《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 第1页 [gl百合] 《丞相大人御妻有道abo 》作者:守月奴【完结+番外】 文案: 众所周知,天家九公主盛拾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最低等级的废物干元。 别的继承人勾心斗角争皇位,盛拾月猎鹰黄狗,不懂诗书为何物。 别的皇子不是诗词歌赋,就是骑术兵法,她盛拾月斗鸡看戏比蛐蛐,晚上再去勾栏抛银票,天天幻想着未来被封王爷,赶去封地的快活日子。 可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看自己不顺眼,突然上摺子斥责。 皇帝一拍脑门,立马要挑几个合适的坤泽,给盛拾月找个夫人来管束。 这还得了! 盛拾月当晚就踏入了汴京最大的青楼,酒醉半迷离间,便拽住花魁…… 旁边的琴师,非要和对方春宵一夜。 红帐暖香,如绸缎般的黑髮滑过眼前,散开的信息素令人迷醉,除了是盛拾月被坤泽压着这样那样外,一切都很美好。 直到日光落入屋内,盛拾月才昏昏沉沉醒来,扭头睁眼,看清怀里人。 凛如霜雪、寒如深潭,即便皱眉沉睡,也挡不住的秀雅绝俗之姿,正是深受百姓爱戴、母皇重用,被誉为梁国栋樑的丞相大人。 最要命的是她还是如今梁国唯一的顶级坤泽! 众人口中的未来太子妃、之后皇后最佳人选! 这对别的继承人来说可能是美事,可对她盛拾月就是催命的刀。 再想起之前无数次碰见,对方皱眉、斥责自己的正经样子。 盛拾月眼前一黑,酒醉未消加劳累过度,在受到惊吓后,便直接就晕了过去。 再醒,红色婚服都在身上了…… 她一扭头,清冷如皎月的丞相大人坐在床边,对她微微一笑,便启唇轻声道:「殿下,我刚刚拟了几条家规,你且背下来。」 「第一是往后得好好读书,琴棋书画、骑射六艺是最基本的,第二是不许再进勾栏之地,第三……」 盛拾月听得满脸绝望,选择以头撞向旁边的墙。 只听见嘭的一声,盛拾月没死成,反倒出了其他传言。 废物色胚纨绔欲在大婚之夜轻薄丞相大人,被大人拼死抵抗,最后一脑袋撞到墙上。 百姓们拍手叫好,只扼腕为什么老天爷不开眼,没撞死这个废物纨绔! 正跪在金算盘上的盛拾月非常疑惑:「你们还知道是大婚之夜是吧?我对自己妻子也是轻薄?」 等等! 娘子!我真的只想当个废物咸鱼,不想当卷王夺皇位啊! 纨绔皇女攻x白切黑清冷丞相诱受,年龄差六岁 干元=alpha ,坤泽=omega ,中庸=beta ,无挂件 内容标籤: 年下 朝堂 abo 搜索关键词:主角:盛拾月,宁清歌 ┃ 配角:暂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金算盘好跪呢,还是银算盘不硌腿 立意:改过自新,积极生活 第1章 「……武举将临,陛下却突然召集各家子弟击鞠,说是瞧见搁置的鞠杆一时兴起,但我总觉另有他意。」 「比如?」 「藉此探看各家干元,提前选定武状元。」 盛夏日光正好,宽大草场被各式彩帐围成一圈,忽有大风起,将棚布吹得猎猎作响,正好掩去其中的窃窃私语,将所有目光都引到草场中心。 里头共有八人,皆穿着窄袖交领袍子,左手握缰绳,右手执着一柄头如弯月的长棍,正骑马奔向一彩色竹球,用力挥起的鞠杆将球击飞,还没有来得及落下便又挨了一棍,极力往对面的门框里赶。 「九殿下!」突然有人大喊出声,扭头看向身后。 先瞧见一匹白色骏马越过围堵,直直向这边冲来,而后才瞧见马背上的少女。 这人身着红衣,头戴同色宝石抹额,掺了异域血脉的面容明艷肆意,急行的风扬起她发尾,却不曾阻拦她半分,只见那镶了宝石的鞠杆用力一挥,彩球就被捞去。 方才前后挥桿赶球的绿衣骑手见状,连忙驱马追赶,面色瞬间变得凝重。 而被唤作九殿下的女子却轻松,眉眼间带着顽劣笑意,斜身往彩球上一挥,那球便跟着往前,难以驯服的圆球,在她杖下却乖巧如猫咪。 再一次挥动,弯月似的桿头掀起草皮,马蹄扬起又落下,不过片刻时间,她便已将众人抛在身后,带球沖向门框。 「快!给我拦住她!」有一人大喊出声,掌心已全是汗水。 周围队友试图加速,却不料早已被三个红衣包围,即便想提速,也会被硬生生压下去。 「让开!」为首这人急得又一次大喊,早已被长辈叮嘱,此次比赛意义不同,要极力表现自己,万万不能输球。 可没想到他运气会如此不好,偏偏抽到了盛拾月。 这汴京城中谁人不知,天家九殿下不爱诗书不学礼乐,最喜玩乐,若问她史记左传,她挠着脑袋,一问三不知,可若是马球蹴鞠斗鸡猎鹰此类,她能给你讲个三天三夜,不负她头号纨绔的称唿。 再抬头,那盛拾月已离门框不过十米,他心中一慌,拉扯着马头,急得恨不得自己跳下去跑。 可两边红衣人依旧紧紧将他夹在中间,压着他的速度。 「你们两个贱奴!」他怒骂出声,额头汗水滴落而下,越发焦急。 第2页 两边人不仅不理会,甚至越发压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暗骂道当真是盛拾月养的好狗。 他旁边的队友试图帮忙,却毫无办法,只能骑马跟在身边。 他心中一急,又想到长辈的嘱咐,一咬牙,顿时挥桿向旁边马腿。 废物纨绔养的贱奴罢了!也敢拦他。 旁边的马匹受惊,发出一声嘶叫,前腿弯曲直接摔向旁边,上头的人重重往地上一砸。 旁边观众发出惊唿。 突破重围的人丝毫不耽搁,立马沖向盛拾月。 而前头那人好像被此事吸引,突然放缓了速度,他以为得了机会,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立马赶过去,下一秒就挥桿向彩球。 却没料到盛拾月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双腿夹紧马身,身体歪斜向一边,姿态看似随性,手中长杆却直接越过对方木棍,直打向彩球。 ——嘭! 彩球破风而出,在半空中抛出一个完美弧线后,直接落进球框中,紧接着周围就发出热烈欢唿声。 「红衣队得一分,」裁判立马高喊,扯下另一边的一块绿布,旁边的红布还是完整三块,而绿布却只剩下一块,被风一吹,便显得格外凄凉。 「盛拾月!你是不是故意的!」气急败坏的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破口大喊。 她明明早就能打进,却偏等他赶来才挥桿,原本就丢人,现在直接杆下丢分,更没脸了! 盛拾月这才回头,眼眸中的戏嚯不加掩饰,嘴角扬起顽劣笑意,声音却懒散:「一场马球罢了,许少爷怎么还急眼了?」 不等他回答,盛拾月眼神又落在后头,被打下马的人被担架扶起,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痛苦。 盛拾月唇边的笑意淡去,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倒是厉害,连我的人都敢欺负了。」 听到这话,许正明背后一冷,终于想起盛拾月这人无论对人还是物,都十分护短。 前回在斗鸡场,她养的红将军被旁人的鸡啄去半边羽毛,她气不过,竟大半夜带人翻墙,不仅把鸡的主人揍了一顿,还把那鸡的毛也全拔了,揪着秃毛鸡去给自己的红将军赔罪,在京中传了好一阵。 小玩意都如此,更别说其他。 他张了张嘴,想争辩几句却又不敢,眼前浮现另一个红衣女子的面容,如今驻守边境,手握八万重军的武安君,盛拾月最大的底气,疼她到骨子里去的小姨。 他眼神往下落,又瞧见盛拾月从不离身的麒麟项圈。 那项圈极奢华,黄金为骨,各类名贵宝石镶嵌其中,但最醒目的还是中间那块羊脂玉麒麟,哪怕翻遍全国,也再难找到那么一块顶好的料子,让早就放下刻刀的玉雕大师都忍不住再出山,紧锁房门细雕两月有余。 更别说在这项圈制成之后,由武安君亲自护送到青云观,奉于真武大帝神像前,脱甲封刀、吃斋诵经一个月,只求盛拾月往后平安喜乐,无灾无病。 当他清醒过来,之前的十分怒气就没九分,脸上多了一丝讨好,陪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一时慌乱误伤了她。」 盛拾月将他的转变尽收眼底,眉梢一挑。 见这也不管用,许少爷又道:「她的医药费用全由我出,另外我再赔你一对蛐蛐,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对青大头吗?等会我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这可真下了血本,他那对蛐蛐可是花百两纹银,求爷爷告奶奶才买回来的,平日里和眼珠子似的,旁人取来看一眼都不行,今儿居然捨得拿出来了? 许少爷不等她问,拍马上前,缩短两人的距离,继而低声又道:「但殿下你也得帮我个忙,这次比赛对我非同小可,决不能输。」 「哦?」盛拾月这才出声,笑盈盈道:「你是想让我假装输给你?」 见她还不满意,许少爷一咬牙,又许诺道:「我那里还有把嵌螺钿紫檀琵琶,是前几日才收到的孤品,要是殿下喜欢,也可一併送上。」 「啧。」 盛拾月发出一声响,还没说同不同意,就听见远处的裁判开始喊人,伤员已经抬下,红方替补上场,比赛也该再继续。 之前的彩球又一次被抛入草场,许少爷似有了底气,直接喝马冲上,周围人也急忙往前。 天上仅剩的云层被风吹走,只剩下澄澈蓝空,空气越发炙热,好似把人丢进火罐子里烧,冰鉴、摇扇全没了作用,燥得人心慌,只能直勾勾看着草场中央。 彩球在半月杆中闪跳,绿衣与红衣来回相争,用力踏下的马蹄打出一片灰。 ——嘭! 彩球从白马身下滚出,又撞在早已等待好的木桿上,下一秒又飞到半空。 许少爷用力往半空一挥,那球就又往前飞了数米,顺利得好似盛拾月真的答应了自己。 他表情多了些喜色,忍不住偏头催促旁边队友道:「快点!」 他要捡回刚刚丢的脸,这比赛结束得越快越好! 可下一秒,眼眸中的绿衣被绯服取代,黄金项圈起起伏伏,将周围宝石璎珞晃起,闪着刺眼的光。 他瞳孔一缩,紧接着就看见那镶了宝石的鞠杆便向马腿打来。 ——嘭! 方才发生的事情又一模一样的重复。 黑马摔在地,刚刚还得意的许少爷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喊。 第3页 而盛拾月却不见停,竟一人一马又将彩球挥去,无人敢阻拦,无人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将球打入门框。 「正明!」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大喊,直接推开守卫,从场外冲进来。 骤然安静的观众这才如梦初醒,突然爆出一阵阵喧譁声,其中纨绔、恶劣、欺人等词语被反覆提及。 站在边缘的裁判则纠结不已,不知道该不该将绿布扯下。 而始作俑者却慢悠悠掉转马头,一晃一晃地驱马走回,停在满头冷汗的许少爷面前。 阴影随之落下,将许正明笼罩在其中,他忍着剧痛,双手抱着腿,面色越发苍白,颤颤巍巍道:「你、明明答应了我……」 回应他的是一声讽笑。 盛拾月不曾下马,就这样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开口:「伤了我的人,你以为这样能过去?」 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似逗猫遛狗似的随意,可底下人却莫名打个寒颤,挣扎着喊出最后的底牌:「我娘可是、可是……」 「御史大夫许侯云,」盛拾月替他将剩下的话补全,眉眼间不见丝毫惧怕,甚至依旧轻佻又散漫,懒懒道:「然后呢?」 她甚至带着几分玩味,好像很期待对方能给出一个不错的答案。 可许正明却什么也说不出,三公之一都没被盛拾月放在眼里,其他还有什么呢?他还能说些什么? 盛拾月无聊得打了个哈欠,嵴背瞬间松垮下去,像是一下子没了兴致一般,不耐地开口:「我今儿心情好,宽限你一个晚上,明日再将应付的药钱、我的蛐蛐和嵌螺钿紫檀琵琶送来,不然……」 她扫了眼地上的人,继续道:「许少爷也不想自己贿赂对手,在圣上组织的马球赛上作假的事传出去吧。」 许正明面色彻底青紫,真正领教了一回什么叫做汴京第一纨绔,只伤了她的一个僕从罢了,她不仅要原模原样地讨回,还得让人割下一块肉作赔偿。 他突然想起什么,如同垂死挣扎后的愤怒大喊道:「盛拾月你不要太过嚣张!圣上与丞相等诸位大人都在外头瞧着!」 盛拾月起初面色依旧,直到听见丞相二字,才面色稍变,以极快的速度往那边瞟了眼,而后才道:「她们都在又如何?」 许正明许是剧痛让头脑变得清楚,他没有遗漏盛拾月那一瞬的变化。 坊间曾有传言,天不怕地不怕的盛拾月却最惧丞相宁清歌,他往日听闻还不以为然,但眼下看来,盛拾月当真是怕极了她,甚至到了闻声色变的程度。 再看向盛拾月,她早已恢復原来模样,眉眼懒散又带着肆意,好似真的无所畏惧,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她。 马蹄声又响起,悠哉悠哉踏向场外,绯色背影越来越小,紧接着就是裁判大喊着红衣胜利的声音。 许正明眼前一黑,彻底疼晕了过去。 第2章 草场上乱作一团,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大刺刺离场,将马丢给等候在旁的僕从,独自往最边缘的帐篷去。 正如许正明所想,她虽然纨绔,但却极护短,哪能丢下为自己受伤的下属一走了之,必然要来查看情况。 马球赛向来危险,一旦摔落下马,轻则骨折重则身死,所以通常会在草场边缘设有专门的医疗处,请来大夫驻守在帐中,让伤者得到及时治疗。 风撩起绯色衣摆,玄靴碾压过尘土。 盛拾月刚走到一半,便听见前头有人压低声音交谈,她对旁人的八卦不感兴趣,也不想理会,抬脚就想要踹向前头石子,试图发出声响,提醒前面人闭嘴。 可脚还没有抬起,便听见一声丞相大人。 本能反应比脑子更快,盛拾月右脚一撤,直接旋身至旁边帐篷,遮挡住身形。 倒不是她想要探听对方的消息,而是一点儿也不想和对方撞见,省的等会又被装模作样的傢伙念叨一顿。 盛拾月小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侧过身,稍稍伸出脑袋,便瞧见一青色衣角,就在她躲避的帐篷的另一面。 此处的位置十分偏僻,几乎到了草场边缘,很难有人会路过,所以说话的人没有将声音压得很低,而这个用来储物的帐篷又略小,所以盛拾月即便不想听,也不得不听见。 另一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却记不起是谁,只能听出她似乎格外关心宁清歌。 那人快速道:「陛下前几日又提起此事,透露几分想要赐婚的意思,但旁人询问时,她闭眼假寐,不肯透露半点。」 宁清歌嗯了声,短暂的音节分不出喜怒,倒是帐篷外的盛拾月幸灾乐祸了下。 宁清歌身份特殊,虽是当朝丞相,却出身低微,原家族因协助废太女谋反,被革去所有荣耀与官职,家族中的干元、中庸全被诛杀,坤泽与未成年子女则被纳入掖庭为奴。 宁清歌当时不过九岁,是在母亲的捨命庇护下,才从那吃人的地方活下来,而后又侥倖被圣上看中、培养,一步步登上如今位置。 所以她无家族依仗,算作女皇一手扶持出来的近臣。 再加之,宁清歌是梁国如今唯一一位顶级坤泽。 坊间曾有谣言,说宁清歌是陛下为未来继承人培养的皇后,娶宁清歌者,得大梁。 虽是谣言,但却难以寻到反驳之处,否则陛下为何会亲自教导,将一个罪奴扶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位置? 第4页 而如今,最有力争夺皇位的六皇女、八皇女显然也是信了这谣言,明里暗里追求宁清歌许久,后者甚至放出话来,非宁清歌不娶。 且宁清歌如今已有二十五,其他大臣明里暗里提过好几回,却不见母皇松口赐婚,而宁清歌也一副丝毫不着急的模样,也不知母皇到底属意谁? 不过这些都和她这个纨绔无关,她对那个位置毫无兴趣,一心只想封王,然后离京赶往封地,过上真正肆意自由的日子。 另一人似乎思索了下,极为郑重地缓慢开口:「当晚,六殿下被唤入宫中,左右侍从都赶至殿外,独留六殿下与陛下对弈数盘,深夜才悄声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盛拾月恍然点头,原来是她六皇姐啊。 她不由同情了下宁清歌,别瞧六皇女表面一副温厚纯良的模样,但实际性子狡猾多疑,最会算计,她小时候在对方这儿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两人也就半斤八两。 这话可不是她胡说,世人总是她怕宁清歌,她自觉不然,只是不大想与这人接触,想方设法避着宁清歌。 谁让她明面上装出一副清冷谦恭的正直臣子模样,骗得圣上重用、朝臣信赖、百姓爱戴,每每撞见她们这些纨绔,还要驻足停留,拧着眉头,搬出一堆礼仪规矩规劝教导。 惹得京中一堆二世主,一瞧见宁清歌就绕路走。 而盛拾月起初也是如此,直到她撞见过宁清歌逼迫一青楼女子下跪。 那日也是凑巧,盛拾月嫌那几个狐朋狗友吵闹,便遛出倚翠楼,往楼后的偏僻小巷里去,试图让耳朵获得一丝清净,却没想撞见那一幕。 穿着倚翠楼衣衫的女子跪趴在地,边哭边央求着对方的饶恕。 站着的宁清歌不復之前模样,半个身子都掩藏在阴影中,表情阴翳,眼眸沉沉,无端让盛拾月生出几分寒意,甚至觉得宁清歌真的有可能亲自动手杀人。 而盛拾月这人,平生又最烦这种是明面上是一套,背地里是一套的伪君子,上一秒还和你笑嘻嘻的称兄道弟,下一秒就从背后捅刀,纨绔也好、混子也罢,起码要坦坦荡荡,而不是像这种心思深沉、喜怒不定的人。 所以,之后的盛拾月都避着宁清歌走,不愿与对方接触半点。 但没想到千躲万躲,居然又到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思绪散去,盛拾月终于回神,才发觉不知何时,对面的对话已结束,她偏头瞧了眼,只看见一道身影快步离开,转眼就消失在远处。 那另一人呢? 刚刚从别的方向走了? 盛拾月揉了揉鼻子,便准备离开,刚迈出两步,还没来得及走出帐篷,便骤然顿住,只见那一道熟悉的青衣身立在哪里。 盛拾月瞳孔一缩,露出几分慌张之色,下意识想逃却已来不及了,对面陷入沉思的人听到声响便抬起头。 宁清歌生得清丽矜雅,五官轮廓无一不精緻,好似丹青圣手用尽毕生所学,极力描绘的绝笔之作,微上挑的眼尾平添一丝柔妩,宛若翠枝积雪,冽而惹人怜。 可面前人却看得冷气直冒,嘴唇张张合合,竟冒出一句:「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这话说得有趣,惹得宁清歌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青底宽袍被风吹起,衣摆处的竹纹晃动,恍惚间还以为真有竹叶拍打。 盛拾月又憋出一句:「大人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另一人不曾开口,只往前迈了一步,将两人距离拉近。 盛拾月本能想退,可仅有的倔脾气又拦住她,平日里她虽躲着宁清歌,但也得是在对方没瞧见自己之前,悄然绕路躲开,要是现在就慌不择路地退后,未免也太过丢面子吧。 自己好歹也是个干元。 绯衣下的嵴背绷紧,不知道何时,掌心有汗沁出。 宁清歌好似笑了下,笑意转瞬即逝,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消失。 盛拾月来不及追寻,便慌忙道:「干元坤泽有别,此处又无外人,要是被旁人撞见,传出闲话就麻烦了,如果丞相大人无事的话,某就先离去了。」 盛拾月平日最是随性,可眼下竟连「某」这样的自称都冒出来了,好像一下子从马场钻进了学堂,肆意桀骜的少女收敛了性子,如同只乖巧的猫。 宁清歌终于开口,语气分不清喜怒,道:「九殿下真觉得无事吗?」 盛拾月强强撑镇定,揣着明白装煳涂:「某一个纨绔皇女,能与大人有什么事?」 打定主意,咬死不承认。 她比宁清歌稍高半个头,往日站得远,便不觉得有多大区别,而如今只差着半臂距离,只能稍低头看着对方,风吹起的两人衣摆,曾有几次短暂相触。 倘若有人路过,或许真会误会她们是一对躲开喧闹人群,偷藏在这儿,低声耳语、诉说思念的亲密恋人。 这个念头让盛拾月有些不自然,偏头看向另一边。 而宁清歌不躲不避,仰头看向她,如墨玉温润的眼眸倒映着对方模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听见了。」 彻底断了对方装傻充愣的可能。 盛拾月一咬牙,便退后半步,立马拱手至眉,继而推手弯腰,行晚辈礼道:「那小九就恭喜嫂嫂,六皇姐自幼便得大儒赏识拜入门下,品行温厚良善,定会厚待嫂嫂,不让嫂嫂受半点委屈。」 第5页 这话全是盛拾月瞎编拼凑出来,可不知怎的,她越说越觉得真实,居然有几分信誓旦旦的感觉,完全忽略了宁清歌骤然冷淡下去的面容。 「殿下是这样想的?」 宁清歌好像抬了抬手,不知是要揍人还是要拽着对方的领子质问,可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就止住,死死定在身侧,只有被摩擦过的衣衫知晓。 盛拾月生硬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宁清歌突然笑起,笑意不见眼底,说:「旁人不行吗?为何非要是六殿下?」 她怎么知道母皇怎么想? 盛拾月忍住要冒出来的话,皮笑肉不笑地回:「都行都行,只要丞相大人喜欢就好。」 至于母皇同不同意,她就不知道了。 「那要是终生不嫁呢?」宁清歌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在是戏弄还是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盛拾月眨了眨眼,这个就有些为难了,宁清歌乃是如今梁国唯一一位顶级坤泽,而且又身居高位,若不嫁到皇家,她那本性多疑的母皇怎么可能安心放权,虽不大明了朝中局势,可朝中上下早已默认此事,她一个纨绔都看得出,宁清歌怎么能不知道呢? 盛拾月只能结巴应付道:「这、大人心意已决,倒也可以,只是身边无人相伴,逢年过节之时,难免孤苦了些,还是……还是尽量选个良人。」 「母皇与诸位大人大抵也是这样想,所以才、才如此着急吧?」 绯色衣衫被风吹着,紧紧贴着挺直的嵴背。 九皇女嚣张惯了,三公之一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旁人,平日行事随心所欲,哪里会编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违心话,可她一来本就有些惧怕宁清歌,二则刚刚被人抓住偷听,正心虚着,哪里敢再得罪对方。 听到这些话,宁清歌表情不仅没有缓和,反倒越发冷冽,一字一句地道:「谢殿下耐心劝导,本官必然会好好考虑。」 盛拾月顿时松了口气,终于笑得真心了些,忙道:「小事、小事罢了。」 宁清歌就继续道:「那作为感谢,我也告诉殿下一件事吧。」 「啊?」 宁清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直接说:「臣也该祝贺殿下快得良缘……」 「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又惊又怒出声喊道。 另一人偏了偏脑袋,好似完全不知情的无辜模样,继续道:「殿下难道不知道?前些日子就有大臣陆续上折,斥责殿下贪玩胡闹,继而有人向陛下提议,说是要给九殿下选门婚事,说不定殿下……」 宁清歌抬眼看她,勾了勾嘴角,继续道:「说不定殿下就会为了夫人,变得稳重一些了。」 这天杀的,分明就是六皇姐、八皇姐为了宁清歌至今不娶,又烦极文武百官的催促,索性就拿出她盛拾月来挡一挡! 九殿下嘴角抽搐,要不是宁清歌还在面前,她都要提刀砍人了! 可这还没完,宁清歌又善意地提醒:「内务府与礼部最近都在为祭典忙碌,所以一时抽不出人手来为殿下挑选坤泽,所以陛下便将此事交给了许大人。」 「许大人?」盛拾月眨了眨眼。 宁清歌笑着耐心解释:「御史大夫许侯云。」 「许大人素日最疼爱幼子许正明,殿下可知?」 第3章 梁国繁盛且看汴京,白日繁华属西坊,夜幕之后唯有春盛街。 十里长街有连绵红布点缀,高低小楼起伏如山峦,处处高挂烛火。 而位于中心的倚翠楼,最是瞩目,丝竹、欢笑声不断,有人倚在木栏上长袖摇曳,偶尔丢下一块彩帕,惹得原本不曾打算停留的人也扭转脚步。 再往里,三层小楼别有洞天,仿的是徽州的四水归堂样式,但又有所改良,例如中间天井被扩大,之前的接水池变成湖景,湖中央搭高台,用以歌舞,而四面木楼都设有雅座,可从高处观看歌舞。 可这些雅座都不比湖景中的一艘精緻的黄梨木船,船上矮榻摆满美酒鲜果佳肴,抬眼便是歌舞,好似随手一抓就抚到舞女裙摆。 而名满汴京的纨绔——盛拾月,眼下就在其中。 之前的窄袖被换成同色的缕金蝶纹亮锻长裙,麒麟项圈未取,反倒又在耳垂上添了翡翠坠子,得亏这人掺了些许异域血统,使容貌明艷深邃,完全不被俗物拖累,懒懒半躺在船中,更显矜贵肆意。 「盛九!」 有声音从岸边传来,是两个身穿华服的女子,眉眼是同样的顽劣气息,见盛拾月看过了,抬起的手招得飞快。 不必细想,便知这两人是盛拾月的狐朋狗友之二,汴京中响噹噹的大纨绔。 盛拾月今日没心情搭理她们,只摆了摆手表示听见,而后才又想起什么,喊道:「孟小四,再替我喊两坛兰桥酒来。」 既是出来胡闹,众人都不称本名,取姓家中排行,即便旁人都知晓他们身份,也要装模作样地掩饰,而且盛拾月一直未取字,叫盛九便略显稍亲近些,总比一直殿下、殿下叫得舒服。 对面那人连应了声,还没有转身唤人,就有机灵小厮赶忙上前回应。 盛拾月则又躺回船中,脑子里浮现出之前的对话。 她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是又惊又恐,来不及探望下属便回到府中,派人四处打探。 宁清歌不曾说谎,确实是有此事,但许是圣上吩咐,又或者是众大臣担忧盛拾月再闹出什么么蛾子来,所以行事隐秘,不曾在盛拾月这儿透露出半点口风,若不是今日这一遭,盛拾月恐怕要得接到圣旨,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妻子。 第6页 确定消息属实后,盛拾月不免慌乱。 这事已过去半个月,京中坤泽的画像估计都筛过一遍,说不定早有合适人选,只等陛下裁决,而自己最大的靠山还在南疆镇守,即便快马加鞭传信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耳边又想起宁清歌恭喜的声音,盛拾月一咬牙一跺脚,便出了个损人不利己的昏招。 今夜她要当着众人面,轻薄倚翠楼花魁,并硬将对方扯入自己房中,彻底污了自己名声,无论哪些个想结亲的家族怎么盘算,这下也怕盛拾月太过肆意妄为,万一有一日牵连到他们,反倒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而她无非就是娶个花魁入门,等三年两载、无人在意后,她再与花魁和离,转赠花魁千两银钱,还她自由,这已是倚翠楼中人盼都盼不来的条件,难怪她派人去询问时,那花魁立马就同意下来。 想到这儿,盛拾月难免得意,眉梢一挑,看向高台。 这还得谢谢宁清歌,若不是那日撞见宁清歌欺负人,她也不会对那人产生怜悯之心,在之后偶然遇见时,帮衬对方了些,将默默无闻的人一举推至花魁位置,不然这交易也不会那么轻松。 眼下时间尚早,只有些许舞妓在摆弄长袖,千盼万盼的花魁不知是不是在梳妆打扮,还是在故意拖延,一直未现身。 小厮划桨而来,将酒罈摆于桌面后,又掀起水波离去。 为了下定决心,盛拾月在出门前就喝了不少,眼下却仍觉不够,随手挥开酒罈上的字条,直接掀盖而饮。 已坐到二楼的孟小四气得跳脚,嚷嚷道:「盛九居然看都不看我的字条!不就是想和她坐一处,尝尝兰桥酒的滋味吗?她何时吝啬成这样了?!」 她们虽出身优越,可月月开销皆有额度,不像盛拾月有一个战功卓越的小姨疼着,往日赏钱皆往她怀里塞,这汴京里头除了皇帝,就数她盛拾月最有钱。 故而,她们平常大半开销都来自盛拾月,今儿方才瞧见她,还以为又能蹭上她的木船和酒菜,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旁边的人拉住她,低声宽慰道:「我看她今日心情极差,你就别惹她了。」 孟小四木讷,呆头呆脑地「啊」了一声,又疑惑又茫然道:「我看她吃好喝好的,怎么就差了?」 旁边人颇为无奈,嘆气道:「盛九向来挑嘴,倚翠楼的酒菜已算上佳,但每回都不见她多吃几口,只有这存量极少的前朝御酒能让她稍满意,回回取了小杯细品。」 「可你瞧她现在,也不知道是拿菜下酒还是拿酒配菜,提着罈子往嘴里灌,一口酒一口菜地咽下去,分明就是心里不爽利。」 孟小四终于反应过来,扒拉着栏杆往下看去,确实如对方所说那样,虽然穿着一如从前,可却莫名透着颓唐,无意滴落的酒液染深衣领,将绯色加深。 「她今儿是怎么了?因为早上的事?可陛下不是没罚她吗……」孟小四挠了挠脑袋。 「猜不出,」另一人摇了摇头,只道:「今晚别惹她,明日我们再过去找她问问。」 「成。」 两人说话间,那姗姗来迟的花魁终于乘船而来,一袭蜜荷色纱面长裙,勾勒妩媚多姿的身姿,相貌被面纱遮住半边,只露出一双滟滟的桃花眼。 欢唿声一下子响起,众人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以至于忽视了站在阴影中、同样带着面纱的白衣琴师。 花魁按例行礼,再先说几句讨巧的话。 已经醉酒的盛拾月听不清,那微微泛蓝的眼眸被酒雾朦胧,尾处染上一缕红,只觉得台上有好几个人,密密麻麻站成一堆。 随着一声琴声,花魁挥袖而舞。 不同于旁人的刻意献媚,她的舞姿反而轻盈飘逸,更像是宫廷出身的正统舞姬。 可最近的盛拾月难以欣赏,只觉得对方带着四五个影子转来转去的,绕着自己眼睛发疼,脑袋也跟着晕,还不如旁边的清雅琴声舒坦。 见底的酒罈在船底滚动,盛拾月甩了甩脑袋,却不见缓和片刻。 这兰桥酒储藏年份久,虽在品尝时不觉辛辣,可后劲却凶而急,更何况她之前又有喝过别的,两者相加,更是醉人。 为不使自己被转晕,盛拾月只好偏头看向另一边。 古琴置于矮桌,白衣琴师跽坐在台沿处,从盛拾月的角度看,恰好能瞧见她侧脸,白纱被轻吹,稍稍露出一点儿清妩轮廓。 莫名让人觉得熟悉。 是谁呢…… 向来跋扈的纨绔根本没打算猜,随手从腰间取出一枚小金元宝,直接就往对方身上甩。 欲使要让对方转身往自己这边看。 可酒醉绵软的手脚无力,小金元宝被抛出一个短小的弧线,啪得一声掉入水中。 琴师没被吸引到,反倒招来了其他目光。 「孟小四你看盛九在做什么?」 孟小四嘶了一声,不解道:「这祖宗不给花魁赏钱,反而直勾勾看着琴师做什么?」 两人不明所以,看着盛拾月又丢出一枚金元宝,再一次掉入水中。 盛拾月像是寻到什么好玩的,直接捞出一把金元宝,随着一声声的落水声,湖面被掀起圈圈涟漪。 旁边人甚至看得眼热,恨不得当场跳入水中捞起。 可那财大气粗的败家玩意还在继续里头丢。 第7页 琴师不曾回头,盛拾月拧着眉,忍不住犯起小孩脾气,恼怒得很。 「盛九今日心情不悦,不会是因为这个琴师吧?怪不得用元宝砸人出气,」有人忍不住猜测起来。 毕竟她们不清楚缘由,只看见眼前这一幕。 连另一人忍不住反驳道:「若是真惹到她,以她的脾气,还能好端端在船上坐着?早早就跑上去踹人了!」 她停顿下,犹豫着开口:「我反倒觉得盛九对她有意,从那琴师上台后面,她就一直直勾勾看着人家,这元宝估计也是故意逗她。」 孟小四刚准备点头称是,却瞧见盛拾月突然起身,借着矮榻,长腿一伸便往上。 「天、天老爷啊,盛九怕是真的和对方有仇!」她被惊得大喊一声。 整楼的视线都被这莽撞举动吸引,那花魁的脚步似乎错乱了下,却早已无人关注。 岸边的老鸨急得不行,可唯二的木船都在对面,送东西的木筏仅容划船者一人,实在无法过去。 再说盛拾月打扰的只是琴师,不是舞蹈,未到最恶劣的情况,老鸨也不想得罪这位九皇女。 故而,盛拾月无人拦阻,就这样踩着虚晃的脚步,直接走到琴师旁边,大刺刺地往地上一坐,开口就道:「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第4章 「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许是这话说得可笑又俗套,单是在倚翠楼中,一天也能听个上百回。 白衣琴师不曾理会,依旧抚琴轻弹,琴声悠远清冽,如同她这人一样,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难以触碰。 盛拾月拧紧了眉头,不知是因为对方不理自己,还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感受。 酒醉的人理不出头绪,行事只凭本能,自顾自地曲起手臂,往桌面一杵,掌心支撑住脑袋,不仅更舒服些,还能更凑近打量。 琴师只用木簪将青丝束起,俯首垂眼时,便有一缕落在颊边,轻轻摇晃。 被酒精麻痹的少女看得呆愣,好一会才慢吞吞开口:「你头髮乱了。」 明明上一秒还像个俗套老练的青楼恩客,这一刻却成了呆子,要是旁人,早该替她将髮丝抚至耳后。 可琴师却终于开口:「我在弹琴。」 她的声音比琴声更清冽干净,竟将醉酒的昏沉驱散三分。 盛拾月想让她再说几句,于是继续道:「你是倚翠楼的人?」 「不是。」 「她们请你来的?多少酬劳?你很缺钱?」盛拾月一下子抛出三个问题。 倚翠楼常会花重金,请一些名气极高的乐手来演奏,以招揽更多客人。 琴师的眼帘扇动,半掩住那双如墨玉般漆黑的眼,只回道:「她出了我想要的报酬。」 盛拾月自动将报酬换作非常多的银两,然后赞赏道:「姐姐琴艺高超,花再多的银两也是值得的。」 「你叫我什么?」被夸作技艺高超的琴师,出现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差误。 可是无人在意,就连台上花魁一错再错的舞步都无人在意,更何况这小小的一个滞缓。 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们身上,或惊讶或戏嚯或疑惑不解,竟一时无人打扰。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却做着让旁人感到啼笑皆非的事。 没有强横地带走,也没有故意地轻薄,两人就在这种完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不浅不淡的聊着天,像是糜烂的玫瑰丛里开出一朵苔花,完全不搭调,十分的莫名其妙,可玫瑰与苔花却悠然地随风摇晃,丝毫不在意。 「姐姐啊,难不成你比我小?」盛拾月理直气壮,酒醉的含煳声音娇纵。 琴师停顿片刻,旋即重新垂下眼帘,道:「确实比你年长几岁。」 「你知道我几岁?」盛拾月抓住重点,眼睛一亮,无意识地往对方那边靠了些。 她再一次追问道:「姐姐从前听过我?」 「九殿下的盛名响彻大梁,不想知晓都难,」另一人没有正面回答。 那人不气反笑,眼眸一弯,笑道:「那我往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好歹让姐姐对我有所耳闻。」 头一次听说吃喝玩乐是努力。 琴师无语,终于抬头睨她一眼,深色眼眸有水波掀起,带着些许嗔怪。 盛拾月一愣,莫名觉得熟悉,突然就挺直嵴背,冒出一个:「某……」 又想问她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可本能早就给出答案,只有面对她时,懒散纨绔的傢伙才会扯出正经自称,但她没有注意到,对方也不会提醒。 琴声终于停下,当最后一个尾音颤声淡去,花魁以一个优美姿势停在原地,周围越发安静,默契地等待这一场闹剧迎来高潮。 绯衣衣角不知何时叠在白衣之色,艷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将白衣不断侵蚀。 而白衣的主人却不着急,佯装要停手要走的模样,实际是在慢慢收回圈套。 盛拾月果然中计,急忙拽着她的手,当即道:「姐姐要去哪?」 琴师被拉扯,只得停顿住,眼神无奈看向对方,轻声道:「演奏结束了,殿下。」 盛拾月迟钝:「你要走了?」 另一人耐心解释:「她们只付了我一场的报酬。」 酒鬼早已忘记了目的,甚至没有松开对方的手,卷着大舌头换成一句:「她们出了多少酬劳,某出双倍。」 第8页 终于有了一点儿往日纨绔的风采。 被压在桌下的手,突然反手牵住对方,微热的指尖勾着掌心,薄茧在最敏///感的地方划出一道道涟漪。 盛拾月被痒得直缩手,想要躲却被拽住,已经上钩的鱼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她茫然地望着对方,掺了异域血脉的面容深邃明艷,那微微泛蓝的眼眸被酒雾朦胧,尾处染上一缕红,竟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拖长语音,无措地喊着:「姐姐……」 琴师静静看着她,好像在桌下作怪的人不是她,不知怎的,又想起早上她在马场上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模样,她分明不是主角,主角应是那几位陛下属意的武状元人选,可无人能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白马疾行,长杆挥舞,分明在故意作弄旁人,却无人打心底责怪,反倒羡慕她,羡慕她无拘无束、有仇就报,像是草原上没有被折断翅膀的鹰。 当最后一刻盛拾月向这边看来时,站在陛下身边的她竟一瞬失了神。 「你……」琴师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口,无意识捏紧对方指尖。 「嗯?」少女听见她的开口却停顿住,忍不住露出疑问的模样催促。 琴师骤然回神,眼眸中只剩下盛拾月的模样。 她突然笑起,问:「殿下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在对方的提醒下,醉醺醺的傢伙终于想起自己的计划,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我要……」 「哦?」宁清歌轻笑着鼓励,指尖再一次滑过她骨节,来来回回,不见停顿。 盛拾月突然凑近,偏头贴上她唇角,终于说完那句话:「我要轻薄你。」 倚翠楼完全安静了下,只能听见不停歇的流水声,花魁沉默地站在原地,老鸨倒吸一口凉气,孟小四抓住旁边人,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客们各有心思。 而宁清歌却想,火苗果然烧上来了。 绯色衣衫紧紧贴着白衣,如同燎原的火,完全盖住。 携带着酒气的吻,隔着薄薄的面纱,传来炙热的温度。 莽撞又青涩,甚至毫无章法,说是吻,还不如说是小猫在乱啃。 原来除了诗词歌赋、兵法外,还有盛拾月不会的有趣玩意。 琴师轻笑了下,在旁人看不见的桌下,她紧紧牵住对方的手,一点点往自己这边扯。 白日百般避开她的人,现在彻底掉入了她的圈套里。 猎物浑然不知,只觉得对方不够配合,另一只手抬起,按住对方后脑,气鼓鼓地咬住对方薄唇,表示惩罚。 薄纱覆了层水雾,在触碰中摩擦,便会有莫名的痒,还时不时贴住,稍用力才能扯下。 盛拾月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东西,烦人得很,伸手就要去摘。 琴师不曾阻拦,在旁人的角度,她嵴背挺直如不屈的青竹,没办法抵抗,甚至无法逃脱,只能跪坐在原地,被纨绔轻佻地欺辱。 可当面纱落下时,全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孟小四彻底懵了:「那、那不是丞相大人吗?她们、她、盛九不是最讨厌她了吗?」 「盛九她知不知道这人是宁清歌啊!」 那老鸨之前没见过宁清歌,可听到旁人言语,也知事情严重,顿时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花魁,她只说是自己寻来的琴师,曲艺高超,初次离家想要找个地方展示自己,没想到却是宁清歌?! 一朝丞相到她这青楼里头献曲? 花魁退后一步,避开质疑探寻的眼神,握紧的掌心全是月牙状的掐痕。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某个醉鬼,终于如愿以偿地咬住对方嘴唇,像吃到什么甜头一般,得意地笑弯了眼。 再然后就没了动作,到底是个什么都没经歷过的傢伙,就算将两坛兰桥酒都喝尽,也不能弥补她的懵懂。 宁清歌只能问道:「然后呢?」 循循诱导着,要让盛拾月继续完成她翻来覆去想了一下午的计划。 盛拾月记忆模煳,甚至还偏头想了下,继而才声音含煳,努力道:「然后要春宵一夜……」 她当即决定:「去三楼!」 那有一间盛拾月常年包下的天字房,今儿还特地让人收拾了下。 醉鬼勐的一下站起,便拽着宁清歌手腕,跌跌撞撞扯落进木船,木船底下有绳索,平常就是靠这绳子将船拉回。 而这下,机灵的小厮也不知道该不该拉回,一脸无措地看向老鸨,却听见花魁开口:「将她们带过去。」 其中情况越发难说,消愁取乐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暗潮汹涌,好像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之地。 小厮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咬牙拉动绳子。 里头最轻松的人要属盛拾月,虽身处漩涡中心,却不受半点影响,船刚到岸边,她就拉着宁清歌手腕往三楼走,略微摇晃的背影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踩的台阶嘭嘭作响。 无人敢拦,完全震惊住。 盛拾月她这是要做什么,她的胆子已大到这种地步了? 这心声在倚翠楼中的每一个人的心底浮现。 第5章 再过些许,汴京骤然下起雨,雨水从瓦片中流淌,形成一片透明雨帘,噼里啪啦砸在中间的湖景中。 孟小四和萧景对坐在其中,表情是同样的复杂。 可能是沉默太久,萧景嘴唇挪动,冒出一句:「盛九往日最喜在这儿,倚栏看雨。」 第9页 孟小四拧着眉,语气复杂:「她此时怕是没有时间看雨了。」 两人不禁转头,看向那禁锁的三楼,灯火依旧,隔着雨帘也能瞧见微弱的光。 她们茫然嘆了口气,不是没想拦,刚起身就看见宁清歌扭头看来,如深谭的眼眸带着警告,她们竟一时僵在原地,只能看着盛拾月拽着宁清歌一步步离开。 周围有些安静,部分人早早离去,神色慌张地催促着马夫,要将这个消息快些递出去,小部分等着楼内,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人有心思再赏歌舞美人,只余下被水浸湿的高台。 盛拾月仍躺在床上,被酒醉醺红的颓靡眉眼,泛起丝丝艷色,平时顽劣不羁变作疲倦之后的懒散。 木床的咿呀声停顿一瞬,继而有水从手腕流淌而下,从温热至冰凉。 盛拾月便回头,勾起嘴唇,恶劣道:「姐姐你也下雨了吗?」 她尚未清醒,各种酒水混在一块的代价沉重,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轻薄谁,全靠另一位主动。 听到这话,跪坐在她腰间的人骤然失了力,一下子趴到她身上,压她肩头低喘。 旁边的红烛燃了一半,烛蜡堆积在底部,多少有些狰狞,桌上的酒罈也空了,这是盛拾月生怕自己不醉,特意又让人准备在房间的,刚进屋时瞧见,便闹着宁清歌要喝,于是刚刚还剩下点力气的盛拾月,只能躺着被一个坤泽…… 「好大的雨,」醉鬼又开始说胡话,笑弯的眼看向身上人,道:「都将我淋透了。」 另一人终于不耐,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声斥道:「别说。」 不知道这人哪里学来的混话,明明什么都不懂,可嘴却不见停,到底是常在勾栏、青楼厮混的纨绔。 盛拾月笑了声,热气缠绕上了另一人的指尖,烫得惊人。 她抬起手,撩起黏在宁清歌耳畔的髮丝,轻别在耳后,哑声道:「我方才就说了,姐姐的头髮乱了。」 她又停顿了下,眼眸定定看着对方,半响冒出一句:「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捂在她唇上的手松垮,完全拦不住冒出的字字句句。 宁清歌怔了下,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之前的对话,还以为盛拾月已醉到什么都不记得了。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火星从蜡烛中弹出,发出一声响声。 还没有等盛拾月给出答案,她就已经放弃,一句算了就结束话题。 倒是另一个人急了,嚷嚷着:「我还没有说呢……」 醉鬼总是会对一个事情纠结不放,盛拾月也一样。 可宁清歌不是束手无策的蠢人,捂着唇上的手往上,盖住对方双眼,继而勉强支起身。 盛拾月眼前一片黑,只听见布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就是对方稍稍离开自己的凉,还有将髮丝撩到一边时,无意滑过的痒。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对方又靠了过来,细腻的肌理被送到唇边,凑近的信香缠绕至齿间。 宁清歌轻声开口:「咬一口好不好?」 纠结不出答案的问题被抛到脑后,醉鬼听话地扬起下颌,用力咬下。 「嘶……」有人痛唿出声,又低声央求道:「再重些,再咬一口。」 「乖,再来一口。」 「别怕。」 声音被风吹散,转眼便没了痕迹,再醒来已是半夜,那红烛只剩下了一小节,艰难且勉强地燃烧着,房间外越发安静,屋外的人要么回去,要么另外找地方睡去。 宁清歌偏头看了眼,旁边人气息绵长,早早就陷入了熟睡。 她定定瞧了一会,片刻之后才强撑着起身。 及腰青丝披散,掩去零零碎碎的痕迹和腰间的墨字,随手捞起一件宽袍,继而将盛拾月方才解了半天的腰带束上,脚步有些别扭地走向门外。 另一人未曾察觉,酒醉之后又劳累,眼下就算有人在她耳边敲锣打鼓,她怕是也醒不过来,自顾自地翻了个身,睡得更熟了。 房门被打开,宁清歌走到隔壁房间,里头早有人等待,瞧见宁清歌,连忙从椅子上站起,不敢瞧对方半眼,低着头喊道:「主子。」 宁清歌点了点头,身上沾染的酒气尚未散去,可眉眼间的清冷却已悄悄覆了上来。 无需宁清歌询问,那人就已经开口:「此事已经传开,早些时候就有人禀告圣上,圣上听闻后,似乎格外生气,当场摔碎了个杯子。」 僕从似乎是战慄了下,语气中带着惧意,又道:「恐怕明儿一早就要……」 宁清歌只是摆了摆手,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事的严重一样,道:「再往里头加把火,让全汴京的人都知晓这事。」 她声音明显哑了许多,即便极力维持,也难以维持往日清润。 那人点头称是,又道:「孟家四女和萧家萧景今儿都留宿在这,欢颜让人往她们的茶水里加了点东西,一觉可以睡到明日中午,以免她们醒来碍事。」 欢颜就是那位倚翠楼的花魁。 宁清歌微微颔首。 随后对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开口:「主子,欢颜她想问什么时候才能……」 话还没有说完,宁清歌便抬手打断,只道:「过几日我自会寻她。」 这人彻底放下心来,正准备请辞离开,却瞧见宁清歌面色微沉,像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交代,她便停在原地,不敢开口。 第10页 宁清歌则沉默,方才被肆//虐过的后颈传来阵阵疼痛,若是掀开发丝,必能瞧见腺体那处被咬出的凌乱牙印,宁清歌哄着她咬,醉鬼便毫无章法地一次次咬下,可咬那么多次,却不曾留下任何标记…… 搭在扶手上的手收紧,曲起指节微凸,露出些许莹白。 「查一查盛拾月分化时发生了什么,府邸往日可有採买什么药物?」她终于开口,清冷面容陷在半明半暗的环境里,无端多了几分阴翳。 话音刚落,那人先是诧异了下,皇嗣分化关乎皇位继承,最是郑重,每回分化都有数百人照看负责,整个过程都会被细细记下,继而给医师签字画押,若是隐瞒作假,那便是诛九族的重罪。 更何况盛拾月还是已故皇贵妃的女儿,先皇后在陛下登基的第二年便离世,皇贵妃虽未被封后,但代掌后宫十余年,地位权势与皇后无差,更别说还有那位封无可封的武安君小姨。 所以存活的皇嗣中,数盛拾月最尊贵,分化期间比其他人更严密,甚至连圣上都亲自赶来过问了一回。 由此便可知,盛拾月的分化是绝对做不了假。 再说也没有什么好作假的,虽然是个低等级的废物,但好歹也是个能封王的干元,免去了等级太高被陛下寄予重望的烦恼,正正好得了只想吃喝玩乐的盛拾月的意。 分化之后的几日,她府邸可是放了几日的烟花爆竹庆祝,将这个「好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梁,也让圣上越来越厌弃这个废物女儿,将注意力全放在另外两位皇女身上。 可主子这样说,必然有她的缘由,那人只能沉声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片刻,继而那人隐藏身形离开倚翠楼,宁清歌则又回到隔壁房间,脱衣躺下。 须臾,鸡鸣声起,天边逐渐出现一抹鱼肚白,红日逐渐挣扎而出,将漆黑夜色驱赶,偌大的城市逐渐甦醒,人声、犬吠、洗漱的声音陆续响起。 熟睡的人被扰得皱眉,发出含煳的不满声,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扯起被褥将自己整个蒙住,可扯了又扯,却不见被子移动半点。 好像有另一人将被子压住…… 盛拾月突然一激灵,昨天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勐的睁开眼往旁边看去。 正是她避如蛇蝎,百般想躲的丞相大人——宁清歌。 昨晚的事情一一浮现在脑海中,盛拾月眼前一黑,酒醉未消加劳累过度,在受到惊吓后,便直接就晕了过去。 第6章 待盛拾月再醒来,红色婚服都穿在身上了。 床头匆忙挂上的红布条歪斜,贴着的囍字还能瞧见着急笔痕,就连木桌上的果盘都摆得凌乱,处处都在透出这是一场极其匆忙的婚礼。 风将半敞的木窗推开,发出嘭的一声响,将房间里的酒气吹散,送来夜晚的阴凉。 盛拾月刚睁开眼又紧闭上,反反覆覆两三次,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倒也不怪她,前一秒还在青楼里昏迷,下一秒睁开眼就变成了洞房花烛夜,任谁都无法理解相信。 难不成自己梦魇了? 盛拾月认命得掀开眼帘,瞧着眼前陌生的雕花,便知这里甚至不是自己的府邸。 倒有些像话本中描写的剧情,唇红齿白的干元被精怪抓去,强行与之成亲。 想到这儿,盛拾月竟轻松了些许,心想反正不是宁清歌就好。 她吐出一口气,便要用手将自己支起来,结果眼神往下一瞟。 ——嘭 刚刚起身的人又重重摔回床上。 那虽身穿同色喜服,却依旧清冷如皎月的人,不就是她千躲万躲的宁清歌吗! 旁边人好似早有预料,瞧见盛拾月躺在床上装死,只低声道:「殿下既然醒了……」 「不,我没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眼睛一闭,直接耍起无赖。 不是她逃避,实在是无计可施,脑子彻底乱作一团,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比胡乱做的梦还荒唐。 先是肆意潇洒的日子要被人管束,而后是原本的花魁换成琴师,琴师又变成宁清歌,现在好像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个亲! 盛拾月抬手蒙住眼睛,又想她再怎么不学无术,也知道成亲拜堂并非小事,寻常百姓都要十天半个月,更何况皇家,她二皇姐出嫁时,紧赶慢赶也废了半年,怎么她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 街角小儿胡闹也得有过拜堂掀盖头的过程吧? 思绪到这,盛拾月勐的一下子坐起,当即就道:「丞相大人,盛九往日确实胡闹了些,但那次在帐篷外的撞见,确实是我想要避开大人,结果反倒弄巧成拙,无意偷听了大人和旁人的对话。」 她表情一肃,之前嬉笑怒骂的少女,头一回如此郑重:「盛九向您保证,这事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再戏弄我了。」 宁清歌坐在床尾,斜身依着雕花木架,许是时间匆忙,来不及涂抹浓妆,可仅是淡淡几笔,也将她眉眼添出一抹艷色,只可惜无人欣赏,反倒让倦意攀爬。 「戏弄?」她将这两字重复一遍,继而语气平静地继续:「殿下以为我在报復你?」 另一边的少女面色苍白,不合身的衣袍挂在身上,毫无新婚之夜的欢喜,强压着怒气道:「既然不是报復,大人有何苦费心费力编出这样一大出戏?」 第11页 盛拾月直到现在也无法接受。 宁清歌掀起眼帘,漆黑眼眸如不见底的深潭,倒映着盛拾月的模样,而后说:「赐婚的圣旨就放在桌上,殿下既然不信,那就掀开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戏。」 盛拾月扭头看去,熟悉的玉轴绫锦被置于木架上,旁边的烛火明亮,将上头的图案清晰照映。 她心一沉,伪造圣旨可是死罪,即便是陛下最信赖的宠臣也不敢如此大胆,盛拾月咬了咬牙,怀着最后一丝侥倖,掀开被褥,脚步微虚地往那边走。 宁清歌未曾跟上前,视线往对方未着鞋袜的赤足扫过,眉头似乎轻轻皱了下,转瞬又消失殆尽。 而盛拾月已经打开圣旨,直接忽略前头的废话,一目数行,直至瞧见无比显眼的罪奴二字,她才骤然停下。 罪奴? 既是赐婚,又怎么会提起这样恶劣的字眼。 盛拾月虽不大关心朝政,可当年事情闹得极大,以至于她都有所耳闻。 自古就有律法,无论是因家族受牵连的罪奴,还是主动签订了卖身契的奴隶,只要分化作坤泽或干元,便可摆脱奴籍,更何况宁清歌还分化成极罕见的顶级坤泽,按以往例子,大梁还得给予大量赏赐。 可宁家当年所犯之事太大,分明已盛极一时的世家,却撺掇当朝太女谋反,并将三皇女、五皇女牵扯其中,最后全部被陛下诛杀于宣武门中。 事后,整个朝廷都受到大大小小的牵连,那三日,刑场的地砖都被血水浸透,腥臭无比,侥倖活下的官员如今提起这事,仍面色惨白。 故此,宁清歌的身份不同旁人,要是去除奴籍后,她能出宫做个普通人还好,可她偏又得圣上青睐,有心栽培。 宁清歌初为官的那几个月,抗议的奏摺堆积如山,朝廷与百姓都争吵不断,谁都不敢赌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宁家,幸好有陛下支持和宁清歌不断展现自己的才能,这才逐渐没了牴触声。 故而,曾经的罪奴身份对宁清歌影响极大,哪怕至今日都有人时不时拿出嘲讽,可这怎么也不该从在一举将宁清歌推到丞相之位的皇帝口中说出。 盛拾月三下五除二,草草扫完,心中那点侥倖彻底消失干净。 除去那些套话,简略之后就是简单几句话,罪奴配不学无术的纨绔,倒也正好,一人不检点一人不知羞,那便连六礼都省了,抬个轿子进门,也免得旁人嗤笑。 在大梁,只有纳妾才无需行六礼,借着夜色抬轿入门。 圣旨被放下,就连一向厚脸皮的盛拾月都觉得刺目,双手无意识地在衣衫擦了下,她都可以想像母皇在得知此事时,是何等的震怒,能对一向寄予厚望的宠臣说出这样的话。 「你……」盛拾月迟缓转身看向对方,张了张嘴却又顿住。 宁清歌回看向她,面色一如之前的平静,眼神带着些许疑问,示意她直接说。 盛拾月不敢看她眼睛,分不清眼尾那抹红是脂粉,还是在强忍着眼泪,她只能偏头道:「这圣旨是、是何时……」 实在无法彻底说出,盛拾月抿了抿唇,刚想反悔说没事,可宁清歌却已猜到她想说什么,直接道:「今日辰时,由伊大人在倚翠楼门外宣读。」 盛拾月嘴唇碾磨,表情越发复杂,难以想像眼前这个清冷如皎月的坤泽,是如何跪在人来人往的青楼门口,接下这句句揭她短,将她反覆刺痛的圣旨,反正她自个只有一想到那画面,便觉得在被凌迟一般折磨,可宁清歌却独自承受下来。 而自己还浑然不知地安睡……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盛拾月始终无法再维持之前怒气沖沖的模样。 「我、你……」盛拾月挪着脚步往那边走,视线落在那身衣裙上,莫名更刺眼了几分。 她坐到床头,姿态莫名拘谨了不少,吶吶半天,终于想出句合适的话,道:「我们这是在哪?」 宁清歌答:「丞相府。」 哦,她才是那个偷偷被抬进来的妾。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稍稍往宁清歌那儿挪了一寸,斟酌了下才开口:「宁大人,我这人顽劣愚笨,直至现在也难以想清其中缘由,但这场婚事确实荒唐,你一个当朝重臣下嫁于我,岂不委屈?」 她咬紧后槽牙,像是下定什么决定一样,开口道:「不管大人之前如何算计,目的是什么,但确实是我先想要摆脱婚事,才在倚翠楼中酒醉,无意轻薄了丞相,毁了丞相的名声。」 她停顿了下,说:「等过些日子母皇气消了,我再去请罪,跪求和离。」 」和离?」宁清歌瞧着她,将这两字重复了一遍。 盛拾月莫名其妙地看回去,说:「对啊和离,不然你休我?」 盛拾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在宁清歌这里一退再退,若是往日有人如此算计她,她早就一脚将人踹翻,狠狠揍一顿讨回来了,哪里会那么温声细语地商量。 宁清歌还没有说话,盛拾月自己先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不会不想和离吧?」 「宁清歌你脑子是出问题了吗,你一个前途无量的丞相和我一个纨绔纠缠什么啊,你就不怕影响以后的仕途?」 盛拾月一拍脑袋,又道:「你是不是怕和离之后没人娶你?我到时给你写封信,证明我们从未结契,并将府中一半银两赠你作为嫁妆怎么样?」 第12页 宁清歌眼神微动。 这可真是大手笔,盛拾月母族虽显赫,但却血脉稀薄,自从皇贵妃离世,便只剩下个驻守边疆的武安君,武安君最惯盛拾月,家族产业、以往赏赐全都挪进盛拾月府邸,所以这大梁,除去皇帝,恐怕就她盛拾月最富有。 先不说宁清歌身份如何,在拥有那么大批财富后,别说干元了,怕是连坤泽都忍不住靠近。 就连盛拾月这个败家子都自觉心疼,头一回被旁人算计还要上赶着上门送钱。 她朝对方扬了扬眉,好似断定宁清歌会答应。 可宁清歌却摇头,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只道:「此乃陛下赐婚,岂有和离的前例。」 「那也得是陛下祝福的婚事,我们两个算什么?!」 盛拾月气得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道:「宁清歌你难不成还想和我捆一辈子?你算计我在前,如今我已一退再退,你还想怎么样?」 宁清歌神色不变,继续问:「我如何算计你了?」 「你!」盛拾月气急,直接拽住她手腕,喝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昨夜殿下也是这样先握住我的手的,」宁清歌被迫仰头看她,可分明是较为弱势的姿态,却让盛拾月莫名矮了一截。 盛拾月语气顿时一虚,说:「那是你算计我。」 「哦?」 宁清歌似笑非笑地反问:「是我拿着刀子架在殿下脖颈上,逼着殿下握住我的手了?」 「还是我在手腕上涂了迷药,让殿下不得不牵住我的手?」 「那、那倒没有,」盛拾月结巴回应,立马又反驳:「那你为什么去倚翠楼?」 「哪条律法规定丞相不能出入风月之所?」 「可、可你是上台弹琴……」 宁清歌露出一丝嘲意,继续道:「只准殿下在台下饮酒作乐,不准本官弹奏乐曲吗?再说……」 她话音一转,道:「是殿下主动向我丢银两,我已故意不理会,可殿下却弃船上台,盘坐在我身侧。」 盛拾月哑口无言,昨夜酒醉得厉害,如今想起,只剩下一幕幕极模煳的画面,不知道如何反驳,甚至觉得对方说得十分有道理,这也是她方才忍了又忍的缘故。 宁清歌没有浮现半点喜悦,瞧着对方,一字一句又道:「是殿下主动向我靠来,扯掉我面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拽进房间。」 「可、可是……」 她明明记得是宁清歌跨坐在她身上,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啊! 宁清歌突然笑了下,讽道:「怎么,殿下想说自己一点也记不得了?需要本官找来证人,给殿下细细讲一遍吗?」 握住对方手腕的指节无意识收紧,在白净肌理上留下红痕。 屋外寂静一片,只闻声声虫鸣,屋里双凰烛燃起,空气中泛着淡淡酒香,穿着喜袍的新人一坐一站,不曾羞怯,不谈情爱,就这样面对面对峙着,让气氛一落再落。 「这事……」终究还是盛拾月先败下阵来,她松开手,偏头看向另一边道:「这事是我不对,我后面也会补偿你,可我两真的不合适。」 「你是深受百姓爱戴、母皇重用,被誉为梁国栋樑的丞相大人,我就是个混吃等死、只想封王离京的废物皇女,难不成日后你要放弃这里的一切,陪我去封地?」 盛拾月实在无奈,嘆气道:「大人,虽然我们两相处时间不多,可我也知你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跟着我去封地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就不去,」宁清歌回答得很快,然后又解释道:「才能卓越的皇女皇子,可以留在京城、辅佐新皇。」 盛拾月眨了眨眼,这次是真的困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茫然道:「这和我有关系?」 「会有关系,」宁清歌声音笃定,继续道:「在殿下昏睡前,我先拟了几条家规,殿下且先背下来。」 「第一是往后得好好读书,琴棋书画、骑射六艺是最基本的,第二是不许再进勾栏之地,第三……」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盛拾月勐的用头向旁边墙上撞去,并大喊道:「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嘭! 只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就瞧见刚刚才醒过来的九殿下,又一次头破血流地倒地昏迷了。 第7章 待盛拾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日光落在偌大宅院中,匆忙挂上的红布条已塌下半边,贴上的囍字没了踪迹,不知道是宁清歌让人撕去,还是被风吹去。 盛拾月半靠在床头,缠在脑袋的白布条松松垮垮,依稀能瞧见里头一点儿血痕,便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在日光下,宛如脆弱的薄纸。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马球场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竟变得如此悽惨。 倒也不只是因为额头上的伤,盛拾月再怎么气愤,在撞向墙时还是收敛了些力度。 请来的医师看过之后,说是盛拾月前日饮酒过量,又一下子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一整日没吃东西,这才撞晕了过去,无需太过担忧,第二日就能醒来,于是便简单包扎了下,开了几副药就离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盛拾月表情稍微一肃,紧紧盯向门外,直到瞧见是个提着食盒的僕从,才稍微放松了些。 那僕从先是走到床前行了个礼,而后道:「九殿下,家主吩咐厨房熬了些清粥,让您先垫垫肚子再服药。」 第13页 听到服药两字,盛拾月明显皱了皱眉,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饿得难受,只得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那僕从便将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的白粥。 盛拾月半躺着一动不动,到底是个祖宗,直到那僕从将盛满白粥的小勺递到她唇边,她才懒洋洋地张了张嘴。 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仔细思考了下,宁清歌这人软硬不吃,商量不成,寻死也不妥协,一整个硬骨头,她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干脆先吃饱养好伤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等到小姨回来,再央着她帮自己去陛下那儿说两句,到时就算宁清歌不想和离也得和离。 她想得挺好,可在白粥入口时就变了脸色,含在嘴中,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半天才像吞刀片似的咽下去,立刻就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僕从被吓了一跳,有些慌不择言,连忙道:「是厨房按照医师估计的时间,等殿下快要甦醒时,才下锅熬煮的白粥。」 盛拾月恶名在外,这僕从自然也听说不少,思绪一转就误会盛拾月要冤枉她。 她身体一抖,声音发颤,努力强撑着道:「府中的僕从都是用好些年的旧人,食材採买三天一次,装盘之前也要请厨师先尝过,确定菜品咸淡适宜才能端上来。」 言下之意是绝不可能有人下毒。 盛拾月才不管她误会了什么,拿起旁边的水杯就往嘴里灌,连着咽了几口温水,挤出一句:「这是什么米?」 僕从观察着她表情,小心翼翼道:「是今年的精米。」 盛拾月又问:「怎么煮的?」 僕从满脸迷茫,但仍老老实实道:「先将精米盛于碗中,以清水浸泡半个时辰,而后倒入锅中,滴上些许油,再让人站在旁边一直搅拌。」 宁清歌虽有清官之名,但也不至于故意剋扣着自己,吃穿用度在京中也算精细。 可眼前这人是名满汴京的头号纨绔,既是纨绔,又怎能在最重要的「吃」上亏待自己? 寻常精米都嫌糙,有钱也难买的胭脂米、珍珠米也才勉强入口,更别说煮粥时要取鹿汤熬煮,以添其味,不然孟小四两人也不会说盛拾月挑嘴。 盛拾月眉眼耷拉下来,整个人往床里一躺,殃殃道:「你去帮我问问宁清歌,她想方设法将我抬进来,就是为了蹉跎死我吗?」 这青山她实在要不起。 那僕从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几分,不清楚这祖宗往日是如何奢靡,只能苦笑着去喊宁清歌。 午间的日光强烈,一股脑地从雕花木窗里挤入,成束的光线落在地上,如同复杂缭乱的花纹。 盛拾月眯着眼往那边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晃了眼,不过短短两日,这人就瘦了好些,连身上的白色里衣都变得松垮,露出一截平直锁骨。 刚刚跨过门槛的宁清歌,一抬眼便瞧见这一幕。 她边走边问道:「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那人才恢復一丝神采,眼睛一酸,眼尾竟多了淡淡的红。 盛拾月是真委屈了,她虽个不受宠的皇女,可前有皇贵妃惯着,后有小姨宠着,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娇惯出来的小祖宗,长那么大没受过几回气,如今倒好,吃了一堆闷亏不说,现在还得挨饿。 宁清歌原以为她又在闹脾气,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结果却瞧见这一幕。 她面色一缓,随即坐到床边椅子上,声音不自觉放低,问:「是府中吃食不合你胃口?」 床上那位点了点头,半点面子都不给地回答:「难吃。」 宁清歌表情僵了下,有些无奈,只能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将樊楼的厨子请来?」 汴京酒楼众多,但最奢华的唯有樊楼,京中达官贵人宴请宾客,若不是在樊楼设宴,难免被取笑看低,而盛拾月这个嘴挑的傢伙,也常往那边跑。 盛拾月瞧了她一眼,又冒出一句:「床也不好睡。」 宁清歌不禁愣了下,视线挪到被褥上,问:「怎么不好睡了?」 难不成是僕从偷了懒,这几日没有换被褥? 盛拾月便答:「又沉又闷,我夏日只用香云纱做的薄被。」 宁清歌有些无言,这人倒是会享受,即便是她这个当朝丞相,一年也只得几匹香云纱,勉强做几件贴身的衣裙。 盛拾月接着补充:「还硬。」 宁清歌不想再细数自己垫了几床软垫。 盛拾月越说越委屈,眼泪珠子都要挂到眼尾了,再道:「还有那帐子里,也没挂着个香球,我说丞相大人,你平日里怎么睡得着的?」 丞相大人无话可说,只能垂眼看着她。 盛拾月这人相貌生得太好,精緻明艷,微微泛蓝的眼眸在覆着一层水光后,便如宝石般耀眼,即便胡作非为,也让人生不出半点气。 就好像她幼时瞧见宫中妃子饲养的狮子猫,也是这般矜贵漂亮,性子顽劣些也无妨,将算伸出爪子将主子衣裙扯成条条破布,也只会被笑斥几句。 于是,宁清歌嘆息道:「那你要如何?」 盛拾月停顿了下,才试探着开口:「我想回去……」 「好,」出乎意料的,宁清歌答应得很快。 盛拾月甚至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惊喜,便听见宁清歌接下来的话。 第14页 「我去收拾行李。」 刚刚上扬的嘴角骤然僵住,盛拾月不可思议开口:「你要和我回去?」 那一位表现得十分自然,诧异地瞥了对方一眼,就道:「大梁建国至今,还没有刚成亲就分居的妻妻。」 那也没有那么仓促且莫名的婚礼。 盛拾月将这话憋了回去,害怕对方突然改变主意,也不敢阻拦几句,只能退一步道:「那能不能叫我府邸的马车过来接……」 她怕宁府的马车和这床一样硬。 瞧见对方无意识露出的嫌弃,宁清歌少见的沉默下,然后点了点头。 许是早就在等待,宁府的僕从刚离开不久,盛拾月的马车就已停到门口,不久,马车便又一次驶出,快速往回赶。 白日的汴京尤为热闹,特别是无法避开的西坊,每到下午便人头攒动,将道路挤得难以通行,马车行驶在其中,难免冲撞到行人。 有些性格暴躁的,当即就转身想要破口大骂,可等瞧见车厢上的满月标志时,又瞬间就熄了火,缩着脑袋去看坐在车轼前的女人。 她大抵四十几许,不仅不貌美,反倒十分骇人,从脸到脖颈全是深深浅浅的刀疤,没刀疤的地方也被药水腐蚀,只剩下一双极锐利的眼眸,能依稀瞧出当年的风采。 汴京人都知,这人之前是武安君的得力部下之一,名为曲黎,因一场战事落了伤残,被武安君调至盛拾月身边,如今已有数年,两人说是主僕,实际更像毫无血缘的亲人。 方才她驱马匆匆赶来,便瞧见盛拾月那副悽惨样,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动手,幸好盛拾月及时拉住她,这才免于一场混乱,但她面色仍然极差,时不时冷冷扫向里头,宁清歌的位置。 宁清歌只当没瞧见,偏头看向车厢里。 果然比她的马车讲究得多,这车厢四面都用软布棉花包裹住,角落里设有专门位置,夏设冰鉴冬摆碳炉,再里头的暖塌,铺的是一尺千金的蚕丝锦衾,勉强食了半碗碧粳粥的盛拾月,便歇息在柔软被褥中,半阖的眼眸几次闭上,整个人都在昏昏欲睡。 宁清歌不知是何表情,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许久不曾开口。 这三人里唯有盛拾月最舒服,可能是前头受得委屈太多,现在不仅躺回了舒服马车里,还填饱了肚子,而且马上就要回到自己府邸,往日只觉寻常的事,现下竟觉得莫名满足,无意识地蹭了蹭怀里的柔软抱枕。 这让曲黎瞥见,便越发觉得心疼,出声宽慰道:「已经快到许府了,殿下再忍忍,等回到府中再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盛拾月便一下子睁开眼,像是想起什么,赶忙问道:「曲姨,这两天可有人送东西过来?」 曲黎不明所以,但也认认真真想过一遍,而后才道:「没有。」 「什么?!」盛拾月顿时坐起,速度太快扯到额头伤口,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傢伙,下一秒就疼得哎哟一声。 曲黎看着又气又心疼,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我这不是气的吗……」盛拾月语气颇虚,她连母皇都不怕,就怕眼前这位曲姨。 「气什么?」 盛拾月语气幽怨:「许正明那傢伙还欠我一对蛐蛐和紫檀琵琶。」 「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曲黎毫不留情。 盛拾月瘪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旁边人突然出声:「躺回去。」 盛拾月有些诧异地瞧过去,自从上了马车后,宁清歌就不曾开口,这下怎么就突然说话? 那人面色如常,眼眸如同夏日湖泊,无声沉静中带着一丝微凉,只道:「又流血了。」 盛拾月下意识抬手去摸,还没有碰到就被宁清歌拽住手腕,低声斥道:「别碰了。」 「疼,」这傢伙自然不肯听。 宁清歌无奈,只得道:「躺下,我帮你揉揉。」 这祖宗平日被人伺候惯了,就算说这话的人是宁清歌也未察觉不对,或者说她两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现在又成了所谓的妻妻,再怎么避开也无用,索性破罐子破摔。 唯一阻碍是盛拾月还惦记着她的债款,眼睛往外头一扫,嘀咕道:「我还想去许府一趟。」 她盛小纨绔横行到现在,还没有谁敢欠她的东西。 宁清歌便说:「我去。」 「嗯?」盛拾月挑了挑眉。 丞相大人温声解释:「等会我过去给你讨来。」 这祖宗终于满意,躺下时还不忘叮嘱:「轻一点,我好疼。」 宁清歌嗯了声,不曾反驳。 倒是坐在前头的曲黎,神色难辨地朝宁清歌看了眼,便再也不曾开口。 第8章 蛐蛐和紫檀琵琶自然是要回来了。 盛拾月没被允许下车,只瞧见宁清歌一人往许府里走。 不多时,就见许侯云母子走在宁清歌身后一起走出,许正明之前摔断了腿,小腿还用木板裹着,手搭在僕从肩膀上,一跳一跳地蹦出来,努力绷着表情,却显得十分滑稽。 乐得靠在车轼上的盛拾月直笑。 说实话,她也没把握能要回,那日确实是随口威胁了许正明一句,若要真将这事禀告陛下,她肯定也会被牵连责骂,而且后头还发生倚翠楼的事,母皇眼下肯定瞧她极不顺眼,想要找个由头收拾她一顿,她一去,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第15页 可许正明这样佯装无事,一点表示都没有的模样,又让她十分不爽利。 正好她心里还憋着口闷气,便想着来许府闹腾一二,起码得把许正明那小子吓一顿,不然对不起她汴京头号纨绔的名号。 现在虽然被宁清歌抢去,但效果比她亲自出马还要好。 她就这样瞧着许正明表情扭曲,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单手将他重金求来的好东西一个个递到宁清歌手中,便觉得额头的伤都好了大半。 继而三人像是说了些什么,许家母女又朝着她的方向拱了拱手,让盛拾月完全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宁清歌才独自走过来。 「你和她们说什么了?」 宁清歌才上马车,盛拾月便忍不住问道。 宁清歌将盒子放到一边,坐好之后才开口:「没说什么。」 「那她们怎会那么爽快就将东西拿出来……」 只听见一声鞭响,马车又一次行驶向前,过了西坊,道路就变得顺畅,没再出现人挤人的情况。 宁清歌看了她一眼,继而道:「我只说林少爷欠了我家夫人的东西,我过来替她讨要。」 盛拾月抓住关键词,下意识想反驳,可又想起宁清歌刚才帮了自己一回,只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句:「谁是你家夫人。」 宁清歌听见了却没有多说,只道:「她们方才是在向你致歉,说这次婚事太过匆忙,她们没来得及备礼,还要几日才能送到府上。」 这话倒让盛拾月愣了下,莫名瞧了宁清歌一眼,回了一个:「哦。」 宁清歌没再继续,嘱咐道:「你再躺下歇会,等一会再寻医师来给你重新包扎一遍。」 话毕,她不再多言,自顾自地闭眼休息。 这两日劳累的不只盛拾月,她甚至比对方更耗费心力,两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盛拾月反倒精神了些,不由想到昨夜瞧见的圣旨。 圣上虽为此震怒,但也只是口头上的责骂,未曾革除宁清歌身上任何职位,甚至连早朝都照常,再看许家母子的态度,相比这事也没有影响宁清歌太多。 想来也是,即便不是众人期待下的六皇姐、八皇姐,但她也属皇嗣之一,母皇再怎么生气,也会因此稍放心些。 思绪还未收回,马车就已驶入府邸,立马就有大批僕从拥上来,盛拾月甚至连脚都没有落地,就直接被竹轿子抬起,往房间里带,紧接着就是好一通折腾。 沐浴、换衣,再请医师重新包扎了脑袋,再浅食了些最适合温补的鸭粥,盛拾月终于躺回了她足够柔软的大床,只是旁边多了个宁清歌。 「你怎么过来了?!」 又惊又恐的声音在房间环绕,穿着白色里衣的盛拾月抱住枕头,缩在床角,瞪大的眼睛写满无措,一时竟分不清谁是坤泽谁是干元。 「我不是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房间吗?」 虽然盛拾月不怎么乐意,但也不至于在这些方面苛责宁清歌,好歹对方刚刚也帮了自己一回,但这并不代表她同意了这门婚事,可以和宁清歌同睡一床。 小干元满脸惊恐,起身退后时将宽松里衣扯落,露出一截白净肩颈,结结巴巴道:「宁清歌你不会真喜欢我吧?!」 之前两人的身份太过悬殊,她只觉宁清歌在利用自己,半点没往喜欢的方向想,现在终于怀疑起来,不然一个好端端的坤泽,怎么老往干元身上贴? 她眨了眨眼,说:「宁大人,你利用我可以,但可别真喜欢我啊,我就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和你这种国家栋樑完全不是一类人……」 她一连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站在床边的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继而掀开被褥,作势要躺下。 她与盛拾月的顺序不同,是等盛拾月包扎完后才去沐浴,故而披散的髮丝略微带着潮气,懒懒披在肩头,将里衣浸湿些许,眉眼间的疲倦已不再掩饰,隐隐瞧见眼睑下泛起的青黑。 看起来怪可怜的。 盛拾月张了张嘴,最后变成一句底气不足的:「你、你就不能睡到别处去吗?」 她的阻拦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清歌躺下、盖上薄被,然后满是倦意的开口:「九殿下,我朝还没有新婚妻妻第二日就要分居而眠的先例。」 「可……」 宁清歌突然冒出一句:「殿下,我明日还要上朝。」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盛拾月那么大个纨绔硬生生在墙角挤成一小团,茫然地看向宁清歌。 宁清歌偏头看向她,许是衣着变化,又或者是太过疲倦的缘故,声音柔了又柔,无端让人心软,她说:「若是传出去,我明日恐怕会被人嗤笑。」 其实这话的漏洞颇多,先不说这事怎么会从盛拾月府邸传出去,再说她一个正得圣眷的丞相,怎么会有人敢当面嘲讽。 可盛拾月又想到这人跪在倚翠楼门口领旨的事,一时间竟忘了这些漏洞,更别说继续反抗。 于是另一人就这样得逞,闭上眼后,便只剩下逐渐放缓的气息。 盛拾月抱着枕头,脑子全是浆煳。 现在又有点分不清了,若是真喜欢她,又怎么会如此坦然地在她身边睡下? 可若是不喜欢,就应该答应她的提议,她都已经妥协、愿意被宁清歌利用,只求对方利用完后和离,还她一个自由身,可宁清歌却拒绝。 第16页 而且她那日明明瞧见宁清歌逼着花魁下跪,按理说宁清歌应是那种心思深沉、喜怒不定的人,可到现在,宁清歌虽算计她,可也没占多少便宜,反倒吃亏了不少。 没了清白、被母皇重提罪奴身份羞辱。 再说,若是她想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也该将自己困在丞相府中,而不是轻易就答应自己回府,甚至中途还帮了自己一回。 而且…… 盛拾月视线往下,落在对方被髮丝半掩的后颈,咬破的皮肉泛着红,在最脆弱的腺体周围留下大大小小的牙印,不知当时有多过分,以至于现在还瞧得清清楚楚。 可即便是这样,她都未能和宁清歌结契。 她早就丧失了标记别人的能力。 而发现这事的宁清歌,却不曾用这个事情威胁过她,即便她主动开口试探也不见宁清歌提起半点。 不能标记坤泽的干元从古未有,即便是最低等的干元,也不至于废物到这种地步,六皇姐、八皇姐又生性多疑,若是被她们知晓,定然会派人探查,要是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盛拾月眉头紧锁,露出几分焦灼之色。 旁边那位倒是舒坦,许是已陷入沉睡,无意识地翻身向里侧,面对着盛拾月。 盛拾月小声喊了句:「宁清歌……」 她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后,才逐渐放松下来,将抱皱的枕头放回原位,犹豫了下,才掀开被子躺到对方身侧。 此时已是红日西斜时,城里城外都点起阵阵炊烟,商贩忙着收拾东西,玩闹的小儿被父母拽着耳朵回家,此时最是热闹,也最是寂寥。 落在地板上的光线变淡,角落的冰鉴落了一地水,将热气彻底挤出屋外。 思绪杂乱的盛拾月嘆了口气,闭眼掩去其中复杂情绪,然后轻声转身看向旁边的宁清歌。 两人只隔着小臂长的距离,无论谁先往前一点,都可以轻易贴上对方唇角,盛拾月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信香,可又无法辨认,与无法结契一样,她也难以感受到坤泽的信香,说是干元,实际与中庸一样。 宁清歌难道不知道没有结契的坤泽,就要忍受一辈子雨泽期折磨吗?到最后连清灵丹都不管用,只能被迫痛苦着。 旁边的人不曾给予回答,清冷面容被光线柔和,显得无害又温柔,像只摊开肚皮不设防的猫。 不知道是什么心态,盛拾月幽幽地说了句:「你倒是放心得很。」 她好歹也是个干元,而且还是个开过荤,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干元,就算不能标记,也不能如此放心吧? 思绪到这,脑中又浮现出那日在倚翠楼的画面, 垂落的髮丝拂过她脸颊,力竭的坤泽艰难撑着身子,在她耳边低喘着央求。 「求你、动一动……好不好……」 盛拾月勐的翻身背对着对方,将不该出现的画面全部压下,髮丝下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红得滴血。 第9章 温情只持续了一晚,第二日天未亮,宁清歌便起身收拾离开。 盛小纨绔则睡到自然醒,慢悠悠起身,被人伺候着洗漱穿衣,用过早饭后便往床上一躺,美其名曰遵从医嘱,好好修养。 府中人习惯了盛拾月的散漫,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有曲黎赶来,坐在床边絮絮叨叨。 还是为了前头那些事,曲黎前几日离京、替盛拾月去城外庄子查帐,此事繁琐,从前都要磨上半个月,她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挑选合适时间,自以为自己找了个绝不会出岔子的时间离开,却没想到才几日就发生那么多事,只得火急火燎赶回。 可她抵达汴京那会,盛拾月早被抬入丞相府,她再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备好马车在府中等待。 现在宁清歌正好离开,曲黎肯定要细细询问一番,可盛拾月这个当事人都想不清楚,她又怎能听懂,两人寻思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 最后说烦了,盛拾月就抱着脑袋,假装头疼。 曲黎怎么可能看不出,却也只能无奈道:「我瞧这事离奇的得,得早些写信告诉大人。」 听到这话,盛拾月便知对方终于放弃,也不装头疼了,只说:「我晚些就写信给小姨。」 曲黎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从远处走来,片刻之后敲响木门。 「谁?」盛拾月出声喝道。 「小的晚园,奉丞相大人的命令前来。」 听到这话,里头两人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然后盛拾月喊了一声进,就听见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 来人大抵只有二十来岁,姣好面容还未摆脱稚嫩,但眉眼间的书卷气,又让她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睿智沉稳。 盛拾月认识她,是宁清歌随她搬府时,带来的僕从之一,盛拾月未曾阻拦,甚至还为这些人安排了个小院,可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见那人走到自己跟前,行礼之后就喊道:「殿下,大人临走前交代过,您额头上的伤还需修养,新婚夜和您说过的事就暂时搁置,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太过懒散,吩咐奴取了几本书过来,让您挑本感兴趣看看。」 盛拾月闻言,不由将视线往移,看向她手中端着的书。 最顶上的是尚书,下一本是礼记,再来一本前朝史书,垫底的那本最有意思,竟是给儿童启蒙的千家诗。 第17页 丞相大人倒是考虑得十分周全。 盛拾月嘴角一僵,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晚园再开口:「大人说等晚些回来,她会亲自检查。」 检查? 盛拾月眉头一挑,宁清歌难道不知,她这纨绔的称号先是从哪传出的? 当年她在尚书房为非作歹、上房揭瓦,气得夫子拔鬍子跳脚的时候,宁清歌不知还在哪儿呢!最后连母皇都妥协,让她到别处折腾,不要妨碍别的皇嗣念书。 如今宁清歌居然想她再重新念书? 盛拾月手一挥,赶道:「去去去,我不看,我一本也不感兴趣。」 那晚园像是听不懂话一样,居然一板一眼地又说:「那奴再去选些别的书过来,以供殿下挑选。」 还有别的?! 盛拾月气得斥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不看书,我要睡觉!」 「睡前也可翻阅几页……」 怎么宁清歌的僕从也和宁清歌一样讨厌。 盛拾月气得很,刚想再开口,却又听见旁边人道:「宁大人说的对。」 视线往另一边移,这句话居然是刚刚还和自己反覆猜测宁清歌目的,告诫她千万小心、不要再掉入宁清歌陷阱的曲黎。 这转变,就连川剧大师也自愧不如。 盛拾月又诧异又怒,宛如受到了背叛:「曲姨你!」 曲黎强行压住往上的嘴角,将晚园手上的书一股脑拿过来,竟帮忙劝道:「殿下啊,宁大人也是为了你好,咱稍稍看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曲黎虽惯着盛拾月,但也知什么对盛拾月好,曾经几次劝盛拾月读书,可耐不住盛拾月闹腾,还没有开始就放弃,眼下终于又有机会,即便不知道宁清歌的目的,但也不禁配合。 但那祖宗怎么可能同意,直接喝道:「你别叫我殿下,你个叛徒。」 曲黎从善如流:「小九啊,挑一本感兴趣,随便看看,好歹等宁大人回来检查时,你才不至于一点也不懂是不是?」 「别叫我小九。」 「盛小九……」 原以为要折腾一番的晚园站在旁边,突然就无事可做,便站在旁边观察。 她想起昨夜打听来的消息,暗道果然如那些人所说,盛拾月确实不似外头传得如此不堪,更像是孩子气的顽劣,对待府中下人也极好,尤其是眼前这位曲黎,两人不像主僕,更像亲人间相处。 倒比一些面上温和有礼,实际苛责打骂下人的主子好得多。 她走神间,旁边那对主僕已将话题绕到别处去。 「赤灵呢?」盛拾月开始找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又想让赤灵帮你翻墙、熘出去是吧?你可别想,她那天摔断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曲黎快速回答。 赤灵就是那人与盛拾月打马球,被许正明设计掉下马的人。 这些日子事情杂乱,盛拾月一时忘了这事,连忙又细细问了遍,确定无事后,道:「曲姨你替我去看一眼,那傢伙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事也不和旁人说,摔断腿也不喊疼,你去库房支些银两给她,让她别省着,好好养病。」 曲黎方才说急了,听到这话略稍缓和些,没有一时间答应她,反而偏头看向床头的书。 盛拾月无可奈何,装出一副被说得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看的。」 曲黎这才笑着答应下来,又说了几句后,两人便一起离开。 而刚刚拿起书、还没有翻开一页的盛拾月,立马就将书给放回去,自言自语道:「宁清歌叫我看书我就看书?她倒是想得美。」 「检查?我熘出去看她怎么检查,」盛拾月最烦的就是这些,不然也不会听到所谓的家规就直接往墙上撞,这下好了,书都摆到面前了,她再不熘,恐怕过几日就要夫子来上课了。 随时拿起一件袍子往身上披,再挑了个宽抹额遮住额头白布,也不从正门走,反倒绕到另一边的窗户,悄声往外翻出,轻手轻脚绕到院中小门。 许是这事发生突然,曲黎不像之前一样严防死守,连小门都没派人守着,让盛拾月轻而易举就遛出去,避开人群,绕到稍偏的小院。 「流云!提上那对蛐蛐和紫檀琵琶,咱们翻墙出去玩玩。」 里头人闻声,也不觉惊讶,快步走出来就道:「殿下你又惹曲姨生气了?你额头还有伤,再怎么样也该好好休息几日。」 想来这样的事没少发生,叶流云都不再问缘由。 盛拾月道:「屋子里闷得慌,咱们出去透透气,顺便把这两东西给卖了,省的晦气。」 叶流云一听这话,便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松口,苦笑了声便进屋抬东西,再和主子翻墙去。 白日的西坊最是热闹。 往来游商奔走,长相奇特的异域人扯着不标准的官语叫卖,百姓挤作一团,熙熙攘攘,连看守的官兵都被挤到角落里去,而之前宁清歌提过的樊楼便也在此处。 人方到门口,就有小厮热情赶来,连声道:「您来了?今儿还是三楼、您惯用的那间?」 樊楼共有五层,一楼大多是有些闲钱的平民百姓,顶楼从未开放,四层专供手握实权的王爷重臣,例如盛拾月小姨此类,而三楼则是盛拾月这样的二世祖。 盛拾月倒也不是不能去四楼,以前也去过几次,动不动就撞见这个太常那个太尉,烦人得很,还不如三楼轻快热闹,于是只常待在三楼。 第18页 盛拾月也不答话,斜眼瞥了小厮一眼,旁边的叶流云就先上前,掏出几两银子丢给小厮。 那人立马笑起来,弯腰往里头请道:「谢殿下赏,殿下里头请。」 「对了,瞧我这记性,孟小姐她们也来了,需要小的过去支唤一声吗?」 听到这话,盛拾月眉梢一抬,终于开口:「她们也在?倒省的我再让人去喊,你过去喊一声,说我盛九拿了两件好东西过来,让她们通通滚过来。」 小厮连忙答应了声。 不多时,三楼中的雅间被人填满,嬉笑斥骂声不断,好不热闹。 而另一边的宁清歌刚踏进大门,便瞧见曲黎携晚园快步走出,两人的面色都不算太好,尤其曲黎,满是疤痕的脸上写满怒气,直到瞧见她才停顿住。 「家主。」 「宁大人。」 前一声是晚园,后一声是曲黎。 宁清歌微微点头,便看向曲黎,温声问道:「曲姨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略显敬重的态度让曲黎面色稍缓,转念又想起自己没看住盛拾月的事,略羞愧道:「殿下她不愿读书,翻墙遛出去胡闹了。」 闻言,宁清歌眉头微皱,继而道:「可知殿下去了哪里?」 「樊楼。」 话音刚落,宁清歌转身就走。 第10章 盛拾月不知她的新婚夫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她斜身倚着木栏,将手里的算盘啪啪作响。 这算的,自然是那对琵琶和蛐蛐的价格。 她不喜许正明,便连带着他经手的东西都嫌弃,也不管这些东西价值如何,直接往桌上一丢,便让其他人随意出价,价最高者拿走。 汴京子弟也分阵营,一边是以盛拾月为主的纨绔子弟,另一边是类似于许正明那种决心科考为官的「清流」,两方人向来不对付,一直大小摩擦不断,但多数是「清流」子弟占上风。 眼下可好,许正明在盛拾月这儿摔了个大跟头,这些人自然乐的看笑话,纷纷争价抢蛐蛐、琵琶,想等日后提到许正明面前,阴阳怪气嘲讽几句。 于是价格越抬越高,远远超过实际价格。 盛拾月漫不经心拨弄算盘,好半天也没拨出个结果,更像是无聊时的胡闹。 旁边的孟小四实在听不得,直接道:「现下加起来是八百七十一两银子。」 「哦?」 闻言,盛拾月手一停,丝毫不怀疑对方在这方面的计算能力,只嫌弃道:「怎么才那么点?」 孟小四眼睛一亮,立马道:「殿下财大气粗,如今又嫁给当朝丞相,自然是瞧不上这点小钱,不如全赏小的,攒点功德。」 这孟小四本名孟清心,取自富贵随云散,清心寄晚霞的清心,本是盼望她不为俗物困扰,可没想她偏反过来,是个掉进钱眼里头的财奴,时常将一把两个巴掌大的黄金算盘挂在腰上,将衣袍坠得不停往下落。 不过这算盘眼下已被盛拾月夺去,只余下一条被扯得宽松的腰带。 听到她的话,盛拾月唇角一勾,却没有丝毫笑意,道:「是谁嫁给丞相大人了?」 孟清心也不怕她,乐道:「也不知道是谁当着众人的面,将丞相大人硬扯向三楼,如今婚礼都结束了,你倒是不乐意了?」 「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和徐家那位一样,成个动不动就要被罚跪的妻管严!」 「我那是……」盛拾月脱口而出,又骤然止住。 孟清心接得更快:「你不会说你只是一时酒醉,这场婚礼当不成真吧?」 她话音一转,说:「如今整个汴京都在传这事。」 她视线往下落,示意盛拾月往楼下看,用夸张语气地继续:「现下刚好讲到废物色胚纨绔欲在大婚之夜轻薄丞相大人,被大人拼死抵抗,纨绔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一脑袋撞到墙上。」 她话音刚落,底下人就好像配合一般,一群人纷纷拍手叫好,又遗憾老天爷不长眼,居然没有撞死这个废物纨绔。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孟清心回之以微笑,并道:「从昨日说到现在,只要讲到你撞墙的那一段就有人鼓掌。」 盛拾月面色微沉,眉眼间刚浮现几分恼意,可片刻之后又被压下,将手中算盘用力那么一拨。 ——啪! 滚动珠子直接撞破了一小块。 正好这时,对面竞价的傢伙终于得出了个结果,拿着大把银票就往盛拾月这儿递。 可盛拾月接过之后,却一秒不停留,转身往楼下用力一抛。 宽袖被扬起,露出一截纤细手腕,继而满天的银票如雨落下。 楼下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一道娇纵至极的声音响起:「那谁来给我讲讲,这盛拾月——到底是怎么个纨绔法。」 她一字一句道:「讲得好的,有赏。」 底下掀起一片喧嚣,众人争先恐后地开口,甚至挤上桌椅,仰头垫脚,生怕上头人听不见一般,将街头巷尾的传闻大喊出声。 宁清歌来时,正讲到最精彩处。 一人说盛拾月十二岁时就踏入烟柳之地。 一人说盛拾月挥霍无度,十六岁上赌桌,三天输掉千两白银。 还有人说她十九岁将倚翠楼欢颜捧上花魁位置。 激奋的声音掺着难以察觉的妒忌。 整个汴京无人不骂盛拾月,说她仗势欺人、肆意妄为、目无礼法尊卑,可谁又不羡慕她、不想成为她,皇室血脉、武安君庇佑、家财万贯可挥霍。 第19页 宁清歌挥手赶走旁边小厮,一步步踏着楼梯往上。 二、三楼比底下还要喧闹,像是一下子引燃了鞭炮,于是从下往上炸起,一群二世祖饮酒嬉闹,就连旁边弹奏的乐曲都换了调,恍惚间还以为这是什么人间极乐之所。 而宁清歌要找的人却被这样的热闹给孤立,她依旧坐在原处,脑袋压着手,双手叠起、搭在木栏上,以一种十分孩子气的姿势,往下看。 好像底下人说的不是她或真或假的荒唐事,而是咿呀唱响的京戏。 宁清歌不知怎的就这样停住,静静往那边看。 盛拾月今儿穿了身青色袍子,麒麟黄金项圈压着衣襟,故意戴了个素色抹额遮住白布条,可却难掩因虚弱而过分苍白的肤色,像是只打架输了的狮子猫,恹恹地往下看。 宁清歌无端又想起从前,好像也曾经出现过那么一回,她站着阴影里,望着趴在木栏上、往外看的小殿下。 分明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却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她甚至还记得盛拾月被罚的原因,因为意外耽搁了宴席,便被陛下罚到二楼思过,而其他皇子、皇女则被陛下领着放了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起一片又一片的璀璨 幼年的盛拾月和如今的盛拾月叠在一块,眼眸映着光亮,恹恹而沉默地看着。 耳畔再次传来稚嫩又不解的声音,是幼年的盛拾月在提问:「姐姐,我真的那么讨人厌弃吗?」 垂落在身侧的手,无端捏紧。 许是有人终于察觉到不对,拿着酒杯来寻盛拾月,试图让她加入他们的热闹。 可这人只是摆了摆手,还算有几分乖巧,即便顶着个破洞脑袋翻墙,也没忘记这段时间不能喝酒的医嘱。 但眼下的清醒,却也不是什么好事,反倒多添几分愁绪。 宁清歌不再停留,直接往里头走去。 注意到来人,刚才还热闹至极的三楼,瞬间就静了下来,一堆二世祖不扭头看向宁清歌,表情又惊又恐。 而宁清歌不曾理会,径直走到盛拾月面前。 她说:「殿下,时间不早该回家了。」 盛拾月骤然回头,愣愣看向对方。 第11章 许是心虚作祟,又或许没了心情和宁清歌争斗,更或是掺杂了旁的想法,盛拾月不曾反抗,就连叶流云都忘了喊,就这样焉了吧唧地跟在宁清歌身后, 一路恍惚,等盛拾月反应过来,自己已跟着宁清歌走到书房里。 这是…… 丢了半天魂的人眨了眨眼,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嵴背顿时绷紧,警惕看向周围。 盛拾月虽不爱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可往日闲暇也会挑几本游记杂书随意翻阅,故而四面书架都有杂书摆放,靠窗位置还有个美人榻,铺了细软毛皮,以供盛拾月休息。 格格不入只有书桌,上头纸墨笔砚样样没有,就宁清歌昨儿放了个圣旨。 盛拾月视线落在那儿,熟悉的绫锦还留着她一时不慎留下的指痕…… 那夜的对话和圣旨上的内容在脑海中浮现,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宁清歌突然转过身,还没有来得说话,就听到嘭的一声,只见刚刚还迷迷煳煳的傢伙,膝盖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宁清歌顿时呆愣住。 「我是不会读书的!」虽然姿态不是很硬气,但盛拾月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很强势。 又听见啪的一声,虚挂在腰间的物件在颠簸中跌落在地。这是方才孟小四忙着喝酒,索性让盛拾月替她暂时保管的金算盘。 宁清歌闻声看向地上,微微皱眉,下意识思索孟清心的宝贝算盘为何落在盛拾月这儿。 可另一人却误会,视线从宁清歌身上再挪到算盘上,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屈辱的倔强。 还不得宁清歌提问,盛拾月就抬起膝盖,啪一下压在金算盘上,不甘地仰头,又一遍喊道:「今天翻墙出门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逼我读书。」 宁清歌:…… 她抿了抿唇,原本想说的话全被堵在舌齿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少见的无措。 而另一边的傢伙却硬气,塌下来的抹额露出些许白布,下颌绷成一条线,嵴背挺得笔直,唯独那抵着算盘的膝盖略微颤抖。 向来被娇纵的祖宗哪里吃过这种苦?就连衣衫布料稍粗些,都会被磨出红印,更何况是黄金打造的珠子。 她表面装得宁死不屈,心里头却已经在大骂孟清心了,没事和她提什么妻管严,她竟下意识就跪了! 「你……」宁清歌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盛拾月却快速打断,还是那句话:「我绝不会念书。」 宁清歌不由拧紧眉头。 她还穿着早些时候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腰佩十三跨金玉带,髮丝用玉冠束起,越显清逸秀雅,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几分淡淡威仪。 若是现下是在朝廷中,早已有人开始惴惴不安,思索自己有何不妥之处。 可盛拾月却越发仰头,恨不得在脸上写着宁死不屈。 跪是可以跪,但是读书是万万不行的。 宁清歌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继而放柔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肯读书?」 「无聊,犯困,看了头疼,」盛拾月连思考都不曾,直接将以前敷衍旁人的藉口一股脑拿出来用。 第20页 宁清歌心里清楚至极,也不继续问,反倒偏头看向书桌上的圣旨,眼帘微微往下落,眼睫微颤,什么都不用说,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只需要稍稍沉默些许,便变得莫名脆弱起来。 盛拾月看得心里发慌,说到底,她对宁清歌那么没底气就是因为此,一想到这人在青楼前受辱,她便虚了一截又一截,就算是宁清歌算计,那是她先过去拽住了人家的手。 「你、你,」盛拾月越发底气不足。 宁清歌只嘆息一声,幽幽道:「今日……」 刚开口又止住。 「算了,」她摇了摇头。 盛拾月眉头一皱,说话说一半最烦人,忙道:「今天怎么了,你说啊?」 「是谁藉此嘲笑你了?还是有人背后讥讽你?」 对方不说,她反而想到多,一时间各种念头涌上来。 「无事,你起来吧,」宁清歌语气不变,眉眼间泛起一丝愁绪。 盛拾月哪里肯听话,膝盖重重往算盘上一压,坚决道:「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宁清歌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又嘆气道:「我不想为难你。」 盛拾月立马道:「你先说!」 宁清歌有些为难,侧身时,用手抚过圣旨,日光下的指尖莹白,好似暖玉一般,被杏黄绫锦烫伤,继而蜷缩成拳。 「殿下,你也知我身份……」宁清歌停顿下才道:「他们一直对我有所不瞒,如今又、」 她也不曾抱怨感伤,只低垂着眼,潋滟着眼波,这如墨玉般的眼眸好似因此暗淡些许。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盛拾月便自动想到其他,朝廷上的老顽固恐怕又有了别的由头,在政事上辩驳不过宁清歌,就扯出私事打击人,你学富五车又如何?还是不是嫁给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往日六皇姐、八皇姐估计还会为她说话,可如今她嫁于自己,处境便越发困难。 清冷皎洁的月亮被拉入人间,沾上自己这泥点后,好似谁人都可以踩一脚一样。 宁清歌话锋一转,又道:「殿下不必多想,此事我自己能解决。」 盛拾月平日最是护短,即便没有感情,可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哪能这样被人嘲讽? 她咬了咬牙,只能道:「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 宁清歌眼帘一掀,露出一丝喜色,却道:「我知殿下不喜读书,若是太为难就算了……」 「你明日就给我请先生,」盛拾月开始斩钉截铁。 宁清歌似笑了下,温声道:「我知殿下勤勉,可读书也需循序渐进,既然殿下说看书容易头疼,我就先为殿下请骑射师傅,再抽空学些九章,至于读书……」 听到这些,盛拾月实际已有些退缩,强撑着咬了咬牙,可抬起看向对方的眼眸,还是无意泄出一丝可怜。 「往后睡前,我都会为殿下念些书,让殿下慢慢适应,可好?」 宁清歌看向盛拾月,又露出些许愧疚,补充道:「只是如今武举将临,我身为丞相,总不免操劳些许,恐怕这几日都会晚些回来,要让殿下多等一会。」 谁能不为此动容? 日理万机的丞相还得为她一个纨绔操心,亲自念书不说,还担心会让盛拾月多等一会儿。 而盛拾月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傢伙,若是宁清歌再摆出新婚之夜的态度,她说不定又能撞一回墙,可对方为了她一退再退。 盛拾月半分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闷闷点了点头,问道:「很晚吗?我派人去接你?」 宁清歌摇了摇头:「晚园会带人过去。」 「好。」 话题就此结束,盛拾月突然嘶了一声,终于想起自己还在跪算盘,两腿顿时颤颤巍巍不已。 宁清歌也连忙上前一步,拽住盛拾月手腕,便要将她拉起,可盛拾月却哎哟一声,痛唿道:「你别扯你别扯,你先让我坐一会,起不来了。」 闻言,宁清歌立马松开,继而盛拾月往旁边地面上一坐,龇牙咧嘴地吸凉气,挥手就道:「宁清歌你快给我找个医师,疼、疼。」 方才还倔得不行的傢伙,眼尾一红就好像要落下泪来,一时不慎就跪了那么久,当真是吃好大的苦头。 宁清歌连忙答应一声,快步向外走去。 第12章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被喊来的大夫看得眼皮直跳,眼神在宁清歌与盛拾月两人间打转,欲言又止后,还是选择将话语咽下,开了止疼消肿的膏药。 至于她离开之后,会在外头说什么,之后会有什么新的传言,那就无法预料了。 曲黎今天被盛拾月气了一遭,赶过来后就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继而便领着大夫出门去,眼下房间就剩下盛拾月、宁清歌两人。 烛台上的火光摇曳,晚风从窗外涌入,便掀起一片清凉。 拆了抹额的盛拾月半躺在床,裤子被拉扯往上,露出红肿发紫的膝盖,被珠子压出凹痕还未散去,与之旁边白净细腻的肌理做对比,便显得越发可怜。 宁清歌坐在旁边,眉头紧拧,知道这人娇气,但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不过跪了那么一会儿就成了这样。 她将唇抿成一条线,隐隐露出几分阴翳,片刻之后又强压下,只道:「我为殿下上药。」 盛拾月不曾注意到她的变化,哼了声表示同意,而后声音一低,弱弱道:「轻些,我怕疼。」 第21页 作为一个干元,说这话实在难堪,可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她又实在受不得半点疼。 她怯怯抬眼看向对方,还没有上药就先嘶了声。 就算是在后宫妃子膝上养大的狮子猫,也不曾如此娇气,还没有碰到就开始喵喵叫,生怕旁人不知她有多疼。 前回换额头上的纱布也是,当时她站在人群外,看着盛拾月被僕从围绕,双手环抱着曲黎,让那想要换药的大夫无从下手,反覆保证不会太疼。 宁清歌指节蜷缩,往日果断决然的人,竟在这儿犹豫起来,道:「可是大夫说最好用力些,将淤血揉散。」 听到用力两字,盛拾月眉毛一抬,瞪着眼看着宁清歌,露出些许不满神色:「若是要听大夫的,我怎么不将她留下,上完药再走?」 宁清歌自然清楚,方才盛拾月一听到要将淤血揉散,就催促着曲黎领大夫早些回去时,不消想就知道这人的小算盘。 可…… 宁清歌抿了抿嘴,最后还是说:「那我轻些。」 大不了就多抹几回药,或者等明日好一些了再揉开,横竖耽搁不了什么。 盛拾月这才满意,炸起的毛又顺下去,靠回垫着的厚被褥中。 宁清歌瞥了她一眼,面容终于柔和了些,将膏药抹至指尖,小心往红肿处落。 「嘶……」 冰凉指尖携着膏药落下,盛拾月不由缩了缩腿,发出一声痛唿。 盛拾月的手抓住旁边被褥,将布料揉成凌乱一团,下一秒又喊道:「疼。」 盛拾月仰头看向宁清歌,眼尾的红晕染开,整个眼周都浮现出可怜的嫣红色,就这样还不够,又放弃被褥,去拽宁清歌衣袖,生怕这人不知自己的疼。 宁清歌的力度越放越轻,已到膏药轻轻贴上就抬起的地步,只能无奈道:「殿下稍忍着些,上完药就好了。」 她还穿着那身紫色官袍,皱眉看向的却不是朝政,而是新婚妻子纤细白皙的小腿,虽是干元,却比寻常坤泽还要娇嫩得多,也不知道曲黎等人平日如何护着她,才让她半点伤痕都不曾留下。 夜风忽起,吹响一地落叶。 红肿的腿又一次曲起,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药膏,是无意垂落、往下拂过的髮丝,惹得一片战慄似的痒。 盛拾月扯了扯她袖子,下意识就道:「宁清歌你头髮乱了。」 说时无心,可当话音散去,两人又陷入同一种沉默里。 回忆席捲而来,那日红烛帐暖,她也曾勾着嘴角,边说边撩起对方耳边鬓髮。 旖旎气氛悄然散开,温度好似也跟着上升,莫名得闷热很,像是又要下起雨的样子。 盛拾月收回手,无意扯了扯领口,可下一秒又似触电般收回。 宁清歌不曾开口,只撩起髮丝别到耳后,而后继续抹药。 这一次盛拾月没再喊疼,只是偶尔嘶声,微微曲起腿又绷直。 再过一会,便有僕从端来饭菜,屋里便只剩下碗筷碰撞之声,宁清歌还有公务要忙,抽空又回了一趟书房,等盛拾月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许久,她才沐浴而回。 此刻夜已深,汴京的灯火消了大半,偌大的城被黑暗侵蚀,陷入无声的静谧之中。 房间里只点着床头、床尾两盏烛火,角落的冰鉴冒着白气,床帘半落,便有几分温情漾开。 「我看殿下书房中多是游记话本,便取了本左氏,暂且先念着,」许是环境使然,宁清歌声音放低,越发温和。 既然已经答应,盛拾月不会再闹变扭反悔,将方才摆弄的九连环丢到一边,便躺下,扯着被褥盖至锁骨,偏头看向另一边。 平日的桀骜散去,只剩下猫似的温驯,微卷的眼睫扑扇,犹如蝴蝶拍翅。 不像是个在念书的,反倒像在等阿娘念睡前故事的稚儿。 宁清歌似笑了下,侧身坐在床边,倚靠着床头翻开书。 「殿下,我开始了。」 盛拾月答应了声,下一秒就有念书声响起。 宁清歌的声音清冽如泉,咬字清楚而不拖沓,自然比尚书房的那群老顽固念得好听,不是一味照搬,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而是穿插些许见解,揉碎讲给盛拾月。 本准备熬一熬的盛拾月因此放松了些,可视线却又落在不该落地方。 旁边那人只着宽松里衣,微敞领口露出一截平直锁骨,以及锁骨下若隐若现的圆弧,随着说话而起起伏伏。 盛拾月唿吸一顿,连忙偏头躲开,前头回忆未消,便又要有新的浪潮涌上,她都快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干元,宁清歌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平静。 注意到旁边动静,宁清歌随即停下,低声问道:「怎么了殿下?」 「我、」盛拾月一时卡顿,眼神躲闪又赶紧稳住,胡乱编出一个藉口:「我头疼。」 头上的布条还裹着,给她毫无说服力的藉口多一点儿可信度。 宁清歌好似思考了下,修长手指捏着书页,继而缓缓道:「那殿下躺我腿上?大抵会好受一些。」 盛拾月甚至想问宁清歌是不是将自己当做小孩,所以才会如此不设防,难不成不能标记就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许是等了太久,宁清歌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嗯?」 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便伸手,轻手将盛拾月脑袋抬起。 第22页 是误会她懒得动,所以主动帮忙吗? 盛拾月实在分不清,只知道对方温凉的指尖抚过自己耳垂,那处烫得惊人。 可另一人却神态自若,好似只是做了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转瞬就继续念起书来。 只留下一个涨红了脸的盛拾月。 淡淡皂香席捲上鼻尖,单薄布料起不到任何作用,盛拾月抬了抬眼,便瞧见方才窥见的弧度,甚至,比之前还要过分,距离更近也更清晰…… 这听书比之前的读书还要让人坐立难安,直叫人恨不得盯着沙漏看,念出的字句也变成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根本没有心思去领悟其中深意,甚至连膝盖上的疼都忘却,只剩下嘭嘭作响的心跳。 她明明早就被人伺候惯了,前回宁清歌要帮她揉脑袋,她也十分坦然地享受,可眼下怎么就难以适应了? 难不成是因为今夜提到的那句话?还是更早以前,突然冒出的宁清歌喜欢她的念头,又或者两者兼有?但不管是什么导致的,盛拾月都觉得不自在极了。 「殿下?」略带疑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啊?」盛拾月勐的回神,无措地看向对方。 宁清歌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微皱了下眉,便伸手触碰对方额头,问:「殿下身体不适?怎么那么烫。」 被触碰过的肌理髮痒,从额头到之前被发尾掠过的腿间。 「没、我挺好的,」盛拾月眼神飘忽,实在不敢再编出什么藉口,生怕宁清歌又冒出什么让她无法承受的贴心举动。 宁清歌不曾揭穿她,只道:「既然殿下身子不适,那今日就先到这。」 听着是体贴,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她。 可盛拾月却无法方便,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连忙说好,然后快速往旁边一躲,那么大个纨绔,又瞬间缩到床的最里面,背对着宁清歌,如同面壁一般,将嵴背绷得笔直。 而另一边的人先是瞧着她背影,眼神从她嵴背划过,而后又无声笑了下,随手将书放到旁边。 烛火熄灭,床帘彻底放下,又是一夜掀过。 第13章 一晃眼,便是几日过去。 因先前伤到膝盖,盛拾月先是静养几日,而后才重拾骑射,这部分对她并不难,到底是经常打马球的人,唯独这射箭稍弱些,一休息就直喊手臂酸疼,适应了好一阵。 而其他方面,也不知宁清歌是不是怕操之过急,将盛拾月逼得逆反,便一直不曾提起,只在每日念书时,对比前一日多添加一页内容。 「宁大人还没有回来了吗?」 盛拾月瞧了眼屋外天色,忍不住向旁边问道。 眼下已是晚饭后,天色逐渐暗淡下来,继而一盏盏灯火悄然亮起,凉风吹来一片闲适。 旁边的叶流云便答:「晚园早些时候就去等着了,如今还不见归来,应是大人被公事缠着了。」 盛拾月不由皱了皱眉,昨日也没听宁清歌说今儿有什么事,结果连个晚饭都赶不回来。 旁边踩在铁架上的白羽矛隼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主人为何夹着肉条、停在半空。 直到盛拾月回过神来,才快速往它嘴边递,忙道:「来吃来吃,这些都是你的。」 叶流云早已见怪不怪。 毕竟汴京人都知,盛拾月有三个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的东西,一是武安君送的项圈,二是皇贵妃留下的玉镯,三就是她千辛万苦、花费大笔钱财寻来的海东青。 为了它,盛拾月不仅腾出一间小院、还专门派十几人照顾,往日但凡有空,都会亲自餵食,与其他院里养着的蛐蛐、公鸡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待一碗肉全部餵完,盛拾月放下专门的金食碗后,问:「她可派人来说过何时回来?」 「不曾,」叶流云摇了摇头。 盛拾月才松开的眉头又紧皱,继而道:「让人备马,我过去看看。」 已跟着盛拾月许久的人不由诧异了下,惊讶于宁清歌的特别,之前只有其他人接盛拾月、等盛拾月的份,如今倒有人让盛拾月主动挂念。 叶流云察觉些些许不对,但不曾开口,低声答应了声就去寻车。 奢华马车驶出府邸,滚动木轮碾压青石板,挂在马儿脖颈的铃铛叮叮噹噹响响起,因白日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空气泛着股潮湿的雨泥味。 「大人,」有人踏过水洼,快走而来。 前头一袭宫裙的女人闻声回头,漆黑眼眸倒映着沉默宫门,下一秒才落在追上来的人身上。 「丞相大人,」那人先是行了个礼,而后才站直身子。 她表情急切,面带不解,立刻问道:「大人为何要如此折辱自己?那盛拾月往日行事乖张,喜怒不定,前几日还在樊楼撒钱,不知又要折腾什么出么蛾子!」 宁清歌不曾开口,远处的光和近处的暗交织,让她落在半明半昧的阴影中,不同于在盛拾月面前的柔和,矜雅眉眼透着几分凉薄。 「大人!」 那人越说越急,情不自禁向前一步,低声喝道:「盛拾月哪能配您?」 「那几日上折,本是想借盛拾月转移陛下怒火,让八殿下从南疆那事中脱身,您当时也是知道且默许的啊!」 六皇女、八皇女相争已久,一人偏文,一人向武,圣上态度、母家势力大致相同,唯有八皇女等级稍高一线,是如今皇嗣里等级最高的干元,于是舆论稍偏向她,觉得她更有资格迎娶宁清歌。 第23页 可惜前些日子八皇女被人击鼓状告,说她前年领兵支援南疆时,不听劝告,误使一万将士落入敌军陷阱,尽数身亡。 陛下本就对八皇女领兵战败的事十分不满,如今又听到这些,当场就怒骂了八皇女一通,不仅下令彻查,还将八皇女禁足府中,如今都不曾松口放人。 眼看着六皇党渐起,八皇党自然无比焦急,中间便有人出了个损招,干脆祸水西引,让陛下想起她的另一个废物皇女,起码能稍稍转移些怒气。 反正击鼓鸣冤这事,与镇守南疆的武安君也脱不了干系,哪怕未参与,也有所照拂,不然南疆距汴京千里远,仅凭那几人,怎么可能安全抵达? 如今拖盛拾月下水,也算是给武安君一个小小警告。 他们如此想,也这样做了,第二天便纷纷上折,而这其间还有个意外之喜。 如今圣上年纪渐大,精力不如以往,奏摺都由宁清歌审查、筛选后,再呈于陛下,他们摺子内容相似,必然会有所挑选,可宁清歌却好似有意帮助八皇女一般,将他们的奏摺全部呈上,才让这事如此顺利。 八皇女得知后,好一阵欢喜,连着三日写信于宁清歌,以表自己的真心。 可却没想到会发生之后的这些事。 「得知此事,八殿下消极几日,天天借酒消愁,恨自己禁足府中,不能及时将这场荒唐婚事拦下,」这人说得情真意切,恨不得将宁清歌带去府中亲眼查看。 「殿下让我前来,是想问大人一句,是否对她有丝毫情意?」 她迫切看向对面:「若有,八殿下宁犯大不韪,也要将大人救出火坑。」 而宁清歌却不为所动,不曾因为她的言语有丝毫变化,只道:「徐少卿可是这些日子太过疲倦?竟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胡话,若被旁人听见,生出些莫须有的事端,岂不麻烦?」 还指望将宁清歌拉入八皇党的人一愣,没想到宁清歌会这样说。 她表情越发焦急,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对方手腕,而宁清歌则快速往后一退,直接避开。 她顿时怒道:「大人难道要……」 「滚开!」 远处铜铃一震,叮叮噹噹的声音传响,带着满月印记的马车从黑夜中挤出,身着绯色衣裙的少女已掀帘而出,不等马车停下,她就直接踩着车轼跳下,疾步向宁清歌。 长发被风掀起,颈间的麒麟项圈起起伏伏,便将宝石璎珞晃得乱舞,玄靴一顿,方才对方抓不到手腕,被盛拾月轻松扣住,便往自己身后一拽。 「你是何人?竟敢在承天门外放肆!」盛拾月眉梢一扬,厉声喝道。 「大人,」徐令被喝住,下意识偏头去寻宁清歌。 可宁清歌身形纤细,又比盛拾月稍矮,于是大半身子都被挡住,只剩下被风扬起的裙舞。 「我倒不知朝中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傢伙,」盛拾月越发将宁清歌护在身后。 徐令本带着八皇女期盼而来,如今被拒后又被盛拾月打断,心中不甘又对盛拾月有所轻视,故而不肯理会,一直在往她身后看。 盛拾月冷呵一声,便道:「怎么?」 「是要孤亲自将你拽去宫中、到母皇跟前,你才肯行礼吗?」 大梁有律法,除一品官外,其余大臣见皇嗣,应行两拜礼,见太子则三拜礼,但除取正式场合外,很少有人细究此,私下见面大多略表敬意即可。 可眼下盛拾月已表明自己身份,若对方再不肯行礼,便是有不臣之心。 徐令咬紧后槽牙,即便再不愿,也得弯腰、抬手交叠,挤出声道:「臣太僕寺少卿徐令拜见九皇女殿下。」 听到她隐隐带着威胁的话语,可盛拾月态度不变,只冷声道:「徐少卿?你好歹也是个四品官,怎也不知半点羞耻,大半夜拦阻他人妻子?」 徐令提起官职,本是想让盛拾月稍收敛些,却没想到她藉此发挥起来。 而对面的人才不管她面色变得有多难看,心里中怒气不减,误以为是因为前些日子宁清歌在青楼受辱,所以区区四品官也敢欺负到宁清歌头上。 身后那位丞相也不主动解释,任由盛拾月牵住她的手腕,甚至故意挪了一步,让自己彻底隐没在对方的影子中。 已停好马车的叶流云站在一侧,本是慌慌张张赶来,结果越瞧越不对劲,干脆站定住。 她眼神在宁清歌、盛拾月两人间交替。 殿下嘴上说着讨厌宁清歌,可上一次就是因为她,将自己忘在樊楼,现在急急忙忙赶来接人,又将对方护着身后,仍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流云困惑住了。 盛拾月才不管那么多,刚想开口再嘲讽一番,却被宁清歌拽了拽手腕。 她低声提醒了句:「殿下,御林军来了。」 许是她们站在这儿耽搁太久,驻守宫门的护卫察觉到不对劲,便要走来探看。 盛拾月倒不怕御林军,可若是因此惊扰了圣上就麻烦了,也不知道母皇前些日子的怒气消了没有…… 她当机立断,对徐令快速道:「想必无需我提醒,徐少卿也知我盛拾月往日浑事,你若是再敢为难我妻,小心往后家宅日日不宁。」 话必,她牵着宁清歌转身就走,中途还踹了一脚叶流云,让她快走。 第24页 马车再一次行驶而出,铃铛叮叮噹噹响起,将远处的人抛至身后。 夜色更浓,远处的山峦只余下淡淡轮廓,巨石堆砌的高大城墙矗立,将安宁固守在这一片区域中。 而车厢内,盛拾月依旧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相比往日,这次实在有些不够消气,残留的烦躁涌上眉梢,刚想回头看一眼,却瞧见宁清歌在旁边笑盈盈的模样。 傻了? 被人欺负还开心成这样? 盛拾月眉头一皱,便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笑殿下……」宁清歌声音突然一低,惹得盛拾月不禁侧身靠过去,听清楚后,一下子变了脸色。 第14章 「像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好你个宁清歌,我好心好意护你,你却笑我像只老母鸡!」 一怒未平一波又起,盛拾月眼睛一瞪,瞬间就炸了毛。 另一人却笑,唇边笑意温和,认真道:「谢谢殿下。」 突如其来的诚恳让炸了毛的猫停顿住,她露出些许不自然神色,僵硬道:「这有什么好谢,你是我……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坐在车轼上的叶流云默默撇了撇嘴。 「是吗……」宁清歌垂了下眼,唇边弧度莫名就勉强了些,低声:「那也谢谢殿下,我、很少有人如此护我。」 后面的字句不曾带着悲伤哀怨,只是越来越轻,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车厢微暗,将瘦弱躯体隐没在半明半昧的氛围里,分明和方才一样,就连衣衫都未换,可前面是凉薄,眼下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脆弱。 盛拾月抬手摸了摸鼻尖,就那么轻易就没了脾气。 自己虽不得母皇宠爱,可始终有阿娘、小姨护着,但宁清歌……当年宁家破败,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如今在朝中又孤身一人,连个四品官都敢在她面前放肆。 盛拾月不大适应这样的氛围,偏头看向车帘外,只说:「往后谁再为难你,你便和我说。」 宁清歌眉眼柔和下来,笑意一闪而过,却道:「这次只是意外,往日他们对我还算敬重。」 可有了之前的事,盛拾月只觉得宁清歌在强撑,不再开口劝她,暗暗决定要让叶流云她们去打听一翻,这些事情因她而起,总不能让宁清歌一个人承受。 马车走过暗巷,又达西坊,喧嚣的热闹又一次挤入,将整个车厢填满。 两人都未开口,盛拾月有些不自在,一直看向窗外,绚烂灯火将她轮廓加深,便显得越发艷丽,微微泛蓝的眼眸透着干净的澄澈。 宁清歌看似沉默,可余光一直落在对方身上,如墨玉的眼眸晦涩,宫裙裙尾被阴影攀爬。 她们两人,一个是被骂被瞧不起的头号纨绔,一个是众人拥护的丞相大人,是以往完全不会被一块提及的两种人,可现在却同处于狭窄车厢内,难以分清谁清谁浊,被称作青竹的人步步算计,而站着染缸之中的人却清澈如水。 往日如天壑的距离,现在只要谁稍稍靠近些,就能触碰到对方指尖。 「宁清歌,」盛拾月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宁清歌骤然回神,看向她。 「要不要下去走走?」盛拾月停顿了下,又补充道:「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好。」 马车艰难拐到一处狭窄小巷,叶流云掏出随身荷包往盛拾月身上一塞,继而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往车厢一靠,打定主意不去打扰。 而盛拾月也不多说,带着宁清歌绕出巷子,往大道上走。 西坊的热闹不减,相比于白日,晚上更多是些酒水吃食、投壶猜枚之类的玩意,彩纸灯笼悬挂满街,大人领着小孩、相约见面的少男少女嬉笑着走过。 「这儿人多,小心些,」盛拾月侧身向后,高声嘱咐。 许是让宁清歌误会了,无意甩向后的手被主动拽住,像是要让盛拾月领着她走。 而盛拾月只是愣了下,却没有挥开。 两道身影逐渐并肩,融入熙攘人群中。 「大、宁……」盛拾月本想喊她名字,却又觉得不妥,话锋一转便问:「你有表字吗?」 宁清歌抬眼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殿下终于想起这事了?」 在大梁,子女行过成年礼后便要取字,往后无论长辈、同龄人都要称其字,或是姓加官职、姓加家中排行,连名带姓的称唿,略有些侮辱责骂的意思。 不过盛拾月之前看宁清歌不顺眼,不是阴阳怪气的丞相大人,就是宁大人、宁清歌,后头喊惯了,也没想着改口,如今终于提起。 盛拾月自知理亏,眼神飘忽一瞬,又道:「闹市人杂,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傢伙,你别叫我殿下,唤我盛九就是。」 盛拾月如今已有二十,早该行礼取字,但为了等小姨回来,她一直拖到现在。 宁清歌不再追究,只笑了下,说:「望舒。」 「嗯?」 周围吵闹,盛拾月听不大清,忍不住偏头弯腰,靠近对方,喊:「你再说一遍。」 距离突然被拉近,宁清歌没有退后,反而将箍住对方手腕的手往下,温凉指尖抚过掌心,轻易就穿过指缝,与之十指紧扣。 宁清歌低声解释:「太多人了。」 确实是太多人了,两人的手臂贴在一块,紧紧挨着对方,盛拾月垂落的髮丝摇晃,划过对方鼻尖,故意凑过来的耳朵,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唿吸。 第25页 要命。 盛拾月莫名一颤。 可另一人却好似没有察觉般,再一次开口:「殿下,我名清歌,字望舒。」 酥酥麻麻的痒从耳垂涌至各处,让心脏莫名跟着揪了下,然后便急促地、疯狂地跳起。 但可笑的是,这个时候的盛拾月还能听清远处的叫卖声,十文钱的木雕簪子、一文一次的投壶,有小孩撒着娇,央求父母给自己买个糖人,右边的情人说着过分暧//昧的话,而后宁清歌的声音才从远处飘来,一字字落下。 「望舒……」字句从齿缝中挤出,拖长的尾调微颤,片刻就被刻意隐藏。 盛拾月试图拉远距离,可却被人群挤得越发靠近对方。 她只能浑浑噩噩找出一个话题,以证明自己无比冷静,不曾被宁清歌打乱心绪,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望舒?」 梁人取字,大多是寻与名相近意思的字词,又或者表达志愿、喜好,这望舒与清歌半点不沾边,更无特殊含义,便显得奇怪。 她们还在往前走,若从旁人角度看,只觉是一对极相配的壁人。 稍高那位略微青涩,一袭绯衣不掩艷丽,黄金麒麟项圈、发尾系金铃,眉眼娇纵又带着几分少年气,耳垂红得滴血,却还要强装镇定,于是连自己同手同脚都不知道。 另一位年长些许,清丽矜雅的眉眼写满温柔,有心继续戏弄,却又怕过火,只好含笑看着对方,周身分明有那么多热闹,可那双如墨玉的眼眸只倒映对方身影。 她们十指紧扣,肩抵着肩,如同西坊中千百对恋人一般亲密。 宁清歌说:「因我名取自宛陵先生的诗句。」 「乘月时来往,清歌思浩然,盛九可曾听闻?」 她换了称谓,越发亲昵。 「取字时便想到其中乘月二字,而望舒据说是为月驾车的神仆。」 盛拾月迟缓地点了点头,一时分不清对方话语中的真假,却也难以相信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只吶吶道:「我名也是取自这句诗。」 「哦?」宁清歌抬眼看她。 「月时,时月。」 前面拥挤,像是外邦人带来新的戏法,正在表演,欢唿声一阵接着一阵。 盛拾月牵着对方绕开,终于寻到些许宽松的小径,紧紧贴着的两人终于松开些许。 她顿时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阿娘本想唤我时月,可小姨说一时之月太过短暂,不如改做拾月,拾起一轮圆月。」 「倒是巧了,」宁清歌闻言,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盛拾月不曾察觉到丝毫异样。 或许真的是巧合?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极冷门的诗句,只能说是宁家和阿娘刚好想到一处去,再说当时废太女与宁家交好,废太女又从小养着阿娘名下,有所交集也正常。 盛拾月眼帘一垂,许是因为想起那人,方才急促的心跳骤然平和下来,有心转移话题,环顾一周后才开口:「你可瞧见什么感兴趣的?」 她不等宁清歌回答,就自顾自道:「你喜甜吗?不远处有家须糖味道不错?旁边的胭脂铺颇得坤泽喜欢,哦对,那边的馄饨还行,孟小四她们最爱逛完一圈后,绕到这儿吃馄饨。」 她语速极快,许是为了掩饰前头的慌乱,又或者是压住后面的烦闷。 宁清歌瞧出她的不对劲,主动松开手,看向旁边的小摊,温声道:「我瞧那簪子不错。」 被松开的手被风灌入,滚烫温度一下子熄灭,徒添一丝冰凉。 盛拾月的手大力往衣衫上擦了擦,才顺着宁清歌视线看去。 那是夜市中常出现的一种小摊,摊主将各种物件摆在桌上,若是有人感兴趣,便得掏出相应铜钱,与摊主比骰子,赢则带着铜板和看中物件,输则留下铜钱。 而宁清歌看中的簪子,便是这摊主摆出的物件之一。 「那就过去看看,」盛拾月径直走到桌前。 人刚站定,便瞧见那摊主乐呵呵站起,眼神快速从上往下一扫,再落在宁清歌身上,当即就有了底,笑道:「小姐看中了什么?」 盛拾月见惯了这样的目光,知道这人恐怕已将自己看做可宰的肥羊,不过她也不在意,手往那边一指,便道:「这簪子要多少?」 物件不同价格也不一致,大多数摊主只会取物件的一半价格,以此诱引旁人对赌。 那摊主立马说了个数:「一两银子。」 盛拾月眉梢一挑,往那木簪上瞥了眼。 那木簪虽然雕工细緻,可终究是块不值钱的桃木,再怎么样也卖不到一两银。 那摊主也自知离谱,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宁清歌就开始吹:「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江南那边带回来的物件,方才有好几个人都看中,可惜运气不好不曾拿下,也不知道这位小姐能否给您赢到手。」 这人机灵得很,见盛拾月停顿就开始扯上宁清歌,试图激起盛拾月的好胜心,毕竟干元总爱在自己坤泽面前逞强。 宁清歌是何等人?怎么会看不出一个小贩的心机,但却不出言制止,反倒看向盛拾月。 「那就来上一局,」盛拾月随手从叶流云的荷包掏出一两银,往桌上一放。 那摊主顿时笑起,生怕盛拾月反悔似的,立马抓住骰盅,勐的上下摇起。 ——啪! 第26页 只听见一声脆响,骰盅落桌,摊主松开手就吆喝:「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只要将方才银两挪到桌面刻着大、小的位置,就算是下了注 盛拾月偏头看向宁清歌,就道:「既然是你喜欢的,就该你选。」 总不能领人出门,什么也不玩就光顾着乱走吧? 总得让宁清歌玩上一两样。 那人也不推辞,随意往大那儿一指,银两就被挪到左边。 盛拾月先是一挑眉,诧异于宁清歌的运气那么好,而后耳朵一动,莫名看向那摊主,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三二四!小!」那摊主把盖一掀,立马喝道。 不等两人反应,手往左边一抓,银两瞬间就没了踪影。 他露出可惜表情,哎呀一声:「姑娘今儿的运气一般,不如小姐你试一试?」 「那就再试一试,」盛拾月笑盈盈地开口,又掏出一两。 那摊主喜色更甚,忙道:「那小人就祝小姐福星高照,心想事成。」 当真是赚了一笔巨款,连祝福语都冒出来了。 骰盅再摇,落在桌面。 盛拾月又看向宁清歌,说:「来。」 竟然又让宁清歌来。 宁清歌伸手将银两要放到「大」字上,与此同时,摊贩压着骰盅的手一动。 盛拾月一挑眉,直接握住宁清歌的手,移到另一边。 小贩手指再动,骰子摇晃的声音淹没在喧闹人声中,难以察觉。 可盛拾月却又牵着宁清歌,往「大」字上挪。 小贩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凝重之色,再次动手。 交叠的手再挪到「小」字上。 小摊贩这下还不明白就是傻了,苦笑着抬头,拱手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盛拾月似笑非笑,点了一句:「做生意也不能太贪。」 两人这一来一往,不知在打什么哑谜,直叫人一头雾水。 可宁清歌却不曾提问,视线落在两人仍然交叠的手上,片刻之后又移开。 摊贩忙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是,是小人一时贪心。」 盛拾月不会太过为难她,牵着宁清歌的手往下一压,将银两放下,那摊贩立马打开骰盅。 一二四,果真是小。 盛拾月便将银两收回,另一只手将那木簪随意勾出,继而就转身就走。 摊贩不曾阻拦,反倒露出一丝喜意,感慨盛拾月的大方,按理说,她之前赚到的一两银子也该赔回去,甚至挨一顿打都是应该,可盛拾月却放过了她。 这人刚想道谢,可转瞬间,那一对极般配的碧人已消失在人海,灯火明亮,热闹依旧,恍惚间居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那摊贩吶吶道:「难不成遇到神仙了?」 盛拾月不知小贩言语,否则定要戏弄小贩一二,再拽着宁清歌调侃,说自己独自来时可没被人喊作神仙,眼下她将宁清歌带到河畔、稍清净处,不由松了口气。 她虽喜热闹,可也不能久待,总觉得十分消耗精力。 而宁清歌则跟着她,好像是陪盛拾月出来玩一样,一点儿意见也没有。 「诺,你的簪子,」盛拾月将方才紧攥的木簪一递,又笑:「宁清歌你怎么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好奇。」 要是孟四她们早就闹个没玩,央求她解释。 「殿下可是会听骰?」宁清歌偏了偏头,原来早就看出些许端倪。 不知道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称唿又回到远处。 「你竟然知道?」盛拾月有些诧异,低声解释道:「那可你可知我十六那年,在赌坊输了好些钱?」 这事在当年可闹得沸沸扬扬,宁清歌怎会不知,她点了点头。 盛拾月不等她开口,便笑:「那时小姨恰好回来,气得将我从赌坊中拽出,然后带我换上不起眼衣物,出入各处赌坊。」 这倒是宁清歌所不清楚的。 「武安君也会赌术?」 「她才不会,她带着我从街头输到巷尾,然后专门请了几个千门人,将我往屋里一塞,下令只要我一日没学会听骰,就不许出屋。」 盛拾月一想到那时的惨样,就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无奈道:「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那几人都是从小学习千术,二十几岁才有所小成,可她偏逼着我一个月就学会,还得让我将输的钱全部赢回来,不然就是学艺不精,要重新再学。」 「这就是殿下往后不肯再赌的原因?」 两人边走边聊,身影落在平静河面,逐渐交叠成一块。 「知道其中缘由便觉得无趣了,都是骗术罢了,再说……」盛拾月斜眼瞧着她,道:「你知道这事,还让我往那边去?」 另一人毫无愧疚,只道:「只是瞧着这簪子确实好看。」 「好看你还不拿走?」盛拾月突然站定,将刚才没有送出去的簪子,往对方盘起的长髮中一插。 她骤然笑起,眉眼间带着几分顽劣,反问道:「宁清歌,你不会故意如此吧?」 也不知她在说问前面,还是在说簪子。 「殿下觉得呢?」宁清歌掀起眼帘,直视向她,也笑着说:「殿下觉得是什么?」 清风吹来,河边柳树摇晃,映在水面的月影被揉皱,泛着银鱼般的涟漪。 盛拾月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收回视线,只道:「该回去了。」 第27页 「好。」 对话被风吹去,只剩下依旧摇晃的柳条,浓郁夜色将万物侵蚀。 第15章 昨夜的事无人提起,好似被书页被风掀过,却有涟漪浮动,难以抚平。 盛拾月一早上都在走神,浑浑噩噩熬过上午,本想好好歇一歇,却见萧景急急忙忙赶来。 「盛九!」人还未至,就听见喊声。 萧景不似寻常干元,喜做书生打扮,气质偏向文弱,身材纤细,细眼形如狐狸,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盛拾月有些诧异,萧景向来机敏,是她们这几人中最沉得住气的,怎么会急成这样。 她刚站定,就喊道:「孟小四被人骗了!」 盛拾月神色一变,快问道:「谁胆子那么大,竟敢骗她?」 孟清心家世不俗,母亲乃是执掌御林军的执金吾,祖母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元勛之一,即便她不受家中待见,可也是孟家女儿,怎会有人敢骗到孟家头上? 「这事也怪她贪心,」萧景解释了句,又催促道:「我们边走边说。」 旁边的叶流云忙去准备马车,而这两人则快步向大门。 玄靴踩着青砖,话语随着脚步落下。 「昨夜孟小四被常家几人约到倚翠楼吃酒,酒过三巡,便听见隔壁有吵闹声,你知道孟小四平日最爱看热闹,听到隔壁吵成这样,她哪能坐得住,立马就走出门,趴到门上听。」 盛拾月啧了声,踩着矮凳上了马车,萧景紧随其后,刚坐下又继续道:「这一听不得了,竟听出个宝贝来。」 「哦?」 「那几人是在争抢一副前朝古画,个个有意想买,可卖家的出价却实在太高,便请人到倚翠楼喝酒,试图将价格谈下来些,可好酒好肉上了一轮,卖家却依旧不肯松口,气得几人红着脸吵起来。」 盛拾月听出些许端倪,反问道:「孟小四买了这幅画?」 萧景一拍大腿,气道:「那可不是?」 「这傢伙就是从钱眼子里生出来的!一听到什么古画,便忍不住从窗缝中偷看,隐隐约约瞧见那画后,便趁着几人离开商量的空隙熘进房间。」 「那时已是夜晚,倚翠楼中的烛火又不算明亮,再加上孟小四喝了酒、心中紧张的缘故,竟将仿画看做真品,估摸着如按照卖家给的价格买下,再转手出去,起码能翻上两倍。」 「若是往日,她或许会思索犹豫片刻,问问咱们的意见,可在那几个买家随时要回来,卖家不停催促着她赶快离开的情况下,她竟一口答应下来,不仅将全身银两都给了人家,还签下欠条,甚至连随身的金算盘都押了去。」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就不该派人将她的金算盘还回去。」 若是晚几日,孟清心还能抱着她的金算盘哭。 萧景也又气又恼,骂道:「她就抱着她那副假画乐呵呵睡了一晚,第二天酒醒才看出不对劲,急急忙忙去倚翠楼寻人。」 「跑了?」 「没跑,人家还拿着欠条等着她给钱咧!」 「那人胆子那么大?」盛拾月眉头一皱,察觉到不对劲。 与千门人接触过的盛拾月对这路数极熟,按千门规矩,他们骗完的第一晚就该趁着夜色离城,逃掉别处去,怎么会有胆子再留下来。 萧景冷笑一声:「有许正明那群人撑腰,他胆子能不大吗?」 此话一出,盛拾月哪能不明白,压着怒气道:「绕了那么大圈,原来是为了我啊。」 马车停下,两人一併下车。 盛拾月脚刚踩上台阶,莫名又想起某个人定下的家规…… 往后不准再踏入勾栏之地。 「怎么了?」萧景回头看她。 「没事,」盛拾月抬手摸了摸鼻尖,继而大步向里。 不说她这人护短,再说此事因她而起,孟清心只不过是被连累下套,再怎么样,她也该过来。 人刚进去,便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凝重气氛。 盛拾月一挑眉,好似没注意到围着前头的人,反倒往旁边斜眼一瞧。 叶流云熟练地掏出银两,往旁边小厮手中一塞,便道:「我家主子都进来了,你家老鸨呢?」 那小厮本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见状,连忙点头哈腰上前道:「殿下这几日未来,不知依翠楼的老闆已换了人,这几日都在忙着交接,一时无法赶来招待殿下。」 听到这话,盛拾月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可前头还有人等候,来不及细想,只能暂时压住。 她勾起一抹散漫笑意,开口就道:「行吧,那你就按之前的样子,上些酒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只见那边一人突然开口:「哟,九殿下还有空吃酒啊?」 盛拾月眼睛一眯,便往那边看,眼尾笑意散去,只道:「怎的?难不成要像你们一样,大白日拦在门口,不给人家做生意?」 她语气带上几分嘲讽,又道:「你们家长辈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你!」 许正明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拉住好友,挤出一抹笑,看向盛拾月,道:「殿下说过了,我们几人只是意外碰见这商人拿着欠条,无力讨要,便过来帮帮忙罢了。」 三言两语就抹去他们的关联,把自己摆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位置,即便日后有人想讨回,也寻不到由头。 第28页 「许正明你!」旁边的孟清心终于气不过,怒目看向对方。 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酒气未消,早晨慌慌张张穿上衣服就冲过来,腰带还松垮塌着。 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就被走过来的盛拾月一脚踹过去,顿时发出哎哟一声。 「一边去,」盛拾月眼皮一掀,直接坐到孟小四的福字纹圈椅上,其余听说这事,特地赶来帮忙的纨绔们连忙围过来。 她视线往旁边挂着的古画上一扫,那画像是前人在仿范子成的山水画,画峰峦浑厚端庄,气势伟岸,可用笔却不如范子成强健有力,反倒略显阴柔,倒是那章仿得真切,又用黄梨木做轴。 若是眼力不足的人,瞧见这画,还以为自己寻到了其未展露于世间的遗留墨宝。 为了使孟小四入套,他们可真花了不少力气。 看完这画,她又看向那欠条,若是真要赔钱,孟清心这几年攒下的全部身家都得折在里头了。 孟清心看见她神情,还以为盛拾月在担心什么,连忙上前一步,喊道:「殿下你不用管,这钱我会自己赔……」 话还没有说完,又挨了一脚。 「疼疼疼!」孟清心脸皱成一块,裤子上的鞋印清晰无比,实打实的一脚,半点没收力。 盛拾月觑她一眼,嫌弃道:「就是欠踹。」 她转头又看向叶流云,道:「给她要碗橘皮醒酲汤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晚上了还在说胡话。」 「另外,再给我要碗熟梅汤,」盛拾月视线一扫,看向旁人道:「怎么,往日不都会享受得很吗?现在看戏也不知道喊个吃食,瞎站在那边做什么?」 此言一出,各纨绔们纷纷醒悟,之前还气氛凝重的地方,瞬间就被各种喊汤要糕点、拖木椅的刺耳声音填满。 对面许正明一行人脸色瞬间青紫。 说到底,他们绕那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让盛拾月她们难堪,最好气得对方脸红脖子粗直跳脚,被他们好好奚落一遍,方才情形也确实如他们所愿,一向嬉皮笑脸的傢伙全沉着脸,尤其是孟清心,和个霜打的茄子似的。 可没想到盛拾月一来,这群废物纨绔就好像找到主心骨似的。 「嘶,你这倚翠楼是换了主子还是要倒闭了?这桑葚煎就放两块冰,是怕我伤风还是怕我付不起钱?」萧景端着碗就叫唤。 其余人也横七竖八地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毫无个坐相可言。 倒显得许正明他们像个呆头鹅般站着。 他捏紧拳头,挤出一句:「九殿下倒是会享受,只不过这欠条……」 试图打断对面的愉悦氛围。 盛拾月好似终于想起他这个人,连白瓷碗都没放,漫不经心就回:「就这点钱?你也好意思喊那么多人来要?」 纨绔们顿时闹笑成一团。 这虽是孟清心的全部家底,可也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是孟家一向不喜她做这些投机倒把的事,若是发现她金算盘没了,肯定得责罚一番。 再说了,若是实在不行,他们这群纨绔一起凑一凑,先将她的金算盘赎回来就是,所谓纨绔,就是有钱有权的二世祖,若没了这些,也只能喊作地痞流氓。 刚才气愤慌乱,不过是因为许正明用这种招式哄骗孟清心,欺到她们这群纨绔的头上。 盛拾月有些不耐,散漫继续:「说吧,你们折腾了那么一大圈,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她补充了句:「省去那堆文绉绉的废话,我懒得听。」 许正明表情阴沉,挤出一句:「三局,盛拾月你和我们比上三局,要是你能赢两回,欠条和算盘都还给孟清心,但要是你输了,琵琶和蛐蛐还我……」 他视线落在盛拾月项间,又咬牙挪开,说:「还有你的那只震风。」 震风便是盛拾月饲养的那只海东青。 盛拾月没有忽略他停留又挪开的视线,桀骜眉眼多了分轻视,讥讽道:「若你真敢开口要我这项圈,我还敬你三分。」 对面自然不敢说话。 他们几家的长辈加到一块,也不敢触那位的霉头,更何况他们几个小的? 盛拾月话锋一转,又说:「我凭什么要和你们比,若是你拉着我们背什么左传中庸,谁能背得过你们?」 许正明挤出一抹笑,说:「殿下放心,我们自然不会拿这些欺负人。」 「哦?」 「蛐蛐、骰子、马球都是诸位往日常玩的把戏,」他自信满满地看向盛拾月,说:「殿下觉得如何?」 盛拾月微微皱眉,对方既然敢主动提出,那必然是有几分底气在,可眼下孟清心因自己而受坑害,她若不应,倒显得她薄情寡义,即便孟清心不在意,旁人也会说闲话。 她视线扫过那几个所谓的商人,缓缓点了点头,说:「好。」 下一秒,她又勾起唇角,看向许正明依旧包着白布的腿,讽笑道:「只是可惜许少爷不能再骑马上阵,不然……」 「另一条腿也能断上一回,凑个圆满。」 第16章 蛐蛐与马球都不甚方便,前者要派人去取,后者要到别的地方,唯有这赌骰最简单。 于是桌椅被拖拽,发出刺耳声音。 片刻之后,往日用于歌舞的高台已摆上长桌,桌面上放有骰盅,左右两边各用毛笔写下「大」和「小」,如此便是一个临时的赌桌。 第29页 盛拾月与许正明等人依旧互占一边,那群纨绔尽显盛拾月风范,没骨头似的从那边坐到这边,小食、酒水一样没少,身边还有不少侍人伺候着。 而许正明那边的人自喻「清流」,搁不下面子学他们,只有许正明能借着腿脚不便的理由坐下,其余都站在他身边两侧。 而除他们外,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一时间,倚翠楼头一次比晚上时候还要热闹。 「此局,由我来与殿下对赌,」之前所谓的卖画者走了出来,她大抵只有三十几岁,面容普通平凡,只有那一对略显阴冷的三白眼较为特殊。 闻言,众纨绔不由向许正明看去,还以为这厮要亲自上阵,报马场之仇,没想到竟请了外援。 鄙夷目光下,许正明故作礼貌一笑,倒不是他不想回嘴,只是方才无论说什么都被盛拾月怼了回去,不仅没有得逞,反倒气死自己,这下实在不敢多说,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丢了面子,索性一言不发。 火药味越发浓郁,处于人群焦点的盛拾月却拿着块布,慢悠悠地擦拭沾了果汁的指尖,继而将帕子往旁边一丢,说了句:「五局三胜?」 「可,」许正明有些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恨不得立刻就看见盛拾月吃瘪的模样。 话音落下,便见与卖画者的同伙走过来,直接拿出准备好的骰盅,便道:「我来为两位摇骰子。」 卖画者自觉退后一步,站到另一边。 而盛拾月挑了挑眉,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原以为他们学的是坑蒙拐骗的那一套,没想到还略懂些赌术,只是不知学的是那一路,她一时好奇,便不曾阻拦,只管让她们发挥。 只瞧见那同伙双手压住骰盅,继而用力摇晃起,那力度好似极大,上上下下的双手只剩下一抹抹虚影,让人完全无法瞧清。 众纨绔屏气敛息,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担忧,毕竟盛拾月不曾在她们面前展露过千术,对她的记忆还停留一日输掉千两银子的时刻。 而许正明他们却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只有周围闲人最轻松,一时还聊起前几日宁清歌与盛拾月的婚事。 骰子摇晃,噼里啪啦作响,只听见啪的一声,骰盅落桌。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另一边的盛拾月若有所思,抬手摸了摸耳朵,视线不经意掠过摇骰人的手。 这人压着骰盅的小指一翘,又飞快压下,好似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兰花指。 而旁边的卖画者便直接拿起银锭子,往「小」上一拍。 盛拾月也瞬间跟了上去。 ——啪! 两个银锭子撞到一块,发出一声响。 许正明眼睛一瞪,脱口道:「盛拾月你!」 盛拾月依旧懒散,故意拖着调道:「怎么,不准我压同一个?」 「我现在就觉得是小,要是许少爷不同意,那我可以不压。」 不压还得了?要是盛拾月把把不压,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许正明强行将气憋下去,横了眼旁边的人。 那摇骰人这才打开骰盅,二一六,果真是小。 银锭子又回到两人的手中。 下一局再启,摇骰人中指一动,卖画人立马压大,盛拾月依旧紧跟其后。 四六三,果真是大。 众人露出诧异表情,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 卖画人与摇骰人心一沉,转头对视一眼,眼中情绪犹豫不定,无法判断盛拾月是在故意扰乱,还是真的猜到了些什么。 卖画人不可见地抬了抬指尖,又看向盛拾月。 作为其中主角,这位祖宗反倒是里头最轻松的,镶玉金簪束髮,额头留一缕掩住还未好全的伤口,月白锦服绣有金边云纹,配之姣好容貌,乍一看还以为是下凡嬉闹的小神仙。 卖画人收敛视线,额头冒出薄汗。 骰子再摇,这一次比之前短暂得多,只片刻就放下。 卖画者压向「小」字。 而盛拾月终于压向另一个。 骰盅开启。 「六六五!」孟清心一下子蹦起来,大喊出声。 「赢了!」 众纨绔高喊出声,皆露出喜意,本没指望这把会赢,她们更多将希望放在后面的蛐蛐和马球上,没想到会有这意外之喜。 许正明握紧拳头,冷冷瞧了那两人,他废那么大力气请她们来,可不是为了让盛拾月得意的。 他压低声音,威胁道:「你可别忘了她还在我府中,若再不能拿出点真本事来,那她……」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那身体一颤,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把柄落在他手中。 她与摇骰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正准备做些什么。 可盛拾月恰时开口:「这个人摇骰颇无趣,只知道摇来摇去,一点看头都没有。」 她随意扯过旁边端盘的侍女,便道:「你去寻一副新骰子过来,换你来摇。」 她看起来是真的烦闷,原本以为遇到了两个厉害的人物,没想到就是个半吊子,没了兴致,只觉得无聊得很。 许正明先是心慌了下,而后强撑着镇定,问:「怎么突然要换……」 「怎的?换不得?」盛拾月随意一瞥,精緻眉眼不驯。 身后纨绔纷纷应声:「怎么就换不了?没听见我们殿下说没看头吗?」 第30页 「对啊对啊,我都看烦了,怎么就不能换个美人摇骰?许正明你小子不会出千吧?!」 此言一出,怀疑的眼神纷纷扫过来, 尤其是孟清心,瞪大眼道:「这群人哄骗我时如此老道,恐怕不止一次如此,会些千术也正常。」 许正明自然心虚,只得强撑道:「既然殿下嫌这人无趣,那就换吧。」 摇骰人与卖画者表情瞬间变得更差。 所谓骰术,不过几种。 最简单是像昨夜小贩那样,在骰子中塞进铁片,再将磁石粘在掌心或桌底,暗中控制骰子。 最难的是盛拾月这种,许多大赌场都会费尽心思寻找耳目极聪的幼子,从小培养听骰,可即便如此,百人中也最多只有一人能习得。 而像盛拾月这种一月就学会的,实属千门奇才,若不是还有个武安君在,那几个千门师傅都想将盛拾月拐去做亲传弟子了!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摇骰,赌场坐堂多是这种人,能根据抬盅的角度、摇骰的力度,控制里头骰子点数,这种人往日都被赌场花大价钱专门供着,关键时刻才会被请出来镇场子。 至于面前两人,听骰、摇骰皆有,但都只是学艺不精的半吊子,只能在骰子里加了点水银添重,使骰子变重,更容易控制点数,再加些小动作,忽悠寻常人就已足够,可惜遇到盛拾月。 思绪间,那侍女已寻得一副新骰子过来,站到原来摇骰人的位置上。 那卖画者面色凝重,拿不准盛拾月到底是真懂还是运气好,只能拿出十成精力来郑重应对。 摇骰继续,这一次骰声清脆,胡乱撞向盅壁。 盛拾月与卖画者的耳朵微动,甚至稍稍前倾,这没有灌水银的骰子可比前一副难听得多。 众人同时闭气。 骰盅落下,里头滚动的骰子骤然停住。 几乎是下一秒,就瞧见盛拾月直接拿着银锭子往「大」字上一拍。 而卖画者却犹豫,眼神来迴转动,最后咬牙落在「小」上。 三、六、二。 竟只差一点就是小了。 「又赢了!」孟清心高喊一声,手握成拳用力挥起,方才的颓废已散去三分。 至于那卖画者,则白着脸冒出汗。 接下来的一局自然毫无悬念,当骰盅打开,便是一阵阵欢唿声。 许正明气得面色铁青,杵着拐杖就站起,冷道:「还有两局未比,诸位现在庆祝还太早了吧?」 他一把推开之前还算敬重的卖画者,再拽过刚刚拿来的蛐蛐罐,往桌子一摆,喝道:「这一局我和你比。」 盛拾月嗤笑了下,眼神透着轻傲,腔调散漫:「你又不是蛐蛐,和我比什么,摔跤?」 她无奈嘆气:「许少爷,我虽是个纨绔,可也不想落得一个欺负瘸子的恶名。」 众人顿时闹笑作一团。 而盛拾月往后边招了招手,便有人将她的蛐蛐瓷罐拿上前。 「还是比这个吧,」盛拾月拍了拍罐子。 许正明已被气得表情扭曲,恶狠狠道:「盛拾月你别得意,这一把我必赢!」 他将罐子里的蛐蛐一倒,只见那异常壮硕的蛐蛐出现在圆形木制斗坛之中,刚落地便发出勐烈叫声,不停拍打着翅膀,无比兇勐的模样。 周围众纨绔都是此中好手,平日在蛐蛐上花费的时间、精力极多,只一眼就瞧出这蛐蛐的特殊,不由心中一悬。 「许正明最得意的青大头不是早就赔给盛九了吗?这短短几日,她从哪里又收一只,竟比之前的还要兇勐?」有人不禁疑惑出声。 萧景皱紧眉头,说:「这蛐蛐古怪得很,无需逗弄就开了牙。」 通常蛐蛐在争斗前,都要先用老鼠须子或是草牙尖等拨它触角,使蛐蛐发怒开牙,才能争斗。 盛拾月也瞧出古怪,手抚在蛐蛐罐子上,拿不准后便有些犹豫。 而许正明则得意狞笑道:「怎么?九殿下也有怕的时候?」 第17章 盛拾月自然不会退缩。 她抬眼瞥了对方的蛐蛐,心中疑惑越重,可又毫无头绪,只能暂时将自己的蛐蛐倒入斗坛中。 斗坛中间先用木板隔绝成两边,直到蛐蛐都开牙才能拉开。 许正明早早就准备好也没用,只能等着盛拾月拿着鼠须拨动须子。 盛拾月这头蛐蛐的时间不长,是前些日子曲黎去城外庄子时,巧然撞见,便送到盛拾月这儿,作为她这几日好好念书的奖励。 既能作为奖励,自然不可能是凡品,这蛐蛐头大且圆,两眼较高,正如行家所吹捧的「宝石头」一般,身长且尖尾梢,整体泛着淡淡光泽。 刚出现就惹得众纨绔「哇」的一声,若不是比赛将临,早有人争先向前细看,但即便不好上前,众人也弯着腰凑着往那边够,发出啧啧赞嘆。 这一眨眼的时间,风头又被盛拾月夺去。 许正明手杵着桌沿,额头、手背气得青筋鼓起,恨不得当场掰下一块桌板,可又催促不得。 他往日性子也并非如此沉不住气,到底是官宦家族培养出的子弟,只是马球一遭受挫,又被同龄人嘲笑许久,再加上今日一再丢了面子,彻底失了分寸。 只见对面的蛐蛐开了牙,他立马伸手将木板扯开,喊道:「开始。」 第31页 众纨绔面露不满,盛拾月唇边笑意淡去,往对方一觑。 许正明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立马伸长身子,死死盯着里头。 他的蛐蛐果真兇狠至极,直接就向对面扑去,如同金牙的利齿往另一只蛐蛐上一咬!同时前腿抬起,试图按住对方。 另一只也不是好对付的,见此也被激出火气,侧头一使劲,竟将许正明的蛐蛐直接掀往上起,差点就翻了身。 两只蛐蛐发出一声声急促鸣声,分离片刻又快速撞到一起,抵着脑袋,张合着利齿,一时前者占上风,一时后者将其掀翻。 围观的人沉浸其中,紧张地握紧拳头,随之发出一声声「嚯」声。 待四五分钟后,相持的场面终于出现转变,只见盛拾月的那头蛐蛐用力一掀,直接将另一头蛐蛐掀翻、撞到斗坛上。 「好威武的虫儿!」孟清心大声夸赞,若是往日,这必是要赢的趋势,可她下一秒却变了脸色。 只见那被掀翻的蛐蛐竟没有一点儿停顿,又一次向对方扑去,而盛拾月的蛐蛐在奋力一搏后,有所失力,一时不防,就被咬住前脚。 翅膀飞快扇动,盛拾月的蛐蛐疼得直接咬住对手的脑袋,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对手。 局势瞬间扭转,且难以再改变。 「这不对,他这蛐蛐很不对劲,实在太过凶勇了些,」有人深觉不对。 萧景又困惑又恼怒,斥骂道:「许正明又使了什么手段?!」 外头的人也议论纷纷,这场面十分可笑,往日被指责、贬低的纨绔们反而光明磊落,自许高洁的人却用尽手段。 只见盛拾月的蛐蛐要被扯断腿,鸣声带着几分哀求,孟清心终究不忍,上前一步就喊:」我们认输!」 若是她的蛐蛐,她无论如何也要斗到最后,但这是盛拾月的蛐蛐,旁人总说盛拾月轻佻薄情,可她们这些朋友却知盛拾月最重感情,哪怕是手中的一只虫儿,也会极力饲养直至寿终,她的金算盘丢了就丢了,反正也是她傻、被人骗。 可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却好似没听见,甚至退后一步,抬头看向对面,露出得意笑容。 孟清心眉毛一竖,立马自己上前一步,就要亲自将它们拨开。 可这时的许正明却有了反应,伸手拽住她手腕,说:「比赛还没有结束,旁人不得插手。」 下一秒,那他的蛐蛐偏头用力一扯,对手的前腿就硬生生拽下。 盛拾月急忙上前一步,宽袖往手上一裹,就要去它们拨开,可却已经太晚,那蛐蛐松开口中前腿,竟敢往盛拾月的手上咬。 「嘶……」盛拾月顿时发出一声痛声。 长牙居然咬开了锦布。 而那只断腿蛐蛐在这时,突然一下子扑回来,咬住对手脖颈。 另一只吃痛,后腿一蹬,两只蛐蛐一齐撞到瓷壁上! 「这蛐蛐疯了不成!」众人面露惊恐。 许正明的蛐蛐好似当真不知痛,撞了一下还不成,即便被咬着脖子,也要一下又一下地往瓷壁上撞。 想帮忙的盛拾月根本无从下手。 再一撞,只见那蛐蛐突然倒下,后腿虚蹬几下,像是被断腿蛐蛐咬死,又好像自己撞死。 而许正明这下却开口:「既然孟清心认输,那这一局就算我们赢了。」 刚刚假装没有听见,现在反而提起。 「无耻!」孟清心破口大骂:「许正明你要点脸吧!」 萧景也往前,冷脸道:「你给蛐蛐下药了?」 蛐蛐相斗虽激烈,可也不至到现在这种地步,多是一只蛐蛐斗败,贴着斗坛,四处逃窜就算输,而许正明的蛐蛐状态明显不对,癫狂到将自己活活撞死。 盛拾月面色一沉,亦是被激出三分火气,堂堂正正比试也就罢了,可这人偏一再耍无赖,又不是三岁小儿在这边胡闹! 她先是拨开另一只蛐蛐,再小心将自己的蛐蛐拨回罐中,继而往萧景手中一放,便叮嘱道:「替我拿回府邸中,让他们用心照顾着。」 虫类在野外多有争斗,缺胳膊断腿也是常事,不影响寿命,只是往后都不能拿出比试了。 萧景连忙应了声。 而盛拾月又转身看向对面,语调不见起伏,但却莫名显得森冷,说:「你倒是运气好,腿伤未愈不能上马,不然就不只是这条腿了。」 许正明终于得意一回,哪里会被轻易吓退,笑道:「殿下还是多担心一下自个,要是也意、外、摔断一条腿,外人不知会如何说?盛九殿下忧心自己的蛐蛐,竟也断了条腿陪着?」 盛拾月视线往斗坛一瞥,意味不明道:「总比死了好。」 无论谁被咒死,都会忍不住发怒,许正明冷笑一声:「还有一局,殿下可别怕了。」 盛拾月呵了声,回:「我就看看你还有多少把戏。」 两方人的火药味越浓,互相怒瞪着,丝毫不肯退让片刻,这早已不是普通的比试,许正明一而再的无耻行为,已让一群人彻底动怒,这哪里是欺盛拾月和孟清心两人? 分明就是在打她们全部人的脸! 「这局可不是看我了,殿下前些日子得罪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许正明扯了扯嘴角,语气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好似极其相信这人能打败盛拾月。 盛拾月微微皱眉,只能暂时压下突然浮起的不好预感。 第32页 一行人浩浩荡荡挤出倚翠楼,中途口角、小动作不断,直到草场还在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 人方站定,便有人去请裁判,汴京马球盛行,便有商户在郊外开闢可按时租借的草场,虽然租金昂贵,但草场中配有医师和裁判,只要租借就可使用。 鞠杆、马匹等都已通知僕从带来,唯一麻烦的是叶赤灵还无法上马打球。 打马球也讲究个默契,叶流云、叶赤灵两人打小和盛拾月一块长大,往日盛拾月打马球、蹴鞠,都是她们两人陪着,即便偶尔会和孟清心她们组队,但终究不如这两人默契,不然上一次许正明也不会故意弄摔赤灵。 众人商量片刻,只能由从小练武、体质最好的孟清心代替赤灵位置,并要求她尽量将球让给盛拾月和叶流云,配合她们进球。 众人商量完,才看向另一边,许正明那边无一人离开换衣服、牵马。 大家不禁疑惑,却瞧见三道黑衣黑马的身影从远处冲来,那马蹄声极大,震得地面嗡嗡作响,而马上的人个个身材高壮,肤色略深,还没有到眼前,就能感受到一股极凶煞的气息。 「怎么像屈钰她们,」有人低声道。 旁边的人一跺脚,喊道:「就是屈钰她们!她不忙着准备过几日的武举,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众人表情突然凝重许多。 如今大梁的武臣各分为三派,一是掌管御林军的孟家,往日只听从陛下调遣,不曾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存在感极少。 二是武安君一派,因长期在外征战的缘故,势力多在边疆,在朝中话语权稍弱。 三就是以屈钰母亲、三公之一的太尉屈夏归为主的八皇女一派,此中官员大多是武举出身,往日十分自傲,最瞧不起如武安君、孟家这样,靠祖上荫庇,能直接跳过武试,掌军为官的人。 因此,她们对膝下子女也一样严格,要求她们从小习武,与其他人一样参加武举。 而面前这屈钰,便是今年武举的热门选手之一,据说为了一举斩获武状元,她已闭门不出一年有余,要不是在前几日陛下组织的马球赛上瞧见她,众人都快以为她消失了。 思绪起落间,这三人已出现在众纨绔眼前。 屈钰见盛拾月却不下马,手握鞠杆指向盛拾月,便道:「殿下,这一局我与你比。」 第18章 今日天气炙热,好几日没下过雨的马球场有些干燥,草尖奄奄往下弯着,即便有一阵阵风吹过,也不见缓解。 草场中心,两方人骑于高头大马之上。 一方黑衣,一方绯色骑射服,前者气势冷然,举手投足干练有力,倒显得后者姿态怠惰,尤其是为首的盛拾月,手持镶宝石鞠杆,颈带黄金项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小祖宗在踏青。 正中央的裁判用力将球一抛,马蹄踢踏扬起,便追寻彩球而去。 前期并未太过激烈,只有叶流云等人在前面有来有往地试探,而为首的盛拾月、屈钰却落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们甚至有时间闲聊。 盛拾月扯着缰绳,即便在这个时刻,也透着股松弛的疏懒,偏头向对方,问:「屈小姐何时也对我们这群纨绔感兴趣了?」 这事怪得很,许家与屈家虽同为三公之一,可大梁文武对立的风气严重,以至于除去朝廷公事外,两人私下少有联繫,同时也影响到家中子女的交际,屈钰与许正明平日连个点头的交情都没有,更别说屈钰会帮许正明出气了。 也不怪刚刚盛拾月猜测许久,却始终想不到屈钰身上。 屈钰捏紧鞠杆,面对她的询问,只冷冷挤出一句:「前几日的马球赛,殿下得罪的可不止许正明一人。」 「哦?」盛拾月反倒更加困惑了,她不过打了一场马球,结果不仅招惹了个许正明,还得罪宁清歌,现在居然还冒出个屈钰。 她也不知该笑还是还哭,终于冒出一丝丝悔意,早知道那日就不贪玩,老老实实装病卧床躲开。 倒不是怕了,只是觉得亏得很,往日她也不是没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可哪一回都没有这次倒霉,不仅没有玩尽兴,还招惹了只纠缠不休的苍蝇,然后因为偷听赔了自个,现在又莫名其妙多出个对手。 盛拾月实在想不通,又问:「我到底做了什么?」 竟能让屈钰放下最重要的武举,来和许正明联手,不过盛拾月更想知道的是…… 八皇姐到底有没有出手。 屈家可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八皇党,每有举动都和八皇姐拖不了干系,而且前面发生的种种,很难让人相信会是许正明一人手笔。 费尽心思寻到一群千门人,伪造古画、设局骗人,又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能让蛐蛐短时间发疯的药,这可不是几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 屈钰像是知道她所想,冷哼一声道:「殿下若想知道……」 她一挥缰绳,一整个冲出去,只话音留下:「那就赢了我。」 她气势凌厉,如同一柄利刃刺入其中,直接挥桿往下,便将旁人杆下的彩球抢去,同时也宣告这场马球赛的正式开始。 众人纷纷追赶而上,绯衣与黑衣前后追逐,急促的马蹄将草坪碾压,挥起又落下的鞠杆,掀起一阵阵唿啸风声。 除去屈钰,另外两人也是屈家子嗣,身手只比屈钰稍弱一线,将叶流云、孟清心压制在两边,难以靠近。 第33页 宝石鞠杆从后探来,正是骑马赶上的盛拾月,她左手紧拽缰绳,身躯右斜,那鞠杆巧妙绕进对方遗漏的空隙中,轻松将球往后一扯。 而屈钰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夺走,立马就后倾仰倒,伸长鞠杆去夺。 两桿顿时撞到一块,发出脆响,那彩球便在挤压中跳出,往前飞去。 盛拾月眉梢一跳,要使杆去拦,身下白马配合着加快速度。 恰好这时,叶流云摆脱他人阻拦,驱马要挤入两人缝隙中。 屈钰为防止撞马,只得牵马避让,眼神狠狠剐向叶流云,若不是她来了,这球定然能回到她手中。 盛拾月抓住机会,便立马打球往前,直直向前冲去。 叶流云紧跟在后,手握鞠杆,时刻防范着周围。 孟清心则处境极差,她实力最弱,被屈家人逼到最远处,每每想冲到盛拾月那儿,都会被人强行压住。 「让开!」她大喝一声,今儿被人一气再气,任谁都会被激出几分血气,直接不管不顾地往那边撞。 那屈家人不肯退让,避开之后又立马凑上去,牛皮糖一般粘着。 马蹄起起落落,将草坪踢得掀起一片又一片,彩球跃起落下,被推着不断往前,束成的长髮左右摇曳。 场外的人看得焦急,捏紧的拳头里全是汗水。 萧景忍不住斥骂:「这屈钰到底什么毛病?处处针对着盛九。」 旁边的人同样恼怒,没见过谁打马球像打人一样,将鞠杆挥得如刀剑一般,好像生怕打不到盛拾月身上一样,幸好盛拾月骑术高超,才能数次躲过。 瞬息之间,两方人马终于快到门框前。 盛拾月表情也稍凝重了些,鞠杆相撞数次,震得她手臂发麻,而旁边人却越打越勇,恨不得将藉此泄愤写在脸上。 只见那屈钰又提起鞠杆,半月牙桿头被挥舞到半空,再一次狠狠打下。 这次更加过分,连球都不顾,直直往盛拾月那儿打。 ——乓! 盛拾月手受回震,虎口顿时泛起一阵疼,继而传至小臂,连肩颈都开始麻起。 从小习武的屈钰力气不同于常干元,据说已能拉开三石弓,要知道寻常人最多能用一石半的弓,即便勤奋苦练也最多二石,可见她天赋异禀,若是没能及时躲开,撞到骨头上去,恐怕轻则红肿泛紫,重则跌马骨裂。 盛拾月小弧度地甩了甩手,还没有来不及缓和片刻,那人便又一次打过来。 当真是没完没了! 她眼神一扫,身后的叶流云始终慢了两人半步,即便挤入其中也无法彻底挡住盛拾月,身后又有另一人纠缠着她,几次想帮忙挡下杆子,却又鞭长莫及。 眼看门框将近。 盛拾月突然一声喊:「流云接着!」 众人视线瞬间落在叶流云身上,那叶流云也配合得甩起杆。 可彩球却没被往下挥来,叶流云一个空甩,竟直直打向屈钰的杆子,学她的样子,蓄意报復这人。 ——嘭! 又一声响,屈钰不顾手臂疼痛,连忙转身回头。 却瞧见盛拾月已趁此机会,打得彩球往前到空旷处,然后朝门框用力一挥! 彩球瞬间飞起,然后直射入门槛。 周围人顿时欢唿而起,大喊出声。 屈钰这才反应过来,扯着唇冷笑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盛拾月甩了甩髮麻的手臂,一时没搭理她。 黑布随之被扯下一块。 屈钰嵴背微直,表情越发郑重,朝后面比了个手势,两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彩球再一次被丢出。 屈钰率先冲出,盛拾月紧跟其后。 彩球在两柄鞠杆中跳跃,谁也不肯让谁。 而一直拖着旁人的屈家人,突然抛弃旁边的对手,快马跟上,要将盛拾月夹在中间。 叶流云见势不妙,立马赶到盛拾月一侧,可奈何孟清心反应不过来,竟慢了对方两步有余,以至于叶流云一人挡两人,略微出现被压制的局面。 而与此同时,盛拾月的鞠杆刚碰到彩球,她就又喊了一声:「流云!」 众人虽被欺骗了一次,可在此刻精神极度紧绷之下,难免又被忽悠,纷纷扭头看去。 尤其是叶流云身边两人,已做好抢夺的准备。 可盛拾月却突然加快速度,直接将彩球打出,讽笑一声:「兵不厌诈啊,屈小姐。」 场外也闹笑出声,这群纨绔平日里最是闹腾,半点不知遮掩,只要一瞧见屈钰吃瘪,那是一个高声大笑,恨不得贴到屈钰耳边狂笑。 屈钰面色更加难看,立马朝其他人骂道:「快追。」 同时自个也快速冲上。 一而再被自己瞧不起的纨绔戏耍,屈钰沉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天气越发酷热,流淌的汗水打湿衣袍,被风一吹便化作黏腻的感受,十分难受。 不过众人都已来不及注意这些,紧紧盯着场中。 屈钰极力赶上,可却绕不过已经死死挡在盛拾月身后的叶流云,她立马挥桿而去,想要打开,可叶流云早有防备,直接挥桿挡去,又反手向她打来。 这两人一时间难捨难分,盛拾月正打算抓住机会,却听见一声叫喊。 是孟清心的声音。 盛拾月勐的回头。 第34页 却见孟清心马匹受惊,正在发狂,而旁边屈家人刚刚挥向马脖的鞠杆才收回。 「无耻!」有人破口大骂。 屈钰趁此刻立马冲上,挥桿直打向盛拾月手中长杆,盛拾月猝不及防,便让长杆脱手而出,而屈钰不带停歇,直接击打彩球沖向球框。 而另一边孟清心死死抱住马头,若是意外落下,被发疯的马蹄一蹬,恐生死难料! 彩球落进门框,盛拾月却不看一眼,径直向孟清心而去,而叶流云也急忙赶去。 两人先是紧跟在那发狂的马儿旁边,大声让孟清心抱紧它,千万不能落下,而后跟着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跑。 孟清心被颠得面色苍白,几欲要吐,却也只能死死抓住。 直到那马儿力竭、开始慢慢停下。 盛拾月才藉机抢过孟清心手中缰绳,带着她的马儿慢跑半圈而后才停下。 虽然顺利救下,可三匹马都已力竭,盛拾月与叶流云更是疲倦,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生怕孟清心掉落,而孟清心则更惨,被发疯的马匹颠得奄奄一息,腿脚发软到无法站起。 可饶是这样,她们也无法换人换马,毕竟无一人一马受伤,只能强撑着继续比赛,于是又丢一球,场外红布只剩下一面。 「九殿下,若是再丢一球……」屈钰驱马至她身边,单手转着鞠杆,笑着开口。 众纨绔沉默不语,倒是许正明笑得开怀。 孟清心十分挫败,低声劝道:「「盛九你别管我了,那算盘也没什么好要的……」 「你不要你的算盘,我还要我的震风,」盛拾月斜眼一瞥,语气颇为不善,又斥道:「这不是还没有输吗?别给我摆出这副丧狗样。」 说话间,那处的彩球再一次抛出。 盛拾月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便大喝一声:「流云,走!」 额间汗水被日光反射,泛起晃眼的光,银制护腕下的小臂微颤。 向来娇生惯养的九皇女今日既练了骑射,又匆匆赶来救场,前头两场比试看似不费力,却十分耗心神,眼下的马球又疲倦,别说她,就算是个身强体壮的干元,此刻也应被逼到极限,全凭一口气在强撑。 彩球被屈钰轻易夺走,盛拾月与叶流云在她身后追赶,孟清心早已落在最后头,即便有心,也无法追赶上前。 急迫时刻,盛拾月突然开口:「「流云,你替我拦住她们。」 叶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仍重重一点头,表情变得决然。 几乎是瞬息就做出决定,她勐牵缰绳,突然横过马身,鞠杆从上往下一拍,似乎想要打到对手身上。 另外两人被她这狠厉的动作吓住,连忙牵住缰绳,若是撞上去,这三人恐怕没一个能完好无缺。 被强拉住的马儿发出尖锐叫声,继而前蹄扬起,在半空连踏几步。 叶流云眼睛都不眨,好似不知这是如何危急的情况,若是真撞上,受伤最重的必然是她。 另外两人连退几步,来不及咒骂,又想冲上前,可叶流云却挥桿,一柄半月鞠杆,竟被挥出了长枪的气势。 另外两人也不是好惹的,立马迎杆打去,一时间砰砰砰声不断。 再看盛拾月那儿,她居然冒险下马,只有半边身子贴在马身上,左手紧拽缰绳,左脚勾着马鞍脚踏,由此来稳住自己身形。 这动作哪里像是骑马,就连耍杂技的都不敢那么大胆。 旁边人喃喃:「这两主僕是疯了不成?」 一个比一个疯狂。 疾风拂起她发梢,汗水浸透的眉眼依旧肆意桀骜。 在白马的极力追赶之下,两人只差半个马身,盛拾月当即一挥,藉此姿势,已能触到彩球,便佯装要抢。 屈钰冷哼一声,想像前回一样敲打桿身。 可这一次,盛拾月却在碰撞时,手腕一转,半月桿头勾住对方长杆,继而提杆往后收,直接用力一扯。 屈钰便被扯得往后一倒,身形歪斜不稳。 而盛拾月仍未停手,又扬杆,直接往上敲打。 ——啪! 又一声响,连环的招数让屈钰来不及应对,被击打、往后撞的鞠杆顿时回拍向马身。 黑马顿时发出一声嘶鸣。 屈钰急急忙忙拽住缰绳,安抚黑马情绪,生怕出现像孟清心一样的事情,可盛拾月却不曾放过她,再一次挥桿而来。 屈钰又急又慌,连忙横杆想挡。 可盛拾月手腕一转,却打向彩球。 此时离门框还有数十米,是众人绝不可能选择挥桿进球的距离。 可她却斜身打去。 屈钰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彩球从她面前唿啸而出。 不偏不倚,直打向球框中心! 竟有人能在这种类似于踩在钢丝、行在半空之上的情况下,一面应付对手,一面精准进球! 球场中唿吸一滞,已经被这惊人一球震得哑然,连欢唿都忘了半拍。 而盛拾月却翻身回马背,再一次斜杆拍向屈钰! 屈钰赶紧回神,慌张作势要挡。 但盛拾月的鞠杆角度刁钻,又朝向她的半月桿头,继而盛拾月手一拧,再一次勾住她鞠杆,与方才一样往回拉。 当真应了那句兵不厌诈。 屈钰每每都在同样的招式上跌倒。 她整个人被拉扯往侧边,马儿的马蹄一歪,也跟着摇摇晃晃,可没有主人命令,它又不知停下,依旧跌跌撞撞向前。 第35页 这下被吓得面色惨白的人,终于变成了屈钰。 若是真摔下来,她今年的武举可就废了。 而盛拾月却不见停,依旧勾着她鞠杆,每回瞧见对方有想坐稳的念头,便立马拉扯,逼着她维持着这半个身子都在外头的危险姿势。 「九殿下……」屈钰终于忍不住示弱,恐惧喊道。 盛拾月却不见停,驱赶马儿再快些,同时也拉着屈钰更快。 屈钰双腿颤颤,终于体会到了孟清心方才的苦楚,忙道:「你赢了你赢了,我认输!九殿下!」 她生怕旁人听不见,让盛拾月感到不满,又大喊道:「我认输!」 于是,这场惊险至极的马球赛终于定了赢家。 盛拾月微微偏头看她,唇角上勾,笑意不及眼底,只觉冷然,说:「怎么?屈小姐方才不是得意得很吗?」 「我错了殿下!」屈钰哪还敢威风,连声告罪。 屈家如何重视武举,她心里最是清楚,不管她母亲是谁,倘若耽误到今年武试,那她在家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眼下无论什么都比不过她的武举! 盛拾月微微松杆,看似放过,实际待屈钰要回身时,又立马一拽。 一人一马都吓得晃动不已。 「殿下!」屈钰惊恐出声。 而盛拾月却不紧不慢开口:「说说,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 此时情况危急,屈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快速道:「是小人心胸狭窄,那日马球赛,本是陛下有意藉此提前挑选武状元,可殿下这一闹,使陛下提前离场,让后头未能比赛的人都失去了这次机会。」 盛拾月怔了下,倒没想到是这个缘由,反问:「你也是其中一员。」 「是是是,」屈钰高声回答,她倾倒的角度越来越斜,脸几乎要碰倒草坪,黑马也同样歪斜,直叫人心里发颤。 盛拾月话音一转,又问:「除了这个原因呢?」 她不相信一个堂堂的武状元人选,会因为这点小事,放弃最重要的武举,起码也要等武试结束,再寻机会寻仇吧? 屈钰突然闭嘴,陷入沉默。 但眼下这情况,岂是她不想回答就不回答? 盛拾月手臂一曲,便往回扯,对方发梢已能滑过草坪,不断拍打着草尖。 「我说我说!」屈钰顿时惊恐不已。 她大喊道:「是八殿下!她记恨殿下夺妻之仇!」 盛拾月不由好笑,回:「宁清歌又没许她什么,她单相思不成,反倒怪在我的身上?」 许是太过恐惧,屈钰在慌不择路中,竟喊道:「前些日子八殿下让人上奏弹劾你,宁清歌不仅不拦,还有意相助,我们都以为丞相属意八殿下!」 「什么?!」盛拾月勐的低头看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手中长杆在这时断开,谁也没注意到,在之前屈钰的数次敲打中,桿身早已开裂,如今又一直扯着屈钰,巨大压力下,终于支撑不住,断裂成两节。 屈钰顿时摔落在地,连身下的黑马都翻倒,压得她大喊一声,疼的连连叫唤。 而盛拾月却恍惚,捏着缰绳的手青筋鼓起,曲折的莹白骨节几乎从薄皮中刺出。 对方的话语在脑海中反覆迴响。 靠近的叶流云察觉不对,连忙喊道:「殿下!」 盛拾月这才回神,骤然扭头看向叶流云,眼眸中的情绪晦涩复杂,像是极力强压着自己,哑声道:「你替我去查查,倚翠楼的新主人是谁?」 怎么突然绕到这里? 叶流云满脸疑惑,却立马称是。 她刚想下马离开,却又听见盛拾月开口:「查仔细些,千万不能出错。」 沙哑的声音隐隐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明明被风轻轻一吹就散去,可偏又像山一般压在心头。 叶流云重重一点头。 第19章 宫外的喧嚣未影响到皇宫内, 落日余晖落在红墙上,阴影斜落拖长,檐角挂着的悬铃发出清脆声响。 焦急的人在皇宫外等待,急得左右走动, 时不时抬头看?向宫门, 连带着旁边停留的马匹都跟着摇头晃脑,被莫名的焦灼给感染。 直到瞧见?那抹白色身?影, 等候许久的南园才快步上前, 低声喊道:「大人。」 南园向来?稳重, 少有那么急躁的时刻。 宁清歌微微皱眉,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 今日政务堆积,若不是南园托人寻她, 她恐怕要忙碌到深夜才回。 两人边走边说,恰好行?到马车前,南园先是抬手扶宁清歌上车, 而?后才大步跟上,装饰简单的车厢一沉, 马车夫扬鞭打出一声空响, 于是车轮滚动,快速向反方?向驶去。 风掀起车帘, 下一秒就被人压住, 定在车厢上, 将所有声音隔绝。 南园低声将下午盛拾月被萧景喊出门后的事, 简单讲述一遍。 宁清歌先是拧眉不悦, 直到听?到她毫髮无损赢了屈钰,面色才稍缓和, 但?仍斥了句:「这?许正?明与屈钰心胸狭隘,不堪重用。」 她语气不算重,但?却带着一丝寒意。 旁边的南园低头不语,心中却清楚,即便这?两人有家族庇佑,也再难在朝中出头,毕竟上一个得此评价的人,还是前年科考的榜眼,如今还在翰林院打杂,寻不到出路。 第36页 待怒气稍缓,宁清歌又出声道:「此刻恐不止屈钰、许正?明参与其中。」 她是何等人物? 此中端倪,就连身?在局中,不甚明了的盛拾月都?能察觉到不对,更何况是已在朝中周旋许久,甚至是亲自操纵、使局面变成今天?这?样的丞相?大人。 南园又开口,说:「据旁人言,殿下曾牵扯着屈钰在草场中急行?过片刻,不知说了些什么,以至殿下失手摔了屈钰,下场后依旧恍惚,面色极其难看?。」 「且比赛过后,叶流云单独离场,紧接着有人前来?禀告,叶流云在四?处打听?倚翠楼的新楼主是谁。」 闻言,宁清歌缄默一瞬,心中已明了几分。 被压住的车帘被风强行?掀起,黄昏的橙光顺着缝隙挤入,落在绣有仙鹤纹的宽大白袍之上,隐隐能瞧见?里头纤细身?形,窄肩细腰,袖口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有圆骨凸起,无端让人觉得脆弱,好似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捏碎在虎口。 她张了张嘴又停顿,只?嘆息道:「还是太早了些。」 嘆息声被风吹散,甚至连旁边的南园都?听?得不太真切。 她随意垂落的手微动,大拇指指腹压在其他指节处,依稀还能感受到那日十指相?扣后的酥痒,还是太早了些,起码她没打算在此刻、未彻底准备好的时候,向盛拾月揭开一切。 指节骤然曲起,紧握成拳。 杂乱情绪被强行?压住,宁清歌沉声开口:「殿下此刻在何处?」 南园便答:「早些时候就回府了,沐浴之后就再未出门。」 宁清歌点了点头,正?想闭目养神,却听?南园再开口:「还有一事。」 「是大人前几日嘱咐,调查九殿下分化……」 宁清歌眼帘一掀,漆黑如玉的眼眸骤然看?向对方?,阴戾一闪而?过。 南园一下子卡了词,又急忙回神,声音更低,道:「这?事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像是那位……」 她看?向之前皇宫的位置,又接着继续:「下令封口,当年经歷殿下分化的侍人、太医全?被陆续调离皇宫,唯有几人被殿下带回府邸中,担忧九殿下提前察觉,便只?能向其他地方?排查。」 宁清歌好似早就猜到,并未露出异样表情。 「辗转许久,最后寻到一位同年在太医局当值的太医,他提到在九殿下分化的前一日,最擅长处理外伤的马太医突然被侍人唤走,一日未归,之后便传出九殿下分化的消息。」 「只?是后头他向马太医提起此事,问对方?去了何处,马太医却说曾因小事,欠过那侍人一个人情,便被带去替那侍人的朋友处理伤口。」 南园停顿了下,又道:「这?并不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这?位太医之后遇见?那侍人,便随口问了句她朋友的情况,可这?侍人却好似浑然不知此事,好一会才含煳着敷衍过去。」 宁清歌微微点头。 时隔多年,又是圣上下令,此事必然隐藏极深,若不是寻到一位好奇心极重的太医,恐怕此事还要再调查许久。 她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怀疑当年盛拾月是否在分化前,被人蓄意谋害。 南园说完之后就不再言语。 宁清歌面色微沉,往日掩埋极深的情绪被掀起,但?却只?能又一次强行?压下。 紧握成拳的手隐隐发颤,指尖掐着掌心,在不知何时已留下极深的月牙凹痕。 车帘外的红日已垂落,夜色悄然袭来?,天?边已有星子闪烁,酷暑散去,无端多了一丝潮寒。 须臾之后,她低声开口:「派人查一查,殿下分化前后,六、八皇女府中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真相?近在眼前,又好似雾里看?花一般,看?似找到了线索,实际却连往下查的方?向都?没有,只?能从若是盛拾月出事,最能因此得益的人查起。 「是。」 说话间,马车已驶到府邸。 宁清歌收敛表情,便下马往里头走。 刚踏入门槛,便觉得气氛有异,前几日盛拾月虽闹来?闹去,可熟悉她的侍人都?知,主子并不像嘴上那样讨厌宁清歌,于是对宁清歌的态度还算好,可现下,众人却好像在躲避她一般,远远瞧见?宁清歌就走开。 幸好府中还有宁清歌留下的僕从,早早等在近处,急忙上前,便道:「主子,九殿下刚回府就闹着要和你分房,让人将她的东西搬到别处去,说再也不回那房间了。」 宁清歌眉头一跳。 这?确实像是盛拾月的作风,有些稚嫩的孩子气。 就像之前的许正?明,盛拾月嫌他,就连他的东西都?不肯要,直接丢给其他狐朋狗友,眼下怀疑起宁清歌,便连自个睡惯的房间都?不要,恨不得在两人中间画条分界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两人互不交集。 僕从不清楚其中内情,只?知盛拾月回来?之后就发了很大的火,忍不住担心起自家主子。 可宁清歌没理会她的关心,反问道:「殿下回来?之后,可曾请大夫来?瞧过?」 她担心盛拾月今日疲倦,又在马背上颠簸许久,恐盛拾月伤了身?子, 僕从愣了下,才吶吶道:「刚刚曲夫人拿了些药酒进?屋,应是帮殿下按了下腰腿。」 正?所谓久病成医,曲黎早年陪武安君征战沙场,遇到战况紧急时,甚至要连着骑几天?马,将大腿全?磨烂,故而?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这?几日盛拾月练骑射,也是多亏了她夜夜替盛拾月揉按,才让这?祖宗坚持到现在。 第37页 宁清歌眉间的担忧褪去,继而?往房间走去。 隔着老远就瞧见?有人在搬东西,叶流云应去休息了,只?留下一个小腿绑着白布的赤灵站在门口守着,杵着个拐杖,嵴背挺得笔直,被寒风一吹,就显得莫名冷峻。 尤其是在面对宁清歌的时刻。 她余光瞥见?来?人,身?体也不转过去,就硬邦邦冒出一句:「劳烦大人再等一会,殿下的东西很快就搬走了。」 宁清歌不曾计较她的无礼,而?是直接问道:「殿下在何处?」 「殿下不愿见?你,」叶赤灵不经意地横了对方?一眼,虽然不知道宁清歌做了什么,但?殿下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 宁清歌转身?便走,知她性格,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可赤灵却一下子抬起拐杖,拦在宁清歌身?前,又一次重复:「殿下不想见?你。」 气氛掉入最低点,里里外外的僕从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只?顾着搬行?李,只?有旁边的南园气恼,刚想上前一步斥责,又被宁清歌眼神示意停下。 虽是一起长大,但?叶赤灵与叶流云的性子相?差极大,前者是沉闷少言、油米不进?的闷葫芦,后者头脑灵活、善于变通,唇边时常带笑,总让人觉得性格极好。 也因此,即便叶赤灵的容貌优于叶流云,却不如叶流云更受府中人欢迎。 叶赤灵再次开口道:「大人,我这?条命是殿下捡回来?的。」 这?前不搭调后不搭语的话语,就这?样突兀冒出来?。 叶赤灵冷眼瞧着宁清歌,已将她当做一个敌人来?警告。 宁清歌却明白她意思,叶流云与叶赤灵的身?份并未被刻意隐瞒,稍熟悉的人都?知晓,这?两人本是因流浪乞儿,因缘被盛拾月捡回,给她们两人取母族叶姓,取名、废大力气培养,三人说是主僕,却比好友更亲近。 据言盛拾月曾央求武安君,将她们两人记在名下,当做养女,只?不过不知道后头发生什么,这?事未能成功,但?也可见?盛拾月对这?两人重视。 也难怪叶流云、叶赤灵分化成二品干元之后,分明已经摆脱奴籍,却依旧忠心耿耿陪在盛拾月身?侧。 所以,叶赤灵言下之意便是,若宁清歌再欺辱她们的殿下,即便她是一朝丞相?,叶赤灵也不在乎,反正?她的命是盛拾月捡回,现在也可以还给殿下。 再说叶赤灵等人本就对宁清歌不满,毕竟这?场婚事本就并非盛拾月所愿,是宁清歌算计而?来?,只?是瞧着盛拾月态度难辨,她们就未发作,如今盛拾月改了口风,她们自然也看?宁清歌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宁清歌缓和语气,说道:「此中有些误会,我必须要见?殿下一面,亲口解释。」 叶赤灵和个木偶人似的,就会那一句:「殿下不想见?你。」 「你是听?不懂吗?!我们大人都?说了其中有误会,」南园实在忍不住,快速冒出一句。 叶赤灵哪里会理会,她就是这?个倔脾气,要不是东西还没有搬完,她现在就能将宁清歌往房间里一推一锁,然后在房间外蹲守一天?,保证完成盛拾月不想见?对方?的命令。 三人僵持在原地。 夜风拖着树梢绿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落入水畔,掀起圈圈涟漪,晃到湖中心的船板上。 消失已久的盛拾月就躲在这?儿。 她这?人被惯得娇气,夏怕酷热冬惧严寒,即便有冰鉴消暑,也总在夏夜转辗反侧。 而?后便有人想出了个绝妙点子,在府邸后院挖出了一方?小湖,再向外挖渠引来?山泉水,引入其中,湖内养荷花,湖外设长亭迴廊,长竹搭在亭上,竹筒凿有零零碎碎的细孔,只?要有水流淌而?来?,便会顺着细孔淅沥落下,形成一片雨帘。 而?盛拾月便宿在湖中心的小船中,雨帘掀起清凉,又有荷香常伴,水波轻晃木船,盛拾月总算能在夏日安睡一整夜。 不过自从宁清歌搬来?后,她已许久未到这?儿来?。 「唉……」 嘆息声悄然出现,又快速消散开,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出现过。 盛拾月只?着宽松白色里衣,髮丝如海草般随意披散,身?下是叠了一层又一层的柔软缎布,船头驱赶蚊虫的线香缓缓燃烧,缥缈白烟半遮住她面容,可却蒙不住带着愁绪的眼眸, 「烦,」盛拾月气得又冒出一句,好看?的眉紧拧着。 从傍晚红日落下,她就躺在这?儿了,又倦又累就是合不了眼,闭上眼是宁清歌的脸,睁开眼是屈钰狰狞的喊声。 想又想不通,想忽略又忘不掉,最可耻的是对方?步步算计,她还忍不住…… 眼前又闪过夜市之中、灯火阑珊处,那人浅淡的笑颜。 盛拾月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若是说出去,不知道孟清心他们会怎么笑她。 汴京头号纨绔?肆意妄为?的傢伙? 还不是让一个所谓谦恭矜雅的丞相?大人给玩得团团转。 明明早就知道对方?用心不纯,偏就因为?这?因为?那而?心软,往人家挖好的坑里跳,盛拾月每每想起,都?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巴掌。 还意外撞见?呢?分明就是宁清歌和那花魁故意下套!让她傻乎乎撞上去,平白无故花了那么多银两,最后还被对方?坑了一把,踩着自己的脑袋当倚翠楼新楼主。 第38页 她一想到这?儿,便烦得要死,不由一个翻身?,便贴到船沿处,保持着一个要掉不落的危险姿势。 无意垂落的髮丝拍至水面,随着水波飘起。 远处荷花正?开到最好时刻,在夜色衬托下,争先从翠色圆叶中钻出,淡粉花瓣片片舒展,露出细长花蕊,薄香一缕缕袭来?。 盛拾月愣愣瞧着,无端又想起某个人。 宁清歌倒是挺像荷花的,可惜她感知微弱,闻不到宁清歌的信香,只?能在胡乱猜测,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就是荷花…… 眼瞳虚晃,思绪飘远。 等反应过来?,盛拾月又气得骂了声,怎么到处都?是宁清歌! 分明旁边没有讨厌的蚊虫闹人,可却有更令人烦躁的宁清歌。 她身?体一偏,便直接往湖中落,发出「啪」的一声水响。 人往水里坠,不断往下沉,耳畔只?剩下闷闷水声,不停往耳朵里钻,一切都?被淹没,淹没在黑与蓝交织的湖水中,髮丝与白衫都?在极力往上拉扯,可盛拾月却越来?越靠近湖底,要落入伸长枝叶的水草怀中,周围小鱼被吓得甩尾,一下子就熘走。 盛拾月就这?样,被冰凉的静谧给吞噬。 不是她被气得一时冲动,夏日极热时或是心情烦闷时,甚至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是想玩水,她都?翻进?湖水中,反正?曲黎等人都?已习惯,每次都?会提前备上热水,等她胡闹够了就泡进?浴桶中,消去一身?寒意。 她便由着自己胡闹,由着这?样的静谧将一切都?压下去。 可远处的水波却被掀起,有人拼命向她游来?。 盛拾月一愣,继而?被拽住手腕,用力往上扯。 这?是…… 宁清歌?! 盛拾月骤然睁大眼,努力向那边看?去,湖水便想眼眶涌来?,既酸又涩,能瞧清的画面极模煳。 一瞬间,关于水鬼索命的故事全?都?涌了上来?,但?是前人可没说水鬼能看?破人心,会变作其他人的模样啊? 盛拾月下意识想挣扎,却在惊慌中忘了闭气,巴掌大的水泡一下子吐出,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小水泡,表明着这?个人现在极不妙的状态。 另一人便越发用力,想要将她往上带。 可盛拾月却挣扎反抗,想要从她的禁锢中挣脱。 缺氧让面色变得苍白,盛拾月有些脱力,她今儿实在疲倦,白日劳神废力后的酸软还未彻底消退,现在还得和「水鬼」搏命。 被束住的手腕生疼,像是被铁钳紧紧夹住,片刻就红了一片。 盛拾月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悲凉,难道今儿真的要命绝在此? 她的反抗越来?越微弱,直到对面那人突然将她拉入怀中。 怎么是温热的?不似话本所说的那样,如寒冰一样的躯体。 盛拾月懵了下,紧接着那人便低头触到她唇,舌尖轻易撬开唇齿,将稀薄的空气渡来?。 本能想偏头躲开,却又被压着下颌的手强硬按住。 微弱的气息,驱散脑子的空白。 盛拾月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什么水鬼,就是宁清歌。 她到底在搞什么?! 盛拾月又被拽住手腕,被拉扯着往上。 下一秒水波掀起,发出巨大水响,紧接着是一前一后的大口喘息。 不远处的荷花被水波撞得摇晃,水花落着荷叶上,汇聚成晶莹水珠,倒映着天?上弯月。 盛拾月眼眶被水泡得发红,湿发贴着脸,水珠不断滴落,既狼狈又可怜,明艷面容变作可欺的柔弱,借着怒气恢復三分娇纵,立马骂道:「宁清歌你有、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只?见?另一人突然抬手,虎口箍住对方?的腰,便用力往后一推,瘦削嵴背被抬起抵在船身?上,宁清歌仰起下颌,贴上对方?的唇,不同于湖中的柔和,迫切又狠厉,说是吻还不如说是在泄愤。 牙齿碰撞,唇瓣挤压后又被咬住,淡淡铁锈味在舌尖扩散。 盛拾月抬手想推开,却又被压住手腕,抵到头顶,动弹不得。 宁清歌咬得凶,湿透的衣袍勾勒曲线,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隐隐颤抖,捏着腰的手不断收紧,整个人都?压在盛拾月身?上,好像在试图用这?种方?式确认什么,强行?压制住心中惶恐。 木船被推得晃动,水波未消又起波澜,不远处的荷叶摇晃将水珠滑落,打破一轮月影。 岸边留守的人睁大眼,想说什么又捂自己的嘴,满脸震惊。 而?唯一知道岸边有人的盛拾月,但?却难以出声提醒,刚缺氧还没有彻底恢復的大脑又只?剩下一片空白,嵴骨压着硬邦邦的床板隔得人生疼,方?才觉得舒适的湖水变得冰冷刺骨,腰也好像要被对方?掐断一般。 最最要命的是对方?的啃咬,一点也没有话本中的缠绵悱恻,尖锐犬牙又一次碰到破皮的地方?,泛起火辣辣的疼。 她怎么不知宁清歌是狗精修炼成人的?! 「疼……」本想怒骂,可却变成带着哭腔的痛唿,极力从唇齿中挤出。 疼出的眼泪珠子从眼角滑落,跌落在里衣滑落的瓷白肩颈,在锁骨与肩颈拼出三角凹陷处,积出一摊浅浅水洼,在摇晃中不断往外泼出。 第39页 薄红往上蔓延,覆住细嫩的肌理。 平日嚣张至极的傢伙,现在倒和旁边的残荷一般悽惨。 「宁、宁清歌……」 「别……」 「好疼。」 缺氧让声音显得低哑,眼尾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压在她身?上的女人被眼泪烫到,终于听?进?去了一点,动作稍缓,开始一下又一下吻着对方?。 而?盛拾月可能是疼麻木了,反倒嗅到一点儿甜香,注意力被强行?拉扯到另一处,她皱着眉头辨认,这?甜腻的果味,有些像自己夏日里最喜爱的水果。 荔枝。 是拨去红壳、展露出雪白果肉、挤出甜蜜汁液的挂绿荔枝。 盛拾月往日总爱将剥皮去核的果肉往碎冰山上放,片刻之后再食,冰凉与果香一块捲入舌齿间,再将扇子一摇,整个夏日都?变得有趣起来?。 可现在哪有荔枝,总不能是她疼迷煳了,将荷香嗅成荔枝了吧? 盛拾月迟钝许久,才慢吞吞反应过来?,是对面人的信香。 不是荷花,是荔枝。 她有些诧异,毕竟以她的身?子是不该闻见?这?股味道的,除非这?股信香已浓到粘稠,像是蜂蜜流淌出瓶口,就连门外的人都?能嗅到半点甜味。 可这?种情况极少见?,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坤泽在雨泽期、干元在发热期无法?得到缓解时出现,二是情绪极度失控时,信香在紊乱中爆发。 面前人是哪一种? 盛拾月有点无法?分清。 要说是雨泽期,对方?却躯体冰凉,掐着自己腰的手更像是铁坨子一样,没有往上也没有往下,被死死焊在侧腰一样不会动。 要不是,可理智如宁清歌,整日满心算计的人也会因为?她而?失控? 「别、别死……」那人终于出声,沙哑的声音辨别不出情绪,可断断续续的吐息却压到红唇上的伤口,疼得盛拾月「嘶」了声。 「不要,」那人这?样呢喃,好像在寻求盛拾月的一个肯定答覆。 唇上的伤口被齿尖无意触碰,疼痛层层叠加。 盛拾月都?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忍不住怒斥出声:「宁清歌你是不是有病?!」 没事到她这?儿来?装什么情深?! 盛拾月现在就像个狼狈炸毛的狮子猫,强压下去的火气,现在又被啪啪啪地点燃,和一大串的鞭炮似的,在铁罐子里窜。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对方?一把推开,然后就骂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现在又想换什么法?子玩了?!」 「你一个朝廷丞相?整日戏耍我一个街头纨绔,是装纯良装久了,憋出什么毛病,找我发泄是吧?!」 「我是你的什么玩具吗?傻乎乎的木偶人?平白无故被算计来?算计去!」 「我说宁大丞相?,你有这?份心思,还不如去朝廷上摆弄,最好用什么法?子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这?样加起来?就能抵你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了!」 盛拾月扬着眉梢,瞪着眼,红肿破皮的唇张张合合,是一点没停过。 她本不算是个爱耍嘴皮子的人,讲究的是一刀致命,就好像白日里许正?明一再挑衅她,她就回个一两句直插对方?心窝子,这?样咄咄逼人还是头一回。 可恶的是对方?竟然没有半点反应,苍白面容木然。 盛拾月气血直往上涌,继续骂:「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之前碰见?,我若躲不掉,也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让你骂,让你摆出你的大道理来?摆你的谱,让你立好你刚直不阿、劝善惩恶的好形象!」 「现在倒好,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玩起自毁清白,坠入淤泥,以身?渡魔的那一套?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走火入魔了你!」 盛拾月越说越气,越说越顺畅:「怎么?」 「我还得陪你演一场汴京纨绔洗心革面,从此弃赌读书,一心向善,为?国又为?民的戏码是吧?你个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听?到这?话,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眸一晃,僵硬冒出一句:「不是这?样……」 她急忙解释:」小九不是这?样的。」 盛拾月眉毛一扬,讽笑道:「不是这?样是哪样?难不成你心里话本子编排的更精彩?」 宁清歌的脑子好像开始运转了,终于完整接上一句话:「没有什么话本子,没有什么戏码。」 她哑声继续:「我只?是担心你……」 分明遭欺//辱的是盛拾月,可看?起来?更凄凉的却是她,泛紫的薄唇沾了血痕,如墨玉的眼眸失了神色,好一会才眨一下。 盛拾月的脑子总算转过一点弯,不可思议地冒出一句:「宁清歌你不会以为?我被你气得要寻死吧?」 细想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么大个人躺在船上,突然往湖里一滚,滚进?去以后就往里头沉,一点不见?挣扎,要是不知情,肯定会被吓得半死。 而?且方?才在湖中,宁清歌想要拽她上来?,却又被盛拾月误会是水鬼,极力挣脱,也怪不得这?人会这?样这?样想。 宁清歌抿了抿唇,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你才要寻死!」她骂了句就当是解释。 宁清歌半信半疑,一时没有答应。 第40页 盛拾月烦得很,对方?回嘴她也烦,摆出这?种呆愣模样,她也烦,直接转身?就要攀回木船。 可还没有完全?起身?,又被拽住手腕,下一秒就落入对方?怀里,又被牢牢抱住。 「宁清歌!」她扬眉大骂。 宁清歌沉声回:「你听?我解释。」 「上去再解释,」这?祖宗嫌水冷。 「上去你就不一定会理我了。」 那倒是非常有可能,估计一上去,盛拾月就开始喊人拉船,不肯与这?人同处同一片狭窄。 「不是这?样的,小九,」这?人低头靠来?,脸颊贴在她侧脸,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比她的脸还冰凉。 盛拾月一时没有推开对方?。 宁清歌低声呢喃:「不是这?样的,没有戏耍你,没有把你当做木偶人。」 她思绪有些乱,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不知道又想起哪一茬,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将你拦住,你想躲着我,我知道的。」 这?倒让盛拾月诧异了下,有些被揭穿的尴尬,努力嘴硬道:「你知道还往我面前凑。」 「朝中大臣对你极不满,尤其是你那些朋友的父母,总觉得是你带坏了他们,每回碰见?就得上奏斥责你……」 盛拾月偏过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依旧嘴硬:「我知道,这?又如何?我又不在意,他们能拿我怎么?」 宁清歌却说:「我在意,我在意的,小九,我怕她又罚你。」 她自然是指当今圣上。 甜腻荔枝味越凑越近,熏得盛拾月舌尖尽是果味,像是几桶荔枝浓缩到一块,将她给淹没进?去。 「往日你躲我,我就随着你避开,可若是有他们在,我就先上前,」说到这?儿,宁清歌的声音多了丝委屈,可委屈细不可闻,被极力压制着,若不是两人紧紧贴在一块,盛拾月还真难辨认出。 「我也没说些什么,语气又不算重,你不惧别人却怕我,」其中幽怨已不需要细细寻找了。 她低垂着头,贴到盛拾月肩颈,红唇有意无意地摩擦过侧颈,时不时触碰到腺体。 盛拾月忍不住吸了口气,分不清宁清歌是故意还是有意,就算她是个废物干元,也不能这?样做吧? 宁清歌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坤干有别。 可既然对方?先低头,她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傢伙也不能再板着脸骂人,只?能没好气地冒出一句:「那你和倚翠楼花魁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 偷听?别人的对话确实有些不道德,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强撑继续:「为?什么要逼她下跪?」 听?到这?话,宁清歌先是愣了下,而?后才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那么一点,反问:「你看?见?了?」 当真是意外,不是故意设计让盛拾月给撞见?的。 盛拾月「嗯」了声。 宁清歌眨了眨眼,这?才解释道:「她旧族曾是宁家旁系。」 盛拾月偏了下脑袋,好像明白了一点,那花魁也是因为?曾经那事,被贬为?罪奴的人吗? 可宁清歌不是该因此愧疚吗?人家可是受到宁家的牵连,才沦落至青楼里。 宁清歌唇瓣张合,像是在反覆斟酌,而?后才极隐晦的说了句:「她母亲曾与废太女案有关。」 压低的语气无意泄出一丝恨意,她说:「小九,她该跪、这?是她该跪的。」 提到那人,盛拾月身?子骤然僵硬,垂落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 不等她反应,宁清歌便又说:「小九,这?些事我也还在……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起码现在的你不能知道,还不到时候。」 血在冰凉薄唇上凝结,形成粗糙的血痂,一下又一下地刮着盛拾月脖颈。 宁清歌的声音莫名郑重,宛如发誓一般,一字一句地又道:「小九,我不会害你,我不可能害你。」 若是真的想害她,就不该冒着生命危险,跳水救她,将最后一口气渡给她。 盛拾月有些乱,脑子里全?是浆煳,既是因为?宁清歌提到那人,又是因为?宁清歌意味不明的保证,同时脖颈泛起的阵阵酥痒,又在反覆提醒着她、拉扯着她,告诉她处于现实之中,而?不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先上去,」盛拾月只?能这?样说,下意识开始逃避。 宁清歌不肯,抬头看?向她,与之对视,一定要一个保证:「你信我。」 盛拾月没有正?面回答,眼神虚晃一瞬,只?道:「上去,湖水不凉吗?」 起码态度缓和了些。 话毕,她不肯再看?宁清歌,双手抓住对方?腰肢,便使力,将这?人抬了上去,继而?宁清歌伸手拉她,两人才一起回到木船上。 盛拾月没管太多,三下五除二先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扒了,然后扯过铺着的绸布将自己裹上,之后才抬眼看?向对方?,宁清歌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全?无往日机敏,呆得像块破木头,看?得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 她扯了块布就往对面丢,没好气道:「还不快脱了!要是一不小心染了寒气,我可不吃苦肉计那一套。」 她说完话后就转身?,背对着宁清歌,给她留出换衣服的空间。 而?身?后的那人勾了下唇角,像是笑了下,继而?才有衣衫摩擦的声音响起。 第41页 盛拾月眼神无意漂移一瞬,余光窥见?映在湖面的影子,又极快地收回,嵴背越发挺直。 宁清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坤泽?怎么一点也不避她,她都?快分不清她们谁是坤泽,谁是干元了。 思绪落在这?儿,盛拾月忍不住扯了扯唇,嘴唇红肿得不像话,结疤的小伤口分散在各处,悽惨得很,若被孟小四?他们瞧见?,不知道要怎么笑她。 「殿下。」 身?后终于传来?声音。 宁清歌轻声道:「殿下,我好了。」 这?个时候又开始叫殿下了,盛拾月懒得理她,「哼」了一声就表示听?见?,然后随手扯了扯系在船尾的绳子。 淹没在水中的绳子一晃,紧接着,系在绳子另一边的铜铃骤然响起,湖边竹林中立马钻出几个人,熟练地拉着麻绳往岸边扯。 这?祖宗可不会自己划船来?去,自然要由僕从藉此代劳。 宁清歌这?才恍然,紧接着就露出一丝难言的窘迫:「原来?岸边有人……」 刚刚铺天?盖地涌来?的恐慌散去,这?人终于恢復成原来?模样,稍稍一想便知,既然有人留守在岸边,见?盛拾月落下却不出现,分明就是习惯了盛拾月这?样的胡来?,何况自己方?才还将对方?压住…… 盛拾月冷呵一声,阴阳怪气冒出一句:「现在知道了?宁大人倒是厉害的很。」 她又问:「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赤灵那傢伙就和个闷葫芦似的,平日就话少,此刻更不会多说一句,也因此,盛拾月往日翻墙胡闹时,最爱带她,只?是最近她腿脚不便才换了流云。 而?叶流云今日陪她疲倦了一整天?,早早就被盛拾月赶去休息了,而?其他僕从更不敢泄露她去向,宁清歌是得知她去那儿的? 宁清歌未提及之前和赤灵的僵持,只?道:「是曲姨告诉我的。」 原来?是她,这?倒是不奇怪了。 盛拾月「哦」了声就没有再多说。 木船被拉扯着移动,刚才平静下来?的湖面又掀起涟漪,荷叶被拨开,荷花在阵阵晃动中落了片片花瓣,露出里头翠色莲蓬。 盛拾月嗅了下,不知何时,那甜腻的荔枝香气消失得无影踪,她微微松了口气,又突兀冒出一句:「我会嘱咐他们不要乱说的。」 宁清歌低垂着头,只?发出一声细微的「嗯」声。 湿发还在滴着水,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她的心情颇好,起码比刚才缓和许多。 木船靠岸,准备许久的僕从一拥而?上,将准备已久的毛皮大氅给她们披上,继而?急匆匆往房间里走。 因只?准备了一人份的热水的缘故,宁清歌、盛拾月只?得各分半桶,匆忙洗去一身?寒气后,便急忙躲入被褥之中。 折腾了那么一番,竟还是一个房间,之前气哄哄招唿僕从换房间的事情被暂时遗忘,宁清歌自然不会主动提起,盛拾月也假装没发生过。 第二日清晨,便有从宫中赶来?、圣上的贴身?侍从踏进?府邸,将盛拾月紧召进?宫。 第20章 「九殿下, 请。」 闻声,坐在木榻上的盛拾月似抖了下,继而才撑着僵硬而腿脚站起。 圣上虽是清晨唤她过来,可皇宫到府邸一来一回, 中间还耽搁些许时间, 于是稍晚些才赶到,还没有到殿中, 就有人传话, 说圣上还有公务未处理完, 让盛拾月再等片刻,于是这一等又熬到中午。 侍人在前头领着,盛拾月在后头跟着,眼神落到周围, 不?由恍惚了下,离宫立府不?过几年时间,她却对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感到了陌生, 宛如隔世?。 或许有她离开之后就鲜少回来的缘故,但也?不?至于陌生至此, 更像是自己故意?遗忘, 不?肯回想一点,将这里的一切尘封在最角落。 盛拾月抿了抿嘴, 又无意?压到伤口, 顿时疼得一激灵。 都怪宁清歌那?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把自己咬成这样, 若被圣上瞧出来, 岂不?多添麻烦,只能暂时抹些口脂, 稍作掩饰。 绕过黑木曲廊,踏过白?玉台阶,便?被偌大宫殿的阴影笼罩,琉璃瓦下的铜铃发出一声响,鸟儿扑扇离开。 盛拾月踏入殿内,即刻双膝跪下,头抵砖石,高声喊道:「盛九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前?头不?见回应,只能隔着玛瑙珠帘望里?瞧,一位年近七十的女人踞坐于紫檀罗汉床上,罗汉床三面围子平齐,以回纹为边,内饰龟背锦纹,床座下设如意?状龟足托泥,身后是琉璃楠木屏风。 而女人却只身着相对简单的龙纹宫裙,腰佩白?玉,手执书卷,正低首垂眼,瞧着书中内容。 她看?得认真,好似没有听见盛拾月的声音,盛拾月没有允许也?不?能起来,保持原本的姿势。 守在周围的侍人不?敢提醒,皆低头不?语,任由沉默蔓延开。 旁边的影子随着日光倾斜,书页翻动,恰时有一抹光斑落入纸上。 侍人立马要扯纱遮挡,可这人却已抬起头。 她两鬓虽已斑白?,可保养得当的面容却像个四十几岁的人,只有掀起眼帘时,眼尾叠起纹路能看?出她的年纪,细眉丹凤眼,面容大气而充满威仪,眼神扫过时,总让人心中发寒。 第42页 「小九来了?」她好似才注意?到盛拾月,淡淡语气分辨不?出情绪。 而盛拾月则又一次喊道:「是,儿臣盛九来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对面人又不?开口,视线落在盛拾月身上,浑浊眼珠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而盛拾月双腿膝盖发酸,却一直强撑着自己,不?往旁边倒。 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母皇向来不?喜她,自阿娘离世?后,她们两人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面,离宫后更甚,非必要,盛拾月从不?进宫。 而这一次被召进宫的原因,她心里?也?清楚,这些日子做得太过,已让母皇心生不?悦。 今日怕是很难脱身。 额头抵着的砖石传来阵阵冰凉,盛拾月跪得恍惚,倒想起她母皇的生平。 这位大梁如今的帝王——盛黎书,一个极传奇人物的生平。 她母妃出身低微,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走了天大的运才被选中,入宫三年未被宠幸,最后还是在离京避暑的途中意?外得了青睐,幸运怀了皇嗣。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先帝皇嗣繁盛,机敏聪慧者众多,甚至有一女八岁就得大儒赏识,收为弟子,而太子更是文武兼备,贤德表明?,才十六岁就能监国执政,深得先帝喜爱。 可成也?如此,败也?因此,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怎甘心居于人下? 于是,几位皇嗣联手,以一场兖州贪污案将太子拉下储位,而此刻的盛黎书,甚至连争皇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冷眼旁观。 当时的先帝已年老?,虽有心,却无力阻止,以至于皇嗣相争,血脉相残,朝廷后期一片混乱,全国四分五裂,社稷险些不?稳。 料谁也?没想到,盛黎书会在此刻出手,将将门叶家、世?族宁家纳入麾下,以强有力的姿态挤入朝廷,将摇摇欲坠的大梁收入囊中。 而盛黎书即位之后,励精图治,以宁家为相,辅助朝政,封叶家为兵马大将军,北击匈奴,南退蛮族,将原本四分五裂的大梁变作元凤盛世?,占得史?书中一页。 只是不?知是否是年老?的缘故,这几年的圣上性情越发多变,喜怒无常,朝政上也?不?如曾经勤勉敏锐,甚至有些听不?进劝言,固执己见。 盛拾月思绪一偏,又想起方?才窥见的书页一角,像是炼丹之术。 圣上也?信这些了? 她不?是早年还下令禁止,斥方?术为骗术,不?允他们在市面上贩卖丹药、替人卜卦吗? 如今竟也?瞧起此类书,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什么…… 先帝晚年也?是沉迷炼丹,才让诸位皇嗣得了机会,歷史?会重演吗? 宫殿中的砖石不?知从何处开採,分明?还是盛夏,却块块如寒冰,从相贴处传来缕缕寒气,一直往骨头里?钻,像是有虫蚁攀爬在上头,反反覆覆啃咬一般。 盛拾月面色逐渐青白?,长时间地跪俯,让血不?断往脑子里?涌,眼前?冒起金星,已无暇再想其他。 前?头又传来声响,是侍从见时间不?早,上前?询问是否要用膳。 盛黎书随意?答应了声,却不?提盛拾月,好像又一次将她忘记,于是众人好像真将盛拾月忽略,人来人往间,抬脚落步,不?曾碰到对方?半片衣角,完全绕过她。 盛黎书既上位以来,便?力戒奢侈、躬行节约,且年老?后不?喜荤腥,担心夜间积食,故而午膳十分简单,只有一碗碧粳粥,几碟小菜,置于罗汉床的矮桌上。 碗筷轻敲,米香涌动,片刻便?填满整片空间。 盛拾月早些时候就料到有这一遭,当今圣上罚她的法?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顾及着小姨,也?不?敢对她太过分,只能这样。 于是在之前?穿衣的空隙间,盛拾月就塞了半碗粥几块糕点,出来时,怀里?还被曲黎装了块饼,故而她现在还能勉强撑住。 额间汗水滴落入砖缝,日光倾斜,斜插在瓷瓶的花枝娇艷,在木格窗上留下淡淡一抹影子,被风一吹,就摇晃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盛拾月意?识已模煳不?清,只晓得之前?的碗筷都被撤下许久,而后才听见盛黎书开口。 「你这几日倒是威风的很。」 她语气不?定,分不?清其中情绪,却莫名让人心中发寒。 盛拾月抿了抿唇,借疼痛清醒一瞬,干哑的嗓子挤出话语:「母皇……」 盛黎书根本不?在意?她要说什么,也?不?听她解释,只道:「许家幼子断了腿,屈家老?三如今还在昏迷不?醒。」 她冷呵了声,继续说:「若朕再不?喊你过来,你还想再做些什么?」 这样说起来,盛拾月也?算厉害,本朝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她一个不?差,在几日内全招惹个遍,望前?人看?后人,恐怕也?就只有她盛拾月能如此大胆,实乃千古纨绔之最。 盛拾月张了张嘴,却只憋出一个:「小九不?敢。」 但心里?却忍不?住犯起嘀咕,若要硬扯,她这几日最大的过错,应是倚翠楼那?一遭,圣上却一字不?提,反倒只是其他。 「朕看?你也?没什么不?敢的,」盛黎书声音嘲讽。 盛拾月直到现在也?不?曾抬起起头,无比熟练地开口:「小九知错。」 第43页 不?愿争辩解释,反正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皇帝觉得你错了,便?是错了,再说就是狡辩,违抗君令了。 盛黎书抬了抬眼,不?浅不?淡地命令道:「那?就下去领罚吧。」 盛拾月扯了扯嘴皮,说:「是。」 「三十棍。」 盛拾月瞳孔一缩,似有些诧异,但也?只能不?甘道:「是。」 这次确实是严重了许多。 盛黎书又拿起搁置在旁边的书,好像不?经意?地随意?开口:「今日有些迟了,你就在景阳宫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宫。」 这是从开始到现在,唯一一句稍显温情的话,却让盛拾月一下子白?了脸,惊慌中,她急忙抬头,口不?择言道:「不?迟,我府中马车还在外头等着,我挨完罚后就回去。」 她眼眸中的恐惧还未来得及掩去,额头被抵得发红,无意?缠进去的髮丝留下繁乱印子,迫切地想得到一个回答。 「母皇……」 可盛黎书只是挥了挥手,便?继续低头看?书。 两旁侍人见机上前?,拽住盛拾月左右手臂,便?拉扯往后,将瘫软无力的盛拾月拖了下去。 片刻之后,便?有罚棍挥下的破风声响起,盛拾月起初叫唤了几声,后头就喊不?出声了,只有随着棍起落时的闷哼,中间晕了一回,让太医施针唤醒、稍缓些后,又继续责罚,直到三十棍全打?完后,才被侍人以担架抗回景阳宫。 是夜。 浓黑席捲而来,远处山峦被模煳,只能瞧见丁点山尖,今儿不?知怎的,傍晚就颳起妖风,呜呜吹了半天,也?不?见雨水落下,反倒热得人心里?发闷。 提灯的侍人脚步轻且急,快速绕过一截红墙,眼神无意?瞧见远处的灯光,被吓得一抖,好似看?见什么极恐怖的事。 旁边的人急忙拉着她袖子,催促着她快走。 自从皇贵妃离世?,九殿下立府后,这景阳宫就圣上被下令封锁,不?允任何人踏入其中。 她压低声音骂道:「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万一被护卫瞧见,将你抓去审查!」 这话不?是恶意?恐吓,陛下如今鲜少踏入后宫,偶尔也?只会在路过景阳宫稍停顿,独自站在宫门外,遥遥望着里?头。 于是,便?有妃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仿皇贵妃衣着、妆容,买通护卫熘入其中,以求陛下多看?一眼。 她确实也?见到陛下,只是第?二天就沉尸在沁心湖中,面容狰狞,好像生前?经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而后之前?守卫景阳宫的护卫全被责罚撤职,换了另一批人值守,因此,景阳宫看?守极严,哪怕有侍人稍停步逗留,都会被带走严查一番。 「多谢姐姐提醒,」那?提灯侍人连忙感谢一声,急忙跟着往前?走,同时压低声音,又惊又恐道:「姐姐,我刚刚瞧见那?处有灯亮起……」 另一人斥骂道:「早些时候又走神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九殿下今夜要留在宫中吗?」 「可、可是那?是景阳宫……」 自从那?妃子沉湖后,景阳宫就一直不?太平,几日就传出一个闹鬼传闻,有人说瞧见了离世?的皇贵妃,有人说是那?个假扮贵妃的妃子怨气不?散,更有甚者,说瞧见废太女亡魂。 提灯侍人不?由缩了缩脖子。 另一人却骂:「景阳宫乃是九殿下生母寝宫,她不?去景阳宫去哪?亏我早时候还提醒你小心,尽量避开去景阳宫的差事,你倒好,半点没听进去,幸好菩萨保佑让你躲开了。」 她啐了声:「也?活该你被吓到。」 离景阳宫稍远些后,那?提灯侍人终于放松了些,挽住旁边人手腕,就撒娇道:「姐姐你凶什么?我不?过就是多说了几句话。」 她又露出一丝好奇,问:「这九殿下当真如传言中……」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那?人冷喝道:「闭嘴!」 她好似变了个人,警告道:「妹妹,倘若你在这宫里?好好活着,就得舍掉这些不?该有的好奇心,尤其是关?于景阳宫的人和事,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她声音决然,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提灯侍人被这样陌生的对方?吓到,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姐。」 她入宫不?过两年,许多事都是依靠着面前?这位姐姐,对方?既然能在宫中效劳十几年,仍平安无事,那?必然是有她的本事,既然对方?如此警告,她无论再怎么好奇,都得强行压下。 闻言,那?侍女面容稍缓,吐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这宫里?,千万不?能提的就是她。」 夜风吹入宫墙,年份颇久的桂树矗立在院中,被久违的灯光映出斑驳粗糙的树皮。 木格窗内点着几盏烛火,匆匆忙忙整理出的寝宫略显凌乱,处处都在表明?着这是一处临时的住所,或许明?日一早,就又要恢復回之前?空旷凄凉的模样。 「阿娘……别走……」 「皇姐、皇姐……」 沙哑而低微的声音从垂落床帘中挤出,趴伏在床的人陷入昏睡,过分苍白?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冷汗一直在往下滴落,将布料浸透。 之前?嚣张又肆意?的少女,眼下如一只被人丢弃、沦落街头的猫,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哀求。 第44页 「皇姐走……小九怕……」 梦境中的画面杂乱,若让之前?那?位宫女辨认,她必然能答出,这是旧时景阳宫模样。 穿着华丽宫裙的稚儿蹦跳着向前?,胖手拽着麒麟黄金项圈,笑眯眯的圆脸上依稀能瞧出成年后的明?艷,闹着要抓远处蝴蝶,可下一秒,她就被身穿银盔甲的人抱住。 「皇姐!」 稚儿不?解,不?明?白?往日总温和带笑的长姐为何露出这幅模样,但仍极信任地伸手,抱住对方?脖颈,用脑袋去蹭她。 她嘟着嘴抱怨:「皇姐你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见到稚儿像往日一般耍赖,一脸冷峻的人也?忍不?住柔下声线,温和开口:「外头出了些事,皇姐带小九去个安全地方?躲着好不?好?」 被宠惯的稚儿丝毫不?知危险将近,澄澈眼眸写满对这人的亲昵,伸出胖指头擦了擦对方?脸颊,奶声奶气地:「皇姐是跌倒了吗?怎么脸上沾了血。」 对方?顺着她回答:「是,是皇姐太笨,不?小心跌倒了。」 稚儿顿时笑起,拍着手喊她笨。 另一人半点不?生气,还陪着她笑,想来往日没少有这样的时刻。 不?等两人再温情片刻,宫墙外就已有喊杀声传来,时间越发紧迫,太女殿下不?敢耽搁,一手抱着盛拾月,一手执剑,急忙往其他地方?赶,脚步匆匆。 画面一转,换做地方?,现实中的桂树在此刻显得青翠得多,满树的桂花堆成团,散着浓郁香气。 周围被身穿盔甲的御林军包围,里?里?外外的人如密不?透风的墙,旁边全是射出、插在地上的羽箭,远处火光四处冒起,喊杀声不?断,宛如人间地狱。 「皇姐!皇姐!」 这个时候,稚嫩的孩子哭喊声显得格外明?显。 之前?的稚儿被面容华贵的女人抱在怀里?,嚎嚎大哭,胖手不?停往前?抓,哭喊道:「皇姐!」 而之前?的那?位太女殿下,则被羽箭贯穿左心,仰躺在地,睁大的眼眸再无神采,显然已彻底断了气,无法?挽回。 「皇姐!阿娘我要皇姐!」稚儿拼命挣扎,却被女人死死抱在怀中,无法?向前?靠近半步。 「阿娘,皇姐!」 她央求着,眼泪一连串地往下落:「阿娘让我过去……」 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还是太过残忍。 对面的御林军突然有了动静,众人转身低头屈膝,便?喊道:「陛下。」 紧接着,身穿玄黑衣袍的女人大步走来,捏着弓箭的左手微颤,右手却抬起,伸向那?对母女,低声道:「是朕来迟了,让你们母女受惊了。」 她看?向稚儿,温声哄道:「小九来,母皇抱,不?怕。」 现实中的盛拾月一颤,汗水打?湿了薄衫,紧紧贴在瘦削嵴背上,腰下溃烂的伤口又一次冒出血珠。 「阿娘……皇姐……」 「快跑、别管我。」 ——咿呀! 木轴转动发出刺耳响声,不?远处的木门被小心推开。 一道宛如青竹的身影快步向她走来。 隐忍的声音带着心疼,低声喊道:「小九。」 第21章 来人正是宁清歌。 她眼神扫过?趴着的人, 清雅面容难掩心疼,低声喊了句:「小九。」 陷入昏睡的人并未回应,被梦魇纠缠着越陷越深。 宁清歌看得焦急,以手?背覆在她额头?, 温度烫得吓人。 想来也正常, 盛拾月昨夜在湖水中泡了许久,之后又分了对方半桶热水, 身上寒气未彻底消散, 若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屋里窝着, 倒也没什么大事,可偏不巧被陛下喊去,一吓一罚,残留寒气自然趁着虚弱涌来。 汗水不停冒出, 身下的薄布湿了大片。 宁清歌拧紧眉头?,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得想法子?将温度降下来, 再让盛拾月醒来喝药。 她视线转到?旁边,一起?提来的木盒被放在圆桌上。 这还是曲黎准备的, 自?盛拾月进宫, 她便一直守在宫外等消息,一听?到?盛拾月被罚了棍子?、必须留宿在宫内, 顿时腿软慌了神, 幸好有宁清歌在。 大梁朝臣皆在皇宫侧边的政事堂办公, 需入午门, 但离真正的皇宫又有些距离, 且品级越高?越靠近宣政殿,以便随时向陛下汇报。 宁清歌早些时候就先入了宫, 不知盛拾月被唤走的事,应是陛下有意?瞒着她,以至于宁清歌在下午、盛拾月被罚完之后才得了消息,她只?能利用公务拖延时间,然后让曲黎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将对方准备的木盒带进来,而后又寻到?御林军,设法绕到?景阳宫中。 思绪回笼,宁清歌便转身往屋外去,不用费力找寻,好像十分熟悉这里的模样,片刻就打来一盆井水。 旁边的铜烛台映出昏黄灯光,房间微暗,沾湿的白布被拧转,水珠落入铜盆,发出噼里啪啦的水声,紧接着,纤长手?指捏着白布,落在对方额间。 「唔……」昏睡的人感受到?清凉,不由往她那?边靠,迷迷煳煳要落枕也不知道。 宁清歌低头?垂眼,轮廓被灯光柔和,抬起?另一只?手?撑住对方脑袋,一点点将薄汗拭去。 盛拾月忍不住哼了声,便往她掌心蹭。 第45页 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本该被人哄着、抱在膝上的猫儿,现在病恹恹地哼,她听?侍人复述时,都忍不住揪心,更何况切身体会的盛拾月。 想到?之前,盛拾月在书房里跪了一会就开始掉泪珠子?,膝盖又红又肿,碰一碰就开始嚷嚷,明日回去,也不知道要躺在床上多久。 白布洗了又擦,一连几回,继而便轮到?衣衫里头?。 宁清歌停顿了下,倒也不是没瞧过?,那?夜在倚翠楼中,对方虽酒醉,可她却清醒,早就见对方看了遍,且盛拾月那?时撞墙,也是她帮忙擦拭换衣,可…… 「水、水……」盛拾月恰时发出声音,将她思绪打断。 经擦拭,她额间温度稍降,不似之前昏沉。 宁清歌立马放下白布,转身向圆桌。 虽是临时住所?,但也没有太过?敷衍,桌上还摆着壶烧好的茶水,茶杯若干。 稍清醒一点,便有巨痛袭来,盛拾月无意?识地哼了几声,艰难睁开眼,便瞧见前头?模煳身影,一袭白裙,勾勒纤细身子?。 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她扯着干得起?皮的嘴唇,哑声喊道:「皇姐?」 汴京人都知,废太女最喜白衣,有一回独坐茶楼观雨,被入京赶考的学子?窥见,还以为?她是神仙下凡,只?敢远远望着许久,最后还是有人点破,那?学子?才恍然称道:太女殿下如?朗朗清风,有芝兰玉树之姿。 那?人闻声回头?,却是另一人模样。 满是期冀的眼神暗了下去,盛拾月吶吶道:「丞相大人。」 宁清歌面容一如?往常凉薄矜雅,不见之前异色,只?「嗯」了声,便走上前,将茶杯递给她,便叮嘱道:「殿下方醒,少说些话,先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盛拾月有点茫然,从她睁眼开始到?现在,不过?说了两句话,怎么突然就被嫌多了? 不过?她还是伸手?,艰难拿过?茶杯,往唇边凑。 实在没办法,她现在起?不来半点,膝盖跪得青肿,腰下的位置可是皮开肉绽,稍稍动弹都要疼得龇牙咧嘴,只?能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 盛拾月平日不大爱喝茶,更喜甜食,更何况这茶汤还凉了大半,苦味越重,若是平常,她定然一口不碰,可现在却一口饮尽,又眼巴巴看向宁清歌。 还要。 她被唤进宫后就滴水未进,硬生生熬到?现在。 「宁清歌……」她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无意?敞开的领口露出大半,上挑的眼尾泛着嫣红,小猫似的看着她。 好像不给她,就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宁清歌视线偏移一瞬,再转回就恢復平常,伸手?接过?杯子?,再接。 盛拾月一连喝了三杯才止,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舌尖苦涩,呸呸呸地吐出一片茶叶,终于恢復了几分精力,立马就嫌弃了句:「宫里何时要採购这种茶叶了?」 翻脸那?么快的,倒是头?一回见。 宁清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泡在铜盆里的白布捞出,再拧干。 盛拾月眼神一扫,浑噩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便知之前都是宁清歌在照顾自?己,不由说道:「谢……哎!你要做什么?!」 她瞪大眼,一脸震惊地看着伸到?自?己领口的白布。 「擦,」漆黑眼眸平静,示意?她往下看。 刚刚盛拾月喝得急,茶水从嘴角滑落到?脖颈。 「哦……」发现是自?己误会的盛拾月眨了眨眼,自?从昨夜开始,她就对宁清歌警惕许多,谁是坤泽谁是干元暂时没能分清,但她确定,宁清歌肯定对她有意?,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唇瓣上的血痂粗糙,时不时就划过?旁处,又提醒她一遍,这是宁清歌咬出来的。 「我、我自?己来吧,」盛拾月有些不自?在,再无之前坦然。 宁清歌挑了挑眉,终于露出点儿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不止这一处,殿下都要自?己来吗?」 「啊?」盛拾月茫然,她只?是喝了几杯茶水,又不是被茶水泼到?全身。 这人反问:「满身都是汗,殿下不难受吗?」 若她不说,盛拾月估计还得反应半天,主要是她醒来时间不长,先是认错了人又忙着喝水,紧接着就被宁清歌吓了一跳,同?时,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实在没时间顾及身上的汗。 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忽略就不觉得难受,可一旦提起?,便觉得浑身都黏腻腻的,极其不舒服。 盛拾月一下子?拧紧眉头?,在羞耻与不舒服中,毅然选择了前者,吶吶道:「那?就拜託丞相大人了。」 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醒起?来就开始莫名生疏,或许是从昨天晚上就这样,只?是当时情况凌乱,醒来之后又一直没见面,所?以宁清歌现在才发觉。 宁清歌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却道:「那?我先帮殿下脱衣?」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思议,震惊道:「擦汗还要脱衣服?宁清歌你是不是故意?的?!」 终于恢復几分正常。 宁清歌似笑了下,说:「你衣衫全湿了,若是不脱就白擦了。」 好像有几分道理。 盛拾月还在发热,再清醒也清醒不了几分,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偏头?想了下,才艰难做出决定:「那?、那?脱吧。」 第46页 她平日挺爱干净的,衣服沾了一点灰就要换,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她一下子?闭眼,整个人脑袋都埋到?枕头?里,阻拦不了,索性逃避。 可这显然不是个好办法,失去视觉后,其他感触就变得更加清楚,更不能装聋,要配合对方的动作?。 比如?, 「殿下起?来些,带子?被你压到?身下了。」 盛拾月只?能努力抬起?腰。 「殿下伸手?。」 盛拾月配合地抬手?,感受到?那?人扯着衣袖,薄布一点点滑过?她手?臂,腰间被宁清歌触到?的地方,有些冰凉凉的痒。 脱下的衣衫被丢在另一边,盛拾月抖了下,紧接着又有湿透的白布压上。 小猫闷哼了声,手?抓紧枕巾,脚趾忍不住蜷缩,指尖耳垂都泛起?薄红。 另一人却好似没瞧见一般,还开口道:「有些凉,殿下且忍耐些。」 盛拾月不好不回她,只?能闷闷「嗯」了声,越发往枕头?里压,当个逃避的鸵鸟。 床边的宁清歌心情颇好,甚至勾起?了嘴角,视线停在对方瘦削的嵴背上,刚抬手?,那?怯生生的猫儿就抖了下。 轻笑声被止于唇齿,宁清歌十分清楚,若出声,这猫儿立马就要炸起?毛,张牙舞爪的,不管难不难受都要把她推开。 这后果,十分严重。 白布往下滑落,露出姣好曲线。 盛拾月虽是个干元,却养得比坤泽更娇贵,细腻白皙的肌理不见半点伤痕,只?有颈下、蝴蝶骨中间有颗小痣,点在正中间的嵴骨上,随时唿吸起?伏,平添几分艷妩。 再往下的腰肢薄软,侧边的腰窝还有昨夜被掐出的红印,依稀能辨认出指痕,如?同?伸长藤蔓,将人束住。 宁清歌突然顿住,如?深潭般的眼眸掀起?晦涩情绪。 而另一人还浑然不知,紧张到?极致后,竟冒出一句:「宁清歌你的手?指好糙。」 宁清歌愣了下,迟了半拍才解释:「小时在掖庭做了些粗活。」 她手?修长白皙,尤其是分化后,许多细小疤痕都消退干净,但唯有指节掌心的厚茧一直存在,若只?凭肉眼瞧,倒也瞧不出什么,可现下落在盛拾月后背,感受就十分明显了。 房间沉默一瞬,盛拾月自?觉说了错话,以为?自?己戳中了丞相大人的伤心事。 而另一人没多想,先不说她并不觉得那?段经歷难以启齿,再说自?从她踏入朝廷中,各种辱骂冷语就没停过?,盛拾月这一点儿无心之语,实在不算什么。 宁清歌唯一在意?的是会不会又刮疼盛拾月,故而越发谨慎,尽量控制指尖,不要碰到?这人,一时也忘了说话。 盛拾月却越发误会,满心愧疚,她虽不清楚宁清歌如?何进来的,但瞧她穿着宫裙,打扮如?侍人,必然是几经辗转,冒着危险,赶到?景阳宫寻她,堂堂一个丞相又为?她脱衣服,又给她擦身子?,自?己态度一般也就罢了,还说出这样的话。 擦拭完身后,便轮到?前头?,只?是盛拾月起?身不便,宁清歌只?能低声道:「殿下稍起?身些。」 盛拾月努力撑起?身子?,结果又扯到?伤口,眼尾又红了红,只?能勉强挪起?一点,小腹倒是在勐吸一口气后,凹出圆桥般的弧度。 宁清歌瞧她辛苦,便想着快点结束,不再之前那?样磨蹭,可布才到?腰腹,那?人却突然松气,将她的手?压在下头?。 「殿下?」她以为?是盛拾月憋不住气了。 可那?人却艰难挪了挪身子?,然后涨红着脸,别扭冒出一句:「也没那?么糙。」 原来在用实际行动,弥补刚刚的失言。 有的人赤口毒舌,不觉愧疚,而盛拾月却是有着锋利爪子?、但只?用粉肉垫拍人,甚至还会因此愧疚的狮子?猫。 屋外夜风拂过?,摇晃桂树,天边乌云散去,露出一轮圆月,将庭院化作?一汪春水。 那?止于唇齿的笑,还是忍不住轻轻泄出。 她的殿下一直都是那?么可爱啊。 笑声被某个人察觉,果不其然炸了毛。 她偏过?头?就瞪宁清歌,又羞又恼地骂道:「宁清歌你笑什么?!」 一点也不凶,恨不得写上虚张声势四个字。 可爱。 宁清歌忍不住笑起?来,眉眼舒展,如?秋水的眼波漾起?圈圈涟漪,摇碎满湖的月光。 毫无威慑力的盛拾月瘪了瘪嘴,吸了口气将肚皮撑起?,然后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她快点挪开。 烦死了,她就不该安慰宁清歌。 可下一秒,那?人就俯身而来,瓷白指尖勾起?垂落髮丝,撩至耳后,然后轻吻在她额头?。 炸毛的猫又一次瞪大眼。 宁清歌她在做什么?! 她有同?意?吗?这人是不是强吻惯了,动不动就突然贴过?来,她昨晚就该狠狠把宁清歌推来,按着她的脑袋淹到?湖里去,这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这一吻不含旁的心思,只?轻碰一瞬,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便退后,拉开距离。 之后宁清歌便起?身,将曲黎准备的里衣给盛拾月换上,继而餵了汤药和米粥,虽有木盒保温,可折腾了那?么久,米粥早已温凉,于是盛拾月没食多少,不大有胃口。 第47页 至于膝盖和腰下伤口,已有太医敷过?药,宁清歌想瞧一眼都不行,稍稍触到?边缘,那?人就开始哭着喊疼,于是只?能作?罢,想着等明日回府,再请大夫重新敷药。 盛拾月可能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到?,大部分时间都极乖巧,仍由宁清歌折腾,最多喝药时,紧皱眉头?,分了好几次才喝完。 唯一的插曲只?有宁清歌要端盆倒水时,盛拾月扯着她衣角,不肯让她走,不愿意?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 宁清歌见她可怜兮兮的,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会选择放弃,更何况是倒水这点小事? 最后只?将水盆放在角落,以免晨起?时踩到?。 此时已到?深夜,整个汴京都陷入静谧的浓黑中,门口的侍卫换了一茬,却没提起?半点精神劲,时不时就要打几个瞌睡,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至于里头?熄灭的烛火,他们既不会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一直背对着,不曾有丝毫偏移。 一片中漆黑,脚步声缓缓靠近,继而掀起?被褥,小心躺下。 宁清歌轻声道:「殿下,可以躺过?来些。」 「嗯?」盛拾月不解。 「靠着我会舒服一点,」宁清歌抬手?揽过?她腰,护着她往自?己身上挪。 一直趴着始终难受,盛拾月方才喊了几声,可又无可奈何,即便侧着身子?也会碰边缘伤口,宁清歌便想着让她侧趴在自?己身上,总比硬邦邦的床板要舒服一些。 盛拾月纠结了下,最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诱///惑。 被褥摩擦声响动,继而,隔着单薄里衣贴在一块。 盛拾月舒服地哼了声,她眼下还有些发热,被床单捂着十分难受,刚刚擦拭完,现在又冒出些许,而宁清歌体温微凉,正好缓了她的难耐。 也顾不得旁的,惯来会享受的傢伙甚至贴得更紧。 宁清歌不曾阻拦,由着她蹭了蹭去,揽在对方腰后的手?轻拍,无声哄着对方。 夏暑的酷热随着夜晚消散,月光落进墙角的铜盆里,被风一吹就掀起?褶皱。 盛拾月突然闷闷开口:宁清歌,你刚刚偷亲了我一口。」 还在耿耿于怀。 宁清歌有些睏乏,阖着眼,懒懒「嗯」了声,又问:「然后呢?」 没想到?是这种回答,简直坦荡到?令人髮指。 以至于盛拾月忍不住强调:「刚刚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偷亲了我一口。」 宁清歌总算重视了点,便说:「哪要怎么办?我让殿下亲回来?」 盛拾月拽住她衣角,刚刚消下去的薄红又涌了上来,嘴唇张张合合憋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有坤泽那?么无耻! 不要脸! 可是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总不能老让宁清歌占自?己便宜,自?己却一退再退,必须得让宁清歌吃个教训。 盛拾月纠结了半天,让另一人差点等到?睡着,她才仰了仰下颌,碰到?对方唇角,也是一个非常短暂而急促的吻,一秒都没有就挪开,若是不知情,宁清歌还以为?是猫毛抚过?。 快速做完这一切的盛拾月,故作?兇狠,警告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另一人没回答,好像是睡着了。 可片刻之后,一片漆黑之中,又有声音响起?。 「宁清歌,你信香冒出来了。」 装睡的那?人终于「嗯」了声。 「宁清歌,还有。」 「嗯……难闻吗?」 」还行,荔枝的味道。」 「那?殿下先忍一忍?好像有些……压不住了……」 第22章 清早, 天?刚亮,府邸马车就已等在皇宫门口,将盛拾月带回府邸。 盛拾月中间醒了两回,一回是被人抗进马车, 她眯眼瞧了下周围, 宁清歌应是避开去了别处,没瞧见她身影, 而后又昏睡过去。 二是回到府中, 在医师重新替她上药时, 被疼醒起来,之后喝了些安神止疼的汤药,等药效上来,又忍不住合眼睡下。 等再醒来已是下午时候。 昨夜那场酝酿许久的大雨终究没能落下, 吹了半夜的风,今日依旧酷热至极。 池边荷花绽放,周围迴廊有水涌出, 顺着长竹中的孔洞淅沥落下,形成一面清凉水帘, 水帘里?头有两道纤长身影, 一坐一趴。 正是宁清歌和盛拾月两人。 盛拾月趴在一竹编摇椅上,这摇椅有些奇特, 不像平常弯曲, 弧度更小, 能让人趴在上头, 再铺上软垫, 小弧度摇晃着,可比趴在床上舒服得多。 这躺椅还是京中纨绔们琢磨出来, 顽劣的代价就是经常挨板子,一趴就是一个星期,实在难受的很,于是一群人集思广益,硬憋出这样一个玩意?。 而?盛拾月有小姨护着,从?小到大没挨过几回打,府中也不曾准备这玩意?,幸好?孟清心昨日一听?到这消息,就立马寻到工匠,连夜给盛拾月编了一个出来。 想到这儿,盛拾月不由哼了声,也算没白帮这人。 宁清歌坐在廊边长椅上,左手执圆扇,给盛拾月扇风,右手拿着一卷书,作为消遣。 听?到声响,宁清歌抬了抬眼,便放下手中书,用木筷夹出一块荔枝果肉,往盛拾月唇边递,误以为这人想吃东西。 盛拾月这人最会享受,专门花费大量银两,从?外地採买回品种优良的果树,再请工匠栽种在郊外园子中,细心照料,每逢季节,就让人清早採摘、送到府中,再由僕从?去皮剔籽,放在用碎冰堆成的小山上冰镇。 第48页 果肉贴在唇边,清甜汁液随势滑入里?头。 可这却撬不开某个变心少女的唇瓣,往日盛拾月最爱的水果,现?在反倒被嫌弃,不肯张口咬走。 她抬起眼帘,恼怒中藏着几分?羞臊,狠狠颳了宁清歌一眼。 另一人只当没瞧见,无?比自?然地移开手,继而?,轻启唇,咬住方才抵在盛拾月唇珠上的莹白果肉。 不知是不是故意?,动作被放缓,以至于盛拾月能够看清每一步,红唇覆上一层水润的光泽,如贝壳的牙咬破果肉,舌尖捲起汁液…… 盛拾月勐的转过头,暗自?腹诽:宁清歌肯定?是故意?的。 不过,眼眸虚晃一瞬,昨夜的记忆不由浮现?在眼前,虽然只是极短暂的接触,但依旧能感?受到宁清歌的唇很软,比方才的荔枝果肉更软。 不怪她现?在才有这个感?悟,倚翠楼那回酒醉得厉害,脑子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残缺画面,而?且她还不敢回想,每次刚冒出个回忆苗头,都会被自?己强行压下。 而?荷花池里?的那回更惨,盛拾月被她又咬又啃,哭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分?辨出什么软不软。 以至于到现?在,盛拾月才有那么一点儿感?觉。 耳垂又泛起红,幸好?有披散的髮丝掩盖,不让盛拾月太过丢人。 恰这时,有沉稳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片刻之后就出现?在面前。 一袭清衣,额间带汗,是匆匆忙忙赶回的叶流云。 瞧见两人都在,她先是诧异了下,而?后又缓气喊道:「殿下。」 见到来人,盛拾月眼睛一亮,直接忘了身上的伤,手一撑就要起来,结果还没有爬起来半点,就扯到腰下伤口,嘶得一声又趴下,身下摇椅受力,顿时大弧度摇起。 叶流云吓得急忙上前一步,手还没有碰到摇椅,就有人先抓住摇椅边缘,稍用力就稳住摇晃竹椅。 叶流云讪讪收回手,苦笑劝道:「没什么坏消息,殿下莫要着急。」 闻言,盛拾月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仰头瞧着她,扑扇的眼帘,微泛蓝的眼眸倒映着前头,莫名有几分?昨夜求宁清歌的可怜劲。 叶流云缓了口气,正准备开口,却又被宁清歌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银筷夹起葡萄果肉,落在盛拾月唇边。 盛拾月没多想,低头就叼住,继而?边嚼边催促:「你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叶流云只能收回诧异情绪,稍稳心神就道:「叶大人无?事。」 得到肯定?答覆的盛拾月松了口气,又问?:「那南疆可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往日圣上虽不满她,可顾及着小姨,最多罚她跪上一段时间,再训斥几句,最严重就是将她禁足在府中,多加五十、一百遍的罚抄,极少有棍棒之类的惩罚。 以至于她听?见惩罚后,第一反应就是小姨那边是否出了事,再加上寄去的信件许久未有回应,便忍不住心慌,早时出了皇宫,她来不及喊痛,就扯着叶流云衣服,要她快去探查。 叶流云犹豫了下,继而?述说:「大人确实没事,只是不知为何,南疆那边在前几日突然动乱,出兵夜袭昆城,叶大人应对不及,大败一场,差点失了城池。」 「什么?嘶……」盛拾月一激动,差点又蹦起来,再一次扯到伤口。 叶流云吓得向前一步,而?宁清歌拽住盛拾月手腕,低声斥了句:「急什么?只是险些罢了,昆城并未受损太多,武安君大人正在重整旗鼓,出兵南疆。」 盛拾月差点忘了,旁边这位可是当朝丞相,全国大小事务都要先经她手,再呈于圣上,若有什么消息,那必然是她先知晓。 只是盛拾月心底存有疑虑,对于之前的事,宁清歌既无?法解释,那也难以得到彻底的信任,于是盛拾月昨晚并未主动询问?宁清歌,反倒等到这个时候。 宁清歌心里?清楚,却不大在意?,反而?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温凉的体温拂去盛拾月内心焦虑,温声劝道:「小心些,别再扯到伤口了。」 可能是有些心虚,盛拾月没将顺势贴上来的手给拍开,问?:「陛下因为这事动怒了?」 宁清歌摇了摇头,又在看向她后,迟疑一瞬,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武安君留驻南疆多年,不说功劳,苦劳也不少,南疆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卑劣偷袭,武安君能尽力守下城池,已是大功一件,陛下怎么会动怒?只是……」 她犹豫了下,说:「恐怕还是有所?迁怒吧,这次昆城损失不小,粮仓被恶意?烧去大半,只能由朝廷出资弥补。」 盛拾月闭上了眼,吐出一口浊气。 这事总结下来就是,她小姨在那边打了败仗还在向朝廷要钱,她在汴京翻天?覆地,把陛下看中的武状元给拽下马,陛下没理由责骂小姨,只能将自?己这个刚好?撞到枪口的人给喊进宫。 她最后只能骂了一句:「南疆人脑子抽了?怎会在这个时候攻打昆城?」 北狄、南疆不及梁国富强,所?处地域各有缺陷,常因缺粮而?骚///扰梁国边境。 按照以往经验,南疆季节温和,易种水稻蔬菜,但又因山地多、耕地少的缘故,夏秋两季虽不缺食物,可也没剩下多少,一到春冬就闹饥荒,只能到大梁边境抢掠。 第49页 可眼下还是夏季,南疆人不忙着休养生息,突然出兵攻打昆城做什么? 这个问?题,无?人能给出回答。 叶流云只能宽慰道:「幸好?叶大人反应及时,立马率兵抵挡。」 盛拾月面色稍缓,又道:「再派些人手过去。」 「是。」 对于南疆的消息,盛拾月一直有派人时刻盯着,只是终究比不上朝廷的速度,且这事发生不过七天?,南疆到汴京又足足有一个月的路程,即便探子有心快些传递消息,可也只能在遥远路途中白白焦急。 若不是盛拾月察觉不对,让叶流云派人半路接应,继而?再用信鸽传回,她们估计还要晚一日才能得知消息,至于传遍汴京?那恐怕都是朝廷开始商量拨款之后了。 悬起的心终于落下,盛拾月尝到咬碎果肉的甜腻,偏头又看向宁清歌,用眼神示意?再餵。 另一人从?善如流,夹起莹白果肉。 「不要这个,」盛拾月眉梢一挑,半点也不给丞相大人留面子。 银筷只能一转,又落到葡萄上。 站在旁边的叶流云表情复杂,她依稀记得殿下是伤了下半身,而?不是折了手吧? 不过盛拾月向来懒散娇纵,被这样伺候也正常,可…… 叶流云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殿下因伤和酷热,只着了件翠色薄纱裙,而?宁清歌也不知为何,也挑了件同色同材质的竹纹长裙,两者贴在一块,一人明艷一人清雅,竟不觉违和,反倒十分?般配。 且宁清歌十分?体贴,餵完之后,见有果汁沾到盛拾月唇边,便拿起帕子替她擦拭,另一只手中的摇扇也不曾停下。 再看她的九殿下,不仅不像之前那样牴触对方,反倒像只猫似的,仰头眯眼方便宁清歌伺候,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把毛茸茸的脑袋伸到人家掌心,轻蹭着讨好?。 怪,怪得很。 叶流云分?明站在不远处,却有一种被两人隔开的感?觉,满身的不自?在。 听?其他僕从?说,昨夜殿下与丞相一起跳了湖,还在湖中心抱了好?一会,难不成,这荷花池还有促进感?情的妙用? 她拧紧眉头,看着宁清歌将方才的荔枝咬入口中。 这可是殿下平日里?最喜爱的水果,去年还一口气连吃两盘,以至于上火、口舌生疮,惹得曲姨责怪,却也没让她少吃两口。 现?在反倒一口不食,全让给宁清歌了? 叶流云内心五味杂陈。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最后只能又扯出一个话题:「昨夜许家报官,说是他家许少爷被贼人拽入巷中,暴揍了一顿,刚好?些的腿脚又折断了。」 听?到这话,盛拾月眉梢一挑,勾起唇角,促狭地笑起:「是哪位义?士出手了?应该将两条腿都折了,省得像个蚂蚱似的到处蹦跳。」 叶流云也跟着她笑,说得隐晦:「许是拔刀助不平的路人们吧,瞧许少爷仗势欺人,便寻了布袋,将他脑袋蒙住,在黑暗小巷中拳打脚踢,另一条腿没断,可也动弹不得。」 「听?许府的医师说,脚腕处红肿如猪蹄,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盛拾月假意?关切,啧啧几声:「许少爷怎么那么可怜啊,这段时间恐怕都要躺在床上了吧。」 短短一句话,语调千迴百转,绕了七八个弯,恨不得把幸灾乐祸四个字直接说出。 她咬碎葡萄果肉,笑眯眯感?慨:「这葡萄怎么那么甜,像加了十斤白糖似的。」 叶流云接上一句话,说:「旧伤加新伤,医师说若不再好?好?躺上几个月,恐许少爷日后坡足。」 「哟,瘸子可不能参加武举啊,许少爷日后得多注意?些,」盛拾月话音一转,又道:「你等会替我去问?问?,哪家有用久的破摇椅,赶紧给许少爷送去。」 叶流云强忍着笑,说:「孟小姐已经送了,昨夜替殿下寻工匠时,给自?己也定?了一把新的,顺道将旧的那把送到许家了。」 她又补充:「可惜许少爷用不上,全身上下没个好?地方,躺着趴着都在喊疼。」 「唉,也不知道许少爷这些日子要怎么好?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活受罪。」 盛拾月眼睛一弯,顿时笑出声,心里?终于舒坦了。 叶流云摇摇头,继续嘆气:「就是这贼子一直抓不到,许少爷咬死?说是孟小姐她们,可孟小姐她们当时都在倚翠楼吃酒,寻来倚翠楼僕从?细问?,人家说孟小姐她们从?来没离开房间半步,众人便觉得是许少爷气急乱发疯,胡乱咬人。」 盛拾月更乐,就连旁边人餵了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就咬住,随口就夸了句:「这荔枝也甜,比刚刚的葡萄好?吃。」 现?在无?论是什么,只有落到她嘴里?,都要被夸两句。 旁边的宁清歌似也笑了下,清亮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不觉盛拾月睚眦必报,反而?喜欢她这幅鲜活模样,明艷眉眼扬起,嬉笑怒骂间带着不羁的少年气。 池边竹叶被风吹落,雨帘打出大圈小圈水波,水珠泼溅到荷叶上,吓得金鱼摇尾而?逃。 说话间,两人又提到孟小四。 虽然许正明的真实目的在盛拾月,可孟小四却自?觉愧疚,觉得盛拾月为帮她,不仅折了头好?蛐蛐,还差点因为她输了马球赛,甚至连盛拾月挨打这事,都算在了自?己身上,回家之后就闹着要发愤图强,不再扯盛拾月后腿。 第50页 盛拾月对此将信将疑,毕竟孟小四往日对骑射习武是没一点兴趣,还不如拨弄她的金算盘,但对方难得努力,她也不好?打击对方,只思索着这人能坚持几日。 她思绪一转,又说:「你让曲姨准备些礼物,派人送到孟府上。」 叶流云疑惑瞧着她。 盛拾月便解释道:「若不是孟家帮忙,我恐怕还得再多躺几个月。」 这看似简单的挨打,实际也有其中门道,比如木棍的材质、行刑者的力度、手法。 例如前朝的廷杖,便是用栗木所?制,前端削成槌状,用铁皮包裹,铁皮上头还有倒刺,一棍下去就让人皮开肉绽,哪怕是年轻体壮者也难熬五十棍。 而?大梁则相对温和,只用削成圆木的廷杖,但并非这样就轻松无?事了,还得再看行刑者。 据说有些酷吏为了贪财,会威胁受刑者交上大量「买命钱」,不然就让行刑者高高挥起,用力拍下,有些厉害的行刑者,不要十棍就能让人断了气。 可交了钱就不一样了,会被允许穿上厚棉袄,垫上软枕头,一棍子下去,听?着嘭嘭作响,实际修养几日就能下床。 而?盛拾月出门时,根本没料到这一遭,所?以也不曾穿上厚衣物,还是行刑的御林军找来厚垫给她铺上,挥棍的力度也减了一半。 但他们也不敢太放水,毕竟圣上亲口说出责罚,孟家有心,也只能做到这里?,还是得让盛拾月疼上一些。 但落得现?在这个惨样,还是和盛拾月本人有些关系,这傢伙素来皮薄肉嫰,娇气得很,宁清歌掐在腰间的指痕到现?在都没消,更何况是棍棒? 晕过去又抬回来的时候,行刑的人都不敢再打了,最后寻了个牛高马大的人在旁边站着,佯装是盛拾月,打得砰砰作响给里?头听?,如此折腾才完成了这三?十棍。 听?到她解释,宁清歌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荔枝,而?后说:「不用让曲姨准备了,我今早就吩咐南园,备上厚礼,送到孟府。」 盛拾月的注意?力被吸引,一时忘记了塞进嘴中、将腮帮子撑得鼓起的荔枝,含煳问?道:「为什么?」 「昨夜我能进景阳宫,也是多亏孟大人的放行,」宁清歌温声解释,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盛拾月这才恍然,说:「那这回还多亏了孟家。」 叶流云也是重重一点头。 三?人又说了几句,继而?盛拾月问?了下叶赤灵情况,又让叶流云去厨房端些酥山回去,和叶赤灵一起解暑。 等叶流云走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吃了许多荔枝,满嘴都是那股甜味。 「宁!清!歌!」气得盛拾月一字一句,瞪眼瞧她。 另一人偏了下脑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盈盈问?道:「怎么了,殿下?」 「无?耻,」盛拾月气得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恼道:「你这人怎么不知羞。」 哪有坤泽这样,给干元餵关于自?己信香的东西,这哪里?还有传言中清冷如皎月的丞相模样,她这个纨绔都比不过对方。 宁清歌还不知悔改,反问?道:「难道殿下不喜荔枝吗?」 「那、那倒没有……」盛拾月有些结巴,事实却是如此,可她却莫名觉得奇怪,像是要掉入某人的陷阱里?。 「那我给殿下餵荔枝有错吗?」宁清歌笑着循循诱导。 盛拾月还残留一点智力,努力反驳:「可我不想吃,你还非要餵给我。」 「哦?」 宁清歌轻笑了声,眼眸中秋波微漾,便问?:「那殿下是想吃别的荔枝咯?」 拖长的语调撩人,不曾遮掩目的,明晃晃地拉扯着盛拾月,掉入她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那人不是她的对手,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反驳,反倒让走过来的曲黎误会,急急忙忙以手背覆到她额头,嚷嚷道:「是不是又发热了?」 「我就说让你好?好?在房间里?待几天?,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脸烫得和个烙铁似的。」 「要不要喊医师再来看看?怎么一下子就烧成这个样子了?!」 盛拾月试图辩解,却被曲黎一声声长吁短嘆打断,最后还是宁清歌帮她解围。 宁清歌说:「不是殿下胡闹,是我方才逗她,说她白日吃了那么多荔枝还不够,还闹着晚上也要吃,孩子似的,结果让殿下羞红了脸。」 「真的?」曲黎有些疑惑,可又难以质疑宁清歌,毕竟她往日风评太好?。 她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对着盛拾月道:「不过就是这点小事,晚上支唤她们一声就是,但你风寒未消,还是少吃些热的,等过些日子好?全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她语气十分?操心,如同一个看着孩子天?天?胡闹的疲倦老母亲,管不动就只能宠着。 盛拾月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只能这哑巴亏强行咽下,中途趁机瞪了宁清歌一眼。 可旁边这人却没有半点愧疚,还笑盈盈地瞧着她。 盛拾月差点咬碎后槽牙,暗道:宁清歌你给我等着,晚上有你好?看的! 第23章 九殿下是如何报復宁清歌的呢? 她见自己搬出去不行, 便让人将宁清歌的枕头给搬到别处,要把她赶去别的房间睡。 她刚开始倒是气势汹汹的,趴着竹摇椅上,伸出手到?处指挥, 嚣张得?很。 第51页 宁清歌也不拦她, 自顾自去沐浴,等擦干髮丝回来, 人方站到?门口?, 就听见不舒服地哼哼声。 久趴着始终不爽利, 就算垫得?再软再厚,也没有温凉的人肉垫子舒服,倘若盛拾月没有享受过,还能强撑着睡下, 可经歷过昨夜那一晚,她无论怎么睡都觉得?难挨。 盛拾月忍着疼,翻来覆去, 先?是平趴着,然后又将被褥压到?身下, 努力斜趴着, 但?这也没舒服一点,气得?再把枕头扯过来一起压住, 结果又太高…… 烦死?人了。 要是此时能翻身, 盛拾月恨不得?从床头滚到?床尾, 再滚回来。 夜晚驱赶暑气, 凉风推开格窗, 屋外的海棠花已开始凋谢,落了一地?残缺花瓣。 宁清歌终于推开门, 却?不瞧盛拾月一眼,径直走向床对面的矮桌,那儿放了本宁清歌白日没看?完的书。 盛拾月瞧见她,先?是眼睛一亮,视线跟着她移动,见她没有半点看?自己的意思,又恹恹喊道:「宁清歌。」 对面的人未转过来,独留一个青隽纤薄的背影。 她又提高声调,喊:「宁清歌!」 盛拾月说话时,总有种天经地?义的颐指气,让人觉得?骄纵,又不让人觉得?反感,倒有一种看?狮子猫故作?矜贵的感受,可眼下不同往日,那位不再惯着她。 宁清歌翻了翻书页,低垂着头,好像在辨认。 盛拾月瘪了瘪嘴,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在故意不理她,软了语气,又喊:「宁大人。」 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这样报復宁清歌,就算要让她搬出去,也得?过了这段时间…… 她可怜巴巴地?喊:「宁望舒。」 原来还记得?对方的字,只是平常不肯喊罢了。 宁清歌停顿一瞬,终于转身看?向对方,依旧矜雅谦恭,但?是却?莫名多了一丝距离感,故作?疑惑道:「殿下?」 把人赶出去是她,想叫人回来是她。 盛拾月有点扭捏,生硬冒出一句:「这床有点硬。」 那边的人故作?不懂,还贴心道:「那我再叫人给殿下加一床褥子?」 盛拾月憋屈回答:「那就太热了。」 她只穿了宽松薄衣,斜身压在被褥上,未繫紧的衣衫领口?大开,在方才折腾中,露出半边肩颈,凸出的锁骨一字扬起,眼尾还有方才上药时哭出的一抹红,屋外海棠春色没有被夏夜赶走,反而落在她身上。 宁清歌恍惚一瞬,又极快回过神,说:「那殿下再等等吧。」 「等什么?「盛拾月茫然。 「我明日再去寻匠人,托她给殿下雕个玉美人,」宁清歌弯眼笑起,故意打趣这人。 话音刚落,另一人就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宁、宁清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盛拾月虽不学无术,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平日无聊时,最爱倚着美人榻翻看?杂书。 宁清歌所?提的玉人,指的是蜀国先?主曾有一后,生得?玉质柔肌,体态极美,深得?蜀国先?主喜爱,继而就有人献上同身形的玉人,夜晚,先?主便令人摆来玉人,与甘后同床,恍惚间,竟分不清谁真谁假,于是沉迷其中,肆意把玩。 宁清歌却?露出思索之色,犹豫道:「只是不知要雕什么模样?」 她抬起眼帘,看?向盛拾月,便笑:「如果是我的样子,殿下可会……」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只见那人拽出枕头就往宁清歌这边丢,羞恼大喊:「宁清歌你不要脸!」 她不会「把玩」宁清歌! 甩丢的力度不大,宁清歌轻易就接住,笑着向她走来,戏嚯道:「怎么,殿下不喜欢?那怎么还将这一页折起,让我误会殿下了,正准备打制送礼呢。」 她就说宁清歌怎么知道这事,原来是翻了她摆在书房的闲书。 至于她什么时候看?过又折起,这祖宗是半点想不起来了,她又不像那些寒门子弟把书籍看?作?珍贵宝物?,都是随意拿取,看?到?一半也折,感觉有趣也折,甚至有时候看?无聊了,还能在上头折个梯子、叠朵花。 她连忙摇头,坚决否定:「我不感兴趣。」 宁清歌已侧身坐到?床边,故作?遗憾道:「是吗,殿下真的不感兴趣?我并?非古板、不知变通的迂腐之辈,殿下要是真喜欢……」 有心作?弄是真,打制玉人就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盛拾月只得?拽住她衣角,板着脸,再三强调:「我真不喜欢,若是我喜欢,早就去寻玉雕师傅了,你瞧我床上,连个竹夫人都没有。」 竹夫人就是竹编的镂空抱枕,寻常人家?常会抱它陪睡,用以消暑。 盛拾月语气坚决:「「我最不喜抱着这些硬邦邦的东西睡觉了。」 不怪九殿下天真,只怪宁某人之前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即便一再被作?弄,盛拾月也下意识掉进她圈套里。 宁清歌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哦?那殿下就是喜欢抱着我睡觉咯?」 「什么?!」盛拾月震惊地?瞧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扯到?这里。 宁清歌有理有据:「殿下昨夜将手腿都搭在我身上,将我紧紧抱住,还蹭……」 她面容正经,语气严肃,好像在讨论什么公事。 第52页 「别说了!」另一位声音扬起,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眼角的绯色散开,将耳垂染成滴血似的红,就连脖颈也跟着泛起。 她又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某个人太软了,再说寝宫里又没有放冰鉴,她又有些热,就睡梦中、无意识抱紧某人,她记得?她醒来时,还小心翼翼松开手,生怕吵醒宁清歌,让她瞧见这一幕,结果没想到?早就知道了。 坏心眼的人终于忍不住笑起,小时候还不理解宫中妃子为什么那么爱养猫,如今终于理解了其中趣味。 宁清歌又问:「那殿下既不要玉夫人,又不要竹夫人,那还要我这个正房夫人陪睡吗?」 不等盛拾月回答,她又自顾自嘆气:「想来是不要的,毕竟殿下已经下令,将我的枕头都丢掉别处去了。」 盛拾月就差被后悔写在脸上,死?死?拽住宁清歌衣角,忙道:「要的要的,宁清……望舒,你就陪陪我。」 这人被逗得?破罐子破摔,不管怎么样,先?将宁清歌留下来再说。 「可是,」宁清歌话音一转,幽怨开口?:「今日陪了,是不是明日就要被赶走了?我还不如早些离开,省得?过几日再搬过去。」 宁清歌到?底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盛拾月想不通,说好的清冷矜贵的丞相大人呢?眼前这林妹妹是谁?莫不是宁清歌瞧了她书房里头的那些话本子,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可她有再多腹诽也不敢说出,只能央求道:「我错了宁清歌,我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你去别处睡了。」 「哦?」另一人挑了挑眉,有心让对方多长长教?训,深深记得?这一回,以免日后再犯。 她说:「我虽然想相信殿下,可这已是殿下闹的第二?回,万一……」 盛拾月一急,立马道:「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宁清歌勾了勾唇,扭头一扫,便瞧见旁边用木架摆着的果盘,曲黎再怎么责怪,心里头还是惯着她的,下午就提了一嘴,晚上就让人送来了,满盘剥了壳的荔枝,浸在冰水里头,随着水波撞向冰块。 宁清歌笑盈盈地?开口?:「那殿下就吃颗荔枝吧。」 竟然那么简单? 盛拾月将信将疑,这人怎么会轻易就将自己放过? 宁清歌不负她的疑心,随意夹起一颗荔枝,便咬在唇间,然后看?向盛拾月。 墨色眼眸中的示意明显,没有留她一丝退路。 见过不少世面,但?都没有真正实践过的小干元直接被震住,结结巴巴道:「宁、宁清歌。」 那人俯身而来。 地?上的灰影落在床榻,落在另一人身上,床帘被风吹动,轻轻摇晃了下,垂落的长髮划过盛拾月脸颊,先?是闻到?一股温凉的皂香,继而便是荔枝的味道,分不清是唇上的果肉,还是另一人的信香,便先?尝到?清甜的滋味。 盛拾月下意识张嘴去接,可挤入的却?不只是莹白果肉,狡猾的家?伙隐藏在后面,趁这个时候,与之舌尖相触。 盛拾月还没有反应,就被人用手覆住脸颊,没了任何退路。 果肉被咬碎,在舌与舌之间来回碾压,贝齿偶尔碰撞,但?却?没了荷花池中的狠厉,更像是年长者?陪小孩玩的一个游戏,温和?而柔软,时常也能获得?甜如蜜糖的奖励。 盛拾月无意识地?勾住她脖颈,扬起的下颌绷成一条清晰的线。 被咬碎成细块的荔枝被一点点推进去,盛拾月终于尝到?下午被说要吃的荔枝,无论是哪一种,都被带领着细细品尝过。 屋外又吹起大风,扫走一地?海棠。 荔枝终于被吃完,却?久久没有停歇,直到?盛拾月推了推对方,宁清歌才缓缓起身。 「吃、吃完了,」沙哑声音带着几分躲闪。 另一人自然不会违约,或许说她比盛拾月更迫切需要这个约定,只是故意吊着对方,就好像奸商谈生意,明明非常想要得?到?,却?还得?人求着她手下。 宁清歌又吻了吻她额头,欣然应许道:「我先?取些清水来给殿下漱口?。」 最无奈的是之前的僕从,刚刚搬走的枕头又得?搬回来,暗自嘀咕,下次不再陪着殿下胡闹了,反正丞相大人总有法子能将她哄好。 第24章 说是要发愤图强的孟小四, 果然不负众所望,图强了几日就恹了,为躲下午的课程,直接跑到?盛拾月府上干嚎。 「不是我不想努力, 我骑着马背上, 就只想着这马若是转手卖到?边境,能白赚多少两银子, 我娘教我枪法, 我就练了一整天, 就记得那杆红缨枪值多少钱。」 「阿姐和我说兵法,我问她若是按照能按照这条路线行商,岂不是能剩下三分之一路程,减少大量不必要的损耗?」 「我就是个铜钱精转世, 我能有什么办法?!」 孟清心在那?边嚎,盛拾月在另一边捂耳朵。 经?这几日的养护,她伤势好?转不少, 起码不会再?轻轻一动便扯到?,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 也能落地、多走几步路了。 但饶是这样, 也久坐不得,该趴还是得趴着, 比如眼下, 还趴在竹编摇椅上, 咿呀咿呀地晃。 「我娘怎么就不懂?还说我当年抓周抓到?了金马, 日后肯定要做骠骑大将军。」 第53页 孟清心冷呵一声, 一字一句道?:「我有选择吗我?她就摆了长刀、红缨枪、沙盘还有金马,我选哪个不是从军?我拿金马, 准是那?玩意看起来最值钱。」 「行了行了,」盛拾月实在听不得,挥了挥手就道?:「我又没让你读书?,是你自己瞎想一通,然后跪到?你娘面前,嚷嚷着要重新做人?,我能怎么办?」 孟清心趴在回?廊木椅上,顿时?哀嚎一声。 恨自己一时?冲动,竟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盛拾月随手拿了块糕点,就往她身上砸,骂道?:「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封王被赶去封地,你就和我一块过去,到?时?候你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我罩着你就是。」 提到?这话,孟清心抬起头,幽怨瞧她一眼,又是一声嘆。 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孟家情况特殊,孟家家主名下只有四女?,前头三个是坤泽,只有孟清心是干元。 前三人?自小优秀,兵法骑射样样精通,在没分化前,谁家不夸赞一句孟家后继有人?,可没想到?命运作弄,只有一个最废物的孟清心分化成干元。 若是寻常家族,自然会选择前者培养,毕竟自前朝有坤泽登基为帝后,坤泽的地位就被不断提高,从一开始隐于后院,到?被允许出门经?商、入朝为官,无论在哪行哪业,坤泽都展露出极优秀的能力与手段。 大梁在成立初期,也曾考虑过是否将坤泽也纳入继承人?之列,可十月的孕期实在太过致命,而皇嗣又不能只有一人?,若是不小心有了意外,或是天资愚钝,岂不动摇国之根本。 再?说前朝那?位坤泽,也是因孕期时?落病根,以至于疾病缠身,无力掌管朝廷,只能让权臣瓜分皇权,为后头的覆灭埋下祸根。 故而坤泽被排除在皇权继承人?外,各家族也先优先考虑干元继承家族。 但要是干元无能,而坤泽表现优秀,他们也会选择能力更强的人?,毕竟家族的繁盛与延绵,才是最重要的。 话又说回?来,孟家并非寻常家族,乃是武将出身,坤泽的体?弱,人?尽皆知,当文臣不碍事,可武将就有些为难了,尤其是三个月一次的雨泽期,兵营中大多干元,要是发生什么意外…… 而且大部分家族在选择坤泽成为继承人?后,都会要求坤泽终生不孕,再?择个旁系血脉过继,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孟家家主疼爱孩子,怎么捨得如此对待她们,所以犹豫到?至今,只能一边催着孟清心习武练字,一边将三个女?儿领在身边,时?刻教导。 孟清心烦得不行,随手抓起一把鱼食就往旁边丢,惹得各色锦鲤纷纷冒头。 盛拾月瞧见,直接就斥:「你可别乱丢,脏了我的池子。」 她这池子的水可全都是从山中泉眼处引来,最是清冽干净,平日餵鱼都不敢多喂,怕吃不完的鱼食粘在石壁影响水质,往日还有人?专门打捞落叶、垃圾,毕竟这祖宗经?常动不动往里头跳,必须小心注意着。 孟小四心里正不痛快,幽怨瞧了她一眼,故意道?:「你家丞相?大人?呢?」 「谁像你昨天没个事干?进宫了,」盛拾月回?得不客气。 一听这话,孟小四眼睛一瞪,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之前盛拾月不是极排斥这段婚事,一提起宁清歌,就会忍不住炸毛吗?今儿怎么露出点偏袒苗头了。 她八卦心压住哀怨,忍不住试探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夫人?这几日做了什么?」 「什么?」盛拾月没察觉不对,直接反问。 「她几天可没少折腾,八皇女?那?事原本都要被压下去了,结果现在又突然出现一人?,举报八皇女?在出征途中谋取私利,你家丞相?大人?便主动站出来,说要彻查此事。」 事情发生在这几日,孟清心恰好?闹着要努力,孟家人?就拿出这事,与她当案例、揉碎解释,故而她十分了解。 她幸灾乐祸笑道?:「现在八皇党可是一团乱,被逼得到?处清理尾巴,这次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了。」 盛拾月挑了挑眉,只说了个「该」。 孟清心瞧她一眼,暗自嘀咕怎么大的事,盛拾月竟也不上钩?难不成早就知道?了? 她话风一转,又试探:「倚翠楼和你夫人?有关系?那?日我们正琢磨着该如何摆脱干系,那?花魁……现在的倚翠楼楼主欢颜是你夫人?的人??」 许正明?之前可没胡乱指错人?,一群纨绔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天就琢磨着如何报復回?去,第?二日一听到?许正明?出府,立马就沖了过去,套上麻袋将他打了一顿,继而才走去倚翠楼吃酒。 她们也没想遮掩,毕竟许正明?的挑衅就在两日前,只要不是傻子,随意猜测一下,就能联想到?她们身上。 反正许正明?过错在先,又没有确切证据在手,再?怎么说也只是怀疑,大不了就挨家里人?一顿揍,再?让长辈替她们去和稀泥。 可没想到?倚翠楼反手给她们捏造出了个假证,将她们踏进倚翠楼的时?间说提前了半个时?辰,于是莫名多个不在场证明?。 虽然外头还有猜测,可当时?她们为了图方便,直接从那?条偏僻小巷抄近路、从后门进倚翠楼,而里头客人?大多酒醉昏沉,自然是倚翠楼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众纨绔又不会自找麻烦,给自己白挨一顿打,当然附和倚翠楼的说法。 第54页 提到?这事,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含煳道?:「像是吧。」 宁清歌没与她直说,但看前头和今儿这事,必然是有所联繫的,不然欢颜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孟清心瞧见她一直不上钩,只能无奈放弃,继而又想到?一事,连忙道?:「对了,我们那?时?蹲守许正明?,恰好?遇到?他带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别处走。」 她摸了摸下巴,说:「这人?说她与之前的那?些卖画人?有关,是许正明?他们利用她威胁其他人?,逼迫她们帮许正明?出千,我们怕她在外头胡说,就把她一起带回?去了。」 盛拾月未露出意外之色,当时?就已猜到?一些。 毕竟千门分八将,八将各有分工,互相?配合着坑蒙拐骗,她当时?瞧那?二人?就已察觉不对,看起来都不是主事的,还时?不时?因许正明?的压低话语,露出紧张、压抑的的恨意,明?显就是被威胁了。 不过她并未点出,她又不是什么烂好?人?,终日靠坑蒙拐骗过活的人?,也该做好?迟早会被人?识破、被抓的准备,就像她那?几位师傅,手段如何高明?,还不是落到?她小姨手中。 有些人?运气好?些,就能完完整整逃出去,运气不好?些,断手断腿留条命都算人?家饶你一命。 她摸了摸下巴,不过…… 能那?么巧撞到?孟清心她们,何尝不是一种运气,她与千门也算有所关联,既然这样了,也该照拂一把。 「她们现在在何处?」 孟清心正嫌这人?麻烦呢,藏在谁家都不合适,不像盛拾月一人?一府,无长辈需要要应付,听到?这话,立马就道?:「萧景那?儿呢,让她给你一起带来?」 萧景方才也在回?廊之中,只是听到?盛拾月提起之前的假画,便回?府去取。 提到?这假画,又得说到?马球赛比赛后,盛拾月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在讨要赌注时?,也将那?假画拿下,众人?那?时?还以为她在故意讥讽许正明?,也没多想,甚至配合着嘲讽了两句。 直到?刚刚盛拾月突然想起,继而询问两人?,这两人?才察觉不对,可盛拾月暂时?拿不准,也没明?说,只让萧景去拿回?来。 话说到?这儿,孟清心担忧萧景快赶回?来了,立马就让僕从赶去说一声。 风卷回?廊,竹叶萧萧声起。 盛拾月趴着摇椅上摇摇晃晃,几乎快睡着,才等到?萧景赶来。 那?傢伙刚露出个脑袋,就开始骂骂咧咧地抱怨:「我都到?门口了,又得折返回?去一次,拉车的马都要跑出白沫了。」 此话自然夸张,但理亏的孟清心还是乐呵呵地走上前,端上果盘,殷勤道?:「萧小姐辛苦了,快坐,尝尝九殿下府中刚摘的葡萄。」 盛拾月正犯困呢,懒懒抬了抬眼,还抱怨了句:「怎么那?么慢?」 萧景翻了个白眼,将画卷往桌上一丢,没好?气道?:「你的破画。」 然后再?扭头看后面,加上一句:「你要的人?。」 盛拾月这才将视线转向后头,不由?愣了下,反问:「这是一个人??」 莫不是她大白日看花了眼,将一个人?看成七八个,还模样、年纪都不一样。 萧景捡了颗葡萄往嘴里丢,指了指中间的人?,便无奈解释:「这是我们捡回?去的人?,另一堆好?像是她的手下。」 孟清心听的更迷煳,说:「咋了?你这几日闲着没事干,带着骗子头子端了骗子窝?」 听到?后一句,那?边的人?都是躁动起来,愤恨看向孟清心,好?像她说了什么极其侮辱人?的话。 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直接大喊反驳道?:「我们才不是骗子!」 孟清心不气反笑,讽道?:「你们不是骗子,难不成还是劫富济贫的大英雄?」 「我们就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其他人?捂住嘴,无比警惕地看着她们。 萧景这才接道?:「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这群人?佯装成我家僕人?,想要将人?救出去,结果还没有走几步就被我家管家识破,要不是我凑巧回?到?家,这群人?已经?早被丢进官府了。」 她捏了捏额头,显然被这些麻烦折磨得不清,要不是怕他们在官府里说漏嘴,让许家顺藤摸瓜查过来,她才懒得管这群人?。 她生得斯文,虽是干元,却有一双妩媚至极的狐狸眼,一摆出这幅姿态,竟有些弱柳扶风的姿态,要是旁人?,早该上前嘘寒问暖。 可盛拾月却说:「那?么多人?,也怪不得马儿口吐白沫。」 一大群人?在这,各有各的抱怨,她倒好?,先心疼上畜生了。 萧景气得很,双手抱在胸前,就道?:「反正已经?带到?你府上了,我是不可能再?拉回?去的,你看着办吧。」 她挤出最后一点良心,添了句:「这群人?难搞得很,问什么也不说,一个比一个倔。」 盛拾月重复了声:「倔?」 对面那?群人?听到?这话,好?像为了应和萧景的话一般,个个抿紧嘴,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顽强模样。 盛拾月正嫌事多呢,这下刚好?省了麻烦,手一挥就道?:「那?就拉下去,先关几天再?说。」 第55页 她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傻子,不过是念着那?几个千门师傅的情,见到?他们同门就随手照顾一下,但若是这群人?不识趣,她也懒得应付。 不管他们是不是被许正明?威胁,都是帮着许正明?坑骗的人?,一向记仇的盛拾月才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听到?这话,对面人?也是一愣,估计是误以为盛拾月有求于她们,还想摆谱,却没想到?刚刚露个面就要被关着,于是慌慌张张想要说话,却直接被僕从捂嘴拖下去。 而盛拾月已低下头,眼神专注地看着那?副被打开的假画。 作为主要坑骗目标的孟清心,先是幸灾乐祸地笑了声,然后才偏头看盛拾月,好?奇道?:「这不就是幅假画吗?你怎么会对它感?兴趣?」 萧景也看过来,同样疑惑。 盛拾月却不理她们,皱着眉头,继续打量。 自前回?匆匆一眼扫过后,她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如今摊平在桌、细细打量后,便更觉得违和。 古今辨认真假画作,皆依赖几点。 一是看作者风格、笔法墨痕,所创造的背景、年纪,还有是否收在着录之中,这类繁琐,资料众多,还得用心背下,故而最难掌握。 可造假反倒最简单,只要让人?照着原作临摹多遍,总能学得几分神韵。 二是纸绢、装潢,每个朝代的纸绢、装潢都各有特点。 比如大梁的造纸技术经?改良,比前朝更柔软白净,而前朝又偏好?一种名叫藏经?纸的画纸,流传下的画作大都採用这种画纸。 而装潢就更好?说了,正所谓三分画,七分裱,为使往后收藏与观赏,画者画出极满意的画作时?,都会花费大价钱、寻大师精心装裱,若是假画,用个破木做轴都嫌贵,怎么捨得在其他地方花费太多? 三就是印章,里头门道?就更多了。 文人?喜用章,首先是将它当做信物,起印证作用,其次是让书?、印合璧,用以添色,调整布局,最后是为了防伪。 故而古今画者的印章众多,姓名章、引首章、拦腰章等,刻字也更有不同,前朝有一个画者,据说有百枚章,可把苦背他印章的后人?给害苦了。 可印章也不是不能復刻,甚至比以上方法伪造简单,所以就有前人?想出一个方法,故意将印章摔一下,摔出难以复制的独特裂痕,这样就将仿照的难度大大提高了,毕竟很难有人?能摔成同样的痕迹。 可桌上的假画却怪得很,最简单的地方,偏偏拙劣得不行,强健有力的笔锋化成阴柔,全无范子成的浑厚端庄,气势伟岸。 而最困难的印章却仿得真切,就连盛拾月这个看过真迹的人?,都难以寻出几处马脚,更别说名贵黄梨木做的画轴了。 恐怕让专门伪造假画的师傅看,他都能摸着脑袋,喊一声倒反天罡。 怪,怪得很。 盛拾月盯着那?画作,就好?像仿造者在刻意告诉所有人?,这是幅假画一般。 他在遮掩什么?想要做什么? 清风掀起湖面,水帘晃动一瞬,又重新回?到?远处。 她突然开口:「让人?寻个专门裱画的工匠过来。」 「啊?」 旁边两人?正皱着眉头琢磨呢,一听这话连忙道?:「你看出这画的问题了?」 盛拾月微微点头,却未明?说,只道?:「先拆开看看。」 僕从快步出了府邸,不多时?就有工匠上门,只见盛拾月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继而带着画、关上门,片刻就听见工具碰撞声响起。 盛拾月三人?则在小院中凉亭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下午,天边红日都落下半边,汴京城被橙色的光晕渲染,万物都变得静谧,一点儿声响都显得吵闹。 直到?一声木轴转动的咿呀声响起,三人?连忙抬头看去,那?工匠双手端着两张染着墨迹的纸页,大步走过来。 他刚站定就道?:「果然如殿下所料,果然有东西?藏在里头。」 他将纸页平放在石桌上。 孟清心、萧景立马凑过去,异口同声喊道?:「画中画?!」 三人?看向工匠手中的画,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山水画,可两两对比之后,便能察觉到?极大差别,前者呆板、生硬,后者灵动壮丽,恍惚间还以为身处山峦之中,俯视山河壮阔。 盛拾月点了点头,终于解释道?:「我曾看过一记闲闻的杂书?,说是有些收藏家收得大家画作后,就整日担惊受怕,总担心有人?盗取,于是便请人?仿出一副假画,再?将真迹藏于假画中。」 她笑了下,又说:「他们自以为严密,甚至连后代都瞒得死死的,结果真被后人?当作假画丢到?外头,沦落到?一群千门人?手中,成为她们骗人?的道?具。」 花高价买画、又闹着去退货的孟清心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绕了一圈,竟又变成了真画,心中不由?满是疑惑。 她又指着那?假画的印章,说:「既是假画,那?这章子怎么会做得一模一样?再?说他既然有意作假,为什么又要露出那?么大个破绽。」 她当时?就是瞧见这印章,便有七分确定这画是真迹,也不管昏黄烛光下的模煳墨痕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第56页 前一个问题有工匠回?答,他早就听师傅说过这事,但如今却还是第?一次见,语气惊嘆道?:「不怪孟小姐错认,这印章也可以说是真章了。」 「啊?」孟清心满脸疑惑。 只听那?工匠解释道?:「这章是从原画上揭下来的。」 众人?顿时?恍然。 造假之中,有一名叫揭画的绝技最难辨认,甚至有人?说这揭画也是真迹。 众所周知,宣纸分有多层,而纸质又易渲染,故而每层都会有笔墨浸透,技艺高超的手艺人?便从此处动脑筋,将宣纸揭做几层,于是一幅画就会变作两幅或者三幅,甚至十幅。 只是揭得越多,笔墨越淡,越容易被人?识破,所以揭两层最好?,只需在笔墨微淡处,稍稍补填,就与原作几乎一样。 只是不知这收藏家用了什么法子,又怀着什么心思?,只取了印章一处,添于假画之上,使之真假交织。 「许是这收藏家担忧后人?不识真画,特地留下那?么大个破绽,以做提醒?」萧景不由?猜测。 「那?还不如直接告诉后人?,」孟清心无法理解。 怎么想都有理,具体?如何,众人?却不得而知,只能胡乱猜测。 之后有僕从带着工匠离开,而盛拾月却一拍手,计上心头,笑道?:「你们说,要是他们知道?这是一副真迹,会不会气得吐血?」 两人?眼睛一亮,巧得真迹的喜悦还不如此刻高兴。 孟清心大笑出声:「我正嫌还不够解气呢!」 萧景憋着笑,已经?想到?那?一幕,本就疼得龇牙咧嘴的许知明?,恐怕连心脏都要跟着绞痛,好?几日吃不下饭了。 盛拾月心中却在想别人?,她们不知其中幕后主使,她却明?了。 她对皇位不感?兴趣,所以对六皇女?、八皇女?也是能避就避,可她偏欺到?自己头上,想尽办法设了那?么大个圈,把自己坑进去。 盛拾月勾了勾唇角,笑意不及眼底。 八皇姐,这个小小的开胃菜,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满意。 「好?了,你们先听我说,」盛拾月回?过神,当即喊道?。 既然有这个意外之喜,当然要把效果发挥到?最好?。 孟清心、萧景立马俯身附耳过去。 可僕从却在此时?走进来,对着盛拾月说了一声:「殿下,夫人?回?来了。」 刚刚还趴着的傢伙一下子就站起来,直接抛下孟清心、萧景两人?,腿脚极变扭地小步往那?边挪。 这转变实在太快,孟清心和萧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瞧见一道?紫袍身影穿过月洞门,继而就牵住盛拾月的手,温声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走过来了?」 孟清心都想帮忙回?答,在你没来之前,她确实连脚都没粘地过,全靠僕从用担架抗来抗去。 盛拾月哼了一声,却不肯告诉对方,只说:「趴太久了累得慌,到?处走走。」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为了接宁清歌,就是随便走走,然后碰巧走到?她面前。 身后的孟清心不禁撇了撇嘴,怪不得之前试探盛拾月,她都不为所动,原来早就让僕从改了口,开始夫人?长夫人?短,夫人?回?来,立马跑过来接。 宁清歌也不揭穿她,含笑说了句好?,她又看向盛拾月身后,问:「你朋友来了吗,要不要让厨房多添几道?菜?留她们吃顿晚饭。」 盛拾月却摆手,说:「她们都要回?去了,下次吧。」 一心等着她说出计划的孟清心、萧景:…… 盛拾月见她们不配合自己,便扭头一瞪。 这两人?连忙上前,就喊道?:「丞……」 「咳,」盛拾月看向两人?。 孟清心从善如流:「嫂嫂,我们家中还有事,这次就不多留了。」 「嫂嫂告辞,」萧景抱拳,故意压出粗壮声音,装出江湖人?的豪迈。 再?看盛拾月,虽还板着各脸,可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十分有老大风范地一挥手,说:「那?你们就快回?去吧。」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宁清歌,瞧出端倪却不揭穿,舒展眉眼温柔,好?似在看自家小孩胡闹,惯着她闹。 萧景、孟清心两人?又无语又好?笑,只得迈步离开,依稀能听到?后头又响起的说话声,刚刚还在装模作样的傢伙,声音突然就变得黏腻起来。 孟清心往后头瞥了一眼,紫袍与绿裙相?贴,衣角叠到?一块,月洞门外翠竹斜垂,试图遮住两人?身形,却只是徒劳。 她没忍住一抖,原来盛九成亲之后是这幅模样。 怪、怪噁心的。 第25章 待孟清心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宁清歌才开口反问:「夫人?」 原来不只孟清心、萧景诧异, 就?连宁清歌,也是今儿才听见这个称唿,只不?过当时有人在侧,她不?便?提起, 这下终于可以提问。 突然弄出这一遭的盛拾月却理直气壮, 眉梢一挑就?问:「怎么,叫不?得?」 就?该让孟清心两人多留一会, 瞧瞧这个被惯得越发无法无天的样, 宁清歌不?过问了句, 她就?开始斜眉瞪眼?的,要是宁清歌语气再差些?,她就?该转身去寻僕从,又要让他们改口了。 第57页 幸好宁清歌在她面前, 是一向的好脾气,将对方的手拢在手心,温声哄道:「叫得叫得, 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瞧你?挺适应的,」盛拾月才不?信她。 宁清歌有些?无奈地瞧着她, 不?知是不?是路上匆忙的缘故, 玉簪束起的髮髻稍有些?散乱,垂落一缕在额间, 将紫袍金玉带衬出的威仪瓦解, 反而莫名清妩多情。 盛拾月偏过头, 又说:「既然你?不?喜欢, 那我现在就?让他们改口。」 这傢伙过分, 丞相?大人已一退再退,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可她却不?依不?饶,还?威胁上了。 宁清歌只得喊道:「小九。」 她平日?的声调清冽如泉水,虽好听却不?如此刻,稍拖长的语调,尾音极轻,更像是蝴蝶扇翅落在竹叶上,显得温柔而纵容。 她又道:「我喜欢的。」 好似为了强调,她微微拉过盛拾月,额头与之相?抵,鼻尖碰着鼻尖,好让对方瞧见她的诚恳与欢喜,说:「如果你?也能改口,那就?……」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推开,盛拾月髮丝下的耳垂又红,羞赧而变扭道:「你?不?许误会,我就?是、我就?是看他们一直喊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觉得太过生疏,才让他们改口的。」 明明是她先闹腾出这一出,又逼着宁清歌表明心意,可对方顺着她了,这猫又先蜷起来,用尾巴将脸盖着,开始逃避。 宁清歌已有些?许逗猫经验,知道这人还?没到炸毛的程度,便?问:「那嫂嫂呢,也是太过生疏?」 刚刚让盛拾月翘着尾巴得意的称唿,现在反倒让她更羞窘,一咬牙就?强撑道:「也是!」 她眼?睛珠子?一转,便?想?要夺回失去的主?动权,道:「你?如今已是我妻,她们喊你?一声嫂嫂又如何?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知道孟清心她们听见,会不?会点评一句胡搅蛮缠,不?过宁清歌却没有,对方越凶,她反倒越柔和,甚至附和道:「小九说的对,是该这样。」 盛拾月的脾气能坏到今天这种地步,和宁大人实在脱不?了干系。 那人哼了声,居然就?这样应下。 可宁清歌轻笑了下,又将人扯回她怀里,方才分开的那一寸缝隙再被挤压,衣衫相?贴。 继而,宁清歌微微仰头,开合的唇瓣有意无意滑过对方耳廓,再说:「那小九夫人渴了,小九要不?要餵一餵?」 盛拾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感受到对方温热吐息落在自己耳垂,而后才理解,当即就?抬手又想?推人,同时喊道:「宁清歌你?不?正?经!」 另一人已料到这一遭,直接抓住对方的手,盛拾月推人不?成?,反倒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继而就?被对方一拽。 月洞门旁边的小片翠竹被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宁清歌背抵着白墙,盛拾月则压在她身上。 盛拾月唿吸一顿,分不?清这人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兴起,毕竟宁清歌选择的这个位置实在太过巧妙,左边是毫无阻拦的月洞门,右边是作?为装饰的雕花石窗,她们就?被夹在这个避开所有人视线的缝隙中?间。 「殿下,」宁清歌温声喊了句,好似在询问,可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又怎么可能再给盛拾月拒绝的机会。 另一人眨了眨眼?,在这个时候竟然莫名清醒,回忆起前头种种,才惊讶发现宁清歌不?过是装得温柔,实际强势又吃不?得半点亏。 例如简单称唿,都要和她比较,刚刚还?在小九长、小九短,她喊了声宁清歌,就?又变成?殿下了。 盛拾月来不?及细想?,压在腰后的手收紧,掌心温度似乎透过薄纱传来。 稍矮的宁清歌仰头,用柔软唇瓣摩擦过她嘴角,低喃着开口:「乖,别走神。」 你?看,她连走不?走神都要管,恨不?得盛拾月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她,哪有那么火急火燎的猎手? 以为她盛拾月那么好骗,那么容易上钩吗? 盛拾月很是恼怒,咬住对方的唇,以示惩戒。 得逞的猎人笑了一声,轻轻碰了下对方唇瓣,像是讨好又像是邀请。 覆在腰后的手往上,顺着嵴背,攀着嵴骨,一节节挪动,继而落在盛拾月后颈,温凉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抚过细腻肌理,让人想?起宫中?贵妃也是这样哄着膝上的狮子?猫。 盛拾月终于松口,倒也没有那么好哄,起码还?是在对方唇上留下了小小凹坑。 但为了防止某人的晚上突然想?起后又气愤,宁清歌决定再让对方过分些?。 指尖压着后颈、凸起圆骨下的缝隙,毫不?费力地让对方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唿吸交缠,紫袍与绿裙紧贴在一块,若隐若现的水声响起。 宁清歌起初还?占据主?动权,时不?时抚着对方后颈,以示鼓励,哄着对方更过分些?。 可后头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到底是比她小五岁的干元,每年闷热之时都要往水里掉,长久以往,这憋气的功夫始终要比常人优秀得多。 之前什么都不?懂时,宁清歌还?能占据上风,可现在盛拾月已从生疏到熟练,甚至多出些?宁清歌都不?知道的把戏。 好歹也是个常混迹在勾栏之中?的纨绔,往日?也见识过不?少,只是没有彻底实践过罢了。 第58页 耳畔突然传来脚步声,是有几个僕从在向这边走来,一路说笑着,隐隐听见夫人之类的字眼?,不?知在讨论什么。 宁清歌不?由绷紧身子?,抬手推了推对方,试图提醒。 而另一人却置若罔闻,甚至故意搅动出啧啧水声。 清风从旁边石窗中?挤入,吹响竹叶。 宁清歌偏头想?躲,却被这人穷追不?舍,右手箍住下颌,不?仅不?准备分开,还?有更要继续的趋势。 主?动权转换,一向镇定自若的丞相?大人终于露出一丝紧张,瘦削嵴背紧紧贴着墙,连唿吸都被刻意放缓,另一人却依旧不?停,像咬住猎物脖颈的小狼,剥夺她逐渐变得稀薄的氧气。 墙的另一边,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可以完全听清她们的对话,竟是在讨论前几日?盛拾月将她赶出房间,而后又将她请回来的事。 一听起来年纪较小的女孩,笑道:「你?们猜,殿下与夫人什么时候又要分房?」 同伴果断回:「殿下今儿才让我们改了口,想?必这几日?都还?在浓情蜜意着,一时半会闹不?起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 那女孩却嬉笑着反驳道:「谁知道呢?就?咱们殿下的那嚣张跋扈的怪脾气,也不?知道哪天又闹起来,抱着枕头往别处跑。」 她话语并无恶意,听起来只像是一句充满玩笑意味的揶揄。 而宁清歌却微微皱眉。 可她在这边为盛拾月打抱不?平,盛拾月却还?在她唇上胡来,叼住那一小颗圆润唇珠,用舌尖细细地勾磨。 宁清歌稍睁眼?,眼?眸被难耐水雾给覆住,只能依稀瞧见对方绯色眼?尾泛起笑意,肆意又顽劣,恨不?得把故意两字写脸上。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宁清歌缺氧的意识模煳,终于冒出一丝丝悔意,这几日?逗弄成?瘾,见盛拾月一退再退,便?忘记了这人本性。 宁清歌觉得自己就?好像在饲养一头幼狼,刚开始欺幼狼稚嫩、不?懂反抗,可随着幼狼长大,它开始露出尖牙,咬破她指尖,或许再过段时间,就?该咬住她脖颈,告诉她,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已想?到后果的宁清歌却没阻拦,抬手勾着对方脖颈,既然对方不?想?躲,她便?纵着,不?过是让几个人瞧见罢了。 盛拾月顿时闷笑了声,依旧贴着对方红唇不?肯松开,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 显然是丞相?大人交出的答案给取悦了。 那边听到声响,不?由停下脚步,喊了一声:「谁?」 瞬息之后,便?听见一道微哑的声音,懒懒吐出一字:「滚。」 这座府邸之中?,除了九殿下外,还?有哪位敢如此嚣张? 刚刚还?在嬉笑打趣的人,突然陷入死寂,慌慌张张要转身往外跑,可又听见某人漫不?经心道:「哪个说我脾气差的?自个去曲姨那儿认罚,扣半个月月俸。」 就?算是谈笑也不?行,这傢伙可记仇咧! 那女孩一下子?垮了脸,惨兮兮地回了声:「是。」 与之相?反的是盛拾月,笑意从上挑眼?尾泄出,即便?再过分也难掩此中?艷绝。 宁清歌唿吸一顿,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又被这人粘了上来,再次咬着她的唇,哑声道:「你?是不?是要说我了?别那么小心眼?,和个小丫鬟计较这些?。」 明明宁清歌还?什么都没有说,锅就?一个个盖上来,像是在威胁,若宁清歌没有给这祖宗一个满意答覆,那比刚刚还?要过分的事情就?要发生。 丞相?大人觑她一眼?,却道:「殿下的做法确实欠妥。」 盛拾月眉梢一挑,作?势要咬,却听见对方一板一眼?地继续道:「半月月俸不?痛不?痒,背后私议主?子?乃是大错,应被罚去扫一年大门,反省思过。」 丞相?大人果然公正?无私。 盛拾月哼了声,却道:「那我脾气怪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要是不?小心答错,恐怕真的有可能发生抱着枕头、往别处跑的情况。 也就?宁清歌能惯她,揉了揉对方脑袋,温声道:「殿下本性纯良,故而行事随心肆意,是愚人不?懂,胡乱言语罢了。」 若是被旁人听见,不?知道要是宁清歌偏心成?什么样,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这祖宗终于满意,蹭了蹭对方脸颊,终于道:「这回就?先饶了你?。」 不?知是指宁清歌突然将她扯到角落的错,还?是突然发觉宁清歌不?似表面温和的不?满,或者两者皆有,只是这人不?再计较。 宁清歌轻笑了声,由衷道:「殿下宅心仁厚。」 天边的红日?彻底落入山中?,最后一抹余光消散,夜色悄然袭来。 宁清歌用膳过后就?去了书房,说是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而盛拾月先是将那副画作?取来,赏玩片刻之后才去盥室。 她这几日?身子?不?便?,都是宁清歌端来热水,用湿布擦拭干净,虽然盛拾月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可在这方面,总归有点别扭,如今终于能动弹些?,便?让僕从打来热水,打算自己一个人慢慢来。 房门被紧扣,热腾腾的水雾往上涌,继而衣衫落地,淅沥水声响起。 第59页 另一边,叶流云打了个哈欠,有点睏倦地往前走,叶赤灵腿脚还?未好全,府中?杂事便?全推到她身上。 下午刚带着盛拾月的宝贝矛隼,去郊外遛了几圈放风,回来就?听见殿下将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关在柴房,虽然有别的小厮看守,但她仍放心不?下,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我这劳苦命哟……」她幽幽出声,边走边琢磨着,要不?下次马球赛,她还?是不?躲开了,疼是疼了些?,但好歹能休息几日?。 脚步一转便?进到偏僻小园中?,刚踏过门槛,叶流云鼻头便?动了动,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她顿时皱紧眉头,快步往里,只见柴房房门半开,而本该守在门口的守卫却倒地不?起。 「出事了,」她斥骂一声,几步跨上台阶,继而抬脚用力一踹。 ——嘭! 木门直接被踹开,露出里头情形,之前整齐堆起的木柴混乱散落,侧边木窗被推开,本该锁在里头的人,都不?见了身影。 叶流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骤现冷意,立即转身往屋外冲去 府邸看守严密,时刻有武安君留下的私兵来回巡逻,而这群人人数众多,聚在一块十分显眼?,只要稍跑远些?就?会被发现,所以她们只能往守卫较少的后院躲,而此刻殿下与宁大人都在后院。 若是被她们侥倖遛进去,再将殿下抓为人质…… 叶流云脚步更急,可不?知为何方才浮现在柴房中?的味道,却没有随着她离开而淡去,反而像是粘在她衣衫上一般,如影随形。 夜色之中?有刀刃的寒光一闪,片刻就?消失不?见。 第26章 玄靴踏破夜色, 急行的风将衣角掀起,发出猎猎作?响之声,空气闷热焦灼,直叫人心?头烦躁, 连带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都被嫌弃。 才至院门内, 叶流云就大喊一声:「殿下!」 屋里头立马传出一声不耐又烦躁地回应,喊道:「怎么了?」 里头的盛拾月紧皱眉头, 垂眼盯着手里的布, 这祖宗气性大, 拧来拧去把自己拧烦了,觉得还不如忍一忍让宁清歌来,叶流云又不巧撞到这个时候,语气自然十分差。 叶流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熟悉这人脾气,也不觉有什?么,反倒松了口气, 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厨房那儿托我过来问?问?殿下, 过一会想吃酥山吗?」 那几人还没有抓到, 她不想惊动盛拾月。 里头那位正烦着,自然是拒绝。 叶流云便转身?, 要往别处走, 去寻其他护卫, 府邸宽大, 是曾经叶府与陛下赐予的盛拾月府邸并在一块, 许多房间都是空置荒废的,若这几人有心?躲起来, 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只能?让府中护卫一块帮忙。 可她走一段时间后又骤然停顿住,面色唰一下变得苍白,立马转身?往来处跑。 刚刚如影随形的味道消失了! 这几个人果?然狡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在自己身?后,一路跟到殿下房间。 玄靴踏得青石板砰砰的响。 盥室里的盛拾月却?不知危险将至,还在盯着那块布,直到木窗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试图推开它。 「谁?!」盛拾月面色一肃,当即就厉声喝道。 她立马就抓住旁边宽袍,往身?上一披,胡乱打了个结。 ——嘭! 木窗被大力撞开,发出一声巨响。 盛拾月顾不得伤势,当即连退几步,还未彻底的癒合的伤口被扯到,疼得盛拾月冷汗冒出。 可此刻却?不是喊疼的时候,她当即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女人已翻入窗户内。 她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容貌柔美婉丽,一双覆着春水的眼眸柔柔看着盛拾月,好似在看心?悦了十几年的相?好,酥得人半边身?子发软,幽幽喊了一声:「殿下。」 不知是不是故意,拉扯往下的衣衫,露出半边丰腴肩颈。 不同于盛拾月被娇生惯养、捧出来的明媚骄矜,这人更像是风尘里开出的花,绽开的每一片花瓣都在写着成年人的艷妩。 「殿下,」拉长的语调带着欲说还休意味。 听得盛拾月后背一紧,又想往后退半步,她都不用询问?就能?猜到这人是个坤泽,而且好像还在……雨泽期。 她心?中没有半点?旖旎,依稀还记得这人,白日萧景曾经抬手指给她看,说这人是那群千门人的头领。 能?以坤泽身?份,压住一群靠坑蒙拐骗为生的人,盛拾月才不信她会是个娇娇弱弱的善茬,越发警惕。 而另一边的人却?心?生困惑,好像在疑惑盛拾月为什?么还能?稳稳站在那儿,要是其他干元早该被满屋信香,勾出热潮,神智渐失。 她一咬牙,便要向盛拾月走来。 而闻不到旁人信香的盛拾月,只想躲闪,对方进一步她退一步,伤口越来越疼,表情越发难看,便显得满脸牴触。 对面的金夫人本?是抱着牺牲自个的决然心?情而来,可却?遇到这种情况,她心?中一急,就要伸手去抓盛拾月。 而盛拾月已接近墙边再难躲闪,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这时候,拼命赶来的叶流云终于出现,她见窗户大开,便单手撑住窗沿,丝毫不见停滞地往里跳,人还没有站稳就怒喊一声:「尔敢?!」 第60页 她大步冲过去,毫无怜惜地一拳挥去。 常年练武的人拳劲霸道,带起一片唿啸风声,惊得金夫人汗毛直竖,也顾不得再装柔弱,立马反身?想躲。 而叶流云反应极快,只见手腕一转,反手为拍,绷紧的手臂如同弓弦,打向对方胸膛。 这一掌下去,恐怕肋骨都要折断。 金夫人不敢耽误,当即左脚挪往后,退半步,暂时避开挥过来的巴掌,同时抬手向对方小臂,企图以这样方式接下对方的盛怒一击。 两者相?撞,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两人手臂发麻。 却?不见叶流云有丝毫耽搁,又踢脚踹来。 金夫人本?就弱她一些,又在雨泽期,一边极力压制热潮,维持理智,一边勉强应付叶流云,自然落入下风,只能?一退再退。 她侧身?躲开踹过来的脚,劲风掀起衣裙布料,凌厉的寒气直逼而来。 叶流云踹人不成,就顺势跨步而上,紧接着转身?挡到盛拾月身?前,经过方才争斗,金夫人与盛拾月的距离越来越远,便毫不费力地让她挤进来。 待金夫人反应过来,才发觉对方的目的实际不在对付自己,而是以极快速度逼退她,再护住盛拾月,但?她现在想清楚已无用,再无后顾之忧的叶流云越发狠厉。 金夫人彻底落入下风,发软的腿脚逐渐站不稳,还得集中注意力,面对叶流云接连不断的招式。 可不多时,叶流云也出现异样,她不像盛拾月闻不见信香,只是方才太过焦急,一时忽略了瀰漫满屋的味道,便让坤泽的信香将她包裹,落在对方身?上的巴掌依旧毫不犹豫,可力度却?不如之前。 拳脚相?撞,金夫人碰到旁边水盆,一个不稳便将铜盆击落,又是嘣的一声,铜盆发出持续的震声,热水与毛巾砸落满地,毫不狼狈。 站在旁边的盛拾月不由往旁边一避,又拧眉看去。 叶流云看似占着上风,可几次挥拳都落在空处,已有意识昏沉之相?。 盛拾月当机立断,大喊道:「流云,先想办法?将她擒下!」 叶流云用力咬了咬舌尖,终于恢復一丝清醒。 她从柴房开始就一直嗅到坤泽信香,故而十分受影响,待救下盛拾月之后,怒气就盖住了理智,拳拳打向对方,只顾发泄,如今听盛拾月声音,才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而那金夫人听到这声音,同样也恢復半分理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直接往前倒、扑向叶流云。 叶流云猝不及防,直接被压到在地,衣衫被满地水迹沾湿,用细布束起的髮丝散乱。 不知何时,房间里除了坤泽信香外还多了一丝苦涩味道,在瞬息之间就变得浓郁,几乎要盖住对方信香。 叶流云露出挣扎之色,一下想要抱紧怀中人,一下子又想将对方束住,于是只能?勉强锢住对方手腕,偏头对盛拾月喊道:「殿下你先走!」 盛拾月也顾不得又裂开的伤,咬着牙往外跑,推开门就沖向来,不过十几步,那衣袍后面就染上血迹。 幸好周围已有人听到声响,在往这边赶来。 但?让盛拾月没想到的是,她先看见的是宁清歌。 这人刚绕过拐角,瞧见盛拾月后,冷凝表情一松,继而快步而赶来,立马抬手揽住盛拾月的腰,将她护在怀中,继而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盛拾月顿时松了口气,稍斜身?靠向宁清歌,已有些疼得站不住,面色苍白地开口:「喊人,流云还在里头。」 她又补充:「拿些清虚丹过来。」 宁清歌眉头拧紧,先宽慰道:「已有护卫在赶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盛拾月只得简短解释了一遍,刚说完就瞧见七八个穿着铁甲护卫冲来,紧接着立马抱拳喊道:「殿下!夫人。」 宁清歌揽紧盛拾月,稍挡在她身?前,遮住旁人视线,快速施令道:「让人先寻几个中庸带清虚丹过来,送到盥室里头。」 「下午关押在柴房的几人打晕守卫出逃,其中一人在盥室,其他人躲藏在府中,不知所踪,立刻派人搜府。」 听到这话,护卫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当即喝道:「是。」 宁清歌看了眼忧心?忡忡望着里头的盛拾月,余光落在她衣袍上的血迹,又道:「让人寻个医师过来,再将殿下的摇椅、担架抬来。」 宁清歌心?里清楚,这人担心?叶流云,除非确定里头真正无事,否则决不会离开。 条条命令以极快速度施行下去,不多时,曲黎和赤灵都赶到,而穿着铁甲的士兵手执火把,开始向府邸四处搜寻。 一时间府邸中处处是火光、铁甲碰撞声,就连藏在草丛里头的虫儿都闭了嘴,任由肃杀氛围蔓延开。 待几个中庸赶来时,浓郁的信香已溢出屋外,逼得几人又退到院外一米处,除去盛拾月外,其他人都被这样的味道弄得有些焦躁。 但?忐忑不安的心?稍稳下来些,都不是懵懂无知的稚儿,勉强能?猜到里头的一些情况。 叶流云恐怕是被雨泽期坤泽引出热潮,提前迎来易感?期,安全?是没问?题了,只是这清白就……不好说了。 几个中庸连忙走进去,半开的房门已传来些许声响,听得外头几人好生不自在,却?又紧紧盯着里头,生怕叶流云出事。 第61页 「流云大人,清虚丹!」中庸朝里头大喊一声,不敢轻易进去,怕瞧见不该看的。 盥室里出现几声砰砰的巨响,像是有人撞到地上的铜盆,又撞到木架。 盛拾月等人从半开的门缝看去,衣衫不整的两人互相?抱着、躺在地上,隐隐能?瞧见脸上的潮红,还有凌乱髮丝下的吻痕。 中庸连忙将清虚丹往里头递。 叶流云像是清醒一瞬,伸手抓住了那一瓶清虚丹,可下一秒就吼道:「滚!」 几个中庸吓得腿一软,下意识就关上门。 这已是盛拾月等人唯一能?做的一件事,要是寻常雨泽期、发热期,只需避开旁人躲入房间内,服用清虚丹,独自挨上几日就能?缓过来,可眼下这种雨泽期坤泽与易感?期干元同处一室的情况,清虚丹恐怕都已无用,只能?看叶流云自己了。 盛拾月无力趴在摇椅上,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要不给她们抬张床进去?」 一连几天躺在地上,多硌得慌。 叶赤灵也急,出来时连拐杖都没来得及拿,硬生生单脚跳过来,眼下扶着墙,斜站着道:「这儿房门窄小,木床恐怕搬不进去,要不我们把门锯了?」 按照现在情况,恐怕人方靠近门口,就会被失去理智的叶流云踹了出去。 曲黎有气又无处发,只能?斥道:「就不能?丢几床被子进去?」 盛拾月恍然,立马喊人去取。 当真是没了办法?,只做些这样无用的体贴,好让叶流云舒服一些。 再等片刻,护卫就抓住了那些人,押到盛拾月等人面前。 原来他们并未跑远,只是将柴房木柴弄乱,然后躲在里头。 据他们所言,这群人也是被逼无奈,下午时候,金夫人就已出现不舒服的迹象,只是被她自个强压下去,可到夜晚就实在压制不住。 他们本?想寻盛拾月帮忙,可盛拾月态度不明,一来就将他们关在柴房,而他们在许正明的威胁下,已被吓得惶恐不安,所谓的「清流」子弟都这样,那一群风评极差的纨绔又会如何? 在这种绝望情况下,金夫人便想到牺牲自己,去引诱盛拾月。 她与宁清歌的事情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盛拾月极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宁清歌的事,甚至传出了盛拾月为宁清歌改邪归正,用心?读书的传闻。 再加上之前盛拾月为倚翠楼花魁挥斥千金的先例,众人便觉得盛拾月虽然顽劣桀骜,但?却?是个会怜惜枕边人的多情种。 既是如此,她想必也会为了有过□□好的金夫人,愿意放他们一马。 所以他们先将护卫引进来,设法?把两人打晕,刚将柴房布置好、躲进里头,叶流云就赶来,正好金夫人不知盛拾月住所,便尾随叶流云而去,他们则躲在柴房中,等她消息。 盛拾月听完,是又好气又好笑。 没想到这兵荒马乱的一夜,竟是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但?好在可以确定,金夫人确实没有恶意,不会趁叶流云意识混乱之时,伤害叶流云。 至于其他,众人暂时无力去管,甚至连这群人都没办法?惩罚,毕竟是叶流云的第一个坤泽,不知出来之后,她的态度会如何,只能?暂且搁置,看她出来后、想如何处置。 待医师赶来,盛拾月又被抬去另一处房间,并无大碍,只是之前结疤的伤口再裂开,又得好几日不能?下地,这傢伙可怜兮兮嚎了半天,却?也只能?接受。 夜色渐浓,混乱的府邸终于安静下来,宁清歌拿来药膏,轻轻放在旁边。 盛拾月抬了抬眼,经次一遭,彻底放弃了反抗,配合地让对方将自己衣衫脱下。 第27章 「宁清歌你陪我说说话……」 趴着的人紧紧抓住身下布料, 曲折的指节发白,疼得侧颈的青筋鼓起,衣袍下?的纤薄嵴背打着颤,犹如轻轻一折就会断开的花茎。 要不是那金夫人还在与流云纠缠, 她必然要将对方拉出来, 狠揍一顿,最好和她一样被打三十棍, 等伤口癒合之后就逼着她去跑步, 伤口不裂开都不准停下?。 盛拾月恶狠狠地想着, 可却在下?一秒,沾着药膏的指尖落下?时,又勐吸一口冷气。 眼泪又在眼眶打转,要不是那医师威胁自个, 说不涂药会导致伤口溃烂,要用小刀将烂肉一点点割掉,她才不会乖巧趴在这?儿受罪。 「嘶, 」盛拾月痛唿一声,忍不住偏头向?后, 可怜巴巴央求:「宁清歌你陪我?说说话, 我?疼得慌。」 后面那位坐着木凳上,拧紧的眉头比盛拾月还皱, 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 每一次落手都轻且缓, 生怕让盛拾月多疼半点。 若是让朝廷上的那群人瞧见, 指不定怀疑大梁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恐怕都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才让沉稳如宁清歌的人露出如此凝重神情。 听到对方的话, 宁清歌顿时停顿一瞬,继而开口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盛拾月疼得耳朵发鸣,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能?找到一个合适话题,想来想去,只能?强撑着扯出方才的事。 她问:「你觉得流云和那个金夫人会、会……」 她磕碰了?下?,一时无法说出口。 宁清歌反倒平静,注意力都在这?人身上,随意道:「热潮难以?抵抗,更何?况这?两个处于特殊时期的坤泽、干元。」 第62页 盛拾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帮叶流云说话,不甘道:「万一流云抵抗住了?呢?」 话刚说完,她自己?又开始怀疑起来,嘀咕道:「但那金夫人确实略有姿色,还挺会……」 「嘶!」 话还没有说完,盛拾月就被疼得往后一仰,犹如一尾银鱼突然曲身弹起。 不知道宁清歌是不是故意,她觉得这?一次的涂抹,比上一次疼得多,疼得她腿脚发软,差点落了?眼泪。 「宁、宁清歌,」她偏头去寻找答案。 却瞧见对方依旧弯腰垂眼,专心致志地涂药。 难不成是她误会了??或许那边本身就比较严重? 盛拾月开始怀疑自己?。 而另一人却抬头,眉眼一弯,笑着问道:「很好看吗?方才匆匆一眼,我?还未看得真切。」 她语气太过正?常,好像真的是在为盛拾月转移注意力,随意扯过一个话头。 另一人在这?个时候格外天真,毫无顾虑地继续:「挺好看的,虽然出身在民间,但比大部分贵女都要温婉妩媚。」 「哦?」宁清歌缓缓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她在盥室里做了?什么,让殿下?如此惊慌?」 一提到这?事,盛拾月就来劲了?,之前担忧叶流云,顾不得和谁细讲,眼下?终于有了?倾述的对象,直接伸手比划道:「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吓人,我?还在拧布呢,她啪得一下?将窗子打开。」 「我?吓得一激灵,连忙将外袍披散,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可没想到竟是一个雨泽期的坤泽,还衣衫不整的……」 盛拾月为了?描述准确,甚至把披在身上袍子一扯,露出半边肩颈,语气夸张道:「她就这?样,这?样向?我?扑过来。」 之前的衣服已经脱下?,这?件锦白外袍是宁清歌怕她着凉,临时找来,暂时披在她身上的。 盛拾月本就未着一物?,再将袍子扯下?来大半,就露出更多,线条姣好的肩颈覆着一层水光,泛着白珍珠似的光泽。 宁清歌视线落在那处,如墨玉般的眼眸情绪晦涩,在昏黄烛火下?略显阴沉。 盛拾月的表达能?力确实很好,虽未亲身经歷,却已能?联想到当时的场面。 衣衫凌乱的坤泽吗…… 随着手指的落下?,盛拾月闷哼一声,顾不得疼又赶忙道:「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可怕,直接将我?逼到墙边,就差一步,嘶!」 盛拾月疼得怒斥了?声:「宁清歌!」 她怎么觉得越来越疼了?。 被喊的人却无辜,好似浑然不知地看着她。 这?模样实在唬人,怒气沖沖的傢伙一下?子怀疑起自己?,只能?弱弱道:「你轻点,我?疼。」 宁清歌依旧保持着之前模样,甚至还有些无奈地哄道:「马上就好了?,只剩下?一点儿。」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盛拾月有些分不清,只能?接着上一个话题,继续道:「她长得倒是不错,但也不知道流云喜不喜欢。」 盛拾月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之前没听流云提起,不过她好像确实比较亲近身材丰润白皙的年长女性……」 「疼疼疼!」 这?一次是真的疼,盛拾月就差蹦起来了?,甚至感?觉宁清歌用手按住了?伤口,疼得她双眼发白。 「宁清歌!」她立马转头向?后怒气沖沖地要算帐。 可宁清歌举了?举手中?药膏,十分体贴地解释道:「我?见殿下?在专心思考旁的事,就想着一下?子涂完。」 终于结束了?? 盛拾月顿时松了?口气,果真是长痛不如短痛,虽然刚刚疼得厉害,可一听说结束了?,她又觉得好过了?些…… 她抹了?抹额间的冷汗,又向?宁清歌道歉,宁清歌只是想让自己?少疼一会,自己?却冤枉对方在故意如此,实在不应当。 疼痛一时无法缓解,盛拾月彻底将之前的话题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疼疼疼,趴在木榻上半阖着眼,半点不想动弹。 旁边的人不再说话,自顾自将药膏收起,再用铜盆端来热水,继而就有布落入水中?,再被捞出拧紧,水声淅沥落下?。 盛拾月嗅不到旁人信香,她却能?清晰感?受到。 从对方跑出小院后,周身就带着两股极浓郁的味道,紧紧粘在盛拾月身上,即便被她拥在怀中?许久,这?两股味道也没被压下?去半点,直叫人心情烦闷。 披在身上的衣袍被扯下?,随手丢到地上。 盛拾月往那边瞧了?眼,有些困惑,倒不是在意衣服,只是觉得奇怪,毕竟宁清歌很少有那么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一晚上就丢了?自己?的两件衣服。 另一人注意到她目光,平静解释了?句:「那衣袍沾了?些血迹,只能?丢了?。」 是吗,她怎么没瞧见有血迹? 盛拾月没有细想,不过就是一件衣袍罢了?,对方想丢就丢,不甚在意。 湿布落在身上,力度比往常稍重,也更仔细了?些,若不是顾及着这?人伤口,恐怕已将对方抱进?水桶之中?。 夏夜荷香浅淡,天上星子两三点,被朦朦胧胧的灰雾遮掩。 今日?的汴京不算热闹,早早就有人收摊,青石大街上只剩下?行?人几个,莫名凄凉。 第63页 房间里的影子交叠在一块,白布从肩胛骨往下?落,水珠掉入凹下?去的嵴线中?,泛着盈盈水光,映着肌理?上的薄红。 盛拾月哼了?声,忍不住低声抱怨:「宁清歌,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怎么会?」另一人随意开口,垂落的髮丝被挽到耳后,露出矜雅轮廓。 盛拾月终于反应过来一点,嘀嘀咕咕道:「明明就有,你今天力度好重。」 另一人被揭穿也面不改色,只说:「殿下?今日?沾上了?不少脏东西,肯定要多用力些。」 盛拾月瞪大眼,当即就说:「你是嫌我?脏?!」 她声音震惊又不可思议,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对方。 「宁清歌你你你,居然嫌我?!」她再次出声,配上之前疼红的眼眶,竟显得十分幽怨。 向?来惯着盛拾月的人,这?一次却没有第一时间哄她,反倒说了?一句:「臭的很。」 气性极大的猫瞬间就炸了?毛,直接翻身不要宁清歌碰,然后赤脚就往对方怀里踹,当即就骂:「宁清歌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被气狠了?,要是旁人也就算了?,偏是向?来哄着捧着她的宁清歌,这?祖宗虽然娇纵,可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比如陛下?不喜她,她也懒得和对方多说多计较,被骂被罚都无所谓,反正?她不在意。 但是曲黎、叶流云她们就不行?,多说两句她就开始闹脾气,更别说宁清歌,自从知晓她心意后,这?人就越发娇气。 看似无法无天的盛拾月,实际更像是只戒备心极重的猫,只对喜欢自己?的人摊开肚皮,眯着眼享受抚摸,但力度稍重,就会偏头咬你一口表示警告,明明是躺下?的猫,却要维持着高高在上踩在你脑袋上的姿态,旁人越喜欢它,它越过分,顽劣傲娇,把坏脾气发挥得十成十,还不准你骂它一句。 不然就会像现在,气得浑身炸毛,恨不得当场就咬对方一口,狠狠报復回去。 哪里是追求人的态度! 盛拾月眼睛一眯,准备等一上床,就把宁清歌的枕头丢地上,赶不出去房间,还不能?让宁清歌睡地上吗? 难睡就难睡,反正?她今天绝不会抱对方一下?! 看谁熬得过谁。 这?人都要气死了?,另一人还不紧不慢地箍住对方脚腕,放到怀里捂住。 虽说生气,但盛拾月也没踹得多用力,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就蹬了?下?膝盖,一点没疼。 盛拾月不想让她碰,又开始收腿往回拽。 可掐着脚腕的虎口却收紧,不肯让她得逞。 盛拾月更气,提高声调再骂:「宁清歌你放开我?!」 另一边的那人就好像个木头似的,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分不清喜怒,就拽着她不给走。 虎口下?的脚踝很快就泛起一圈红,像是形制特殊的镣铐。 盛拾月气得慌,瞧见她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又往旁边扯来一块布,盖住自己?,不肯给对方看。 但这?就是一块白布罢了?,能?遮住多少?和垂落的长髮交织在一块,半遮半掩的,再配上覆着水光的眼眸,倒有一种被欺负后倔强的脆弱感?。 宁清歌定定瞧着她,被其他人信香激出的烦躁情绪起起落落,最后还是被强行?压下?,瞧不得对方这?幅模样,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开始心软。 她抿紧的嘴角又松开,无奈嘆了?口气,低头俯首,捧起对方脚腕,落一个极浅淡的吻,轻飘飘说了?个:「脏。」 她这?举动奇怪的很,说是吻又更像是贴,柔软嘴唇贴在纤细白净脚腕上,不曾挪动半分,然后冒出一句根本不像嫌弃,反而带着淡淡纵容意味的字句。 方才别在耳后的髮丝又落下?,晃动的烛火柔和眉眼,分明没有摆出什么什么温柔姿态,却比之前的金夫人更…… 烦人。 盛拾月又扯了?扯腿,还在气着,不肯让她继续。 可另一位却没有放开,反倒沿着脚腕往上,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并一声声道:「臭。」 「臭东西。」 盛拾月僵在原处,垂落在旁边的手抓紧布料,有些无措,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那有谁边骂人边这?样,虽然骂得也不凶,反倒像宠溺。 被捧起的趾尖被迫抬往上,无意触到过分柔软的地方。 白日?才嚣张起来一点的傢伙,晚上就被更过分的行?为打回原形。 她自个都忍不住怀疑,到底谁是整日?厮混在勾栏的纨绔,谁是饱读圣贤书?的丞相大人? 盛拾月羞红了?耳廓,眼神飘忽躲闪不敢看。 另一位反倒沉静,好似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样,低垂的眼帘在眼睑映出淡淡灰影,莫名虔诚,好像不是像做什么暧昧旖旎的事,虔诚且认真。 从脚腕到小腿,略带潮湿水迹的吻。 盛拾月蜷缩着脚趾,恨不得缩成一团,躲进?角落,可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结结巴巴道:「宁、清歌,放开我?。」 身下?的布料被她抓出一堆褶皱,乱得完全不能?看。 另一人不肯听,反倒哑声说:「还不干净。」 「臭得很。」 她继续往上,从腰腿落到紧緻小腹,一点点落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第64页 旁边的红烛燃了?一半,跳出颗颗火星,噼里啪啦地响,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 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经斜躺着木榻上,随手勾着对方的腰,不肯让盛拾月离开半点。 直到纤长脖颈,红唇碰到颈后脆弱腺体,盛拾月忍不住一抖,拽住对方衣领。 宁清歌这?才开口,低声喃喃道:「不臭了?。」 「你才臭,」盛拾月这?个时候也不忘反驳一句,抬眼瞪她。 宁清歌却笑,终于满意,嘴唇轻擦过腺体,哑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离其他人远些,不准再沾一身臭味。」 盛拾月这?才明白一点,又气又好笑,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闻不见……」 她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什么,瞳孔顿时放大。 为什么她偶然能?闻见宁清歌的信香,却闻不到金夫人的,分明她身陷雨泽期之中?,信香更浓,更别说被引出易感?期的叶流云…… 另一边的盥室内。 一片黑暗里,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窥见里头的凌乱,丢进?来的被褥铺在地上,满地水迹、铜盆、破碎衣衫,宣告这?一处发生了?怎样的混乱。 而本该纠缠在一块的人却分开,意识不清的金夫人被乱撕出布条捆住,凌乱髮丝下?的肩颈全是绯红牙印,可最重要的腺体却干干净净,像是被刻意避开。 而叶流云瘫坐在另一边的被褥上,旁边丢着空瓶,里头的清虚丹已被全部咽下?。 她眼中?闪过复杂纠结神色,一下?清醒一下?满是欲//念…… 这?简直难以?想像,易感?期的干元和雨泽期的坤泽共处一室,竟还有人能?保持些许清醒,毕竟就连盛拾月等人都已放弃挣扎,只求叶流云不要轻易结契,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清醒过来。 对面的坤泽发出一声声压抑的难耐喘息声,叶流云扯过旁边碎布,将自己?的腿脚也紧紧捆住。 第28章 又过几日?, 让盛拾月等待许久的南疆信件,终于经过漫长路程,落在她手中。 书房房门禁闭,曲黎亲自守在小院门口, 随着裁纸刀隔开纸页的声音, 那张被小心摺叠的信纸,终于被取出。 盛拾月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反倒站在原处片刻, 继而才?吐出一口浊气, 缓缓打开信纸,先是?轻嗅了下,再凝神看下去。 出乎意料的,小姨并未提及太多宁清歌, 反倒先解释南疆的那场变故,说自己?并无大事,只是?当时情况突然, 才?导致这一局面,让盛拾月不要太担心。 继而又像往日?一样关心盛拾月身体, 但这一回多提了一句, 让盛拾月暗中多寻几个医师看?看?,若有可能还是?不要拖延。 不过第一页纸, 就让盛拾月看?得眉头紧锁。 首先可知小姨的回信是?在南疆战败之后, 可她早就派人寄信过去, 负责寄信的下属并未提及途中有过耽搁, 那就是?说小姨早早就收到信, 却未像之前一样,第一时间回復她。 中间的这几日?, 小姨在想?什么?在犹豫什么? 绝不可能是?因?为南蛮攻城的事情耽搁,盛拾月很清楚自己?在小姨心中的地位,而且曲黎也曾讲过,小姨有一回正骑马领兵,疾行在途中,军事紧急,半点不能耽搁,却也想?办法在马背上?给自己?回了封信。 就算恰好遇到南蛮攻城,小姨在击退南蛮后,也会立马给自己?回信,不可能搁置在旁边不管。 再说身体这事,小姨早就知道,只是?由着无心皇位的盛拾月一直逃避,平日?最?多提醒她注意身子,哪怕不肯治好,也不能伤了根本,折了寿命,如?今突然提起这事,态度竟然比往日?要强硬许多。 盛拾月不由拽住黄金项圈下的麒麟,指节在刻纹上?摩擦,压出些许疼痛。 不可能是?旁人将信替换,这渠道只有她与小姨和另外两位送信人知晓,送信人乃是?叶家死士,陪着小姨出生入死多年,绝不可能背叛。 而两人的信件又另有玄机,比如?信纸摺叠的方?式、所用墨汁,这还是?小姨特地嘱咐,两人所寄信纸需折三回,墨汁则来自京中一小作坊所产的墨锭,书写?时会带有特殊香气,可留于纸上?半年,若无这两点,便是?假信。 盛拾月方?才?已仔细辨认过,这信绝对没有半点问题,那为何?又…… 大拇指用力往玉坠上?一压,便翻向?另一张纸,上?头只有短短一句话:宁清歌不会伤害你。 最?后一画似乎停顿许久,毛笔压在纸上?留下深深墨印,旁边还有滴落的墨点,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一向?杀伐果断的武安君执笔站在桌前,沉思许久,却未再落笔写?下其他。 于是?,这信件不但没有解决盛拾月心中疑惑,反倒让她更加迷惘。 她当时可是?问了不少,比如?宁清歌是?否与叶家有旧,是?否可以信任宁清歌,小姨何?时回来,帮她解除这个莫名其妙的婚事等,可小姨却只回了她一句不清不楚的话语。 不会伤害她,那就代表着可以信任吗?可要是?这样,小姨为什么又不明说,甚至让人…… 她视线挪到桌面的另一边,随着信件一併带来的匕首,这匕首只有一个巴掌长,半点装饰都没有,极薄的刀鞘与刀柄,完全可以藏在靴子里头,不留半点痕迹。 第65页 送信人说,这是?小姨特意寻人打制,让她时刻带着,用以防身。 既然可以信任,又为什么特意给她一把匕首呢? 盛拾月越想?越困惑,压在玉坠上?的指节被映出凌乱花纹。 是?宁清歌不会伤害自己?,但也不可完全相信? 还是?说自己?需要提防的、另有其人? 盛拾月想?得头疼,恨不得现在就挥鞭骑马沖向?南疆,揪着小姨领子问个清楚。 从?格窗落入书房的光线,成束落在地板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延长,逐渐攀向?盛拾月脚踝。 依旧想?不明白的人,只能像往日?一般烧掉信纸,不留下半点痕迹。 曲黎随后才?推门而入,见盛拾月表情愁苦,便出声询问。 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自顾自纠结许久,最?后还是?松口,嘆气道:「曲姨你去帮我寻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她又叮嘱:「千万不能暴露你我身份。」 闻言,曲黎瞬间明白其中缘由,立马称是?,她已为此准备许久,心中早就列好了一连串的名单,只等盛拾月松口医治,听到这话,当即就转身出府。 地上?的纸灰被风吹散,转眼就不见痕迹。 天边红日?被拉扯到最?高处,投下火辣辣的日?光,荷花池边水帘再次响起。 萧景、孟清心两人一走进来就笑,打趣道:「你们主僕三人要不要去寻个道观拜拜?这几日?一个接一个,三个人没一个好的。」 这画面确实可怜,盛拾月还趴在摇椅上?,旁边半躺着的叶流云面色惨白,强行抵抗易感期的代价就是?伤了根本,待易感期过去,连走出门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叫人帮忙抬出去的,更别说自己?撞出来、捆出来的伤。 请来的医师看?得眉头紧锁,不知又偷偷想?了什么,只得帮忙包扎后,再开了许多补药,顺带也给早早喝完药的盛拾月也来了一副,盛拾月本想?拒绝,可奈何?宁清歌点头。 气得这祖宗逮住旁边叶赤灵,让大夫也为她开些补药。 于是?,三人现在都捧着碗汤药,苦着脸往下咽。 听到声响,盛拾月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恹恹抬眼,瞥对方?一眼。 孟清心两人就笑,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孟清心又开口:「真不找个道观看?看??我阿娘认识几个道长,要是?你有需要,我就去问问我阿娘。」 盛拾月端着碗,拿起又放下,半天不肯喝一口,没精打采地回:「灵吗?」 「挺灵的,」孟清心很是?推崇。 「那你阿娘求了什么?」 孟清心立马回答:「求我奋发图强,好好读书。」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说:「那确实挺不灵的。」 孟清心笑容一滞,努力找补:「真的挺灵的,我阿娘还求我们一家平安,孟家女儿?都聪明进取。」 「那就半灵半不灵。」 孟清心一咬牙,拿出杀手锏:「汴京周围就他们几家收的香火钱最?少!」 盛拾月面露怜悯:「孟家已经穷成这样了?怎么也不求求财,是?求了没求到吗?」 孟清心气得颤抖,抬手想?指盛拾月,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直接扭头看?向?叶流云,就问:「流云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是?不是?盛九虐待你了?」 说不过盛拾月,就开始扯别人。 因?叶流云、叶赤灵经常跟着盛拾月的缘故,孟清心与她们两人也熟悉,说话同?样随意。 盛拾月想?到这事就气,朝着两人斥:「还不是?你们两个,把我家折腾得鸡飞狗跳。」 两人先是?迷茫,听叶流云解释后才?恍然,顿时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尤其是?萧景,她竟一路都未察觉此事,连忙道歉:「是?我疏忽,让流云受苦了。」 孟清心讪笑,对叶流云竖起大拇指,夸:「流云你也厉害,居然在满屋子坤泽信香中撑那么久,当属我们干元典范。」 对此,叶流云只是?扯着嘴皮,勉强笑了下。 不过说起那夜,盛拾月不由又想?起自己?房间里头的事,就因?为这一遭,她被宁清歌莫名其妙地亲遍全身。 全身上?下又泛起莫名的痒,好像那人留下的痕迹又开始浮在肌理上?,炙热而酥麻,整个人都被荔枝的香气包裹。 盛拾月眼神虚晃一瞬,耳垂又冒起绯色。 旁边四人还在聊着叶流云有多厉害,盛拾月突然出声,便问:「流云,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明明她也没闻到什么信香,可每回都被宁清歌那傢伙得逞。 众人声音一滞,纷纷向?她看?过来,表情顿时复杂,这人可是?她们里头唯一一个有妻之妻。 不知想?了什么,孟清心先劝道:「盛九你得节制啊,你这伤还严重着,起码歇一段时间吧……」 萧景也劝道:「起码要等伤好完之后再做这些事。」 就连叶流云都含煳憋出一句:「殿下身体要紧。」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盛拾月连忙解释:「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好奇她怎么忍住!再说,你们不信我,也该信宁清歌吧?她会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零零碎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同?时耳垂的红也跟着散开,逐渐红了整张脸。 第66页 四人面色复杂。 最?后还是?叶流云开口,提她解围,指了指身上?的伤,说:「就是?这样忍住的。」 盛拾月眼皮一跳,语气艰难:「就没有什么不疼的法子吗……」 四人沉默。 叶赤灵放下空药碗,苦口婆心劝道:「殿下还是?要节制。」 盛拾月顿时炸毛:「我都说了不是?我!」 「是?是?是?,不是?你,」孟清心都看?不下去,挥了挥手。 盛拾月破罐破摔:「所以你们有什么法子?!起码不被坤泽牵着鼻子走。」 现在变成四人怜悯看?她,七嘴八舌地献了半天计,最?后才?想?起正事。 「对了盛九,那画要怎么办?」 盛拾月听得脸更红,随意道:「等过几天我好些再说。」 她话音一转,又催促道:「这事不急,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快说!」 像极了一个被妻子压迫许久的可怜干元。 九殿下妻纲不振啊 孟清心等人对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便将真迹的事情搁置,又开始为好友出谋划策。 盛拾月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拿笔记下。 第29章 是夜, 倚翠楼之中。 红灯笼高?悬,倚在木栏上的人往下抛着彩帕,里头莺声燕语,酒杯碰撞。 大堂内, 孟清心、萧景少见的坐在一楼, 歪斜着身子往椅子里靠,眼中已有朦胧醉意, 却还在笑着说些什么。 旁边的人听得专注, 见两人停下, 又连忙替起酒壶,往她们拿着的酒杯里倒。 酒刚倒满,就?忍不住催促:「您两可快说啊,九殿下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孟清心却故意摆着架子, 低头抿了口酒,细细一品,才说:「咱们九殿下是什么人?」 「虽然无心读书, 但往日吃喝玩赌哪样不擅长?范子成的真迹流传极少?,但对于九殿下而言, 也?不过?是勾勾手就?有的玩意, 之前就?细细赏看?过?几?副真迹,刚见到那副假画, 心里就?觉得不对劲。」 话说到这儿, 她又停顿住, 勾出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周围。 众人好奇心早被高?高?吊起, 前几?日就?听说九殿下巧得了幅范子成真迹, 却不知其中缘由,如?今终于能听到详情, 还是从前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比试之中所得,更是百爪挠心,恨不得让孟清心立刻说完。 「姑奶奶,你可别在这里停啊,」众人苦笑。 孟清心懒洋洋往椅子里一躺,大拇指与食指叠着一块,再轻轻一撮,意思明显。 再看?旁边萧景,她也?不阻拦,就?偏头看?向另一边,任她所为。 孟清心又道:「当时就?我和萧景在九殿下旁边,亲眼瞧着那假画怎么变成真画的……」 能进?倚翠楼吃酒的人,兜里都?不缺那么几?张银票,当即你一张我一张,凑了一大把往孟清心手里塞,集体央求道:「姑奶奶你就?快说吧。」 孟清心这才开口,添油加醋地把之前事情一说,再着重将盛拾月夸了一遍,然后语气嘲讽道:「也?不知道许正明哪里寻来的画,竟空有宝山而不知。」 众人听完这些,一边感慨这画来得出奇,一边也?跟着笑。 而后孟清心突然开口,说:「你们想?瞧那副画吗?」 怎么会不想?? 众人连忙应声。 孟清心看?了下周围,压低声音就?说:「九殿下前几?日无意提起,想?将这画转手出去。」 有人疑惑,提问:「殿下又不缺钱,为什么要将画卖出?」 孟清心顿时翻了个白眼,道:「她是不缺钱,可是她嫌许正明啊,那人过?手的东西?她都?不喜,上次那个琵琶和蛐蛐,不就?卖给其他?人了?」 众人恍然,继而又闲谈片刻,才各自散去,不多时,这事就?传遍倚翠楼,明日就?成了整个汴京笑谈。 还躺在床上的许正明气成什么样不知道,但八皇女府邸里是传出不少?暴怒打?砸之声。 再过?几?日,孟清心又放出话来,盛拾月将画托给倚翠楼,让其代为转卖,出价最高?者得之,于是这幅被炒得人尽皆知的真迹,就?这样被悬挂着倚翠楼一楼。 来来往往的宾客挤入小楼,除去湖中心的那条小船,其余包厢皆被挤满。 有的是一心求画的收藏者,有的人是抱着看?热闹的闲客,有些则怀揣着其他?目的,誓要将这画拿下。 盛拾月三人早早就?从后门遛到包厢,谁都?不想?错过?这个热闹。 盛拾月修养了大半个月,终于可以出门走动,向来疲懒的人趴久了,竟不肯坐下,靠在外人瞧不见的窗沿旁看?热闹。 范子成流传于世?的真迹稀少?,再加之这是一副藏于假画之中、富有故事性的画,又有盛拾月等人刻意派人宣扬的原因,所以出价者极多,你争我抢丝毫不退让。 只听见三楼包厢传出一声吼:「两千两!」 倚翠楼顿时一静,前两年有人转手了幅范子成山水画,形制与这幅差不多,不过?也?就?一千二百两银子,可这幅竟有人出价两千两? 孟清心脸上出现一丝喜色,压低声音道:「是许正明?」 没错,这场拍卖正是为了上次比试的主使者准备,靠着京中舆论,嘲笑了许正明和暗中的八皇女几?日还不够,还得在倚翠楼中再坑她们一把。 第67页 这群二世?祖,都?是从小被捧着哄着、心高?气傲的祖宗,就?连许正明的蛐蛐和琵琶落到旁人手中,他?都?能气得半死,想?方设法针对盛拾月,更何?况是这种意外从自己手中丢失的宝贝? 最可笑的是,他?们这种整日赏诗品画、自喻高?雅风流的人没看?出其中端倪,反倒被他?们瞧不起的、整日斗鸡遛狗的纨绔认出。 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脸吗? 所以为了挽回自己的最后一点儿尊严,这画绝对不能落入旁人手中,即便?花高?价拍到手中,丢到库房里搁置,也?不能流传在外,不然,日后每将这画拿出来一次,他?们就?想?起一下,脸就?更疼一分。 这两千两才落下片刻,左面包厢就?传出一声清朗声音:「两千五百两。」 孟清心又扭头看?向另一边,突然开始犹豫起来:这个才是?」 盛拾月未和她们提及八皇女,故而这两人都?以为此行的目的是许正明,却没想?到会有两批人都?出如?此高?价竞争。 右边包厢又有人吼:「两千六百两。」 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 孟清心摸着下巴,又开始嘀咕:「我觉得这个更像许正明那小子。」 萧景点头,终于出声道:「这确实是许正明贴身小厮的声音。」 那另一边…… 盛拾月心里头如?明镜一般,随意摘了颗果子往嘴里一丢。 许正明和八皇姐的合作并不牢固啊,那么丢脸的事情两人连一声招唿都?不打?。 不过?想?来也?是,许家明显更支持六皇姐,这许家幼子为了一时之气,跑去和八皇姐合作,要是被六皇姐知道,岂不对许家产生疑心,觉得许家想?要脚踏两只船,不是真心归附于自己,短时间?可能无事,但疑心一旦出现就?只会不断扩大,长久以往必生间?隙。 所以事情结束之后,许正明必然会和八皇姐划清界限。 她摸了摸下巴,就?是不知他?是怎么解释,自己请出屈钰打?马球这事。 思绪起伏间?,两方人已将价格抬上三千银两,许正明那边好似已经?放弃,好半天不出声。 而盛拾月在这时看?了眼后头,包厢稍远处站在一个年近二十的女性,面容、身材都?十分普通,是丢入人群之中就?会被遗忘的存在。 盛拾月喊道:「田灵,三千五百两。」 那人当即上前几?步,腮帮子小弧度动了下,继而喉结往下一滑,立马出声喊道:「三千五百两。」 这声音壮且粗,像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胖子在大喊, 孟清心两人一愣,难以将这个声音和眼前的瘦弱女人联想?到一块。 盛拾月却微微点头。 这人乃是那群被关押的千门人之一,看?似普通,却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只要听过?,就?可以模仿出一模一样的声音,哪怕是鸟声虫鸣、人语物响,无一不真切。 那几?个千门人就?是靠着她的声音,才引得守卫开门。 前几?日盛拾月提起这事,叶流云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向盛拾月提起这人,帮金夫人求了个情。 于是盛拾月这才松口答应,只要金夫人将田灵借她一日,她就?愿意给金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听到有新的人出价,众人不禁议论纷纷,讨论着这又是哪个冤大头,出几?倍的价格抢一副画。 八皇女那边自然不肯放过?,直接喊到四千两。 盛拾月这边立马喊:「四千五百两。」 「五千两。」 声音刚落,倚翠楼直接掀起喧譁声。 要知道如?今一亩良田不过?二十两银子,这五千两足以购买两百五十亩田地,能让一个普通农户翻身成富户,妻儿老小都?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六千两,」盛拾月这边丝毫不让。 再看?八皇女那边,好像纠结了下,一时没有出价,而盛拾月这边,却有突然小厮敲响房门。 孟清心先走到门前,从门缝中看?到这人是倚翠楼中小厮,才打?开门让她进?来。 那人端着一木盘,木盘上放着块金制令牌,令牌上头刻着一个八字,不用想?就?知这令牌的主人是谁。 孟清心和萧景瞧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原来左边这人是八皇女?」 「她不是还在禁足吗,怎么跑到这儿来凑热闹?」 盛拾月却不说话,只斜瞟两人一眼。 这是很难的事情吗?她之前也?没少?在禁足期间?熘出来,和孟清心几?人喝酒取乐,难不成这两人都?失忆了? 孟清心她们自然没有忘记,她讪笑一声,解释道:「没想?到八皇女也?会做这样的事。」 萧景思虑更多:「那位眼下还在气头上,八皇女却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偷跑出来,甚至不惜暴露自个身份,也?要这幅画买下……」 她想?不通,也?不敢想?。 而盛拾月则啧了声,看?向那小厮,问:「这令牌是不是也?给右边包厢的人瞧过??」 小厮立马点头。 怪不得许正明不再出价了,原来是八皇女被逼的不得不暴露身份了。 宁清歌之前便?透露过?,这倚翠楼与宁清歌关系不浅,应是宁清歌的产业,故而盛拾月没有半点遮掩就?直接问。 第68页 旁边的两人听到这话,又想?起上次倚翠楼帮忙遮掩的事,心里头也?想?明白几?分,就?是这八皇女…… 左边人终于又出价:「六千一百两。」 想?来是以为盛拾月这边瞧见令牌,就?不会再出价了。 盛拾月却笑,看?向旁边田灵,说道:「你可以模仿右边那出价人的声音吗?」 田灵当即道:「可以。」 盛拾月便?招来那小厮,叫他?带着田灵先去右边任意一个无人包厢,再嘱咐田灵,喊道一万两银子就?停下。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夜色越暗,将红灯笼也?侵蚀,灯火暗淡些许,阴影悄然覆住角落,将地盘不断扩大。 正当八皇女那边以为能拿下这幅画时,右边又突然喊出一句:「七千两!」 坐在暗处的女人面色瞬间?阴沉下去,右手一用力,竟将手中茶杯硬生生捏碎。 「八殿下……」旁边的僕从慌张上前一步。 却见她一字一句挤出:「八千两。」 这人立马转身重复了一遍。 「九千两!」 八皇女直接站起,说:「一万两!」 僕从再重复。 底下的人已被惊得麻木,翻十倍的价格买一幅画,真不知该说这人是傻子好,还是富可敌国、有钱没处花、胡乱挥霍的好,但可知,明日汴京就?要出现一个能与盛拾月齐名的神秘败家子。 旁边终于没有了声音,八皇女气得朝那僕从一踹,骂道:「还不快去取来!难不成你还要等许正明他?们再出价吗?!」 她不知许正明为何?又突然出价,目的是什么,但已在心中狠狠记下一笔,甚至怀疑许正明与盛拾月等人早有龌龊,不然十拿九稳的比试,怎么就?只赢了许正明那一场。 想?到这儿,她面色越冷,甚至已联想?到六皇女那儿去。 另一边,孟清心不可思议地哇了声,又惊又喜道:「居然卖了一万两?!」 孟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万两,她扯下腰间?的金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响,也?不管其他?了,满心满眼都?是一万两,整整一万两白银! 盛拾月之前可是答应分她们两成,再加上前头在倚翠楼收的贿赂,才几?日,她就?赚到了一年的例银! 旁边的萧景稍微有些理智,疑惑道:「盛九你怎么知道她能出到万两白银?」 不敢明说,也?不敢确定,只能用第三人称代称对方。 另一边的盛拾月似笑了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莫名显得沉郁。 她低垂着眼,看?着那小厮取走画,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却带着几?分讥讽:「我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能出多少?两银子。」 「那你……」 盛拾月懒懒回看?,随意道:「我只是觉得一万两银子,听起来不错。」 两人顿时哑然,这万两银子对她们来说,是很多,但在盛拾月这儿,却是个无足轻重数字。 萧景张了张嘴:「可……」 可你有,并不代表八皇女也?有。 盛拾月往后一退,彻底落入身后阴影中,说:「可我了解她们。」 「我们家祖传的,心眼子小。」 盛拾月回头看?她们,又一遍强调:「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绝不可能让这种丢了自己面子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只是可惜,这价值万两的画,估计才被带回府邸,就?要被八皇姐销毁干净。 话说到这儿,孟清心两人都?不敢再接下去。 盛拾月也?觉索然,见田灵回来,便?挥了挥手道:「得了,等会会有人端来银两,你们取了自己的份子后,就?派人送到我府里,我先回去了。」 她看?了眼田灵,重重嘆气:「我这儿还有事呢。」 还是个顶麻烦的事情。 马车驶出倚翠楼,再过?一段时间?便?到九皇女府。 盛拾月被扶下马车,见另一边站着个南园,不由出声问道:「你去给她送饭了?她还没有回来吗?」 南园先是行了个礼,而后才道:「是,武试将临,大人难免操劳,今日也?得宿在宫里。」 盛拾月听到这话,不由撇了撇嘴。 宁清歌这几?日忙得像个脚不沾地的陀螺一样,有家都?回不了,一连几?日都?留在宫里。 不过?倒是方便?了她,盛拾月眼神往一瞥,身后的叶流云抱着一袋用厚布包裹的东西?,曲折的手指微微用力,看?起来有些紧张。 那还是前几?日,孟清心等人给她出谋划策时提到的东西?,为此,她今儿还提前出了门,跟着孟清心两人绕了许久,才找到那么一家隐秘店铺。 不过?宁清歌那么忙,短时间?是用不上了…… 盛拾月略微遗憾地嘆了口气,然后才对南园道:「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南园当即称是。 再过?片刻,书房的烛火亮起。 被推进?来的金夫人勐的往前一跪,便?喊道:「殿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第30章 「无奈?」 「金夫人, 坑蒙拐骗的行当也好意思说自己被逼无奈吗?」 烛火点亮书房,敞开?的木窗有风吹入,捲起一室墨香,玄底银纹的宽袍被风吹动。 第69页 盛拾月斜倚在美人塌上, 单腿曲折踩着?边缘, 去了簪子的长髮随意垂落,姿态很是慵懒, 可说出的话却刻薄得很。 她手中捏着?块玛瑙腰佩, 边把玩边道:「据我?所知, 大梁还没到百姓有手有脚却吃不饱的地步吧?」 她态度不算太好,但也正常,毕竟这群千门?人先是帮许正明坑骗孟清心,又试图在赌桌上出千, 盛拾月看着?曾经千门?师傅的面子上,有心照拂,却被金夫人闯入盥室, 伤了叶流云,也让盛拾月多躺在床几日?, 如此下来, 态度能好才怪。 金夫人也料到这一幕,一声?不吭跪在不远处, 仍由她奚落。 她本就生的温婉, 经这段时间的折腾, 身形更是消瘦薄弱, 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一般。 盛拾月眼神一瞟, 剩下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 不耐地道:「你?要怎么解释?」 她最烦这种柔弱作态了。 那金夫人闻言,心中一松,暗道叶流云果然没骗自己。 两人在盥室之中,虽处于特?殊时期,可也有片刻清醒之时,金夫人见牺牲计谋不成,自然心焦,被连累的叶流云却不见气愤,反倒温声?安慰,说殿下不是外头所传的那么恶劣,让她不要多想。 许是叶流云的安慰确实有效,又或者是金夫人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暂时忍下焦急。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许久,包括盛拾月、金夫人还有其?他千门?人,那田灵就是这时被叶流云知晓。 她咬了咬牙,抱着?横竖一死的决然心态开?口:「殿下,我?们是靠着?坑蒙拐骗为生不假,但此次入京,确实为了救人。」 「救一批无辜却被当做商品,贩卖给富商巨贾享乐的孩子。」 她重重一磕头,说:「求殿下救救他们。」 金夫人本名金镜怜,本是梁州弃儿,侥倖被几个千门?人收为弟子,也算勉强有了个家,可惜那几人年岁已大,在金镜怜十?几岁时就相继离世,故城再故人,反而到处是伤心回忆,金镜怜索性独自离开?,四?处游歷。 而那些千门?人都?是她游歷途中,救下的可怜人。 比如那田灵,虽有独特?天赋,却没有得到父母宠爱,反手卖到勾栏中,日?日?表演口技,却还要被打骂苛责,金夫人实在不忍,才花重金将她的契券买下,还她一个自由身。 其?余人各有各的可怜处,即便被金夫人救下,也无处可去,只能跟在金夫人身边。 而金镜怜身无长物,领着?那么一大群人,只能讲曾经习得千门?技艺教授给她们,她们便尊称金镜怜为夫人。 众人也知自己干的是坑矇骗人的行当,所以只挑贪官恶商下手,骗来的大部分银两都?捐给被欺压的百姓。 盛拾月听到这儿,面色稍缓,又问:「那你?所说的救人又是为何?」 金镜怜见她态度有变,忙道:「这事还要从前几个月说起,我?们一行人本打算赶往汴京,瞧一瞧大梁最大的城池长什么样,却在汴京城外数十?里处捡到一小女孩。」 「她当时极其?狼狈,身上全是伤,若不是遇到我?们,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才将她抬进?马车里,就有一群恶僕追来,我?们见状,只得先将这群人骗走,再躲到更远处,等?这小女孩醒来。」 金镜怜眉眼露出不忍之色,嘆息道:「这小女孩就是之前出言顶撞殿下的人,她只是太信任我?等?,并不是有意冲撞殿下。」 盛拾月摆了摆手,倒也不至于和个小女孩计较。 金夫人一行人等?小女孩醒来,便忍不住询问她原因,那小女孩哭了半天,才磕磕绊绊说完一切。 她家住在汴京郊外,出门?玩闹时被人用布蒙鼻口,一觉醒来就被丢入一个黑暗牢房中,里头全是同年纪的小孩,只要哭喊就会被打,她的一身伤就是这样来的。 而被关在牢房中的小孩,每几日?就会被带走一批,再没有回来过。 直到那一日?,她与七八个小孩被恶僕喊醒,简单梳洗后,给他们换上新衣,紧接着?就被带到一个十?分奢华的地方。 里头的大人都?蒙着?脸,像是挑选商品一般出价,买卖成功后,有些大人带着?孩子走到隔壁房间,不多时就孩童悽惨哭喊声?传来,而小女孩却被人带走,领进?空无一人的马车上。 她不知马车为什么没有人,也不知马车要去到什么地方,心中恐慌之下,就寻了个机会跑了出来,幸运地跟在别人身后出了城,撞见金镜怜等?人。 小孩不知发生了什么,金镜怜等?人却清楚,心中又惊又怒,便商量着?入城救人。 「不可能!」听到这儿,盛拾月勐的站起,厉声?喝道:「天子脚下怎会有这种腌臜不堪之事!」 她一时无法接受,原地来回走了几步。 盛黎书虽然不是个很好的母亲,却是个极好的帝王,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免除大量税赋、严惩贪官污吏,即便放在大梁歷任皇帝之中,也绝不输于任何人,可如今却在皇城之下发生这种事。 盛拾月虽纨绔,但却不是愚笨。 如按照金夫人所言,如此大批、长期的人口拐骗贩卖,绝不是普通人能运转的,必然有大批官员庇佑,甚至品级都?还不低,才能将这些事情?悄无声?息地全部压下。 第70页 他们是谁? 买家又有多少?? 细思之下,岂不是半个朝廷都?烂完了? 盛拾月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掌心冒出细汗。 而金夫人又是重重一磕头,语气郑重道:「在此之前,我?们已将一批幼儿救下,就藏在城中一处小院里,殿下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看。」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松了口气,盛拾月在外头的风评极差,就连他们这些刚入汴京的人都?知晓不少?,所以被盛拾月关押后,她们才惶恐不安,既不敢将这事说出,又想出那么拙劣的计谋。 直到盥室之中,叶流云的再三保证,还有这几日?她们虽然被关押,却没有任何打罚,甚至连挨飢受饿都?不曾,才让她下定决心将这事告诉盛拾月。 眼下,她见盛拾月又惊又怒,便知她先前并未参与此事,而且还有可能帮她们一把…… 窗外大风颳起,酝酿一整天的阴沉天气,终于有大雨哗啦啦落下,砸落树叶,掀起泥土,涌出一股潮湿闷热的味道。 来回走动?的盛拾月终于停下,沉默许久,却只道:「你?先带我?去看他们。」 仍是不肯相信。 金镜怜却面露喜色,只要盛拾月愿意去看一眼就好,忙道:「明日?如何?我?们留在小院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要是他们饿得跑出去,被那群人发现?就不好了。」 盛拾月挥了挥手表示同意,疲倦地又坐回美人榻上,再问:「那你?们又怎么会落在许正明手中。」 提起这事,金镜怜不由窘迫,说:「应是落在八皇女手中。」 「哦?」 这里头的故事就简单许多。 这群人将孩子救下之后,手头就没剩下多少?钱了,只得又拿出老?本行,却不料拿出的那副假画被八皇女看破,继而将她们全部抓回府中,几日?后又送到许正明那儿,许诺她们骗孟清心入套,再赢下盛拾月,就将她们放走。 结果却遇到盛拾月这个硬茬,其?他人只得趁许正明因失败而崩溃时遛走,想另外找机会救下她。 可没想到,许正明竟连夜想将金夫人带到别处,若不是孟清心等?人意外撞见,金夫人现?在都?不知在哪,生死更是难料,而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细讲了。 话音被风吹走,盛拾月自顾自坐了片刻,才道:「明日?我?会准备一辆马车,将你?们一併带去,若是说谎……」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金夫人斩钉截铁道:「仍凭殿下处置。」 盛拾月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直接起身走出房门?。 屋外已有人拿着?伞在等?候,见盛拾月出来,连忙将她护在伞下,挡得严严实实的离开?。 金夫人等?了一会才起身,刚跨出门?槛,却见身穿青色骑射服的叶流云站在门?口。 她没有多说什么,经常挂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温和散去,只剩下沉默。 金镜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直接打断。 「走吧,我?送你?,」叶流云转身将油纸伞撑开?,常年练武的嵴背挺得笔直。 金夫人便跟在她身侧。 这雨越下越大,弹珠似的雨不停往地下砸,风更是唿啸不断,若不是叶流云力气足够,恐怕连伞都?要被吹走。 见状,叶流云抬手揽住金镜怜的肩,稍侧身将她护着?怀中,就连油纸伞都?倾斜向对方。 如此做的代价是淋湿了半边身子,但叶流云却不见躲藏,仍半搂着?往前。 金镜怜挣了下,低声?开?口:「你?后背湿了。」 叶流云语气平淡,言简意赅道:「没事。」 金镜怜不敢太过用力挣脱,见反抗无效,又道:「你?都?听见了?」 看叶流云的模样,应在外头站了许久,衣衫被水雾浸染,一片冰凉。 叶流云「嗯」了声?,停顿片刻后才道:「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殿下……」 金镜怜说:「他们会将惨死的孩子埋在郊外一处空地,我?们去时,深坑都?快埋不住枯骨,专吃腐肉的鸦雀成群站在树梢,几乎压断树枝。」 她越说越快,恨意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他们不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却被一群丧心病狂的傢伙虐待致死,何其?无辜?」 叶流云却十?分冷淡:「其?他人与我?无关,我?只求殿下无事。」 漆黑夜雨之中,两人的身影变得渺小,连脚步声?都?被吞噬干净,只剩下紧贴时的唿吸声?。 被打落的叶砸在油纸伞上,握紧伞柄的手青筋鼓起,被雨水覆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两人走到小院里,金镜怜才又开?口:「你?和殿下都?是好人。」 叶流云扯了扯嘴角,有些用力地将人推到台阶之上,屋檐之下,自己则站在雨中。 忽有一道雷电闪起,照亮两人身影。 叶流云突然开?口:「早知道我?就该将你?掐死在盥室之中。」 金镜怜不言语,只看着?对方转身,逐渐变小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皇宫之中。 依旧埋首伏案的人似有所感,继而就有人敲门?而来,行了个礼后才恭敬道:「大人,今年的武试名单已经各部审查、整理出来,请大人审阅。」 宁清歌微微点头,那人便双手端上纸册,继而俯身垂手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宁清歌一眼。 第71页 宁清歌余光瞧见,却没有露出一丝异色,好似早就对他们又敬又怕的态度习以为常,随手翻起纸册,垂眼看去。 旁边的人不敢动?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直到对方突然开?口,他顿时一抖,连忙向对方看去,慌张喊道:「大人……」 宁清歌语气倒十?分平静,听不出半点责罚的意思,只道:「屈家屈钰怎么还在里头?」 那人被吓得跪下,忙道:「屈大人特?地嘱咐,说是她家女儿虽折了条手臂,但不影响骑马、策文,甚至单手都?比大部分考生优秀得多,再说武试还有半个月,就让我?们行个方便……」 宁清歌表情?不变,过分精緻的眉眼轮廓越显清冽疏离,只道:「去掉。」 「明知武试将临,却为一时之气与人争斗,性情?暴戾,心胸狭隘,即便过了武举,也难堪重用。」 这话说得决然,那人想为屈钰解释几句都?不行,只能咬牙说:「是。」 宁清歌再翻看片刻,才点头表示通过,那人连忙将纸册抬走。 房门?又一次关上,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将前些日?子没落下的雨水一併泼来,根本不见停歇。 宁清歌看向旁边三层螺钿食盒,这是南园晚些时候送来的,她拖延到现?在,现?在才觉得有些飢饿。 木盒被打开?,第一层只有一盘绿豆糕。 宁清歌不喜甜食,也不爱吃糕点,南园不会不知道,若突兀放入,只有一个可能,她有什么消息想传递,这消息不是很急,但又是宁清歌特?地嘱咐,不能耽搁的。 关于盛拾月的事。 宁清歌取出中间糕点,稍用力一掰,便出现?一张纸条,展开?之后,上头只写着?:殿下在赶往倚翠楼前,曾被孟清心、萧景两人带去暗春阁,三人停留许久,採买缅铃、角先生……」 下面是一连串名单,这祖宗财大气粗,还没有搞清楚怎么用,就直接挥手买下,只怕是半个暗春阁都?被她搬空了。 捏着?纸页的手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宁清歌停顿许久,最后才冒出一句:「出息。」 语气无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这三人又偷偷商量了什么,竟跑到这种地方。 至于她为何能知晓暗春阁的事,这实际与倚翠楼有关,当年她有意寻到欢颜,询问当年之事,却意外得知倚翠楼已被一品级不低的官员看中,想要收于麾下。 倚翠楼老?鸨不肯,便被他想方设法针对,宁清歌去时,倚翠楼已是外强中干之相,恐怕要不了几日?就会封门?闭店。 倚翠楼虽是风尘之所,却有诸多达官贵人流连其?中,酒醉美人怀中时,最易套话,若是利用得当,倒是个极好消息渠道,最重要的是盛拾月时常在里头玩闹,若是被不长眼的东西惦记,故意设计贴上来,总归是个麻烦。 宁清歌思索许久,最后与老?鸨私下交易,将倚翠楼收入麾下。 而暗香阁,原本只是几个手艺人取巧,常做些稀奇玩意卖到倚翠楼中,赚取些许银两。 后头宁清歌听闻此事,便在汴京暗处开?设暗香阁,专卖坤泽所用的物件,本只是随手之举,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甚至比明面上的倚翠楼还要赚钱,如今还抓到一个偷偷摸摸过去的盛拾月。 她揉了揉眉心,表情?越发复杂。 第31章 因?昨夜之事, 盛拾月今儿?起了个大早,刚用完膳就听说宁清歌回来了。 她出门的脚步一转,就去寻对方,结果却瞧见紧闭的房门。 守在门口的南园连忙上前几步, 躬身喊道:「殿下。」 她解释道:「昨夜大雨磅礴, 将宫中好几处屋舍的瓦片打落,大人留在政事堂的衣衫也跟着?遭殃, 只能回府换身干净衣袍, 等一会就又要出门办公了。」 盛拾月点头表示明白, 本想站在门口等对方出来,却瞧见又一僕从?跑来。 脚步刚停,人就喊道:「殿下,六殿来了。」 盛拾月眉梢一挑, 她开府到如今,六皇姐来拜访的次数可屈指可数,视线往一直未打开的房门一扫, 眉眼闪过一丝郁闷之色,继而才道:「走吧。」 终究是名?义上是姐妹, 若六皇姐临府, 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难免多生事端。 因?不常使用的缘故, 府邸正堂凄冷, 只与?寻常府邸一样, 规规矩矩地摆着?些?椅凳方桌, 严肃的不像是盛拾月的府邸。 僕从?端来茶水, 小心放在侧边小桌,一位稍年长的女性坐在旁边, 朝僕从?含笑点了点头,十分亲和的做派。 这就是如今大梁的六皇女——盛献音。 若说盛拾月还有三分像皇帝的话,那六皇女就是完完全全捡得她母妃的模样,圆脸白面,温厚敦良,身穿蟒龙交领石青袍,手中拿着?把摺扇,如同?一个儒雅的江南文人。 见到赶来的盛拾月,她立马起身,笑着?喊道:「九皇妹。」 听到这声音,盛拾月便觉浑身难受,她最讨厌的就是和这种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傢伙打交道。 可人都?站到面前,她也不能佯装看不见,只能扯了扯嘴角,跟着?虚伪道:「六皇姐。」 「不请自来,打扰九皇妹休息了。」 盛献音抱歉一笑,又说:「本王有一事急于和宁大人商议,可宁大人这几日为国?事操劳,本王几次寻她不得,方才马车路过,瞧见她踏入府内,便想着?与?宁大人一併入宫,途中商议要事,既不耽搁宁大人时间,也好将这桩事解决。」 第72页 盛献音前几年就与?八皇女一块封王,故而可自称本王。 对方说的有理有据,盛拾月也只能礼貌敷衍。 不多时就等到宁清歌走出,盛献音直接越过盛拾月,径直走向对方,又将方才的说法重复一遍。 宁清歌只能答应,继而眼神转向后头,便温声道:「昨夜雨势极大,今早寒气也未散去,殿下若要出门,还是得披件袍子,以?免染了风寒。」 她语气转换明显,看向盛拾月时,眉眼间的寒气都?散去几分,墨玉眼眸只倒映着?对方身影。 哪怕是瞎子也能听出宁清歌对她的特殊。 之前心中生起的莫名?烦闷就这样散去,盛拾月咳了声,正准备说话,另一边的盛献音就接道:「瞧我煳涂的,身为皇姐还不如宁大人贴心。」 她转头看向盛拾月,又关切道:「皇妹快去加件衣服吧。」 瞧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盛献音与?宁清歌才是妻妻,正在一起关心年幼的妹妹呢! 盛拾月眉头一拧,当场就沉下脸。 而盛献音却道:「既然宁大人事务繁琐,就别在这儿?耽搁了,以?免误了时辰。」 关心她就是耽搁是吧?! 盛拾月面色一沉。 可这一次宁清歌却什么都?没有说,时间确实?不早了,再不走真的就要迟了。 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外,旁边的僕从?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还要加衣……」 「加什么加?!冷死我算了!」盛拾月怒骂一声,大步就往门外走,脚步踩得砰砰作响。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偌大的汴京却已甦醒过来,马车飞快行驶,道路两旁的小贩挑着?竹筐叫卖,店铺都?已敞开了门,勤快小厮正拿着?扫把,发出沙沙扫地声。 车轮碾过地上水洼,绕了些?远路,才到南坊,南坊房屋混杂破旧,所住之人多为下九流,算是汴京最乱的地方之一,因?此租金也比其?他地方便宜得多,正好适合手中没有多少银两的金镜怜等人。 盛拾月掀帘往后看,不知什么时候,孟家、萧家的马车已跟在身后,随之而来。 刚绕到一巷尾,坐在旁边的金夫人就喊道:「到了。」 继而马车停下,众人纷纷跳下来。 金夫人等人还没有开口,就瞧见孟清心、萧景两人风风火火走回来,刚到面前就大声道:「我的祖宗咧,你这天不亮就喊人叫我们起来,绕一大圈来南坊做什么?」 孟清心浑身怨气,继续道:「我昨儿?才陪你跑了一下午,折腾到晚上才回家,一进府就被我阿娘抓到,又把我说了一通。」 旁边的萧景也在打哈欠,睏倦道:「盛九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家那位要来国?子监授课,逃了课,和你们两瞎转了一下午,回家一瞧,宁大人布置了一堆功课,我熬到半夜才写完。」 大梁设有国?子监,普通学子可通过考试就读其?中,就读期间免除一切学杂费用,吃住都?由国?库承担,而像她们这样的二?世祖,则可以?花费大量银两免去考试,直接到里头就读。 大梁对国?子监极为重视,不仅鼓励朝中官员在空闲时间到国?子监授课,还让皇嗣也在里头念书。 据说六皇女手底下的几个幕僚,就是在国?子监结交的,所以?无论寒门学子,还是官宦世家的子女,都?会?想方设法挤入国?子监中。 只不过盛拾月不喜读书,而孟家情况特殊,所以?只有萧景一人就读其?中。 听到这话,盛拾月面色更沉。 好你一个宁清歌,有空去国?子监讲课,没时间回家是吧?! 两人这才注意到她表情不对,不由诧异。 孟清心说:「你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的吗?」 萧景问:「谁大半夜惹到你了?」 她环顾一圈,忍不住猜测:「咋了,大早上带着?我们来找场子了?」 盛拾月眉眼沉郁,连话都?不肯多说,还好身后跟着?个叶流云,连忙站出来,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解释了遍。 这两人顿时表情凝重,忍不住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而盛拾月却看向金镜怜,说:「开门吧。」 随着?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起初院中未有一个人,就连声音都?不曾传出一声,像是无人的荒院,众人不由疑惑,看向金镜怜的视线充满质疑。 而那人却十分平静,直接往里头走去,直到房间前,才敲了敲门。 周围护卫紧紧握住刀柄,叶流云、叶赤灵挡到盛拾月面前。 房门摇晃了下,才有一小女孩推门而出,直接扑到金镜怜怀里,哭喊道:「金姨。」 紧接着?一个两个接连不断冒出,里面足有十几个小孩。 孟清心有些?纳闷,不由道:「那么多个小孩?怎么安静成这样的?」 这群孩子大的不过十三岁,小的五六岁,正是最闹腾的时候,恨不得上房揭瓦将屋顶掀翻,怎么会?那么乖巧缩在屋里? 她话音刚落,之前的摇骰人便低声解释:「她们在牢房之中,只要哭闹就会?被打骂,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而且这个地方人员混杂,若吵闹起来,被流氓混混盯上,少不了麻烦,只能让她们尽量少出声,幸好她们也乖,」摇骰人嘆了口气。 第73页 孟清心等人不知说什么好,小孩最是顽劣,岂是一两顿打能教会?,能那么乖巧,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再看前头,那群孩子个个瘦骨嶙峋,即便在惊喜之下,也刻意压低声音,如同?麻雀一般发出极小声的笑语,若她们再站远些?,恐怕就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孟清心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金夫人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后,面色一变,就急忙往屋里走,那群千门人连忙跟上去,片刻之后,金夫人快步而出。 盛拾月问:「怎么了?」 金镜怜连忙解释:「我们之前留下的粮食早在两天前就她们吃完,昨夜有几个小孩实?在饿不住,喝了屋檐落下的雨水,现?在闹起肚子,躺在里头动不了。」 盛拾月眉头一皱,便看向叶流云。 叶流云就大步跨入里头,片刻之后才走出来,对盛拾月点了点头。 「走吧,」盛拾月说了声,先?一步踏进门槛。 那群小孩瞧见盛拾月等人,表情恐惧又惊慌,紧紧挤作一团,瘦小的身体无意识地抖,可即便怕成这样,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盛拾月眼神扫过,便进到屋内,屋里甚至没有床椅,只有捡来的干草铺在地上,四五个小孩在上头,脸颊凹下去,嘴唇发白,露出的腿脚还有残留鞭痕。 其?中有一个小孩睁眼醒来,瞧见盛拾月就吓得一震,恐惧往后退的同?时,竟还记得拿手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拐进牢房,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们只知道发出声音会?挨打,会?惹上麻烦,会?被那群人又抓走。 所以?即便饿成这样,也不敢出门半步,只敢用干草勒紧肚子,只敢偷偷喝那一点屋檐落下的水。 「盛九这、」孟清心有些?不忍。 盛拾月不知怎的,向那小女孩走过去,蹲下身子想要说话,却见那小女孩放下手,麻木的眼睛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泪,可她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手伸向衣服,十分熟练解开扣子。 好像曾有人对她这样很多次,以?至于让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有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娴熟。 「小迟!」 金夫人在这时从?后头冲过来,一把抱住这个小孩,将她衣服拉扯回来,将她紧紧藏在怀里。 金夫人没有回头,极力?压抑的声音依旧慌乱:「对不起殿下,小迟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已经被人买下许久了……」 许是担心刺激到对方,金夫人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多说。 盛拾月看向小孩落在外头的衣角,破旧的布料发着?颤。 她……是在哭吗? 「没事的小迟,没事的,她们不是坏人,别怕。」 「不会?再有那种事,金姨保证,别怕别怕。」 金夫人一声声安抚着?,怀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哭声,依旧很低,恐怕连刚出生的幼猫都?比她哭得大声。 盛拾月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 外头的小孩也涌了进来,却只敢挤在角落里头,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盛拾月等人。 盛拾月偏头不敢看他们,眼神落在角落,却瞧见一道极其?熟悉的泥塑人偶,不过巴掌大小,衣衫用颜料染白,随着?时间流逝已掉得斑驳。 她怔愣了下,站起身,朝那个小人偶走去。 那群小孩见她走过来,紧张地往后缩,紧紧贴着?墙,连唿吸都?停滞住。 虽然金夫人已经解释过,但她们心中阴影太重,本能地惧怕成年人的靠近。 盛拾月拿起那人偶,大拇指在上头摩擦了下,模煳的面容已难寻当年清逸。 她突然哑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赶进来的田灵不明所以?,但也答道:「我们租下屋子时就有了,听隔壁人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搬离许久,前两年才写信过来,托邻居代自己租出去,但因?房屋破旧,一直没能租出去。」 她又小心道:「这人偶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入京时间太短,不知里头的忌讳,只是这些?小孩经常跑过来、偷偷跪拜,我们就将它留下了。」 盛拾月没有回她,反倒看向那群小孩,毫无起伏的语气分不清喜怒,只问:「你们为什么要拜她?」 那群小孩有些?胆怯,好半天才一个人站出来,结巴道:「阿娘说、说、这是神仙,神仙会?保佑我们。」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阿娘?你之前见过这个人偶?」 小孩说:「我家、那边有一个庙,阿娘会?带我去拜神仙。」 「你家在何处?」 许是感受到盛拾月不会?伤害她,小孩终于胆大了些?,回:「扬州。」 盛拾月突然接上:「江口县。」 小孩眼睛一亮,连声期盼道:「姐姐你知道我家?你能带我回家吗?我好想我阿娘。」 盛拾月沉默了下,才说:「我、不知道……」 她只是在被禁止的杂书中看过。 扬州曾有水患,帝派废太女南下,说服世家富商捐款,修筑堤坝,疏通水流,亲自带领百姓,在河岸两旁种树修田,如此才使水患停歇,扬州人感激废太女,故修庙塑像,日日香火供奉,后头传入全国?各处,百姓便称废太女乃是仙人下凡,纷纷塑像供奉。 第74页 盛拾月本以?为那些?东西都?被销毁,却没想扬州还有残留。 想来也是,扬州自古水患不断,一旦爆发,河水冲垮河梯田地不说,最可怕的是淹入城中,摧毁房屋,沖走牛羊牲畜,甚至是人,可经废太女治理后,至今为有较大的洪灾出现?,扬州人怎能不感激她。 小孩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不等盛拾月再做反应,就听见有人从?外头买了食物回来,一群饿急的小孩纷纷涌上去。 盛拾月将那人偶握在手中,便转身出门。 孟清心等人跟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又停顿住。 周围人都?陷入沉默。 「你们怎么想?」盛拾月问她们。 不等她们回答,盛拾月又自顾自道:「我再想一想。」 跟来的金夫人没有催促,只道:「他们每七日开一回门,算下时间,距下一次还有三天,殿下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盛拾月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心情压抑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嘱咐叶流云替那些?小孩寻个医师过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离开。 第32章 再晚些, 汴京又下起绵绵小雨,酷暑的热气散去,晚风携来清凉,被炎热夏日琢磨的人终于能睡个好觉, 向来热闹的城市早早就陷入了安静。 宁清歌今儿难得回来, 忙着洗漱没进房间,就在屋外和盛拾月说了声,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不知是睡了还是又在生闷气。 等沐浴完, 宁清歌推开门往里头一瞧,这回待遇比前?回好多?了,没再被赶出门,就是她的枕头被挪到床边, 一半都在外头。 也不知道这祖宗想让宁清歌怎么睡,反正她自个缩到床里头去,背对这外头, 面对着墙。 宁清歌没出声,站着原地瞧了一会, 眼角泛起笑意。 觉得这人怪可爱的, 一口气从?早上憋到现在,要是旁人早该冷着脸闹脾气了, 这脾气最大?的祖宗却只是背对着人睡觉。 雨水依旧, 房间里的烛火被吹灭, 脚步声响起, 薄被被掀开。 盛拾月不由绷紧嵴背, 却不肯说话,一是因?为早上憋的气, 二是白日的经歷,心情压抑下?,更懒得开口,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可另一个人却靠过来,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响声,贴在盛拾月身后。 盛拾月唿吸一顿,隐隐闻见清凉的皂香,幽幽环绕在鼻尖。 即便如此,另一人还是没有放过她,抬手勾着盛拾月的腰,往怀里一捞,于?是仅穿着里衣的温凉身体,紧紧贴在瘦削嵴背上,单薄的布料什么都拦不住,过分?柔软的地方压在身上,还能?感受到随着唿吸起伏的小腹。 在视觉受阻的漆黑之中,所有感受都成倍增加。 盛拾月浑身一僵,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道:「宁清歌你的枕头在另一边!」 是的,这过分?的家?伙不仅贴到盛拾月身上,还占据了她的半个枕头,于?是那么大?个床,两?人偏挤在一片极狭窄的空间里。 「在哪里?」宁清歌明知故问,开合的薄唇贴在对方后颈,温热吐息落在腺体。 「在、在那边,」盛拾月本能?想躲,可前?头是墙,后头是宁清歌,本来想生气的家?伙,现在反倒落入自己给自己造成困境里,只能?缩着脖子?,强撑着最后一点尊严:「你过去、过去。」 她曲了下?身,试图将对方拱到一边。 可另一人却无赖,反倒抱得更紧。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是九殿下?? 她提高声调就喊道:「宁清歌!」 又?要炸毛了。 她又?气又?恼,开始找藉口:「你让开,热得慌。」 宁清歌不气反笑,还挨着对方,半点没挪开,低声问道:「还在生气?」 原来宁清歌什么都知道,亏她还想着是不是对方太?忙,着急她那一堆公务,一时忽略了自己,结果倒好,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还什么都不说,有空去给旁人授课,没空理?会她盛拾月是吧?! 盛拾月气得很。 另一人却好像还嫌不够,故意压得更紧,贴在对方耳边开口:「那么生气?」 「想气成这样,怎么也不知道追上来?」她咬住盛拾月耳垂,舌尖用轻轻一勾。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发颤的语气还在强撑:「我干嘛要追上去?!」 脑海中的回忆闪现,某个人心里又?泛起酸,没好气道:「人家?可是准备好了正当理?由,亲、自、上、门来接宁大?人的。」 咬牙切齿的语气,一字一句着重强调。 宁清歌方才瞧着自己枕头还在,还以为对方没有多?生气,没想到是强行憋着,一激就接连不断冒出来了。 盛拾月又?憋出一句:「我可没有什么理?由,能?拦着宁大?人不让她忙、正、事。」 幸好今晚提前?赶回,要再耽搁几日,恐怕她的枕头就要出现在府邸门口了。 宁清歌忍不住笑,亲了亲对方耳朵,喊道:「小河豚。」 特别?像鼓起的河豚。 可爱。 「宁清歌!」那人气急了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喊一个名字,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当纨绔的,半点过分?的话都没学会。 「你让开,」盛拾月又?开始乱动,企图逃跑。 第75页 可宁清歌却将人揽紧,再轻轻一咬,齿尖将耳垂碾磨,像是小小的惩罚。 「嘶,」盛拾月顿时出声。 温热的舌尖又?覆过来,将咬出的凹坑填满,低哑的声音响起:「她可没有什么正事要和我说。」 「嗯?」被骗的盛拾月一愣,立马反问道:「那她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分?明是她的过错,可却站在主导的位置,故意逗着对方。 盛拾月愤愤骂道:「我要去外头揭发你,让别?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清冷皎洁如月的丞相大?人,分?明就是个厚脸皮的泼皮无赖! 宁清歌叼着她的耳垂闷笑,终于?哄了句:「乖。」 「不乖!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盛拾月已经到了炸毛的边缘。 宁清歌有些遗憾,早知道就那么过分?了,还能?多?逗一会,咬着软肉,含煳道:「她和我说,她不介意我已经成亲,说我只是为了避开储位之争,故意糟践自己。」 盛拾月这下?是真生气,立马骂道:「我就她那个口腹蜜剑、表里不一、三头两?面……」 词彙量就那么多?,但是没骂解气。 「绵里藏针,」宁清歌贴心地帮忙补充。 盛拾月立马就接上:「绵里藏针。」 「虚情假意。」 盛拾月重复一遍:「虚情假意。」 「狡猾伪善,」 盛拾月再跟着念,念完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道:「我干嘛和你念?又?不是小儿学字!」 紧接着自己又?补充完整:「她就是个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老?狐狸。」 还不忘记从?年龄上打压一下?别?人。 宁清歌还没有说完,又?补充:「她还说,只要我点头,她立马就去和陛下?讨要休书,等她登上皇位就来求娶我,既让我免去陪在你身边的屈辱,又?可满足我避开皇位之争的想法。」 她声音有些奇怪,若是盛拾月再年长些,许会知道那些个喜欢吹枕边风、说正妻这样不好那样不行的绿茶小妾,就是这样的语气。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道行远远不如后头这个、在全是人精的里游刃有余的丞相大?人。 盛拾月被气得不行,恨不得当场就去踹六皇女?的府门。 她直接一个翻身,将宁清歌往后一推,拉扯出一些距离就呵斥道:「你还笑?!」 这些话她不是没听?说过,之前?在樊楼、倚翠楼中,那些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也曾那么猜测,说什么宁清歌是不想掺和进皇女?之争,索性选了个什么都不行的纨绔,不过最后是哪位皇女?即位,她都是一朝丞相,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连累。 盛拾月气得半死,对面那个人还在笑,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模样。 就该让别?人知道宁清歌的本性是什么?还说什么糟践,分?明就是宁清歌馋她身子?,惦记她这个人!想方设法嫁给她! 早知道、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去隔壁睡,才不听?她说什么大?梁建朝以来,还没有新婚就分?房的妻妻的鬼话,绝不给这个女?人任何一点可乘之机。 「你再笑我就把你丢出去!」炸毛的狮子?猫终于?说出了最严厉的惩罚。 宁清歌连忙收敛笑意,可在夜色之中、也依旧清亮润泽的眼眸却将笑意泄出。 「好了好了,乖,」宁清歌赶紧贴上去哄,微微仰头,贴在这人唇角。 盛拾月偏头想躲,却架不住对方再次贴来。 宁清歌又?道:「我拒绝了。」 「我说如果六殿下?要说的就是这个的话,现在就可以停下?马车放我下?去了。」 盛拾月面色一缓,这还差不多?,闷闷道:「那后面呢?」 「然后就到皇宫门口了。」 盛拾月「哦」了声,还有点不满。 宁清歌蹭了蹭她嘴唇,又?低声道:」谁叫你不追上来?」 她耐心教导:「殿下?,我是你的妻子?,这就是谁都不能?反驳的理?由,你要不想我和别?的干元一起离开,就该追上来将我带走。」 绕了那么一大?圈,竟又?变成她盛拾月的过错了。 盛拾月察觉到些许不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话都被对方抢去了,只能?又?闷闷的「哦」了声。 宁清歌没有再多?说,反而捧起对方的脸颊,低声说了句:「张嘴。」 盛拾月下?意识听?话,然后就有柔软的舌趁机钻入,剥夺氧气,占据每一处角落。 虽然抢占先机的是对方,可盛拾月心里头还憋着一点儿气,又?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三两?下?就压了回去,故意起身压到对方身前?,单手再抵住对方的肩。 比夜色更深的是盛拾月的影子?,将身下?人完全藏在漆黑里,完全失去视觉的代价就是所有感受都由对方给予。 宁清歌不仅没有阻拦,甚至助纣为虐地闭上眼,完全交给对方支配。 小殿下?像小狗一样恶狠狠叼住对方的唇,垂落的髮丝摇晃在对方脸颊,掀起一阵阵的痒,抵在肩膀的手用力回扣,紧紧箍住对方,不允许猎物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掉转,可宁清歌却甘之如饴,好像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将小猫惹恼后,再瞧着它伸出软垫,气鼓鼓地发泄不满。 第76页 屋外的细雨不见停歇,像细针一般斜落而下?,池水里头的荷花谢了好多?,花瓣飘在水面上。 悬挂屋檐的铁链引着水流,变成白色水柱哗啦滑落往下?落。 直到身上的家?伙满意,宁清歌才拍了拍她的肩,问道:「说吧?今儿去了哪里?」 盛拾月疲懒,就连她安排的骑射都要被推到已时,今儿却那么早就起床,实在让人诧异。 而且宁清歌这几日虽然忙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有个南园在时刻盯着。 方才入门时,南园就急匆匆跑过来,说殿下?出门回来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连膳食都少吃了一半,且跟随而去的金镜怜等人都未回来。 宁清歌猜到些许,但却未第一时间询问,反倒先将第一个问题解决,再这人哄开心。 盛拾月听?到这话,刚刚餍足的眉眼又?恹下?去,明显被这事折磨得不清,本没想劳烦宁清歌,可对方主动问了,她也不会刻意隐瞒,便简短说了一遍前?因?后果。 宁清歌先是拧眉,后头突然闷哼一声。 身上这祖宗手杵累了,索性一下?子?压到宁清歌身上,娴熟地埋到对方脖颈,开始逃避。 反正她受伤这段时间,都是趴在宁清歌身上睡的,起初还有些羞窘,趴多?了就变得坦然。 宁清歌也不说她一声,反倒抬手覆在对方嵴背,从?上往下?地抚过,无声安慰。 「宁清歌你怎么不说话?」 分?明是她先压下?来,现在反倒还要抱怨对方不理?会自己。 宁清歌无奈,偏过头,亲了下?对方的脑袋,哄道:「我只是在想怎么说。」 盛拾月伸手戳她肩膀,开始批评:「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作为,让一堆龌龊蛀虫抓到可乘之机,让一群无辜的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明明是你们该处理?的问题,关我这个花天酒地的纨绔什么事?怎么就烦到我脑袋上了?」 指尖不停地戳,硬生生在衣衫布料上戳出一个个小凹坑。 被批评的小丞相不出一言反驳,仍由纨绔大?人抱怨。 实际又?怎么能?怪她,丞相大?人真正入朝时间不长,前?头位卑权低,风言风语不断,她一边应付着一边还得证明自己的努力,站稳脚跟后,更是日日忙碌,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就得如此名声。 可即便她再努力,朝廷也不是她一人的朝廷,一堆人精扎堆在一块,谁知道里头会出什么人? 再加之官官相护,上下?勾结,即便有人看出些许端倪,想要去仔细调查,也会被这些人密不透风的谎言给忽悠过去,心有疑惑却查不到真正的龌龊。 若不是有人逃出,又?意外撞见金夫人等人,这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爆出来。 直到宁清歌觉得对方有些解气了,才抓住对方手指,温声认错:「这事确实是我的过错,不知朝中还有这种人。」 盛拾月哼了声,又?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宁清歌好脾气地问:「那殿下?想怎么做?」 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困于?身份,连亲自调查都不敢,一旦被人察觉,恐怕立马就会有大?批人拦在她面前?,用各种事情阻挡她,并快速销毁一切证据。 而且她也…… 宁清歌眼神中有暗色一闪而过,无声落在盛拾月身上,现在才读书骑射,始终太?迟太?慢,这事倒是个不错的契机。 盛拾月闻言,一下?子?陷入沉默。 宁清歌也不催她,缓慢抚着对方嵴背。 雨声依旧。 第33章 你想怎么做…… 听到这句问?话, 盛拾月埋首在对方肩颈,温热气息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吹起对方披散的发。 潮湿的雨气掺杂着些许荔枝甜香,幽幽将整个房间填满, 悄然缠绕上露出被褥的纤长脚踝, 连带夜色一块,将一切包裹。 「我……」 盛拾月张了张嘴, 又停顿片刻, 才开口:「我不想这个地方继续存在。」 「嗯, 」宁清歌轻声回应,温凉的手依旧在对方嵴背上轻拍,抚去夏夜闷热捂出的薄汗。 「我想救这些?孩子,」盛拾月继续开口, 语气有些?生硬缓慢。 眼前又闪过之前的画面,瘦弱的小孩熟练地?向她敞开衣衫,麻木而绝望的眼神, 还有那一个放在角落里的小泥偶。 「宁清歌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她呢喃了声。 或许真的是皇姐将她们带到自己面前呢? 盛拾月往日不信神鬼, 若真有神仙, 又怎会?让皇姐沦落成如?此下场,可如?今倒希望有神了, 也好借虔诚祈祷、千万香火, 让皇姐免于泥泞侵蚀、地?府磨难。 「宁清歌, 我是个胆小鬼。」 在朦胧雨雾中, 盛拾月如?此说道, 她蜷缩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借着雨声掩盖, 将隐藏在心底的话语小心翼翼说出。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她一直躲在皇姐、阿娘、小姨身?后,藏在一个纨绔的壳子里,可皇姐没了,阿娘走了,小姨的一次意外就?让皇帝挥下罚棍,她自以为的太平盛世向她展露了阴暗的一角。 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大不了施捨一点儿善意,派人将小院里的那群孩子送回家,然后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77页 可她看见那个泥人,不知在阴暗的土屋里摆了多久,满是灰尘与裂缝,曾经被赞扬歌颂、被誉为大梁晨曦的扶光太女,如?今却?只能躲藏在这样一个满是蛛网的土屋里。 她不明白,也一直在为此困惑,光明会?被拉入泥潭,恶贯满盈的人却?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她明明没有做什么,却?也被批评审判,但丧心病狂的人或许还在被人夸赞,说他们是为民为国的好官,这世上怎么会?如?此荒谬可笑的事。 「殿下,」宁清歌终于开口。 她轻轻拽住对方发尾,温声道:「殿下一直都是很勇敢的人。」 她声音柔和却?坚定,不像是安慰,倒像在沉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盛拾月嗤笑一声:「勇敢当个讨人嫌的纨绔吗?」 宁清歌微微偏头,用脸颊蹭过对方头顶,低声道:「在我心里,殿下一直都是干净无瑕的月亮。」 「是我的月亮。」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盛拾月僵硬住,暂时忘却?了那些?沉闷,被拽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话题中,宁清歌一向擅长将她带偏,就?好像方才,明明是宁清歌的过错,绕了一圈却?变成教育盛拾月。 现在也是一样的,轻而易举就?让盛拾月掉入她编造的网中。 盛拾月既羞窘又不知所措,结巴道:「宁清歌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是月亮呢,分明对方才是清冷皎洁的月亮。 她轻轻嘆息,有些?幽怨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殿下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殿下?」 「这样我就?可以告诉殿下,没有人会?不被月亮吸引。」 「我、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盛拾月有些?无措,想逃却?又被抓住,只能被禁锢在对方的怀里。 她慌慌张张扯着理?由:「你想让我问?你,可你也没直白告诉我,你喜欢我啊?」 只会?拐弯抹角地?暗示明示,害她以为宁清歌就?喜欢这种不必言说的调调,暗自腹诽这人就?是块心黑的闷木头。 宁清歌点了点头,说:「那是我的确实不对。」 这回认错倒是快。 盛拾月不知该说什么,憋出一句:「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在掖庭的时候?」 她为这事烦心许久,除去那些?偶然遇见的斥责外,她根本回忆不起两人还有什么别的交际,更别说判断宁清歌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她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宫中,那时宁清歌被贬至掖庭,而她还皇宫之中,莫不是她无意搭救过宁清歌? 盛拾月参考着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编造出了一出嚣张纨绔见被欺辱宫女,突然出手搭救的故事,还暗戳戳感慨了下自己的善良,那么大个事,居然转身?就?忘记,当真是乐善好施、不求回报的好人,宁清歌肯定也是因?此对自己情根深种。 可宁清歌好似看出她所想,一板一眼地?冒出两个字:「不是。」 思考许久得?出的答案就?这样被否定,盛拾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被憋死。 另一人还往里头添了把柴火,继续道:「我认识殿下,比殿下以为的更早。」 更早? 宁清歌没有入宫之前? 五六岁还是三四岁? 不会?是牙牙学语,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吧?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直接往旁边躲,一下子靠在墙上,声音颤抖道:「我就?说你是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居然有这种嗜好,我才那么小,你就?敢、就?敢……」 不怪她那么想,白日才经歷了那么一遭,现在瞧宁清歌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你你、变态!」盛拾月直接气红了脸。 可宁清歌却?忍不住笑起,抖得?床都跟着颤:「小九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盛拾月眼睛连眨许多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时候喜欢,宁清歌答的是什么时候认识。 这傢伙就?是故意的! 盛拾月气得?抬脚踹她,却?被对方拽住脚踝。 「松手!」 她今天就?要把宁清歌踹下床去,让她睡地?板! 脚腕在虎口挣扎,宁清歌想忍住笑,可笑声又从唇齿泄出,于是那傢伙更气,大声骂道:「宁清歌你松开我!」 再不哄,这猫儿就?真要炸毛了。 宁清歌用力一拽,便扯着对方脚踝,将人扯入怀中。 盛拾月自然反抗,抬手就?要去推她的肩膀,可宁清歌早有准备,反手又捏住她手腕。 「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柔软的唇将斥骂拦截,化作?荔枝的甜腻。 盛拾月不肯那么轻易就?原谅,故意去咬对方,叼住薄唇,留下一个个恼怒的牙印。 宁清歌回以温柔包裹,不曾反抗,偶尔轻轻嘶一声表示自己正?在忍疼。 总是吃软不吃硬,又不长记性的傢伙,不知是第几次掉入这样的陷阱,恶狠狠的撕咬换做舔舐,明明是贴心安慰,也得?加重力度表示自己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哄好。 手挣脱对方束缚,掌心贴在对方脸颊,而后又忍不住往上,想捏住宁清歌的耳垂,可却?被从未想过的灼热温度烫了下。 宁清歌刚刚是在害羞吗? 盛拾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第78页 在一片漆黑里,神情被模煳,话语被刻意遮掩,所以她不知道宁清歌在忍着怎样的羞怯,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隐藏许久的心事摆在盛拾月面前。 她是立在湖畔的人,长久凝视着湖中心的月亮倒影,却?不敢伸手去捞,生怕月亮碎在她的掌心,可当月亮被浓云遮住,湖面只剩下漆黑时,她又俯身?捧起一汪水,轻且缓地?吻住,郑重地?好像在对待易破碎的琉璃。 唇齿相碰,舌尖相抵又交缠在一块,唿吸融在一块,口腔里全是甜腻的荔枝汁液。 盛拾月唿吸渐乱,滚烫炽热的耳垂被指尖碾压摩擦。 晚来风急,吹响林叶,打碎一地?花瓣,细雨越来越急,斜落在瓦片、窗户、地?砖上,覆上一层银亮的膜。 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将落叶拍打,夏日的闷热捲起泥土味道,往窗子缝隙里钻。 盛拾月拽住对方耳垂,低声说了句什么,被堵住的低哑嗓音含煳不清,只能听到起伏的音调。 可宁清歌却?顿住,继而回以更热烈的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回应了宁清歌,在对方试图躲藏、故意逗弄逃避的时候,将回应夹杂着一个又一个的吻中,认真回以自己的答案。 「小九,」有人低声喃喃,意识已经有些?恍惚,自顾自道:「你才是月亮。」 「月亮……」 「小九、小九。」 「殿下。」 她像是泡到了酒缸子里,脑子被酒精侵蚀,只剩下篆刻在骨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盛拾月仰头,带着水迹的唇轻触额头,落在发颤的眼睑、鼻樑、脸颊,慢吞吞地?一点点落下自己的印记。 趾尖垫在温凉脚背,薄皮的长骨有些?硌人,膝盖轻碰,微微曲起,又被人小心压在腿间。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被褥已斜掉到床边,只剩下半个角,难以盖住两人。 盛拾月缩到她怀里,轻声道:「宁清歌,月亮落到你怀里了。」 小院里积了水,汇聚成流将落叶冲到一块,累做小山堆,躲在树叶底下的鸟儿梳理?着羽毛。 斜雨逐渐从窗户缝隙中挤入,打湿地?板,房间里的荔枝香气越来越浓,起初掺在雨雾之中,后头就?开始驱赶起其?他,恶劣地?填满整个房间,不允许任何多余味道来打扰。 就?连残缺的干元,也嗅到了一丝甜香:「宁清歌,你的信香……」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这股味道已经将自己包围,从舌尖到脖颈,甚至往下的每一个位置。 恶劣的傢伙早就?用这种方式,打上了自己的所有权,仗着另一人不知道,肆无忌惮地?留下自己的信香。 过分。 宁清歌不仅没有被发现的愧疚,反倒将人用力揽紧,脸颊摩擦着对方脑袋,轻声细语道:「殿下再忍一忍?我压制不住了。」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人说得?顺口,不再像上次一样卡顿,盛拾月甚至品出一点儿理?直气壮? 盛拾月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张张合合半天,只憋出一句:「宁清歌你不要脸。」 另一人却?笑,上挑的尾音带着缱绻温柔,好似诱哄一般开口:「那殿下帮帮我?」 帮? 怎么帮? 盛拾月卡顿一瞬,紧接着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道:「我、我不会?。」 眼前又浮现那夜的画面,那人压在自己身?上…… 「还不会?啊?」宁清歌声音戏嚯,故意拖长语调,好像思考。 正?以为被放过的小干元顿时松了口气,刚刚想挪开一点,拉开距离,却?被人拽住手。 她说:「那我教教殿下好不好?」 教? 怎么教? 盛拾月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下子的冲击太大,让毫无经验的她不知所措。 可另一人却?还在继续,拽住她的手压在自己身?上。 在难以辨认的黑暗里,唿吸逐渐变得?凌乱,指尖从脖颈滑落,掌心好像拢到什么柔软的弧。 盛拾月喉咙发紧,只觉得?这个雨夜闷热得?难受。 手下的温度越来越高,似要顺着指纹,熨到每一寸骨骼,烙进血肉深处。 紧緻薄软的腰腹在掌下扭动。 盛拾月想逃,却?又被紧紧扣住,细密的雨丝结成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锁住猎人的陷阱里。 指尖拖沓着往下,碰到坚硬骨头,然后又滑落。 唿吸变得?微弱,细碎的水声响起,荔枝的香气越来越浓。 柔软细腻的肌肤像温水一样浸润着手掌。 檐角的铜铃作?响,丁零噹啷的。 月亮从乌云中钻出来了吗? 在浑噩中,盛拾月无端冒出这样一个疑问?,找不到答案,总不能这个时候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往外看吧。 即便她想,对方也不可能同意的。 于是疑问?被压下,后脑被人覆住,往怀里压。 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压殆尽。 「唔、宁……」盛拾月想要说话,可却?只能憋出不成调的字句。 指尖触到黏腻潮湿,被箍住的手腕被扣出红色圈痕。 盛拾月落入柔软之中,眼尾沁出水珠。 偌大的汴京陷入静谧,远处的山峦不见踪迹,守城的士兵跺了跺脚,铁甲上的水雾就?往下掉。 第79页 打更人敲响竹梆子,拉着破嗓子报时,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一下睁开眼,气得?翻身?,整个人埋到枕头里。 厨房亮起灯,继而刀切声砰砰响起,清脆的黄瓜条掉落砧板外。 窗户被用力一吹,最后一点缝隙都消失。 房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盛拾月稍稍仰头,大口唿吸着得?之不易的氧气,可下一秒又被其?他声音吸引。 那声音短促的、禁忌的,试图压抑却?按捺不住地?从唇齿间一点点泄出,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撩人而喑哑。 难言的酥麻感一路窜至尾椎。 盛拾月蜷缩着脚趾,在对方白净脚背留下小小的月牙痕迹。 盛拾月被带领着,被拽住手腕,一下又一下地?触碰、抵住,被烫得?惊人的温度包裹住指节。 雨声、水声混在一块,有节奏地?啪啪作?响。 她努力辨认,好似瞧见对方失神的眼眸,像是粼粼澈湖,雾蒙又水盈。 盛拾月被烫得?曲起指节,却?让对方突然僵住,暂时忘记动作?。 好甜。 即便盛拾月不肯口头承认,也无法?否认夏季荔枝的美味。 略微粗糙的果皮被轻易剥开,露出莹白的果肉,没有盛拾月平日最讨厌的涩口薄皮,只有轻轻一挤就?会?冒出甜腻汁液,比蜂蜜更可口,甜得?让人眯起眼,忍不住嘆息。 最后剩下的果核捨不得?简单丢掉,非要翻来覆去的压弄,抓住残留的滋味。 「宁清歌……」有人低声开口,却?没有应该有的回应。 她突然想点起烛灯,或许从刚开始就?该让宁清歌留下一盏,才不至于留有那么一点儿遗憾,可也是这样的缘故,才能给予更多遐想,将那些?并未看见的画面印在脑海。 被褥掉在了地?上,床帘也跟着掉落。 夜雨终于小了些?,听起来像是有停歇的趋势,逐渐变得?微弱,被屋檐的水流声压过。 天边隐隐出现一抹白,厚重的云层终于散开。 迴廊响起脚步声,不知是那个院子的僕从走过,脚步有些?急促,提着的灯笼散着柔和白光,从门外一闪而过。 借着这一抹光,盛拾月终于能看见一点儿轮廓。 染上情///欲的月亮正?在她掌心自///渎。 宁清歌唿吸一顿,整个人都绷紧,继而有水从指缝中流走,将布料染出深色痕迹。 信香没有收敛,反倒越来越馥郁,将两人捆在一块。 手腕被松开了,但盛拾月却?没有扯回,被压在黏腻温热的潮湿里,不肯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彻底停了,鸡鸣犬吠声响起。 两人抱在一块,一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人懒懒不想开口,于是就?谁也不说话,任由沉默泛滥开。 现在可以看见月亮了吗? 盛拾月又冒出方才的疑问?,扭头看向窗户,可纸煳的地?方只剩下模煳的影子。 「你在看什么?」宁清歌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往日的清冷,反倒被情///欲染成慵懒的声调。 盛拾月犹豫了下,却?说:「我在看天亮了没有。」 「还早,」宁清歌回答,抬手蒙住对方的眼睛,温声哄道:「还可以再睡一会?。」 盛拾月「嗯」了声,听话地?闭上眼帘 另一人却?没有就?这样停下,反倒突然开口道:「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有那么多顾虑。」 「我、」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还有武安君大人都会?护着殿下。」 是在说前面的那个话题吗?让她不要害怕,放手做吗? 是啊,她在怕什么。 她的小姨是手握兵权的武安君,她的妻子是当朝丞相,哪怕她将天掀下半边,也会?有人将她庇佑在怀中。 盛拾月眼皮有些?沉,迟来的困意一下子席捲而来,努力强撑却?越来越挨不住。 「睡吧,殿下。」 话音刚落,盛拾月像是得?到了允许,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34章 第二日一大早, 孟清心与萧景就赶来,显然是?已做好决定。 盛拾月匆匆走到时,只剩下?萧景一人,便出声问:「孟小四人呢?」 萧景眼下?青黑, 想来是?一夜未睡好, 见到盛拾月,先是?鼻子?一皱, 用手在面前挥了挥, 出声道:「好大一股坤泽味……」 她话语一顿, 继而视线上上下下,将盛拾月扫了一遍,笑意涌现,揶揄道:「九殿下?, 昨日是在红烛昏罗帐中听了一夜雨声吗?那些物件可曾用上?」 盛拾月自然知她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瞪了对方一眼。 萧景便笑,终于回答上一个问题:「她去寻金夫人了, 应该快过来了。」 闻言,盛拾月微微点头。 自从昨日金夫人给孟清心表演了几个千门小把戏, 这人就对千门产生浓重兴趣, 一直缠着金镜怜。 不多时,这两人连带着叶流云、叶赤灵出现在迴廊。 盛拾月面色一肃, 便道:「此事?不必我说, 你们也知非同?小可, 稍有不慎就会?惹得一身麻烦, 所以我们行事?必须小心。」 「所以我们的目标有两个, 一是?捣毁这个地?方,二是?隐藏身份, 全身而退。」 第80页 几人连声称是?。 孟清心最耐不住气,直接道:「盛九你既然想好了,就直接吩咐吧,别绕这些弯子?。」 盛拾月今儿心情好,只横了对方一眼,便看向?金镜怜,说:「你先说说里?头情况。」 金镜怜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将他们先前的做法说出。 这群千门人也知里?头牵扯甚多,只能想方设法寻到一个渠道,混入其?中,一方人负责花钱、尽量救下?一些孩子?,而金夫人和田灵,一人靠灵活身法、一人靠声音,互相配合后,模仿了个小管事?,将里?头情况大致打?听清楚。 「……这地?方每七日开一回,整理好的银两和帐本,每半个月就会?被?人带走一次,不过奇怪的是?,我和灵儿几次查看,却没有瞧见他们从那儿运出银两。」 盛拾月听完之后,问道:「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金镜怜十分肯定:「我们极其?小心,只探查好位置,不曾乱翻乱动过任何东西,绝不会?让他们察觉。」 「这样就好,」盛拾月当即点头,又看向?萧景,突然问道:「你那未婚妻最近忙吗?」 萧景一愣,继而眼睛突然亮起,说:「她肯定有时间。」 汴京之中的家族联姻常见,在子?女?分化之后,各家就开始商议姻亲,萧景这位未婚妻就是?如?此定下?,不过这桩婚事?可没少被?汴京人议论。 毕竟一个是?名扬汴京的纨绔,看起来还像个文?绉绉的病弱书生的干元,一个是?嫉恶如?仇、以坤泽之身入了官府,成为查案追证、缉捕罪犯的捕快。 也不知道两家人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两人并作一块,而最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竟没有哭天喊地?拒绝,反倒就这样默认下?来,一直到今日。 萧景解释了句:「她如?今就差一件大案就能升为通县了。」 捕快之上为捕头,捕头之后又是?通县。 萧景未婚妻虽家世优越,可偏选了个令整个家族都感到不满的小职位,所以不仅没有家族帮忙,还受到不少打?压,三年才从捕快升到捕头。 听到萧景有些急切的回答,孟清心不由打?趣:「你倒是?会?想着她,可让你过去送茶送水献殷勤,你装正经,不肯往人家面前凑。」 萧景咳嗽一声,解释道:「我只觉得她性子?正直无私,若能出手帮忙,那这事?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话是?这样说的,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盛拾月笑了下?,便招手让他们过来,将计划全盘说出。 两日后。 是?夜,汴京一处荒废许久的大院突然亮起一盏微弱烛火。 盖着黑布马车悄然行驶而来,刚停到门口,就有两个穿着黑衣,戴着帷帽遮住整张脸的人走下?来,继而马车快速离开,负责的管事?立马迎上来。 管事?压低喊道:「大人。」 这人看起来像个常客,十分熟稔地?抱怨:「现在怎么越来越麻烦了,都不知道城里?城外绕了多少个圈,天不亮就出发,天都黑了才到。」 管家立马陪笑,说:「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自从上回有大人无意弄丢了个小女?孩后,我们就不得不谨慎许多。」 「一个小女?孩罢了,能折腾出多大风浪,说不定早死在外头了,」这人却摆了摆手,蛮不在乎。 管家笑道:「大人说的是?,但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咱们还是?得小心。」 见说不动他,这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嘀咕句麻烦就停下?。 管家也不生气,毕竟这些东西是?他一手安排的,确实十分麻烦。 先要让客厅去到京中一个大院里?,对上暗号之后,再由僕从领进?屋子?,换上黑衣帷帽,再蒙眼踏上他们的马车,在城里?城外绕上几圈后,才驶到这儿。 有些脾气不大好的人,刚下?马车就开始骂人,不过就是?几声抱怨,他早就已经习惯。 再说,要不是?他如?此谨小慎微,这地?方能存在那么久吗?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又看向?对方身后,低声询问道:「这是?……」 对方没好气道:「怎么,按照你们这儿的规矩,不是?老客每一回都可以带一个新?客进?来吗? 声音带着几分怒气:「难不成他们可以,我带我朋友就不行?」 管家连忙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既是?大人的朋友,当然可以进?去的。」 不怪他如?此做派,面前这人可是?他们最近最大的主顾之一,虽然只来了几次,可次次都要买下?大批人,出手十分豪爽,他怎么敢得罪对方。 被?质疑的人也冷哼一声,手一抬便从袖子?里?露出大把银票。 管家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深,连忙朝她解释道:「大人误会?了,不是?小的怀疑这些,只是?今日新?客太多,一下?子?多了四五个人,我们肯定要警惕一些,以免扰了各位大人的兴致。」 他抬起单臂,就往里?头迎。 两人跟在他身后,踏入后院一处房屋之中,房门由门外黑衣护卫打?开,屋里?只有一个破旧神龛,处处是?蛛网灰尘。 管家面色如?常,几步绕到神龛后头,不知按住了什么按钮,只听见石头碰撞的声音响起,继而神龛突然向?旁边滑动,露出底下?的石洞,洞中有一条点着烛火的狭长隧道。 第81页 管家抬手往里?头一指,便道:「两位大人里?头请,下?去之后会?有僕人带领你们进?去,小的还得迎接别的大人,就先不奉陪。」 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便往下?走。 石头声再次响起,滑动的神龛遮掩住全部光亮。 隧道安静一瞬,前头的金夫人稍稍回头,低声道:「走吧。」 身后的盛拾月点了下?头,不由外看了眼。 进?入这儿的要求繁琐,盛拾月等人只能被?打?散,与不同?千门人踏入其?中。 随着走动,盛拾月袖子?微微露出一抹香,这香奇特?,味道极淡,除非有人可以寻找,否则极察觉,可却经久不散。 这是?盛拾月等人听到金夫人描述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香是?盛拾月看到闲书后,好奇让人去寻的,府中恰好还有些许,恰好能派上用场,而猎狗就更简单了,一群整日养鹰遛狗斗蛐蛐的纨绔,若要寻别的东西还麻烦,可要是?嗅觉灵敏的猎犬,还能细细比对挑选一下?。 刚好萧景那儿就有只极聪慧的大黄犬,往她未婚妻那儿一递,别管这群人怎么绕,绝对丢不了,最多就是?路上耗费些时间,需要里?头人多等一会?。 见盛拾月脚步迟钝,金夫人不由催促了声:「小九快些,她们应该都在里?头了。」 为隐藏身份,众人都各自取了别称。 盛拾月回过神,连忙快步跟上。 不多时,就瞧见等候的僕从侧站在一边,将她们带领向?更深处。 盛拾月四处观察,不由感慨这地?方确实小心,除了外头那位管事?,其?余人全部黑衣蒙面,完全遮住自己,即便有官府查到这儿,众人往外头一逃,衣服一扒,即便捕快从面前跑过,也不知道是?谁。 就是?不知他们是?怎么分辨客人与僕从的,听声音吗? 再过片刻,就走到了一处宽敞大厅,墙壁上镶着数不尽的夜明珠,将地?下?空洞照得如?白昼亮堂。 正中间高台放着铁牢,牢中锁着许多稚嫩小孩,周围几处暗道通向?隐蔽房间,有些是?供给不方便将人带走的客人,买下?受虐待没死的孩子?都会?锁在里?头,等待下?次的欺辱,有些房间甚至有护卫看守在外头,除里?头管事?外不得进?入。 见两人走进?人群,便有几个客人悄声向?这边靠近。 黑袍宽袖隐藏的手稍靠近,盛拾月便伸手,朝对方手背敲了三下?。 等待已久的叶流云放下?心,便站在盛拾月身旁。 而其?他人则各自寻找同?伴,再向?别的地?方走去。 站在周围的护卫视线扫过,浑然不知这些黑衣人已互相调换,只知放眼望去,不是?单人站在远处,就是?两两贴在一块低声闲谈,看不出任何异常。 没让她们多等,再有两批人进?来后,之前那个管事?就出现在高台之上,铁笼之前。 他恭敬行了个礼,就笑道:「让各位大人久等了,这儿的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我就省略说两句。」 「若有能入大人眼的,大人可唤来旁边僕从出价买下?,要是?有几位大人同?时看上一个,可就地?竞价,价高者?得知。」 众人不出声,便表示默认。 管家便从侧边离开,而其?他人则围上去。 或许是?知道这事?确实不光彩,所有人都很少开口,怕有认识的人依照声音认出,偌大的石室竟只有走动声和牢中幼儿压抑的哭声。 盛拾月心知耽搁不得,视线一扫,便瞧见角落里?一个病恹恹的小孩,她半躺着地?上,不哭不闹,就连气息都极微弱。 她便招手,喊到旁边一僕从,低声道:「这个。」 僕从应是?诧异了下?,这病秧子?自进?来之后就摆上来两回,别的小孩都被?选中,就她一直被?剩下?。 他不由问道:「这个吗?里?头还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大人不多看看?」 有此类癖好的,大多是?喜欢逼迫幼儿时,她们崩溃、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个一看就撑不了多久,毕竟是?新?客,他便忍不住劝了句,怕人家来了一次就不来了。 盛拾月佯装不耐:「就这样,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行吗?」 这人恍然,黑纱下?的眼露出一丝鄙夷,却道:「一百两银子?。」 盛拾月拿出一沓银票,随意从里?头抽出两张,丢给对方后,又道:「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这人笑着称是?,又看向?她身后的人,问:「那这位大人可有看中的?」 盛拾月却道:「我们一起。」 这人似被?震住,眼中鄙夷更深,可嘴上还在笑呵呵道:「好的好的。」 「来人,将她抬去两位大人的房间。」 听到这话,那小女?孩好似抖了下?,却没有说话。 脚步声响起,两人跟着这人走到旁边暗道,再往里?入,后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响,像是?有人在不满。 盛拾月两人不曾诧异,这也是?她们安排之一。 她与叶流云负责进?入暗道,凭藉田灵等人按照上次记忆绘出的地?图,往帐房赶,偷出帐本。 而金夫人与田灵等人则负责找到地?牢入口,以免他们狗急跳墙,要将地?牢入口砸毁,毁尸灭迹。 第82页 而孟清心、萧景等人则负责在大厅中制造混乱,吸引里?头人的注意力,盛拾月怕她们挨揍,还特?地?将叶赤灵留下?了。 脚步一转便进?入一处拐角,房间门大开,那个小孩已被?拉到里?头,外头站着一个护卫。 僕从低声和对方说了一句,然后又看向?盛拾月,道:「大人,这人会?守在外面保护你们的安全,若有事?唤一声就好。」 盛拾月点头,便和叶流云踏入房间。 那小女?孩蜷缩在床角,瘦弱躯体忍不住发抖,似乎比其?他孩童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迎接什么。 盛拾月并未太着急,和叶流云对视一眼,便坐到床边,本是?想告诉这小女?孩不要太过慌张,她们离开之后不要发出声音。 可她刚刚坐下?,那小女?孩就浑身一抖,幼猫似的眼睛无比恐慌地?看过来。 盛拾月抿了抿唇,又想起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眉眼间出现一丝不忍,便低声宽慰道:「你别怕……」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那小女?孩露出更恐惧的眼神。 极少安慰旁人的盛拾月眨了眨眼,居然冒出一点儿不甘心,她对宁清歌都没有那么温柔哄过,对方居然不领情。 盛拾月顿时一咬牙,稍稍倾身过去,就道:「你别怕,我们是?……」 只见方才还无比恐惧的小女?孩,瞬间露出一丝狠厉,手突然抬起挥落,紧攥在掌心的石头露出一个尖角,拼尽全力往盛拾月脑袋一砸。 盛拾月瞳孔一缩,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一时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石头打?来。 「小九!」叶流云顿时大喊一声,快步冲过来。 「疼!」娇气的傢伙下?意识一喊。 而那个小孩直接向?她扑来,用力往她手臂上一咬。 哪里?还能瞧见病恹恹的模样,明明就是?一只尖牙利嘴的猫。 「疼疼疼!」盛拾月顿时龇牙咧嘴,偏头一扭看向?叶流云,口中却连声喊道:「护卫!护卫!「 而屋外护卫听到声音,直接推门而入,快步闯了进?来,当即挥拳就想打?开这小女?孩。 叶流云本想先将这小女?孩扯开,但见此情况,眼神闪过一声冷厉,化掌为刀,用力往毫无防备的护卫脖颈一砍。 ——嘭! 那护卫顿时倒下?。 而叶流云不见停,又单手揪住那小女?孩的脖颈,冷声道:「松口。」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寒气。 对方固然可怜,但若是?伤盛拾月,她也不会?留手半分。 原本做好搏命打?算的小女?孩见到这个架势,不由迷茫了些,稍微松了松牙。 盛拾月连忙扯出,又摸了摸额头,怕是?破了点皮,感觉有血冒出。 她顿时哭笑不得,外头看守如?此严密,她偏毫髮无损地?轻松闯入,可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打?伤。 再看掉在地?上的石块,像是?在地?上偷偷磨了许久,十分尖锐。 「你倒是?聪明得很,」盛拾月无奈摇头。 叶流云担心她,刚想问话,可盛拾月却摆了摆手,看了下?躺地?上的人,说「先把他藏好。」 叶流云只能压下?担忧,快速蹲下?将这人脖子?扭断,再往床底一丢。 本不想在小孩面前杀人,可这小女?孩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反正叶流云心中不满,也不再顾虑那么多,就当给这小孩一点警告。 而盛拾月则扭头,又看向?那小孩,低声道:「你待在这个房间里?头,不要出声不要哭喊,等我们找到东西后就来寻你。」 那小孩极聪慧,居然马上就明白盛拾月两人的目的,不哭也不闹,甚至十分清醒地?问道:「你们会?救其?他人吗?」 「难不成专门救你?」还在隐隐作痛的盛拾月没好气回了句,又补充道:「只要你乖乖待着,你们都会?得救。」 一边嘴硬一边忍不住安慰。 那小女?孩直愣愣瞧着她,像是?辨认又好像有一种决然赴死,结果没死的恍然,好半天才用力点了点头,说:「你要回来。」 盛拾月瞥她一眼,刚冒出的一点儿脾气又散了干净,抬手想摸这人的脑袋錶示安慰,却被?小傢伙下?意识地?惊慌躲避打?断。 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说:「放心吧小屁孩,肯定会?回来接你的。」 话毕,她们不再耽搁,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第35章 浓黑夜色之中, 只?见一头黄毛犬前爪抓地,后?脚用力?一蹬,便?直冲向前。 而它身后?,束着高马尾、眉眼英气的女子紧紧跟随, 再接着是一群身穿深色捕快服的人, 他们腰间皆配长刀,目光扫过各处, 将周围动向尽收眼底。 直到那大黄狗突然停住, 头扭向不远处的一座荒废大院, 众人才无声停下。 「头?」有人压低声音,询问。 「应该就是这,派人去周围探看一番,若有守卫, 直接拿下,」方画影先?说了?句。 又继续道:「让其他人准备好,只?要信号一响, 我们立马冲进去。」 众人纷纷称是。 而方画影则皱眉看向里头,不免露出些许忧虑。 此?事牵扯颇多, 她甚至不敢确定官府中的其他人是否有所参与, 于是只?敢支使自己的一百心腹,幸好盛拾月瞧她人手?不够, 便?支自己府中的三百私兵帮忙, 这才堪够四?百人。 第83页 虽然金夫人说四?百人已足够, 可里头不仅有她的未婚妻, 还有九殿下、孟家小四?等人, 若是意外出了?事…… 方画影无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的狗头,眼睛紧紧盯着前头。 复杂隧道之中。 盛拾月与叶流云一前一后?, 按照地?图描绘,快步向前赶去。 多亏田灵两人反覆摸索,其中规律已被?完全探清,得以让盛拾月两人避开大部分看守,一路有惊无险赶到。 「到了?。」 见到前头一处仅能一人通过的隧道,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再看向站在那边的护卫。 据金夫人说,这人气息沉稳,下盘扎实,想来应是此?处身手?最好的护卫,她们之前都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让田灵装作大管事,才能偷偷潜入里头。 而盛拾月两人无田灵的本事,便?打算让叶流云先?拦住他。 思绪间,那人已见到盛拾月两人走过来,左脚往旁边一挪,成防御的八字步,低声喝道:「谁?」 若是大管事,此?刻就该用暗号回应。 可盛拾月两人却没有,自顾自走到对方身前。 那人有些疑惑,但是没第一时间动手?,毕竟这儿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再说假如是大管事心情不好,慢一点回答他也正常。 所以这人站在原地?,又问了?句:「大管事?」 身后?的叶流云直接动手?,当即挥拳而来,那人被?吓得浑身一震,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抬臂去挡。 至于盛拾月,则拔腿就往他身后?的隧道里跑。 不用担心打斗的声音传出去,许是为了?保证这儿的秘密不被?旁人知晓,除眼前这个?人外,只?有极远处的入口才有护卫看守,以防客人误闯入。 盛拾月一路狂奔,便?沖一处石室,石室外有一扇禁闭的石门,需有配对的钥匙才能打开。 这也是外头那个?护卫不着急追上盛拾月、专心与叶流云缠斗的原因。 可这并不能难倒盛拾月,别忘记那群千门人的老本行,区区一个?铁锁罢了?,田灵头一回进来时就用烛油印下锁芯轮廓,出去的第二?天就仿出钥匙。 盛拾月捏着铜锁用力?一拧,再一推,这看似困难的大门就这样轻松推开。 石室并不大,正正方方的一片空间,上头镶夜明珠照明,底下三面都是书架,正中摆着一张沉木书桌,桌面就摆着笔墨、帐本。 盛拾月没有耽搁,立马上前,伸手?就要去抓那帐本,可耳畔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声音与之前神龛滑动的机关声音相似。 难倒这儿还有暗道? 怪不得金夫人寻不到他们怎么转运银两、帐本。 左侧书架缓慢挪向一侧,缝隙中有光一点点挤入。 大门还未关上,即便?想躲也来不及了?。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便?往书架那边一跨,背抵着着书架,借着对方一时不会看见书架旁边的盲区,偏头往那边看。 不过一息时间,书架就被?彻底挪开,那人刚踏出半步,就瞧见半敞开的大门,当即喝道:「谁在里面?」 回答是携着拳头而来的劲风。 这人反应极快,几乎像是本能反应一般,抬起右手?,张开为掌,接下这一拳。 而全蒙面的盛拾月看清来人,瞳孔顿时一缩。 六皇姐?! 平日一副儒雅文人做派的盛献音实际力?气极大,应是由功夫傍身,接下盛拾月一拳后?,指节回缩,便?以劣势化优势,抓住盛拾月的拳头用力?往自己这儿一扯。 盛拾月顿时向前倾,左脚下意识往上半步,呈弓步,勉强抵抗住对方的牵扯。 盛献音却没有松懈,一手?紧抓住对方,另一只?手?好似鹰爪,向盛拾月脑袋上的帷帽伸去。 若是让她知晓身份还得了??! 盛拾月急忙又往后?退,硬扯出对方握住的手?,脱力?一般连退三步。 她力?气实际还算不错,毕竟是常年骑马打球的人,若是半点体力?没有,在马背上颠两下就废了?,更别说挥手?甩杆。 再说她这些时间还在练骑射,天天拉扯着弓弦,从刚开始的手?臂酸痛,需要曲黎夜夜帮忙揉捏,到如今的完全适应,体质必然是有所进步的,只?是她习惯了?疲懒姿态,能坐就决不站着,有事没事就往美人榻上一躺,实在看不出半点精气神,就容易被?人误会。 盛献音见她逃开,立刻跨步追上。 而盛拾月不想纠缠,对方明显是个?有几年功夫底子的练家子,她可不会傻到和?对方硬拼,当即绕起圈子,想拖延时间,等叶流云解决完护卫赶来。 而盛献音也果断,既然被?对方瞧见面容,就绝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这儿。 书架上的书被?随意一抓,就往盛献音身上砸。 盛献音只?得抬手?挥开,纸页顿散开,飞舞在半空,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看似斯文实际狠厉的人没有半点停顿,任由纸页砸向躯体,单手?又往盛拾月身上抓。 盛拾月连忙转身避开。 就在这情况危急之时,却听见远处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就连这距离较远的密室都被?震得摇晃一瞬,顶上镶的夜明珠摇摇欲坠,掉出些许石灰。 第84页 「你们做了?什么?!」盛献音又惊又怒,不用细想就知这是面前人的同伙所为。 盛拾月自然不会回答,也不敢回答,要是被?六皇姐听出异样,稍一联想,孟清心等人没一个?能逃过。 盛献音在暴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向盛拾月打来。 盛拾月拼命闪躲,但却不敌对方迅勐,还是有好几拳落在身上,动作越发迟缓。 幸好叶流云已解决完对方,当即往石室中冲来,砰砰脚步声在暗道环绕、传响。 盛拾月面色一喜,让对面的盛献音也意识到不妙,表情闪过一丝果断,居然直接放过盛拾月,转身去抓帐本,竟打算要逃。 废那么大力?气来到这儿,盛拾月怎么肯让她如愿,不顾疼痛,直接拍向盛献音嵴背。 随着重?重?一掌落下,盛献音闷哼一声,还没有来得及抵抗,盛拾月又是化掌为爪,扯住她肩膀布料用力?往后?一扯。 盛献音被?拽远,气得大喊一声:「滚开!」 说话间,她反身就打向盛拾月。 可两人先?是一人拉一人被?扯,又一人往前打一人往后?躲,脚步都十分不稳。 于是盛拾月身体一晃,便?往地?上摔,盛献音也前倾往地?上摔。 只?听见嘭的一声,纸页被?掀得飞起,石室越发凌乱,满地?狼藉,远处掀起官兵喊杀声。 是方画影她们闯进来了?吗? 盛拾月被?摔得脑子发白?,可还没有等缓过来,先?清醒的盛献音又抬手?抓向她帷帽,仍想知道她是谁。 盛拾月急忙抬手?抓住她手?腕,用力?往上抵,两人顿时僵持住,手?背青筋鼓起,手?臂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 盛献音见扯帷帽不成,竟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朝盛拾月脑袋上锤,盛拾月一手?扯着对方,一手?要护帷帽,根本阻拦不了?。 一拳接着一拳,盛献音下手?极恶毒,次次往太阳穴上砸。 盛拾月被?打的头昏脑涨,几次想躲却躲不了?。 扣住对方手?腕的手?越来越松,盛献音见状,又想去扯帷帽。 盛拾月挤出一抹清醒,偏头一躲,余光瞥见对方再一次高高举起的拳头。 再让对方这样打下去,恐怕叶流云还没有赶到,她就要被?打死了?! 她腿脚奋力?一曲,往对方身上一抵,继而手?往下一抓,前些日子武安君派人送来的匕首就藏在靴子里。 方才太过紧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生死关头,才想起这把被?自己搁置许久的防身武器。 匕首出鞘,发出一声寒鸣。 盛拾月紧握刀柄,从下斜往上一划。 盛献音一激灵,也顾不得对付盛拾月了?,慌张想躲,可碍于姿势,她还是慢了?半步。 锋利刀刃从前襟划过,撕裂衣衫,划破皮肉,其间有四?四?方方的物件从中掉落。 盛献音闷哼一声,当即滚向另一边。 盛拾月终于得以喘息,却不敢耽搁,曲腿起身向盛献音。 盛献音连忙站起,往后?退去。 盛拾月早被?打出几分脾气,恼怒之下,根本不见停手?,一刀又一刀地?往对方身上刺。 而盛献音身手?虽然优于对方,可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即便?身手?再好,也挨不住对方手?握利器,胡乱往她身上挥,不敢轻易上前,被?逼得连连逃窜。 暗道中的脚步已经逼近,好似马上就要出现在石室。 盛献音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留,若是把命丢在这儿,才是真的完了?,她转身就往之前的暗道跑,手?往旁边用力?一拍,书架就挪动起来。 而盛拾月虽能追上前,却不敢再追,被?击打的脑袋还在昏沉,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在撑。 书架合拢,再不见对方身影。 盛拾月偏头看向地?上,盛献音之前意外掉落的东西,就混在在血迹之中,即便?视线虚晃,也能瞧出这是一枚玉质小章。 盛拾月脚步虚浮,弯腰伸手?将它拾起,刚想起身却眼前一白?,只?听见叶流云的一声喊,就往地?上一倒,彻底没了?意识。 第36章 盛拾月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 昏昏沉沉的傢伙被?曲黎扶起,被?好一顿责怪。 盛拾月恹恹靠在床头,听着她说完剩下的事。 那日叶流云见她昏倒在地,顿时慌乱, 也顾不得其他, 将帐本塞到怀中?,就背着盛拾月往外跑。 后?头才知晓, 听起来无比周全的计划, 执行?起来却是一整个兵荒马乱, 盛拾月这?儿就不必说了,最离谱的是孟清心几人,在大厅中?大闹一场后?,就被?人请到一处偏室, 管家本是想让孟清心等人在房间中稍冷静片刻,再亲自?去安抚她们。 却不想这?几?位祖宗完全不走寻常路,人家刚走, 她们就把门外护卫打晕,然后?在暗道中?乱转。 每当有?护卫拦住她们, 她们就假装迷路, 顺从地跟着对方离开,待对方放松警惕、在前面带路时, 叶赤灵就反手将人打晕, 就近找个空房间丢进去。 就这?样胡乱瞎转中?, 竟让她们寻到了一处放着火药的房间, 紧接着就发生了盛拾月听见的那声巨响。 而外头的捕快听见这?声音, 还?以为里头人出了事,也顾不得什么信号, 当即就拔刀沖向里头。 第85页 金镜怜那边的过程稍显艰难,几?人绕来绕去也寻不到所谓的地牢,最后?还?是意外碰见了那位大管家,偷偷跟在他身后?半天,才知地牢入口藏在一处石室机关门后?。 这?事说来也巧,如果?不是孟清心在大厅中?大骂,说这?地方也不过如此,全是一些寻常货色,还?绕来绕去耽搁她时间的话,那大管家也不会为了安抚她们,亲自?去地牢寻几?个好苗子。 而后?爆炸声响起,大管家就带着地牢护卫一起冲出去,在另一边等候许久的田灵等人就趁机遛入地牢,将孩子保护而出。 眼下,帐本已交给方画影,地牢中?的孩子留于官府照看,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这?片地底空间还?有?别处暗道,混乱之中?逃了不少?人,只能待官府审问?之后?再想办法抓捕。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想先压下此事,方画影刚抓完人就立马赶至宫门,「恰好」遇见才出宫的宁清歌,宁清歌一听此事,便?立马领她入宫面见圣上。 圣上闻言大怒,当场将京中?提刑唤来,大骂一顿,要求她在五日内彻查清楚。 「……你这?些日子是越发厉害了,我一离京,你就折腾出一堆事是吧?」曲黎说完前头,就没好气地骂了声。 自?从上次武安君来信,她就一直在为盛拾月四处奔走,寻找良医,结果?刚一回京,殿下又又受伤了。 盛拾月顿时讪笑,吶吶道:「我也没想到嘛……」 谁知道里头会有?暗道,又刚好遇到六皇女出来。 曲黎重重嘆了口气头,向来管不住这?人,只能道:「我这?趟运气极好,刚出门不久就寻到一个医术精湛的医师,本想再多观察了几?日,却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只能先想办法将这?医师带入京中?。」 盛拾月闻言,心情一时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摸了摸鼻子道:「怎么那么快就寻到了?我还?以为要找个一年半载。」 曲黎白了她一眼,语气依旧不好道:「时间紧急,我还?未将这?人探查清楚,只能暂时安置在汴京城中?,等你伤好之后?再去拜访,若是可用,再告知身份、收入府中?。」 曲黎考虑周全,盛拾月点了点头便?表示同意,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外有?声音响起。 候在屋外的僕从喊了一声:「夫人。」 继而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响起,随着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刺眼阳光瞬间挤入,盛拾月不禁眯了眯眼,只能瞧见一道模煳的青衣身影向她走来。 曲黎见状,喊了声夫人,便?转身离开,她教训不动盛拾月,总有?人能教训她。 而盛拾月用力眨了眨眼,才瞧清面前人,声音一下子变得结巴:「宁、清歌你怎么回来了?」 眼下不过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左右,按往日来说,宁清歌应还?在宫中?忙碌,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匆匆赶来的这?人听到这?话,面色越发冷凝,漆黑眼眸朝盛拾月一觑,分明?是盛夏,却让人后?背一凉,语气莫名道:「怎么,殿下不想我回来?」 听着语气,盛拾月哪敢说一个不字,抬手就扯住对方衣袍,讨好道:「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提前回来罢了。」 宁清歌不见缓和一点,语气依旧冷硬:「殿下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本官还?有?什么心思办公?」 连本官都冒出来了。 盛拾月暗暗嘶了声,抵在床边的嵴背突然挺得笔直,昨夜与盛献音争斗时都没有?现在紧张。 而宁清歌不等她开口,就继续道:「要是殿下实在看不惯我,觉得我打扰了殿下的休息,那本官就先走了,以免扰了殿下的清净。」 怎么越说越严重。 被?娇纵惯的傢伙哪里听得了这?种?重话,刚抬眼想反驳回去,却瞧见对方眼尾悄然浮现的绯色。 有?些人嘴上说得倒是冷硬,暗地里却悄悄红了眼。 话到唇间又打了个圈绕回去,盛拾月「哎哟」一声,连忙拽了拽对方衣袍,急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人没联想到自?己身上,还?以为是宁清歌在受了委屈,气得早早离宫。 盛拾月顿时横眉竖眼,当即就道:「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可她也不想一想,宁清歌好歹也是当朝丞相,哪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欺到她头上? 宁清歌本是又气又心疼,这?下好了,被?呆头木脑的傢伙给气笑了,拍了拍对方的手就喊道:「松开,别抓着我。」 她又反问?道:「你自?己都被?人打晕过去了,还?能收拾谁?」 盛拾月不甘心地反驳:「我那是意外,再说她比我更惨……」 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宁清歌又变了脸色,斥道:「你还?骄傲上了?」 这?傢伙终于反应过来。 若站在宁清歌角度,细想之下也确实挺让人害怕的,出门时还?好端端一个人,没多久就被?人背回来,不仅浑身沾血,额头还?破了口,两处太阳穴更是青了大片。 再听叶流云说,她赶到时石室中?只剩下盛拾月一人,便?让人忍不住胡乱猜想,若是那人狠下心将盛拾月带走,盛拾月如今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生是死,怎能不让人惶恐? 第86页 看着宁清歌又沉下去面容,还?有?隐隐生出水雾的眼角,盛拾月心头一慌,不知该说什么的情况下,竟然突然起身,往床板上一跪。 挺直的嵴背,额头的白布,再加上板起的脸,居然有?几?分大义凛然、捨生忘死的决然。 床板被?压响,屋外还?有?路过僕从的笑语。 盛拾月张了张嘴,憋了好半天,只说出一句:「宁望舒,你别生气了。」 鲜少?低头的九殿下即便?有?意哄人,也表现得十分生疏,又拽了拽对方衣衫,原本平整的布料被?她揪出一堆褶皱。 「这?也不能怪我嘛,谁知道里头会有?暗道,还?刚刚冒出一个人,」盛拾月撇了撇嘴,还?有?点不服气。 明?明?田灵去了那么多回,都没有?遇到任何人,偏偏就她运气不好。 宁清歌却不说话,侧身偏头看向另一边。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午后?的明?亮日光从格窗油纸中?挤进,慢慢悠悠往地上落,细小灰尘在光束中?扬起。 因盛拾月昏迷、担心寒气太重的缘故,只在角落放一盆冰鉴,正缓缓冒着水雾。 周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的交错的唿吸声,还?有?盛拾月时不时挪动膝盖的布料摩擦声。 盛拾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对方。 宁清歌衣袍稍乱,玉簪束起的长髮垂落几?缕在额间,不知途中?有?多焦急才会凌乱至此,向来凉薄矜雅的面容染上薄怒,想责骂盛拾月,却又捨不得,只能强压在眉间,凝作眼尾水雾。 这?天底下,估计也就盛拾月有?这?个本事,稍闹腾就能让宁清歌失了分寸、乱了心绪。 「宁望舒……」盛拾月小声喊道。 拽着对方衣衫,往自?己这?边拉,还?没有?认错完毕,就开始抱怨:「我膝盖疼了。」 也不知道谁认错会像她一样,还?没有?诚恳半秒钟,就开始犯娇脾气。 宁清歌被?她拉得挪过去半步。 盛拾月便?抬起双臂,环抱住对方细腰,像个树懒似的靠到对方怀里,拖长语调,哼道:「宁望舒你就别生气了,我脑袋还?晕着,心里头也闷,膝盖也疼了,你先哄哄我好不好?」 她声音黏煳,绵软的调子中?带着被?娇惯偏爱的无赖,不信宁清歌不哄她,不信宁清歌不心疼,有?恃无恐地撒着娇。 她仰头看向对方,额头又缠上几?圈白布,本就没二两肉的脸颊,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连受伤,越发瘦削苍白,落下的光似乎能刺开薄皮,看见清晰的骨骼,像只病恹恹的猫儿。 宁清歌忍不住抬了抬手,下意识想要回抱对方。 盛拾月越发抱紧她,用脑袋蹭了蹭对方腰腹,又黏煳煳道:「头晕得很,宁大人要是不回去,就陪我躺一会好不好?」 闷在心里头的气刚提到嗓子眼,又被?这?人闹了下去。 宁清歌抿了抿唇,还?是拍了拍对方的手,松口道:「放开。」 盛拾月没理解她的意思,还?抱着不肯松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宁清歌无可奈何,只能无奈解释道:「你不是要我陪你躺着吗?穿着外袍怎么躺?」 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是怕盛拾月抱着不舒服。 盛拾月这?才松手,跪坐在床边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怕对方跑了。 宁清歌便?转身背对着她,刚解开宫绦,又忍不住偏头道:「不是说膝盖疼吗?还?跪在哪里做什么?」 不怪对方在自?己脱衣时不懂避让,反而怕对方跪久了腿疼。 盛拾月能道歉到一半就开始闹脾气、撒娇,和这?人的百般纵容脱不了干系,完完全全是宁清歌惯出来的,也只能宁清歌自?己受着。 宽大衣袍被?挂在木架上,继而掀被?上床,早早躺在里头的人立马挪了上来,左手左腿都往宁清歌身上搭,十分熟练地半趴到对方身上,缩到宁清歌怀里。 宁清歌不见阻拦,还?帮忙扯了扯薄被?,盖在盛拾月腰腹,怕她热了闹脾气,又怕她盖少?了着凉,另一只手还?在对方嵴背轻拍。 就这?样,盛拾月还?不满意,随手抓住后?面的手,挪到自?己脑袋上,小弧度蹭了蹭掌心,继续哼道:「揉揉,这?里晕得很。」 这?处不是小事,就连请来的医师瞧见,都忍不住紧皱眉头,把了许久的脉,开的药方也比前两回多。 宁清歌停顿了下,垂眼瞧着已经?开始半阖眼等待的人,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替她轻轻揉捏。 午后?越发安静,日光热辣,落在人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刺疼,于是无人愿意出门,躲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角落里的冰鉴融化了半盆,周围都是水迹。 闭眼假寐的人闲不住,仗着自?己腿长那么一点,便?用脚背贴到宁清歌脚心,趾尖故意抬起,在对方足心又一下没一下地轻挠。 只斜盖一个边角的薄被?什么也遮不住,还?因为乱动,将宽大裤腿扯上去半截。 于是就有?细碎光斑撒落,宛如斑驳玄妙的纹路,映得白净薄皮下的肌理清晰可见,略鼓起青脉,如同水墨画上浓墨一笔,挥洒出远山轮廓。 「宁清歌……」她懒懒喊了一声。 另一人回以一声气音。 第87页 盛拾月越发过分,直接抬腿去蹭,好像是在宁清歌平静的反应表示不满。 「宁清歌你很困吗?」盛拾月睁开眼,仰头瞧她,又冒出一句话。 宁清歌回了句:「还?行?。」 「那你怎么不痒?」 原来是恶作剧的效果?没让她满意。 宁清歌掀开眼帘,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面容,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痒。」 「那你怎么不躲?」盛拾月顿时疑惑。 「捨不得躲,」虽是这?种?有?些暧昧的话语,可宁清歌的语气却平静,自?然地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话。 仗着好皮囊,往日也有?许多坤泽对盛拾月示好,一堆情话说得千迴百转,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看,盛拾月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好笑,晚上倒头一睡就忘得干净。 可偏偏是宁清歌的这?句话,让她忍不住蜷缩脚趾,以至于变扭回应道:「宁清歌你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的那一套了。」 宁清歌言简意赅地回答:「真心实意。」 这?人怎么像是在写摺子一样? 盛拾月眉一挑,故意胡闹地说:「我不信。」 「那殿下想要我怎么证明??」宁清歌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闪过一丝晦涩的暗色。 盛拾月一愣,突然就卡了词。 第37章 「嗯?」 懒散的气音环绕在耳边。 盛拾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实际对方已经给出最好的答案,是她偏要胡闹罢了。 小腿又一次缠上来,这一次多了些许讨好的意味,脚趾从脚踝圆骨往下落, 一下又一下地点?过微曲脚背上, 原本映在上头的光斑就这样被分作两半,如同交缠的藤蔓纹身。 盛拾月还想继续往下, 那人却曲腿将作乱的小腿压在中间。 盛拾月仰起头就笑?, 眼尾有春风停留, 好生得?意,开口道:「原来你是真的痒。」 所谓证明就是这样?证明,宁清歌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索性闭上眼。 确实是有些困, 昨夜忧思过重,一整夜都难合眼,早早起来之后又入宫处理事务, 若是一直强撑、不躺下还好,可眼下, 盛拾月被她抱在怀中, 两人一起陷在柔软床铺里,角落的冰鉴驱赶走闷热, 在这极舒适的情?况下, 倦意不受控制地袭来。 可对面那祖宗却?不肯停歇, 又仰头贴在她唇下, 不着急往上, 反而用微软的红唇一点?点?抿过,潮湿的舌尖轻轻舔在唇线下, 曲舌一挑,好似在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 宁清歌不着急阻拦,想看看这祖宗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盛拾月稍稍往上挪,被夹住的小腿无意识用力,踩住对方脚背借力。 从下巴到薄唇,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小殿下好似在玩一种有趣的游戏,不紧不慢地继续,轻咬住她鼻尖,然后又松开,偏头吹她的眼睫。 浓且翘的睫毛就这样?被吹得?四处摇晃,像是飞不走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摇晃晃。 莫名的酥痒泛滥开。 而另一人还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胡闹,贴上她眼帘,用唇瓣轻抿又松开,反反覆覆,偶尔会有舌尖无意一点?,留下水迹后又快速离开。 散落的髮丝滑过她脸颊、脖颈,和它的主人一样?爱作?乱,闹个不停。 原本覆在对方脑后的手往下滑,无意触到对方腰间。 盛拾月顿时闷笑?一声,说:「宁清歌,我痒。」 自己有多过分?不说,旁人不过轻轻一碰,她就开始出声阻拦,没见过那么小气的人。 宁清歌终于懒懒出声:「你在做什么?」 她还闭着眼,看不见对方神情?,却?能感受到对方在笑?。 「哄哄你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己真的在这样?做一样?。 这又让宁清歌想起后宫中的狮子?猫,讨好道歉的方式就是推来自己喜欢的毛线球,再用爪子?扒一扒主人的腿脚,然后骄傲仰头往地上一坐,像是在说我都陪你玩我最喜欢的游戏了,你就快点?消消气、原谅我。 作?弄还在继续,细碎的吻又落在额头,然后顺着方才?的轨迹往下。 刚刚挤上来的小腿又跟着下去,趾尖在白?净肌理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衣衫在摩擦中逐渐凌乱,敞开的领口露出平直锁骨,随着唿吸起伏。 盛拾月视线无意往下,然后又贴在她唇边闷笑?,说:「宁清歌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好像错穿了我的兜子?。」 她性子?张扬,平日最喜绯色衣袍,就连里头的兜子?也要一样?,偏好红底的金线牡丹,可宁清歌更喜雅致,大?多选用浅色的竹纹、兰花,差别极大?。 可刚刚盛拾月却?瞧见衣衫里的一抹红,所以才?调侃她穿错。 而宁清歌却?不慌不忙地说:「没穿错。」 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盛拾月不由?疑惑,又低头去看。 确实是红绸啊。 她拧着眉头,又去扯对方衣衫。 松垮的里衣就这样?被扯开,露出半边线条柔美的肩颈,可另一个呆子?却?无心看,忙着争辩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是红的啊……」盛拾月眨了眨眼,没怀疑宁清歌,反而怀疑起自己。 第88页 「宁清歌,我是不是被打坏脑袋了?这是红的啊。」 她茫然地看向?对方,手里还攥着宁清歌的衣衫。 「是红的,」宁清歌没看就回答,就算有十分?困意,也被这祖宗磨去八分?,声音逐渐清醒。 「哎?」那人更加疑惑。 宁清歌这才?解释道:「瞧殿下穿得?好看,便也想试一试。」 「哦?」盛拾月一愣,继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哦!」 还记得?将对方衣衫扯回来,慌张的指尖无意拂过薄布,触到柔软的圆弧,绯色的布料好似着了火一般,燃到她的指尖。 盛拾月不由?曲指,乱压在掌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人却?突然开口:「好看吗?」 盛拾月懵了下,继而才?结巴回道:「好、好看。」 宁清歌肤色白?净,身姿姣好,哪怕是过于艷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丝毫没有违和,犹如荷花瓣上的一抹粉,凭添柔妩。 她又问道:「那你喜欢吗?」 刚刚才?嚣张一点?的傢伙又缩了回去,含煳冒出一句:「还、还行吧。」 宁清歌终于睁开眼,含着秋水的眼眸一片清明,再问:「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副必须要得?到答案的架势。 盛拾月眼神飘忽,不由?落在对方肩颈,匆匆忙忙拉上的衣衫并未彻底合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抹颜色。 髮丝下的耳朵红了个彻底。 第一回酒醉,第二回是在一片黑暗里,唯独这一回在明亮午后、什么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的时间里。 盛拾月难免有些窘迫,声音越来越小,勉强回应道:「喜欢。」 「那你开心吗?」 「开心……」盛拾月甚至不敢看对方 能让一向?偏好雅致,不喜艷色的丞相主动为她换上这类兜子?,盛拾月怎么能不开心? 宁清歌耐心继续:「殿下,哄人是要做别人喜欢且让人觉得?开心的事。」 怎么突然就变成教导了? 盛拾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都是她主动的行为,可怎么感觉被宁清歌捏着鼻子?走了? 宁清歌没理会她的茫然,继续徐徐诱之:「殿下既然是要哄人,那是不是应该做些臣喜欢且觉得?开心的事?」 「好像是……」盛拾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只能跟着回答。 泛蓝的眼眸澄澈而干净,像是在落入圈套还不自知的麋鹿。 而一次又一次压下脾气的丞相大?人,终于在昏昏欲睡又被人撩///拨、闹醒的情?况下,被生出薄怒,有心教育下某个侍宠而娇的傢伙。 她微微揽紧盛拾月,便道:「头还晕吗?」 「还、还行,太夫说只是皮外伤加脑气震动,避免骑马晃动,安心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盛拾月忍不住抱怨了句:「连摇椅都躺不了,烦得?很。」 宁清歌「嗯」了声,又说:「那就是不能乱动?」 迟钝的傢伙终于反应过来一点?,又嗅带熟悉的荔枝甜香,她连忙往后躲,慌慌张张地阻拦道:「你、你,我还在伤着。」 盛拾月咬着字强调:「不可以乱动。」 「那不动就行了?」宁清歌突然笑?起来,漂亮的眼眸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无端多了几分?慵懒的妩媚。 「我、不,不行,」自己跳入圈套的傢伙还在垂死挣扎。 温凉指尖捏住对方耳垂,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着软肉。 她低声道:「殿下闹了半天,现在才?想起来不行?」 不等盛拾月回答,她又说:「不是要哄哄我吗?」 她拉住对方手腕,便往下扯。 盛拾月没了上次的生涩,刚落下便触到难言的潮湿,是她方才?在对方怀里胡乱撩///拨的结果。 荔枝的甜腻香气又在房间中泛滥开,缠绕上盛拾月脚踝,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 「殿下是不是应该为此负责?」 「嗯?」掺着几分?情?///欲的气音在耳边环绕。 盛拾月忍不住一抖,可怜兮兮地瞧着对方,好似在求饶。 可这招式用多就不管用,宁清歌没理她,只是稍起身、掀开薄被。 屋外颳起大?风,却?没有带来一点?儿清凉,反倒将树木花草都吹的歪斜,荷花池也被掀起波澜,更别说里头的荷花,一转眼就只剩下一个花骨朵。 躲在屋里头的人咒骂着这难熬的天气,却?也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推开门去面对搁置许久的活计。 房间里依旧静谧,无人敢打扰,角落的冰鉴已化了大?半,便有炙热从窗缝中遛入,一点?点?渗透进房间。 盛拾月被推得?平躺在床。 她说自己不能乱动,对方便体贴地换了另一种方式。 曲腿跪在床上的人又换成了另一位,不过她没有盛拾月跪得?笔直,一手往后压在薄被上,微微弯折的腰肢,纤薄得?像是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茎,只要对方一动便会跟着颤。 盛拾月望不见眼前,一切都被遮住,只剩下落在鼻尖、唇上的汁液。 另一人是会罚的,既然盛拾月喜欢乱啃,那就让她乱亲个够。 盛拾月唿吸散乱,想出声却?被堵住,本能仰头,却?无意紧紧压住。 宁清歌腿脚一颤,手穿入对方髮丝,微微一拽,哑声警告道:「慢点?。」 第89页 被精心养护的髮丝柔软,往日用手触碰时只觉柔顺,可眼下却?觉得?扎人,杂乱的发尾如小针扎在细腻肌理,有些刺疼。 宁清歌顿时皱眉,可下一秒就被难言的感受剥夺全部思绪,膝盖不禁滑往旁边,差点?往下跌落。 「唔……」盛拾月被堵得?闷哼一声,抬手扣住对方腰肢,好半天才?挤出一声:「宁清歌、闷……」 声音被堵得?含煳,还伴随着吞咽的水声,如同一只淹没在湖水的鱼。 向?来体贴的人却?没有及时起身,反倒被一下又一下的吐息惹得?不断往下落。 盛拾月又哼了声,眼眸周围都染上淡淡的桃粉,滴落的水珠被少女纤长的眼睫抖落,继而顺着脸颊滑落,在枕头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角落的冰鉴只剩下一盆水,小块的冰在水中摇晃,好似小船撞在铜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屋外的海棠谢完之后,又有人搬来别的花,不知是什么品种,看似普通,但盛开时却?灿烂,大?朵大?朵挤在一起,让人不知该看哪一朵好。 有僕从估摸着时间,端来新的冰块,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突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院门被关上,更无人敢打扰,哪怕是路过的僕从,都只是脚步匆匆的走过。 「小九,」宁清歌喊了一声,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说得?急促又艰难。 她抬手拽紧旁边的床帘,悬挂在旁边的香球被撞得?摇晃,可宁清歌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薄纱被捏得?全是褶皱,覆着薄汗的手背有青筋鼓起。 「小九……」她又一次喊道,声音隐忍又掺杂着喘息,像是阻拦又像是催促。 只听见撕拉一声,床帘被扯下。 盛拾月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可薄唇却?滑过某处,紧接着她之前说喜欢的红布便掉落,遮住她的全部视线。 时间流逝得?快,原本高悬在天空的红日逐渐斜落,隐没在山峦之中,留有一片红霞,证明它曾经的痕迹。 汴京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离开学堂的小儿到处奔跑打闹,吹糖人的老者笑?眯眯地看着。 各类小摊已经悄然摆好,府邸中的灶火已经点?燃,僕从相互奔走,端着各种处理好的食材,不过盛拾月估计已经喝饱,再也吃不下晚饭了。 随着最后一块冰融化,房间内越来越闷热,到处都是荔枝的香气。 盛拾月起初生涩,不大?懂里头的关窍,后面才?尝到甜头,逐渐变得?过分?,甚至主动扣着对方的腰往下,不给对方移开半点?。 原本苍白?的面容染上绯色,水迹沾满整张脸,嘴角还有吞咽不及时的水滑落,盛拾月将覆在眼前的红布扯开,刚刚睁开眼,便又被人用手蒙住,就是不肯给她看。 盛拾月忍不住恼怒,便越发过分?的贴近,用尖锐的齿尖轻轻叼住某处。 身上的人似停顿了下,继而突然战慄,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跌落。 床板咿呀一声,薄被掉在了地上。 盛拾月抱住怀里的人,好一会才?闷闷发出一声:「宁大?人,这算哄好了吗?」 宁清歌唿吸沉且乱,半天都没有回应,耳边全是鸣声,被汗浸湿的髮丝贴在脸颊,有些狼狈。 盛拾月见状却?没有贴心停下,还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又哼道:「宁清歌,我头上的白?布湿透了。」 宁清歌抬了抬眼,只抬手将喋喋不休的嘴堵住,斥了句:「聒噪。」 头一回见她对盛拾月那么凶,盛拾月却?没生气,眨了眨眼,又看向?对方红得?滴血的耳垂。 恼羞成怒四个字在脑海中浮现。 盛拾月突然笑?了下,舌尖齿间全是浓郁的荔枝味,好像真的尝到了里头的甜头,开始有些意犹未尽,还想要更多…… 第38章 又过了些日子, 拐卖幼儿一事终于有了结果,涉及官员不多,官职最大的一位,也不过是方画影的顶头上司——顺天府府尹。 而他供出?的参与名单只有几十人, 大多是汴京中的富商, 最大的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六品小官,就这样查了查去, 除了顺天府被清洗一遍外, 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 至于金镜怜提供的城外掩埋地, 竟被提刑故意?遗忘,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地方一样。 盛拾月等人听到这消息,怎么猜不到其中有人在故意操纵,极力掩盖真相。 可?她们除了愤愤不平外, 毫无?办法。 毕竟身不在朝廷中,只是一群徒有家室、并无?实?权的二世祖,若在此刻跳出?来, 难免引起旁人怀疑,若有心寻查, 指不定翻出?什么马脚, 以至于连累各自身后的家族。 但?如此轻率就敷衍了事?,又让几人感到不满, 心里郁闷又烦躁, 好些天都闷在家中、不肯出?门, 就连一向?爱串门的孟清心都如此, 只派人给盛拾月送来一小女孩, 不曾出?门半步。 而这小女孩,便?是前些日子砸了盛拾月脑袋的那位。 说是捕快冲进来时, 她还不肯跟着走,揣着块石头坐在木床上,嘴里念叨着要等人,最后还是被捕快强行抱了出?去,之后问父母、家乡,也是闭口不言,最后捕快无?奈,禀告了方画影,方画影又寻到萧景,绕了一大圈后,才?寻到盛拾月身上。 第90页 午间闲适,明亮日光从树叶缝隙洒落,在荫凉处映出?蝴蝶光斑,片刻就被锦靴踩碎。 来人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额头的白布未拆,平添几分羸弱,一身青白云绉纱道袍,颈戴金项圈,腰间繫着条翠色宫绦,细绳末端繫着几个玉坠子,宽袖大襟,衣摆长至脚踝,随着走动扬起,便?显得随性飘逸。 若被不熟悉的人瞧见,实?在难认出?这是他人口中的桀骜纨绔,反倒像是因?身体薄弱多病,而久居清净山院,只能借书?解闷的世家人。 「我一猜便?知是你,」盛拾月眼睛一弯,便?笑着开口。 风吹树叶,发出?萧萧响声,地上的光斑也跟着摇晃。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小孩的缘故,盛拾月声音变得温和,弯腰解释道:「那日我意?外昏迷,醒来时你已?经?被人带走,所以没能找到你。」 那小孩没说话,只仰头看向?她额头。 「与你无?关?,是别人伤的,」盛拾月未多说,只挥手驱赶左右僕从。 虽然府中都是信得过的僕从,也都知晓盛拾月那日受伤的事?,可?盛拾月依旧不想让旁人知道太多。 随着脚步声消失,盛拾月带着小孩不紧不慢往前。 相对于风光霁月的盛拾月,那小孩极瘦弱,只穿着麻布短打?,露出?的胳膊小腿都有伤疤,在苍白肤色下格外狰狞,稚嫩的面容姣好,小小年纪就有了寡言的冷漠感。 盛拾月瞧了她一会,从第一回见面到现在,这小孩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 盛拾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就仰头看她一眼,表示自己听见了,但?仍没有回答,若不是盛拾月听过她开口说话,这会都要误会对方是个哑巴了。 「他们说你闹着要找我,」盛拾月等不到答案,索性继续问道:「你不想回家吗?其?他人都已?将住址告知捕快,不日就会有人送他们回家。」 盛拾月话语一转:「如果不记得的话,可?让他们帮你张贴告示,等你父母来寻你。」 不知家住何处的小孩不少,只能磕磕绊绊说出?个模煳印象,让众人帮忙推断,可?眼前人既能在那种情况下,悄悄磨出?石刃,且不被守卫发现,必然是有些小聪明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小女孩抿了抿唇,像是不想说的模样。 盛拾月也不生气,昨日就听他们说过,这小女孩就是这样,只要一问到这些就开始装哑巴,就是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小祖宗,哪里会哄别人? 更别说一个像哑巴似的小孩。 可?正当盛拾月束手无?策之时,耳边却?响起稚声。 「他们不会来寻我,我是被卖掉的。」 盛拾月一愣,再看对方,虽只有七八岁,可?提起这事?时,却?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没有太大起伏,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模样…… 有些像宁清歌。 盛拾月眉头一皱,沉封在记忆深处、被灰尘掩盖的画面骤然浮现,可?待她细看时,又消失散开,不留一丝线索,只有一股莫名感受盘旋在心头。 她也曾和宁清歌有过这样的对话? 是在宫中?还是她说的更早以前? 盛拾月试图回忆,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再说眼下不适合回忆,盛拾月只能暂时压下疑惑,再看那小女孩,许是以为盛拾月扯到伤口,所以皱眉恍惚,脸上多了一丝担忧。 盛拾月瞧着好笑,说起自己还面无?表情,怎么看见她疼就担忧起来?再想这人在石室中,询问是否会救其?他孩子的模样,她心里多了一丝考虑。 可?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提起,反而抬手揉了揉对方脑袋,视线一转,便?落在湖边木船上,便?道:「想划船吗?小孩。」 孟清心家的那个侄女,可?是最喜欢来她这儿划船了,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只是盛拾月嫌那孩子太吵闹,很?少允许孟清心带过来。 闻言,那小女孩果然眼睛一亮。 盛拾月便?笑,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她随意?招了招手,守在湖畔的护卫就拉起麻绳,将木船拽到岸边。 因?是临时起意?的缘故,船上未铺软布绸缎,只有另一人快步离开,端了些瓜果糕点过来。 盛拾月等他们折腾完,才?伸手向?对方,道:「走吧。」 小女孩见状,将一直垂落在侧的手松开,将紧攥在手心的石头放进衣衫里,再抬手牵住对方。 盛拾月眉毛一挑,窥见石头一角,居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刃,竟一直留到现在? 她牵着对方的手,便?大步跨上木船。 待坐好之后,僕从朝船尾用力一踹,木船便?悠悠滑出?,另一边池岸的僕从瞧见,便?拽起系在船头的麻绳,木船便?不紧不慢地往前。 木船左右,有荷花、荷叶晃动,幽幽送来清香,将暑气驱赶,只余一片舒适的宁静。 盛拾月好些日子没过来,眼下也顾不得只有一块软垫靠在身后,没骨头似的往船中半躺。 对面的小孩反倒坐得笔直端正。 盛拾月抬眼一瞟,便?觉得这孩子更像宁清歌了。 待到清净处,木船停下。 第91页 那小孩突然主动开口,问:「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盛拾月一顿,面色瞬间沉下来,偏头看向?另一边。 那小孩像是明白了,又问:「他们是很?大的官吗?」 她虽然聪慧,但?也只是个孩子,受年龄和所受教育影响,虽能猜到一些,但?却?无?法想像太多,只能用幼稚言语问出?这样的问题。 缠绕了几日的烦闷又一次席捲而来,无?能为力的感受最是折磨人,盛拾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女孩像是明白了,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上次的误打?,还是因?为这一次的唐突提问。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却?道:「抱歉。」 她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绑了块巨大石头,被用力往拽。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出?现过无?数次,在她选择成为一个嬉笑怒骂、什么也不懂不管的纨绔开始,就註定要这样无?能为力许多次。 即便?她不学无?术,不愿细想,可?她的家世、她周围环境,都在不断提醒着她,权利的重要性。 「皇姐……」 她眼前闪过那个穿着龙袍,高居皇位上的女人。 盛拾月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小女孩却?道:「我可?以吃一块糕点吗?」 她看向?横在中间的矮桌,桌面上摆着僕从匆匆端来的糕点、水果,眼中并无?渴望,但?却?将话题转开。 盛拾月扯了扯唇,又看向?对方。 不知道这小傢伙经?歷过什么,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明白这些,孟清心那个侄女还比她大个几岁,却?烦人的不行,即便?是荷花为什么会开这样的无?聊问题,都要翻来覆去的问,折磨着周围所有人。 谁知道荷花为什么会开? 就算回答了,她也会冒出?无?数个其?他问题,问为什么有太阳、为什么有荷叶、为什么莲藕长在淤泥。 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花自己要开,太阳自己要升起、莲藕爱长哪里就长哪里,他们噁心龌龊,还不想让旁人知道,利用权利隐藏真相,要保住自己的职位和项上人头,这很?难理解吗? 可?是…… 凭什么呢? 花开是花的事?情,莲藕生在淤泥是自己的选择,可?他们发洩慾望的方式是建立在无?数孩童的啼哭与尸体上。 凭什么手握权利的人就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过着他锦衣玉袍、被人拥护称赞的生活? 盛拾月闭上眼,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好一会,她才?说:「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平静湖面,摇晃了旁边的荷花,轻飘飘的,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小女孩愣愣看着她,清澈眼眸还未染上成年人的浑浊,像在懵懂挣扎在人世间的幼猫。 盛拾月却?笑,眉眼舒展,郁气散尽,数不尽的肆意?风流,随手将宫绦上的玉坠拽下,然后往对面一递,便?道:「小孩,这东西换你怀里的那块破石头,换不换?」 盛拾月往日最是挑剔,虽只是个系宫绦上的普通装饰,却?也是价值百两的和田玉籽。 和田玉换一个平平无?奇的石头,也就她这个纨绔能做得出?来。 要是旁人早就兴高采烈地交换,可?小女孩却?定定看了她一会,才?将石头拿出?来,摊手给她。 盛拾月早就等得不耐烦,把玉坠子往她手里一塞,再抓住那块破石头,便?侧身,往湖里用力一丢。 ——砰! 石头破开水面,发出?巨大一声响,继而便?往水里沉,彻底消失在水中。 盛拾月再转身,对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破石头一点留恋都没有,当即就道:「既然你不知去哪里,就留在我府里好了。」 她之前也没少捡孩子,叶流云、叶赤灵还有府中的好几个人,都是她随手捡回来的,所以没有一点儿停顿,又道:「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叫什么呢……」 她视线一转,当即拍板道:「小荷花怎么样?」 她取名就是这样随意?,仰头看见一片云,就有了叶白云,低头看见一堆火炭,就有了叶火炭,最后还是武安君实?在听不下去,稍微润色了下,才?避免了白玉与火炭的出?现。 她自个还十分满意?,扭头就看向?对方,欣然道:「小荷花你喜不喜欢?」 甚至已?经?开始喊了。 小女孩沉默看着她,以无?声表示自己的态度。 盛拾月却?不理会,反手拿起块糕点,就往对方嘴里塞,说:「以后你想吃糕点就直接拿,想吃什么就去和厨房说,他们会给你做,不用问我。」 「等会我让他们给你收拾出?一个小院,」盛拾月摸了摸下巴,又嘀咕道:「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要不先和赤灵挤一挤?反正先给你腾出?一间小院,你住不住再说,对了,小荷花你想读文?还是学武?」 盛拾月兴致勃勃,自从成年之后就很?少捡人了,眼下终于捡回来一个新小孩,不免多说了些:「反正都看你自个,要是学文?,我就给你寻个识字的夫子,要是学武,流云和赤灵都可?以教你。」 第92页 小女孩被迫含着一大块糕点,腮帮子鼓成一团,连嗓子眼都被堵住,只能听着盛拾月絮絮叨叨,自己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对了,你的身契……」盛拾月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先让人帮忙找一找,要是寻不到就重新去办一个籍契。」 在大梁,有籍契才?能被称作大梁百姓,如同现在的户口本,有籍契才?可?以买卖土地、房屋等不动产,算作一个自由人,而身契则指人口买卖的契约,若卖身为奴,就要将身契压给主人家,在大梁法律中,失去身契的人实?际已?不能说是大梁人,而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全由主人家决定。 小荷花的眼神微动,想说什么却?只有含煳地呜咽,还掉出?不少糕点的碎渣。 盛拾月却?没有理会,又道:「等会我带你去认人,曲姨相当于我府中的大管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寻她,叶流云、叶赤灵是跟着我长大的贴身护卫,同你一样是被我捡回来的……」 她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岸边,便?转头看过去。 一道清丽身影站在岸边,目光温和地往这边看,也不知等了多久。 盛拾月忍不住笑起,眉眼间似有春风停留,便?抬手指着那边道:「小荷花,那是我夫人。」 小荷花含住糕点,下意?识看过去,发出?一声「唔」,表示知道。 盛拾月却?不再多说,向?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人拽住麻绳,将木船往岸上拉。 荷叶被挤向?两边,荷花花瓣落入水中。 木船刚至岸边,盛拾月就大步往下跳,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宁清歌身前,当即就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喊我?」 一连串的问题往外冒,也不知道该让对方回答那个好。 宁清歌无?奈看着她,看似随意?地牵起对方的手,指尖稍移,滑入指节缝隙,便?与之十指紧扣,继而温声道:「慢些走,我又不是会跑。」 盛拾月弯起眼眸就笑,全无?之前的潇洒,反倒莫名娇憨, 宁清歌又问:「大夫不是说这几日需静养、不能颠簸吗?怎么跑到船上去了?」 声音略带责怪,但?依旧温和,并不算斥骂。 盛拾月挠了挠脑袋,也知自己胡来,只能辩解道:「我哄小孩呢。」 宁清歌面色不变,语气依旧说:「瞧见了,你还送了人家一块玉坠。」 盛拾月刚想点头邀功,着重讲述一下自己爱护幼小、哄了个小孩回家的光荣事?迹,却?听宁清歌幽幽冒出?一句:「还是一块殿下贴身佩戴的和田白玉坠子呢。」 盛拾月表情一滞,琢磨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不仅送了块殿下贴身佩戴的和田白玉坠子,还被殿下邀请,同划木船游于荷花池中,嬉笑玩闹……」 宁清歌视线一转,落在盛拾月后面的小孩上,又补充:「殿下还亲手餵了她块糕点。」 盛拾月莫名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又被打?断。 「不知这位妹妹怎么称唿?以后是一三五睡她那儿,二四六宿我这儿吗?」 这话怎么越说越离谱?! 盛拾月眉头一跳,连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孩罢了,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宁清歌似笑非笑:「哦,确实?小了些,那还得留在府中养着,等她长大一点。」 「宁清歌!」盛拾月提高声调就喊,慌张解释道:「你别乱想,我可?没那意?思。」 「是吗?可?是殿下都亲手赠出?贴身玉坠了……」宁清歌抬起眼帘,看着对方又道:「殿下难道不知,送人玉佩的含义?」 「我都只有一个自己讨来的木、簪、子、呢。」 盛拾月表情僵硬,后背冷汗直冒,如雨一般往下流淌。 第39章 「……我说盛九、盛祖宗、九殿下, 已经带着我们上上下下绕了三回了,你到底想买什么啊?!」 西?坊繁华依旧,各类人行?走其间?,摩肩擦踵, 锦袍与麻衣相撞, 马车慢吞吞挪移。 坊中有一处名叫珍宝阁的三层小楼,格外与众不同, 门外不设石狮, 反倒放了两块翡翠原石, 磨去石皮的部分露出盈盈翠色,即便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其的昂贵。 而原石旁边各设五个执棍侍卫,门槛里头还有数十人站着, 更别说来来回回巡逻的人。 而行?走其间?的客人不见诧异神色,只因这处是整个梁国?最大的珠宝阁,上到珍珠翡翠和田玉, 下到金银玛瑙鸡血石,珍宝阁无所不有, 无一不精。 而此刻, 盛拾月三人就在这珍宝阁中。 孟清心一手掐腰,一手扶着楼梯, 累得?直弯腰, 抱怨道:「我腿都要走断了。」 旁边的萧景也是累得?不行?, 背靠着木桿摆手, 直道:「不行?, 我得?歇一歇。」 盛拾月像是如梦初醒的模样,吶吶道:「我们居然来回走了三遍?」 孟清心一听这话, 气?不打一处来,敢情她们一路说了那么多,拿起金银玉石各种比划、夸奖的话语,都成了盛拾月的耳边风,这人发了一路的呆! 她立马没好气?道:「你到底想买什么?!再不说我就出门找个茶楼歇会?,不陪你瞎转悠了。」 盛拾月理亏,不自然咳嗽两声,挥手赶走身后的珍宝阁侍女。 第93页 提到这事,盛拾月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忍不住嘆气?道:「我把宁清歌惹生气?了。」 孟清心、萧景疲倦一扫而光,顿时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当即就问:「你做了什么?」 外头人都知?宁清歌这人寡言淡漠,即便在群臣反对、以家世?斥责贬低她时,也不见这人露出多少情绪,更别说旁的,听到盛拾月能让宁清歌生气?,不由十分?好奇。 盛拾月再嘆气?,幽幽道:「醋缸子打翻了呗。」 「哎?」孟清心、萧景两人顿时诧异。 盛拾月便把之前的事情一说,又嘆道:「我从前几日一直哄到现在,这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时不时就要冒出一两句阴阳怪气?的话。」 她这几日嘆的气?都快赶上之前的全?部了,这不,昨夜才拆白布,今儿?一早就把孟清心、萧景两人喊出来了。 「就这个?」孟清心难以理解,挠着脑袋,很是茫然。 「就这,」盛拾月回以无奈眼神。 「这事……」有未婚妻的萧景摸了摸下巴,思考了片刻却道:「我也不知?道。」 「我家画影从来没吃过?醋,」她声音十分?诚恳。 期待看向她的盛拾月顿时泄气?,嫌弃地摆了摆手,就道:「我就知?道说了没用。」 孟清心顿时不满,嚷嚷道:「管她怎么生气?,她既然为?一块玉坠子生气?,那你就送她一块玉坠子呗!」 盛拾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直言:「废话,我们现在不是在珍宝阁了吗?」 孟清心当即就骂:「那你不挑?」 盛拾月理直气?壮:「这不是心里烦,没心情看吗?!」 她挥了挥衣袖,又道:「算了算了,你们没娶妻你们什么都不懂。」 孟清心、萧景:…… 盛拾月却偏头看向站在远处的侍女,一招手便道:「去叫你家阁主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来,别拿破烂玩意碍我的眼。」 珠宝阁虽然藏宝众多,但摆在明面上的也不过?尔尔,真正的好东西?唯有阁主亲自取出,摆在三楼暗室中,供客人细细挑选。 孟清心、萧景一听这话,又是一阵沉默。 她们以往鲜少来此,每回过?来,不是为?了给孟清心的蛐蛐买黄金盒,就是为?了给萧景家的大黄狗买宝石项圈,还有陪盛拾月给她家震风挑选配饰,至于自个的玉佩、镯子,全?由家中父母採买,哪里知?道有什么暗室? 就这样茫然地跟着盛拾月走进三楼,又被邀请进一处靠窗的茶室。 孟清心这才开口?:「盛九这是……」 盛拾月偏过?头瞧她,眼神竟有些诧异:「你们没来过??」 「我们怎么知?道?!」孟清心气?得?一拍大腿。 盛拾月就「哦」声,说:「我以为?你们知?道。」 孟清心、萧景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宁清歌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现在拿她们撒气?了! 盛拾月却依旧闷闷不乐,只道:「等会?你们在外头挑一件,就当我送你们了。」 这齣手倒是大方。 两人一下子消了气?,拱手就笑:「九殿下大气?。」 盛拾月却依旧闷闷不乐,眉头都快夹成一个「1」字了,嘆气?道:「你们快帮我想一想,到底还有什么法子?」 平日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对视一眼。 「既然宁大人在意这些,你就多拿几个坠子送她?」这是萧景的建议。 盛拾月没精打采地瞧她一眼,道:「送了送了,那日我全?送了,全?身上下外加库房里头的首饰,就差没把我脖子上的项圈送给她了。」 孟清心上前一步,献策道:「那你老老实实和宁大人认个错?说自己下次不会?了。」 她平日就是这样和阿娘、姐姐认错的。 这个建议受到盛拾月的极度嫌弃:「这还用你说?我就差跪下认错了,可宁清歌就笑眯眯看着我,回一句殿下怜爱弱小,怎会?有错?」 萧景、孟清心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孟清心破罐子破摔,道:「你买的那堆东西?呢?你说服不了她,索性睡服……」 她挤了挤眼,本是温和儒雅的长相,却硬生生多了一丝猥琐。 盛拾月抿了抿唇,有些犹豫:「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孟清心一拍手,嘴一快就道:「我阿娘就是这样哄我娘亲的!」 听此宅中密事,盛拾月和萧景露出震惊表情,接道:「孟大人与孟夫人……」 孟清心立马接道:「盛九你就听我的,我阿娘就是这样做的,先买些金银首饰,再买些好吃的回去,一求二哄三就……」 她突然一眯眼,怀疑道:「你行?不行?啊?万一你先腿软无力,哄人不成,反倒被气?急败坏的宁大人踹下床,偷鸡不成蚀把米。」 管她行?不行?,反正在朋友面前必须行?,盛拾月立马挺直嵴背,当即就喝道:「我怎么可能不行?!」 孟清心一巴掌拍向大腿,乐道:「那不就行?了?!」 萧景也笑,说:「那盛九你就这样做。」 盛拾月强撑着勾起嘴角,可笑容却僵硬极了。 可是她好像、大概、应该是真的不行?…… 那些物?件怎么用来着?她当时也没好意思多听,只顾着说买,拿回家后也不敢多看,塞到柜子里头就抛之脑后,现在回想起来,连有什么东西?都忘得?干净。 第94页 现在问孟清心两人? 那不就暴露她一直没敢用的事了吗?要是再刨根问底,不小心将她一直让宁清歌主动,一个干元回回被坤泽压在身下的事情说出,她汴京同号纨绔的脸往哪儿?搁? 可、可是不靠着这些,她哪能睡服对方?人家一个顶级的坤泽,她连自己信香是什么都不知?道。 盛拾月眼前一黑,倒不如宁清歌是干元,自己是坤泽,脱光衣服往床上一躺就好! 思绪间?,那珍宝阁的阁主敲门而入,继而有诸多侍人端着木盘随后进来,盘中果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连孟清心、萧景两人都忍不住惊嘆。 可盛拾月却神情恹恹,随意拿起块羊脂白玉的玉佩。 阁主连忙介绍道:「殿下好眼光,这料子难得?,几经波折才从西?域那边採买回来,又请林大师亲自操刀……」 不等阁主说完,她就道:「记下。」 就是相中,记帐买下的意思。 阁主表情一喜,又看见盛拾月拿起一枝髮簪,立马就介绍道:「这簪子特别,是我三下江南,才请得?一位江南老师傅……」 「记下。」 还没有介绍完的阁主硬生生将话给憋了回去,还没有缓过?来就瞧见盛拾月再拿起一弯月梳子。 阁主:「这梳子由一整块金丝楠木……」 「记下。」 阁主笑容僵硬:「殿下你现在拿着的耳环……」 「记下。」 「翡翠手镯。」 「记下。」 「同心锁。」 「记下。」 那珍宝阁阁主从刚开始的笑容满面到麻木,最后甚至以为?是那处得?罪了盛拾月,惹得?她故意胡闹,不由陪笑央求道:「九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要是小人有哪儿?做得?不对,你直说就是,何必如此折腾小人。」 盛拾月顿时诧异,匆匆扫她一眼后,又看向她身后的戒指,抬手一指就道:「这个也记下。」 而后才接道:「我折腾你什么?对了,你这儿?有香囊吗?」 旁边的孟清心、萧景已然放弃多说,瞧盛拾月的模样,必然是要市面上所有关于定情的物?件全?买一遍,双手捧到某个丞相面前。 「香囊……」珍宝阁阁主摸了摸额头的汗,头一回被人给难住。 盛拾月瞧她这模样,便知?没有,摆了摆手就道:「算了算了,就这些吧。」 语气?竟有几分?不满,像是没买够的模样。 珍宝阁阁主唯有苦笑,如今大梁恐怕也只就面前这位祖宗能够如此挥霍,毕竟这里头的任意一件东西?,都在万两以上。 盛拾月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又停顿住,问:「你这儿?有算盘吗?」 阁主愣了下才道:「有是有……」 自从京中冒出个孟清心这样的奇葩后,哪家银铺、金店没有个专门打制的算盘镇场子? 否则就会?被多事的客人找茬,就连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都在腰间?挂把金算盘,你们好歹也是个正经铺子,怎么连这都没有? 一来二去,这算盘生意就红火起来了,不管其余老闆如何骂骂咧咧,该买算盘还是得?买,否则被客人三天两头的问,脑袋都要大上一圈。 「殿下想要什么算盘,金的、玉的还是旁的?」 这物?件和盛拾月所买的东西?毫不沾边,莫名其妙就被提出,所以阁主一时犹豫,不知?该说什么。 盛拾月却思索起来,既然跪在床板上没用,那就跪在算盘上,反正宁清歌不可能捨得?自己跪太久。 要是对方还是之前那副样子,盛拾月就往凹凸不平的算盘一跪,即便她有满腔怒火也会?散个干净,到时候再把这些东西?往对方怀里一塞,眼睛一红开始哭,她就不信宁清歌不心疼。 她眼睛珠子一转,便忍不住得?意,这可比「睡」服简单得?多,也不怕孟清心两人后面提起、询问。 「金算盘、」盛拾月停顿了下,便忍不住纠结起来,感觉银算盘跪着更舒服些? 但黄金确实要比白银软些,而银算盘只是看起来更舒服,至于什么木头,盛拾月压根没考虑过?,既是要卖惨,那就得?挑些看起来坚硬无比的东西?,好让宁清歌心疼,觉得?盛拾月受了多大的苦头。 可到底是金算盘好跪,还是银算盘不硌腿? 要不都要了? 她回去先试一试? 盛拾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即忽略周围人饱含深意的复杂眼神,便道:「金的、银的各来一个。」 珍宝阁阁主收敛复杂情绪,当即称是。 再看孟清心、萧景两人,已经不想再揭穿盛拾月,只能给她挤出一抹生硬而尴尬的笑容。 还说不是妻管严呢,呸!连跪地认错的算盘都要自己买! 盛拾月才不管她们鄙夷的眼神,当即就道:「你两挑个东西?再走,记我帐上。」 她看了眼窗外,见天色已近黄昏,便着急要走。 武试早已安排妥当,宁清歌这几日都不算太忙,能与其他朝臣一同离开宫门,盛拾月估摸着时间?,便想去寻她。 可不等她下楼,就听见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声丞相大人,盛拾月顿时往窗下看,那熟悉马车正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出。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随手抓住之前让人记下的和田玉佩,便急匆匆说了声:「其他送到我府中,曲姨自会?付钱,我先走了。」 第95页 萧景两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门外,台阶踩得?砰砰作响。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慢慢下楼。 孟清心边走边道道:「你今儿?不回去了吧,一块吃个饭?」 若在以前,她们三人要是早早出门,就得?一块去樊楼吃个晚饭,而现在盛拾月提前跑了,孟清心就只能约萧景。 向来都答应的萧景却摇头,刚下楼就拿起了枝玉簪,不知?偷偷瞧中了多久,而后才笑道:「我答应画影,今日要去顺天府门口?等她。」 熟悉的酸臭味又一次涌上来。 孟清心欲哭无泪,只能道:「无趣!一个二个都是妻管严,以后怕是连倚翠楼都去不得?了!」 萧景便笑,说:「你阿娘不是在忙着给你挑媳妇吗?过?几天……」 「得?了吧!她就是觉得?盛九娶妻之后乖巧不少,便也想找个人来管束我。」 提到这事,孟清心气?不打一处来来,连连骂道:「一群重色轻友的傢伙。」 随着她的声音散开,屋外的马车停下片刻后,又在挥鞭声中缓缓行?驶。 风吹起车帘,隐隐能瞧见里头人的模样。 刚刚才买的算盘,现在就用上了。 方才还在嬉笑怒骂、一挥千金的纨绔,腿一曲就跪在了银制算盘上,可怜兮兮地往对面看,央求道:「宁清歌你就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错了……」 对面人一身宫裙,手中把玩着那块和田玉佩,垂眸不语的矜雅面容直叫人心颤。 盛拾月忍不住抬手去拽对方裙摆,左右来回摇,哼道:「你怎么不理我?」 道歉认错是真的,被娇惯的脾气?也是真的,还没有跪下片刻就开始闹起来。 宁清歌抬眼瞧她,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说说,那孟清心、萧景两人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这马车都没行?驶出十米,她自个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样不落地全?交代完了,玉佩到了宁清歌手中,算盘跪在膝盖下,就连同伙都交代完了。 要是孟清心两人听见,指不定怎么追上来,将盛拾月这个没有用的妻管严大骂一顿。 可惜她们没办法听见,盛拾月抬了抬眼帘,清亮润泽的眼眸覆着一层水雾,越发可怜地道:「这可都是她们的主意。」 宁清歌稍稍点了点头,不知?道心里头相信了几分?。 「我可想不到这些东西?,真的与我无关,」盛拾月还在努力铺垫。 宁清歌却不耐烦,催促道:「快说。」 盛拾月眉眼一塌,便道:「孟清心和我说,要先买些金银首饰,再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一求二哄三就……」 「哦?」宁清歌露出饶有兴致的浅笑。 盛拾月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睡、睡服你。」 这话对盛拾月而言,实在有些尴尬,可宁清歌不肯放过?她,居然还反问道:「你想怎么睡服我?」 前几回发生了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明摆着就是故意作弄盛拾月。 盛拾月顿时涨红了脸,将手中揪着的那一块布揉得?全?是褶皱,继而才极小声地冒出一句:「我、我之前和她们去一个暗香阁的地方买、买了一点东西?……」 她羞窘极了,说完这话后就恨不得?在找个车缝躲进去。 可宁清歌却十分?平静地回应:「我知?道。」 什么? 宁清歌什么时候知?道? 为?什么会?知?道? 盛拾月脑子里冒出一堆疑问,可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宁清歌你听我解释!我就是被她们两人蛊惑了,一时好奇才买的,我肯定不会?乱用在你身上的,你相信我,这种东西?一想就没有用啊!谁会?用啊?」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盛拾月也不管那些个为?什么了,语速快得?不行?,生怕对方又生气?,到时候罪上加罪,她可就更惨了! 宁清歌却抬眼,似笑非笑地回:」殿下怎么知?道没有用?」 哎? 盛拾月一愣,震惊地看向她。 「我觉得?她的意见不错,要是能倒过?来更好,你说呢殿下?」 第40章 」倒过?来?」跪在地上的人茫然地重复。 风吹起车帘, 恰时有一抹阳光落在她脸颊,扬起颊边碎发?。 盛拾月这人看似随性,实际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緻,就如?眼下的这身绯色骑射服, 本?是其他人嫌常服拖沓, 故而精简,方?便练武骑射。 她倒好, 窄袖束掐丝金护腕, 衣衫用彩线绣团云纹, 颈带白玉麒麟项圈,脚踩玄色锦靴,幸好髮丝只用红布带束成高马尾,少了几分浮夸, 多了几分少年肆意,加之明艷的面容,一路走来, 皆是注目,哪怕上了马车也久久不曾挪开。 宁清歌眼底有暗色闪过?, 却后撤往车厢软垫中靠, 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本?就懵懂的傢伙越发?迷茫,尚且不懂欲擒故纵的那一套, 只知对方?说完似是而非的话语就躲开。 是在生气还是不满? 盛拾月不由挪着膝盖, 上前半步, 扯着对方?裙摆就道:「宁望舒。」 故意拖长的语调黏煳, 温驯的眉眼写满讨好, 又道:「什么倒过?来?什么有没有用?」 第96页 宁清歌不说话,稍稍伸手, 盛拾月便侧脸贴在她掌心?,真的和只猫似的,无论往日如?何?娇、气不理人,该哄人时都乖巧得不行,恨不得直接在人脚边躺下,摊开柔软肚皮,再伸出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招。 覆着薄茧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擦,即便没有用太多力,过?分细腻的肌理也因此?泛起红。 眼帘扇动,宁清歌轻声喊了句:「小?九……」 盛拾月只「嗯」了声,表示答应,跪在算盘上的膝盖稍抬,又哼道:「宁清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宁清歌却不答,手顺着下颌线往下,曲指勾了勾对方?下巴。 当真是在逗猫。 盛拾月便喊:「宁望舒。」 「宁大人。」 「丞相?大人。」 盛拾月喊一声,她就挠一下。 眼下已是申时,大街上的马车连成串,挤在人群之中,一点点往前挪,哪怕是丞相?大人的车架也不例外。 隔着木板,还能听见?周围人的谈笑吵闹声,左边好像是个?小?孩在抱怨夫子,右边是一清澈女声,在和友人说着自家干元。 宁清歌和盛拾月就被夹在这样的喧闹中,躲在微暗、狭窄的空间里头。 谁也想不到,张扬跋扈的纨绔会跪在人人称赞的皎月前,像是只被驯服的狐狸,小?心?讨好。 宁清歌指尖一顿,突然就笑起:「我不是说了吗?倒过?来就可以。」 「一求二哄三……」盛拾月没能说完,又羞又窘地看着对方?,好像在确定宁清歌没有说错一般。 宁清歌含笑看着她,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可、可是,现在还在西坊……」盛拾月磕磕碰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宁清歌却俯身而来,勾着下颌的手往下,轻松掐住对方?脖颈,便往自己这边扯。 唇齿相?贴之时,一句斥声响起:「磨蹭。」 居然还嫌起对方?。 盛拾月瞳孔放大一瞬,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被堵住所有话语。 许是在宫中饮过?茶水,宁清歌的舌尖微苦,带着些许难言的涩,勾住另一人的舌。 盛拾月微微皱眉,尝惯了荔枝的甜,哪里还愿意吃这种?不好受的苦,下意识反抗,抵着对方?,不肯让她更进一步。 宁清歌也不恼,虽是处于?掌控的姿态,却一点点往后退,某个?自以为得逞的傢伙便开始嚣张,不仅越来越往前,还强势挤入对方?唇齿,一副要抢夺主动权的模样。 可闭上眼的人不知,年长的那位在看着她笑,眼波潋滟着,好像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束在脖颈的手微松,不再勾着对方?往前,可尝到甜头的傢伙已开始主动,绯衣下嵴背绷紧,笔直如?一条线,若此?刻有人拿来尺子比划,必然会感慨盛拾月跪姿的标准。 不自觉挪动的膝盖敲响算盘。 淡淡的荔枝香气散开。 宁清歌随手撩起垂落的发?,白净指尖一勾,便将青丝别在耳后,露出矜雅面容,眉眼间的清冷早已散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柔情。 醋意确实有,但?又哪里捨得罚她,不过?是觉得这傢伙为她着急、苦恼的模样有趣,便忍不住时不时冒出两句话,刺激得盛拾月无措转圈,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思考该怎么哄她。 不过?再怎么有趣,也该见?好就收了,否则等这傢伙反应过?来,不知要气成怎么样。 宁清歌无声笑了下,在此?之前还可以再小?小?过?分一点,毕竟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扣在脖颈的手彻底松开,微凉指尖点在后颈骨节上,今儿天气有些热,而宁清歌的车厢中又无冰鉴,所以不过?片刻时间,娇气的傢伙就冒出薄汗。 指尖滑落再往上,轻轻抚过?脖颈,渡来些许清凉。 盛拾月舒服地眯了眯眼,越发?不肯松口,舌尖搅动,蛮横占据每一处空间,将对方?的全部氧气掠夺。 终究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傢伙了,天生优越的学习能力让她快速掌握这方?面的技巧,并举一反三,做得更好。 盛拾月抬手勾住对方?脖颈,扯着对方?弯腰靠近自己,另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腰,于?是宁清歌越发?往前。 或轻或重的唿吸交缠,将柔软的唇染出艷丽至极的颜色。 马车像是往前了一会,又被拥挤的人群挡住。 膝盖从算盘上挪开,盛拾月越靠越近,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而另一人却纵容,好似将跪着的人抱在怀中。 布料摩擦声响,裙摆被往上拉扯,抬起的腿脚被搭在肩颈,露出一截纤长的小?腿。 这回?不需要宁清歌再费尽心?思指导,总比第一回?熟练得多。 车帘被压在木板上,将气息隔绝,外头依旧吵闹,偶尔有视线扫来,便压低声音议论起,这位大梁现任丞相?的往事。 声音偶尔进来,不过?宁清歌却未在意,即便是往日听见?也未有多大起伏,更何?况是现在,思绪都被剥夺,被难言的感受缠绕。 翠色的宫裙再往下落,绣在裙摆的竹纹被摺叠。 曲折的腿忍不住往回?缩,勾着绯衣下的嵴背,不断往自己这边靠。 跪久的盛拾月有些失力,便被扯得往前跌,埋入更深的地方?。 第97页 「唔……」沉闷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温热的吐息不经意涌来。 宁清歌发?出一声闷哼,难耐的语气混在千回?百转的调调里,像是在雨中飘零的翠竹,被动承受着对方?的拍打。 覆在后颈的手攀至脑后,纤长手指从发?丝中滑入,手背青筋微鼓。 再过?一会,远处的红日便被拉扯着落下,橙光袭来,将天地万物都渲染成另一种?幻色。 炊烟缓缓升起,伴随着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整个?城市都陷入安宁之中。 屋檐下的铜铃被吹得丁零噹啷作响,还没有夜晚就已经酒醉的人趴在栏杆上,被三五好友打趣嘲笑。 行驶的车轮碾过?石子,整个?车厢都震盪了下,里头的人也受颠簸。 盛拾月急忙用手抵住旁边,可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压在过?分潮湿的地方?,脸颊鼻尖都沾上水迹。 扇动的眼帘有水珠落下,可怜又狼狈。 而另一人也是一抖,越发?往软垫里靠,紧紧贴着厢壁,便压得发?簪歪斜,发?丝松散开。 「小?九,」她无意识地低喃了声。 夕阳的余光正好从缝隙中遛入,落在稍抬的眉稍,眼尾微眯,清冷的面容里似乎氤氲出桃花粉的雾气。 「宁清歌……」 「别夹、我喘不过?气了……」盛拾月闷闷说了句,水从开合的唇中挤入,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低下头,有些急切地探入。 独属于?荔枝的甜腻散开,又被强行压住,禁锢在狭窄车厢里。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坠山,车厢里越来越暗。 路边有人架起炒锅,架在炙热大火上,扑向?铁锅,炒菜师傅抓起一把调料,便往锅中丢,只听见?轰的一声,大火勐的燃起,师傅却不见?犹豫,立马颠锅扬勺,快速翻炒着。 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淹没整条街。 坐着矮凳的人笑着吵闹着,站在路边的小?厮连声吆喝。 盛拾月被呛得咳嗽一声,因扬头的原因,喉管凸出一节节的白环,往日不怎么能瞧见?的喉结露了出来,随着闷声的呜咽而滚动 盛拾月不由拍了拍对方?的腿,提出无理的要求:「宁、清歌、太多了,慢点。」 水从唇角泄出,随着下颌滴落往下,染湿底下布料。 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已许久没有理会自己,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一下没一下。 盛拾月不禁生出恼意,便抬头看去。 女人半仰倒着,被欲///念淹没的眉眼染上颓靡而馥郁的颜色,唿吸凌乱不成调,之前的白玉玉佩被咬住,试图用这种?方?式堵住不该响起的声音,可声音还是会从缝隙中泄出,让玉籽料覆上一层水光,好似刚出水一般的润泽干净。 盛拾月顿时愣住,搭在肩颈的小?腿不禁蹬了下,好似催促。 可能是缺氧的缘故,脑袋有些昏沉,像是喝了许多酒一般的醉了,心?脏跳的厉害,盛拾月张了张嘴,却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 膝盖叫嚣着疼痛,向?来娇气的傢伙却没有理会。 她吞咽了下,舌尖口腔都是荔枝的味道。 视线不见?挪开半点,澄澈眼眸倒映着对面人的身影。 窗帘被风拂动,扬起又落下,光线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出现,落在艷绝轮廓上,像是神坠落人间,引诱众生。 而盛拾月是跪在她身前,牵扯而痴狂的信徒。 对面的人终于?注意到她的呆滞,稍稍抬眼,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赧,便抬手压住对方?后脑,往自己腿///间压。 盛拾月「唔」了声,又跌入更让人迷醉的红尘里。 红日彻底消失不见?,晚风吹来清凉,白日的闷热终于?散去些许,让人一下子变得轻快许多,于?是周围人越发?多,但?随着马车一辆又一辆驶出,路况总算好了些。 马车夫用力一挥鞭,打出一声破风声。 马儿顿时踢着蹄子,快步往前跑。 车轮几次碾过?或大或小?的石头,车厢几次颠簸,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整个?车都颠起来。 车厢里头也发?出一声低哑含煳的声音。 马车夫挠了挠脑袋,满是歉意地朝里头喊道:「也不知这几日怎的了,路上一堆石子,避也避不开,小?人再慢些好了。」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她心?中不由揣测不安,听说里头那位九殿下不是个?好相?处,脾气很是恶劣,要是不小?心?将她惹恼,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骂,甚至有可能丢了这个?难得的营生。 于?是她越发?认真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恨不得亲自下马推车,避开所有石子。 就是苦了跟在后面的马车,马儿连大步走都不敢,畏畏缩缩迈着小?步。 最后实在不耐,便有一辆辆马车以极快速度超过?她们,片刻就消失在眼前。 车厢里隐隐约约的水声变得急促,覆在脑后的手用力一压,曲折的指节发?白,露出盈白骨节,搭在肩膀的腿剧烈抖了下,咬着的白玉佩掉落,砸在衣衫里头,大口唿吸的声音交错。 盛拾月偏过?头,坏心?眼地将满脸水抹在对方?衣裙上。 宁清歌也不阻拦,反倒扯着对方?起身,往自己身上倒。 第98页 跪久的膝盖僵硬,被忽略许久的感受一股脑拥了上来,又酸又疼,像是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撕咬皮肉。 盛拾月往对方?怀里跌,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甜言蜜语,就忍不住喊道:「疼。」 声音里掺了哭腔,委屈得很,刚刚才?尝到甜头,现在就开始闹起脾气。 「宁清歌,我腿疼,」生怕对方?听不见?一样,她又一次出声强调。 宁清歌有些恍惚,还未从一片空白中清醒,却下意识地伸手,覆在对方?的膝盖上,哑声道:」这儿?」 盛拾月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又抱怨道:「你居然让我跪那么久。」 宁清歌掀起眼帘,瞥了对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任劳任怨地替她揉起膝盖。 她手法?很是熟练,特地和医师、曲黎请教过?,既不会太重又能将淤血揉开。 确实跪太久了,薄皮下凹出一个?个?算盘珠子的小?坑,也不知道向?来怕疼的傢伙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可能是感受到宁清歌的心?疼,这人就开始哼起来,恹恹就开始闹。 片刻之后,便听见?车厢传出清冽声音:「绕回?去,去樊楼。」 马车夫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府邸,挠了挠脑袋,说了声好。 第41章 樊楼从不缺热闹, 尤其是黄昏时刻、日落之后,从上到下无?一有空位,满满当当全是人,饭菜香气与吵闹声夹杂在一块, 几乎将屋顶掀翻。 宁清歌与盛拾月来得晚, 即便店家有心讨好丞相大人,也不好得罪其他?刚来的客人, 最后还是双双踏入盛拾月常年包下的三楼雅间。 因此?, 盛拾月难免嘚瑟, 半躺在木栏长椅上,一腿曲着,一腿伸长搭在宁清歌的腿上,揶揄道:「怎么, 不是宁大?人要请我吃饭吗?怎么绕了一圈又变成我请了?」 她好生得意,因胡闹而松垮的高马尾微斜,落下几缕髮丝, 眉眼带笑,随性中带着几分恶劣。 宁清歌纵着她, 不曾反驳半句, 垂眼凝神,将对方膝盖轻揉。 「嘶……」 盛拾月疼得稍曲膝, 又哼道:「这是哪家?的药膏?又烫又油。」 宁清歌这才说了句:「怎么会?还是前回那?个大?夫。」 马车中未备膏药, 宁清歌看她膝盖红肿泛紫, 等?不及回府就先?差人买来活血散淤的药。 盛拾月当即就回:「那?定是她故意加了旁的药, 不然怎会像猪油一样腻。」 药方关系病人身体, 哪有大?夫敢轻易乱改,即便有心修改, 也得寻人实验个一年半载才敢拿出,哪里会像盛拾月所说得那?么简单? 宁清歌抬眼瞧了她一眼,心知这人在故意闹腾,只得柔声哄道:「那?等?我下次路过她家?药铺,和她提一句,不准在药膏里乱加其他?药材,最好再添一点薄荷,好不好?」 即便知道对方话里头有错,大?夫也不可能听从这样胡来的意见?,但宁清歌还是选择先?哄这祖宗。 盛拾月勉强满意,曲起着的腿轻轻往前一踹,蹬在对方小腿,又道:「前面哪句呢?说好你请我的。」 宁清歌只得道:「等?会结帐……」 盛拾月直接打断:「我都是记帐的,月底会有人拿着帐单去寻曲姨。」 对方好脾气地继续:「那?我补到库房里?」 「谁稀罕你那?么点银两,」盛拾月就是在故意找茬,扬起眉梢就看向,宁清歌,瞧她要怎么接下去。 前些日子因吃醋,她在宁清歌这儿碰了好些壁,虽说不大?,但别忘了这人的恶劣性子,眼下终于翻身,那?些个小委屈就冒出来,非要闹一闹,让宁清歌知道她心眼子到底有多小。 宁清歌无?奈,只能温声哄了声:「乖。」 她又补充道:「等?我上完药再闹,不然晚上你又疼得睡不着,翻来倒去的哼。」 闻言,盛拾月才勉强听话。 她这人娇气又怕疼,破了个口子都能嚷嚷半天?,别说前段时间所受的那?些苦,白日还好,一到晚上就加倍的疼,总要闹腾半天?才肯闭眼,有时候被疼出脾气,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字寄给远在南疆的小姨,那?么远的人都如此?,更何况睡在她枕边的宁清歌,晚晚都要想法子哄她。 这也是这两人虽尝试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更多的缘故,从上一次午后到今儿车厢,也就匆匆两回,又短又少,完全不像是交换心意后的新?婚妻妻。 也怪不得府里、府外都有人在猜测,觉得九皇女与宁大?人的这桩婚事不会长久。 遥想曾经,孟清心的阿娘还因新?婚痴缠,两次误朝,最后一下子跪到圣上面前,引经据典,辩驳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为后来的新?婚夫妇争得七天?婚假,被大?梁奉为趣事,至今都有人拿出调侃。 也不管之后的新?婚夫妇感情如何,这七天?婚假总是难得,可宁清歌在成亲之后却照常上朝,继而又因武试忙碌,几次宿在宫中,便惹得更多猜疑。 即便传出盛拾月亲自去接宁清歌之类的事,人们也将信将疑,只觉这两人在刻意演戏给别人看。 「疼疼疼。」 盛拾月身子一抖,几次曲膝想躲,又被压住腿。 「好了,」宁清歌出声安抚,将对方裤脚往下拉,遮住红肿的痕迹,继而才抽出手取过湿布,将掌心药膏擦去。 第99页 盛拾月眉梢一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对方拽住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扯,毫无?防备的盛拾月就被拉入她怀中,侧坐在对方腿上。 「乖,不闹了。」 宁清歌将脑袋放在对方肩膀上,低声话语还掺着几分哑,慵懒道:「我有点累。」 还没有来得及使坏就被发现,被阻拦的盛拾月只能悻悻作罢,也不知道宁清歌怎么会那?么了解她,将她的脾气探了个彻底,爪子都没有伸出来就被人抓在掌心,捏住肉垫。 盛拾月稍稍偏头,便瞧见?对方半阖的眼,浓且卷的眼帘微颤,眼尾还有未抹去的泪痕,是方才不受控时,忍不住落下的泪水。 盛拾月勾了下嘴角,半点不得闲。 又抬手去碰她脸庞,指尖从平坦。额头滑落,点了下对方鼻尖,再落到别处,细细描绘着对方的五官轮廓。 外头依旧吵闹,不曾因为紧闭的房门而隔绝半点,木栏外的红灯悬挂,稍转身就能瞧见?楼下的众生百态。 有人借钱装阔,踩着条凳享受着旁人的吹捧,有人携着妻女,一家?人其乐融融,有人坐着角落喝着酒,表情惆怅,他?们同处一片空间,又好像不同的小世界。 以往盛拾月都会趴在这木栏上,边饮酒边俯视着下面。 有时候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所有人,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也会被顶层的人轻蔑打量。 可此?刻的盛拾月什么都没想,眼眸倒映着宁清歌的面容,连余光都不曾挪开半点,任由对方的唿吸袭来,缠绕在自己指尖。 因坐在对方大?腿上的缘故,盛拾月双脚离地,小弧度地一下又一下地晃,几次伸出融成一团的影子,又飞快躲回来。 莫名?的安宁。 宁清歌被扰得掀开眼帘,无?奈嗔了她一眼,突然张口咬住她作乱的食指,齿尖轻磨,以这样方式表示惩戒。 盛拾月不恼反笑,说:「宁清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那?小孩留下吗?」 这人也是怪,好不容易哄好对方,却又提起,也不怕宁清歌又生气,和她再闹个几天?。 宁清歌牙齿稍用力,在指腹留下淡淡水迹和小小凹坑。 「因为我觉得她有些像你,宁清歌。」 她眼眸像月牙似的弯起,不明显的酒窝往下陷,语气轻松像是随意的闲谈。 盛拾月看着她,又道:「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我们在宫里见?过,你好像和她一般年纪,也是满身的伤。」 宁清歌松开她的手,依旧靠在对方肩膀,低声道:「还有呢?」 「我们似乎说过话?」盛拾月能记起的并不多。 宁清歌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确实有这样一回。」 见?对方没有像以往一样遮掩逃避,盛拾月眼睛一亮,迫切问道:「然后呢?」 宁清歌不知在想什么,漆黑眼眸中的情绪晦涩难辨,好一会才斟字酌句道:「我那?日受了些责罚,挨了些鞭打,本?想去太医局中寻些药材,却意外碰见?了殿下。」 「然后我们就说了话?」 宁清歌眉眼柔和了些,温声道:「是的,殿下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可以帮我去唤太医。」 盛拾月歪头,拖着尾音道:「然后我帮你叫了太医,救了你的小命,你就开始对我念念不忘了?」 宫中规则严苛,侍人即便生病、受伤,也不得请太医查看,只能自己胡乱抓些药服用,生死全看命,除非是极得主子赏识的侍人或往日与太医交好,才能私下请来太医。 像盛拾月这样说,便是想要以自己的名?义请来太医,为宁清歌看伤开药,所以说一句救人性命,也不为过。 摇晃的腿脚擦过裙摆,掀起布料。 宁清歌摇了摇头,却道:「我拒绝了殿下。」 盛拾月一愣,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她在宫中的处境也一般,若不是瞧见?极严重的伤势,绝不可能主动?出言帮忙,可宁清歌居然拒绝了? 「为什么?」她不禁问道。 宁清歌却没有回答,反倒将人抱紧,搭在对方肩膀的脑袋轻轻摩擦,突然问道:「那?日,殿下倚在这儿往下看时,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话题转换得太快,盛拾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懵了一会才明白对方是在问翻墙偷跑出来的那?一回。 说实话,这事早被盛拾月抛之脑后,连记忆都有些模煳了,没想到宁清歌还记得,甚至主动?询问,像是极其在意的样子。 盛拾月嘴唇碾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说遗忘又好像还记得些,说记得但又无?法全部述说,只有当时的感受清晰压在心底,可是要是就这样说出来又觉得矫情,毕竟,这样的事情她已经歷太多。 就好像一片片雪花往下落,覆住跳动?的心脏,以厚雪掩盖住底下的溃烂,待冰凉的寒气将感官麻木后,就极少能感知到伤口的存在。 盛拾月没能给予回答,选择了沉默。 而宁清歌的手臂用力,将对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似要将人揉进自己骨血之中。 她自顾自呢喃道:「那?时,我就想像这样抱住殿下。」 盛拾月心颤了下,舌尖的荔枝香气还未被压下,从舌尖到整个口腔,扩散至嗓子眼,无?一处不泛起荔枝的甜腻。 第100页 「宁清歌你……」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又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可不等?她再细想,屋外就有人敲响房门。 盛拾月想起身却被抱紧,宁清歌提高声调喊了句:「进。」 随着一声咿呀声,木门被推开,一群端着木盘的侍人排队而进。 因受过严厉培训的缘故,他?们整齐而无?声,皆低着头往前,即便余光窥见?些令人诧异的画面,也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只有盛拾月很不自在,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纨绔,日后史?书?编排,也必将她在短时间内接连得罪御史?大?夫、太尉,且娶了丞相的光荣事迹写下,供后来人惊嘆,奉为纨绔之首。 可眼下,这个纨绔之首却被人抱在怀中,还是以那?么柔弱的姿态。 方才在马车里都没有羞窘的家?伙,现在却偷偷红了耳朵,往宁清歌怀里挤,试图以鸵鸟埋进沙的方式逃避。 摆在木盘里的瓷盘被抬起,摆在圆桌上,随着落下发出一声声脆响。 盛拾月甚至有点后悔,怎么随手乱点了那?么多的菜,以至于这场折磨不见?停歇,漫长得令人崩溃。 「宁清歌,你抱够了没有?放开我,」盛拾月扬起声调,企图用这种方式挽回自己的一点儿脸面。 另一人却不肯放,轻声道:「再抱一会。」 开合的唇瓣有意无?意滑过耳垂,像是亲吻又好像是无?意擦过,亲昵得过分。 盛拾月骤然绷紧嵴背,想从对方身上跳下去,可宁清歌却越发用力,将她紧紧揽着怀中,别说离开,连稍稍分开一点都难。 宁清歌就是故意的! 盛拾月脑海里冒出这样一句话。 虽然没有人看过来,盛拾月却觉得如芒刺背。 「你……」盛拾月挤出一个字,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宁清歌这次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贴上她耳垂。 盛拾月一下子攥紧对方的衣领,连偏头往旁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整个人像是煮熟的大?虾,处处都泛起薄红,烫的吓人。 周围那?么多人,宁清歌她是怎么敢的?!就不怕、不怕旁人瞧见?吗! 温热唿吸隐隐带着荔枝的甜香,落在耳垂、脸颊,那?人终于开口道:「乖,等?武试结束,我再好好陪你。」 盛拾月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脑子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对话能力都失去,掌心全是汗,无?意识地将对方的衣领揪出一堆褶皱。 没得到回应的宁清歌继续说:「不是我不想陪你,但武举事关国之根本?,松懈不得。」 「别气了,我餵你吃饭好不好?」 温热的吐息烫得惊人,舌尖勾起耳垂又很快收回,留下淡淡水迹,被风一吹便泛起一阵清凉,冷热交替之下,感受更是清晰。 侍人没有再多唠叨,摆好碗筷后就快速走?出,甚至贴心关紧了房门。 随着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有些按捺不住的窸窣话语。 有一人压低声音藏不住里头的兴奋,忙道:「也不知是谁说,九殿下与丞相大?人的感情分明极好,一直黏煳得不行。」 另一人快速接道:「对啊对啊,你们刚才瞧见?没有,九殿下是被宁大?人抱在怀里的,揽在腰上的手可紧了,我和我家?干元刚在一起时,也没那?么黏煳。」 旁边的人顿时笑起,打趣她了一句后,又道:「看来传言并不可信,哪里是宁大?人不愿与殿下独处,分明是丞相大?人心系朝廷,只能暂时委屈殿下。」 又有人捂着嘴暗笑,促狭道:「别瞧九殿下在外头桀骜不驯的模样,在宁大?人面前,和个坤泽似的!」 「宁大?人也是,你们怕是没瞧见?,宁大?人垂眼看向殿下的眼神,那?叫一个宠!好像都要化成水了。」 屋外的人议论纷纷,屋里被讨论的人已经炸了毛,声音一扬,眼睛一瞪,直接就骂道:「宁清歌!」 「你个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盛拾月又羞又恼,甚至抬手推向对方肩膀,一副要从她身上跳下来的模样。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唿,宁清歌眉梢一挑,就含笑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这还没有胡说?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刚刚张开嘴,准备将宁清歌的罪行重复说一遍,狠狠批评。 宁清歌却道:「前几日我有没有餵你吃东西?」 刚冒出的话就这样被堵回去,盛拾月硬生生将气憋回去,僵硬道:「有。」 前些日子她伤了脑袋,低头抬起时总会发晕,便闹着不肯动?,非要宁清歌替她穿衣套鞋,甚至连吃饭都要宁清歌用小勺舀起,吹凉递到她唇边,一点点餵。 算她诚实。 宁清歌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抱怨过我太忙了?」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 当然有,特别是她挨了板子的那?一段时间,宁清歌稍晚回来一些,她就抱着枕头嚎,一下子说枕头太硬,一下说床不好睡,满脸幽怨地看向某个人,像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宁清歌眼睛一弯,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又道:「是老王八在胡说八道,还是殿下记性太好,把?这些全忘了?」 语调被刻意拖长,带笑的语气隐隐含着几分威胁。 第101页 盛拾月咳嗽了声,试图掩饰慌乱。 另一人却不肯放过她,又道:「殿下方才边喊边闹脾气,我就想哄哄殿下,餵殿下吃点东西,有错吗?」 听起来并没有错,反倒像是盛拾月在无?理取闹。 宁清歌再道:「前几日公务繁多,我便想着等?武举过后,再好好陪陪殿下,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九殿下在丞相大?人这儿连连败退,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憋了好半天?,只冒出一句:「武举之后还有夏苗。」 大?梁四季皆有狩猎,称唿各不相同,春猎曰蒐,夏猎曰苗,秋猎曰狝,冬猎曰狩,所捕猎的野兽也不同,春是要搜猎没有怀胎的野兽,夏是捕杀残害庄稼的禽兽,秋是猎杀伤害人畜的动?物,冬则无?所限制,皆可围猎捕杀。 按照以往惯例,今年的夏苗会由被选择的武状元领头,各官员与世家?子女跟随入山狩猎。 盛拾月言下之意就是宁清歌还得忙。 宁清歌却道:「怎么?一个夏苗罢了,殿下就要与我分开,各走?各的,互不理会了?」 盛拾月眨了眨眼,结巴道:「那?、那?倒没有。」 完全被宁清歌牵着鼻子走?,又憨又傻的呆愣样,莫名?有些可爱。 宁清歌似笑了下,不仅没有收敛还更加过分了,她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后,就道:「那?就好,我还说殿下不肯与我同车,打算想个好法子求求殿下。」 求? 盛拾月抓住这个字眼,立马转头看向宁清歌,当即就道:「你要怎么求我?」 这时候反应就快了,活像个看见?骨头的小狗,不断摇着尾巴,祈求着香喷喷的排骨。 宁清歌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便说道:「那?当然是像殿下哄我一般……」 「在这儿再来一次?」 话音刚落,盛拾月直接从她怀中蹦起,什么疼什么痛也不顾了,慌慌张张就往旁边躲,边喊道:「宁清歌你不要脸!」 「不要脸的老王八!」 这都是什么破主意! 第42章 第二日一大?早, 曲黎就被盛拾月拽出门。 也不知道这祖宗昨日受了?什么刺激,终于将一直磨蹭、拖延的事情提上日程。 马车停在?一偏僻小院处,还?没有踏入其中就嗅到浓郁的药香,站在?门口的盛拾月停顿了?下, 继而才咬牙道:「曲姨, 敲门。」 曲黎有些诧异地斜视一眼,越发好奇昨日发生了?什么, 才让盛拾月下定如此决心。 ——扣、扣扣 房门被敲响, 不多时就有人快步而来, 随着咿呀的木轴声,一道颓丧的身影展露在?众人面?前。 这人年纪不大?,看起?来有三十几许,长发凌乱披肩, 衣衫松垮,宿醉的面?容颓丧又萎靡,见到来人, 迟钝了?许久才慢吞吞道:「是你啊。」 盛拾月眉头顿时紧拧,疑惑看向曲黎。 这人看起?来更像个整日醉倒路边的酒鬼, 而不是所谓的神医。 曲黎对她几乎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继而抱拳向前一步,表示打招唿。 因此事?事?关重大?, 两人不敢轻易泄露身份, 皆穿宽大?黑袍戴帷帽, 掩住身形、面?容, 连说话都要刻意避免。 因曲黎带她过来的一路都是如此的缘故, 那人早已习惯,把门往旁边一推就道:「进来吧。」 她率先脚步虚浮地往里走。 盛拾月往里头扫视一眼, 不大?的小院里全是晾晒的药材,唯一留下的路径丢了?几个破酒罈,碎陶片还?残留着酒液。 这人是喝到半夜吗? 盛拾月越发觉得这人不靠谱,可事?已至此,她总得先试上一二,于是踏入往前,跟在?对方身后。 那人也不管她们?跟没有跟上,自顾自就道:「我叫徐三痴,痴酒好赌沉迷于医术,诊金再多不如好酒,这儿?寻不到我就去赌坊。」 她侧身回头,昏沉沉道:「知道了?吗?」 盛拾月没出声,只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还?未展露本事?就开始说诊金?万一是个胡乱治病的庸医,看她怎么打断她的腿,让她再也没办法装神弄鬼、诓骗旁人! 再看曲黎,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十分沉默。 那人突然大?笑一声,直接踏入房中?。 面?纱之下的盛拾月嘴角一抽,心中?更没有底了?,若不是信任曲黎,早就转身离开。 盛拾月走到门外,再次环顾了?一圈。 比起?屋外的杂乱,里头还?算整洁,一张床一张木桌,三面?墙都是靠着墙的七星斗柜,密密麻麻的抽屉也不知装满没有。 曲黎先一步踏入房中?,确定无碍之后才让侧身盛拾月进来。 不怪两人如此警惕,这医师出现的离奇,盛拾月和曲黎本以为会耗费许多心力?与时间,却不料如此轻易就寻到,像是有人刻意将她推到曲黎面?前一般。 再加之盛拾月突然出意外,让曲黎被迫中?断暗中?观察,匆忙将人带回汴京的原因,两人并不是很信任对方。 徐三痴也不管她们?,大?刺刺往凳子上一坐,左手掀开药箱,右手取出银针,不见丝毫犹豫地先给了?自己一针。 盛拾月已习惯了?这人的离奇,便往对面?的椅子一坐,眼神一扫,停在?那药箱上。 第102页 竟是极昂贵的黄花梨木打制。 与这人浑身麻布、屋中?摆设简单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盛拾月眉梢一挑,一时也分不清这人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待那人拔针之后,眼中?竟真的变得清明,不见丝毫醉意,就是说话还?含含煳煳的,抱怨道:「你们?也不提前说一声,一大?早清早就赶过来,害得我只能用?这个法子。」 这确实是她们?的过错。 盛拾月两人不语,仍由对方奚落。 徐三痴又嘀咕了?几句后才停下,便道:「手过来,号个脉。」 听起?来更像是坐在?街边的、只翻过几本医书就敢看病救人的赤脚医师了?。 盛拾月停顿了?下,还?是伸出手腕,平置在?桌子。 那人便伸手,往脉上一搭,一息时间都没有,就抬眼觑着盛拾月,开口就道:「肝热肾虚,房劳过重且……」 徐三痴幽幽补上:「略显无能。」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死寂。 黑色面?纱下的面?容铁青,盛拾月咬紧后槽牙,拳头也忍不住捏紧,不管对方说的是不是事?实,如此直白地往心上扎,实在?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旁边的曲黎咳嗽一声,手搭在?盛拾月肩膀,提醒对方沉住气。 徐三痴自觉已经足够委婉,搭在?对方手腕的三指拍了?下,又道:「这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完全不行,沉气静心,别影响脉象。」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 那人又突然叮嘱道:「实在?不行就清心戒欲,没必要强撑着,节制啊小友。」 盛拾月:…… 她就知道不该来! 搭在?肩膀的手稍用?力?,宽厚而温热的掌心往下压,将盛拾月心中?的浮躁强行按下。 盛拾月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嵴背一弯,摆出一副彻底放弃挣扎的模样。 徐三痴「啧」了?声,偷偷嘀咕道:「昨天晚上挺折腾的啊。」 盛拾月:…… 这人是不是在?故意报復?记恨她大?早上来打扰自己的清梦,还?犹犹豫豫提防她?所以才故意如此! 盛拾月思绪又忍不住偏向别处,昨夜确实确实有些、有些折腾。 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宁清歌太过分,莫名其妙提什么再来一次,搞得她心绪不定,边吃饭边担忧,生怕宁清歌在?热闹樊楼之中?突然做些什么。 结果盛拾月提心弔胆了?半天,宁清歌没有半点越矩,自顾自地用?膳,可待到回府,洗漱躺下后,这人却突然冒出一句:殿下可是忘记了?什么? 盛拾月还?以为这事?已被掀过,茫然地猜了?半天,这人却起?身覆过来,压在?她身上,问:我还?欠着殿下一次。 盛拾月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生气,明明就是宁清歌自个想,还?得赖在?她头上,活该她早上起?床时,扶着腰说有些酸。 想到这儿?,盛拾月终于找到了?自己被奚落的原因,还?不是宁清歌那傢伙不知节制,闹腾了?一晚上!否则她今天哪里会虚成?这样。 她磨磨牙,暗自决定等会回府见要给宁清歌一些好果子吃。 远处的皇宫之中?。 宁清歌莫名走了?个神。 旁边的下属便恭敬喊道:「宁大?人?」 宁清歌眼眸一晃,继而恢復清明,手指往地图上一指,就道:「今年夏苗就定在?这儿?吧。」 那人连忙称是,犹豫了?下才道:「就怕屈太尉那边又不同意……她们?这几日总故意针对咱们?,咱们?提什么都要反对。」 宁清歌摆了?摆手,却道:「不用?理会他们?。」 晨雾随着红日的上升而散去,枝头被鸟儿?踩着弯曲,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风将簸箕里的药材吹得翻身。 再从敞开的房门中?看去,徐三痴眉头一皱,直接道:「你这问题有些棘手。」 见她终于提到正事?,曲黎两人不由稍稍靠往前。 压在?手腕的指节微曲,徐三痴不解道:「你这脉象不像是下毒,更像是……想要诱使你提前分化,你分化前受过伤?」 从进门到现在?,盛拾月头一回开口道:「是。」 「伤在?腺体?」徐三痴摇了?摇头,又道:「幸好伤势不算太重,不然你连分化的机会都没有。」 面?纱下的面?容分不清喜怒,可向来漫不经心的语调却沉了?下起?,隐隐携着一丝寒意,讽道:「她们?还?没那个胆子。」 放在?肩膀上的手突然用?力?,紧紧掐住盛拾月,既是示意她不要再想下去,也是曲黎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本以为圣上站在?一旁,她们?就不敢轻易动手,却没想…… 徐三痴不曾多问,行医多年见惯了?这些恩恩怨怨,只道:「你腺体受伤又被逼得提前分化,所以信香紊乱,伤及根本。」 「这问题本不难解决,若是及时处理,还?不至于到此地步,可你们?偏故意放任不管,将问题一压再压,」徐三痴虽性子懒散,却也是医者,见此情形不免语气加重。 她问:「你如今还?感知到自己的信香吗?」 「起?初还?能感受到一点,但现在?……」 曲黎忍不住出声,直接问道:「能医治吗?」 第103页 徐三痴重重嘆了?口气,无奈道:「能是能,就是太麻烦,恐时间太久。」 曲黎面?容一松,当即就道:「能治就好。」 就在?此刻,徐三痴突然抬手,食指与大?拇指叠在?一块,再一撮,就道:「只是这诊金……」 盛拾月与曲黎对视一眼,便笑道:「这诊金不是问题,只是徐大?夫可能要换个地方暂住一段时间了?。」 徐三痴一愣,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就瞧见曲黎拍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沉声道:「今日下午搬至府中?,除去每月一百两银两,还?有千坛佳酿可随意品鑑,另外再安排两名侍人专供徐大?夫差遣。」 徐三痴微微一笑,说:「两个时辰之后来接我。」 她贴心地补充了?句:「大?人若不想清心戒欲也可以,我这儿?有一道药方补肾养肝,而且见效极快,十分适合大?人。」 盛拾月笑容一滞,下意识摆手拒绝,却又突然停在?半空,声音僵硬道:「什么方子……」 踏出小院后,已至中?午。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马车,继而马车夫挥鞭而响,车轮滚动,碾压着青石板而去,不是向府邸,而是往城外去。 京中?拐卖稚儿?一案处理得敷衍,无论是朝中?还?是官府本身,都有意隐瞒遮掩,只将部?分人草草处理后,就差遣人将其余孩童送回家中?。 即便是嫉恶如仇的方画影,见此也无力?追查,只能对那些孩童多加照拂。 而金镜怜等人见此情况,那还?敢将自己救下的这批孩童交给官府,于是便与盛拾月商量,想要亲自护送她们?回家,今日下午便是约定离开之时。 待马车驶出城外,众人已在?外头等候,不仅有金夫人、被拐来的孩童等人,还?有孟清心、萧景、方画影,再加之被盛拾月收养在?府中?的小荷花,叶流云、叶赤灵两个大?高个将她夹在?中?间,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本以为是极温情不舍的分别场面?,结果却出了?个大?问题。 「什么?!孟清心你再说一遍?」 「你要离家出走?!」 盛拾月、萧景一前一后开口,既震惊又满脸不贊同。 「金夫人他们?是有正事?要忙,哪里能陪着你瞎胡闹?再说你这一跑,孟家怎么办?」盛拾月一急,连往日绝不会说的话都冒出来了?。 萧景连忙接上:「孟大?人也是盼着你好,这才昏了?头想给你寻门婚事?,但要是你真不肯娶,孟大?人又能怎么办?!」 孟清心却摇头,苦笑道:「我家阿娘这回是铁了?心,就连偷偷订婚这种缺德事?都折腾出来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要不是昨日我提前回府,意外撞见,她们?恐怕要瞒到成?亲那日,才告知我换上礼服去拜堂。」 她的眉眼耷拉着,很是颓丧,显然受到极大?的打击。 盛拾月、萧景听到这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不能将好友绑回去,娶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吧? 再看,孟清心此刻打扮,干练骑射服加佩刀,就连一向不离身的金算盘都舍了?,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你们?两就别劝了?,我早就想出门转一转了?,眼下正好能与金夫人他们?一路,也算有个伴。」 孟清心恹恹继续:「盛九等着封王,萧景你已在?国子监读了?好些年,就等下一回的科举,只有我一个人整日浑浑噩噩,喜欢的做不了?,又没办法逼着自己学些不喜欢的。」 她清秀的眉眼染上迷茫之色,喃喃道:「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出去看看就回来了?。」 风吹起?衣袍,曾经潇洒随心的少女?,终究还?是知道了?愁滋味。 盛拾月嘆了?口气,最后只道:「照顾好自己。」 孟清心重重一点头,依旧愁眉不展。 盛拾月无奈,只得去寻金夫人,前回她们?说要走时,盛拾月就派人送去银两与马车。 总不能再让她们?带着一群小孩,一路骗回去吧?要是再被抓住,可不知会不会有这次一样的幸运。 现如今他们?队伍中?又多了?个孟清心,盛拾月越发放心不下,又塞了?好些银票,再三叮嘱金夫人,要是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就报她的名号。 不过她也是关心则乱,金夫人一群人摸爬滚打到现在?,必然是有着极丰富的生存经验,哪会那么容易就着了?道? 再说了?,若是遇到她孟清心本人在?都不好使的情况,她一个纨绔皇女?的名号又有什么用?? 可金夫人并未多说,只是一一应下。 盛拾月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安,又道:「要不我让流云跟着你们?一起?走?」 她想的简单,叶流云自小习武,又比叶赤灵机灵,再加上她与金夫人在?盥室的那一段经歷,怎么看怎么合适。 可一直温温柔柔的金夫人却立马喊道:「不行。」 脱口而出的语句坚决。 而站在?盛拾月身后的叶流云,只静静瞧她一眼,便转身看向别处。 这是…… 吵架了?? 盛拾月突然有点头疼,平日怎么不见那么多事?,现在?全累在?一块。 「殿下放心,殿下既如此帮我们?,我们?也必会拼命护住孟小姐,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金镜怜又郑重道。 第104页 「那也不至于,她还?是该受点委屈,」盛拾月摸了?摸鼻子,偏头往后瞥了?眼。 向来聪敏的叶流云像块破木头,直板板站在?那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流云往日也不是个爱耍小脾气的人,即便吵了?架,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冷脸赌气。 盛拾月拧着眉头,她前两天还?听叶赤灵说对方这几日老?往金夫人那儿?跑,有时候一晚上都不回来,她还?琢磨着叶流云开窍了?,该给她准备些聘礼。 她重重嘆了?口气,便道:「流云,你和金夫人说几句吧,我去那边看看。」 话音落下,她快步就走,不给对方一点拒绝的机会。 这群人停在?一片小树林中?,故而即便红日高悬,也不觉得太热,有成?片树荫挡在?脑袋上,风一吹,便有一阵清凉涌起?。 盛拾月眼睛一瞥,就瞧见被一群小孩拥在?中?间的小荷花,也不知道这总板着脸的小傢伙怎么做到的,不过陪着叶流云去几次南坊小院,就收穫了?一群小孩的友谊,哭哭啼啼地拽着她手,说着捨不得。 还?是这群小孩省心,盛拾月心中?烦闷就忍不住冒出点坏心眼,大?步走到小荷花身后,继而抬手,就往她脑袋上用?力?揉。 梳了?半天的髮髻就这样被揉得乱七八糟。 小荷花无力?反抗,只能仰头,幽幽看她一眼,喊道:「殿下。」 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小荷花有几分丞相大?人的神韵。 盛拾月「哎」了?一声,不仅没停,还?又揉了?一把。 要是宁清歌也能变成?那么小,让她随便欺负就好了?,不对,她之前在?宫中?遇见宁清歌时,就该直接将她拐回自己那儿?,封个管事?大?宫女?,天天服侍她。 盛拾月就那么一想,便觉得整个人都舒爽了?,还?没有多想些细节,就有人拽住她衣角。 盛拾月当即回神,低头看去,是那个扬州的小孩,下意识扯出一抹温和笑意,曲指朝对方额头上一弹,便道:「怎么了?小孩?你也捨不得我,要留在?汴京吗?」 她有意打趣道:「要不要留下来陪我?我把小荷花的床分你半边……」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那小女?孩朝她摆了?个鬼脸,就道:「大?姐姐,我叫魏莹,家住扬州江口县,你若是有空,要记得来找我玩,我们?一块去神仙庙里拜神仙。」 「我阿娘说和神仙长得像的人,会得到神仙的偏爱和庇佑,你可千万要过来拜拜,我让神仙保佑你。」 盛拾月便笑,揶揄道:「哟,你这小孩很厉害嘛,都能驱使得动神仙。」 小女?孩一叉腰,便道:「你可别小看我,祝大?人可是和我阿娘说过,要收我做下一任守庙人的。」 守庙人? 盛拾月有些疑惑,刚想提问,却听见对面?的金夫人在?大?喊:「好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座城。」 盛拾月闻声抬头,朝那边看去。 怎么觉得这金夫人的嘴唇有点肿?像是被谁咬过一样,衣衫好像也凌乱了?些,而刚刚像木头一样的叶流云也不见身影,先回去了?? 她又错过了?什么大?戏?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只能对着魏莹道:「我会去的。」 「走吧,你金姨在?催促了?。」 魏莹哭着答应了?声,便向对面?马车跑去。 只听见悬在?马脖子上的铜铃一响,一行人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盛拾月与萧景两人心情都不算好,匆匆讲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开。 马车驶入城内,曲黎还?有琐事?,便带着叶赤灵先离开。 盛拾月心中?烦闷,想着宁清歌没有那么快放衙,便不怎么想回府,眼神一转,瞧见旁边的小荷花也恹恹沉着个脸。 到底是个孩子,始终会受到分别的影响,难过好些日子。 再看车帘外,正好路过倚翠楼。 盛拾月语气一转就对着小荷花,笑着道:「不就弄乱了?你的头髮吗?怎么生那么大?气,走!我带你去青楼吃糕点。」 不等小荷花说话,她就喊道:「停车。」 片刻之后,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这样大?大?咧咧踏入倚翠楼里头。 来往之人无一不瞪大?眼,震惊地瞧着盛拾月。 怎么会人带小孩进青楼? 盛拾月这无法无天的傢伙又在?做什么胡事??!不到一刻钟时,这桩稀奇事?就传遍整个汴京,包括丞相大?人的耳中?…… 第43章 白日的倚翠楼清净, 湖景中的水声携来荫凉,有侍人抱着琵琶独坐在?舞台中间,随意拨弄。 从一楼仰头看去,刚好能瞧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并排闲坐在?二楼。 底下人压低声音, 议论?纷纷,京中贩卖稚儿一案刚过去不久, 正是极为敏感之时, 而盛拾月往日风评又差, 常做些无法无天的稀奇事,于?是两者相加,便惹得议论?更甚。 「……盛九这是在做什么,带一稚儿上青楼?荒谬!」 旁边人接道:「不是有传言说, 这九殿下十?分惧内,已被丞相大人逼着改邪归正、用心读书了吗,怎么大白天就跑出来胡闹了?」 另一人不屑:「我就说是谣言, 她怎么可能会?改?什么亲自去买算盘、跪在?双膝红肿,在?大夫那儿买了几?回化?淤的膏药?不过就是做戏罢了!」 第105页 盛拾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即便听见了, 也懒得理会?,没骨头似的倚着矮桌, 姿态懒散, 半阖的眼眸带着几?分倦意。 昨日睡得迟, 又一大早爬起来忙到现在?, 心力交瘁下, 听着靡靡琵琶声,便忍不住犯起困。 旁边的小荷花不曾出声扰她, 梳个三丫髻,穿着身桃夭色衣裙,本?是天真?烂漫的打扮,却挺直腰杆跪坐在?软垫上,正对前面板着个脸,像是在?课堂听课一般。 盛拾月懒懒瞧见,继而低笑出声,打趣道:「前头的夫子在?说什么,可是训斥你了?」 小荷花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皱着小脸喊了声:「九殿下。」 盛拾月没半点成年?人的自觉,还?在?故意逗弄:「喊我做什么?等会?夫子发现你在?开小差,可是要罚板子的。」 小荷花无奈,只?能用清亮眼眸看着盛拾月。 这法子倒是管用得多,盛拾月揉了揉脸,勉强醒了醒神,又看向外头,嘀咕道:「今日怎么那么慢?」 她都要等睡着了,这小食还?没有端来。 许是嘀咕起了作用,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三四个人的样子,继而就有敲门声响起,盛拾月随意喊了声:「进。」 房门被打开,便有几?人端着木盘踏入其中。 盛拾月的视线停留在?为首那人身上,眉梢一挑,眼神中的困意散去,变得玩味而凉薄。 一盘盘小食被置于?桌面,其他僕从无声离开,而穿着紫绡翠纹裙的女人却留下,跪坐在?矮桌侧边,像是要留下服侍的模样,欠身道:「九殿下。」 盛拾月却未理她,随手拿了个糕点就往小荷花嘴里塞,笑眯眯道:「吃完就不许生我的气了啊。」 她明明就没有生气! 小荷花有苦难言,一嘴的糕点让她难以开口,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盛拾月就点头,附和道:「好的好的,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注意,不揉乱我们小荷花的髮髻,咱们小荷花出门在?外也是要形象的。」 涉世未深的小孩瞪大了眼,从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家?伙。 盛拾月却还?在?笑,明明是在?故意欺负人,却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卑微模样,直道:「我下次一定记住好不好?绝不会?让小荷花在?外头再丢脸。」 小孩想要解释,急急忙忙吞咽下糕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盛拾月就又塞来一块。 小荷花:…… 「唔?」 盛拾月贴心地送上杨梅渴水,并道:「喜欢吃就多吃点,不用着急,这一桌都是你的。」 简直恶劣到令人髮指! 小荷花气得涨红了脸,还?得鼓着腮帮子嚼,又气又可怜。 再看旁边,被完全忽视的女人并未恼怒,低头垂眸,摆出一副谦恭懂事的模样,等盛拾月停下,她才抬手挪了下面前的盘子,轻声道:「殿下尝尝这糕点?」 她又解释道:「好些日子没做这桂花糕了,不知手艺是否倒退了些。」 众人只?知倚翠楼的花魁歌舞绝佳,姿态甚美,而盛拾月却最喜她做的糕点,之前每次过来前,必要差人先过来说一声,好让她提前准备。 盛拾月闻言,笑意一淡,语气也跟着冷下去,道:「怎的?」 「欢颜楼主今儿是闲得慌吗,跑到我面前晃悠什么?」 早知道不来了,应拐个弯去樊楼才对,盛拾月露出厌烦之色,前几?回过来都不见欢颜,她就以为这人知趣,刻意不往自己面前凑,没想到这个时候又冒出来了。 宁欢颜对此早有准备,听到这话,面色只?一白,便强撑着解释道:「殿下,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然后?呢?」盛拾月不免烦躁,语气越发不好。 她因意外撞见欢颜下跪一事,而对欢颜心生怜惜,故而花费千金将?对方?从小小侍女砸成倚翠楼头牌,又刻意庇佑,让她免去许多腌臜事,如此恩情,对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反手将?她卖给?宁清歌。 盛拾月哪里能忍下这种气,好声好气地和对方?说话?现下没有掀桌而走,都是看在?这儿实际是宁清歌产业的份上。 宁欢颜咬了咬牙,说:「那日孟小姐她们匆忙赶来,是我令人改口……」 试图用这种方?式,让盛拾月心软。 可她小瞧了盛拾月的脾气,那人讽笑一声,便道:「怎么?欢颜楼主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一番?」 她随意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拍,又道:「这些够你的封口费了吗?」 她性子就是如此,喜恶鲜明。 若是将?对方?看做自己人,那就打心眼地对人家?好,同时也坦然展现自己的娇纵、坏脾气。 就好像她平日总欺负孟清心,可当孟清心要走时,她又是拜託金夫人又是塞银票,就连最信任的心腹都要安排出去,为对方?担忧不已。 可一旦被盛拾月排除在?外,只?要对方?不到自己面前乱晃,盛拾月甚至懒得想起对方?,多说一句话都嫌麻烦。 也亏宁清歌之前挽回及时,毫不犹豫往湖泊里一跳,情绪失控地又哄又解释,表明自己心意,不然等第二日盛拾月自个气完了,宁清歌再怎么低声下气都无济于?事了。 宁欢颜见此,再难强撑下去,满脸悽惨道:「殿下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106页 她几?乎崩溃,人往前倾,伸手抓住盛拾月衣袖,好像半趴着一样,喊道:「为什么宁清歌可以,我却不行?!」 她身姿妩媚,相貌柔美,一双滟滟的桃花眼含着泪,即便停在?那儿沉默不语,就足以让人心疼万分,更何?况摆出如此做派? 她哭着道:「殿下,我和宁清歌她不一样,我一直都喜……」 「宁楼主!」盛拾月却直接喝声打断,她眼神极冷,绷紧的下颌如同一条锋利的线,一字一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 盛拾月鲜少露出这种模样,往日的漫不经心和懒散都散去,过分精緻五官染上寒意,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对方?。 宁欢颜呆愣了一瞬,继而才露出一丝恍然,仰头苦笑道:「你一直知道?」 盛拾月却收敛神色,眼帘半垂,只?道:「这是你自己选的。」 不知何?时,周围变得静谧,那些杂乱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女人压低的泣声。 旁边的小荷花拽紧了盛拾月的衣袖,嘴边还?有碎屑,却也学得她的表情,同样兇巴巴地瞪着对方?。 盛拾月本?烦闷至极,余光瞥见这小孩,顿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彻底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抬手大力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原本?就乱成一团的髮髻,越发不能看,完全变成鸡窝。 盛拾月不是愚笨的人,怎么不懂对方?偶尔投来的炙热眼神。 她那时虽不懂喜欢,却也给?过她机会?,想过汴京头号纨绔与青楼花魁放着一块也算相配,同时她也给?足了自己的诚意,承诺若是不成,便与之和离,转赠千两银钱,还?她自由。 只?是宁欢颜放弃了她,从一个随时可以被捨弃的花魁,转身变作汴京最大青楼的楼主。 她不想听对方?的解释,无非就是身份、地位、不得已之类的藉口,也不想听宁清歌与她如何?交易,许诺了什么,她既不会?问宁清歌,也不会?问她。 头髮乱成一团的小荷花终于?忍不住,双手抓住她的手,继而一把抱住小臂,不准她再继续下去。 盛拾月任由小孩抱着,声音中仍有笑意残留,却不是因为宁欢颜,说出最后?一句话:「希望你清楚,我如今的夫人叫宁清歌。」 宁欢颜僵在?那儿,华丽衣裙下的躯体好似化?作一动不动的石头,眼泪从眼尾滑落,染湿软布,她缓缓闭上眼,片刻之后?才起身,这一次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不曾看盛拾月一眼,便转身往外走去。 盛拾月没回头,忙着「哄」孩子,笑语中没有半点愧疚,连声道:「哎呀,怎么摸了一下就乱成这样了,我给?你编回来好不好?」 「来来来,吃糕点,生什么气嘛,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尽和她们学板脸,兇巴巴的一点也不可爱。」 小荷花默默看她一眼,以无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宁欢颜走到门口,脚步像是停顿了下,刚想转身时,却瞧见了站在?门外的人,她身体一震,便低声喊了句话,继而不敢耽搁,快步往外走。 而这人则踏入门槛内,几?步走到桌前,便屈膝跪坐,缓缓喊道:「殿下。」 盛拾月一愣,这次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当即转身回头,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马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门外偷听了多久? 眼下才发觉周围安静得过分,之前议论?纷纷的人们都闭嘴不言,竖着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周围只?剩下湖景水声和更远处的喧闹。 宁清歌没有刻意遮掩,直接道:「她跪坐在?殿下身边时,我就已赶到、站在?门外。」 盛拾月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哼了声道:「来的挺及时,打赏都不用,站在?门外就听完整齣戏。」 宁清歌来得匆忙,仍穿着早朝时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腰间金玉带稍显歪斜,髮丝用盛拾月所送的髮簪束起,本?是极具威仪的打扮,可矜雅眉眼低垂,莫名就多了一种低眉顺眼的乖训感。 她答:「怕打扰了殿下。」 盛拾月被气笑,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你要是真?怕打扰,就不会?用轿子将?我抬进丞相府。」 提到这个,她心中也有气,匆匆忙忙操办的婚礼省略了太多,搞得她连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这些词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我如今的夫人是宁清歌。 她越想越气,拿起一块糕点往宁清歌嘴里塞。 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这豆沙糕最是甜腻,甜死宁清歌! 她还?将?面前的茶水挪开,放到宁清歌伸手取不到的最远处。 宁清歌不曾反抗,顺从咬下糕点, 过分甜腻的味道让人不禁拧眉,却没有吐出一点。 盛拾月见状,不仅没有心疼,还?反手又塞了一块。 丞相大人就这样被堵住嘴,两边腮帮子都圆圆鼓起,比之前的小荷花还?要狼狈,连咀嚼都困难,只?能艰难地用牙齿一点点磨碎。 若是让楼下那群、准备看丞相大人怒罚胡闹纨绔的人瞧见,必然要扼腕嘆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委屈? 有些急脾气的,说不定会?直接沖场上前,怒气沖沖地阻拦盛拾月。 第107页 可惜此刻无人瞧见,唯一的不相干人员——小荷花还?在?捧着杨梅渴水抿。 刚才吃得急,糕点粘在?嗓子眼,怎么也下不去。 宁清歌知她心里有气,一直有个疙瘩堵在?心里头,平日不提起还?好,如今被宁欢颜一提,便在?心里翻起旧帐,一下子就气得不行,现在?还?没有摔门而出就已算好了,只?不过是吃两个糕点罢了。 宁清歌无法说话,只?能伸手牵住对方?的手,熟练地从掌心探到指间,继而与之十?指紧扣。 盛拾月「哼」了声,没有阻拦也缓下态度,还?在?当气鼓鼓的河豚。 宁清歌也不着急,鼓起来的腮帮子有一下没一下动着,同时轻轻摇晃着对方?手臂。 两人贴得近,不同色的衣尾交叠在?一起,摇晃的手臂擦过布料,发出窸窣的声音。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装可怜,小小两块糕点吃出了服毒的可怜感觉,拧紧的眉头不见松开,泛着水光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盛拾月,随着艰难吞咽,往日不明显的喉结都好像冒出一点,上上下下地滑动。 盛拾月撇了撇嘴,又把放在?远处的茶壶给?提了回来。 都是因为小荷花在?旁边,她不好对宁清歌太兇,不然…… 有她好看的 她又瞪了宁清歌一眼,以前不见宁清歌有多喜欢她,一天天不是拽住她斥责一翻,就是板着个脸站在?远处,谁能明白她的心意? 追求都没有,这边一个算计那边一个交易,就将?自己给?抬回府中,盛拾月越想越气,腮帮子比吃糕点的那人还?鼓,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另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劲,便侧身贴过来,将?残余糕点一口气咽下,脑袋搭上对方?肩膀,声音很是干哑道:「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认错态度也极好 盛拾月眼神往另一边落,无意窥见那湖景之中的高台,又想起一桩事,愤愤道:「宁清歌!你之后?就没给?我弹过琴!」 宁清歌牵着她手,连忙哄道:「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就弹给?你听。」 盛拾月找茬不成,又换了一个藉口,继续道:「以后?不许再骗我,不然、不然我就和你分房睡。」 好可怕的威胁哟。 宁清歌无辜地眨了眨眼,顺势道:「那我有一件事要交代。」 居然还?有旁的事?这人到底瞒着自己做了些什么?盛拾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说。」 宁清歌倒是坦诚得很:「那个大夫是我找到的。」 「徐三痴?」 「对,」宁清歌点了点头。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她就说曲黎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寻到人,果真?是有人在?暗中帮忙帮忙 宁清歌温声解释:「我怕你不愿、就想着先寻到合适的大夫,等你日后?想医治了,也能及时找到人。」 顾及着小孩在?场,她说得省略而简单。 盛拾月斜睨了她一眼,问:「其他呢?比如你现在?查到什么了?」 不必细想,宁清歌既已寻来大夫了,那必然也会?派人暗查其中内情。 「能查到的不多,要是殿下能主动告诉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白眼一翻,便道:「我才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就自己查去,我看你能查到什么东西。」 毕竟是那位亲自出手抹去,宁清歌能查到些许眉目就已算了不得,再往下的事,即便宁清歌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知晓,而她现在?还?生气着,才不肯告诉宁清歌。 宁清歌也不恼,柔声哄道:「殿下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 「做梦!」 宁清歌似笑了下,又低声道:「那殿下要如何?才能解气?要不……」 她语调刻意拖长,千迴百转地绕,温热唿吸落在?耳畔,莫名撩人。 「殿下罚罚我,就用你买的那些东西。」 盛拾月眼睛一眨,竟可耻地心动了。 半柱香,久等的人们终于?听见二楼有脚步声响起。 众人唿吸一滞,齐刷刷往那边看去。 没有瞧见期待已久的画面,只?瞧见盛拾月牵着那小孩,大步往外走。 而辜负众人期待的丞相大人,慢了半步,紧跟在?盛拾月后?头。 这是…… 什么情况? 他们期待半天的好戏呢? 丞相大人不该冷着脸,揪着顽劣纨绔的耳朵往外走,盛拾月边走边嚎着自己再也不敢了,现在?怎么看着,像是丞相大人犯了错,被盛拾月骂了一顿? 众人表情困惑,无法理解。 第44章 稍晚些, 徐三痴就让人送来汤药。 总共两碗,一碗是治疗暗伤的,一碗是补肾养肝的,她还特地差人嘱咐了句, 让盛拾月放心喝, 绝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盛拾月羞恼,想?要去找这人?争辩, 说自己分明不需要这些东西。 可是僕从却道:「徐大夫熬完汤药后, 就?取了?银两赶去千金阁。」 千金阁是汴京城中?最大的赌坊。 闻言, 盛拾月只能悻悻作罢,挥手使僕从离开,继而独坐在?椅凳上,自顾自地纠结了?半天。 最后留下?两个空碗就?去沐浴。 第108页 待回来?之时, 宁清歌已着白色里衣,手拿着卷闲书,斜靠在?软榻上, 垂眼?而看。 听到声响,她先是抬头看向对方, 再随手将书放下?, 朝盛拾月招手,无奈道:「怎么连头髮都不擦干?」 她态度一如平常, 不见任何异色, 好像早已忘记了?之前说的话, 只有盛拾月一个人?纠结忸怩, 耳垂泛起的红, 从白日到现在?,不曾消退半点?。 「这样凉快, 」盛拾月正别扭着,说话难免生?硬,从门到木榻,不算远的距离硬生?生?走了?许久。 另一人?也不催她,直到对方走到面前,才牵住对方的手,轻声哄道:「莫要贪这种凉,若是寒气入了?脑袋,日后容易头疼。」 「你要嫌热,便唤人?往冰鉴里头再添几块冰,或是让厨房送些酥山过来?。」 「吃不了?那东西,」盛拾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宁清歌一顿,而后才反应过来?,扯着对方的手向自己这边,使之坐到木榻边缘,再揽腰将人?抱进自己怀中?,轻言细语地问:「服药了??」 不等对方回答,又问:「徐大夫如何说,是否有要忌口的东西,可提前和僕从说过?」 她一连冒出几个问题,眼?中?关切不加掩饰。 盛拾月却嫌她唠叨,反手将她絮絮叨叨的嘴堵住,语气不算好,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宁清歌对她向来?好脾气,若是旁人?早该骂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可宁清歌眉眼?越柔,解释道:「我方才去寻过徐大夫,只是她早早就?从后门离开。」 问不到大夫,就?只能问她这个正主了?呗。 盛拾月撇了?撇嘴,却道:「我不要告诉你。」 反正她自个是说不出口,尤其是和宁清歌说,哪有干元和自家坤泽说自己肝热肾虚,万一宁清歌笑出声,她还要不要面子? 那人?也不催促,既然盛拾月不愿说,那她明日再去寻一次大夫,也谈不上什么麻烦事。 于是,宁清歌轻扯过捂住自己半张脸的手,低头亲了?一口后,才取过随意搭在?盛拾月身上的白布,再起身跪坐在?木榻上,撩起她潮湿的髮丝,用?白布包裹发尾,逐渐往上。 她态度如此温和,倒显得盛拾月有些无理取闹了?。 这人?没再阻拦,坐在?榻边仍她所为。 夜色无风也无声,便让闷热包裹,滴落在?地上的水痕片刻就?被烘干,只见地上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块,前低后高,如同?扁且高的幞头帽。 盛拾月看着有趣,偏头想?与宁清歌说,却不料对方正低头靠近,于是垂落的髮丝滑过脸颊,清澈眼?眸倒映出对方面容。 一前一后的唿吸交融成一块,之前被吻过的指尖发烫,盛拾月曲起指节,便将指尖往掌心压。 怪奇怪的,分明她与宁清歌已成亲许久,可时常还会觉得时间不长,总会冒些难言的心悸。 宁清歌像是看出她的变化?,温吞眉眼?舒展开,如墨玉的眼?眸潋滟着波光,映着旁边的烛火,有些像她这个人?,看似温和,实际是燎原的火,只要寻到机会,便会从衣裙、裤脚攀延往上,将盛拾月扯进炙热火海中?。 她唤了?声:「殿下??」 盛拾月还是长进了?些,不会像之前一样没出息地偏头避开,就?是语气还有些生?硬,干巴巴冒出一句:「宁清歌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好怪异的话,盛拾月说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 可宁清歌却笑,问道:」那殿下?喜欢吗?」 「还、还行吧,」盛拾月道行终浅,远不如对方,当即就?挪开视线,低头往地上看。 轻笑声环绕在?耳畔,不等盛拾月再气急败坏,便有阴影覆来?,将红得滴血的耳垂吻住,清冽声音被模煳,只说了?句:「可爱。」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绷紧的嵴背不禁往后倒,又连忙伸手往后抵住,将软垫按出一个凹坑。 这场面实在?有些好笑。 明艷骄矜的那位,分明是个被伺候的祖宗,却露出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模样,后仰的脖颈纤长,薄皮底下?的喉管明晰,隐隐能瞧见一抹青色,随着吞咽而越发明显。 跪坐在?旁边的那位看似卑谦,实际却放肆,偏头咬住对方的耳垂,齿尖厮磨间,扯出一丝银线,又消失在?紧合的唇间。 同?色的里衣相碰,忽有风起,将花瓣吹入,落在?盛拾月压在?软垫的手上,遮去鼓起的脉络。 旁边的烛火闪烁一瞬。 宁清歌并未耽搁太久,稍松唇后,又轻轻贴了?下?,才道:「殿下?喜欢就?好。」 盛拾月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续上了?前头的话题。 对方又说:「臣远不如殿下?。」 这人?好生?不要脸,为哄她,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颇有自知之明的盛拾月抬眼?一瞪,便斥道:「宁清歌你怎么学会他们那一套了??」 「他们?」 「就?是那些个常去青楼的人?,他们最爱说这种哄人?的假话,」盛拾月略显震惊,又道:「你不过就?去了?两次青楼……」 她话音一转,当即又道:「你不会经常去那边吧?」 她越想?越肯定,倚翠楼本就?是宁清歌的产业,必然会时常过去探看,耳濡目染间,肯定学会不少东西,也怪不得对方什么都懂,还、还莫名熟练。 第109页 不过片刻,宁清歌在?盛拾月心中?想?象,就?从清如皎月变作混迹青楼的浪荡人?。 宁清歌顿时哭笑不得,出言为自己清白辩解道:「就?几次罢了?。」 盛拾月却将信将疑:「这几次是几次?」 「不多,」宁清歌无奈道:「殿下?,我没那么多空闲时间,若倚翠楼有要事,那老鸨或是欢颜会私下?入府寻我。」 「那你怎么懂那么多?」盛拾月打破砂锅问到底。 之前暧昧旖旎的气氛被一扫而光,一人?跪着一人?坐着,犹如在?审问一般,好生?滑稽。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寻几本杂书看看就?是,」宁清歌停顿了?下?,又看向盛拾月道,十分贴心道:「总得一个人?明白这些,不然……」 她话还没有说完,旁边那个就?先炸了?毛,提高声调就?道:「谁说我不会!我一个月有二十天厮混在?青楼勾栏,我什么没见过!」 白日才被说了?回肝热肾虚,略显无能,晚上又被自家夫人?说什么都不懂,要面子的傢伙哪里能忍,当即就?仰眉瞪眼?,露出兇巴巴的尖牙。 宁清歌沉默了?下?,在?想?要不要给?九殿下?留点?脸面。 可那人?却不知趣,提高声调就?道:「怎么?你不信?」 宁清歌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殿下?最常去的两处勾栏,都……」 盛拾月表情?一僵,更快接道:「都是你的?」 大梁繁荣,百姓娱乐项目不少,戏剧、说书、杂耍、傀儡戏等聚集于一处,可称作瓦市,瓦市之中?较大的剧场、戏台便称作勾栏。 宁清歌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殿下?往日最爱听《子不语》、《聊斋志异》、《搜神记》,最爱看《铡美案》、《法门寺》。」 不是神鬼志怪,就?是惩奸除恶,和情?情?爱爱扯不上半点?关系,更别说那些方面的东西。 宁清歌见她还想?挣扎,便继续道:「若不是与孟清心等人?同?行,殿下?只会待在?倚翠楼的湖心小船上,边赏歌舞边品兰桥酒,醉了?就?宿在?三楼雅间,或是让叶流云她们背着殿下?回府。」 这样一听,好像确实是需要丞相大人?提前温习。 盛拾月嘴唇张了?又合,一连数次,却无法挤出什么反驳的话,憋得脸涨红一片。 最后还是宁清歌看不下?去,主动维护起小殿下?仅存的一点?儿自尊:「这事哪里是看书就?能行的,还是得看个人?的悟性,殿下?聪慧过人?,怎会需要这些东西?」 「对、对,」盛拾月连滚带爬,赶紧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跳,若是再争论?下?去,宁清歌不知还要抖出什么东西。 宁清歌只是笑。 说话间,髮丝已被擦干,白布被放到一边。 宁清歌突然问道:「殿下?可否选好了?,今日要怎么罚我?」 她语气如常,好似在?说外面的花开了?一般平静。 盛拾月神情?一僵,一下?子站起,结结巴巴道:「我、我今天想?去荷花池睡,这天气确实有点?太热了?。」 她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一副很热的模样,抬脚就?要往外逃。 可宁清歌却比她更快,拽住对方手腕往后一扯。 盛拾月眼?前一白,猝不及防间也无法反抗,径直就?往后倒,掉入木榻软垫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瞧见那人?俯身过来?。 垂落髮丝扫过眼?帘,温热吐息拂过脸颊,盛拾月下?意识抬手,揽住过分纤薄的腰肢,隔着单薄布料也能感受到底下?的薄软。 那人?无奈嗔道:「真出息,绕来?绕去半天,最后还是想?跑。」 轻飘飘的声音中?没有多少责怪,更多的是带着笑意的纵容,像是在?耐心等待羞怯的少女努力迈出第?一步、证明自己,即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自有年?长者温柔包容。 盛拾月有些窘迫。 有一种计谋被人?看穿的尴尬,而且最要命的是,宁清歌还哄着她,陪着她绕了?半天。 「你、你,」盛拾月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那人?却笑了?下?,单手将垂落的髮丝别至耳后,低头吻住她的唇。 年?长者总是很有耐心,不着急深入,慢悠悠在?外头打转,如同?安抚一边,舌尖撬开抿紧唇角,又顺着纹理,一点?点?抿向圆润唇珠。 今儿确实热得很,即便已至夜晚,也不见半点?好转,摆在?旁边矮桌上的小盆冰鉴,片刻就?融了?一半,肌理相贴处冒出薄汗,盛拾月有些不耐,微微偏头。 宁清歌便抬手覆上她的脸颊,指腹抚过耳垂、下?颌线,又落在?侧脸,薄茧抚过处,惊起一阵阵的战慄。 盛拾月唿吸微乱,却无法躲开,只能看着对方。 宁清歌眼?眸低垂,映着旁边摇曳的烛火,粼粼碎光衬得那双眼?愈加柔媚,上挑的眼?尾泛起温柔的缱绻, 细碎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像密不通风的网将盛拾月笼罩。 终究是年?纪小的那位先耐不住,覆在?腰后的手往上攀爬,压住对方后颈。 继而盛拾月仰起头,贴上对方红唇,像是在?惩罚对方之前的磨蹭,一开始就?故意咬住对方舌尖,稍稍用?力。 第110页 宁清歌不曾出声,怕打击到刚刚支棱起一点?的人?,温凉指腹捏住对方耳垂,无声地表示鼓励。 于是,自以为得逞的傢伙果真更过分了?些。 扬起的下?颌绷紧,覆在?后颈的手往下?落,先是扯向宁清歌衣领,而后又试探地往里一点?。 自己觉得自己很放肆、过分的傢伙,悄悄掀开眼?帘,小心瞧了?宁清歌一眼?,见对方仍在?闭眼?吻她,才偷偷松了?口气。 因姿势的缘故,宽松的衣衫实际已遮不住太多,视线稍往下?,就?能窥见许多。 比如线条优美的肩颈、莹白的一字锁骨还有半遮半掩的圆弧,甚至瞧见随着唿吸起伏的紧緻小腹。 盛拾月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宁清歌不知何时睁开眼?,瞧着这个已经傻住的人?,冒出一句:「有贼心没贼胆的傢伙。」 她坐直身子,便将髮丝撩至左侧肩膀,继而解开系在?侧腰的绳结。 衣衫被随手丢在?地上。 「想?看就?看,怕什么?」她如此说。 正对面的窗户还未关上,新移来?缅栀子斜歪着,被四方木窗割成一副花叶小景,同?时也遮挡住房间里头的光景。 许是觉得无趣,便有树影往房间里头探,从软垫延伸到盛拾月眉眼?,为半张脸覆上诡谲的花纹面具,让人?瞧不清她眼?底情?绪。 宁清歌又问:「看清了?吗?」 「喜欢吗?」 盛拾月突然发觉,对方是真的很在?意她的喜欢与否,以至于每一次都要提问。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问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盛拾月没再躲闪,声音笃定道:「喜欢。」 宁清歌又笑起,她不算是个爱笑的人?,但在?盛拾月面前却经常笑,注视着对方的眼?眸柔软而清亮,好似一汪泉,盪起一圈圈涟漪。 她没有丝毫犹豫,接道:「是你的。」 盛拾月哑然,不知该说什么,熟悉的心悸又一次出现,难言的酥麻从嵴骨蔓延开,传遍身体的每一处,直叫人?脑中?一片空白,彻底失去言语。 而另一人?还在?继续,好像非要将人?撩///拨得发狂,盛拾月总觉得自个性子恶劣,可哪里比得过宁清歌,从芯子里就?坏透了?。 她又问:「殿下?可想?好了?,要用?什么罚我?」 已经是第?几遍了?? 盛拾月从刚开始的逃避到现在?的适应,她突然抬手向旁边矮桌,置于这儿的冰块已彻底融化?,巴掌大的铜盆里只剩下?一汪干净的水,露出之前被藏在?冰块里的铜球。 可以想?象,这傢伙是怎么趁着宁清歌去沐浴时,红着脸站在?柜子前,左挑右选才翻出那么一个看起来?还算普通、没那么过分的东西,可取出来?之后,她又开始后悔,环顾一圈后将东西偷藏在?冰鉴里头。 夜色更浓,天边弯月从云层中?挣脱,周围越发安静,连风声都没有,只听见房间里响起的暗哑声音。 「有些凉……」 「殿下?帮我暖暖?」 第45章 从冰水里取出的铜球不算大, 只有桂圆大小,表面刻有繁琐的莲花纹,雅致是雅致了,但铜球表面也因此变得凹凸不平, 最奇怪的是铜球上还?系了根细链, 可绕盛拾月手?掌一圈,还?有些许剩余。 盛拾月起初是用指尖捏着, 后头又?嫌太冰, 便拢在掌心, 许是因为寒气逐渐散去,铜球里头的水银受热,竟使得铜球突然晃动了下。 盛拾月一愣,该认真听讲的时候忙着羞郝、躲闪, 半点没听进脑子。 于是在翻找时,盛拾月只能从繫着铜铃的夹子、满是难言药味的细布、如同竹笋一般的玉器等奇怪物件中,挑选出一个看起来相对简朴、感觉没有那么过分?的物件。 可现下置于掌心之中, 她才隐隐察觉到些许不对。 这个东西好像也不是很?简单? 再看宁清歌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中疑惑更甚。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很?快就会有人告诉她, 纤长白净的指尖捏住小球, 连带着被链子束住的手?往前。 未擦拭干净的铜球还?在滴着水,将软垫浸湿一片。 随着时间?流逝, 屋外夜色更深, 热闹许久的汴京城终于迎来了尾声, 穿着盔甲的士兵大步走进人群中, 小摊贩整理着锅碗瓢盆, 还?有一两个不肯走的客人坐在临时的桌椅上。 道路两边的店铺也开始熄灭灯笼,小厮抱着门板往夹缝里按。 狭窄小巷里的打更人敲响竹梆子, 大声提醒着此刻的时辰。 不过这些声音都被白墙隔绝,不曾落入房间?里头。 跪在软垫的腿脚曲折,因维持了长时间?的缘故,微微打着颤,往日还?算光滑的布料,在此刻却显得粗糙许多?,将细腻肌理磨得发红,很?是可怜。 可此刻已顾不得那么多?了,盛拾月的注意力都被拉扯到别处,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处就是她无需操心太多?,完全由另一人支配。 被链子束住的手?被扯着往上,几乎要贴近,却又?隔着一段距离,无法触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感受到些许潮湿。 「呆子,」宁清歌突然出声嗔道,语气终于有了些许不满。 第111页 盛拾月茫然抬起头,覆着朦胧水雾的眼眸莫名?可怜,像只刚睁开眼的猫崽,明明在努力观看、学习,却被母猫突然咬了一口,既懵懂又?不知所措,连反驳的喵声都没有。 宁清歌却不解释,又?斥了声:「呆木头,不会动了是不是?」 盛拾月终于反应过来,便单手?支撑起自己,贴近对方。 宁清歌低哼了声,白净指尖穿插入髮丝,如绸缎的黑髮被压得凌乱,稍用力便将那人扯向自己。 因姿势的缘故,盛拾月差了对方半截,即便仰起头也只能碰到对方锁骨,不过这也足够,不消低头就咬住丰润的柔软。 舌尖抵着略微粗糙的地方,轻轻一勾,像是熟透的桃儿尖,好像稍一用力就会咬破薄皮,所以力度很?轻,可牙齿尖锐,总无意划出些许疼痛。 被链子束住的手?突然被往上扯,那铜球突然消失不见。 宁清歌闷哼一声,腿脚一软,就往盛拾月身上靠,可两人本就离得近,以至于最后一丝缝隙被挤压殆尽,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埋入更深的柔软里。 地上的影子叠成?一团,淡灰色的轮廓被模煳,难以分?辨谁是谁。 再往远处看,摆在角落里的冰鉴,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只剩下一块巴掌大的冰,飘浮在水面,时不时撞在铜壁上。 夜风吹向窗边的洋栀子,厚重的叶片拍打,花瓣也被吹落一地,好看归好看,但?还?是得麻烦侍人时常打扫,否则花瓣掺着泥土,腐败之后就是一地狼藉。 许是汴京城安静下来的缘故,天边的残月终于敢冒出脑袋,明亮月光如银纱撒落,落在宁清歌身上。 她唿吸一颤,柔顺的髮丝又?散乱开,眼周染上一圈绯色,还?有水雾在眼尾凝聚,极佳的身段在此刻,毫无遮掩地向对方展露,削薄肩颈、妙曼曲线,哪怕是在这种堪称放//浪//形骸的情形下,也端着内敛清雅的架子。 她哑着声喊:「凉。」 有些幽怨,有些责怪,在埋怨盛拾月竟然把这东西往冰块里放,也不知道是故意胡闹,还?是真的无心,但?都折腾在了宁清歌身上。 「有些凉……」她拧着眉头,眼眸覆着一层水雾,犹如积雪坠枝头,好生惹人怜。 始终是藏在冰块里、被冰水浸泡了许久,寒气一时难消,又?有凹凸不平的纹路覆在表面,两两相加的效果极好,让一向泰然自若的人也失了态。 「殿下帮我暖暖,」宁清歌声音更软,难耐的喘息声落入清润的嗓音里,比刻意的撩///拨,更让人心动。 盛拾月自然听从,只是不知该怎么做,有些无措地看向对方。 于是一直耐心引导的年长者,又?拽住对方的手?顺着摇晃的链子往上,然后探入更深处。 薄软的腰肢一颤,支撑许久的腿脚无法控制地往下落。 指尖抵到铜球上,意外将它推往更深处,惹得宁清歌唿吸散乱。 角落的冰鉴彻底融化?开,只剩下一盆无用的水,这些日子一直在受潮的地砖冒出绿意,是青苔在夹缝中艰难生长而出,将地盘不断扩大。 汴京城中的烛火只剩下零零碎碎几盏,有些人是捨不得烛油,索性在一片黑暗里说着闲话,有些人早早睡下,甚至已经发出阵阵鼾声。 盛府中也是这般光景,大部分?人都已熄灯睡下,只余几盏亮起,像是要燃一整夜的样子。 独坐在椅凳上的叶流云,如同一座无神的木头雕像,瞳孔涣散地盯着地板,像是在寻求一个并不存在的答案。 自从送走金夫人、一个人回到府中小院后,就变成?了这样,已经许久没有动弹过。 盛拾月和叶赤灵曾来探看,却都被她挡了回去,说是自己想一个人待一会,两人知她心里烦闷,便没有多?说,劝了几句就离去。 置于桌面的饭菜已经彻底凉透,却仍一口未动。 也不知道在和谁生闷气,明明对方已驶着马车早早离开,说不定早就赶到了另一座城,在临时的住所里睡得香甜。 叶流云扯了扯僵硬嘴角,还?没有勾起就已经落下,余光落在丢在旁边的信封上,沉默几许,还?是将它压在枕头下,没有打开。 再看另一边,没良心的人淹没在欲///念交织的海里。 冰凉的铜球抵在指腹,依稀能感受到上头的繁琐花纹,在指尖压出凌乱的痕迹。 盛拾月坏心眼地一勾,那铜球就跟着滚动。 宁清歌浑身一颤,又?往下落了些,手?臂勾向对方脖颈,如同落水的人拼命抱住浮木。 「小九……」声音里掺着几分?泣音,冰凉的感触实?在难耐,更何况还?有其他更难言的感受,不大懂的盛拾月毫无章法,只顾着抵着那铜球乱滚,驱使铜球划过每一处。 水顺着链子滑落,汇聚在盛拾月掌心,随着动作而泼落,将大半小臂染湿。 宁清歌紧紧抱着对方脑袋,像是将人揉入自己骨血一般用力。 铜球逐渐变得温热,里头的水银就晃起,不消盛拾月再推,自己就动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却有趣得很?。 宁清歌瞳孔涣散一瞬,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往旁边跌落,陷入软垫之中。 主动权被调换,一向游刃有余的丞相大人终于成?为任人支配的下位者。 第112页 眼尾水雾凝聚成?珠,从脸颊滑落,流入发间?。 过分?的感受让脑袋一片空白,失去理智后,本能就开始驱使着她躲开,可另一人却霸道,直接箍住腰肢,不许她蜷缩躲闪。 「别、小九……」 底下的软垫被浸透,全是深色痕迹。 旁边的红烛没了一半,房间?被荔枝的甜香填满,就连冰凉的寒气都被驱赶到屋外,于是温度逐渐升起,热得让人直冒汗。 最后盛拾月终于知晓,那莫名?其妙的链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可已无需让她拉扯,铜球就被挤出,落在早就不能看的软垫里。 时间?到了半夜,那轮弯月越发皎洁明亮,将银纱洒落,披在远处的山峦上。 汴京彻底安静下来,站在城墙上的士兵打着哈欠,嘀咕着什?么时候才会天亮。 偶尔有犬吠突然响起,片刻后就被气恼又?睏倦的声音呵止。 醉醺醺的徐三痴脚步虚晃,短短一段路,东绕西撞走了半天,最后还?是守在后门的僕从听见身响,推开门将她扶了进来。 她根本不管对方是谁,拽着对方手?腕就开始絮叨:「我、差点就赢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银两,我有预感,下一把我就会翻盘。」 碍于盛拾月的吩咐,僕从不敢随意对待她,只能苦笑着敷衍道:「是、对,徐大夫厉害。」 喝醉的徐三痴才不管对方怎么回应,自顾自地唠叨了半天。 直到被扶进自己的小院,她才一拍大腿,说:「我回来了啊!」 「是的,徐大夫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这人又?喊道:「我熬的药呢?她喝完了吗?」 见她提起正事?,那僕从顿时打起精神,忙道:「殿下……」 「喝了就好,虚成?这样就得好好补补,」她又?打断了别人的话,继而头一歪,竟靠着僕从就睡着了。 那僕从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殿下?虚? 怪不得突然请个大夫回府,原来是因为身子骨太虚,需要请个医师来调理啊。 房间?里的烛火,因太久没有指剪去烛芯,以至于全部浸在烛油中,只听见「啪」地一丝响,火光彻底熄灭,便让黑夜席捲而来。 只能凭藉些许月光,勉强瞧见里头。 两人相拥着躺在木榻上,髮丝交缠在一块,好一会没有言语,若不是唿吸仍旧凌乱,还?以为她们已经累得睡下。 相贴处冒出薄汗,被风一吹就变得黏腻难受,但?两人都没有主动分?开。 直到盛拾月倦得几乎要睡着,眼皮几次粘上的时候,那人才开口:「被哄好了吗?殿下。」 她声音很?是沙哑,像是哭了许久,又?说了一整夜的话,将嗓音糟蹋得不成?样子。 另一人勉强撑起眼皮,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继而才哼了声,嘀咕道:「差不多?吧……」 这祖宗脸皮太薄,即便十分?满意也只会说六分?,变扭的很?。 宁清歌低笑了声,指腹抚在她脸颊上,又?道:「既然已经哄好了,那殿下愿不愿意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原来还?在惦记着这事?。 盛拾月抬了抬眼,得了便宜之后,也不好不说,只得强撑困意道:「其实?也没什?么。」 「嗯?」 盛拾月扯出尘封已久的回忆,尽量省略道:「那日圣上突然要考校皇嗣武艺,便叫了我和六皇姐、八皇姐同台比试,我本想躲在一边,等她们分?出胜负就跳下去。」 虽然盛拾月并未说太多?,可宁清歌是什?么人,听到这儿,心中已有诸多?猜测。 「六皇姐往日斯文?,并不擅长武艺,」盛拾月说到这儿,突然就沉默了下,想起那日在地室中的遭遇,而后才道:「便被八皇姐压制,连连后退,撞到我身上……」 「而八皇姐急于分?出胜负,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直接挥刀砍向六皇姐,六皇姐试图提刀抵挡,但?力竭之下,刀刃被击飞,刚好撞向我后颈,划破腺体。」 那可真是巧了。 宁清歌眼眸微眯,眼底有冷意骤现。 盛拾月抿了抿唇,还?是没能将这事?完整说出,最后只道:「虽只是误伤,可始终是母皇的一时兴起所导致,为防流言蜚语,只能此事?掩藏。」 这些话简直漏洞百出,就连不懂朝政的人都能指出许多?问?题,但?宁清歌知她不愿说,便没有多?问?,既然已知事?情的大概脉络,那再查细节就简单得多?。 再看另一人,已被困意拉扯入梦,唿吸变得缓慢且绵长。 宁清歌凝视着怀里人,眉眼不自觉舒展,目光便柔和下来。 她轻声嘆息道:「殿下……」 不知是什?么意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想喊喊对方而已。 睡梦中的人发出一声含煳声音,好像在回应一般。 宁清歌笑了下,又?唤道:「小九。」 「小九。」 夜色更浓,随着灰雾被风吹来,遮挡住天边的月亮,底下的世界就变得更暗,房间?里的荔枝香气逐渐散去,只剩下一前一后交织在一块的唿吸声。 随意丢在旁边的铜球被无意蹬了一脚,便咕噜滚下木榻,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但?却无人理会。 第113页 第46章 大梁边境, 昆城。 不同于边境的闷热,昆城的夏日是属于潮湿雨季的,前几天被一场大雨淋湿的屋檐,直至今日也未晾干, 空气里?都泛着水汽, 直叫人怀疑会不会待久了,身上都会生出苔藓。 曾击破的城墙早已修补好?, 旧砖与?新石堆在一块, 看起来分?外?滑稽, 像是两面不同的墙被强行拼接起来。 士兵站在城墙之上,警惕地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丛林,即便是鸟儿扑翅惊起的枝木,也会被紧紧盯上半天。 而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中, 却有女人斜靠在一处石砌垛口处,单手拿着张信纸,乐得出声。 这人头戴凤翅兜鍪, 身着朱漆山文盔甲,腰间?繫着把唐氏横刀, 举手投足利落干脆, 不见丝毫拖沓,即便随意站在那儿, 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盔下面容与?盛拾月有四分?相像, 却比盛拾月更锋芒毕露, 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 从眉间?划至的左脸的刀疤极狰狞, 却不损害她容颜半分?,反倒添了几分?狠厉的野性。 偶有士兵视线转来, 便会露出敬畏神色快速挪开。 显而易见,这人便是被大梁百姓称作战神,以赫赫战功被圣上破例封作武将之首,寓意可以武治世、威信安邦的武安君——叶危止。 旁边被绳索捆住的少女不由探头,想看看到?底是封什么信,才让心狠手辣的家?伙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 叶危止眼下心情?颇好?,也不管对方的越矩,甚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小侄女的信。」 她笑起来的弧度不大,只是眼睛稍稍弯起,眼尾便折出几道细纹,又道:「周围人都哄着她,都二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娇纵得很。」 再看那两张一前一后送来的信纸上,一张大半都在抱怨叶危止说话含煳、虎头蛇尾的,另一张的二分?之一都在嚎头疼药苦。 那少女闻言,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如?今谁不知道大梁头号纨绔的名声?所做的一堆荒唐事甚至传到?了塞外?,比她那位据言有芝兰玉树之姿的扶光太女,更名声远扬。 再说,若不是有她这个小姨刻意庇佑,周围人又怎会将盛拾月宠成这样,罪魁祸首也好?抱怨其他?人? 叶危止没再多说,又垂眼看向信件,瞧见盛拾月问她,能不能将阿娘的手镯送给宁清歌时?,表情?变得复杂,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结果?还是这样。」 少女不明所以,下意识问道:「你在说什么?」 叶危止的眼尾笑意淡去,眼眸中的寒意重新凝聚,恢復以往模样,便冷声道:「不如?我们再谈谈,南诏国的坤泽公主,为?何会突然亲自带兵袭向昆城吧。」 再看旁边少女,容貌确实不同于中原人,五官轮廓妩媚得近乎妖艷,如?玻璃珠子的眼眸更是灵动非凡,手腕脚踝都系银铃,随着动作,铃铛作响。 听?到?叶危止的话,也未露出慌张神色,反倒向她贴上来,打蛇上棍道:「你先将我解开,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贴上来的唇划过脖颈,她故意吹着气,落在对方喉管上。 叶危止不气反笑,笑意不及眼底,只道:「解开?给公主一个下蛊的机会吗?」 她又道:「我留于南诏的探子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话,那少女终于露出一丝慌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声清亮的金属摩擦声,叶危止手腕迴转,出鞘的长刀划破周围空间?,以极快速度挥来。 少女瞳孔一缩,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看着银白刀刃越来越贴近自己。 垂落髮丝被噼落,少女汗水如?雨落下,再看那刀刃堪堪停在脖颈一毫处,只要再稍靠近,就能轻松划破她的血管。 疯子! 她脑中冒出着两个字,完全不顾自己是否在她怀中,说动手就动手,要是刀刃一歪,脸上刀疤恐怕又得多添一道。 相对于执刀威胁她的右手,左手却莫名温柔,拦腰将人抱住,将已经腿脚发软的少女牢牢抱紧,压低的声音如?同情?人的呢喃:「南诏皇帝身受剧毒,已命不久矣,病床前发出话来,立下大功、得百姓拥护者,可继承皇位。」 她低笑了声,又道:「公主是想拿我的项上人头去换皇位?」 「你倒是大胆的很,你那些个哥哥姐姐见到?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腿抖得和弹棉花似的。」 目的被看破,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刚准备咬舌自尽,那冰凉刀刃就贴上她脖颈。 叶危止则低头,唇瓣在对方发间?厮磨,温情?脉脉道:「你可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别忘了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侍从,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她突然笑了下。 少女背后一寒,无法克制的恐惧涌上心头,正破口想骂之时?,那人却道:「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南诏。」 少女懵了下,继而才反应过来对方想做什么,冷汗瞬间?冒出。 那人却自顾自地喃喃道:「早该结束了,耽搁了那么久,害我连小九的婚宴都没赶上。」 忽有大风起,将薄云吹得碎开,分?作一片片白花,往远处吹,直至遥远的汴京。 已筹备许久的武举,终于在前几日落下帷幕,这回的武状元爆了个大冷门,既不是颇受瞩目、却因坠马断手而错失比赛的屈钰,也不是屈家?这类从小被家?族培养,以武举为?目标的子女,而是个寒门出身的女性干元。 第114页 据说侍人传旨时?,那武状元还在房里?补鞋,思索着下一顿晚饭在哪。 这事不过一日就传遍整个汴京,就连陛下为?安抚朝中大臣,特意定下的屈家?武探花都无人理会,纷纷往新武状元那儿跑,即便是出门走了几步这样的小事,都会被人传出来念叨、模仿,期盼着自己家?也出个寒门状元。 屈家?一群人虽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大梁武举分?为?三步,先是考校弓马,也就是骑射与?步射,两者皆过者,再比较技勇,拉硬弓与?举大石,力量越大者,分?数越高,之后才到?殿前文试,文试成绩与?武试成绩相加,再进行排名。 若说草莽占着力气大,赢了他?们这群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倒也正常,可连文试都占不到?半点?便宜,就很可笑了。 不管旁人如?何评说,反正盛拾月听?到?这事时?,笑得从床头滚到?了床尾,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群天不亮就起床,天黑才睡下的人在刻苦什么,完全是做戏罢了! 再过几天,夏苗便开始。 随着城门打开,先是由六马拉动的龙辇驶入出,再到?皇嗣、三公,还有此次夏苗的重要人物,那位寒门武状元,其后就是诸位官员与?各家?子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外?驶出,很是壮观,惹百姓围绕,驻足凝视。 那些个年?纪尚小的子女,见此情?况便忍不住得意,暗自后悔为?什么没将年?前新缝制的衣袍换上,只能将头抬高、嵴背挺直,像只骑在马上的大公鸡。 盛拾月当?然不在此中行列。 甚至连马都懒得骑,拽着宁清歌就入了马车,冰鉴往角落里?一放,酥山与?果?盘摆好?,脑袋压着宁清歌大腿,人往软垫上一躺。 相对于在烈日炙烤的其他?人,她这一路当?真是滋润的很,连抬手都懒得,想吃什么就张张嘴。 旁边的宁清歌就会放下手里?的书,按照她哼哼唧唧的指示,挑选到?盛拾月心仪的食物,再用小勺舀起,餵到?唇边。 眼下,盛拾月正含着颗荔枝,腮帮子鼓出一个球,话却不见停,嘀嘀咕咕道:「他?们不热吗?「 自然是热的,为?显仪态,个个都穿着窄袖繁纹的干练骑射服,各种配饰全往身上戴,却不见戴帽遮掩阳光,生怕遮住陛下偶然看过来的目光,错失了并不存在的关注。 在这点?上,宁清歌没有惯着她,曲指弹了弹对方额头,力度不算重,连个红点?都没能留下,只是做个样子惩戒罢了,继而斥了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盛拾月便笑,刚想转身往对方怀里?埋时?,却听?见外?头传来小声的惊唿声。 盛拾月动作一滞,便瞧见车帘上映出一道灰影。 有人朗声道:「今儿天气正好?,九皇妹骑马转转吗?」 来人正是六皇女盛献音。 说来厉害,那日挥刀伤了对方后,盛拾月曾派人去打听?,却得知六皇女虽受不轻的刀伤,却一日都没有耽搁,第二日一早就爬起上朝,举手投足一如?往常,不见丝毫异色,可见城府之深。 若不是盛拾月亲眼瞧见她面容,又与?她缠斗许久,必然要怀疑那晚的人到?底是不是六皇女。 唯一能看出端倪的,只有方画影无意提起的一句,似有人在寻找什么东西,从地下石洞中搜到?的证物被几次翻动过。 盛拾月自然明白她在找自己掉出的玉质小章,那日她昏迷后仍紧紧拽在手中,叶流云便觉得这是个重要物件,硬将印章取出、藏好?,等会她醒后才告诉她,免去了被旁人瞧见的麻烦。 盛拾月话风一转,便道:「六皇姐有空过来?我今儿犯懒,就先躲在马车里?偷些凉,不和其他?人抢风头了。」 盛献音闻言,宽厚一笑,又道:「你犯懒就犯懒,怎么连宁大人都带走?」 原来是为?了宁清歌啊。 盛拾月眉梢一挑,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旁边的女人,还记得上次对方特地上门接人的事呢。 宁清歌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垂眼看她。 盛拾月小声哼了下,便扬声道:「六皇姐是来找我家?夫人的啊?可是什么事吗?若无事就算了,她还得给我剥葡萄咧,没空到?外?头晒什么太阳。」 她声音被刻意加重,尤其是我家?夫人四字。 马车外?的人笑容一僵,果?真被激恼。 第47章 「……宁大人平常日理万机, 趁此?时休息片刻也好,只?是本王有些?要事想与宁大人商议,只能唠叨宁大人一会。」 盛献音紧紧拽着缰绳,强压着怒火, 努力维持着温厚语气开口。 她惯来爱用这样的方式, 先夸对方,继而话风一转, 露出?些?许愧疚之感?, 再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些?个幕僚最吃她这一套, 对方这样一说,他们便?连自己的正事都不要,感恩戴德地跟在盛献音屁股后面跑。 可?盛拾月不是她的幕僚,也不吃这一套, 上扬的声音轻佻,当即就道:「我家夫人这些?日?子确实忙碌,也该趁此?机会多休息两天, 六皇姐就先饶了你妹媳,有什?么事夏苗回去再说, 省的她又愁眉不展。」 盛拾月没完是吧!三句提醒一次宁清歌如今的身份。 第115页 盛献音咬紧后槽牙, 面色更沉,威胁道:「此?乃要事。」 「其他大人还在周围, 皇姐要是着急, 也可?和她们商讨, 这大梁又不是只?有宁清歌一个当官的, 」话说到后面, 已有几分恼气,好像被盛献音说烦了。 确实也是如此?, 盛拾月拽住宁清歌手腕,就往自己唇边扯,紧接着张口就是一咬。 总沾花惹草的傢伙。 虽然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可?咬下的力度并不重,像是猫儿被闹烦了,警告似的一口,连牙印都没有,只?留下些?许湿痕。 宁清歌眼眸低垂,不曾被车厢外的声音打扰,只?看着对方。 从小?猫口里逃出?的手没有躲远,反倒又贴了上去,食指指腹在唇上碾磨而过,如同?在把玩什?么有趣的玩意。 还没有被哄好的盛拾月就抬眼瞪她,两边腮帮子鼓起,摆出?兇巴巴的炸毛样。 宁清歌就张开手掐住她脸颊,然后一挤,圆鼓鼓的腮帮子瞬间泄了气,继而覆着薄茧的指尖又往下,抵在圆润唇珠上。 盛拾月的唇形极好,轮廓优美,线条清晰,即便?板着脸时,唇角也微微勾起,并非像总爱陪笑?的老好人,反倒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意味。 与之明艷骄矜的眉眼相?衬,随着年纪渐长,稚嫩散去,就如盛开的牡丹,无人不为此?惊艷。 如果这元凤盛世,必须要有个具体模样的话,就应是盛拾月的模样,绚烂而张扬,即便?被记录在漫长史书中?,也如星子、如皎月般耀眼。 宁清歌眼眸幽深,指尖便?稍用力,将对方嘴唇碾磨得红润,再覆上些?许水光,变作可?欺的楚楚。 盛拾月被扰了许久,嫌这人没完没了,便?张嘴将作乱的食指咬住,不许她再继续胡闹。 可?宁清歌却不知怎的,居然没有见好就收,反倒顺着往里头探,指尖微微勾起,往上轻挠。 盛拾月懵了下,觉得这感?受有些?奇怪,特别是宁清歌刚刚还捏过荔枝,指尖残留些?许果味,便?更难以言说。 指腹再往下,因足够柔软的缘故,即便?盛拾月没有刻意捲起,可?指尖一压就往下陷,使之形成了一种被包裹住的感?觉。 车厢外的人仍不肯放弃,又绕向宁清歌,朗声道:「宁大人眼下是否得空?本王确实是有要事与大人商议,还请下车一见。」 盛拾月正被逗得恼火,见她还不肯放弃,直接一拍宁清歌的手腕,这一下可?没半点?留手,顿时就响起「啪」的一声响。 作乱的手就这样被拍开,盛拾月当即道:「到底是什?么事?」 「六皇姐莫不是一个人闲得慌,要不我现在就去请见陛下,帮你要一桩合适婚事,平日?也有个知心人能牵手絮叨,省的天天往我这儿跑,若是被有心人瞧见,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 她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一点?脸面都没有给盛献音留。 盛献音气得面色铁青,当即就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们都没压低声音,如同?争吵的声调很快就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纷纷往这边看来。 「那六皇姐要我怎么想?母皇都说了,夏苗期间除要紧事外,其余都可?暂时延后,也好让各位大人休息几日?,可?你偏偏粘在这儿,非扯什?么破事?」 里头声音更大:「皇姐要我怎么想?!」 周围人闻言,顿时露出?瞭然神色,望过来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六皇女这是…… 无人对盛拾月的话语产生怀疑,她平日?行事就是这样,喜怒随心,生气起来才不管你什?么身份,直接开骂,虽说沉不住气,但也算得上坦荡。 再说还有六皇女、八皇女为宁清歌至今未娶的事在前,即便?往日?盛献音风评再好,此?刻也不免落得个对妹媳余情?未了,念念不忘的结论。 压低的议论声响起,一群人傻愣愣地骑马跟着走,正愁无趣,没有什?么乐子可?看,这下好了,终于有了闲话可?聊。 几个人闲谈还不要紧,可?一群人在旁边嘀嘀咕咕,还时不时往这边瞟一眼,即便?极力小?声,也如群蚊嗡嗡,盛献音再沉得住气,也被气得伤口发疼。 她伤势比盛拾月严重得多,又得强撑着无事,日?日?按时上朝,再加上心中?忧虑,伤口难以癒合,至今未能好全?,一气之下差点?又裂开。 盛献音深吸一口气,只?骂了句:「也不知你整日?在乱想什?么。」 话毕,她一扯缰绳就走,不敢再停留,生怕再冒出?什?么谣言,宁清歌是嫁人了,可?她还没有娶妻呢,总要为日?后考虑。 见人离开,盛拾月不仅没有消气,反倒转头看向宁清歌,撇嘴不满道:「沾花惹草的坏东西。」 作为大梁如今唯一的顶级坤泽,宁清歌可?比盛拾月受欢迎得多,即便?碍于传闻,众人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追求,可?暗中?的殷勤就没少过,即便?成亲后也依旧,甚至有些?人还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盼着哪天宁大人被纨绔气得受不了,和离后另择他人。 想到这儿,盛拾月越发生气,借着之前的话题就开始发挥,嚷嚷道:「宁清歌你欺我!」 早就看出?她心中?所想的丞相?大人没有阻拦,反倒她陪着胡闹,温声问道:「我怎么又欺你了?」 第116页 「就是。」 盛拾月还躺在对方大腿上,为表达自己的极度不满,还左转右滚,一副要打滚耍无赖的样子,可?宁清歌的大腿再长也长不到哪里去,起码不能让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完整滚一圈,所以她左转一下就得扭回来,右滚一下就埋到宁清歌小?腹。 不像是在闹脾气,更像是在趁机占便?宜。 宁清歌抬手挡到前头,怕这人一不小?心滚下去,而后才道:「怎么欺的?」 盛拾月连忙一滚,翻身回来看向宁清歌,立马就道:「你沾花惹草,还、还……」 盛拾月卡了词,没办法?准确说出?对方刚刚做了什?么,也说不出?口。 「嗯?」宁清歌偏了下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被蹂躏过的唇还在红润,甚至有些?肿起,搭配上盛拾月有苦难说的表情?,实在可?怜。 宁清歌勾了勾唇,有些?逗弄,便?拽住对方手腕,往自己嘴唇上放,继而启唇抿住。 她问:「是这样吗?」 含住别人和被别人含住的感?受大不相?同?。 盛拾月之前只?觉奇怪,不懂宁清歌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如今才知道里头趣味。 指尖最是敏感?,更何况盛拾月指腹连个小?茧都没有,就算是滑软的舌尖,与她指尖相?比,都算有些?粗糙,不过也因此?,感?受更加鲜明。 潮湿闷热的、柔软又略微粗糙的触感?。 齿尖无意划过时,带来的些?许刺痛,却压不住痒而麻、宛如触电的感?觉。 盛拾月忍不住曲了下指,惹得对方含煳地「唔」了声,便?抬眼嗔了她一眼。 分明不是很端正的状态,唇角还有些?止不住的水迹,上挑的眼角带着欲说还休的意味,像是银钩落入水中?,没有饵料,却能使鱼不顾一切地咬住钩子。 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盛拾月有点?慌乱,就连宁清歌之前教过的内容都遗忘干净,只?能愣愣停在哪儿。 宁清歌似笑?了,眼睛弯了下,若是还能有机会说话,必然要笑?这人没出?息。 确实挺没有出?息的,明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还是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撩拨而呆傻。 车厢外声响不断,随着盛献音的离开,那些?个讨论声越来越大,已经说到盛献音为追求宁清歌,做了那些?事。 比如她在朝廷上,宁愿牺牲自个利益,也要为宁清歌说话。 比如她特地在宁清歌生辰当天,忍着夜色寒雾,站在墙外吹起一首凤求凰,青衣横笛、温润尔雅,被京中?人奉为一时佳话。 比如她为宁清歌,拒绝了好些?个家世优越的坤泽,至今未有正妻。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那些?人好像生怕盛拾月听不到一般,恨不得贴在车厢上,大声将那些?事复述一遍,期待着这无法?无天的傢伙,这一回也能折腾出?个大乱子,给这个烦闷的夏苗多添些?许趣味。 可?车厢里头的傢伙,却没有按照他们所期盼的那样,掀开车帘,冲去找六皇女争论大骂一场,而是回以无声的沉默。 盛拾月改性还是睡着了? 众人无比疑惑,又不敢掀开窗帘偷看,只?能在外头百爪挠心般地胡乱猜测。 里头人确实受此?影响,可?还没有来得及生气,就被包裹住指尖的水熄灭,只?能曲指搅弄,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宁清歌任由她胡闹,最多发出?几声唔唔声,表示太过、自个无法?承受,但还是极温柔地包裹住对方。 有心作弄的傢伙气势汹汹而来,又因这样的态度而躲闪。 始终是吃软不吃硬。 要是宁清歌在这时候咬她一口,盛拾月必然气势汹汹地回击,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汴京头号纨绔,可?若对方一直纵着她胡闹,她连毛都炸不起来,缩缩脖子就想逃。 盛拾月抽回手,翻身拽向矮桌上的手绢,用力一握将湿淋淋的指节擦干,继而扭头就往宁清歌嘴上压,虽然看起来很兇,但落在脸上却轻飘飘的,两三下就将湿痕擦拭干净。 宁清歌低着头,配合着她做完这一切,而后才温声开口:「快到了。」 盛拾月将手绢往旁边一丢,而后才看向她。 宁清歌又道:「昨夜殿下不是答应我,要教我骑马吗?」 提起这事,盛拾月眉梢一挑,顿时得意起来。 谁能想到看起来什?么都会的宁清歌,实际骑射极差。 不过想来也正常,宁家出?事时,宁清歌年纪尚小?,说不定还没有条马腿高?,自然无法?学习骑马,而入宫之后,忙于各宫劳计,能抽空读书就已不错,更别说旁的了,之后又跟着陛下身边,直至入朝为官,鲜少有骑马射箭的空隙。 往年夏苗秋猎,宁清歌都只?是在猎场边缘转几圈,再让下人帮忙猎几只?野兔回来,勉强交差即可?。 旁人都知丞相?大人忙碌,便?误以为是宁清歌是为了早些?赶回、处理公务,所以不仅没有嘲讽,反倒全?是夸赞。 结果当昨夜两人一同?躺在床上时,宁清歌突然开口提起这事,并央着盛拾月教她骑马。 盛拾月苦宁清歌教书已久,听到这话,当即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要来了,不曾犹豫,立马就连声答应下来。 第117页 「此?时还有官道可?走,骑马也能平坦些?,若是踏入山林里头,难免颠簸受阻,」宁清歌又低声解释道。 对于宁清歌这种只?能勉强上马、慢跑一小?段时间的人来说,还是适合先在平坦官道上学习一段时间。 盛拾月也觉得有理,当即就起身,道:「那就现在,我叫流云她们将马牵过来。」 宁清歌便?点?头。 第48章 不多时, 就见叶流云牵来一匹白驹。 这马一看就知不凡,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腰背宽而平直, 四肢粗壮结实?, 眼?神?炯炯,时不时就偏头一哼, 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却?野性难驯, 即便是被时常照顾它的叶流云牵着,也会突然踏两下蹄子,表示不满。 直至见到盛拾月,那马才扬了?扬蹄子, 小步跑向盛拾月,还拽着缰绳的叶赤灵只能被迫跟着快跑。 见它要到身前,盛拾月吹了?声?口哨, 那马摇头晃脑地停下,自?己把缰绳甩到盛拾月那边。 叶流云又气又无奈, 直道:「没良心的傢伙, 亏我天天伺候你。」 那马眼?神?一扫,竟有些人性化的灵动?。 盛拾月忍不住笑起, 牵着缰绳后拍了?拍它的脑袋, 又取过叶流云准备的胡萝蔔, 一连塞了?四根, 继而才看向宁清歌, 道:「这傢伙脾气大的很,你先上?马, 我牵着走一会。」 此次狩猎的队伍极长,一群人挤在一块的代价就是进度非常缓慢,即便她们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却?只落到队伍中后的位置。 这位置大多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或是各家受不得颠簸、只能坐在马车里头,缓跟在后头的坤泽、稚子。 提到这儿,又不得不说起,这大梁一直有世家子女在夏苗、秋猎上?,探看干元的传统,若是坤泽有意,便可派人传信,两?人私下见一面,要是心意相通,便可等到狩猎结束,再将婚事定下。 故此,当盛拾月等人落后到这儿时,便有许多人掀开车帘,向这边投来好?奇眼?神?。 几人不曾理会,宁清歌扶着盛拾月的手,借力往马镫上?一踩,再扯住马鞍前头的圆环,长腿一扫便跨坐在马背上?。 她动?作干脆利落,又着青底莲花纹骑射服,同色抹额高马尾,使?清冽疏离的眉眼?多添一份英气,未认出她的人不禁惊唿一声?,误以为她是哪家的干元,眼?眸中异彩涟涟。 拽住缰绳的盛拾月闻声?,不由面色一冷,往周围扫了?眼?,好?似警告。 众人顿时嘘声?,虽然未认出几人,可却?识得那马,如此良驹,岂非常人所能得? 好?不容易出城一趟,还是尽量少招惹麻烦,以免误事。 于是,众人纷纷挪开视线,更?有甚者直接放下车帘。 盛拾月哼了?声?,这才勉强缓下面容,手扯了?下缰绳,便领着一人一马往前。 马蹄扬起又落下,发出踢踏声?音,这些日子都未下过雨,地面难免干燥,布满泥灰。 那马爱干净,沾了?点灰就要闹脾气,刚刚扬起蹄子就被盛拾月反手一拍,就喝道:「别闹,再乱动?我就宰了?你熬汤喝。」 那马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瞧着盛拾月,还没听过这样的重话,鼻孔一缩就开始抽噎,好?像在委屈一般。 宁清歌瞧着好?笑,不由拍了?拍马脖子,手指从鬃毛中穿插而过,如同安抚,再对盛拾月道:「你那么凶做什么?」 盛拾月一愣,不由辩解道:「我这不是怕它颠到你吗……」 那马很是灵性,居然听得到宁清歌在为它说话,连忙哼了?声?。 盛拾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有苦难说,憋屈得很。 宁清歌不仅没有哄她,反倒替那马梳起鬃毛,那马也怪会享受,铜铃大小的眼?睛眯起,连马蹄声?都变得愉悦起来。 宁清歌又问:「这马叫什么?」 盛拾月心情不悦,连语气都生硬起来,回了?句:「照夜。」 解释也十分敷衍,又道:「就是在晚上?白得发光,照亮黑夜的意思。」 那马顿时不满,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撒气,宁清歌又抚向那马,温声?道:「这名字确实?衬它。」 她又喊了?句:「照夜。」 这声?音柔而缓,好?似春雪化开,暖意涌来,就算是和盛拾月说话,也不过如此温柔。 坏脾气又小心眼?的祖宗哪里能忍得了?,早早就被宁大人惯坏了?,习惯了?被哄着的日子,现在不仅没有哄,反倒成为被冷落的那一个。 手扯着缰绳一拽,便将马拽停,继而仰头看向对方,恼道:「宁清歌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照夜?」 已?经气到连场合都不分,直接开始争风吃醋了?。 她气得慌,拧着眉头,揪紧缰绳的手,青筋鼓起,恨不得在脸上?写下不满两?个字。 而这突然一停,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这两?人本就引人瞩目,一人青衣一人石绿色骑射服,前者清冷,后者项带黄金白玉麒麟项圈,腰配和田玉佩,装扮华贵又不失雅致,若说宁清歌是纤细翠枝,那盛拾月便如浓叶,并肩站在一块时,唯有般配二字可以形容。 如今见她们吵起来,也不知含了?什么心思,个个如看戏一般往那边看。 第118页 宁清歌佯装不解,偏头疑惑道:「殿下这是……」 「喜欢我!还是喜欢这破马!」前面那句被盛拾月一字一句念出,而后面那句速度极快,只在瞬息之间就说完,让人凝神?回想?起来,竟只记得一个破马。 宁清歌注意到周围目光却?没有提醒,反而无奈道:「殿下在胡说些什么,哪有人和匹马争风吃醋?」 那马也哼了?声?,像是在表达认同。 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偏头就骂了?句:「这又不管你的事,安静点!」 她扭头又看向宁清歌,语气稍缓却?仍硬邦邦地道:「我才不会和一匹马吃醋。」 还没有停顿片刻,她又立马道:「到底是我还是这匹破马?」 也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一前一后两?句话,也能有如此差别。 宁清歌垂眼?看她,如墨玉的眼?眸倒映对方身影。 盛拾月见她不答,不由有些急恼,另一只手拽住对方脚踝,便摇手一晃,又道:「宁清歌!」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年长那位分明是在故意逗弄对方,可偏年纪小的那个被醋沖昏了?头,被年长者逗得团团转,还摇着人家小腿撒娇、耍脾气。 周围人都在偷笑,记得这傢伙脾气不好?,也不该太大声?,怕又惹到这位祖宗。 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这人是盛拾月,那个顽劣纨绔! 众人笑声?一滞,议论声?音骤然响起,这位是盛拾月,那另一位岂不是是宁清歌? 前几日还在传盛拾月白日领稚儿入青楼,被宁清歌冷着脸领回府的荒唐事,如今却?看见这一幕,众人心中疑惑更?甚,就连之前合上?车帘的人,也掀开车帘往这边看。 最后居然是照夜看不下去,扭头贴向盛拾月,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慰主子。 可惜马有意人无情,盛拾月竟然偏身躲开,紧接着抬脚往马蹬上?一踩,当即翻身而上?,将宁清歌拥入怀中。 她低头贴在宁清歌耳边,愤愤道:「宁清歌你完了?。」 「你完蛋了?!」她又一次咬着字重复。 这是…… 头一次玩脱的宁大人终于反应过来,往日逗盛拾月,都是在两?人独处之时,盛拾月总会无意识让她些,任由年长这位在危险边缘试探。 可如今却?是在众目睽睽、议论不断的情况下,盛拾月的容忍度比之前差了?不少。 宁清歌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稍转身就道:「你不是要教我骑术吗?」 盛拾月拥着人家,看似小心抱住,实?际却?是将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字句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道:「宁大人还需要我教?不过就那么一会,我的照夜就被你忽悠成这样。」 「宁大人哪里是不会啊,明明就是深藏不露,有驭、马、绝、技、在手。」 宁清歌还没有来得及辩解,盛拾月就双腿一夹,喝了?声?:「走!」 照夜似感受到盛拾月的不满,便有意讨好?,随着声?音落下,一点也不耽搁地扬起马蹄,疾速沖往前。 宁清歌毫无准备,顿时后倒向盛拾月,像是要镶在对方怀里一般,紧紧贴在一块,不留一丝缝隙。 今儿不算太热,有大片浓云凝聚,遮住日光,稍挡住了?日光下落的刺疼,时不时还有清风吹起,掀起周围马车布帘,露出一张张惊诧的面容。 盛拾月果然不负她纨绔之名,竟在如此拥挤车流中,驱马狂奔! 风从脸颊刮过,宁清歌骑术当真让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能勉强慢行一段时间,稍加快速度就会不稳,于是连和盛拾月争夺主导权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努力偏头唤道:「小九、小九。」 她比盛拾月矮了?半截,在如此姿势下,说话的吐息就刚好?落在盛拾月喉管,薰染出一片又一片的红。 可往日极好?用的招式,在现在却?没了?半点作用。 宁清歌想?抬手,手却?被人覆在手下,紧紧握住缰绳与?她。 不过片刻,就冲到之前位置。 那些个曾试图拱火的傢伙,一脸震惊地回看过来。 想?过盛拾月两?人回来,但却?没想?过对方会这样回来。 这是吵了??还是在嬉戏玩闹? 这些人无法分清,只能目送着白影快速掠过身侧,再跑向更?远处,与?此同时,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大喊,急道:「九皇妹休要胡闹!」 她声?音暴怒,好?像真的在为宁清歌生气一般,立马扬鞭打向□□黑马,当即就往两?人那边沖,摆出一副要将受苦、受难的宁清歌救出苦海的样子。 盛拾月却?不理她,扯着缰绳往左,绕进一条偏僻小路里。 大梁重骑射,从梁太祖开始就狩猎频繁,只要国库充盈,春蒐、夏苗、秋猎、冬狩一个不落,即便是国事繁忙繁忙之年,也至少挤出一回狩猎。 盛拾月爱玩闹,往年自?然一回不落,只是回迴路途、猎场都大差不差,难免无趣,故而时常携叶流云等人往小路钻,虽然崎岖难走了?些,却?比官道有趣,甚至路程更?短,能节省不少时间。 小路两?旁杂草长得旺盛,成堆地往中间挤,随着不断往前,甩打在人与?马的身上?。 不过照夜皮厚,又因来过许多次的缘故,速度不减,甚至还越来越快,有一种憋了?许久终于解放的感觉,而宁清歌被盛拾月护在怀中,杂草还没有面前就被挡开。 第119页 这祖宗就是嘴硬心软,气势汹汹地要惩罚,实?际却?在小心翼翼地护着。 而宁清歌起初不大适应,后头反而觉得舒适,毕竟全程都有盛拾月操心,她只需仰靠在对方怀里,感受着急行而来的风。 终于能明白,那些个纨绔怎么那么爱去草场赛马、打马球。 这确实?有些滑稽,那么个声?势浩大的惩罚,最后却?不知道在罚谁。 后头有马蹄声?追来,有人在试图靠近。 盛拾月余光一瞥,便露出几分愠色。 稍扯缰绳,使?照夜稍慢下来些。 不多时就瞧见追赶上?来的六皇女,她见到两?人,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喊道:「宁大人莫怕,我这就救你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夫人被贼人劫走。 盛拾月冷哼一声?,还没有散去的怒气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待盛献音追上?半匹马身,化手为爪,抓向这边,等待已?久的盛拾月就立马挥绳。 照夜最通人性,怎么不懂盛拾月想?做什么,只等对方令下,它就扬蹄往地上?用力一蹬,犹如一道白羽利箭勐的刺出,瞬间就将距离拉远。 盛献音就是这样对着虚影,抓了?一把空气,面色越发铁青,直接大喝一声?,扬鞭拍打而下,追赶而上?。 盛拾月熟路又有良驹,本该将对方远远甩在身后,但却?因有意戏弄,所以照夜时快时慢,正当盛献音每次以为自?己要追上?,面露喜色之时,距离就被立马拉远。 半人高的杂草如同密林,一白一黑的身影穿梭期间,掀起一阵阵波涛,蹄声?与?杂草窸窣声?交杂,惊得原本藏在里头的虫蛇四处乱窜。 盛献音见追赶不成,又喊道:「盛拾月!」 「你快将丞相大人放下!」 「你自?己一个人胡闹不够,还要拖上?宁大人,万一出事怎么办?!诸多国事可耽误不得!」 又开始扯这种烂理由。 盛拾月毫无形象地白眼?一翻,稍曲身握紧缰绳,速度更?快。 而宁清歌不曾阻拦,往日只能站在远处,隔着人群远远看向少女一眼?的人,此刻稍侧身、偏过脑袋,便能以极近的距离,仰看到对方模样。 精緻而深邃的五官轮廓,眉眼?携少年人的肆意与?自?信,上?勾的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轻佻笑意,风扬起她的发尾、衣角,被揉乱的前襟沾染上?荔枝的香气。 盛拾月注意到炙热的视线,垂眼?一瞧,却?看见宁清歌定定看着自?己,往日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掀起层层波光,粼粼如银鱼。 盛拾月一愣,不由闪过一丝困惑。 而那人却?向她靠来,后仰的脖颈纤细白皙,绷紧薄皮下的喉管明晰,上?下滑落的那一瞬,便吻在她下颌线上?。 第49章 身旁风声依旧, 上头的层层树荫遮去日光,马蹄铁撞在石头上,发出踢踏响声,淡淡荔枝香气环绕而来, 扬起的髮丝交织在一块, 不?分?彼此。 盛拾月停顿一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便听见身后又接近的声音。 她单手搂住宁清歌的腰, 将人抱紧后, 就甩绳夹腿,驱使着白驹快走。 身后的盛献音早已有脱力的趋势,胸前伤口随着剧烈运动撕裂开,隐隐冒出些许血痕。 她闷哼一声, 嘴唇隐隐泛白,想继续往前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盛拾月等人消失在拐角。 盛拾月不?再停留, 被宁清歌突然一撩拨,彻底就没了戏耍对?方的心思, 只想快些离开, 让宁清歌说清楚。 树梢鸟儿?被惊起,拍翅而离, 不?知右转左拐到哪儿?去, 身后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造成这一切的宁清歌反倒十分?坦然, 连躲避都没有, 依旧偏头看着盛拾月。 怪不?得这人骑术不?好, 盛拾月都示范了半天,她却一点没学, 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也不?知道自己骑马时,会不?会因走神?而跌落,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直到一处稍平坦的地方,盛拾月轻扯住缰绳,当即「吁」了声。 白驹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继而脚步放缓,从疾行边做慢跑,马蹄子悠哉悠哉地往下落,从方才到现在,载着两人不?曾停歇跑了六、七里地,竟毫无疲倦之色,甚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还在慢吞吞地往前走。 盛拾月来不?及再喊它停下,刚缓下来,那人便又?仰头,吻上她嘴角。 习惯了宁清歌的游刃有余,此时反倒显得急切且莽撞。 抬手勾住对?方脖颈,压着盛拾月不?断弯腰、低头,越发贴近她。 被手覆住的腰腹因转身而扭起,而越发紧緻。 唿吸交缠,唇齿相?撞,马背上的颠簸使两人越靠越近,紧紧贴在一块,青衫与绿衣混作一体。 过?分?迫切的代价就是?唿吸彻底散乱、没了章法?,可宁清歌仍未改变,依旧急于探入,急于占据,即便冒着缺氧的空白,也要勾住盛拾月舌尖,不?允许对?方有丝毫躲闪。 晶莹银丝拉扯又?断开,覆上一层水色的红唇破了个小口,惹得盛拾月嘶了声。 而宁清歌道歉的方式却独特,不?仅没有松开,甚至更?过?分?地咬紧,同时拽住覆在自己身上的手,攀延往上。 第120页 盛拾月唿吸一滞,就被更?勐烈的吻侵///占。 被牵引的手攀至圆弧,又?落在后仰绷紧的脖颈,指尖曲起,虎口如钳,手背鼓起的青筋像是?在克制,又?好像是?在用?力。 唇角染上水迹,眼眸因缺氧而泛起绯色,有喘息掺杂其间,分?不?清是?谁的,都有些失了去理智,失控地争抢着主导权。 此时正好行至一处高大的樟树下,茂密绿叶重重叠叠,只有些许光影落下,形成蝴蝶似的光斑,落在两人眉眼。 此时若有人闯入,瞧着这一幕,必然会产生之前盛献音所喊出那种误会,毕竟这场面实在特别。 宁清歌骨架纤薄,又?比对?方稍矮一个头,便完全被对?方拥在怀里,更?显脆弱,而她一只手还压在盛拾月后颈另一只手还抓着掐住她脖颈的手的手腕,于是?连仰头的触碰都感?觉像是?挣///扎,好像盛拾月如何强///迫她一般。 可是?只有盛拾月知晓,她才是?被索///取的那一位,眼尾的水雾凝聚成珠,就往下坠。 「小九、小九……」暗哑的呢喃夹着颓靡的情///欲。 周围的荔枝香气浓郁,无需克制,不?停散开,染在周围枝干、绿叶上,恍惚间,还以为掉入了一片荔枝林中。 盛拾月眼神?恍惚了一瞬,这些日子的苦药与施针,确实起到某些效果,起码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 「小九、」宁清歌贴上对?方耳垂,似仰头叼住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只用?气声道:「要、要我。」 听到这话的盛拾月一愣,揽住对?方的手无意识往回缩,即便隔着布料也掐出了斑驳指痕。 宫绦松了些,方才修身干练的衣衫也变得散乱。 照夜又?快步跑起来,绕过?狭窄小路之后,后面的路程就变得轻松,高大树木矗立,却不?算拥挤,起码可以让白驹自由?穿梭其间。 猎场十里外都被封锁,禁止寻常人踏入,所以这一片的猎物极多,时不?时就能瞧见野兔、狐狸跑过?。 照夜最是?聪明,记得盛拾月往日来此,都要拉弓射猎,于是?见到猎物就开始哼,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盛拾月。 可另一人在忙别的事情,哪有心思理会。 让照夜一匹马在那边抬头扬蹄,着急得不?行。 盛拾月没阻拦,宁清歌却突然闷哼,承受不?住地往身后人怀里跌,甚至伸手去拽缰绳,用?不?成调地声音喊道:「照、夜,照夜别乱动。」 坏心眼傢伙就低头,压着她耳边轻笑,佯装恼怒道:「这个时候你还在想别人。」 为了表示惩罚,她甚至故意不?动,停在原处,就仗着宁清歌此刻无法?转身,完全受制于她,于是?刻在骨子里的恶劣涌起,竟敢用?这种方式威胁对?方。 宁清歌还未说话,那马就开始闹腾,眼瞧着又?一只猎物跑过?,盛拾月还在无动于衷,于是?气得直接双蹄踏地而起,整个马身都斜立起。 盛拾月当即左手绕绳,硬扯住自个,稳住身形,而方才不?肯动的指尖,却被迫探入更?深处,被潮湿包裹。 宁清歌突然不?受控地喊了声,继而大口喘///息起来。 分?明没有下雨,可衣衫却莫名多了些深色痕迹,连马鞍都被染上。 「驾!」 为让照夜少添乱,盛拾月只能让它快跑起来,可却忘了本就存在的颠簸,骑马可不?比马车平稳,上下起伏不?断。 不?过?倒是?方便了某个人,本就娇气懒散,时常闹着手酸,要坤泽自个动,现下倒好,两个人都省了力气。 周围的香气更?浓,像是?一堆剥了壳的荔枝丢在桶中,用?杵臼用?力捶打,果肉破碎,汁液四溅,整个空间都被甜腻的香气占据,包括处于这片空间里的盛拾月。 即便有风颳起,也无法?吹散,只能将林叶颳得沙沙作响,将若隐若现的喘息遮掩。 舌舔过?发痒的齿尖,盛拾月感?受到些许陌生躁动,忍不?住低头,咬住对?方后脖颈。 「嘶……」宁清歌忍不?住一抖,如同被咬住致命处的猎物,除了低头臣服外,别无他法?。 绕过?一个小山丘,又?走到上坡路,宁清歌彻底失了力气,扯着对?方衣袖喃喃着够了、够了。 盛拾月却不?见停,将对?方后颈咬出一个极深的牙印。 直到天边有矛隼飞过?,来回打着圈,好像在寻人一般。 盛拾月抬眼一瞧,终究还有正事要做,她一个人胡闹还好,乱扯个由?头就能敷衍过?去,但宁清歌身份不?同,若是?夏苗开场时不?见人,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 盛拾月吹了声口哨,便见那同样通体雪白的矛隼直冲而下,直接落在盛拾月抬起的小臂上。 这正是?盛拾月的那只精心养护的宝贝海东青——震风,想必是?叶流云等人发现她带宁清歌离开,顺着小路又?找不?到她们,只能放出震风寻人。 宁清歌意识还未彻底清醒,半阖着眼休息,见状,连出声询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盛拾月取了腰间玉佩,让那海东青叼着,继而拍翅而起,向远处飞去。 盛拾月先?望了眼天色,再低头,吻了吻宁清歌额间被汗水浸透的发,温声道:「流云她们过?来了,你等会去换身衣服,再到马车里歇一歇。」 第121页 按照以往惯例,狩猎的队伍会从卯时出发,行至午时后再停下休整,一个时辰后再整装上路,通常还要再走一个半时辰才到猎场。 盛拾月估摸着此刻不?过?午时,等叶流云她们赶来后,还能一起从小路绕到猎场,说不?定会比大队伍更?先?到达。 唯一的问题只有叶流云她们是?否能看懂她的意思。 毕竟按照以往的惯例,盛拾月要是?为了追赶猎物,一时脱离队伍,叶流云等人便会放出震风寻她。 若盛拾月已成功狩猎完,便会跟着海东青赶回去,若还在埋伏,就会找个随身物件让海东青带回去,叶流云等人就会跟随矛隼来寻她。 但这次盛拾月不?是?为了狩猎,也不?想叶流云等人只骑马来寻她,而是?想让她们驾着马车过?来,好让宁清歌歇一歇。 这人不?由?「啧」了声,说了句:「麻烦。」 这荒郊野岭也没个纸笔,实在难办得很,只能祈祷叶流云等人能理解了。 宁清歌不?知她在想什么,随手拽住盛拾月的手就往腰间放,用?极哑的声音说了句:「酸。」 骑马本就容易腰酸背痛,更?何况这样,即便是?往日体力还算不?错的宁清歌,在此刻也忍不?住抱怨。 不?过?再抱怨也无用?,都是?她自个主动造成的。 盛拾月笑了下,心情颇好地替对?方揉起腰来。 大抵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有人骑马而来。 周围的荔枝香气已被风吹散,只剩下淡淡味道,若不?仔细去闻,就难以察觉。 所以来人不?见异色,只瞥了眼好像十分?疲倦的宁清歌,而后才道:「这儿?的入口狭窄,马车进?不?来,只能让我先?过?来禀告一声,曲姨她们已从另一个路口驶入,我们往前走一截就能寻到她们。」 没想到她们是?真明白了,盛拾月眉梢一挑,便与叶流云打马而去。 果真没用?多长?时间就瞧见曲黎等人,许是?因为她突然跑掉的缘故,曲黎面色略微不?悦,刚想开口抱怨,就被盛拾月挥手打断。 她压低声音道:「别吵,先?让她睡一会。」 她怀里的宁清歌,竟在颠簸马背上累得睡着了。 众人顿时噤声,露出诧异又?好奇的表情。 盛拾月却顾不?得那么多,将宁清歌抱下马后,就直接往马车里走,车帘一放,便彻底没了声音。 众人突然对?视一眼,眼底情绪是?同样的复杂,隐隐还掺着一丝孩子长?大的欣慰。 于是?为了不?打扰两人,所有人都默契地放轻了动作,连说话都躲到远处去,直到时间有些晚后,才慢慢驶出林子。 ——— 待宁清歌醒来,她们已达猎场入口的不?远处,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次抵达的时间比以往晚了些许,就连最前头的龙辇都没冒出个头。 曲黎见状,便让叶赤灵骑马去探看,其他人则停在原地等候。 清风撩起车帘,还没有将日光放入其中,就被人抬手压住,使得车厢中的光线暗淡。 之前的位置被调换,坐在里头、拿着本书的人变成盛拾月,不?过?她并未垂眼看书,而是?拿着书一下又?一下地扬起、落下,给靠在她大腿上的人扇风。 虽说今儿?天气不?错,可始终是?闷热夏日,再凉快也凉快不?到那儿?,更?别说是?压住车帘的狭窄车厢,角落里的冰鉴又?全化成水了,补给的冰块还在另一边的队伍里,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稍稍消暑。 微弱的风扬起耳边髮丝,将清凉拂过?,矜雅的眉眼舒展,莫名显得温驯,明明往日的床铺比这儿?柔软得多,可宁清歌偏在这个不?算舒坦的空间睡得香甜。 因要在猎场连待几日的缘故,车厢中准备了好几套衣服放着,以应付意外情况。 盛拾月方才怕她睡得难受,已经帮她换了身宽松的里衣,再扯了件外袍当薄被。 车厢外传来窸窣声响,是?前去打听的叶赤灵赶回。 盛拾月侧耳听了下,说是?午间休息时,屈钰不?知怎的,和那位新晋武状元起了冲突,使得队伍在原地多耽搁好一会。 盛拾月恍然,再低头却发现宁清歌已经醒来。 在这一点上,盛拾月颇敬佩宁清歌,也不?知道是?什么练出来的,不?管前一晚发生了什么、有多累,第二日时辰一到,无需旁人叫唤就能睁眼醒来,眼底一片清明,半点倦意都无,直接就能起身,以至于盛拾月有时候都分?不?清她到底睡没睡,反正她自个每次起床都要赖上半天。 捏着的书被随手放到旁边,盛拾月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渴水,往对?方唇边送。 所谓渴水,便是?一种用?水果等熬制而成的浓缩饮料,熬制时加入糖或蜂蜜,饮用?时兑水稀释即可,夏时可放冰,冬时便用?热水,颇得盛拾月这种嫌白水无味的人的喜爱,不?过?只是?离城几日,也要差人带着。 午后睡觉总会莫名发闷,宁清歌本想偏头躲开,却嗅到清甜的果香,这才启唇抿了一口。 不?过?一口就够,她向来不?爱喝这些甜过?头的东西。 盛拾月也不?嫌弃,抬起杯子,将她喝剩下的渴水一饮而尽。 那人便笑,声音还掺着几分?沙哑,嗔了句:「小孩子似的。」 第122页 盛拾月放下杯子,顿时不?满,气鼓鼓地瞪向宁清歌,自己好歹照顾了对?方那么久,这人不?夸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诋毁。 宁清歌见状,又?轻笑着夸奖:「是?会照顾人的小孩子了。」 被夸了又?好像没被夸,盛拾月拧着眉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又?没有被夸之后的愉悦,变扭的很。 醒来就开始作弄人的宁清歌毫无愧疚,只牵着对?方的手,放在唇边贴了下就算是?安抚,然后很无奈地改口:「我们小九最乖了。」 盛拾月实在听不?下去,堂堂一朝丞相?不?会夸人?她才不?信呢,恼怒地掐了下对?方的脸,斥了句:「宁清歌。」 那人这才收敛,只是?眼尾的笑意依旧不?减,好像逗对?方是?多有趣的事情。 盛拾月白眼一翻,记着之前的事,暂时不?和对?方计较,继而话音一转,突然问道:「宁清歌,你后腰为何会有、」 她停顿了下,像是?在斟酌着字句,而后继续道:「刺青。」 第50章 「宁清歌, 你后腰为何会有、」 「刺青?」 话音落下,盛拾月下意识避开对方眼神,偏头往别处看,一边是难以按捺的?疑心, 一边是怕会触及到对方无法言说的伤痛, 故而不大敢直面对方。 周围依旧安静,风吹动树影, 惊得一群鸟儿扑扇而起, 发出叽叽喳喳的?咒骂, 空气中泛着股焦灼的闷热。 盛拾月抬手擦了擦额边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紧张。 可耳畔却?响起一声轻笑,莫名愉悦。 盛拾月一愣,不可思议地低头看过去, 便听到宁清歌开口,说?:「我还以为殿下会生气。」 两?人还保持着一坐一躺的?姿势,于?是盛拾月得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 俯视着对方,可饶是这样, 她也没有占到半点主导权, 反倒像个手足无措、在?向对方低头的?人。 而处于?下位的?丞相大人,却?掀开眼帘, 漆黑眼眸漾起缱绻的?温柔, 似水波掀起圈圈涟漪。 她又道:「我以为殿下发现我的?隐瞒后会很生气, 甚至会把我的?枕头又丢下床, 将我赶去隔壁房间。」 她声音清冽, 不含半点嬉笑意味,好像确实是这样想过。 盛拾月有些?不自在?, 抬手遮在?对方的?眼前?,认真回想了下,才明白宁清歌为何会有此顾虑。 说?不好听些?,宁清歌一直在?故意欺瞒她。 因盛拾月在?这段时?间经常受伤、而宁清歌又忙碌的?诸多原因,两?人其实并未同房太多次,鲜少的?那几回,不是熄了烛火,便是宁清歌还穿着衣衫,唯一一回能够瞧清的?,还是木榻之上的?那一次。 不过宁清歌脱了衣服后,便一直骑坐在?她身上,即便最后腿脚无力,摔入软垫之中,也是侧躺着对她,而盛拾月那时?被新鲜而陌生的?玩意吸引,哪里有心思绕到宁清歌身后? 而且等结束之后,她又被宁清歌哄着说?出当年往事,她边说?边犯困,哪里能注意到刻着嵴骨末端的?小小刺青?没有说?到一半就睡着,已是极力强撑后的?结果。 于?是一人有意遮掩,一人完全注意不到,好歹是成了亲的?妻妻,盛拾月却?到现在?才知道这事。 盛拾月想到这儿,不免郁闷了下,她在?宁清歌面前?就好像透明的?,从里到外都被看透、看完了,甚至在?发生盥室那事后,上上下下被宁清歌亲过一遍。 而她呢? 若不是这一次宁清歌累极,她主动帮忙换了身衣服,不知还要什么?时?候才能知晓。 可是…… 盛拾月抿了抿唇角,却?道:「此事、此事与其他事情不一样,我不与你计较。」 宁清歌眉眼柔了又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候,最后万千话语化?作一声轻飘飘的?嘆息,轻易就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小殿下啊。 世人总说?盛拾月顽劣、锱铢必较,可她却?不会仗势报復编排、嘲讽她的?百姓,就连屡屡得罪她的?那些?个千门人,她也愿意听其解释,甚至将自己?送入危险境地,对于?枕边人的?欺骗,这人的?第一反应只有怜惜,哪怕宁清歌刻意提醒,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放下。 与之对比,被汴京人称赞的?屈钰,会因为被盛拾月夺了风头而不满,会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迁怒今年的?武状元。 自喻为「清流」子弟的?许正明,会因输了比赛而设计害人。 那些?个嘴上挂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文武百官,私底下也都是一个龌龊样。 就连宁清歌自个,被称做所?谓皎月的?人,也被贪嗔痴恨爱欲驱使,清冽疏离皮囊下是数不尽的?算计,早已陷入这看似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盛世泥泞里去。 就如?稚儿拐卖一案,若她出手,即便只是稍稍阻拦,也能使此案不会被六皇女轻易压下去,可盛拾月担忧她被牵连,不肯提,她就不曾理会。 思绪落到这儿,宁清歌闭上了眼,突然?有些?庆幸,庆幸盛拾月遮住了她的?眼睛,以至于?许多情绪都被压在?眼底,不被对方得知。 这个大梁早就烂透了,从顶上那位到三公九卿,甚至是小小杂吏,像是一颗看似外表枝叶茂密、实际已被蛀虫掏空的?树,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 第123页 掌心下的?眼睫颤动,惹起阵阵痒麻,盛拾月下意识缩手想躲,却?被宁清歌更快一步地拽住手腕,扯着她停留在?原处。 宁清歌突然?问道:「殿下,若树中蛀虫遍布,咬食绿叶、掏空枝干、吸干根茎、藏身与层层木屑之中,我们该如?何处理?」 这话题跳转得太快,盛拾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能茫然?看着宁清歌。 那人便答:「我闻南疆苗人有养蛊之术,是将众多毒虫放进一坛中,起初毒虫互相忌惮,各自占据坛中一隅,苗人见状,就会驱赶其中一虫,激怒各方,于?是大虫吃小虫,小虫吃更小的?虫,互相残杀后,即可得到最后的?蛊毒,苗人便能驱使蛊毒为己?用。」 盛拾月拧着眉,不知宁清歌为何将话题转到这儿,如?果是故意逃避前?一个问话,那这个转折也太过生硬了吧? 她张了张嘴,却?顺着这个话题,道:「小姨也曾与我说?过此事。」 「可毒虫始终是毒虫,你若身强,它便假意顺从你,可倘若向它露出弱点,它就会毫不犹豫咬上来,是故,苗疆年年死于?蛊毒的?人极多。」 宁清歌循循诱导,又问:「那殿下觉得该如?何?」 往日?夜晚念书时?,宁清歌也如?此搬出书中典故,询问她该如?何做。 所?以盛拾月没多想,只暗自腹诽:宁清歌可真爱教书,这个时?候都不忘教导自己?,还以为能趁夏苗这几日?稍微歇歇,没想到这人那么?会见缝插针。 她稍正色,嵴背无意识挺直,回答道:「使蛀虫互相残杀,我再杀剩下的?蛀虫。」 「然?后呢?树木该如?何?」 这不难,盛拾月当即答道:「除去枯根,刮去腐肉,将残叶铺于?树干周围,作为养分,再对症施以药,如?此便可使残木再生新枝,重获新生。」 「那树木因此受尽磨难呢?」 盛拾月摇了摇头,坚决道:「不破不立。」 宁清歌似扯了扯嘴角,曰:「善。」 她扯下覆在?自己?眼前?的?手,眼眸清亮如?往常,不见丝毫异色。 盛拾月仍有些?紧绷,往日?还笑小荷花正经,现在?自个也变成认真求学的?好学生样,小声嘀咕了句:「怎么?这个时?候也要摆老师谱。」 宁清歌眉眼舒展开,便含笑问:「那殿下想要臣摆什么?谱?」 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人就扯着她的?食指,落在?唇边,又道:「这种谱吗?」 指尖置于?柔软唇瓣之上,随着说?话时?的?开合而晃动,隐隐感受到些?许颤动,继而炙热的?潮湿吐息包裹而上。 之前?的?喘息还在?耳畔迴响,被另一处包裹的?感受还未散去,此刻最容易想偏。 盛拾月唿吸一滞。 宁清歌却?还嫌不够,又轻笑道:「又有些?想要了呢。」 她语调是少见的?轻佻,最后的?尾音被刻意拉长、上挑,明明是极难言的?话语,却?说?得撩人。 无法无天的?纨绔被吓得抽回手,当即就喊道:「宁清歌你!」 怎么?越来越大胆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她眼神往车帘处一晃,明知曲黎等人不会在?守在?外头偷听,可偏就有些?忐忑不安。 继而她又转头回来,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宁清歌,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感觉,支支吾吾地道:「现、现在?不行,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她耳垂髮红,可又念着对方的?要求,只能道:「你先忍一忍,我尽量找机会……」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宁清歌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一声还不够,整个人都笑得抖起,好像看见什么?极有趣的?事情,连眼尾的?水雾都冒出来了。 盛拾月脾气本就不好,好不容易贴心了一回,绞尽脑汁在?想如?何满足对方的?需求,结果这人居然?在?故意戏耍自己?! 她气得不行,横眉竖眼地就开始炸毛:「宁清歌!」 「宁清歌你不许笑!」 另一人却?停不下来,甚至一翻身埋到盛拾月腰腹,双臂紧紧将她抱住,眼尾的?水雾汇聚成珠,往脸颊滑落,整个人都在?抖,好似乐得不行的?模样。 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马车外的?人都听见了盛拾月的?怒吼,躲在?另一侧树荫下乘凉的?几人对视一眼,竟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 她们的?殿下又又又被丞相大人逗得炸毛了。 就连最偏袒九殿下的?叶赤灵,也只是挠了挠后脑勺,上次碰巧遇见了那么?一回,差点急得踹门而入,却?被叶流云抱住,扯到一边,科普了半天什么?叫妻妻之前?的?情///趣。 叶赤灵没怎么?听得懂,但却?看见她以为的?、被欺负的?殿下,春风满面地从里头走出,还心情颇好地给她和叶流云多发了半个月例钱。 于?是,叶赤灵即便无法理解,但也明白殿下也就是嘴上嚷嚷着凶,实际还乐在?其中。 「啧,」叶赤灵发出一声响,眼神又落在?叶流云身上,自从那位金夫人走了以后,流云走神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呢。 「宁清歌!你给我适可而止!」 最后的?警告声响起,躲在?怀里的?那人终于?知道见好就收,唇角弧度一收,转身时?,拭去眼角泪痕。 第124页 盛拾月「哼」了声,便伸手去捏对方的?脸,咬牙切齿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宁清歌便拽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口,便温声哄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盛拾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哄好,刚准备出声,就听见宁清歌道:「我腰后确实有一个刺青。」 盛拾月眨了眨眼,刚刚冒出的?话绕到舌尖又憋了回去,又眼巴巴看向宁清歌。 本以为对方不想提及此事,所?以故意绕开话题,盛拾月便顺着对方,假装自己?没有提起过,将这事掀过,可现在?,宁清歌又主动开口提起,这是愿意告诉她了? 不怪盛拾月如?此困惑,这事疑点有三。 一是,在?大梁,刺青也叫做墨刑,是为了防止因罪判为奴隶的?人逃跑,就会在?他们面容、四肢等无法用衣物遮掩的?地方,用墨针刺下标记,如?此防范与侮辱罪犯。 可宁清歌被牵连入宫时?还未分化?,按律是不允施于?墨刑的?,更别说?她后头分化?成顶级坤泽,被赦免回自由身。 再说?,她的?刺青并不明显,只在?后腰下、嵴骨中间,只有稚儿巴掌那么?大,若不脱去衣衫,实在?难以察觉。 三是,这刺青……越看越像是大梁皇室的?标志。 一朵肆意绽放牡丹。 盛拾月紧紧拧着眉头,忍不住主动询问道:「是谁?」 思绪到这,她心中其实已有了些?许猜测,只是不可置信、也不敢肯定。 紧握成拳的?掌心冒出汗,车厢已传来些?许吵闹之声,耽搁许久的?队伍终于?赶到。 宁清歌语气却?平静,甚至没有方才逗盛拾月时?的?情绪强,好像在?说?一句与自己?无关?的?事,道:「曾因过错,被陛下责罚。」 连回答都被极力简略,完全不提此中屈辱,堂堂一朝丞相,却?被留下只属于?最低贱的?奴隶印记!这比几十板子更重、更狠。 盛拾月心一颤,便想要伸手抓住对方。 可宁清歌却?起身,拿起置于?旁边的?衣袍,道:「陛下已至,不能再耽搁了。」 她面色如?常,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话毕,便要穿衣。 盛拾月不肯听从,直接拽住对方手腕,耷拉着眉眼,如?同一只做错事的?小狗,满怀愧疚道:「宁清歌,我不是故意提起的?,我只是……」 宁清歌却?无奈,温和道:「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轻轻推开盛拾月的?手,披上外袍后、将宫绦系好,整理了下髮丝就要掀帘离开。 身后的?盛拾月愧疚又无措,本就不怎么?会哄人,更何况是这种看似什么?事都没有的?温和模样。 不明白刚提起时?,宁清歌为什么?没有露出其他情绪,还能给自己?上起课,甚至有心情逗她,逗完之后又主动提起问题,完全不是会生气的?模样。 旁人还说?她盛拾月脾气喜怒不定,可如?今看来,倒应该安在?宁清歌头上,也不知道是那一步出了问题。 是骑马那一会? 还是睡醒之后? 可自己?好像真没有做错什么?啊? 是宁清歌主动亲过来,央着她继续,宁清歌睡着之后,她又帮忙换衣服又扇风,就算是最疼她的?小姨也没这个待遇。 或许是她之前?的?回答让宁清歌不满了? 可宁清歌不是还夸她了吗? 再说?关?于?刺青这事,若宁清歌实在?不想说?,她也不会逼着宁清歌开口啊? 这起起伏伏的?情绪,实在?让盛拾月感到手足无措。 而已掀开帘子的?那位,像是受不了她的?呆愣,无奈地又解释了句:「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要过去了。」 盛拾月连忙「哦」了声表示回应,还没有来得及再说?话,那车帘又被放下,宁清歌彻底消失在?眼前?。 盛拾月抬手又落下,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一跺脚,便掀帘往马车下跳。 第51章 随着祈祷五谷丰登, 风调雨顺的祭文落下,只听见一声黑牛号角的吹响,新晋武状元勾弦弯弓,往林中树梢挂着的草靶射出一箭。 银箭刺破风声, 直直射入草靶中心, 惹得众人欢唿一声。 那武状元当即扬鞭,率先骑马起码入林, 身?后众人纷纷跟随, 一时?间马蹄声、喝声不断, 掀起地上尘土,林叶惊颤。 若是?以往,盛拾月必然?要抢先入林,可如今却故意停在偏僻一处, 眼神扫过正中央。 皇帝年岁已高,就连这?点路程都会使她?疲倦不已,靠在软椅中半阖着眼休息。 前几日就有?朝臣进谏, 劝陛下注意龙体,不要再为?夏苗颠簸。 本是?贴心关切之言, 却惹恼了盛黎书, 摺子一丢,顿时?破口大骂, 即便拖着苍老身?子也要赶来。 方才还有?人在偷偷议论, 说盛黎书暗自寻了几个方士入宫, 不知献了什?么宝, 惹得她?龙颜大悦, 给那几个方士都封了官,于?是?诸位大臣私下商议, 该如何劝谏陛下。 只是?…… 盛拾月眼帘半垂,又想?起那日进宫时?瞧见的画面,恐陛下沉浸此道已久,不是?几个臣子简单劝谏就能阻拦的。 盛拾月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情绪已消失殆尽,又往那边看去。 第125页 单手杵着脑袋的盛黎书招了招手,便让身?边侍人抗起软椅,往支好的幄帐中去。 记得去年秋猎时?,圣上还能叫侍卫从猎场里赶来野兔、狐狸等猎物,以竹栏困住后,她?再起身?射猎,射杀的三只野兔,赐给了宁清歌、六皇姐和那次秋猎的头筹。 八皇姐还因此发老大的火,将底下人都骂了一遍。 如今却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今年若不是?有?武举耽搁,估计陛下早已迁至南苑那边避暑修养了,哪里会参加夏苗了。 只能怪武举时?间不巧,若是?早一年也不会如此,而劝谏的臣子又刚好踩到了陛下的痛处,即便是?帝王,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衰老。 待陛下离开,站在旁边的宁清歌才有?了动作?。 旁边的侍人牵了她?的马匹,将她?扶上马后,几步退到后头,紧接着宁清歌稍扯缰绳,让马儿小跑入林。 盛拾月眉梢一挑,顾不得再想?其他?,朝后头招了招手,一行人便喝马往前。 风掀起绿衫,束起的高马尾被扬起,刚踏入林中,便感受到一股阴凉,就连日光都被抛在身?后。 盛拾月来不及感受,便喊道:「宁望舒!」 照夜最?是?聪明,不用说就知晓盛拾月的意思,直接小跑贴向前头的黑马。 宁清歌下意识回头,另一人靠过来,长臂一伸,勾住对方的腰,连询问都不曾,直接用力一抱,便将人扯向自己这?边。 宁清歌听出是?她?的声音,所以并未反抗,只是?被对方突然?的举动惊到,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横坐在马背上,被盛拾月拥在怀中。 盛拾月低头看向她?,好似已忘记之前的事,又恢復了之前肆意顽劣的模样,唇角一勾,便道:「你怎么不等我?」 宁清歌挣了下,却被抱得更紧,掐在侧腰的虎口如钳,即便面上不显,心里头还是?有?些慌乱,所以不敢放松半点。 她?稍弯腰,比坤泽稍显宽大的骨架便曲起,将宁清歌藏在自己怀里,又道:「不是?让我教你骑射吗?」 不肯让她?走,不断找理由。 她?放软声音,可怜巴巴喊了句:「宁望舒。」 幸好白驹还在小步往前,将曲黎等人抛在身?后,否则这?几人又要偷偷笑盛拾月。 宁清歌无奈,只得放缓声音道:「我还以为?你们先进去了。」 「怎么可能!」盛拾月立马扬声否认。 宁清歌见她?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解释道:「我看殿下往日都是?抢在前头进去,便以为?殿下已带人离开,正打算去寻你们。」 闻言,盛拾月面色一缓,偏头蹭了蹭宁清歌脑袋,嘀咕道:「那是?我嫌他?们惊扰猎物,所以提前跑远些,避开他?们。」 她?又说:「宁望舒你喜欢吃什?么?我带你去猎大鹿?野猪?果子狸的味道倒是?好,就是?那么一小只,射中也没什?么意思。」 她?嘀嘀咕咕的,没说讨好的话,却也透着几分偷偷哄人的意思。 宁清歌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妥协道:「你先让我坐好。」 没想?到那人却不同意,眉梢一扬,颇有?几分理直气壮地开口:「你不是?喜欢看我骑马吗?这?样看得更清楚些。」 盛拾月方才一个人琢磨了半天,想?不出宁清歌到底有?没有?生?气,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思来想?去,只琢磨出一点,宁清歌好像很喜欢看她?骑马? 也不管为?什?么,只要能用来讨好宁清歌就好。 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额头,印下一个又一个吻。 不知该说这?人什?么好,哄个人也像小孩似的,把对方可能喜欢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人家怀里塞,完全没有?章法,憨得可爱。 身?后的曲黎等人保持着距离,偶尔担忧一瞥,就能瞧见某人背挂长弓,腰后别箭筒,左手牵绳,右手拥着宁清歌,眉眼乖训地讨好,恨不得此刻长出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使劲摇起来,换得丞相大人一笑。 偶尔有?不想?争先的人打马而过,路过两人身?边时?,都会投来震惊又诧异的表情。 盛拾月却不管他?们,低头又开始哼哼:「宁望舒、宁望舒。」 「宁大人。」 「丞相大人,宁大丞相。」 她?眼帘一眨,又道:「宁姐姐。」 得亏她?声音清亮,即便刻意拖长语调也不显油腻,反倒有?一种?毛茸茸小猫在用脑袋蹭人的感觉。 宁清歌听到这?称唿,不知为?何突然?僵了下身?子。 紧紧贴着她?的盛拾月自然?注意到,像个厚脸皮的牛皮糖,立马就粘上来,一声接着一声地喊:「宁姐姐,宁姐姐。」 拖长的语调绕得千迴百转,字与字粘在一块,稚儿学说话就也不过如此含煳。 盛拾月三两下又省了一个字,嚷嚷道:「姐姐……」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宁清歌抬手堵住,始终拿对方没办法,语气一软,就道:「走吧。」 「哎?」盛拾月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呆头呆脑的。 宁清歌似嘆了口气,才道:「不是?说要去猎大鹿吗?再慢些,猎物都被他?们惊扰,往远处逃窜,你去哪里猎?」 第126页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盛拾月眼睛一亮,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叶流云等人就突然?骑马冲上来,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边掠过,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习武者耳聪目明,就连几米处的树叶落地声都能察觉,更别说盛拾月一声连着一声地嚷嚷,听到九殿下终于?把丞相大人哄好,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一个个冲上前表示存在感。 盛拾月耳垂一红,顿时?羞窘,立马夹腿挥绳,又气又恼地追上去。 黑、白、红三色马以极快速度在丛林中穿梭,偶有?斜长枝叶挡路,还没有?到身?前,就被人挥刀噼开。 踩在叶流云肩膀的海东青,发出一声啼声,两爪一蹬,便拍翅而起,如白色羽箭冲出林叶,向前方飞去。 盛拾月等人驱马跟在其后,喝声不断。 如今的夏苗早已不復曾经的模样,起初的夏苗如其名一般,本是?为?了表示上位者重视农业,领群臣祭拜天地,亲自到农田里头,捕鸟抓蛇,除去会残害农作?物的动物。 可如今除了祭拜外,其余都未保留,众人更将夏苗当做一场比赛,期盼着拿下更多、更大的猎物,以便博得头筹后,在皇帝面前露一回脸。 另外还有?未成亲的干元,试图以此证明自个,以求坤泽青睐。 故此,众人都摆出了极其重视的态度,不过入林片刻,就纷纷没了踪影,尽数往最?里头去,只想?猎些大东西?。 只有?将夏苗当做玩乐的盛拾月等人悠闲,时?不时?弯弓一射,继而驱马顺着过去,再回来时?,腰间就多了只野兔。 盛拾月说要哄宁清歌,就真的在哄她?,每次弯弓搭箭,都让宁清歌将手搭在弓上,自己将手覆上去,手把手地射出长箭。 也不知准头如何,反正曲黎离开回来后,总会带上一只野兔,脑袋上的伤口格外奇怪,像是?被小石子击打后再用箭镞打穿。 盛拾月咳嗽两声,便开始夸奖宁清歌真棒。 叶流云、叶赤灵也跟着附和。 宁清歌哪里看不出,由着盛拾月装模作?样。 行至深处,林叶越发茂盛,只听见一声啼声,紧接着枝叶响动,像是?有?什?么大东西?在奔跑。 盛拾月等人以极快速度搭起长弓,扭头向左边看去。 只见那只消失已久的海东青,从林叶中轻松穿而过,跟在它后头的是?只狂奔的黑毛野猪,也不知震风是?如何惹到它,竟能怒气沖沖追到现在。 「好震风!」盛拾月当即夸奖一声。 众人十分默契,顿时?散开向各处,如同一个包围圈般,只等着那野猪冲进来。 许是?闻见了她?们一行人的味道,那野猪突然?迟疑了下,脚步也跟着放缓,不等众人着急,就见震风突然?拍翅往下,往那野猪的眼睛一抓。 ——吼! 那野猪吃痛,立即大吼一声,拔腿就疯狂继续沖向前。 而躲在树木后的人,则已无声拉起弓箭。 盛拾月自然?也一样,眉眼间的嬉笑散去,眼神专注看向对方,绷紧的下颌线清晰,难得的严肃。 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山林之中的野猪竟能排在熊、虎之前,就可知它的厉害,一只成年野猪甚至能长到四?百斤,直冲撞过来时?,就连碗口那么粗的树木也会被轻松撞倒。 在冬季食物短缺时?,常会野猪饿得跑下山,摧毁房屋、伤害百姓,将储存的粮食吃空后,当着你的面,大摇大摆离开,如此恶劣,周围农户却只敢眼睁睁看着它离开。 若不是?此刻众人都在,又备有?利箭长刀,不然?转身?就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思绪间,震风又朝那野猪挥下利爪,依旧是?极脆弱的眼睛位置,这?时?才得以瞧见,那野猪的双眼周围已全是?各种?角度的爪痕,如此狠厉,怪不得能把那猪气成这?样。 ——吼!吼! 野猪疼得大吼,巨痛之下,竟然?径直向旁边树木撞去,只听见「嘭」的一声,那树木直接断裂开,同时?腿脚也跟着磕绊了下,像是?看不清前头一般摇晃。 「动手!」曲黎当机立断,大喊出声。 盛拾月表情一肃,也顾不得说话,直接抓住宁清歌的手,往弓弦上一搭,就往后扯。 几乎同时?,数十利箭破风而出,直直往野猪致命去,还未看见长箭落下,众人就已搭起第二箭。 一时?间,咻咻声不断,细密箭网之下的野猪发出一连串的嚎声,想?要找到罪魁祸首,可视线却受阻,想?要依靠疼痛辨认,可周身?都有?长箭落下,只能嘶吼着四?处乱撞,周围十米的鸟雀都被吓得到处飞起,野猪旁边的树木没一棵完好。 可即便如此,众人也不见停。 不知是?谁运气极好,竟然?在一片混乱里射中了野猪眼睛。 那野猪顿时?仰头,发出刺耳怒嚎,血水瞬间布满整张脸,如水往地上滴落。 见此情形,盛拾月终于?松了口气,周围的动作?也缓下来。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震风,却已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时?不时?偏起个脑袋,黄豆大的眼珠盯着那野猪,莫名有?几分得意,也不知这?野猪刚刚是?怎么得罪了它,竟被欺负成这?样。 第127页 野猪越发狂,血流得越快,不过半柱香就出现力竭的趋势。 盛拾月当即咳嗽一声。 周围人知她?意思,立马收起弓箭,不再有?一箭射出。 而盛拾月松开手,将长弓交于?宁清歌,低声道:「试一试?」 怀里人却皱眉,下意识抗拒道:「你不用这?样。」 盛拾月却没放弃,好似撒娇一般说道:「你试一试嘛。」 宁清歌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清楚,若不是?盛拾月帮忙,这?箭恐怕还没有?刺在猎物身?上,就已无力落在半途。 「我不行……」 盛拾月好像没听见一般,只看着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像在期待的狮子猫。 宁清歌停顿了下,轻轻嘆了口气,还是?没能拗得过盛拾月,抬手拉起长弓。 大不了就掉在地上,让众人瞧个笑话而已。 宁清歌一咬牙,就见弓箭脱手而去,果然?没有?多大威力,虚得好像随手一抓就能拦住。 可正当时?,盛拾月突然?吹了个口哨。 立在那儿的震风突然?飞起,便抓住那已经在往下掉的长箭,径直飞向野猪,对准它的另一只眼睛,松爪之时?,树林之中突然?又一石子飞出,正正撞在箭尾,于?是?长箭受力,直接刺入另一只眼睛中。 那野猪又是?一声哀嚎,可这?声哀嚎已不復之前洪亮,更像是?垂死前的一声喊叫。 果真,随着声音散去,那野猪身?体一歪,便跌落在地,抽搐了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众人纷纷笑起,大声喊道:「夫人厉害!」 「夫人这?一箭可真太准了!」 「夫人真乃神射手!」 「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啊,夫人!」 也不知道以前的盛拾月是?如何折磨过她?们,不仅能配合得如此默契,还能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盛拾月甚至还带头鼓了个掌,十分浮夸地赞嘆:「不愧是?我们的丞相大人,这?骑射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无论宁清歌之前心情如何,在此刻都只剩下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没必要这?样哄我。」 「怎么就没必要了?」盛拾月立马反驳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直接道:「我才不哄三岁小孩。」 她?低垂着眼,清澈干净的眸子倒映着宁清歌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只哄你。」 她?抿了抿唇,停顿了一下,才认认真真地开口:「宁清歌,从此往后有?我护着你。」 忽有?风起,在丛林之中掀起翠色浪潮,覆在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将宁清歌紧紧抱入怀中,再一次在她?耳边重复道:「我会护着你。」 少女的承诺青涩又没有?任何华丽词彙装扮,朴实得几乎可笑,像是?这?辈子都没念过几本书的农民,到成亲、掀开盖头时?,才结结巴巴挤出几句的诺言。 可宁清歌的眼眸却虚晃了下,说了一声:「好。」 第52章 「你可知她们为何会那么熟练?」 「嗯?」 盛拾月抿了?抿唇, 露出有些稚气的羞窘,牵着?宁清歌的手收紧,捏了?捏对方指腹,才道:「我以前总会因射不准而闹脾气, 曲姨她们就这样哄我。」 此刻已是黄昏时刻。 远处的晚霞沉甸甸地压向山林, 绿叶被染成?金灿灿的模样,被风一吹, 就好像层层金片在闪动, 掀起旁边溪水。 因在路上耽搁许久的缘故, 入林时?就已经不早,猎完那只?野猪后,众人就寻了?个接近溪流的地方,烧火搭营, 准备休息。 盛拾月自然不用操劳,曲黎她们?也不敢让这祖宗操劳,生怕这傢伙反手点了?营帐、刀捅了?手, 直接赶着?她去别处熘达,不要跑远就好。 于是这人偷了?个闲, 牵着?宁清歌顺着?溪流, 慢步往下。 闻言,宁清歌笑?了?下, 橙光落在她眉眼, 将清冷五官柔和, 唇角勾起缱绻的温柔, 便道:「怎么射不准也闹脾气?」 盛拾月眼神不自觉往别处瞟, 嘀咕道:「谁让那箭歪的。」 声音越说越小,想必也是知道自己胡搅蛮缠, 射箭不怪自己,反倒怪起箭。 她话音一转,连忙挽回自己所剩无几的面子,便道:「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后头苦练了?半个月,虽说不能百步穿杨,但起码也能射到猎物身上。」 许是有叶家血脉的缘故,盛拾月在习武方面的天赋极佳,只?是平日懒散,不肯劳累,但只?要稍努力一两个月,就能抵得旁人一年苦练。 说起这个,宁清歌又想起前几日的事,她起初是从外头请了?师傅来教导盛拾月,练了?快一个月,曲姨才特地寻她,说那师傅的功夫一般,还不如她亲自教导。 宁清歌不是不明白,能被武安君看中,亲自安排在盛拾月左右的人,曲黎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只?是担心她太惯盛拾月,捨不得盛拾月劳累半点,所以一直未提。 而曲黎看出她的迟疑,便再三保证一定会对盛拾月严厉,不纵容她撒娇偷懒。 如此,宁清歌才松口同意。 思绪落在这儿,宁清歌不由抬起相牵的手,大拇指在虎口处划过?,已能够感受到些许薄茧。 第128页 她眉眼越柔,轻声道:「殿下这些日子辛苦了?。」 宁清歌最会哄人,不是旁人或敷衍、或随口一提又或是让人不自在的疼惜,她眼帘半垂着?,浓且卷的睫毛盛着?霞光,随着?轻颤,波光粼粼的光就落下,坠入如墨玉的眼眸中,像嘆息又像是自责。 盛拾月不由缩了?缩指尖,吶吶道:「没?事,我平日都有带护腕。」 盛拾月这会所说的护腕,不同以以往佩戴的那种只?到手腕、如圆筒一般束住衣袖的护腕,而是在此基础上,用牛皮延长至整只?手,好像手套一样,护着?虎口、指腹,不受弓箭摧残。 她说这话,本是想宽慰宁清歌,让她不必担心,可话一说出来,反倒像是卖惨,隔着?一层牛皮都能磨出茧,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大的苦。 盛拾月连忙补充了?句:「也不算辛苦。」 她话音一转,又道:「宁望舒你?给我请几个夫子吧。」 「嗯?」宁清歌有些诧异。 这人又道:「我上午习武,下午念书。」 她眼神偏移一瞬,说话又开始结巴起来,磕磕绊绊道:「我、我说了?要护你?,不是一时?兴起的胡话,望舒我、我是认真?的。」 她这话说得极乱,宁清歌却?听懂,肉眼可见?地愣了?下。 盛拾月反抓住对方的手,握在掌心。 明艷眉眼还残留着?一丝稚气,映着?斜阳的眼眸认真?,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赤忱,她又一次重复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一向游刃有余的丞相大人,骤然失了?语,像方才在马背上一般,嘴唇碾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也不能像在之前一样以人多为藉口躲避。 见?对方没?有回答,盛拾月不免有些急切,上前一步就道:「宁望舒,之前她们?都在旁边,不是很适合说这些话,所以我匆匆就结束,但之前我所言的每一句是出自真?心。」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护你?,但也不算太迟,我再努力些,明年就让小姨上折请陛下封我为王,而后就可以同六皇姐、八皇姐一样上朝议事。」 「虽然一时?还说不上什么话,可他?们?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欺你?。」 留给盛拾月思考的时?间不长,这已是她能想到的全部。 宁清歌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在这一刻,什么话都显得逊色。 唯一能让成?年人失去分?寸的,永远只?有少年人的无畏与莽撞,她们?不懂虚与委蛇,也不知假意敷衍,只?知心上人。 「小九……」宁清歌喊了?一声。 盛拾月有些不自然,想假咳缓解尴尬,又止住,最后微微低头弯腰,忍不住拉着?宁清歌靠向自己。 髮丝垂落,被微风吹得摇晃,盛拾月稍偏过?头,宁清歌眼帘轻扑。 正要触碰之时?,宁清歌眼神一偏,声音骤然严肃,便道:「小九,那边有人。」 盛拾月一愣,还以为是曲黎那些个不要脸的东西偷偷跟上来,可视线往旁边一瞥,瞳孔顿时?一缩。 这是…… 「那个新晋武状元?!」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旁边并不算宽阔的溪流中,有一人仰躺漂浮在其中,好似已昏迷不醒,身上衣衫凌乱,左腹被刀刃划开,翻绽皮肉将周围水面全部染红,看起来十?分?骇人。 再看远处,似有人在后面追赶,惹得林中群鸟拍翅四散。 「救人,」宁清歌当?机立断。 话音刚落,盛拾月便吹起口哨,一直在上头盘旋的震风瞬间落下,她当?即就道:「去,将她们?喊来。」 追兵紧追在后,晕倒的人又极沉,即便她和宁清歌费尽力气,也无法拖着?她走太远,还会留下明显痕迹,不如先叫人,若追兵赶上,见?她们?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震风叼着?她的玉佩,便拍翅飞起。 而盛拾月则转身、几步走到溪流边,伸手就扯向那人肩膀。 幸好这溪流虽不宽,水却?深且快,能让人浮起后,以极快速度往下漂,并将血水稀释,这才让武状元逃脱了?追捕。 可也是因此,让救她的盛拾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对方的半个身子扯上岸,宁清歌也帮忙扯住对方手臂,可不知是不是伤口撞到河岸的缘故,那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闷哼一声,直接一口血吐出,面色更加苍白。 见?状,盛拾月两人也不敢再乱扯,只?等树林中传出急切马蹄声。 「殿下!」 曲黎等人慌张赶来,即便是皇家猎场,也见?不得十?分?安全,甚至因为一年只?开几次的缘故,野猪、老虎等勐禽极多,所以众人还以为她们?遇到什么危险,叫震风赶来求救,一时?间连锅碗瓢盆、帐篷猎物都不要了?,急匆匆就提刀骑马赶来。 直到冲到两人面前,看见?她们?平安无事后,众人才松了?口气,随后眼神一扫,又看见?那人,迟疑道:「殿下这……」 盛拾月顾不得多说,便招手道:「先救人。」 一行人连忙听令,叶赤灵带人,叶流云扫尾,处理残留痕迹,不过?片刻,一行人就回到营地。 因离开那日,徐三痴醉倒在赌坊中的缘故,众人并没?有将她带来,而此处距离猎场外围极远,武状元伤势又重,恐怕还没?有赶到,武状元就先颠簸失血而死,所以只?能让曲黎就地寻些草药,再用军中的粗糙法子,将她伤口缝住。 第129页 再过?一刻钟,天就彻底黑下来。 营帐中间亮起熊熊篝火,方才猎杀的野猪,已被分?解成?块,置于火上烤制。 因盛拾月难伺候的缘故,这烤肉十?分?考究,先是切成?薄片,再用香料腌制一遍,再边烤边刷上之前寻来的野蜂蜜,随着?不停翻动,香气涌出。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另一边。 从方才她们?回到营地开始,周围就一直有人在来回搜查,阵阵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直到天黑了?,还不肯停歇,甚至点起团团火把,到处翻找。 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方才投向远处的视线都转回,众人对视一眼后,便默契地看向火堆。 翻肉的翻肉、填柴的填柴、盛拾月靠坐在宁清歌身边,拽着?她的手,在上面写字涂画,还要宁清歌猜她写了?什么、画了?什么,宁清歌猜不出来,她就鼓着?腮帮子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一时?看去,倒是各有各的忙碌。 屈钰来时?,便是看见?这样的场面。 她面色稍沉,很快又挤出一丝笑?,翻身下马,就抱拳道:「九殿下、丞相大人深夜唠叨了?。」 宁清歌想起身,却?被盛拾月拽住,脑袋懒洋洋往对方肩膀上一靠,用熟悉的轻佻语调开口:「屈典仪这个时?候不在营地待着?,跑我这儿做什么?」 她突然勾起唇,笑?道:「难不成?是我的烤肉太香了?,竟将屈典仪都吸引过?来了??」 看似毫无威慑的话语,却?让屈钰一下子黑了?脸。 这届武举意外错过?,下一届武举不知在何时?,毕竟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已出现病弱之态,若是中途意外驾崩,使新帝登基,这三年一次的武举便会再往后延,要等新帝登基后的第三年才会举行。 到那时?,屈钰都快三十?多,就算侥倖得了?武状元,也没?有多大的实际作用,于是,太尉大人就设法给她安排了?个京中武职——八品典仪。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已是极好的职位,但对于曾经被人吹捧,自认为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而言,这八品小官实在太小、太不起眼,以至于她不许身边任何人提起。 如今倒好,作为直接导致她参加不了?武举的原因的盛拾月,一口一个屈典仪,岂不是在往她伤口撒盐、倒辣椒水?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 可屈钰只?得强压下这口气,牵马上前道:「殿下说笑?了?,某白日里瞧见?了?头黑熊,本想领人将它围杀,却?不料被这些没?用的东西放走。」 为显得真?切,她还故意往后一瞪。 盛拾月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她身后,小小一个八品典仪,都快比得上皇嗣出巡的架势了?,身后全是身强体壮的护卫,隐隐透着?股凌厉之气,像是行伍出身。 「殿下也知受伤的黑熊最是恐怖,万一发狂伤到旁人,岂不是某的过?错?所以某不敢耽搁,连夜搜查,必然要将这黑熊找出。」 盛拾月听得头疼,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开始咬文嚼字起来,明明上一次马场还不是这样,可下一秒,她就瞧见?屈钰往宁清歌这儿偷偷一瞥。 盛拾月顿时?被气笑?。 也不知道是宁清歌魅力太大,还是她毫无威慑力,谁都要来惦记她夫人。 想来上次马场之争,可不只?她抢了?屈钰风头的一个原因,这宁清歌嫁于她的事,恐怕也要算入其中。 屈钰继续道:「只?是我们?把这周围都翻遍了?,也没?见?那黑熊的身影,只?能……」 「只?能去搜旁人的营帐?」盛拾月接道。 她讽笑?出声:「屈钰你?编个谎话也不动动脑子,怎么?我还能把一头受伤的黑熊藏在营帐里,让它安安分?分?一动不动?!」 「你?倒还不如说你?丢了?东西,怀疑是我偷的呢!」 盛拾月随手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烤肉,说完就低头吹气,好像面前的屈钰还没?有眼前这个烤肉重要。 屈钰闻言更气。 理由? 她堂堂太尉之女需要什么理由?寻常人都不需要她开口,直接就掀开营帐让她检查,若有不配合,直接打一顿就是。 她也就在盛拾月这儿,需要废点口舌。 被一而再再而三激怒的屈钰,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冷声道:「情况危急,劳烦九殿下配合。」 「我不配合又如何?」盛拾月将吹凉的烤肉递给她宁清歌。 自盛拾月将她按住之后,宁清歌便一直低垂着?头、不出一言,让人不禁忽略她的存在,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动作。 众人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莫名有些紧张。 毕竟她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一群仗着?长辈权势的小孩在胡闹。 而宁清歌才是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位。 屈钰咽了?咽口水,直到想到自己的那位太尉母亲,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而宁清歌却?好像置身事外,只?低头咬住那一块烤肉。 给足了?、说要护着?她的盛拾月的面子。 这举动明是在哄盛拾月,可屈钰却?误会,还以为宁清歌碍于她母亲,不想参与其中,腰杆瞬间更直了?,喊道:「请九殿下不要让某为难!」 第130页 盛拾月眉梢一挑,这下连话都懒得多说,直接喝斥道:「滚!」 随着?声音落下,曲黎等人直接站起身,冷眼看向对面。 屈钰身后人不由握住刀柄,露出警惕之色。 篝火中的木材塌落,发出「嘭」的一声,火星顿时?向四处溅出,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第53章 另一处营地中, 披甲守卫执刀守在?周围,中间燃烧的?篝火炙热,映出正中心的帐篷里的身影。 「嘶……」 盛献音压抑的?痛唿声,眉头紧紧皱成一道竖痕。 旁边人连忙扭头, 喝了声:「你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的?, 轻点!」 被呵斥的人以一种极其变扭的姿势跪在?地上,听到这话, 被吓得?连忙点头, 包扎的?手法更轻, 额头甚至冒起紧张的薄汗。 旁边站着的?人这才转头,低头弯腰,态度极其恭敬道:「殿下这几日还是?好生歇着,以免再扯到伤口。」 盛献音摆了摆手, 像在?表达自?己知道了。 看她身上,白布从肩膀绑至腰腹,看起来极其严重的?样子。 紧接着, 盛献音又拧眉,问道:「外头怎么那么吵?」 那人头一低, 连忙回?道:「是?屈家那位和九殿下起了冲突。」 「哦?」盛献音偏了偏头, 示意她继续说。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有?意奉承道:「还是?殿下足智多?谋, 故意让人在?屈钰面前, 称赞新晋武状元、贬低屈钰, 让其忍不住火冒三丈, 再以小?事将武状元引到屈钰面前, 使两?人发生矛盾。」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盛献音脸色,见她闭着眼, 好似很享受的?模样,又继续道:「殿下再装做好人,拦下互不相让的?两?人,看似劝阻,实际一直在?假装夸赞武状元,话里话外都表露出拉拢的?意思?,那屈钰虽是?八皇女?营下,可也见不得?六殿下在?她面前,极力夸赞另一人。」 「于是?这冲突虽被拦下,实际却埋下更大的?隐患。」 盛献音微微点了点头,突然出声说了句:「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人急忙谦虚道:「都是?跟着殿下身边,耳濡目染的?。」 她又继续道:「所以这屈钰一进林就?开?始寻武状元的?踪迹,只是?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 她眼神一变,就?道:「想必这武状元的?现在?情况极差,不然屈钰也不会?弄出那么大的?架势寻人,甚至搜到了九殿下的?营地中,她也不像想,就?九殿下那脾气,怎么可能同意?」 她话音一顿,又开?始奉承:「还得?是?六殿下,略施小?计就?有?一石二?鸟之效,现在?九殿下与屈钰相争不让,矛盾更深,恐怕再难化解。」 盛献音抬了抬眼,挥开?帮她包扎的?人,抬手间拉扯出的?疼痛,让她眼底闪过一丝怨恨,转瞬又压住,冷冷冒出一句道:「化解?」 她冷笑一声,又道:「本王已经给过宁清歌机会?了,是?她自?己非要和一个废物纠缠在?一块,那就?休要怪本王不义。」 闻言,旁边那人似乎颤了下,越发不敢轻易开?口。 营帐外的?篝火极旺,将木材吞噬后,燃起沖天大火。 她咬着牙道:「今日之事可派人传到淮南王那儿了?」 那人立马答:「那探子已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告知淮南王。」 大梁淮南王,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陛下的?小?姨,先帝在?时颇得?圣眷,不仅赐下封地金银,还授于重权,是?当年唯一一个参与皇嗣之争,却只是?削了职位,保全性命、留下王位的?人。 先帝驾崩前,还担忧新帝会?因之前夺嫡的?事记恨淮南王,要盛黎书在?床前立誓,只要淮南王一日无异心,她一日不动淮南王府,同时又赐下五千私兵,可见恩宠之盛。 那淮南王也识趣,自?从盛黎书继位之后,就?一直隐于封地、闭门不出,只有?前几年请封世女?时,举家入京过一回?,也是?那一次,盛献音认识了淮南王的?孙女?。 那时盛献音心中虽念着宁清歌,可也不妨碍她多?搭几条线,以防万一。 故而,这些年她与淮南王孙女?时常有?书信往来,无需太过热切,几句模稜两?可的?关心,再加上次次附信送去的?稀奇小?物、汴京糕点,那淮南王孙女?便逐渐沦陷,相信六皇女?是?个谦恭礼让、爱而不得?的?苦命人。 而知情的?淮南王却放任不管,隐隐有?再一次参与储位之争的?苗头。 盛献音又嘱咐道:「过几日再带消息至淮南王府,说本王因宁清歌一事,郁郁寡欢,夏苗期间不仅一无所获,甚至伤心成疾,夏苗结束后,便乘马车回?府了。」 「是?。」 盛献音眼神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今天白日所做之举,看似荒唐,实际另有?考虑,一是?想尝试再拉拢宁清歌一回?,若宁清歌愿意下马,她便将这些日子八皇妹所做之事告知,只要宁清歌承诺日后会?改嫁于她,她便出手助宁清歌渡过这次危机。 若宁清歌顽固不化,她也可借今日种种,与宁清歌划清界限,让淮南王府放心。 思?绪落在?这儿,她又想到自?己骑马赶回?之时,其余人隐隐带着嘲讽的?眼神,像是?在?笑堂堂一个皇位继承人,竟紧追着自?己的?妹媳不放。 第131页 盛献音不禁捏紧拳头,压抑不住的?愤恨之色。 今日之耻,他日必要十倍奉还。 「殿下,那过几日我们要……」那人试探询问。 盛献音「呵」了声,便道:「许大人不是?恨极了盛拾月吗?那就?让她自?个去折腾吧。」 这人听到这话,好似十分惊讶,急道:「这事可不讨好。」 「她家幼子与屈家交往过甚的?事,真当本王不知道?想两?面撒网,将好事都占全,这天底下可没那么轻松的?事。」 夜风吹过,话音随着夜色散去,火星四处溅起,落在?旁边的?圆石之上。 火光映着屈钰愤愤不平的?面容,两?方人僵持许久,最后还是?屈钰咬牙喊道:「走!」 一行人当即转身,向树林之中走去。 待稍远些,屈钰旁边的?人不禁出声道:「小?姐,这溪流上下左右我们都翻找过一遍了,若无人相助,她一个重伤的?人能跑到哪儿去?」 屈钰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脚揣向旁边,就?骂道:「你问我我问谁?!一群没有?用的?东西,那么大个人,竟然能让她跑丢了!」 「给我找,找不到我不好受,你们也别想活!」她破口大喊道。 众人的?脸上浮现恐惧之色,纷纷四散开?,向更远处寻找。 而站在?原地的?屈钰面色几次变化,握紧的?拳头里全是?汗,喃喃自?语道:我、我只是?想夺了钟千帆的?猎物,让她丢人,没想到她脾气那么暴躁,突然就?拔刀。」 「我也是?被逼无奈、被迫反抗的?,对?,我不是?故意的?。」 她咬紧发颤的?牙,冒出一丝狠厉之色,大梁建国初期,也有?权贵妒忌平民出身的?状元,故意出手伤人的?先例,太祖皇帝听闻之后,前所未有?过的?暴怒,紧接着就?有?了大梁开?国后的?第一个诛杀九族的?例子。 如今陛下虽不需要再以此为例,震慑群臣,但也必须要给百姓、天底下一切以科举、武举为目标,渴望以此改变命运的?学?子一个说法。 到时候就?算她母亲是?太尉,也保不住她这颗项上人头,甚至会?因此受到不小?的?牵连…… 所以现在?必须将钟千帆找到! 伪装成被野兽伤到,流血过多?致死的?模样。 虽然如此翻找会?惊动不少人,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将痕迹打扫干净,即便他人心中再有?疑惑,也只能憋着。 至于宁清歌和盛拾月…… 她扯了扯嘴角,便道:「希望过几日,你还能如此嚣张。」 夜色渐深,天边月亮被薄云遮掩,逐渐瞧不见轮廓,周围树林的?火把彻夜亮起,向四处散开?。 等她们走后,盛拾月就?领人坐下。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瞧见宁清歌手中烤肉已经吃完,盛拾月便又取来一串,左右一转,便嫌弃道:「都怪那屈钰废话太多?,肉都烤焦了。」 话毕,就?招手要来几串生肉,竟打算亲自?烤制。 宁清歌瞧见,便觉得?稀罕,轻笑道:「我怎不知殿下还有?这手艺?」 旁边的?叶流云面色一松,便笑着为她家殿下挽尊,道:「夫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殿下会?的?东西可不少,越是?稀奇古怪的?玩意,殿下越感兴趣。」 叶赤灵也接道:「是?啊是?啊,这烤肉之法就?是?殿下先寻府中厨子过来,在?古方的?基础上,反覆烤制修改,您别看这香料简单,实际里头学?问大得?很。」 叶赤灵性子沉闷,比嗓音沙哑的?曲黎还寡言,宁清歌入府那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她那么喋喋不休,双眼被火光映得?发亮。 她说:「不只是?烤肉的?法子,还有?兰花四季开?花之法、在?蛋壳上刻花、饮酒不醉的?法子。」 「哦?」宁清歌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叶流云又接:「只是?殿下性子疲懒,研究透后就?不肯展露,只能让我们偷来表现,讨个巧。」 盛拾月也不说话,就?沖宁清歌挑了挑眉梢,得?意之色不知收敛,才靠谱片刻的?傢伙,转瞬就?变作?之前模样。 同时间,她手中烤肉转动,随着一层层野蜂蜜刷上,香气涌出,看色泽确实比之前几人烤得?要诱人许多?。 盛拾月偏过头看向烤肉,只说了句:「不过是?些杂书看来的?玩意,等你日后得?空了,我再给你露一手。」 宁清歌眉眼舒展,温声道:「好。」 盛拾月唇角压不住地往上挑,眼尾犹如春风拂过,犹如玩具球搬到主人面前的?猫,昂首挺胸,恨不得?自?己喵喵叫几声,表扬自?己。 随着肉串上的?血丝散去,盛拾月随手抓了把芝麻就?往上撒,再烤片刻,这烤肉便被吹凉,送到宁清歌唇边。 至于其他人? 那可没这个口福,盛小?祖宗嫌篝火烫手,就?算离得?远,她那细皮嫩肉的?胳膊也受不住那么久的?火烤,连自?个都要吃别人烤好的?肉串,就?算味道差一点,也不肯亲自?动手。 再过片刻,就?听见帐篷里传来声响。 众人纷纷向那边看去。 钟千帆是?被痛醒的?,还没有?来得?及睁眼,就?想到之前所发生的?事,浑身一冷,便感受到自?己躺在?干净被褥中,这是?…… 第132页 被抓了? 她瞬间冒出一身冷汗,心知要是?落在?屈钰手中,必然是?在?劫难逃,故而满脸凄凉,绝望地睁开?眼。 可随着视线变得?清晰,她眼前却出现了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这是?丞相大人? 她入京时间不长?,只在?文试与之前夏苗祭祀时,只匆匆看了眼被百姓奉作?大梁栋樑的?丞相大人,虽时间不长?,却也让人印象深刻。 她挣扎着张了张嘴,露出希望之色。 可旁边的?盛拾月却双手交叉往胸一抱,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哟,武状元大人醒了啊。」 她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屈钰疯成这样。」 「要是?说谎,我不介意再你把丢回?溪流里。」 钟千帆咽了咽口水,这位好像是?入京前、入京后都有?人再三叮嘱她,一定要远离的?汴京头号纨绔——盛拾月。 额间的?汗汇聚成珠,往下滴落。 可是?面前的?纨绔再差,也不能比无缘无故想要夺她性命的?屈钰更差吧? 钟千帆看了眼旁边的?宁清歌,一咬牙就?道:「我说!」 艰难的?话语声掺进里风声,随着夜深,山中寒气更重,不过片刻就?雾气升起,将整片空间占据。 护卫又往火堆里添了两?次柴火,警惕的?目光环顾周围,不见半点松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使视线停留,直到确定无事后,才会?缓缓挪开?。 虚弱的?声音暂时停下,里头人纷纷开?口。 盛拾月拧着眉头,重复:「你是?说屈钰在?赶来猎场的?路上,突然带人将你围住?」 旁边的?叶流云接道:「若不是?六皇女?及时拦住?你们就?差点动手了?」 曲黎声音嘶哑道:「入林之后有?人告诉你,屈小?姐在?四处寻你,似乎是?想要报復之前你夺她武状元之位的?仇?你本想深入林子避开?,结果被一只黑熊拖住,被屈小?姐他们寻到?」 钟千帆点了点头,咬牙道:「我本以为她们不会?动手,便只拔刀挡在?胸前,佯装防守,却不料那屈钰竟真的?挥刀向我,我一时松懈就?……」 众人十分震惊。 「这可是?能诛九族的?大罪,这屈钰的?胆子怎会?那么大?」 就?连向来无法无天的?盛拾月都被惊到,亏自?己往日还嚣张得?不行,原来屈钰才是?闷声干大事的?人才。 旁边的?宁清歌皱眉不语,似也因这事感到棘手。 如此重罪,屈钰怎能不急,就?算将这块地方全翻一遍,她也一定要将人找到。 「嘶……」盛拾月摸摸下巴,现在?才感觉自?己带回?来了个大麻烦。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宁清歌突然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自?己爬回?溪流里,就?当我们没有?救过你,生死由命。」 「二?是?我们派人将你从其他地方带出去,等你修养一段时间后,再亲自?入京击鼓鸣冤。」 她声音清冽,如墨的?眼眸波光沉沉,像是?想了很久才如此决定。 盛拾月听到这话,顿时皱眉,说不好听些,钟千帆落到如今的?下场,实际也与她有?些干系,若不是?她将屈钰摔下马,她也不会?记恨上钟千帆,甚至出手伤人。 因此,盛拾月虽然嘴上说着不管,实际已在?想怎么将屈钰带出去 可宁清歌给出的?两?个选择,每一个都在?极力撇清干系,生怕钟千帆牵连她们一般。 盛拾月忍不住出声道:「望舒这事……」 宁清歌却将她的?话语打断,眼眸中的?情绪复杂晦涩,只道:「殿下,还不到时候。」 什么不到时候? 盛拾月皱紧眉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却寻不到由头。 可宁清歌却不再多?说,只偏头看向钟千帆,问:「你选什么?」 钟千帆嘴唇碾磨,终于道:「我选二?。」 第54章 第二日天微亮, 正是?搜查一整夜的屈钰等人疲倦之时。 一匹白马穿梭在半明半暗的雾气中,依稀能瞧见一点儿?轮廓,叶赤灵将武状元绑在身后,从小路, 疾速绕出这片丛林。 再?等雾气彻底散去, 便有盛拾月等狩猎队伍踏过,将之前的足迹碾压践踏, 彻底无法辨认。 之后的猎场再无大事发生, 只有屈钰还在发疯。 甚至胆大到对六皇女产生疑心, 明里暗里查看了一番,惹得六皇女不快,揪出两名探子,扒了盔甲、衣服, 丢到营帐外,让他们光着屁股走了一路。 气得屈钰想?去敲八皇女的府门,请出八殿下为她撑腰。 至于盛拾月那边, 也不管屈钰怎么?怀疑,反正该玩玩该闹闹, 短短几日就猎了不少好东西, 甚至在夏苗结束之后,以?一只野兔的差距, 赢了今年的新晋探花, 成为夏苗榜眼, 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不过?, 这一切都被?武状元突然失踪的事掩盖。 皇家猎场占地极广, 连山丘带平原,足有八千平方公里, 只是?夏苗时间短暂,众人都不曾往太远处去,只在接近水源的丛林深处游猎,有人就猜测是?武状元独自前来,未与长辈同期交流,就贪功往更远处去,一时难以?赶回。 第133页 也有人说是?武状元独自一人,遇到棘手,丧身在勐兽口中。 总之一群人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 陛下嫌哌噪,挥手就让一直站在身边的太尉派人搜寻,武状元突然失踪不是?小事,令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调查清楚。 而其他人则跟随陛下回京,毕竟只是?一个还未授于职权的武状元,总不能让一群朝廷重臣耽搁在这,放任国事不管。 再?说,陛下已为武举耽搁太长时间,将前往南苑的行程一拖再?拖,这下还为武状元停留,岂不显得恩宠太过?? 回来时,天气略微阴沉,天边隐隐有紫雷闪过?,却不见雨丝落下,只觉得天气闷热得很,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从入城后,便各自散开,往自家去。 宁大丞相事务繁多,简单沐浴、换了身衣服后,就又匆匆进了宫。 让想?抓她回房、一块补觉的盛拾月好气又好笑,不由埋怨了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妻子,有时也不是?什么?极好的事。 沐浴之后,稍打?起些许精神,盛拾月便踏入书房。 倒也没什么?大事要?处理,多是?些金夫人差人寄来的信件。 穿厌了骑射服的盛拾月,眼下只着宽松青色外袍,侧躺在美?人塌中,未束起的髮丝带着潮气,随意披散,单手捏住的信件微皱,但却不曾第一时间打?开,反倒看向旁边人。 盛拾月入府前就吩咐过?,今儿?不消她们守着,尽管休息去,可叶流云稍作休整后,还是?站到了书房里。 「啧,」盛拾月发出一声?响,手腕一转,那一封信就朝向叶流云,道:「要?不你先看?」 搞不懂这两人在做什么?,盛拾月自认为自己不算个极严苛的人 若是?她们两情相悦,盛拾月肯定会双手贊成,替叶流云安排六礼、准备聘礼,要?是?她们愿意留在府中,就另外安排间大些的院子,要?是?不愿,盛拾月在京中也有不少房产,可任她们挑选,甚至还能另外安排营生。 可这两人的走向,实在让盛拾月看不懂。 说亲近吧,叶流云那几日确实经?常往金夫人那边跑,人家离开之后,叶流云也会偶尔愣神,时常挂着笑意的眉眼,忽然多了些愁滋味。 说无情吧,自从人家离开后,叶流云就再?未提起过?对方,哪怕盛拾月主动寻她,问她可有书信要?一併寄给金夫人,她又摇头,拒绝得决然。 问到盛拾月的话,叶流云果然又是?拒绝,直挺挺站在那儿?,比旁边的书架还直。 看不懂、实在让人看不懂。 盛拾月摇了摇头,自顾自撕开信件,还没有开始看就突然道:「她们还没有离开前,孟小四似乎就对金夫人格外上心?」 叶流云这才?接道:「孟小姐对千门的那些东西颇感兴趣,总央着金夫人演示,还闹着要?拜师呢。」 盛拾月眉梢一挑,还说不在意呢,什么?事都了解得很。 她随意看了眼书信,匆匆扫过?后就眉眼舒展,笑骂道:「孟清心这傢伙倒是?厉害,还以?为她会受不了舟车劳顿,拖了金夫人她们的后腿,没想?到这傢伙竟沿途做起倒卖的行当,赚了个盆满钵满!」 叶流云低垂着脑袋,视线像是?挪到了旁边,实际耳朵却竖起。 盛拾月斜眼一瞥,忍不住笑了声?,又道:「金夫人对孟小四的态度变化颇大呢,已经?从一口一个的孟小姐,变作清心、小四,十分亲昵啊。」 她又抖了抖信纸,说:「这一页信纸都是?在夸孟小四呢。」 她有意揶揄,语气也变得怪声?怪气。 可叶流云却只低头看向砖缝,唇线抿成一条直线,不知在想?什么?。 盛拾月不由嘆了口气,捏着信纸继续看下去。 其余事就简单了,都是?些她们抵达了何处,将孩子送回原生家庭后的琐事,孟小四还说了些有趣的见闻,同时问了句孟家。 思绪落在这儿?,盛拾月忍不住露出一丝疑惑,便问道:「孟家这回怎么?那么?安静?」 家中继承人在订婚前一日突然离开出走,孟家人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甚至半点消息都没传出,让做好被?找上门的盛拾月莫名不适。 难不成孟家真的要?放弃孟清心了? 或者是?已暗中派人追上去,不日就要?将孟清心逮回来了? 盛拾月摸了摸下巴,听孟清心说离家出走时曾留下一封书信,还用?自己的金算盘压着,以?表决心,不会是?那封信写得太绝然,伤了孟家家主的心? 叶流云听到问话,便答:「孟小姐与纳兰家小姐的婚事已定下,只是?两家人都未声?张,京中知此事的人不多,更别?说孟小姐离京这事,稍有议论,都被?孟家压下。」 孟家这是?什么?意思? 盛拾月不得其解,婚事是?定下了,孟清心是?放走了,怎么?,还能让孟大人代女取亲不成?恐怕还没有走出家门,就要?被?孟夫人打?断腿了。 盛拾月放下信纸,揉了揉眉心,又问:「南疆那边可有信送来?」 「不曾,按照以?往,应还有半个月才?会送到,」叶流云强压住恍惚神情,肃声?再?回。 盛拾月也知这事,只不过?习惯性?问一句,而后又提起被?留在府中的小荷花,那小傢伙倒是?出息得很,不光学武还有学文?,估摸着时间,现在估计还在跟着先生习字咧。 第134页 「我来时去看了眼,先生对映荷很满意,夸她勤奋聪慧,是?个好苗子,」叶流云又答。 既要?念书,总不能一直小荷花、小荷花的喊,盛拾月央着宁清歌给这小孩取了个映字,再?和叶流云她们一样,取叶姓,全名叶映荷,如此,也算是?彻底入了盛府。 两人又绕着叶映荷说了几句,继而,盛拾月才?说:「我要?写信和孟小四说,萧景那傢伙重色轻友,夏苗那么?多天,也不见她来寻我,天天牵着她那未婚妻在林里转,恐怕过?不久,咱们就能喝她的喜酒了!」 她话风一转,佯装不经?意道:「你有什么?想?和她说的,正好并成一封信送过?去。」 叶流云却摇头,拒绝道:「没什么?好说的。」 「啧……」 宁清歌赶回时,已是?夜幕笼罩之时,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傍晚轰然落下,到现在,也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宁清歌刚踏入房间,就察觉到不对,刚待在房间里的人却不见身影,问了僕从才?知,盛拾月早早就用?了膳,躲到荷花池小船中乘凉,幸好曲黎见天色不对,提前让人安了半圆竹棚,免去盛拾月淋雨的狼狈。 但也因此,让盛拾月在里头睡得极沉,至今未扯绳,让其他人将她拉上岸,众人也不敢打?扰,任由她睡到现在。 僕从本想?劝宁清歌今儿?就别?打?扰殿下,自己睡下,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宁清歌就转身执伞离开,径直往荷花池去。 那几个僕从不由对视一眼,暗笑道:「夫人与殿下着实黏煳得紧。」 雨丝斜落,打?入荷叶,汇聚成晶莹水珠,浅色花瓣漂浮在水面,随波摇晃。 「殿下……」 因几日都未能睡好的缘故,盛拾月这一觉睡得极沉,被?拖到岸边都不知,直到宁清歌上船脱鞋,跪坐在她旁边后,她才?有些反应。 迷迷煳煳的人下意识往旁边伸出双臂,熟练得环住宁清歌的腰,继而就往对方腰腹里埋,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声?。 还没有睡醒就开始闹脾气。 宁清歌稍曲身,让对方抱得更舒服些,从外头带来的冷厉散去,声?音不自觉放柔,喊道:「殿下。」 她声?音很轻,如同抚过?脸颊,穿入髮丝的指尖,小心将睡得凌乱的髮丝理顺。 盛拾月不说话,只将她搂得更紧。 夜色漆黑,将远处悬挂的烛灯侵蚀,只留下湿淋淋的水痕和亮不起的残烛。 宁清歌耐心等了一回,才?又哄道:「乖,回房间里睡。」 盛拾月却不肯,哼了几声?就道:「不要?,闷。」 「那今儿?就留在这里?」宁清歌向来惯她,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盛拾月这才?含煳点头。 宁清歌朝外面打?了个手势,就有人将船扯起,慢悠悠荡到湖中心。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是?宁清歌在脱去外袍。 盛拾月原本极困,却在眼眸睁开的下一秒,骤然清醒。 这、这是?…… 刚刚穿在宁清歌身上的衣服呢?! 第55章 细长雨丝被风吹得?歪斜, 如同一层灰白的薄纱,将万物拢在朦朦胧胧的雾中。 远处的山峦、城墙都已被夜色吞噬,只剩下浓色的黑,近处的荷花、圆叶依稀还能瞧见些轮廓, 但也只是一些轮廓。 湖中心的木船随着水波摇晃, 弯曲竹篷滴着水珠。 里头人?有些慌张,残留的朦胧睡意一扫而空, 杵在后?头支撑着自己坐起的手往后挪了下, 将垫好的锦绸扯出褶皱。 「望舒……」 她?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也不是惧怕,自?从互相坦白心意之后?,这种事也算平常, 只是正常恋人?之间用以表达亲昵的方式。 而且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经歷过,甚至开始有些嚣张,做出一点?儿?过分的事情。 可是始终不如对方。 宁清歌就好像个什么都懂的大人?, 引领她?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一点?点?将她?扯入欲///念的陷阱里, 偶尔也会察觉不对劲, 觉得?是否太快,可一波接着一波浪潮又将她?淹没, 将理智搭建的堤坝摧毁、泯灭。 盛拾月无意识曲起腿, 往后?缩了下。 她?还穿着下午那一身, 是从宁清歌柜子里偷出来的青底莲纹长袍, 本想故意在宁清歌卖弄, 说我也穿了你喜欢的衣服。 如今倒好,有人?向她?演示了什么叫做不穿比穿着更好。 对面那人?分明?听到了声响, 却依旧背对着她?。 褪去衣衫堆积在跪坐的腿间,折出小山堆般的模样,披散髮丝如上好的绸缎,半掩住莹白嵴背。 许是不远处的雨帘捲来寒气,宁清歌似颤了下,明?晰的蝴蝶骨扑扇,惹得?盛着水光的腰窝一晃,便将盈盈洒落,落在那枚纹在嵴骨的牡丹花上。 盛拾月唿吸一滞,想躲开视线又忍不住停留。 「殿下,」宁清歌终于开口,轻声喊道。 她?声音清冽如泉,可与盛拾月说话?时,总会刻意放柔,好似将泉水放入紫砂壶中煮沸,再将凉至适宜的温度,轻轻柔柔地将盛拾月包裹。 盛拾月没有开口,反倒揪紧旁边布料。 第135页 「上次、」宁清歌停顿了下,才道:「上次溪流边,我并未给?殿下恰当的回应。」 「不是我不信殿下,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信殿下,我比所有人?都相信殿下。」 她?稍偏过头,像是在看她?,映着烛灯光影的水帘,将她?衬得?清冷而矜贵,又隐隐泛着柔和的暖意。 「殿下不是会轻易许诺的人?,一旦许诺必然是经过慎重考虑,认真说出口的。」 盛拾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在说几日前的事 原来宁清歌不是没当真,而是太过重视,所以一直没有给?她?回应吗? 些许失落就这样被拂去。 「只是、有些事,它?并不能被轻易改变,」宁清歌突然这样说,低垂的眼帘映在眼睑,留下淡淡灰影。 「若有那一天,殿下也不必太过执着,顺其自?然就好。」 「宁清歌,你最近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盛拾月微微皱眉,声音多些许不悦,就连熟悉的称唿都被翻出。 宁清歌似笑了下,眉眼越柔,只道:「殿下能如此?,望舒便已心满意足了。」 「宁清歌!」盛拾月声音一扬,越发不满,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突然一顿,又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可没有等她?细想,那人?便已转身,落入她?怀中,仰头贴上她?的嘴角。 盛拾月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伸手,揽住对方的腰肢,将赤///裸//裸的人?拢入自?己怀里。 柔软而娇小。 这是盛拾月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谁能想到呢,就是这样一个人?,穿上了代表大梁官僚巅峰的紫袍金玉带,一手撑住了大梁的半边天。 明?明?只要她?稍用力,就能在对方肌理上留下可怖的红紫指痕,如此?好欺的人?…… 盛拾月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不明?显的喉结就上下滑动一瞬。 这细微的举动被没对方忽略,轻笑声从紧贴的唇中泄出。 盛拾月又羞又恼,叼住对方嘴唇就用力咬。 可宁清歌还在笑,像是不知停一般的挑衅。 过分。 盛拾月可不是之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傢伙了,这点?惩戒不够的话?…… 她?手稍用力,便将怀里人?扯落,跌入绸布软垫中,而她?自?己,则已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宁清歌,本就明?艷五官因此?变得?锐利,精緻眉眼间傲气不减。 她?语气冷肃,如同在宣判罪犯一般,一字一句地开口:「宁清歌,我会护你。」 又是这句话?。 宁清歌抬手勾住她?的脖颈,仰头将自?己送上,用气音笑道:「殿下可以换一句吗?」 荔枝的甜香在狭窄空间蔓延,转眼就将两人?淹没。 柔软的唇挟着炙热气息咬上来。 盛拾月没有来得?及回应,就听见她?说:「换成……」 「我是你的。」 木船突然摇晃了下,掀起旁边水波。 夜色更浓,整个汴京都因这次久违的大雨陷入静谧,就连悬挂在屋檐的灯笼都暗淡下来,偶尔有人?从檐下执伞走过,脚步匆忙,溅起积水,掀起原本沉在地下的泥灰。 有阿婆坐在店铺门?口,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竹箩里的花,若再无人?买,这些花就要被雨水打谢完了。 不过很快就马车路过,有人?掀起车帘,温声喊道:「阿婆,这些花我都买下了。」 阿婆露出欣喜之色,连声道:「大人?都要了?这些花可不少啊!」 那人?只笑:「今儿?要去做件大事,当买些花庆祝。」 话?毕,这人?递出一个银元宝。 马车夫连忙跳下马车,将满竹箩的花抬上来。 阿婆捏着银元宝,脸上愁苦的皱痕随着笑而挤成一团,连连道:「祝您心想事成。」 那人?便大笑,马车再次滚动,看它?驶去的方向,竟是皇宫。 阿婆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又一次感慨果真是遇到贵人?。 木船摇晃,荔枝香气从雨帘中挤出。 许是在嘴皮上占不了便宜的缘故,盛拾月索性往别的地方努力,如同狩猎一般,率先咬住猎物的脖颈,在喉管位置留下凹陷的牙印。 宁清歌不仅不阻拦,甚至微微仰头配合,送上自?己的致命处。 可对方没有因此?收敛,反倒更加过分,指尖攀至圆弧顶端,故意往下按,碾压摩擦。 曲起又撑住的腿泛起绯色,几次要往下落,最后?搭在盛拾月的腰上,如同藤蔓一般将她?缠绕住,紧紧贴在一块。 就在这时,宁清歌突然开口,贴在盛拾月耳边,哑声道:「好像忘记带东西?了。」 「什么?」盛拾月露出些许迷茫。 另一人?便笑,说:「勉、铃。」 拖长的字句千迴百转,好像在暗示些什么。 盛拾月不禁咬牙,话?语从牙缝中挤出:「不需要。」 「是吗?」宁清歌掀起眼帘瞧她?,好像在看一个逞强的孩子。 经不起半点?怀疑的盛拾月哪能被这样激,还没有散去的恼怒又被添了把火,气得?这人?口不择言,怒骂道:「宁清歌你给?等我着!」 「你完了!」 第136页 她?气鼓鼓的,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河豚,炸起一堆毫无作用的刺。 宁清歌忍俊不禁,勾着对方腰肢的腿微微用力下压,暗声道:「哦?」 「殿下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剩下的话?音被愤愤堵住,只听见一声闷哼,纤薄的腰肢被抬起,紧紧绷住,故意弄响的水声伴随着喘///息声噼里啪啦响起,将船外的雨声压了下去。 这雨下得?漫长,只听见远处一声雷响,紫色的闪电将云层噼散,露出远山的轮廓。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儿?被吓哭,哭嚎个不停,惹到院子里的狗也跟着叫,很是吵闹。 雨水如弹珠顿时往下砸落,弹出破碎的水花,掀翻一地水洼。 方才的马车终于驶到皇宫,那位贵人?被搀扶往下,还没有站稳,就将手中写好的摺子捂着怀中,生?怕沾了半点?水汽。 她?一把夺过侍人?手中的伞,冷声斥了句:「笨手笨脚的东西?。」 完全没了之前对待卖花阿婆的温厚,那侍人?被推入雨中,却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着头站在那儿?。 那人?冷哼一声,大步往前。 风掀起车帘,里头的花早已碎了一地,只剩下个绿枝扔在角落。 许是盛拾月真的被气狠,不似以前的温吞,一次接着一次,不肯停歇,非要证明?自?个比所谓的铜球厉害。 宁清歌起初还能受得?住,可过分刺激感受不予停歇地叠加往上,效果不是一次两次加在一块那么简单,直叫腿脚发麻,唿吸散乱。 又是一声闷哼,凝聚在绯色眼尾的雾气便凝聚成珠,顺流往下,连喘///息都带上了泣音。 瓷白肌理都染上艷丽的色彩,冷清的模样在此?刻都化作可口的妩媚。 勾在腰间的小腿终于无力跌落,瘫软着,再也无法抬起。 「小九……」她?喊了一声,似央求又好像是邀请着继续。 忽有大风起,往日平静的湖面被掀起波浪,将旁边的荷叶拍碎,船也摇晃得?厉害。 盛拾月被推得?往前倾,指尖被迫挤入更深处。 宁清歌突然闷哼了声,拽紧旁边的布料,曲起的指节依稀可见底下的莹白,青筋微微鼓起,好似在忍受极其难耐的事情一般。 可风还在吹,木船跟着左右颠簸,盛拾月也跟着晃,毫无规律得?撞。 不知是不是雨水飘落,绸布不知何?时全是深色痕迹。 宁清歌瞳孔虚晃,意识恍惚,想要躲进浑浑噩噩的感知里,又被偶尔飘进的雨水打醒,无比清醒地迎接着更过分的冲撞。 雨声更急,浓夜卷向了一处。 执伞之人?大步踩上台阶,一步比一步更急切,一步比一步更快,最后?甚至三步并作两步,好似后?头有火在烧,有人?在追。 直到宫殿门?前,皇帝贴身侍从几步走来,低声就道:「徐少卿怎么来了?」 「陛下方才躺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行吗?」他眼神往里头一扫,忧心忡忡地道:「陛下这几日很是疲倦,恐无力处理政事。」 见来人?,徐令面色稍缓,但眉头仍不见松开,在昏暗光线下,莫名显得?阴翳,开口就道:「张大人?,我这儿?有急奏,必须立即告知陛下。」 她?又沉声道:「事关梁国大事,耽搁不得?。」 被唤作张大人?的侍人?重重嘆了口气,这才转身推门?而进。 木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已分不清是风吹动,还是里头的人?推动的荷叶都被晃起,盛满雨水的圆叶倾斜,倒出满叶雨水。 宁清歌突然抱紧对方,如同落入水中的人?抱住浮木,拼命唿吸着氧气,眼尾的泪珠连成串不断往下落,像攀上顶峰又骤然往下落,紧绷至颤抖,虚弱地不堪一击,感官都被掠夺,只剩下一片真空状的空白。 「小九、小九,」破碎的泣语,不断央求着。 「够了、可以了。」 「小九……」 匀称的腿曲折又蹬直,将布料踹得?凌乱,就连趾尖都烫得?发红。 盛拾月突然失了力,直接压在宁清歌身上,大口唿吸着。 宁清歌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像方才的感受还没有散去,在盛拾月满是汗的耳边、发间留下一个又一个吻。 ——咿呀! 门?轴转动,里头光亮泄出,赶走屋外漆黑。 徐令跨入门?槛,大步往里走,刚刚看见前头坐着的人?,就直接双膝跪下,双手高举方才捂着怀里的摺子,直接大喊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臣要告发丞相宁清歌欺君罔上,利用职权,徇私舞弊,操纵武试,受多名考生?之贿买,或通同作弊以侵欺!」 天边又有雷电闪过,将整片天空的云层击碎,树木随之倒落,压塌房屋。 木船之内,荔枝香气不曾散去,将两人?包裹。 盛拾月懒懒趴在对方身上,还没有威风片刻,就开始拖着声调,苦兮兮地闹腾,不停哼道:「宁望舒、我手好酸,好酸。」 宁清歌眼眸半阖,看起来有些疲倦,却伸手捏住对方手臂,或轻或重的揉。 「重了、重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傢伙埋头在对方脖颈,边蹭边哼哼唧唧。 宁清歌停顿了下,似无可奈何?地瞧了她?一眼,嗔了句:「活该。」 第137页 话?说这样说,手下的力度却放轻,再怎么样,也是惯着这位的。 盛拾月困极,不过一会,眼皮就渐渐沉了下去,紧紧粘在一块,唿吸绵长。 而宁清歌却强撑倦意,偏头凝视着她?睡颜,就这样看了许久。 直到雨声渐歇,天边隐隐出现一抹白。 第56章 一夜暴雨捲来凄寒, 路上?行人?三两,青石板路潮湿,各处水洼未干涸,映着檐角残灯。 装饰宏伟华丽的奉天殿内, 气?氛肃穆冷凝, 偶有站在角落里的小官抬起头,又面带惊恐地低下头。 往里头看, 帝王正坐于龙椅之上?, 不过几日, 鬓间白髮就又多了几缕,即便侍人?极力?遮掩,也无法将它全部隐藏,威严龙袍压在她身上?, 身躯有?些佝偻,腿上?还盖着一张完整的虎毯。 跪在地上的人抬袖,抹了抹额间的汗。 望她身侧, 御史大夫许候云、太尉屈夏等一系列重臣都已跪下,倒显得少数站在两边的人?有?些突兀, 只低着头沉默。 而身穿紫色仙鹤圆领官袍, 腰佩十三跨金玉带的宁清歌站在正中间,清逸秀雅的面容沉静, 如墨玉的眼眸低垂, 看着前头砸落的摺子?。 「宁清歌。」 坐在首位的人?终于开口, 沉哑的声音像在强压着怒火, 一字一句质问?道:「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宁清歌还未说话, 其余人?先急了,听陛下这话, 竟还想给宁清歌一个解释的机会? 太尉屈夏率先开口,急声道:「陛下,诸多证据都已摆于堂上?,武举学子?百人?联名举报,行贿证词、证人?皆有?,岂能有?假?!」 她身后党羽再接道:「武状元钟千帆在夏苗中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得不让人?怀疑……」 这人?停顿了下,故意看了宁清歌一眼,再假装恐惧道:「是未交贿金,被人?记恨、谋害。」 御史大夫许候云当即开口:「陛下!武举公平事关大梁根本?,岂能容人?随意操作,若不重惩,恐天下人?寒心啊!」 众人?连忙跟上?,大喊道:「请陛下重惩宁清歌!」 站在旁边的盛献音也微微屈身。 盛黎书不曾接话,反倒一直垂眼俯视着宁清歌。 如此危急情?况下,宁清歌的嵴背依旧挺直如青竹,声音一如往常,只道:「臣无罪。」 不管旁人?如何污衊,宁清歌从开始到现在,只说出了这三字,好像明白说再多也无用,索性闭口不言。 见此,提心弔胆的众人?松了口气?,暗笑?宁清歌往日清高也就罢了,生死时刻竟也如此做派,不肯为自己辩驳几句,那就别?怪他们…… 首位上?的人?见状,果然冷哼一声,像是彻底信了他们一般,当即骂道:「来人?,将宁清歌关进大理寺,革除丞相之职,待会审之后,再行定罪!」 话音落下,众人?皆跪。 不多时,宁清歌下狱的消息传遍汴京,满城譁然,上?至官吏商贾,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再谈论此事,就连生意都不愿做,挤成一团,讨论着各处传出的谣言。 可众人?还没有?说多久,就瞧见有?穿着铁甲的士兵骑马沖入城门,神色慌张,一路大喊:「南疆急报!南疆急报!」 「闪开!」 」南疆急报,通通闪开!」 看着不断扬起的马蹄,众人?被吓得面色惨白,慌慌张张往两边躲,不少人?因躲避不及,互相撞倒在地,场面很是混乱。 可那士兵却无力?再管,一路急行,沖至皇宫门口。 还没有?来得及停下喘口气?,就出声喊道:「陛下!武安君大人?以身涉险,携数十人?闯入南疆,已有?半个月无消息传回昆城!」 ——嘭! 盛黎书面色一变,竟直接摔书站起身,喊道:「什么?!」 「什么?!」 惊诧声音落下,盛拾月勐的坐起,宽松里衣凌乱,未束起的髮丝披散,眉间的困意还在,可眼眸却已清明。 「曲姨你在说什么?!」匆忙被喊醒的盛拾月,满脸不可置信。 「宁清歌和小姨都出事了?!」 「殿下你先别?慌,」曲黎连忙安慰,可自己也是满头大汗,无意识露出惊慌神色。 叶流云、叶赤灵此刻也站着旁边,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两件事都发生得突然,将以往的镇定打碎。 盛拾月几欲往旁边跌,甚至伸手虚抓了下,幸好叶流云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沉声喊道:「殿下。」 盛拾月浑身抖得厉害,面色更是惨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紧紧拽住叶流云手腕。 且不说其他,这齣事的两人?,一个是盛拾月昨夜还在耳鬓厮磨的妻子?,一个是盛拾月全心全意信赖的亲人?,说严重些,若将皇室之人?排除,那盛拾月在这天底下,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如今一个入狱,一个下落不明。 就算是再坚毅的人?也扛不住,突如其来的噩耗。 掐着叶流云手腕的指节无意识收紧,不知用了多大力?,竟掐出红紫痕迹,叶流云并未阻拦,只觉盛拾月的手冰得吓人?,像掉入冰窖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盛拾月喃喃自语,依旧无法接受,这两件事来得太巧、太突然,让人?怀疑是在恶梦中。 第138页 但凡只有?一人?出事,盛拾月能借其中一方势力?救人?,可怎么会…… 昨夜宁清歌的话语突然闪过脑海,盛拾月宛如抓住最后的希望,一下子?偏头看向其他人?,当即就问?:「宁望舒离开时可说了什么?」 「或者她有?没有?派人?来说了什么?」 「或者、或者,」盛拾月眼眸晃颤,紧紧抓着叶流云又道:「你们派人?去?大理寺守着,宁清歌一旦有?消息传出,立马告诉我。」 曲黎等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叶赤灵开口:「殿下,夫人?离开时,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嘱咐南园,让厨房慢些准备吃食,让您多睡一会。」 「至于大理寺、大理寺向来封锁严密,只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的人?,才会被关入其中、大梁立国以来,关入大理寺者,屈指可数,但无一例外……」 叶赤灵咬了咬牙,还是没能说出后果,只道:「哪怕是所属官员出入其中,都要经过反覆搜身确认,没有?陛下旨意,哪怕是朝廷重臣也无法踏入其中,更别?说旁人?。」 「夫人?、夫人?哪怕想传出消息,也有?心无力?啊。」 她知这些,盛拾月又怎能不知,只是心存侥倖罢了。 盛拾月手一松,直接往被褥里砸,双眼无神望着屋顶。 她是有?些小聪明,可也只是一个主动?放弃继承权的皇女,为避嫌、惹旁人?猜忌,她甚至不曾主动?踏入朝廷半步,所谓好友,也只有?一群无所事事、整日都在吃喝玩乐的纨绔。 曲黎等人?倒是靠谱,但她总不能带她们去?劫狱吧? 「殿下,大人?既敢独闯南疆,必然是有?所依靠,不然不会贸然涉陷,应是困在何处,无法将消息递出,」曲黎突然开口。 曲黎之前曾跟随叶危止多年?,是极其了解叶危止的人?。 她声音稍缓,又道:「大人?最是牵挂殿下,不可能让殿下独活于世,无所依靠的。」 「等会我就让派人?赶去?昆城,若有?消息,立即赶回。」 盛拾月动?动?嘴唇,虽知曲黎所言多半是为了安抚自己,可现在也只能如此,南疆始终是异国,随着叶危止驻扎在昆城,大梁与南疆的关系越发僵坏,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方,连来往商贩都少得可怜,更别?说安插人?手。 盛拾月咬了咬牙,自分化之后,头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若没有?小姨、没有?宁清歌…… 她不过就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 亏她昨夜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护着宁清歌。 如今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众人?诬陷,撤职下狱! 盛拾月闭上?眼,耳旁想起阵阵空鸣之声。 屋外不似平常安静,个个都在讨论今日之事,很是吵闹,光亮从木格窗中挤入,撒落满屋。 盛拾月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鼓震起,一下又一下,震得胸膛发虚,全身血液都在往脑袋里挤,将五脏六腑、血管白骨都挤破、碾碎。 像往日她胡闹,故意翻身落入池中,寂静无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蓝和自己。 「小姨……」 盛拾月撕开黏在一块的嘴唇,隐隐尝到一丝血锈味道,可很快就被荔枝的甜香占据。 昨夜,宁清歌的信香格外的浓,直到今日,还在她身上?缠绕,不曾淡去?。 盛拾月突然起身,便要下床。 周围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连忙上?前一步搀扶。 盛拾月却摆了摆手,证明自己没事。 她停顿了下,用力?吐出一口浊气?,才咬着牙道:「曲姨,我要救宁清歌。」 「我说过我要护着她,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 「可是……」曲黎不是不懂她现在的心情?,可眼下能有?什么办法? 以前她们还能仗着叶危止的权势,现如今…… 「备厚礼,我要拜访京中大臣,」盛拾月一字一句开口。 不等众人?说话,她便道:「流云、赤灵去?将小姨之前送我的那套八宝织金云锦裙取来。」 云锦昂贵,素有?寸锦寸金之称,而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的缘故,常被位高权重者选做冕服,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才会穿出,甚至连如今陛下的龙袍都是选用云锦,可见云锦之难得与贵重。 当年?武安君为贺盛拾月成年?,暗自准备了两年?,才缝制出一件八宝织金云锦裙。 盛拾月收到后,一直没捨得穿,可如今却要取来了。 叶流云、叶赤灵对视一眼,却没有?多说,径直走?出门。 而盛拾月则起身走?向梳妆檯,那儿?还放着她的白玉麒麟项圈,眼神无意扫过铜镜,窥见侧颈的红印。 盛拾月一愣,不知宁清歌是何时咬下的,她竟没有?半点印象。 「真过分啊,宁望舒……」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来乱我心绪。」 第57章 「实在对不住, 我家主人在不久前就已离府,累得九殿下多走一趟。」 叶流云眉头一皱,便?问:「那木大人可曾说过何时回府?」 那?僕从露出为难之色,便?道:「大人离开时并未提起, 但看那?架势, 应是?要出趟远门。」 第139页 叶流云闻言,心中已瞭然, 便?拱了拱手, 又道?:「多谢, 这是我家殿下准备的礼物……」 话还没?有说完,那?僕从就连忙摆手,慌张道?:「大人不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那?敢乱收东西?您还是?请回吧。」 话毕,竟不等叶流云再开口,就急急忙忙关上门, 好似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叶流云唇边笑意僵硬,满脸愁容地走回身后马车。 「殿下, 这人也不肯见你。」 风掀起车帘, 身穿绯裙的盛拾月正坐在其中,闻言, 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表示知道?。 旁边的叶赤灵忍不住开口:「殿下, 这都第三天了, 这些人不是?说自己重病不起, 就是?说外出不知归日,把我们当傻子哄呢!」 她气愤极了, 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趋炎附势,武安君大人不过暂时失踪,他们就敢如此怠慢殿下,若是?武安君…… 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 旁边牵着缰绳的曲黎反倒平静,应说是?早有预料,嘆了口气,宽慰道?:「这也不怪他们,武举舞弊可是?能连诛九族的重罪,如今夫人已被革职下狱,他们自然不敢帮忙,生怕被牵连半点,落得个同党的下场。」 叶赤灵还是?不甘,说:「可是?……」 「赤灵,」盛拾月突然出声?,朝着对方摇了摇头,便?道?:「曲姨说的对,你不必太过气愤。」 叶赤灵顿时不解,问:「殿下既然清楚,那?又为何要白白跑这一遭?」 盛拾月沉默了下,眼底情绪复杂而?晦涩,嘴唇碾磨间,才道?:「我只是?想看看这大梁朝廷……是?否还有刚正不阿,直言纳谏之人。」 垂落的手紧握成拳,在掌心留下深陷的月牙痕迹。 大抵是?被这歌舞昇平的盛世迷了眼,盛拾月往日总心存侥倖。 贪官多又如何?总有少?数清廉为民之人,愿为生民立命, 恶吏多又如何?总有少?数公正不阿之辈,愿为百姓开太平。 朝廷昏沉浑噩,但总有一盏清灯亮起,照亮有志之士的前路。 「曲姨,我有些心疼宁清歌……」 她不懂大梁朝廷,但却?知宁清歌为人,绝不是?会为金银包庇武举的人,她如今处处碰壁,才明白这朝廷到底烂成什么样?子,不知这清风朗月的人,独自陷在这烂泥滩中,艰难前行?了多久。 又想起之前路过坊间,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一人说宁清歌不好,多是?怒骂旁人污衊,骂那?些个武举学子向权贵屈膝,作伪证。 可他们的声?音,却?无法落入高坐在皇位之上的人的耳中。 「那?钟千帆还是?没?有找到吗?」盛拾月强压住思绪,突然出声?询问。 叶赤灵摇了摇头,眉眼颓丧道?:「没?找到。」 那?日叶赤灵骑马携钟千帆,从小路绕出猎场,因其严重伤势,叶赤灵不敢离开太远,只能寻了较远的村庄,将钟千帆留在一家农户中,然后自己孤身骑马入京,将徐三痴带来。 可当快马加鞭的两人赶回时,却?傻了眼,那?农户竟说在叶赤灵离开后,钟千帆就强撑着伤势翻窗逃跑了。 叶赤灵起初不信,毕竟她离开时,还特地等钟千帆醒来,解释了一番才离开,这人怎么会突然跑走?还误以为农户干出了杀人灭口的勾当,一番搜查后,才敢确定钟千帆的确熘走了。 她只好带着徐三痴在周围搜寻了一整天,可不知她一个重伤的人能跑到何处,她们四处寻找都没?瞧见她踪迹,只能灰熘熘回京。 叶赤灵不由恼怒,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懊悔道?:「我就不该单独回京!」 叶流云连忙抓住她的手,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那?伤势本就颠簸不了太久,你要是?逼着她撑到汴京,说不定此刻就只能扛着她的尸体去敲鸣冤鼓了,那?还有什么用?!」 「你只不过是?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但没?想钟千帆这人居然信不过我们,偷偷跑走!」 盛拾月也摆手,道?:「不关你的事?,再多派些人手到周围搜寻,同时再让人到各处医馆询问,是?否有重伤的人前来医治。」 众人心情更加沉重。 盛拾月却?偏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巧合太多就变得奇怪,宁清歌的话语又闪过脑海。 她问:「徐三痴呢?」 叶赤灵撇了撇嘴,说:「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准备好今日的汤药后就去了赌坊,恐怕又要醉醺醺的回来。」 盛拾月垂下眼帘,掩盖住里头的情绪,车厢中的光线微暗,将她拢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衣裙上的珠宝华丽,就连缝制的布料都如云彩耀眼,可她再无往日奕奕神采。 「殿下,我们还要去拜访……」 「盛九!」 叶流云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喊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顿时往后看去,就看见一身书生打扮的萧景匆匆跑来,刚到面前,也不管曲黎等人站在外头,直接大步跨上马车,往车厢里钻,气喘吁吁道?:「出了那?么大事?,你怎么不来寻我!」 她满头都是?汗,幞头帽歪朝一边,衣衫凌乱,尤其是?膝盖处还有明显的灰黑痕迹。 她眼神一扫,就看见矮桌上的茶水,端起杯子就往嘴里送,恍惚间,还以为是?孟清心那?个没?皮没?脸的来了。 第140页 盛拾月抿了抿唇,心知萧景此举是?为了什么。 如今她盛拾月就是?个众人避之不及的瘟神,生怕沾染上半点关系被牵连,但萧景却?以这种方式,告诉盛拾月,她不怕被牵连。 她放下水杯就道?:「我去求了我阿娘,虽然她不肯见你,但也松口说了句宁大人并?未被严刑拷打。」 萧景母亲乃是?如今的大理?寺寺卿,盛拾月之前没?去寻她,是?怕对方误会自己想要贿赂她,救宁清歌不成,反倒给了旁人话柄,幸好有萧景。 盛拾月眼眸晃动了下,视线落在萧景膝盖,声?音有些哑,说了句:「多谢。」 萧景却?摆手,有些嫌弃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出了事?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她一屁股坐下,当即道?:「朱六儿、潘玄她们几个能说得上话的,都去求了家里人,只是?他们父母都不肯松口,将她们都锁在了家里。」 「齐觉、阿丹那?几个,你也知道?,如今她们家中都无长辈在朝中任职,若不是?有祖辈荫庇,早就被赶出汴京,所以也帮不了你什么,只好四处寻武举学子,希望能有人愿意站出来。」 萧景所言之人,都是?平日和盛拾月厮混的纨绔。 她看向盛拾月手边的匣子,直接伸手抓了一把银票,就道?:「我们已经说动了几人,愿意为丞相大人申冤,就是?得让你腾出几间院子,让他们藏上一段时间,省的那?群人报復。」 她举了举手中银票,嘿嘿一笑道?:「你也知道?财帛动人心,那?些人冒了那?么大险,总得要些好处,我们几个身上都没?钱了,也不好回家拿,只能来你这儿捞点了。」 她态度随意,故作轻松,就如同以前大傢伙胡闹时,聚在一块嬉笑着商量一样?,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 盛拾月突然低头,抹了下酸涩眼睛,哑声?道?:「你们没?必要这样?。」 此事?非同寻常,若是?不小心被牵连,别说她们自个,恐怕连身上家族都会受到不小的风波。 萧景眉头一皱,反而?骂道?:「你胡说些什么,平日都是?你帮我们,现在我们反过来帮你怎么了?」 盛拾月连忙解释:「不是?,我是?说……」 「懒得听你废话,我打算等会写请愿书,朝臣不愿意为宁丞相申冤,那?大梁百姓呢?他们难道?也看不到丞相大人往日所做之事??」 这一幕有些讽刺,那?些个嘴上挂着治世报国?、高风亮节的大臣,宁愿看着良臣被冤枉、被关押,也畏畏缩缩,不肯上前,反倒是?被骂得一无是?处的纨绔们,肯为宁清歌奔走。 萧景说完就准备走,眼神扫过盛拾月时,又犹豫了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小九,我们没?办法做多大的事?,如今也不过尽自己所能,远远不如你为宁丞相奔走之累,你……」 她眼神一暗,盛拾月往日是?如何桀骜不驯的人,如今却?被人一次次拒之门外,连面都不肯见,众人看着眼中,岂不为她感到心酸。 「过几日我再去求阿娘,一定会让你见到宁大人一面,」她咬着牙道?。 盛拾月却?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萧景你那?未婚妻现在是?何职位?」 这话问得突兀,萧景愣了下才回答:「已经升至通县了。」 她还以为盛拾月有什么事?要寻方画影,当即又道?:「画影这几天也在帮忙奔走,那?几位武举学子就是?靠她寻到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寻她,我现在就去喊她。」 盛拾月却?摇头,只道?:「我只是?问问。」 萧景拿不准她心思,便?道?:「你有什么事?,尽管寻我们就是?,我还要忙着写请愿书,就不耽搁了。」 话毕,她立刻跳下马车,快步往远处走去。 盛拾月掀开车帘,瞧见她步伐蹒跚,不知在母亲面前跪了多久,才换那?么一句话。 盛拾月放下车帘,闭上眼。 稚儿被拐一案揪出不少?贪官污吏,解救数百稚儿,本是?大功一件,连跳三级,将升作同知府都绰绰有余,可方画影却?只升做小小通县。 这大梁啊,当真是?烂到骨子里去了。 「殿下?」 见她许久不出声?,叶流云终于开口询问道?:「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 盛拾月睁开眼,几日未能睡好的面容苍白,眼睑覆着层淡淡青灰,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又好像是?要放手一搏的毅然,她缓缓道?:「绕回去,我要进?宫。」 第58章 无论外头如何, 这偌大的皇宫好像依旧不变 红砖琉璃瓦、迴廊白玉栏,侍从?小心翼翼走过,穿着盔甲的侍卫投来视线,处处都是?庄重而肃穆的。 盛拾月跟在侍人身后, 绕过前殿走进?园林, 最后停在一座高楼前。 这是?…… 盛拾月想?了下,才记起这是前年陛下以宠妃为藉口, 命人搭建的观星楼, 当年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大臣们口诛笔伐,直接将那宠妃骂成祸国殃民的妖妃,可如今观星楼已建成,那妃子…… 盛拾月竟想?不到她是?谁了, 好一段时间没?听到旁人提起,像是?被陛下冷落许久。 倒是?这观星楼,像是?陛下常来的模样。 第141页 刚到门外, 那侍人就止步,让盛拾月独自踏入里头。 许是?这几日都在陆陆续续下雨的缘故, 木楼中湿气凝聚, 泛着股难言的潮味,盛拾月目不斜视, 大步踏上台阶, 余光偶尔瞥见周围, 总觉得这楼怪异得很?, 墙壁、木柱都画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还有铜镜、桃木剑之类的摆设。 脚踩台阶,发出砰砰砰的脚步声, 转眼就已?至九层。 穿着靛蓝道袍的盛黎书,斜靠在马蹄曲尺纹的桃木罗汉床中,身后设玉雕屏风,刻玉树、琼楼、仙鹤,组成海上仙山的意境,罗汉床中间放了一张矮桌,黑白棋子有序摆放,手中捏着一个棋子,似在垂眼思索。 「盛九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盛拾月沉声喊道,如上次一般磕头跪下。 随着话音响起,棋子也跟着落下,发出「啪」的清脆声音。 盛黎书这一次并未冷落她太久,视线未曾从?棋盘上挪开,只道:「这几天?都快把整个汴京跑完了吧?」 盛拾月的嵴背一僵,继而又很?快松下,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泰然?,答道:「差不多跑完了。」 盛黎书「呵」了一声,不曾掩饰语气中的嘲讽,又问:「谁见你了?」 盛拾月直接道:「无人愿意见我。」 棋子又一次落下,旁边的香炉燃着沉香,味道有些浓,掺着木屑潮味里,闷得心慌。 盛黎书不曾叫她起身,她便?一直跪着,额头抵着地板。 盛黎书再问:「那你过来做什么?」 压着地板的手不禁曲起,盛拾月一字一顿道:「为宁清歌伸冤。」 她声音不大,没?有刻意提起声调,只是?十分郑重,像是?翻来覆去想?过,然?后无比慎重的开口。 「盛九要?为大梁丞相宁清歌申冤。」 「替我的妻子申冤。」 捏在指尖的黑棋翻转,盛黎书终于偏头看向她,盛拾月依旧跪在地上,看不见她神情,却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眸光幽深的审视。 此?时天?色暗淡,红日掉入山中,连余辉都被抹去,一两星子钻出,镶在灰蓝的天?幕中。 观星楼居于皇宫右侧,离后宫稍远,所以周围很?是?寂静,只能听见些许风声和虫鸣,还有盛拾月的心跳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盛九很?清楚,」盛拾月接得很?快,立马又道:」既然?文武百官不愿直言上谏,那盛九来。」 她终于直起身,瘦削嵴背如小青竹一般,正正目视着对面,再一次开口道:「宁清歌无罪。」 她没?有说理由,自盛黎书问出第一句话开始,她就明白,盛黎书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甚至什么都清楚,哪怕是?一个小小纨绔皇女的动向,所以她只说宁清歌无罪,如同宁清歌在朝中所言的那样。 有时候有没?有罪,其实只是?一个人说了算。 可当盛拾月真正抬眼瞧见对方时,眼眸又一晃,不自觉抿紧嘴角,宽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另一人姿态依旧闲散,垂眼俯视着盛拾月,将她的恐惧收入眼底,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才说了句:「你一点也不像你阿娘。」 盛拾月身躯一抖。 可事?实上,盛拾月五官轮廓都像极了皇贵妃,不曾捡得盛黎书半点,而其他在世皇嗣都也是?如此?,多与自己母妃相似,与盛黎书相同,生?有细眉丹凤眼的皇嗣,唯有废太女一人。 许是?盛黎书自个也想?起什么,瞳孔虚晃了下,没?了焦距。 在这难言的凝固氛围里,盛拾月恍惚了下,竟又想?起往事?。 景阳宫也曾热闹过。 那时的大梁正是?欣欣向荣之时,文有宁相,武退匈奴,新君任贤革新,储君睿智,其余皇嗣皆聪慧灵敏。 虽未定皇后,可将门叶家出身的皇贵妃已?足够尊贵,膝下盛拾月年幼,与储君感情甚好,好到夜夜都要?与皇姐同睡一床,否则就抱着被子嚎,连最爱的阿娘都不要?。 而盛黎书乐得如此?,常常将盛拾月往大女儿那里一丢,便?揽着皇贵妃去逍遥快活。 人们总说后宫里都是?勾心斗角、暗潮涌动,可盛拾月只觉得那时的景阳宫才能叫做一个家。 母皇虽忙,却会将她抱在膝上打趣,阿娘宠溺,不要?她学文学武,偏教她歌舞,偷偷带她熘出去玩闹的皇姐,时常跟着她们身后的五皇姐,还有会带来各种新奇玩意的小姨,就连天?天?琢磨着如何夺位的三皇女都觉得有趣。 那时的大梁,可真好啊…… 垂落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成拳,盛拾月入宫时曾一遍遍告诫自己,忘记、压住、不要?想?起。 可还是?被盛黎书的一句给轻易击溃。 她几乎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问:「那太女呢?与您像吗?」 盛黎书骤然?回神,眼眸瞬间变得锐利深冷。 不敢想?象,这剑拔弩张的两人,也曾有过母慈女孝、绕膝承欢的时刻。 而如今,盛拾月惧她、恨她、敬她,唯独不肯亲近她。 盛黎书眸光一闪,直接挥手将棋盘扫落,只听见「嘭」的一声,飞起的棋盘直接撞在盛拾月脑袋上,猝不及防间,跪在地上的身体一晃,黑白棋子尽落,发出噼里啪啦之声, 第142页 血水瞬间从?破开的额头流淌,平日最怕疼的人却一声不吭,她眼周红成一片,咬紧的后槽牙又惧又怒,浑身抖得厉害。 她憋得太久了,从?眼睁睁看着皇姐倒在血泊之中,到亲眼见着阿娘郁郁寡欢至离世,她装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她装作嬉笑怒骂的废物,她放任自己分化失败、腺体被毁,只求离京,只求离开这个害死她亲人的皇城。 可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皇姐有什么错? 阿娘有什么错? 小姨有什么错? 宁清歌又有什么错?! 浓稠的血液从?额头流淌而下,穿过眉毛,染红眼周,将精緻面容彻底毁坏。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呢? 盛拾月日日想?、夜夜梦,寻来的记文野史堆满满间书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面前这位帝王,想?要?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需要?,她需要?一个足够强盛的大梁,需要?足够卓越、为万人称赞的千古功绩,想?要?独占史书一页,成为晔晔生?辉的太阳,不允许任何人能挡住她的光芒。 她要?给她那些埋着地底下的母亲、姐妹看看,到底谁才是?胜利者,谁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可她的出身,她的自卑、她的多疑,又让她无法相信任何人。 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少?年时期,可是?一个出身低贱,没?有任何优势的皇女。 盛拾月无法寻到对方曾经受过什么屈辱,那时盛黎书如此?渺小,完全被掩着兄长姐妹的光芒下,就连负责撰写的史官都将她遗忘,只在后来分化时,被随意添了一笔,帝十七女分化作干元。 盛拾月只能在蛛丝马迹中找寻,在盛黎书成为储君那一日,曾经居住过的宫殿被大火烧尽,满地焦炭,不曾留下半点旧物,包括她那已?病逝的阿娘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部泯灭在那场大火里。 她不需要?后人记得她的泯然?黯淡的幼年,也不允许未来有任何人挡住她光芒。 哪怕是?一个能够继承她皇位、将这个国家治理得更?好的完美太女,哪怕是?被奉为大梁文人之首,辅佐她天?下的无瑕丞相,哪怕是?战功赫赫,替她南征北战的叶家。 她们是?好,可是?太好了,完全挡住了她这个皇帝的光芒。 虽然?僭臣懦夫当道,可这个朝廷才是?完全属于她,完全听从?于她的,反正她本身才能也不错,不然?宁、叶两家也不会在她身上下注。 可是?万里长城也会毁于蚁穴,更?何况是?一个满朝无能之辈的国家。 盛黎书盛年之时,尚且能握紧船舵,可年老时,这艘千疮百孔的船就该沉入水中了。 盛拾月以为她终于明白,起码知道一艘沉船,是?无法被后人称赞的,所以她培养出了宁清歌,容忍大梁又多了一个清朗如月的丞相。 可如今又为何…… 盛拾月闭上眼,掐着掌心的指尖越发用力,几乎将皮肉挖开,深色血液从?开合嘴唇滑落,滴在地面,开出一朵朵悽然?的花。 她颤声问道:「母皇,观星楼冷吗?」 「这皇宫冷吗?」 「你想?起过阿娘吗?」 她死死看着盛黎书,眼珠周围血丝遍布,曾经明艷肆意的少?女终于撕开了虚伪的面具,说:「您还记得在阿娘病床前,你握住她的手保证过什么吗?」 「你保证,你们的小九不会再走你的老路,你会护她一生?富贵平安,做个逍遥自在的人。」 「现在呢?」 「你连她的妻子都要?杀害了吗?你要?她和你一样,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要?日日躲在这驱邪去鬼的观星楼中,念着道经才能入睡吗?」 「母皇我知你恨我,但是?你真的忘记阿娘了吗?」 盛黎书躯体一震,终于失了态。 而盛拾月却往后倒,砸落在地板上,看着这刻满各路神佛的藻井。 在剧痛之下,反倒更?清醒。 她想?:完了,宁清歌,我全部搞砸了。 她原本是?想?提起阿娘,说起往事?,用一半控诉一半怀念的方式,勾起盛黎书残留的些许思念,让她回忆起那时的景阳宫,想?起曾经在病床前的许诺。 她要?搏圣上是?否爱过她阿娘,直至如今还未消散,愿意为此?心软半分,高抬贵手饶了她心爱女人的唯一孩子的妻子。 可她难以忍受,自从?踏入这观星楼的每一步开始。 铜镜、桃木、法绳、帝钟,无处不在的神像。 盛黎书在怕谁? 在驱赶谁? 她凭什么怕她们? 那是?她盛拾月的阿娘、皇姐,是?盛黎书的皇贵妃、女儿! 一路想?好的话稿全作废,前头的话说是?求情还不如说是?质问,生?硬的好像皇帝在求她,盛黎书只提起一句阿娘,就让她失了全部理智,最后只在剧痛之下,憋出个无比难听又刺耳的结尾。 盛拾月扯了扯嘴皮,竟勾出一抹笑。 搞砸就搞砸吧,宁清歌,大不了咱们一起死,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往黄土里埋好。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第59章 窗前花落, 自那一夜暴雨过后,环绕汴京许久的夏暑终于散去,不过半个月,秋意就染至枝叶, 露出枯黄之?色。 第143页 站在窗前的盛献音转过身, 挡住半扇光亮,惯来的温厚面容暗了下来, 莫名显得?有些阴翳。 坐在里头的幕僚们不自觉低了下头, 视线落在石砖上。 盛献音这才开口, 说:「萧景那群人还没有消停吗?」 其中一幕僚,当即出声回?道:「她们那群人平日就闹腾得?很,现在更是不知所谓,自以?为能煽动一群愚民就能改变什么?!」 她语气中的鄙夷不加掩饰, 怒斥之?后,又补充道:「我已让官府的人加强守卫,一旦出现聚众喧闹之?事, 就立马派人驱赶。」 她话音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府邸外传来喊闹之?声。 众人面色顿时一沉。 自从宁清歌被关大?理寺、盛拾月被罚至景阳宫禁足后, 这群纨绔就和疯了似的, 不是折腾什么万人联名书,就是扯着一群人去皇宫门口跪坐请愿。 盛献音只得?出手拦下她们的请愿书, 又叫人将她们驱赶, 并派人去和各家当家人说了声, 本以?为她们会停止, 却没想到这群没皮没脸的傢伙, 仗着盛献音不敢对?她们如何,不仅没有停止, 还和官兵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 东边喊一声宁清歌无罪,官兵未至跟前就散开,下一秒又听见西边喊起宁丞相无罪,请陛下明鑑,将官兵戏耍得?团团转,将整个汴京都弄得?鸡飞狗跳。 盛献音等人被烦得?不行,头一回?感觉这群纨绔那么难缠。 府外声音吵闹片刻,就有官兵喝声传来,盛献音皱起的眉头稍松,又听见屋外传来僕从的声音,喊道:「六殿下,萧景带着几名武举学子要往宫中去。」 盛献音面色一急,连忙喊道:「拦住了吗?」 「八殿下那边出手拦下来了。」 闻言,盛献音面色稍缓,又扭头向刚刚说话的那幕僚,冷身骂道:「这就是你说的增加人手!」 「要是让萧景她们那群纨绔闯进?宫,坏了本王的事,你就洗干净脖子给本王等着!」 她眼神狠厉,面容狰狞,不像是在说笑。 而对?面幕僚们都露出恐惧之?色,不曾对?这话有半点怀疑,毕竟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盛献音盛怒之?下,拿起桌边镇纸,硬生生将人打死。 只有一位居于首位的幕僚,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劝道:「萧景等人虽闹腾,也不过是一群无权无势的二世祖罢了,殿下无须为此烦心,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陛下突然松口,解了八殿下的禁足。」 盛献音对?这人十?分敬重,面色怒气稍减,便?斟字酌句道:「武安君突然失踪,南疆不稳,母皇很可?能是想将八皇女派至边境驻守。」 那人就道:「要只是驻守还好,若是争得?军功,陛下必然更加器重八殿下,那么我们这些日子所做的努力?,就得?付诸东流了。」 盛献音也知其中危害,忙问道:「先?生有何应对?之?策?」 那先?生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一阵急且快的脚步声响起,大?喊道:「殿下!那武状元突然现身衙门,要击鼓鸣冤!」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鸟儿拍翅停在枝头,低头看着这被黄瓦红墙束缚住的皇宫,不明白里头的人为什么会被甘心锁住。 直到木窗被推开,一穿着宽松衣袍的人倚到窗沿,将半边身子都探出,倾泻的日光肆意落在她身上。 不过半月,这人就消瘦了许多,明艷眉眼染上沉郁之?色,腰带松松垮垮地束在腰上,宽大?道袍歪歪斜斜的,从领口处露出一截平直锁骨,长发碍于额头白布并未束住,随意披散在肩,即便?有明亮日光照耀,也驱赶不掉身上的颓靡之?气。 盛拾月抬眼瞧见枝头的鸟儿,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那鸟儿也不怕她,对?她偏了偏脑袋。 盛拾月有心逗弄,就伸手朝那边,发出「嘬嘬」的声音。 那鸟儿起初只是盯着盛拾月拦,后头可?能是被吵烦了,居然拍翅飞到往窗沿边上。 盛拾月有些惊喜,喃喃道:「你这傢伙倒是机灵,但是不如我家震风。」 「你知道震风吗?要是你经常飞到城外,应该会见过它?,白白净净的一只矛隼,可?爱在城外飞来飞去了,不对?,那傢伙最爱抓鸟了,要是你遇见它?,肯定逃不过它?的魔爪。」 她在那边自言自语,那鸟儿听得?不耐烦,拍拍翅膀又飞走。 盛拾月并未阻拦,眼神跟随而去,看向蔚蓝天空,残留的笑意又淡去。 自那日观星楼后,她就被关到这景阳宫中,像是被遗忘在这儿,没有刑罚,也没有任何口喻,只有定时送来三餐的侍从和换药的太医,像是关在了另类的囚笼里。 也不知宁清歌如何了?曲姨等人是否寻到那武状元?她入宫之?前还嘱咐流云去和萧景等人说,不要再为她胡乱折腾了,若被陛下迁怒,连累整个家族就不妙了。 盛拾月嘆息一声,眉眼再一次耷拉下去。 思绪间,有侍人提着食盒走来,没瞧见倚在窗边的盛拾月,以?为她还在床上躺着,就低声与旁边人说着话。 「一个送饭的活计罢了,她们怎么都推三阻四的不肯来,是嫌九殿下麻烦吗?」 「这几天总算是安静些了,你可?是没瞧见,前几天刚进?景阳宫时,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差点就冲到外头去,大?骂陛下昏庸无道……」 第144页 说到这儿,那侍人不免露出惧怕之?色,停顿了下才道:「幸好有侍卫及时拦住她。」 那人诧异,又问:「九殿下竟那么大?胆?我这几日过来,只见她在床上躺着,安安静静的,就是不爱说话罢了。」 旁边那人翻了个白眼,说:「闹了几天都没用,自然就消停了。」 她又道:「就是晚上……」 她眼神一扫,声音更低:「这景阳宫恐怕真的有点什么事,九殿下在这儿夜夜都睡不好,只有天亮时能浅眠片刻,就连太医都说,若再这样下去,别?说伤口难癒合,恐怕连人都要虚弱下去,生场大?病。」 说到这里,她露出些许不忍,又嘆气道:「闹就闹了,只要不跑出宫外就好,毕竟这儿也无趣得?很,连本解闷的书都没有,哪怕是冷宫也有个说话的人啊。」 两人边说边推开房门,还没有进?屋就被吓得?一激灵,只见那个本该躺在床上的人,竟坐到了椅凳上,还看向这边。 两人慌慌张张跪下,忙喊道:「九殿下。」 盛拾月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并未多说些什么。 大?理寺, 只听见一声沉闷响声,继而有数人急步走入暗道中,两旁石壁点着的火把摇曳,泛着股焦油的味道。 这地牢虽不像寻常牢房般破旧,但也低矮沉闷,石壁隔绝了外头的所有声响,只听见远处的水珠滴落声。 即便?是他?们大?理寺的人,也很少愿意来这儿,多待片刻都觉得?是天大?的折磨,更何况是半个月。 走至一狱房门口,里头还亮着一盏烛火,临时搬来的木桌摆着不少摺子,坐在床边的人正垂眼批改。 赶来的那人不禁大?喊一声:「大?人!」 宁清歌便?偏头看来,面色沉静,不见丝毫诧异。 大?理寺寺卿萧道成?,连忙上前一步,将牢门打开,毕恭毕敬道:「新晋武状元在外头鸣冤击鼓,已被带至殿上,陛下请丞相大?人入宫。」 闻言,宁清歌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揉揉眉心,道:「南园,将这些摺子带回?去。」 南园连忙答应,走回?去收拾。 宁清歌便?起身,一穿着朝服的女子赶紧跟到她身后,言简意赅道:「这几日京中乱的很。」 「那些人见您下狱,狐狸尾巴就都露出来了,争丞相之?位的、着急想掩埋之?前过错的,」她话音一顿,下意识看向旁边萧道成?。 萧道成?连忙低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宁清歌反倒不在意,摆了摆手就道:「这些日子,多谢萧寺卿照顾了。」 萧道成?不敢邀功,只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她额间就冒出不少汗珠,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显。 旁边的人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突然开口说:「萧寺卿之?女,这几日为大?人四处奔走,把六皇女、八皇女的人烦得?不行。」 宁清歌这些日子只能接触朝政,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闻言,微微点头。 萧寺卿头越低,用宽袖抹了抹额头的汗,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阻拦萧景,任由她去胡闹,只是这样的话,自己恐怕就要被迫加入丞相大?人的阵营了…… 一向中立的人难免纠结。 宁清歌不曾多说,收回?视线后就问:「殿下呢?」 那人犹豫了下,知九殿下在宁清歌心中地位,不敢省略,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方才还沉稳平静的人,从听到盛拾月为她四处奔走开始,表情就出现了变化,更别?说知晓盛拾月受伤,被关入景阳宫后。 旁边的火把弹出火星,宁清歌不知何时站在原地,墨色眼眸倒映着摇曳火光,压抑的情绪终于泄出一丝,将矜雅面容染上阴鸷之?色,在这个过分昏暗阴冷的地牢中,显得?格外可?怖。 周围人都不敢再开口,齐刷刷低着头,跟着她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宁清歌才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萧寺卿回?去之?后就好好睡一觉吧,再过几日,这地牢可?就要热闹得?很了。」 「这……」 萧道成?不知她话中意思,但也察觉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一时愣在原地。 而宁清歌则快步往前,知道自己能出去时不紧不慢,听到盛拾月受伤后,反倒急切起来。 一行人连忙加快步伐,紧紧跟在她身后。 第60章 盛拾月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她这些日子都睡得不太好, 今儿太?医来看过?后,皱着能夹死一只苍蝇的眉头,给盛拾月下了一剂狠药。 这下好了,用完晚膳不到半个时辰, 盛拾月就开始昏昏欲睡, 连衣衫都没脱就往床铺里倒。 昏昏沉沉间便听到喧闹之声,先是曲黎又心疼又气恼的嘶哑声。 「怎么连盆冰鉴都没有?这些天?虽不算酷热, 但也取些冰块……哎呦呦, 这床怎么连个熏球都没有, 这布又?是哪里来的,都粗成什么样了,我托人送来的香云纱呢?那些个侍人怎么收了钱不办事。」 听这话就可知,盛拾月能被娇养成今儿这副模样, 曲黎绝对出了不少力气。 只是此刻无?人怪她,盛拾月极力睁开眼皮,先?是一抹刺眼白芒, 再慢慢看清眼前。 第145页 「殿下?祖宗你可算醒了!」曲黎露出惊喜之色。 「殿下,喝点水, 」叶流云连忙上前一步, 将瓷杯递到她唇边。 也不知那太?医开了什么药,和蒙汗药相比, 也不逞多让了。 盛拾月昏沉得?很, 下意识抿了口水, 才?觉得?意识稍稍清醒一瞬, 眼珠子?缓缓一转, 便开始寻人。 坐在床边的人,当即温声喊了声:「殿下, 我在这里。」 她小心将盛拾月扶起,半靠在自己怀里,低头轻声道:「我来接殿下回家?了。」 恰有轻风从敞开的房门钻入,推晃垂落的床帘,地上的灰影摇曳。 因这段时间养出来的习惯记忆,盛拾月还没有彻底清醒,就已在宁清歌怀中寻了个舒服位置。 那人也不催促,知她的起床气重,接过?叶流云手中的杯子?,递到盛拾月唇边,小口小口地餵。 盛拾月喝了小半杯就摇头不要,被水润过?的嗓音微哑,下意识就冒出一句:「宁清歌你衣服好糙,硌得?很。」 曲黎等人原本还在心疼,瞧见往日神采奕奕的人被关成这幅没精打采的悽惨样,只觉得?连盛拾月脸也尖了,胳膊也细了,连腰都瘦了一圈,个个心疼得?不行,结果盛拾月稍打起点精神就开始抱怨,还是之前那个娇脾气,还是原来那个祖宗。 众人顿时哭笑不得?。 宁清歌只得?哄道:「是尚衣局临时赶制出来的袍子?,用料确实差了些,等过?些日子?我再让她们改改。」 临时赶制? 盛拾月余光一瞥,竟然不是自己熟悉的紫袍,而是一套形制特殊的绯色飞鱼纹立领袍。 盛拾月一愣,下意识道:「母皇还是罚你了?」 大梁有品色衣的制度,赭黄之下为紫,紫衣之后为绯。 她手往后杵,挣扎着要起身,骂骂咧咧道:「她这人怎么是非不分,非要降你的职……」 这突然的举动?,可把周围人吓得?够呛。 宁清歌揽住她的腰,不允她起身。 曲黎连忙上前一步道:「殿下莫急,陛下已封夫人为镇抚使,掌管新立部门北镇抚司,往后行事无?需通过?朝廷,麾下锦衣卫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之权。」 话音刚落,盛拾月就觉不对,可还没有等她细想,宁清歌就喊道:「流云,将殿下抱到马车上去?,我们早些回府。」 叶流云答应一声,便伸手将盛拾月打横抱起。 盛拾月刚睡醒,手脚正是无?力之时,根本没力气反抗,只能扯着叶流云肩膀,喊道:「这是什么意思?」 曲黎连忙跟上,补道:「我的祖宗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什么北镇抚司……」 「白日萧小姐等人以声东击西之计,将钟千帆送到衙门前鸣冤击鼓。」 「我不是让她们别折腾了吗,」盛拾月极力伸着脖子?,极力问道。 几人脚步匆匆,跨过?门槛,又?至台阶。 曲黎不敢看她,又?道:「丞相与武状元大殿前控诉御史?大夫许候云,纵容儿子?杀人,编造假证,陷害朝廷命官。」 盛拾月当即接道:「那处罚了吗?什么时候问斩?」 曲黎一跺脚,哎哟一声就道:「还没争辩完呢,夫人瞧见天?色不早,怕您又?被多关在景阳宫一天?,刚封了镇抚使,就和陛下要特赦,要接您回府。」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盛拾月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她问这事,曲黎答那事,是她被关了半个月,还是曲黎被锁了半年,怎么脑子?都煳涂起来。 还没有等她再问,就瞧见停在门口等候的马车,盛拾月被抱到车厢里头,继而宁清歌踏入,只听见一声鞭响,一行人便急急忙忙往宫外去?。 怎么有一种慌乱的逃命感? 要不是盛拾月知皇宫守卫严密,不然都要怀疑曲黎等人是来劫狱的。 盛拾月偏头看向旁边,喊道:「宁望……」 「殿下,喝些蜜水。」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宁清歌端起旁边的水杯,又?往盛拾月唇边送。 盛拾月下意识抿了一小口,虽然宫中人不曾剋扣、虐待她,但她始终是惹恼了陛下,被关在景阳宫里的人,除了一日三餐外,其?余的一样没有,最是嗜甜的人喝了半个月的白水,实在想念甜滋滋的蜜水。 盛拾月眉头一松,不由咂了咂嘴。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宁清歌又?递上一块糕点,道:「刚才?让南园去?了趟樊楼,这几日的樊楼热闹得?很,她等好一会,才?买到这新出的桂花糕。」 「殿下先?吃些,垫垫肚子?,曲姨已让府中的厨子?熬了米粥,用完膳后再请徐大夫把脉,重新换药。」 盛拾月咬着桂花糕,本就不大清醒,这些好了,一堆东西全往脑子?里砸,越听越迷煳了,只能含煳着「嗯」了两声。 碍于宫中规矩,马车不敢行驶太?快,待出了承天?门后,曲黎扬鞭一挥,马儿便快速跑起,转眼就消失在巷子?里。 府邸中灯火通明,都在等着盛拾月,刚下马车就有人端来火盆。 叶赤灵嘀嘀咕咕就道:「火烧凶星,平安祥瑞,烧尽晦气,喜事连连。」 也不知这人背了多久。 盛拾月眉梢一挑,拽着宁清歌手腕就往火盆上跨,跨完之后就放开对方的手,宁清歌不曾多言,只跟在她身后,等叶流云、曲黎等人都跨完了,她们才?入府。 第146页 一通折腾后就到了深夜,待徐三痴等人离开后,房间就陷入寂静。 「殿下……」宁清歌站在床边,莫名踌躇。 盛拾月抬眼一瞥,也不说话,手往旁边一扯,拽着自己枕头就站起,闷声道:「我去?软榻那边睡。」 果真是生了气。 她又?不笨,只是太?过?睏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见曲黎等人慌慌张张的,自然心生疑惑,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这才?明白,这几人在怕什么。 怕自己闹脾气呗! 现?在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分明就是宁清歌与陛下提前商议的。 怪不得?那日宁清歌见到武状元受伤,会做出如此反应,几乎是逼着钟千帆离开,原来是怕武状元提前状告陛下,坏了两人的谋略! 现?在好了,陛下藉机成立北镇抚司,宁清歌当了巡抚使,说什么还没有争辩完,分明就是还没有算完帐。 盛拾月不消细想就知道,若是将此案匆忙了结,那御史?大夫等人必然先?会推出几个替罪羊,将全部过?错推到他们身上,自己则全身而退,可如今,却是要宁清歌自个细查,揪出全部人。 也不知今夜的汴京,会有多少人睡不好,过?几日的汴京又?是如何的混乱…… 盛拾月思绪一转,又?忍不住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拐卖稚子?案前?」 不然此案怎会被轻易压下。 宁清歌没说话,便是默认。 盛拾月越想越气,抱着枕头就往木榻那边走,亏她还心疼宁清歌,为她冲进宫,现?在看来,她才?是那个傻子?! 「殿下,」宁清歌连忙拽住她手腕,忙道:「此事,我并非故意隐瞒。」 盛拾月才?不理她,平白无?故被关了半个月,看谁不气?!更何况是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盛拾月,硬邦邦憋出一句:「放开我,我要过?去?。」 宁清歌哪里会松手,连忙哄道:「木榻那么硬,你怎么睡得?着?」 「我这几日睡惯了!就喜欢硬床,」盛拾月气得?开始胡说八道。 「那我和殿下一起,」话毕,宁清歌竟要牵着盛拾月往木榻上走。 「我才?不要,」盛拾月只是不想和她睡一床,才?不是想要睡木榻,把枕头往宁清歌怀里一塞,嚷嚷道:「你要睡就自己睡去?,我要睡床。」 话毕,盛拾月转身就往床那边走,宁清歌没拦着,甚至贴心地松开了手,直到那祖宗坐到床上,把靴子?一甩,气鼓鼓往床上躺时,她才?走过?去?。 「殿下……」 宁清歌的声音柔了又?柔。 可盛拾月不买帐,直接一个翻身,背对着她,便扬声道:「今儿我睡床,你睡木榻。」 宁清歌答应了声,却坐到了床边。 「殿下,我知错了。」 「你哪里错了?!你知道什么错!」 这话像点燃了炮仗似的,盛拾月用力一翻身,将木床砸得?咿呀作响,又?斥道:「说好以后都不会瞒着我。」 「宁清歌你就是个大骗子?!」 「此事……」 盛拾月根本不听解释,又?是一个翻身。 「殿下……」宁清歌抬手想要搭在她肩膀,可还没有靠近,这人又?是一翻身,又?喊道:「你去?木榻上睡,以后都不许过?来了!」 「大骗子?!」 她「嘭」地一下,又?翻身回去?。 幸好这木床足够结实,这才?耐得?住盛拾月翻来覆去?的折腾。 宁清歌这一次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这祖宗就先?拽过?旁边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将整个人都罩住。 这是……不打算再翻过?来了? 宁清歌犹豫了下,才?推了推将自个包成一团的盛拾月,温声道:「殿下,我知错了,但这是并非我一人决断,事关朝廷,我不得?不如此。」 烛火摇曳,屋中的光线柔和,宁清歌还未脱去?官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那绯色官袍颜色略深,四爪飞鱼圆目怒瞪,透着莫名的凶煞之意,白日披上之时,两旁跪趴着的官员无?一不胆怯,露出恐惧之色,或许今夜梦中都会闪过?这衣袍的模样,被吓得?冷汗直冒。 可即便兇恶如此,在盛拾月面前也不顶用,该闹的脾气,一样没少闹。 宁清歌轻轻嘆了口气,便道:「狱中难熬,石床冷硬,又?只铺了一床褥子?,熄了烛火之后,连伸手都瞧不见,黑且压抑,我已有好些日子?没睡好了……」 她声音放柔,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又?道:「殿下就心疼心疼我,让我半边床,好不好?」 「殿下,」她拖长语调,两个字也被说得?千迴百转。 可另一人却不曾理会,依旧躲在被褥里头。 宁清歌想推推她,却察觉到不对劲,这被褥像是在抖? 宁清歌心中一慌,当即伸手扯向薄被。 薄被被直接掀开,里头那人还蜷缩成一团,抽噎着不肯转身。 「小九。」 盛拾月哭得?厉害,却不肯发出声音,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被褥已打湿一片,紧紧拽着被褥的手,掐得?指节发白,像是个被欺负又?没有地方可以告状的可怜小孩,委屈到不行后,就偷偷躲起来哭。 第147页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抖,绯色染红了耳垂、脖颈,还要继续往下蔓延,在本就白净的肌理上,分外明显。 「小九,」宁清歌彻底慌了,拽着她手腕,急忙道:「别哭、别哭。」 往日运筹帷幄的人,在此刻,连一句话都说不好,只憋出一句:「你罚我好不好?什么法子?都行,别哭。」 盛拾月也不说话,就一直哭,没有旁人的那种梨花带雨的可怜,她哭得?毫无?形象,眼周、鼻头都哭得?发红,眼泪吧啦地一直往下掉,甚至会因为哭急了,抽噎几下。 或许是蜷缩成一团的缘故,宽袍下的躯体更显瘦弱,隐隐能瞧见凸出来的肋骨,随着吸气而越发明显。 「我错了、我错了,」宁清歌一遍遍重复,将人抱进自己怀里,一声声地哄:「小九怎么罚我都好,不哭好不好?」 细碎的吻落在眼尾、脸颊,泪珠烫得?灼人,让宁清歌薄唇微微颤抖。 盛拾月想要推开她,但又?哭狠了,没有半点力气,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你让开,大骗子?,」她只好边哭边骂,还是那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不和你睡一屋,你下去?。」 「我不要理你了。」 「我错了,」宁清歌吻上她唇角,将那些未说出的话语都堵住。 「小九,罚我好不好?」 第61章 房间外是万里无云的晴夜, 天空像是?块蔚蓝的宝石,月牙是?唯一残缺处,被?无意敲破的白痕。 房间内泣声依旧,角落里的冰鉴泛着寒气, 将残留的闷热驱赶。 盛拾月起初哭得还不算厉害, 只是?情绪压抑久了?,又突然得知被?宁清歌欺骗的真相, 一时没克制住, 可哭到后头, 就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毕竟在哭这事上,大家?都大差不差,若是?没有人哄,哭个一时半会, 等情绪发泄完了后,自个就慢慢歇了?,可要是?有人哄, 那可就不得了?,越哭越气, 越哭越委屈, 根本止不住,盛拾月恨不得把这半个月喝进去的水都嚎出来。 当真是?委屈极了?。 盛拾月扯着衣袖, 胡乱抹了?把眼泪, 边哭边控诉:「你这?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亏我在外头那么担心?你, 又怕你在里头受委屈, 又怕你被?严刑拷打?, 直到萧景那厮和我透露了?一句,我才松了?口气。」 她哭久了?, 连声音都哑起来,又道:「我都想好?和你埋在哪里了?。」 泪珠子又从眼尾滑落往下,盛拾月下意识抬手想擦,却被?宁清歌束住手腕,柔声劝道:「别用手揉,全都红了?。」 她并未夸张,因过分娇养的缘故,盛拾月皮肤不似其他干元,最是?白皙细嫩,往日?磕磕碰碰都能留下显眼青紫,更别说她这?种?扯着衣袖、使劲往脸上搓的架势。 本就哭得厉害,耳垂到脖颈无一不覆着成绯色,现在倒好?,连脸都没保住。 「我就要揉,」盛拾月气还未消,哪里肯听她的,挣了?挣手腕就道:「我要擦掉。」 因将人抱在怀中的姿势的缘故,宁清歌得以低头垂眼,凝视着对方?,温声哄道:「我帮殿下,好?不好??」 她弯腰俯身,吻在盛拾月眼角,一点点地抿,将咸涩的泪水含入舌尖,被?过分炙热的温度灼伤,覆过来的灰影将怀中人彻底笼罩。 不等盛拾月反抗,扯着对方?的手腕就往上,压在过分柔软的圆弧上,宁清歌又低声道:「揉这?里,好?不好??」 这?话语着实过分。 盛拾月抽噎了?下,不仅没被?哄好?,还越发觉得这?人可恨,绕来绕去就会用这?一招,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敷衍过去。 另一人还未察觉不对,仍道:「不哭了?好?不好??殿下怎么罚我都好?,不要哭了?。」 只不过是?对方?以为的游刃有余,实际上的宁大人有些无措,若是?盛拾月像往常一样闹脾气,她或许还能想出些法子来哄,可这?一次盛拾月被?她气到大哭。 她本就愧疚,没想到盛拾月能为她做那么多,单是?一家?家?求人这?一件事,就让宁清歌忍不住心?疼。 人就是?这?样,自己被?关地牢半个月都气定神闲,感觉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心?上人受委屈,就比她自个受罚都难受,心?脏像是?在酸水里泡过,一戳就开始泛疼。 「小九……」她呢喃出声。 盛拾月却突然抬手,抵着她肩膀,将人按入床铺里。 宁清歌不曾阻拦,只是?眼前?一白就瞧见盛拾月跪坐在她身上。 那人还在哭,实在止不住,只能一边哭,一边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你想得美!」 「你就是?、你就是?喜欢柜子里那堆东西,最好?一股脑全用在你身上,你就欢喜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出的结论,说着说着还有眼泪往下落,砸在宁清歌脸颊,像是?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喊道:「小九。」 「我偏就不用,」盛拾月气鼓鼓地说道,自以为这?是?什么很过分的手段。 宁清歌抬手想替她拭去眼尾雾气,可这?人直接压住她的手腕,压在头顶。 她泪眼婆娑道:「今晚你不许碰我。」 第148页 她又补充,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煳:「也不准亲我。」 许是?觉得这?样不够有威慑力,盛拾月又拿出自己觉得最严厉的惩罚,道:「不然、不然你以后就搬到别的房间去。」 可偏偏宁清歌最怕这?个,刚刚抬起一点的手又掉落,拽住床头木板的边缘,衣袖拉扯,露出一截纤细手腕,紧紧拽住的手指曲折,可见薄皮底下的凸起圆骨、微微鼓起的青筋。 宁清歌轻声答应道:「好?。」 大抵在今夜,盛拾月无论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会说好?,就算是?把藏在柜子所有东西都用上,又或者是?更过分惩罚,她都会说好?。 是?她将盛拾月又推到景阳宫里去,一连半个月。 宁清歌唿吸一颤,又有眼泪落在她唇上,熨出斑驳痕迹。 「小九……」她喊道,声音很轻,像是?呢喃又好?像是?嘆息,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这?本该是?个很有压迫感的姿势,是?可以让盛拾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宁清歌的姿势。 可她哭得实在厉害,本就极薄的面皮,肤色又白,眼尾的红瀰漫开,整个人都浮现出过分清软的嫣红色,原本明艷的模样都化作软趴趴的可怜可欺。 不像个干元,倒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娇娇儿。 「不许动?,」盛拾月再一次出声警告。 「好?,我不动?,」宁清歌答应得很快。 她还穿着那身颇具威慑力的绯色官袍,不消思索,便可肯定,这?身官袍在日?后会成为怎样让人胆怯的存在,可现在它只能被?盛拾月的眼泪打?湿,由着她解开。 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地响起,旁边的烛火被?风吹得晃起,有些过分明亮了?,但宁清歌却没办法起身,将它们一一吹熄。 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风将染黄的叶吹落,推着它在地上跑,院里的桂花终于?开了?,小团、小团地挤在一块,很是?香甜。 或许再过些时候,就有阿婆推着新蒸的桂花糕,在汴京的各处叫卖。 甜腻的荔枝香气又在房间里散开,说来也是?可惜,盛拾月竟错过了?夏末的最后一批荔枝,不过还好?有别的,可以稍稍缓解遗憾。 盛拾月偏头咬住对方?的喉管,尖锐的犬牙划过猎物的致命处,许是?无意,舌尖从节节喉管上划过,留下或深或浅的水痕,以及牙印。 散乱的髮丝滑过脸颊,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小干元虽然叫嚣得凶,可真到这?一步,又怯弱起来。 这?磨人感受像是?被?小猫舔过,力度虽轻,可还是?被?上头的倒刺,惹得心?烦意乱起来。 纤薄的腰肢绷紧又落下,如同一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曲桥,拽住木板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发白。 绯色官袍敞开,叠起的布料,盖住上头怒目圆睁的飞鱼纹路,里头的兜子被?揉出褶皱,被?迫扯往上。 屋外更安静了?,池边的残荷落尽,只剩下折断的枯枝,在湖面映出高高低低的黑影。 墙外有马车驶过,不知装了?多少东西,将车轮压得咿呀作响,可即便如此?,坐在里头的人也催促着快些,好?像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时不时就掀开帘子往外看。 直到府邸门口才停止,正以为可以稍稍松了?口气时,却看见一连串排在府门外的马车,这?人不禁哑然,原来聪明的不止自个。 房间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哭腔一直未停。 泪水落在平坦腰腹,顺着线条滑落往下,想要曲折的腿脚被?强硬压住,只能无力蹬了?下。 宁清歌唿吸微重,细眉稍稍抬起,眼尾半眯,在难耐的情///欲中,染上朦胧又水盈的雾气。 「小九,」暗哑的声音带着忍不住的催促,被?这?样温吞的惩罚折磨得难以忍受,若是?平常她已伸手勾住对方?脖颈往下,可现在却只能拽着床板,软着声音央求。 「快些……」 另一人抬眼一瞥,怎么可能听,她才是?那个要被?伺候、被?哄的祖宗。 薄唇在腰腹轻触,就是?不肯往下,哭过的唇舌格外的烫,每一个吻都像是?烙铁,熨入肌肤下方?,烙进血肉深处。 「小九……求你……」 拽住床边的手松了?又紧,压在木板的繁琐花纹上,印出杂乱的凹痕,极力克制,又无法完全压下,紧绷到颤抖。 正当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十?分急切,慌慌张张就走?到房门口,侧身弯腰喊道:「殿下?」 「夫人?」 屋里的两人一滞,盛拾月咬住下唇,还没有止住哭泣,就先冒出一个哭嗝。 可爱。 宁清歌眉眼一柔,下意识想抬手,揉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可还没有抬起就想起对方?的警告,最后只能再次抓住木板。 她压住声音中的沙哑,凛声道:「什么事?」 侍人被?她声音中的冷淡吓到,头越低,连忙道:「府门外有不少马车停留,全是?朝中重臣,托门房进来知会一声,什么理由都有,但目的都在送礼。」 盛拾月突然冷笑一声,刚刚消了?点的怒气,又叠加而?来。 宁清歌眼神一慌,声音更冷,直接道:「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们回去吧。」 第149页 侍人当即答应道:「是?。」 不敢有丝毫停留,急急忙忙转身就走?,被?宁清歌的冷言冷语吓得够呛。 可屋里的人却不怕她,眼尾的雾气凝聚成珠,又往下砸落,咬着字句道:「巡抚使大人很威风啊。」 盛拾月眼帘一掀,一字一顿地命令道:「跪下。」 宁清歌明显怔愣了?下,不知对方?的意思。 可盛拾月却不解释,甚至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道:「趴好?。」 那僕从匆匆绕过迴廊,走?至府邸门口,当即出声大喊道:「殿下与夫人已睡下,诸位若有什么事,等明日?再来吧。」 众人听到这?话,却没有动?弹,甚至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马车依旧停在原处,不见离开。 急得那侍从原地踏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走?下台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浓郁的荔枝香气将房间填满,几乎要从门缝之中泄出,角落的冰鉴都被?沾上这?样的甜腻,融化成小块的冰漂浮撞在铜壁上。 难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响起,褪去的衣衫搭在床边,几欲落下,铜盏烛火越发明亮,跳出火星弹起。 跪在柔软床铺的膝盖发红,想要往下落,却又被?强撑着立起。 「小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加快的水声打?断。 宁清歌唿吸一滞,被?披散髮丝遮掩的嵴背绷紧,开合的蝴蝶骨扑扇一瞬,腰肢纤薄得像是?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茎,在愈演愈烈的水声中发颤。 另一人还在哭,总算是?止住了?些,像是?来到哭泣的末尾,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在不该分神的情况下,宁清歌竟突然关心?起对方?,怕盛拾月明日?眼肿难受,只是?关心?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就被?另一人察觉到她的走?神。 水声一顿,竟越发用力,抬手掐住对方?的腰,一下又一下地撞。 掌心?的积水摇晃,几次洒出,又将积攒成小小湖泊,泛着盈盈波光。 被?褥染上大片大片的深色痕迹。 搭在床边的衣衫终于?落地,在地上累成小山。 夜色更深,风吹来薄云,遮挡住天边月牙,汴京城更暗,随着远处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偌大的城市都被?拉扯入黑夜里,甚至看不清城墙轮廓,只能听到一两声犬吠和倦极的困语。 府外依旧站满了?人,连成串的马车几乎排到巷尾,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就连曲黎被?吵起来,披上衣袍,大步走?到府门外。 「别……」不成调的声音从唇齿中挤出。 盛拾月无意抬眼看去,便瞧见对方?跪趴着的妙曼嵴背,每一寸肌肤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美,被?髮丝半遮半掩的蝴蝶骨、微微凹陷的节节嵴柱、掐出红印的腰肢,再到印在嵴骨上的青色牡丹,还有无力回头时蹙眉的、脆弱又可怜的讨好?。 「小九、累……」 「我跪不住了?、别、」 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回应,指尖就下意识地一勾。 未来得及说出的话语,彻底被?堵在唇齿,宁清歌腿脚一软就往床铺里跌,还没有来得及缓下来片刻,就被?人拽住脚腕往下拖,坠入无尽的深渊里。 恍惚间,好?像嗅到一丝淡淡香气,不是?甜腻的荔枝味道,更接近淡雅的樱花? 宁清歌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被?人咬住后脖颈。 「嘶……」 随着天色渐亮,远处山峦隐隐出现一抹白,府邸外越发热闹,马车队伍将巷子挤得满满当当。 站在门外的曲黎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依稀记得不久前?,她们还跟着盛拾月被?堵在他们紧闭的府邸门口,不过半月,情况就倒转过来。 她沉默片刻,就有人突然走?上前?,借着身子遮挡,往她手中塞了?一包银子。 那人压低声音,谦卑开口道:,「曲大人,麻烦您再去通报一声,说是?太常大人携礼上门,还请宁大人开门一见。」 就连她都沾了?光,能被?人尊称一声大人了?。 曲黎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将银子塞回对方?手中,直接道:「夫人被?关在牢中半月,正是?疲倦睏乏之时,不宜被?打?扰,太常大人还是?请回吧。」 那人被?拒绝也不敢生气,反倒连声道:「是?是?是?,是?小的没考虑周全,那我们再在府外多等一会,若是?大人醒来,劳烦曲大人帮忙通传一声。」 曲黎没再回答,眉头越发皱紧。 这?情况…… 可棘手得很啊。 她放眼望去,又有几辆马车停到末尾处。 而?巷子两旁,已有早醒的百姓推开门窗,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尖锐的鸡鸣声响起,红日?终于?从远处升起,窸窸窣窣的话语声打?破夜的平静。 第62章 因过分疲倦, 又折腾了一整晚的缘故,盛拾月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她哼哼了几声,困得不想睁眼, 蹭来蹭去地往宁清歌怀里埋, 不管昨晚闹得多凶,该睡觉的时候, 还是得让宁大人抱着哄。 屋外的阳光从缝隙中挤入, 顺着地板, 从堆成小山的衣服往上攀延,透进床帘里头。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未着一物,薄被扯到腰间, 露出的斑驳红印,大多是盛拾月昨夜故意拖延时所留下的,不过花瓣大小, 或深或小的点缀在纤薄白皙的腰腹,越往下越多, 侧边还有盛拾月掐出的指痕。 第150页 不过这不是最过分的, 最过分的是这人?还将手脚搭在?宁清歌身上,脑袋也往锁骨下埋, 一整个无?赖模样。 宁清歌试图伸手, 将薄被往上勾。 可另一人?却不许, 直接伸手压在?她的手背, 闷闷哼了句:「热。」 房间里的冰鉴自昨日化开后, 就没有让人?进屋添过,此时又是最沉闷的午间, 两人?还紧紧贴在?一块,难免闷热。 宁清歌便由?着她。 相叠的手就这样放着,许是幼年劳累的缘故,宁清歌的手更修长,骨节明晰,指尖覆着层薄茧,需要握着毛笔的食指、中?指更厚些。 盛拾月往日总嫌粗糙,说刮着疼,可有事没事就爱拽着宁清歌的手玩,用手指一遍遍抚过她指尖。 而另一位,那就是完完全全没受过蹉跎的模样,指甲修成干干净净的圆贝壳,透着淡淡的粉,处处干净细嫩,就连掌纹都是清清楚楚的三?条线,没有一点多余杂乱的痕迹。 盛拾月稍稍曲指,就这样与之十指紧扣。 风又掀起窗帘,将相贴处冒出的细汗吹散。 盛拾月缓了一会,才闷闷开口:「什么时候了?」 宁清歌温声回答:「应是响午了。」 那人?还没有睡醒,脑子很是迟缓,好一会才慢吞吞道:「你今儿不去上朝?」 「陛下允我休息三?日。」 「算那老东西有点良心,」盛拾月哼了两声,又无?意识蹭了蹭。 宁清歌停顿了下,将她杂乱的髮丝理顺,而后低声问:「现在?可以?亲了吗?」 听到这话,盛拾月当即抬起脑袋,掀开眼帘,困雾蒙蒙的眼眸一瞪,就道:「不可以?,就不给你亲。」 也不知道宁清歌在?卖什么惨,昨晚结束时,也不知是谁将她抱在?怀里,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差点将她亲得断气。 想到这儿,她又抬手摸了摸脖子,是哪一处被宁清歌咬了许久来着?不知留了多大个印子,能不能遮住。 宁清歌扯开她的手,低头吻在?她额头,哑声道:「还没有消气?」 她又说:「我再给你咬两口?」 盛拾月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就道:「你就仗着我伤势未好,还不能结契,就肆无?忌惮。」 视线瞥向?被髮丝遮掩的地方,她昨夜咬了好几口,可效果……只是让腺体染上些许樱花香气。 一个又一个吻往下落,将盛拾月残留的泪痕抿去,宁清歌又道:「怎么又冤枉我?那徐大夫虽瞧着不靠谱,但手中?药方确实是管用,殿下还需继续服用。」 盛拾月仰了仰头,更方便宁清歌亲吻,同?时道:「不喝了,一辈子都不和你结契。」 不知又怎么惹她不快了。 宁清歌咬住她的唇,顺着她的话道:「那就不结契。」 盛拾月反倒闹起来:「宁清歌,你居然?不想和我结契!」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分明就是在?无?理取闹,可宁大人?是个好脾气的,居然?没有生?气,将怀里人?抱紧之后,又柔声哄:「我怎么会不想呢?我日日夜夜都想将殿下绑在?我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这话腻人?,盛拾月刚想出声反驳两句,就听见屋外传来声响。 「殿下、夫人?,你们醒了?」 「府外有一大批人?在?排着队想见夫人?,怎么喊都喊不走,」那侍人?急急忙忙地说道。 原来是门外的人?越排越多,即便是曲黎,也被这见不到尾的马车队伍惹得心烦,见天色大亮,便派人?在?门外守着,想等?盛拾月两人?醒来,再通传一声,可没想到这两人?竟能睡那么久,急得这侍人?直跺脚。 见里头不说话,那侍人?又道:「这马车越排越多,京里的百姓都跑过来看了,议论纷纷的,说他们在?贿赂夫人?呢!」 闻言,盛拾月唇边笑意淡去,突然?问道:「所有官员都来了?」 「那倒没有,品级太低的也不敢来唠叨夫人?,」那侍人?想了想,又数道:「萧家、孟家……」 「常和殿下玩闹的几家都没来,还有屈家,哦对,和八皇女极亲近的几家也没来。」 「除去这些呢?不属于六皇姐、八皇姐麾下的。」 那侍人?顿时为难,思索了好一会才道:「好像就工部尚书没来。」 盛拾月突然?烦闷,自顾自翻了个身,平躺在?床,手随意往床边搭,伸出一截纤细手腕,薄皮下的脉搏在?明亮光线中?,格外明显。 她喃喃道:「工部尚书柯熙,是皇姐从徐州一手提上来的人?。」 说完又觉得索然?极了。 刚醒来的黏腻就这样散去,风吹起床帘,摇摇晃晃地打在?盛拾月的小臂上。 她望着前头,眼眸中?的睏倦消失不见,往日不知愁滋味的少?女,终于有了让人?琢磨不透的复杂情绪。 宁清歌便翻身,半趴在?盛拾月身上。 刚刚分开的两人?,又粘到了一块。 「殿下?夫人??」那侍人?见里头没了声音,不禁开口问道。 「就说我在?地牢里受了寒,身子有些不爽利,无?法招待贵客,请他们都回去吧,」宁清歌终于开口。 那侍人?犹豫了下,想说那群人?十分难缠,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小跑着离开。 第151页 脚步声逐渐远离,宁清歌吻上她耳垂。 也不知怎的,可能是想将这半个月的时间都补上,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不见停。 盛拾月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拦,只语气沉沉道:「孟家、萧家还好,可朱六儿家、潘玄那几家,见不得有多干净,前两年潘玄她姐姐科考失利,连个榜都没上,现在?也当上六品官,要说没有点猫腻,我是不信的。」 「齐绝、阿丹那几个,家里也有一堆腌臜事,尤其是阿丹那个阿娘,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见消停,还想往官场里转,这些年给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塞了不少?好处。」 「她们此刻不来,不过是觉得和我关?系好,你不会对她们如何,等?几日再来找我也无?妨。」 盛拾月越说越烦,觉得无?趣得很。 关?于身边这些玩伴的家中?事,她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们也没想瞒着,完全想不到盛拾月会多出一个巡抚使夫人?,往日喝完酒后,没少?吐苦水,将家族里里外外的事,全说了个干净。 盛拾月在?此刻说出,倒也不是卖朋友,反而是在?向?宁清歌求情。 可转念一想,她和门外那群人?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占了宁清歌枕边人?的身份,能够光明正大地贿赂她,而不是像那群人?一样,面都没见着就被几句话赶走。 但她又不能不说,无?论是因为多年情谊,还是她们为自己忙前忙后半个月的恩情,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垂落在?床边的手紧紧攥住,又失力般的松开,那抹光亮依旧映在?她的手上,没有随着她的握紧,而被藏在?掌心中?,也没有随着她的松开,躲闪消失。 旁边的人?还在?作乱,忘记了昨夜是如何颤抖着哭求,要对方停下。 温热的吐息包裹住耳垂,曲起舌尖勾住软肉,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要不要求求我?」 盛拾月唿吸一滞,嘴上却道:「小心我入宫参你。」 宁清歌笑了下,颤声包裹下的耳垂髮痒,盛拾月想躲,又这人?被抱紧,她道:「何须告知圣上?殿下就可代君惩戒。」 盛拾月回:「昨晚还没有罚够?你还想怎么罚?」 盛拾月眉梢一挑,又道:「不是说跪不住了吗?早知如此,昨夜我就该将你双手绑在?身后,不准你杵着床头。」 宁清歌扯着盛拾月的手覆过来,从纤长肩颈,再到平直锁骨,不紧不慢地往下滑,有意将人?拉入欲///念的深处。 「确实是跪不住了,我膝盖还疼着,」宁清歌十分坦诚。 她又道:「但殿下可以?换一种方式惩我。」 这是罚吗? 盛拾月余光瞥至旁边,正午的日光很是明亮,从半敞开的窗户挤入,窗外的枝条斜斜伸长,站在?枝头的鸟儿用力一踩,便扇翅离开。 这光天化日的,她们两人?赖床不起就很颓丧了,宁清歌还缠着她做这样的事…… 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个骄奢放逸的纨绔。 「你要我怎么罚你?」盛拾月抿了抿唇,眼神?虚晃。 被拉扯的手落在?圆弧上,试图遮住昨夜留下的零散红印,可偏越遮越多,又印下几处绯色指痕。 宁清歌轻笑,低声道:「叫几声姐姐来听听?」 「这是罚?」盛拾月提出质疑。 「是讨好,」宁清歌说的理直气壮,细碎的吻往下落,又贴住她薄唇,低声道:「殿下求求我。」 盛拾月被气笑,指节微曲,用力一抓,便道:「你想得倒是美。」 宁清歌「嘶」了声,幽怨抛来一眼,斥道:「疼」。 她抓着盛拾月的手腕又往下,这一次没有停顿,直接越过腰腹。 盛拾月一愣,沾染了满手的湿痕。 「那我求求殿下,好不好?」那人?抬眼看向?盛拾月,一双漂亮的眼睛映着粼粼波光,早已不似平日里的清明,眼尾泛着撩人?的嫣红。 她声音柔了又柔,几乎化作水,又一次央求道:「别?再想外头的那些人?,哄哄我,好不好?」 被束住的手腕被压着往里,探入昨夜无?数次触碰过地方。 宁清歌哼了声,双臂勾住对方脖颈,缠着她,将那些烦人?的事情都忘记。 屋外依旧喧嚣,门外枯黄的树落下叶子,很快就被人?踩烂,变作一堆碎屑。 有人?打着圈转,满脸的烦闷焦急,旁边的僕人?送来冰镇后的渴水,他拿起抿了口,又放下,赶道:「去去去,再问问,宁大人?醒来没有?」 那僕人?连忙称是,刚刚转身想踏上台阶,就瞧见禁闭的府门被打开,有一侍人?跨出门槛,继而连走三?步。 她还没有说话,刚刚驱赶僕从的大人?,还有一群穿着华服的人?,就一股脑地跨上台阶,拥至那侍人?的身边,连声问道:「宁大人?醒了吗?」 「宁大人?怎么说?」 那侍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吓到惊慌,结结巴巴道:「宁、夫人?她……」 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就连唿吸都跟着停下。 那侍人?咽了咽口水,身体微微发抖,努力接道:「夫人?、夫人?说了她……」 哎呀你快说啊!」有性子急的人?,顿时大喊一声,直接掏出一把银子往她怀里塞,又催促道:「快说快说。」 第152页 那侍人?反倒被吓得更惨,拿着银子要还回去,却又被一双大手给推回去。 幸好有曲黎在?,她一手提着那侍人?后领子,将人?扯出,一手将银子塞回原处,就道:「夫人?怎么说?」 那侍人?好像看见了主心骨,顿时松了口气,快速说道:「夫人?说前几日在?地牢里受了寒,身子不爽利,实在?难以?招待贵客,请大人?们都回去吧。」 听到这话,这群人?先是不悦,后面又突然?挤出笑容,忙道:「宁大人?既然?身体不适,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我带了一株百年人?参,曲大人?快拿进去,给宁大人?好好补补。」 旁人?一听这话,哪敢落后,一时间百年灵芝、冬虫夏草、藏红花像是不要钱似的,通通喊出来,同?时还有人?在?向?外招手,要僕人?赶紧取出,送到他手中?。 好好一个府邸门口,竟被挤出了菜市场的感觉。 高大的木门隔绝喧譁,园林依旧静谧,花遮柳隐、风拂竹映。 本就缩在?床角的薄被又被踹开,蹬到床底下,将堆成小山的衣衫压垮。 房间里的味道更浓,昨夜还未散干净的香气,与如今又掀起的味道夹杂在?一块。 忽有风动,将木窗吹得砰砰作响,很是吵闹。 屋外的盆栽又换了一种,换成一团团盛开的金桂,正歪斜着摇晃。 盛拾月抬了抬手,又恼又斥地说了句:「别?夹。」 「手疼。」 宁清歌勾着她脖颈,低头咬住她脖颈,哑声道:「没有。」 唇瓣偏离间,原本就印在?盛拾月脖颈的红印,在?覆了层水光后,越发明显,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此时即便用再厚再白的粉,也不能遮挡半点。 眼尾的水雾凝聚成珠,又破碎开。 「姐姐。」 盛拾月突然?开口。 宁清歌抬眼看她,朦胧的眼眸像是掺进一汪春水,只倒映着盛拾月的面容。 盛拾月勾了勾唇角,有些想笑,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大抵是觉得奇怪吧,前几日被人?冷落在?府邸外,如今却把这些人?锁在?自己门外,要他们心中?惶恐不安地等?待。 而房间里的自己,不仅没有半点想出门的心思,还在?这里、在?床上,与宁清歌胡闹。 「啧……」 「殿下,分神?了,」有人?哑声提醒。 盛拾月回神?垂眼,指尖不由?轻勾。 宁清歌闷哼一声,低声哄道:「别?想,乖。」 「过几日,殿下带着潘玄他们去国子监里读书,好不好?」 这是同?意了? 风摇起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盛拾月心中?滋味复杂,终究还是为私情,求了宁清歌一回。 还没有再说其他,就见宁清歌突然?起身,怨道:「太慢了。」 她随手撩起散乱的头髮,拢在?一侧肩颈,继而附身而下,低声道:「殿下,樱花要开了吗?」 盛拾月没说话,话语都被堵在?唇齿间,只剩下含煳的水声。 木床发出弱微的咿呀声,纱帘也跟着摇晃起来,起起伏伏间,甜腻的荔枝香气夹杂着淡淡樱香,幽幽往缝隙里钻,将整个房间都填满。 府邸外吵吵嚷嚷,守在?门外的几个侍人?面色发白,不懂这些往日自视甚高的大官,为何突然?丢了清高,将价值千金的药材往她们身上塞,她们不敢要,这些人?还往府门里头抛。 「安静!」最后还是曲黎一声吼,直接大骂道:「夫人?身子不适,不能见客,各位大人?何苦嚷嚷,若是惊扰到夫人?,岂不得不偿失?!」 曲黎虽已居京中?,可曾经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嗓音虽嘶哑,却一字一句让人?听的清清楚楚,那伤疤纵横的面容更是可怖,往那儿直挺挺一杵,就好像个门神?似的。 吓得众人?退后一步。 她见状,又道:「夫人?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诸位大人?无?需太过担忧,这些东西……」 她眼神?往后一扫,就道:「流云、赤灵把东西都捡起来,装到盒子里去,交还给各位大人?。」 「是。」 叶流云、叶赤灵立马答应,便弯腰将那些人?丢进府门的东西,一一捡起。 那些人?难免不甘,挣扎道:「不过是些俗物,拿给宁大人?补补身子。」 曲黎望向?远处,不知何时,已有许多百姓站在?远处,足足排成三?道人?墙,伸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曲黎扯了扯嘴皮,反问道:「大人?觉得我们盛府会缺这些东西?」 众人?无?法反驳。 这汴京,恐怕没几个人?比她盛拾月更富有了。 曲黎冷笑一声,当即就喊道:「大人?若是不愿收回,那就等?过几日,九殿下亲自抬礼送回大人?府中?。」 听到盛拾月,众人?脖子一缩,莫名有些心虚。 曲黎却不管他们,见所有东西都被塞回原主手中?,直接大手一挥,便道:「关?府门,今日所有人?都不准踏出盛府一步。」 声音落下,众人?纷纷踏入府中?,继而府门紧闭,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那些人?对视一眼,却只能露出愤愤的不甘心。 第153页 第63章 三日后, 今儿天初亮,就有侍人敲门?,里头的人已醒,将房门?打开之?后, 小声叮嘱了几句, 那侍人就转身离去。 再等?片刻,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下意识往旁边胡乱摸了把?, 寻不到?宁清歌, 就连被?褥都已凉透,她懒懒掀开眼帘,便翻身,侧躺至床边, 看向别处。 宁清歌正背对着她,跽坐于铜镜前梳妆。 盛拾月也不出声,懒洋洋看着。 随着天色逐渐明亮, 旁边的铜盏烛火变得黯淡,风从敞开的半扇木窗中?吹入, 将火苗吹得摇摇晃晃。 宁清歌还不知对方已经醒来, 动作很是小心?,髮丝起落间, 依稀还能瞧见脖颈处的凌乱咬痕, 再往下?, 白?色里衣松垮拢着线条妙曼的嵴背, 随着抬手, 蝴蝶骨开合,将布料微微撑起。 盛拾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眸虚晃,倒映着那?盏摇曳的火光,任由初秋的寒气袭来,缠绕至探出被?褥的手腕、小腿。 此时的汴京已不算安静,鸡鸣犬吠不断,甚至已有人早早挑着扁担,开始叫卖着包子、白?粥,府里也闹腾,总不能个个都像盛拾月赖着床,练武的、扫地的、烧柴煮东西的,各种声响叠在一块。 房间里的信香还未散去,荔枝香气与樱花味道夹杂着一块,很是浓郁。 思绪落在这儿,盛拾月又想起昨日去见徐三痴的事。 那?人难得没喝醉,抬手把?脉后,便道她?旧伤在逐渐癒合,让她?不必着急,按时服药就是,等?过?些日子施过?针后,就能彻底恢復。 至于额头上的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府前就已结痂,只是听宁望舒说她?这短短几月内,脑袋已受了好几回伤,便又多开了一副补药。 盛拾月顿时愁眉苦脸,总觉得这药是越喝越多,没有个尽头。 木梳放下?,又拿起螺子黛。 床上这人终于有了动作,慢吞吞地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往那?边走。 「殿下?醒了?」宁清歌侧身转过?去,髮丝半遮半掩间,露出清雅面容,几晚情事过?后,润泽的红唇多了几分瑰艷,将寂然的圣洁抹去,多添几分艷妩。 盛拾月含煳应了声,举手投足沉重而拖沓,一下?子跪坐到?宁清歌旁边,侧身就往对方肩上靠,随即哼哼几声,表示睏倦。 另一人稍挺直嵴背,偏身向对方,让盛拾月靠得更舒服些。 屋外的侍人见时间不早,轻轻推开门?后,往里一瞧,又悄悄关上门?。 里头人听到?声响却不回应,地上的影子粘成一块,垂落的衣角也叠起,绵长的唿吸吹起宁清歌耳边的碎发,起起落落。 盛拾月缓了一会,又慢悠悠支起身,声音中?睏倦未散,只道:「你要画眉?」 宁清歌温声称是。 「我帮你,」盛拾月拿起被?她?攥在手中?的螺子黛。 螺子黛长得别致,整体如一个白?色长螺,尾部镶嵌宝石花,尖端有一抹黑,不过?半个小拇指大小,就已价值十金。 即便是极富裕的人家,也不敢轻易取用,只在极重要的场合,才会浅描些许。 但盛拾月却将它随意捏着食指与大拇指间,先?不说容易失手掉落,单说这个漫不经心?的姿态,也不像是会画眉的模样。 「你今儿第一天上任,」盛拾月微微偏头,凝视着宁清歌,像在思索一般,又开口道:「画个眉峰?英气些。」 「都听殿下?的,」宁清歌眉眼低垂,并无异议。 幸好周围没有人候着,不然该如何?提心?吊胆,也不知宁清歌是如何?放得下?心?,将妆容交给对面的纨绔,若是不出门?还好,可这是她?成为巡抚使?后,上任的第一天,若是没能开个好头,日后肯定啰嗦。 这两人,一人敢画,一人敢允,也挺匪夷所思的。 盛拾月挺直嵴背,本身就比宁清歌高些,此刻更是明显,单手曲指箍住宁清歌下?颌,迫使?她?微微仰头。 盛拾月说:「闭眼。」 宁清歌便合上眼,浓且卷的睫毛微颤,在眼睑印下?浅灰色的影。 眉笔轻描,旁边铜镜倒映着两人面容,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桀骜又轻佻的人露出少有的认真神色。 「北镇抚司责任重大,不能以往一般,直接从其他部门?那?儿借调人手,你这几日又忙着和?我厮混……」 盛拾月停顿了下?,似在细细端睨,而后又道:「你手中?可有能用的人手?」 宁清歌不曾睁眼,完全将妆容交于对方,闻言,只启唇道:「殿下?不必担忧。」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一如既往地嘴硬:「朝中?事务我一样不管,有什么担忧不担忧的,我只是怕你上任第一天就没人使?唤,平白?被?人看了笑话。」 她?「哼」了声:「我好歹也是京中?一顽主,怎能被?旁人笑话。」 她?话锋一转,就道:「小姨离京前,曾将麾下?一千精兵留于我,以防不测,可京中?太平,哪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他们的?除了方画影人手不够的那?一回,其余时候都待在府中?,天天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一个个都要闲出毛病了,不如借你一半。」 眉笔一挑,勾出凌厉眉峰。 盛拾月又道:「他们都是跟随小姨走南闯北,经歷过?刀山血海的人物。」 第154页 「北镇抚司既要行使?刑罚,总不能让那?群文绉绉、没见过?血的傢伙来吧?怕是连刀都拿不稳,反倒让你这个巡抚使?动手,」盛拾月面露嘲讽,说话也很不客气。 「曲姨也可唤去,她?见识广,手段也多的很,即便是再嘴硬的傢伙,在她?手中?也挨不过?十招。」 宁清歌勾了勾嘴角,笑道:「殿下?想要护臣,臣自当听从。」 说到?这事,盛拾月撇了撇嘴,反驳道:「谁要护你?」 「你本事可大着呢,大梁建国至今,宁大人还是唯一一个被?革职入了大理寺后,还能完完整整的人物,哪里需要我护着你?我还是天天去国子监当乖乖学生,不拖宁大人后腿就好。」 怪不得曲黎等?人都说盛拾月心?眼子小,她?这回算是见着了,哄了三天还不够,还在嘀咕着呢。 宁清歌抬手揪住她?衣尾,轻扯了下?,又温声道:「不用殿下?去国子监里当乖乖学生。」 「哦?」 宁清歌掀开眼帘,含笑瞧着她?,接道:「在我这儿当……」 她?刻意将声音拉长,停顿一瞬又极快接道:「乖乖、就好。」 盛拾月算是明白?了,这文官没一个好东西,表面装得谦恭守礼,嘴上花花起来,倒比她?这个纨绔还放浪。 捏紧眉笔的手一紧,盛拾月耳垂髮红,却还在强撑,硬邦邦道:「你再乱说,信不信我给你画成竖眉红脸的关云长。」 宁清歌笑了下?,抬手束住对方手腕,便往下?扯,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倾身偏头覆过?来,轻言细语道:「眉都画了,殿下?不如好事做到?底,为臣抹上口脂。」 因这几日荒唐的缘故,宁清歌的嗓音还有些哑,掺着未彻底散去的情///欲,恍惚间,还以为两人还在床榻之?中?,宁清歌勾着她?脖颈,在她?耳畔低语喘息。 箍住盛拾月手腕的手往下?滑落,叠在对方手背。 唇舌相抵,唿吸交缠。 方才勾起宁清歌下?颌的手还未放下?,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过?对方脸颊。 天色越亮,红日从高大城墙中?攀起,夜雾渐渐散去,化作露水凝在叶脉上。 盛拾月不禁靠近,咬住她?唇瓣,将本就红艷的唇咬得湿淋淋,留下?一个个牙印。 另一人惯着她?,不仅不阻拦,反倒微微仰头,方便对方胡闹。 幸好有侍人敲门?,催促着喊道:「殿下?、夫人时候不早了,再不快些,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屋里两人一顿,盛拾月这才松开后退,将两人之?间距离拉远,面露不满之?色。 许是觉得她?这模样有趣,宁清歌先?是笑了下?,而后才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侍人拿着准备好的东西,低头弯腰走入。 盛拾月被?伺候惯了,见到?来人,没有半点诧异,只抬手,方便让她?们忙碌。 铜盆冒着热气,毛巾落入其中?,浸透之?后又拧干,有人为盛拾月束起冠发,其他人为她?披上长袍,束起宫绦。 而南园向来只服侍宁清歌一人,刚走到?宁清歌面前,就突然喊了声:「大人,你的眉毛?」 宁清歌眉眼柔和?,只道:「是殿下?所画,如何??」 也不知是不是真心?,但南园表现得极诚恳,贊道:「殿下?有心?了,这眉型与大人的四爪飞鱼服十分相称。」 对面的盛拾月听见,顿时「哼」一声,也不知是满意还是得意。 因要去国子监的缘故,她?今儿穿得文雅,玉冠束髮,外披青色交领直?,依旧戴着那?黄金麒麟项圈,腰间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和?田玉佩 宁清歌视线垂落,不知为何?又突然笑起。 这玉佩很是眼熟,像是那?日盛拾月去珍宝阁亲自挑选,说要送给宁清歌,最后却被?宁清歌含在口中?,堵住喘息的那?一块和?田玉佩。 盛拾月注意到?她?视线,莫名假咳几声,挥手将周围人驱赶开,继而走到?木柜前,拽着铜环往外拉,取出一个雕纹精緻的木盒。 她?似沉默了下?,抬手抚过?木盒表面,露出一丝怀念之?色,继而才小心?打开,取出里头的手镯。 南园不由出声问道:「这是……」 汴京人都知,盛拾月有三个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的东西,一是武安君送的项圈,二是皇贵妃留下?的玉镯,三就是她?千辛万苦、花费大笔钱财寻来的海东青。 这项圈、海东青常被?她?带在身边,可这玉镯…… 盛拾月走到?宁清歌身前,将镯子往她?手腕一塞,故作不在意地大大咧咧道:「诺,一物换一物,别再惦记我的玉佩了。」 话是这样说,可她?却停在原地,垂眼凝视着那?手镯,手指不断抚过?,露出怔然之?色。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开口:「这是阿娘留给我媳妇的。」 「大婚那?日太过?匆忙,后头也没寻到?什么好机会,我几次想起来又忘记,今儿才给你戴上。」 宁清歌刚想开口,她?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住,说:「昨夜我就已挑出五百人,让他们听你吩咐,这会应该都等?在门?外了。」 她?语气一顿,又想起一事,说道:「萧景那?未婚妻是个可用之?才,只是碍于坤泽之?身和?家族,屡屡被?打压,你那?儿若是缺人手,可将她?调来。」 第155页 「好,」宁清歌答应得很快。 盛拾月正准备走,宁清歌却快一步向前,抬手将她?衣袍上的褶皱扶去,并温声道:「殿下?好好在国子监念书,等?我审讯完,就来接殿下?散学。」 盛拾月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心?中?很是复杂,若是将这话直译出来,便是等?她?宁清歌杀完人、抄完家后,就来接盛拾月散学。 怎么想怎么变扭。 宁清歌看出她?心?中?所想,突然笑了下?,望向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温柔,当着众人面,抬手勾住盛拾月脖颈,踮脚仰头,便落下?一吻,轻声哄道:「乖。」 盛拾月一愣,还没有消下?去的耳垂又红起来,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可另一人却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走。 周围侍人对视一眼,神情或揶揄或调侃,没等?盛拾月看过?来就齐刷刷低下?头,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不多时,停在门?外的马车一一驶出。 坐在里头的盛拾月,一下?子将车帘放下?,收回往外看的视线。 坐在旁边的萧景,不由调侃:「不过?就是分开一会,你怎么念念不忘成这样,不然别去什么国子监了,直接和?宁大人一块……」 她?突然注意到?盛拾月的面色,声音越说越小,甚至还没有说完就停下?。 只见刚刚还一脸愉悦的傢伙,面色突然就沉下?去,当即开口问道:「潘玄她?们几个呢?不是让你们一块过?来吗?」 萧景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顿时「害」了声,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哪怕是上天入地,她?们都愿意陪你,可这念书……」 「潘玄说头疼,齐觉喊生病,一个个都在家里头躲着呢。」 她?很是不以为意,甚至觉得盛拾月的念书也不过?一时兴起,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可这人的脸色却越发阴沉,皮笑肉不笑道:「她?们真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萧景笑容一收,紧张地眨了眨眼。 不过?是不读书罢了,能有什么问题? 她?们不是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吗? 盛拾月冷笑一声,便喝道:「流云、赤灵,你们去喊十个人过?来,她?们不肯出府,那?咱们就一个一个去请,带进国子监。」 「是!」 旁边的萧景吓得后退,紧紧靠着车厢,不过?就是读个书罢了,怎么和?抓人进监狱一样。 她?默默咽了咽口水,虚道:「盛九……这……」 盛拾月横眼一瞪,直接凛声道:「什么?!」 「没没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萧景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暗道不是我没帮你们说话,这盛九今儿是真中?邪了啊! 第64章 长鞭挥至半空, 打出一声空响,只听见「驭」的一声,马蹄缓缓放慢,踢踏声越来越轻, 马车还未停好, 盛拾月便已掀帘,大?步跳下。 还没有停下来喘口气, 她就直接几?步跨上?台阶, 身后的叶流云、叶赤灵等人紧紧跟随。 刚到府邸门口, 那?门房就连忙走出来,弯腰陪笑道:「九殿下怎么来了?」 盛拾月嘴角一掀,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齐觉那傢伙呢?」 「小姐她……」 肯定?是?被提前叮嘱过,那?门房眼神偏移, 当即编出一个理由:「许是?、许是?前些日子?小姐为九殿下的事情奔波,无意伤到腿脚,这些日子?都在床上?躺着, 下不了?地。」 这话刚编完,那?门房就扯着袖子?抹了?抹眼角, 开始哽咽起来:「小姐她不愿告诉九殿下、怕九殿下担忧。」 这门房倒是?会说, 还想借着前头的事让盛拾月心软。 可这招式,盛拾月十几?岁时就见多了?, 当即拖长音调, 「哦」了?一声, 若有所思道:「可她不是?派人来说, 她昨夜突然兴起, 跑去郊外狩猎了?吗?」 门房身子?一僵。 「这腿脚还能时好时坏啊,」盛拾月摸了?摸下巴。 「这是?、这是?小姐怕九殿下担心, 临时想出的託词罢了?,」那?门房还在努力。 盛拾月却懒得和她再说,面色一变,就喝道:「快点开门,不然我就叫人撞进去!」 盛拾月恶名在外,门房顿时一抖,哪敢不听?。 说话间,又有几?辆跟随在盛拾月后面的马车停下,零零散散走下几?人,站成一堆后,幸灾乐祸地往这边看。 这几?人分别是?赖在床上?,被盛拾月一盆水泼醒的朱六儿。 躲在园中假山,被叶流云提着后领子?拽出来的阿丹。 试图装病,却看见盛拾月拿出银针,被吓得冷汗直冒,当场病除,大?喊神医的潘玄。 翻墙未遂、直接被盛拾月堵在墙上?的王辽。 最后还有一个老老实实等在门口、看了?一路鸡飞狗跳的萧景。 几?个人站在一块,这个靠着车架,那?个靠着对方肩膀,七歪八扭的,毫无站相,更别说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都露出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放眼望去,感觉没一个好人。 也怪不得,来往百姓投来鄙夷又嫌弃的眼神。 「你们猜齐觉那?家?伙会想出什么招?不会想钻狗洞熘出去吧?」朱六儿挤眉弄眼,正所谓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们都被逮出来了?,剩下的人可一个都不准跑。 第156页 「狗洞?你怎么不说她躲柴房里?」王辽将扇子?「啪」得一声打开,也不知?道大?早上?扇什么风,对着不远处的妇人挑了?挑眉。 阿丹一巴掌将她脸扭过去,便阴恻恻道:「管她躲哪里,等会咱们就去后门堵着,一个都不准跑。」 众人默契点头,发出桀桀桀的狞笑。 可这一回却出乎她们意料,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瞧见那?府门从里拉开,随着木轴转动的咿呀声,齐家?一大?家?全?部出现在盛拾月眼前。 盛拾月一愣,没能反应得过来。 只见那?齐觉弯腰又偏头,被一中年女性扭着耳朵往外拽,不断发出疼疼疼的喊声。 看见盛拾月,如同看见救星一般,眼睛都亮了?,忙道:「盛九、不!九殿下快救救我!」 盛拾月下意识退后一步,看看齐觉,又看看她阿娘,再扭头看向她们身后,拿着帕子?抹眼泪的齐夫人。 就连盛拾月都有点懵了?,不过就是?去读个书罢了?,怎么能摆出那?么大?个架子?? 她抱拳喊道:「齐大?人、齐夫人。」 那?齐大?人一见盛拾月,便露出和蔼笑容,忙道:「九殿下,我家?这逆女不肯早起念书,还贿赂门房拦你,我方才已?经责罚过她了?。」 盛拾月眨了?眨眼。 她又道:「今日是?我知?道得太晚,九殿下放心,明早我亲自押送……不对,是?送觉儿到你府外。」 说话间,她松开掐着齐觉耳朵的手,用?力一推后就道:「好好和九殿下读书去,再敢乱来,我让库房断了?你的月例!」 阿丹等人齐刷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感同身受地龇牙咧嘴起来。 「齐觉她阿娘不是?最疼她了?吗,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王辽嘶了?声,回:「谁知?道呢,这齐家?恐怕铁了?心要让她念书了?。」 盛拾月连忙伸手扶住齐觉,这人捂着耳朵,不知?道被揪成什么样了?,一直倒吸着凉气。 齐大?人只看了?她一眼,便拱手弯腰,沉声道:「小女就交给殿下了?。」 盛拾月思绪一闪,便道:「她们都是?我好友,我当然不会放任不管。」 闻言,齐大?人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弯腰再拜。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盛拾月就带着齐觉转身离开。 不多时,长鞭再挥,马车又一次行驶向前。 那?一直抹着眼泪的齐夫人,不由向旁边人抱怨:「你这是?做什么?!觉儿不想念书就不念了?,何必逼着她去什么国子?监。」 齐大?人面露怒色,斥道:「你懂什么?现在是?由着她胡闹的时候吗?!」 「怎么就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压低的厉声打断,齐大?人喝道:「九殿下这是?在救我们齐家?!」 「这、这……」齐夫人不解。 齐大?人看了?眼周围,见下人都已?退到远处,这才牵起夫人手腕,低声道:「你看这殿下来势汹汹,朱家?、潘家?等可有阻拦?」 「如今陛下设北镇抚司,封宁清歌被封作巡抚使,你以为只是?想处置一个屈家??」 「你以为那?群天不亮就在九殿下府邸门口守着的人在慌什么,他们是?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得六神无主的草包吗?」 「你还记得,废太女、三皇女、五皇女、宁家?是?怎么没的吗?」 她冷呵一声,又道:「宫里都说是?宁相教唆废太女携三、五皇女弒母谋反,可是?三皇女与太女一直势同水火,怎么可能合力谋划。」 握住齐夫人的手腕的手无意识收紧,掌心冒出细汗,声音更低:「大?家?都不是?傻子?,只是?不敢说罢了?,她连亲生女儿都狠得下心,更何况是?我们这些朝臣?」 「如今她又想借宁清歌这柄刀,血洗朝廷,谁都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宁家?,如今九殿下摆出态度,愿意亲近咱们几?家?,已?是?在暗自庇佑。」 齐夫人终于能挤进一句话,疑问道:「可是?这盛拾月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纨绔皇女啊!」 齐大?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道:「不受宠?你可别忘了?叶皇贵妃可是?陛下登基之后,唯一一个被奉迎入宫,以大?婚之礼迎娶的坤泽。」 「旁人不懂,可你我怎么会不知?,」她嘆气道:「夫人,正是?因为我们太宠溺觉儿,才会将她惯成今天这幅纨绔模样,那?九殿下……」 「生在皇家?,总有太多不得已?,故意不管不问,或许才是?最好的保护。」 她不等齐夫人开口,收敛神色,当即道:「让人准备帖子?,邀潘玄几?家?到樊楼一聚。」 ——— 清晨的雾气彻底散去,偌大?的汴京城彻底甦醒,店铺大?开,行商牵着马往前走,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忽有一辆马车挤入人群之中,众人又惊又恐,急忙避到两旁,连终日嘈杂声音都削减,安静到连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 随着众人视线看去,那?马车只是?寻常样式,甚至没有京中大?部分世家?的马车华丽,可它前后却有五百人跟随,这些人气势雄厚、脚步沉稳,单手搭在腰间刀柄上?,眼神时刻扫视周围,被注视者皆嵴背一寒,感到冰冷杀气。 第157页 一路无声,直到白墙黑瓦的府邸前,府门之上?有牌匾,刻有大?气磅礴的两字——屈府。 马车停下,众人驻足,转身面向屈府。 坐着马车之上?的曲黎掀开车帘,一身绯色飞鱼服的宁清歌出现在眼前,旁边方画影立马抬手搀扶,让宁清歌踩着板凳,走下马车。 屈府府门紧闭,那?么多人站在府邸外头,却连个前来查看的门房都没有,里头更是?安静无声,唯有那?么大?个府邸矗立在面前。 宁清歌未露诧异之色,只看了?眼方画影,便道:「敲门。」 方画影领命,当即上?前,手刚刚抬起,那?大?门就轰然开启。 出来者不是?太尉屈夏,也不是?罪女屈钰,甚至不是?屈家?任何人,反倒是?…… 宁清歌抬手行礼,喊道:「八皇女殿下。」 方画影当即侧身行礼,与众人齐喊道:「八皇女殿下。」 自禁足之后,这还是?盛凌云头一回正大?光明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身穿玄色四爪蟒袍,脚踏同色长靴,腰间不挂玉饰,反倒挂着一柄唐式横刀,肩宽腰窄,笔直如松,面容冷峻如岩石,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她扯了?扯嘴角,回喊道:「许久不见,宁大?人可还安好?」 「多谢殿下挂念,托殿下鸿福,虽有风波,但都平安无事,」宁清歌不卑不亢地回应。 盛凌云冷道:「宁大?人吉人有天相,哪里需要托本王的鸿福?」 她前几?年就与六皇女一块封王,既可唤作八皇女,也可称为晋王。 「八殿下乃是?皇室贵胄,自是?尊贵无比,臣哪能与八殿下相比。」 这一通夹枪带棍的对话,哪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火药味,气氛越发冷凝。 盛凌云站在台阶高处,背手冷脸俯视着对方。 宁清歌虽在台阶之下,却未露半点怯意,微微仰头与之对视,如墨玉般的眼眸镇定?,不曾掀起半点波澜。 见她不再开口,宁清歌便主动说道:「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不和八殿下絮叨了?。」 她话音一转,就喊道:「画影,敲门喊人。」 「是?!」 「慢着!」盛凌云大?喝一声,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没想到宁清歌如此不给她面子?,她那?么大?个人都在门前堵着了?,宁清歌居然还想绕过她。 盛凌云大?步往前一步,便道:「屈太尉往日时常指点本王武艺,也算本王的半个授业恩师,她性格刚强,最是?正直无私,怎么会做侵害武状元之事。」 她已?摆出态度,决意要救屈家?。 想来也正常,在她禁足的这段时间,陛下身弱,宁清歌失势,六皇女独占朝廷,将好些原本属意八皇女的朝臣拉拢至麾下,隐隐已?有力压八皇女之势。 而?屈夏不仅是?她的最有力的支持者,还在她禁足期间,替她忙前忙后,稳住其余部下,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屈家?覆灭。 即便她不想护屈家?,也怕其余人寒心。 所以刚解除禁足的盛凌云,不得不冒着再惹怒陛下的风险,站在此处。 她心中也有盘算,武安君失踪、孟家?要守护皇宫,如今够资格领兵出征的人,只有她一人,这也是?陛下现在解开她禁足的原因,所以即便她此刻再过分,陛下也会因南疆之事,将她轻拿轻放。 思绪落在这儿,盛凌云心中一定?,微微抬起下巴,便喝道:「宁大?人摆出那?么大?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屈太尉犯了?什么大?罪……」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宁清歌打断,直接道:「八殿下煳涂!」 「包庇、窝藏谋害新晋武状元的罪犯,难道不是?大?罪?!」 「那?日武状元鸣冤击鼓,陛下将屈钰唤来,与武状元钟千帆于堂前对峙,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屈钰无法狡辩,只能伏地认罪。」 宁清歌话音一转,锋芒直指盛凌云,凛声道:「八殿下现在站在这儿,妨碍北镇抚司逮捕,难不成是?质疑陛下审判不公,想要违抗圣令不成?」 盛凌云被吓得退后一步,违抗圣令可是?死罪,她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下这个帽子?。 她嘴唇挪动,咬牙切齿道:「宁大?人伶牙俐齿,本王佩服。」 「可这只是?屈钰一人的过错,何必连累到旁人,屈大?人这些年为大?梁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何必惊扰她老人家??」 她眼睛一转,便道:「不如就让本王替宁大?人跑一趟,将那?屈钰揪出来,交于你们北镇抚司处置?」 打起了?牺牲屈钰一人,保全?屈家?一族的主意。 她自认为让步,自信满满地向宁清歌。 可宁清歌却道:「按照大?梁先?例,谋害新晋状元者…… 她一字一句道:「应诛九族。」 她抬眼看向盛凌云,声音更冷,直接反问道:「八殿下是?非要牵扯进其中吗?」 盛凌云勃然大?怒,没想到宁清歌会一次又一次地不给她面子?,手往刀柄上?一搭,手背青筋鼓起,像是?要拔刀而?出的模样。 气氛越发紧张,周围人连大?气的不敢出,大?有一触即发之感。 第158页 第65章 捏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 盛凌云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鼓起,却不敢真正拔刀以对。 多少还是有些分寸。 要是真的拔刀,先?不说南疆外忧如何, 陛下必然要先?解决她这个敢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敢对朝廷命官动手的内患, 即便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再说了, 如今朝廷多是六皇党, 要是她在这个时候犯了个大错, 她们不知?得有多高兴。 盛凌云抿了抿唇,强行将怒气压下,极力维持正常语调,道:「宁大人所?说的先?例, 是大梁初立,太祖为震慑意图动摇科举公正、伤及国之根本的宵小,故意施以酷刑, 杀鸡给猴看。」 「可?如今,大梁社稷已稳, 科举公正已深入人心, 而?屈钰与钟千帆不过?是因为夏苗时的口角之争,一时气愤才动手, 也不算是蓄意谋害武状元。」 盛凌云性情虽暴戾恣睢, 但却并?不愚笨, 三言两语就将屈钰伤钟千帆的事?, 归结于普通的口角之争, 将性质压低。 她话音一转,再道:「再说了, 这些年我大梁实行仁政,以德治国,像诛杀九族这样的重刑,已百年未有之,宁大人何苦因一人,伤及其?他无辜良善之人。」 听?到这儿,众人实在难以反驳。 大梁实行仁政不假,单从平常就能看出一二,比如日常服饰,若在前朝,平民只能白、绿两色衣衫。 可?在大梁,除赤黄、绛紫外,其?余皆被允许,各级官员的朝服是以颜色加纹理,还有不同的蹀躞带加以区分。 还有坊市之间,各级官员的马车通行之时,百姓不仅不需要退让到一边,反倒熙熙攘攘挤着,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而?且大梁百姓还能随意谈论朝政,抨击皇女、大臣,若是前朝,只要泄露一丝半点,就会有官兵亲自上门逮捕。 由此可?见?,大梁确实待百姓极好。 尤其?是当?今圣上盛黎书,且不说朝廷后宫如何,但她在继任之后,确实做到了轻徭薄赋、四海通商,否则也不会有元凤盛世的出现?。 盛凌云现?在如此说,倒有几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思,既然宁清歌给她扣高帽,她就拿仁政来压宁清歌。 捏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松开,盛凌云偏头,略微得意地看向对方。 不知?何时,周围已聚满百姓,足足排成三层,个个伸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宁清歌并?未叫人驱赶,甚至在赶来屈府时,故意穿过?热闹集市,引人来此。 她收回视线,突然反问道:「八殿下是想斥责北镇抚司行事?严苛、滥用酷刑?」 盛黎书微微一笑,回道:「宁大人言重了,本王只是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牵连家人。」 她自以为说过?宁清歌,握在刀柄上的手又松开,两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堵在府门缝隙处,莫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宁清歌见?状,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还偏身向方画影,低声耳语几句。 方画影先?是抱拳称是,而?后喊出几人,快速向远处跑去?。 因急事?的缘故,这些人没有丝毫停留,不到片刻,就瞧见?她们扛着一堆大傢伙赶回来。 盛凌云不免疑惑,盯着她们将东西放在府外。 其?余人也没卖关子,东西一放,黑布一掀,竟是常年摆放于衙门之中的一对铁质的虎头、龙头铡。 此刻一左一右摆在府门口,如同冷厉门神,那?极锋利的刀锋下,还隐隐能见?到残留的血迹,威慑力极强。 这还没有完,宁清歌手一挥,便道:「将屈府围住,若无本官号令,任何人都?不许走出屈府。」 「是!」 话音未落,就见?众人绕着白墙而?跑,将这府邸团团包围起来。 盛凌云眉毛一拧,以为是宁清歌辩驳不过?自己,就开始耍起无赖,刚想说话,便又瞧见?方画影搬来木桌、木圈椅,甚至还掏出个惊堂木,往木桌边缘一放。 宁清歌这是想将整个衙门都?搬过?来吗? 「大人,坐。」 宁清歌突然抬眼,深深看了方画影一眼,她只吩咐方画影将虎头、龙头铡抬来,没想到这人还能想到其?他。 听?闻她过?往事?迹,还以为是个过?分刚直的倔脾气,她还想着或许要磨磨对方性子,如今看来,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真是被家族打?压至此。 宁清歌收敛神色,坐到圈椅上。 如今倒好,之前本是盛凌云借着台阶,居高临下俯视着宁清歌,现?在反倒变成姿态闲适的宁清歌,漫不经心地看着盛凌云傻站。 盛凌云咬了咬牙,憋出一句:「宁大人好大的架子。」 宁清歌似笑非笑地回:「臣不如八殿下。」 这是在说她堵在门口,阻拦宁清歌她们抓人呢。 盛凌云面色青一阵紫一阵,只道:「我去?将屈钰那?傢伙提出来。」 宁清歌摇了摇头,说:「八殿下慢些也无妨。」 她话音一转,又道:「既然八殿下说不要牵扯到其?余良善之人,那?臣就只罚该罚之人。」 「宁大人这是何意?」 宁清歌微微一笑,往旁边招了招手,方画影立马奉上笔墨纸砚,再肃声道:「北镇抚司成立之后的第一案,就由本官亲自在屈府门前、八殿下眼前、众百姓目视之下,亲自审讯、行刑。」 第159页 她一字一顿,措辞严谨地继续:「以证北镇抚司明公正义,不负陛下所?托。」 盛凌云瞳孔一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宁清歌利用了,宁清歌不仅要处理屈家,还要拿屈家和她立威!帮她这个新立北镇抚司扬名?! 宁清歌像是没有注意到她要喷火的目光,自顾自环视周围,随着时间越拖越长,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摩肩接踵,将两旁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宁清歌微微颔首,便扬声道:「北镇抚司办案!若有被屈家借势欺害者,可?直接上前陈述冤情,待锦衣卫查明确有此事?,便立即按大梁律法处置!」 话音落下,周围声音一静。 众人表情或震惊,或诧异、或不可?置信。 如此判案者,自古及今,从未有之! 此时已到中午,浓云被吹散,炙热红日升到最?高处,将明亮刺眼的光芒投射到汴京每一处。 风掀起摆在桌面的宣纸,不知?是谁先?开口,周围传出议论纷纷之声,有人想往前沖,又被旁边人拽住,心中还有顾虑,哪敢轻易上前。 盛凌云无意识退后半步,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额头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后槽牙松了又紧,连咬数次。 完全想不到宁清歌会这样做。 早知?宁清歌手段众多,可?始终没有亲身经歷过?,而?宁清歌也鲜少如此与人正面对峙,大多是隐于朝臣之后,操纵人心、挟势弄权。 细想之下,盛凌云冷汗更冒,到底是从那?一步开始,她就被宁清歌牵着鼻子走,掉入她的明谋里?,或许从一开始,宁清歌就料到她与屈太尉是如何商议的,所?以早早就想出应对之法,冷眼看着她一错再错。 这下,她已当?着百姓的面,将话说死,想挣扎,也无力辩驳。 背在身后的手收紧,隐隐发着颤。 盛凌云深吸一口气,虎目怒视向对面,隐隐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她倒要看看,哪个贱民敢站出来,也不怕她暗中…… 她眼瞳深眯,眸中泛寒。 对面百姓见?状,不由将头低下,议论声也变小。 宁清歌见?此,却并?不着急,声音一如往日清冽,便道:「来人,将谋害武状元钟千帆的罪犯屈钰压过?来!」 一直未出声的曲黎主动上前,抱拳行礼后,就带着两名?精卫,径直走向大门。 屈府府门只开了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而?盛凌云又正正挡在缝隙前,刚好挡住去?路。 若是旁人,恐怕还不敢冲撞她。 可?来者是曲黎,单看面容就已极具压迫,从面容到脖颈,全是大大小小的刀疤,哪怕是没有刀疤的地方都?被药水腐蚀,都?不敢细想她曾经在战场之上遭遇了什么,是如何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站在盛凌云面前。 盛凌云咽了咽口水,不由露出一丝胆怯。 之前在皇宫内,她们几人仗着年纪大,想要欺负最?小的盛拾月,曲黎得知?之后,暗中使不少法子,将她们都?吓了个半死,至今还有阴影。 曲黎没有漏过?对方一闪而?过?的情绪,压住心中讥讽,只道:「八殿下,请让一让。」 盛凌云还未有动作,她就先?一步往前,抬手推门。 盛凌云还以为她要收拾自己,腿一软,差点没能站稳,见?她推开门,从身旁跨过?门槛、走入其?中时,顿时松了口气。 这也不怪她,仍谁年纪小时,被如此面容可?怖之人吓得半死,数月不能安睡,也会留下极重阴影。 汗水浸透里?衣,髮髻粘在颊边。 盛凌云心中发虚,却又想不到什么法子。 只听?见?屋里?传来几声尖叫,紧接着就见?屈钰被两人押着双臂,按着走出。 之前在朝廷之上,屈钰与钟千帆对峙时,还见?她面色红润充盈,气势狂妄嚣张,不过?短短三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两颊消瘦,眼底青紫,衣衫凌乱得不成样子,不断哭嚎道:「阿娘救我,阿娘!救我啊阿娘!」 」八殿下!求求你,救救我!」她想挣脱扑向盛凌云,却被身后两人死死按住。 身后屈夏、屈夫人等一系屈家人跟随,想来是知?晓无法再逃避下去?,索性跟随而?出。 「屈立,给八殿下抬个椅子来,再让下人沏些茶水,」她声音一顿,又补充道:「就用我珍藏数年的黄山毛峰。」 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单是这份定性就足以让人侧目,亲生女儿还在前头哭嚎,她却在说着黄山毛峰。 人方落座,就瞧见?屈钰被押着跪在宁清歌面前,往日心高气傲的人,在将死之前,也没任何自尊,不是跪宁清歌,便是在向阿娘、八殿下喊救命。 可?身后人不曾给她丝毫回应,身前人…… 如墨玉的眼眸不曾掀起半点波澜,矜雅面容依旧凉薄疏离,没有因对面人的哀求而?动摇一分,风将她的绯色衣尾吹得猎猎作响,四爪飞鱼绣纹横眉怒瞪,似要从布料中破出,恶狠狠扑向前头。 ——啪! 惊堂木被敲在桌面,发出震响。 她凛声喝道:「罪人屈钰因嫉心,在夏苗猎场之中,领人谋害大梁新晋武状元,已在三日前,大殿之中,陛下与文武百官面前,伏首认罪。」 「按大梁律法,当?施以斩首之刑!」 第160页 ——啪! 惊堂木再敲,震得人心胆颤,那?么大片地方,竟无半点异响传出。 「斩!」 屈钰勐的抬起头,又惊又恐,哭喊道:「阿娘!娘亲!」 此时人群中跑出一人,一下子跪在宁清歌面前,磕头就喊:「感谢宁大人,为千帆主持公道,惩戒恶人!」 众人譁然间,那?屈钰已被压在虎头铡上。 太祖皇帝打?造着虎头、龙头两铡时,曾下令龙头铡斩皇亲国戚、四品以上贪官污吏,虎头铡斩四品以下、土豪劣绅、恶霸无赖。 这屈钰虽是太尉之女,但其?本身只不过?是个八品典仪,所?以只能被压在着虎头铡上。 而?耐人寻味的是,宁清歌并?未让人只取一铡,反倒一齐放在屈府前。 「阿娘!娘!」 「八殿下救我!」 屈钰还在哭喊,曾经的天之骄女,如今却落到如此不堪的狼狈模样。 她不甘心,也想不明白。 不过?就是一个平民武状元罢了,她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她再狠厉些,直接就将钟千帆就地斩杀掩埋,或者她一开始就多派些人手到处搜查,又或是她不被盛拾月吓退,立即率人搜查她们的营地,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悔恨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余光瞥向那?边的宁清歌。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盛拾月,可?这不只是她一人的主意,明明是、明明是八殿下记恨盛拾月夺妻之仇,驱使她和盛拾月作对,凭什么她可?以好端端坐在那?儿喝茶,自己却…… 只听?见?一声「行刑」! 站在旁边的人左手握住刀靶,右手按定刀背,听?到声音,浑身力气调动而?起。 屈钰登时大喊一声:「阿娘!」 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声音断去?,血水飙出,人头滚落在地。 坐在木椅上的屈夏眼睛一闭,手中茶杯颤抖一瞬,将里?头茶叶撞得摇晃。 她身后的夫人面色煞白,直接翻眼晕过?去?。 周围寂静无声,百姓瞪大了眼,表情各异,很是复杂。 跪在原地的钟千帆身躯僵硬一瞬,却没有回头,重重往地上一磕,腰腹间未癒合的伤口被用力扯到,发出阵阵疼痛,可?她却没有理会。 宁清歌没有再扯出圣上英明的那?一套,只缓缓说出三字:「起来吧。」 红日更烈,浓云散去?的天空澄澈蔚蓝,日光肆意下澈,将天地万物照亮,地上鲜血流淌,有枯黄落叶飘下,刚好遮住屈钰瞪大的眼眸 周围逐渐有人声响起,有人不可?置信问道:「真死了?」 有人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确定:「真的是那?个太尉的亲女儿?」 「朝廷真的会为了普通百姓,斩杀权贵之女?!」有人声音颤抖,眼神闪过?希冀的光。 议论声中,屈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滚烫至极的茶汤,没有感受到昂贵茶叶的清香,只觉得烫极了,将口腔、舌头都?烫出燎泡。 她将茶盏置于手边木桌,深吸了口气后,便沉稳道:「先?将夫人抬回房里?,小心伺候着。」 身后侍人连忙称是。 而?她则站起,竟扯出和蔼笑容,喊道:「既然这逆女已被宁大人依法处置,那?屈家与千帆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她对着站在宁清歌身后的钟千帆招了招手,又笑:「小友天资卓越,武艺过?人,即便出身乡野,无长辈、名?师教导,也能一举夺得武状元之位,实乃少年英才。」 「只可?惜这逆女心胸狭隘,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确实是我屈家教女无方,让千帆小友受尽委屈。」 她抬手一拜,满是歉意道:「除此之外,屈家还另有补偿,还望千帆小友收下,原谅屈家。」 三公之一的屈夏太尉是何等尊贵,除皇帝之外,这大梁数她们三公最?为显赫,可?现?在却当?着百姓、宁大人、八皇女的面,屈尊纡贵向一个小小状元赔罪。 钟千帆眼眸虚晃一瞬,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屈夏直起身,笑道:「日后千帆小友受任武职,若有不明白之处,尽管问我。」 原是先?礼后兵之计,前头和颜悦色的道歉,后一句却威胁起来,暗示钟千帆日后还要在她手底下干活,若是不见?好就收,那?她就不知?要做些什么了。 钟千帆心慌一瞬,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宁清歌。 这人依旧镇定如常,好像没看出来屈夏在打?什么主意。 对面的屈夏笑了下,拱了拱手就道:「此事?到此为止,诸位都?散去?吧。」 话毕,她竟打?算转身就走,可?正当?这时,突然有一道清冽声音响起。 「且慢!」 她转过?身,问道:「宁大人这是做什么?」 宁清歌勾出一抹笑意,笑不及眼底,只觉冰凉,缓缓道:「这案子还没有审完呢,屈大人。」 「哦?屈钰已伏法斩首,宁大人还想再查什么?」屈夏故作镇定,很是疑惑的模样。 宁清歌不卑不亢地继续:「屈钰一事?是了结了,可?屈家还没有完呢。」 屈夏唇边笑意一僵,虚伪面具破碎,眼眸瞬间如寒冰一般,死死盯向对面。 第66章 第161页 「宁大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屈家的今天,未必不是大人的明天,何苦死揪着屈家不放, 你我各退一步, 日?后在朝廷之上,也好?相见。」 屈夏站在台阶之上, 强压着怒火, 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 她觉得宁清歌太过狠厉, 她已将亲生骨肉送出,眼睁睁看着她被斩首,给足了宁清歌这个新晋巡抚使的面子,可对方竟还不肯放过屈家。 方才被茶水燎出的水泡发疼, 将她从怒火中一次次扯出,极力冷静下来。 旁边的盛凌云也是怒极。 一个屈钰杀了就杀了,可屈家是她最大的助力之一, 是万万不能有损失的。 不等?她开口,就见对面人?启唇, 语调平稳地道:「屈大人?方才在府中, 不曾听到本官与八殿下的约定,那下官就再为屈大人?陈述一遍。」 盛凌云懵了下, 她什?么?时候和宁清歌有约定了? 宁清歌面不改色地继续:「大梁虽有因谋害状元而诛九族的先?例, 但此?后大梁都推崇仁政, 总不能因屈钰一人?, 而连累屈家其余良善之人?, 所以下官想了个法子。」 听到这儿,盛凌云张了张嘴, 话确实都是自己说的,可是约定确实没有,但嘴唇碾磨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宁清歌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不如就由百姓决断,屈府中人?的良善。」 宁清歌随即站起身?,看向周围站得密密麻麻的百姓,又一次重复喊道:「北镇抚司就地办案,若有被屈家借势欺害者,可直接上前陈述冤情,待锦衣卫查明确有此?事,便?立即按大梁律法处置!」 屈夏见状,面色变化?,登时愤愤道:「宁大人?此?举未免太过轻率,若是有人?藉此?故意坑害屈家呢?!」 说话间,那双浑浊眼眸透着股兇狠的阴鸷之气,无比森冷地扫向对面百姓,好?像在警告她们一般。 对面百姓缩了缩脖子,视线逃避,低头看向地板,那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在一块,竟连一个敢走出来的人?都没有。 都是些?普通人?,哪里敢与权贵作对? 尽管面带不平,也不敢拿全家性命来试探。 身?后的八殿下便?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见情形有利,索性默认了宁清歌的话,心中暗自猜测,许是这屈钰一人?还不够北镇抚司扬名?,所以宁清歌不肯离开,要不再丢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去,早点送走宁清歌这尊瘟神算了。 她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宁清未露出其他异色,话毕便?坐下,向方画影道:「帮我磨墨。」 方画影连忙答应一声,当即走到木桌边。 此?时已至下午,即便?酷夏已过,但天气依旧炎热,偶尔有风吹过,无法将闷热吹去,反倒将落叶吹得沙沙作响,平添烦闷。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剩下面目狰狞的头颅,不过一会,就有苍蝇飞来。 屈夏不敢坐下,一直冷眼盯着对面,她身?后的屈家人?学着她的模样?,同?样?恶狠狠地瞪着,生怕那个二愣子冲出来,连累了自己。 正当这时,忽有一女子从人?群中挤出,啪地一下跪在宁清歌面前,直接连磕三个响头,大声哭喊道:「小女楚蓉,想请宁大人?为我家弟弟主?持公道!」 她不停顿地接道:「小女与弟弟都是倚翠楼的乐师,从小相依为命,感情甚好?,还约定日?后攒够银两,一起在汴京里买间大院子,互相照应。」 「可是!」她声音尖锐而悽惨,喊道:「可是这屈家嫡系屈榆,竟看上我家弟弟,逼迫他委身?于她,我弟弟不肯,她就百般逼迫,甚至半夜将人?拐进府中。」 「我见他许久未赶回,就四处寻找,结果屈榆却将一具受尽折磨的尸体丢在我面前!」 她面容狰狞,不过几?句话就哭得极其悽惨。 「我报官,官兵将我丢出府门,我想去鸣冤击鼓,屈榆就将派下人?守在我周围,逼迫我将弟弟下葬。」 「宁大人?,我求求你,为我弟弟讨回公道!」 话音落下,屈家那位名?叫屈榆的人?面色苍白,连忙挤出来,大喊道:「你胡说八道!你故意冤枉我!」 ——啪! 宁清歌直接抬起惊堂木,用力一拍,便?朝屈榆呵斥道:「本官让你开口时你再说话。」 而后又看向那倚翠楼的乐师,直道:「你说屈榆残害你家弟弟,可有什?么?证据?」 屈榆吓得腿都软了,忙接道:「对对对,你有什?么?证据?」 楚蓉不知在心中想了多久,没有丝毫犹豫,立即道:「人?证、物?证都有。」 「屈榆纠缠我弟弟一个月有余,倚翠楼上下都亲眼瞧见,大人?可唤如今的倚翠楼主?询问。」 「那日?我家弟弟失踪时,倚翠楼的人?和周围邻居都曾出门,帮我一起寻找,若不是见那么?多人?四处喊叫,屈榆这厮也不会因为害怕事情闹大,而将弟弟尸首还我。」 宁清歌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周围百姓都直勾勾地看着,竖着耳朵听着,既是在听楚蓉的控诉,也是在看宁清歌的态度,看她是否真的愿意为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出头。 「屈榆将尸首丢给我的时候,邻家姐姐也陪在我旁边,亲眼见着我弟弟的尸首被丢在地上,满身?伤痕。」 第162页 屈榆立马辩驳道:「都是她熟悉之人?,万一她们互相串通,故意冤枉我呢!」 ——啪! 惊堂木又敲,宁清歌冷声道:「本官还没有让你说话,若再插嘴,棍棒伺候。」 屈榆心有不甘,却只能闭嘴,狠狠瞪着楚蓉。 周围百姓瞧见,心中不免一暖,往日?报案至官府,官府的人?只会听权贵的话,根本不管他们百姓在说什?么?,更别说让权贵闭嘴了。 宁清歌闻言,又问:「你弟弟的尸首现在何处?」 楚蓉答:「已被屈榆那厮逼着下葬,此?事已过去三个月,恐尸首已毁坏……不过还有一人?,我那时瞧着弟弟满身?伤痕,怕他在地下疼痛,求着安奇堂的大夫,帮我弟弟将伤口缝上,敷了些?药。」 话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哭道:「民女知道这样?没用,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了。」 听闻此?言,周围人?皆露出不忍神色。 八皇女与屈夏未阻拦,微微侧身?,好?似在低声商议些?什?么?。 楚蓉哭了一会,又哽咽道:「还有、那屈榆为了让我不再纠缠,还丢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我一小小乐师,一年到头也难攒下十两银子,怎会能有百两巨款,」她抹了抹眼泪,又说:「那银子我半点未动,一直放在家中。」 待她说完,宁清歌放下毛笔,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记录的,满满当当都是楚蓉的证词。 她偏头看向方画影,便?吩咐她领人?去将证人?、证物?带来。 方画影不敢耽搁,立马率人?往外走。 百姓见到是方画影带人?前去,心中不由更定,方通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被大伙看在眼中、放在心里,这偌大的官府,也就她一个不会收取贿金,公平正义的捕快,但凡有什?么?事,大家都会直接去求方画影。 再看宁清歌,那可是他们交口称赞、一心为民的丞相大人?,如今做了北镇抚司的巡抚使,也在为百姓申冤抱不平。 这两人?,一人?居于庙堂,一人?行走于坊间,都深得百姓爱戴,两两加在一块,效果更甚。 更别说已有人?先?开了个头,大傢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意动。 而此?时,宁清歌又看向楚蓉,声音稍缓,温声问道:「本官知你弟弟悽苦,但眼下单有这些?证据还不够,你可愿开棺验尸?」 楚蓉一把抹掉眼泪,忙道:「只要能为我弟弟报仇雪恨,民女什?么?都愿意。」 「好?,」宁清歌点头,又让曲黎带人?前去。 再看那屈榆已瘫坐在地上,本以为这事已经掀过,却没想到今天被重新翻出。 宁清歌收回视线,垂眼看向那证词。 既牵扯到唤倚翠楼,不消想也知这事是宁清歌提前安排的。 倚翠楼虽是她的产业,但宁清歌除了关?于盛拾月的事,还有查看每月帐本、让人?暗中收集汴京龌龊外,其余事都不大理会。 而倚翠楼的人?也不敢太过唠叨她,若不是楚蓉四处碰壁,报案无门,倚翠楼楼主?也不会求到她这儿。 所以当宁清歌得知此?事时,距出事已有一月有余,楚蓉的弟弟都已下葬,即便?是宁清歌也觉棘手,一朝丞相为小小青楼乐师出头?即便?是让手底下的人?去说一声,也怕被有心人?记下,暗中揣测其中关?联,于是一直拖到今日?。 宁清歌抬眼,恰好?与楚蓉看过来的目光撞上,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 其余人?并未察觉,甚至在低声感慨着宁大人?当真对百姓极好?,连开棺验尸这种事,都要先?徵询楚蓉意见,若是官府,即便?被害者的家人?哭嚎着不愿意,他们也会以办案为理由,强行掘坟验尸。 不多时,证人?证物?都带来,尸体也被查验,证明楚蓉所说是真。 宁清歌将惊堂木再一敲,当即说出判决,并要屈榆签字画押。 那屈榆竟吓得转身?想跑,却被侍卫直接抓住,往虎头铡上一按,刀落人?亡,地上头颅又多一个。 这一次,周围百姓居然发出阵阵雀跃欢唿声,楚蓉连连磕头,感激得痛哭流涕,几?乎哭晕过去。 而宁清歌又往其中添了一把柴,当即道:「往后若有人?藉此?为难你,可直接寻到北镇抚司来。」 此?话一出,如定海神针一般重重落在百姓心中,几?乎是争抢一般,往宁清歌桌案前冲来,一连数个,纷纷大喊。 「宁大人?,我有冤情!」 「宁大人?,求您为我做主?啊!」 「宁大人?宁大人?,我娘子好?苦啊宁大人?!」 就连身?后的方画影、曲黎都被吓了一跳,本以为还要再磨一会,没想到百姓受屈家欺压已久,如今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喊冤。 只不过这冤情也太多了吧? 两人?同?时拧起眉头。 宁清歌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对此?倒不觉诧异。 屈夏出身?寒门,是通过武举后,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如此?出身?,难免在朝廷中受尽排挤,因此?,在她得势之后,便?将宗族之人?通通接入屈府,极力培养,希望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 比如方才的屈榆,就是宗族中的一个习武天赋不错的旁系。 第163页 如此?做法,情有可原,但也容易埋下祸端。 毕竟大部分人?在屈夏未得势前,不过都是些?未受教育,厮混于坊间的草莽之徒,跟着屈夏鸡犬升天后,难免飘飘然,做出不少祸事。 又所谓上樑不正下樑歪,即便?屈家号称对子女严苛,要后代与其他人?一般习武骑射,参与武举。 可就连屈钰这个嫡系都没能教育好?,性子急躁易怒,心胸狭隘,极度自傲下又藏着对出身?的自卑,临死前都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轻易就被人?利用,落得如此?下场,倒也正常。 反观常与盛拾月厮混的那几?个纨绔,看似家族势微,实际底蕴深厚,几?经皇权更换后,更清楚如何教育子女。 比如孟清心,虽然平日?确实顽劣了些?,但本性纯良仗义,心中都有一桿秤,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啪! 惊堂木又响,宁清歌凝神沉声道:「北镇抚司今日?只审理与屈家相关?之事,若有其他冤情,请诸位暂时忍耐,北镇抚司必定一一审理,据实求真,不让奸邪逃出法外。」 宁清歌再敲惊堂木,又道:「堂前莫要喧闹,依次将案件说来。」 再看屈家等?人?,个个惊恐不已,想逃跑却又被侍卫拦下,封锁在这片空间内。 而刚刚还算镇定的八皇女、屈夏都慌了神,彻底坐不住了。 ——— 大梁国子监居于皇宫侧边,与政事堂隔空相对,一样?需过午门才能入内。 为表示对国子监的重视,大梁皇嗣每日?上午在尚书房学习完国策后,下午又得到国子监念书。 所以盛拾月对国子监并不陌生,大刺刺走进去后,和萧景她们寻了个空位置坐下。 国子监人?数不多,歷年学额只有三百人?,像潘玄这种占了名?额,又不愿来读书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实际人?数更少。 而今日?,大部分官家子女都因北镇抚司一事,告假回家,所以学堂只剩下寒门学生,即便?多了盛拾月十几?个人?,也十分空旷。 但讲课的先?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看见盛拾月等?人?时,微微皱眉,随即就摇头晃脑地念起书来。 国子监统学六门,既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不管是那门课,都极其催眠。 盛拾月起初还能挺直嵴背,认真听一会,可很快就被毫无起伏的语调催出倦意。 实在不是她不想听,这先?生确实说得枯燥至极。 盛拾月偏头看向外头的晴朗天空,随后又收回视线,低垂着脑袋,翻翻书,然后扯了扯袖子上的褶皱,再低头拽起系在腰间的和田玉玉佩,捏在两指之间把玩。 突然想宁清歌了。 还是宁清歌有趣,即便?是枯燥至极的书,她也能引经据典,将无聊内容讲得生动有趣,揉碎了教给自己。 盛拾月默默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宁清歌现在做什?么?,屈家那么?难缠,不知会怎么?为难她,早知道她就该提前嘱咐曲黎一句,若是屈家极力反抗,不肯配合,就让曲黎直接带兵破门,将屈家人?通通砍了。 玉佩在指尖打转,随着这些?日?子的把玩,越发润泽盈亮。 回忆又落到今早,宁清歌这傢伙着实过分,竟当着那么?多侍人?的面,拽着自己的衣领亲吻,好?厚的脸皮,要不是宁清歌说会来接自己散学,她肯定要小闹一场。 好?无聊啊。 盛拾月又困了。 盛拾月都如此?,其他纨绔就更别说了,若不是被盛拾月警告,不许趴到桌子上补觉,她们早已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只有一个萧景还算专心,手中的书页随着先?生的话语而翻动。 盛拾月刚想再打个哈欠,就见左右两旁的人?丢来纸条,拆开一看,左边一个写着无聊,右边一个写着好?困。 盛拾月微微一笑,把纸条揉成球,直接砸到左右两边人?的脑袋上。 直到外头钟响,一群人?像一下子活过来一般,纷纷站起,恨不得在脸上写出解放两字。 夫子淡淡瞥了她们一眼,随即合书离去。 寒门学生向来傲气,像屈家一般,对她们这群纨绔,意见颇大,所以刚散学,就像避开瘟神一般,绕着她们出了门。 盛拾月瞧见了,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兴沖沖领着一群人?往外走。 刚出午门,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 第67章 盛拾月起初还是慢走?, 后面脚步越来越快,甚至扯着?下摆就跑起来,直接越过走在前头的寒门学子,径直往马车跑。 那些个纨绔不明所以, 一边跟着跑一边喊:「盛九盛九, 你这是跑什么?!」 「你家马车不是还没有来吗?!」 一群人什么也不知道,还跟着?跑得飞快, 没?有半点规矩。 那群寒门学生看得直皱眉, 忍不住低声斥责。 可纨绔们却不管, 一个个往寒门学生旁边越过,大声喊道:「盛九你慢点慢点!」 盛拾月也不管她们,刚到马车前,就手扯车厢边缘, 直接跨步往上,还没?有站稳就掀开车帘,咧嘴笑?着?喊道:「宁望舒。」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里头?人轻声嗔了句,矜雅疏离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第164页 「我那是散学了高兴, 和你有什么干系, 」盛拾月惯来嘴硬。 宁清歌也不拆穿她,只是轻笑?了下, 便取出丝帕给她擦汗。 盛拾月下意识弯腰低头?, 一副极其乖驯的模样, 同时问道:「你今儿顺利吗, 屈家那老东西有没?有为难你?」 宁清歌并?未多?说, 只道:「略有波折,不过还算顺利。」 她放下帕子, 话音一转,又温声道:「下次不要跑了,满头?都是汗。」 盛拾月放下帘子,就往宁清歌旁边坐,当即哼道:「是今儿天气闷热。」 刚落坐才发现对面有人,盛拾月一愣,下意识抿了抿唇,连腔调都变了,咬文嚼字地喊道:「方?通县。」 「你过来找萧景?」眉眼间的娇憨散去,换做往日的娇矜明艷。 宁清歌看着?好笑?,牵起她垂落在身侧的手。 盛拾月嘴角上挑又强行压住,咳嗽两声,说道:「她还在后面跟着?。」 她就好像只狮子猫,在主人面前翻着?肚皮耍赖,伸出粉红肉垫,勾着?裤脚喵喵叫,闹腾着?要摸,可一旦有外人在场,它立马就翻身竖耳,变成矜持高贵猫咪,就连走?路,都要踏出娇贵优雅的小猫步。 方?画影之前与她见过几次,微微屈身就喊道:「九殿下。」 盛拾月反倒是不自在的那个,一想到自己刚刚那副模样被方?画影瞧见,扯了扯嘴角,再一次重复:「萧景在后头?。」 旁边的宁清歌也不开口,坏心眼地看着?她窘迫,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她掌心。 盛拾月不由收紧指节,警告似的捏了捏。 可宁清歌并?未收敛,甚至更加过分。 气得盛拾月抓住她的手指,若不是顾忌方?画影在场,恐怕就得拽到唇边,恶狠狠咬一口表示惩罚。 方?画影成为捕快许久,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两人的小动作?,只当没?瞧见,微微垂眼,看向木板。 还好宁清歌懂得见好就收,主要是有外人在场,若将盛拾月逗得炸毛,实在不好哄,任由盛拾月抓着?她的手,温声道:「今天累不累吗?」 」还行,就是那老东西讲课实在无趣,」盛拾月忍不住抱怨,嘀咕道:「我都快被念得睡着?了。」 「没?睡着?就好,」宁清歌眉眼带笑?,对盛拾月的要求很?低,能去国子监就不错了,没?有中途逃课就算极乖巧。 她甚至夸了句:「殿下今日辛苦了。」 也不知道真正辛苦的人是谁。 盛拾月眉眼一扬,猫尾巴就跟着?翘起,笑?咪咪道:「还行。」 紧捏着?的手松开,轻易穿过指间,与之十指紧扣。 方?画影的脑袋更低,恨不得将耳朵都蒙住,脑子却闪过盛拾月侧颈的红印,既然无法用?粉遮住,那就一点没?挡,大刺刺地露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瞧瞧宁清歌的恶趣味。 说话间,萧景她们几个终于?跑到马车周围,气喘吁吁就喊:「盛九你搞什么呢?!跑那么快干嘛。」 「是啊是啊,又不是有什么急事?」 萧景最是虚弱,扶着?车架就开始大喘气,手挥了又挥,愣是没?挤出一句话。 宁清歌听到声响,便道:「画影今日帮了我大忙,正巧你又和萧景她们在国子监读书,我便喊着?她一起过来,绕去樊楼,吃个晚饭。」 盛拾月并?无不可,当即答应了声,又掀了帘子,和外头?人重复了一遍。 听到是宁清歌,几个纨绔下意识站直了身子,连声答应下来。 而方?画影也知趣,抬手抱拳就告辞,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单手扶住萧景后,就带着?她往另一辆马车走?。 盛拾月瞧见后,不由暗笑?,拉着?宁清歌,低声揶揄道:「也不知道萧景那傢伙怎么当干元的,一看就是要被方?画影压在身下……」 另一人抬眼瞥她,似笑?非笑?地冒出一句:「那殿下就……」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一下子涨红了脸,急急忙忙道:「宁望舒你要是将这事说出去,我和你没?完。」 「哦?」 盛拾月瞬间炸了毛,压低声音吼道:「你听见没?有?!」 「不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这人还是挺要面子的。 宁清歌止不住的笑?意,装作?不明白的模样,不解问:「这有什么?」 盛拾月急得不行,恨不得原地团团转:「就是、就是不可以,你不准和别人说。」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这个无法无天、桀骜不羁的汴京头?号纨绔,被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宁清歌压在身下,她还要不要出门?! 车厢外马鞭空响,便朝着?远处踏蹄而去,其余马车纷纷跟随,连成一排长队。 此时已有些晚了,红日逐渐倾斜向山峦,温度也降下来些,不像午间那样闷热,清风一吹,甚至还有些凉快。 街道两旁很?是热闹,白日藏在家中躲凉的人全遛出来了,熙熙攘攘地挤着?,小摊贩连声叫卖,不敢错过这个好赚钱的时机。 车厢里头?的盛拾月先是威胁警告,而后又开始耍起无赖。抬腿往车座上一搭,便侧身往宁清歌怀里躺,翻来覆去地滚。 反正方?画影已经?不在,她越发肆无忌惮,拖着?语调,哼哼唧唧地闹:「你不准和别人说,不可以、就不行。」 第165页 她刚才还有些文雅,玉冠束髮,外披青色交领直?,和田玉玉佩往腰间一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大家族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 现在好了,滚来滚去之后,髮髻顿时松乱,脸上的绯色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宁清歌逗出来的,衣领歪斜着?,玉佩跟着?她的滚动而乱晃。 「宁清歌、宁大人、宁望舒,」她试图央求,把?那几个称唿翻来覆去地喊,再一次翻身滚向宁清歌腰腹,埋在她怀里的声音沉闷:「不可以说出去。」 她一下子又翻回来,平躺着?又喊:「宁姐姐、清歌姐姐,求你了。」 在一起那么久,盛拾月的脸皮也跟着?厚了些,刻意拉长的语调带着?黏煳煳的劲,以往不会说的称唿一个个冒出来,撒着?娇地求。 宁清歌眼尾带笑?,不见早些时候的冷厉,伸手护住对方?腰和脑袋,以防这人闹腾得太厉害,翻倒在地。 「你要是说出去,她们肯定要笑?我,」盛拾月开始找理由。 「笑?你什么?」宁清歌终于?开口。 「笑?、笑?我……」盛拾月憋不出那句话,只能声调一扬,喊道:「就是不能说!」 宁清歌捏了捏她的耳朵,又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和孟清心、萧景去暗香阁买了好些东西吗?」 「你猜我为什么只和萧景、孟四儿去,」盛拾月投来幽怨一眼。 她眼神一扫,见前头?的马车夫还在专心架车,当即抬手勾住宁清歌脖颈,借力起身后,仰头?吻在宁清歌,又哼道:「宁姐姐、好姐姐,算我求你了。」 「千万不能说出去。」 柔软的唇挟着?炙热吐息,说话间唇瓣开合,碾过宁清歌的唇,舌尖小心描绘着?唇线,勾起圆润唇珠,再轻轻抿住。 「好姐姐。」 盛拾月用?鼻尖蹭她,扑扇的眼睫扇过脸颊,眼底的讨好不加掩饰,短短三个字也被说得千迴百转。 「在外头?,给我留点面子嘛,」上挑的尾音似怨似嗔,像小小银钩一般,钓着?宁大人。 宁清歌眼帘半落,晦涩情绪一闪而过,揽在腰间的手紧了又送,最后只哑声说了句:「那你求求我。」 那么简单的要求,为了自己的面子,盛拾月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一声连着?一声地喊:「求你求你求你,好姐姐、宁姐姐。」 她小鸡啄米似的,喊一声,亲宁清歌一口,吧唧吧唧地不见停,当真是努力极了,可是她也不想想,宁清歌会将这些事说出去吗? 还没?有求够,那马车就突然停住。 「殿下、夫人到了。」 盛拾月身体一顿,又忙补充一句:「不许说出去。」 紧接着?,扯起袖子抹了抹对方?的唇,又抹了一把?自己,将残余的水迹遮去,刚准备起身,跳下马车。 宁清歌又将她拽住她手腕,将人扯了回来,替她理了理衣领,低声说了句:「晚上回去再接着?求。」 话毕,推了推盛拾月,就道:「走?吧,别让她们等太久。」 盛拾月眨了眨眼,暗自嘀咕了句宁清歌贪得无厌,继而才掀起车帘。 明亮的光线与嘈杂声响一起涌入,五层小楼骤然出现在眼前,人来人往间,浓郁的饭菜香气散开。 盛拾月当即跳下马车,嵴背无意识地挺直,讨好的笑?意淡去,便侧身抬手,扶着?宁清歌下马。 那些个纨绔也围了上来,对着?宁清歌抱拳就喊:「宁大人。」 只有萧景机灵,在一群宁大人里头?,挤出一句:「嫂嫂。」 盛拾月眉梢一挑,当即抬手,除了萧景外,一人一拳,直接就呵斥道:「什么宁大人,话都不会讲。」 其他人嘿嘿一笑?,连忙改口。 宁清歌含笑?点了点头?。 盛拾月则牵起宁清歌的手,稍稍扬颌,表示听见。 她这会倒是威风,完全没?了在车厢里头?翻来覆去的无赖样,扬起的眉眼肆意又明艷。 她颇为不满地点评:「一个个木的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潘玄几人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小厮从?里头?跑来,看向宁清歌的眼神突然一缩,竟避开到一边,慌道:「几位客官里头?请。」 盛拾月没?有注意到小厮的不对劲,突然想起曲黎等人,边牵着?宁清歌往里头?走?,边问起她们。 宁清歌温声回答:「今儿她们都辛苦了,我让曲姨替我请他们吃酒。」 她们刚进樊楼,里头?的喧嚣就停顿了下,声音突然压低,像在讨论些什么。 众纨绔都不觉疑惑,以往她们到哪儿去,都是这个效果,径直就往楼梯处走?。 盛拾月与宁清歌黏煳,就这都要走?成一排,牵着?的手不曾松开半点。 宁清歌又道:「曲姨嫌酒楼太小,五百多?人分作?几批,又太过小家子气,索性招唿着?大家去买羊买酒,到郊外烤肉去。」 「流云和赤灵也被喊走?,还让她们两中途路过学堂时,把?小荷花也接过去。」 盛拾月点了点头?,便笑?:「那她们今晚可就热闹了。」 人刚到三楼,盛拾月下意识拐进去,可那小厮却连忙拦住,道:「九殿下还是去四楼吧。」 盛拾月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可那小厮却一抖,直接将头?低下。 第166页 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多?问,只道:「那就四楼吧。」 那小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连忙将她们迎上去。 其他人不曾察觉半点,以为宁清歌身份不一样,所以再上一层罢了。 踏入四层,便进包厢。 这几个傢伙最学不会的就是客气,噼里啪啦地点了满桌子,就连酒都要了好几壶,全是樊楼的最贵招牌,一边点还一边笑?,说要报復盛拾月早上把?她们喊醒的大仇。 盛拾月陪着?她们闹,只说明日要准备一盆冰水,谁敢赖床,就让谁尝尝被冰块泼下来的滋味,心中已暗自打算,等会找个机会下楼,将帐给结了,省的宁清歌被这群傢伙给坑害。 众人笑?闹着?,闹上头?后,就连宁清歌、方?画影都敢打趣,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端盘上菜的侍人,又惊讶又恐惧的表情。 觥筹交错间,潘玄揉了揉肚子,撑着?桌子起身,走?下楼去找茅房。 可刚到一楼,便听到阵阵议论声,其间还听见盛拾月、宁清歌等人的名字。 她骤然定着?,连忙侧耳往那边听,想着?等会上楼后,说给大傢伙听,再打趣盛拾月几句。 可越听越觉不对劲,她眉头?一拧,面色变了又变。 直到听见一句屈家覆灭,多?数人被斩首,其余人也被关?入牢房之后,额头?上汗珠砸落在地,酒都醒了七分。 第68章 一群人喝得半醉, 也没注意到潘玄许久未归,直到盛拾月揉了?揉脑袋,拒绝了?要?陪自己下楼的宁清歌,脚步沉重地往下走。 人刚至二楼, 就被潘玄拽住手腕, 往阴影处走。 「盛九!我有事和你说,」她?压低声音, 面色沉重?。 盛拾月被她这举动弄得煳里煳涂, 被迫跟着走了?几步, 紧接着就开始挣扎,不耐烦地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这里说。」 她?脾气惯来不好,潘玄也没在意,看了?下周围, 确定没有人后,才压低声音道?:「你晓不晓得嫂……宁大人她?今天去?做了?什么?」 盛拾月靠着栏杆处,眼眸虚晃, 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到这话?, 不由烦躁地回:「我怎么不知?道??」 潘玄诧异一瞬, 又忙道?:「什么都知?道?,屈家没了?你也知?道??」 「屈家没了??」盛拾月终于露出一丝诧异。 潘玄见状, 连忙倒豆子似的, 将听来的事情一股脑地往外说, 急急忙忙道?:「屈钰那一伙人都被斩首示众了?, 说是宁大人让、让百姓当场举谏, 只要?查明确有此事,当场斩杀, 据说现在屈府门前还有一堆人头。」 盛拾月醉得厉害,用力摇了?摇脑袋,才问:「还有呢?就那几个人,屈家还不至于覆灭吧?」 潘玄急得满头是汗,忙道?:「说是杀到一半,屈太尉终于忍不住阻拦,结果却冒出一个人说屈家放京债。」 「京债?!」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便骂道?:「这屈家好大的胆子!」 潘玄又补充:「收的还是四扣。」 「四扣?!这老东西简直胆大包天!」盛拾月当场酒醒了?三?分。 不怪她?那么生气,这京债,说通俗些就是高利贷,民间叫做重?利债,但这重?利债是谁都可以借,可京债只借给新任命的外省官吏。 时人为科举,往往在路上就花费诸多?钱财,更别说在京中的开销,继而在科举之后,便已穷得叮噹响,就好像之前的钟千帆,传消息的人来时,她?还在房间里补鞋,思索着下一顿晚饭在哪。 因此,被外派出的官员通常会为了?出京上任置办行装、筹措路费、应付官场等费用而举借,直至到任后,再进行偿还。 而四扣便是扣头,如你向人借了?一百两,实际到手只有六十两,但你要?还的本金还是一百两,由此可见其中的恶劣。 再说,京债确实是能暂时缓解新任官员的窘迫,可之后的偿还却是大问题,旧唐书中就有说道?:会昌二年二月丙寅,中书奏......随月支给,年终计帐申户部。又赴选官人多?京债,到任填还,致其贪求,罔不由此。 京债利息极高,到任官员无法用俸禄偿还之后,就会贪污、剥削百姓,长此以往,危害极大。 所以京债在大梁是被写进律法,严令禁止的。 可屈夏作为大梁三?公之一的太尉,却在暗中放京债。 「她?屈家当真是好大胆子!」盛拾月忍不住再骂,当即就问:「那老东西死?了?没有?!」 潘玄也只知?其中危害,苦笑道?:「这事牵扯诸多?,哪敢让她?轻易死?去?,已被关到大理寺审讯了?。」 潘玄不禁联想,说:「怪不得那堆武举的人会帮屈夏做假证,还百人联名举报宁大人武试舞弊,原是被屈夏揪住了?小辫子。」 她?话?音一转,又说:「这事或许是宁大人安排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百人联名举报之后,就有京债之事被揭发。」 她?又忍不住笑起,嘲道?:「说来好笑,八皇女?本想保下屈家,一听到这事,居然招唿都不打,直接就从?人群中挤出,头也不回的跑了?。」 盛拾月「呵」了?声,只说:「她?最好没有牵扯进去?。」 想到这儿,盛拾月不免恼火,那么大个事,宁清歌居然只说略有波折,若是细查下去?,指不定多?少官员要?被责罚。 第167页 潘玄突然一拍脑袋,又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宁清歌和方?画影将屈家人杀了?个大半啊!屈家门口全是人头啊,盛九!」 「无头尸首都堆积成小山了?啊!这才一天,那么大个屈家就没了?。」 好像怕盛拾月听不懂似的,她?手舞足蹈地比划,道?:「现在外头人提起这事还在胆颤,说去?屈家外头远远看了?一眼,被吓得连滚带爬的逃走。」 可盛拾月的反应却平淡,先是「哦」了?一声,再说:「然后呢?」 「哎?」潘玄眨了?眨眼。 盛拾月面露嫌弃,斥道?:「你干什么坏事了??」 「没、没啊,」潘玄挠了?挠头,硬憋出一句:「我前两天去?赌坊输了?一百两,没敢告诉我阿娘,穷得都不敢出门了?。」 盛拾月欲言又止,想骂她?没出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便道?:「她?们只杀该杀之人,一切按照大梁律法行事,你既没有犯什么大错,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挥了?挥手,赶道?:「让开让开,我要?去?结帐,你们几个也没点数,要?了?那么多?东西,等会把宁清歌吃穷了?怎么办?」 潘玄嘴角抽了?抽,终于想起她?刚刚的壮举,当着活阎王的面,说要?狠狠坑她?一把…… 盛拾月懒得理她?,自顾自去?结了?帐。 那掌柜还不敢收钱,是盛拾月强硬塞到她?怀里,还恶趣味地加了?一道?猪头肉,要?求必须是一整个猪头。 那掌柜的表情又青又紫,和盛拾月确定了?一遍又一遍后,才去?通知?厨房。 待回到四楼,潘玄已坐在原位,旁边有几人的表情也是略微僵硬,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楼过。 盛拾月眼神瞥向右侧,萧景那傢伙酒量一般,如今已靠在方?画影怀里,不省人事。 她?顿时哼了?一声,亏宁清歌还说她?和萧景一样,她?明明就比萧景强许多?。 那潘玄坐立不安,刚刚还嚣张不已的纨绔,现在变成了?缩头缩脑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拿起酒杯,还没有举到嘴边又放下,再抬眼,偷偷往宁清歌那边一瞥。 盛拾月那厮好似没听到之前的话?一样,肆无忌惮得很,脑袋往宁清歌肩膀上搁,恨不得整个人都压到宁清歌身上,时不时仰头,贴在对方?耳边轻笑着说话?。 宁清歌很是纵容,虽然话?不多?,但一直在无声照顾着盛拾月,对方?连个酒杯都不消拿,都是宁清歌送到唇边,更别说擦嘴之类琐事。 若不是楼下人个个都在议论,潘玄都快怀疑是不是有同名同姓之人,如此温柔贴心的人,怎么可能灭了?屈家满门。 还没有等潘玄再想,那侍人突然抬了?个大猪头上来,好几个人被吓得缩了?缩脑袋。 而盛拾月还笑,故意让人将猪脑袋对着潘玄。 吓得那傢伙脸色煞白,连饭都吃不下了?。 宁清歌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无奈嗔了?盛拾月一眼。 那人却抓住她?的手,笑得恶劣又肆意。 再过些时候,酒宴散去?,在喧嚣声中,各家马车驶向不同处。 被彻底染黄的秋叶被风吹落,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枯枝,极力伸向黑夜,将圆月挂在梢头。 今夜的府邸更静,曲黎那伙人恐怕已在郊外扎营睡下,少了?许多?嘈杂之声。 木门紧闭,里头的浴桶冒着热气,未着一物?的盛拾月靠着木壁,酒醉之后便容易乏力,泡在热水里头,好一会没有动作,像是在闭眼假寐。 直到咔的一声,房门被打开后又被快速关上,继而轻而缓的脚步声响起。 盛拾月倦得很,只有睫毛颤了?颤。 直到人坐在木桶旁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盛拾月哼出一声气音表示听见,懒懒抬了?下眼皮,偏头看向对方?。 宁清歌也才沐浴完,半干的髮丝如绸缎般垂落,被热气熏柔的眉眼温和,又问道?:「怎么泡了?那么久?」 她?声音很轻,像是摇晃树枝的晚风。 盛拾月没回答,眼皮又塌下去?。 今儿要?的都是果酒,浓郁果香总能将人迷惑,不知?不觉喝下许多?,等出门之后被风一吹,那潜伏已久的酒劲骤然涌上来,让人难以招架,即使喝过解酒汤,也难挨得很。 盛拾月听到水声响起,略微粗糙的毛巾擦拭过自己的身子,便越发放松,四肢百骸都冒出懒劲,任由对方?伺候。 屋里的烛火映在小院外,杂乱树影落下,如同一副斑驳的水墨画,热雾从?门缝中挤出,还没有飘远,就化作水汽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哗啦水声响起,浴桶里的水攀升,越过浴桶,洒落在地上。 盛拾月终于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过去?。 那人不知?道?何时脱了?衣物?,踏入浴桶、跨坐在她?的身上。 不是很端正的姿势,一双长腿被迫曲折起,妙曼曲线在粼粼水波中若隐若现,起伏水面如浪花几次攀上山峦,又疾速落下,将披散的髮丝拍得摇晃。 盛拾月还想抬头,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可还没有来得及,就被俯身而来的人,偏头吻住唇角。 第168页 「殿下……」她?柔声喊道?。 盛拾月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勾住对方?脖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本能地仰头,加深了?这个吻。 被水淹没的髮丝交缠在一块,如盛开着鲜花的藤蔓般,密不可分。 盛拾月仍有些恍惚,轻易就被人撬开唇齿,剥夺所有响起。 瓷白肌理被热水熏得发红,覆上零零散散的樱花粉,起伏的水往锁骨里头涌,积出一滩浅浅水洼。 盛拾月的唿吸散乱,一时忘了?该如何换气,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受不了?时,才想起偏头躲开。 可另一人却过分得很,不仅不放过她?,还又覆过来,不允她?逃离片刻。 浴桶里的水还在晃,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幸好盛拾月没有放花瓣的习惯,否则不知?要?浪费多?少。 随着夜色加深,屋外越暗,便显得透出来的光亮越发明显,虫鸣蛙声,忽有萤火虫飞起,在低矮草丛中闪动。 不远处的侍人小声说着话?,本是想提桶热水过来,却在见到宁清歌后止步,又得将热水提回原处。 白墙外,有醉酒的人撑着墙慢吞吞地往前走,时不时就停下,又是高歌又是说着听不懂的醉话?。 直到寻她?的人找来,才连忙将人扶走。 「让开……」 太过分的代价是盛拾月忍不住推了?推对方?的肩膀,以换取短暂的唿吸。 不知?是宁清歌,还是那醒酒汤终于有了?作用,盛拾月总算清醒了?些,覆着一层水雾的眼眸一瞪,不由抱怨道?:「乱来。」 宁清歌贴着她?,偏头在她?耳边,轻笑着说:「冤枉我。」 刻意压低的气音,挠得耳朵发痒。 盛拾月忍不住偏头,又说:「你怎么进来了??」 终于反应过来,迟了?好久才问出这个问题。 宁清歌回答:「在房里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盛拾月顿了?下,才说:「有些醉了?。」 「嗯,」宁清歌答应了?声,又贴过来,咬住她?耳垂,哑声说:「我知?道?。」 「所以我来找殿下了?。」 盛拾月唿吸一滞,不由仰了?仰头,抬手搭在木板边缘,无意识地抓紧,曲折的指节都被热水烫得发红,莫名多?了?一丝脆弱感。 宁清歌的动作轻且柔,相对温凉的唇舌将耳垂包裹,让人想靠近又忍不住闪躲。 「别闹……」 宁清歌掀起眼帘,如墨玉的眼眸带着一丝幽怨,说:「殿下还记得答应了?我什么吗?」 盛拾月困惑了?下:「什么?」 另一人好脾气地给出提示:「刚下马车的时候。」 晚上再接着求吗? 盛拾月想起来了?,却没有冒出愧疚之色,反倒不满地抱怨起来:「你还敢提。」 盛拾月偏头咬住对方?脖颈,惩罚似的用力一咬,便道?:「屈家都没了?,偷放京债那么大个事,你居然只说略有波折。」 脖颈脆弱,更何况盛拾月咬住的是最致命的喉管,随着唿吸,那一节盈白的圆弧便跟着颤,被咬着的地方?泛起红,隐隐能瞧见凹下去?的印记。 她?抱怨:「宁清歌你又瞒着我。」 「没有,只是在马车上不便说,」宁清歌没有拦下对方?的动作,只是抚过她?的后脑,表示安抚。 盛拾月果然消了?气,又哼道?:「那是怎么回事,屈夏那厮果真放京债了??」 「是,」宁清歌低声哄道?:「殿下还记得倚翠楼吗?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暗中收集汴京官员的事情。」 「屈夏这些年行事越发嚣张,自以为半个朝廷都在手中,所以肆无忌惮,所涉金额越来越多?,再说,放京债这事,牵扯人数众多?,即便她?有意隐瞒,也不可能全部瞒住,所以我早就已经知?晓,只是不便处理罢了?。」 见她?态度良好,盛拾月松了?口,舌尖小心舔舐过凹坑,留下一个个细碎的吻。 这样的举动难免让人觉得好笑,像是恶劣的猫抓了?人,舔两口就算道?歉,那有那么轻易的事。 宁清歌伸手将抓住木板边缘的手扯回,继而压着被浪花拍打的圆弧处,宁清歌用力,被压在中间的手就跟着屈指,将过分柔软的圆弧掐在掌心,软肉从?指缝中泄出。 宁清歌腿脚一软,越发往盛拾月腰腹落,紧紧贴着对方?。 她?喘息着开口:「如今恰好有了?机会,必然要?将此事揭露出来。」 「只是屈家权重?势大,若是提前让她?察觉,难免生出差子。」 「所以?」盛拾月分神,实在好奇,宁清歌是如何将那么大个家族拌倒。 「所以我刚开始并未着急,先将屈钰处置,再用屈榆欺压百姓一事,激起民愤,屈夏、八殿下虽然气愤,但却放下警惕,以为我只想拿几个屈家人立威,任由百姓继续举谏。」 宁清歌有心教导,所以讲得极细,又道?:「可一桩桩惨案,使往日屈家树立起的威望泯灭,让周围百姓越发愤怒,不断咒骂起屈家。」 盛拾月似有明悟,回道?:「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屈家都被打上了?人面兽心的标籤,即便想要?辩解,也无人相信。」 宁清歌点了?点头,扯着她?的手往下落,抵达过分潮湿的地方?,丝毫不费力地往里头送。 第169页 她?唿吸更乱,弯着身子将自己往盛拾月唇边送,像是借盛拾月支住自己不往下跌,又好像是将催促着对方?快些。 送到唇边的东西,哪有不吃的道?理。 盛拾月咬住被水淋透的桃尖,舌尖勾起略微粗糙的地方?,轻轻一吸。 宁清歌一颤,更往下落,于是指尖探入更深处。 难言的感受,从?尾椎骨蔓延至全身,侵占四肢百骸。 「殿下……」不成调的声音颤抖地响起。 指尖抵压,水声响动,浴桶里的水再一次往旁边撞,如大雨一般,淅沥沥地泼在地上。 那不曾熄灭的烛火摇晃,映在地面的水迹,反射出刺眼的光。 「然后呢?」盛拾月不满地一咬,催促着宁清歌继续。 少见的好学。 「然后……」宁清歌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再道?:「然后等到屈家彻底声名狼藉之时,我就让早就安排好的人出来,大喊屈夏在京中大肆放出京债之事。」 「那、那人曾是京中进士,被任派到青州为官,原本前途无量的人,却被京债、」 宁清歌唿吸更乱。 「被京债利滚利的利息、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瘦削的嵴背更弯。 「所以他恨极了?屈夏,一直在暗中找机会,正巧被我得知?,便给了?他一处住所,让他替我办事。」 话?还没有说完,宁清歌就用力抱住盛拾月,央求道?:「小九、小九。」 琐事就这样被抛在脑海,埋首往下的人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估计等一会还要?让宁清歌重?復一遍。 纤长的指尖穿过黑髮,覆在脑后,本是无意识地示弱,却将人越发往自己怀里推。 水面越发晃荡,不见停歇,地面的积水汇聚成流,往低处流淌。 屋外安静依旧,圆月逐渐攀升,远离树梢,在最高处撒下银白的纱。 再久些,偌大的汴京城终于安静下来,这些个纨绔们,难得有一回醉醺醺回家却没有挨骂,往被褥里一躺,彻底不省人事。 她?们倒是舒坦,可许多?宅院却彻夜亮着烛火,说话?争吵声不断。 再看那浴桶,只剩下可怜的半桶水,里头的人不知?所踪,唯有满地的水迹残留。 房间里的被褥掉落,宁清歌突然一颤,整个人都跌落往下,砸入某个人的怀中。 盛拾月将人拥在怀中,湿淋淋的手抚过对方?后背,从?上往下落。 宁清歌缓了?好一会才仰头,过分嘶哑的声音低弱,说出一句:「小九害怕吗?」 另一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道?:「你吗?」 宁清歌没说话?,便是默认。 盛拾月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下,便翻身将人压住,哑声道?:「宁清歌你是不是不够累,才会乱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另一人还没有回答,便被压住腿脚,堵住所有话?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泣音。 床帘落了?下来,分明已不在浴桶之中却还有水声响起。 初秋的雾气瀰漫,莫名生出几分寒意,在铺满一地的枯叶上凝出水珠。 郊外的人终于歇下,剩下的半头烤羊还挂在铁架上,被没有彻底熄灭的碳火烘烤,冒出阵阵香气,旁边是大大小小的酒罈,乱成一团,不知?明日要?如何收拾才好。 不过此刻无人有闲心理会。 一个个都躺进帐篷里,发出如雷的鼾声。 又过了?好久,房间里头的声响才停下,朦胧床帘的人相拥着,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就停止,而后唿吸变得绵长且缓。 第69章 次日清早。 盛拾月今儿起得比宁清歌早些, 不曾唤醒对方,昨儿就曾问?过,说是今日休息半天,让曲姨她们好好睡上一觉。 盛拾月听着好笑, 这?北镇抚司倒是舒坦, 不过辛苦一日就要喝酒吃肉休息半天,但转念一想, 又觉得正常, 短短一日就灭了个那么大的蛀虫, 确实是大功一件,应当给予赏赐。 再说了,估计现在京中大大小小的官,都在盼着她们再多休息几天, 哪怕躺个?一年半载,恐怕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只是她心里头郁闷,往日都是睡到最晚才起来的祖宗, 现在却起得最早,老老实实踏进国子监。 直到?瞧见潘玄那一伙纨绔, 一个?个?愁眉苦脸、焉了吧唧的模样, 她心里头郁闷才稍稍缓解些。 那群寒门之人?依旧离她们远远的,两批人?恨不得分出个?楚河汉界来, 将中?间桌椅全部空出。 直到?先?生要踏入教室前, 才有一穿着极朴实的学生急匆匆跑入, 视线一扫, 便直接坐在两批人?中?间, 好像不曾注意到?里头的异样,气还?没有缓过来, 就偏身询问?起萧景。 看?起来两人?关系不错。 盛拾月不由多看?了两眼,再过片刻,先?生赶到?,站在堂前,拿着书?本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但不知是何缘故,那先?生只讲了一两个?时辰,随即就让她们自己温习,紧接着一早上都不见人?影。 萧景倒是习惯了,说今日就到?这?儿,想离开或是留在学堂中?念书?都行。 一群纨绔困得半死?,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揣着还?没有翻开的书?就往跑。 第170页 盛拾月也不耐烦在里头待,刚走出去不久,就见叶赤灵、叶流云两人?。 「殿下,」见到?她过来,两人?顿时喊道。 盛拾月应了声,便问?:「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叶流云开口却道:「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听闻屈府放京债的事,很是生气。」 盛拾月被扶上马车,毫无形象地往里头一躺,开口却提起不相干的事,说:「先?去钟千帆那儿一趟。」 并未解释其中?原因。 她又问?:「然后呢?」 叶流云再继续往下说。 此事牵连不小,陛下先?是下令严查,而后大肆封赏了宁清歌等人?,令人?赶制锦衣卫官袍、佩刀,并赐下办事府衙,也算是将北镇抚司这?事彻底定下。 毕竟,新成?立一个?检察部门并非小事,陛下不给众人?丝毫准备,便以雷霆之势将此事定下,旁人?难免有微词,不肯配合。 于是乎,虽然已经有了北镇抚司名头,可实际却只有宁清歌一人?和身上这?件飞鱼袍子,连人?手都要和盛拾月借。 而如今宁清歌清剿屈家,又查出京债一案,立下大功。 既彻底堵住其他朝臣的嘴,又可名正言顺地将北镇抚司这?事敲定,于是府衙等物才被安排下来。 另外还?有一事,六皇女盛献音趁即将散朝之际,突然跪下,请陛下为她和淮南王孙女赐婚。 陛下并未第一时间答应,可盛献音言辞诚恳,又跪趴在地上低泣。 她比盛拾月还?大八岁,如今最小的盛拾月已成?亲半年,可她这?当皇姐却还?在孤孤单单一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再加上六皇党的接连劝言,陛下隐隐已有松口之意,恐怕过段时间就会赐婚。 说话?间,马车已至钟千帆临时住所外。 盛拾月未让叶流云、叶赤灵跟随,独自入内许久,而后又走出。 「架!」 随着一声空鞭的响声,马车又一次行驶,这?一次是往北镇抚司的新府衙去。 因钟千帆租住院落较远的缘故,路程很是漫长,但好在清净,好一会才有一两个?人?经过。 叶流云、叶赤灵分别?坐在马车左右,还?没有开口就听见车厢里头传来问?话?。 「你们两可有什?么打算?」 外头人?听到?这?话?,怔愣了下才回头,从起伏的车帘缝隙往里看?,盛拾月正陷在软垫里,半着阖眼想在休息,若不是极其熟悉对方的声音,两人?都要怀疑这?话?是不是盛拾月说的。 盛拾月似有所感,抬眼一瞪,便斥道:「你们昨夜与曲姨她们喝酒吃肉,心里难道就没憋出其他半点?想法?」 这?话?怎么越听越煳涂。 盛拾月瞧着这?两人?呆头呆脑的模样,只能嘆气,说:「曲姨、方画影还?有这?五百精兵都是我向宁清歌举荐的。」 叶赤灵和叶赤灵越发茫然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举荐就举荐了,这?有什?么? 盛拾月无力,也懒得和她们绕弯了,直接就道:「如今陛下封赏,之后那五百精兵便属于宁清歌麾下,任锦衣卫之职,起步就是从七品,实际权利比其余九卿还?大。」 别?小瞧这?从七品官,即便是新晋状元,刚起步时,也不过七品,其余官吏大多是从从八品开始,甚至会落到?九品,可如今陛下却让没有经过科举的锦衣卫,踩着文臣武将的脑袋往上,可见其中?恩宠。 话?说到?这?儿,叶流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变,逐渐变得沉默起来。 而叶赤灵却依旧呆傻,还?反问?了句:「然后呢?」 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只能斥道:「然后呢?然后方画影与曲姨成?了北镇抚司的二?把手,其余亲卫一跃成?为前途无量的从七品官,而你和流云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小护卫。」 她心中?早有成?算,从那日向宁清歌举荐开始,便猜想到?会有今日这?一遭,故而,被举荐之人?也是她细细筛选过的。 方画影性格赤忱、为人?仗义,又极具正义感,能在最排斥坤泽的武职之中?、被家族打压的情况下,一步步爬到?通县位置,可见她的能力不俗,只是缺乏一个?机会更进一步。 曲黎能力极强,却因当年之事,面容、嗓音被毁,只能困在自己身边,偶尔酒醉,昏昏沉沉间,讲起当年跟随武安君的往事,总会露出几分不甘与怀念,如今进了北镇抚司,也能稍稍弥补遗憾。 小姨留下的精兵实力不凡,分明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却缩在小小宅院里头消磨时光,羡慕着跟随武安君离开的同伴。 叶赤灵眨了眨眼,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只道:「小小护卫就小小护卫,能跟在殿下身边就好。」 盛拾月提起的气堵在嗓子眼,又一下子泄下去,嘆气道:「方才我问?过钟千帆,她说陛下有意将她派到?南疆歷练。」 提起南疆,又想到?小姨。 不知这?人?如今在何处,自从得知她突然失踪的消息后,盛拾月就派出不少人?手在南疆边缘打探,可到?现在,仍没有半点?消息,若不是相信小姨并非莽撞行事之人?,盛拾月此刻都想冒险带人?离京,赶往南疆去救人?了。 她眉头紧锁,心中?烦闷至极,却只能暂时压下,只道:「我们对钟千帆有救命之恩,若你们随她去南疆,她必然会多关照你们一些,起码不会故意苛责,抢夺你们的军功。」 第171页 因之前钟千帆突然消失一事,叶赤灵对这?人?十分不满,听到?这?话?,顿时冷哼一声。 盛拾月抬眼瞥了她一眼,再继续道:「再过几日就是冬季,南疆见小姨不在,必然会有大动作,我手中?还?有五百精兵,到?时候护着你们一起赶完南疆,一併谋取军功。」 「这?汴京一时半会是消停不下来的,单屈家一案,就不知要有多少人?落马,到?时候京中?空缺位置众多,你们必然能藉此机会一跃而上,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职位,总归比当个?锦衣卫更稳当。」 马车绕了个?弯,随着叶流云分神,那马儿也开始偷起懒,脚步越来越慢。 「殿下……」 盛拾月应是想了许久,这?话?语不见停,直接打断道:「若你们不想去南疆也行,让宁望舒将你们塞进北镇抚司里就好。」 「我瞧着宁望舒还?有大动作,肯定不止屈家一个?大功,即便你们进去稍晚,也不缺晋升的机会。」 「殿下,我不想走!」叶赤灵面露焦急,一副盛拾月要把她们丢下的恐惧模样。 叶流云也摇头:「几个?虚职罢了,我和赤灵只想陪在殿下身边,再说,若我们都走了,谁保护殿下。」 车轮碾过石子,车厢颠簸。 盛拾月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复杂情绪强行压住。 叶流云两人?不舍,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自这?两人?被她捡到?身边后,便日日不曾分离,如今却要亲手将人?推远。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便道:「你们跟了我那么久,还?不知道这?京中?的危险,根本就不是什?么刀光剑影的刺杀,就好像我被关入宫中?,你们除了干着急,还?能做什?么?」 盛拾月抬脚就踹,直接给了一人?一脚,故作轻松地笑骂:「难不成?要让你们去劫皇宫。」 叶流云、叶赤灵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一个?个?捂住屁股,既不知所措又委屈。 盛拾月眼神微暗,轻声嘆息道:「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 「我被关在宫中?的那半个?月,一直在想、一直在后悔,宁清歌被冤枉入狱、小姨突然失踪,我才知这?世态炎凉,懊恼没有替你们好好想过。」 明艷眉眼覆上一层忧虑,往日嬉笑怒骂的少女,终于尝到?了愁滋味,言语不见曾经稚嫩。 「我总得为你们谋划一番,即便有一日我……」 「殿下!」叶流云肃声打断,喝道:「慎言。」 盛拾月闻言,也不生气,反倒掀起眼帘,故作兇恶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半点?威慑力地喊道:「慎什?么慎,好好驾你的车去,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我们还?在这?里打转。」 叶赤灵两人?听到?这?话?,反倒轻松起来。 叶流云挠了挠后脑勺,连忙挥起鞭子,不准马儿再偷懒。 盛拾月见好好解释不行,便突然道:「孟四?儿前两天又寄信至府上,问?了一大堆我为什?么会被关的事,我懒得理她,等我的信寄到?,她估计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 盛拾月瞥了眼叶流云,这?人?嵴背突然挺直,偏身向里头。 也不知道这?人?在变扭什?么,盛拾月看?着生气,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该送什?么清虚丹进去,直接促成?这?事算了。 「只是这?一次,孟四?儿信中?提及金夫人?的次数颇多,而金夫人?也对孟四?儿百般夸赞,两人?关系一下子变得极好。」 话?音落下,叶流云抿紧唇角,那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手背、小臂的青筋都鼓起,就连肌肉都绷成?一团,很是骇人?。 可她自个?还?没有察觉,自以为十分平静,实际却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外头路程艰辛,她们两人?互相陪伴,亲密一些也正常。」 盛拾月看?得又气又好笑,只能道:「若你们两人?选择去南疆,中?途可绕截远路,护送孟清心等人?一段时间,也帮我劝劝她,离家出走那么久,也该计划着回来了。」 叶流云偏过头,还?是不肯松口。 再看?叶赤灵,眼眶微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 盛拾月揉了揉眉心,这?也是她想那么久,却一直没有告知两人?的原因之一。 她只能又劝,声音严厉地喝道:「你们从小习武,又分化?作高等级干元,不想着建功立业,难不成?要陪我打一辈子马球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只要殿下愿意。」 这?句回答倒是快的很。 盛拾月欲言又止,一口气上上下下,愣是没办法落下,憋了好半天才道:「你们就当替我办事。」 「如今大梁看?似平稳,实际已有动摇之势,小姨失踪,我最大的靠山已不在,而六皇女与八皇女相争激烈,不知何时就会牵扯到?我。」 盛拾月故意将这?事说得严重,又道:「宁望舒的巡抚使看?似威风,实际就是哪都讨不了好的酷吏,昨夜你们不在,未能瞧见百姓对宁望舒的惧怕。」 「而朝中?大臣更会将她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点?将她拔除。」 「到?时候我能靠谁?」 一听这?话?,叶流云两人?当即焦虑起来,盛拾月被关在皇宫的那半个?月,这?两人?急得不行,连睡觉都睡不好,很是无力。 第172页 「再说,你们抵达南疆之后,也可帮我找一找小姨,我实在担心她,」盛拾月重重嘆了口气,隐藏得极深的担忧,终于还?是泄露出一丝。 不过很快,她就收敛神色,话?音一转就道:「要是你们选择留在汴京也行,这?北镇抚司总比南疆安全些。」 叶流云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盛拾月却不肯听,掀开车帘,便瞧见一矗立在正中?心的宏大府衙,她眼睛一亮,松了口气说:「终于到?了。」 那府衙很是热闹,一堆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将这?空置许久的地方清扫整理。 马车才停下,盛拾月就一下子跳下来,跑向不远处的宁清歌。 那人?好似在与旁边人?说些什?么,皱着眉头、沉着脸,浑身泛着肃穆冷厉的气息。 盛拾月不敢打扰,放缓脚步,轻手轻脚地站在宁清歌身旁。 对面人?瞧见了她,却不敢多言,只道:「屈夏那厮嘴硬的很,大理寺的人?审讯了一晚上,也不见她松口。」 「一群没用的东西,」宁清歌冷声骂了一句。 紧接着又说:「屈夏不肯招,那她身边人?呢?难不成?他们都和屈夏一般顽固,扛得住严刑拷打?」 盛拾月还?是头一回见宁清歌如此严厉,不免惊讶。 又想起宁清歌之前的辩解,说自己没有故意凶盛拾月,只是怕她被其他大臣上奏斥责,所以故意将她提前拦下。 盛拾月那时半信半疑,觉得宁清歌语气极凶,哪里是为她担忧考虑的模样。 可如今对比下来,她才发觉宁清歌对她的态度有多温和。 盛拾月眨了眨眼,便用眼神警告对面人?,让她不要说漏嘴。 她倒要看?看?,宁清歌在外头是什?么样子。 思绪间,她悄悄退后半步,偷偷跟在宁清歌身后…… 第70章 此时已近黄昏, 随着秋风掠过?,日光泛着淡淡橙色,但却无法柔和宁清歌面色半分。 对面那人低着头,姿态越发谦卑, 忙道:「屈夏那傢伙是铁了心不肯说, 昨夜还想撞墙自杀,幸好有?人及时拦下, 给她加了副木枷。」 宁清歌听见这解释, 眼眸中寒意更甚, 又斥道:「她倒是想得美?,以为一死了之就能将这事瞒下,告诉大理寺,再多添些人手, 严加看守,不准让她寻到任何机会,否则……」 她声音更冷, 接道:「按同伙处置。」 「是,」那人连忙点头。 宁清歌还想再说, 又突然顿住。 此刻还在府衙外头, 说话难免不便。 于是她率先往前,要向府衙里走?。 官大一阶总有?特权, 比如宁清歌的办事场所是最先整理出来的, 此刻也刚好能用上。 那人连忙跟在身后?, 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 盛拾月便离得更远, 不紧不慢尾随在后?。 府衙里外人来人往,说话声、用力抬起杂物的喝声、桌椅砸在地面的动静交杂在一块, 很是嘈杂热闹。 但?这一切都随着宁清歌的踏入,而?骤然压低,好像一下子按下了减速键,个个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盛拾月眉梢一挑,兴趣更浓,同时脚步越轻,生怕宁清歌注意到她。 周围人不止侍从,还有?那些个盛府精兵。 北镇抚司成立匆忙,而?这府衙明日就要开始启用,时间紧急下,这些人都来帮忙。 见到盛拾月,竟也不吃惊。 早已习惯了九殿下的顽劣,虽然不知她又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但?无需盛拾月眼神暗示,就已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 而?不知情?的侍人就更不会?说了,还以为盛拾月是宁清歌的亲信呢。 于是,盛拾月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跟在宁清歌身后?,绕过?正堂,穿过?半圆拱门,直至一处威严大气之所。 盛拾月稍停了片刻,等?两人都踏入书房中,她才?从墙外绕进?里头。 许是看出盛拾月的念头,方才?跟在宁清歌身后?的人,并未将?房门完全合上,反倒给?她留了手指那么长?的缝隙,以便她站在门后?,往里头看。 因刚收拾出来的缘故,书房还有?些简陋,沉木书桌、圈椅还有?空空如也的书架,旁边还放了个没有?花的花瓶,书桌后?的墙上有?副副字画。 盛拾月勾了勾嘴角,暗自想着该从自己那儿搬些什么过?来,替巡抚使大人装点一下门面。 不然她这巡抚使也太过?寒酸了。 她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再往里看。 宁清歌坐在圈椅之中,绯色飞鱼服下的嵴背青隽挺拔,矜雅眉眼更冷,像是被一层冰覆住,周身泛着股淡淡威仪,极具压迫感。 站在不远处的人弯腰低头,态度比在外头时更小心。 因距离较远的原因,盛拾月不大能听清里头的交谈,但?听见屈夏、屈夫人之类的字词后?,便清楚两人还在为此烦心。 可这些都与盛拾月无关,她只专心看着宁清歌。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竟不知宁清歌对她如何特别,这一路也有?大大咧咧的胆大者,露出八颗牙的热情?笑容,试图和宁清歌打招唿。 可这人只是微微点头,连回应都没有?,更别说对盛拾月时的温和。 第173页 红日往下坠,炫目的彩霞从天际拥来,便顺着敞开的窗户,落入书房地面,攀向宁清歌衣尾。 这人的话不多,大半时间都在听对方禀告,只有?关键时刻,才?会?说出一两句话,言辞冷冽却一针见血。 听的对面那人连连点头称是。 可宁清歌突然话音一转,便突然问起什么。 那人答不出来,额头冒出冷汗,竟一下子跪下来,脑门抵在地板上,不知是不是盛拾月看花了眼,居然觉得这人在微微颤抖。 宁清歌有?那么可怕吗…… 被这人往日装出的好脾气蒙蔽,盛拾月眨了眨眼,视线偏移,又看向那个浑身冒着寒气的人,不由缩了缩脑袋。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若这样看起来,宁清歌确实挺让人害怕的。 要是宁清歌是她的授课先生,她估计真不敢逃课,别说上房揭瓦的胡闹了。 可是…… 盛拾月暗自为宁清歌辩解,宁清歌也就是表面看着凶罢了,但?又不是会?不辩是非,会?胡乱惩罚的人。 书房里头暂时安静下来,任由对方跪趴在地,宁清歌随手拿过?旁边的摺子,便垂眼翻看起来。 纸页翻动,那人还跪在原地,不敢自己站起。 而?宁清歌好似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一句话也不说。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而?窒息,就连霞光都黯淡了些,漂浮在半空的灰尘毫无逻辑地乱飞,地上的影子越拖越长?。 这场面莫名熟悉,像是曾经经歷过?。 因久站而?僵硬的腿脚泛起酸疼,盛拾月扯了扯粘黏在一块的唇瓣,终于对宁清歌是陛下一手培养出来的事情?,有?了实感。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法子确实好用,母皇不满时就喜如此,自顾自将?人冷在一边,那人自知做错了事,心中忐忑不安下就开始后?悔、反省。 就好像小孩犯了错,若你直接打她、罚她一顿,她挨了打,便觉得这事已经过?去,抹了抹眼泪就开始笑,可要是你只冷着脸不说话,她便一直提心弔胆着,翻来覆去地想。 再说,若是上位者总是控制不住脾气,盛怒之下破口?大骂,反倒折辱自己身份,落了下乘。 而?温声细语的教导,只能留给?最亲近的人。 于是这种不出声的招式既然好用又合适,不一会?儿,那跪在地上的人就已满身冷汗。 盛拾月拧着眉头。 理解归理解,但?心中烦闷又是另一回事。 她无意识抬手,搭在木门上,顿时发出一声响。 「谁?!」宁清歌立马出声喝道。 盛拾月身子一僵,自知躲不过?,索性推开了门。 还不等?宁清歌出声,她便一下子低头弯腰,将?跪在地上的人的谦卑模样,学了个十成十,规规矩矩拱着手,往里头小步走?。 她在书桌两步的位置停下,嵴背更弯,行了个不怎么规矩,但?十分恭敬的大礼,喊道:「小的不是故意偷听的,请宁大人责罚。」 宁清歌是何等?聪明之人,瞬息便猜到大半。 她眉眼不禁柔和下来,有?些无奈,又纵着她那点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小脾气,轻声喊道:「殿下。」 盛拾月腿脚一弯,居然就这样跪下,脑袋往叠在地上的手上一磕,就喊道:「小的知错了!」 这天底下也就盛拾月一人,能把认错这事,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像是气话一般。 旁边跪着的人余光一瞥,又赶紧收回,豆大的汗水往下砸落。 宁清歌连忙站起,几步走?过?去,想要去将?扶她起来。 可这人一动不动地跪趴在地上,和块大石头似的,任宁清歌如何拉扯,她都纹丝不动。 宁清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温声哄道:「殿下你先起来。」 那人闷闷出声:「大人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宁清歌都不知道自己要原谅她什么,只能顺着哄道:「那我原谅你。」 盛拾月回得极快:「这不是真心原谅,我不能起来。」 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认错,明明她才?是那位被伺候的祖宗。 宁清歌知她气性大,一时半会?是哄不好的,便抬眼看向另一人,声音不似之前柔和,只肃声道:「你先下去。」 那人正胆颤着呢,暗骂自己怎么早不来晚不了,居然正巧遇到这样的事情?,听到宁清歌的声音,便如获大赦一般站起。 长?期压着地面的腿脚发麻,差点跌倒在地,她急急忙忙站稳,视线无意落在旁边。 方才?还清冷凉薄的宁清歌,此刻只剩下手足无措,既怕盛拾月生气,又怕她跪久了生疼。 像是块寒冰,自己往热水里一跳,还没有?彻底融化,就先给?自己包了层柔软毛皮,生怕让握住它的人感到一丝不适。 「属下告退,」她收回视线,转身时又忍不住咂舌,之前听说过?不少?宁大人与九殿下的传闻。 有?人说宁大人是被迫委身于九殿下,替她委屈不已,有?人说九殿下惧内,天天被罚跪算盘。 可现在看来,那些个传闻没一个正确,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分明就是九殿下将?宁大人拿捏得死死的。 她默默夸赞了一下之前的自己,幸好没有?出声提醒,还给?九殿下留了条门缝,要是九殿下十分满意她,在宁大人面前夸赞一二…… 第174页 她压住上挑的嘴角,将?房门紧紧关上。 被寄予厚望的盛拾月不知对方想法,随着房门关上,跪的越发坚定。 宁清歌的声音柔了又柔,小声央求道:「殿下。」 「小的错了,」盛拾月没想好说什么,自己都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实在无话可说,只能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 宁清歌扯着她衣袖:「先起来好不好?」 「不要,」盛拾月一字一句,坚定的不行。 她脑袋一抬,又偏头看向宁清歌,气鼓鼓冒出一句:「就不起来。」 像个闹脾气的猫,跑去窗台边缘,鼓着腮帮子说自己要往下跳,心疼死主人。 宁清歌跪坐在她身侧,好气又好笑,妥协道:「那殿下要怎么样才?肯起来。」 那猫儿难免得意,摇着尾巴,说:「宁大人之前不是威风得很吗?好大的官威。」 「我哪里威风了?」宁清歌觉得自己很冤枉,不过?是那下属愚笨,自己胡乱说错了话,和她有?什么干系。 盛拾月才?不管这些,忙着无理取闹。 她撇了撇嘴就开始催促道:「你快上去坐着,好好当你的宁大人,我没有?跪完呢。」 另一人面色微沉,突然问道:「若我当宁大人,殿下就什么都听我的?」 盛拾月还没有?绕明白,什么殿下什么大人,反正听起来是按照自己说的来,于是敷衍着开口?:「是是是,你先上去,我还没有?跪完呢。」 宁清歌定定看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 明明是按照自己说的做,可盛拾月反倒不满,宁清歌居然就这样站起来了?! 她还没有?憋出一句话,就听见那人冷声道:「本?官令你起来。」 盛拾月一愣,没想到宁清歌会?拿出对付外人的那一套对自己,这声音又冷又凶的,就连旁人都会?被吓得缩头缩脑,更何况盛拾月。 她头皮一急,却还在强撑,道:「就不起来。」 「哦?」宁清歌不气反笑,便问道:「你不听本?官号令,是想以下犯上,忤逆朝廷命官吗?」 突然那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盛拾月眨了眨眼,一时有?些转不过?弯,虽然嘴上喊着小的、小的,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做九殿下。 宁清歌不再拉她,反倒走?至书桌,又坐迴圈椅上,再一次道:「本?官让你起来,你是听还是不听?」 那声音极严厉,完完全全是对待下属的态度。 盛拾月不知如何应对,竟真的直起身来,吶吶喊道:「宁大人。」 还在大人、大人呢。 就算是对她一向好脾气的宁清歌,也不禁生出些恼怒,眼眸一暗,似有?波涛掀起。 既然盛拾月想闹,就陪着她闹。 宁清歌直接拿起桌上的摺子,往地上用力一丢,便凛声道:「本?官让你起来,难道你听不懂吗?」 摺子摔落在地,发「啪」的一声响。 盛拾月被吓得一抖,久违的惧怕席捲而?来,还没有?细想就先一下子站起。 她结巴道:「宁、宁望……」 宁清歌挑了挑眉稍,似笑非笑地反问:「宁什么?」 话到嘴巴却转了个弯,盛拾月憋出一句:「宁大人。」 闹脾气的人是她,先怂的人也是她,盛拾月抬了抬眼,可怜兮兮地往上看,终于露出一丝悔意。 那人却还没有?消气,现在不好好管教,不知过?两天又要冒出什么么蛾子。 宁清歌抬眼觑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又肃声道:「过?来。」 盛拾月挪了挪脚,就往前了半步。 「嗯?」另一位发出一声警告似的气音。 盛拾月后?背一紧,哪里还敢拖延,大步一跨,急急忙忙就往宁清歌身边走?,刚至椅子边,就被宁清歌伸手束住手腕,再用力一扯。 盛拾月猝不及防,便往她身上跌,再反应过?来,人已经侧坐在宁清歌腿上。 「宁、大人,」盛拾月很不熟练地喊道,有?些茫然,不知对方要做些什么。 宁清歌却不解释,反而?问道:「我是什么官?」 盛拾月不明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回道:「北镇抚司巡抚使。」 宁大人循循诱导:「职权是什么?」 另一人浑然不知,还在往坑里跳,答:「行事不必通过?刑部,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之权。」 话音刚落,盛拾月便皱眉,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不成是想审我?」 那人轻笑,便道:「小九既然都被本?官逮捕了……」 「不审一审,岂不可惜?」 第71章 「审我?」 盛拾月有?些困惑, 不明白宁清歌在说什么,她好端端坐在这儿,怎么就被逮捕了,还?要被审? 揽在腰间的手收紧, 将人牢牢抱在怀中, 提醒着盛拾月,她是怎么被捕的?。 宁清歌靠在对方肩膀, 有?意无意地碰过盛拾月耳垂、脸颊, 声音放低了些, 不知是不是盛拾月恶意揣摩,只?觉得她有些阴谋得逞的嘚瑟。 「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盛拾月斜眼瞥她,咬牙切齿道:「犯了神仙不能和凡人相恋的?天条,现在要被抓回天上, 受九百九十道雷劫,然后被拔去仙骨,丢入红尘。」 第175页 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本?, 正巧给盛拾月想起来?,便扯出?, 敷衍起宁清歌。 那人也配合, 笑道:「那本?官是抓了个?小?神仙回来??」 「是是是,」盛拾月很是敷衍, 说:「既然你都知道本?上仙的?身份了, 还?不快点松开本?上仙。」 「为何要松开, 」宁清歌挑了挑眉稍, 又道:「如此不可多得的?机会, 本?官可不能放过。」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震惊道:「你这狗官, 看着人模狗样的?,心里却?黑成这样,居然想将本?上仙绑去,送给天兵天将,换取长生不老的?赏赐。」 宁清歌抓住她的?手,捏着她指节,好像在玩什么有?趣的?东西,从指尖慢悠悠捏到掌心软肉,略微粗糙的?薄茧划过细腻肌理,有?些痒。 盛拾月下?意识缩了缩指节,又被宁清歌强硬得压开,非要她将手摊平。 「不要,「宁清歌低声开口。 「嗯?」另一人发出?疑惑气音。 「本?官不要长生不老,只?要王母娘娘将小?神仙赐予我,」宁清歌声音轻柔,明明是在胡乱瞎扯,说着毫无逻辑的?话语,可她偏偏认真起来?,甚至有?些虔诚。 盛拾月颇不自在,故意夸张道:「好你个?昏庸无道的?狗官,长生不老都不要,居然贪恋起本?上仙的?美貌,可惜本?上仙早已心有?所属,除去仙骨后就要去寻她,和她成亲、琴瑟和鸣。」 宁清歌唇边笑意淡去,手臂收紧,迫使盛拾月紧紧贴着她,又道:「小?神仙要找她?可惜那人已经被本?官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 盛拾月顿时嘶了声,顺口就道:「你这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竟如此狠心,还?我情人命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唿,宁清歌眼帘扇动?一瞬,便肃声道:「我北镇抚司向?来?明公正义,必然是查出?你的?过错,才会将你抓来?,你且老老实实交代,不要和本?官插科打诨,试图矇混过去,不然……」 她语气加重,继续道:「不要怪本?官施以重刑。」 不知这人怎的?,方才一口一个?小?神仙,现在倒好,话语一转,小?神仙又变成被捕的?犯人了。 不愧是久居官场之人,这变脸的?速度,让盛拾月啧啧称奇,白眼一翻,偏过头,不肯和这个?狗官搭话。 她又不是傻,宁清歌突然在此刻将话题转回,那必然是想到什么东西,要来?和她算帐,她才不上当。 因盛拾月比宁清歌稍高一些的?缘故,即便被抱在腿上,也不曾双脚彻底离地,留了个?足尖贴在地面,而盛拾月又不是个?会安安分分的?祖宗,时不时就甩起腿,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起落的?腿脚无意擦过对方裤脚,在长靴上留下?浅灰的?印记。 「怎的?,现在改作闭口不言了?」宁清歌自然不会让这人轻易逃过。 盛拾月扬了扬眉,十分无赖:「那大?人就罚我吧,叫人把我拖下?去,狠狠罚个?十几棍。」 思绪落到这儿,盛拾月不由笑起,挑衅道:「你能叫谁罚我?」 「这北镇抚司的?二把手,一个?是我好友的?未婚妻,一个?是我曲姨,剩下?的?全是我麾下?精兵,你看谁敢打我,宁大?人您啊,都被我架空了。」 她今儿穿了身碧落色道袍,领边衣角都绣有?回云纹,髮丝未束,系同色抹额,依旧是黄金项圈与玉佩做装饰,不算正经,却?显随性飘逸,明艷眉眼间的?得意之色不掩,犹如春风停留,日?月入怀,也怪不得宁清歌将她换作小?神仙。 宁清歌看得愣神,竟一时没有?开口。 那人更笑,眉眼弯弯就道:「你瞧你,还?说什么明公正义,分明就是见色起意,故意将我抓来?。」 她话音一转,便恍然道:「我明白了,宁清歌你肯定?是头一回见面就对我一见钟情,小?小?年纪就惦记上我。」 之前?的?问题还?没有?得出?答案,盛拾月时不时就会想起,纠结着对方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而自己却?浑然不知,直至今日?还?在猜测。 宁清歌眉眼越柔,便笑:「不是,那会你还?在襁褓中,我怎么会对一个?小?婴孩一见钟情?」 许是心情不错,她这次倒是回得十分爽快。 盛拾月顿时吃惊,可还?没有?细问,那人却?掐了掐她的?手,斥道:「又插科打诨,想要矇混过关。」 盛拾月这人最受不了激,直接将前?面的?事情抛之脑后,立马反驳道:「我才没有?,你有?本?事就叫人啊,我看看是谁敢打我!」 她一向?了不得,以前?敢将大?梁三公全惹了个?遍,现在就敢坐在北镇抚司巡抚使的?腿上叫嚣,若是被史官记下?,后人必然要感慨,这天底下?也只?有?盛拾月一人,敢在被后世称做大?梁犬牙、威名赫赫的?北镇抚司里胡闹。 宁清歌不仅不生气,反倒笑起来?,说:「我们北镇抚司审案可没那么简单,主张利诱威胁、软硬皆施。」 盛拾月愣了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刚刚好像是听到宁清歌对下?属说什么严刑拷打、什么家里人吧?这其中哪里有?诱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这个?面不改色说谎的?宁大?人。 第176页 那人不曾有?丝毫心虚,只?微微低头,用鼻尖划过盛拾月脸颊,轻声道:「招还?是不招?」 「不招。」 这不过刚开始,盛拾月怎么可能屈服。 宁清歌便笑,气息洒落在对方边唇,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像是要吻过来?,又停留在一毫米的?位置,任由唿吸交缠在一块。 盛拾月下?意识想凑近,那人却?退后,不肯让她触碰。 「招不招?」 「不招,」盛拾月拧着眉头,负隅顽抗。 宁清歌低头,咬住她下?唇,齿尖碾磨,盛拾月唿吸一滞,便想要更多,可那人却?躲开探来?的?唇舌,直接松口将距离拉远。 「招个?球,」盛拾月追寻不到,便冷呵一声,就这一点儿诱惑,怎么可能拿捏得了她。 宁清歌抬眼一瞥,漂亮的?眸子里水光潋滟,似嗔似斥,道:「乱说话,罪加一等。」 另一人气焰嚣张,当即就道:「那你就罚我呗。」 完美符合有?恃无恐四个?字。 巡抚使大?人却?不生气,反问道:「你确定??那本?官可就真要罚了。」 盛拾月缩了缩脑袋,依旧嘴硬:「罚就罚。」 宁清歌便松开手、拍了拍她,示意她站起,盛拾月正一心想当宁死不屈的?勇士,没有?丝毫犹豫就站起,嵴背挺得笔直。 那人也站起,伸手取来?置于桌面的?戒尺。 那戒尺不长,大?抵有?七寸左右,平坦的?一面刻书文,圆滑的?一面打磨得光亮。 盛拾月对这玩意并不陌生,以前?阿娘有?时气不过,也会翻出?这种样式的?戒尺,用圆滑一面拍打在她掌心,既疼又响。 盛拾月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又搁不下?面子,只?能强撑着。 宁清歌面色一变,声音瞬间冷冽如寒冰:「跪下?。」 本?能反应比脑子更快,盛拾月腿脚一软,「啪」得一下?就跪下?去。 等反应过来?,她又有?些后悔,凭什么宁清歌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既不是小?狗,又不是宁清歌抓来?的?犯人,干嘛要听她的?。 她如此想着,膝盖便一动?,居然想要反悔站起。 可那人却?察觉到她意图,戒尺在掌心一拍,便喝道:「跪好。」 刚刚离地半厘米的?膝盖,唰一下?就落在地上,和地面贴得严严实实的?,没有?半点缝隙,更别说挺直的?嵴背,扬起的?脑袋。 哪怕是教导礼仪的?老师拿着尺子来?比划,也挑不出?半点瑕疵,比在皇帝面前?,还?要跪得板正规矩。 那戒尺在掌心轻怕,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响声,像是催命的?倒计时,直叫人心里发寒。 盛拾月更后悔了。 说实在的?,她方才能那么嚣张,无法就是仗着宁清歌惯她,北镇抚司都是她的?人。 如今终于察觉到不对,板子还?没有?落在身上,就开始胆战心惊。 她是真的?怕疼。 啪、啪…… 盛拾月一抖,慌慌张张抬起眼看宁清歌。 那人神色不变,斜身倚着桌沿,髮丝以银簪束起,依旧是那一套绯色飞鱼袍,衬得眉眼越发薄凉,像是在思索,漫不经心地挥打着戒尺。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盛拾月嵴背挺得更直,后背都冒出?细汗。 她这两天也没犯什么错啊,不就小?小?闹了个?脾气…… 不多时,宁清歌便冷硬冒出?两个?字:「伸手。」 盛拾月瞳孔一缩,既害怕又不敢相信宁清歌是真的?敢打自己,心里头忍不住冒出?些许委屈,狠狠将手伸出?来?,就差指在宁清歌脸上,大?骂控诉她了。 另一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又抿成一条直线,抬手捏住她指尖。 盛拾月一抖,脑袋差点就缩下?去,连忙努力维持住,就是表情有?些控制不住的?可怜。 「这就怕了?」宁清歌声调上挑,多了一丝讽意。 盛拾月哪里会示弱,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宁清歌越威胁,她越硬气,当即就道:「有?本?事你就打!」 语气倒是厉害,那微微泛蓝的?眼眸却?晃动?,眼尾耷拉着,像小?狗撒娇般可怜。 戒尺扬起,还?没有?落下?就吓得盛拾月闭上眼,倒吸一口凉气。 ——啪! 戒尺毫不犹豫地落下?,在白嫩掌心留下?红印,泛起火辣辣的?疼。 宁清歌是真的?打! 盛拾月又委屈又气,当即就炸起毛,用力抽回手后就仰头,还?没有?说话,那人就抬腿,踩在盛拾月肩膀。 力度不重,盛拾月甚至都没有?摇晃一下?,只?是阻拦了这人气鼓鼓往前?的?动?作。 那人的?声音更冷,几乎是命令般开口:「谁是乌龟吃煤炭的?老王八?」 盛拾月身躯一僵,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危险。 「嗯?」宁清歌发出?一声气音。 盛拾月后背有?冷汗滴落,脱口而出?的?时候,倒是半点不在意,只?顾着自己出?气,还?没有?多想半刻,就会被其他事情所吸引,所以从来?没有?愧疚自责过半点,如今被宁清歌秋后算帐,才开始害怕。 她嘴唇碾磨,眼眸虚晃,连掌心传来?的?火辣辣的?疼都被遗忘。 第177页 宁清歌面无表情地呵了声,稍用力踩了踩某人,又问:「本?官问你话,为何闭口不言?」 她一字一顿,强调道:「老王八……」 「小?九是嫌本?官太老了?」 「嗯?」 盛拾月又一抖,越发心虚,低着头继续不敢说话,可那人却?越发用力踩着她,冷冷道:「还?想来?一尺子?」 盛拾月吓得脑袋一抬,忙道:「我哪有?!」 她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努力解释道:「老、王八不是重点,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宁清歌像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说:「那小?九就是嫌我心黑咯?」 盛拾月顿时「嘶」了声,她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是也不能承认啊,她结结巴巴,努力找藉口:「我、我那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宁清歌似笑非笑地反问:「那是什么意思是?」 说话间,那戒尺又在手中敲打,因抬脚踩着盛拾月的?缘故,她半坐在桌沿,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盛拾月,威严更甚,直叫让心里发寒。 「嗯?」她又是一踩,玄靴在绸缎料子上碾磨。 盛拾月冷汗直冒,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沾湿了里衣,心中全是悔意,哪里想得到宁清歌还?会翻旧帐。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闹脾气了,或者方才威逼利诱的?时候,她赶紧把甜头吃了就认错,也不至于这样。 「宁、宁望……」话还?没有?说完,这人抬眼一瞄,看着某个?人阴沉的?面色,当即就改了口:「宁大?人。」 「宁大?人我知错了,」她可怜兮兮地求饶。 聪明人能屈能伸,不过暂时服软罢了,等宁清歌气消了,她再闹回去,盛拾月如此一想,眼睫一眨,覆上一层水雾的?眼眸更加楚楚可欺。 「宁大?人,小?的?知错了。」 她伸出?被打的?手,又撒着娇般地开口:「好疼。」 宁清歌似笑了下?,正当盛拾月觉得有?希望时,她却?突然说:「知道错了?」 「那你说说,这段时间你一共说了几次?」 盛拾月表情一僵,面色如丧考妣。 第72章 说了几次? 盛拾月即便想破脑袋, 也想不出来到底有多少,大?多时候都是被宁清歌气得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就被抛在脑后。 她现在只能记得自己说过不少,但具体数起来…… 她面色一苦, 眉眼都耷拉着。 踩在肩膀上的玄靴微微碾磨, 在昂贵的绸缎上留下浅灰鞋印,即便隔着几层薄布, 也能感受到些许疼痛, 拉扯着盛拾月, 不准她逃避。 「嗯?」宁清歌发出一声疑问的气?音,像是催促,又好像是在威胁。 盛拾月咽了咽口水,很没有底气?地憋出一句:「也没几次嘛……」 「哦?」宁清歌微微偏头?, 似笑非笑地觑着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比说了更让人胆颤。 另一人心里?发虚, 连反抗都?不敢,只能胡乱开口:「三四次而已。」 「而已?」 盛拾月后背一紧, 连忙改口:「三四次。」 怂得很。 若是被旁人瞧见, 尤其是萧景那一堆,不知会怎么笑她, 堂堂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汴京纨绔, 居然被夫人拿捏得死死的, 又是挨打又是罚跪。 盛拾月扯了扯嘴皮, 忍不住抬眼往对?面偷看。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 被橙光笼罩的书?房微暗,便让人陷在半明?半暗的晦涩中。 那人就坐在对?面, 笑意不及眼底,精緻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冷厉,微微仰起的下颌,露出纤长脖颈,细腻肌理下的脉络清晰,青色纹路如同工笔画中最清浅的一笔,随着唿吸而微微上下滑动。 盛拾月有些恍惚,遗忘了原有的身?份,觉得自己就是宁清歌的下属,正犯了错要被责罚。 也彻底明?白?了,那些人为何?如此惧怕宁清歌。 那人突然笑了声。 盛拾月骤然回过神,却被伸来的戒尺勾起下颌,被迫扬起。 她问:「数清楚了吗?」 不等盛拾月回答,她就先接道:「从头?到尾,一共七次。」 盛拾月眨了眨眼,悄悄松了口气?,不过七次而已,还没有超过两掌,她暗自腹诽:宁清歌这人好生小气?,说两句都?不行。 那人看出她在想什么,不气?反笑,戒尺顺着下颌往上滑,略微粗糙的尖处似在作?画,在细嫩肌理上留下浅粉色的印记。 直至脸颊,那戒尺一转,便轻拍两下。 她慢条斯理道:「你?招还是不招?」 盛拾月莫名松了口气?,居然就是这个?早知道她就招了,何?必犹犹豫豫嘴硬到现在。 她当即就敷衍道:「招招招,巡抚使大?人过耳不忘,持正不阿。」 「那该不该罚?」 罚…… 怎么还要罚? 盛拾月眨了眨眼,余光瞥见还贴在自己脸上的戒尺,她掌心还在火辣辣地疼着呢。 她咽了咽口水,犹豫道:「怎么罚?」 宁清歌像在思索,缓缓点?了点?头?就道:「一声一尺?再加上之前的詈语,总共八尺。」 八尺?! 话音刚落,盛拾月就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瞧着宁清歌。 第178页 一尺都?疼到现在,更别说八尺了?! 她眼眸一晃,可怜兮兮地开始哀求:「宁大?人、宁望舒,我疼。」 她膝盖挪动,就往书?桌那边靠,抵在肩膀的腿便曲折起。 「姐姐,我不敢了,我以后都?不说了,」她拖长着语调,微微泛蓝的眼眸深邃而艷妩。 宁望舒却不吃她这一套,戒尺再拍,又道:「还没有算完呢。」 还有什么?! 盛拾月又惊又恐,这都?八尺了,再加还得了,岂不要将她的手都?打烂了? 宁清歌轻啧了声,就道:「小九莫不是忘了那倚翠楼中的花魁。」 这也能记仇? 「宁清歌你?心眼怎么那么小?!」盛拾月直接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自己就先开始后悔,再看另一人,眼眸微微眯了下。 盛拾月后背一紧,当即就开始陪笑道:「胡话罢了、胡话罢了,你?别往心里?去,宁大?人大?公无私、明?察秋毫,哪里?是会公报私仇的人。」 她抬起手,轻轻将戒尺挪到一边,而后又捏成拳,十分谄媚地敲起对?方肥小腿。 纨绔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先把宁清歌哄好再说。 她连忙道:「大?人刚才可是说过,北镇抚司审案主张利诱威胁、软硬皆施,这可还没有诱呢,不能打。」 盛拾月的脑子转得飞快,打算宁清歌刚开始「诱」时,她就立马老实?交代,痛哭着绝不会有下一次,坚决不多挨一次打。 她是真怕疼啊! 那人就笑,重复道:「还没有诱啊……」 上挑的尾音带着意味深长的意味。 盛拾月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还没有呢。」 「那小九想什么诱?」宁清歌发出一声气?音,再一次问道:「嗯?」 日落的橙光落入她眼中,漂亮的眼眸中的眸光微漾,搅动里?头?的水光,清妩感随之展现。 盛拾月还没有回答,她就先放下戒尺,手落在皮质腰带上,不消太费力就可以扯开。 方才整齐、不苟的衣袍就这样松垮下来,随着宁清歌的微微弯腰,敞开的领口就往下落,露出一截平直的锁骨。 盛拾月下意识想要靠近,却被抵在肩膀的玄靴压住。 那人微微一扯,衣袍便滑落,露出线条明?晰而优美的肩颈。 她勾了勾唇角,就笑:「这样可以吗?」 盛拾月还没有答话,她就先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个大?案子,恐怕还不够吧……」 里?衣又落,平直的一字锁骨、丰润白?皙的圆弧,就这样半遮半掩地露出来,此刻有风拂动,橙光便被打碎,被揉成大?大?小小的光斑,那人坐在光影斑驳处,像是坠落红尘、引诱众生的神。 盛拾月唿吸一滞。 抵在肩膀的腿脚抬起,落在盛拾月后背,毫不费力地一勾,盛拾月就一下子向对?方靠过来。 距离更近,隐隐能嗅到淡淡荔枝的甜香。 「这样够了吗?」宁清歌垂眼,俯视着她。 鬼使神差的,本打算立马就招的盛拾月,突然冒出两个字:「不够。」 宁清歌好像笑了下,看着这个贪心得过分的傢伙,反问:「那要怎么才够?」 「我……」 宁清歌拽住她手腕,落在自己腰腹,又问:「这样?」 「或者……」 被束住的手腕跟随,扯向里?衫的细带,随意一扯就松开,露出更多。 宁清歌勾起她下颌,便附身?吻去。 盛拾月没说话,被蛊惑一般地极力靠近。 地上的影子贴在一块,难以分清彼此。 再往外看,忙忙碌碌一下午的府衙终于快要结束,一群淌着大?汗的人蹲在阴凉处躲着,用扯来的叶子扇出凉风。 曲黎恰好从外头?走进,身?后跟着个肩挑扁担的活计。 这一群人瞧见,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围过去,嚷嚷道:「曲姨你?去做什么了?」 「这是什么啊曲姨?」 曲黎挥手驱赶,嫌弃道:「离我远些,这汗味太重了。」 大?傢伙都?知她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退回几步,给她留出点?空间。 曲黎则往后一指,就说:「宁大?人瞧各位辛苦,特地唤我去买些冰镇的渴水过来。」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咧开嘴笑。 这冰镇的东西,越到夏末越贵,更别说此刻已是初秋,即便是专门储藏冰块贩卖的商人也几乎卖空,只有少数人有些许残留,所以既难买又昂贵,也难怪他们笑成这样。 曲黎挥了挥手就让他们分食去,还没有休息片刻,那叶流云、叶赤灵便从角落走来,表情极差地喊道:「曲姨。」 风从远处吹来,顺着敞开的窗户涌入,却吹不开浓郁的荔枝香气?。 掉落的衣衫堆积,摺子被扫落在地,木桌被推得歪斜了些,很是凌乱。 盛拾月还跪在地上,另一人的腿脚搭在她的肩膀,未着一物的双腿光洁而白?净,随着唿吸而收紧,迫使盛拾月离她更近,再近。 指尖穿过绸缎般的髮丝,压着后脑勺往自己这边靠。 可如她所愿靠近之后,宁清歌却又往后多好,失控一般,手落在身?后杵着桌面,极力支持住自己。 第179页 盛拾月声音有点?含煳,像在吞咽很多水一般,闷闷道:「别躲。」 宁清歌还没有回答,她便先抬手箍住对?方小腿,不准对?方再乱动。 曲折的腿就这样被压住,足弓微曲、泛红脚趾轻挑,如上等玉料的足背露出浅浅一抹青,无意识地绷紧又松开。 宁清歌越发后仰,唿吸更乱,眼尾有水雾凝聚。 桌面被水浸透,颜色变得更深,残余的水从边缘滑落,点?点?滴滴地往地上落。 宁清歌唿吸一滞,正想抓紧什么东西时,那人却突然仰头?,脸颊、眼眸都?被水打湿,像是流浪在雨夜的猫,分明?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透着一丝狡黠,可怜巴巴道:「宁望舒,我腿疼。」 跪久的膝盖酸痛,像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怕。 宁清歌有些不耐,只能拧着眉,声音散乱地催促道:「起、起来。」 得逞的傢伙终于站起来,不仅没有见好就收,还凑过去,用宁清歌衣衫,胡乱抹了抹脸。 宁清歌无奈又好气?,却已做不了什么,只能嗔了她一眼。 幸好这是里?衣,若是外袍,不知宁清歌要怎么走出去。 那人使了坏,却不肯继续,非要将宁清歌钓在不上不下的半空。 宁清歌有点?恼,抬脚要踹她,却被盛拾月先一步束住她脚踝,眼睛一弯就笑道:「八尺?」 原来还惦记着这八尺。 宁清歌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人就随手拿过旁边的戒尺,嘴角微微一扬,道:「小九实?在耐不住疼,要不请夫人替我受了?」 也不知是谁的心眼小,方才挨了一板子,现在就要报復回来。 宁清歌还没有说话,那戒尺就已挥下,力度不重,可偏是打在那处,戒尺染上水迹,越发盈亮。 宁清歌身?躯一颤,汇聚在眼尾的水雾便凝聚成珠,瞬间滴落往下。 外面依旧热闹,一群人拿着碗,往水桶里?舀,热热闹闹地笑着闹着。 曲黎与叶流云、叶赤灵站在不远处的拐角,不知说了什么,叶流云两人的眼眶微红。 曲黎嘆了口气?,只能宽慰道:「你?们两何?必担忧,只不过分开一年?半载罢了,只要你?们两立下军功,殿下必然会使法子,将你?们调回汴京。」 「你?们三人从小一块长大?,你?们捨不得殿下,殿下又怎会捨得你?们。」 叶赤灵低着头?,她性子执拗,最难以接受。 旁边的叶流云咬着牙,也是一声不吭。 曲黎嘆气?,只能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劝道:「殿下往日总玩世不恭,但却十分为你?们考虑,包括今日之事,不知是暗自思索了许久。」 「离开汴京,却是最适合你?们,也最有利于殿下的。」 「你?们若真的想报答殿下恩情,就不该犹豫。」 叶流云两人似有动摇,可不等她们再说,便有尚衣局的人走来。 三人只能暂时搁置,便往低头?外走。 房间里?的荔枝香气?更浓,随着戒尺起落,发出啪啪水声。 盛拾月有心报復,一尺落下还不肯起来,故意用刻满诗文?的那一面碾磨。 宁清歌不算性子薄弱之人,却也没挨过三尺就哭红了眼,一声又一声央求着:「小九、殿下。」 她双臂勾着对?方脖颈,试图讨好又忍不住发颤着松开。 盛拾月却没有心软,只冒出一句:「还有四尺,这可是宁大?人亲口说的,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话音刚落,又是一尺落下。 宁清歌唿吸停顿,泪珠子连着串地滴落,像是个易碎的瓷美人,脆弱又惹人怜,哭着喊:「小九、小九。」 一尺又是一尺。 宁清歌眼前发白?,已完全听不见盛拾月在说什么,耳边只剩下不停顿的鸣声。 最后腰腹一颤,那水便淅沥沥地往桌沿滴落,好似下了一场小雨一般。 再看外头?,原来是尚衣局的人送来新打制的衣袍。 那人许是听说了北镇抚司的恶名,有些惶恐而惧怕地解释,说时间紧迫,只能拆了以前的旧衣,缝补而成,等过些日子再送来一批。 曲黎等人倒不在意,只拿着新佩刀把玩,啧啧感慨着不愧是陛下所赐。 于是大?傢伙将衣袍一披,佩刀一挂,方才蹲着喝渴水的粗鲁士兵,转头?就变成了英姿飒爽的锦衣卫,互相开始打趣嬉笑。 原本提心弔胆的尚衣局人抹了抹汗,心道这北镇抚司好像也不怎么吓人。 也不知是人群之中,是谁问了句殿下和大?人呢? 曲黎皱了皱眉,操心完这个就开始操心那个,便主动走向后院,大?声寻人。 书?房里?的盛拾月耳朵一动,却没有出声回应,反倒将腰间的玉佩塞进宁清歌口中,低声警告道:「小声些。」 话是如此说,手中的动作?却更过分,随着水声,宁清歌不由?咬住玉佩,将对?方紧紧抱住。 被水打湿的戒尺被丢在一边,桌上的摺子全部?落在地上,地砖湿漉漉的,像是谁将茶杯打翻,积了一地的水。 黄昏更浓,橙红色的光芒将天地万物笼罩,偌大?的汴京好像一下子喧闹起来,到处是赶着回家的行人。 曲黎寻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人,只好绕回大?门,便道:「许是殿下带着夫人从后门偷熘出去玩了。」 第180页 众人并?不诧异,盛拾月往日可没少做这样的事,只是今儿又多了个极其纵容她的宁清歌。 曲黎摇了摇头?,便道:「我们先回去就是,不必再等她们。」 众人纷纷称是,便抱着新衣衫和佩刀往外走。 随着木轴转动的咿呀声,宁清歌突然颤抖,口中的玉佩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第73章 又是?一日过去。 盛拾月疲倦, 支着小臂杵在桌面,眼皮几欲往下塌,想要紧紧粘住。 她昨儿睡得迟,和?宁清歌在府衙闹腾许久, 还以为曲黎等?人都已走?空, 却不料曲黎早已察觉到泄出的信香,将所有人都送走后, 又独自驾车而来, 等?在府衙门?口。 否则, 单是?她一个?盛拾月,还真不知该如何将几乎昏睡的宁清歌带回府中。 但曲姨操心,总不免唠叨盛拾月两?句,说她不要仗着宁清歌惯她, 就太过胡闹。 盛拾月不知如?何?反驳,这事还是?宁清歌先起头,她不过稍稍反抗了一下罢了。 思绪落到此处, 盛拾月困意散去三分,不由动了动, 扯到膝盖, 又有火辣辣的疼传来。 她这人惯来娇气,不过稍磕碰就会留下青紫伤痕, 更别说跪了那么久。 即便宁清歌半夜醒来, 寻来消肿化瘀的膏药, 帮她敷上, 揉了半天, 今儿还是?一样红肿。 因?这事,盛拾月早起又是?一通闹腾, 抱着宁清歌不撒手,不准她起床,宁清歌哄了半天,最后不得已,只好承认自己的腰、腿也酸软至极,盛拾月这才有一种两?人同甘共苦的感觉,松手将放开她。 也因?此,盛拾月今儿是?踩着点,踏入国子监的。 那些个?早早赶来的纨绔们难免埋怨,不等?夫子多讲片刻,就大?笔一挥,唰唰唰写一堆小纸条往盛拾月这边丢。 盛拾月起初懒得理会,手杵着脸犯困。 直到现?在扯到痛处,勉强清醒几分后,而后慢悠悠扯开堆了满桌子的纸条。 也不知她们是?有多大?怨气,墨迹还不算干就折起、丢来,于是?笔画全粘在一块,再加上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笔风,实?在让盛拾月看得费力,拧着眉头,脑袋也不禁往下低,几乎粘在纸页上,这能?勉强认清些。 那授课的先生抬眼瞧见,却没有多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依旧念着手中书本?。 倒是?那些个?寒门?,时不时就往盛拾月身上瞥。 盛拾月辨认半天,终于看懂这伙人写了什么。 这个?字迹狂放、墨迹最煳的是?潘玄,痛心疾首的写了一大?堆,规劝盛拾月不能?如?此懒惰,要和?她们一样早些赶来。 盛拾月看得眉头直跳,不消想就知道,她这一堆大?道理,全是?她阿娘经?常念叨的,不然她那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傢伙,哪里能?编出那么多之乎者也。 而这个?一堆错字的是?朱九儿,没有咬文嚼字,只是?问她怎么来迟了,可紧紧贴在她后背,最幽怨的目光就是?来自她。 其他懒得再看得那么仔细,反正就是?一个?意思,唯有萧景不问她为什么,反倒问起她的未婚妻。 盛拾月手一伸,便将毛笔从笔架上,用力扯下。 明艷眉眼有顽劣笑意一闪而过,只见她手腕一转,紧接着就有墨字浮现?。 在潘玄的纸条上写:最难消受美人恩。 在朱九儿的纸条上写:春宵一刻值千金。 又写:春色恼人眠不得。 再写: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怎么昏庸、怎么嘚瑟,怎么来。 紧接着也不管谁是?谁的,将纸团一捏,就往各处丢。 唯有那萧景的纸条,她思索片刻,慢慢写下安心二字。 收到回復的众人掀开一看,面色一个?比一个?复杂。 潘玄直接把那纸条撕碎,手捏成拳头。 朱九儿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盛拾月。 阿丹直接折断了一只毛笔。 王辽有点想哭,又扯出痛苦的笑。 若不是?此时还在国子监中,几人必然要破口大?骂:成亲了不起啊! 可现?在没办法骂,这几人虽然嚣张,但也不至于那么没有礼数,将先生看做无物?,只是?盛拾月这一番闹腾,却将众纨绔心中残余的胆怯消去。 总归是?一群被家人保护得太好的孩子,平日里再气愤,也不过将人套上麻袋,拳打脚踢一顿消气,等?做完之后,甚至没想过遮掩,大?大?咧咧往酒楼一坐,就等?着被家里人收拾。 可宁清歌这一出手,却是?灭人满门?。 虽说罪有应得,但看着前几日还和?自己对骂斗气的人,突然就人头落地,几个?纨绔难免觉得后脖子发凉。 如?今被盛拾月这一闹腾,心里头只剩下一件事。 要不早点成亲算了。 反正她们身上都各有婚约,只是?怕被人管教,所以一直拖延着,如?今看盛拾月如?此嘚瑟,她们就忍不住牙酸。 许是?闹出的动静太大?,那先生咳嗽几声,便点名喊道:「苏春来,你来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继而就有一寒门?学生站起,眉一扬,环顾看向周围,露出十分骄傲的模样,大?声回答起来。 第181页 而她周围的学生都露出羡慕之意。 这讲课絮叨、枯燥的夫子,竟能?得到那么多学生的爱戴? 盛拾月脑袋一垂,思绪又偏向别处,想起昨天,她拍打的力度不大?,可终究是?那处,看宁清歌今日走?姿正常,也不知道伤到没有…… 她大?拇指抚过腰间玉佩,因?昨日无意摔落的缘故,其中一处被磕出一个?小小缺口。 若是?其它?物?件,早被盛拾月捨弃,哪里还有资格佩戴在身上,唯有这块和?田玉佩。 她嘴角微微上扬,还没有再想,突然听到外头有重重脚步声响起。 这是?…… 众人纷纷向门?外看去。 只见一群身穿玄黑飞鱼袍的人,单手搭在腰间佩刀上,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 刚踏入屋内,眼神一扫就落在盛拾月身上,忙抬手喊道:「九殿下。」 盛拾月不免疑惑,还以为是?宁清歌出了事,直接就站起,问道:「怎么了?」 这国子监可是?一直有一个?隐而不宣的规矩,若无大?事,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其他,都不准在授课期间,扰乱课堂秩序。 为首那人赶紧解释:「陈安这厮涉及屈夏一案,巡抚使大?人令我等?将她带走?。」 话音刚落,刚刚还能?维持镇定的先生「啪「一下就跌落在地,面色很是?苍白,显然,她就是?那个?陈安。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表情既不可置信,又极其震惊。 那人见盛拾月不说话,还以为她心生恼意,连忙上前,低声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打断殿下给课的,只是?陈安这厮所犯之事不小。」 她声音更低,又道:不少学子是?经?她牵线,才与屈家借款的。」 闻言,盛拾月微微皱眉。 没想到,就连国子监的先生都有参与其中。 「殿下?」那锦衣卫低声询问,怕她不肯答应。 那先生也好像看见救星一般,嚎叫着喊道:「九殿下救我!「 盛拾月被这样一嚎,终于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就道:「你们将她带走?吧。」 锦衣卫抱拳称是?,便有人上前一步,直接用白布堵住陈安的嘴,将早就准备好的木铐锁在她脖颈,押着人就往前。 其余锦衣卫大?步跟在身后,不知是?不是?这事极其着急的缘故,她们走?得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拐角。 直到了此刻,众人才好像从梦中惊醒,又惊又害怕地大?声交谈起来,好好的课堂就这样乱成一锅粥。 那陈安不知做了什么,竟得那些个?寒门?学生那么信赖,方才一声不吭的人纷纷拥在一起,大?骂着北镇抚司做事莽撞、就连国子监都敢得罪。 不知是?谁起了头,居然还想去北镇抚司府衙盘坐示威。 可当盛拾月眼眸幽幽一转,她们又连忙嘘声,一脸惧怕。 好笑得很。 再往一边看,那坐在中间、与萧景关系颇好的寒门?学生却未出一言。 盛拾月对她有些印象,便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同仇敌忾,大?骂一顿?」 那人摇了摇头,却道:「又得半日闲,小生手头还有几个?活计要忙,就先不与殿下闲谈了。」 话毕,她转身就走?。 盛拾月也没生气,只是?莫名扯了扯嘴角。 旁边萧景低声解释:「你莫怪她,她家境贫寒,平日只能?接些替人抄写的活计,以此供读。」 盛拾月眼睛眯了下,眼神示意对面,却问:「那她们呢?」 萧景怔了下,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很了解,只是?有几次在樊楼二楼瞧见过他们。」 盛拾月不知想到什么,思索片刻后才回过神,扭头就对她们笑道:「得,又闲了半日,我正巧有事,你们就各自散去吧。」 那些个?纨绔本?就坐立难安,一听这话,当即站起身往外走?。 她们刚走?出门?,又听见在那些个?寒门?学生在偷偷啐骂她们,说什么无情无义,冷眼看着恩师被抓。 可当盛拾月回头看时,这一群人又如?鹌鹑一般缩起脑袋。 盛拾月轻啧了声,不曾绕出午门?,径直往宫中走?。 她记得太医院有一副方子,专供雨泽期后的坤泽消肿…… 很是?管用。 提起雨泽期,盛拾月又不禁分神,这雨泽期按例是?三月一次,怎么她与宁清歌成亲那么久,却没有瞧见宁清歌来雨泽期? 她是?腺体受伤,那宁清歌呢? 难不成宁清歌先服清虚丹压制住了,她夜夜与宁清歌同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边想边走?,便踏入宫门?。 大?梁皇室不曾禁止皇女私入后宫,无需通报批准,只凭腰牌便可入,往日六皇女、八皇女惦念母妃,常常进宫看望,只是?盛拾月排斥,这些年除了陛下传召外,还是?头一回自己主动踏入宫中。 她径直走?进太医院,不到片刻就拿着个?瓷瓶出来,可脚步一转,却没有原路返回,反倒绕进一条小路,直直向掖庭而去。 昨日宁清歌提起初见,又不肯细说。 盛拾月心中疑惑更甚,索性?趁着半日空闲,自己来找寻答案。 众人皆知,宁清歌曾经?受家族牵连,曾在掖庭之中苦苦挣扎过一段时间…… 第182页 第74章 大理寺牢狱凄冷且压抑, 插在石壁之间的火把燃烧着,伴随着鞭子击打声、惨叫声、喝骂声,有人快步走?入,溅起的火星打在石壁上, 像是徒劳无用的挣扎。 再往里?看, 相对?于别处的冰凉,刑房炙热得惊人, 火炭上摆着的烙铁被烫得发红, 像是块透明、赤红的琉璃。 而这?块琉璃, 很快就被压在另一人的身上,像肉被快速煎熟,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浓郁的香气也散开。 更远处的牢房, 有人将脸伸出木栏,几乎贪婪地嗅吸着,他已被饿了许久。 而宁清歌坐在刑房之中, 半个身子都隐没在阴暗之中,望不?清神色, 只觉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周身的暗, 更暗,像是散不?开的墨, 与身穿的绯袍相衬, 漆黑更浓, 绯色似血。 她语气十分平静, 连语调都与往日一致, 说:「继续。」 于是,那滋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被人押着、蹒跚走?到这?儿的陈安瞧见这?一幕, 瞳孔骤然放大,在极致的恐惧下,竟一下子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宁清歌眼神随意一瞥,又?不?紧不?慢地转回,好像只是在路边瞧见了一条小狗,不?曾掀起半点波动?。 直至跟在后头的南园上前一步,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这?人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不?管还在受刑的人,便?起身,向外面走?。 那堵在门口的陈安被吓得一激灵,越抖得愈发?厉害。 宁清歌却直直略过她,不?曾有片刻停留。 直到一处偏僻处,她驻足,南园低下头,便?道:「九殿下去了掖庭。」 宁清歌顿了下,焦距定在一处虚无的黑中,无意识抬手,转动?了下悬在手腕的镯子。 她语速很慢,像在吐出一口气般地问:「怎么突然去哪儿了?」 虽然是疑问句,却没有多少疑惑的感觉,更像是被行刑的人被压在虎头铡,有一种离死将?近后的松口气。 南园刚刚准备开口。 宁清歌却直接打断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她确实知?道,昨日的问话像是引子,是她提起了两人的初见,也是她亲自下令,将?陈安从国子监中押来?,但凡她多思虑片刻,就该猜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可她没有想,潜意识放任自己不?去想,断在逮捕陈安的节点,直到此刻。 南园只能问道:「那需要派人拦住九殿下吗?」 宁清歌停顿了下,她平日很少这?样,更多是清醒且果断的,只有盛拾月,也唯有关于盛拾月的事情,能让她踌躇、犹豫。 她又?像用那种、像是吐出重?重?一口气的方式,慢吞吞道:「不?用。」 「不?用派人拦她。」 她靠着冰凉石壁,不?知?是哪一位牢犯的血沁入巨石中,至今还有血腥味残留,连同暗色一起,将?宁清歌整个人都裹住。 「她想知?道就知?道吧。」 「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这?话不?知?是在和南园说,还是在劝自己。 南园似有话想说,可又?不?知?该如何劝她,于是抬起的头又?低下,无意窥见她不?停转动?的镯子。 那翡翠镯子…… 是传闻中九殿下最珍爱的物件之一,皇贵妃的遗物。 可实际上,那镯子并不?算极其昂贵,如今大梁更推崇和田玉,翡翠稍次,又?浓绿色为贵,可那镯子只飘着些许淡绿,唯一能夸赞的是水头足够,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清澈泉水携来?一缕淡水草,柔柔环在腕间。 南园眼眸一转,便?想藉此宽慰宁清歌,开口道:「这?镯子……」 宁清歌却道:「是我阿娘的遗物。」 她声音笃定而平缓,完全不?像是在胡乱说话。 南园顿时僵在原地。 ——— 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至靴子边,即便?是皇宫,也无法躲避秋季的摧残,曾经的浓绿变作一片黄,被风一吹就哗啦啦地落下。 太?医院至掖庭的路程不?长,只是盛拾月犹豫,故意绕着路,拖延许久才至门口,又?站在原地,纠结了半个时辰。 就像她对?自己的评价,一个胆小鬼。 盛拾月是胆怯的,她总在下意识逃避,皇宫对?她来?说,就好像一个藏着好多秘密的盒子,她把盒子掩埋进泥土深处,再压上巨石块,不?肯主动?打开半点。 即便?里?面有她的阿娘、皇姐,有宁清歌的过往。 她都不?敢伸手,甚至是主动?搜寻阿娘和皇姐的往事。 说来?好笑,盛拾月对?皇帝的了解,都比她的阿娘、皇姐多。 对?于盛拾月而言,爱的同义词是怯。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掌心不?知?何时已冒出密密麻麻的汗。 她第一次主动?踏入这?个盒子,是因为宁清歌。 第二次自愿掀开这?个盒子的一角,也是因为宁清歌。 上一次她被锁在盒子里?半个月。 那这?一次呢? 会?有什么代价呢? 为什么宁清歌会?百般遮掩,不?肯直接告诉她? 盛拾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大步往前。 掖庭不?同于皇宫各处,高半尺的厚重?围墙,带锁的铜门只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仅远远看去,就能察觉到它的特殊。 第183页 刚刚踏入其中,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枯败的腐朽味道,像是砖石夹缝中的青苔败烂、木樑被水泡的发?霉、铁器生锈的味道和行尸走?肉的臭味,这?些味道交杂在一块,将?踏入的人笼罩住。 连日光不?想落在里?头,只留下一片阴沉沉的暗灰色,穿着粗衣的人沉默又?麻木地淹没在暗灰色中。 盛拾月有些恍惚。 宁清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吗? 大梁对?僕从向来?宽厚,尤其是皇宫,侍人不?仅每月都能领到丰厚的例银,还能在入宫十年后,自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可掖庭的人不?一样,他们是罪奴,在皇宫乃至整个大梁,他们都是最低贱不?堪的存在。 不?仅没有例银,还要负责宫中最苦最差的活计,哪怕是个普通宫女,也能对?他们唿来?喝去、任意打骂,更没有选择离开的权利,除了不?知?分化结果的幼儿,没有人能离开这?里?。 盛拾月往左望,是蹲在地上大力洗涮衣袍的侍人,往右看,是晾晒衣物的地方,屋舍里?还有纺织声,看起来?有些杂乱,却又?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或许是盛拾月只穿了身道袍的缘故,里?面的人仍低着头干活,不?曾跪拜行礼。 盛拾月不?大在意,也没有出声提醒,反倒自顾自往里?头走?,随意穿梭于其间。 宁清歌也曾和他们一样吗? 实在难以想像,众人仰望的皎皎清月,是从这?样压抑而腐烂的淤泥中升起。 她余光一瞥,将?侍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难以直立的嵴背、因冻伤而红肿的手指都收入眼底。 盛拾月小小吸了口气,将?心中泛起的酸涩暂时压住。 在她嬉笑玩闹,与夫子斗智斗勇的时候,宁清歌都在做这?些吗?那她又?是如何从那么多繁琐的活计中,挤出一点时间来?读书习字的呢? 盛拾月不?敢细想,只能抬起头,环视一圈,便?见一位头髮?花白、骨瘦如柴的老妪坐在偏僻无人的角落。 宁清歌离开掖庭已久,想必只有年纪稍长的人能记得更多。 于是,盛拾月大步向她走?去,刚走?到对?方面前,就见那人仰了仰头,扯着苍老的皮囊,露出一抹像是笑的弧度,喊道:「九殿下。」 「你认识我?」盛拾月微微皱眉。 「怎么会?不?认识九殿下,」那老妪敲了敲自己的腿,又?苦笑:「废咯,没办法跪下行礼了,请九殿下恕罪。」 盛拾月视线偏移,就看见裙摆下那一双被皮包着骨的双腿,她张了张嘴,忍不?住问道:「这?是……」 「也不?知?怎的,想来?是时常跪着干活,后面就慢慢走?不?了,」老妪摇了摇头。 盛拾月沉默了下,也不?管有没有椅凳,直接大刺刺坐在她旁边的泥地里?,像闲谈一般开口:「你几岁了?」 「六十?」老妪也记不?大清了,好半天又?憋出一个:「七十了吧?」 「那你什么时候入宫的?」 「四五岁吧,」老妪对?这?个倒是记得清楚,说:「可惜分化成中庸,一辈子都没能出去。」 此刻的红日高照,正是最炙热时,可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却十分潮湿,冒着森冷寒气。 盛拾月抿了抿唇,劝道:「您该多晒些太?阳。」 那老妪却摆了摆手,连声拒绝道:「不?晒不?晒,年轻时候晒得够多了,我现在就要在阴凉处躲着、要躲着!」 盛拾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终于开口问道:「您知?道宁清歌吗?」 那老妪偏头看她,浑浊的眼珠分不?清情绪,只说:「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还认识她母亲呢。」 她突然看向周围,压低声音道:「只是啊,圣上下过严令,不?准任何人提起她们母女。」 她的声音本?就极哑,更别说刻意压低之后,就好像粗粝树皮在摩擦,刺耳又?难听,像是话本?中提起的恐怖妖巫 盛拾月面色一喜,没想到那么顺利就找到知?情人,但又?忍不?住疑惑,为什么陛下会?不?准旁人提起她们。 莫不?是因为这?段经歷是宁清歌难以抹去的污点,所以圣上不?准旁人提起,以免有心人再以此为藉口,动?摇圣上所看重?的丞相的地位? 那老妪像是看向她的疑问,居然自顾自就回答道:「因为宁清歌的母亲竟然肖想皇贵妃。」 「什么?!」盛拾月身躯一震,声音惊怒,差点一下子站起,又?极力控制住自己。 她立马压低声音,消声吼道:「你可知?胡乱编排旁人,污衊皇贵妃的后果?!」 那老妪却静静看着她,说:「老奴曾亲眼看见皇贵妃乔装遮掩,趁夜色深重?时,踏入掖庭,与姜时宜幽会?。」 姜时宜便?是宁清歌的母亲。 盛拾月咬着牙,像是在愤怒,实际却是为了克制自己的颤抖,拳头捏紧,指尖在掌心掐出月型的凹痕。 「你休要胡说,皇贵妃与姜时宜都是坤泽,怎么可能会?有私情?!」 「再说、再说,」盛拾月实在无法接受,极力辩驳道:「若是阿娘真?喜欢姜时宜,又?怎么可能让她在掖庭之中受苦。」 那老妪扯了扯嘴皮,却道:「老奴可没有说皇贵妃喜欢姜时宜。」 第184页 她继续道:「皇贵妃恨极了姜时宜。」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盛拾月眉头紧紧皱起,既困惑又?不?解,为什么阿娘会?恨宁清歌的母亲?既然恨,又?为什么会?冒险赶来?幽会?? 而且宁清歌说过,她见过襁褓之中、还是婴孩的自己。 宁清歌那时不?过几岁,必然是由母亲领入后宫,既然恨,又?为什么能得阿娘允许,踏入景阳宫,甚至看见被阿娘珍之爱之的自己。 她之前可是听小姨笑着打趣过,说盛拾月刚出生时,皇贵妃就像只护崽的老母鸡,衣物淡水都要由自己亲自查验过,时时刻刻都将?盛拾月抱在怀中,哪怕是陛下都不?能多抱一会?。 其余后宫妃子赶来?景阳宫,想要送礼祝贺,却都被皇贵妃关在门外,生怕旁人伤了盛拾月半点。 可那时的姜时宜却能领着幼女,踏入景阳宫,见到自己。 盛拾月脑子乱成一团乱麻,好像知?晓了什么,又?得到了更多的疑问。 盛拾月当?即再问:「阿娘和姜时宜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老妪却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老妪说:「我只是将?我亲眼看见的事情,尽数告知?殿下。」 盛拾月眼眸微动?,低喝道:「你还知?道什么?」 老妪就笑,很是反常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反问道:「殿下真?想知?道?」 盛拾月察觉到些许异样,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又?怎么可能放弃,当?即就催促:「别绕弯子,你快说。」 「殿下当?真?以为宁大人的一身本?事,会?是由圣上亲自教导出来?的?」 盛拾月一愣,嘴唇碾磨,好半响才吶吶道:「你是说……」 老妪这?次说得很快:「老奴曾几次起夜,瞧见姜时宜与皇贵妃一同教导宁清歌。」 盛拾月彻底懵住了,她呆呆坐在地上,像是个失去三魂六魄的木偶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遛入掖庭,捲起地上残叶。 「……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奴只是掖庭之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管事。」 盛拾月偏头看她,眼眸有寒芒闪过,心中竟泛起些许杀意。 那老妪好似意识不?到危险,又?道:「能够知?晓这?些,不?过是因为当?年善念,曾在姜时宜与宁大人初入掖庭时,稍稍照拂过她们一点。」 盛拾月闻言,冷凝的面容稍缓,但也阴沉得吓人,一字一顿地警告道:「此事不?得再告知?任何人,否则……」 老妪摇了摇头,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说:「老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宁大人也不?会?放任老奴活到现在。」 盛拾月沉默了下,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脑子依旧乱成一团浆煳,只木木站起,往外走?去。 第75章 盛拾月才出了宫, 便?差叶流云、叶赤灵等人一块出门打探。 虽然陛下有意将痕迹抹去,不喜朝臣、坊间再提起,可风过留痕,更何况是曾经如此强盛的两大家族嫡女。 只消使些银两?, 便?能从年?纪稍长的人的口中得知不少往事。 零零碎碎拼凑成一块, 再添以过往记忆,总能猜想出一个大致模样。 此刻已是夜幕时刻, 盛拾月站在书房中, 将寻来的杂记合上。 她眼帘半掩, 眸子低垂,自出宫之后就一直少言寡语,面色极沉。 她还没有多想片刻,那叶流云就推门而入, 说道:「殿下,夫人派人传话回来,说北镇抚司事务繁多, 今儿先就宿在那儿了。」 她本以为?盛拾月会像往常一般,露出些许不满, 或者抱怨两?句, 说宁大人可真忙。 可盛拾月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抬手?, 想将杂记收进?书架, 书至木架前又突然顿住, 缓缓收回手?后, 又掀到之前翻看?过的那几页, 紧接着往书桌上一放,嘱咐道:「让她们这几日都不要过来打扫。」 叶流云低头称是, 还没有细想,就听见盛拾月又开口:「让人备马,我们连夜出城。」 话毕,她大步就往门外走?。 叶流云顿时诧异,连忙追上,急急忙忙问道:「殿下,我们要去哪?」 不过片刻,人已走?出书房,只剩下残留声音。 「长生?观。」 快马加鞭,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出城门,径直往郊外赶去,转眼就被漆黑夜色给侵蚀殆尽。 长生?观乃是位汴京郊外的一所道观,离汴京稍远,足有三十余里路,但?据说里头供奉的三官大帝极灵,所以香火不受影响,很是旺盛,常有不少大族夫人、子女为?求家宅平安,特地会来此修道一年?半载,以示诚心。 盛拾月等人赶到之时,夜色已有些浓重,更别说将马匹安排好?,又踏阶往上。 幸好?今日天气甚好?,借着明亮月光和手?中灯笼,这才平安抵达。 观中道人大部分已经?睡下,叶流云敲了半天门,才有一小道长揉着眼睛,将门打开。 盛拾月不等对方开口,便?上前一步,询问道:「静幽道长可在观中,我有急事寻她,请小道长通传一声。」 那小道长见一堆人堵在门外,还以为?她们是上门找茬的,慌慌张张就往院里跑,惹得半个道观都点灯醒来,直至那静幽道长赶来,认出盛拾月之后,这才重归平静。 第185页 半炷香后,盛拾月跟着静幽道长来到一处静室,不过才坐下,那道长就先嘆了口气,主动问:「殿下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 盛拾月当即点头。 摇曳烛火之中,静幽道长沉默半响,最后才挤出一句:「孽缘啊……」 盛拾月不语,只凝神看?着她,像是借着她的面容,勾勒出另一人的模样。 姜时宜。 姜家也曾是大梁的望族之一,先帝在世时,姜家血脉占据朝廷三分之一,上至三公,下到府衙吏使,皆有姜姓之人,可谓旺极一时。 可惜在夺嫡时站错了队伍,又被当今陛下记恨,族中子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连联姻的宁家都因?废太女一案而被诛杀九族,偌大的姜家就此落败。 而姜家夫人,也就是如今静幽道长,早在姜家站队前就已出家修道,这才免于牵连之苦。 而盛拾月寻人得知,姜时宜当年?以想念母亲为?藉口,曾入青云观修道两?年?余,将已定?下的婚约延后许久。 盛拾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说:「请您告诉我,姜时宜与我阿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拼凑许久的真相,总要有一个当事人来填补细节,才算完整。 时间回溯,直至前朝。 大梁至德三年?。 汴京今儿十分热闹,街头巷尾都在说着同一件事,叶家那位驻守北狄多年?的大将军,终于被陛下召回述职。 但?此事虽大,却不是百姓议论的原因?。 他们讨论的是,这叶大将军多年?离京前,还是孤身一人,可昨日回京时,却带着一对母女,极具异域风情的面容,以及不加遮掩的蔚蓝眼眸,不消旁人推测,便?可知晓叶将军的妻子居然出身北狄。 大早上守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的叶老太太当场就垮了脸,气得转身就走?,据说一晚上都没能吃下东西。 而京中权贵不免嗤笑,说叶大将军被北狄风光迷了眼,放着京中温柔坤泽不要,偏选了个狄子,还生?了个小狄子。 于是本该门庭若市、到处是庆贺之声的叶府府门竟十分冷清。 只有与叶将军打小厮混、一块长大的姜家家主携女上门拜访。 盛夏的绿叶被风吹响,发出沙沙的声音,禁闭的房门被小心推开,一穿着桃夭色襦裙的女孩向里探头,尚未长开的眉眼稚嫩可爱,一双盈盈杏眼流转,像在寻人。 再往房间里看?,怎能用?一个乱字形容,床帘、被褥全被拉扯甩下,桌椅、花瓶没一个好?端端待在原处,就像是被匪徒暴力?洗劫一般。 小女孩张了张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没有等她喊人,身后就有人抛来石子,砸在她后脑。 小女孩吃痛,当即转身看?去。 一道清亮的孩童声响起,喊道:「你是什么人?跑来我的院子做什么?」 小女孩闻声却不见其人,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院落。 那傢伙就笑着说:「你怎么那么笨啊,我在这里。」 小女孩左右张望。 「这里这里,树上!」 小女孩这才仰头,只见临近院落的一棵高大樟树上,趴着个百无聊赖的小祖宗。 那祖宗看?起来不过七岁,面容娇俏,笑容明快,最吸引人的是一双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澄澈而干净,即便?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顽劣模样,也难以让人出声责怪。 小女孩几步跑过去,站在树下仰起头,声音还有些糯气,很是规矩道:「你是叶家小妹妹吗?我是姜时宜,叶姨让我来寻你。」 「寻我做什么,陪我玩吗?」那小女孩很是胆大,仰躺在树干上还不够,居然还敢翻身,侧躺着往下看?,整颗树都被她折腾地哗啦作响,掉下不少树叶子。 姜时宜吓得抬手?去接,忙道:「你快下来,树上危险。」 听到这话,小女孩脸一垮,又翻了回去,赌气般开口:「我才不下去,她一天不带我回北狄,我就一天不下去。」 「什么破京城,骑马也不行,歌舞也没有,她还天天将我锁在院子里,实在无趣得很!」 姜时宜不敢将手?放下,只能仰着脑袋道:「叶姨不准你出去吗?那我陪你玩好?不好??」」 那小女孩就笑,说:「你陪我玩?」 「你会骑马跳舞吗?连棵树都爬不上来,莫不是想和我扮家家酒?」 「我要当将军,你当我的将军夫人怎么样?」 姜时宜自小在京中长大,刚开蒙就被送至大儒膝下教?导,往日最是知书明理,哪里听过这种轻佻话语。 她一下子就红了脸,也不管对方会不会掉下了,双手?一放就跺脚道:「谁要当你的夫人?!」 「你怎么还不高兴了?我在北狄的时候有多少人想做我的夫人,我都没有同意。」 小女孩一下子坐起来,低着头看?向对方,双眼一弯就笑:「若不是瞧你好?看?,我才不让你当我夫人呢。」 姜时宜从来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傢伙,被气得脸涨红,憋出一句:「你轻浮!」 话毕,她竟转身就走?,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小女孩见状,连忙跳下来,三两?下就追到姜时宜身边,忙道:「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生?什么气啊?!要不我当夫人,你当将军好?不好?。」 第186页 姜时宜站在原地,气鼓鼓地瞧着她,说:「我才不当将军。」 「好?好?好?,你想当什么当什么,」小女孩连忙答应。 见姜时宜不说话,她又笑:「好?了嘛,你就别生?气了,你们汴京人怎么那么容易生?气。」 她扯了扯姜时宜衣袖,说:「我叫叶青梧,青色的青,梧桐的梧,姜时宜你呢,哪个时?那个宜?」 她伸出肥嘟嘟的手?,摆在对方面前,笑眯眯道:「好?姐姐,你写给我看?好?不好??」 日光下,她那一双蔚蓝眼眸如同宝石般耀眼。 鬼使神差的,姜时宜突然消了气,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叶青梧耐心等她写完,继而将手?指曲折,紧握成拳,如同得逞般笑起来,道:「姜时宜,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北狄,如果?有人在对方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就是求婚的意思?。」 她拖长语调,很欠地开口:「夫~人~」 姜时宜被吓得瞪大眼,满脸震惊。 叶青梧一看?得逞了,直接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姜时宜你怎么那么好?骗啊!」 「哎哎哎,你别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逗你了,姜姐姐、时宜姐姐、好?姐姐你就别生?气了。」 「姜时宜你等等我!」 ———— 叶大将军此次的归期不长,临近秋末,边境又起风波,只能携妻女再次离京。 城门外送别的人极多,叶大将军只能牵着妻子一一道别,直到这些人都走?完,她才顾得上叶老太太。 之前还板着脸、气得半死?的叶老太太,现在一手?抱着叶青梧,一手?拥着叶夫人,眼泪婆娑就开始哭:「这天杀,生?个女儿都不孝顺,自己往边境跑也就罢了,还要将我的乖孙女、儿媳妇都带走?。」 「你有本事自己走?!」 叶大将军尴尬站在旁边,一边掰着她老娘的手?,想将媳妇解救出来,一边劝道:「娘你别哭了,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还恶狠狠威胁我,说我不和离,你就要绝食,把自己饿死?。」 叶老太太顿时哽住,反手?又将儿媳妇抱得更紧,就当没有听见,接着嚎道:「我那时候哪里知道我家儿媳那么好?,我孙女那么乖,和你这个逆女一点也不一样。」 老太太眼睛一瞪,又重复一遍:「你就不能自己走?吗,非要带上她们。」 叶大将军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喊一声:「娘!」 「别叫我娘,我不认识你。」 而旁边的叶青梧也在嚎,只不过是对着姜时宜,拉着她的手?,哭得泪眼汪汪,抽噎着说:「姜时宜你可别忘记我,我会给你寄信、寄北狄的肉干、北狄的小马、北狄的酒……」 旁边的叶大将军听得眼皮一跳,也顾不得老母亲了,一巴掌拍向女儿后脑勺,斥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小心长不高!」 话音刚落,她又瞧见叶青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脸,顿时哎哟一声:「祖宗耶,刚开始闹着要回去的是你,现在哭成这样的也是你。」 」怎么?和你奶奶、我老娘隔代相传是吧?」 叶青梧短腿朝她一踹,哭得更大声了:「我之前那是、那是没有人陪我玩,你这是什么破大将军呢,别人家的小孩都喊我蛮狄子,只有姜姐姐最好?。」 战场上无所不能的叶大将军,只能手?叉着腰,扭头看?看?满脸不舍的老娘,转头再看?看?两?个泪眼婆娑对望的小崽子。 实在想不通,不过才几个月时间,她们是怎么培养出那么深厚的友谊。 她无奈嘆了口气,揉了揉叶青梧的脑袋,说:「好?了好?了,等到来年?夏天,我再派人将你送来好?不好??」 闻言,叶青梧才勉强止住哭泣,抽噎着拉着姜时宜手?,说:「姜时宜你等着我,要天天想我,过家家酒也不能给别人当夫人,我马上就会回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又说:「我会去学北狄跳舞,以后跳给你看?,比你们汴京柔柔弱弱的舞好?看?多了。」 对面的姜时宜早就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一直呜咽着点头。 直至马鞭声响,车轮滚动,一行人消失在地平线。 ——— 大梁至德四年?。 叶大将军承诺的事情终究没有办到。 北狄初定?,南蛮又起祸乱,于是她领兵至南蛮,路途遥远、不知归期,只好?向叶青梧改口、许诺明年?。 叶青梧听到这个消息,趴在床褥之中哭了好?一会,可决定?无法改变,只能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大筐东西装好?,让人携着自己的信件,送至汴京。 同样期待许久的姜时宜,听到僕从的解释,并未大吵大闹,只是用?手?抹了抹眼泪,拆开叶青梧包裹严实的东西。 那僕从就站在旁边,姜时宜取出一样,她就讲解一样。 先是抱出快比她高的氂牛腿。 僕从笑着说:「这是小主子带人猎到的氂牛腿,亲自盯着人烟燻出来的,说要和您一块尝尝,什么叫做正宗的北狄风味,汴京里的酒楼都是假味道。」 姜时宜拿出个做工精緻的银铃手?串。 僕从解释:「每到北狄的夏天,我们都会点燃篝火,彻夜跳舞喝酒,这银铃手?串是每个舞者都会戴上的东西,小主子可喜欢了。」 第187页 姜时宜取出巴掌那么大的一土坛。 僕从顿时笑起:「这可是北狄的好?酒,小主子为?了买它,还挨了将军一顿打,我还以为?被将军没收了呢,没想到小主子又给您偷回来了。」 零零散散好?多物件,就差将半个北狄搬到汴京来。 姜时宜越看?越想哭,取出最后的方盒子,里头有一个被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瓶子,瓶子里头还装着半瓶水。 「这是……」 僕人看?到这个就开始苦笑:「小主子说您没有见过雪山,所以领着人偷偷遛入北狄圣山,爬了一整天才挖到山间雪。」 「为?此,将军差点将她腿打断,还禁了小主子一个月的足。」 她停顿了下,才犹豫道:「小主子回来之后还发了三天的高烧。」 「只是这白雪不好?保存,还没有到半路就已经?化成水了。」 少年?持重、一向乖巧守礼的姜时宜握着琉璃瓶子,竟「哇」得一声哭出来,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大串大串地滴落。 吓得旁边的姜夫人连忙将她抱着,哄道:「怎么了怎么了?时宜收到礼物还不开心吗?」 姜时宜紧紧抱住姜夫人的脖子,一声接着一声哭喊着说:「阿娘我要见青梧,我想青梧了。」 「阿娘我想去南蛮。」 姜时宜这一哭闹,直至半夜才止,夜里还要将叶青梧送来的东西,全都搬到床上,手?紧紧攥着琉璃瓶子,边抽噎着边睡觉,就连梦话都是一遍又一遍的叶青梧。 ——— 可到大梁至德五年?,叶青梧依旧没能回来。 南蛮闹了严重旱灾,一整年?都颗粒无收,所以飢肠辘辘的南蛮人只能打起大梁的主意,即便?冬季过去,也不见消停,处处都是流匪。 如此情况下,即便?是叶大将军,也不敢轻易让叶青梧出门,独自入京。 于是这一年?,姜时宜又收到了一大包的礼物,其中最特别是一个翡翠镯子。 叶青梧信上说,南蛮多出宝石,许多商贩会将开採出来的翡翠原石,运到大梁境内贩卖,她们一家子外出,恰好?遇到这样一个商贩,于是当做玩一般,开了好?几个石头。 叶青梧说自己的运气比阿娘他们好?,一开就是个漂亮石头,虽然阿娘说这样的石头并不贵。 可她叶青梧觉得,那种绿油油的石头一点也不好?看?,又老气又油腻,不如她开出来的翡翠,像一汪水似的,最衬姜时宜。 于是,她专门请了师傅,将石头雕成镯子,当做姜时宜的生?辰礼。 姜时宜这一回没有当众大哭,只是一个人躲在书房许久,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打沾满眼泪的信纸。 姜夫人看?得心疼,只能一边叫人去准备热毛巾、给小姐敷眼睛,一边嘱咐人,务必要将小姐的信件,送到叶青梧手?中。 春去秋来,直至至德九年?,叶青梧才得以赶回。 第76章 「姜时宜, 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风尘僕僕的少女牵着骏马,一身干练的骑射服,脑后的马尾高?高?束起。 分别六年,记忆里的人如门前的柳树, 抽长了枝条, 即使眉眼间还残留些许稚气,但已本瞧出日后风华绝代的姿态。 听到传话后就急匆匆赶来的姜时宜, 呆呆站在在府邸门口, 像是?被人一下子定了穴道。 叶青梧一如往日顽劣, 见对方?不回自己,直接连跨三层台阶,一步走到姜时宜面前,只隔着?巴掌大的距离, 偏头?打?量。 她双眼?一弯就笑:「姜时宜你怎么越来越呆了。」 她又抱怨,说:「你都找了些什?么画师,怎么和寄给我的画像一点也不像, 我还?说我的时宜姐姐怎么变了样?」 她故意偏了偏头?,浅蓝的眼?眸与之对视, 认真又专註:「时宜姐姐果然和我想像中一样的好看。」 姜时宜如受雷击, 骤然清醒后,被吓得连退三步, 白皙的面容一下子布满绯色, 结结巴巴道:「你、你在做什?么?」 「叶青梧你、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轻佻胡闹!」 姜时宜闻言, 也不生气?, 食指压着?眼?睑往下一扯, 吐舌做了个鬼脸,继而才说:「我都让你少看些书了, 别整天和那些个酸儒学什?么之乎者也,小小年纪就和个掉书袋的老古板一样,说谁都是?胡闹。」 姜时宜还?没有接话,那人就又散漫道:「好了好了,我还?得去见我奶奶,你晚上?给我留个门,我陪完她就来找你。」 她话刚说完就往台阶下跳,干脆利落地踩上?马镫,扫腿上?马,缰绳一挥,马蹄起落,转眼?就消失在拐角。 飘逸飒爽的姿态,惹得姜时宜身后的侍女连声赞嘆,忙问道:「小姐,这是?哪里来的狄人?完全不似汴京人的文弱,好生潇洒,而且……」 那侍女话音一转,揶揄笑道:「这人肯定是?对小姐有意,不然也不会刚入城就赶来见小姐,连自家奶奶都排在后头?。」 姜时宜又羞又恼,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休要胡说。」 转眼?就到夜晚,姜时宜嘴上?斥着?轻佻,可刚到傍晚时分,就摆来高?凳放在墙角。 叶青梧之前可没少半夜来寻她,有时睡都睡下了,突然就起身,闹着?要找姜时宜,叶大将军也没办法,只好差人将她带来,担心打?扰到姜府人,便使人在院外撑着?,让叶青梧悄悄翻过去。 第188页 姜府人起初还?会被吓到,可后头?久了,倒也习惯了叶家这非比寻常的入府方?式,甚至在墙边放了高?凳,以防叶大小姐摔了。 可如今的叶青梧,哪里还?用得着?凳子? 直接翻身入院,避开高?凳就落地,快步往院里走。 姜时宜果然给她留了条门缝。 她抬手一推,就开始喊:「姜时宜。」 被喊的人早早换了衣衫,倚在床边看书,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叶青梧就先踹了靴子,爬上?她的床,双臂一抱,像幼时一样赖到她身上?,黏煳煳道:「我可想死你了。」 哪里还?瞧出白日里的英姿飒爽?就是?个厚脸皮的牛皮糖! 姜时宜将书捲成一团,反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毫无威慑力地斥道:「半点规矩都没有。」 「规矩规矩,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规矩,你要当女夫子吗?」叶青梧将脑袋放在她肩膀,不满地嘀咕。 姜时宜刚板起脸,她又一下子改口,陪笑道:「改改改,我下次就守规矩行不行?」 虽然分别数年,却不见这两人有丝毫生分,或者说是?叶青梧一如既往的莽撞,让姜时宜彻底忘记了那些不自在。 她们抱着?一块,像幼时那样靠在床头?,嘀嘀咕咕说着?话。 叶青梧扯着?她的手腕,有些得意:「你戴了我送你的镯子?喜欢吗?」 姜时宜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表示警告,轻声道:「好看的,我一直戴着?。」 叶青梧便笑,也不知在骄傲什?么:「我就说你会喜欢,我阿娘还?说姜家好东西?一堆,你哪里会看得上?这镯子。」 姜时宜眉眼?温柔,轻言细语道:「礼物无需贵重,只要有心就好。」 叶青梧趴在她肩膀上?蹭,像只大狗一样,黏煳煳道:「你别和我咬文嚼字,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喜欢,」另一人语气?无奈,眼?眸中的秋水粼粼,再一次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叶青梧笑得更肆意,双手紧紧抱住对方?,就开始絮叨:「前两年南蛮稍定,我本想让阿娘命人送我回京,却不料娘亲突然有喜,我便只能留在南蛮。」 虽然叶青梧送来信件中有解释,可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姜时宜没有打?断,耐心听着?她重复。 「是?个妹妹,我还?给她画了幅画像,你看见没有,刚出生的婴儿真丑,像个大耗子似的,」叶青梧很是?嫌弃。 姜时宜想起那副看了半天,才能勉强辨认出是?个人的画像,忍不住笑出声:「你那是?什?么画法?小心妹妹长大后瞧见,要找你算帐。」 叶青梧发出不屑的气?音,说:「她怎么可能找我算帐,她可粘我了,像个跟屁虫似的,我去哪里她就要去哪里,连阿娘、娘亲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的,我要来汴京的时候,她哭了一整晚呢!」 姜时宜不说话,就一直笑。 另一人又道:「这次我可以多待些时候,阿娘说我在边境玩野了,半点规矩都没有,赶我来汴京念书。」 叶青梧闷闷再说:「她好像和姜姨吵架了,闹得好兇,不肯写信託她帮我入学,我也不好直接上?门,只能翻墙来找你。」 姜时宜闻言,神色也多了些忧虑,说:「我阿娘这些年越发冒进,叶姨几次寄信来劝她……」 「我阿娘现在只要一听见叶姨的名字,就开始大发脾气?,谁劝都不听。」 叶青梧不满地嘀咕:「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这些个大人就是?被旁人捧惯了,只要稍有不顺心就开始摆脸色。」 姜时宜表情更愁:「我娘亲也和阿娘大吵了一架,赌气?去了长生观,我劝了好几回,她都不肯回来,还?说想要入道修行。」 两个面容稚嫩的少女,齐刷刷地嘆了口气?,即便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也无法理解成年人的复杂。 不知沉默了多久,叶青梧才闷闷道:「我今儿求了奶奶,以后我们可以一块去国子监念书。」 姜时宜答应了声,努力挤出一丝笑:「那你可别像小时候一样赖床,天都大亮了,你还?在睡觉。」 「我现在可勤奋了!」叶青梧立马反驳一声,伸手去挠对方?,姜时宜连忙阻拦,笑声中,两个少女打?闹着?滚在床褥之中。 那晚夜色如墨,月光皎洁,清脆笑声摇晃起檐角的铜铃,一切都很美好。 至德十年。 国子监外喧闹,每到散学时候,就有好些慕名而来的百姓,挤在国子监门外。 有些是?携儿女而来,激励她们以后考入其中,有些是?未考上?的学生,特地前来,驻足看一眼?自己梦中的学府,还?有见此地人多,于是?挑来渴水贩卖的小贩。 随着?国子监学生走出,喧譁声更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面容姣好的少女。 她们一人身穿绯色骑射服,一人身穿青衫,似有急事一般,同骑在一匹马上?,急匆匆打?马而过,挥起的长鞭差点落在旁边人的身上?,却没有人出声不满。 挤在人群里的外地学生不免诧异,扭头?问向旁边摊贩。 那小贩就笑,说:「亏你还?跑来国子监门口张望,结果连咱们汴京双珠都不晓得。」 「哦?请您为我讲讲。」 第189页 小贩将勺往木桶一放,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就道:「这汴京双珠一人名叫叶青梧,乃是?将门叶家之女,异域蓝瞳,从?小在边境长大,性子飒爽明?媚,模样……」 她声音一低,就笑:「她们私底下都喊她,北狄来的野玫瑰,刺手又艷丽,天不亮就有人去叶府门口蹲着?,就想天天看一眼?叶大小姐,可惜啊,北狄的玫瑰就对一人弯腰。」 那书生偏头?插话:「就是?刚刚那位青衫女子?」 小贩点了点头?,回:「是?了,那位是?姜家的大小姐,自小就得大儒教?导,最是?温婉淑德、敏慧博学。」 听到姜家的名号,书生睁大了眼?,反问:「姜家?如今大梁望族之一,权倾朝野的那个姜家?」 「除了这个姜家,京中还?有哪个姜家?」小贩嗤笑一声,声音中又多了一丝敬意,说:姜大小姐可和别的姜家人不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前些天有护卫过来驱赶我们,不准众人再在国子监门前聚集。」 「是?姜大小姐与国子监的人据理力争,这才让我们免于驱赶,不然你今儿就休想站在这了。」 话音刚落,周围小贩们居然都露出感激之色,想来姜时宜平日所做之事,绝不止这一件,否则不会让大家那么感激她。 旁边人忍不住接话,争道:「你这厮!怎么只提了我们叶大小姐的美貌,对姜大小姐却赞不绝口,分明?我们叶小姐也极具才华。」 她旁边的人连连点头?:「是?啊,我们叶小姐前几日在百花宴中,随口两句贊花词,便惊艷四?座,当晚就传遍京城,可谓才华横溢。」 更远处的人突然不满,大声道:「不过几句罢了,我们姜大小姐的哪首词输于叶青梧?」 围在国子监门外的人,突然就分作两个阵营,互相破口大骂,一边说叶青梧好,另一边说姜时宜更有才华,更有甚者,直接挽着?袖子就冲过来,竟一下子就打?起来。 吓得那书生赶紧往墙角躲,刚刚逃到一偏僻处,却见之前的那小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早早就顶着?木盖子躲在角落。 见到她一脸惊慌,顿时就笑起:「你别怕,这姜叶之争,三天两头?就有一回,你就当看热闹就好。」 书生松了口气?,眼?睛一眨却道:「我觉得这叶大小姐更……」 话还?没有说完,直接就被人拽住后领子,大吼:「你再说一遍?」 置身事外的小贩看着?书生被拽走,摇了摇头?,暗暗说了句:「明?明?是?姜大小姐更好7。」 不管国子监门口纷纷扰扰,引发争闹的两人已早早回到姜府,随着?房门关上?,叶青梧毫无形象地一下子坐在台阶上?,这一年,姜时宜分化成坤泽。 至德十一年。 叶大将军突然遇刺,重伤垂危多日,终于勉强捡回一条命,陛下明?面怜惜叶大将军辛苦,召她回京修养,实际却是?为了削减叶家兵权。 同年,姜家权势更甚,京中已无任何家族能与姜家相比。 趁着?浓重夜色,有人翻墙而来,熟练推开未上?锁的房门,继而就往床上?人扑去。 「时宜姐姐!」 那人并未睡熟,下意识抬手将人抱住,有些睏倦地开口:「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在家中照顾你阿娘吗?」 叶青梧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她睡下之后我才来的。」 她又说:「今天姜姨来了,和我阿娘又大吵了一架。」 姜时宜不知此事,顿时惊讶出声:「什?么?!」 叶青梧点了点头?,又道:「我阿娘不准我再来找你,我是?趁她睡着?,偷偷翻墙出来的。」 夜色浓重,因姜时宜早已睡下的缘故,房间里并未点灯,所以两人的面色都被隐藏在黑暗里,完全看不清。 姜时宜沉默许久,却道:「叶姨说的对,青梧你以后还?是?少来找我。」 趴在她身上?的人一下子坐起,又气?又怒,大骂道:「姜时宜你说些什?么?!」 她看不见姜时宜眉眼?间的忧虑,只知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姐要将她推开。 叶青梧深吸了一口气?又压下,便道:「姜、叶两家的事情与我们无关,阿娘不让我来找你,我每夜偷偷来寻你就是?,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姜时宜却道:「现在叶家被陛下忌惮,你行事需谨慎,勿要像以往一般张扬……」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青梧打?断,低喝道:「怎么?难不成你也和你阿娘一样,嫌我们叶家势微,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姜时宜眉头?一皱,下意识开口斥道:「你在说什?么?」 叶青梧脱口而出:「她们见面时,我在门外听着?,她说我阿娘愚笨执拗,不肯提前下注,若是?跟她一块跟随三皇女,又怎会落得如今地步。」 叶青梧一字一顿道:「姜时宜,你莫不是?也同意你阿娘的话,要和叶家划清界限?」 许是?因为面前人是?姜时宜的缘故,往日聪慧的少女在经歷母亲被讽刺、最亲密的友人也要推远自己的情况下,彻底失了理智。 而姜时宜没有反驳,甚至往火里添了一把柴。 于是?,向来亲密无间的两人爆发了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争吵。 「姜时宜为什?么要将我阿娘推开?」 第190页 静室之中,盛拾月终于忍不住打?断静幽道长的回忆,她满脸不解,十分困惑地开口:「当时姜、叶两家虽然生出间隙,但也未到势同水火、针锋相对的地步吧?」 静幽道长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下,摇了摇头?说:「你不曾见过她,不懂时宜到底聪慧到什?么的地步,若非姜家拖累,她必然能位居丞相。」 盛拾月一愣,经过方?才交谈,她能看出静幽道长是?个万分谨慎之人,若无十足把握,她绝不会胡乱编排。 静幽道长沉默片刻,才慢慢道:「她或许比任何人都先看到姜家繁华下的摇摇欲坠。」 「那一年,她曾偷偷来寻我,让我劝她阿娘收敛锋芒,最好让出御史大夫之位,只是?、只是?她的阿娘没有她聪明?,被眼?前的权利所蒙蔽,看不出陛下对姜家的忌惮……」 她停顿了下,说:「皇位更送,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坐在皇位的那位都要为继任者考虑,那时候哪管什?么栋樑宠臣,只要有可能趁新帝登基,掌控朝廷,威胁大梁江山的人,都会被皇帝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盛拾月眼?眸低垂,情绪复杂,只接道:「比如手握兵权的叶家、权倾朝野的姜家。」 静幽道长嘆了口气?:「叶家尚且能收手,可姜家不能,她们已经被先帝高?高?捧起,要不就继续往上?爬,要不就从?高?处砸落,粉身碎骨。」 「所以那一夜,时宜本想让我来劝她阿娘,可话说到一半却止住,她苦笑着?说不可能了,姜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让我好好待在长生观中,或许还?能保下一条性命。」 静幽道长闭上?眼?,像是?又回到那段痛苦而煎熬的时间里。 「所以她亲手推开我阿娘,不愿她受到姜家牵连,」盛拾月抿了抿唇,反倒更加不解。 或许当时的叶青梧会被愤怒沖昏头?脑,可再过几年,她必然会明?白姜时宜的苦心,即便心有怨气?,但也不至于恨起姜时宜。 盛拾月突兀又问:「那您觉得那时候的姜时宜,是?否已经喜欢上?我阿娘?还?有我阿娘,她是?如何想的?」 静幽道长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秒后,才斟酌字句道:「时宜早慧,又提前分化坤泽,恐怕早已生出心思,而你阿娘在这方?面实在迟钝……」 她幽幽一瞥,就道:「不然也不会在极有可能分化成干元的情况下,天天翻墙往坤泽的小院里跑,缠着?时宜一块睡觉。」 「她自认为做得隐蔽,实际谁都清楚,只是?没有揭穿她罢了。」 分明?是?自己阿娘的过错,盛拾月却尬笑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莫名心虚。 她双手端起茶盏,恭恭敬敬地往静幽道长面前一递,讨好似的开口:「您继续、继续。」 静幽道长接过茶杯,顺便点评了句:「你这模样倒是?和你阿娘一模一样。」 盛拾月嘿嘿笑了声。 静幽道长思索片刻,而后接道:「你阿娘曾来找过我,说要带时宜私奔。」 「啊???」 第77章 自那日争吵过后, 叶青梧愤然离开?,第二日,姜家家主就将姜时宜转送至宁家书塾念书,叶青梧难以知晓, 这事是姜家家主一人的主意, 还是姜时宜主动提出。 她只知姜时宜连句话都不曾留给她,便收拾东西离开?国子监。 矛盾加剧, 裂痕更深, 曾经亲密无间的汴京双珠, 终究还是成?为过去,从此有叶青梧的地方,决不可能出现?姜时宜,有姜时宜的地方, 叶青梧转身就走。 就?这样过了两年,时间飞逝来到大梁至德十三年。 这一年,大梁皇权的争夺越发激烈, 各党派不再遮掩,争斗都被摆在明?面, 就?连百姓都会在街头巷尾聚众讨论, 分析着各种已经明?晰的局势。 也是这一年,叶青梧分化做坤泽, 姜时宜定了亲。 这亲事算不得?姜家所愿, 只是跟随的三皇女施压。 随着其他皇嗣的起势, 曾经占据优势的三皇女逐渐不安, 生怕弟弟妹妹如同?对待太子一般, 合作将自己拉扯出局。 于是,她将目光放在了一直未站队的宁家身上。 当时的宁家虽不如姜家, 可也深得?天下?文人的称赞,在未有国子监之时,这宁家书塾便早已形同?国子监一般,收纳各地学生,给予寒门学生一定的优待,那时的官员大多都出自宁家书塾,号称是宁家门生。 直到国子监的成?立,宁家才自愿将书塾关?闭三年,之后也只招收本家子女和少数其他家子女。 虽如此,宁家在大梁文人之中,仍具有极高的地位。 也因为此,姜家为拉拢宁家,不惜忽略姜时宜的感?受,直接定下?亲事。 次年,姜时宜为拖延婚事,以修道祈福为藉口,躲入长?生观中。 也是这一年,叶青梧终于放下?曾经的怨念,孤身一人骑马赶来。 她想带姜时宜离开?。 那一日的姜时宜并未见她,只央求母亲出面,让叶青梧早些下?山。 可本该冷着脸将叶青梧赶走?的姜夫人,却被叶青梧说服了。 她并非一时冲动,早早就?想了全部,只要姜时宜随她离开?,她们按照叶家军曾经探索出来的近路,快马加鞭,只要半个月就?能抵达北狄。 第191页 旁人不知,叶家夫人出身不俗,乃是北狄王室的一支重要旁系,叶青梧幼时能在境外胡闹,也多亏了此,否则也不会总嚷嚷着自己是北狄人。 叶青梧表示,等她与姜时宜离开?大梁,便可联繫上母亲当年留下?的旧部,一行人再往北狄深处走?,便可彻底脱离大梁的搜查,到那时,她们就?在雪山之下?的草原中骑马猎鹰,在篝火旁边高歌跳舞,比在事事都要考虑、委屈自己的汴京,自在快活的多。 说到此处,静幽道长?抿了一口茶水,脑海中又?浮现?了当年的画面,满眼赤忱的明?艷少女一遍又?一遍地承诺,她一定会让姜时宜遂心如意度过此生。 身为一个母亲,怎会忍心看着女儿清醒着、痛苦着一步步掉入汴京的泥潭之中,甚至随时有可能被泥潭捲入万劫不復之地。 于是,姜夫人被叶青梧说服,替她带话给姜时宜,并亲自劝了她许久。 那一夜,满心欢喜的叶青梧在山脚下?等了许久,从夜色浓重到第二日中午。 无人知晓,她在那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眼眸的希冀逐渐暗淡,肩头的露水凝聚又?被晾干。 她会后悔吗? 后悔自己过了那么久,才发觉自己对姜时宜的心意,迟了好些年才赶到姜时宜面前。 或者是生出别的情绪,比如说恨,恨姜时宜不敢迈出一步,甚至连当面说清的勇气都没有,独留她傻傻站在山脚,无望等待。 又?或者,叶青梧终于想明?白?,姜时宜是无法离开?汴京的。 她是世家精心呵护,圈养起来的花,与她这种从小?骑马浪迹于边塞的狄子不同?,她生于这里,也该为生她养她的地方牺牲一切,这是世家子女从小?就?被灌输的理念。 更何况,她们都是坤泽。 她到底想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知浑浑噩噩回到家中的叶青梧,突然发起高烧,继而一个月卧床不起,生了场大病,之后就?鲜少出门。 至德十三年,年末。 几日大雪连绵,将整个汴京都遮盖,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许久未出现?的太阳终于挤开?层云,落下?刺眼光芒。 许久未踏出房门的叶青梧,终于趁日光正好时,走?至叶家园林透气。 还没有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孩童嬉笑声。 许是那个冬季实在太过闷烦,平日不怎么喜欢小?孩的叶青梧,竟因此停下?脚步,往那边看去。 「春生!慢些!慢些别摔了。」 「春生!」 「那边是湖,不可以过去。」 一连串无奈的气恼斥声,惹得?叶青梧发笑,又?想起自己曾经被叶危止折磨的时候,也被气得?吹气瞪眼,极力忍住想打?人的怒气。 叶青梧往前走?了几步,便瞧见一个头戴白?布、身穿白?袍的女子,她大抵有二十七、八岁,细眉丹凤眼,眼睑覆着淡淡青色,显得?有些颓丧。 叶青梧知道她,当今陛下?的第十七女,因母妃的缘故,一直很不受陛下?待见,前些年分化成?干元,便被陛下?随意安排了一门亲事。 当年的叶青梧为了看热闹,还拉着姜时宜前去,和她讨了杯喜酒。 只是世事无常,她妻子因生产时落下?病根,年初就?撒手离世,留下?她和一个孤女在这世间熬着。 想到此处,叶青不由唏嘘,面色也缓和许多。 小?孩机敏,老远就?瞧见她的身影,跌跌撞撞就?向她跑来。 「春生!」盛黎书连声叫喊,却唤不回女儿的转头,只得?大步跟着跑来。 而那小?女孩比她更快,一下?子就?扑倒叶青梧怀中,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叶青梧下?意识接住,低头瞧着这小?孩,那小?傢伙还不知错,咧开?嘴直笑,一副得?逞的骄傲样。 倒比叶危止幼时可爱多了。 叶青梧有些心软,便弯腰将人抱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盛黎书就?已跑到她面前,连忙喊了声:「叶小?姐。」 她解释道:「这孩子还小?,不大懂事,若是惊扰了叶小?姐,还请叶小?姐恕罪。」 话毕,她又?伸手向女儿,喝道:「过来。」 她语气虽重,却没有半点威慑力。 小?女孩直接伸出双臂,紧紧缠住叶青梧脖颈,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肩颈,竟赖在叶青梧身上了。 她不由连名带姓斥了声:「盛春生!」 回答的是小?女孩越来越抱紧的手。 她也不说话,就?是这样紧紧抱着对方,粘在叶青梧怀里。 叶青梧笑了下?,主动侧身躲开?盛黎书伸来的手,便道:「我与这孩子有些投缘,殿下?就?让我多抱一会。」 盛黎书见她如此,面色一缓,就?温声道:「只怕会累到叶小?姐。」 「无事,」叶青梧摇了摇头,便抬手拍了拍小?孩的背,表示安抚。 小?孩便笑,小?小?声在她耳边喊了句:「姐姐。」 倒是机灵7。 盛黎书站在原地片刻,又?道:「叶小?姐看起来消瘦不少。」 叶青梧对她的态度极淡,还没有对怀中幼儿温柔,只道:「殿下?也是,令夫人亡故之时,我卧病在床,未能前去挂念,实在愧疚,如今只能劝殿下?早些从悲痛走?出,毕竟你们……」 第192页 她颠了颠怀中孩子,就?道:「你还有一个孩子要抚养。」 盛黎书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带着浓重悲色,说:「多谢叶小?姐挂怀,只是此事……」 她重重嘆了口气,本苍白?消瘦的面容,在雪地之中更显苦楚。 「不怕叶小?姐笑,若不是有春生在,我都想随她去了。」 叶青梧摇了摇头,宽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应说殿下?重情重义?才是。」 不知是谁先迈步,便往园林深处一圈又?一圈地走? 「叶小?姐比之前安静许多,」盛黎书突兀出声。 叶青梧恍惚了一瞬,只摇了摇头,语气复杂道:「或许是长?大了些。」 「是吗?」盛黎书反问了声。 不过一会,趴在叶青梧肩头的小?孩就?已犯起困,眼皮几次塌下?,盛黎书怕叶青梧太累,小?心将女儿抱回自己怀里。 叶青梧见到这一幕,终究还是心软,主动说了句:「你不必再过来了,阿娘不会见你的。」 盛黎书出现?在叶府并非偶然,这段时间里,她每几日就?要上门拜访一次,哪怕是叶青梧,也撞见她好几次。 闻言,盛黎书并未出现?尴尬之色,反倒笑了下?,宽大的手依旧在女儿身上轻轻拍打?。 话既已说出口,叶青梧不免多说两句:「如今各党派相争,已将整个大梁瓜分干净,你一无强大母族助力,二无陛下?喜爱,怎能争抢得?过他们?不如安心当个逍遥皇女,日后新帝登基,念你当时安分,也会多赐你些钱财。」 她这话说的直白?。 可盛黎书却摇了摇头,声音温厚道:「叶小?姐,你可知春生的阿娘是如何离世的?」 叶青梧疑惑看向她。 盛黎书眉眼间多了一丝苦涩,直道:「因为我的无用。」 「她因生产落下?病根,需大量名贵药材温养,可我……」 「没有那么多钱。」 她并未躲闪,静静看向叶青梧,说:「可笑吗?我的皇姐、皇妹在勾栏酒楼里一挥千金,而我连一副药都买不起,只因我母妃地位低微,只因我不得?宠,于是我这个皇嗣如同?虚设,连京中普通富户都比我过得?舒坦。」 「若我还是孤身一人,争不了就?算了,可是叶小?姐……」 「我有春生了。」 「我必须得?为她搏一搏。」 她语气虽淡,却字字坚决。 叶青梧眼眸虚晃一瞬,许是被触动,因对方敢于放手一搏的勇气。 她又?想起那个许久未想起的人。 姜时宜…… 叶青梧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可以带你去见我阿娘一面。」 盛黎书面色一喜,当即就?道:「多谢叶小?姐!」 至德十四年,年初。 叶、宁两家终于下?注于盛黎书,但并未第一时间公之于众,只在暗中潜伏,等待最后的机会。 年中,在三皇女的接连催促下?,姜家家主亲自上山入观,将姜时宜带回汴京,不到一月,姜时宜嫁入宁府。 大婚那一日,汴京人都知叶青梧独自踏上樊楼,从早到晚,连喝了一整日的酒,像是自虐一般,喝得?酩酊大醉,满地都是滚动的空酒罈。 也是这一夜,姜时宜派人将手镯送还给叶青梧。 而宁家虽然同?意了婚事,却依旧对三皇女的态度暧昧,像是加入了三皇女的阵营,却几次在明?面与三皇女划清界限,将三皇女、姜家气得?半死。 而且对于姜时宜,叶、宁两家也并未透露半分,即便姜时宜隐隐察觉不对,也难以猜想到此事。 之后不过两月,诸皇嗣爆发了最严重的一场争斗,上下?官员都掺和其中,全国四分五裂,江山动摇,皇嗣死的死、伤的伤。 直到盛黎书强势出手,携叶、宁两家,以强有力的姿态挤入朝中,终得?太子之位。 而姜家却因此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不到一年,大梁易主,改国号为元凤。 元凤二年,盛黎书以大婚之礼,奉迎叶青梧入宫,封为皇贵妃。 从此,她们一人是皇贵妃,一人是宁相夫人。 ——— 书页翻过,时间流淌,转瞬间又?回到如今。 是夜, 大理寺内依旧灯火通明?,不过三日,这牢狱就?被浓郁血腥笼罩,鞭打?声、喊叫声、怒骂声在牢房中迴响,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坐在木桌前的宁清歌,随手放下?单页讼状书,便抬眼看向前头。 面前单膝跪下?的锦衣卫,身躯一紧,见惯战场残酷的人,竟因这一眼,冷汗直冒。 甚至连站在旁边的曲黎,也莫名露出一丝紧张。 不知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们这些曾在战场厮杀的人,从骨子里生出由衷的恐惧。 直到宁清歌微微点头,两人才松了口气。 那锦衣卫连忙抱拳告退,好像宁清歌是什么洪水勐兽一般,生怕与对方多待片刻。 宁清歌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丝毫诧异,只偏头看向曲黎,清冽声音终于温和些许,问:「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曲黎上前一步,摇了摇头就?答:「流云派人传话,说殿下?深感?道法玄妙高深,决定在长?生观中多住上几日,向道长?请教经文。」 第193页 这话说出口,连曲黎自个都觉得?好笑,那祖宗向来对道法、佛经没有半点兴趣,如今为了和宁清歌闹脾气,连这种话都编出来。 闻言,宁清歌眼帘扑扇一瞬,继而抬手揉了揉眉心,就?道:「观中条件一般,再让人送些被褥、衣袍过去……」 她话音一顿,又?道:「上一次可有将驱赶蚊虫的薰香带上?」 曲黎连忙回答:「夫人放心,殿下?平日惯用的物件都捎过去了,就?连府中的厨子都跟着上山,绝不会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宁清歌点了点头,想补充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最后只冒出一句:「她喜欢吃樊楼的饭菜……」 曲黎性子急,下?意识反问道:「派人买些送去?」 「不是。」 宁清歌继续道:「让樊楼分出两个厨子上山,小?九挑嘴,饭菜放久之后就?不肯动筷了。」 曲黎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自以为他们已经足够娇惯盛拾月,结果还是远远不如宁清歌,盛拾月离开?不过三日,她就?快将半个盛府送上山了,若是再拖延几日,说不定连汴京都要移入长?生观中。 思绪落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嘆气,也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矛盾,怎么连争吵都没有,就?开?始冷战。 不过这样也好…… 这几日的汴京极不太平,自从屈家交出一份名单之后,锦衣卫就?开?始四处抓人,就?连龙、虎头铡都卷了刃,刑场之中的血迹至今未干,十米开?外都能闻见浓郁腥气,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在瑟瑟发抖,生怕锦衣卫踹开?自家府门。 盛拾月性子良善,哪里见得?惯这种场面,躲在长?生观也好,省的瞧见这些后,夜里生出梦魇。 曲黎答应一声,刚准备转身,又?瞧见宁清歌开?口,说:「回来时,顺便将户部的张询带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曲黎却缩了下?身子,心中无比清楚,既是宁清歌点名要的人,那这人与身后的家族,恐怕都难熬过今夜。 「是,」曲黎当即答应一声,转身之时,嘴唇碾磨,竟在心中大喊一句。 「殿下?你快回来了吧,夫人她真杀疯了啊!」 第78章 一连几日?的?操劳, 让宁清歌也忍不住睏倦,在天色发白、雾气凝聚之时,她终于以手撑脸,杵着桌面睡去。 许是前几日被提起过, 这一觉竟梦见往事。 宁清歌早慧, 一岁识字且过目不忘,过人的?天赋给予她的不止优越, 还有?难以言说的?苦痛。 比如, 她很小就能看出自己的母亲们早已貌合神离, 宅前相敬如宾,宅后漠然相对,互不搭理?。 又比如,宁清歌早早就看出姜时宜深藏的?颓丧, 像是?一棵早已腐朽枯败的?树,看着枝繁叶茂,实际轻轻一碰, 就会落下无数的?叶。 那时的?宁清歌不懂,只?知母亲总爱抱着自己, 坐在能看见皇宫的?亭子里, 说着听不懂的?话。 有?时是?带着悔恨的?对不起,有?时是?一遍又一遍的?青梧, 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宁清歌难以理?解眼?前的?这一切, 只?能将叶青梧三?字牢牢记下。 直到皇贵妃诞下皇女, 阿娘与母亲带着她踏入景阳宫, 她才知晓, 叶青梧就是?皇贵妃。 虽然已过去许久,但那时的?记忆还是?清晰得仿佛是?昨日?。 她记得入宫前一晚, 母亲露出少有?的?焦躁神色,连着换了好多套衣裙,取出平日?很少使用?的?胭脂,翻来覆去一晚后,天未亮就起身打扮,就连宁清歌被喊醒,提前换上新缝制的?衣裙。 在马车行驶入皇宫的?路上,牵着自己的?手冒出了好多汗,母亲用?手绢擦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见到那位皇贵妃。 但皇贵妃不喜母亲。 这是?宁清歌踏入景阳宫之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她们一人躺在床褥之中,一人站在床边,不管母亲说什么,哪怕只?是?关心的?话语,皇贵妃都会冷声反驳回去,像是?只?扎手的?刺猬。 好像唤母亲过来,就是?为了将她斥骂一顿。 可皇贵妃对她却很温柔,不仅叫人给她端来清凉的?渴水、糕点?,还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到她的?面前。 说实话,相比于风华绝代的?皇贵妃,襁褓里的?孩子实在不好看,皱巴巴的?小脸,脑袋上还有?没?有?去掉的?胎毛,只?是?一看见她就笑?,好像很好哄的?样子。 但宁清歌还是?不喜欢她,因为皇贵妃无故责骂她的?母亲,所以她不喜欢皇贵妃,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的?孩子。 只?是?母亲很喜欢,离宫的?时候,将宁清歌抱着怀里,一遍又一遍和她说着那个孩子有?多可爱,多聪明。 宁清歌实在难以理?解,姜时宜到底是?从哪一点?看出对方的?可爱聪明。 直到母亲突然开?口?,说:「清歌以后要娶拾月好不好?」 许是?意识到不对,母亲又改口?说:「你?以后要照顾好妹妹。」 宁清歌没?有?点?头,她一向如此,遇到无法理?解、接受的?事情?就会保持沉默,母亲从不为难,除了那一次,母亲生了好久的?气。 第194页 之后的?几年,皇帝时常在宫中设宴,邀请群臣及其家人入宫赴宴,阿娘有?时会带上母亲,有?时只?带上自己。 姜时宜虽然想一同入宫,却从未出言主动争取,只?是?每次都会给宁清歌缝制新的?衣裙,就连佩饰都格外贵重。 等到宁清歌回府之后,姜时宜便会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让她重复,皇贵妃说了什么,笑?了几次,吃了什么东西,九皇女现在多高、看起来像皇贵妃吗? 幸好宁清歌记忆好,能够将这些问题一一回答,那时的?母亲就会开?心许久,反反覆覆道:「真好、真好。」 到底有?什么好的?? 宁清歌不知道,只?知道当初那个爱笑?的?大耗子,确实变得好看了些,和她的?阿娘很像,看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讨巧模样。 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回,是?中秋宫宴。 许久未出门的?母亲与她坐在席位之中,周围突然响起阵阵丝竹之声,紧接着是?身穿罗裙的?九皇女踏入台中,说要给母皇献舞。 那时的?盛黎书极惯盛拾月,一听这话,便拉着旁边的?皇贵妃,笑?着直夸小九乖巧。 皇贵妃也高兴,竟走下高台,与女儿一齐起舞。 虽然那时的?宁清歌,极讨厌皇贵妃和她的?女儿,但也忍不住仰头,生怕遗漏半点?。 她听到旁边人在讨论,说这并非大梁的?舞,大梁的?舞向来柔媚娇艷,而北狄的?舞却自由狂放,像是?大漠篝火中燃起的?玫瑰,整个大梁,只?有?携着一半北狄血脉的?皇贵妃,才能跳出如此肆意明媚的?舞。 宁清歌偷偷摇头,想反驳,说分明皇贵妃旁边的?九殿下跳得极好,余光却无意瞥向旁边。 母亲哭了…… 这是?宁清歌第一次见母亲在外人面前失控,低头用?宽袖遮掩,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她想牵住母亲的?手安慰,可母亲却很快抬起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视线凝在前面,几乎贪婪地将这一幕幕牢牢记下。 之后,姜时宜又一次夸赞九皇女时,宁清歌第一次点?了点?头。 再后来,陛下下旨,封阿娘为太女少博,将太女交于阿娘教导,于是?宁家与太女的?关系更近。 有?时宁相入宫教导太女时,就会将宁清歌捎上,有?意加深她与太女的?关系。 太女是?个极温和的?人,总怕她在一边待着无聊,空闲时候就会和宁清歌提起她的?九皇妹,语气无奈又宠溺。 她说小九又学会了一支舞,嘚瑟的?像只?昂首的?狮子猫,正缠着母皇要再开?一次宫宴,跳给所有?人看。 说小九被她们惯得无法无天,居然趁开?蒙先生犯困,将墨水泼在对方衣袍上,还偷偷熘出去爬树,结果因为爬得太高,一时下不来,抱着树干嚎嚎大哭。 说叶危止给小九送了匹小马驹,她得了新玩意,天天都在草场中胡闹,还说自己要和小姨一样,当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宁清歌总是?听得很认真,也不知是?为了母亲,还是?旁的?。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宁家对她寄予太多厚望吧,即便她十分聪敏,但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难免感到沉重,只?能从九皇女的?胡闹事例中,获取片刻愉悦。 也因时常入宫的?缘故,宁清歌偶尔也能看见九皇女,有?时只?是?擦肩而过,有?时是?她跑来等太女散学,伸出双臂要太女抱,央求着太女带她出去玩。 她们也说过几次话,在太女毫无怒气的?斥责中,盛拾月会偏过脑袋,眼?睛笑?成月牙,用?奶气未脱的?声音,喊她姐姐。 「姐姐,你?是?皇姐的?伴读吗?」 「姐姐,你?要和我们一块出宫玩吗?」 「姐姐,樊楼的?饭菜可好吃了,小九请你?好不好?」 即便宁清歌不喜九皇女,也忍不住柔和语气,摇头拒绝。 因为阿娘为了让她能跟上太女的?进度,专门请来大儒,为她连夜授课。 后面的?宁清歌回想起此事,总觉得好笑?,她与太女相差十余岁,宁相是?怎么能想到让她追赶上太女的?,若真成了,宁清歌反将太女的?风采盖住,到那时,宁家该如何自处。 不过可惜,宁清歌并没?有?看到那一幕。 废太女一案爆发,协同太女造反的?宁家被诛九族,她与母亲被赶入掖庭。 掖庭确实苦极了,其他侍人的?刁难和望不见头的?活计,无人在意你?是?否成年,只?要没?有?完成手中活计,不仅要受到惩罚,还没?有?饭吃。 宁清歌与阿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常常三?天饿两日?,幸好有?一侍女会偷偷将自己馒头分给她们一半,才不至于饿死在掖庭,但饶是?这样,两人的?情?况也极差,几乎可以说是?苟延残喘。 直到一月后,皇贵妃趁着夜色而来。 她依旧对母亲没?有?任何好脸色,甚至冷着脸质问母亲,问她后悔了吗? 母亲没?有?像以往一般反反覆覆的?道歉,反而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个僵硬的?木头,最后只?挤出一句:「你?快走,不要被旁人发现了。」 不知这句话如何惹恼了皇贵妃,她几乎失控地拽住母亲,一遍遍说着:「我恨你?,姜时宜我恨极了你?。」 第195页 直到宁清歌哭着挡在姜时宜面前,两个大人才想过来她的?存在,她们忍住了复杂的?情?绪,一人站在烛光之中,一人藏在阴影里,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是?皇贵妃先缓下面色,屈膝蹲在她面前,温声道歉,说:「是?姨姨没?有?控制好自己,无意吓到了你?。」 她停顿了下,又解释说:「前些日?子我的?女儿受了惊吓,连日?高烧不退,夜夜梦魇缠身,我只?能日?夜陪伴在她身边,所以来迟了些,让你?受苦了。」 宁清歌本不想理?她,却在听见九皇女生病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九殿下怎么样?」 提起女儿,叶青梧总是?温柔极了,眼?尾的?细纹随着笑?意浮现,就连语气都变轻快许多,回:「已经好多了,只?是?她心里难过,这些日?子很是?沉郁。」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糕点?塞到宁清歌手中,又解释道:「我不知你?爱吃什么,只?能先带些普通糕点?过来,暂时填填肚子。」 宁清歌本不应该接,可她实在太饿了,自从被赶到掖庭中,她就一直没?有?吃饱过。 旁边的?姜时宜看出她的?顾虑,温声道:「不要怕,叶姨不会伤害我们。」 可她一说话,皇贵妃就冷哼一声,又偏头向别处,依旧不待见姜时宜。 可姜时宜却笑?得温和,眼?眸完全倒映着对方身影,不曾留给女儿分毫。 那一晚,姜时宜心情?极好,抱着宁清歌说了好久的?话。 她让宁清歌不要怕皇贵妃,说是?自己辜负了她,翻来覆去地强调,要宁清歌敬她爱她护着她,不要为难皇贵妃。 要是?被旁人听到这话,还以为姜时宜在为皇贵妃培养死士,毕竟那些个大家族就是?这样给僕从洗脑的?。 宁清歌听得不耐,刚刚转身向另一边,却又被母亲抱紧。 姜时宜低低开?口?,竟又说出了许久之前提起的?话语,这一次她没?有?停顿,看似在询问,实际却更像是?命令。 她说:「清歌以后要娶拾月好不好?」 「你?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这一次,宁清歌依旧沉默。 不过,自那一夜后,她与母亲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谈不上轻松,但至少不会有?一堆做不完的?活计,而皇贵妃还是?不喜母亲,时常偷偷为难她。 比如在姜时宜要做的?活计里,多加两件皇贵妃的?衣物,母亲也不生气,只?是?越发细緻的?清洗。 可饶是?这样,夜晚赶来的?皇贵妃也要拿着故意剪破的?衣物,气势汹汹地来找姜时宜算帐。 而母亲总是?好脾气地认错,取来针线,亲自缝补。 宁清歌没?有?像以前一样生气,因为她发现,皇贵妃好像非常喜欢听母亲道歉,而母亲也喜欢和皇贵妃低头。 真是?奇怪啊。 宁清歌想,不知道九殿下知不知道她的?阿娘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转念一想,九殿下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便没?了皇姐,她依旧是?被母亲捧在掌心的?娇气鬼,怎么会捨得她踏入掖庭这种污秽的?地方呢。 所以啊,她是?不可能知道的?,经歷这一切的?只?有?宁清歌。 第79章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声, 浅眠的宁清歌一下子掀开眼帘,不过?一瞬,残留的睏倦就被压下?,漆黑眼眸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浑身泛着股阴郁气息。 旁边的火星弹起, 又泯灭在半空。 宁清歌后靠向椅背,嵴背稍稍弯曲, 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可这?并?未能缓解些?许, 反倒让眉间的竖痕更深。 宁清歌像是放弃了挣扎, 任由自己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郁之中。 其实她很早时候就察觉出母亲和皇贵妃的不对?劲,像是生?了病,或者换一个?说法,她们都疯了。 这?话并?不夸张, 尤其是宁清歌得知她们的过?往之后,便越发肯定这?个?结论。 她们早早就被逼疯了,被爱不得、反覆无常的命运逼疯了。 叶青梧本就不属于大梁, 她是北狄的玫瑰,生?于雪山之下?, 长?于草原之中, 湛蓝如宝石的眼眸是圣山赐予她的祝福,她本该自由又肆意, 如同少年时一般, 骑马狩猎, 在篝火前喝酒高歌, 欣然之时就摇响脚腕的银铃, 赤足而舞。 可她被困在了汴京。 在这?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地方,被爱慕之人捨弃, 被自己选中的人背叛。 叶青梧是喜欢过?盛黎书的,年少的爱慕始终易散,经年之后就化作偶尔会刺痛的旧伤,但却不会让叶青梧一蹶不振。 冬日暖阳下?的触动、每次「偶然」相?遇的闲谈,即便是成为太女、甚至是登基之后,盛黎书也仍时常记挂着叶青梧,每有空闲时,就会换回寻常服饰,与叶青梧到坊市中闲逛,带她到猎场中骑马射箭。 盛黎书不曾遮掩,在当时汴京,乃至整个?大梁都知道?陛下?心悦叶家女,有意求娶。 那时候,只要叶青梧多许她一点好处,盛黎书就能开心一整天,哪怕是最繁琐的摺子,她也能含笑看完,要是叶青梧嫌她,盛黎书就郁闷,上朝时一边阴沉着脸,一边给叶大将?军赐座。 第196页 众人都在私底下?调侃,甚至有人暗自开了赌盘,赌陛下?何时能追求到叶家女。 盛黎书得知后也不生?气,带着叶青梧赶过?去,牵着她的手?,将?一千两银子压在元凤二年的赌盘上。 谁能不为帝王的情深而动心。 于是,她们在元凤二年成亲,凤冠霞帔、百里红妆,盛黎书以半个?国库为聘礼,亲自骑马至叶府相?迎,成婚第?二日便宣布,免除全国赋税半年,让大梁百姓与朕同喜。 此举古未有之,后人也难模仿。 且盛黎书当年是想以皇后之位迎娶叶青梧,只是谏臣有议,说叶青梧有一半北狄的血脉,回望前朝歷代,可从未有过?立北狄人为皇后的先例。 盛黎书闻言大怒,竟挥袖而去,足足罢朝七天。 最后是叶青梧主?动寻到盛黎书,以担忧自己为皇后后,会影响到盛春生?的太女之位,不想伤及她和春生?两人的感情为理由,才让盛黎书不情不愿封了个?皇贵妃,但礼仪规格都形同皇后,甚至远超于皇后,且宫中后位一直空置。 所以众人心中都清楚,这?皇贵妃就是皇后。 若是能长?久如此,那必然是段能流传千古的佳话。 只可惜权势蒙人眼,等闲心易变。 元凤九年,西戎突生?异变,奉命领军的叶大将?军及其妻女落入敌军之手?,只有叶危止被忠僕拼死救出,叶老太太听此噩耗,当场撒手?离世。 元凤十一年,太女盛春生?与三皇女、五皇女、宁相?等人一同领兵入宫,企图谋反,被陛下?亲手?斩杀于宫廷之中。 至此,协助盛黎书登上帝位的叶、宁两家由盛转衰,无人再能威胁到盛黎书的皇权。 短短三年,叶青梧失去阿娘、母亲、奶奶、视若亲生?的养女,就连唯一的妹妹都重伤在床,一整年都未能站起,而下?手?的人却是她给予机会、扶持登基、将?她捧在掌心的枕边人。 无人知叶青梧心中悲凉,只知自元凤十一年后,身子一向康健的叶青梧连生?数场大病。 可在寻常白日,她依旧是宠溺女儿的皇贵妃。 夜晚,她是掖庭里的阴晴不定的叶青梧,会借着不存在的理由,朝姜时宜挑刺发怒,要对?方一遍又一遍的认错。 若是和宁清歌独处,她有时温和,会一遍又一遍地和宁清歌讲起女儿,有时又执拗,要宁清歌向她保证,她绝不会伤害盛拾月、会在暗中护着盛拾月。 有时情绪崩溃后,她会将?常年戴在手?腕的镯子取下?,硬塞在宁清歌手?中,说这?是她母亲的镯子,她要还给姜时宜。 可不到片刻,她又会抢回,说这?是她要留给小九,让小九送给她未来媳妇的东西,她们绝不能再犯当年错误。 而姜时宜呢,做出牺牲却落得个?心上人远离、家族破灭的结果。 曾经的天之骄女沦为掖庭罪奴,看着心上人被苦痛折磨,逐渐癫狂病弱,即便个?人再聪慧又如何? 不过?是比愚人更早、更清楚地看着自己如何落入泥沼中,就连当年的琉璃瓶都保不住,当场摔落在面前,如同她四?分五裂的人生?。 故而,她执念最深,也病得最重,从刚开始偶尔提到几句,逐渐变为夜夜抱着宁清歌,一遍又一遍重复。 「清歌答应母亲,你一定要娶小九,你们要在一起,要一辈子在一起。」 「清歌你要护着小九,要护着她,不要让她受半点委屈。」 「是阿娘做错了事,你得帮阿娘弥补回来。」 「你记不记得中秋宫宴?小九在台上跳舞,还冲你笑了,像个?小月亮一样。」 「她怎么喊你的?你快告诉母亲,姐姐对?不对??她喊你姐姐啊,小九又乖又机灵,模样又一等一的好,若是清歌娶了她,那必然是天大的福气,你得抓住这?个?福气,你不能错过?她,若是错过?她,你这?辈子就毁了!彻底毁了!」 ——嘭! 牢房的大门被用力推开,数十个?锦衣卫押着一群人挤入地牢,疾速而散乱的脚步声迴响在窄道?内。 不过?片刻,他们将?人押至宁清歌面前。 为首一人上前抱拳行礼,肃声道?:「大人,户部的张询及其家人已经带到。」 被喊到姓名的张询直接往地上一跪,脸上带着莫大的冤苦,大喊:「宁大人、宁大人!小人并?未参与屈家放出京债一事啊,大人明查!」 周围人也连忙大声喊冤,竟挤出眼泪。 可宁清歌却不为所动,重新坐直之后,掀开眼帘看向对?面,不紧不慢道?:「本官翻查近些?日子的罪案,发现?京中拐卖幼童一案存疑,似有人故意将?此案压下?。」 听到这?几句话,那张询突然不再喊叫,直接瘫软在地。 而宁清歌语气不变,继续道?:「所以本官决定重审京中拐卖幼童一案,还请张大人配合我们北镇抚司审讯。」 话毕,她向外挥了挥手?。 那些?个?锦衣卫就将?张询等人押走,宁清歌的话可不止是说给张询听,更是说给锦衣卫听的,他们自然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待此处安静下?来,宁清歌不曾休息片刻,便伸手?执笔,往未干涸的盛墨砚台中一沾,垂眼看向未处理完的公务。 第197页 凝重神色,执笔的手?微动,无意垂下?的髮丝散至眼前,却没?有人用手?撩开。 旁边因长?时间燃烧而过?长?的烛芯歪斜,落入烛油,火苗瞬间升起,冒出细长?黑烟。 宁清歌一顿,偏头看向那烛火,想要取过?旁边的剪刀,将?烛芯剪短些?许,可她刚刚缓过?神来,却瞧见纸页上写满了盛拾月三字。 她怔愣了下?,连日的疲倦与沉郁气息一块涌来,将?她淹没?,难以缓和分毫。 直到曲黎走来,宁清歌稍稍回神就问:「准备好了?」 曲黎微微点头,便道?:「我现?在将?东西送上山。」 前一回她并?未跟随,如今是想趁此机会,到长?生?观里,劝盛拾月几句,如此冷战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人先低头。 宁清歌微微点头,又突然停在中途,突然道?:「我去吧。」 曲黎呆愣一瞬,继而露出一丝喜色,忙道?:「夫人能去,自是最好,北镇抚司的事就先交给我就行。」 宁清歌颔首,回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等过?些?时候,我再请奏陛下?,各自封赏。」 「夫人心中惦记我们就足够,」曲黎回了句,又接道?:「如今马车已在府衙外等候,不如快些?上山?」 宁清歌出声同意,而后又将?方才的公文递给曲黎,便道?:「麻烦曲姨递给南园,让她重新誊写一遍。」 曲黎余光一扫,就露出一个?要笑又极力压住、扭曲得像是要哭的表情,当真不知两人在闹腾什么! 此时已到寅时,正是天最暗之时,即便有灯笼照明,也难看清远处轮廓,更何况下?起了绵绵细雨,生?出濛濛雾气,可见度更低。 穿着蓑衣的马车夫挥鞭空打,两匹良马扬蹄往前。 坐在车厢里头的宁清歌,学着盛拾月往日模样,陷进柔软的靠垫中,任由盛拾月残留的气息将?她包裹。 周围被马蹄声、车轮滚动声、雨声衬托得更安静。 往事趁着静谧又一次席捲而来,缠绕在宁清歌脚踝,又往上蔓延。 入掖庭之后,她能见到盛拾月的机会就更多了,一面是因为同在皇宫之中,一面是因为叶青梧与姜时宜的刻意为之。 她们有意让宁清歌一次又一次看见盛拾月,却又不准她靠近,与盛拾月搭话。 在很长?时间内,宁清歌就像是盛拾月的影子,躲着阴暗处,看着盛拾月胡闹嬉笑,爬上最高的树,坐在枝头看着墙外的汴京。 她明白叶青梧、姜时宜两人想做什么。 陷入泥沼的人总会贪婪地仰望着月亮,期盼着月光有一瞬落在自己身上。 她们将?宁清歌往泥沼中推,像洗脑一般,反反覆覆向她强调盛拾月的美?好,将?盛拾月拟作她的月亮。 宁清歌有时会想,所谓的、对?她教导,就是叶青梧、姜时宜在为盛拾月培养死士,只等有朝一日,她为月亮而赴死,骨肉要化作月亮的养分,助她高升、助她明亮,就连最后的残灰都要抹在周围的漆黑里,耗尽所有,衬得明月更皎洁。 车厢中的烛火在摇晃中熄灭,夜色很快就涌入,宁清歌小声松了口气,在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反倒更放松些?。 她其实有过?机会,能将?月亮拉入泥沼中。 叶青梧每日都是趁着夜色、避开旁人而来,日子一久,便让人犯起嘀咕。 直到有一日,掖庭来了个?新管事,她见宁清歌手?中活计轻松,便刻意为难,而宁清歌又不愿主?动告知皇贵妃,几次之后,那管事就越发过?分,甚至故意找茬责罚宁清歌。 于是,盛拾月意外遇到一身鞭伤的宁清歌。 若是宁清歌没?有拒绝她,反而藉此步步接近,甚至将?她带入掖庭之中,亲眼瞧见自己阿娘的崩溃、歇斯里地。 若是伪装许久的面具被揭穿,就再难重新戴上,月亮被拉入泥潭之后,就不再完美?无瑕的月亮,总有人会顺着裂缝敲打出更多缺口。 宁清歌本可以将?这?一切揭露,让盛拾月一同遭受她所承受的。 可宁清歌拒绝了她。 马车终于停下?,随从快步搬来矮凳,置于车架旁边,再一人掀开车帘,搀扶着宁清歌走下?马车,继而披上裘衣,在旁边的侍人执起伞,前后不远处都有人提着油纸灯笼,挤出一片光明。 一群人就这?样踏阶而上,走入被绵绵细雨笼罩的矮山中。 因夜色浓重、地面湿滑的缘故,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宁清歌甚至在分神,又想起盛拾月总是询问她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盛拾月的? 宁清歌总想尽办法转移话题,不是她不愿说,是她也没?有答案,也不愿回想往事找寻。 盛拾月有个?不愿打开的盒子,她也有不愿回想的记忆。 但许是今夜的梦掀起波澜,她终于愿意回想,踏着一阶又一阶的青石梯,一幕幕回忆闪过?眼前。 众人不曾出声打扰,除了脚步声、雨拍打伞面的声音,再无其他杂声。 旁边的枯树撒落一地黄叶,无论再努力,也无法抵御深秋的侵蚀,只能留下?干瘦的枯木,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 直到半路,宁清歌才突然止步。 旁边侍人连忙附身过?来,询问道?:「大人?」 第198页 宁清歌抿了抿唇,而后才道?:「有些?东西忘取了。」 她继续说:「殿下?的衣柜中有一个?大布袋,你下?山去取来。」 她又强调了句:「不要打开。」 侍人立马答应,转身就往山下?跑。 半柱香后,一行人终于赶到长?生?观,因曲黎提早派人通传的缘故,一行人未受半点阻拦,直接踏入观中。 ——咿呀! 随着房门被推开,久远的木轴发出刺耳声响。 有人轻声踏入其中,重新将?木门关上后,又脱去全是银色水珠的裘衣。 房间里只亮着盏柔和烛火,勉强将?这?片空间填满。 床褥之中的人似听到声响,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将?自己裹成一团,背对?着外头,睡得香甜。 宁清歌走到床边,却并?未靠近,只隔着半米的距离往那边看。 灯光碟机赶了周身潮气,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连日冷凝绷紧的轮廓柔和下?来,阴郁一点点散去。 直到此刻,她才像是真正从空濛雨雾走出来。 直到沾染的寒气散去,指尖逐渐回温,宁清歌走到床边,小心坐下?。 许是因为来人是宁清歌,盛拾月并?未被惊醒,弯腰曲腿,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白皙面容被捂出淡淡粉色,平添几分稚气。 宁清歌眼眸弯了弯,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低声喃喃道?:「小九……」 她早已分不清,对?盛拾月的感情是上一辈藏留的执念,还是被逼迫做出的选择,又或者是反覆洗脑后的、坚定不移的信念,或许全部都有,混作满是泥泞的沼泽,将?她压在最底下?,无法喘息,无法挣扎,只能祈求着月光落下?,给予她片刻安宁。 「小九……」 宁清歌轻轻揪着被角,眼前又闪过?曾经中秋宫宴的画面。 她仰头,看着肆意明媚的九皇女摇响脚踝银铃,挥起绯色长?袖,眉眼娇矜,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 或许,她也可以选择逃离,只是早早就动了心思?,所以甘愿往泥沼里跳。 手?中的布料被揪出凌乱褶皱,宁清歌又靠近了些?,伸手?抚过?对?方五官轮廓。 「我的小九……」 束在手?腕的翡翠手?镯滑落,重重坠在掌心末端。 第80章 纤长白净的指尖轻触, 从额头?平坦落在眉心,指腹扫过?眉尾,又落在浓且翘的睫毛上。 盛拾月似有所感?,又翻身向?另一边, 含煳冒出几个音节。 宁清歌却不曾停下, 屈身靠近,指尖顺着高挺鼻樑往下, 带着私心, 停在柔软红唇上。 许是闻到了熟悉的荔枝香气, 那人?馋得咂咂嘴。 想来依旧遗憾,盛拾月夏季最喜吃荔枝,不然也不会废钱废力,从别处运到树苗, 精心养在郊外。 可前头?因宁清歌的缘故,少?食许多?,后头?又被关入宫中, 错过?了?夏末最后的荔枝,后头?即便差人?四处找寻, 也未能採买回来, 盛拾月嘀咕了?几次,很是?懊恼。 开合的唇瓣挟着潮湿热气, 浸湿指尖, 泛起?一阵阵酥痒。 宁清歌眉眼越柔。 往日总觉盛拾月像是?只狮子猫, 可如今倒不觉得了?, 毕竟猫舌多?倒刺, 又多?粗糙无肉,怎能比得过?盛拾月的柔软, 只是?不敢让盛拾月得知,否则嘴一张、牙一咬,那就得比倒刺疼个百倍了?。 熟睡的那人?被惹恼,无意?识地偏头?躲开,却被清醒的人?又一次追上,贴在她脸颊。 盛拾月不满地拧紧眉头?,正?要?转醒之时,那人?用手掌拢住她脸颊,如同哄睡一般地轻轻抚过?。 还没有忘记这祖宗的起?床气,若是?胡乱吵醒,罪上加罪后,可不大好哄。 许是?快要?天亮,屋外的雨慢慢变大了?些,被风吹着斜落,打在这座已有数百年歷史的古朴建筑上,留有虫蛀的黑木被打湿,越显油亮。 比起?盛府,这长生观中的房间并不算大,即便宁清歌差人?搬来好些东西,可发霉的墙角、合不拢的木窗仍在述说着这过?分简朴的环境。 睡梦中的盛拾月总是?很好哄,三两下就松开眉头?,下意?识往宁清歌这边挪,另一人?自然不会阻拦,甚至诱哄着对方继续。 松散的木架就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最会享受的盛拾月,把脑袋往宁清歌大腿上一搁,便十分熟练地埋进对方腰腹,甚至伸出手臂,将?人?环抱住。 「唔……」她发出闷闷的气音,慢吞吞地蹭了?对方腰腹,将?散乱的头?发蹭得更?乱。 宁清歌还穿着那套绯色飞鱼服,上头?那头?狰狞的四爪龙,不知吓怕了?多?少?人?。 现在倒好,被盛拾月压得皱巴巴的,圆目都折起?一半,变成滑稽又可笑的独眼龙。 可宁清歌不仅没有阻拦,还伸手将?盛拾月拢住,生怕对方落下去?一般。 好像又有些瘦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宁清歌,微微皱眉,不由开始迁怒,是?长生观中的油水太少?,还是?盛府的厨子换了?个地方就开始偷懒,早知就该快点?将?樊楼厨子带上山,不该顾忌什么道观清规。 因磨蹭的缘故,宽松的里衣往下滑落,露出半边瓷白,平直的锁骨略微翘起?,与线条清丽的肩颈,构成一个形似三角的浅浅凹坑,凹坑之中盛着一点?红印,像是?蚊虫留下的痕迹。 第199页 分明早就将?驱赶蚊虫的薰香带来,叮嘱侍人?日夜点?燃,怎么还会不长眼的小虫扑来,难不成是?在盛拾月外出时,意?外被叮咬? 可是?殿下又为何?要?身着宽松衣袍、往外走? 宁清歌不觉自己心眼子小,认为自己是?在担心盛拾月,毕竟这人?比坤泽还要?娇气万分,即便是?被小小蚊子咬过?,那肿包也要?比旁人?更?可怖些,哪怕是?最好的药膏,也要?敷上两日。 「娇气包,」宁清歌低声喊了?句,伸手又扯过?滑落往下的被褥。 秋季凉爽,又临雨夜,不好过?分贪凉,若是?第二?日起?来咳嗽,不知要?喝多?少?碗苦药。 但是?盛拾月嫌热,试图往下扯,又被宁清歌拽上来,一连两次后,浓睫见颤,紧接着露出一双雾蒙蒙的泛蓝眼眸。 刚从困意?挣脱出的盛拾月总是?迟钝,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宁望舒。」 黏煳煳的语气,像是?白净的糯米糰子在樱花糖粒中打了?个滚,舌尖都泛起?甜意?。 「宁望舒,」她又喊了?声,埋头?进对方腰腹,用力地蹭了?蹭,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方才喊了?句娇气包,现在醒来就真变成盛娇娇了?,不满地哼哼了?半天,就说:「好睏。」 宁清歌不怎么说话,只垂眼看着她,怕惊扰了?还在半睡半醒的某人?,搂住对方的手在嵴背后轻拍,好半天才轻声说了?句:「我陪殿下睡觉好不好?」 盛拾月眼皮又沉,几次要?黏住,只闷闷嗯了?声,就是?同意?了?。 宁清歌便小心将?她挪开,盖好被褥。 雨声之中,烛火也受影响,越发微弱,角落漆黑一片。 不等片刻,有人?敲响房门,便将?宁清歌嘱咐的布袋送入屋内,些许说话声后,房门又插销、紧紧合上。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不知是?从哪里冒出的铃铛声,叮叮噹噹片刻后才止住。 床上的那人?蜷在床边,早已闭上眼,沉沉睡着。 宁清歌掀开被褥一角,木床咿呀响了?声。 人?还没有躺好,那位就先翻身挪进她怀里,被冷得一激灵还不躲,嘀嘀咕咕不知抱怨了?什么,长手长腿往宁清歌身上一搭,八爪鱼似的将?人?牢牢抱紧。 宁清歌由着她,即便被勒得难受,也没有推开一点?。 盛拾月唿吸又缓,正?以为她又要?熟睡时,急来的风将?木窗推响,发出砰砰的声音,宁清歌下意?识抬手想捂住对方耳朵。 可盛拾月却逐渐僵住了?身子,眼睫颤动却不睁开。 终于醒了?。 宁清歌放下手,耐心看着怀里人?要?怎么做。 只见盛拾月依旧紧闭着眼、不肯睁开,拙劣地装着无意?识,缓慢而生硬地抬起?腿,从宁清歌身上挪下来,然后又慢吞吞地抬手。 看不见宁清歌在做什么,自以为很隐蔽地在假装,大有掩耳盗铃的意?思。 手脚收回后,她又僵硬着翻了?个身,扯着被褥往另一边,方才蜷缩的睡姿变成了?直挺挺的木条。 之前紧紧贴着、那寻缝隙的距离,瞬间就变成一尺宽的楚河汉界。 宁清歌抿了?抿唇角,勉强压住上勾的弧度。 想笑,又怕惹恼某人?,只好强忍着。 可惜盛拾月瞧不见,翻过?身的人?一下子睁开眼,困意?不在,清明眼眸只剩下满满的懊恼。 她暗自咬牙切齿,宁清歌这人?就是?过?分,每次都选在半夜赶来,趁着她困极、脑子不清醒,故意?贴近。 她试图远离,另一人?却贴了?上来。 还没有完全贴近,盛拾月便急忙一挪,将?距离拉远。 这木床本就不大,哪里耐得住她的一躲再躲? 不过?两次挪动,就差点?挪到床边。 盛拾月眨了?眨眼,还在想下一次该怎么躲,可那人?伸手往她腰上一搭,便直接将?人?勾过?来,揽在她怀里。 盛拾月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就紧紧贴在她嵴背,过?分柔软的唇瓣开合,温热气息落在她后颈,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那人?放柔着声音,道:「小九让我抱抱,好不好?」 声音里的疲倦不加掩饰,像这些日子都在十分忙碌的操劳一般。 盛拾月没有再躲。 而那人?却不懂见好就收,一个又一个吻落在她后颈,有意?无意?蹭过?腺体。 盛拾月不由绷紧身子,捏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 不知是?不是?房间太空旷的缘故,一点?儿细微声响都十分清晰,以至于盛拾月能够听见宁清歌唇瓣开合的声音,带着些许水响,从髮丝凌乱处到骨节中间。 痒。 盛拾月忍不住弯了?下身子,连脚趾都蜷缩。 垂落的髮丝滑过?肌理,泛起?更?难言的痒。 「宁清歌!」她高声斥道。 警告没有作用,反倒换来更?过?分的贴近,盛拾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硌着自己后背,可来不及多?想,就被一个又一个的吻淹没。 宁清歌贴上了?她腺体。 盛拾月唿吸一滞,直接翻身想要?阻拦。 可那人?却先一步束住她手腕,压在枕头?上,继而起?身压过?来。 第200页 吻落在额头?、眉心、脸颊、鼻尖,还得着些许沾染的樱花香气,碾在盛拾月的唇上,让她也尝一尝樱花糖的滋味。 「小九、小九,」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眷恋中掺着虔诚。 在这个供奉着诸多?神仙、日夜香火不断的道观里,她只信奉她的月亮。 她压住了?她的月亮。 盛拾月鬓间还残留着白日里的檀香,想要?偏头?,又被咬住脖颈。 宁清歌声音幽怨又委屈,说:「好想你。」 好像变成了?她盛拾月的过?错一般。 盛拾月半着眯眼,只哑声道:「让开。」 「想你,」宁清歌又一遍重复,轻轻咬了?下她喉管。 「殿下,」宁清歌喊着她,明明是?占据主动位置的那一位,却好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在呜咽。 盛拾月被亲得不耐,只能勉强肃着声音道:「我才不信你,这都第几天了?,你才上山寻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气的盛拾月咬了?口作乱的唇,宁清歌却不知疼一般,不仅不躲,还趁机撬开她唇齿。 盛拾月闷哼一声,手腕被压得更?紧。 唿吸交缠,三日的分离不曾生疏半点?,舌尖环探一圈,好像在重新标记领土,继而又占领全部,将?全部氧气掠夺。 「不敢,」宁清歌这样回答。 盛拾月可没看出她哪里不敢,分明过?分得很。 宁清歌说:「怕你生气。」 盛拾月偏了?偏头?躲开,勉强挤出一句话:「怕我生气还瞒着我?」 「怕你知道以后就不理我了?,」宁清歌声音嘶哑,蹭了?蹭她唇角,又舔舐她的唇珠。 盛拾月不仅没被哄好,反倒更?气,一口气涌到嗓子眼,又不知该说什么,实在堵得很。 宁清歌松开手,斜身靠在她怀里,讨好似的仰头?,吻住她下颌线。 她惯会这样示弱。 分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却好像是?盛拾月怎么欺负了?她,而她一退再退,很是?委屈。 盛拾月气息有点?乱,闷闷冒出一句:「宁清歌你好烦。」 宁清歌咬住她耳垂,说:「不烦。」 「就烦你,」盛拾月叛逆。 「那就只烦我,」宁清歌从善如流。 盛拾月被气笑:「你想得美。」 「我想你,」宁清歌接得很快。 盛拾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回,暗自思索,是?不是?宁大人?这几日审犯人?审多?了??嘴皮子利索了?那么多?。 她不开口,宁清歌也不说话了?,甚至不再作乱,只压在她的怀里。 小院外的地面积了?一滩浅洼,被雨水打出沙沙响声,一地的落叶堆积,泛着股腐败的味道,不能合拢的窗户还在被砰砰敲响。 温凉的足背抵在盛拾月足心,时不时轻蹭下,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道观之中的荒唐幻梦。 两人?的唿吸声、心跳声交杂在一块,逐渐归于和缓,只有斜落的被褥在昭告着方才的失控。 盛拾月扯了?扯唇,低声道:「我没有生气。」 宁清歌「嗯」了?声。 盛拾月还以为她不信,又强调了?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宁清歌又「嗯」了?声。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人?,现在又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声调就喊:「宁清歌!」 宁清歌语气无奈:「我知道了?。」 盛拾月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宁清歌贴过?来,她也闹腾,宁清歌不粘着她了?,她也不满,果真如旁人?所说,她就是?个不好伺候的祖宗。 盛拾月抬手推开她,又侧身面对着宁清歌,突然就问:「你们北镇抚司是?如何?审人?的?」 宁清歌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说:「我不是?教过?你吗?殿下学的挺好的,都能举一反三。」 那日的记忆顿时涌来,盛拾月的耳垂红了?下。 她就不该留手!就该让宁清歌疼到每次想起?就后悔! 她咬着牙,强撑着严肃,硬邦邦道:「宁大人?不许答非所问。」 她的唇还有些红肿,覆着一层晶莹水光,让人?想严肃都严肃不起?来。 宁清歌抿了?抿唇,只好道:「先将?人?带至大理寺中关押。」 盛拾月抓住她双手手腕,扣在虎口,模拟镣铐将?人?锁住的样子,再问:「然后呢?」 宁清歌抬眼看她,继续道:「派人?审讯。」 盛拾月板起?脸,说:「那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她强调:「不准隐瞒,不准答非所问,不准用别的方式转移话题。」 看得出某个人?的决心。 宁清歌收敛神色,说了?一声:「好。」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对方是?配合了?,她反倒紧张起?来。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突然警告了?句:「也不许说谎,不然、不然我也入道去?。」 好可怕的惩罚。 宁清歌笑了?下,声音郑重地再一次答应:「好。」 第81章 「若我没有主动踏入掖庭,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将此事告诉我?」 盛拾月纠结片刻,先问出一个相对较轻的问题。 第201页 因烛火昏黄,宁清歌又躺于木床内侧的缘故,清雅面容隐于晦暗光线中, 只能瞧清那如墨玉的眼?眸, 一如往日温和包容。 束住手腕的虎口不由松了?松,盛拾月连忙重?新板住脸, 继续铐住对方的手, 暗暗告诉自己, 这次绝不能轻易放过宁清歌。 不然宁清歌总觉得她好?敷衍,凡事都要瞒着?她,若是以后…… 盛拾月想到此处,眉头更皱。 宁清歌下意识想抬手扶过, 却被抓得更紧。 盛拾月消声?喝了?句:「不准乱动。」 当真有些冷脸审犯人的感觉了?。 可?宁清歌的视线,却停留在对方的耳垂上,怎么都过了?那么一会了?, 还在红得滴血。 许是注意到她眼?底的笑意,盛拾月越发气恼, 恶狠狠颳了?对方一眼?, 用力掐了?下对方手腕,便道:「你?快说。」 若是再逗, 恐怕一整夜都哄不好?了?。 宁清歌稍稍收敛神色, 便回道:「与殿下结契之后。」 不知想起什么, 宁清歌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又道:「只是殿下的旧伤着?实棘手, 以至于拖到现在。」 闻言,盛拾月露出有些复杂神色。 不消问, 也能猜想宁清歌为什么要拖到结契之后,坤泽与干元的结契,可?比一纸婚约要牢固得多,起码她盛拾月绝不会再将?宁清歌推开。 「你?这人……」盛拾月抬脚踹了?下对方小腿,怨道:「总是不肯信我。」 这力度不重?,起码宁清歌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神色,反倒温声?哄道:「不关殿下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声?音一顿,又嘆息般地开口:「是我总怕殿下会生气、会离开我。」 她看向盛拾月,眼?底眸光如月光般摇曳,轻声?道:「那日殿下连夜赶至长生观时,我便一直提心弔胆,既怕殿下气恼回府,派人送来?一纸休书,又怕殿下一气之下离开汴京,再也不愿见我,直到流云传信,说殿下要留在长生观中,我才松了?口气。」 见她终于愿意如实交代?,盛拾月面色稍缓,闷闷冒出一句:「我哪里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这事的源头还是在于叶、姜两人,她哪里能迁怒到宁清歌身上,她虽是个纨绔,也不是个不讲理?的纨绔啊? 宁清歌轻声?重?復:「我只是怕殿下生气罢了?。」 她只是太怕了?。 一边放任盛拾月在长生观中,静静消化当年往事,一边又怕盛拾月越想越气。 所以每日都要派人送上各种物件,又按捺不住,连夜上山,甚至将?盛拾月藏于衣柜的布袋都带上来?了?,更别说…… 盛拾月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头泛起难言的酸涩,眼?眶红了?下,又强压着?情绪,只道:「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即便已经得知了?当年的全部,可?阿娘在盛拾月心中的地位太重?,即便再确凿,也忍不住再一次出声?询问。 宁清歌沉默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在这事上,她没办法欺骗盛拾月。 盛拾月的眼?眸黯淡了?些,不怪她如此做派,毕竟在大部分孩子?眼?中,母亲的形象总是完美而高大的,可?宁清歌的点头承认,终于让盛拾月死了?心,不得不承认她的阿娘也是个普通人。 她情绪还未完全缓和,只随意问了?句:「那个掖庭的管事是你?的人?」 宁清歌点了?点头:「她曾在掖庭中帮过我和母亲,后头她身子?出了?毛病,无法再干重?活,我便给她安排了?个清闲的位置。」 盛拾月「哦」了?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这事并不难猜,只是盛拾月为了?将?自己拉扯出之前情绪、让自己专注于审讯的小法子?。 她嘴唇开开合合,好?半天才犹豫着?挤出一句:「我阿娘与你?母亲当年在掖庭中,是否……」 话已到此处,她却无法再说下去。 幸好?宁清歌明了?,摇了?摇头。 在掖庭之中的那几年,叶青梧与姜时宜从未有任何越矩行为,她们都是世家?将?门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沦落至那种地步,也绝不会违背原则,做出不堪之事,甚至因心中有异的缘故,她们两人更加克制守礼,连短暂的肢体接触都没有。 盛拾月闻言,先是松了?口气,又莫名愤愤不平,复杂情绪交织,就连她自个都想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抉择。 戴在手腕的翡翠镯子?敲在盛拾月指节上,微微泛疼。 宁清歌犹豫了?下,才道:「我母亲离世时……」 宁清歌眼?底的焦距散开,恍惚一瞬, 姜时宜的早逝,其实并不意外?,当年的姜家?何等耀眼?,她即是家?主女儿,又有不俗能力,向来?是被万人追捧的存在,即便之后被违背意愿嫁于宁家?,但也是个无比尊贵的宁相?夫人。 可?如今,天之骄女落入泥潭,被不起眼?的侍人蹉跎,只能依靠着?曾经辜负过的心上人,在宫中勉强存活,即便是性情再开朗宽厚的人,也难以开解自己。 更别说,姜时宜本身就是个气性不低的人,即便面上不显,心中也郁结难消,日夜难眠,再加上每天都要干活的缘故,姜时宜身子?一差再差,最?后一年甚至到时常咳血的地步。 第202页 只是她强撑着?病体,不肯告诉宁清歌和叶青梧,直到她离世时,两人翻查遗物时,才发现了?一堆染血的帕子?。 叶青梧当时呆愣许久,头一次不顾宫中的女儿,在掖庭之中、姜时宜房间里停留了?一整日。 她将?所有遗物都留给了?宁清歌,唯独那一箱染血的帕子?被她带走。 宁清歌闭上眼?,将?涌上来?的记忆强压下,只道:「我母亲离世时,叶姨曾吻过她嘴角。」 其实那都不可?以叫做一个吻,只是悲痛欲绝下的失控,以至于道德、教养、伦理?…… 一切被曾经的叶青梧奉为圭臬的东西统统抛在脑后。 已站不稳的叶青梧跪在床边,紧紧拽住对方逐渐失温的手。 她一遍又一遍喊着?:「姜时宜别走、别走,我求你?,别走。」 「姜时宜……别离开我……」 她像年少?时趁着?夜深翻墙,跑到姜时宜门外?一样的央求着?,可?这一次却没有人从睏倦中挣扎起身,为她打开房门。 「时宜姐姐……」 她最?后只附身,用酸涩潮湿的嘴唇贴在她冰凉唇角,像年少?曾幻想过千次万次的那样,轻轻喊了?声?:「姐姐。」 这是她们从年幼相?伴到之后的三十余年时间里,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最?大胆的触碰。 一人清醒,一人长眠。 清醒的人沉沦此刻,长眠的人永不得知。 姜时宜离世的第二年,叶青梧在姜时宜离开的冬日,重?病不治,撒手离去。 离世后,那一箱帕子?连同与姜时宜相?关的旧物,一併锁于她的棺椁之中,长埋地下。 「阿娘……」盛拾月张了?张嘴,嗓子?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其他的话。 她有些无措。 捏着?宁清歌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摩擦,在对方手腕留下淡淡的红印。 「阿娘……」她有些哽咽,分明得到些许宽慰,却又觉得遗憾,为她的阿娘感到不甘和委屈。 宁清歌嘆息了?声?,贴过去些许,低头吻过盛拾月眼?角,将?咸涩的水雾抿去。 「宁望舒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要是我早些知道、要是我早点察觉,我就、我会过去……」盛拾月口不择言,泛蓝的眼?眸被水雾浸透,便像是宝石一般盈盈破碎。 她还束着?对方的手腕,却不再像是束缚,更像是拉扯着?唯一的浮木。 宁清歌声?音温厚,沉声?宽慰道:「小九、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娘吃了?那么多苦,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她那么疼我,」盛拾月听不进?对方的劝告。 她情绪崩溃,分明在静幽道长面前时,她还能强撑着?稳住心神,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走回房间,甚至坚持到了?现在,直到宁清歌出现在她面前。 她语句颠倒,喃喃自语:「太自私了?我,什么用也没有,阿娘吃了?那么多苦、吃了?那么多苦她。」 「小九、小九,」宁清歌低声?唤着?她。 「都是因为我,阿娘装得好?辛苦、她本该和姜姨……」 她声?音颤抖,眼?眶红成一片,像只做错事的猫。 「小九!」宁清歌提高声?调。 「这不关你?的事,」宁清歌再一次重?復,偏头吻住她的唇,一字一句道:「不要钻牛角尖,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盛拾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宁清歌轻易就挣脱开她的手,反手掐住盛拾月的脖颈,虎口收缩间,受到威胁的盛拾月闷呜了?声?。 「阿娘……」她带着?哭腔又喊了?声?。 宁清歌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堵住她剩下的话语。 盛拾月偏头想躲,又被掐着?脖子?压回原处,想要抬手推开,却被宁清歌按住手腕,压在头顶,还被宁清歌翻身跨坐在腰腹,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她只好?哭,眼?泪大滴大滴地往眼?角滑落,像个被欺负惨的小猫。 动作间,熟悉的铃铛声?又响起,却无人在意。 眼?泪沾湿枕头,宁清这人过分,不给她留下丝毫气口,而盛拾月又哭得厉害,氧气被掠夺得感觉,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 「宁……」她试图叫喊。 那人却不肯停,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让她遗忘。 曲起的腿脚一次又一次得往下蹬,垂在床边被褥又被踹下去一半,松散的木床,响得越发厉害,咿呀咿呀个不停。 束在脖颈的虎口收紧又松开,一连几次。 直到缺氧更重?,耳边泛起空鸣,盛拾月像是哭不动一般停下。 宁清歌原以为她已经放弃,可?盛拾月却突然挣起手腕,曲起的腿脚往床上用力一蹬,腰腹便抬起。 宁清歌受颠簸,一时不稳,就让盛拾月找到时机,反手抓住她手腕,直接往下一扯。 宁清歌往下跌落,熟悉的铃铛声?再响,硌在盛拾月肋骨。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不等缓和片刻,盛拾月直接抬手推向对方肩膀,将?宁清歌推开之后,又一下子?起身,学着?对方方才的模样,将?人完全压制住。 直到此刻,她才忍不住大口唿吸起来?,眼?尾残留的水雾凝聚成珠,滴落在宁清歌脸颊。 第203页 身下那人扯了?扯手腕,却被盛拾月压得更紧,陷在被褥凹坑中。 「宁清歌!」她愤愤不平地开口。 同样的招数虽然好?用,但却不能滥用,尤其是一晚上用了?两回。 盛拾月本来?只是怪罪自己,这下被宁清歌惹恼,自责之下的怒气叠加,便成了?只彻底炸毛的猫。 「宁清歌!」她气势汹汹,死死压着?对方的手。 陷在床褥里的人反而看起来?更好?些,起码比眼?尾含泪又气喘吁吁的盛拾月要的多。 可?她偏被压住,只能仰头看着?盛拾月,修长的脖颈、半敞开的领口露出圆弧,微微张开的唇还带着?水光,上位者被压制,不但无法让人生出怜惜,还好?像在引///诱着?对方往下、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盛拾月有些恼怒,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事,也许是宁清歌没有给予正确的、胆怯的反馈,好?像根本不怕她会做出什么一样。 「宁清歌你?好?烦,」她气得骂出声?,她忍不住收紧虎口,像要学着?对方刚才的模样给予警告,指节用力间,留下红色指印,与她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她们互相?铐住了?对方。 宁清歌掀开眼?帘,如墨玉的眼?眸凝视着?盛拾月,眼?中情绪晦涩难辨,却绝不是害怕。 盛拾月不想管她现在想什么,还剩下她放在最?后、不敢轻易询问的问题,在浮躁的情绪之下,反倒更容易说出。 她低头俯视着?宁清歌,紧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宁清歌,你?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思?」 只听见外?头一声?雷响,大雨轰然落下,弹珠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像是酝酿许久的宣洩,又像是隐忍之后的爆发。 枯树被打断枝干,满地的落叶在大雨中碎裂,泥土被炸开,溅在白墙表面,像是一副凌乱的画。 宁清歌停顿了?片刻,却说:「殿下怎么不问,北镇抚司的犯人拒绝回答后,会受到什么惩罚?」 盛拾月面色更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句:「你?不想回答?」 宁清歌自顾自道:「严刑拷打,直至逼问出结果。」 她突然笑起来?,明明自己的致命处还在被盛拾月锢在虎口,只要对方一用力就可?以将?她的脆弱脖颈折断,可?她却笑了?起来?,眼?眸中波光粼粼,带着?摄人心魄的诱///惑。 她十分贴心道:「殿下藏在衣柜里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带来?,正摆在旁边圆桌上。」 「北镇抚司有曲姨代?管,至少?可?以休息两日,不必理?会。」 她说:「殿下要不要试试看,我这个北镇抚司巡抚使,挨不挨得住殿下的审问?」 短短几句话,便念出千迴百转的语调,不像在求罚,反倒像在诱着?盛拾月往欲///海里跳。 盛拾月眼?帘扇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艰难道:「宁清歌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 而那人闻言,不仅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倒点了?点头,很是坦然的承认道:「是的。」 还没有等盛拾月气恼,她又轻笑着?开口,说:「为了?防止殿下不敢,臣已先自罚好?一会了?。」 话音刚落,盛拾月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方才被自己忽略的铃铛声?,顿时松手往下,扯向对方的里衣,用力一拽后,布料摩擦着?里头的物件,便发出一阵丁零噹啷的响声?。 盛拾月一愣。 这是…… 第82章 盛拾月还记得这个物件。 这是她?踏入暗香阁中, 第一眼就瞧中的一对金丝花鸟纹镂空小球。 小球不过小拇指指节大小,里头还?有颗同色铃铛,像是将平常的香囊球改小了些,唯一奇怪的是这金丝球外头还?有链子, 链子还连着个小夹子。 盛拾月等?人不懂, 还?围站成一圈。笑?着说这暗香阁确实有几分厉害,小小配饰也能打制得如此精巧, 若能夹在衣襟或是宫绦上, 随着走动摇晃轻响, 必然十分有趣。 完全忽略了旁边侍人慾言又止的表情。 而陪同的孟清心听得很是意?动。 她?常年挂在腰间的金算盘十分沉重,若是着急走快,还?会推着算盘往自己腿上撞,时不时就青一块肿一块。 可?她?又实在捨不得她?的金算盘, 毕竟腰挂金算盘的特徵,都快成为她?孟大纨绔的标志了。 这就和话?本里江湖儿女的佩刀、本命剑一样,见刀剑如见本人, 哪里能轻易捨去。 直到看见这一对金丝小球,既然别致又浮华, 最关键还?会响, 要是能买个九、十颗,在腰间挂一圈, 既比金算盘好看、轻快, 又能让别人在十里开外就听见她?孟大纨绔的走动声, 想一想就觉得威风, 而且还?是汴京、乃至整个大梁的独一份。 她?越想越美, 直到侍人终于忍不住说?出这物件的用处。 三个纨绔的表情可?谓精彩,红一阵紫一阵的, 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去。 就连一向谨小慎微的侍人都低着头忍笑?。 之后好几次,盛拾月两人都拿出这事来调侃孟清心,说?她?孟大纨绔着实了得,居然连这种?物件都要买个九、十颗,也不怕那处给夹肿了。 而孟清心每回都要气得半死,恨不得将这二人的嘴给缝死。 第204页 也因此,盛拾月都快将布袋里的东西忘了个干净,却仍还?记得这对小球,更记得它的用法。 可?此刻无需她?记得,有人已主动将它戴上。 被拉扯的里衣半遮半掩,刚好能瞧见圆弧之上的小球,之前的响声正是由它发出,再看那夹子,虽然足够轻巧,可?不知?是不是盛拾月乱想,总觉得比平常红肿许多。 ——铃铛 宁清歌受凉,不禁颤了下,那小球就跟着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圆弧上来回滚动。 扯着里衣的手不自觉收紧,曲折的骨节泛白,隐于薄皮下的青筋也微微鼓起,将布料捏出一堆摺痕。 「你……」盛拾月好半天才?从沙哑的嗓子里憋出一个字。 只见屋中发白一瞬,当即就有一声雷声轰然响起。 雨声更大,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像是有人站在天上,端着盆往下倒一般,很是嘈杂。 时间久远又缺少修缮的庭院里,早就被落叶堆住排水沟,难以行?使原本的职责,只能看着院中的水越积越多,像是一滩浅水潭。 盛拾月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挤出一个字后又闭上嘴,又窘迫又气恼地瞪了对方一眼。 她?就知?道?,宁清歌肯定?不只知?道?她?们去了暗香阁,说?不定?她?盛拾月说?了什么话?、犯了什么蠢,甚至多看了什么一眼,对方恐怕都一清二楚。 她?还?提心弔胆许久,生怕宁清歌拿出这些窘事笑?她?,只是等?了好长时间都没见宁清歌提起过,她?勉强放下心,宽慰自己,宁大丞相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她?这种?小事。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宁清歌是知?道?,只是并?未局限于调侃这样的小事。 反正她?是很难相信,宁清歌是随手挑中这小球的,分明就是觉得她?会喜欢,特地用上的。 也真不愧是宁大人,连给自己挑个小小惩罚,也得拿捏住盛拾月的心思,将效果最大化。 盛拾月被气笑?,不知?道?该说?宁清歌什么,只生硬憋出一句:「你可?别后悔。」 宁清歌没有回答,只是铃铛声又一次响起,她?掀起眼皮,如墨玉的眼眸一如往常沉静,像是无声的挑衅。 这毫无惧怕的模样将盛拾月惹恼,直接伸手拽住那小球,不用废多少力气,轻轻一碰,被夹紧的红肿处就泛起火辣辣的疼。 宁清歌吃痛,顿时嘶了声。 可?另一人却不肯松开,又是一扯,冷声道?:「你招还?是不招?」 宁清歌直接偏头看向另一边。 盛拾月就笑?,松开箍住对方的手,直接翻身下床,只听见一阵布料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宁清歌有些疑惑,却瞧不见盛拾月在做什么。 直到那人走来,一手拿着个药瓶,一手拿着个形似笋的暖玉。 盛拾月坐到床边,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打开药瓶,便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暖玉上。 暗香阁的物件一向精巧,不过巴掌那么长的物件,也刻有一层又一层笋壳的纹路,尖端更是被磨圆了,生怕伤了谁一般。 盛拾月很是专注,像在做什么大工程一般的细緻,低垂的眼眸不曾挪向旁边半点。 身后铃铛轻响,有人转身抱住盛拾月,柔柔喊了一声:「殿下。」 盛拾月将药瓶放到旁边,余光瞥向对方,说?:「想好要回答了?」 宁清歌又沉默不语。 盛拾月不气反笑?,眉眼的恶劣浮现?,让人突然想起她?从来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小皇女,而是汴京最大的纨绔祖宗。 「宁清歌,你别后悔,」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最后的警告。 宁清歌双臂收紧,将人抱紧。 木床咿呀响了声,窗户发出嘭一声响,再往外看,满院的浅洼倒映着屋内的烛火,很快就被雨珠打破,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漂在水面的落叶被推着走,与另一片落叶相撞,一齐挤入排水沟中 远处不知?是谁发出的喊声,在空旷山间环绕,片刻之后就有人打开窗户,大声斥骂。 很快,这些声音都一併?消失了,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些许压低的唿吸声和水声。 涂满药膏的玉笋被往里送,因过分狭窄的缘故,并?不顺畅。 平常没有半点的耐心的傢伙,在此刻却十分温吞,甚至有闲心解释:「那日我担忧你伤到,特的入宫进太医署,和他们讨了份药膏,之后才?去的掖庭。」 另一人压着声音,勉强答应了声,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拽紧了盛拾月的衣角,腿脚无意?识曲折起,又往下蹬,将被褥踹得更远。 宁清歌拧着眉,不自觉往后仰,纤长的脖颈在拉扯中,露出节节圆弧,随着压抑的唿吸而颤抖,清雅面容覆上一层绯色,半眯的眼眸,眸光微漾,里头的水光搅动,像是月光在破碎。 盛拾月轻轻转动,那玉笋终于被挪进一点。 宁清歌唿吸一顿,铃铛随着绷紧腰腹摇晃。 她?像是有些无措,抬手用力拽住枕角后,又松开扯向盛拾月的衣角,哪里还?像之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宁大人,分明就是个被随意?处置的羔羊。 「小九、殿下,」她?低声喊着,本就宽松的里衣又往旁边落,露出大片瓷白,瘦削的肩颈微缩,像在颤抖。 第205页 那人却不理会,已经再三警告过,怎么可?能轻易就动摇,那玉笋又进去一寸。 宁清歌突然闷哼一声,可?这一次不见停,那水声不断响起,那铃铛也被晃的丁零噹啷。 「小九……」 忽有风来,用力拍打这木窗,本就无法紧闭的窗户一下子被推开,紧接着就有雨水往缝隙中挤入,落在原本干燥的地面。 远处的云层越堆越厚,沉甸甸地往下压,像要挟着风雨,将这座矮山一併?碾碎。 马廊里的马儿受惊,发出阵阵鸣叫,焦躁地用蹄子在地上乱扒。 浅塘里的鱼儿倒是自在,纷纷冒出水面,吐着泡泡。 ——轰隆隆! 又是极大的雷声,骤然亮起的光将整个房间的照亮,宁清歌像是被吓得战慄了下,曲起的腰如同江南水乡的小桥,两侧腰窝深陷,继而又汗水汇聚而入,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凌乱布料就被染上浓且深的水痕,像是一副未完成的水墨画。 那玉笋在雨水泥泞处,原本的药膏都拭去,只剩下湿漉漉的水迹,不知?是不是看错,总觉得那暖玉越发润泽,像是被反覆盘玩过一般,很是水亮。 曲起的腿绷紧,仅用虎口?就能完全握住的脚腕泛着绯色,白净圆润的脚趾蜷缩。 有人哑着声音,含煳喊着什么。 盛拾月没有附身去听,另一只扯着那精緻的花鸟纹铃铛,不断往上,直到那桃儿的尖都挨不住,她?又一下子放下,直接拍打而去。 ——丁零噹啷 悦耳的声音越发清脆,盛拾月像找到什么有趣的玩意?,手起又落,反反覆覆不见停歇,让那铃铛响了又响。 宁清歌想躲却无处可?躲,拽紧枕头的手发白,像是被水泡过一遍,竟起了褶皱。 直到她?突然身子一顿,唿吸彻底乱开。 又一次。 宁清歌神情恍惚,焦距散乱,只能在一片空鸣中想到这三个字。 可?对方并?没有停,既然是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浓郁的荔枝香气又一次填满房间,就连雨水的潮湿都被挤出,蛮横地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标上自己气息,包括盛拾月。 屋外雨势越来越大,像断了线的珠子,密密麻麻地汇聚成雨帘,随着雾气加入,越发看不见周围环境,像是要被这场大雨颠倒,从此落入湖边大海中,被水包裹。 终于有人披着蓑衣踏水冲出,踏入马廊中,将一匹匹焦躁的马匹安抚。 再过一段时间,便到了道?观的早课时间,盏盏烛火被点燃,这才?勉强将雨雾驱赶了些。 不多时,观中大殿骤然明亮,继而有一阵阵诵经声响起。 一次又一次,如海浪堆积拍打,一层又一层地叠加,不仅没有因为退潮而缓和,反倒越发往上堆积,最后汇聚成一块,勐的砸落。 宁清歌几乎昏厥,长时间绷紧的小腿突然抽痛,冒出的细汗将身下布料都淋透,揪紧枕角的手脱力松开。 铃铛已掉落一个,孤零零地落在旁边,无法在被摇响。 「小九,」沙哑声音中带着哭腔,不过短短两字,却差点没能说?完。 上挑的眼尾有水珠滑落往下,留下道?道?泪痕。 旁边那人无情得很,说?是惩罚就真的是惩罚,从头到尾都没有俯身而下,吻过对方眉眼,只将对方一次又一次的失控收入眼底。 直到又一次绷紧,宁清歌抖得厉害,平日里清冷凉薄的人掉入欲///念之中,无法反抗、无法躲开,只知?一味的承受。 床单彻底湿透。 盛拾月松了松手,取出的半截玉笋像是被腌泡过一般,湿漉漉的。 可?宁清歌却伸手,扯着对方手腕将玉笋往里压,另一只手则勾住盛拾月脖颈,压着对方往下。 干涩的唇贴在盛拾月唇角。 宁清歌连完整字句都难发出,却颤着声音说?:「别停。」 「求你。」 雨势终于缓和了些,随着天际出现?一抹光亮,厚重的云层终于被推开些许。 雨雾还?未散去,连带着清早的晨雾一起,将整片矮山笼罩,刺骨的寒气从四周涌入。 大殿里的小道?长拢了拢衣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早知?就不该图快,只穿了两件单衣就赶来,只能咬着牙,念着经,想着等?会一结束就赶紧回屋加衣。 同片空间内,有她?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于是诵经声又急又快,穿过墙壁,环绕在山间。 躲在树叶下一夜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声响,好像在庆贺自己又逃过一夜暴雨。 房间内,唿吸交错,垂落的髮丝交缠在一块。 宁清歌抬手勾着对方脖颈,在盛拾月唇角、眉眼每一处都留下细碎的吻。 她?一般又一遍地喊着:「小九、小九。」 落在后颈的手几次脱力松开,又极力勾住。 明明雨已经要停了,可?盛拾月觉得宁清歌还?在暴雨之中,像是被大雨淹没,而自己是宁清歌唯一的浮木。 盛拾月突然明了。 宁清歌是自愿淹没在这场暴雨中,她?固执地不动,宁愿被水浪拍打推远,无论其他浮木如何漂在她?周围,她?只认定?了盛拾月这一块狭窄、满是虫蛀的木条。 唿吸再一次破碎,这一次宁清歌连勾住盛拾月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跌落入床铺,眼帘都无法撑开。 第206页 盛拾月下意?识跟随,贴近她?,低声喊道?:「宁清歌?」 那人没了回应,像是累得昏迷过去。 「宁望舒?」 「姐姐?」盛拾月一连喊了好几声。 宁清歌像是被喊醒,勉强睁开眼睛,好半天才?说?了句话?。 盛拾月听不大清,越发附身贴近她?,问:「宁清歌你在说?什么?」 宁清歌太过疲倦,一句话?就好像耗费了之前积攒了全部力气,极努力地从唇齿中挤出两个字:「月亮。」 盛拾月不明所以,只得附耳在宁清歌唇边,又一次询问:「什么意?思?」 「月亮……」 「我喜欢月亮。」 盛拾月怔愣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场漫长的审讯终于有了答案。 她?是她?无数次仰头凝望的月亮。 曾经在午间床榻的答案被时间洗刷的模煳,在盛拾月得知?往事后变得不再坚定?,哪怕再一次重复也无法令人信服。 所以宁清歌选择另一种?方式,北镇抚司的方式,用严刑逼迫的方式,让自己窒息,在濒临晕厥、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唯一剩下的话?语,就是她?的回应。 盛拾月沉默良久,最后伸手,用指尖扫过对方疲倦至极的眉眼,在说?完那句话?后,宁清歌就已昏睡过去,这还?是那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宁清歌,月亮落在你怀里了,」她?又一次重复。 窗外的雨已停歇,天色大亮。 第83章 盛拾月醒来时已有些迟了, 叶流云来敲了两回门,她才缓缓转醒。 她睁开眼,先是看见宁清歌蜷在她怀里熟睡,而后才感受到宁清歌的手捂在她耳朵上。 想来是之前叶流云敲门, 将宁清歌吵醒, 迷迷煳煳间,她先替盛拾月捂了耳朵, 紧接着又沉沉睡着。 被吵醒的起床气就这样散去, 盛拾月闭眼醒了醒神, 轻轻松开了手。 昨夜闹得太晚,不大方便?唤人收拾,盛拾月只好将原先的?被子铺作床单,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新的?被子盖上。 许是这样?的?缘故, 总觉得睡得不大舒服,肩颈、手臂都有些酸软。 她小心起?身,不等宁清歌察觉, 就先替她压紧被角,以免透风。 若是往日?, 宁清歌早就该被吵醒, 可眼下,只是眼睫微颤, 片刻之后又没?了响动。 当真是累极了。 盛拾月低头看了她一会?, 继而慢吞吞下床, 简单洗漱后, 连髮丝都来不及束起?, 只用长布束起?,继而披了件素色道袍就开门离开。 她这些日?子并非整日?颓唐, 完全躲在房间内,而是跟在静幽道长身侧抄经诵读,为阿娘与宁清歌母亲、皇姐祈福。 刚踏入静室,便?瞧见坐在木榻上等候的?静幽师太。 「尊长,」盛拾月微微颔首,喊道。 她与静幽道长的?关系特殊,若和旁人一齐换作道长,未免太过生疏,若按照世俗,和宁清歌一块叫外婆,又不大稳妥,毕竟对方已是彻底入道修行之人,要是给有心人听到,藉此事发挥,恐又牵扯到姜、宁两家旧事,于是只能将其唤做尊长,以示尊敬。 静幽道长答应一声,看向她眼睑下的?青黑。 盛拾月有些窘迫,只吶吶冒出一句:「她来了。」 深夜上山的?宁清歌,并未惊动太多人,所以静幽道长不曾知晓,闻言,怔愣了下,复杂情绪交织,恍惚着重复:「清歌来了?」 盛拾月眼神飘忽,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她这些日?子有些累,现在还在睡着。」 沉浸在情绪中的?静幽道长,并未注意到她的?心虚,只点了点头,说:「她确实辛苦,让她多睡一会?吧。」 话毕,她将纸墨经文递给盛拾月,便?道:「这是今日?的?度人经。」 盛拾月当即点头,接过那一堆东西,便?转身向旁边的?耳室,里头有静幽道长私设的?一个小灵堂。 据静幽道长所言,姜家人落得如?此下场,纯粹是咎由自?取,唯独苦了姜时宜和叶青梧。 于是,耳室中只有叶青梧和姜时宜两人的?牌位,前几日?,盛拾月又将之前从废弃土屋中捡到的?废太女泥像取来,一併供于此处。 盛拾月定定看了牌位一眼,继而收敛心神,跪坐在牌位前的?蒲团前,执笔在矮桌上抄写。 墨字落在纸页,又被一字一句念出,虔诚而认真。 盛拾月往日?不大信这些,但?在听闻阿娘往事后,总觉心中怅然,只能藉此寻求虚无缥缈的?安慰。 纸页掀过,又是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盛拾月放下毛笔,甩了甩酸痛的?手,轻轻松了口气。 她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却并未太过在意,只将藏于桌下的?铁盆取出,再用火摺子点燃之前的?宣纸,将抄写的?经文全部烧去。 燃起?的?火光照亮少?女的?眼眸,那是同她阿娘一般清澈干净的?泛蓝眼眸。 再过片刻,她将一切处理干净后,才掀帘走出。 屋外的?说话声随之暂停。 盛拾月见到来人,先是一愣,而后加快步伐走过去,喊道:「宁望舒。」 宁清歌抬手牵住她的?手,引着盛拾月坐在她的?旁边。 她同盛拾月一样?穿得随意,披了件白?底的?交领宽袍,髮丝用木簪半束,略微苍白?的?面?容带着倦意,在看向盛拾月时,平添几分?温柔。 第207页 她轻声喊道:「殿下。」 她声音还有些暗哑,是昨夜过分?闹腾后的?代价。 盛拾月眼神飘忽一瞬,有些心虚的?不自?在,被牵着的?手却诚实,直接挤入对方指间,与之十指紧扣,便?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宁清歌声音更柔,道:「殿下不在,总睡得不大安宁。」 她这话说的?直白?,完全忽略了对面?的?静幽道长。 盛拾月面?皮薄,警告似的?捏了捏她指尖,只说了句:「我下午就无事了。」 意思是,她下午就可以陪宁清歌睡觉了。 宁清歌笑?着点头,在盛拾月面?前,她唇角的?弧度鲜少?落下。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后,盛拾月才抬头看向对面?。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静幽道长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即便?扯着袖子抹去,也格外明显。 「这是……」盛拾月诧异。 从静幽道长口中得知,宁清歌出宫之后,便?几次上山,询问当年的?事,但?许是心中有怨,得知全部往事后,她就很少?再来长生观。 可由此也知,两人早已见过面?,怎会?没?有原因就落泪。 不等静幽道长解释,宁清歌就先开口道:「道长方才提及往事,不免伤怀。」 静幽道长配合地点了点头。 盛拾月看出些许怪异,却不曾细问,微微侧身靠向宁清歌,就道:「你们继续说吧。」 话毕,她端起?宁清歌面?前的?茶杯,没?有半点迟疑就低头,浅抿了一口,润了下方才念得干哑的?嗓子。 宁清歌总是体贴,盛拾月刚放下茶杯,这人就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 盛拾月仰头配合,像发生过许多次一般,没?有半点生涩。 帕子放下,宁清歌温声开口:「听道长说,殿下这几日?都在抄念经文?」 盛拾月点了点头,并道:「打?算抄念七日?,以示虔诚。」 宁清歌若有所思,而后才道:「也好,这几日?殿下还是留在长生观中,以免来回奔波劳累。」 盛拾月还以为宁清歌会?着急让她下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人低声解释:「汴京这几日?乱的?很。」 「哦?」 「朝外屈家一案牵扯颇多,北镇抚司这段时间都在四处查案寻人,朝内六殿下为求娶淮南王孙女,几次上奏,而八殿下在失去屈家这个助力后,心中不安,也在四处寻求姻亲。」 她不曾瞒着盛拾月,只是将其中过分?残忍之事进行遮掩。 盛拾月思索片刻,便?道:「六皇姐、八皇姐年纪颇大,即便?母皇暂时不想赐婚,也无法寻到合适理由将此事压下,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松口。」 「是,」宁清歌答应一声,又一次劝道:「所以殿下可在长生观多待几日?。」 盛拾月却摇头,拒绝道:「过几日?武状元就要离开汴京、赶完南疆,流云、赤灵有意跟随,我必须要下山为她们送行。」 她嗅到宁清歌发间的?潮气,又说:「你沐浴过了?」 「嗯,起?来时有些不爽利,只能唤人打?来热水清洗。」 她们自?顾自?地说着话,对面?的?静幽道长不曾出声打?断,只静静凝视着。 面?前的?两人,一人眉眼清浅文雅,一人明艷矜贵,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人,却十分?相配。 前者清冷,却体贴入微,看向对方的?眼眸像是春风化冰,温和如?水波涟漪,盛拾月不过一抬手,宁清歌便?知她所想,替盛拾月端来茶水,拿过糕点。 后者稍显稚嫩,却满心满眼都是对方,不曾将余光留给旁边一丝,说到情绪波动处,还会?抬起?十指紧扣的?手,往大腿上一拍,之后又觉不对,讨好似的?弯眼笑?起?,将剩下的?半块糕点,送到宁清歌唇边。 分?明还同处在一片空间内,可静幽道长却觉得自?己已被她们推远,很是格格不入。 她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松了口气。 听闻宁清歌与盛拾月的?婚事,她也曾惶恐不安,担忧宁清歌是受上一辈影响,对盛拾月生出执念。 如?今看来…… 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没?有出声打?断她们,悄无声息地离开,将这片静室留给她们。 盛拾月迟钝,好一会?才察觉到静幽道长的?离开,吶吶道:「是不是我打?扰了你们?」 宁清歌就笑?,宽慰道:「没?有,静幽道长年纪已大,不好再反覆想起?往事,以免伤了身子,殿下出来得刚好。」 她话音一转,又道:「再说,我本就是来寻殿下的?。」 她微微仰头,贴上盛拾月唇角,暗哑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缠绵,说:「想你了。」 盛拾月耳垂微红,却不曾松开相牵的?手,只嘀咕道:「我不过离开了一会?。」 「醒来时,总是想第一眼就看见殿下,」宁清歌轻轻撬开她唇齿。 盛拾月余光一扫,见不远处的?房门紧闭后,才肯低头回吻,说:「那你就多睡一会?,醒来就能瞧见我。」 唇舌相碰,还能尝到方才碾碎的?桂花糕香气。 「那就太晚了,」宁清歌轻声抱怨。 屋外有清风拂过,将落叶吹得沙沙坐下,此时正?至午间,山中静谧,无人打?扰,她们躲在长生观中的?小小静室里亲吻,说着甜腻至极的?情话。 第208页 「宁清歌……」 「嗯?」 许是此处不合适的?缘故,两人相对克制许多,只是浅尝辄止的?反覆触碰,不带太多情///欲,更像是表达想念的?一种?方式。 盛拾月垂眼看她,好一会?才说:「我也喜欢月亮。」 宁清歌似笑?了下,咬着对方的?唇,回道:「我心悦殿下。」 「我也心悦巡抚使大人,」盛拾月松开手,揽住对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拥。 宁清歌由着她,倚靠在她怀里,仰头看她,说:「我喜欢小九。」 盛拾月眉眼温驯,与之对视,不曾躲开半点,回道:「我也喜欢宁清歌。」 宁清歌就笑?,抬手勾住她脖颈。 盛拾月则低下头,回应着她的?每一个吻。 她们在供奉着诸多神仙的?长生观里述说着爱意,在母亲的?牌位前轻吻,不曾出声许诺永远,但?时间也曾为她们停驻片刻。 只是可惜,这样?的?温情没?有延续太久,日?暮时,曲黎就急忙上山。 陛下有令,召六皇女、八皇女、九殿下明日?入宫。 第84章 次日, 未时。 随着侍人引路,盛拾月、盛凌云、盛献音踏入满月门中。 仅是?一墙之隔,身?后落叶秋木,面前满目翠绿, 竟是?以人为方式将夏季留在这方寸园林之中。 青木、鸟鸣、绿池中的锦鲤争相冒出水面, 唯有萧瑟秋风不作美,泄露一丝寒气, 将人拉回现实。 侍人避退至一边, 双手?交叉摆在身?前, 垂首以请。 身?穿蟒龙交领石青袍的盛献音,一挥宽袖,理所应当地上前一步,率先向前头的重檐亭走去。 身?后的盛凌云眼?色森然, 冷冷瞪了盛献音的背影一眼?,继而大?步跟随。 盛拾月反倒闲适,不紧不慢跟在她们身?后。 亭中左右都有摆有屏风遮挡秋风, 边缘处还设有炭盆,刚一踏入, 便感受到一股热气铺面而来。 盛拾月来不及感受, 就先屈膝跪下。 「儿臣献音给母皇请安,愿母皇万福。」 「儿臣盛凌云向母皇请安, 母皇万福。」 「盛九给母皇请安, 母皇万福。」 三道声音前后落下, 斜倚美人靠的皇帝似乎才注意到她们, 扭转身?子后, 抬手?将装有鱼食的青花瓷碗递给旁边侍人,侍人立马接过, 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 「来了啊,」皇帝先是?慢悠悠地说了句话,而后浑浊的眼?眸一扫,将三人模样尽收眼?底,又缓缓道:「起来,坐着吧。」 「是?,」三人同声答应。 盛献音直接起身?,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虽是?最近,但也?隔着一丈距离,不过她侧身?弯腰贴近,便显得十分?亲昵。 「母皇,近日身?子可安好??可让太医日日把脉,调养身?子。」 盛献音本就生得圆脸白面,温厚敦良,即便不笑,也?让人觉得很好?接近,更何况此刻满脸关切,仍谁都要说一声孝顺。 盛凌云坐在皇帝另一侧,因距离较远,还要刻意接近的缘故,宽肩窄腰挤在一块,冷峻面容扯出一抹笑,莫名多几分?滑稽。 她开口接道:「儿臣前些日子托人从北狄採买了不少珍贵药材,已送入宫中,让太医煎熬,为母皇温养身?子。」 皇帝听到两人的关切,面容稍柔和了些,只道:「你?们有心了。」 她目光一扫,看向更远处。 盛拾月也?不出声,只寻了个有屏风遮挡的地方,规规矩矩往那儿一坐。 倒是?比以往乖巧许多,起码没有左腿搭在右腿上,翘起个二郎腿,再伸手?摘颗葡萄,往嘴里丢。 注意到皇帝眼?神,盛凌云、盛献音连忙插话,提起其他,将盛黎书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盛拾月不曾出声,看向池中锦鲤,神情恍惚一瞬。 她府中的池子里栽种了不少荷花,这几日都谢完了,只剩下一堆枯杆,不知何时才有藕。 九、十月? 那好?像只差一月了,到时给小荷花请一日假,带她去泥潭里踩踩,否则那么一个半大?小孩,天天只会念书写字,要是?变成只会之乎者也?的酸书生,她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到时还要把萧景等人也?喊过来,省的每年什么都不干,还要从她这儿连吃带拿,顺走不少藕。 思绪间,不知旁边人说到什么。 只见皇帝突然露出些许怒容,而盛献音直接跪趴在地,喊道:「母皇明?鉴,献音对稚雪一片痴心,绝无他意。」 「你?是?非她不肯了?」皇帝斥声再骂。 盛献音头抵地板,双手?摊开,整个人都跪趴在地方,声音带着凄楚,道:「献音知母皇对淮南王心怀芥蒂,可当年事与我?们这些小辈有何关系?」 「再说淮南王已隐居多年,决心不再理会朝廷之事,若不是?前些年为请封世子而进京,献音甚至无缘认识稚雪。」 「这些年,献音顾忌往事,一直未与稚雪深交,只有偶尔信件联繫,可情深难抑……」 她趴在地上,只喊道:「求母皇怜悯,心疼儿臣二十几许,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为大?梁兢兢业业多年,夜深回府连个添茶的枕边人都没有。」 第209页 皇帝不理她,反而偏头看向盛凌云,说:「你?也?深夜孤枕难眠了?」 这话说得直白,盛凌云脸色一变,又急忙低头掩饰,回道:「儿臣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盛拾月听得索然,反倒看向盛黎书。 眼?下不过初秋,暑气一散,冬寒未至,气温最为舒适,可盛黎书却早早披上厚衣,单手?抱着个珐瑯三阳开泰纹手?炉,周围的碳炉烧得极旺,哪怕盛拾月只披了件浅青宽袍,也?仍觉得热。 她都如此,更别说为显重视,特地套上繁琐公服的盛凌云、盛献音两人了,还没有一会就热得出汗。 皇帝微微闭眼?,像在思索一般,手?指敲打着暖炉,过分?鲜艷的珐瑯衬得她手?指枯瘦,早年所受的斑驳伤痕没有随着精心养护而淡去,反倒随着年老而越发明?显。 盛凌云、盛献音一坐一跪,皆低头不敢言语。 直到皇帝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看向远处。 在亭外候着的侍人立马点头回应,再招手?向更远处,继而就有几个侍人手?执画卷,快步走来。 须臾,这几人停在不远处,齐刷刷将画卷放下。 「这是?……」 只见那画卷上画满不同人像,底部还有小字,写着画像之人的名字、家世等。 盛拾月拧紧眉头。 盛凌云、盛献音两人神色各异。 皇帝却挥了挥手?,很是?疲倦道:「确实是?朕疏忽了,将你?们的婚事拖到现在,这是?内务府挑选出的适龄坤泽,你?们且看看,若是?有心悦之人,朕再为你?们赐婚。」 她这态度着实奇怪,之前任由?百官上奏,摆出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样,可私底下却指派内务府挑选坤泽,然后突然一改态度,竟让她们挑选起来。 盛凌云、盛献音站起身?,便往那一排画卷看去。 盛拾月自觉没她的事,只低着头髮愣。 刚刚好?像看见太僕家的女儿? 屈夏被撤职之后,太尉之职空悬,陛下这几日都在提携太僕,有意让她填满空缺,八皇姐若是?选她,正好?能弥补屈家失势的打击。 可是?画卷旁边的太府寺卿也?不差,掌管着大?梁的钱谷、租税、赋役,若能与她家结亲,对盛凌云的好?处不必说。 就连盛献音都看得眼?热,唿吸一重。 盛凌云不免得意,扬眉瞥向对方。 先挑选又如何,还不就是?那样,她眼?下可是?有着随意挑选的权利,可比她盛献音千求万请,好?的多。 盛献音冷哼一声,正打算避退到一侧,眼?不见心不烦。 可皇帝却开口:「你?也?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盛献音一愣,不等她出言表明?忠心,皇帝又转向盛拾月,十分?自然地开口:「小九你?也?是?。」 盛拾月瞳孔一缩,不明?白盛黎书所言为何,她明?明?已经成亲了。 她思绪杂乱,一时无法理出头绪,只起身?拱手?道:「小九年幼且顽劣,平日都在烟柳之地厮混,哪里懂这些?更别提给六皇姐、八皇姐相看未来妻子了,要是?被人得知,岂不让人耻笑,平白惹得未来嫂嫂不悦。」 她不管盛黎书暗指什么,反正先装作不懂,从中脱身?。 盛黎书抱着暖炉,却嘆息道:「你?与宁清歌的这桩婚事,本就非你?所愿,是?朕一气之下,胡乱所指……」 「如今心中愧疚,便想藉此机会,再给你?娶个喜欢的坤泽。」 大?梁娶妻相对自由?,哪怕是?干元、坤泽的结合,只要未结契,便能迎娶多名坤泽,但随着这些年坤泽地位的提高,众人为表明?自己对坤泽的敬爱,通常只会迎娶一名坤泽。 只有皇帝、淮南王这样位高权重、需要担忧子嗣不丰的人,才会拥有多名坤泽。 话音刚落,不管是?盛献音,还是?盛凌云都面色一沉,暗自思索起来。 难不成母皇属意于她…… 盛拾月嵴背一凉,连忙地往地上一跪,磕头就道:「小九跪谢母皇怜爱,只是?六皇姐、八皇姐如今还未娶妻,小九本就比两位皇姐小得多,现在却比两位皇姐先成家,本就不该,哪里还敢再娶?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吗?」 盛黎书眼?眸一眯,却道:「你?提了两次让人笑话,怎么?「 「朕这位名扬大?梁、无法无天的九皇女也?开始担心别人的看法了?」 她句句紧逼,话锋直指盛拾月。 盛凌云和盛献音的神色变化,察觉到些许不对,不知其中原因,只能暂时垂首,站在旁边听着。 盛拾月心中疑惑,却来不及多想,只道:「小九曾经年幼,确实做出许多荒唐之事,如今想来,实在羞愧……」 盛黎书一挑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所以你?这是?要痛改前非,迷途知返了?」 她将暖炉往旁边一放,又说:「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国子监念书?」 「是?,」盛拾月不敢起身?,一直跪着回应。 秋风吹来,却被厚重屏风遮挡,角落里的碳火烧得发红,竟冒出几缕火苗,亭中越发闷热。 盛凌云、盛献音两人被热得两颊发红,偷偷扯开领口。 盛拾月额头、鬓间全是?汗水,砸落在白玉石板上,开出朵朵碎花。 第210页 皇帝微微转身?,看向池中还在争抢的锦鲤,语气随意道:「既打算痛改前非,就该好?好?在国子监念书,又怎会往长?生观中跑?」 长?生观?! 盛拾月突然庆幸自己并未起身?,一直头抵着地面,才能不让面前人瞧见她眼?底又惊又惧的情绪。 她可是?刚从长?生观中得知阿娘的往事! 盛拾月思绪一转,不由?想到另一种可能,盛黎书是?否已知晓当年的事? 汗水滴落,急促跳动的心脏将胸膛震得砰砰作响。 第85章 盛府, 后院。 满是药香的小院内,偏僻处的石桌是唯一能够落脚的地方,宁清歌与徐三痴相对而坐。 徐三痴依旧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单手杵着脑袋, 一只眼?睛闭着, 一只眼?睛半眯,周身还带着股散不开酒气。 她强打着精神, 努力道:「药方肯定没错, 过几?日再让她过来一趟, 若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施针。」 宁清歌依旧矜雅,听到盛拾月的身子终于有好转后,眉眼?舒展, 便道:「有劳徐大夫了。」 徐三痴实在撑不住,昨日边喝酒边打了一夜叶子牌,杵着石桌的手一松, 整个人都趴到?桌面,从手臂里抬起半只眼?睛, 勉强打起兴致, 揶揄道:「怎么,你就没?有半点?遗憾?」 「你这药引子当不长久咯。」 宁清歌神色不变, 只道:「只要殿下能?够恢復就好。」 「啧, 」徐三痴发出一声响, 便感慨道:「你这性子和你母亲是一模一样, 就连说?的话都相同。」 她一时恍惚, 许是酒精作祟,少有的想起从前, 她那时刚出师入世,仗着一身本身,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害得妻女被人下毒,自己却连解药都凑不齐,最后是姜时宜找上门?,保证她会替徐三痴找齐所有药材,但徐三痴必须入宫替她护住一个人。 大梁皇贵妃——叶青梧 许是信香不契合的缘故,皇帝与皇贵妃成亲多年,未有皇嗣,好不容易怀上,却被太?医判作胎萎不长,也就是妊娠四五月后,其腹形明显小于正?常妊娠月份,胎儿存活却生长迟缓者,即便精心调养,也可能?生下死胎。 于是,陛下派人在全国各地粘贴告示,以?求能?保住皇贵妃,及其腹中胎儿的人。 徐三痴本不想入宫,却被姜时宜费尽心思找寻到?。 想到?这儿,徐三痴啧啧两声,又道:「就连寻人的本事都是一样的厉害。」 当年她带着妻女躲入深山寒洞中压制毒药,如今她隐于坊间赌市,却照样被这一对母女用同样的方式,推敲出她踪迹,轻易找寻到?。 宁清歌只道:「侥倖罢了。」 徐三痴揉了揉脸,许是兴致上来,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说?这陛下对九皇女到?底是什?么心思?」 「皇贵妃常年骑马射箭,身子骨比大半干元还要强健,哪里会因气血亏损而影响到?胎儿,分明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宁清歌冷眼?扫来的目光唬住,下意?识转身,瞧了眼?身后,看见院门?依旧紧闭后,又不甘地低声道:「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宫中上下,谁敢对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贵妃下手。」 她语气坚定地继续:「只有她。」 「可当我接产之后,将九皇女抱出之时,她又显得格外高兴,那欣喜若狂的模样做不得半点?假。」 「我本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将此?事压在心底,直至前几?月你来寻我,说?九皇女身负顽疾,若不是……」 「徐大夫,慎言,」宁清歌终于出声制止。 见她面色肃穆,徐三痴终于收敛些许,又想起那日见到?盛拾月的场景。 即便她再消沉,作为一个大夫,能?够见到?自己想方设法调养,甚至亲手接生的孩子长大的模样,心中当然十?分欣喜,当夜喝了好些酒庆贺。 却没?想到?盛拾月不仅以?黑袍子帷帽,掩住身形,甚至连话都不说?,她心中恼火,故意?当着曲黎的面,刺了盛拾月了几?句。 当然,这肝热肾虚不假,补药也是实打实的。 她眼?神一抬,就看向?对面的宁清歌,笑说?:「殿下已服用补药许久,不知宁大人体验如何?可还要再添些鹿血?」 坊间常言,这徐神医虽然有妙手回春之能?,但这心眼?子堪比细针,如今看来,当真没?有半点?虚假,不过是出言打断了她不敢说?的话,她当场就报復回来,未曾犹豫片刻。 宁清歌置于桌面的手一僵,无意?识敲打的指尖停顿住。 徐三痴揪着不放,直言道:「大人以?为如何?」 宁清歌并非不会回怼,只是有「人质」在徐三痴手中,即便会也不能?,只能?吃下这个暗亏,道:「徐大夫医术超群,何须再添补药。」 徐三痴得了便宜还不肯停下,话音一转,竟又将之前的话题提起,道:「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她这种性情古怪之人,也难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 说?喜爱,偏偏暗中阻拦九皇女的出生,说?不喜,又摆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慈母样,皇贵妃未离世之前,谁不知陛下最是疼爱九皇女,甚至可以?称作溺爱。 第211页 宁清歌明了,对方今日是不得答案就不肯罢休了,她像在思索一般,指尖再一次反覆敲打桌面。 沉默良久,宁清歌才缓缓道:「陛下未登基前,坊间对她的评价是良善温厚之人。」 那时徐三痴还在深山中研习医术,自然不知此?事,听到?这话,不由?诧异,反问了句:「良善温厚?」 「可如今宫中内外,朝中上下,无一不惧她,即便是亲生血脉,也能?下手。」 宁清歌看向?不远处的木架,竹盘里的药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她语气平静地继续:「徐大夫,这皇宫是会吃人的,它并非像野兽般,一口将人吞下,而是饶有兴致地慢慢磨。」 「用恐惧、用野心、用贪念一点?点?磨着你的骨头、皮肉,将你高高架起,直到?你变成和它一样无面无腿无手的怪物,只能?被困在华美庄严的龙椅囚笼上,你不敢下来,也不敢逃出去,怕别人发觉你早已变成了狰狞噁心的怪物,所以?只能?百般算计遮掩,偶尔再翻出一点?曾经,提醒着自己曾经还是个人。」 徐三痴骤然愣住,吶吶道:「这……」 宁清歌不想再多说?,话音一转就道:「徐大夫,药引子这件事我希望您暂时不要和殿下提起,我自己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知殿下。」 「要是你敢说?,还会拖延到?现在?」徐三痴摇了摇头,唿吸一缓,酒劲上头,就这样趴在石桌睡去。 再过片刻,南园突然敲门?而入,低声就道:「大人,陛下派人召见,说?在宫中设家宴,留诸位皇女及其夫人一聚。」 宁清歌顿时皱眉,便问道:「六皇女、八皇女并未娶亲,哪里来的夫人?」 南园摇头,只道:「除您之外,还有淮南王孙女、太?府寺卿的女儿。」 宁清歌陷入沉思。 再看皇宫之中。 盛拾月扯了扯粘在一块的嘴唇,干燥的嘴皮被撕开,便有铁锈的腥气在舌尖散开。 她强压住猜测,收敛情绪,便沉声道:「小九只是在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便想在长生观中,为大梁、为小姨祈福罢了。」 「哦?」盛黎书闻言,只是发出一声情绪不明的声音,继而伸手向?旁边,捏了块糕点?,往水中一抛。 碎糕将水面砸出圈圈涟漪,各色锦鲤纷纷拥上,将水面拍打得啪啪作响,溅起不少水花。 她语气依旧,宛如闲谈般地继续:「小姨和大梁?」 盛拾月再解释道:「小九前几?日路过坊间,听闻南疆之事,便想起过几?月就要面临寒冬,按照以?往惯例,南蛮缺粮后必然会侵犯我朝边境,扰乱百姓平稳生活,而小姨又失踪许久……」 她似愧疚一般继续:「小九往日顽劣不堪,总让母皇、小姨操心,如今想来确实不该,只能?在入观吃素念经,祈祷武安君平安归来,大梁边境重归安稳。」 她这话说?得稳妥,让人寻不出差错。 盛黎书话音一转,又道:「怎么不去青云观?它离汴京更?近些。」 盛拾月心中警铃大作,暗道果然是这长生观的问题,但她声音依旧沉稳,答:「小九心想,小姨已为小九的平安,在青云观中求过真武大帝一回,总不能?事事都去唠叨他老?人家,索性换个道观,找个别的神仙求。」 她这话说?的天真稚嫩,像是未长大的孩子还在相信神佛鬼怪的存在,当真将希望放在这些虚妄的身上。 盛凌云、盛献音露出些许讥讽之色,心中的警惕稍减。 如今醒悟又如何?她们两人已立于朝中多年,即便盛拾月现在摆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态度,也依旧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哪里能?和她们争? 盛黎书听到?回答,却没?有给予回应,反而看向?旁边的盛凌云、盛献音,便斥声道:「一个二?个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要朕亲自为你们挑选吗?」 盛凌云、盛献音被吓得回神,一个二?个又往下跪。 盛献音先开口道:「献音心许淮南王孙女盛稚雪。」 内务府呈上来的画卷中,并未有淮南王孙女的画卷。 盛献音心中不安,当即再次开口。 皇帝冷哼一声,再次道:「非她不可?」 盛献音情深意?切:「求母皇成全。」 皇帝不答,又看向?盛凌云,反问:「你呢?」 盛凌云早已决断,立马道:「儿臣属意?太?府寺卿家女儿。」 话音落下,盛黎书冷哼一声,也不回答,自顾自地将糕点?往下丢。 不远处的侍人看得胆战心惊。 这群锦鲤娇贵,是有专门?的匠人以?特制鱼食餵养,不敢掺入半点?杂物,而陛下此?刻抛出的糕点?既是甜食,又有油腥,一两块还好,这一盘又一盘地往下丢,这鱼儿又不知忌口,恐怕夜里就要翻白肚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上前规劝。 不过是一群畜生的死生罢了,在皇帝眼?中,算得了什?么呢? 呈上来的糕点?全部抛完,锦鲤仍不知停歇地争抢,这时,即便有落叶飘落往下,都会被鱼儿抢夺,拼命往嘴里咽。 盛拾月三人依旧跪在地上,琢磨不透盛黎书的意?思。 尤其是盛凌云、盛献音两人,她们不知长生观的事,更?加摸不着头脑,暗中揣测,觉得盛黎书因此?事心中有气,一边松口同意?,一边又拿她们撒气。 第212页 这一进来,先是说?盛献音,又扯起盛凌云,最后又骂到?盛拾月身上,像是看谁都不顺眼?,谁都要责骂几?句,只是盛拾月让她不满的地方更?多,所以?被责骂得更?多。 最后还是绕回盛献音,再一次提起她选中的淮南王孙女。 便让人觉得盛拾月、盛凌云只是被盛献音牵连,而且盛拾月最惨,明明无所求,却被骂得最凶。 盛献音如此?想,却没?有半点?愧疚之色,甚至暗道母皇果然一如既往厌恶盛拾月,方才生出的警惕就这样散去。 直到?有侍人快步走来,弯腰附身贴在皇帝耳朵开口。 盛拾月因练过千门?听骰之术,所以?听觉极灵,即便对面人极力压低,她也听见寒石散三字。 这是…… 她眉头微微一皱,好像在何处听过这味药。 她来不及细想,就见皇帝起身,用苍老?声音道:「你们今日就先留下,用过晚膳后再出宫。」 盛凌云三人连声称是。 继而,就瞧见皇帝与那侍人一併快步离开,转眼?就消失在拐角处。 三人等了片刻后才起身。 盛凌云心中得意?,便故意?笑起,单手伸出,指向?前,道:「六皇姐请。」 这场亭中见面,看似是陛下允了盛献音的婚事,却让陛下生出不满。 而她盛凌云的婚事,才是母皇让内务府准备,让她亲自挑选出的妻子,最让母皇满意?,于是便觉自己占了上风,不仅没?有被屈家牵连,还被母皇赐婚,弥补了屈家破灭的不足,心中很是欢喜。 盛献音虽然得逞,却不曾露出欢颜,只一挥袖,背着手大步走出。 盛凌云笑了声,紧追其后。 至于被抛下的盛拾月,她眼?中凝重之色一闪而过,仍然在怀疑,盛黎书是否早就知晓当年之事。 她又想到?阿娘离世后,盛黎书对自己急转直下的态度。 她曾经不明了,即便那时她因废太?女一事,对母皇颇有微词,不愿亲近她,但母皇仍待她如从前,不管是否真心,但时时记挂做不了假。 可阿娘离世后,她就对自己极冷落,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她曾经觉得,是阿娘离世前的那几?年,对陛下的态度极冷淡,所以?牵连至自己身上,毕竟她与阿娘生得极相像,难免由?自己联想到?阿娘,所以?迁怒。 可如今看来,其中原由?不仅是那么简单。 秋风颳来,将后背的冷汗吹去。 盛拾月定了定神,将所有猜测都先压下,不管如何,还是等出宫之后,再与宁清歌细细讨论。 半柱香后,三人抵达宫殿之中,刚踏进门?就一愣。 淮南王孙女、太?府寺卿女儿还有宁清歌都已落座。 看似正?常,可是盛凌云刚刚才开口选中太?府寺卿女儿,从宫中到?她府中唤人,起码也要半个时辰吧? 更?别说?远在封地的淮南王孙女,这是几?日前就派人将她请入京了? 三人面色一肃,都感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第86章 风吹起檐角铜铃, 鸟儿扑扇而起。 盛拾月大步走至宁清歌身?边,跽坐于矮桌前,下意识牵住对方?的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宁清歌知她心中不安, 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温声说?了句:「放心。」 清冽的声音一如往日沉静,将对于未知的焦灼抹去。 盛拾月抬眼看向别处, 宫殿奢华依旧, 偌大的空间对称摆放着六张马蹄腿矮桌, 正中高?台设主座,六皇女、八皇女都在离主位更近的位置坐下。 淮南王孙女原先坐在别处,见六皇女往前,便主动起身?, 寻到六皇女身?边,扯着对方?的衣袍,表情竟有些依赖。 八皇女则是亲自走到太府寺卿女儿面前, 邀她往前同坐,因不熟悉的缘故, 两人隔着稍远距离, 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 盛拾月收回视线,便低头抿唇笑起。 若按官职地位, 宁清歌应坐在右边、距离主位最近的位置, 可她知盛拾月不愿亲近陛下, 肯定会选稍后面的位置, 所以主动坐在后头, 惹得那两个坤泽也跟着她往后坐,直到现在才往前。 「怎么了?」宁清歌偏头看她, 如墨玉般的眼眸温润,倒映着盛拾月的身?影。 盛拾月不好?直说?这些小心思,只扯了扯她的手,低声道?:「我今天穿了你的袍子。」 「我知道?,」宁清歌语气?柔和。 盛拾月往日衣袍鲜亮,最喜绯色,可因今日要入宫、不想太过惹眼的缘故,左挑右选,最后取出宁清歌的衣袍。 这衣袍确实素净,青底的宽袍大袖,交领处用银线绣出朵朵莲纹,髮丝再用玉簪半束,往日肆意明?艷的九皇女,如今倒像个文绉绉的书生,与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轮廓相衬,不觉违和,反倒有种难言的反差。 「很适合殿下,」宁清歌收回视线,温声再道?:「等过几日闲下来,再请绣娘为殿下量身?,缝制几件素色衣袍。」 盛拾月突然不满,就道?:「怎么?你不喜欢我穿你的衣服?」 还是那个祖宗,不过是一句话未称心,就连什么场合都不顾,直接闹起脾气?。 宁清歌无奈,便哄道?:「怎会不喜欢?我心中欢喜得很。」 第213页 盛拾月斜眼瞥她。 闹脾气?归闹脾气?,隐于桌下、十指紧扣的手是半点没松。 宁清歌再解释:「只是殿下的身?形更修长?,而我的衣袍稍短,便显得不大合身?。」 盛拾月「哼」了声,像是哄好?了些,可开口依旧娇蛮,道?:「我偏要穿你的。」 她眼睛一扫,就落在宁清歌今日所穿的靛青宽袍上,也不知宁清歌是不是故意,样?式纹路都与盛拾月所穿的衣袍相似,一样?用了玉簪,但髮丝全束起,更显成熟。 两人并肩跽坐,虽相配,可怎么看都是宁清歌更年长?温润,而她盛拾月呢,不仅显得年幼,脖颈上还带着个黄金项圈,就像个宁清歌惯出来的童养媳一样?。 盛拾月扯了扯相牵的手,就道?:「我明?儿要穿你身?上这件。」 「好?,」宁清歌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眼尾带笑。 那人眼睛珠子一转,又?补充道?:「你穿我身?上这件。」 小殿下还不知道?成熟这事,绝不是一两件衣服能左右的,只顾着提出过分要求。 而宁大人不曾出声提醒,只道?:「好?。」 盛拾月被哄好?,自觉往宁清歌那边挪了挪,直到手臂贴着手臂,青袍压住靛蓝衣角,才肯停下。 眼神再往别处一扫,心里头难免不满,若不是在宫中,她早已如没骨头般压着宁清歌,可现在还得挺直嵴背,装出规规矩矩的模样?。 烦。 方?才发生的事情又?冒出来。 更烦。 她眉头一皱,旁边人就先察觉,低声道?:「殿下?」 盛拾月微微侧身?就道?:「是陛下召你们?入宫的?只有你们?三人?」 宁清歌点头答应,又?道?:「陛下说?是家?宴。」 听到这话,盛拾月不由看向八皇女那边,盛凌云果真不如方?才得意,甚至连笑容都有些僵硬,与太府寺卿女儿的交谈也不大热切,甚至有种吃了苍蝇般的难受。 这事不难想,人的自主选择和被动选择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好?像有人给你提供了一堆极优质的选择,然后你自己挑选半天,选出个自己最喜欢的,那自然欢喜。 可要是对方?给了你一堆选择,看似让你自己选择,实际已经为你挑好?,她把可能会影响你的选择全部抛开,然后留了个她让你选择的选择,顺带还将这个选择写在纸上,就等你选完之后,一把翻开。 就好?像在说?,你看,无论?你年纪多大,变成什么样?子,母皇都把你看得透透的,随意就能掌控你。 这简直就是在将成年人的自尊踩在脚底碾磨。 盛凌云哪里还能开心的起来? 方?才还说?盛黎书对盛拾月最过分,现在倒好?,她才是那个最惨的。 盛拾月抿了抿唇,强行压住唇边上挑的弧度,还没有来得及再想,便听见对面传来的朗笑声。 不知六皇女与淮南王孙女说?了什么,两人皆笑起,看起来十分融洽。 可能是今日经歷得太多,盛拾月见到这一幕,居然有一种奇怪的笃定,陛下不会让六皇女开心太久。 盛拾月正思索时,宁清歌却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衣袍。 盛拾月骤然回神,疑惑看向她。 宁清歌轻声就道?:「灰。」 提到膝盖上的灰,盛拾月终于想起自己之前被迫跪在地上的事,连忙扯了扯对方?,压低的声音夹杂着散不开的委屈,立马就哼道?:「宁望舒,我膝盖疼。」 那人果然露出心疼之色,嘆气?道?:「又?被罚跪了?」 盛拾月很是可怜地点了点头,牵着对方?的手就往自己膝盖放,说?:「跪了好?一会呢。」 宁清歌十分熟练地打圈揉起,又?道?:「马车上备了膏药,等宴席结束后,我就给你敷药。」 盛拾月点了点头,眉眼耸拉着,让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像只被遗弃的狮子猫似的。 要是让旁边的盛凌云、盛献音知晓,不知要暗自腹诽些什么,毕竟她们?三人跪下的时间大差不差,她们?都不疼,偏你盛拾月最娇贵,在那边哭天喊地。 「额头也疼,」盛拾月把脑袋一低,靠向宁清歌。 那人就抬手,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哄道?:「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会。」 盛拾月低着头让她摸,看似乖巧,实际余光却瞥另一边。 只见盛献音笑容削减大半,盛凌云更是面色铁青。 说?到底,淮南王孙女、太府寺卿女儿都是她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苦苦追求了宁清歌那么多年,算计之中也有几分真心,就算已经放弃,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瞧着这一幕。 盛拾月强压着嘴角弧度,笑意却从眼尾泄出。 别管她们?姐妹三人长?得像不像,反正这大梁皇室一脉相承的心眼小,三人是一个不落,恨不得在脸上写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让她们?以前惦记宁清歌。 盛拾月抿了抿唇角,还是没忍住往上勾。 宁清歌哪里不知她的小心思,只是有心纵着罢了,放下手又?牵住盛拾月,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等会乖些。」 盛拾月闻言,眉稍一挑,便知宁清歌肯定是推测些什么,所以特地嘱咐自己一句,再联想她方?才的推测…… 第214页 她看向宁清歌,眼眸中写满探寻 而宁清歌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重复了遍:「放心。」 像是早早就猜想到会发生什么,一点儿也不担心。 继而转念一想,只要乖一些就能熬过去的宴席,确实算不了什么,只是她之前被盛黎书吓得一愣又?一愣,所以才会觉得不安,而宁清歌的话语如颗定心丸,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宁清歌突然就挪向旁边些许,将原本密不透风的间隙留出巴掌大的距离,而后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是陛下。 众人当即起身?,跪拜行礼。 盛黎书踏阶而上,落坐主位,而后才让她们?起身?,让侍人传令布菜。 盛拾月记得宁清歌的嘱咐,坐下之后就低头垂眼,假装温驯,但心中却泛起嘀咕。 在园林亭中时,陛下身?着厚衣,手抱暖炉,甚至还在周围点起炭盆,可现在却只披了件宽袍,甚至摆出一副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的模样?。 她又?想起之前侍人压低的话语。 寒食散…… 陛下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是在服用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等盛拾月回忆,旁边那人突然牵住盛拾月的左手。 盛拾月先是一惊,继而才反应过来,有矮桌、宽袍做遮挡,高?台上的人是瞧不见这些小动作的。 她微微偏头一瞪,无论?怎样?,宁清歌都是吓到了自己。 宁清歌装得若无其?事,连视线都不曾移来半分,只是牵紧了盛拾月的手。 盛拾月脾气?不小,哪里肯安安分分被牵着,当即就收回手,可宁清歌却不肯,直接握住她的食指,用力捏了捏,像是讨好?。 传话的侍人离开不久,就有端着膳食的侍人依次走来,将菜餚一一摆放。 见侍人走到面前,盛拾月本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那人像是不知惧怕一般,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叮嘱盛拾月的话语。 盛拾月还想扯回,却被对方?指尖挠了挠掌心。 痒! 她指节一曲,下意识就扭头瞪向宁清歌。 碗筷摆在面前,发出阵阵清脆瓷声,精心准备的菜餚冒着香气?,可盛拾月却无心理会,嵴背无意识绷紧,直到瞥见相牵的手被宽袖完全挡住,才悄悄松了口气?。 覆着薄茧的指尖又?一次划过掌心,顺着掌纹一点点往下,掀起难言的痒。 盛拾月莫名紧张,分明?她才是性子嚣张的那位,分明?周围的六皇女、八皇女更过分,前者含笑私语,后者也在极力体?贴,她与宁清歌成亲半年,不过就是在桌底下牵了个手,可她偏胆怯起来,抬眼看了一眼高?台。 那人一腿曲立,一腿盘坐,姿态恣意,像是不经意般看向盛凌云、盛献音,眼底情绪难辨。 盛拾月随之收回视线,侍人刚好?在此刻起身?退下。 旁边人用气?声冒出一句:「别怕。」 像在安慰,又?好?像在笑盛拾月的一惊一乍。 盛拾月咬紧后槽牙,当即反手将对方?的手压住,然后轻轻一拍,表示警告,像只用肉垫挠人的猫。 宁清歌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角。 两人暗中嬉闹间,不知盛黎书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听见起筷敲碗声,盛拾月又?拍了拍对方?后才抬手,端起白瓷小碗。 后面果真如盛拾月所预感的那样?,还未有半柱香时间,盛黎书便突然放下碗筷,话锋再次指向盛献音。 淮南王孙女像是个被宠坏、没经歷过多少事的小孩,竟被吓得要哭,最后连饭菜都不动了,一直扯紧六皇女的衣袖,一副被吓惨的模样?。 被噁心一道?的八皇女也没逃过,被陛下骂了句日渐疲懒,只知享乐,完全不理会正事。 又?跪趴在地的盛凌云有苦难言,她恨不得现在就带兵沖向南疆,一洗曾经耻辱,是陛下一直拖延,不肯让她离去啊! 再看她身?边的太府寺卿女儿,倒是个能抗事的,虽然话不多,却几次为盛凌云解围。 盛拾月撇了撇嘴,暗道?八皇姐的运气?极好?,既得助力又?有贤妻。 而后盛黎书又?用婚期之类的事,将盛凌云、盛献音两人训斥了一遍,明?眼人都能瞧,她这是在没事找事,故意找茬。 而盛凌云、盛献音两人像是琢磨出什么,不再多言,任由皇帝责骂。 至于盛拾月,许是装得乖巧,又?或者是宁清歌在侧,盛黎书只得借着念书的由头,贬低了盛拾月几句,继而又?与宁清歌提起北镇抚司的事,宁清歌对答如流,不曾有丝毫卡顿,盛黎书思来想去,又?将矛头指向其?他人。 于是这时隔多年的宫中家?宴,最后只落得个人人不满,强压怒气?出宫的结局。 「宁望舒,要不要出去玩?」 宴席结束时,时间还早,红日刚落,天际被橙色光晕染,随着周围车轮滚动声,盛拾月突然开口,仰头看向已踏上马车的宁清歌。 宁清歌还未开口,那人就眼睛一眨,泛蓝眼眸带着孩子气?的澄澈,再道?:「我们?去郊外?骑马吧。」 她像是怕宁清歌不答应般地补充,说?:「我心里烦得很,你就陪陪我。」 她伸手拽住宁清歌的衣袍,可怜兮兮道?:「走嘛走嘛。」 第215页 宁清歌怎会拒绝她,只是视线往她膝盖上一扫,就犹豫道?:「殿下还没有敷药……」 刚刚还在喊疼的盛拾月,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直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先去骑马。」 她仰着头,橙色的光晕落在她姣好?眉眼,像只翻了肚皮的狮子猫在撒娇,左右摇晃着宁清歌衣袍,黏煳煳道?:「好?不好?嘛?」 宁清歌能如何? 她声音柔了又?柔,说?了声:「都依你。」 第87章 远处天空还燃烧着, 橘红晚霞将半个天空都渲染,忽有马蹄声响,扫过枯草,掀起阵阵波浪。 白羽矛隼扑扇翅膀, 将霞光掠去, 风扬起靛青衣袍,与身后青衣紧紧贴在一块, 名叫照夜的骏马踏破杂草丛。 盛拾月一手握着缰绳, 一手揽在宁清歌的腰上, 仅半束的髮丝略微散乱,却不掩眉间肆意。 被憋久的人突然大笑起,突然就朝着远处高声喊道:「宁望舒!」 声音迴响,满是?青涩的少年气。 宁清歌偏身仰头?, 眼眸中倒映着对方模样。 盛拾月只笑,不与她对视,大喊着:「宁望舒!」 回音与声音相撞, 碰出更大声响。 天空的矛隼像在回应,发出一声悦耳鸣声, 白驹吐着粗气。 她又喊:「宁清歌!」 远离城市的郊外, 被憋久的少女恣意洒脱,就连扬起的髮丝都是?张扬潇洒。 喊声一声连着一声, 直到这片空间都被宁清歌三个字填满, 白驹终于放缓了?脚步。 盛拾月低头?看着怀里人, 就笑:「宁望舒, 我觉得还是?喊你宁清歌好听。」 积压许久的郁气散去, 她回到之前的顽劣模样。 宁清歌扬起下颌,在她唇边留下轻轻一吻, 而后才?道:「我又没有让你改口。」 盛拾月眉眼间的笑意未散,故意蹭了?蹭对方,以此来压过对方吻过的酥痒,声音还有些残留的喘息,直接道:「那可不行,万一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不尊重我家夫人呢。」 她不等?宁清歌回应,又笑:「宁望舒你真的好喜欢亲我。」 揶揄的话语带着些许得意,像个臭屁的小?孩。 宁清歌眉眼柔了?又柔,并没有出言打击,反而点?了?点?头?,顺着对方道:「喜欢。」 这过分直白的话语让纨绔都忍不住脸红,低头?用唇碰了?碰对方额头?,拖长语调喊道:「宁望舒。」 宁清歌故意逗她,笑道:「怎么?刚刚还是?你家夫人,现在就是?宁望舒了?。」 盛拾月比不过这人,只能幽幽抱怨:「宁望舒你真是?……」 她不过揶揄半句,宁清歌立马就还回来了?。 那人不肯放过她,假装没听见这一句,只用气音发出一声:「嗯?」 盛拾月别?扭,她这人就是?看着嚣张,实际面皮薄得很,随口一声还轻松,可是?要当真宁清歌的面,一本正经地念出…… 盛拾月嘴唇碾磨,憋了?好半天都没憋出来,实在为难。 一向体贴的宁清歌却不肯给她台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捏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白驹踏至溪边,随着水流往下,天空的矛隼不知去了?何处,或许是?瞧见了?冒出脑袋的兔子?,急忙落下,玩闹似的追逐。 盛拾月憋了?又憋,最后只能央求道:「宁望舒。」 「殿下说?什么?」宁清歌故意。 盛拾月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往日就是?仗着宁清歌惯她,所以才?能肆无忌惮耍赖,可现在宁清歌不肯松口,她就没招了?。 盛拾月酝酿了?又酝酿,最后细若蚊蝇地挤出一句:「夫人。」 「嗯?」宁清歌还在继续。 气得盛拾月低头?咬住她的脸,兇巴巴地一字一句道:「夫!人!」 被欺负的傢伙没有留力,直接就咬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牙印,淡红的印子?在白皙肌理?上格外明显。 可那人不气反笑,温声重复道:「夫人。」 盛拾月才?不接受,气势汹汹地反驳:「我才?不是?你夫人。」 「哦?」宁清歌挑了?挑眉,顺着问道:「那是?什么?」 不过是?羞恼之下的胡乱反驳,盛拾月哪里知道怎么接,只觉得回什么都不对,既怕宁清歌更得意,又不能全部撇清。 她抬手,扯着袖子?用力擦了?擦宁清歌的脸颊,将牙印周围的水迹拭去,看似是?兇巴巴的泄愤,实际动作?却温柔。 「是?什么?」那人得寸进尺。 盛拾月忍不住磨牙,气急败坏地冒出一句:「你姐姐!」 这话说?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盛拾月像是?一下子?开了?智,眼睛一亮,当即就道:「宁望舒你喊两声姐姐来听听。」 凭什么她阿娘叫宁清歌母亲作?姐姐,自己也得叫宁清歌姐姐,想一想就亏,这岂不是?她们老叶家被姜家人压了?两辈子?? 这哪里是?岁数的问题,分明就是?她们老叶家的尊严,即便?她现在已?经姓盛,也必须为老叶家扳回一城! 盛拾月幡然醒悟,再喊:「宁望舒你叫嘛你叫嘛,叫姐姐嘛。」 她拖着语调,试图耍无赖。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宁清歌收敛笑意,转身面向正面。 第216页 那人不依不饶,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将人往自己怀里压,垂首在她耳边黏煳煳地央求:「就喊一声,喊一声嘛。」 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模样。 宁清歌抬头?看向天空,就问:「震风呢?」 这个话题转移得太过生硬,盛拾月才?不上当,语速极快道:「应该是?去抓兔子?了?,不用管它,它玩够就回来了?。」 她再接:「喊一声嘛,就喊一声。」 要是?宁清歌与盛拾月只差一两岁,这称唿还能勉强喊喊,可是?差了?那么多…… 自持成熟的年长者怎么可能松口? 宁清歌又说?:「天要黑了?。」 「震风认路,往日我偷熘出来骑马,都是?震风带我回去的,」盛拾月快速说?完,又想接:「你就说?一声……」 这次的话还没有说?完,宁清歌就突然道:「陛下今日举动突然,小?九可知何意?」 盛拾月眨了?眨眼,竟卡顿住。 好歹是?正事,而且盛拾月又想到那个有些耳熟的药名。 她语气里是?藏不住怨气,哼道:「宁清歌你就会来这一招。」 宁清歌后靠向对方,完全将自己交给对方,安抚似的拍了?拍盛拾月的手背,便?道:「乖。」 果真是?比较年长的那一位,略施小?计就能将胡闹的傢伙制住。 盛拾月「哼」了?声,就反问道:「你之前就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了??」 宁清歌微微摇头?。 「啊?」 宁清歌耐心解释:「陛下这几年的性情越发古怪,即便?我曾做过她的内官,也不敢说?绝对了?解她,而且这次召见十分突然,我一时也猜测不出。」 「我就说?,」盛拾月皱了?皱鼻子?,又道:「如果你提前料到,怎会不提醒我。」 宁清歌偏声亲了?下她,眉眼尾泛起笑意,又说?了?一遍:「喜欢。」 盛拾月顺势贴近,随着她的唇线轻抿,留下艷色的水迹,她声音微哑,低声道:「在宫里就想亲你了?。」 「那殿下应该告诉我的,」宁清歌仰头?配合,眼眸温柔得像是?湖畔上不可触及的雾霭。 「嗯?」盛拾月有些疑惑。 那人轻轻笑起,说?:「因为我也想。」 「如果殿下提前告诉我,我们可以暂时离席一会。」 拥在腰间的手掐住侧腰,迫使?对方越发贴近自己,要比密不可分更近,要将对方揉进自己血肉里。 唿吸渐乱,在一次又一次的吸吮、□□中,逐渐交融在一块,连心跳的颤动都变得一致。 手掌游离,被衣袍阻拦在布料外,只能往上攀爬,落在圆弧之上,当做克制之下的补偿。 霞光渐散,浓重墨色从山间涌出,一点?点?侵蚀,不知何时,天空出现了?颗白色缺口,应是?要到中秋的缘故,比往要圆许多。 离去的矛隼终于赶回,停在枝头?,嘴边还有没处理?干净的绒毛,它好奇地偏头?,像在疑惑底下的两人在做什么。 盛拾月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在郊外耽搁那么长时间,稍稍分离后,遗憾地咂了?咂嘴 宁清歌眸光温柔,如同安抚般又贴了?贴对方唇角,转瞬就分开。 盛拾月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不再逗留,白羽矛隼连忙拍翅跟随。 之前的话题终于又被提起,清冽的声音散在风中。 「直到陛下召见,唤我和淮南王孙女、太府寺卿女儿入宫,我才?想明白她要做什么。」 「哦?」盛拾月眨了?眨眼,说?:「难道不是?她压不住朝臣上谏,终于松口了?吗?」 「这是?其一。」 宁清歌停顿了?下,才?道:「殿下可知寒食散?」 又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盛拾月面色一肃,当即将下午的事情说?出,而后又道:「陛下本十分惧寒,晚宴时却只着单衣,甚至被热得出汗。」 宁清歌未露出诧异神色,反而说?道:「殿下不知寒食散,那可听说?过五石护命散?」 盛拾月大惊,差点?将拉紧缰绳,将白驹拉扯停下,脱口而出道:「陛下在服用五石护命散?!」 五石护命散名声不小?,哪怕是?平民素人,甚至是?整日锄地的老翁,都知晓这五石护命散的名字,可以说?,前朝的覆灭与这五石护命散脱不了?关系,甚至占了?极大原因。 这五石护命散本是?医治伤寒的良药,却被人长期服用,当做提神的妙药,说?此物可轻身延年、益精补气,于是?被前朝文?人雅士争相服用,并以此区分阶级。 可五石护命散虽有妙用,却不能长期服用,不仅会上瘾,还会伴随着食不消化、狂躁恍惚、头?痛欲裂、唇烂牙疼等?问题,毒性极大,发病起来,甚至会难受到挥刀自尽。 如此下来,怎能不亡国? 故而,大梁初立时就立下严令,销毁五石护命散药方,禁止任何人售卖、服用。 可盛黎书如今却…… 宁清歌再道:「陛下已?沉浸道术许久,宫中还私藏着数名方士,时常开炉炼丹。」 盛拾月眉头?更紧,怒道:「就是?那几个人为陛下烧制五石护命散?!」 宁清歌拍了?拍她,以示安抚。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将烦躁厌恶的情绪强行压下。 第217页 宁清歌声音温厚,继续说?:「陛下谨慎,每次都会让侍人试药,一月都无事后,她才?会服用。」 「这寒食散就是?那几个方士在五石护命散的基础上改良,呈贡于陛下。」 「按今日所见,那寒食散确实优于五石护命散,但不知日后是?否会……」 盛拾月面色变换,思绪复杂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陛下对此事一向严防死?守,不准宫任何人提起,我也是?前几日才?得知寒食散的存在。」 说?完这些,宁清歌又回到原先的话题,道:「陛下拖延诸皇嗣的婚事,是?因她年老,担忧自己压制不住六皇女、八皇女,怕她们借联姻越发得势,彻底把控朝廷。」 「可如今有了?寒食散,她便?觉自己精力充沛,无需再害怕身处壮年的皇嗣夺位。」 盛拾月眉头?紧锁,接道:「所以今日宴席,她不仅是?为了?六皇姐、八皇姐婚事,更是?为了?警告、震慑我们,让我们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所以你才?让我乖些,只要合她心意,她便?不会针对我,毕竟早就暴露野心的六皇姐、八皇姐才?是?她最忌惮的人。」 宁清歌微微点?头?,并添了?句:「不知是?不是?药物的缘故,陛下今日作?为略显浮躁。」 说?话间,两人已?至城门,护卫哪里敢出言阻拦,只站在两边,目送着她们骑马入城。 盛拾月面色越发凝重,一路都没再开口,似在低头?思考,幸好照夜足够机灵,自己也寻到归路。 直至府邸门前,她正要下马之时,突然听见宁清歌开口,说?:「我还以为殿下今日另有所想,所以才?邀我郊外骑马,没想到殿下……」 「如此敦、厚、老、实。」 最后一句话被刻意加重,一字一句念出,无比清晰地落在盛拾月耳边。 盛拾月一愣,继而绯色蔓延,耳垂顿时滴血一般红透。 再另一人,嘴角含笑,好像不知自己在说?如何大胆过分的话语。 第88章 即便宁清歌再戏弄, 敦厚老实的小殿下也难以在府邸门口做出什么。 她顶着张大红脸,僵硬着伸手,将宁清歌扶下马,然?后木木踏入府邸, 甚至没有趁宁清歌沐浴时, 踹门闯入。 很不纨绔的纨绔,规规矩矩沐浴完, 乖乖巧巧往被褥里一躺, 把被褥往身上一裹, 不禁发出一声舒适至极的嘆息。 即便宁清歌差人送来不少东西,可盛拾月娇气?,再怎么样都嫌难受,而昨夜赶回时, 心中忧虑,便睡得?极不安稳,直到今日事情解决, 又骑马至郊外玩闹一番,身心舒畅下, 自然觉得自己的大床万分舒坦。 木窗半开着, 任由清风吹来,此时气?温刚好, 不用冰鉴都觉得?凉爽, 只在屋子点了薰香, 以防不长眼的蚊虫闯入。 盛拾月裹着被子打了个滚, 将被褥夹在腿间, 露出一节的脚踝纤细白皙,颇具骨感。 这大半年经歷的事不少, 多番折腾下,确实是瘦了些,但?也因此,少了些许稚嫩,只是那?些相?对孩子气?的动作?还没?改去,于是总让人觉得?她还未长大。 盛拾月刚想再翻个身,突然?听到一声咿呀的木轴转动声,翻到一半的身子突然?卡顿,然?后决然?地往里头?一翻。 宁清歌踏入时,便刚好瞧见盛拾月裹成?一团,像只大号毛毛虫似的蜷起来,背对着她。 她似笑了下,索性?倚在隔扇边,看这人想做什么。 盛拾月许久未听见脚步声,不免疑惑,眼睛珠子一转,就想往后瞥,可惜什么都瞧不见,除了她拱起来的被子。 她有些犹豫,又实在好奇后头?情形,只能假装无意地翻了个身,然?后微微睁开一只眼,偷偷往那?边看。 宁清歌不动,就含笑瞧着她。 盛拾月吓得?一激灵,连忙闭上眼,紧张到连眼尾都挤出几抹纹路。 可饶是如此,她仍觉得?自己没?被发现,一边竖着的耳朵听声响,一边想宁清歌这是在做什么。 直到那?人走来。 木床一沉,对方像是坐在了自己身边。 盛拾月暗自琢磨着,这个时候再翻一个身会不会有点突兀,哪有人睡着之后会翻来覆去的,要不再等一会? 可是宁清歌此刻好像在看自己? 几乎化成?实质的视线,实在太过难以忽略。 盛拾月浓睫发颤,刚想转身,却感受到指尖的温凉。 宁清歌伸手抚过她眉眼,力度不重,轻轻柔柔的,像是丝绢拂过,有些痒。 盛拾月抿紧唇角,觉得?这感受有点难耐,既想让对方更重些,又想让她收回手。 带着薄茧的指尖压在唇珠上,像是一个浅淡的吻。 盛拾月无意识张了张唇,想要叼住作?乱的指尖,可那?人却突然?收回手,便起身,连带着淡淡荔枝香气?都散去。 她有些不悦,气?鼓鼓地皱了皱眉头?。 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分明是她先要躲开宁清歌,可当宁清歌主动离开后,她又不开心起来。 对方像在翻什么东西,抽屉被打开,而后有瓷器碰撞的清脆声。 盛拾月不肯睁眼,按照声音判断,对方又走了回来。 皱起的眉头?被微凉指尖抚平,继而沾着药膏,点在锁骨与肩颈构成?的三角凹坑中,盛拾月皮肤娇嫩,之前被蚊虫叮咬的痕迹至今都未散去。 第218页 除此之外,还有几处,宁清歌凭藉记忆寻到,其中时常会瞧见自己失控时留下的痕迹,最过分的一处在盛拾月左肩,是道观被罚时,完全失去理智,用力咬下的牙印。 宁清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下次还是该注意些,或许可以偏头?咬住枕角,而不是咬破盛拾月的肩膀。 她如此想着,手中的瓷瓶换成?跌打损伤的药膏,却故意忽略肩颈,想让这个印记留得?更久。 膝盖感受到些许凉意,盛拾月不禁曲了曲腿。 陶瓷碰撞声再一次响起,这是敷药结束的声响。 宁清歌正要起身,盛拾月却突然?起身扑过来,直接按住她肩颈,将人压在身上,理不直气?很壮地喊道:「宁清歌你轻薄我!」 那?人猝不及防,只能仰躺在被褥之中,披散的髮丝散乱,宁清歌却不生气?,无奈看着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傢伙。 可能盛拾月自个都觉得?心虚,只能提高声音强调:「你趁我睡着,故意摸我!」 被冤枉的人很是纵容,只温声道:「别跪着,等会把药擦干净了。」 盛拾月下意识「哦」了声,膝盖刚刚抬起来一点,又反应过来,用力往被褥上一跪,气?鼓鼓道:「就不!」 宁清歌无奈,又对盛拾月生不出脾气?,只能哄道:「那?你要做什么?」 那?位很是嚣张,直接反问道:「巡抚使大人难道不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 若不是还要压着宁清歌,这人估计都快双手叉腰,表示自己的狂妄了。 不过,她确实也有狂妄资本,毕竟如今的大梁,也就眼前这位能将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大人压在身下,若是旁人,还未近身就被锦衣卫扣住。 宁清歌若有所思,反问:「知道是知道,可是殿下想做什么呢?」 盛拾月眉尾一抬,就道:「你摸我了。」 宁清歌点头?承认,没?有半点抵抗。 「你乱亲我了,」盛拾月面不改色。 宁清歌定定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亲了好多下,」盛拾月努力胡说,不等对方回答,又急道:「你得?还回来。」 她眼神扫向?旁边,便扯过捆在床帘的绸带,床帘顿时落下一半,也不知道盛拾月在急什么,明明对方半点反抗都没?有,任由她将绸带裹在双手手腕,一连几个圈,还打上了结。 做完这些后,盛拾月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你们北镇抚司审讯的时候,肯定也要把犯人锁起来对吧?」 宁清歌微微点头?,试探地挣了挣手腕。 嗯…… 只能说有待提高。 宁清歌默默将手腕收紧,提醒自己不要太用力,以免挣脱而出,吓得?某个人。 盛拾月附身而下,第?一口就亲在宁清歌额头?,嚷嚷道:「你刚刚亲我这里了。」 宁清歌没?说话。 盛拾月再往下,咬住她鼻尖,兇巴巴道:「还亲了这里。」 宁清歌闭上眼。 盛拾月又不满,贴着她脸颊嘀咕:「宁清歌你怎么不怕?我瞧她们轻薄坤泽,那?坤泽都被吓得?脸红髮抖。」 宁清歌明白了,原来是玩恶劣纨绔欺辱良家坤泽的戏码。 她睁开眼,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对方身影,温声道:「那?殿下想怎么样?」 盛拾月拧着眉头?,努力回想:「就是那?样啊,你哭着说殿下不可以,你只是大梁的北镇抚司巡抚使,不是青楼卖笑的坤泽。」 宁清歌眼神一暗。 应该是纨绔九皇女以权欺辱朝廷命官的大戏。 她突然?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些?」 盛拾月不明所以,只道:「青楼里经常有啊,不过我看那?坤泽也不是不愿意,每次都是嘴上不行,然?后身子往对方那?边靠,我之前瞧见,还想上前搭救,结果却被孟四儿她们拽住,叫我不要打扰她们的雅趣。」 她刚说完就反应过来,当即不满道:「宁清歌你怀疑我?」 「我才不做这些呢,她们还没?我长得?好看,也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你难道不知道我每次都躲进湖心小船里……」 话到此处,盛拾月突然?卡了词,她吞吞吐吐着怀疑:「倚翠楼之前好像没?有什么湖心小船,是有一年突然?动工,在中间庭院挖出深坑……」 宁清歌唇边笑意微淡,手腕缓慢一转。 盛拾月陷入思索,道:「我还和孟四儿说这倚翠楼学我挖湖造雨景,不过后头?见倚翠楼在湖面架起高台,我就没?有再提。」 她突然?醒悟,就道:「宁清歌你是故意的!」 她此刻如同神探,直接推断道:「你看不得?我和旁人贴近,便弄出个可以隔绝旁人的小船,然?后摆出极高昂的价格,我性?子张扬,哪里会错过它?!」 「怪不得?萧景、孟四儿吐槽,说她们来倚翠阁就是为了和美人喝酒,谁会往船里跑?虽然?离歌舞近了,但?又摸不到,也就我这个冤大头?……」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人挣开绸带,直接起身,学着盛拾月之前的样子将人按在身下,跨坐在她腰间。 宁清歌低头?垂眼,终于语气?不明地说出一句:「殿下的话有些多了。」 盛拾月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刚刚的嚣张跋扈中,顿时想要生气?,可那?人却附身而下,堵住她的所有话语。 第219页 「磨人精。」 宁清歌是这样点评的,点评完后,果然?被用力咬了一口,她也不生气?,舌尖□□纹理,像在讨好。 浓郁的荔枝香气?顿时涌出,直接将盛拾月包裹,勾出那?一点淡淡樱花香气?。 盛拾月扬起下颌,舌尖残留的苦涩药味被荔枝占据,像是千百个荔枝被杵压,榨出一碗极黏腻的汁液,直接往盛拾月嘴里灌。 被撩拨了一次又一次的人,无法再维持平日的冷静自持,有些过分地扯住盛拾月的手往自己身上压,将圆弧挤压,捏出道道指痕。 薄软的腰肢扭动,压着硬骨,单薄布料泛起潮意。 盛拾月微微抬腰,便惹得?宁清歌闷哼一声,差点往下跌落。 另一处的床帘也落下,遮住里头?的情景。 屋外静谧,只剩下枝叶响动,更远处的湖泊只剩下折断枯杆,平静清澈,倒映着皎洁月亮。 月影清晰,被风揉皱后又恢復原样,让人分不清天?上月与水中月,恍惚间,还以为天?地中有两个月亮。 远处的汴京有些吵闹,每遇节日,就会有外商拉来货物,到处叫卖,年轻人走在一块,嬉笑间,假装不经意地看向?意中人。 小孩最是欢喜,牵着父母的手,到处张望,挑选着自己最希望的东西,偶尔还会被街边喷火的戏人吓到,紧紧抱住母亲的腿,嚷嚷着害怕。 这些吵闹都与盛拾月无关,她落入荔枝的香气?里,意识昏沉着不断往下落。 垂落的髮丝滑过脸颊,比之前的抚过更痒,盛拾月手往下落,却被对方箍住,压在头?顶。 她不解,覆上一层水雾的眼眸满上疑惑,像小狗在讨要骨头?,却被逗来逗去的主人扯住链子。 「谁是姐姐?」那?人反问,暗哑的声音掺着难耐情///欲,偏要止住,不准对方再往前。 「嗯?」她发出低低的气?音。 原来还在惦记着这事,打算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盛拾月有些受不了,那?荔枝香气?几乎凝成?汁液,将人包裹住,可偏偏不肯让她尝一口。 「宁清歌……」她试图求饶。 「宁清歌是谁?」那?人装作?不懂,微微附身,那?被捏得?满是指痕的地方落在对方唇边,将唇线描绘。 盛拾月试图张嘴咬住,那?人却远离。 要命。 「嗯?」 那?声音像是会挠人一般,勾着盛拾月一步步往藤蔓陷阱里走,明知会被缠绕、绞紧,可为了那?甜腻的汁液,她还是忍不住往前。 那?些坚持变得?十分可笑,盛拾月终于出声,哑着声音喊道:「姐姐。」 明艷的眉眼染上绯色,又被过分柔软的感触淹没?。 宁大人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好官,尤其在奖赏这方面,对盛拾月丝毫不吝啬。 尝到甜头?的人自然?会想要得?到更多,于是一声又一声的姐姐,有时有些含煳,是被堵住之后的卡顿,宁清歌并?不计较,感受着贴紧之后的颤声,开口的唇与偶尔的齿尖滑过。 有些想躲,又往下坠,将盛拾月的声音压住。 晚风拂过树梢,临近中秋,枯黄一片。 不远处的庭院里,有人坐在屋嵴上,喝着闷酒,看向?即将赶赴的南方。 有人在厨房里忙碌,捏出并?不好看的圆饼。 更远处的王府,亮着烛光。 盛凌云面色变换,一下喜,一下愁。 喜是因为今日突然?被赐下的绝妙婚事,愁是因为陛下的态度微妙,让她难以判断,下一步该如何往前。 她重重嘆了口气?,便往窗外望,同样看向?遥远的南方,眼神逐渐坚定,成?亲之后,她必然?要上奏,主动往南疆走。 心中已下决定,便起身出门,喊道:「来人,准备厚礼,本王要去太府寺卿府邸一趟。」 下人连忙回应。 池塘的月亮再一次被风吹皱,落叶掉入房间内。 被阻拦的手终于被松开,便顺势往下。 宁清歌突然?停顿了下,想伸手撑住自己,却被盛拾月翻身按住。 地位再一次颠倒。 被褥落在地上,曲折又落下的腿将床单褶皱压平,床帘摇晃了下,那?些隐忍的声音终究还是断断续续的冒了出来,迴响在空旷的房间内。 荔枝香气?与樱花的香气?交融,像是春夏时节的碰撞,泛着股清新又极甜腻的味道。 宁清歌终究还是没?能坚持,总在盛拾月这儿,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的决定,失控地咬在对方左肩,将之前的咬痕加深。 平日里最怕疼的傢伙没?有阻拦,只报復在其他地方。 水声急且快,像是溅起的浪花连续不断地拍打在礁石上,将残荷打碎。 夜色更浓,一切喧闹都被淹没?,消失在浓重的墨色里,更远处的山峦起伏,依稀还能听见寺庙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迴响在山间。 皇宫内灯火通明,侍人端入一盆又一盆的水,来来回回不见停歇,但?奇怪的是,这水都是未经烧制的凉水,若是沐浴,未免也太过奇怪。 而那?些个侍人面色慌张,步伐焦急,实在不知为何。 门口几个方士跪趴在地,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祈祷一般。 第89章 第220页 中秋过后的第二日, 叶流云、叶赤灵就得跟着武状元离开。 实际日子已经有些迟了,若不是盛拾月心中不舍,与钟千帆商议着,拖到中秋之后, 恐怕他们早已准备动身离开。 铁质城门大开, 高?大城墙一如往昔耸立,沉默目送着即将远行的队伍。 盛拾月站在?原地, 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踌躇半天, 才说了句:「你们两要好好的,平安回来。」 话刚说完,又忍不住哽住。 她与叶流云、叶赤灵关系极好,自幼时相遇, 至今都未分开过太长时间,盛拾月自觉自己?亲缘薄,母亲早逝、皇姐意外离开、小姨常年驻守边疆、母皇隔阂深重、其余手足互相提防残害, 哪有家的模样? 唯有叶流云、叶赤灵和她作伴,往日只说曲黎惯着她, 可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又何曾多?让? 盛拾月并非感?情凉薄之人, 早将她们对自己?的好记在?心中。 如今分离,虽是她在?为叶流云、叶赤灵谋划, 但仍忍不住难受。 她揪着叶流云的袖子, 话到嘴边, 却变成?了:「遇事莫要逞强, 只管保全自个, 什么军功都不重要,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 完全不顾旁边的领帅钟千帆。 那袖子被盛拾月揪得?全是褶皱, 曲折的指节发?白,露出圆润骨结。 而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总是唇边带笑,最是好脾气的前?者,挤了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丝笑意,低垂着脑袋,要哭不哭的。 曾经挨了刀都没落泪的后者,竟眼眶通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殿下你要保重身体。」 其余五百禁兵也是面带惆怅,终究是在?这汴京里待了好些年,离别时难免不舍。 曲黎等人抓紧时间嘱咐,将早就说过的话语翻来覆去地重复。 清晨的露水沾湿衣衫,远处的红日已露出半边轮廓,热气涌来。 一直安静站在?盛拾月身边的宁清歌上前?一步,将人揽在?怀中,便向叶流云、叶赤灵开口道:「你们放心,我会将殿下照顾好的。」 叶流云、叶赤灵强压住情绪,深深看了宁清歌一眼,便齐声抱拳道:「那就拜託夫人了。」 话毕,直接转身上马,扬鞭就走,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无法离开。 其余人当即跟上。 马蹄扬起尘土,将地面震得?颤动,高?举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远处。 盛拾月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完全瞧不见。 「殿下,回去吧,」身旁人轻声开口。 盛拾月这才如同惊醒一般回神,之前?赶来的曲黎、锦衣卫,还?有萧景那些个纨绔都各自有事,见叶流云等人离去,便悄声离开。 如今这城门口,只剩下宁清歌与盛拾月,还?有旁边的马车。 盛拾月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眼角,这才跟着宁清歌踏上马车。 可即便到了此刻,盛拾月仍是郁郁寡欢,偏着脑袋,靠在?宁清歌肩膀,难受得?很?。 宁清歌牵着她的手,大拇指在?对方指节摩擦,无声安慰。 随着红日的升起,坊间逐渐热闹起来,处处都是走动交谈之声,车帘被风吹起又落下。 宁清歌终究还?是不忍,温声道:「既然殿下不舍,又何苦让流云、赤灵两人离开,北镇抚司如今还?缺人手,要是……」 「不行。」 话还?未说完就被盛拾月出声打断,她又一遍重复道:「不可以。」 宁清歌偏头看去,那明艷张扬的少?女?极力忍住泪水,像只被抛弃的猫儿似的。 「流云、赤灵本就志在?战场,当年小姨离开时,也曾问过她们,要不要跟着自己?离开,只是她们放不下我……」 眼泪往下砸落,开出晶莹的碎花。 「如今再有机会,我不能不为她们前?途考虑。」 话是如此说,可盛拾月依旧低垂着脑袋,鬓髮?翘起一缕,是今日无心打理后的结果。 宁清歌眼底情绪复杂,抬手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最后只嘆息一声,道:「她们会平安回来的。」 嘆息声被风吹散,转眼就来到遥远的南疆。 在?风格粗犷又带着股奇异美感?的建筑中,之前?那位被麻绳捆在?昆城墙头的少?女?,如今已头戴金冠,手握权杖,姿态闲适地倚在?王位之中。 那不同于中原人的妩媚面容,随着这些日子的迅速成?长,脱离青涩后,便显得?越发?妖艷,琉璃珠子般的眼眸如水波流转。 如若拿她与盛拾月比较,那盛拾月应是一种肆意、充满生命力的惊艷,而她却是完完全全的媚,是蛇尾缠绕上脚踝,让人一半身子发?麻,一半身子酥软。 「王后,」她笑着喊道,娇柔的声音撩人,像是唤着自己?心爱至极的女?人。 被喊的人从阴影走出,没有丝毫顾虑,一步一步往台阶上踏,脚步声迴响在?空旷大殿,光亮随之落下,映出她的面容,从眉间划至的左脸的刀疤狰狞,衬得?她面容桀骜又充满野性。 正是失踪已久的叶危止。 人刚至王位前?,那新上任的南诏王,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往她身上攀,娇娇柔柔地抱怨:「你怎么才来?」 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她的手就顺着衣角往里钻,用指尖描绘着对方的腹部线条。 第221页 「慢吞吞的,」她拖长语调,似怨似嗔。 叶危止像是勾了勾唇角,下一秒却突然抬手,骤然掐住对方脖颈,用力往后一撞。 ——嘭! 因?叶危止没有半点留手的缘故,那声音巨大,竟在?殿中迴响。 而那南诏王被撞得?直吸气,双眼发?白了好一会才能看清前?头,还?没有来得?及喊疼,就先往叶危止那边靠,哀声喊道:「大人。」 叶危止讽笑一声,声音中的冷硬不加掩饰,道:「非要吃点教?训才肯听话?」 南诏王垂下眼帘,还?没来得?及遮住眼底怨恨,便听见叶危止再次开口:「你倒是厉害的很?,刚上位就想着狗兔烹,良弓藏的那一套了?」 南诏王瞳孔一缩,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掐住她脖颈的手,勐的收紧,完完全全是要掐死对方的力度。 南诏王唿吸急促,急忙拽住对方的手腕,想要挣脱却被掐得?更紧,在?窒息中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面色顿时变得?青紫,连瞳孔都没了焦距。 「救……命……」 南诏王从唇缝中挤出一句话语,眼底满是绝望。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难不成?就要…… 她还?没有后悔完,那人就突然松了松手,手背上的青筋鼓起,不知是在?克制住自己?,还?是想继续掐死对方,但无论哪一种,都在?此刻暂停住,只余下依旧如镣铐箍住对方脖颈的虎口。 死里逃生的南诏王大口喘息,被强压下的惧怕再一次涌上心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而叶危止却没有停止,偏头朝外头喊了一声:「进来。」 外面人就推开门,将一具死尸丢进来。 南诏王挣扎着偏头望去。 只见那尸首面容狰狞,表情恐惧,像是生前?遭遇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心口处还?有一道贯穿前?后的刀口。 南诏王吓得?一抖,刚刚恢復一点血色的面容瞬间回到惨白。 叶危止反倒笑起,漫不经心地问道:「殿下可认识这人?」 南诏王急忙摇头,无意识地往王位里缩,像在?寻求某种安慰,结结巴巴道:「本王不、不认识她。」 「哦?」叶危止挑了挑眉,又道:「可那人明明说自己?受命于殿下,要集结南诏士兵围剿我……」 「本王、本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大人你千万别信,」南诏王眼尾泛红,几乎落下泪来,很?是楚楚可怜。 叶危止嗤笑一声,继续道:「幸好我的下属没有听信这人的鬼话,直接一刀捅去,这才免于一场你我互相猜忌的灾祸。」 南诏王连连点头应和,就道:「杀得?好杀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她模样本就撩人,更何况摆出这样的姿态,像是被暴雨拍打过的花,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便惹人万分怜惜。 只可惜,叶危止不是个惜花的主,大拇指摩擦过对方脸颊,过分粗粝的厚茧将对方脸颊磨出道道红印。 「殿下啊……」 她像在?嘆息又像在?警告:「咱们妻妻一场,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妻啊。」 她手缓缓收紧,又道:「你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昆城带来,嫁给你这个无权无势、不受待见的坤泽,是谁为你步步谋划、排除异己?,扶持你登上王位。」 「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怎敢抛弃、伤害大人?」南诏王咽了咽口水,说话终于利索了些,攀在?对方手腕的手无力,不像阻拦,像在?撒娇。 南诏王又道:「如今南诏还?未能稳定下来,我那几个姐姐的旧部还?贼心不死,想要挑拨你我的关系,大人千万不要相信。」 她眨了眨眼,象徵着权势的王冠还?戴在?发?间,可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眸却带讨好,主动蹭了蹭对方的掌心,小心翼翼道:「我怎敢背叛大人?」 叶危止笑了下,只道:「你最好不敢。」 「本王自然不会是忘恩负义……唔……」 她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人就附身吻住,像是奖励又好像惩罚,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碾磨又撕咬,束在?脖颈的手又一次收紧,将氧气一点点收回。 这一次的南诏王并没有慌张,反倒伸出双臂勾住对方脖颈,勾着对方往下。 浓郁的铁锈味在?唇齿间散开,南诏王疼得?直皱眉,眼尾有水雾凝聚,却不敢偏头躲开。 指尖覆过她颈后的腺体,感?受到潮湿的水迹。 叶危止像是满意,讥笑着说出了极具侮辱的两字词彙。 前?几日还?高?高?在?上,接受万民朝拜的南诏王强忍着屈辱,仰头,用带着伤口的唇贴近,近乎谄媚地贴近,一声声喊道:「大人、大人。」 可那人却未温和半分,手一松,直接掐着她的肩膀,用力一翻。 南诏王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迫转身,被死死压在?她的王座上,她还?没有偏头求饶,就感?受到有人用力咬住她的腺体。 「嘶……」 她疼得?出声,眼尾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后急忙挣扎,却被一巴掌按住后脑,妖艷面容死死贴在?王座上,印下繁琐复杂的花纹。 强势而暴戾的信香涌出,一如她本人般霸道,直接与之结契。 南诏王心中绝望,又一次暗骂疯子,她叶危止就是个疯子,早知如此,就不该私自谋划……不,她就不该带人赶去边境,招惹上叶危止,如今好了,对方为了防自己?,连结契这一招都使出来了。 第222页 犬牙尖锐,咬出血痕,信香交融在?一块。 呜咽的声音,在?剧烈疼痛下的泣声,南诏新上任的王,就这样被敌国的将军按在?她的王位,留下深且重的咬痕。 血珠从伤口冒出,在?线条姣好的肩颈处留下诡谲怪诞的花纹,华丽的衣裙被揉乱,纤长的腿脚曲折,试图挣扎又被人曲腿压住。 衣衫被扯破,常年握刀的手掌粗粝,在?细腻肌理上留肆///虐的痕迹,几乎没有停顿就直接探入。 幸好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早在?赶来南疆的路上,胆大包天的南诏公主早就无数次遛进武安君的营帐,一次又一次留下自己?的信香。 南诏王唿吸散乱,在?对方松口时就转身回头,咬住对方的唇。 既然无力阻拦,那就就此沉沦,藉机讨要好处,南诏的公主没有中原人废拧巴、矜持,她翻身抬腿勾住叶危止的腰,浓郁的信香将两人包裹。 放///浪又如何,荒唐又怎样,中原人才需要考虑那些条条框框,她们南诏人只要片刻的欢愉。 王位被打湿,发?丝交缠在?一块,门外的守卫自觉往远处走了一米,堵住耳朵,屏蔽那些个从门缝中熘出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里的声音才停。 那些个护卫对视一眼,默契地继续站在?原地,没有再回到之前?的位置。 里头被丢弃的尸首已经僵冷,眼底的惊恐不曾随时间流逝的削弱,反倒越发?骇人。 再随着台阶往上,南诏王被横抱在?叶危止怀中,双臂勾着对方脖颈,声音还?带着情事过后的欲///念,不断地向对方讨着吻。 「大人、过几日就要走了嘛?」她像在?念念不舍,抱怨着情人的无情。 另一人半阖着眼歇息,不曾为对方的百般撩拨低头,也没有阻拦,唇角还?有一丝淡淡血迹。 「怎么,你捨不得??」她懒懒反问。 「怎么会捨得?,你们中原人不是总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南诏王贴着她唇角,指尖还?在?对方耳垂上揉捏。 「若是大人离开,我不知要等多?少?隔秋天,才能把大人盼回来。」 这话着实虚伪,她不知心里多?期盼着叶危止离开,好让她有足够时间完全掌控这个国家,而不是像如今一样,做个名不符其实的傀儡王。 叶危止「呵」了声,语气淡淡道:「再过段时间。」 南诏王顿时僵硬住,眨了眨眼就道:「还?要过段时间?」 「你不是捨不得?我吗?」叶危止微微掀开眼,露出逗猫一般的神情,反问:「我多?留一段时间怎么了?」 南诏王讪笑一声,忙解释道:「大人的正事要紧,您消失了那么久,大梁那边不知会如何想,还?有您的那个小侄女?,恐怕要急得?发?慌了。」 提到盛拾月,叶危止眉眼稍柔,懒懒道:「她倒是个乖孩子。」 南诏王不禁暗自腹诽,嘴上说着疼爱,结果连对方派来的探子都不理会,那么长时间,愣是半点消息都不肯透露给她的好侄女?,让对方急得?半死。 叶危止斜眼瞥了她一眼,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只道:「陛下已派兵往南疆赶来,里头有几人深得?我家小九看重,差点成?了我的干女?儿。」 南诏王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调侃道:「没想到是武安君大人的义女?要来?拿本王不得?派人好好招待,尽到干娘的礼数。」 叶危止语气依旧,就道:「确实得?让你好好招待一番。」 她掌心在?对方腰间摩擦,继续道:「她们得?拿几个军功回去,你明白吗?」 南诏王笑容一滞,继而露出苦涩之色,可怜兮兮道:「我们南诏不剩下多?少?人了。」 叶危止却不理会,直接将人推开,边起身边道:「等她们挣够军功,我就走。」 话毕,她直接踏阶而下,大步跨过那尸首,径直往大门走出。 不远处的护卫纷纷跟随在?她身后。 瘫坐在?王位上的南诏王面色变幻,最后露出几分愤愤的咬牙切齿,嘴唇开合,像在?咒骂。 再看外面,有人上前?一步,向叶危止低声道:「大人,那些人已被我们全部拿下。」 叶危止眸光微动,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解决干净。」 那下属却有一些踌躇,道:「若是如此,这南诏王手中便再无可用之人,南诏国也成?了名存实亡的空壳子。」 叶危止神情冷然,道:「哪又如何?你只管将我们的人手安插其中,剩余事不用理会。」 下属心中一寒,连忙称是。 第90章 北镇抚司事务繁多?, 更别说宁清歌已连休两日,于是将?叶流云等人送走后,宁望舒来不及将盛拾月送回府中,便已中途离开, 赶至府衙忙碌。 直到申时, 才得脱身回府。 人刚踏入府内,就招手?令侍人上前, 问道:「殿下如何了?」 那侍人行?了个?立, 而后摇头嘆气道:「殿下还在难过呢, 和小荷花待在池边迴廊里,已经有好一会了。」 宁清歌眉头皱了下,便往大步往那边走。 刚至迴廊,便可?透过白纱帘, 望见里头情形。 那祖宗正倚着摇椅,和小荷花排排坐,一大一小低着头, 双手?捧着个?有些焦黑的圆饼,表情都恹恹, 时不时啃两口饼, 又因为饼太硬,啃不下来后更惆怅。 第223页 宁清歌本有些担忧, 结果却被逗笑。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在为叶流云、叶赤灵的离开而难过, 还是为了饼太硬而痛苦。 「殿下, 」宁清歌往前走了几?步, 开口喊道。 盛拾月抬眼看她, 哼哼两声就表示回应。 小荷花乖些,站起?来喊道:「夫人。」 「都让你喊姐姐了, 」盛拾月抬手?就去戳小孩的脸。 也不知道这傢伙和谁学的,总是规规矩矩的,完全?带不偏。 小荷花偏头看她,当即就喊了声:「殿下。」 也就是嘴上规矩,实际一身逆骨。 盛拾月撇了撇嘴,伸手?去拽宁清歌,直接将?人拉到身前,要她侧坐在她腿上。 宁清歌自然不会反抗。 摇椅摇晃了下,又被盛拾月用脚蹬住,没拿饼的手?,十分熟练地往对?方?腰间一揽,半边身子都压到宁清歌这儿?,蔫蔫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宁清歌并?未回答,反而看向她手?中的饼,问道:「这是?」 提到伤心事,盛拾月和小荷花齐刷刷嘆了口气,又把头低下去,要哭不哭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宁清歌不明所以,只道:「这饼看起?来有些干硬,殿下还是少吃些,以免积食难受。」 盛拾月捏了捏手?里的饼。 她往日最是挑嘴,就连最寻常的米饭,都是千挑百选的精米,更别?说旁的,若是觉得味道不行?,再饿都不肯咬一口。 可?看那饼,外壳发焦,里头看起?来也不软,唯独能夸的是外面的花纹,还算清晰,勉强能看出是个?月饼。 「不行?,我得吃完,」盛拾月摇了摇头。 小荷花终于为她解释,说:「这是赤灵姐姐学了几?日才做出来的月饼,本来打算在中秋夜那天端出来,给?我们品尝。」 听到熟悉名字,盛拾月眉眼一塌,更难受了。 宁清歌摸了摸盛拾月的脑袋,表示安抚。 小荷花只当做没看见,又道:「但赤灵姐姐怕自己做得太差,让我们吃坏的肚子,就没有拿出来。」 怪不得这两人现在抱着月饼啃。 宁清歌无奈,手?落在盛拾月颈后,温凉指尖轻轻抚过她骨节。 说完,小荷花又啃了一口月饼,她这几?日刚开始换牙,门牙、犬牙都空荡荡的,只能用剩下的几?块牙,艰难地磨出一点渣。 有点滑稽的好笑,又有点心酸。 她年纪还小,往日都是跟着叶流云、叶赤灵睡,和她们两人晨起?习武,到点送至学堂,久而久之,关系自然好。 因此事,她昨夜还哭了许久,叶流云、叶赤灵怕她再难过,今早送行?时,还特地不吵醒她,悄无声息就离开。 「赤灵姐姐的手?艺真差,」她可?怜兮兮地抱怨了句。 旁边的盛拾月附和着点头,然后两人同时咬了口月饼。 旁边池塘全?是枯枝残叶,在水面留下参差不齐的影,亭上架起?的竹筒有水流淌,顺着竹筒小孔往下,形成一道清凉雨帘。 摇椅摇晃些许,发出尖锐咿呀声,旁边的粉裙小孩皱着脸,将?月饼放下。 旁边的盛拾月身着浅色道袍,抱着身穿绯色官服的宁清歌。 三人模样都极好,站在不远处望去,便觉得这一幕像副精心打磨而出的画卷。 不过很快,小荷花就站起?来,拍拍手?就看向盛拾月,问:「殿下要喝蜜水吗?这月饼太干了。」 盛拾月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头,说:「叫其他?人去拿就好。」 小荷花叉腰就道:「不行?,流云姐姐和赤灵姐姐说了,她们不在的时候,我要照顾好你。」 她说完就跑,生怕盛拾月拦她一样。 而盛拾月呢,心里头更难受了。 她抱着宁清歌,就往对?方?怀里埋,又闷闷道:「我想她们了。」 到底是从小粘到大的朋友,又不是孟清心那种胡闹之后还回来的,南疆既路远,又战事不断,归期实在难以评估。 「想谁了?」宁清歌突然提问。 盛拾月不明所以,仰头看她,泛蓝的眼眸透着股幼猫似的可?怜。 宁清歌眉眼柔了又柔,本打算说出的话?语在舌尖绕了几?个?弯,而后又止住,拿起?帕子,在她唇边擦拭,无奈嗔道:「脏东西。」 盛拾月正难过着呢,心里虽知宁清歌并?没有责骂自己,可?眼眶却红起?,现在脆弱得很,经不起?半点打击,尤其是最亲近的人的责骂。 「宁清歌!」她扬起?声调,没有半点威慑力的生气。 另一人自然不会忽略她的情绪变化,连声道:「好了好了,不说你了。」 「我错了,嗯?」 她道歉得极快,可?耐不住那位祖宗脆弱。 委屈起?来就是这样,你不哄吧,她心里难过,但不会哭,只是抹了抹要冒出来的眼泪,装得坚强,可?要是哄了,那眼泪就和决堤似的,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盛拾月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眼眶周围的桃粉晕染开,水雾就在眼角凝聚,汇成一颗颗晶莹水珠,噼里啪啦往下落。 哭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抿紧嘴角,然后用宝石似的眼眸瞪着宁清歌,装出一副坚强的倔强样。 直叫人心里发软,无法?责怪,之前想好的招式都没了作用。 第224页 双臂勾着盛拾月脖颈,将?她往怀里抱。 宁清歌柔声嘆气道:「怎么那么爱哭啊?」 见这人还不哄,盛拾月又气又委屈的,眼泪珠子啪得又掉下一颗。 宁清歌低头吻她,她就偏头躲开,硬气得很。 「小九?」她轻声喊道。 盛拾月咽了口气,憋出一句:「你喊谁?」 这个?时候倒是厉害了,就和被主人逗急的猫似的,不管你怎么喊,它都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你。 但这并?不是没有办法?,通常只需要将?气鼓鼓的小猫往怀里一抱,又亲又哄一遍就好,这种祖宗,只不过是气性大,实际好哄得很。 宁清歌抬手?一推,便将?人压到摇椅上。 摇椅受重力,顿时摇晃起?,还没有来得及停下,另一人又压下来。 「不生气了好不好?」宁清歌仰头吻住她唇角,尝到咸涩的滋味。 盛拾月还想偏过头,却被宁清歌捧住脸,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那动作极温柔,凝视着盛拾月的眸子水濛濛的,容貌清雅,眸光却柔妩。 「我错了。」 她们额头相抵,眼眸对?视。 「小九,」宁清歌拖长语调,两个?字也能念出千迴百转的调。 盛拾月眼睫轻颤,泪珠又掉下一颗,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结果却嗅到一丝荔枝香气,她愣了下,继而不可?思议地看宁清歌。 那人没有盛拾月的脸皮薄,只贴了贴盛拾月的唇,笑着说:「没办法?,我们小九太可?爱了。」 哪有人会在对?方?哭得厉害的时候动///情。 盛拾月咬牙切齿,哭着控诉她:「宁清歌你好过分!」 带着哭腔的声音总是格外含煳,便显得稚嫩。 另一人毫不犹豫地承认,然后撬开对?方?的唇齿,再一次重复:「是小九太可?爱了。」 滑落的眼泪落在相贴的唇间,被轻易碾碎、化开,掺进这个?甜腻的吻中。 竹编的椅子摇晃,偶尔会有髮丝绞入其中,在无意扯起?时冒出细微的疼,只是不等恼火,就被更温柔的感受抚去。 衣袍渐乱,指尖在髮丝中穿梭,唿吸交缠在一块。 盛拾月还没有停止哭泣,每次都是这样,一哭就难以停下,即便注意力被吸引,也止不住眼泪的掉落。 这样的结果就是盛拾月烫得很,眼泪是烫的、鼻尖是烫的、脸颊也是烫的,就连触碰的唇也是烫的,带着咸涩的潮气,烫得惊人。 「小荷花等会还要过来,」盛拾月勉强挤出一丝理智。 「那你快一点,」宁清歌牵着她的手?往下,声音暗哑。 秋意萧瑟,清风拂过水面,掀起?层层波澜,水帘嘈杂,发出淅沥沥的水声。 更远处的残荷歪斜着,落入水中,与湖面飘荡的黄叶撞到一块。 误以为是食物掉落的鱼,用力摇起?尾巴,咻一下得冒出水面,张开嘴去咬叶子,然后又愤愤吐出,在水面冒出一堆气鼓鼓的泡泡。 游在后头的同伴悠然摇着尾巴,像在嘲笑它一般。 ——咿呀、咿呀。 摇椅吵闹得厉害,不怪它如此,毕竟是两个?人同时压在它身上,总有些抱怨。 衣袍还在,总归是在外头,不如房间里自由?,两人都有些克制,就连声音都被刻意减弱一半,只在盛拾月耳边迴绕。 盛拾月不知想起?什么,便突然踩着地面,用力摇晃着竹椅。 这样的方?式果然省力,就是水声更大,不怎么好控制力度。 宁清歌唿吸一滞,紧紧抱住盛拾月的脖颈,轻蹙起?眉头,像是难耐又像是催促。 眼泪再落,这一次是在宁清歌的眼角。 唿吸散乱间,她一次又一次地吻着盛拾月的脸颊、耳垂,反反覆覆道:「别?想、小九。」 「小九想我。」 不过很快,这些话?语都随着水声破碎,变作声声呜咽。 盛拾月尝到其中便利,便不肯轻易停下,将?那可?怜的椅子推得不停,只是苦了宁清歌,拽着她衣领的手?紧揪又落下,反反覆覆。 声音传到远处,又止住。 小荷花端着两碗蜂蜜水,仰头不满地看着对?面侍人,说:「我要进去给?殿下送蜂蜜水。」 侍人表情为难,又不好与她解释,只能挤出一句:「你先等一会……」 「为什么要等,殿下不是口渴了吗?」小孩倔强,很难劝走。 侍人头疼得很,欲言又止道:「总之你先别?进去,殿下与夫人有事在忙……」 小荷花很生气:「你让开,我要找殿下和夫人。」 她补充了句:「我的月饼还在里头,也要取回来。」 那侍人抹了抹额头的汗,心中大喊流云、赤灵两个?人的名字,面上却只能强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位新祖宗哄走。 第91章 时?间如梭, 半月时间过去。 铜铃丁零噹啷响起,随着喝声?,马蹄骤然?停下,远行的人无声地松了口气, 疲倦的眉眼稍缓, 熟练地开始各司其职。 身穿骑射服的叶赤灵眼神一扫,望向那个独自?离开的身影, 担忧之色一闪而过。 可惜下一秒就被讨厌的声音打扰, 叶赤灵勐的回头, 兇巴巴一瞪。 那人没有半点生气,早就习惯了叶赤灵的区别对?待,反倒没皮没脸地笑:「你怎么老看她??她?又去找那个坤泽了。」 第225页 「我不是没长眼睛!」叶赤灵分外暴躁。 钟千帆翻身下马,便走到叶赤灵跟前?, 仰头笑道:「你怎么老对?我那么凶?和别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唯独看我,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 见她?这样说,叶赤灵更?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甚至连下马都不曾, 完全不给这个领帅面子?。 「餵?」 钟千帆出身市井,浑身总带着股痞气, 即便身穿盔甲, 也很难压下去, 看起来就有些不大正经。 叶赤灵越看越嫌她?, 斥道:「我就不想理你!」 「餵, 我好?歹是个领帅……」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叶赤灵直接道:「怎么?你想以权压我不成??」 「我压你?」钟千帆突然?叉腰, 不满道:「你看看我,何时?在你面前?有个将军样,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你们要延后出兵,我当即就同意,你们绕路寻人,我牵着马就来了,」话到此处,她?竟露出些许可怜之色。 叶赤灵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眼神?一瞪,就道:「我早说过,你们按照原路线先行就好?,我和流云办完事就赶过去。」 「那可不行,我既答应了殿下要照顾你们,那就不能不管,」钟千帆说得大义炳然?。 若是旁人,或许就被她?这样煳弄过去,可对?方偏是叶赤灵,她?嗤笑一声?,就道:「你要照顾我?」 「也不知是谁,几次输给我?」 提到这事,钟千帆难免露出尴尬之色。 刚出城门之时?,钟千帆便借着仅叶赤灵、叶流云两人独自?离开,她?放心不下为?由头,几次要求一同过来。 结果叶赤灵嫌她?麻烦,直接拖着她?后领子?往身后树林走。 钟千帆起初还不服输,一下说自?己没准备好?,一下说叶赤灵出手快了,紧接着就趴下一次又一次,趴多了,也就服了。 服了之后,她?又带兵跟上来了。 她?咳嗽两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手扒在马脖上,忍不住仰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旁人都还好?,偏对?我不满?」 她?又补充道:「在汴京那几日,我几次去九殿下府邸寻你,想要当面和你道谢,你每次都装不在,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翻墙逃走!」 她?有点气,她?虽出身一般,但也靠着自?己搏了个状元位,容貌不比九殿下、宁大人,但好?歹也算个清秀干净,这段时?间,有多少媒人上门求亲? 可偏偏叶赤灵嫌她?,每次看见她?,都像遇到什?么洪水勐兽似的,一整个避之不及。 叶赤灵不答反问:「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我怎么知道,」钟千帆气得拽着缰绳。 叶赤灵抬脚就去踹她?手腕,想让她?松开手。 另一人像头倔驴,左躲右躲,躲不开就又摆在那边,让叶赤灵随便蹬,反正她?这几日已经习惯被叶赤灵揍了,皮实,根本不怕疼。 钟千帆杵着脖子?,硬邦邦道:「你快告诉我。」 她?语调一转,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叶流云,所以不喜我靠近你,怕她?误会?」 她?一跺脚,苦口?婆心地道:「可她?有喜欢的人了,你看她?这几日,面上装着不在乎,开饭的时?候,还把自?己的鸡蛋偷偷塞给人家,这风餐露宿的,一人就那么一个蛋,她?得多喜欢人家,才天天往别人碗里塞鸡蛋。」 叶赤灵听得眉头直跳,突然?问道:「一人一个鸡蛋,那我碗里怎么有两?」 钟千帆突然?止住,眼神?往另一边看。 叶赤灵明白了。 她?气得一踹,又道:「谁稀罕你的鸡蛋。」 钟千帆挨了一脚,也不后退,粗眉一塌,竟有种大狗委屈的感觉,闷闷道:「我不是见你喜欢吗?」 「谁喜欢了?!」叶赤灵咬牙切齿。 钟千帆绕回原话题,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嫌我?」 叶赤灵气不打一处,直接道:「那几日你为?何躲起来,不肯传个消息给我们。」 她?这话一出,钟千帆终于?明了,苦笑道:「我那不是听宁大人的话吗?」 叶赤灵才不管她?,自?从上次钟千帆突然?消失后,叶赤灵就烦极了钟千帆,觉得这傢伙忘恩负义,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困在后宫,自?己却还在外头躲藏,任由自?己百般寻找,即便后头知晓是宁清歌的谋划,也不曾对?她?缓和半分。 叶赤灵不想理她?,甩起缰绳要走。 钟千帆却连忙拉住,忙道:「你还没说完呢。」 「你是不是喜欢叶流云?!」她?急得很,眼巴巴看着叶赤灵,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有病?我和她?都是干元!」 叶赤灵被气得更?厉害了,只觉得这人是不是还自?己犯沖,怎么次次都能把自?己气得不行。 钟千帆却松了口?气,乐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在乱想什?么?两个干元哪能在一起?」叶赤灵眼皮直跳,忍不住多说了句。 钟千帆却眨了眨眼,有一种憨狗的憨厚,说:「那为?什?么要亲我?」 提到这事,叶赤灵面色越发难看,直接反驳道:「我那是在餵你喝水。」 第226页 这事发生了在她?骑马带钟千帆逃离猎场的途中,她?伤势严重,哪里受得了那么长的奔波?不到一半就发起高烧,无意识嚷嚷着水。 叶赤灵受九殿下叮嘱,自?然?要将人活着带出猎场,见状,只能暂时?停下马,寻来清水。 可钟千帆昏迷不醒,虽嚷嚷着要水,却不肯开口?喝,她?无奈,便只能…… 结果钟千帆喝着喝着却醒来,红着脸好?半天不说话,叶流云还以为?她?自?己想明白了,也没时?间解释,匆匆忙忙就将人带出猎场,却没想到这人误会成?这样。 「那也是亲嘴了,」自?小在田野间长大的钟千帆说的直白,莫名执拗。 「我们两都是干元,」叶赤灵打马,试图离开。 「干元怎么了?」钟千帆拉回马头。 「就是不行,」叶赤灵试图踹开她?的手。 钟千帆拽得死死的,理直气壮:「我喜欢你就好?,管什?么坤泽干元,你们汴京人怎么比我们乡下人还顽固死板。」 叶赤灵气得不行,直接翻身下马,拽住钟千帆后领子?,往旁边小树林扯。 不多时?,一阵阵惨叫声?传来,而且周围士兵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听到领帅的惨叫,竟连头都没抬起。 再看另一边。 叶流云与金夫人并肩而行,相对?于?那边的热络,她?们更?沉默些,衣衫划过四周枯草,脚步声?与枯草碰撞的窸窣声?掺杂在一块,秋风越发萧瑟。 过了许久,叶流云才开口?:「等明日,我们将你们送到城中,便要赶去昆城了。」 她?声?音一顿,又补充道:「南疆情况紧急,我们没办法?多停留。」 金夫人一如往日柔美婉丽,抬手将垂落的髮丝别在耳后,温声?道:「叶大人能够绕路送我们一程就已经很好?了,南疆战事要紧。」 她?们隔着中间隔着巴掌大的距离,看似贴近,却不曾靠近半分。 叶流云心中烦闷,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扬州路远,你们一路小心。」 「会的,」金夫人沉默了下,又说:「扬州始终在大梁境内,能有什?么危险,倒是叶大人……」 她?轻轻嘆了口?气,声?音微颤:「一定要保重身子?。」 绕来绕去的客套话终于?有了尽头,叶流云转身看向她?,抬起的腿脚本想上前?一步,却又止住,像粘在地面一般,无法?动弹。 「你……」叶流云抿了抿唇,却道:「送完那些孩子?后,准备去哪里?」 「没有想好?,」金夫人摇了摇头。 「那、」她?突然?开口?,又苦笑摇头,终于?说了句心里话:「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她?没有说自?己后悔什?么。 可金夫人却明了,突然?笑起来,说:「当时?将我捆在柱子?上时?,叶大人可坚决得很,现在竟后悔了?」 叶流云闻言,只是低头沉默,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金夫人见状,只觉索然?,转身就要走,可在下一秒又顿住。 「你喜欢上孟小姐了吗?」她?语气紧张又带着胆怯,竟憋了一路,直到现在才敢开口?。 自?从她?几次不肯回信后,金夫人像是忘了她?一般,往日只肯寄信给殿下,信中除了这群孩子?外,提及最多的就是孟清心,她?这些日子?跟随在侧,不曾贴近上前?,却时?刻注意着她?们一行人,孟清心和金夫人的关系果然?最要好?…… 叶流云眼眸微动,指尖在掌心掐出月牙痕迹。 金夫人不曾转身回头,背对?着对?方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叶流云嘴唇碾磨,最后只冒出一句:「孟小姐性子?良善,虽有些孩子?气,但也是个可以託付的人。」 不远处的孟清心似有所感,拨弄着算盘的手一顿,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看向自?己的帐本,这钱应该算对?了吧? 她?思考了下,抱着绝不能漏算任何一个铜板的坚决,毅然?决然?地将上一笔帐划去,当即重新计算起来。 秋风撩起裙角,将枯草吹出阵阵波涛,不远处的红日已经开始往下坠,将连绵山脉侵蚀。 叶流云未曾停下,将这些日子?考虑一一说出:「孟家定下的婚约,非孟小姐本意,你不必担忧,她?回京之后就会解除,我之后会给殿下写封信,求她?帮你说说话,若是那时?我挣得军功……」 她?话还没有说完,金夫人突然?就转身,眼中含泪,骂道:「你就非得把我往推是吧?」 叶流云顿时?无措,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哭出来,下意识抬手又止在半空,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抬脚踹向对?方小腿。 「嘶……」叶流云吃痛,顿时?喊了一声?:「疼。「 「疼?疼死你吧?!」 金夫人一边气得不行,一边流泪,大骂道:「是我不肯寄信给你吗?是你收了又不肯看,我只能寄给九殿下,次次提到孟小姐是为?何?!你心里不清楚?」 「老娘想让你吃醋你不懂吗?」 「还天天孟小姐孟小姐,像个木头一样躲在旁边看,你以为?你那的偷看很隐蔽吗?老娘都快贴在孟清心身上了,你都不肯过来。」 对?方突然?的粗鄙让叶流云呆愣在地,吶吶半天,居然?只冒出一个:「我……」 第227页 「我什?么我?!我最看不得你一副要为?殿下死、要为?殿下活的样子?,离了九殿下会怎样,你要为?她?效忠我不拦你,你要去南疆我也不拦你,但是你什?么时?候敢往前?一步!」 「叶流云!到底你是干元还是我是干元!」 金夫人被气狠了,也不管旁人能不能听见,声?音极大,惹得不远处的人纷纷看过来,露出诧异眼神?。 叶流云有些慌张,低声?道:「你、别、小声?些。」 可那人却突然?上前?一步,仰头就咬住叶流云的唇,用力一咬。 「嘶……」叶流云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口?可没留力,直接就将嘴唇咬得破皮见血,冒出血珠。 金夫人也不心疼,松开就恶狠狠道:「小声?什?么?是我们两的事很见不得人吗?!」 「没有、我不是……」叶流云顾不得疼,慌张解释。 可那人却先喊道:「若是两年后我还没有成?为?将军夫人,叶流云你就给我等着吧!」 话毕,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只留下一个嘴唇红肿又冒血的叶流云,她?抬手摸了下,又被疼得眼皮直跳,望着对?方背影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当将军……未免也有点太难了吧……」 是夜, 汴京。 一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却足够汴京发生不少事。 房间内的盛拾月放下书?,下意识偏头向外看去,眉头又一次皱起。 今日事务繁多,宁清歌差人送来口?信,继而到夜深也不见回,盛拾月心中忧虑,便熬到现在。 直到房门声?响。 盛拾月当即放下书?,便往门外走,双臂一抬,直接将人拦在半路、抱住,闷闷抱怨:「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了?」 宁清歌回抱住对?方,声?音温和,哄道:「是我不好?,让殿下等到现在。」 对?方态度诚恳,无理取闹的人也没了脾气,哼哼两声?就表示知道,继而就想要带着对?方往床边走,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撒手,就紧紧抱着宁清歌,摇摇晃晃地往那边挪。 宁清歌向来惯她?,没有丝毫不耐烦,不过一小段路,也和她?挪了半天,继而就瞧见盛拾月扯着宁清歌往床中一倒,从进门到现在,不曾分开半点。 「那群老傢伙为?难你了?」盛拾月腿脚一抬,就往宁清歌身上压,如同个树懒似的粘着对?方。 「不过是几个弹劾罢了,」宁清歌不以为?意,拍了拍盛拾月的脑袋,便笑道:「殿下差人去打听了?」 「谁让你这几日都晚归,」盛拾月声?音闷闷,往她?肩颈处蹭。 随着屈家一案解决,幼儿被拐一案的审讯放缓,那些个瑟瑟发抖的官员终于?反应过来,自?以为?陛下已经开始收手,就挺直腰板吵闹起来,纷纷弹劾起宁清歌。 毕竟,谁也不想让北镇抚司这把利刃落在自?己头上。 哪怕北镇抚司只是惩奸除恶又如何? 他们只想着齐心协力将这把刀磨钝些,以免伤了自?个。 但幸好?陛下态度坚决,不曾理会这方面的摺子?,也未削减北镇抚司权利半分。 思绪落到此处,盛拾月突然?有些担忧,说:「自?从陛下开始服药后,精力很是充沛,甚至已不需要他人帮忙先审核一遍奏摺,像是一下子?回到壮年。」 宁清歌轻轻摇头,话语突然?放低,只道:「前?些日子?宫中传出消息,那几个方士已被赐死,夜中丢至郊外掩埋。」 「什?么?!」盛拾月瞪大眼。 若是那药方确实被改良得当,陛下又怎会将人赐死?这其中必有问题,可是既然?这样,陛下为?何还要继续服用…… 宁望舒揉了揉对?方脑袋,表示安慰,只道:「这事被陛下隐瞒得极深,只有几名近侍知晓,六殿下、八殿下虽然?对?陛下的情况感到疑惑,并几次派人探寻,都不得结果。」 她?不再隐瞒盛拾月,盛拾月却暗自?咂舌,就连皇女都难知道的消息,可宁清歌却有法?子?知晓,但她?并未多想,只是越发抱紧宁清歌。 「那母皇她?……」 她?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说出口?。 宁清歌亲了亲她?额头,只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盛拾月嘆了口?气,气息极轻,忽而被风吹走。 停顿片刻,宁清歌才道:「今日早朝,八皇女主动上前?,恳求陛下让她?领兵去南疆。」 「八皇姐有些急了,」盛拾月出声?点评,前?几日陛下才下旨赐婚,如今还未完婚,盛凌云就想带兵离开,实在有些过急。 宁清歌微微点头,表示附和。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每次朝中要有变动,宁清歌都会在回来时?提起,与盛拾月商讨,鼓励她?不断往下说。 果不其然?,宁清歌刚刚应和,盛拾月就自?顾自?接道:「六皇姐肯定会阻拦的。」 「是,」宁清歌低头往下,红唇吻过盛拾月的额头、鼻尖,又滑落至薄唇,温声?道:「不等陛下意动,六皇党就纷纷出言,将此事压下。」 盛拾月忍俊不禁,笑着点评:「比起六皇姐,八皇姐还是差了些。」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相贴的唇就没分开多久,总说着说着就要亲上去,好?半天才停下,然?后再慢吞吞地说起旁的,只当作随意的闲谈。 第228页 不知绕到何处,盛拾月提起长生观,便道:「今年秋短冬长,前?几日下过一场大雨后,便几天都不见晴,恐天气过分寒冷,要不要给长生观送些衣物?」 宁清歌停顿片刻,只道:「每逢秋末,都有富商世族给长生观捐款赠物,殿下不必担忧。」 话说到此处,盛拾月就知宁清歌不大同意此事。 关于?当年旧事,两人也曾私下聊过,宁清歌并未找到明确证据,只能推测,觉得陛下应是知道一些,但并未知道太多,否则就不只是对?宁清歌忽冷忽热,既想利用,又会突然?不悦,以纹身、圣旨等事反覆打压她?。 毕竟以大梁皇室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即便皇贵妃两人并未做出逾矩之事,她?也难容下宁清歌,早早就将人暗杀掩埋。 故而,即便有静幽道长在长生观中,宁清歌也不大愿意让盛拾月冒险,以免陛下再多疑乱想,惹得对?方不悦,又将盛拾月唤入宫中责骂惩罚。 盛拾月亲了亲对?方下颌,又玩闹似的咬住她?的下巴,表情却担忧起来,说:「六皇姐、八皇女眼下各自?争权夺利,我是否要做些什?么?」 宁清歌眼神?柔和,将作乱的傢伙捞上来,偏头吻在她?唇角,只道:「殿下只管好?好?读书?。」 另一人有些不解:「嗯?」 宁清歌又一次重复:「好?好?读书?,什?么都不用理。」 不等盛拾月再一次提问,那人就已堵住她?的唇齿,将剩下的话音碾碎,消失在压抑的喘息中。 不过片刻,荔枝香气填满整个房间,夜更?深了。 第92章 今年的冬日确实比往年都要来得快些, 一场深秋大雨,汴京就再也没能回过温,直至昨夜下了场小雪,枝头都结出薄冰。 盛拾月这人娇气?, 畏热又惧寒, 一早就派人到国子监告了假,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眯着, 直到天色有?些晚了, 才不情不愿起身穿衣, 赶到徐三痴的院子。 那人可比盛拾月会享受,烧着炭盆喝着热酒,哪怕只?穿着件单衣,也热气?腾腾的。 唯一麻烦的是?, 盛拾月又得坐在旁边半天,等她施针酒醒,才能为盛拾月把脉施针。 连日堆积的厚云终于削减半分?, 阳光挤出一条缝隙,挣扎着往里钻, 落入白雪人间。 银针被轻轻取下, 盛拾月嘶了声?,下意识抬手想揉, 又止在?中途, 无用地嘀咕了句:「怎么每次都那么疼?」 身后那人没哄她, 反倒没好?气?地答:「直接就往腺体里扎, 那能不疼?」 盛拾月欲言又止, 之前见过的那些大夫,哪一个不是?嚷嚷着药不苦、针不疼, 就只?有?徐三痴理直气?壮,看起?来像是?会偷偷往药里加黄连,狠狠扎下针的那种大夫。 话在?唇边,绕了几个弯,最后变成:「还有?几日才能好??」 徐三痴寻思了下,就道:「半个月吧,再扎两回针,你这段时间不是?感觉好?转不少了吗?急什么。」 盛拾月嘴一撇,只?道:「这不是?盼着少扎两回针吗?」 随着这些日子的接触,盛拾月与徐三痴的关系越近,尤其是?她知?盛拾月极会骰术后,愣是?磨着盛拾月赌了好?几把,直接将半年的诊费都输光,还得赔盛拾月一副补身子的良方,亏得不行。 也因此,两人对彼此的态度更加随意,像对忘年交似的。 听到盛拾月这样抱怨,徐三痴没好?气?地开口?:「若你早早就请大夫疗伤,也不至于挨那么久的针。」 盛拾月没多想,一时嘴快就道:「我哪有?选择的权利?那三人都忌惮着我,要是?一下子就好?了,不知?道又会冒出什么事。」 话音刚落,才知?自己多说了。 怪今日睡得太多,又被这碳盆一熏,脑子都不清醒了。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再看徐三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得低头擦拭银针。 盛拾月挠了挠后脑勺,胡乱扯了个话题,就道:「徐姨,我家夫人的雨泽期好?像有?些短,几颗清虚丹就能压下,是?不是?也得补补?」 她说话时,徐三痴正巧低着头,便将不自然的神色遮掩,再抬起?头,已变得和从前一样。 她只?道:「许是?你们俩时常粘在?一块的缘故吧。」 「哦?」盛拾月生出好?奇,反问:「还有?这说法?」 「坤泽时常与干元待在?一块,受对方信香抚慰,雨泽期就会轻松不少,反之,干元也一样,」徐三痴试图敷衍,抬手又去拿酒杯。 另一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冒出一句:「可我之前并没有?信香。」 徐三痴连灌了好?几口?酒,熟悉的昏沉感再一次涌来,让人多了些敷衍的勇气?。 她摆了摆手就道:「你没感受到就是?没有?了?关于这方面,就连我那神医师傅都没研究透,可能是?你腺体损害严重?,以至于信香都过分?浅淡,让你无从感受,更别说控制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在?宁大人的后颈绕了几个弯。」 盛拾月听着好?笑,就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然我怎会早早就嗅到宁清歌的信香。」 徐三痴一口?气?咽了半瓶酒,醉醺醺的语气?更加敷衍:「可能是?你们比较亲近的缘故吧。」 第229页 「你们两那么黏煳,早早察觉到对方信香,好?像也没什么……」徐三痴闷头喝口?烈酒,眼神又开始涣散,话都说不清楚。 盛拾月没多想,只?摆了摆手道:「哪有?那么黏煳?对了,你还欠我一个药方呢!你快琢磨琢磨,我好?给我夫人补补身子,她天天在?北镇抚司忙碌,累的不行。」 徐三痴含煳答应了几声?,继而就没了声?音。 盛拾月偏头一看,这人竟歪头倒在?桌面睡着了。 盛拾月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只?得站起?,让外面侍人将徐大神医扛回床上去。 而她自个呢,则披上狐裘,唤了几个侍人就往外头走。 樊楼前几日从北狄採买来一批羊肉,切成薄片在?铜锅中一涮,那滋味,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她昨儿与宁清歌约好?,等她放衙后,她们一併去樊楼涮火锅去。 不多时,马车驶出府邸。 因地面湿滑的缘故,马蹄都被裹上厚布,车轮也捆铁链防滑,于是?相?对颠簸,不如往日舒适。 盛拾月被颠得难受,觉得被针扎的后脖颈也跟着疼起?,于是?不再像以往那样,没骨头似的到处躺,而是?坐起?来,随意寻了个抱枕,把脑袋一搭。 车厢外头有?些吵闹,都在?议论六、八皇女的婚事,还有?陛下有?意提早开科取士。 提起?这事,盛拾月不由分?神。 六、八皇姐的婚事深秋才定下,若是?按照以往,必然要准备一年半载,但如今,许是?六、八皇女确实年纪不小了,又或者?是?两人心中着急,尤其是?八皇女,心心念念都是?成亲之后赶完南疆,所以几次派人上奏催促。 于是?,本该是?春季才举行的婚礼,硬生生缩短了几月,改在?下个月,两人一同举办。 盛拾月刚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忍不住笑了许久,谁能想到呢?一向水火不容的六、八皇姐,居然要一块成亲,在?别处,那可只?有?关系极好?的手足、朋友才会如此,难以想像,两人一身喜袍,互相?扯着嘴角,努力道喜的模样。 即便都过一段时间,盛拾月还是?忍不住笑起?,后脖颈都不疼了。 再说开科取士这事。 陛下去年精力不足,早早就透露出不愿再开科考的意思,众人虽嘆惋,也只?能无奈接受。 毕竟在?大梁,每当皇帝年老无力之时,都不会再举行科考,只?等继任者?上位后,再以科考挑选人才、心腹,便于她更快的掌控朝廷,也是?老皇帝为继任者?考虑的一种方式。 可如今陛下再开科考,不仅是?为了补充北镇抚司成立后、朝廷出现的严重?空缺,也是?为了告诉世人,她还未年老,可以再在?皇位之上多待几年。 盛拾月笑意稍收,旁人不知?,但她却十分?清楚,若陛下未服寒食散,说不定还能熬过几年,但是?如今…… 她摇了摇头。 思绪间,马车已达府衙门口?。 身披黑领狐裘的宁清歌早已等在?门外,不管周围锦衣卫的嬉笑目光,她自顾自踏车而上。 盛拾月当即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这边拽,埋怨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出来了?傻站在?门口?做什么,天气?那么冷,我到了后,自会叫人唤你。」 另一人只?抽出手,坐到一边去,哄道:「没站多久。」 她又解释:「衣衫沾有?寒气?,我先?在?这边坐一会,以免冷到殿下。」 盛拾月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往宁清歌身上扑,双臂紧抱住对方,哼哼了声?就道:「真的好?冷哦。」 她露出不满神色,又责怪道:「你到底在?外头站了那么久?」 「没多久,」另一人不愿多说,被风雪沁过的矜雅眉眼不冷,反倒柔和温婉。 盛拾月才不信她,低头贴着对方的脸,又去牵宁清歌的手,果真凉极了,也就比冰块那么一点。 她伸手抓来手炉,往宁清歌怀里一塞,毫无威慑力地斥了句:「笨。」 宁清歌推了推她,只?温声?道:「在?车厢里捂一捂就好?了。」 向角落看去,夏日放置冰鉴的位置,已被换成碳炉,里头点着极昂贵的红萝炭,不见白烟冒出,也无难闻气?味,即便将空间紧闭,也不会染上碳毒,颇受京中贵人追捧,但可惜产量极少,除皇室外,旁人只?能花大价钱採买一两斤。 盛拾月被推之后,不仅没有?让开,反倒越发用力抱住对方,一下子咬住宁清歌耳垂,兇巴巴地开口?:「你居然要推开我!」 「你完了你完了,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大人要抛妻弃子了!」 「宁大人要抛弃糟糠之妻了,」盛拾月开始胡乱嚷嚷。 宁清歌无奈,分?明是?心疼她,现在?反倒成了冷漠的负心人了。 她只?得伸手回抱住盛拾月,逗道:「妻子我倒有?一个,哪里来的子?」 盛拾月见她终于抱住自己,这才满意几分?,蹭了蹭对方冰凉的脖颈,就哼:「小荷花啊,夫人莫不是?忘记了我们小荷花?」 「真可怜啊,小荷花那么大个孩子,都会被娘亲忘记。」 盛拾月十分?入戏,甚至假装哽咽几声?,表示很难过。 马车颠簸,却被这两人完全忽略,宁清歌陪着她闹,似笑非笑地反问:「我怎么记得小荷花都是?喊我姐姐呢?」 第230页 盛拾月眨了眨眼,当即就喊:「娘亲,是?我啊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娘亲你含辛茹苦养了我十几年,怎么可以把我忘记啊娘亲!」 瞧这人辛苦的,当了妻子还要当女儿,顺带还是?宁清歌的贴身暖炉。 另一人就笑,低声?在?盛拾月耳边说了句话。 自觉经歷颇多的盛拾月身体一僵,耳垂瞬间红透,啪一下就躲到一边去,嘴唇碾了又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宁望舒你好?不正经。」 哪有?人、哪有?人会在?要求在?床榻间这样喊,叫姐姐就……还娘亲。 盛拾月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嘶了声?。 那人就在?旁边笑,已被手炉捂暖的手牵住对方,故意逗道:「怎么?这都不行,殿下昨夜可是?说要事事都依我,做个顶好?的干元。」 「可是?、可是?谁家的干元会在?那事的时候喊娘亲。」 小殿下还是?差了些,现在?是?脸也红、耳朵也红,恨不得缩进车厢最角落里,避开宁清歌的逗弄。 幸好?樊楼已到,随着马车停下,盛拾月逃似的熘出马车,一下子就跳下去。 看得旁边抬着小板凳的侍人,一脸不知?所措,吶吶憋出一句:「可是?碳炉烧得太旺,熏到殿下了?」 盛拾月不好?得说,眼神飘忽,只?冒出一个:「确实有?些热了。」 不等侍人回应,她便偏身抬手,扶着宁清歌下马车。 害羞归害羞,小殿下仍然记得体贴。 两人刚踏入樊楼,便有?侍人快步上前,将两人往里头迎。 樊楼中的吵闹骤然安静一半,自以为隐蔽的视线快速扫过,又急忙收回,隐隐露出惧怕之色。 此事说来无奈,但又无法怪罪于谁,随着北镇抚司的扬名,锦衣卫四处抓人审讯的事迹传遍大梁,虽是?惩奸除恶,可手法实在?狠厉,之前刑场的血迹,至今未能洗净。 众人敬仰,但也无比惧怕。 盛拾月两人早已习惯,熟视无睹地往楼上走。 推开雅间,铜锅早已被烧得滚烫,切成薄皮的羊肉置于碎冰之中,纹路清晰而鲜嫩。 两人同坐一边,以筷夹肉,在?滚水中烫熟,再在?挑好?的酱料中一裹,边吃边闲谈。 宁清歌总想多照顾盛拾月一些,可盛拾月拦了两次,那人却不听,实在?更体贴地餵到盛拾月唇边。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盛拾月一边嚷嚷着你先?吃、不用管我,一边诚实地张开嘴。 宁清歌眉眼带笑,看着这人口?是?心非。 羊肉下了一半,盛拾月才想起?今儿做了什么,从起?床穿衣到出门做聊什么,一股脑地说出来。 宁清歌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听到盛拾月提起?她和徐三痴的对话,笑意才有?些收敛。 盛拾月不曾注意,还将此事当做趣事,笑着和宁清歌提起?:「……那徐三痴也有?趣,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呗,非编出一个你我时常粘在?一块,所以才能在?未好?前,嗅到你信香的藉口?。」 宁清歌捏紧筷子,像在?思索什么,手背青筋微微鼓起?。 盛拾月还未察觉,又抱怨道:「她也真是?的,我好?几月前就叫她给你把把脉,写一副调养身子的药方,可她磨来磨去,一下说自己要去赌坊,一下又要喝酒,拖延到现在?。」 「话说回来,她说我快好?了,只?需再扎两回针,你都不知?道,那针可疼了……」 盛拾月不满地抱怨。 宁清歌放下筷子,突然开口?:「殿下,我有?一事尚未告知?于你。」 盛拾月一愣,偏头看向对方,茫然道:「什么事?」 她皱了皱眉,冒出些许不好?的预感,又说:「宁清歌你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 宁清歌沉默了下,才缓缓道:「是?关于殿下的治疗,我……」 第93章 木栏外?人声喧闹, 酒后的言语总让人生笑,雅间里的铜锅滚烫,烧得通红的碳火冒出一点火苗,羊肉汤冒出诱人的香气, 若是往常, 盛拾月最喜在饭饱之后,打一碗热汤, 一边看着窗外?雪景, 一边慢慢抿。 可?如今, 她只?是放下碗筷,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之前的大氅已被脱去,只?剩下厚实的棉袄,衬得她面容白净乖巧, 比之前?多了一分书生气?,唯一可?惜的是她眼眸无神,愣愣倒映着对面红光, 便像个没有魂魄的陶瓷像。 宁清歌有些担忧,暗自?后悔, 不该在此刻将此事说出, 可?话既已?到?这,又哪有反悔的道理, 于是只?能?喊道:「殿下……」 盛拾月沉默了下, 摆了摆手才道:「我没事, 你继续说。」 「此处有些吵闹, 要不等我们?回府之后, 我再尽数告知?殿下,」宁清歌突然有些退缩。 可?另一人却没有答应, 只?是又重?復了一遍:「你继续说。」 她迟缓地补充:「我听得见。」 她又一遍强调:「就在这里,现在说。」 对方态度坚决,宁清歌无法拖延,停顿片刻才缓缓道:「倚翠楼一夜后,我便已?派人四处打听原由,同时设法寻到?徐大夫。」 这些都是盛拾月已?经知?晓的,闻言,面色稍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第231页 两人距离不像往日亲昵,隔着巴掌大的距离,一人不肯靠近,一人不敢往前?,任由烟雾自?由穿梭期间。 宁清歌无意识拽紧身旁软垫,再道:「京中事务繁多,我无法独自?离开,只?能?以信件的方式,将殿下的情况告知?徐大夫。」 盛拾月面色不变,一直静静听着。 宁清歌继续道:「殿下的病症罕见,但?却并非独一例,徐大夫看完我的信后,心中就有了大致想法,将治疗的方法告知?于我。」 「治疗的方法与你有关吗?」 宁清歌心里犹豫,说起事情也比往日啰嗦许多,绕来绕去半天,盛拾月没了耐心,直接开口询问。 「是,」宁清歌点了点头。 「是什么?」盛拾月当即追问,紧紧看向对方。 宁清歌闭上眼片刻,又掀开眼帘,极力压抑着情绪的声音,略显低沉,回道:「需要一个高等级坤泽的信香做药引子。」 话既已?说出口,再拖延也没有用,索性一股脑说完。 「殿下腺体受伤时,被?人以药物?逼得分化,无论是坤泽还是干元,在分化时信香都格外?紊乱暴戾,有甚者,甚至会因分化而伤及身子,调养数月才能?好,更何况殿下这种情况,于是伤上加伤,乱及腺体根本?,以至于信香无法再被?引出。」 「徐大夫这些日子所开之药,一副是为了修復殿下的腺体,一副是为了调养身子,滋养根本?,但?信香……」 她深吸一口气?:「需要我的信香,替殿下慢慢引出。」 宁清歌说得简单,可?盛拾月却察觉不对,又问道:「那你要付出什么代价?雨泽期也与这有关?」 随着时间流逝,旁边铜锅中间的炭火烧得更旺,一块块堆叠,像是无瑕的赤色琉璃,羊汤滚烫,几乎从边缘涌出。 旁边的冰盘融化,只?剩下几块碎冰在碟中摇晃。 宁清歌声音有点干哑,道:「若是殿下早些治疗,可?能?还不需要如此,可?是殿下硬生生拖了几年,信香实在微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我暗中用徐大夫给?的法子试过几次,殿下却毫无反应。」 「于是,只?能?用药。」 「什么药?」盛拾月身体不禁倾斜,定定盯着宁清歌。 「一副能?让信香更浓,相当于雨择期的药。」 听到?此处,盛拾月心中已?明了大半。 若将腺体比作一汪泉眼,那信香就是其中的甘泉,如徐徐取之,自?然取之不尽,可?宁清歌此举,却是一下子将泉水舀尽,又逼着它吐出更多的量,长此以往,自?然枯竭,更别说雨泽期了。 衣袍底下的拳头一下子握紧,盛拾月极力将情绪压下。 宁清歌轻轻嘆了口气?,又说:「也有其他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盛拾月突然打断,声音中多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气?,快速反问道:「只?是那些法子会让我受尽苦头?所以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想让我难受?」 宁清歌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她抿了抿唇,试图宽慰:「殿下不必为此担忧,徐大夫一直在为我开药调养,只?不过是一段时间内没有雨择期罢了,你我暂且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也碍不得什么事。」 她自?以为的安慰毫无作用,一字一句如石头重?重?砸盛拾月的心上,使她眼眶泛红,嘴唇发颤。 「可?是……宁清歌你有没有想过……」 「我会心疼你。」 她声音颤抖,不过短短五个字却被?拖得极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艰难得像是嗓子里含了刀片,随着吞咽不断往软肉中割。 宁清歌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如往常一般揽住对方,可?盛拾月却偏过身躲开。 挺直的嵴背一下子松垮下去,盛拾月重?重?嘆了口气?,便低下头,用双手将脸全部蒙住,有些无力,又很是挫败。 她很少做出这样的姿态,哪怕是往日哭闹时,再伤心,也很少摆出这样的姿态,更像一只?被?捧在掌心的狮子猫,即便受了怎样的委屈,她都是踩在别人的手心里,骄傲又矜贵。 可?现在,盛拾月却透着一种颓气?。 就像是一个屡战屡败的人彻底放弃、认输了。 「宁清歌,」她声音沉沉,又很轻,像无奈的嘆息:「无论如何,你都该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 「你可?以想方设法劝我,或者用别的什么办法,都随你,可?是你该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而不是直接略过我,自?以为的牺牲。」 她说话慢吞吞的,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哭泣,只?是有一种过分疲倦之后的无力。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什么事都扛不住的小孩,或者说在你们?眼里都是这样……」 「我往日不说,也乐得你们?如此,谁不想当一辈子的小孩呢?总被?惯着、哄着,你们?喜欢,我也喜欢,那就大家一起演。」 「殿下……」宁清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哽住。 不知?是谁说句话,惹得楼下哄堂大笑,众人嬉闹着打趣,将屋外?的风雪驱散。 可?盛拾月的指尖很凉,被?碳火映得发红,却没有丝毫温度,将整张脸都蒙住,完全看不清表情。 第232页 她说:「你瞒我好多次了。」 「未坦白心意之前?,我觉得你是不安,怕伤害到?我们?岌岌可?危的关系,所以不敢告诉我了。」 「坦白心意后,我觉得你是将我看作小孩,总担忧我承受不住,无法坦然告知?,于是我给?予你承诺,说我会护着你,告诉你,我会有所改变,多努力,让你觉得我可?以依靠。」 「你被?冤枉入狱,我忧心不已?,与母皇相争,被?关入景阳宫半月有余……」 她话还没有说完,宁清歌就忙接道:「我知?殿下的努力。」 她脸上是少见的慌张,紧紧揪着盛拾月的衣角,又一遍重?復:「我知?道的。」 像在挽留,证明些什么。 盛拾月停顿一瞬,又继续道:「这一次,我可?以告诉自?己,此事重?要,事关国家,你也有不得已?的苦楚,无法提前?告知?我。」 「阿娘、」盛拾月突然想到?她们?还在倚翠楼中,于是只?含煳道:「当年的事,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怪你,毕竟真正的过错不在于你,你只?是被?牵连其中,甚至是里头的受害者,不愿主动提起也正常。」 「可?这一次……」 她轻轻嘆息一声:「宁清歌,你还想让我为你找什么藉口呢?」 「这是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越平静,宁清歌反倒越慌张,拽紧她衣袖,急忙道:「殿下、不是这样的殿下。」 铜锅里的羊汤冒出,落在铜壁上,还没有来得及滚落,就先?发出嘶拉嘶拉的声音,转眼就只?剩下干涸的白色痕迹。 盛拾月的衣袍被?揪皱,悬在脖颈的项圈摇晃,映着烛火,反着五彩的光亮。 她没有放下手,依旧紧紧蒙住,不愿意放开,将此刻的脆弱摆在明面,所以用这种幼稚的方式隐藏。 「你觉得你在为我打算,百般算计,步步为营,却不知?我也在让你,仍由你欺瞒,让你摆布。」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殿下,」宁清歌有些无措,平日里的冷静理智都抛开,在惯用的方式无用后,她甚至不知?该怎么哄。 盛拾月突然抬起头,定定看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仗着我的忍让,一次次欺骗。」 这是她们?互相表明心意之后,第一次的争吵,或许都不可?以叫作争吵,毕竟所谓的争吵,都是两个人在大吼大叫,恨不得处处压制住对方,而宁清歌、盛拾月两人,一个温声央求,一个语气?平静,只?是语速比往日都稍快些,好像是一对普通朋友在商量事情。 「宁清歌,你很过分。」 泛蓝的眼眸晃动,似有水雾凝聚,又固执地不肯往下落,盛拾月抿紧嘴角,像只?受尽委屈的猫。 她又一次重?復,多了些哭腔:「宁清歌你有点过分。」 「对不起小九、对不起,」宁清歌既不安又慌张,抬手捧着盛拾月的脸,额头与之相抵,反覆强调:「是我的过错,是我不好。」 「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 她字字诚恳,充满悔恨。 可?盛拾月却不为所动,只?道:「宁清歌你不能?既要又要。」 宁清歌一愣,骤然呆住。 房间里突然变得死寂,屋外?的声音的消失了,甚至可?以听见雪粒又掉落在瓦片的声音,铜锅里的羊汤见了底,只?剩下一片狰狞的白迹。 屋子里头依旧暖洋洋,炭盆烧得正旺,让人口干舌燥,脖颈、掌心都冒出细汗。 「小九……」宁清歌扯了扯唇。 盛拾月平静的有些让人害怕,没有半点犹豫纠结,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只?是随口一提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想将我推上那个位置,也一直为此谋划,我早就察觉,但?并不牴触。」 盛拾月停顿了下,后倾拉远两人的距离,偏身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后,才慢吞吞道:「幼儿被?拐一案,我知?自?己的无能?,小姨失踪、你被?冤入狱,我明了权利有多重?要,所以我不拦着你。」 茶水苦涩,平日喜甜的盛拾月最?是厌弃它,哪怕侍人端上来,她都要推得老远,可?如今却自?顾自?拿起。 「我没有你懂权谋、也不大熟悉如今的朝廷,所以不曾指手画脚、逞能?作乱,索性完全听你的,你让我好好念书,不参与六皇姐、八皇女的争斗,我便装得乖巧。」 一直隐而不说的事情就这样掀到?明面,突然就开始坦白,这话语转换得太快,让人不知?如何回应,宁清歌只?能?沉默。 盛拾月眼帘半垂,继续道:「可?是你不能?既想事事护着我,又将我往上推,如稚儿一般的懵懂无知?,浑浑噩噩地被?推上那个位置。」 「细数歷朝歷代,可?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是这样被?人护上去的。」 不消对方说,宁清歌自?个也清楚,只?是她并不想面对,一味想着下一次、再一次,希望盛拾月长大,又百般护着她,生怕她承受不住。 她的嵴背如同盛拾月一般弯曲下来,手往后,杵在椅子边缘,以此支撑着自?己不往下倒。 盛拾月停顿了下,又说:「这一次你能?主动告诉我,我很高兴。」 她眼尾的水雾明显,几乎凝聚成珠,却又不往下落,直到?高兴两字说出时,才顺着脸颊,快速滴落,砸在地板上。 第233页 她强调:「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告诉我。」 「可?是……」 「我还是有点难过,」酸涩泛滥,哽咽打断了话语,盛拾月咬住下唇,极力克制住自?己。 捏着茶杯的手发颤,惹得水面泛起圈圈波澜,好在之前?抿了一口,才不至于溅出杯外?。 盛拾月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唇边,又绕了回去,只?能?强撑着冷静道:「我想出门走一走,你不要跟来。」 话毕,她放下茶杯,起身就走。 宁清歌没有阻拦,对方将所有话语全部都说开后,一向游刃有余的宁大人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只?知?道,她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用不妥当的方式解决。 旁边的铜锅彻底见地,不过幸好,碳火也燃烧到?最?后,只?剩下一堆残留着余温的白灰,风一吹就全部散开 第94章 盛拾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遛了一圈, 既不想?回去,又不肯停下,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脚印,直到恍然回神, 才察觉自个走到了萧府。 分明站在不远处的护卫已看?见?她, 正准备上前恭迎,她偏目不斜视, 假装路过, 继而绕到府邸后院。 在不知名的漆黑角落, 盛拾月熟练地蹲下,手往一处摸索,竟敲出两块松动的砖头。 她将砖头垫在脚下,又踩着墙面空缺处, 单手抓住墙头,使劲用力一翻,只听?见?双脚落地的一声响, 就瞧见?那盛拾月已经稳稳站萧家院子里。 她朝周围看?了眼,见?无人察觉之?后, 便大步往前, 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这?事?提起好笑?,她们前些年总爱胡闹, 猎鹰养狗逗蛐蛐, 勾栏青楼喝酒谈笑?, 便惹得满汴京的人都将她们喊做纨绔。 长?久以往, 各自的家族就生出不满, 把自家孩子训斥一通后,又怪罪起盛拾月她们, 觉得是她们将自家孩子带坏,不乐意她们再接触下去,于是她们每次上门寻人,都会被小厮寻各种的由头敷衍赶人。 纨绔们不满,又不能?忤逆父母的意思,索性各自寻出自家后院、容易翻入的地方,还故意留下不少便利。 所?以这?些年,她们没少翻来覆去,偷偷遛进对方的院子,什么地方有守卫、什么角落适合藏人、那家院子有小路,这?一来二去,甚至比正主还熟悉自家院子。 盛拾月推开?院门,还没有走近,就听?到萧景大声寻问道?:「谁啊?」 盛拾月不答,直接往前。 那萧景不知在做什么,将衣袍一披,大步走出,直接将房门一推,就开?始不满地斥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燕窝鱼翅……」 她话音一顿,在看?清来人后,被吓得一激灵。 「你、你怎么来了?」 盛拾月站在不远处,双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揶揄了句:「萧小姐这?是在和谁摆架子呢?」 萧景连忙陪笑?,侧过身子将人迎进来,解释道?:「我阿娘总觉得我读书太累,一下给?我送羹汤,一下给?我送糕点,烦人得很。」 盛拾月往里走,萧景就在后面跟着,疑惑寻问:「你怎么来了?」 那位没有半点客人的自觉,没好气就道?:「怎么,不能?来?」 「那当然不是,」萧景打量了下对方表情,啧啧两声就道?:「你和宁大人吵架了?」 盛拾月毫无形象地白了她一眼,还在烦躁郁闷。 萧景瞧着她这?样子,心里就明白几分,乐道?:「你做什么事?惹宁大人生气了?」 另一位脾气正大着呢,当即就骂出来:「什么叫我惹她生气?就不能?是她惹我吗?」 「哟,满汴京的人都知道?,宁大人惯你得很,那能?惹你生气啊?」 萧景边走边笑?,走至旁边书桌,拧起茶壶往白瓷杯里倒。 她这?屋子的布局不同其他,比盛拾月的房间还要大些,以屏风分做两面,一面是卧室,一面是书房。 盛拾月下意识目光跟随,看?见?那书桌上的烛火和翻开?的书,不禁问道?:「你还在念书?」 她又接道?:「她哪里惯我了?」 很是幽怨的语气。 「快歇了,「萧景先是回了一句,而后又道?:「哟,你这?是吵了个架,就把宁大人对你的好全忘了?」 她边走边说,不知是不是熬夜念书的缘故,文雅的面容带着倦意,更显柔弱,直接将白瓷杯往盛拾月手里一塞,便道?:「银耳羹,甜的。」 盛拾月「哦」了声,不大想?喝,但是对方抬都抬来了,也不好不给?对方面子,于是敷衍地抿了口,眉头稍松。 果真不该喝什么茶水,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绕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曾散去,当真折磨人。 这?下被泡过冰糖的银耳羹一涮,终于好了些许。 萧景笑?了笑?,又坐到木榻旁边,一只小臂压在矮桌上,略微靠近盛拾月就道?:「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应?」 她没有停顿,直接就道?:「前几日你突然想?吃桂花糕,可那会已是初冬,汴京周围的桂花全谢光了,樊楼又早早卖完,没有存货,宁大人愣是请人到南边採买新鲜桂花,快马加鞭送到樊楼,连夜端到你房前。」 第234页 盛拾月低头咳嗽了一声。 「半个月前你嫌宁大人这?几日忙碌,总是不着家,宁大人第?二日就提早完成公务,赶至国子监门口接人。」 盛拾月嘀咕:「那是她过分,连续半月都深夜才回……」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景接上:「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寂寞难耐?」 盛拾月顿时「噫」了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对了!还有前些天,」萧景突然一拍手,十分不满道?:「你居然让宁大人赶去国子监为你请假,你是没瞧见?,那夫子先是被吓得满脸煞白,还以为自个被牵扯进什么重案里,竟能?让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大人亲自赶来抓人。」 「他真的被吓得半死,差点腿一软就跪下去了,却没想?到,你家宁大人绕了半路,只是为了给?你请假。 盛拾月挠了挠后脑勺,谁让国子监新来的先生十分严厉,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她既犯懒又害怕先生,这?才让宁清歌出马。 盛拾月下意识又抿了口银耳梗,空着的手抹了抹耳垂,怪烫的。 见?她面色缓和,不像刚来时的紧绷,萧景摇了摇头。 盛拾月自觉不好意思,就胡乱找了个话题,说:「你这?些日子辛苦念书,是想?要科举吗?」 萧景是她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从小认真念书,并有资格参加科考的,上一次科考,她兴趣索然,又未过服丧期,所?以并未参加。 萧景点了点头,只温声道?:「画影如今跟在宁大人身边,品级一升再升,我也不好再玩闹下去,总得想?办法帮帮她。」 提起心上人,萧景眉眼温和,带着散不开?的情意,连说话都变得轻许多。 盛拾月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愣神后,只闷闷道?:「她如今前途大好,你恐怕要追赶许久了。」 「那就慢慢追呗,她又不会跑,」萧景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 「要是她不想?你追上来呢?想?让你一直活在她的庇佑下,」盛拾月突然反问。 另一人有些诧异,回看?了盛拾月一眼,边思索边犹豫,却道?:「人总会累的吧?」 「她累了也在逞强。」 「那我就站在她身后,扶着她,」萧景想?了想?,便道?:「她总一天会愿意往后倒,让我撑住她。」 盛拾月没再开?口,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浓且卷的睫毛扑扇,在眼睫留下浅灰色的印子。 有些事?情两人纠结不下,又在气头上,不肯听?对方的话也正常,被旁人开?导些许,便能?从死胡同中走出。 再说萧景与?她的情况类似,感同身受下,也说到点子上,不会像其他人一般,劝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劝什么。 或许这?也是盛拾月无意识绕到此处的原因。 萧景不曾打扰,自顾自拿起放在旁边的书,翻开?看?起,表情很是认真,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 房内一时无声,难得露出半边轮廓的弯月,又被层层浓云遮住,再次下起小雪。 不等两人再说些什么,便听?见?院外又有脚步声响起。 盛拾月还以为是萧家侍人,像萧景所?说的那样,受萧家夫人之?命,端来补品羹汤,所?以没有半点慌张,气定神闲地看?向门外。 只听?见?咿呀一声,木轴转动,露出来人模样。 这?是? 盛拾月一愣。 来人穿着简朴,一身粗衣抹布,一进来就开?始抖腿直哆嗦,还算清秀的面容也变得青紫难看?,抬手拍开?雪水时,可以瞧见?,双手手指都被冻得红肿,全是冻疮。 这?不过才初冬罢了,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萧景见?到来人,连忙将准备已久的热水递上,忙道?:「你怎么才来?」 那人接过热水,闷头就是一口,缓了片刻才能?挤出话来:「酒楼那边有活计耽搁了,不碍事?,我现在就为你授课。」 盛拾月眨了眨眼,对来人很是熟悉,这?就是在国子监内,与?萧景关系颇好的那个穷学生,如今她们常在国子监念书,偶尔也会和她说上两句话,关系还算可以。 但是…… 盛拾月眯了眯眼,萧景和她的关系何时好到这?种地步,可以和她们一样,随便翻墙闯入了? 许是对方的视线太过醒目,萧景终于想?起旁边的盛拾月,忙向她解释道?:「云山是来为我讲题的。」 「哦?」盛拾月似笑?非笑?。 萧景再解释:「云山学识极好,若不是被家境耽搁,上一次科考就该中举,于是我求她帮我开?个小灶,我则给?她提供住所?和吃食。」 「她白日在国子监念完书后,又要赶着酒楼帮忙,直到夜深才能?赶来。」 盛拾月闻言,心中些许不满散去,而后点了点头,又不由诧异道?:「她都给?你开?小灶了,你怎么还不给?她些报酬?还让她在酒楼帮忙?」 萧景虽不比盛拾月,但也是官宦之?女,怎么会连这?点银钱都拿不出?还要人家来回跑,直至深夜才能?赶来。 萧景还没有开?口,张云山就先向她行礼,喊道?:「九殿下,是我不肯要萧景的银钱。」 「为何?」盛拾月突然生出好奇,偏头看?她。 那人不卑不亢,只道?:「萧景惦念着同窗之?谊,处处照顾我,我本就该尽心为她解惑,如今却还要以此为交换,索取一个临时住所?,我心中有愧,怎敢再收取她的银两。」 第235页 她虽然穷苦,却有难得的文人气节。 盛拾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露出几分饶有兴味的表情,只道?:「你们先讲题,不用管我。」 话毕,她假装不再言语,低头思考其他的事?情,可注意力一直放在那边。 只看?见?那张云山一边端着小碗,大口喝着银耳羹,一边低头为萧景解惑,思路清晰又不死板,确实?聪慧至极。 盛拾月不由回忆起以往,这?张云山虽出身寒门,却与?那些个自视清高的寒门学生不同,不刻意冒头,惹人针对,但也没有默默无闻,甚至可以说极具存在感,让盛拾月几日就将她记住,这?样的人…… 她依稀记得,六皇姐手下的得力幕僚,就是在国子监念书时结识。 思绪落到此处,盛拾月多了一丝考虑,但却并未开?口。 再过半柱香,就有侍人敲门,说是宁大人派人送来九殿下惯用的物件。 不知是用何种方式寻到她的行踪,又见?她深夜未归,特地送来盛拾月惯用的物件。 盛拾月沉默片刻,只问宁清歌可否让人递话过来。 那侍人摇头不语。 于是,盛拾月就留在萧府睡下,一夜未归。 第95章 盛拾月认床, 即便?宁清歌派人送来她往日惯用的东西,可依旧是一夜的辗转反侧,直到天微亮,才稍稍眯了一会。 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刚到国子监中, 也不管其他纨绔在说什么,只往桌面一趴, 随着先生?絮絮叨叨的念书声, 眼皮合上之后就没能掀起过。 屋檐积雪被日光映射, 枝头摇晃一瞬,噼里啪啦砸下?许多碎冰,空气里泛着股刺骨的寒,还?没有来得及侵蚀, 就被屋里的热气推远。 只见?那屋舍之中,不仅四角都摆着炭盆,就座位间都有烧得正旺的炉子。 虽按大梁惯例, 每年?都会给国子监提供一定额分的煤炭,可那煤炭金贵, 往日都是一间屋子摆一盆, 若是那个学生?被冻得手脚僵硬,便?自?个去盆边捂捂, 稍缓过来些, 再回到原位听课。 可耐不住这屋里一堆纨绔, 个个都是家里受不得苦的祖宗。 昨日就已派人送来几车碳, 还?特?的嘱咐, 让国子监不必吝啬,尽管烧, 不够再送,只要别让这些个傢伙着凉受冻就好?。 于是,这初雪的寒气,愣是半点没能挤入其中,偌大的地方宛如初秋一般暖和?,甚是好?睡。 趴在窗边座位的盛拾月,压着绯色宽袍,玉冠半束的髮丝略微凌乱,垂下?几缕,被绵长唿吸吹得扬起又落下?。 许是听见?熟悉声音,盛拾月扭头转脸,换了个方向,露出脸颊上?压出些许红印,微张的唇透着盈盈水色,唇珠圆润,便?显得矜贵又稚嫩。 屋子里头很是安静,平日里最坐不住的那几个纨绔,这下?都变成了低头垂眼的鹌鹑,不知是怕打扰盛拾月睡觉,还?是怕旁边执卷念书的人。 沉稳脚步声又一次在盛拾月耳边响起,还?伴随着熟悉的清冽声音。 盛拾月浓睫颤动,还?没有醒来,就先拧起眉头。 是哪个不长眼的傢伙,天天在她旁边走来走去,念个没完! 她起床气本来就重,更别说眼下?这种情?况,即便?蒙耳抱头,也仍然挡不住烦闷的念书声后,盛拾月被气出满腔怒火。 她顿时睁开眼,气势汹汹就往旁边一瞪,然后骤然愣住。 这不长眼的傢伙…… 是宁清歌。 她眨了眨眼,甚至觉得自?个还?在梦中,那个长得凶神恶煞又爱扯着典故骂人的糟心先生?呢?怎么换成一身白衣的宁清歌了? 旁边人也不曾为她解惑,自?顾自?地低着头,只是那上?翘的嘴角一压再压,终于等到盛拾月醒来,哪里还?记得书上?写了什么? 一心忙着看热闹咧! 盛拾月还?有些难受,这努力补回来的睡眠,始终比不上?原本的休息,脑袋睡得昏昏沉沉的,还?掺着起床气,脑子试图转动又一下?子卡住。 木愣好?半天,才冒出和?之前一样的问题。 宁清歌怎么会在这? 那人装得正经,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的书生?气,见?盛拾月醒来,也没有刻意赶来,只是边念书边往盛拾月这儿走,不紧不慢的悠然模样,当真像个闲散的教书先生?。 盛拾月露出困惑表情?,抬手揉了揉眼后,仍是不解。 宁清歌不去她的北镇抚司,跑来国子监做什么? 许是热闹看够了,周围人终于憋不住,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笑。 小殿下?还?浑然不知,陷进想不通的迷茫里,泛蓝的眼眸覆着一层水雾,如幼猫般澄澈可怜。 纨绔们哪里见?过盛拾月露出这幅模样? 朱六儿最先憋不住,以手握拳,敲着木桌哈哈大笑。 潘玄捧着肚子,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 齐觉后转,压着阿丹的桌子,一起乐得不行。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姿态。 盛拾月懵了下?,还?没有来得及生?气,便?见?宁清歌停在她桌前,假装无意地抬手,宽袍的袖子随之敞开,将?盛拾月遮得严严实实的,挡去旁人视线。 终于瞧见?等了半天的热闹,众人哪里捨得停。 第236页 探头伸脖的,纷纷往这边看。 宁清歌见?众人还?不肯停,另一只拿住戒尺的手,往后面木桌上?一敲。 ——砰、砰。 众人顿时嘘声,收回脑袋、缩回脖子,回到原来位置。 盛拾月这下?才反应过来,宁清歌跑来国子监授课了。 前回说过,大梁对国子监十?分重视,时常鼓励朝中官员在空闲时候,赶到国子监授课解惑,虽无半点明面奖赏,可隐藏的好?处不少。 例如前些年?,陛下?有意提拔一官员,却见?她两年?未到国子监授课,当即唤人来大骂一通,于是不仅没能升官,还?惹得陛下?厌恶,如今还?在朝廷边缘蹉跎。 而国子监中的学生?,无论寒门还?是世家子女,大半都能踏入官场,日后念着这几次授课的半师之情?,说不定还?能互相拉扯一把。 只是这些日子朝廷动盪,北镇抚司四处抓人查案,京中官员少了大半,便?很少有人再有闲心来此,更别说快忙得脚不沾地的宁清歌了。 她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没想到宁清歌会跑到国子监来,还?正巧抓到自?己偷懒…… 有点丢人。 盛拾月面无表情?地坐直身子,揉了揉被枕得发麻的手臂,低着头不看对方。 宁清歌仍在授课,清冽声音如泉水拍打圆石,溅起晶莹水花。 果真如盛拾月所想,宁清歌比那些个只懂照搬的先生?,讲得有趣的多,起码她盛拾月都不困了,自?顾自?翻开书,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另一人也不说她,只是在她乱翻页、找寻不到的时候,戒尺一落,压在正确书页上?,而后往上?一挑,指在正念着的段落上?。 很是贴心。 可惜盛拾月不仅不感激她,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瞥向她片刻,低头垂眼盯着字句,别以为她有多认真,实际却一直在揉着小臂。 当枕头靠了一早上?,这下?才知苦楚,一连串酥痒从指尖往上?,将?整个小臂都覆盖,难受得很。 盛拾月拧着眉头,脸颊还?残留着髮丝印子。 身前的那个人还?在忍笑,越想越乐,将?桌椅震得发颤。 盛拾月掀开眼帘一瞪,直接抬脚就往对方身上?踹。 这一脚可没留力,对方算是撞到枪口上?了,盛拾月本来就憋着气,一觉起来还?被人笑,心里正憋屈着呢,她还?敢笑! 「哎哟!」 那人差点给她踹到地上?去,连忙捂着屁股,大喊一声,下?意识就转身回头,嚷嚷道:「你?这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盛拾月毫无笑意地看向她,明艷眉眼冷肃,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却让人感到一股难言的惧意。 她倒吸一口冷气,尴尬讪笑着,想要往另一边看,可是一抬头,却是宁清歌似笑非笑望过来的模样。 她后背一寒,便?有冷汗冒出,齐刷刷往下?流,哪里还?敢喊疼,规规矩矩坐回原位。 其他人见?状,也老实不少。 盛拾月冷哼一声,还?没有得意片刻,宁清歌就抬起戒尺,又将?她铺开的书翻到下?一页。 盛拾月:…… 又一次被宁清歌抓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盛拾月也不好?得和?宁清歌撒气,腮帮子鼓了又鼓,最后还?是瘪了下?去,只是目不斜视,不肯理?她。 昨天的气还?没有消,晚上?又憋了不少,谁让宁清歌派人跟着她,莫名其妙送来一堆东西,却连一句软话?都不说,气得她翻来覆去,越想越憋屈,恨不得翻墙跑回去,再把宁清歌骂一遍。 纸页翻动,暖阳从窗户中挤入,落在盛拾月的眉眼,依稀能瞧见?脸颊间的细小绒毛,不情?不愿地跟读着。 宁清歌眼眸柔和?,自?盛拾月醒来之后,脚步就不曾挪动半分。 众人抬眼窥见?,又急急忙忙低头,暗嘆着两人的相配。 许是睡了许久的缘故,这节课过得十?分快,不一会就听到屋外的铜钟声。 等宁清歌将?今日的功课布置下?去,其余人便?连忙收拾东西,连走带跑地躲出去。 几个唿吸间,里头就只剩下?宁清歌和?盛拾月两人。 盛拾月还?没有起身,那人就先坐过来,贴在盛拾月身边,轻声唤道:「殿下?。」 另一位偏过头,不理?她。 「小九,」宁清歌牵住她的手,还?记得她之前拧着眉头揉手的模样,没有丝毫停顿就替她揉捏起。 「不生?气了好?不好??」宁清歌声音更柔,全然没了之前授课的清冷。 那祖宗可没那么好?哄,仍对方怎么说,就是不肯回应,只是抓住宁清歌揉捏小臂的手,默默挪到正确位置。 其他地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有这一处被额头一直压着,现在还?没有好?。 宁清歌从善如流,温凉指尖抚过衣袍下?的肌理?,也不知是不是特?地和?徐大夫学过,力度把握得极好?。 盛拾月面色稍缓,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人就靠到她肩膀,嵴背微弯,露出疲倦的模样。 盛拾月这人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刚刚硬气起来一点,这会就被宁清歌刻意放低的姿态而取悦。 脑袋又转了回来,无意嗅见?对方发间香气。 第237页 突然又有些困了。 盛拾月抿了抿唇,硬邦邦憋出几个字:「你?在干嘛?」 宁清歌微微偏头,因?身高的缘故,她比盛拾月稍矮些,于是仰头看她,薄软的唇几乎擦在对方脸颊,又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不曾真正贴上?。 盛拾月眼帘垂落一瞬,又别扭地看向前头。 另一人不退反进,依旧保持着这个若即若离的距离,在对方耳边开口:「等殿下?回家。」 刻意拉长的语调撩人,尾音甚至被有意放低,轻得好?像嘆息,幽幽缠在盈白耳垂。 痒。 盛拾月不禁一颤,又被对方压着,动弹不得。 她只好?横眼一瞪,毫无威慑力地嘀咕了句:「我才不回去。」 宁清歌没问为什么,只捏了捏对方的指节,从末尾捏到指尖,又重新捏回来,顺着掌纹一下?又一下?地划过。 周围安静,碳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远处的说话?声越来越远,不知在笑些什么,但盛拾月不消问,也能猜出大半,可以想像,明日她们会如何调侃她。 盛拾月撇了撇嘴,又忍不住翘起些许弧度。 宁清歌从指尖捏到手腕,不紧不慢地偏头,声音软了又软,连吹在盛拾月耳边的气息都柔和?得不行,一句话?惹得千迴百转:「殿下?回去好?不好??」 她有些幽怨道:「好?困。」 她伸手抱住盛拾月,声音懒懒:「没有殿下?在身边,我一整天都未能合眼。」 盛拾月「哦」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宁清歌又道:「我已叫侍人将?殿下?的东西收回府了。」 盛拾月挑了挑眉。 那人又收拢双臂,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再嘆道:「昨夜被褥好?冷,殿下?回去帮我暖暖好?不好??」 「我就是个暖床的?」盛拾月终于开口,斜眼看着对方。 「那我帮殿下?暖暖,」宁清歌接得很快,牵着盛拾月的手就往自?己腿间。 盛拾月一下?子绷紧嵴背,结结巴巴就道:「宁清歌你?干嘛?」 「你?可、你?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她面皮薄,这会已经开始四处打量,生?怕有人突然闯进。 那人想装得懵懂,可声音却多了一丝笑意,回:「学堂啊。」 「方才我还?在为殿下?授课呢,怎么会忘记?」 话?到此处,她又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刚刚是谁在偷看我?」 盛拾月顿时瞪大眼,不打自?招地喊道:「我可没有!我看你?做什么?」 「哦,」宁清歌拖长语调。 「我哪有看你?,是你?一直站在我旁边不走,我就看了一眼,」自?以为十?分隐蔽的盛拾月急忙遮掩。 「嗯……」宁清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轻笑:「就看了一眼啊?我帮你?翻了几回书了?」 盛拾月都忘了这茬了,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就笑,指尖勾着盛拾月掌心,道:「若是别的先生?,都该罚板子了,我还?帮殿下?翻书。」 「我看谁敢罚我?」盛拾月才不进她的圈套。 「那殿下?罚我?」宁清歌一字一停,指尖在对方掌心轻挠,说:「我做错了事?,殿下?要不要罚我?」 她好?心地提出颇具诱惑力的建议:「像上?次一样罚我板子?」 「或者勉铃?」 「还?有上?次的那个铃铛?」 盛拾月僵着身子,只觉得宁清歌的气息一直在自?己耳边绕,烫得惊人。 她咽了咽干哑的嗓子,手却被拉着往更里面去。 盛拾月被吓得一下?子蹦起,慌慌张张,像是逃一般往外走,那脸红得不行,嚷嚷着:「回府了回府了。」 身后的人只笑,几步往前牵住盛拾月的手,就往外走。 外头暖阳依旧,白雪消融。 第96章 再过些时候, 又有细雪落下,落入湖中,被各色锦鲤争先咬住,而?后又被冷得直拍尾, 往深水里钻。 房间中的烛火柔和, 角落的炭盆燃烧,将寒气?驱寒, 只剩下暖洋洋的暖意, 幽幽往床榻间钻。 洗漱过后的盛拾月有些懒散, 一半是?因为睏倦,一半是?因为惧寒,一到冬日便和个需要?冬眠的动物似的,不怎么?想?动弹, 懒洋洋地缩在宁清歌怀里。 另一人还好些,左手环抱着对方,在瘦削嵴背轻拍。 一时无言, 两人都未曾主动开口?,也不觉得尴尬, 陷入这难得的宁静里。 盛拾月贴着对方的肩, 依稀能听到宁清歌的心跳,随意披散的髮丝, 随着她的唿吸起落, 还能嗅到些许沐浴之后的潮意。 她慢吞吞伸出手, 拽出宁清歌髮丝一缕, 在指间绕了几个圈, 然后又故意压折,或是?将那缕髮丝捏出别的花纹。 也不知如此?枯燥无趣的玩闹, 她是?怎么?坚持那么?久,还不见丝毫腻烦。 宁清歌任由她胡闹,眼?眸半阖着,依稀还能瞧见眼?睑出的青紫,确实是?一晚都没?能安睡。 她唿吸渐缓,还没?有坠进梦境里头,就被声音拉扯而?回?。 那人的声音像是?被暖意熏过,透着股疲懒的劲,磨磨蹭蹭地冒出:「宁清歌,我还没?有原谅你。」 第238页 另一人掀开眼?帘,好看的眼?垂落,倒映着盛拾月身影,慢半拍地答应了句。 许是?对方给予的答案不合她心意,盛拾月有些闹腾起来,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怀里蹭,还将一条腿搭了上?来,强调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拍在后背的手一顿,便顺着肩胛骨往下滑落,如同安抚般开口?:「那殿下想?如何?」 盛拾月瘪了瘪嘴,继而?斥道:「你一点也不诚心。」 好端端答应一声也会被说不诚心。 宁清歌无可奈何,只能偏头吻在盛拾月额头,轻声道:「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若是?别的干元,或许就被这样?忽悠着同意,可惜宁清歌遇到的是?汴京第一无赖盛拾月,不仅不知收敛,还越高嚣张地讨要?起欠款。 显然,宁清歌给出的这个答案,也不大得盛拾月满意,依旧鼓着脸。 宁清歌伸手戳破她鼓起的脸颊,哄道:「殿下想?说什么?? 话都说到这里,盛拾月哪有不顺着往下的道理。 她哼哼两声,就道:「这次是?你的错。」 那人点头,没?有丝毫牴触。 「一而?再再而?三,屡教不改,」盛拾月给予严厉批评。 「嗯,」宁清歌答应一声,态度十分温和。 盛拾月扯了扯她的发尾,哼道:「不可以再有下次。」 宁清歌还没?有回?答,她就先说起其他:「不然我会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一连三个非常,果真是?十分严重。 宁清歌停顿一瞬,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人就道:「萧景昨夜劝了我,说你和方画影在这方面格外相似,都以为自个能抗下一切。」 宁清歌没?说话,安静听着她继续。 「我知道这不可能一下子就改过来,但是?我会站在你身后,等你什么?时候真正信任我,愿意往后靠,依赖我。」 她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宁清歌我给你时间。」 宁清歌的眉眼?舒展,莫名?的情愫让心脏软成一片。 分明是?宁清歌的过错,是?盛拾月受了委屈,可绕了一圈后,竟盛拾月自个做出退步,提出解决的办法。 旁人总说盛拾月桀骜嚣张,却瞧不见她待亲近之人到底有多好,就好像个刺猬,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翻肚皮,其余人都只能瞧见尖刺。 她低声唤道:「殿下。」 声音很轻,犹如嘆息一般,轻易就被风吹走。 那人主动低头后有些别扭,故意不看宁清歌,装出兇巴巴的模样?,警告道:「但也不能太长时间,我会生气?的。」 宁清歌被逗笑,哄道:「好。」 盛拾月往她怀里埋,耳朵尖红了一点,不知是?被碳火熏的,还是?坦诚交代后的羞涩。 宁清歌将人抱紧,拍着她的嵴背,耐心等着她缓过来。 旁边的烛光晃动,火苗被吹得胡乱摇摆,弹出的火星掉入烛油中,发出短暂而?急促的响声。 盛拾月将脑袋从宁清歌怀里拔出,又道:「你不能再想?以前一样?,事事都瞒着我、护着我,让我活着你的庇佑下,总要?给我个机会,证明自己。」 「是?我之前太过紧张殿下了,」宁清歌微微点头,在这一点上?十分诚恳,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错误。 「我又不会出什么?事,」盛拾月嘀咕了句,有意逗弄:「再说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大人,是?我盛拾月的夫人,谁还敢动我?也不怕锦衣卫当场将他带走,将几代人的过错全部查出来……」 她笑:「稍有不慎就九族不保了哟。」 宁清歌面色微凝,回?答地很快:「若他们是?个良善之人,又怎会故意欺压你。」 言下之意就是?欺负盛拾月的人,都不算得什么?好人,被诛就被诛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护短得很。 哪怕是?最?嚣张无赖的盛拾月都听得哑然,本来是?宽慰对方的话语,反倒成了理直气?壮的辩驳,她戳了戳宁清歌的心口?,阴阳怪气?道:「巡抚使大人好威风哟。」 宁清歌无奈看了她一眼?,只道:「威风又如何?惹妻子生气?了,也得独守空房。」 能被一向清冷凉薄的宁大人几次提起,这心中的怨念确实不小。 盛拾月就笑,暂住萧府的郁闷终于消散干净,又一遍强调道:「你得慢慢放手,让我独自踏出去,大不了……」 她补充了句:「要?是?有无法处理的事,我自然会找你商量,我不会过分逞强的。」 「宁清歌,我得长大一些了,」她再次加重语气?强调。 另一人微微嘆了口?气?,揽在盛拾月腰间的手臂收紧,好一会才道:「好。」 两人紧贴在一块,不曾留出丝毫缝隙,心跳逐渐停缓跟随,继而?同频颤动,因有碳火的缘故,两人不曾该穿厚衣,依旧是?那一身宽松里衣,隔着薄薄布料,感受着对方肌理的滑腻。 不远处的窗户开了条缝隙,即便是?无烟的红萝炭,也怕烧得太旺,闷得人口?干舌燥,连连起夜,所以特?地留了个通风的地方,偶尔有雪花飘入,还没?有落地就化成了水。 「可是?,我有些捨不得。」 宁清歌突然出声,语气?有点低闷,拖长的尾音飘忽,虚虚落在对方耳间。 第239页 「我有点捨不得,」她又一次开口?,温凉的吻落在盛拾月眼?帘,像是?嘆息一般的语气?。 柔软的唇往下滑落,从眉间至高挺鼻樑,又到唇间。 盛拾月仰头回?应,咬住对方作乱的舌。 鼻尖相触,额头相抵。 不知是?太过睏倦的缘故,还是?两人都不紧不慢,动作很是?缓慢,唇齿贴紧又松开间,还能听见些许水声。 盛拾月抬眼?看她,却被对方抬手蒙住眼?,只剩下黑蒙蒙的一片。 坏得很。 探寻不得的盛拾月只能抬手掐住对方的腰,腰肢细软,稍用力就泛起红意。 只是?另一人不在意,甚至十分喜欢盛拾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会刻意抹药,任由它们留着。 髮丝交缠在一块,连唿吸都同步。 淡淡的荔枝香气?牵引着樱花香气?,慢悠悠在床榻间打转。 盛拾月微微皱眉,就将人推远些,低声询问:「这法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宁清歌眉眼?温和,被推开却不生气?,反倒又贴了上?去,温声哄道:「等过几天?就不用服药了。」 「嗯?」盛拾月还有疑惑,扑扇的眼?帘扫过对方掌心,有些痒。 宁清歌咬住对方的唇,声音含煳道:「不服药后,信香便会淡下去,或许有一段时间会没?有吧,徐大夫也说不好,只是?说需要?温养很长一段时间。」 盛拾月眉头更紧,故意用力掐了一把,气?道:「你就是?这样?过分,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身子,什么?叫做说不好。」 她气?得腮帮子鼓起,又道:「我明儿就让人断了她的酒和银两,住我的吃我的,还敢和你一起欺瞒我。」 「说不好就好好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喝酒,」她咬牙切齿。 「好好好,殿下说了算,」另一人只是?笑,毫不犹豫就将队友出卖,完全忘记了是?自个指使的,还叮嘱徐三痴不准泄露。 她松开手,轻轻揉开盛拾月皱起的眉头,又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怨道:「你就这个时候说得好听。」 那人就笑,俯身贴过去,哑声道:「别处也好听的,殿下要?不要?试一试?」 没?等盛拾月再开口?,那荔枝的香气?骤然涌来,一股脑往唇齿间冒。 盛拾月本就贪甜,哪里能拒绝这样?的滋味,剩下的话语都被压散,只剩下甜腻的荔枝香气?。 衣衫落地,床帘被无意推了下,便摇摇晃晃不见停。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能听到雪落打在瓦片的声音,积了厚厚一层,几乎要?从屋檐边缘滑落。 更远处的风声极大,吹得枯树摇晃不止,挂在檐角的灯笼也被吹破,直接摔落在雪地里。 偶尔有沙沙脚步声,有人快步离开,生怕多停留一会就被暴雪淹没?,那些个早早躲入屋里的人瞧见,便庆幸自个机灵,而?后紧紧抱住怀里的竹编手笼,将被褥裹得严实。 惯会享受的盛拾月可没?这个烦恼,角落里的碳火烧得正旺,温度攀升,分明没?有多大作用,脖颈、嵴背,甚至掌心都冒起细汗。 宁清歌唿吸有些乱,抬手揪着枕角,揉得那布料满是?褶皱。 半阖的眼?眸有水雾凝聚,似要?滑落却又不肯往下滴落。 纤长的腿曲起又滑落,瓷白脚踝泛起绯色,就连趾尖都被渲染。 随着水声,腹部的轮廓也微微起伏,几次绷紧,弯曲停在半空,刚想?落下又被掐着往后撞,更是?发颤,几乎撑不住。 那声音果真如宁清歌所说,好听极了,让人忍不住继续往下,获取更多。 宁清歌骤然绷紧,眼?眸失神?一瞬,却又在对方的突然停止中,变得茫然无措。 「小九,」她无助喊着。 这种感受并不好受,就好像是?被困在沙漠的人,终于能瞧见一块冰块,可那冰块却停在她唇边,不肯让她触碰一瞬,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寒气?泛出,分外诱人。 「小九,」她央求着。 可那人却不肯听,甚至过分地退后。 被不上?不下的拉扯,眼?尾的水雾终于掉落,在枕巾上?留下深色痕迹。 盛拾月却笑,很是?恶劣地开口?:「先生白日讲了什么??学生睡了半天?,一觉睡醒来,什么?也不知道,先生也不知停,给学生解释解释。」 她字正腔圆道:「只好请先生再为学生开个小灶。」 若非在床榻间,单听声音,还以为她有多诚恳,像个虚心好学的学生请求老师的教导。 宁清歌哪里记得这些,开口?时的声音呜咽,像说些什么?却忘记,最?后只喊了一句:「小九。」 可盛拾月却在这个时候犯起倔,就是?不肯往前,只道:「先生难道在怪罪学生?不肯为学生解惑?」 曲折的腿几次起落,只觉得碰不到实处,被高高架起一般。 磨人。 于是?她只能强压下全部感受,极力回?想?书页上?的墨字。 「周太祖……」 不过刚开口?,声音就被打断,宁清歌咬住下唇,试图压住,可那声音却从缝隙中泄出。 那人还装得天?真,笑着问道:「接下来呢?」 第240页 宁清歌深吸一口?气?,努力继续:「周太祖贵妃张氏,彬从母也……」 不等听清,堆积在屋檐的雪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砸向地面,发出巨大声响,连府邸外围都能清晰听见。 吓得安眠的人都惊醒,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好半天?才能缓过去。 那雪越下越大,直接将之前踩在地上?的脚印掩埋,躲着在檐角的鸟儿缩成一团,也不知如何渡过这个冬日。 屋里还在念书,字句不大通顺,但好歹能够念出。 那学生也不知学了没?学,一味都看着先生,时不时冒出几个问题,但先生回?答了,她又不怎么?听,可是?先生答不出来时,她又生气?,藉此?作怪,说着惩罚。 水痕逐渐散开,将整片被褥浸透,房间里的香味更浓,一整晚都不曾散开,将碳火都逼到角落里。 积雪逐渐堆至台阶上?,枯树折断,不知明日该如何处理才好。 风从窗户缝隙吹入,便将烛灯熄灭,屋中一暗,只能听见些许泣声,不大真切,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存在,或许只是?一时的幻觉罢了。 第97章 恍惚间又?过去几月, 作为大梁中心的汴京依旧不大平静,发生了不少大事。 先是岁数较大、将婚事拖延许久的六皇女、八皇女一起成亲,虽然有些?仓促,但那几日的?汴京还是十分热闹, 处处张灯结彩, 都?是欢声笑语声,是元凤末年少有的热闹事。 而盛拾月虽与这两位皇姐的关系不大好, 但也盛装出席, 牵着宁清歌, 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笑话。 确实好笑得很?。 毕竟六皇女、八皇女的关系极差,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天?天?在朝中吵得面红耳赤,可眼下却同穿喜袍, 装模作样地互相恭喜。 一嘴一个百年好合、天?长?地久,心里却不知在咒骂什么,有多希望对方快点失去这个助力。 尤其是盛拾月牵着宁清歌上?前祝贺时, 那两人的?表情更是精彩,都?可以?说上?一句五味杂陈。 乐得盛拾月埋到宁清歌怀里笑, 好一会才勉强停下。 至于那两位嫂嫂, 之前在宫宴中已经见过,如今再见, 也未觉不同, 依旧是一个天?真无邪, 一个体贴温柔, 唯一能让盛拾月多看几眼的?, 是她们两人的?长?辈。 虽是女儿的?大喜日子,太府寺卿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愁虑, 就算是旁人上?前恭喜时,她也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而后依旧苦大仇深的?。 而淮南王不同,笑得十分开怀,甚至可以?说是张扬至极,给上?前祝贺的?人都?分发了谢礼,甚至连京中百姓都?有顾及到,派人散去好多喜钱,惹得众人侧目,被京中百姓夸赞了好长?一段时间。 再过一月,宫中又?传出喜讯,有名?妃嫔怀上?了皇嗣。 此事闹出的?风波不小。 看似只是久久未传出喜讯的?皇宫,终于又?有皇嗣降生,实际却在表明陛下的?身子健壮,还能再撑好些?年。 那些?个认为陛下在强撑的?人彻底死?心,纷纷商讨着该如何。 六皇党、八皇党更是惊慌,明面上?收敛不少,改作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断。 而六皇女、八皇女两人也愁眉不展,在民间,父母晚年康健是好事,但在她们这个位置,若是皇帝康健长?寿,必然会压得皇嗣无法出头,谁又?甘心,三十几许了,还是一个无法掌握大权的?小小皇女? 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她们误以?为陛下年老?、再无精力处理?朝政,所以?肆无忌惮地暴露出自?己的?野心…… 就好像身处狮群之中,狮王会将已经成年的?幼狮赶出自?己狮群,担忧对方影响了自?己的?地位与权威。 朝廷也是同理?,自?古至今,太早暴露野心的?皇嗣,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六皇女、八皇女心中担忧,好几日上?朝都?一言不发。 但这并不代表这两人的?争斗放缓,而是在感?到危机之后,越发争夺得厉害,只是都?放在暗处,不像以?往那么明显罢了。 另外?,此事还影响到了民间。 不知是哪里泄出的?风声,说陛下近几年都?在研习道法,百姓见她恢復精力,便纷纷模仿。 故而,往日藏于山水市野的?方士皆冒出头,大刺刺行?走在坊间,曾经对此十分厌恶的?皇帝,却未下达实际旨意驱赶,好像默许一般,使众人更加崇尚这类术法。 汴京的?风波不断,更远处的?南疆也不落其后,自?秋末后,便接连遭受南蛮袭击,战乱不断。 武状元初次带兵,难免缺乏实战经验,前一个月差点将昆城丢失,幸好有麾下叶流云、叶赤灵力缆狂澜,这才将战局扭转。 朝廷之人听此战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连称赞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就连陛下也一样,不仅赐下诸多奖赏,还将两人抬至六品校尉,只比钟千帆差了一品。 盛拾月初听此事,也是被吓得面色苍白,连连询问侍人,再三确定叶流云两人的?平安。 夜里还做了回噩梦,梦见叶流云断了腿、叶赤灵瞎了眼,半夜惊醒,抱着宁清歌哭了好一会。 宁清歌无奈,抱着这人哄了半响,一遍又?一遍地承诺两人无事后,盛拾月才稍缓和过来些?。 第241页 之后的?宁清歌难免吃味,又?揪着这人耳朵细问其他。 结果就是宁清歌、盛拾月两人双双晚起,踩着点赶到北镇抚司、国子监,一人揉手,一人扶腰,渡过了颇为劳累一天?。 之后的?战事还算平稳,输赢掺半,但还是不及武安君在时。 可钟千帆、叶流云等人都?只是第一次带兵打仗,朝廷之人想要怪罪,也不好开口,只是默默想念起武安君在的?日子,就连陛下,也暗中加大了寻找武安君的?人手。 此中最不安的?是八皇女,几次请奏出兵,却被陛下一压再压,甚至到冬季即将结束,也一直被困在京中,整个人都?消沉了不少。 前几日还有人撞见,她在倚翠楼中喝闷酒,直到半夜,才被八王妃请了回去。 与之相反的?是六皇女,刚刚压下去一点的?气焰,又?忍不住冒起来,这几日老?往宫中跑,在皇帝跟前伺候着,直到夜深才肯回府。 再到初春,冰雪消融时。 扬州突发水患,洪水冲破决堤,使周围多城遭受损坏,受灾范围极广,受灾人数众多,底下官员起初想瞒下此事,可灾患实在太大,根本压不下去,只能上?奏于朝廷,但此时离灾祸已过去一月有余。 陛下闻言大怒,被气得在大殿中吐血晕厥,直到半夜,才在太医的?施针下,缓慢转醒。 之后,不等天?亮就先召集文武百官赶来,商讨治理?水患之事。 宁清歌此时正因北镇抚司一事,而被百官百般忌惮。 于是那六皇女不知如何作想,竟让幕僚上?前,举荐宁清歌出京治理?水灾,众人见状,纷纷附和。 陛下思索许久,居然真的?松口同意下来,让宁清歌与户部柯熙同去治理?水患。 次日,天?明。 连成串的?马车驶出汴京。 端坐在车厢中的?盛拾月,随手掀开车帘,朝周围打量了一番后,才慢慢收回视线,眉眼间的?凝重未散,眉头越发紧皱。 坐在她旁边的?宁清歌,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劝道:「事已至此,殿下再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缓下心神多休息几日,等到了扬州,派人查明大致情况,再来考虑其他。」 盛拾月面色稍缓,可眉头依旧皱着,十分坦然道:「我心里烦得很?。」 她又?道:「扬州自?古水患不断,时常有河水冲垮河梯、田地,淹入城中,摧毁房屋,直到皇姐南下,凑款修筑堤坝、疏通水流,亲自?带领百姓,在河岸两旁种树修田后,才使水患停歇。」 「我刚刚去寻柯大人,询问当年扬州治理?之事,她向来务实,不是个会夸大其词的?人,几次向我承诺,皇姐当年领人修建的?堤坝,起码能保扬州十年无事。」 户部柯熙是当年废太女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之前曾跟随废太女一起下扬州治理?水患,如今也被陛下指派,跟着她们一块赶去扬州。 盛拾月重重嘆了口气,紧紧握住宁清歌的?手。 不仅是为忧虑扬州,更是为了废太女。 废太女当年就是因扬州一事,被众人称赞夸奖,推至神坛,可如今扬州却出了事,不就在说废太女当年并未尽心,甚至有偷工减料之嫌吗? 自?此事传回京中后,坊间谣言不断,甚至有人开始咒骂、指责起废太女。 宁清歌知废太女在她心中的?地位,只反手握住对方,温声宽慰道:「我之前曾与扶光太女接触过一段时间,太女性情磊落,一心为民,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许是远离了汴京,之前完全不允许提及,提起也只能喊作废太女的?人,终于能在两人的?交谈中,恢復以?往的?称谓。 盛拾月闻言,又?嘆了口气,靠向宁清歌肩膀,怅然道:「我当然知道皇姐不是那样的?人,我怕的?是有人故意造成这场水患。」 宁清歌先是抬手,将人往怀里拢,再偏过头,在她发间留下一个浅淡的?吻,缓缓道:「我已派锦衣卫先行?一步探查,若有消息,她们必会快马传回。」 盛拾月闷闷答应一声。 说话间,车轮撞在石块上?,马车被颠起,还没有缓下来些?,又?有颠簸。 盛拾月向来娇气,被马车晃得头晕眼花,面色很?是苍白。 宁清歌瞧着她这幅模样,心里不免难受,又?哄道:「扬州路远,如今又?受洪水冲击,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殿下何苦跟来。」 盛拾月摆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可面色却变得更差,只能埋首在宁清歌肩颈,哼道:「你可别?想抛下我。」 宁清歌无奈,道:「我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那也不行?,」盛拾月双臂抱着对方,哼道:「我不要和你分开。」 「再说了,这也是难得的?机会,京中六皇姐、八皇姐相争,我不好冒头,只能装出乖巧念书的?模样,不引起她们的?忌惮,如今机会难得,若能办得漂亮些?,也可藉此入朝参政。」 话说到这份上?,宁清歌能如何? 之前也劝过几次,可盛拾月态度坚决,说如果宁清歌不同意,她就去求见圣上?,或者自?己带人偷偷赶去,宁清歌劝不动她,只能让人跟来。 盛拾月将人抱紧些?,话音一转,又?闷闷道:「宁望舒,我想过去看看。」 第242页 她终于说出真实想法:「皇姐留下的?东西不多了,我得去看看。」 她语气一寒,再道:「若真有人敢糟蹋皇姐的?心血,那我必然要亲自?处罚他们。」 可惜小殿下还没有狠厉片刻,又?被颠进宁清歌怀里,完全坐不稳,时不时就被晃得东歪西倒。 宁清歌勾了勾唇角,再一次将人抱紧。 第98章 扬州的情况比想像中更严峻, 才至半途,便已瞧见众多枯瘦如柴的灾民,聚集着往别处走,而隐于树间灌木中的尸首, 甚至有大量的啃咬痕迹。 宁清歌、盛拾月两人见状, 只能?尽量缩短路程,快些赶到扬州。 扬州各城的情况极差, 就连相对富贵的人家都难保全自个, 更别说?普通人。 宁清歌等人进城时, 甚至要以官兵开道?,个个出鞘亮刀,逼退已经饿红眼的灾民。 盛拾月见状,一路沉默, 嘴唇像是被缝上一般,难以扯开半分?,其余人也面色凝重, 强忍着心中怜悯。 之前压下灾情的州府已负罪自裁,死?前还放火烧了自己的府邸, 相关?亲属全亡于火中。 宁清歌、盛拾月两人哪里看不出其中猫腻? 可救灾要紧, 其余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立马接手这?个群龙无首的州府, 将两人商议许久的赈灾法子一一实行。 许是救灾法子得当, 半月后, 扬州灾情缓和, 宁清歌两人见那些个地方官吏很是用心, 不曾有贪图灾银、压迫百姓的行为,便暗自将之前的疑惑搁下。 毕竟, 现在的扬州实在经不起?太大波折,若真心悔改就算了,否则各处岗位空缺,又无法及时调人顶替,万一拖累治理,便是因小失大了。 唯一让宁清歌、盛拾月感?到疑惑费解的事,是之前派出的锦衣卫迟迟未归,可这?两人忙得脚不沾地的,连睡觉时间都?是强行挤出,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 直到有一日,忽有人执信物而来,指名?要见盛拾月。 「你说?这?人拿着锦衣卫的牌子,还是之前离开的那几人的腰牌,」盛拾月眉头?微皱,放下施粥的木勺。 如今不过半月,可盛拾月却发生了极大变化,往日极白皙的皮肤,在风吹日晒下变成更健康的小麦色,之前的跋扈娇矜淡去,终于有了些许沉稳。 那锦衣卫抱拳称是,眼底闪过一丝难言的感?慨,可还不得她怀念片刻,就忙道?:「那人指名?要见您,我们?拿出同样式的腰牌询问,她都?不肯说?。」 盛拾月思索一瞬,便向之前与?她施粥的人嘱咐几句,再大步离开。 锦衣卫向来尽忠职守,若无棘手又重大之事,绝不会採用这?种方式,可盛拾月想?不明白,扬州灾祸虽严峻,可此刻已有好转苗头?,她们?为何还会被拖住手脚? 见盛拾月离开,留守侍卫连忙跟在她身后,即便低垂着头?,也能?感?受到两边百姓投来的视线,满是信赖,甚至可以说?是虔诚。 不知这?一幕,被整日议论着盛拾月纨绔事的汴京人瞧见,表情会如何丰富。 当年那个无法无天?,骑马过街的纨绔少女,像是被掩埋在去年汴京的厚雪里。 不多时,盛拾月就走到那人身前。 那人面黄枯瘦,衣衫褴褛,看似其余灾民并无不同,只有那一双眼睛,很是狠厉,比周围锦衣卫都?森然,或者说?已不大像人类,更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不等盛拾月询问,那人就主动开口,只冒出三个字:「孟清心。」 盛拾月一愣,顿时急道?:「她怎么了?!」 那人却突然闭口不言。 锦衣卫的腰牌与?孟清心的名?字加在一块,难免让人多想?,生出锦衣卫是为了搭救、保护孟清心,这?才无法脱身而来的念头?。 盛拾月想?到此处,更加不安,连忙询问道?:「孟清心怎么了?她们?让你传信,难道?没有多说?什么吗?!」 旁边锦衣卫同时催促,可那人仍不肯开口,好半天?才抬起?脑袋,直勾勾地看着盛拾月,冒出一句:「你看起?来很好吃,能?卖很多钱。」 盛拾月一顿,莫名?感?受到些许寒气。 若是被逼急后的胡乱冒犯,她必然不会生出这?样的感?受,到底是年幼就厮混在清楼勾栏的人,早早就见惯了这?些。 可这?人的神?情,更像是食客在点评饭菜,贪婪而渴望,恨不得将盛拾月扒皮啃去。 周围锦衣卫顿时大怒,喝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人不仅不害怕,还舔了舔嘴角,贪婪道?:「她们?答应我了,只要我把消息带到,就给我肉吃。」 盛拾月虽感?到奇怪,可事关?孟清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道?:「只要你说?出孟清心等人的情况,我立马就让人给你煮肉。」 要知道?,此刻的扬州食物极其短缺,即便是盛拾月,也只能?拿出之前准备的牛肉干,撕一丝,放在舌尖抿一抿后就放回袋中,很是心酸。 但那人却笑,嘴角往上扬,像是被人割裂开般的夸张,很是渴望地看着盛拾月,扯着嗓子道?:「你给我咬一口好不好?」 两旁锦衣卫终于忍不住,直接伸手将人按住,将对方的脑袋压在地面,喝骂道?:「大胆贼人,岂敢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 第243页 盛拾月被他几乎疯狂的眼神?,吓得退后半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听见那人嘶吼道?:「他们?说?了,他们?说?了,只要我跑过来,只要把口信交给盛拾月,她们?就让我吃肉。」 她的脸被强硬按在地上,每个部位都?在极力挣扎,发疯一般想?要挣脱。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疯狂劲,那两个出身军旅的锦衣卫,竟无法彻底按住她,差点被挣脱着松手,只能?加大力气再按,就差就将脚一块踩上。 而盛拾月却越发不解,屈膝跪下,弯腰询问:「你从哪里来?」 本想?问她家住何处,再寻其他线索。 可那人软硬不吃,一直在大声咒骂,反覆唠叨吃肉,眼珠里全是血丝,怒目圆瞪时,宛如恶鬼爬出。 看得让人生寒。 盛拾月眉头?紧锁,再问:「你到底要吃什么肉,我让人给你寻来。」 听到这?话,那人像突然僵硬住,哑声道?:「我吃什么肉?我要吃什么肉?!羊……不对,不对!不对!」 那疯狂的模样令周围锦衣卫都?感?受到害怕,越发用力按住她。 那人极力挣扎,直到最后才冒一句:「江口县……肉……」 盛拾月表情一动,急忙想?问,却见那人没了动弹,竟在这?样的疯狂中逼死?了自个。 旁边两个侍卫也一愣,僵硬着松开手,很是茫然。 「殿下这?……」 盛拾月像在沉思,只挥了挥手,表示不会责怪她们?。 记忆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大姐姐,我叫魏莹,家住扬州江口县,你若是有空,要记得来找我玩,我们?一块去神?仙庙里拜神?仙。」 「你可别小看我,祝大人可是和我阿娘说?过,要收我做下一任守庙人的。」 孟清心等人送魏莹回扬州了?! 盛拾月又惊又恐,自从冬季暴雪纷飞后,她就与?孟清心等人断了联繫。 此事在大梁不算罕见,毕竟是完全依赖快马运输的联繫方式,即便是边境与?朝廷的联繫,也时有时无,有时厚雪封路时,甚至两个月不得一封信件,更别说?普通的民间传递。 她与?孟清心的信件联繫算勤的了,若是平常人家,可能?一年半载都?拿不到一封家书。 所以盛拾月并未多想?,可如今却惊慌起?来。 这?江口县可是在被冲垮的堤坝临近处,之前州府官员汇报时,可是说?江口县周围的小城都?被冲垮,无法居住,活着的灾民都?流浪至更远处的大城,所以她们?救灾时,也让人绕过这?些个地方,以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粮食。 可如今看来…… 盛拾月心乱如麻,双手更是冰凉。 旁边侍卫连忙喊道?:「殿下?」 「殿下?!」 「小九,」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杂乱声音中浮现。 盛拾月骤然回神?,扭头?看向匆匆赶来的宁清歌。 那人见她这?幅模样,连忙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低声宽慰道?:「怎么了?刚刚有人向我禀告,说?有之前派出的锦衣卫消息了。」 盛拾月简单将事一说?,继而反手握紧宁清歌,语气坚决道?:「我得去江口县一趟。」 宁清歌知盛拾月是极重情重义之人,不曾阻拦,只道?:「你多带人手。」 盛拾月有些不贊同,说?:「眼下正是缺人之时。」 宁清歌却摇了摇头?,面色肃穆道?:「若无重大变故,以她孟家小姐的身份,哪有人敢为难她?可如今就连锦衣卫都?被拖延住,不敢和这?人嘱咐太多,想?来其中必有极棘手处,」 她声音一转,又道?:「虽然此处已能?正常运转,但我还是无法脱身离开,你多带些人手,我也能?放心一些。」 盛拾月想?来也是,便低声说?好。 不等两人再说?,突然有一身穿官服的人大步走进,急急忙忙道?:「宁大人,九殿下?」 盛拾月、宁清歌两人面色一肃,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长眉细眼,面白端正,官袍被洗的发白,袖口处甚至脱了线,可衣袍底下的手却白净细嫩。 她是扬州同知,扬州知府自裁后,便是她暂时统领大局。 「杜大人,」盛拾月先一步开口。 那人快步走至面前,看见那已无气息的尸体,被吓得哎呀一声,忙道?:「这?是哪里来的流民?怎么会倒在这?儿。」 她越过宁清歌、盛拾月上前凑近,又道?:「这?是没了吧?」 盛拾月与?宁清歌不留痕迹地对视一眼,将之前的情绪压下。 盛拾月漫不经心道?:「没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一直嚷嚷着要吃肉,如今这?扬州是什么光景?哪有肉给她吃。」 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几分?鄙夷。 盛拾月又道?:「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被锦衣卫按住后一通挣扎,平白脏了我的地。」 那杜庭轩闻言,当即附和道?:「许是饿疯的灾民,见九殿下宅心仁厚,便想?到这?儿来骗块肉吃吧。」 盛拾月嗤笑一声,率先往外走。 宁清歌紧随其后。 那杜庭轩不知在想?什么,深深看了一眼那尸体,而后才跟上,又无奈道?:「唉,如今扬州受灾,粮食紧缺,连招待九殿下、宁大人的饭菜都?拿不出下官实在愧疚。」 第244页 宁清歌终于开口:「如今情况特殊,杜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眼下还是救灾要紧。」 那杜庭轩连忙点头?附和,又道?:「宁大人说?的对。」 她又道?:「多亏了宁大人、九殿下从京中赶来,救扬州百姓于水火。」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罢了,」宁清歌不大理会这?样的谄媚,话音一转,突然道?:「杜大人不是在城南,监督赈灾吗?」 那人没有半点愧疚,只笑道?:「我是怕有流民惊扰了两位大人,特地从那边赶来,现在见两位大人无事,也可放下心来,安心赈灾。」 三人又寒暄几句,而后那杜庭轩才转身离去。 门外,宁清歌与?盛拾月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忧虑。 当夜,盛拾月率两千士兵,快马出城。 三日后,江口县传来消息。 盛拾月带人屠城。 第99章 话说回前?日。 盛拾月心中担忧, 不敢有丝毫耽搁,只在夜深时浅浅休息片刻,天一亮就领人快马沖向江口县,直至中午才?至县城郊外。 距离虽远, 但已能瞧见城墙、房屋轮廓, 确实是被?洪水冲垮严重?,但也未及杜庭轩等人所说的彻底摧毁, 已无灾民留下的情况。 甚至还有不少炊烟升起, 依稀能看见官兵走过, 情况甚至比小部分县城好得多。 盛拾月不禁皱眉沉思。 想不通杜庭轩等人为何要将此事遮掩,若是这江口县情况较好,他们?也能少受些责罚,何必刻意将这县城抹去, 放任这些人不管? 不过她并未冒进?,只让几个人稍作掩饰,靠近查看, 而他们?蹲守在此处,紧紧盯着那边。 那几人很是谨慎, 将身上盔甲脱去, 又换上粗衣麻布,浑身抹上黄泥后, 才?敢靠近。 可人才?至城墙近处, 那几个站在城墙上的守卫就以拉弓以对, 话都?不说就弯弓, 将箭射出。 幸好那几人躲得快, 三步做两步,立马往树干后躲。 站在盛拾月身边的人顿时破口大骂:「这些人是要造反吗?!」 此行匆忙又得瞒着其他人, 所以盛拾月未带曲黎、方画影两人,除去两千士兵外,便?只有几个关系较近的锦衣卫,也是她之前?的贴身精兵之一。 这人名叫庞昭,长得极高,只有两米,身材魁梧健壮,裸露的手臂全是块块肌肉,单站在那儿就十分有威慑力。 她扭头就道:「殿下,这些人也太过兇恶了,难不成见到灾民靠近就要射杀?不准百姓入城,这和圈地?为匪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这人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盛拾月抬手打断她的嚷嚷,继续凝神往那边看。 只见那几人见射杀不成后,竟打开城门,执刀快步冲出来。 不对劲。 若只是怕外人入城分口粮,那驱赶离开就好,何必大费周章追杀,一副要毁尸灭迹的骇人样? 被?派出的几人连忙分散跑开,那些士兵虽气势汹汹,但始终追赶不上。 虽然如今的扬州粮食缺乏,可在京中时,盛拾月就考虑到这一点,单独採买了锦衣卫与两千士兵的口粮,即便?滋味稍差,但也能日日吃饱。 这并非多此一举之事,洪涝之后,那些个灾民饿红了眼,见赈灾粮运来,必然会动不该动的心思,可扭头一看,瞧见那些个精力充沛、雄壮威武的士兵,这心思就又缩了回去,也因此,盛拾月等人一路省了不少麻烦,也便?利了扬州内外的管理。 如今也是,那些个经歷过灾情,心神恍惚,又被?饿得脚步虚浮的士兵哪里追得上盛拾月的人。 可饶是这样,他们?仍咬着牙,拼命追赶。 「殿下……」 庞昭爱兵心切,一直紧紧盯着前?方,若不是盛拾月不松口,她早早就带人冲上前?,狠狠将那些气焰嚣张的傢伙收拾一顿。 盛拾月看着那半开的城门,反覆思索。 大梁边境多纷争,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北狄南疆,普通县城最多只有两百士兵驻守,经过洪水洗涮之后,也不知能留下多少,再说长期粮食短缺下,体力不知削弱大半,方才?连羽箭都?射不准,而盛拾月他们?足有两千人。 思绪落到此处,盛拾月却?不着急救人,反倒朝庞昭比了个手势。 那人听令,当即双手合在嘴巴上,朝远处发出几声清脆鸟鸣声。 那几个被?追赶的士兵顿时明了,脚步放缓,宛如被?追着胡乱逃跑一般,慌张逃窜,实际不曾离开江口县太远,只在羽箭难射中的边缘徘徊。 那县城士兵像是被?下了死命令一般,即便?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来。 再过片刻,又有几个士兵从城门中跑出,一起追赶。 盛拾月不曾让人停下,依旧沉默看着。 那几个士兵常年?受训,体力很是耐久,那么长时间?也不见力竭,依旧跑得飞快。 不多时,那城门又冒出几人,看衣着打扮,好像是城中百姓。 盛拾月眼睛眯了眯,直到这时才?开口:「庞昭,你带人绕后打进?去。」 江口县人口少、规模小,只有前?后两个城门,也算省事。 等待许久的庞昭当即得令,立马唤人上马。 而盛拾月也翻身上马,领着剩下的人向城门冲去。 第245页 如今孟清心情况不明,盛拾月也没有心思再打探下去,在确定可以轻松压制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就往前?沖。 抬起落下的马蹄震得地?面作响,片刻就见刀刃相撞,那些个追兵哪里有抵抗的力气?直接就被?震倒在地?,立马有人下马,将人捆住。 盛拾月只管带人沖往前?,城里人见此情况,慌慌张张地?想要关门。 一身骑射袍的盛拾月单手一挥,有人从身侧冲出,扯下挂在肩膀的弓箭,用力往出门一射。 利箭破风而出,直直射向门中,将扶门的人射杀。 同?时,又有一批人扬鞭加速,刚至城墙就翻身下马,没有一步停留,借势沖向城门,几人用力一推。 ——轰! 只听见一声巨响,那城门被?迫大开。 盛拾月一行人没有停顿片刻,径直往里,终于?看清了这座小城受灾后的模样。 众人皆愣住。 只见不远处的平坦处,架着一口大锅,锅下柴火正旺,沸水中飘着个一条手臂手,旁边屠夫磨刀霍霍,身前?是个已断去手足的妇人,更远处的麻衣百姓贪婪地?看着,不停吞咽着口水。 最可怕的是几个官兵站在旁边,大口喝着肉汤,露出十分享受表情。 见盛拾月等人冲进?来,他们?好像愣了下,城中一片寂静无声,直到一官兵的汤碗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几个官兵连带着屠夫,立马拔刀就往这边沖,那些个百姓也拔腿冲来,目标却?是掉在地?上的肉汤,直接扑在地?上,争抢着大口舔舐。 盛拾月面色凝重?,不由握紧缰绳,冷喝一声道:「全部抓起来!」 话毕,周围士兵纷纷冲上。 那些个官兵也不算愚蠢,直接朝着后面大喝一声,那些个争抢肉汤的百姓露出惧怕之色,竟向盛拾月等人冲来。 再听更远处,那边也爆发出大量厮杀声,是庞昭等人带兵闯入。 盛拾月扯下弓箭,弯弓向几个城中士兵,只听见几声破风声,那羽箭直射向旁人腿脚,竟贯穿而出! 城中官兵不多,可百姓却?不少,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但也造成了些许麻烦。 「啊!」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视线转移,便?瞧见一个士兵被?拉扯下马,但她并不着急,手腕一转,直接用刀背噼砍而下,周围百姓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却?不肯退缩,不管不顾地?往前?,正当那士兵再抬手间?,身后却?有人扑来,一口咬在她手臂,这才?发出一声惨叫。 她手臂曲折,用手肘用力往后一撞,直打向那人鼻樑,如此巨力下,那人却?没有松口。 士兵疼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提刀噼去。 可那人却?没有丝毫惧怕,只见脑袋一扭,大力撕咬下,竟硬生生扯下一块肉! 刀落在那人肩膀,皮开肉绽间?,血水顿时涌出,那人被?砸得倒地?,如此狼狈下,竟还在咀嚼着嘴里的肉。 看的人头皮发麻,直冒寒气。 这哪里还是人啊?! 哪怕是饮血茹毛的野兽也知疼,也会逃跑吧? 士兵又疼又急,甚至冒出噁心的寒意,而手臂冒出血水,竟惹得周围百姓眼红,居然学着那人模样,张嘴咬来! 盛拾月表情冷凝,一脚蹬开靠近的人,反手又是一箭,贯穿他人手臂,将人钉死在地?上。 刚想转头向另一边,却?瞧见旁边一百姓扑向被?钉在地?面的人身上,大口撕咬起来。 咀嚼间?,脸上满是幸福神色。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放眼望去,这样同?伴相食的事居然不少。 惨叫声、刀剑相撞声穿插,空气里起腥臭的铁锈味和更不远处的沸腾肉汤交融在一块,不知哪里冒出一声幼儿的啼哭,尖锐声穿破城墙,砸落一块砖石。 许是被?血腥激发了疯狂,那些个江口县人越来越疯狂,不再抵抗盛拾月等人,竟互相啃咬起来。 之前?的官兵已被?抓住,盛拾月立即下令,将其余人捆住。 不到一炷香,庞昭等人就快马冲来,刚至盛拾月面前?,就立马跳马大喊道:「殿下!他们?、他们?居然在吃人!」 可怜她一个彪悍女子,之前?见惯了战场的血腥,如今竟被?吓得面色惨白?。 盛拾月心中已有猜测,却?没有直接说出口,众人也是如此,一味低着头将那些个平民绑住,不敢往铁锅那边看 直到庞昭这一声喊,才?打破刻意迴避的假象。 盛拾月捏紧拳头,僵硬着转头,终于?敢看向那铁锅。 正巧,那滚水又掀起大泡,将压在底下的肉抬起,露出一截人类小腿。 「呕,」终于?有人忍不住噁心,发出难受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音落下,周围陆陆续续发出不少声音。 盛拾月面色十分难看,捏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最后直接大步走去,提手一挥,直接噼向热汤。 ——嘭! 那大锅被?掀翻,全部甩落在地?,浇灭柴火,发出嘶拉嘶拉声,碎肉汤水流淌一地?。 而那些被?捆住的百姓,居然没有半点被?抓的恐惧,只有对肉汤的可恶,身体一转,倒地?向这边扭动爬来,表情狰狞而疯狂,一副垂涎若滴的模样。 第246页 远处的幼儿啼哭更大。 盛拾月不禁往声音源头看去,之前?那个被?屠夫剁去手足的妇人身后,爬出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儿,竟趴在那夫人断臂处边哭边大口吮吸,像是饿极了一般,已经皮包骨的身体染上血水。 盛拾月表情一变,脑海中闪过那个贪婪看着自己,说着你看起来很好吃的人,瞬时抬手捂住嘴,发出阵阵呕吐声。 庞昭也不大好过,本想伸手扶住城墙,却?又嫌弃松手,勉强支撑住自己。 等众人稍缓过来些,盛拾月便?派人四处搜查。 许是无力看管的缘故,她们?未多废力,便?在一牢房中寻到被?捆住的孟清心、锦衣卫等人。 她们?面色极差,但好在四肢健全,只是稍虚弱些。 盛拾月不禁松了口气,在看见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后,她生怕孟清心等人也遭受这样的事,心中很是恐慌。 她连忙走上前?,扶住孟清心的小臂,缓声道:「发生了什么?」 孟清心看起来狼狈极了,完全没有了汴京里的玩世不恭,整个人都?瘦了半截,看到盛拾月,眼眶一红,竟当场落下泪来,哭喊道:「盛九……」 「魏莹没了……」 「她被?他们?吃了。」 她紧紧拽住盛拾月手臂,崩溃之下,指尖死死掐入肉中,几乎无法站住。 「魏莹她没了……」她一遍重?復,枯黄的髮丝凌乱,满眼血丝。 盛拾月愣住,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觉得自己被?孟清心掐得有多疼,只是木木看向她身后的金夫人等人,她们?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只是含泪看向另一边。 说实话,盛拾月对魏莹的印象不深,如今想来,对方的面容竟有些模煳。 她只能想起,魏莹与一群瘦骨嶙峋的小孩躲在小院中,一声不吭,饿极了也只敢用草绳勒住肚子,冒险寻雨水喝。 只记得她在自己的询问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连声道:「姐姐你知道我?家吗,我?好想回家。」 只记得她否认后,小女孩暗淡下去的眼睛。 「大姐姐,我?叫魏莹,家住扬州江口县,你若是有空,要记得来找我?玩,我?们?一块去神仙庙里拜神仙。」 「我?阿娘说和神仙长得像的人,会得到神仙的偏爱和庇佑,你可千万要过来拜拜,我?让神仙保佑你。」 「你可别小看我?,祝大人可是和我?阿娘说过,要收我?做下一任守庙人的。」 清脆的童音迴响在耳边。 盛拾月嘴唇发颤,她其实也不算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一小孩,不过就是她随手救下的一小孩,不过就是因为她供奉自己皇姐,而稍微记得她一点。 其余盛拾月一概记不住了,就连往来信件都?不曾提起她的姓名,完全将她忽略。 可是…… 盛拾月抬手捂住眼睛,可是小荷花还记得这个姐姐呢,要是对方突然提起,她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你的魏莹姐姐在别人肚子里,被?人吃了吧? 可不可笑,要是小荷花听见了,一定会觉得是个烂笑话吧? 盛拾月闭上眼,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也不是很难过,就是心里烦得很。 毕竟之前?答应了魏莹,要到江口县,和她一起去看太女庙,现在好了,她赶过来了,有人却?违约了。 她很少应许什么,但一向言出必行,可现在再难完成了,她完美的信誉出现了缺口,以后无论?和别人许诺什么,都?显得底气不足了,毕竟她是有过劣迹的人了。 盛拾月咬紧后槽牙,牢房的阴影落在她眉眼,整个人都?陷入阴沉的暗里。 她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小小年?纪被?拐进?汴京,受尽蹉跎,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却?被?人残害,尸骨无存。 孟清心低着头,一直在哭,在此之前?她已经哭了好几次了,可看见盛拾月后,还是没能忍住哭起来。 她们?是什么? 她们?之前?是汴京里无法无天的纨绔,是受家族庇佑、从小就捧着哄着的祖宗,她们?曾经以为自个无所不能,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可她们?现在连个小孩都?庇佑不了,亲手将人从虎口救出,又把人推入狼窝。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0章 事?情说来简单, 即便孟清心哭噎着停顿了半天,也不过片刻就?说完。 秋末时,她们与叶流云等人分别,便将魏莹送回江口县。 那时的江口县不似如今残缺, 甚至比其他县城富裕许多, 而魏家?在江口县,只?算寻常富户, 尤其是在魏莹失踪, 她阿娘悲伤成疾、撒手而去后, 便更加衰落。 她剩下的娘亲,见?到女儿被送后,顿时又哭又喊,跪在孟清心等人面前, 大喊恩人,这倒没什么特殊,她们这一路经歷了不少这样的事?。 唯一觉得头疼的是, 这魏夫人实在是太过感激她们,吃穿住行样?样?包下来, 半个铜板都?不让她们花, 哪怕是偷买个糖葫芦,这魏夫人都?把钱重新塞回来。 孟清心等人虽惊奇于江口县的富裕, 想要多停留几日, 可又不好意思一大群人都?住在魏家?白吃白喝, 尤其是瞧见?魏夫人逐渐捉襟见?肘后, 就?更加不自在。 第247页 于是, 他们便借着?要早些送回另一个孩子的藉口,趁着?秋末的最后一丝暖意, 留下一笔银两后就?匆忙离开扬州,赶往另一个州府熬过寒冬。 盛拾月闻言,不禁疑惑,反问道:「你们既然已经离开,哪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们此刻还?在牢房中,窄小不透光的房间潮湿,只?用干草铺了一层,作为床铺,幸好整个县城的老鼠都?被当做食物被捕抓殆尽,才让孟清心等人少受了点苦。 孟清心眼?下就?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死死拽着?盛拾月的手臂不松开,哭噎着?道:「我们听说扬州水患,便、便担心魏家?母女,想要赶来帮忙。」 她声音沙哑,字句虚弱而无力。 其中有个机灵的侍卫,赶忙上前一步递来水壶。 可孟清心不仅不接,反倒露出警惕表情。 盛拾月也是眉头微皱。 那侍卫一愣,连忙解释道:「这水是早晨从别处打来的。」 孟清心闻言,这才敢拿过来,仰头喝了几口后,又递给身后的金夫人,众人传递着?饮用,一副被渴了很久的模样?,惹得旁边士兵都?解下水囊,往这边递来。 而孟清心稍缓过来些,又哽咽道:「可我们赶到时,已经晚了。」 「不知为何,当时我们赶到时,水患不过发?生十日,哪怕再缺乏粮食,有官兵维护下,也不至于乱成那样?,可江口县却好像是被故意逼成这样?。」 「你说什么?」盛拾月疑惑更甚。 旁边金夫人见?孟清心哭得说不出话来,便接道:「这江口县很是奇怪,从刚开始就?没留下半点粮食,官兵不仅不管,甚至压着?人吃人。」 盛拾月已来不及悲伤,追问道:「你们之前不是说江口县极为富裕吗?怎么会没有粮食剩下?」 「是,但是……」金夫人摇了摇头,只?道:「他们刚开始只?想驱赶我们离开,可等我们说出魏家?母女的名字后,他们便露出异色,将我们迎了进?去,之后、」 她声音一顿,露出不忍的悲痛之色,说:「就?见?到城中架起的铁锅,有人告诉我们,魏家?母女弱小,又无强壮干元庇佑,早早就?被人分食了……」 「他们本?想对我们下手,幸好孟小姐及时爆出自个的身份,他们忌惮之下,便只?能将我们抓进?牢房关着?。」 还?没有等她继续说,突然有一士兵急匆匆闯入,抱拳就?喊:「殿下,我们在县衙库房中发?现了大量的米粮。」 话音落下,气氛凝固,众人满脸震惊,狭窄空间里全是交替的沉重唿吸声。 盛拾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扭头转身,扬声就?问:「米粮?!」 那人再回:「是,是未经洪水沖泡、可以使用的粮食。」 孟清心怒目圆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地冲过去,揪住士兵的衣领,吼道:「你再说一遍?!」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的话!」 那士兵不明所以,只?能结结巴巴道:「是、是可以吃的粮食,若是江口县官兵控制得当,这批粮食应该够整个县城吃上十天。」 孟清心骤然跌坐在地,面色惨白,一遍遍重复道:「够吃十天、够吃十天。」 金夫人等也是同样?表情,这些日子的自责愧疚都?好像变成了笑话,若不是那些官兵,她们明明可以救下魏莹母女的。 「足足够吃十天?!」孟清心双手抓着?脑袋,彻底崩溃。 盛拾月扯了扯干裂的嘴皮,喃喃道:「那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眼?前又闪过刚入城时,那几个官兵大口喝着?肉汤的满足表情,若是为了保全自个性命,贪下这些粮食,又何必喝什么肉汤? 寒气从脚板心往上冒,盛拾月顿时起了一身冷汗,无意识握住悬挂在侧腰的长刀。 一直站在旁边的锦衣卫,终于开口道:「殿下,我等有事?禀报。」 盛拾月扭头看向另一边,只?道:「说。」 那人看了眼?周围人,竟警惕地上前,附身在盛拾月耳边道:「我等并非追随孟小姐的踪迹而来,是猜想到导致此次水患的原因。」 「从几年前开始,江口县人就?开始朝大梁各地大量贩卖河沙。」 盛拾月抿紧嘴角,终于找到江口县为何格外富裕的原因。 那锦衣卫又道:「堤坝附近平坦,又有平坦小路,便于车马前行,开採最为严重。」 捏紧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手背青筋鼓起,盛拾月极力压低声音,却更像是咬牙切齿一般出声:「县衙不管?」 按理来说,周围县府应派人手在堤坝周围巡逻,日夜守岗,以防他人恶意毁坏堤坝,京城那边也会定?时派出官吏巡查,监督、修缮堤坝,以免水患发?生,可江口县却能明目张胆地开採数年河沙。 那锦衣卫摇了摇头,只?道:「我们只?探查到这儿,本?想混入城中,却意外发?现孟小姐的踪迹……设法搭救中被他们察觉,一併抓入牢中。」 说到此处,这人又站起身来,恢復正常声音道:「幸好有金夫人的手下互相配合,才骗得一个江口县人前去传信。」 握着?刀柄的手反反覆覆握紧,青筋紧紧鼓起,曲折指节上的圆骨清晰,几乎要破皮而出。 盛拾月咬紧牙关,入城后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反反覆覆在逼迫着?她,可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纨绔了,她现在得顾全大局,最好和宁清歌一样?,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感觉,以免周围人慌乱。 第248页 可心里又莫名憋着?一股气,不知是难过,还?是怒火,反正就?被塞成一团,往胸膛里挤,极力压缩,又顶着?肋骨往外冒。 即便她咬紧后槽牙,死死闭着?嘴,拼命将这口气往下压,也难以彻底抑制住。 正当这时,那庞昭终于走入,像是之前吐过的样?子,嘴角还?有残留水迹,表情很是难看。 她行礼就?道:「殿下,经过审讯,那些官兵已全部招了。」 盛拾月闻声看向她,眼?神示意她继续。 庞昭回道:「他们交代,是扬州府人下令,想要将私挖河沙一事?隐瞒下来,所以将城门?封锁,不允许其他人逃出。」 盛拾月听到此话哪里还?不明白,这扬州府竟干起了欺上瞒下的勾当,怪不得之前如此配合,分明就?是想将她和宁清歌的注意力引至其余灾情,暗自将江口县抹去。 盛拾月略微思索,便道:「就?是如此,她们大可寻个机会,将人一一杀去,何必将此处、折腾成这样?。」 她话到最后,竟有些难以开口。 庞昭露出愤恨之色,直接道:「这些个官兵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如果将人处理干净,那扬州府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所以他们一边拖着?,一边又不肯给百姓粮食。」 她话音一转,竟呕了下才开口,说:「时间一长,县城中人心浮动,他们为稳固掌控,也跟着?吃起人、人肉,后头就?连藏起来的粮食都?不吃了,有几个同党不肯和他们一起,也被杀了吃掉。」 「至于孟小姐等人,他们是想等扬州府来人后,作为交换条件,保全性命。 狭窄空间寂静无声,此时不必再让庞昭解释,这是这些官兵亲手打造的人间地狱,困住了旁人,也使自个沦陷其中,想起刚入城时,众人癫狂可怕的模样?,或许他们早就?已经被逼疯。 盛拾月再一次捏紧刀柄,在极致的愤怒下,竟变得十分平静,泛蓝的眼?眸情绪难辨,只?冷声道:「庞昭跟我走。」 话音刚落,她就?大步往前,庞昭紧追其后,众人不禁跟随而上 刚出牢门?,便有明亮日光落下,映在盛拾月的眉眼?,沉郁未散,反倒越发?冷凝,那一袭红衣无风自起,勾勒出瘦削却挺直如青竹的嵴背。 她抽出腰间长刀,高?声就?道:「众将士听令!」 士兵单膝齐跪,盔甲碰撞间,发?出阵阵铁片撞击声。 许是日光太过炙热,盛拾月眯了眯眼?,眼?眸中的寒气不减反增,语气却十分平淡:「随孤屠城,为扬州受灾百姓报仇,为江口县良善怨魂述不平,为大梁除奸邪!」 她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得好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可字字却坚决,大步往前。 「是!」 众将士大吼一声,随即站起拔刀,锋利至极的出鞘声接连响起,发?射着?日光,晃出鱼鳞般的片片光亮,震得那地面一颤,砖石落地。 见?到城中不堪模样?,他们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只?是碍于盛拾月不松口,又怕伤及无辜百姓,所以只?能忍气停下。 可如今盛拾月下令后,便再无顾忌。 若是真良善无辜之人,又怎能存活到现在? 如今的江口县,早无真正的人,只?余下一群食人血肉、连野兽都?比不过的家?伙。 盛拾月一刀落下,随着?惨叫声,那领头的官兵被一刀贯穿胸膛,血水溅在恐惧面容,就?此凝固。 随着?她的动作,其余人纷纷冲上,一时间惨叫声,长刀破开血肉的声音不断,血水滴落,砸在早已结满血痂的地面,像是重新上了一遍色彩的诡谲画卷。 此刻的江口县,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次日,此事?传至扬州府。 杜庭轩正大光明踏入府衙中,坐在宁清歌的面前。 「宁大人,你以为私自开採河沙一事?,当真是我们几个地方小官能操作的?」 她故作坦然一笑,便道:「九殿下领兵屠杀满城百姓,这事?要是泄露出去,不知九殿下要受多少非议……」 「我见?大人与殿下妻妻情深,想必也不会想让九殿下遭百姓唾弃,群臣进?谏吧?」 第101章 书房昏暗, 白墙角落还有被洪水沖泡过后的痕迹,经日光暴晒后,就泛起一股难言的霉味。 只不过里头的两人都没有理会,一人坐于书桌内侧, 一人坐在书桌对面, 洗得发白的官袍随着动作被撩起,有一种稳操胜券的得意。 「大人, 我就坦白和您说了, 这事您管不了, 也管不着。」 杜庭轩扯了扯嘴角,语气缓和?下来,多几?分和?善笑意,说:「您就只管治理水患, 等?灾情缓和?,我就派人给您和?九殿下立个长生庙,说是扬州百姓感恩两位大人的恩情, 自行设立庙宇。」 「到时候您和?九殿下把功劳一领,只管回京受陛下封赏, 将?扬州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就好?。」 另一边的宁清歌沉默不语, 在长袍宽袖的遮掩下,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那?人见宁清歌不肯松口, 单手?拿起桌面的茶杯一吹, 掀起层层涟漪之后, 再低头一抿。 此时已是下午, 春日的阳光从木窗格中挤出, 便落在石板之上,努力向?屋里蔓延, 只是可惜桌椅离日光太?远,再怎么努力,也隔着极远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陷在阴影里。 第249页 杜庭轩嘆了口气,看向?宁清歌又道:「大人何苦如此顽固不化?」 「我知大人是北镇抚司巡抚使,斩奸邪处贪官,可是……」 她?笑了下,又继续道:「这奸邪,是陛下身边的奸邪,这贪官是欺瞒陛下的贪官。」 「我就和?您坦白说了,这事是陛下暗中指派的。」 她?茶杯放下,杯盖与杯壁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惹得茶水摇晃,差点洒落出来。 宁清歌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又垂眼遮掩,依旧是那?副情绪难辨的沉静模样。 这样的淡然总让人不安,特别是心?中发虚的杜庭轩。 宁清歌在汴京中的所作所为,她?并非不知道,那?么大个屈家,愣是被宁清歌连根拔起,让整个大梁都?跟着一抖,从上到下都?人心?惶惶,生怕这把刀又悬在自己脖颈。 杜庭轩忍不住开口:「宁大人,你我都?是陛下臣子,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而?已。」 「你也知道陛下对废太?女的嫌恶,可那?江口县却?偷偷供奉废太?女……」 她?冷笑一声,再道:「再说这开採河沙一事,也让他们尝到了不少甜头,能富贵一把再死,也算圆满。」 「而?且这些年贩卖河沙的利润,只有两?成归于我们,剩下都?交于陛下,不然……大人以为宫中的那?栋摘星楼怎么来的?」 她?往椅背中一靠,故作轻松,道:「大人就别管这些闲事了,写封信唤九殿下回来,屠城一事我们自会帮忙遮掩,和?之前一样的说辞,州府保证一点消息都?传不回京城。」 此话刚落,宁清歌竟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同意一般。 杜庭轩表情一喜,终于轻松起来,大笑道:「还是宁大人明事理,改日扬州灾情缓和?,我等?再请大人府中一聚,好?好?感激大人与九殿下。」 宁清歌却?开口,说:「既有陛下暗许,那?张州府为何要负罪自裁。」 杜庭轩心?中重担落下,顿时满脸笑意,毫不犹豫回答道:「她?哪里是负罪自裁?是突然生出不该有的怜悯,居然想违抗圣意,不肯将?江口县抹去,那?我们就只能……」 「不过?也好?,此事也需要个替罪的傢伙,以消旁人怀疑。」 宁清歌再点头,表情依旧。 杜庭轩便行礼告辞,刚推门走出书房,就听?见宁清歌突然喊了一声:「曲姨。」 守在门外?的曲黎当即拔刀,直接捅向?杜庭轩胸口,一气呵成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动作。 那?杜庭轩根本来不及反抗,不可置信地低头,只看见那?截染上自己鲜血的长刀缓缓拔出。 「宁清……」 话还没有说完就倒下。 曲黎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踏过?门槛往里,喊道:「夫人。」 宁清歌面色依旧沉静,过?分精緻的眉眼总是显得凉薄,不曾朝门口看一眼,只道:「传令下去,扬州府杜庭轩身为扬州同知,却?带人拖延灾情,不仅不配合我与九殿下救灾,还百般阻拦,甚至偷偷威胁本官,现已被诛杀,你带锦衣卫将?其余同党全部拿下。」 宁清歌声音一顿,又道:「不必审问?,就地斩杀。」 此时恰好?又风吹过?,将?窗户吹响,倒在地上的尸首逐渐没了温度,肤色青紫。 曲黎面色一肃,当即抱拳称是,话音散去,她?却?没有离开,反倒有些犹豫地开口:「那?殿下屠城一事……」 她?又补充:「我方才听?到那?杜庭轩的言语,这江口县也是受人迫害,殿下怎会……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宁清歌闻言,面色稍缓,毫不犹豫道:「殿下性子良善,不是会滥杀无辜之人,她?屠城自然有她?屠城的道理。」 这话实在偏袒,听?得曲黎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提起这事,本是想给盛拾月说些好?话,结果却?是宁清歌先偏袒起来,直接给盛拾月按了个性子良善的帽子。 若是给旁人听?见,不知会有多张目结舌,这可是屠城!又不是只杀一人。 曲黎张了张嘴,又一下子紧闭。 她?就不该说这话! 宁清歌却?未露出异色,有一种莫名的坦然,好?像自己这话一点错都?没有,甚至就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那?样简单。 随着时间流逝,门外?血水汇聚成溪流,往台阶下流淌,那?尸首瞪大的眼眸无神。 而?宁清歌却?说:「将?杜庭轩的同党抓捕后,空缺位置由锦衣卫选中的人补上,让她?们细心?查看,若有不对再换下来。」 曲黎点头答应。 既察觉扬州府官员的不对劲,她?们自然不会什么都?没准备,早已让锦衣卫暗中查看,寻找敦厚能干之人。 若杜庭轩等?人一直老实下去,便等?灾情过?去后,再敲打惩戒,若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便直接将?这些人推上去,虽然需要些许时间适应,但也比一堆心?怀鬼胎、时时刻刻需要提防的傢伙好?的多。 等?一切嘱咐好?,宁清歌话音一转就道:「殿下屠城一事恐怕难以彻底瞒住,等?我明日赶去江口县,询问?殿下原因,之后再将?此事说成我授意。」 曲黎察觉不对,刚想开口,又见宁清歌开口。 她?解释道:「我乃北镇抚司巡抚使,有无需通过?陛下、朝廷,自行侦讯处决之权,即便做出屠城之事,只要理由正当,也是功劳一件。」 第250页 「可殿下不同,」宁清歌敲了敲桌面,又道:「她?还需韬光养晦、不露圭角。」 这话有理有据,直叫人信服。 曲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却?还是沉声答应下来。 ——— 再过?半月,此事传至汴京,引起极大非议,不仅百姓议论?,就连朝中也是喧譁至极,一时间入宫请谏者络绎不绝,摺子都?堆成了小山。 有人说宁清歌胆大包天,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屠城,有人说北镇抚司权利过?大,请陛下再三考虑,议论?纷纷间,皇帝并未理会,甚至有意搁置。 群臣自然不肯,终于有机会削弱北镇抚司权柄,哪里捨得放弃,于是这事足足闹了七八日,直到南疆传来消息。 武安君携南诏停战议书,平安归来。 此事之轰动,完全掩盖了扬州的小小县城,整个大梁都?因此雀跃激动起来,陛下大喜,朝臣相贺,街头巷尾欢声笑语不断,歌颂着大梁的强大。 批判宁清歌的摺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武安君的夸赞,甚至冒出几?个请求为盛拾月封王的人。 此事中,最难受的大概是八皇女盛凌云,好?几?日上朝都?在强颜欢笑,夜夜在倚翠楼中喝闷酒,心?知自己已彻底失去已军功讨陛下欢心?的机会,很是颓丧。 而?六皇女王府中也不大太?平,只听?见书房中突然传出一声瓷器破碎声。 「滚!」 有人发怒大喊。 不多时,六皇妃抹着眼泪,哭着走出,刚出门便撞见淮南王,既委屈又央求道:「奶奶,六殿下她?心?情不大好?。」 居然在被赶出来后,还在为六皇女解释。 淮南王垂眼,掩去嫌弃,抬头却?挂起和?蔼笑意,宽慰道:「囡囡不怕,许是这几?日朝廷变动,让六殿下有些烦闷,并非针对你。」 六王妃闻言,含着眼泪点头,露出的手?臂上还有一点青紫,不知是不是方才被推开时撞出的。 淮南王瞧见了却?没有指出,只道:「你先和?下人离开吧,我去劝劝六殿下。」 六皇妃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听?话离开。 而?淮南王则大步往里,刚进去就道:「六殿下何故如此生气?」 只见一片狼藉处,六皇女盛献音喘着粗气站在书架前,往日的温厚不见踪影,只剩下满脸怒容,看见淮南王也不做收敛,只咬牙喊了一声。 淮南王并不介意,只随意寻了个木凳,坐下之后就笑:「如今八皇女受挫,朝廷之上唯六殿下最得势,不是应该高兴吗?」 盛献音闻言,反倒更生气,咬牙切齿道:「淮南王是在笑话我吗?如今我那?九皇妹浪子回头,娶了宁清歌不说,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小姨,如今又下扬州治理水灾,等?几?月归来,恐怕就要彻底压在我的头上了。」 她?话说如此,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虽然拐卖儿童一案调查放缓,可并非没有进展,若是再让宁清歌留下的人手?查下去,恐怕真的要查到她?的头上,到时候她?的下场,可不比八皇女好?上一点。 再说,自从盛凌云彻底打消了赶去南疆的念头后,便越发往朝中发展,借着她?岳母的关系,拉拢了不少人。 盛献音想一想就觉得烦闷,再看向?悠然自得的淮南王,不禁怀疑起自己。 难不成真是自己选错了?淮南王虽有私兵封地,可始终是长期居于别处的人,关系可远远不如太?府寺卿…… 那?淮南王看出她?心?中所想,却?笑,说:「本王倒是有一计,殿下可愿侧耳倾听??」 「哦?」盛献音面色一缓,当即走过?去。 只见淮南王抬手?遮住嘴,连说几?句话。 盛献音面色大变,直接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在要我弒母谋反!」 见对方直接说出,淮南王笑意一淡,竟露出索然之色,只道:「殿下难不成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如今武安君未归,九皇女尚且地位低微,而?八皇女又无兵权在手?,只要本王将?封地中的私兵调来……」 她?冷冷一笑,反问?道:「废太?女都?敢做的事情,六殿下却?不敢吗?」 此话一出,书房骤然安静。 第102章 宁清歌赶到江口县时, 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刻。 因要处理剩下尸首,以防瘟疫的缘故,盛拾月带人在距离城池数里外的平坦处扎营停留,虽然距离远了些, 但无人提出异议, 宁愿多废时废力躲在远处,也不肯收拾一下, 住在城中, 心?中总是牴触。 但也因此, 使宁清歌等人寻找许久,直到看?见燃起的炊烟后,才寻到方向赶来。 庞昭站在营地边缘处,恰巧瞧见她?们一行?人, 连忙上前将宁清歌迎进来,低声就道:「夫人你可来了,快去?看?看?殿下吧。」 宁清歌才下马, 来不及站稳就先看?向对方,语速极快道:「殿下怎么了?」 庞昭瞧她?面?带焦急, 才知自己说错了话, 不禁拍了下自己嘴巴,急忙解释道:「殿下没事……就是有点事, 哎!就是没出怎么大事。」 宁清歌眉头一皱, 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庞昭一眼?。 那人憨得很, 挠着?后脑勺道:「就是、就是发生?那事后, 殿下一直阴沉着?个脸,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竟点灯看?起书来。」 第251页 这事若放在别人身上, 便显得十分正?常,甚至可以夸一句勤奋,可要是落在盛拾月身上,那可真是撞了邪,即便她?改邪归正?、装乖巧许久,也极少在夜间念书,除非是在床榻间…… 可如今也不知怎得,竟让汴京头号纨绔挑灯夜读起来。 宁清歌的表情凝重些许,只道:「江口县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说还好,那庞昭突然面?色大变,仿佛想到什么极其噁心?的事情,还没有回答就先干呕了下,那么一个彪壮的傢伙,竟连话都说不完整,一开口就是呕。 幸好曲黎等人因事务繁重,不能跟随而来,要是能亲眼?瞧见这一幕,不知要抬腿踹过去?几次,嫌弃她?的无能。 「夫、夫人还是去?问九殿下吧,」庞昭愣是无法说完,最后彻底放弃。 宁清歌心?中疑惑更重,不想再寒暄其他,直接往中间营帐里走?。 庞昭此刻终于机灵了一点,不仅没有跟随入内,甚至挥手带走?留守的几个护卫,主动退到远处。 宁清歌注意到了,却不曾理会,注意力都落在蜷缩在床榻中的人。 也不知这人怎么了,不过短短几日就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那么一个长手长腿的傢伙,愣是缩成一小团,只占了床铺的边缘一角,披散的髮丝粘在苍白脸颊,印出丝丝红痕,微张的唇有些干,里衣敞落,露出瘦削的肩颈,细腻肌理下的骨骼明显,锁骨更是清晰。 宁清歌眉眼?柔和,又掀起几分愁绪,无奈地瞧着?她?。 又想起这人信誓旦旦地要她?放手,要快些长大。 可瞧着?她?这幅模样,谁又能狠下心?? 宁清歌轻轻嘆气?,眼?眸低垂间,如同湖畔中升起的缥缈雾霭,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伸手,用温凉指尖撩起粘在她?脸颊的发,轻柔理到耳后。 许是嗅到熟悉味道,盛拾月紧皱的眉头稍松,下意识朝她?的掌心?蹭过去?,发出一声含煳不清的声音。 宁清歌不曾阻拦,反倒张开手,仍由盛拾月将脸颊贴在她?掌心?,像拢住了个小猫,微烫的脸颊将掌心?烫得发热。 宁清歌微微皱眉,刚偏头就瞧见搁在旁边的药碗,只剩下碗底一点。 担忧间,指节无意识回缩,将掌心?人惊扰。 那人有些难受,哼了几声后才慢慢睁眼?,先是有些迷煳,露出小兽一般的困惑,偏了偏脑袋,像是思考面?前人为何出现在这里一般,还没有思考出结果,就往宁清歌怀里挪。 脑袋蹭上大腿,脸埋进对方腰腹,伸出双臂将人抱紧,紧接着?就是带着?睏倦的哼声。 像是做了噩梦的小猫,看?见打猎归来的猫妈妈,迷迷瞪瞪就往她?肚皮里埋,无意识地撒着?娇。 心?里冒起的些许恼意,就这样,被?两声哼唧声给彻底驱散。 「宁、清歌,」那人喊了一句,声音仍是含煳,每一个字都被?添上一直粗麻纸的质感。 见对方不回应她?,盛拾月忍不住往她?小腹蹭,再喊:「姐姐。」 方才理顺的髮丝,现在又被?成乱茸茸一团。 宁清歌轻轻嘆了口气?。 那人却不懂,紧紧贴着?宁清歌,发痒的脸颊贴紧那儿,直接将薄软腰腹压下去?一点,很是过分。 「姐姐……」她?拖长语调又开始喊。 宁清歌扯了扯嘴角,还是忍不住勾了勾,温声回应:「我在。」 刚得到回应,那人就开始翘起尾巴,声音一转,又变成了:「宁清歌。」 恶劣得很。 宁清歌抬手扯了扯她?耳垂,还没有用力就便成揉捏,力度不重,不像惩罚,更像是哄。 帐篷被?风吹得作响,更远处有阵阵交谈声,许是讨论的事情太过离奇的缘故,众人未能克制住声音,一惊一乍地咋唿。 天气?还有些凉,残留着?些许冬日的寒,幽幽缠绕在脚踝。 宁清歌等她?缓过来些,才问:「怎么生?病了?」 盛拾月停顿了下,像是一直没想起这事,后知后觉自己被?发现了,然后再慢吞吞地耍无赖:「一点点发热。」 一点点被?刻意加重,发热就变得轻描淡写。 即便知道宁清歌极惯着?自己,也会因此心?虚。 宁清歌看?出她?所想,也不说话,如墨玉般的眼?眸低垂,倒映着?对方身影。 盛拾月睁开一只眼?,偷偷一瞥又急忙闭上,抱紧宁清歌就开始狡辩:「一点点而已,不算什么大病,我已经让大夫诊治开药了。」 说到此处,她?又开始哼道:「我很乖的,一个人就把药喝完了。」 「没有赖皮,」她?重点强调。 这就是嘴上说着?要长大的人。 宁清歌眉眼?一弯,不可否认地被?取悦到。 她?捏了捏盛拾月的脸,柔声表扬:「很乖。」 那人憨憨一笑。 这场面?奇怪得很,宁清歌戳了戳她?的脸颊,又喊:「小孩儿。」 盛拾月往日很排斥这个称唿,总觉得宁清歌将自己看?轻,听起来十分负不起责任,可如今却哼哼两声,表示答应。 不知想起什么,她?声音骤然低沉,闷闷道:「宁清歌,我杀了好多人。」 第252页 捏着?对方耳垂的手一顿,宁清歌轻声道:「我知道。」 她?又说:「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责怪,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是在以前,盛拾月逃课不肯去?学?堂,宁清歌就会用这种语气?问她?,为什么,有什么原因。 盛拾月有时能想得出来,说天气?太热、下雨了不想去?,或者是昨儿睡太晚,今天困,甚至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是不想去?。 宁清歌都不会责怪,只是摸着?盛拾月脑袋,说殿下不想去?就不去?。 许是这样的回忆,让盛拾月生?出底气?,终于能坦然开口,说:「魏莹没了。」 宁清歌点了点头,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内容。 盛拾月咬了咬牙,说:「她?被?人吃了。」 宁清歌明显僵硬了下。 盛拾月声音中多了一丝哭腔,有些哽咽道:「她?被?江口县的人吃了。」 「我昨天晚上梦见她?了,她?和我说好疼,他们咬得她?好疼,」盛拾月拽住宁清歌的衣袍,哭着?说:「她?和我说,她?好疼。」 她?试图咬牙切齿,可声音哭得含煳。 「宁清歌,她?说她?好疼,」她?一字一顿,像个无力的孩子在强调,泛蓝的眼?膜又蒙上水雾,如同无瑕澄澈的宝石。 宁清歌沉默了下,说:「江口县发生?了什么?」 许是帐篷外已经讨论完,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风摇晃树枝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将刚刚冒出芽的嫩叶吹得慌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折断。 更远处的天际辽阔,云层往下压,将几乎贴在山峦上,只瞧见一只黑羽大鸟展翅而起,将云层一分二。 待哽咽的声音停下,宁清歌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轻声道:「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盛拾月咽了咽,试图停下抽噎,却毫无作用,只能哭着?道:「我、我只是有点难过。」 「宁清歌,我有点难过。」 她?终于肯开口承认,在宁清歌面?前,承认她?实际也有些难过,不像之前那样冷硬成熟。 「我知道,」宁清歌曲指拭去?对方的眼?泪,声音柔了再柔,道:「在我面?前,殿下可以难过。」 盛拾月闷闷「嗯了」声,又将人抱紧,说:「我就难过一下下,一下就好了。」 她?嵴背曲折,依旧保持着?那副蜷缩的姿势,像是婴儿躲在面?前怀里,寻求唯一的保护与?依靠。 她?又一遍重复:「我杀了好多人。」 宁清歌扯了扯她?的发尾,说:「是他们罪有应得,即便殿下不动手,他们也迟早死在自相残杀的过程中。」 这些宽慰,却不比上之前的话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盛拾月本人太恶劣,就是觉得这话不顺耳,扯着?对方衣袍就兇巴巴道:「你陪我睡觉。」 很兇的语气?,可惜里头全是哭腔和困意,甚至在说话间,便有一颗豆大的眼?泪滑落,很是明显。 宁清歌定定看?了她?一秒,最后还是没忍心?揭穿。 倒是盛拾月,自个先心?虚起来,理直气?不壮地解释:「昨晚没睡好,刚刚又喝了药。」 宁清歌就笑,说了声好。 她?没让盛拾月等多久,简单洗漱后便脱了外袍,掀起被?褥,躺在盛拾月旁边。 盛拾月此时分外粘人,从开始就一直看?着?宁清歌,眼?神跟随到现在,直到对方躺好后,就像是猫一般,往她?怀里缩。 宁清歌眉眼?柔了又柔,最后只说了句:「小九。」 「嗯?」那人还有些想哭,一时半会没等停下来。 而宁清歌却道:「你现在好像个做了噩梦,忙着?找娘亲陪睡的小孩。」 盛拾月一愣。 第103章 「宁清歌!」 骤然上扬的声音在帐篷中响起, 盛拾月抬眼瞪她,很是恼怒的?模样。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 刚刚宁清歌叫她小孩儿的时候,她一点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喜欢, 因为这样的?称唿, 可以让她暂时遗忘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没那么沉重。 可当加了前缀、进行补充后, 就让盛拾月生起气来, 觉得?自己又被?宁清歌轻视了。 分明已经?警告, 可那人却笑,上挑的?眼尾染上春风,将眉间?冷冽融化,只剩下?温柔笑意。 她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语气倒是疑惑, 可表情却是揶揄。 她轻笑着再说:「难不成殿下?真的?像喊我娘亲?」 那人自知被?戏弄,却毫无?反抗能力,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眸, 像兔子似的?,鼓着脸瞪着宁清歌, 斥道:「你?不正经?。」 「怎么就不正经?了?那人接得?快, 还在那儿装,甚至又提起道:「殿下?想叫就叫, 这儿又没有?外人。」 盛拾月气得?炸毛, 又拿宁清歌没办法, 最后只抬脚, 往宁清歌的?小腿踹。 半点力气没有?, 反倒像轻蹭,蹭完之后就想往后躲, 却被?宁清歌抬腿追上,挤入她腿///间?,一点也不客气地让盛拾月夹住。 盛拾月没有?退后赶人,就是一撇嘴,气到没脾气,只能憋出一句:「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宁清歌拖长?语调,「哦」了一声,然后又拿出哄孩子的?语气,夸奖道:「我听得?很仔细,小九很棒。」 第253页 话毕,她还抬手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说:「等回京后,我再带你?去樊楼好好吃一回。」 像是完全代入了母亲的?角色,把那做派学个十成十。 盛拾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曲膝往上。 宁清歌突然闷哼一声,像是猝不及防的?忍耐。 这当真是作茧自缚,之前?的?不客气,看似是压住了盛拾月,实际也将自己的?致命处暴露出来。 而?盛拾月,也不在是之前?一逗就脸红,不知所?措的?傢伙,早在这些日子的?练习中积攒了足够的?经?验。 膝盖碾磨,隔着布料也能清晰感受到的?温度。 宁清歌终于想往后退,却被?紧紧跟上,不仅没有?逃脱,反倒被?挤入更多,一时没了言语,只剩下?微乱的?唿吸声。 「谁是娘亲?」盛拾月挑了挑眉,熟悉的?得?意浮现唇角。 宁清歌不肯回答,还想往后退,却被?人掐着腰,扯得?更近。 「是谁?」盛拾月步步紧逼,膝盖又往上抵,紧紧挨着,没有?丝毫缝隙。 宁清歌伸手压住她的?腿,试图往下?按。 可另一位哪能同意? 一人压着往下?,稍分开些许距离,又被?抬回,再一次抵回远处,分明是互相争斗,却让盛拾月越发得?逞。 唿吸渐乱,布料摩擦的?窸窣明显,在空旷的?帐篷中格外清晰。 地上的?长?靴并作一排,一双不大规矩,一只立着,一只歪斜向另一边,正正巧就压在另一人的?长?靴上,正如她的?主人一般,很是嚣张。 外头有?人堆起柴火,准备以此熬过初春的?夜。 红日逐渐西斜,歪向另一边,几?乎掉落,让烂漫绮丽的?晚霞涌来,将天际占领。 远处的?城墙已被?暗色侵蚀,只能看见模煳的?轮廓,再也不像以前?,会有?盏盏烛火亮起,照亮县城的?夜晚。 「是谁?」盛拾月又一次提问,步步紧逼。 宁清歌有?些难耐,一双眸子水濛濛的?,被?情///欲侵染后,泛出靡丽的?红。 可她又不肯屈服,咬住下?唇不肯开口,整个人都浮现出清软的?嫣红色,完全不復之前?的?清冷。 深色痕迹在单薄布料上晕开,紧紧贴在盛拾月膝盖。 盛拾月眼神一暗,不由自主地放缓,从?争抢变作刻意撩///拨。 想来她们已经?好久没有?过,自离开汴京后,途中颠簸又匆忙,即便是宁清歌也不大好过,更别说娇生惯养的?盛拾月了,差点没将胆汁吐出,更别说起那样的?心思。 之后抵达扬州,个个心情沉重,日日忙到夜深才入睡,虽然住宿环境不比汴京,可极度劳累下?,竟也是一沾枕头就闭眼睡下?,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怎么能做其他。 如今终于能忙里偷闲,心思就开始偏移到别处。 压在膝上的?手越来越松,不再使力,说是推,还不如说是搭在上头,催促着盛拾月继续。 披散的?髮丝交缠在一块,难分彼此。 「小九……」 宁清歌抬手勾住盛拾月脖颈,便贴向这人,埋在对方肩颈中,唿吸更重。 衣衫在拉扯中变得?宽松,领口越发往下?,却被?散乱髮丝遮掩,只能瞧见若隐若现的?轮廓。 盛拾月垂眼又抬起,低头撬开宁清歌咬紧的?唇。 也不知这人用了多大的?力气,竟隐隐尝到一丝铁锈味。 盛拾掐了掐她的?腰,表示惩罚,又越发低头,将对方的?唿吸全部掠夺。 宁清歌没有?阻拦,只伸手将掐在腰间?的?手拉往上,从?衣角探入,直到攀在高处。 唿吸皆顿,而?后又变得?急促,就连动作都变快。 周围营帐都亮起烛火,中间?空地处的?篝火更是火光沖天,将漆黑夜色驱赶。 仰头看,今夜无?月,只有?繁星点点,缀在深蓝的?天空中,偶尔闪烁一瞬,无?端宁静。 山峦轮廓模煳,忽然风起,便掀起层层波澜。 盛拾月磨人,分明已到合适时,却不肯更进一步,偏就压在那儿,故意让另一人难耐。 宁清歌扯住对方手腕,想要催促,可那人却纹丝不动。 帐篷里泛起淡淡樱花香气,已将这片空间?彻底填满。 冬末时,盛拾月就已完全痊癒,可惜她可以了,宁清歌又伤了腺体?,每日喝药的?人又换做宁清歌,据徐大夫说,她这伤是以药物硬逼着自个,没有?盛拾月严重,但也得?休息个大半年,于是结契之事一拖再拖,至今未能成功。 盛拾月那会被?气笑,心里头还是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伸出食指去戳宁清歌脑门,又气又怨。 那人却一点也不难过,反倒将她作乱的?手扯下?,温声道:「小事罢了,只要殿下?康復就好。」 盛拾月拿她没办法,只好报復到别处去,将宁清歌折腾得?够呛,扶了几?天的?腰。 樱香原本浅淡,若非摘花,放至鼻间?细嗅,否则极难闻见,可耐不住盛拾月等级高,便十分浓郁。 徐大夫那人看过后,还有?些惋惜,说若不是经?此一遭,盛拾月应该更优秀一些,甚至能与宁清歌相比,但是这人不大在意,只大致估摸了下?,觉得?自个应该比六皇女、八皇女高些,便觉得?心满意足。 第254页 「好香……」宁清歌哑声开口,勾在脖颈的?手越发用力,似要将人往自己血肉中挤,最好交融在一块,彻底无?法分离。 「小九、好香,」她又一次重复,像是某种?暗示,尤其是知晓这信香要在情///动之后才会散开后,便更惹人深思。 那人却置若罔闻,不知是不是这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做的?原因,以至于意志力提高,直到现在都没有?探入,只只边缘徘徊。 坏得?很。 宁清歌仰头吻她,动作有?些急促,不像以往温吞缓慢,像在讨好又好像在催请。 可那人依旧过分,尝到甜头后,连薄唇都紧闭,不肯接受宁清歌的?示好,之前?哭红的?眼,现在全是顽劣之色。 她又说:「谁是娘亲?」 「嗯?」她轻笑了下?,故意拖长?语调,好像大发慈悲地给出了提示:「谁是做了噩梦要找娘的?小孩?」 宁清歌掀起眼帘,想要瞪她,还没有?来得?及摆出严厉表情,却被?突然抬起的?膝盖打断,嵴背弯曲,想要逃走,又忍不住往前?蹭,十分折磨。 盛拾月在这时停住,竟连撩///拨都不肯。 「小九……」宁清歌贴在她唇角,百般讨好。 「求你?。」 越来越可怜的?声调,却没有?换来怜悯,反倒是变本加厉的?冷落。 膝盖往下?,连距离都被?拉远。 宁清歌贴上去,终于挤出一丝细若蚊鸣的?声音。 盛拾月突然笑起,无?比恶劣。 帐篷外的?篝火越来越旺,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的?炙热温度,火星四溅,骤然出现又泯灭。 说话声中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虫鸣,树梢的?翠叶摇摇晃晃,有?水雾凝聚在叶脉中,汇聚成珠后便往下?坠。 不知是谁抱怨了一句,若是有?酒就好了,两边的?人不仅不认同,反倒出声斥骂,说连救灾的?米粮都不够,怎能拿来浪费泡酒。 周围人纷纷应和,将这人说得?面红耳赤,连连道歉。 盛拾月未曾听见,否则也得?多说两句,如今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吸引,完全分不出心神。 既然已叫出一声,那后面的?,自然不少,盛拾月也不算特别过分,既然已得?逞,那就该给甜头。 这还是宁大人之前?亲自教出来的?赏罚分明。 衣衫落地,水声作响,流至掌心,又顺着手腕滴落往下?。 「娘、」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抿嘴堵住,盛拾月也不急,只要稍用力就能得?到接下?来的?字。 宁清歌耳垂红透,这称唿本就不好开口,更何况她才是年纪稍长?的?那个,喊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叫…… 实在难以启齿。 圆润脚趾蜷缩,绷紧的?小腿线条明晰。 终于冒出一点点微弱的?荔枝甜香,幽幽掺在樱香中,使味道更加甜腻,像泡在蜜水里一般,不忍伸手爬起,只能一味往下?落,任由蜜水将自己淹没。 许是干元本能作祟,又或者是嫌着荔枝的?香气太浅,盛拾月压住宁清歌趴下?,一口咬住她后颈。 「嘶……」 宁清歌还没有?反应,又被?另一种?加快的?感受席捲,彻底失去言语。 纤长?的?手拽住枕头,就连指尖都冒起珠粒般的?细汗,薄皮下?的?青筋鼓起,随着一次次揪紧而?更加明显。 舌尖泛起荔枝的?香气,仅剩的?汁液被?挤压出。 宁清歌眼眸虚晃,毫无?焦距,不知怎的?,居然突然绷紧身子,四肢百骸都炸起一个又一个的?烟花。 再晚些,众人便纷纷散开,明日还有?事情处理,总不好拖延太久。 烛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中间?的?篝火,一如之前?那般燃烧着,将旁边的?木材全部点燃,最后只剩下?漆黑的?木炭。 虫鸣不减,反倒随着夜色的?浓重而?越发清脆,天上的?星辰更多,依稀能瞧见藏在其中的?北斗七星,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帐篷里的?两人已经?停下?,被?褥虚盖了半截,只勉强搭在腰间?,盛拾月趴在宁清歌身上,两个人也不说话,互相就那么抱着。 凌乱的?唿吸逐渐缓和下?来,倦意袭来,总让人有?些疲倦,浑身上下?都泛着股懒劲。 大抵过了半响,宁清歌缓过来些,才抬手回抱住盛拾月,哑声说了句:「全是汗。」 那人只是笑,偏头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哼道:「完了,这回可没有?人烧水了。」 宁清歌拍了拍她的?背,哄道:「明日就好。」 「等会我抬盆水来,」盛拾月声音有?些懒,慢吞吞又道:「现在不想动。」 宁清歌答应了声,又扯着被?褥往上。 初春寒重,又是夜间?,不好这样晾着,而?且盛拾月还有?些发热,必须得?多注意。 盛拾月贪凉,不免哼哼几?声表示不满。 另一人就哄,又变成了那副哄小孩的?样子。 盛拾月便抬眼,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你?老是把我当小孩。」 宁清歌就笑,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说:「我喜欢。」 盛拾月说不出话,只好朝她脖颈咬了一口,闷闷道:「方才就该让你?多喊几?声,牢牢记着。」 第255页 想起之前?经?歷,宁清歌抿了抿唇,缓声道:「早就记住了,殿下?很厉害,已能独自处理那么棘手的?问题,只是我总有?私心,想让小九慢些长?大,所?以总是哄着你?。」 突然的?坦白让盛拾月有?些诧异,嘴上嫌热,身体?却诚实地贴得?更紧。 她停顿片刻,才说:「我也喜欢你?哄着我,但在外头,我还是得?多长?大一些,宁清歌,我想多为你?负担些。」 「我不想你?一直那么累。」 行过那事后,她们的?嗓音都暗哑,如同气声的?尾音,像是小钩子,一个勾着一个,将对方的?真心话拽出。 宁清歌眉眼柔和,揉着盛拾月的?脑袋,只道:「你?已经?很棒了。」 盛拾月就笑,拽着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如同一只大狗般贴着主人,摇着尾巴,说:「江口县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寻到、寻到魏莹的?尸骨,打算带她一块去那个太女庙中看看。」 盛拾月仍有?些惆怅,嘆气道:「也算完成了之前?的?约定吧。」 宁清歌仰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说:「那我明日陪你?过去。」 「好。」 夜色更浓,再无?声响。 第104章 虽然魏莹时常提起, 但实际上,太女?庙离江口县的距离不算近。 原因是当年修建太女庙时,是由周边县城一併集资建立,商议之下, 便将太女?庙立于河流堤坝的上游, 十几个县城中间。 既是期盼这太女庙如定海神针一般,使河水不再上涨, 淹没农田、冲垮房屋, 又保证太女?庙离各县城距离都一样?。 盛拾月等?人稍废了些时间才赶到, 老远便瞧见个只剩下两面残墙、露出木架的房屋,被风一吹就晃起,感觉随时就要坍塌。 盛拾月等?人刚到不远处,就纷纷下马, 这回领来的人不多,只?有一些必要的护卫。 而孟清心等?人,因被锁在长期不见天?日的地牢中, 再加之多日的压抑,这一出来后就生了大病, 一堆人躺在营帐中, 已好几日不能起身。 幸好在随行的大夫看过后,只?说服药休养几日就好, 并非什?么大病, 这才让盛拾月放下心, 让她们好好休息。 那金夫人听?到此事, 还想逞强赶来, 结果盛拾月还没有劝,她就自个先倒下了, 很是虚弱。 盛拾月无奈,只?能再三承诺,一定会将魏莹母女?的骨灰埋在太女?庙外。 提起这事,又不由想起江口县的人,此刻的对比,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起码前者不必经歷那么多人吃人、甚至被逼吃人的恐怖场景,甚至在前期时,那些个人还残留着些许人性,会将她们残留的骨头掩埋。 魏莹和她娘亲的骨头,便是埋在原本魏家院子里。 不算难找,只?一眼,便能瞧出什?么地方?有泥土翻动?的痕迹,没有花费什?么大力气就寻到。 盛拾月抱着怀里的木盒,眉眼间多了几分?怅然,指尖无意识地从盒面扶过。 仍是抑郁难解。 幸好有宁清歌在旁,只?温声说了句:」殿下,走吧。」 恍惚的盛拾月下意识回神,看向一如往日清雅的宁清歌,被一下子拉扯出,像是找到主心骨般,不再犹豫徘徊,跨步往前。 那太女?庙不算大,不过一个简单的三合院,两边耳室是守庙人吃住的地方?,中间正殿供奉太女?像。 盛拾月不曾敲门?,因这大门?都被洪水冲去,只?剩下个未晾干的木框架。 她牵着宁清歌大步入内,还没有来得及巡视,便听?到几声大力碰撞木架的声音 宁清歌两人的表情瞬间冷肃,视线瞬间扫过去。 造成声响的人很是慌张,跌跌撞撞想往外跑,却被已将太女?庙团团围住的侍卫拦住,想往后跑,又发觉这庙中无处可躲。 进退两难间,杂乱头髮露出半边面容。 宁清歌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就道:「宁见山!」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那人明显僵硬住,身体比脑子更快,当即就捂住脑袋,试图遮掩面容。 可宁清歌却直接下令,喝道:「将人拿下!」 跟随而来的锦衣卫当即听?令,被喊做宁见山的人想要挣扎,却虚弱得一按就倒,三两下就被擒住。 旁边的盛拾月不明所以,只?能按照姓氏,勉强猜出一点?,就问:「这是宁家人?」 宁清歌少有的在盛拾月面前板起脸,冷凝眉眼像在压抑着情绪,只?挤出一句:「她是宁欢颜的母亲。」 盛拾月眨了眨眼。 听?到女?儿名字的宁见山身子一抖,僵硬转身看来,竟颤声喊道:「小姐。」 直到现?在,才能看清她的相貌,脸颊被瘦得凹下去,便显得颧骨极高,挤得一双眼更加细长,浑浊眼珠在里头颤动?,愧疚、纠结、忠诚,甚至还有一丝丝喜意,一堆情绪交织,竟说不出其他话来。 相对她的复杂,宁清歌却冷凝至极,只?一字一句道:「没想到你躲在这里。」 盛拾月不明所以,却也听?出宁清歌声音中的寒气与恨意,疑惑下,便开始回想,对方?好像提起过宁欢颜曾是宁家旁系? 那时宁清歌是怎么说的? 宁欢颜的母亲曾与废太女?一案有关,而且有很大关联……以至于宁欢颜向宁清歌下跪,恳求原谅。 第256页 盛拾月眉头一皱,下意识扯住宁清歌的衣角。 想到旁边人,宁清歌面色稍缓,可仍是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绷紧的下颌线条凌厉,她拍了拍盛拾月的手,表示自己无事。 她们两人的小动?作,都被掩藏在宽袍下,哪怕站在面前都难以注意到,更何况再远处。 于是在无声压抑下,宁见山双膝一弯,顿时就往地上跪,情绪骤然崩溃,边磕头边哭喊道:「小姐、小姐,是我对不起宁家,是我对不起太女?殿下,小姐。」 她这架势不像作假,脑门?使劲往地板上撞,将石板撞得砰砰作响,不过几下就撞破额头,鲜血流淌。 「小姐,是我错了,是我利慾薰心,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宁家。」 她几乎癫狂,身后的太女?像无声,被洪水沖毁后的面容残缺,只?剩下一只?丹凤眼,静静凝视着所有人。 宁清歌一忍再忍,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又一次被激怒,反手就拔出盛拾月悬挂在腰间的长刀。 只?听?见一声长刀出鞘的清脆声响,日光落在刀身,反出一片白?芒,宁清歌快速往前两步,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往对方?身上砍。 宁见山下意识挣扎,却被护卫按住,骤然仰起头,满脸恐惧地看向宁清歌。 刀锋冷厉,破风而响,从左肩到腰划过,麻衣顿时破开,继而血肉翻起,露出薄薄一层白?脂,血水剎那往外涌出,染红面前的地板。 宁清歌没有停顿,直接抬手,将长刀架在对方?脖颈,冰凉铁皮贴着皮肉,几乎再一次划破的薄皮,刀刃残留的血水沾在她脖颈上。 她声音极冷,像是掺了一堆冰碴子,连字句都是从牙缝中挤出,道:「别给我装,当年到底发生什?么?!」 那人疼得面容扭曲,想哀嚎又止住,刀刃倒映着她无比恐惧的眼眸,冷汗滴落,嘴唇青紫。 盛拾月没有阻拦,只?上前一步,站在宁清歌身后,而后向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 她话语一顿,又嘱咐:「在停马处等?着就好。」 宁见山已受伤,又饿得虚脱无力,即便是个孩童,也能轻易压制住她,不消担心其他,再说盛拾月虽不知宁清歌想让对方?交代什?么,但一定与宁家、太女?有关,所以也不好让其他人听?见。 众人当即称是,转身就往外走。 宁见山无人擒住,直接脱力跌在地上,疼得面容扭曲,直喘气。 宁清歌并没有捅穿她的身子,只?划破外层皮肉,可往往是这样?,才是最疼。 就好像平日里受伤,只?是因跌倒流了血,甚至只?是被磨得破了层皮,小小的伤口,却疼得要死要活,好像有火在烧一般,总要折磨你很长一段时间。 可若是重伤,反倒不觉得有多疼,甚至有人被刀捅了,还能站着走几步。 宁清歌身为北镇抚司的巡抚使,虽然不曾亲自行刑,但也耳濡目染,明了许多,故意如此。 地上的人疼得翻滚,发出惨叫声。 宁清歌却不曾动?容,漆黑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不见一点?波澜。 反倒是盛拾月,她抬手握住宁清歌执刀的手,另一人并为抵抗,让她稍稍用力就取回,继而盛拾月往前一步,便朝那人用力一踹,消声喝道:「你别给我装,这点?伤还死不了。」 她声音中多出一丝威胁,便道:「你再滚下去,我便让拿辣椒水来,让你嚎得更彻底些。」 那人顿时僵住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盛拾月。 盛拾月见她不信,没有半句啰嗦,直接抬手,作势要砍。 那人被吓得连爬带滚,瘦弱身体颤抖,急急忙忙道:「我说我说。」 宁清歌这时才补充一句:「当年之事,我已查出大半,你若有说慌、隐瞒、对不上的地方?……」 宁清歌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道:「北镇抚司的名号,想必你是听?过的。」 哪里只?是听?过,那恶名早已传遍整个大梁,甚至连边疆都有所耳闻,宁见山在突然惊醒的夜,她可没少梦见自个被关入地牢中,被锦衣卫严刑拷打。 宁见山打了个寒颤,稍整理思绪就开口:「太女?与宁家确实是被陛下坑害的。」 盛拾月唿吸一滞,死死看向她,咬牙催促道:「你继续说。」 时间回溯,便到元凤中期。 宁见山那时正值壮年,虽是宁家旁系,但却因勤奋读书,性子踏实的缘故,得宁相赏识,推荐到太女?身边,封了个太女?仆的小官,负责管理太女?车马。 虽是小官,却也是极得太女?信赖的近侍,惹得不少宁家人的眼红,暗中嘀咕了很久,说宁相讨好旁系,忽略主脉,宁见山每每听?见都要烦闷许久,便越发卖力干活。 久而久之,太女?便注意到她,若非劳累至极,都会抽空和她说一两句话,没有什?么主题,有时甚至只?是天?气不错这样?的话。 可宁见山却极惊喜,觉得太女?殿下性子温厚,是个极好的主子,越发尽心服侍,期盼着殿下登基之后,她也跟着更进一步。 可这一切,都随着她被陛下暗中召她进宫而改变。 「我真的没想到、我没想到,我以为陛下不会……那可是她的亲女?儿,她怎么会……」 崩溃的声音打破太女?庙平静,宁见山忘记了疼痛,如同之前一般无数次陷入悔恨与痛苦之中。 第257页 「我以为她只?是怕太女?权势过重,想暂时打压太女?殿下,却没想到!」 第105章 「她到底让你做了什么?!」 盛拾月勐的上前?一步, 厉声催促,跟随急行的衣角掀起又落下,颈间璎珞摇晃不止。 宁见?山闭上眼,字字艰难道:「她让我告诉太女殿下, 三皇女企图造反。」 盛拾月身体一僵, 手中长刀掉落,发出清脆之声, 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心中终于明了, 宁清歌之前?为何如此愤怒。 宁见?山还能?清晰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她被私召入宫,心中既惶恐又不安,整个人都?跪趴在地, 只敢借着说话,偷偷掀起眼皮,瞧一眼这个正值盛年, 野心勃勃的帝王。 五官轮廓与她服侍的太女殿下相?似,却更具压迫感, 那一双丹凤眼随意?扫过?, 不怒而自威。 宁见?山被吓破了胆,脑海里再剩下满是蛊惑的话语。 只要一句话, 只要和?太女殿下说一句话, 她这一脉就可超越宁相?她们, 成为宁家主?脉, 太女的马车夫虽好, 但却只是个马车夫,说到底还是个被人招来唿去的卑贱玩意?。 再说了, 虎毒尚不食子,陛下只是忌惮太女,想要稍做打压,其他又能?做什么? 就是想找个藉口,削弱太女权柄,将人禁足在府中几年,等陛下念起女儿,自然会将她放出。 太女虽好,可陛下才是大梁的如今帝王,为臣者,自然要向陛下效忠。 怀着这样的心思,宁见?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换得皇帝一个赞许的眼神。 她顿时雀跃,当真冒出一股为君效忠的豪气,直至多日后,收到陛下纸条时,仍然不减分毫。 此刻的她已?在皇宫之内,众人皆知,太女殿下极其疼爱幼妹,时常在外头採买许多吃食、新奇玩意?,一筐一筐地往宫里送,而掌管车马的宁见?山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运输的任务。 而同?时间内,三皇女以见?母亲为由,早早就踏入宫内,许久未离开。 宁见?山收到的字条,就是让她装出一副慌张模样,告知太女殿下,她意?外瞧见?三皇女与穿着盔甲的侍卫耳语,继而一群穿着盔甲的侍卫将宫殿团团围住,似有造反夺位之心。 当时,宁相?与五殿下同?在太女府中,听到她如此说,三人皆又惊又怒,稍缓片刻,又忍不住迟疑,觉得三皇女还不至于如此。 可她服侍太女殿下多年,一向勤恳老?实,再加上宁家人的身份,太女与宁相?都?不曾怀疑她,更别说一向对?太女言听计从的五皇女。 再说,三皇女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心中觉得她盛春生身份低微,不过?就是母皇与一个小?家族之女生下的女儿,若非陛下惦念旧情?,将亡妻补封做皇后,她盛春生哪有成为太女的资格? 除去盛拾月外,这大梁皇室数她最尊贵,又比盛拾月年长数年,想来想去,便觉得这太女之位,应该是她三殿下的囊中之物。 而坊间也多有传闻,说三皇女四处拉拢朝臣,想要与太女殿下相?争。 可就算三皇女给予重利,其余臣子也不肯跟随她,毕竟那时的明眼人都?能?瞧出,太女殿下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可笑到胡乱站队,又不是嫌命太长。 如此想来,三皇女在四处碰壁,恼羞成怒下,也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 且,当时的盛黎书仍是个极其疼爱妻女的形象,虽因政见?不如,与太女殿下有些疏远,但在皇贵妃的几次劝说下,已?有缓和?趋势。 更何况,太女殿下一向孝顺,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皇被人迫害,再说小?九与皇贵妃还在宫中,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不管。 故而太女殿下、五殿下急忙脱下长袍,换成盔甲,匆匆忙忙带人闯入宫中,想要救驾。 而宁见?山因腿脚功夫太差的缘故,被留着太女府中。 她心中惶惶,坐立不安地等了两个时辰后,竟听见?太女与三皇女、五皇女联手谋反,刺杀陛下的消息。 她当场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听了几遍,才肯相?信太女与三皇女、五皇女,甚至宁相?都?被陛下当场斩杀。 冷汗冒了一身,之前?要为君效命的豪气散了一干二净,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一个对?亲女都?能?下手的人,又怎会容得下一个随时可以泄露、让她威名不保的小?喽啰? 宁见?山当机立断,趁着人群慌乱,城门还未封锁之时,向其他地方逃去。 恰有清风吹过?,将结构松垮的木架吹得咿呀作?响,那足有三人高的石像有石屑掉落,如同?声声回应。 日光从屋檐下钻入,将不大的地方照得明亮,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分外明亮。 宁见?山不再喊疼,反而用双手捂住脸,苍老?的声音沙哑,哭腔中带着悔恨,继续道?:「因我常年管理府中车马的缘故,毫不费力就牵出一匹脚力极好的马匹,藉此逃开了追兵的追赶。」 「我也不知去哪,只是在没有目的地胡乱逃窜,不眠不休地逃了三日,直到那马都?累死,我才停下片刻,寻了个偏僻处将马掩埋,抹去痕迹,生怕旁人生出疑惑。」 她停顿了下,有些崩溃却要强撑道?:「直到两年时间过?去,我见?没有任何追兵赶来,便猜想是不是陛下已?经懒得理会我,才敢跑到一个偏远的小?镇中打听宁家的消息。」 第258页 「才、才知宁家已?经被诛九族,九殿下与五殿下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逆贼。」 她极力稳住声音,继续道?:「我不敢将此事揭露出去,一直在流浪,直到前?些年路过?扬州时,意?外得知这太女庙中的存在。」 闷在脸颊的手指曲折,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因飢饿而松垮的皮囊被揪起,像是人皮面具要被揭下,露出里头的骨。 「我、我对?不起太女殿下和?宁家,可是、可是我不敢,不敢将此事揭发出去,只能?在这儿,日日夜夜供奉着太女……」 「我皇姐才不要你的供奉!」盛拾月突然出声,大骂着打断了她的话。 她圆目怒瞪,一字一句强调:「你不配供奉她。」 她被气得颤抖,胸膛起起伏伏,手更是紧握成拳头,死死掐着掌心。 宁见?山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盛拾月突然抬脚一踹。 她可不会像宁清歌一样留有力气,直接将人踹飞几米,硬生生撞在墙壁上才止住。 之前?伤口被撕裂,顿时生出剧烈疼痛,宁见?山哀嚎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躲闪,那盛拾月扯出腰间的刀鞘,双手执刀鞘一头,如雨点般挥砍落下,不曾有丝毫停顿。 「疼、哎哟!疼、」宁见?山被打的直叫唤,下意?识想滚,刀口又被拉扯,沾上地上泥灰,疼得越加厉害。 「疼!别打了!别打了!」她扯着她的破嗓子大喊。 她能?老?实交代这些事,一是因为被逼迫,二是宁清歌威胁,三则是心中对?盛拾月、宁清歌带有轻视,总觉得两人还是当年的小?孩。 但却想不到曾经还没有她膝盖高的小?孩,如今竟会对?她下如此狠手。 声声皮肉拍打声与哀嚎声夹杂在一块,破开砖墙往外钻出,听得外头人眼皮直跳,不敢想里头发生了什么。 可盛拾月却仍不觉得解气,直接抬脚再踹,满是狠厉的眉眼,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的纨绔模样。 宁见?山被踹倒腰腹,身子一曲,脑袋就就往墙上撞,顿时头脑发白,眼冒金星,剧痛之下竟感觉血水在往下滴落,可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是哪处的伤口,又是一刀鞘挥来! 「疼疼疼!」 「九殿下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是我利慾薰心,是我害了宁家,是我害太女,哎哟!」 「杀人了,要杀人了,救命!」 盛拾月哪里能?听见?她在说什么?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憎恶与震怒,脑海中又闪过?那日皇姐身穿盔甲,将她护在怀中的画面。 盛拾月又是一刀鞘落下,破口大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抛妻弃女!」 这一刀鞘打在她肩膀。 「背弃家族!」 这一刀鞘砸在她嵴背。 「坑害旧主?!」 这一刀鞘打在她的腿骨。 盛拾月再骂:「你就不是个东西,还敢躲在这太女庙中,吃我皇姐的奉品!」 惨叫声不断,震得那木樑上的木屑直掉。 盛拾月几乎失去理智,那疯狂架势,像是要把宁见?山活活打死才行。 直到宁见?山奄奄一息,连滚动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宁清歌才伸手拽住盛拾月的手腕。 「殿下。」 清冽的声音犹如泉水拍打圆石,让盛拾月动作?一缓,终于闪过?一丝清醒。 再看蜷缩成一团的宁见?山,不仅满身血水,还处处都?是青紫痕迹,原本就极其狼狈的人,现在就算丢到街头巷尾乞讨,旁人也怕沾染了晦气,不敢往前?。 盛拾月指节收缩,仍不解气,却还是在宁清歌的拉扯下,慢慢放下手。 刀柄落地,宁见?山听到声响,下意?识一抖,整个人都?蜷缩在墙角,无意?思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盛拾月瞧见?这一幕,刚刚消散些许的气,又一次往脑袋上涌,恨不得把刀鞘换成长刀,狠狠砍她千百刀才解气。 注意?到对?方的变化,宁清歌扯了扯她的手,温凉指尖在掌心拂过?,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宁清歌开口道?:「别打死了。」 「我打死她又如何!」盛拾月压不住那口气,声音难免有点沖。 宁清歌也不生气,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那就太过?便宜她了,等会我会派人将她送进北镇抚司。」 听到这话,盛拾月先是一愣,而后面色稍缓,恍然道?:「你说得对?,可不能?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蜷缩在地的人听见?这话,被吓得一抖,却无力反抗。 宁清歌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平静,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走?吧,」宁清歌转头看向盛拾月,温声劝道?:「我们去外头走?走?。」 她虽然对?宁见?山感到不满,可心中仍将盛拾月放作?第一位,见?她如此烦躁,便想让她出门缓一缓,也好让护卫进来包扎,以免这人还没有被送进北镇抚司,就失血而亡。 盛拾月没有说话,老?老?实实地被宁清歌牵着往外。 踏过?满是虫蛀的门槛,外头景色不算好,毕竟是经过?洪涝的地方,稍纤细一点的树木都?被沖断,更别说其他,唯一有些看头的是,那条已?经平缓下来的河流,很难想像到它当时汹涌澎湃,将城镇都?淹没的模样。 第259页 护卫机灵,早早就跑上前?,小?心翼翼看向对?面。 宁清歌悄无声息地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他们便赶忙往里,继而就听见?几声闷哼喊疼声,也不知道?这些个护卫怎么包扎的,像是再一次的酷刑。 盛拾月嫌吵,拉着宁清歌往不远处的巨石走?。 心情?烦闷下,也懒得再讲究,直接一屁股坐下去,木木看向远方。 宁清歌的心情?也不大好,偏头靠向盛拾月肩膀,那人便微微侧身,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两人一时无言,仍由春风掀起衣角,远处树叶怕打声窸窣。 「宁清歌,」像是一下子被抽走?全部力气,盛拾月连声音都?懒懒,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开。 宁清歌发出一声气音,表示回应。 那人喊了人又停顿半天,嘴唇碾磨间,慢吞吞道?:「皇姐离世时,我生了场大病,病了好些日子,等缓过?来时,好些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宁清歌柔声回应,没有半点责怪。 「我问阿娘,阿娘说记不得也还好,省的一直难过?,我也是个懦弱的性子,既然阿娘说不用回想,我就真的没有回忆过?。」 她满脸自责,可这事又怎能?怪她,一边是待她极好的皇姐,一边是血脉相?连的母亲,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被夹在两者之间,她能?做什么? 宁清歌捏了捏她的手,无声的安慰。 盛拾月偏头看她,又轻声道?:「如今想来,我一直在逃避。」 「其实我记得一些,那日皇姐身穿盔甲,带人闯入宫中,将我抱回景阳宫中,想要将我和?阿娘带至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 「可阿娘却不肯走?,许是察觉到陛下的意?图,连忙让皇姐收兵,想要皇姐脱掉盔甲,躲在她寝宫中。」 盛拾月突然抬手,压在太阳穴上,莫名泛起针扎的痛感,宁清歌想要制止,却被这人摇头拒绝,艰难道?:「你让我说完。」 「她们当时说了什么,我已?记不起来,只能?回忆起她们争执了许久。」 「如今想来,因是皇姐已?被皇帝布下的局蒙住眼睛,一心认为三皇姐要谋反……」 她停顿了下,又恹恹道?:「或许也是不肯相?信,陛下会用这种方式剷除她。」 「最后阿娘只能?拿我做要挟,逼着皇姐跟她走?,可是、可是还是太迟了。」 盛拾月闭上眼,遮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再道?:「刚一出门,便瞧见?陛下带人包围了景阳宫,嘴上喊着青梧、小?九莫怕,可手却已?搭在弓箭上。」 「皇姐没有反抗,亲眼看着羽箭贯穿胸膛,然后看向陛下的方向,我不大记得她说了什么,大概是在喊娘亲吧。」 盛拾月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有些难过?又有些讽刺,惋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等复杂情?绪,全部融在一块,最后露出要哭不哭的苦色。 「起初旁人说起皇姐造反时,我总忍不住反驳,阿娘就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许我说,不许我提起,也不准我和?别人争辩,更嘱咐我不要去追究探寻。」 「就装做煳涂人,什么也不懂的纨绔,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活下去就好了。」 盛拾月眼帘扑扇,浓睫打着颤。 宁清歌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只是指尖往对?方指间挤,与之十指紧扣,轻声道?:「我也记不得多少?了。」 「那日宁见?山赶来传话时,我也在太女府中,被侍人送回宁府不久,便听见?造反的事……」 「我试图将此事揭露,却被母亲阻拦,要我将此事遗忘,在没有足够能?力前?,不能?和?如何人提起。」 盛拾月睁开眼,偏头凝视着宁清歌。 她以为自己忍受了许多,可如今看来,知晓部分真相?的宁清歌才是最痛苦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四处寻找宁见?山的踪迹,却没想到她光明正大地躲到太女庙中。」 宁清歌沉默了下,抿了抿唇,解释道?:「当时在湖泊之中,我不敢与你多说太多,一是怕你情?绪激动,二是我自己也未彻底查明,直到今日才知晓全部。」 盛拾月想起当日之事,如今想来,确实不怪宁清歌,她当时就是个孩子脾气,若是提前?知道?此事,不知会发生什么。 盛拾月摇了摇头,反握住宁清歌的手。 话语暂停,世间万物都?掉入宁静之中,唯有她们依靠在一块,像是无声的依赖,互相?告诉彼此,这世上不止对?方一人在默默承受这一切。 这苦难很难熬,可是好像有一个人陪着自个,就好像还能?再撑一会。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直接朝宁清歌伸出另一只手,拖长语调就开口哼:「宁望舒,我手疼。」 「嗯?」另一人回过?神,便低头看向她摊开的手,果真有一处红起来。 盛拾月黏黏煳煳地往她身上蹭,三两下就开始撒娇:「刚刚打太重了,磨得我手疼。」 其他思绪先放一边,宁清歌当即将这人的手抓在掌心,小?心揉起,毫无威慑力地斥道?:「让你刚刚那么用力。」 盛拾月就耍无赖:「我生气嘛。」 「那让护卫进来,帮你打一顿就好,何必亲自动手,」宁清歌眉头紧锁,竟比伤在自己身上还郑重严肃。 第260页 盛拾月就笑,偏头亲了对?方一口,哼哼两声就道?:「宁清歌你真好。」 「少?给我灌迷魂汤,」宁清歌斜眼横她。 盛拾月眼眸一弯,只笑道?:「那要不要再亲一口?」 宁清歌停顿一瞬,慢慢说出一个:「……好。」 第106章 昨夜的盛黎书睡得很不踏实, 天还未亮就醒来,皱眉休息片刻后,才向?旁边招了招手。 守候在侧的侍人连忙上前,将准备好的温水递至唇边。 如此体贴的举动, 却让盛黎书露出一丝愠色, 斥道:「怎么不加冰?」 侍人有些慌乱,但仍努力维持镇定, 解释道:「春季寒重, 昨夜又?下起大?雨, 陛下还是少喝些凉水,以免沾染寒气。」 可?如此贴心的话?语,却换来了怒骂,只见盛黎书一下子暴起, 抬脚就将人踹开,喝骂道:「朕说的话?你听不见吗?!」 瓷碗坠地,那侍人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没有来得及喊疼,就先跪趴在?地, 满头大?汗道:「小的知错,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外头人听到声响,连忙开门踏入其中, 为首者年纪较大?, 已是满头白髮, 模样更是苍老, 瘸着腿走?到陛下面前, 直接让人将这个侍人拉下去,又?温声道:「陛下何必和个贱奴动气。」 他?抬手拿过旁边侍人端来的冰镇渴水, 亲自递到盛黎书唇边,小心伺候着她喝完。 有了冰水降温,盛黎书面色稍缓,看向?这个已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近侍,不知怎的,竟冒出?一句:「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人一愣,继而又?笑起,说:「奴能服侍陛下,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何谈辛苦?」 盛黎书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由又?想?起当年,她初登基时?,这人跪在?自己面前,发誓效忠的模样,自那一日后,她夜间必要对方留守在?床边,才敢安然入睡。 「辛苦你了,」盛黎书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又?一次重复,而后似带着怀念般的开口:「朕记得当年初见你时?,你还是景阳宫的一个小小侍人,十几……岁来着?」 」十六,」陆鹤轻声接道。 盛黎书笑了笑,继续道:「对,你那时?十六岁,做事毛手毛脚,还失手砸烂了皇贵妃的茶盏……」 说到此处,她却突然止住,摇了摇头感慨道:「都那么多年了啊。」 陆鹤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提起往事,但主?人既然提起,那奴僕也?只有应和的权利,他?语气同样感慨,道:「确实过好些年了。」 话?音一转,他?又?补充:「陛下尚且康健,可?老奴却不行了,这两天又?去了趟太医院,说老奴这腿……或许再过几年就真的不行,恐怕以后只能坐在?轮椅上,伺候不了陛下了。」 许是这样的话?语取悦了盛黎书,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陆鹤的手就道:「到那时?候,朕就赐给你七八个侍人,你想?去哪他?们就推到哪。」 陆鹤连忙跪地道谢。 而盛黎书却只是挥了挥手,不再开口,像是精力一下子被耗尽,浑浊的眼?眸盯着被褥一角的繁琐花纹。 不在?为何,这几日总心神不定,恍惚不安,时?不时?就想?起往事…… 思?绪落到此处,盛黎书又?急忙扯回,逼着自个将注意力放在?近期的事情?上。 自宁清歌离京后,朝廷事务堆积如山,即便是在?服用寒食散后,她也?觉得精力不足,只好让人加重了分量,可?她心里也?清楚,那药并非什么好东西,之前的那几个方士,都因服用过量而当场猝死,被她派人偷偷运出?宫外掩埋。 可?她又?捨不得断了,只有服用这寒食散,她才能恢復以往精力,继续完全把控住朝廷,震慑那两个野心勃勃,时?刻期盼着她驾崩的狼崽子。 盛黎书突然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她还没有驾崩,那两人就闹得如此难看,恨不得踩在?她脑袋打起来,若是有一天…… 「老六和老八这两天做了什么?「沙哑而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对于这样突兀的问话?,陆鹤却半点不觉得诧异,甚至有一种习以为然的沉稳,便道:「昨日六殿下与许御史等十几位朝中大?臣,赶至樊楼吃酒,深夜才散。」 「八殿下这几日都在?郊外兵营,与众将士一同习武,临走?前还命人送来百坛好酒,分于营中士兵。」 听到这些,盛黎书扯了扯嘴角,只冒出?一句:「这两人倒是挺会?折腾。」 她语气莫名,分不清喜怒。 而陆鹤不曾发布言论,只低头不语。 盛黎书勾了勾嘴角,笑不及眼?底,有些戏嚯的冷然。 那老八不是天天闹着要去边境建功立业,报效大?梁吗? 正好前几日孟家提起,午门人手空缺,不如就让老八去站两天,也?好消磨掉她无处安放的精力。 而老六…… 明日在?朝廷之中,也?该敲打敲打,省的她气焰又?开始嚣张起来。 盛黎书微微皱眉,又?问:「小九的身?子?」 陆鹤微微倾身?,靠近皇帝道:「宁大?人传信说已无大?碍,还比六皇女、八皇女稍高一些。」 盛黎书点了点头,有些恍然。 第261页 想?起这事,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当年叶危止功高盖世,朝中隐隐出?现了要封九皇女做储君的声音。 只一个军功无数的武安君,就能让众人屈服,可?以将一个纨绔皇女立为太女,那若是她再厉害些,这朝廷岂不是要由她把控了? 她面色不显,心里却十分忌惮叶危止,于是默许了老六、老八的举动,使小九伤了腺体,至今不肯给小九封王。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也?是在?保护小九,否则她能肆意玩闹,安安全全长到现在?? 老四当年就是锋芒太露,所以才会?被老六、老八忌惮,如今坟头上的草的不知几米高了。 想?起这些,盛黎书心里没有丝毫难过,她是经过前朝的储位之争的,其中的残酷兇险,更甚于如今,不过是死了个女儿,她那些有着经世之才的哥哥姐姐,现在?不都是皇家史记上的两行墨字? 唯一可?惜的…… 只有她的春生?。 春生?和小九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一个是陪她渡过苦难,一步步走?上高位的长女,一个是她最深爱的女人,唯一留下的血脉。 盛黎书皱起眉,终于泛起一丝复杂情?绪。 她的春生?啊,什么都好,可?是就是太好了,若是她那时?已经年老,她必然会?将春生?看做自己唯一继承人,可?是她那时?正值盛年,而太女却隐隐有了超越她的风头。 一个国家怎么可?以有两个话?事人? 她堂堂一个帝王,怎么可?以被自己的女儿盖住锋芒? 盛黎书闭上眼?,以此遮掩住自己的所有情?绪。 旁边的陆鹤瞧见这一幕,稍思?索一瞬,便温声道:「昨日太医按例去为舒妃娘娘看诊。」 听到这话?,盛黎书表情?突然和蔼了些,掀开眼?帘看向?陆鹤,就问:「如何?」 陆鹤笑道:「脉象平稳有力,应是个康健强壮的皇嗣。」 盛黎书笑了笑,只道:「你明日去库房挑些滋补的药材,送到舒妃那儿去。」 陆鹤当即称是。 盛黎书心情?稍缓,又?忍不住得意,她如今已经快七十了,古来帝王有几个能在?这个时?候还有皇嗣出?生??唯有她盛黎书一人。 朝中那些个老傢伙听到此事,不知有多惊讶羡慕。 他?们都老了,只有她盛黎书,还如盛年一般精力充沛。 所以她怎么能戒掉寒食散?那可?是能让她重返青春的神药。 她思?绪一断,突然感到一阵闷热,从小腹涌出?,以极快速度扩散至全身?,如同火烧一般痛苦,豆大?的汗滴瞬间冒出?,转眼?就沾湿衣衫。 「热!」她大?喊一声,皮肤如烫熟的大?虾,完全红透,连忙扯向?自己衣衫,拼命挣开。 她面目狰狞,几乎癫狂地大?喊:「寒食散寒食散!」 那陆鹤瞧见这一幕,连忙朝外头大?喊:「让人温酒,取寒食散来!」 「准备冷水,陛下要沐浴!」 话?音落下,平静的寝宫一下子就忙碌起来,许是发生?过许多次的缘故,即便匆忙却不见混乱,一炷香后,喊疼喊热声才缓缓停下。 等天色大?亮,身?穿宽袍、精神奕奕的盛黎书走?出?宫殿。 下午未时?。 不管别?处如何,汴京始终热闹,人来人往间,商贩叫卖,百姓穿梭其中,食物的香气涌出?,将整条街道占据。 身?穿锦袍的许正明走?出?赌坊,将手中的玉制小章一抛,表情?很是得意。 自从和盛拾月对赌输了后,他?就迷上赌骰,时?不时?就往赌坊中钻,每月例银都赔进里头,却仍然不见停手,反而越发沉迷。 只是今日…… 他?脚步一顿,揉了揉自己发晕的脑袋,昨夜赌了一整晚,都快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压上去了,幸好最后一局时?来运转,不仅将本赢回,还赚了不少,乐得她喝了不少酒表示庆贺,最妙的是她恰好撞见了这个小章。 也?是他?眼?尖,大?老远就瞧见一个输红眼?的赌徒,从怀里掏出?个玉章,许正明觉得眼?熟,便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 他?家与六殿下的关系熟络,他?也?时?常往六皇女府邸中去,故而对六殿下常用物件十分熟悉,一眼?就瞧出?这玉章是六殿下的私章之一,心中疑惑下,便连忙挤上前,装作无意地将这小章给赢到手中。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贪玩了,急急忙忙收了手,直接就踏出?赌坊。 只是…… 他?是该交给母亲,还是直接给六皇女? 他?纠结了下,又?想?起前几日与母亲的争执,说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和盛拾月那些个纨绔没有区别?,他?羞恼之下,便连着几日都住在?外头,不肯回府。 母亲这次也?是气急了,竟一直没有人派人寻他?,放任他?在?外头厮混。 想?到此处,许正明捏紧手中印章,大?步向?六皇女府邸走?去。 母亲既然嫌恶自己,那他?也?没必要把这个功劳让给许家,不如直接送到六皇女手中,若得了她的赞赏,母亲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脚步虚晃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赌坊中有人走?出?,朝这边凝视一眼?,而后又?悄然淡去。 第262页 第107章 下人?赶来传报时, 盛献音本想随意寻个由头,将人?驱赶。 自得知马球对赌一事后,她就?对许家生出间隙,甚至在许、屈两家联手坑害宁清歌时, 不管许家死活, 刻意推动。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前面带头斥责的许家没事?, 反倒是跟在后头煽风点火的屈家没了。 盛献音心里头复杂得很, 一边因八皇妹失去一臂而欣喜, 一边又因许家一事?泛起嘀咕,宁清歌既要报復,那也该屈、许两家一起,一个都不放过, 可现在屈家都彻底没了,许家还什么事?都没有,好像被宁清歌刻意遗忘一般。 难不成许家与?宁清歌暗中…… 不然八皇妹精心布下许久的局, 为何?会败在盛拾月的手上? 再说了,宁清歌不折腾许家, 偏偏在幼儿?被拐一案费尽心思, 难不成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事?她虽然极力隐瞒,但许家与?她共事?多年, 多少能察觉一些端倪, 只是闭口不言, 假装什么都不懂罢了, 若是她们悄悄透露给宁清歌…… 盛献音后靠向木椅, 手指曲折,在结实?的木桌上敲打?。 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若非如此, 宁清歌怎会将这桩已经?结案的旧事?又掀起?还摆出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态度。 她已经?丢出两个弃子,试图迷惑住锦衣卫,可那些人?依旧不肯放手。 盛献音眉头一皱,心里更是烦闷。 也不知道许家这些日子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连忙献起殷勤,甚至主动为她拉拢了不少朝臣,以表忠心。 尤其是今儿?早朝,母皇故意寻了桩小事?来斥责她,许家也上前替她抗住母皇的敲打?。 思绪落到?此处,盛献音揉了揉眉心,向侍人?开口道:「叫他进来吧。」 不管怎样,许正明都是许家家族唯一的干元子嗣,她心中再不满,也得装出个亲近的样子。 侍人?告退,继而脚步声响起,不多时就?见?满身酒气?、衣袍凌乱的许正明连走带跑地冲进来,来不及行礼就?喊道:「六殿下,我今儿?可看见?一个好东西。」 他表情有一种故作高?深的可笑,显得十分滑稽。 盛献音看了他一眼,又垂眼掩去嫌弃情绪,再抬眼时,还是那个温良恭俭让的六殿下。 「哦?思晟今儿?是去哪里了?」盛献音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她称唿的思晟,是许正明的字。 听?见?六殿下记得自己的字,语气?还十分亲昵,许正明不由有些欣喜,连忙上前几步,雀跃回道:「赌坊!」 盛献音表情一滞,彻底没能装得下去,只能强撑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疑惑道:「赌坊?」 许正明不知想起什么,又忍不住诉起苦,不满道:「殿下你也该和我母亲说一说,平日不要总拦着我,我读了那么多书,心里肯定?是有分寸的,不会像那些个赌徒一般,把什么东西都输进去,若不是我在赌坊里,又怎么能遇到?这东西。」 盛献音有些不耐烦,心中多了些后悔,早知就?该找个由头将人?赶走,现在倒好,她堂堂一个六皇女,竟在这儿?陪一个小儿?胡闹。 她扯了扯嘴,敷衍道:「是,你早已长大,心中肯定?是有数的。」 若是旁人?,早已听?出对方的敷衍,可许正明还兴头上,还觉得六皇女在为自己说话,心情大好下,往怀里一掏,便将之前的玉质小章拿出,献宝似的往前递。 」殿下您看,这是什么?」许正明还很是贴心地补充:「我在赌坊里头时,意外撞见?一人?将此物拿出,作为赌注。」 「我老远就?瞧出这是殿下的私章,费尽心思忽悠了半天,这才和她赢来。」 盛献音本来不以为然,却在看见?许正明手中物件后,一下子僵硬住,冷汗瞬间冒出。 可许正明却还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得意:「若不是我在赌坊里,这章子不知会落在谁手里,要是旁人?拿去,也不知会做些什么,若是做了坏事?,玷污了殿下的名声是小,连累殿下就?大不妙了。」 她为显自己的功劳,故意将此事?的问题放大。 而效果十分明显,盛献音听?得浑身僵硬,冷汗从嵴背滑落,指尖发凉,眼睛紧紧盯着那章子,既惊慌又不可置信。 许正明现在所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这章子有多重要,她心里最是清楚,自那夜后,她一直派人?百般寻找,那人?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丝毫线索泄出。 她心中很是忐忑,没一日能睡好,生怕有朝一日,那人?拿着章子和帐本走在朝廷之中,将自己当?场揭发。 冷汗浸透衣衫,耳边泛起鸣声,盛献音强撑着镇定?,却压不住指尖的颤抖。 而许正明还在得意洋洋,将章子往桌面一放,体贴道:「是不是殿下身边的侍人?贪财,偷偷取了不起眼的章子去贩卖?」 他居然露出一副很有经?验的劝告模样,说:「我知殿下宽厚,但也不能太放任身边人?,以免酿成大错,你看今日,若不是我发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只想再一次强调他的功劳,可听?者却多想,不禁思索起她言下之意。 莫非暗室之中的人?是许家人?? 第263页 偷藏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是想警告自己什么吗? 身边人?? 难道在斥责自己这些日子的疏远?有意敲打?自己? 盛献音想到?此处,心里不由生出寒意,觉得这许家家主果真心机深沉,居然能忍到?现在,才拿出这东西威胁她。 什么赌坊,藉口罢了! 幸好她没有在明面上做出太过分的事?,否则…… 她额头的汗珠晶莹,密密麻麻冒出一片,顺着脸颊滑落往下。 那许正明还在嚷嚷,一直在努力给自己讨点?功劳,又道:「这次若不是有我,殿下可就?麻烦了。」 「是……」盛献音艰难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可不就?是个大麻烦吗? 许正明说:「你可要在我母亲,多为我说几句好话,省的她天天骂我。」 是想警告她,除去印章外,还有帐本在她们手中,要多亲近许家吗? 被威胁的愤怒涌上头,盛献音咬牙切齿道:「当?然。」 「思晟在此多谢殿下了,」许正明顿时笑起,而后又说道:「这小章,还请殿下收好,可千万不要再丢了。」 许正明将小章放在桌面上。 盛献音低头看着那玉章,从牙缝中挤出字句:「好。」 这是在威胁她? 这时才注意到?六殿下的不对劲,很是疑惑道:「殿下你这是……」 他皱着眉头猜测:「生病了?怎么面色那么差。」 他甚至弯腰凑近,想要细看。 盛献音则突然抓住旁边的砚台,鼓起青筋都在表明她的克制。 「殿下你这……」 盛献音突然暴起,在恐惧与?愤怒交织下,直接将砚台高?高?举起,用力往对方脑袋上一拍。 许正明猝不及防间,连躲闪都来不及,直接被砸破脑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又是一砚台砸下。 嘭、嘭、嘭! 一次接着一次,血水四溅,染上锦袍,盛献音气?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发疯似的将砚台一次次高?举落下。 窗外的鸟儿?似有察觉,惊得蹬枝飞起,只剩下摇摇晃晃的树枝,无力逃走。 桌面的血水汇聚流淌,顺着边缘滴落往下,发出滴答滴答声音。 等盛献音清醒过来,书房已是一片狼藉,而砚台下的人?,脑袋凹陷,眼眸睁大,面目狰狞,竟被她活活打?死了。 盛献音一愣,脱力间,砚台掉落在地,而她则整个人?都跌进木椅中,自顾自道:「完了、完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脸颊还有残留的血迹,嘴唇颤动,心中无比清楚,许家对许正明有多看重,她与?许家怕是不能轻易善了。 她手有些抖,出神地看着被放在桌面的印章,若是帐本在许家,那出了这事?后,她们肯定?会把帐本交于陛下,不顾一切将自己拖下水,那到?时候可就?…… 「不行!」她甩了甩脑袋,努力支撑着自己站起,脚步虚晃却往前,朝门外大喊道:「来人?,请淮南王过来。」 声音落下,远处的侍人?闻声,连忙向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当?年之事?后,陛下对淮南王生出嫌恶,就?连她京中的府邸都收回,所以这些日子,淮南王都是跟随孙女住在六王府中。 不多时就?见?她走来,刚刚踏入书房,便瞧见?瘫坐在地上的盛献音,还有书桌上的惨样。 她面露诧异,又惊又疑惑道:「这……」 盛献音染血的眉眼尽是狠厉,面对淮南王的疑问,却道:「你的兵马何?时能到?汴京?」 这是答应造反的意思?见?多日没有答覆的问题终于迎来转机,淮南王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回答道:「七天。」 「七天就?可抵达汴京郊外。」 盛献音却冷脸,直接道:「最多五日。」 「我会告知许家人?,许正明怕母亲责怪,又输光了钱财,只能躲到?我这儿?来,我会帮许家家主劝劝他,让他早日戒赌,回归正道,等过几日再亲自将他送回许家。」 「这事?最多只能瞒五日,」盛献音抬眼看着淮南王,满是血丝的眼眸很是骇人?。 「五日后,我要你和你的兵马与?我一起闯入宫中……」 「弒母夺位。」 淮南王神色变化,最后居然大笑出声,说:「我果真没有看错人?!五日之后,我的人?手必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好!」 趴伏在书桌的尸体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惊恐的面容还在诉说自己之前遭受的一切,可他无法?再回到?母亲膝下,将所受委屈一一控诉,他只能沉默,沉默地看着这一场即将改变汴京格局的对话。 第108章 当盛拾月等人听见造反的消息时, 已是三日?后的清早。 两人方才初醒,连月的奔波使盛拾月劳累极了,挣扎了好一会都没能起身,眼皮一落便要睡着, 可下一秒就被惊醒, 再一次想强撑着起来,紧接着又睡着, 一连好几?次。 坐在床边宁清歌看得心疼, 便伸手蒙住盛拾月的眼, 轻声哄道:「今儿事不?多,殿下小歇一会,等我收拾完再来唤你?。」 听到这话,盛拾月像被点了睡穴, 一下子就没了挣扎,唿吸绵长。 宁清歌没挪开手,知道一旦松开, 这人便会又醒来,索性就蒙在那?儿, 为盛拾月遮掩光亮。 第264页 眼睫垂落, 视线下移,不?由?落在盛拾月脸颊。 如水眼眸有波光缱绻, 之后又化?作一声嘆息。 向?来娇惯的人在扬州吃了不?少苦, 她知事情重大, 也不?曾喊过苦, 可虎口生出?的茧、脚后磨出?的水泡, 宁清歌无一不?放在心中。 或许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受洪涝最严重的地方, 甚至连官兵都无处可睡,只能找了些干草铺着,勉强为床,更别?说其他人,宁清歌、盛拾月两人目前的待遇,已是这扬州中最好的。 可宁清歌总是心疼她的。 指节下的睫毛髮?颤,挠出?些许酥痒,清晨的寒雾随着缝隙挤入,随着脚踝往上攀爬。 宁清歌还未动弹,便听见急促且重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人刚至门前,来不?及缓口气就连忙喊道:「大人,殿下!」 宁清歌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只低声回应了一句,想叫对方停下,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可那?人却已先开口,急匆匆喊道:「六殿下造反了!」 宁清歌听到此话,眼帘一抬,不?悦之色被凝重代替,还没有开口,掌下那?人就被惊醒,一下子抓住宁清歌的手腕,往下拉扯后,扭头?往门那?边看。 门外那?人因之前跑得气喘,只能粗声再道:「三日?前,六殿下突然入宫,继而宫外人便听见兵戈喊杀之声,等了好久后才知,是六皇女殿下伙同淮南王造反,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淮南王府的精兵安插在宫中。」 「六殿下本想请见陛下,陛下却因心情烦闷,不?肯召见六殿下,她三请而不?得后,便突然唤人动手。」 话音落下,再看床榻之中的两人皆肃穆,哪里还有半分?睏倦之色?就连盛拾月都起身,倾身往外,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眼。 听到此处,她虽然不?懂六皇姐为何突然这样做,但也能大致猜出?她想做什么。 不?过是想自己先将陛下擒住,再使手下人围住宫殿,护住自个,她一切都安排妥当,却没想到陛下今日?却不?想见她,无奈之下,只能抛弃原来计划,冒险动手。 想到此处,盛拾月顿时松了口气。 门外人不?知她们的表情,只是再一次开口道:「幸好有御林军拼死保护陛下,而武安君又在此刻带人赶回。」 「什么?!我小姨回到汴京了?」盛拾月直接脱口而出?。 她们之前就已得知叶危止平安归来的消息,只是扬州事多,各处驿站又因洪涝的缘故,损坏大半,实在难以私自传递消息。 于是,盛拾月只能知晓叶危止平安归来,将和之前驻扎在南疆的军队一起赶回,按理说,他们起码要拖到夏初才会抵京,如今却那?么快。 盛拾月察觉到些许不?对,微微皱眉。 「是,」门外人回应了声,又道:「只是武安君带人赶到时,六殿下已带人包围摘星楼。」 「如今宫中形式是,孟大人领着御林军死守在摘星楼中,保护陛下,六殿下领人包围摘星楼,想沖入其中,又顾忌围在更外面的武安君及其兵马,武安君担忧逼得六殿下等人狗急跳墙,贸然伤了陛下,无法动手。」 「三方人马互相忌惮,便一直僵持着。」 盛拾月与?宁清歌都松了口气,若是让盛献音侥倖得逞,那?可就真?完了。 那?人说完之后,又道:「武安君大人派人传来口信,让殿下早些回京,不?要耽搁。」 盛拾月一愣,而后才理解,随即答应一声。 母皇的身子本就不?好,全靠寒食散强撑,如今被六皇女这样一吓,不?知还能不?能再坚持下去,她必须早些回去,做好准备。 盛拾月思绪变化?,转头?回身时,却瞧见宁清歌沉静的面容,像是早有预料,所以比盛拾月镇定许多。 她不?由?诧异,出?声道:「宁望舒你?是不?是……」 她话未说完,但尾音残留的疑惑便足以让宁清歌明了。 宁清歌回过神,便温声解释:「确实猜到一些,但没想到六殿下会如此匆忙鲁莽。」 盛拾月不?说话,就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人都和自己赶来扬州了,怎么还能猜出?汴京的事。」 那?人就解释道:「殿下可还记得那?个玉章?」 盛拾月不?明所以,却也答道:「六皇姐的那?个?不?是被你?要去了吗?」 这事说来久远,之前从长生观中离开后,盛拾月听见宁清歌要重新调查孩童被拐卖一事,便将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并将玉章这些物件一併交给宁清歌。 如今宁清歌提起这事…… 她眉头?一皱。 宁清歌见她思索起来,便低声解答:「我离京时,命人挑选个合适时机将这玉章送到许知明手中。」 「许知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诸多,盛拾月都快想不?起这人是谁了,停顿片刻后才回忆起来,却更加疑惑:「此事与?六皇姐造反有关联吗?」 宁清歌有意教导,自然不?会避开不?语,将此事揉碎了,讲给盛拾月听。 她说:「六殿下看似温厚,实际性情偏执、心胸狭隘,之前陛下身弱,八殿下失势,她一人占据优势,便早早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 「可如今陛下借寒食散,恢復以往精力,不?仅重新把?握朝政,更极力打压六、八皇女几?月有余,看似到嘴的皇位离自己越来越远,六皇女心中焦虑,又有野心勃勃的淮南王在侧……」 第265页 提到淮南王,盛拾月突然出?声打断,说:「淮南王?」 宁清歌只道:「淮南王心高气傲又野心勃勃,当年在皇嗣之争中落败,一直不?肯甘心,如今又插手皇位之争,自然想将之前失败弥补。」 「所以你?猜想,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撺掇六皇姐夺取皇位?」盛拾月露出?恍然表情。 另一位点了点头?,再说:「而北镇抚司又一直在调查孩儿被拐卖一事,若当真?查到她身上,必然掀起轩然大波,越发?影响她。」 「再说许家,她因之前的事,对许家心怀芥蒂,自然不?肯将许家看做自己助力,就觉得自己只是表面风光,实际与?八皇女境地差不?多,心中不?免焦虑。」 「再加上宫里传出?陛下再有皇嗣的消息,打破了她们对陛下在强撑的幻想,武安君大人又平安归来……」宁清歌看了盛拾月一眼。 那?人眉眼乖训,如同好学生一般回道:「小姨最是疼我,看我有意争储,必然会出?手帮我,这样看来,六皇姐离皇位更远。」 宁清歌牵住盛拾月的手,捏了捏表示鼓励。 那?人就笑,像只给块骨头?就摇尾巴的大狗,若不?是在说正事,这会已经粘在宁清歌身上讨吻了。 宁清歌挪开停留视线,接道:「这玉章便是压垮六殿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盛拾月点了点头?,见宁清歌已经上完课,终于凑近,偏头?吻在她唇边,就笑:「孤有宁先生,胜过六皇姐、八皇姐麾下全部幕僚。」 盛拾月这些日?子总是这样,每当宁清歌坦诚告知,她便冒出?各种甜腻的话语,像哄小孩似的,乖巧一次就奖励一颗糖。 年长那?位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配合着年纪小的那?位,之前凝重的眉眼舒展,宁清歌低头?,碰了碰盛拾月的嘴唇,表示应和。 可看出?来归看出?来,但盛拾月愿意说这些,宁清歌心里也是欢喜的。 「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盛拾月问。 此刻距离江口县一事,已过去一月,魏莹母女已被掩埋在太?女庙外,盛拾月本想派人重修太?女庙,思来想去又止住,将此事暂时搁置。 至于杜庭轩等人,早早就被锦衣卫处置完,抄家所得财物全部用?于赈灾,也多亏了这笔钱,能让柯熙有了足够资金,召集人手重修堤坝。 不?过因江口县破坏严重的缘故,这堤坝只能重新选址,一通操劳下,据说要忙上几?年。 盛拾月两人相信柯熙为人,完全将此事交付于她。 再说如今扬州上下官吏都被换了一遍,全是锦衣卫挑选的能干可靠之人,即便有时会有些小心思,但也比之前的杜庭轩之流好得多。 故而宁清歌、盛拾月没有太?多顾虑。 宁清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下一秒,盛拾月又突然想起什么,突然坐起,表情一肃,快速道:「孟四儿的母可是执掌御林军的执金吾,自从她离家出?走后,她母亲就将几?个女儿都安排进?御林军,你?说孟家会不?会有事?!」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突然响起脚步声,孟清心敲门大喊:「盛九,我要回京!」 ——— 次日?,盛拾月等人丢弃马车,轻装骑马,匆匆赶回汴京。 扬州百姓得知消息,连夜守在府衙门外,夹道相送,急行十几?里,仍有人跪地高喊,感谢宁大人与?九殿下。 向?来被喊做纨绔,受尽鄙夷的盛拾月头?一回有这样的待遇,从耳朵红到脖颈,一路没敢扭头?,直到没有百姓的地方,才敢停留片刻,转身看了一眼只剩下城墙轮廓的扬州城。 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定定瞧了许久,而后毫不?留恋地打马离开。 第109章 大梁, 汴京。 城中气氛焦灼,往日的繁华不再,上至世家贵族,下至商贾平民, 皆龟缩在家中, 只偶然推开窗户缝隙,担忧又恐惧地看正中央的皇宫。 威严的宫墙染上血水, 午门半开着, 时?不时?就有?身穿盔甲的士兵穿梭而过, 手?一直握在刀柄上,行色匆匆。 再往里看?,一连几日,宫中形式依旧未有改变, 以摘星楼为中心,御林军死守于阁楼之中,几乎个个负伤, 面色苍白地紧紧盯着外头。 被夹在中间的盛献音等人,丝毫不敢休息, 尤其是为首的盛献音和淮南王, 眼睛都熬得全是血丝,紧绷着神经, 极力寻找一线生机。 而最外头的军队虽严阵以待, 却比里头两?方人马轻松得多。 那?身穿银甲的叶危止放下千里镜, 往腰间一别, 随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甚至有?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另一边的亲兵在此刻递上茶水,压低声音就道:「大人您喝点茶醒一醒神, 再怎么样,咱们也得装一装,别给?里头人瞧见了。」 叶危止很是不耐,将茶盏接过,又捏着茶盖敲了敲,这恶劣的举动,竟有?有?些像盛拾月之前的纨绔作风,也不知是谁学谁。 茶水还未被端起?,身后突然有?人快步赶来,叶流云挥手?赶走旁边两?人,再半步上前,侧身附耳就道:「大人,殿下与夫人还有?一日就可抵达京城。」 听到?盛拾月的消息,叶危止面色一喜,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又突然板着脸,斥道:「什么夫人?我还没同意?呢,以后都叫她宁大人。」 第266页 叶流云随即后退半步,拉远两?人的距离,也不反驳,就是规规矩矩又喊了一声:「夫人。」 叶危止斜眼觑着她。 当真是出息了,以前对自个还恭恭敬敬的傢伙,打了几场仗,挣了点军功就敢违抗她的话?了。 叶流云就那?么让她瞪着,不卑不亢道:「六皇女那?边又派人来要水了,我们还要给?吗?」 此事说来无?赖,盛献音等人蓄意?造反,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干粮和水,能强撑到?现在,全靠叶危止派人送进去的水、粮。 不是故意?投敌,是不得不送,毕竟陛下还在摘星楼里头,中间堵着盛献音等人,若不给?盛献音水、粮,那?么摘星楼里的人也得不到?补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饿死在里头吧? 最无?奈的是你还不能给?太?少太?差,若是两?份水、粮不同,那?盛献音不仅会让人扣下些许,甚至会将两?份补给?调换。 因此,他?们不仅不能动什么歪心思,还得眼睁睁看?着盛献音一伙吃饱喝足了,才能将食物送到?摘星楼中。 如此下来,外头军队难免生出怒气,可领头的叶危止却悠哉悠哉的,甚至有?一种乐于维持现状的感觉。 听到?叶流云问?出这话?,她又取出千里镜,抵在左眼上一看?,只见摘星楼顶层人影杂乱,有?人只披件宽袍,面容狰狞,姿态狂放疯癫,像在大声嚷嚷着什么,周围侍人围绕在身边,藏不住的担忧恐惧之色。 叶危止勾了勾唇角,竟露出一丝解恨的肆意?。 她不知皇帝服用了寒食散,摘星楼中的人也不敢借着要水、粮的机会,偷偷讨要寒食散,生怕此事泄露。 且不说叶危止等人知道会如何,要是被盛献音得知,恐怕真的会死死守在门外,只等盛黎书毒///瘾爆发而死,让自己顺利继承皇位,于是,她们只能让陛下硬挨着。 可这寒食散向来折磨人,毒发时?,浑身上下都冒起?炙热温度,连衣服都穿不住,只有?泡在冷水中才会稍舒服一点,但眼下哪里有?冷水让陛下浸泡?只有?硬挨罢了! 所以这几日,叶危止只要一拿起?千里镜,就能瞧见盛黎书在里头痛苦挣扎的模样,没有?片刻缓和。 叶流云不知她为何又高兴起?来,只注意?到?又有?人快步赶来,对她抱拳喊道:「大人,摘星楼那?边派人传话?,要我们打几桶冷水进来,陛下要沐浴。」 盛黎书终于挨不住了? 闻言,叶危止挑了挑眉,不仅不同意?,还摇头拒绝道:「不可不可,此刻正是最严峻的时?刻,陛下怎么还在意?这些身外享受?」 「你让人告诉他?们,代我向陛下告罪,不是我不肯给?,是我怕叛军扣下水桶,到?时?候不再依赖我们送食,也不肯让我们给?摘星楼送东西,那?岂不是要活活渴死里头的人,」虽然她嘴上说的是请罪,可唇边的戏嚯却不减。 那?人看?不懂叶危止的心思,但也觉得她说的对,此刻情况危机,陛下却还要做出如此不合时?宜之事,实在不该,故而,对那?边派来的侍人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直接冷着脸就拒绝。 那?侍人慾言又止,最后还是嘆气离开。 话?又说回叶危止这边,只见她露出几分惋惜之色,啧啧几声就开始自言自语道:「小九怎么就要回来了?早知道就不催她了,我还想再看?她痛苦几日。」 话?到?此处,她又想起?旁边的叶流云,招了招手?让她上前,继而低头就道:「等会让人往晚上的吃食里加些泻药。「 叶流云一听这话?,又震惊又诧异道:「泻药?万一被六皇女调换……」 话?还没有?说完,还被盛黎书打断,直接道:「两?份都加。」 「什么?!」叶流云瞪大眼,忙道:「若是陛下吃到?……」 「我们这也是救陛下心切,不得已而为之,」叶危止很是无?赖。 叶流云犹豫不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摘星楼里头的人又要多受点罪。 可叶危止哪里会在乎这些,她巴不得那?人再被折磨得惨些,说不定前几日就想到?这个法子,只是一直拖到?现在,直到?听见盛拾月要回来的消息,这才不得已实行。 叶流云思来想去,也只能抱拳称是。 时?间流逝,转眼便到?夜色浓重、圆月高高挂起?之时?。 盛献音瘫坐在地,几日的精神紧绷让她疲倦极了,待疯狂散去,心中隐隐多了几分悔意?,早知就不该如此冲动,可她既失手?打死了许正明,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 她可能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藏在衣襟里的玉章随着动作,时?常撞向她的胸口,无?数次提醒她,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还没有?来得及再想,腹痛就突然席捲而来,她一下子弯下腰,双手?抱住肚子,疼得脸都皱成?一团,看?起?来十?分痛苦 怎么回事?! 盛献音努力抬起?头想要叫人,却瞧见周围人都像她一般,个个抱着肚子,空气中瀰漫出一股难言的恶臭。 被下毒了? 她勐的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可肚子却又传出一阵绞痛,叫她动弹不得。 而外头看?似已经休息的军队,突然点燃火把,骑马执刀,大喊着冲来。 第267页 盛献音眼前一白?,心知再也无?力回天,最后看?见的画面是,眉眼冷厉的武安君一脚向她踹来。 剧痛之下,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晕了过去。 ——— 待盛拾月等人赶回时?,已是次日傍晚,宫变早已结束,汴京城中终于恢復几分人气,但也不敢太?过走动,只採买些必需品就匆忙赶回家。 城中巡逻的士兵也变多,时?不时?就有?人结队走过,面色极其严肃,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停下查看?。 盛拾月本想找人询问?,可那?些个行人无?一不露出惧怕之色,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有?丝毫停留,一喊就拔腿跑开,别说什么话?了。 无?奈之下,她与孟清心只能暂时?分开,分别赶回府邸。 盛府门外早有?人在等候,站在台阶之下的叶流云、叶赤灵看?见远处人马,急急忙忙就跑上前,直接大喊一声:「殿下!」 盛拾月眼眸一酸,一句话?也不多说,立马翻身下马,几步冲到?两?人面前,手?搭在两?人肩膀,一时?无?言,只能定定看?着两?人。 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同样眼含热泪,嘴唇碾磨。 虽然分别不过半年,可这已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三人,有?史以来分别的最长时?间,更别说这半年内发生了诸多事,如今相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盛拾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流云相对克制些,紧紧盯着盛拾月,好半天才说了句:「殿下这些日子长大不少。」 叶赤灵要哭不哭的,声音颤抖道:「殿下瘦了好多。」 黄昏的余光落在三人身上,衣衫还有?连日忙碌的褶皱,当年一併在草场肆意?玩闹,骑马扬杆挥起?彩球的少女各自经歷风雨长大,变作成?熟模样。 停在远处的宁清歌收回视线,稍转头看?向另一边,与盛拾月有?四分相像的人将双臂抱在胸前,懒懒靠在木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清歌。 宁清歌不曾退让,如墨玉般的眼眸矜雅清冷,沉静与之对视。 不同于那?边久别重逢的感动,这两?人之间似有?火药味升起?,大有?针锋相对之势。 风掀起?宁清歌衣袍,扬起?叶危止额边碎发。 最后叶危止扯了扯嘴角,抬手?比了个手?势,不等宁清歌答应,那?人就突然高声喊道:「哟,我当这是谁回来了,原来是我们的九殿下啊!一声小姨都不喊,是不是将我给?忘了?」 盛拾月这才扭头看?去,顾不得叶危止声音里的酸味,又惊又喜地大喊了一声:「小姨!」 叶危止最是疼盛拾月,瞧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记得吃醋,手?臂向两?边展开,一把接住冲过来的盛拾月,如同小时?候用力将她举起?,哈哈大笑道:「我家小九回来了!」 即便盛拾月如今已经长得和她一般高,却也被叶危止轻松举起?。 只是这画面确实滑稽,哪有?那?么大个人还被当做小孩对待,可叶危止却做得自然,甚至故意?颠了颠,才将盛拾月放下。 之前的冷厉散去,除了脸上那?道骇人的刀疤外,哪里还能看?出这人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安君大人,不过是个无?比宠爱侄女的长辈罢了。 盛拾月刚落地,就忍不住出声抱怨:「你这人也真是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平白?让我担忧那?么长时?间。」 提到?这事,叶危止讪笑一声,居然露出些许心虚,敷衍解释道:「那?时?身在南诏,确实不便。」 「那?你也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盛拾月不是个好敷衍的。 叶危止牵着盛拾月的手?,边将人往里头带,边讪讪继续:「那?不是情况紧急。」 「有?多急?连派人支唤一声的时?间都没有??」盛拾月竖起?眉稍,大有?秋后算帐之势。 「哎呀祖宗,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你管那?么多干嘛?!」叶危止直接破罐破摔,扯着盛拾月就要踏入门中。 可这人却扬声骂道:「什么叫做管那?么多?你还不满?!」 她话?音刚刚止住,又转头看?向后面,声音一软就喊道:「流云、赤灵你们两?个快带夫人进来。」 柔和还没有?半秒,她转头又一脚蹬在叶危止小腿,骂骂咧咧地继续道:「若你不是我小姨,我会管你?!」 叶危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余光瞥见宁清歌带笑的眼尾,面容扭曲道:「我又不是会死在那?里,你气什么?」 盛拾月越说越气,手?一放居然要朝叶危止打过去,叶危止抱头就跑,姿态十?分熟练,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回。 冷清许久的盛府,在吵吵闹闹声中,终于恢復了以往的人气。 又是夜晚,敲门的扣扣声响起?。 宁清歌踏入叶危止房间之中。 第110章 「哟, 宁大人怎么深夜不睡,跑到我这个小小寒舍里来了?」 阴阳怪气的话语从房间中传来,穿得闲适的武安君歪坐在木榻,手臂曲折搭在矮桌上, 手杵着脸, 翘着个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往门外看。 宁清歌刚踏入门?槛, 如墨玉般的眼眸平静无波, 只深深看向对方一眼, 而后才道:「难道不是武安君大人邀我前来吗?」 第268页 叶危止冷哼一声,就道:「让你来你就来?」 「大人是殿下如今最?重?要的血脉亲人,我作为她的妻子,理应同她一般尊敬大人, 大人既然叫我戌时赶来,我自然不敢耽误半分?。」 面对叶危止夹枪带炮的话语,宁清歌不见丝毫慌乱, 既抬了武安君一句,又?强调了自己?与盛拾月的关系, 回答得巧妙。 而所?谓的戌时赶来, 便与之前在府邸门?外?的手势有关。 再瞧那叶危止,果真被这话取悦, 但?下一秒又?抬手握拳, 抵在唇边, 假咳几声作为遮掩, 只用眼神示意旁边, 心不甘情不愿地冒出一个字:「坐。」 宁清歌不曾推辞,坐在矮桌另一边后, 随即伸手提起茶壶,为叶危止斟茶。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危止抵在舌尖的话转了个弯,愣是没说出口,再斜眼看看那茶杯,又?觉得那话堵在嗓子眼,实在喝不下半点茶水。 再看对面的宁清歌,放下茶杯之后便坐正身子,摆出一副低眉垂眼的模样,若不是叶危止熟悉她,恐怕早就被她这幅面容给矇骗。 叶危止磨了磨后槽牙,她虽长期不在朝中,可安排在京中的暗桩却不少,朝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她恐怕比住在汴京的人还先?知晓熟悉,包括这一直处于舆论中心的宁清歌。 盛拾月年纪小,往日又?不肯理会朝政,自然不知道她这个如清风朗月的枕边人,私底下是个如何心狠手辣的人物。 但?她叶危止却知道清清楚楚。 在宁清歌未当上巡抚使前,就已是这番模样,只是当时有所?遮掩,而如今却彻底不装罢了。 叶危止想到这些,方才动摇的态度一下子又?冷硬起来,将茶杯用力往桌面一放,扯着嘴角就道:「宁大人倒是厉害,三两下就将我家小九拐走。」 她这回吸取了教训,不等宁清歌开口,她就冷嘲热讽道:「倒是你母亲一模一样。」 作为皇贵妃的妹妹,叶危止自然知晓之前所?发生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亲歷者之一,只是她这人偏心得厉害,没觉得自己?姐姐有半点错,反倒将全部事情都怪罪在姜时宜身上,甚至连带着看宁清歌都不顺眼。 想到这里,她语气更重?,直言道:「我不管你母亲给你灌输了什么,对小九是何心思?……」 她眼神一扫,落在宁清歌腕间的翡翠镯子上,表情顿时更差,愤愤道:「你们母女就是一个德行,尽祸害我们老叶家的人。」 她对当年之事仍耿耿于怀。 她话风一转,又?道:「小九懵懂,不清楚你和?盛黎书是什么德行,但?我却清楚,若非你许了她什么,她怎么可能让你那么轻易就坑骗了小九……」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叶危止、宁清歌表情一肃,齐刷刷往门?口看去。 人刚至门?口,就扬声嚷嚷道:「小姨,你睡了吗?」 面对千军万马而不露怯的叶危止,竟在此刻瞬间慌张起来,扭头看向宁清歌。 宁清歌动作更快,直接起身就往旁边屏风躲。 ——咿呀! 木轴转动,发出尖锐声响,盛拾月大刺刺就往里头走,管她什么规矩,在自家小姨面前是半点没有。 倒是叶危止,因为过?分?紧张,居然无意识站了起来。 惹得盛拾月诧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嘀咕道:「小姨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才发现自己?的生硬,连忙转动了下手腕,努力解释道:「我就是站久了,起来活动活动。」 盛拾月「哦」了声,没大在意这个,反倒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直接往木榻上一坐,不等叶危止开口,她就噼头盖脸一顿斥责:「你怎么还欺负流云、赤灵?」 「方才我都听她们说了,自你入南诏后,便设法控制住了南诏朝廷,去年南诏的战役全由你掌控。」 她横眉竖眼,很是不痛快:「你这老不休的,不给我传个消息也就罢了,还把?我派去寻你的流云、赤灵逗得团团转。」 见她提起这事,叶危止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辩解道:「我这不是想着教教她们吗?」 「教?你那是教?!」 盛拾月越听越气,直接一拍桌子,惊得茶杯摇晃,溅出不少茶水,斥道:「我看你那是遛狗才对,一会命人将流云引入树林中,将她拽下马绑在树干上。」 「我这是教她不要恋战,免得落入敌人陷阱,」叶危止理很直气不壮。 「赤灵说你往她衣袍里塞雪。」 叶危止当即就答:「那不是她傻乎乎被人勾下马,都到这种地步了,也不知避开,还在那边傻乎乎的硬抗,我若不给她点教训,她怎么记得住?」 盛拾月捏着拳头,气鼓鼓再道:「你要教就好好教,三两下哄她们赢,一下子又?给她们来一场大败,差点把?昆城丢了,惹得母皇责怪。」 提起这事,盛拾月更气,一脚踹到叶危止小腿,斥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几夜都不曾睡好,梦里全是流云、赤灵缺胳膊断腿的画面。」 叶危止常年练武,体态修长而健硕,甚至觉得盛拾月踹得轻飘飘的,一点不觉得疼,只心虚嘀咕:「我那不是在锻鍊她们的心态吗?」 「也不知道盛黎书什么脑子,竟敢派出三个新兵蛋子来南疆,若不是遇上我,她们早被人设计围剿了。」 第269页 盛拾月见她还不改,直接抬眼瞪她。 叶危止下意识想服软,又?想起躲在屏风后面的宁清歌,嘴一硬,强撑道:「你瞧她们现在,不个个都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了?」 盛拾月气不见消,眼珠子一落,恰好看见摆在叶危止面前的茶杯,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抓,抬手仰头就一口闷。 对面叶危止顿时哽住。 宁清歌低头讨好的茶水,转了一圈又?落入盛拾月肚子里。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复杂,憋屈得很。 盛拾月却不懂,茶杯用力往桌面一砸,又?恶狠狠道:「你不喜欢宁望舒?」 对面那人莫名?挺直腰杆,打着哈哈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盛拾月才不吃她这一套,兇巴巴地开始给自己?妻子找场子,说:「从一早回来,你就对宁望舒没有半点好脸色,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我告诉你,宁望舒是我夫人,你侄女媳妇,你不给见面礼就算了,还敢摆脸色。」 她又?是一踹。 叶危止这下是真疼了,但?也不是腿疼,只是心里拔凉拔凉的,她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现在心都长到宁清歌身上了,她没有好脸色,宁清歌不也没理她? 原来为叶流云、叶赤灵出气是假的,为她夫人出气才是真。 她偏头看了眼敞开的窗户,恰好有风拂来,将薄雾吹开,露出半轮明月,一如往日莹白皎洁,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拐去了。 盛拾月才不管什么月亮,愤愤不平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接道:「当时我不是问过?你了,是你说宁清歌可信。」 听到这事,叶危止顿时哎哎两声,忙道:「我可没说她可信!」 「我只是说她不会伤害你,要是她百分?之百可信,我会给你准备一把?贴身匕首?我这不是让你小心提防着她吗?」 「你倒好,防都没防,直愣愣就往人家网里跳,」叶危止气得心绞痛,眼尾余光瞥向屏风,又?悄然收回。 盛拾月理不直气也壮,嚷嚷道:「既然她不会伤害我,那我提防她做什么?」 虽然两人气质迥然,但?耍起无赖来,却一等一地相像,原本只有四分?相似的眉眼,都添作六分?,恍惚间还以为是同一个人。 「反正我不管,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她现在都是我夫人,你往后对她好些,不准再板着个脸。」 叶危止又?看了眼屏风,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这了,原本该是她噼头盖脸对着宁清歌一顿骂,威胁她离小九远点,这下好了,该被骂的人躲到旁边看热闹了,她被侄女拽住,横眉怒目地斥了半天。 叶危止深吸一口气,心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盛拾月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姜时宜的女儿,和?她那蠢姐姐一样,只要遇到姜时宜就走不动道,怎么骂都没用! 在军营里说一不二的叶大将军,愣是拿自己?的侄女没有半点办法。 最?后,她提起茶壶,给盛拾月倒了杯茶,扯着嘴陪笑:「好了好了,就这点小事也气成这样。」 她心里憋屈归心里憋屈,脑袋一抬,还是得哄她家这位祖宗。 被倒茶的人又?变成倒茶的人,盛拾月不知她家小姨这回丢了多大脸,随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又?呸呸吐出来,嫌弃道:「好苦。」 叶危止嘴角抽搐。 得,同一壶茶,宁清歌倒的茶不苦,她倒的茶就难以下咽,连一口都喝不下去。 她心里堵得慌,又?不能说,余光再看屏风,觉得宁清歌肯定躲在里头偷笑。 她堂堂大梁武安君,怎么就那么憋屈。 她不想再说这些,气得心绞痛,若是再说下去,恐怕晚上都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转移话题,提起其他,说:「明日陛下应会召你入宫。」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打量盛拾月,怕她还想以前一般牴触入宫,甚至宽慰了句:「这一次,应是要给你些好处的。」 可盛拾月却早已不在意,只道:「那就去呗。」 叶危止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不由勾起唇角笑起,说:「怎么不问问是什么好处?」 盛拾月有些提不起兴趣,懒洋洋道:「封王?」 「她拖延了那么久,早该封了。」 说起这事,便想起这几日京中所?发生的事情。 那夜,淮南王、盛献音双双被擒,已被送入北镇抚司中拷打审讯,跟随造反的叛军皆就地斩杀,六皇党一系皆被牵连,无论有没有参与其中,都被停职严查,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生怕与六皇女沾染上半点关系。 至于八皇女盛凌云,简直不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恰好那几日,她被陛下罚至午门?,与寻常官兵一併巡逻。 盛献音与她争斗已久,心中记恨下,在造反时,偷偷遣人绕到午门?,拉弓以射,企图将她射杀。 幸好关键时刻,有一护卫拼死?相救,可盛凌云还是伤到一条腿,据太医说,八殿下往后连站起来都难,恐怕这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这结果谁也没想到,原本激烈至极的皇位之争,现在就只剩下盛拾月一个干元皇嗣,她都不需要做什么,皇位就落在她怀里,直叫旁人张目结舌,暗暗感?慨盛拾月的好福气。 第270页 至于盛黎书,她本就因苍老而病弱,完全靠寒食散激发精力。 如今在摘星楼中受尽折腾,便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以极快速度消瘦下去,现在连独自下床都难,更别说处理朝政,这几日已有流言传出,说陛下恐怕时日无多了。 盛拾月表情索然,提起这些还不如说旁的,她突然想起一事,便突然问道:「流云说南诏女王与你颇为亲近,你离开时,她还骑马百里相送。」 盛拾月揶揄笑起,说:「那南诏女王不会喜欢小姨吧?」 叶危止唇边笑意一缓,却说:「别听流云那傢伙胡说,她自个的感?情都一团糟,还来想我的?」 「那南诏女王是被我扶持上位的,我若离开,她必地位不稳,自然捨不得我走。」 盛拾月恍然,又?忍不住担忧起来:「那南诏岂不要乱?」 「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叶危止摇了摇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才停,盛拾月再一次警告,要叶危止对自己?夫人好些,不许再板着个脸,而后才快步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叶危止揉了揉眉头,不由嘆气。 躲在屏风里的人这才走出,神色一如之前,好像没有听到两人对话一般。 叶危止现在已经心累至极,只恹恹说出一句:「有些事情,你最?好提早告诉小九,不然……」 宁清歌点了点头,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只道:「小九回房之后,必要寻我,我便不再与大人多聊了。」 叶危止一听这话,顿时又?老了十岁,只挥了挥手,将人赶走。 第111章 转瞬来到次日, 出乎叶危止意料的是,陛下并未召见盛拾月,或者说她不是不想召见盛拾月,而是因为病弱无?力, 无?法召见。 于是, 只能派出陆鹤传召,封盛拾月为太女?, 代行皇权, 进行监国?。 此?事?一出, 众人皆譁然,暗自将此事与盛黎书登基作对比,便觉得两?者极为相像。 皆是前期隐而不发,等其余皇嗣互相争斗、残杀后, 再夺得储君之位,一样是有叶、宁两?姓相助。 坊间不免冒出许多传闻,说陛下实际早就属意盛拾月, 只?是见她顽劣,便故意将宁相安排在她身边, 督促她弃恶从善, 继而再以她上?位的方式,扶持九殿下为太女?, 否则这?一切, 怎会如?此?相像? 盛拾月对此?也有所耳闻, 只?当一则笑料, 不曾放在心上?, 毕竟她自个都忙得像个陀螺似的。 因陛下病弱,她的册封之礼被拖延往后, 但所要承担的职责却一个不落。 即便盛拾月十分聪慧,也极难适应一整个国?家的重担,全压在自己身上?,幸好有宁清歌、叶危止从旁协助,再加之她一月未回府,夜夜宿在宫中的勤奋,这?才逐渐得心应手。 除去公?事?外,盛拾月也有几件私事?烦心。 一事?是关于孟清心,孟家因六皇女?造反一事?死伤惨重,排在孟清心前头的三个姐姐,两?死一伤,就连孟大人自个也落了极严重的病根。 曾经?嗜赚钱如?命的少女?,一夜长大,砍断了曾经?形影不离的金算盘,改去了往日懒惰,如?今天天跟在母亲身后习武带兵,或许过几年就能承袭执金吾,掌管御林军。 此?事?盛拾月无?法劝告,只?能让孟清心不要逼自己太紧,可那人怎会听?将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盛拾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又无?可奈何。 另外一事?则是关于萧景,她与方画影的婚事?拖延许久,本打?算等萧景科举高中之后,她们再成亲。 可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出陛下命不久矣,大梁有律法,自陛下驾崩之日起,半年丧期内,全国?上?下皆不允娶嫁作乐,在新帝登基第二?年后,才能举办科考。 眼看这?婚事?要被一拖再拖,萧、方两?家自然焦急,急忙将婚期定下,不日就要成亲。 盛拾月为此?思索许久,琢磨着应送给萧景什么礼物。 也是在这?一段时间内,潘玄这?一伙昔日的纨绔好友们,也都陆陆续续成了亲。 盛拾月忙中偷闲,一个不落地参加完,次次都要拉着宁清歌感慨,谁能想到她们这?群整日斗鸡看戏的纨绔,竟也会老老实实成家念书?,变成踏实又可靠的模样。 而且如?此?巨大的转变,居然只?相差了一年时间。 三则是关于宁清歌,自从查出六皇女?与拐卖幼儿案有关,再以之前的帐本与私章作为证据,顺藤摸瓜下,参与其中的人全被捕获,按律严惩。 这?本是好事?一桩,可耐不住坊间的风言风语,毕竟在百姓眼中,自宁清歌成为巡抚使之后,先?是诛杀屈家九族,又在扬州屠城,如?今再带着锦衣卫四处抓人,如?此?雷厉风行的狠厉作风,难免让人生畏。 以至于现在,锦衣卫的凶名传遍内外,已到了随口一提就能让小儿止哭的地步,更别说掌管锦衣卫的宁清歌。 盛拾月有心为宁清歌辩解,可这?畏惧之风却越演越烈。 前几日,叶危止还从边远地区寻到一副宁清歌的画像,那画像可笑得很,不仅把?宁清歌画得面目狰狞,还比寻常人多了一双手臂、一只?眼,身后还有烈火燃起,说是那些人听闻宁清歌的事?例,专门请画师描绘的画像。 第271页 乐得叶危止笑了好一会,直到盛拾月气恼下,将画全部撕碎,她才收敛笑意,板起脸,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管她两?态度如?何,作为当事?人的宁清歌却十分平静,不曾因此?掀起任何情绪,甚至对坊间的谣言都无?动于衷,一副听之任之的随意模样,还劝盛拾月不必再在意。 盛拾月劝说无?果,只?能偷偷派人去澄清,可不仅没有半点?效果,那谣言越发厉害,气得她好几夜没睡好。 又过半年,偌大的大梁没有随着统治者的年老而发生混乱,反倒在新储君的治理下,越发井然有条,大有欣欣向荣之势。 之前的怀疑都烟消云散,夸赞之声从扬州散开,直至全国?,曾经?的纨绔名声被彻底掩盖,甚至无?人再提起,好像从未有过。 「太女?殿下,您这?边请,」 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 盛拾月从回忆中清醒,偏头看向旁边低头弯腰的侍人,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只?是一个点?头,都让侍人露出雀跃神色,态度越发谄媚,几乎是讨好一般往前迎路。 可不管她有多努力,这?段路也不多短短一截,三两?下就抵达宫殿门口,只?能留下遗憾的嘆息,恨这?条路不能再长些,好让自己在太女?殿下面前多表现一下。 见盛拾月走来,两?旁护卫纷纷曲膝行礼,等候在旁的陆鹤几步上?前,低头轻声道:「殿下,陛下已经?等你很久了。」 面对这?人,盛拾月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只?道:「今儿政事?繁忙,耽搁些时候。」 她又低声询问:「母皇这?几日可好些了?」 陆鹤摇了摇头,又嘆息:「太医日日赶来把?脉,就连温养的药方都换了七八副,依旧没什么变化。」 盛拾月没有再说,跟着她往更里头走。 许是体内残留的寒食散的原因,盛黎书?越发难以入睡,哪怕是些许风吹草动之色,都能惹得她惊醒大怒。 于是侍人、护卫都只?敢守在大门外,只?有寥寥几个、极得陛下信任的侍人能踏入其中。 宫殿空旷,来往行人稀少,那么大个宫殿,竟出现几分萧瑟之感,看起来十分冷清。 盛拾月目不斜视,径直往前。 说来可笑,这?还是她被册封为太女?后,第一次被母皇召见。 盛拾月没有太多欣喜,故意磨蹭了许久才赶来,很是牴触。 幸好陆鹤识趣,并没有问多,只?一路引着盛拾月往里。 木轴转动,紧闭的房间涌出一股难言的味道,像是沉闷腐朽的木头与苦涩药味交杂在一块,还掺杂着一丝人过分苍老的垂暮味道。 这?让盛拾月想到死亡两?个字,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盛拾月每次看见死亡两?字,鼻尖都会涌出这?样的味道,拉扯着她无?数次回到如?今场景。 盛拾月独自踏入其中,雕花的木床一如?往昔昂贵华丽,将枯瘦如?骨的老人包裹在里头。 盛拾月高声行礼,不再像之前那样需要跪趴在地,嵴背曲折片刻又挺得笔直。 里头的声响迟缓,不再是故意责罚,而是因病弱而沉滞,好半天才挤出一道沙哑声音,说:「你来了。」 这?让盛拾月生出一种很莫名的念头,觉得盛黎书?是为了见她,所以才一整日昏睡,将剩下的精力积攒在此?刻。 可转念一想,盛拾月又觉得可笑,盛黎书?怎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于是她只?是缓声道:「小九听闻母皇召见,急忙赶来,不知母皇有何时吩咐?」 话说到此?处,又显得冷硬了些,盛拾月慢吞吞地在后面补充了句:「今日政务繁多,小九怕处理不完。」 里头的人似沉默了下,而后才道:「你将床帘打?开,让朕透透气。」 盛拾月微微皱眉,却大步上?前。 她今儿穿了身杏黄太女?长袍,衣袍上?用金线绣出五爪游龙,髮丝以玉冠全束起,露出精緻轮廓,之前的稚嫩已全部淡去,连妩媚都削弱,换做长期处于上?位者的矜贵与威严。 她将垂落的纱帘束起,眼尾余光无?意落下,窥见一张极其苍老的面容。 盛拾月差点?没能认出对方,之前的盛黎书?虽然年老,可因保养得当的缘故,面容与四十几的人无?异,可如?今就好像鼓起的气球一下子瘪下去,瞬间枯瘦得不成样子。 「母、母皇,」不知怎的,盛拾月突然开口喊道。 她在看盛黎书?,盛黎书?也在打?量着她。 她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清醒是什么时候了,自上?次从摘星楼中被抬出后,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有时浑身冒起热汗,有时又突然发冷,有时甚至连骨头缝都叫嚣着疼痛,让她蜷缩着身子, 太医说她眼下的身子,已经?完全挨不住寒食散的药力,服之必死。 盛黎书?还不想死,即便她已经?比大梁的大部分皇帝都长寿了,可她还是不想死,所以她硬挨着,不肯再服用寒食散,各地送来的珍贵药材都被熬煮,一碗接着一碗都送入她的口中,吊着她如?残烛一般摇摇欲坠的命。 在此?之前,盛黎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只?要她想活,谁又敢劝她放弃? 可现在看见盛拾月,却有些索然。 第272页 已皱得失去大致轮廓的丹凤眼缓慢眨动,盛黎书?扯了扯唇,说:「陆鹤应要送药过来了。」 盛拾月不知这?么答,情绪复杂之下,只?回了句:「好。」 哪怕是毫无?关系,寻常人见到病弱之人也会出言关切几句,可落到盛黎书?和盛拾月这?儿,便再剩下沉默。 「坐,」盛黎书?又说。 盛拾月寻了个木凳,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气氛一时沉默,穿过纸窗的光被削弱,只?余下一束淡淡的白芒,映出飘忽扬起的灰。 盛黎书?闭眼歇息了一会,又强打?着精神道:「政务繁琐,你处理得可还顺手?」 这?个迟到许久的关切让盛拾月有些疑惑,但仍规规矩矩回答:「虽繁琐,但是事?关百姓与大梁根基,小九自当竭尽全力,若有棘手之处,必当询问诸位大臣,细细探讨后再行决定。」 如?此?规矩客套的话语,竟也会从盛拾月嘴里说出。 盛黎书?艰难抬眼瞥了她一眼,突然呵了声,冒出一句:「恐怕多靠你小姨和宁清歌吧。」 盛拾月面色不变,只?道:「小姨与望舒见识广而博学,小九自然要多向她们请教。」 话到此?处,盛黎书?表情一冷,可当她转头看向盛拾月面容时,又骤然平静下来,有些怀念地开口:「朕初为储君时,也是同样的无?措,幸好有你阿娘,夜夜陪着我挑灯苦熬,才叫那些个逆臣都闭嘴。」 盛拾月只?听着,不曾搭话。 盛黎书?也没有停下,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她这?些日子醒来,总是回想以前的事?,就连梦中,也是翻来覆去的回忆,可这?些事?情没办法和别人说,她也不肯屈尊纡贵讲给别人听。 唯有眼前人,她与皇贵妃唯一的血脉,有资格听她讲一讲当年的事?。 她看着盛拾月那张与皇贵妃相似的面容,轻轻嘆了口气,说:「你阿娘离世前,再三恳求我,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可是如?今,我却将你带到这?个位置,不知日后,我见到你阿娘,该如?何解释。」 盛拾月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心里烦躁极了,不大喜欢听盛黎书?说这?些,又不得不坐在这?里。 可另一人却浑然不知,或者说她察觉到也不会在意,她现在只?需要个能听她述说的人,不管那个人听不听。 「你阿娘最是疼你,绝对见不得你那么辛苦,可是这?是你必须要抗下的。」 「你是我和你阿娘唯一的血脉,这?皇位必须是属于你的。」 盛拾月手指抬了抬,依旧不说话。 盛黎书?自顾自道:「母皇只?能替你将所有荆棘都砍去,交给你一个完全受你掌控,没有任何威胁的皇位。」 此?话刚落,盛拾月顿时诧异,一脸不解地看着盛黎书?,好像在问她,她到底在说什么? 可那人却没有半点?停顿,只?道:「朕知道,当一个被人随意拿捏的皇帝有多难,朕当年费尽心思才将皇权握在手中。」 「可你不用、母皇已为你铺好了一切,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不用花任何心思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盛拾月终于忍不住,消声喝道:「你在乱说些什么?」 她实际不该那么浮躁,这?半年的打?磨,也让她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当盛黎书?一次又一次地提起阿娘后,她还是忍不住生出恼意。 这?一切她早已知晓清楚,她盛黎书?凭什么还在这?边装模作样,想当什么好人?! 盛拾月的手紧握成拳,手背在极力忍耐下,青筋鼓起。 若是以往的盛黎书?早就怒不可遏,想着如?何惩罚她,可现在的她却无?动于衷,只?道:「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小九,我以为你长大了,但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天真。」 不等盛拾月询问,突然响起一声木轴转动的咿呀声,两?人随之看去,原来是陆鹤端来汤药。 他像是看不出里头的气氛紧张而焦灼一般,端着木盘的手平稳,步伐不紧不慢,直至两?人面前,屈膝道:「陛下,该服药了。」 盛拾月反应过来,强压住怒气,将无?意识前倾的身子收了回去,垂眼看向地面。 可盛黎书?却不依不饶,直接看着盛拾月道:「扶我起来。」 「餵朕喝药。」 房间内一时无?言,陆鹤双膝跪在地上?,双手还高举着木盘,盘中的白瓷小碗盛着褐色汤药,倒映着房间顶上?的繁琐花纹。 盛黎书?紧紧盯着她,浑浊的眼眸看不出神色,却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盛拾月沉默不语,衣袍下的拳头紧紧握住。 第112章 高举着汤药的手发颤, 褐色汤药掀起涟漪。 盛拾月沉默地坐在木椅上,望着碗面的倒影。 回忆的怅然散去,浑浊不清的眼眸如同威胁,盛黎书冷冷看着她, 像苍老的毒蛇盘踞在王座上, 有一下没一下的吐着蛇信子。 她确实是老了,但她仍然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 没有人敢在此刻忤逆她, 就好像人们不会真正惹恼一只年老的虎, 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扑上来,竭尽全力?咬在你的脖颈,做出临死前的搏命一击。 第273页 盛拾月沉默片刻,最后端起白瓷小碗, 碗勺碰撞间,陆鹤无声起身,缓缓往门?外退。 房门?又被关?上, 这一次没有脚步声响起,想来是陆鹤守到了门?口。 盛拾月收敛神色, 面无表情的面容学得宁清歌的三分冷寂, 生硬地抬起汤勺,递至盛黎书唇边。 盛黎书已半坐起, 身后垫着软垫, 一手杵着自己, 艰难地偏身向盛拾月, 略带审视地看着她。 盛拾月不大会餵药, 手法很是生硬,时常碰到对方的唇齿, 甚至会有汤药粘在唇边。 若是寻常侍人,恐怕早被拉下去责罚。 可盛黎书此刻却?有一种得意?的感受,就好像她还是之前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所有人都要为她折腰屈膝,哪怕是她选中的储君,如今代她监国的太?女殿下。 风掀起床帘,将?悬挂在侧的黄铜薰香球摇晃,散出的香气浓郁,直叫人脑袋发晕。 外头的日光越发明亮,将?地板晒得发烫,斜插在窄口瓶里的花有些恹,花瓣都萎缩起来。 盛拾月思?绪偏移一瞬,恍然发觉夏日又要过去了。 汤药很快就见了底,若是平常,盛黎书早已偏头拒绝,不肯再喝。 可在此刻,她却?恨不得让这药再多些,最好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位被百姓交口称赞、颇具能力?的未来皇帝,在此刻,也只能乖乖听她的指令, 枯瘦如树枝的手指拽住被褥,扯得上头花纹杂乱且扭曲。 事到如今,盛黎书仍是不甘,要是自己还能多活几年、要是还能继续服用寒食散…… 她直勾勾地看着盛拾月,咽下最后一口苦药,随着吞咽,被枯黄皮囊包裹的喉管滑动,隐隐能瞧见旁边凸起的脉搏,有一下没一下地微弱跳动着。 她说?:「传位诏书朕已派人拟好。」 盛拾月一愣,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无意?识捏着手中的空碗。 盛黎书一直在打量着她,看见她现?在的表情,忍不住戏嚯笑?起,好像在说?谁能抵抗住权利的魅力?? 即便是曾经的肆意?妄为的纨绔,当?了半年太?女后就割捨不下手中的权利了。 她继续扯着沙哑的嗓子,说?:「诏书一共有两份,一份写着你的名字,另一份……」 她笑?起来,满脸的褶皱都堆积成一块,反问道:「你猜一猜上头写着谁的名字?」 「是朕那瘸了一条腿的倒霉老八,还是关?在牢房中等待秋后问斩的老六?」 盛拾月唿吸一滞,既震惊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盛黎书,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荒唐话语,难不成这半年的病痛让对方伤到了脑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胡话,还是…… 盛拾月看着她狰狞得有些癫狂的面容。 脑子骤然冒出两个字:疯了。 「你猜猜她们会放过你吗?朕的太?女殿下,」盛黎书拖长语调,往后靠在柔软垫子上,居然露出几分悠然。 心脏急促跳动,盛拾月指尖发凉,明知对方在威胁自己,却?不敢有所动作,嘴唇碾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想让我做什么?」 盛黎书哈哈大笑?,心里畅快极了,管她年轻、意?气风发又如何?只要这权利还握在她的手中,她想让谁笑?,谁就得笑?,她让谁跪,谁就得跪。 她笑?得颤抖,悬挂的铜制薰香球也跟着晃得更厉害,香味越发浓郁。 光影攀爬,穿过床帘落在盛黎书身上,坐在外头的盛拾月反倒陷入阴影里。 盛黎书笑?得停不住,边笑?边道:「杀了宁清歌。」 她语气轻松随意?,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嘭! 随着话语落下的是手中的空碗,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的瓷片溅开,上头还有褐色汁液残留,将?地面弄得一片狼藉。 盛拾月慌慌张张抬起头,声音几乎颤抖,却?还要强撑,好像又一下子回到幼时,她被皇姐抱在怀里的时候。 「不、不行,」她面色苍白,如同那天抬头看向盛黎书举起弓箭,用力?拉扯着往这边瞄准。 「不要、不要……」 她用力?抱着皇姐的脖颈,却?被皇姐硬扯着放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世界一下子颠倒,她大声哭喊着说?着:母皇不要、母皇不要杀皇姐!」 可盛黎书没有丝毫停顿,羽箭破风而来,贯穿最疼爱她的皇姐的胸膛。 深埋的恐惧从骨头缝隙中挤出,如雾气扩散般,瀰漫至全身,盛拾月突然察觉,自己还没有忘记,将?那日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是皇姐垂死前的那一声娘亲。 盛拾月面色骤然苍白。 可盛黎书却?施施然地开口,声音里,甚至有一种长辈关?切晚辈的语重心长,她说?:「如今朝中内外,无一人不惧怕宁清歌。」 「百姓说?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大臣当?她是悬在脑袋上的刀,无时无刻不想将?她拉下去,」盛黎书冷笑?一声,是一种意?料之中的轻蔑。 「你怎么会知道?!」盛拾月又惊又疑惑,直接脱口而出。 明明这半年时间中,盛黎书一直卧病在床,甚至大部分时间的在昏睡,清醒时刻少且短暂,怎么可能抽空询问外头的事? 除非…… 第274页 盛黎书没有回答,自顾自道:「只要你现?在将?宁清歌除去,朝中内外的人心都可一举收拢,到时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松坐稳皇位。」 她转头看向盛拾月,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艷羡,道:「这是母皇送给你的、一个完全受你掌控,没有任何威胁的皇位,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再能阻拦你,扯着那些所谓大道理威胁你。」 「我……」盛拾月慌张摇头,满脸惶恐和牴触,话都无法说?出,只能凭着本能拒绝。 可盛黎书却?丝毫没有心疼,将?盛拾月最不愿意?思?考的真相?,随意?揭露。 她说?:「宁清歌此刻应在府邸中等待你赐下的毒酒了吧?」 她轻慢地笑?起,嘲讽道:「若非她是把?合适又听话的刀,你以为她一个掖庭出生的贱奴,能那么轻易就嫁给你?」 她微微前倾,靠向盛拾月,半边身子都探入床边的阴影里,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的面容骇人,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根本就不在意?宁相?。」 她好像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压低声音揭露:「姜时宜觊觎你阿娘不成,又逼着她的女儿要得到你。」 盛拾月心中一慌,竟突然摔落在地,摇晃木椅砸向地面,发出剧烈的「嘭」的一声。 她无力?爬起,只能瘫软在地,分明此刻还是夏日,她却?如同掉入冰窖一般发冷。 不是因为盛黎书此刻的话语,那些她早已知晓,是她终于想明白一直被她逃避、不愿细想的问题。 跌落的剧痛被忽略,盛拾月嘴唇颤抖,眼神灰暗,这段时间的努力?终究是毫无用处,她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瘫坐在皇姐尸体前,只能无力?哭喊的废物小孩。 一切都是假的。 宁清歌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 「姜时宜当?真是给你养了条好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一心一意?为你铺路,」盛黎书冷笑?。 她眼前闪过当?年,她为了继续把?控朝廷,将?宁清歌代入掖庭,排除异议,一举将?她推上丞相?之位。 所以在明面上,宁清歌是她最信赖的宠臣,她亲手培养扶持的大梁丞相?。 可在暗处,她们相?互提防,互相?厌弃。 她恨宁清歌是姜时宜培养出来的优秀女儿,厌恶那个曾经觊觎自己的皇贵妃、与自己妻子并称为汴京双珠的姜时宜,她一个小小坤泽,也配觊觎自己的皇贵妃? 可她又不得不依靠宁清歌,若不是她,她的朝廷早就被野心勃勃的老六、老八瓜分,让她成为一个毫无权利、完全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所以她一边想尽方法折辱宁清歌,一边派人将?她的身世传得人尽皆知、让她跪在炙热酷暑的台阶前、在她身上留下代表奴隶身份的刺青。 在那日,她察觉到宁清歌对盛拾月存在情意?时,她当?真觉得可笑?极了,一条狗也敢肖想她的女儿? 她承认,她确实因皇贵妃郁结于心而久病撒手离去一事,对小九有所迁怒。 区区一个叶家罢了,她不是还留了叶危止一命吗? 叶青梧既嫁给了自己,就该一心一意?都是她,叶家居功自傲,与宁家一块架空她的皇权,叶青梧难道不知? 她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设计将?叶、宁两家除去,夺回她应有的权利,她有什么错? 她是一个皇帝,又不是一个牵线木偶! 再说?了,盛春生又不是她叶青梧的血脉,只不过养在她膝下几年而已,盛春生还是她亲手带大的亲生女儿。她难道不心疼吗? 可是新帝未老,储君却?已锋芒毕露,一个朝廷怎么可以有两个话事人?她也是被逼得无可奈何。 叶青梧凭什么来怪她,甚至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復自己,丢下她和小九。 小九也不懂事,只知道听信旁人谗言,一味地远离自己的母皇,她又气又恼下,便再也不肯再理盛拾月。 可她也没有做什么啊? 小九不是健健康康长到现?在了吗? 若无她庇佑、纵容,小九能在京中肆意?玩闹,养成这幅桀骜不羁的纨绔样子? 而且她不也在为小九布局,让她顺顺利利登上皇位吗? 沉重的唿吸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在空旷宫殿里迴响。 盛拾月瘫坐在地,全身力?气都被掏空,无法站起,也无力?站起。 耳畔突然想起那日在猎场入口,两人躲在车厢之中的对话。 宁清歌问:「殿下,若树中蛀虫遍布,咬食绿叶、掏空枝干、吸干根茎、藏身与层层木屑之中,我们该如何处理?」 宁清歌说?:「我闻南疆苗人有养蛊之术,是将?众多毒虫放进一坛中,起初毒虫互相?忌惮,各自占据坛中一隅,苗人见状,就会驱赶其中一虫,激怒各方,于是大虫吃小虫,小虫吃更小的虫,互相?残杀后,即可得到最后的蛊毒,苗人便能驱使蛊毒为己用。」 这大梁,不就是一棵从里到外都是蛀虫的树吗? 她盛拾月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她说?她要使蛀虫互相?残杀,再杀剩下的蛀虫。 于是,宁清歌成了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她杀了那些残害百姓、贪赃枉法的蛀虫,这下又要将?刀口对准自己,让盛拾月借她的性?命,顺顺利利地登上皇位。 第275页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突然笑?起,笑?却?不及眼底,像有水雾在眼尾凝聚,瞬间就凝聚成珠,顺着脸颊滑落。 宁清歌问:「蛀虫死呢?树木该如何?」 盛拾月答:「除去枯根,刮去腐肉,将?残叶铺于树干周围,作为养分,再对症施以药,如此便可使残木再生新枝,重获新生。」 宁清歌回:「善。」 善…… 善吗? 时间熘走,日光逐渐退出房间,暗冷潮湿的阴影涌来,将?床上、床下的两个人都笼罩住。 盛拾月突然明白,那日的宁清歌并没有笑?,她分明、分明是躲在自己怀里哭啊。 她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她是心甘情愿成为盛黎书的刀,任她驱使、侮辱,只为有朝一日,亲手将?她的月亮带上那个位置。 盛拾月闭上眼,却?压制不住的全身颤抖,突然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从喉管涌上来,遍布四肢百骸,心脏被人高高举起又掐住。 盛黎书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你去杀了她,陆鹤会将?写有盛拾月的诏书给你,只要朕一死,你便是大梁的皇帝。」 「叶危止虽然手握重权,但对你忠心耿耿,你不会像我当?年一样受尽桎梏,等有机会你再慢慢把?她手中的兵权夺……唔!」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盛拾月突然暴起,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力?气,竟直接将?盛黎书压倒在床,同时扯过旁边被褥,死死压在盛黎书口鼻之上。 「唔!」 「唔!」 盛黎书眼眸圆瞪,既惊恐又不可置信,曲折的腿不断蹬往后,企图借力?挣扎,缺氧下的脸庞涨红,伸手抓住盛拾月手臂,掐入肉中,极力?抵抗。 事到如今,盛拾月冷静得不可思?议,眼尾滑落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不断往下掉落,可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放缓,甚至全身力?气都压在双手上,拼命往下捂住。 盛黎书本就病弱,哪里能抵抗得了她? 只见她的挣扎不断放缓,眼眸中的神采散去…… 之前因木床晃动,而剧烈摇晃的铜制薰香球慢慢放缓,浓郁香气将?整个房间淹没,掩盖住房间里原本的腐朽味道。 方才耀武扬威的人,逐渐在盛拾月手底下没了唿吸,掐着盛拾月的手臂的手无力?垂落,砸在绣有龙纹的被褥之中。 盛拾月有些迟缓,又捂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将?被褥拉下,泛蓝眼眸倒映出一张极其可怕的面容。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死了。 盛拾月表情木木的,好半天才开口:「是你逼我的。」 盛黎书彻底无声,再也无法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反驳、斥责,甚至惩罚盛拾月。 ——咿呀! 不管方才的房间内如何吵闹,守在外头的陆鹤,直到这个时候才推开房门?,向里头走来,抬眼见一片混乱场景,没有丝毫紧张慌乱,一如之前的平静。 他说?:「殿下先?回去吧,等到夜幕降临时,小人再将?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 「传位诏书放在寝宫书架上,等会小人就去取来。」 「你……」许是之前的大起大落让脑子变得迟钝,盛拾月有些茫然,不知陆鹤在说?些什么。 他不是皇帝的贴身近侍吗? 陆鹤好像看出她的疑惑,只说?:「小人十六岁那年,失手砸烂了陛下赠予皇贵妃的茶盏,陛下怒声责罚,是皇贵妃为小人向陛下求情,救下小人这条贱命。」 所有的声音消散,站在檐角的鸟儿拍翅飞走,只剩下摇摇晃晃的铜铃,发出悦耳声响,丁零当?啷的,响个没完。 第113章 疾行的马车刚停在府邸门口, 衣袍有些杂乱的盛拾月,直接忽略了凑近要搀扶的小厮,从车架跳下后,没有丝毫停顿地往里赶。 这行色匆匆的焦急模样?, 惹得?周围人的诧异不已, 想出声询问却?又不敢,只能看着盛拾月大步走进自己的小院。 正往外走出的南园瞧见她, 先是行了个礼, 而后就笑道:「殿下也回来了?」 「今儿真是巧了, 大人也提早处理完北镇抚司的事,如今正在房里等着殿下呢。」 她以为盛拾月会露出欣喜神色,可那人却?沉着脸,几步踏上台阶, 直接推门而入 ——嘭! 房门撞到旁边,又是一声巨响,惊得?树梢的鸟儿都拍翅飞走。 跽坐于木榻之上, 安静等待的宁清歌回过?神,便扭头往门外看, 神色先是诧异而后又舒展开, 温柔笑道:「殿下。」 她穿着朴素,身着青底宽袖长袍, 半点纹绣, 髮丝只用木簪束起, 唯有左手手腕戴着个翡翠镯子, 衬得?纤细手腕越发白?皙细瘦。 盛拾月脚步一顿, 像被定在门口一般。 此时无声,愤怒、惶恐、不安的情绪交织在一块, 又如同飘起棉絮落地,沉甸甸地落在急促跳动的心脏上,盛拾月缓缓放下搭在木门的手,直到此刻才发觉,手心全是细汗。 「宁清歌,」她喊道,声音中没有了以往亲昵,不再刻意拖长和某个人无意识的撒娇,更像是在和旁人说?话,只有压制不住的颤抖尾音,才能辨认些许不同。 宁清歌回应了一声,看向盛拾月的眼眸一如往日柔和,好像盛拾月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她会无限的包容,只因为她是盛拾月。 第276页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闭眼逃避和宁清歌的对?视。 木门被合上,将外头光线隔绝,只有些许印在纸窗的橙色余晖,能瞧出此刻已是黄昏时刻。 盛拾月慢吞吞拖着脚步向她走过?来,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坐在宁清歌身边。 「宁清歌,」她又喊了一遍。 「我在这里,」宁清歌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些许嘆息,像是在寒冷冬日泡进暖泉之中,就连骨头都被泡酥,这叫人生出懒意,不肯动弹。 「哭了?」宁清歌偏头看向她眼角,察觉到不寻常的红。 「怎么哭了啊,」她有些无奈,抬手用指腹抚过?她眼尾,嗔道:「都当了太女了,还在外头哭。」 盛拾月偏头躲开,不肯让她看,只闷闷冒出一句:「没有。」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宁清歌笑了下,随即放下手,说?:「衣服怎么也乱了?像是和谁打架输了一样?。」 盛拾月瘪了瘪嘴,外头那个足以让人依赖,受人信赖的太女殿下,在宁清歌这儿,总是要小个几岁,摆脱不掉的孩子气,娇得?很?。 「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盛拾月说?。 宁清歌眉头微微皱了下,便道:「下次注意些,别?老是分神想其他?,等会让南园把徐大夫叫回来,让她给你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盛拾月摇头就否认:「不疼。」 「还是得?让徐大夫看看,」宁清歌不大赞同,她就是这样?,伤在自己身上是无关紧要,伤在盛拾月身上,哪怕是只是个指甲盖大的伤口,也会皱眉不展。 盛拾月没有答应,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她说?:「宁清歌你在等什么?」 身后的木窗紧闭,散落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她们还是像往常那般亲密,时常粘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时说?棘手的政务,有时聊湖泊里的荷花开了,没有什么主题,就是想和对?方说?说?话。 可是现在不一样?。 宁清歌沉默了下,只道:「能在此刻见到殿下,我很?开心。」 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扰了这个小小的美梦。 盛拾月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在赶回来的路上,她一边惶恐,怕宁清歌自我了断,一边愤怒,方才踏阶而上时,她差点想一脚踹开房门,大吼宁清歌一声。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自踏入房间里,便有一种悲寂的感受,像是水银从心脏流淌,灌入每条血脉中,像是掉入湖泊,不断往下坠,涌来的冰凉水流捂住她的眼耳口鼻,像是跌进无尽的泥泞,无法挣扎,只能任由烂泥将她包裹住。 一点办法也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拾月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眼眶就先红成一圈。 她说?:「宁清歌,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突然放弃了挣扎,眉眼都塌下去?,瘦弱嵴背弯曲,像个打架输了的小猫,连尾巴都摇不起来,如同脱力般的虚弱。 「宁清歌,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她又一次开口。 另一人不像往日机敏,好一会才回答:「我知?道。」 她补充道:「殿下、殿下一直很?努力。」 盛拾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又陷入沉默,她们往日也会陷入安静中,两个人都不说?话,就粘在一块,不会觉得?尴尬、无法忍受,可此刻不一样?,这种寂静如同蚂蚁,顺着盛拾月脚腕往上爬,咬在骨缝间,像要将她骨髓吸出。 盛拾月握近拳头,她有一些乱,脑子被搅碎,混成一摊白?浆煳,只要不逼着自个想事情,就会陷入发愣的空白?中,耳畔空鸣阵阵。 她现在就想走掉,把自己往外头湖泊里一丢,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面?对?。 可她心里清楚,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肆意嬉笑怒骂的太女,今日之后,她会更加忙碌,肩膀上扛着更多更沉的责任。 没有人能帮她,这一切都是她该承受。 恍惚间,她还能感受到掌心下跳动的脉搏,是她掐在盛黎书脖颈时,感受到缓慢跳动。 她扯了扯嘴皮,又一遍重复喊:「宁清歌,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好像在告诉自己,她已经尽力了。 宁清歌温声回答:「我知?道。」 盛拾月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或许她们从来没有契合过?,像两块破石头,即便怎么做,都无法拼在一块。 明明她在说?其他?,可宁清歌却?一心求死,好像为她牺牲是什么无比值得?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就好像真的像静幽道长担忧的、盛黎书所说?的那样?,宁清歌她已经被姜时宜洗脑了,灌输了只能是盛拾月的执念。 盛拾月钻进了死胡同。 像生气又发不出脾气,指尖在掌心留下月牙凹坑,却?没有感觉到疼。 她咬着牙,硬邦邦道:「你把手镯还我。」 那人停顿了下,少见的犹豫,垂落的眼帘,在眼睑留下浅灰色的影,与瓷白?肤色相?衬,看起来有些可怜。 可她可怜什么呢?! 她盛拾月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被人当做傻子,推着往前的提线木偶! 第277页 盛拾月咬紧后槽牙,看着宁清歌慢慢摘下镯子。 老人常说?玉养人,人也养玉,许是戴久了,之前被锁在柜子里变得?灰扑扑的翡翠镯子,现在润泽如一汪碧水,泛着淡淡暖意,大梁虽不喜翡翠,但如此品质的镯子,也无人能拒绝。 宁清歌将手镯递给她,没有任何一句话,疑问、牴触、央求都没有,无比顺从。 气恼之下,盛拾月直接扯过?玉镯,苍白?指尖拂过?翡翠,上头还残留着宁清歌的体温,却?在下一秒彻底远离她。 宁清歌僵硬了下,而后才缓缓将手放下。 盛拾月死死盯着她,紧捏着镯子的手,几乎将那手镯压断、碾成粉。 可宁清歌仍没有说?话。 盛拾月几乎绝望,闭上眼遮住全部情绪,不愿再看宁清歌。 她说?:「宁清歌你走吧。」 她停顿了下,又一字一顿道:「我们和离。」 「等晚一些,我会让流云将和离书带给你。」 宁清歌身体明显僵硬住,想抬手又止住,如墨玉般的眼眸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碎。 盛拾月掀开眼帘,曾经的肆意妄为早已消散不见,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语气沉静道:「晚些时候,宫里便会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 宁清歌终于忍不住出声,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盛拾月定定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我杀了她。」 话音刚落,宁清歌像是一下子怔住,脸上露出焦急担忧的神色,忙道:「是不是她对?你做什么了?你可有事?有没有被吓到?」 向来镇定的人,突然一连三个提问,可见她有多慌张。 可却?盛拾月不为所动,只道:「本宫不是好端端在这吗?」 主语被换,距离被刻意拉远,宁清歌面?色突然苍白?得?毫无血色,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挤出一句:「小九……」 窗外无声,红日被拉扯往下,坠入山峦之间,将最?后的余晖收回,鸟儿扑扇而归,小儿被母亲揪着耳朵回家,路上行人匆匆,想念着家里热腾腾的饭菜。 在这样?的喧闹里,两人间却?瀰漫着无法化开的死寂。 盛拾月站起身,抬手拂去?衣袍上的褶皱,好像没有看见宁清歌脸上的悽然,自顾自道:「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来不及再叫人收拾行李了,我、本宫晚些时候要入宫,宁大人请自便。」 话毕,她转身就走。 黑暗侵蚀而来,将屋里人笼罩,看不清神色,只知?她一动不动地僵在那边,好长时间没有动弹,任由黑暗包裹。 元凤四十七年八月,帝崩,谥号为戾,世?称梁戾帝,太女即皇帝位,守孝七日后,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阳,明年为景阳元年。 第114章 景阳元年, 年初。 新帝登基,大梁新气象,坊间热闹,处处都是议论谈笑之声, 且看一酒楼中, 一群人围在酒桌前。 一人端着酒杯,大声道:「若我今年高中, 必请诸位去樊楼二楼吃酒, 好酒好肉连着上, 不吃个肚皮圆鼓,绝不许出门!」 如此豪言下,众人齐声大笑着高喊:「好!」 可?下一秒就?有人提出疑惑,诧异道:「今年高中?我朝不是服丧一年, 不允民间喜丧,举办科考武举吗?」 旁边一人扯着他的袍子,忙道:「你怎么这?都不知道?!都是?前几日传出的消息了!」 「哦?」 「前朝屈家京债一案、三皇女造反一事牵扯众多官员, 如今朝中官员短缺,就?连早朝都站不满人, 陛下便与诸位大臣商议, 暂时摒弃旧俗,先开科举选纳贤才。」 那人这?才恍然, 连连行礼弯腰道:「原是?如此, 感谢兄台为我解惑, 不然可?真是?误了大事。」 那人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 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色开口:「之前与陛下一起在坊间厮混, 同称为纨绔的几家女儿,好像也要一齐参加这?次科考。」 那人又疑惑了, 诧异道:「她们改邪归正还没有多久吧?就?算这?国子监再厉害,也不能让她们在短短一年内高中吧?」 「谁知道呢?」那人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我看啊,还得是?她们厉害,早就?看出先帝属意九皇女,书也不读了武也不学了,天?天?陪九皇女吃喝玩闹,如今随便念念书,就?算乱写一通,那些官员就?得看在陛下的份上,给?她们全部送入殿试。」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为难道:「我看陛下也不是?会徇私之人吧?」 那人闻言冷笑,说:「你没瞧见之前跟随陛下的叶流云、叶赤灵两人?之前的贱奴,现?在官拜三品,陛下还为叶流云赐了婚,明年年初就?要成亲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插话,不满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军功卓越,先帝在时就?许诺,等她们回京之后一定要大大封赏她们,只是?可?惜,等她们赶回时,陛下已卧病不起,只能将此事一拖再拖。」 话音刚落,之前那人就?嚷嚷道:「她们军功虽多,可?也不过是?个副帅,那钟千帆,不仅是?武状元出身,还是?抵抗南蛮的主?帅,如今却和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封赏一样!」 「这?不是?偏袒自己人是?什么?!」这?人加大声音喊道。 第278页 另一人又忍不住争辩,说:「钟千帆虽为主?帅,可?哪里比得上叶流云、叶赤灵两人?好几次昆城即将失守,都是?她们二人带兵力缆狂澜。」 「出生低贱的武夫罢了,若无钟千帆忍让,他们懂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声音更大,争得面红耳赤,好像随时要打起来。 众人终于察觉不对?,连忙将人扯开,忙道:「不提这?个了,我们说些旁的。」 「对?啊,何必因此事生怒,没必要。」 众人纷纷劝道。 两人这?才愤愤闭嘴,可?眼神?依旧瞪在对?方身上,旁边一人见势不对?,急忙提起别的:「你们可?知陛下要撤销北镇抚司。」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果真被吸引,齐刷刷往这?边看。 那人便道:「武安君上奏,说北镇抚司权柄过大,远超掌管刑法审讯的大理寺,如此下去,恐大理寺沦为北镇抚司附属,而朝中官员也因此,人人自危,行事畏手畏脚。」 众人皆点头?,虽然北镇抚司惩戒了不少贪官污吏,可?因做法狠厉严苛的缘故,在朝中内外的风评极差。 「那陛下同意了?」 「陛下允了,」这?人点头?。 众人震惊又不可?思议,没想到盛拾月能有如此魄力,说实?际些,那北镇抚司就?是?完全服务于皇权、只受皇帝驱使的刀,若是?寻常人,哪里捨得丢弃,偏她盛拾月如此果断,说撤销就?撤销。 说到此处,众人不免想起那位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声音不由压低,小声道:「陛下当真与那位和离了?」 「那还有假?没听说早朝时有不长眼的傢伙请奏立后,陛下当场黑了脸,差点拂袖离去的事吗?」 有人急忙插话,说:「如今宁大人已搬回原府,这?都半年了,也没见宁大人入宫过一回,恐怕真……」 这?人慾言又止。 众人沉默一瞬,又有人咂舌道:「陛下这?也、太过无情了吧,宁大人好歹也为她费尽心思过,怎么一登基就?抛弃髮妻。」 就?连上酒的小厮都忍不住停下,多说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先帝都……别说她了。」 「是?啊,先帝起码还装了几年,她……」 话到此处,众人都面露遗憾、感慨之色,个个说话都卡顿。 谁能想到呢?曾经被百姓爱戴、一心为民,被百姓称赞为大梁皎月的宁清歌,在短短一年时间中,先是?被革去丞相之位后,而后又改为北镇抚司的巡抚使,成为人人畏惧的存在,现?在又被一手扶持的帝王抛弃。 「她这?也是?该,」突然有人冒出一句话,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嘲讽道:「谁让她不给?自己留点后路。」 「我看陛下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只是?想借她爬上皇位……若她选中的是?六、八皇女,那两位当年对?宁清歌如何情深,怎么捨得这?样对?宁清歌,她偏选……唔!」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人冲上钱捂住她的嘴,暗骂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六皇女一系叛臣还关在牢房中等待秋后问斩,你此刻说这?些,若被有心人听见,打上同党的标籤,岂不是?要将我们都害死!」 周围人面色惊恐,也忙劝道:「对?啊对?啊,这?话哪能乱说。」 那人终于闭嘴,可?表情却依旧不甘,念念叨叨道:「本来就?是?这?样。」 「那也不能说,」 酒楼突然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响起,声音极大,将房屋都震得作响,这?些人也顾不得之前在说什么,齐刷刷往木栏处跑,低着头?往下看。 为首那人身穿宫中服饰,身后是?穿着轻甲的御林军,正行色匆匆一处赶。 有人眼尖,瞧见为首那人怀里的匣子,直接点出:「这?是?陛下有旨啊?」 其余人连忙点头?,心里疑惑得很,不知是?什么旨意,竟摆出那么大的排场,连御林军都跟着一起赶来。 好奇之下,众人皆掏出银两,央求站在酒楼旁边的闲人赶去打探,不一会,那人就?赶回来,大声喊道:「陛下又封宁清歌当丞相了!」 「啊?!」 众人瞪大眼,连手中酒碗都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 景阳元年,四月。 宫中樱花正盛,浅粉色花瓣被风一吹,便如雨洒落往下,落在驻足不前的女人鬓角。 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本就?精緻的五官轮廓越发清丽,身穿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宽大,腰间的十三跨金玉带也往下坠,只有凉薄矜雅的气质不减,虽立于初春,却若翠枝积雪,冽而惹人怜。 又是?一阵风吹过,掀起衣角,鬓间的花瓣也随之摇晃,几欲往下坠,正当它再也坚持不住时,女人抬起手,宽袖下的手细瘦苍白?,就?连腕间的青色脉络都能清晰瞧见,更别说薄皮包裹着的莹白?骨节。 指尖捻住花瓣,带起的青丝起又落。 宁清歌低垂眼帘,如墨玉的眼眸定定凝视着那细碎花瓣,不曾落泪,也没有其他言语,却觉悲伤清寂。 不知停留了多久,宁清歌终于松开手,在下一次春风拂过时,将樱花放走。 她这?些日子常借着公?务入宫,故意绕路,在此逗留。 第279页 也是?奇怪,她当年日日在宫中时,天?天?都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这?儿,如今却贪恋不肯离去。 宁清歌试图勾起唇角,可?没有一瞬又抿紧,终究难以假装下去。 自那日和离后,她便搬回宁府,小九初登基,很是?忙碌,天?天?脚不沾地,寝宫中的烛火,常常至天?将明时才熄灭,而她也不得闲,身处要职,总得竭力为君分忧,日日埋首案牍间。 若不是?有人突然提起宫中的樱花开了,她都不知春季已来。 思绪落到这?儿,宁清歌轻轻吐出一口气,想到还没有处理完的公?务,便打算转身离开。 可?正当此时,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宁清歌身子一僵,身体比脑子更快,直接快步躲闪到一边。 而来人却没有察觉,仍如常往里走。 她声音有些不耐,像是?在压着火气,极力平稳中又透露一丝无奈,说:「小姨你就?别担心了,朕的身子有太医院盯着呢,日日补药没见停。」 她话音一转,又道:「朕真没有半点心思与你闲逛,书房里那群人还在等着,太女一案本就?有疑,为何要因先帝名声而遮掩,朕想派人查明又有何错?」 提到这?事,她更是?气恼,斥道:「朕只是?想派人重修太女庙罢了,废得了多少银钱?大不了从朕的库房里出,他们凭什么拦朕?」 旁边的叶危止终于开口,却没有回应盛拾月,反而道:「我让你陪我出来走走,你怎么那么多话?」 「怎么,你当了个皇帝就?看不起小姨了?当年你闹着去勾栏的时候,我可?半句话没说,直接就?带你去了。」 叶危止声音无赖,盛拾月也毫无办法,只能道:「今日事情繁多,要不改日,改日朕再陪小姨好好逛逛?」 「繁多繁多,这?半年你天?天?说这?话,我从秋天?等到冬天?,雪都化?了也没等到你有时间。」 盛拾月无奈,又不好与之争辩,只好跟着往前,心里还在盘算着政事,一刻也不曾停歇。 叶危止斜眼一看,当即就?打断道:「难得出门走走一趟,你就?别想那些东西了。」 「小姨……」盛拾月重重嘆了口气,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头?,已多了一道凹下去的竖痕,很是?明显。 叶危止看得心烦,扯着她的袖子就?道:「你闲一会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事情都要靠你解决,否则你养那么多官做什么?」 她本是?想劝盛拾月休息片刻,可?那人却被最后一句话吸引,又喃喃自语道:「对?,如今朝中多个岗位空缺,得快些科考,招纳人才。」 「说起来,那国子监的张云山倒是?有些能力,上次朕将她和萧景唤来,替朕处理……」 「盛小九!」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危止打断,如此放肆的举动,吓得后面跟随的侍连连跪下。 可?叶危止却没有恐惧,如今在大梁,也就?她能这?样和盛拾月说话了。 她加重声音,喝道:「你就?不能把你的那堆公?务先放一放?」 盛拾月站在原地,脸上闪过无可?奈何的挣扎之色,最后还是?重重嘆了口气,挥了挥袖子,道:「你们先下去,朕和武安君在这?园中闲逛一会。」 侍人连忙称是?。 叶危止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而躲在树后的人偏了偏身,将衣角藏得更加严实?。 第115章 宫中这片樱花林已有百年, 据说是大?梁的那位开国皇帝,为讨皇后欢喜,特地让人从远方运来,小心?养了好些年, 才换得如今的茂密。 只是先帝不喜樱花, 旁人为附和她,也鲜少往这?边来, 以至于往年只有侍人偷闲赏樱。 盛拾月仰头望去, 便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随着?春风吹过,掀起层层波涛,落入浅蓝色的眼眸中。 既然已经答应了叶危止,盛拾月不再想起旁的, 肩膀微松,终于有了几分懒散的感觉。 旁边人收回落在旁边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又很快就收回,只对着?盛拾月道:「若不是问了侍人, 我还不知宫中竟有这?样的地方。」 盛拾月倒不觉得疑惑, 只说:「此处偏远,我也只有小时候来过几回、」 话到此处, 盛拾月突然一顿, 倒想起些细碎的回忆。 好像有一年, 她曾在这?儿遇见过宁清歌, 不过幼年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煳, 她甚至想不起自个为什么跑到此处,只记得有一个人给了她块糕点, 说皇贵妃寻不到她,派人四处找寻,让她快些回去。 舌尖抵住上颌,触碰到节节起伏。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那人是宁清歌。 她眼?神一暗,又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暗笑道:果真,宁清歌从小就知道该如何拿捏她。 若是其他人找来,她必然贪玩不肯离去,最后要逼得阿娘都?来寻她,揪着?她的耳朵,才能拽回寝宫。 可宁清歌只寻三言两语,还有一个小小糕点,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往回跑。 想到此处,盛拾月又忍不住想起今日早朝时,宁清歌上奏所提议之?事,其实她已安排妥当?,甚至连细微之?处都?有考虑,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明明可以直接答应,却?要故意压一压。 她也不知憋了什么气,反正就是看见宁清歌就气得慌。 第280页 按理来说,盛拾月甚至得感?激一下?宁清歌,若非她尽心?尽力辅佐,减轻了盛拾月的大?半负担,不然盛拾月恐怕连觉都?不得睡,脑袋沾一下?枕头就得起身,继续处理公务。 盛拾月突然「哼」了声,莫名其妙就冒出一句:「宁清歌还是最适合做丞相。」 旁边的叶危止不觉奇怪,甚至有一种习以为然的嫌弃,在这?两人分开半年中,盛拾月可没少这?样,和个会定时响的西洋钟一样。 吃个饭会突然停住,喃喃道:「这?东西太甜了,宁清歌一定不喜欢。」 瞧个衣服也闲不住,自顾自道:「这?颜色不大?适合宁清歌。」 就连批个奏摺,也得念叨一下?,说这?人的字没有宁清歌的字写得好。 简直处处都?是宁清歌。 叶危止起初还会气恼,盛拾月提一次她骂一次,后头又屈服,劝盛拾月放不下?就去寻宁清歌,到如今都?已经麻木,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斜眼?瞥了一眼?。 盛拾月没有半点心?虚,被人说多了,怎么也改不了,索性双手一摊,无所谓了,反正宁清歌又不知道,旁人也不敢告诉她。 叶危止看了眼?旁边,又突然哎哟一声,冒出两句:「累了,懒得往前面走了。」 话毕,竟一屁股坐到凸起的树根上,很是无赖道:「我们在这?儿歇一会。」 盛拾月无奈,又拿她没办法,只得跟着?坐下?,不过她骨子里娇气难改,就算在扬州水患时,她也得找块垫子坐在地上,更别说此刻。 她瞧了半天,最后才慢吞吞找了个干净位置,很是矜持地坐下?。 叶危止瞧着?好笑,就乐呵呵地看着?,一点没帮忙。 惹得盛拾月刚坐下?,就冒出一句:「你还是朕的小姨呢,怎么一点也没有宁清歌的贴心?。」 得,又来了。 叶危止揉了揉眉头,不由又往另一边看了一眼?,语气幽怨道:「宁清歌宁清歌,你天天就是宁清歌,若是真喜欢,你现在就去写道圣旨,自己?给自己?赐婚。」 话到这?里,盛拾月又不出声了,像往日那般沉默,直接变成?锯嘴葫芦。 叶危止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气道:「你们就是个和离,又不是中间隔着?血海深仇,绝对不能在一块,你到底在想什么?」 话到此处,盛拾月依旧不说话,就用浅蓝色的眼?眸看着?她。 她身上还穿着?花纹繁琐又庄重的龙袍,髮丝以玉冠全束起,脱离稚气的五官轮廓愈发明艷,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按理来说,叶危止不该觉得她很可怜,可莫名的,她又想起小时被她抱在怀里的盛拾月,可怜巴巴地搂住她的脖颈,一声声喊着?小姨。 总是心?软,没办法不心?软。 她嘆了口气,只道:「前几日又有朝中官员寻我,说你如今虽在丧期,但也能纳些妃子,以免宫中太过冷清,只剩下?你一人……」 「他们挺闲的,」盛拾月言简意赅地评价。 叶危止有点不甘心?,憋出一句:「他们也是真心?为你考虑过,那张家的坤泽生得容貌艷丽,前年宴会上的一场惊鸿舞,惹得京中多少干元折腰?」 盛拾月「哦」了声,磨磨蹭蹭地靠近树干,斜身那边靠。 树皮干枯硌人,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懒惰战胜了挑剔,靠在原处不肯起来。 叶危止又看了眼?旁边,再说:「赵家那坤泽也不错,打得一手好马球,可以喊进宫陪你玩。」 盛拾月很是索然,闷闷道:「我现在连斗蛐蛐的时间都?没有,你还让我找个人一起打马球?」 叶危止咳咳两声,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余光窥见一抹紫衣,心?中终于定了几分。 她再接再厉道:「齐家有一个女儿,骑马狩猎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一次连话都?没有说完,盛拾月就出声打断道:「要不让朕把京里的坤泽全召进宫来,往草场中一丢,打马球的打马球,跳舞的跳舞,引吭高?歌的高?歌,朕再把桌子一摆,边批摺子边看她们玩闹?」 听到前头时,叶危止还想拍手叫好,直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讪笑一声道:「那也不必如此。」 许是今日日光恰好,又有樱花雨落,让盛拾月莫名生出几分倦意,声音懒懒地回:「那就让小姨来,朕封你做乐府乐正,让你日日跳舞、骑马射箭、打马球给我看。」 这?话就说得离谱了,她堂堂正一品武安君,现在居然沦为一个九品的小官,仍谁听见不冒一身冷汗。 叶危止翻了个白?眼?,就说:「你现在倒是厉害,当?了皇帝就可以随意戏耍你小姨了。」 盛拾月也不说话,就笑了下?,漫天花瓣落在她发梢、衣袍,固执不肯离去。 旁边的人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了好笑,她在边境领兵的时候,最是冷厉话少,可被这?汴京的水一泡,就变成?了她盛拾月的老妈子,这?个也要说,那个也劝着?,完全变了一个样。 盛拾月偶尔回应一两句,大?多数都?只是含笑听着?,不知让曾经骂她的让瞧见,心?中会不会感?慨,曾经嬉笑怒骂的少女,终究还是长大?了。 春风又拂来,掀起不远处的衣袍,那人背靠着?樱花树,垂落的眼?帘分不清神色,只瞧见一片花瓣作?乱,故意落在她唇间。 第281页 宁清歌没有将它丢弃,薄唇一抿,竟将花瓣含住,碾压在齿尖,先是浅淡的樱花香气缠绕,而后是过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瀰漫。 眼?帘颤动,开合的薄唇添了湿痕,将浅淡清雅的人拉扯,沾染一丝红尘的艷。 在零零碎碎的对话里,身后的人脑袋一偏,竟倚着?树干、合上眼?,唿吸逐渐绵长。 叶危止看了她一眼?,还没有说完的话语止于唇齿,不再提起。 此时更静了,好像能听见花瓣落在地上的声音,偶尔有远处的侍人交谈声传来,片刻之?后又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叶危止觉得盛拾月睡熟了,她向远处开口,说:「你还要在那儿躲多久?」 宁清歌一顿,却?没有露出诧异之?色,只是转身从那边走出,脚步缓缓,道:「武安君大?人。」 叶危止抬眼?瞧了她一眼?,继而突然「呵」笑了一声,也不接话,自顾自起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一炷香后,我再回来。」 宁清歌停在原地,风掀起她的衣角,起起落落间,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那边倚树浅眠的人。 虽能日日相见,但始终君臣有别,早朝时,盛拾月居于高?台龙椅之?上,她于殿下?恭敬垂首,唯有议事时,才能匆匆望向一眼?,而寻常时刻,也隔着?不远距离。 或许应该庆幸,起码她宁清歌还是个丞相,能站在离陛下?最近的位置,无需隔着?人海。 可能是树皮粗糙的缘故,盛拾月睡得不大?舒坦,脑袋蹭了蹭,又偏向别处,试图寻找一个相对舒服的地方,可挪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好转,差点就将自己?脑袋挪落下?。 幸好有人及时走来,抬手撑住盛拾月的脑袋。 熟悉的温凉,是午好最适宜的感?受。 盛拾月无意识蹭了蹭对方掌心?,像只穿龙袍的狮子猫,再威风凛凛,也是主人的娇气小猫。 莫名的酸涩从指尖瀰漫,泛滥至全身,直叫她身子发酸。 其实在和离之?后,宁清歌并没有大?哭大?闹过,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平静,就好像即将坠入奈河,又被人拽起,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是一种麻木的死寂。 盛拾月要她活着?,她就活着?。 盛拾月让她和离、离开府邸,她便叫人收拾东西。 盛拾月让她当?丞相,她便尽心?尽力,做好一个臣子。 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时常睡不着?而已,但这?样也好,可以多处理些公务,多为小九做些事。 樱花的苦涩又在舌尖瀰漫,好像将她从迷茫恍惚中拉扯出一点。 宁清歌沉默了下?,动作?缓慢地坐在盛拾月旁边,那人惯会找位置,三两下?就挪到对方肩膀。 宁清歌微微偏身,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缓而慢的唿吸吹起髮丝,盛拾月像是睡得极沉的模样。 宁清歌没有动弹,不想吵醒她,想起之?前时候,小九最是娇气,但凡房间里头有一点不满意,她都?辗转反侧,一点都?睡不着?。 如今…… 宁清歌偏头看向她眼?底的青黑,轻轻嘆了口气。 远处天空蔚蓝,万里无云,山峦轮廓连续不断,依稀能瞧见城墙轮廓,坊间一如往常热闹,笑语不断。 樱花花瓣落在宁清歌鼻樑,又滑落往下?,滑过盛拾月的唇角,继而掉落在衣领之?中。 髮丝无声交缠,紫衣搭在明黄衣袍,让人觉得恍惚,好像那些满是隔阂的时间就这?样被冲散,她们又变回之?前亲密无间的模样。 宁清歌低了低头,吻过盛拾月的髮丝,这?是个非常浅淡的吻,甚至不可以叫做吻,只是髮丝划过薄唇,停留一瞬就分开,若非宁清歌眼?眸晦涩,都?难以分辨这?是故意还是无意。 一切无声,唯有其中人明了发生了什么。 一炷香后,叶危止走回,宁清歌小心?起身,只压低声音喊了句:「武安君大?人。」 叶危止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又看向那边依旧闭眼?浅眠的盛拾月,不知想了什么,啧了声后又摇头。 宁清歌面色沉静,只道:「春季寒重,大?人与陛下?回去时,记得让御膳房准备些驱寒的热汤,以免染上风寒。」 叶危止答应一声,宁清歌便快步离去。 几个唿吸间,那抹紫色身影就已消失于樱花林间,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叶危止收回视线,只觉得这?事棘手得很,让她头疼不已,可正当?她想往前,走去盛拾月身边时,却?发觉那人早已睁开眼?,眼?眸中一片清明。 「这?……」她一愣。 盛拾月却?面色坦然,站起身后,就大?步往她这?儿走。 「你……」叶危止欲言又止。 「走吧,耽搁太长时间了,」盛拾月语气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是旁人,或许就会这?样被她敷衍过去,可叶危止是个刨根问底的主,几步追到盛拾月身上,当?即就问:「你早就醒了?」 「你和她说了什么吗?」 盛拾月不怎么想开口,只说出一句:「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朕耽搁了许久……」 叶危止眉毛一挑,高?声喝道:「盛小九!」 盛拾月脚步一顿,只得无奈冒出一句:「她好几次深夜入宫,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第282页 话到此处,盛拾月又轻声说了句:「她怎么瘦了那么多。」 话音被风吹散,彻底消失无痕,樱花落于泥泞之?中。 第116章 景阳二年, 初秋。 先帝丧期刚过,上奏劝盛拾月纳妃的摺子便如春笋般冒出,也不知负责审阅奏摺的丞相大人,到底有没有尽心, 竟让盛拾月的案牍堆满了这类摺子。 气得?盛拾月一想起就闷得?慌, 连着好几日早朝都?板着个脸,只要?听到纳妃两字就开始皱眉。 可文武百官依旧不肯退步, 嚷嚷着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 陛下不单要?顾着前朝, 还得?考虑后宫。 局面就此僵持住,直到南诏女王千里入京,恳请签订契书,百世向大梁进贡, 以大梁为首后,才有所缓解。 南诏骚扰大梁边境许久,使昆城虽有良田, 却荒废、不敢栽种,百姓整日惶恐, 游商畏惧, 好好一座城池,却始终发展不起来。 就算有叶危止带来的停战议书, 也不见明显好转。 可如今情况却不同, 若南诏成了?大梁的附属国, 那?就得?事事都?听大梁的, 不仅要?上供, 还得?协助大梁维护边境的治理,如此必能让百姓安心。 盛拾月听闻此事, 几日的烦闷一扫而空,便?允了?朝臣提出的宫中设秋宴一事。 她暗想,大梁自?从先帝年老之后,就很?少再?举办大规模的宫宴,连带着整个朝廷都?跟着压抑得?很?,索性趁款待南诏女王的机会,也让宫里热闹一回,扫去沉闷之气。 于是便?令诸大臣不必拘束,尽管带家中妻眷入宫,连衣着都?让他们随意,无需顾虑太多。 可她目的虽好,但其他大臣却不这样想,还惦记着纳妃一事,恨不得?将整个汴京的适龄坤泽都?带入宴席。 盛拾月听闻此事时,都?已乘轿至半路,再?转回已不行,气恼之下竟命人停轿,打算拖延些时间再?过去,敲打一下那?些个臣子。 叶流云、叶赤灵两人趁此机会,早早就入宫寻她,于是三人趁着此刻秋意凉爽,边走边闲谈。 「……萧景向来聪慧,又?一直在国子监中念书,前半年几乎将自?己锁在书房中,日日苦读,此次科靠能居榜前也是意料之中。」 盛拾月话风一转,又?笑道?:「可惜萧、方两家着急,早早就催着她和画影成亲,否则朕必封她个探花。」 这大梁的探花,可比状元抢手,既要?求才华横溢,又?得?容貌姣好,并且还得?是未婚。 每回一揭榜,那?探花不是被皇帝赐婚,娶公主当驸马,就是被各高官世家争抢,与家中适龄坤泽定下婚约。 盛拾月露出一丝遗憾,又?道?:「若能让朕为新?晋探花与方少卿赐婚,后世提起也是美事一桩。」 因北镇抚司被撤销,所属的锦衣卫也被转移至其他部门,比如方画影与曲黎,如今便?暂居大理寺少卿一职。 说起这暂居,就不得?不提前些时候的早朝,盛拾月有意提拔,可其余官员却不肯,大理寺少卿并非寻常职位,仅居三公九卿之下,方画影、曲黎两人虽然有能力、政绩,但仍不足以担此重任。 盛拾月与他们争论?许久,最后扯出朝中官职空缺,暂时先让方画影、曲黎二人填补的由头,这才让其余人松口。 不过旁人也知道?,虽说是暂替,但只要?陛下属意,过几年就能将这暂替两字去掉。 叶流云摇了?摇头,接道?:「前几日臣打马路过西坊,正巧遇到萧小姐与方少卿牵手闲逛,许是两人将小厮赶走,萧小姐提了?一手的东西,累得?额间都?是汗。」 听到这事,盛拾月眼尾带笑,忍不住揶揄:「她好歹也是个干元,怎么那?么虚?当年朕也带宁清歌往西坊跑……」 她突然止住话语,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假咳几声遮掩,而后又?露出一丝怀念道?:「朕已好久没出过宫了?。」 其间偶尔几次,皆是来去匆匆,小时觉得?寻常的场景,如今只能隔着车帘望,匆匆一眼后就挪开。 叶赤灵终于出声,说:「陛下确实劳累许久,要?不改日出宫转转?偶尔放松一日也无妨……」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盛拾月挥了?挥手阻止,只道?:「朕哪有那?么多闲功夫?」 她眉眼间怅然还未淡去,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女也被束在这宫墙中,折断羽翅。 盛拾月不想再?提此事,主动道?:「朱六儿那?几个傢伙好生没用,居然连会试都?没过,还不如寒门出身、不能时刻念书的张云山。」 「不知等会见到她们,她们会多埋怨朕,」盛拾月竟然有些得?意。 坊间的流言她早有听闻,朱六儿几人入宫时还抱怨过,说这下好了?,若是她们高中,那?必然会被认为是盛拾月授意,若是不中,那?就得?骂盛拾月无情无义,抛弃宁清歌不说,就连从小厮混在一块的好友都?不理会。 朱六儿几个都?不知如何是好,跑过来询问盛拾月该如何。 盛拾月让她们无需担忧,过几日后便?让人四处宣扬,往后科考的卷子都?要?用纸煳住姓名,打乱之后再?进行批改审阅,如此,便?可堵住外头的风言风语。 只是苦了?朱六儿一系世家子女,往日还能在此中取些巧,毕竟考官与家中长辈同朝为官,必然会有所关照,可打乱之后,谁还知道?谁是谁? 第283页 朱六儿等人虽然不想依靠盛拾月,但互相关照之事从开国就有,大家都?是如此,如今偏她们几个享受不到,心里必然会不平衡,肯定得?抱怨盛拾月几句。 不过抱怨归抱怨,倒也不伤什?么感情,盛拾月没有半点担忧,自?顾自?笑了?一会,又?看向流云道?:「如今丧期已过,你?与金夫人的婚期也该定下了?。」 叶流云羞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其余的话一概说不出来。 但盛拾月眼尖,窥见她衣领下的红色印子,顿时暗笑,转头揶揄起叶赤灵,说:「流云都?要?成亲了?,你?与钟千帆呢?」 也不知那?钟千帆如何惹得?她,让叶赤灵一下子垮了?脸,硬邦邦冒出一句:「她与臣没有半点干系。」 「哦……」盛拾月挑了?挑眉,偏头向叶流云,想让她解惑。 叶流云欲言又?止,最后只压低声音说了?句:「昨日有人约了?钟大人去倚翠楼吃酒。」 盛拾月顿时恍然,想说些什?么又?止住,觉得?任她们两人自?个发展更好,其余人都?是添乱。 话语一句接着一句,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已为执金吾的孟清心赶来催促,这闲谈才告一段落。 ——— 秋宴特地选在宫中一处枫叶层叠处,放眼望去,灯笼照明,湖景与秋木相衬,姣姣圆月下的各式华冠丽服夺目,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 宁清歌早些时候就赶到,只是嫌上前敬酒恭维的人太多,便?独自?避到别处。 可没想都?这样了?,还能被人寻到,拉着她聊了?好一会有的没的,直至现?在才脱身。 她抬眼望去,陛下早已落坐于首席,周围莺莺燕燕不少,个个都?在往前凑,就连最靠近陛下、应属于的宁清歌左手边位置,都?被那?南诏女王占去,有意无意地往盛拾月那?边靠。 宁清歌眼眸中有暗色闪过,终于明了?那?人为何要?拉着自?己,拖延了?那?么长时间。 是怕她宁清歌在侧,碍到其余坤泽接近陛下。 有意无意的视线从远处投来,落在宁清歌身上,似打量又?好像带着些许轻蔑。 再?看盛拾月,那?人在前些日子就放出话来,让诸大臣及其家眷在秋宴中都?随意一些,无需太过在意君臣之别,本是彰显自?个亲民,眼下却坑了?自?个,总不能在此刻摆出皇帝架子,挥手赶走别人,于是只能无奈受着。 「笨。」 宁清歌轻轻冒出一字,不知在说自?个,还是盛拾月。 在阵阵丝竹之声中,盛拾月偏头向另一坤泽,好似在听她说话,眼神却漫不经心,一手曲折杵着桌面,掌心抵着脸,一手捏着玛瑙酒杯,无意识摇晃间,束在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落往下,衬得?她肤色越发白净。 她似不经意地扫过宁清歌一眼,而后又?很?快离开。 宁清歌不曾动弹,还停留在枫树之后,整个人都?隐没于漆黑中,金线云纹的宽袖白袍被风扬起,系在腰间的玉石宫绦摇晃。 「陛下可曾听闻……」有一坤泽笑着开口,清丽面容即便?有些谄媚,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盛拾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余光瞥向别处又?收回。 她今儿未穿龙袍,反倒挑选了?件绯色衣裙,华丽金簪挽出繁琐髮髻,宝石镶嵌的耳坠晃眼,妆容明艷妩媚,又?不失威仪。 旁边那?人愣了?下神,竟突然卡了?词,忘记剩下的话语。 惹盛拾月疑惑,眼波流转睨向她。 「陛下、陛……」那?人结结巴巴,耳朵都?红透。 盛拾月却露出无聊之色,懒懒扭头望向另一边,随意道?:「朕久闻南疆与中原习俗相差极大,但都?只是在书中了?解,如今得?见南诏女王,终于有机会细细询问,望女王殿下多为朕解惑。」 左手边那?人笑得?妖媚,直接伸手压在盛拾月的桌面,极具异域风情的衣裙勾勒姣好身材,直接往盛拾月怀里贴 盛拾月不曾阻拦,只是偏身拉远距离,余光往宁清歌那?儿一瞥,又?一次收回。 南诏女王不气反笑,越发灵动娇柔,拖长声调道?:「南疆确实与中原相差极大,比如这宴席,我们南诏人都?喜饮酒高歌,喝到尽兴时,便?一齐起身跳舞。」 「哦?」盛拾月挑了?挑眉,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这人见状,连忙再?补充:「不管地位尊卑,只有舞艺绝妙者才又?资格站着人群中间。」 被盛拾月忽略的坤泽,只能露出愤愤不平神色,趁着南诏女王停顿,急急忙忙插话道?:「我闻南诏有一种好酒,需用百种果子酿造。」 众人视线纷纷移向她,可盛拾月却依旧看着南诏女王,说:「你?会跳你?们南诏的舞吗?」 她露出怀念之色,补充道?:「朕的阿娘也喜南诏舞蹈,朕幼时跟着她学会不少。」 南诏女王精明,当即就抓住机会,直接开口道?:「小女想邀陛下同舞。」 话音刚落,她就补充道?:「南诏谁人不晓得?皇贵妃舞艺艷绝,小女幼时就常听长辈提起,仰慕皇贵妃却无法?得?见,如今知晓陛下得?皇贵妃亲自?传授,便?想……」 她没有将话说完,只是满是期待地看向盛拾月。 第284页 这些伎俩对盛拾月无用,唯独在听见南诏女王仰慕阿娘后,有些意动。 而且周围的莺莺燕燕实在烦人,若是能在一舞后,借劳累的由头离席…… 盛拾月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今日心神不宁,莫名烦躁,哪怕一点小事都?能让她心生不悦,如此还是早些离席得?好。 于是她松口答应,南诏女王面露喜色,连声叩谢。 须臾,其余乐声皆停,唯有琴声响起。 立于宴席中央的盛拾月余光一瞥,抚琴者不知何时换成了?一道?白袍身影。 盛拾月勾了?勾唇角,便?抬手起舞。 第117章 夜色瀰漫, 月光皎洁,悬挂的烛灯点亮枫树林,使湖面掀起一尾尾银色的温柔水波。 之前还十分热闹的宴席,突然就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仰头看向中间圆形的木质高台。 之前的舞姬与乐师都已退下, 只剩下一袭绯裙的盛拾月和南诏女王。 纤长手指抚过银弦,悦耳琴声?随着响起。 盛拾月随性抬手, 束在手腕的翡翠镯子随着小臂滑落, 裙摆摇曳, 耳坠反着烛火,波光流转间,上挑的眼尾妩媚。 南诏女王紧追不放,与对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不堪一握的腰肢扭动,系在身上的银铃响动,如?水蛇般妖艷。 两人本不大相配, 无论南诏女王如?何谄媚,盛拾月都只是?礼貌相对, 像是?隔了层透明结界, 哪怕贴得再近,也能感到两人之前的陌生。 可如?今, 在高台之上、舞蹈之中, 盛拾月不曾退后, 甚至有?意配合对方, 南诏人向来随性大胆, 南诏女王也是?如?此,野性也不失艷丽的舞姿, 竭尽所能,恨不得贴在盛拾月唇角,又在极近的距离停下。 盛拾月轻笑回应,像是?应允。 于是?绯裙与搭配银饰的木槿色长?裙相撞,片刻之后又分离。 指尖骤然掠过琴弦,乐声?突然扬急促高昂,舞步踩着琴声?不见停歇。 盛拾月突然笑起,不曾遮掩的漫不经心,像是?蝴蝶掠过花瓣,扑扇者无心,却?撩得群花盛开。 台下人无声?,皆仰头张着嘴看着这一幕,自前朝皇贵妃离世后,就无人见过盛拾月跳舞,如?今终于想起,这人的舞可是?由皇贵妃亲自教授,在之前无数次宴席中,被先?帝及朝臣拍手夸赞过的。 本以为是?先?帝宠幼女,群臣附和,却?没想到那些坊间传出的夸奖,竟半点不夸张。 垂落的髮丝如?绸缎,就连细嫩的指尖都像在点着音节。 另一处的武安君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本应该停留在侄女身上的视线,却?偏移向另一个人。 乐声?越大,也不知是?古琴的功劳,还是?奏琴者技艺高超,总觉得那琴声?比往常更清亮动听。 有?人挣扎着,极力将目光挪开一丝,落在旁边树木林立处,那面容清雅、气质冷然的人再次挥手拨动琴弦。 琴师竟是?宁大人?! 突然反应过来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再回头看时,无论陛下与南诏女王的舞姿再如?何艷绝,也难以让人压下心中的恐惧,完全沉浸在难得的舞蹈之中。 宁大人这是?…… 这人被吓得一抖,这才察觉到琴声?中的冷然。 怪不得她会觉得奇怪,分明那琴师琴艺精湛,却?几次弹不稳,甚至在每次陛下与南诏女王贴近时,骤然加快,恨不得一下子就弹完这一段。 她自以为察觉到真相,低头暗喜时,周围人却?往那边看,露出同样的惶恐之色。 思绪杂乱间,无人注意到淡淡香气也跟着瀰漫开。 另一处的叶危止手紧了又紧,几乎将白瓷杯捏碎,太阳穴的青筋鼓起,晦涩眼眸积压着无数情绪,像是?极生气的模样,吓得周围侍人都不敢靠近。 可台上的南诏女王却?过分,居然对叶危止露出挑衅得意的神?色。 盛拾月未曾察觉,只是?觉得莫名口渴,眼神?窥向旁边的琴师,又挪向摆在桌面的酒,若是?能喝一口…… 她眼神?偏离,再一次挪开视线。 白衣琴师的手微微放缓,像是?被哄好?的小狗,突然不再龇牙。 夜色更浓,宫中热闹,宫外也不见停歇,热闹的西?坊依旧嘈杂,汴京百姓都挤在一条街上,熙熙攘攘地挪向前。 风吹过枫树,突然掀起一股樱香。 南诏女王不曾察觉不对,结过契的坤泽在这方面总是?迟钝,很难再嗅到别?人的信香,只是?觉得盛拾月更热烈了些,眼眸有?一股莫名的侵占感。 她心中稍慌,虽然眉眼间的肆意不减,身体却?偷偷退后,拉远距离,偷偷看向另一边的武安君。 那人刚好?低头喝酒,烈酒呛喉,她却?一口闷下。 南疆女王勾起唇角,有?一种报復成功的得意,两年时间积累的怨念在此刻终于消散些许,正她分神?时,盛拾月却?突然伸手,拽住她手腕。 南诏女王一愣,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抬眼看向对方。 只见盛拾月眼眸涣散、看不出焦距,只短短一舞,竟让额头冒出薄汗,汗珠随着鬓髮流淌,划过细长?脖颈,不可侵犯的威仪也出现裂缝,上位者露出娇弱之色,最为勾人。 即便南疆女王是?个已结契的坤泽,也不禁一愣。 第285页 可盛拾月却?挣扎,清醒与恍惚在眼中交替,她松开扣着南疆女王的手,干元突然连退三步,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后颈。 再看其他地方,因朝中臣子暗怀鬼胎的原因,秋宴中大部分都是?未结契的坤泽,而盛拾月等级虽不如?宁清歌,但也极高,便使这些坤泽受到极大影响,而干元也因此露出烦躁、被人压住的感觉,剩余的中庸地位较低,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僵持之时,琴师突然一挥手,将琴弦拨出巨大声?响,甚至有?些刺耳,震得树叶落下,周围人也因此音,换得些许清明。 不知是?谁冒出一句:「陛下易感期到了?」 众人皆恍然,继而便露出算计之色,他们百般劝谏却?不得,陛下的后宫到如?今都是?空无一人,若是?今日…… 众人心思动摇,反正干元在易感期时,受本能影响,总是?神?智混乱,少有?清明时刻,只要将坤泽送到陛下身边,必然会…… 脚步挪动,就连坤泽都忍不住意动,如?今后位空悬,若他们能够抓住机会,说不定?真能坐上哪个位置。 众人向中间靠近,有?人甚至露出迫不及待之色,居然向舞台中央跑去。 正当这时,侧边突然出一声?利刃出鞘,寒鸣震人,吓得众人慌张往那边看。 只见宁清歌突然站起,几步走到旁边侍卫身边,单手拔出对方腰间佩刀,眉眼有?寒气凝聚,结成薄薄一层冰,冷冷扫过众人。 向前的脚步骤然僵住。 侍卫是?不敢将他们如?何,可之前连抄屈家、许家,甚至屠扬州一的宁清歌可不会管那么多,就算她不再是?北镇抚司的巡抚使,也是?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虽过去一年多了,但他们依旧拿不准陛下对宁清歌的态度,可陛下重用?宁清歌这事做不了假。 只是?杀他们其中一人,就能震慑全部,想来陛下也不会将宁清歌怎样。 众人咽了咽干涸嗓子,冒出些许胆怯之色,后宫之位虽然重要,可留得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们考虑之时,盛拾月却?连退三步,差点脚步摇晃往地上跌。 宁清歌眼眸一动,带着警告的视线冷冷扫过众人,继而提刀大步往高台上跨。 白袍衣角被掀起,烛火落在刀刃上,滑落在刀尖,寒茫刺眼。 快步赶来的宁清歌,直接略过南诏女王,连眼尾余光都不曾给予,直接抬手揽住盛拾月的腰,眉眼舒展些许,就连声?音都温和起来,略微焦急地喊道:「陛下。」 盛拾月没有?一丝防备,一下子就瘫软在宁清歌怀里。 熟悉的樱花香气涌来,将人包裹在其中。 宁清歌突然沉默了下,手臂收紧,越发抱紧怀里人,好?像生怕别?人抢走一般。 她偏头看向后面,声?音又变得冷硬,满是?威胁之感,几乎可以说是?喝声?道:「陛下身子突感不适,我先?带陛下离开休息,诸大臣请自便。」 众人刚想说话,她手中的长?刀突然落地,发出清脆响声?,刚刚冒出的胆子就这样消失殆尽,众人缩着脖子,只能不甘。 而宁清歌却?不在乎她们,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寝宫中。 白袍飘然,绯裙垂落,带着翡翠镯子的手勾住对方脖颈,无意识地埋在对方怀里。 「宁清歌……」 「臣在。」 沉稳的声?音让人卸下防备,强撑的人突然一松,宁清歌脚步依旧,不曾有?丝毫摇晃,直直向前头走去。 身后压低的不甘声?响起,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见一直隐在远处的武安君突然站起,踏上高台,拽住南诏女王的手臂,居然摆出和宁清歌一样的说辞。 「南诏女王也忽然身子不适,本官先?带她下去休息。」 她话音一转,眉眼间的冷冽与刀疤相衬,莫名多了几分煞气,警告道:「今日宴席到此为止,你们的那些小心思都给本官收好?,不然……」 「北镇抚司虽被撤销,但我武安君还在。」 她冷呵一声?,拽着南诏女王的手臂就走。 再看寝宫之中,樱花香气更浓,柜子被拉开,清虚丹却?散落一地,长?颈瓷瓶摇晃滚向远处。 木床旁边,绯色衣裙的人拽住白袍人,便往柔软床铺里倒,整个人都陷入里头,唿吸渐乱。 荔枝香气被勾得泛滥开,与樱香勾在一块,交缠交融。 理智的弦崩开,宁清歌往她身上倒,偏头要吻住对方脖颈,却?被人压住肩,抵在若即若离的距离。 「陛下……」低哑的声?音携着情慾,凉薄清冷染上绯色,不知是?盛拾月的衣袍褪了色,还是?旁的。 底下那人掀开眼帘,不知被情潮席捲的人是?谁,反倒是?盛拾月更清醒,即便被坤泽压在怀里,也能出声?询问:「你是?谁?」 她并?非看不清,泛蓝的眼眸清楚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可她却?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对方一愣,忽而明白盛拾月在问什么。 她张了张嘴挤出一句:「陛下……」 第118章 「你是谁……」 「你是什么人?, 敢爬上朕的龙床?」 勾在脖颈的手若即若离,指尖划过骨节,像是把玩一块绝佳的玉料,金簪微松, 髮丝垂下一缕, 上?挑的眼尾添染绯色,与泛蓝的眼眸相衬, 明明是质问, 却一字一句带着撩人意味。 第286页 可被询问者却谨慎, 知道眼前这个喜怒不定的皇帝,随时可以将自己踢下床。 外头还有?一堆蠢蠢欲动、时刻等待传唤的坤泽。 「陛下……」宁清歌扯了扯嘴角,冒出生硬的称唿。 那人?抬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宁清歌骤然停住, 杵在旁边的手微微发颤。 谁能想?到平日在朝廷之中,智周万物?、运筹帷幄的宁望舒,也会露出这样的犹豫神色, 生怕自己答错。 她们已经分开一年半了,宁清歌突然想?到这件事, 莫名的酸涩又席捲而来, 如同往日一般将她包裹,像是枝叶都长着小刺的藤蔓, 将四肢躯体都缠绕, 不断收紧, 掐着心脏不准跳动。 宁清歌薄唇发颤, 舌尖还残留着樱花的香气, 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我、我是陛下的臣子。」 指尖压在脖颈圆骨,用一点点惩罚来证明盛拾月的不满意。 她拧着眉头, 冒出一句:「错。」 「小……陛下,」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 「我是、」宁清歌指节回缩,无?意识揪紧床单,停顿片刻后才接道:「仰慕陛下的人?。」 盛拾月突然「呵」了声,不必出言否认就已表明态度。 太过紧张一个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再聪明的人?也会几次碰壁,找寻不到正确答案,总是惶恐不安,生怕有?错。 汗水从掌心冒出,那樱花的香气不减反浓,难以分辨盛拾月的心思,自从盛拾月登基后,心思越发难猜,总是遮掩、不愿外人?知晓。 屋外夜色更浓,漆黑将万物?笼罩,包括之前还存在的月亮。 宁清歌抿紧嘴角,她不是个胆怯的人?,前提是不在盛拾月的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还没?有?开口的话被突然的声音打断。 盛拾月忽然开口,问:「你想?好了吗,宁清歌。」 「朕已经等你很久了,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认识很多人?,让后宫变得满当。 宁清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盛拾月没?有?停下,继续道:「宁清歌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一年半的时间,若你再不明白,我就要?走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一字字坚决。 让人?联想?到同样做过这样抉择的叶青梧。 宁清歌表情一慌,忙道:「我是宁清歌。」 话说出口后,一切都变得顺畅,她再一次重复,喃喃道:「我是我自己。」 盛拾月面色一缓,压在脖颈的手微微用力,便把人?往自己怀里?按,她说:「宁清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不要?什么为我尽心尽力的死士,也不要?为我忠心尽责的臣子,我要?我的妻。」 她停顿一瞬,再道:「我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宁清歌。」 横在两?人?中间的问题,终于被摆在明面。 或许宁清歌早就明了,毕竟她不是个极其愚笨的人?,哪怕当时心乱,无?法仔细思考,可过了那么久,也该想?明白了。 只?是她不愿面对罢了。 或者说她们两?人?都没?有?错,心心念念的都是对方。 但?横在中间的问题却无?法避免,往日盛拾月不去想?,只?当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可宁清歌却站在原地,不肯迈步,自顾自地为盛拾月做出牺牲,直到最后的和离。 「我要?的是能和我一起牵手前行的妻子,而不是事事为我考虑,随时可以为我牺牲的死士,这样的人?可以有?很多,但?是唯独不该是你。」 称谓不知何时又发生了改变,终究还是盛拾月低头,或许也不叫低头,是等待已久后的最后妥协。 自盛拾月登基为帝后,再难有?这种?时刻,多数是旁人?为她低头,反覆讨论该如何让她同意。 盛拾月声音有?些哽咽,居然带出一丝哭腔:「宁清歌,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害怕。」 「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宁清歌身?体一僵,那藤蔓绞得更紧,根根小刺似乎扎着心脏,使劲往里?挤。 「小九……」她声音有?些哑,喊完称唿又卡住,不知该如何说。 盛拾月仰头看她,无?法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句问道:「你要?我怎么办?」 「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皇位上?坐着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拼命塞给我的东西?,我根本就不想?要?。」 泛蓝的眼眸覆上?一层水雾,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却也会被人?压在身?下,露出无?比脆弱的模样。 「宁清歌,我并非是贪慕权力的人?,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所?求的无?法只?有?你们平安。」 「你、小姨、赤灵、流云、孟清心、萧景你们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我无?数次在梦里?梦见我未坐上?皇位,你被母皇杀死,小姨消失在南疆,流云、赤灵……」 眼尾的水雾凝聚,几乎要?落下。 盛拾月又一次强调:「我先要?护住你们,而后才是这大?梁百姓的帝王。」 「宁清歌,虽然这有?些自私,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小九,」宁清歌终于开口,温凉指尖抵在盛拾月唇上?,漆黑润泽的眼眸如玉,只?倒映着对方身?影。 第287页 盛拾月启唇咬住她的指尖,力度不重,不像咬更像是吮吸,指尖能感受到潮湿热气,她再一次问:「你是谁,你想?好了吗?」 「机会只?有?一次,宁清歌。」 开合的唇与齿尖滑过指尖,酥麻掩盖住疼痛。 宁清歌眼眸微暗,总会陷入名叫盛拾月的陷阱里?,难以脱身?。 「小九……」 指尖往下滑落,带着潮湿水痕往下,点过最脆弱的喉管。 盛拾月没?有?阻拦,相对于其他易感期的干元,她冷静得异常,好像没?有?任何烦躁的情绪,理智地拉扯着对方,询求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明白了小九,」宁清歌这样说,往下拢的手微微收紧,不需要?怎样努力,就能轻易箍住。 脉搏在掌心跳动,往日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现在甘愿将致命处放在她的掌心,任由她掌控。 她不需要?死士,如今只?要?她随口一句,就有?无?数人?为她前仆后继地送死,她只?需要?有?人?能与她并肩,知道她不会因为所?谓的牺牲,将自己抛下,她要?她要?一直在,年年岁岁,日日月月。 盛拾月抬手按住她肩膀,翻身?压过来。 布料摩擦声响起,上?位者换做盛拾月,那些压抑、克制的欲///念,毫无?暴露地冒出。 「宁清歌,我易感期了,」盛拾月附身?吻住她唇角。 「臣、我知道,」宁清歌抬手勾住她的脖颈,仰头回应。 盛拾月咬住她的唇,唿吸散乱间连语气都变得黏煳:「我不想?吃清虚丹了,好苦。」 「那就不吃,」宁清歌一如往常纵容,抬起腰配合着对方拉扯衣袍的手。 白袍落在地上?,里?衣歪斜,露出平直锁骨,上?头已有?一个浅红色的牙印,有?人?埋首往下,声音闷闷,像是被堵住道:「陪我几天。」 纤长指尖穿过髮丝,将繁琐金簪摘去,耳畔的宝石坠子摇晃,宁清歌仰了仰头,方便对方的胡闹,声音微哑道:「好。」 「小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是这样说的。 细腰被掐住,被迫弯成小桥,虎口掐窝处,指尖触碰到嵴骨凹处,留下深色印记。 所?有?的累赘都被丢弃,床下堆成小山,就连被褥都被踹开,神智散乱,信香将房屋淹没?,将人?拽入无?尽的海。 髮丝交缠在一块,脖颈多了绯色痕迹,继而被更浓的色彩覆盖。 易感期的干元总是毫无?章法,更何况是生疏了一年半的盛拾月,宁望舒扯着她的手腕往下,抬腿勾住对方的腰,将自己往对方手中送。 「小九……」 夜色浓重,一切混乱都被隐藏在漆黑里?,被风一卷就消失不见,远处的山峦瞧不清轮廓,只?能看见模煳的城墙。 宫中宴席早已结束,侍人?搬着东西?,低声聊着几日的趣事,说她们的帝王被丞相横腰抱住,娇弱得不像个干元,气得那些大?臣脸色青紫、原地跳脚,恨不得上?前拦住,又更害怕丞相大?人?的长刀。 他们不懂前朝之事,只?觉得那几个趾高气扬的大?臣吃了大?亏,拿来笑个没?完。 宫外也传出流言,说陛下与丞相大?人?旧情重燃,直接推翻了之前陛下与丞相只?是互相利用的谣言。 不管旁人?如何讨论,寝宫依旧,樱花香气与荔枝甜香融成一块,化作更甜腻的味道,几乎要?凝成汁液,从屋檐滴落。 细长腿脚弯折,竟有?些许发颤,想?要?脱离又被拽住脚踝往下,绷紧的腰腹露出些许线条,在抬高时,连肋骨都清晰可见,瘦得惊人?。 只?可惜这样的薄弱没?有?换得旁人?的心疼,反而是更过分的掐压。 宁清歌意识散乱,失重的感觉让一片空白的脑子根本想?不到别的,只?会无?意识呢喃着对方的名字。 像是被一下又一下钉死在床上?,无?法逃离。 但?她也不想?逃离,甘之如饴地承受。 后颈被咬住,齿尖划破腺体,甜腻的香气涌入其中。 伸出揪住枕角的手又被拽回,挤入指间,与之十指紧扣。 宁清歌想?要?翻身?,与对方面对面,却被恶劣的人?压住腰,又一次。 屋外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在说些什么,屋里?却没?有?人?理会,完全忽略。 那人?又喊了几声,最后只?能无?奈离开。 树影摇曳,月亮又从浓云中冒出,洒落朦胧光亮,枯叶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据宫中记载,景阳二年,陛下与丞相七日不曾早朝。 第119章 景阳三年, 春。 帝大婚。 实际上,自从那七日之后,陛下便已摆出非宁清歌不可的态度,若不是心中残留遗憾, 恐怕连琐碎礼仪都想抛去, 立刻将宁清歌迎入宫中。 但因前次不够满意的缘故,陛下对这次大婚很?是郑重, 不仅命大臣竭力操办, 还?把闲赋在?家的武安君都拉出来主持, 甚至连自己未登基前的小金库都取出,可见其的态度。 可主角之一的宁清歌却施施然?,丞相之职未去,照样如以?往一般处理朝政, 只是宁府又?一次被?闲置,直到即将大婚的前几日,才又?迎回自己的主人。 第288页 「你别?挤!」 「小心点躲着, 可别被人瞧见!」 漆黑夜色中,一堆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女挤在?墙边, 一边伸着脑袋想往那边看, 一边又?怕被?发现,慌慌张张往后挤, 让后头?人低声斥骂, 推着她往前。 在?这样的推攘中, 难免出现口角。 有人嚷嚷道?:「孟四儿你怎么回事?仗着自己练出的一身腱子肉, 专门挤我是吧?」 孟清心如今在?御林军厮混, 越发嘴欠,直接就道?:「挤你怎么了?过几日我就找几个身高体重的御林军, 专门到你府中喝茶,看你敢出声吗?」 这人还?没有回,萧景就先道?:「你们两别?闹了,小心盛九听见。」 孟清心顿时「嘿」了声,矛头?一转就道?:「萧景你怎么回事?考了个榜眼当个五品文官就有官威了?小心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景抬脚一踹,踢在?她小腿,斥道?:「小心我让画影去找你。」 一听到这话,刚刚还?嚣张不得了的孟清心脖子一缩,唯唯诺诺就道?:「有个大理寺少卿媳妇了不起?」 说话间,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人不禁跺跺脚,嫌累得慌。 于?是话锋立马指向她,有人阴阳怪气冒出一句:「我们潘玄潘大人也是出息了,居然?敢挤萧大人、孟大人。」 潘玄无?奈,只得说道?:「行了行了,有什么好吵的,我们不是要来这儿听墙角,看盛九到底会不会在?大婚前,翻墙来寻丞相大人吗?你们吵吵嚷嚷的,等会被?人听见。」 话音刚落,众人的声音越低。 孟清心嘀嘀咕咕地说:「你们是没瞧见她两那黏煳劲,我每次带人宫中巡逻,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大婚之前足足要分开?三日,我不信盛九憋的住。」 忽然?有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挤出:「本官也觉得,今儿这傢伙鬼鬼祟祟将叶流云、叶赤灵喊进宫,肯定?就是为了这事。」 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吓得众人差点跳起,扭头?一看,竟是穿着暗色衣袍的叶危止和南疆女王。 这几人汗毛炸起,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抬手推开?,之前挤成一团的傢伙愣是被?推出个两人的位置。 武安君大人牵着另一人的手,理所?当然?往那儿一站,探头?就道?:「怎么还?没有来?」 原来也是个来蹲墙角的。 众人心中一松,突然?就听见巷子另一边有脚步声传来,众人骤然?绷紧身子,纷纷闭嘴看向那处。 只见一片漆黑里,有人挑着灯笼走来。 凝神看去,盛拾月居中间,左右为叶赤灵、叶流云,脚步皆匆匆忙忙,尤其是盛拾月,时不时就往前后扫过,像是怕人追来一样,满脸心虚。 话又?说回来,她哪里能不心虚? 明明是她自个反覆叮嘱旁人,千万要按照礼制操办,一点也不能出错,叶危止都快被?她说得不耐烦了,好几日都不愿入宫,可如今倒好,她自个先耐不住,偷偷熘出宫。 不过,盛拾月转念一想,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她与宁清歌和离那么久,自然?得时时刻刻粘在?一块,将分开?的时间全部补回。 可这大婚的规矩麻烦,非要婚前分离几日,她连着几日孤枕难眠,直到今日,实在?无?法忍受…… 思绪间,三人已经走到墙前。 盛拾月左右看了看,便低声道?:「你们两帮我上去。」 躲在?墙边的叶危止冷呵一声,低低冒出一句:「多大个人了,还?要让流云、赤灵帮忙翻墙。」 那边的人不知自己小姨在?蛐蛐自个,抬脚踩在?两人交叉的手上,连忙往墙上翻。 那衣角一掀,人就落地,不敢有丝毫耽搁,轻车熟路就往宁清歌房间跑。 今儿还?是满月,皎洁月光洒落在?女人精緻的眉眼,有些慌乱,却遮掩不了其中的雀跃,就连那身黑袍都跟着发着光,沉稳散去,莫名又?冒出几分少年气。 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宁府中的侍人都已回房休息,让盛拾月十分顺畅地抵达宁清歌房前。 里头?还?亮着烛光,纸窗倒映着倩影,那人像是已经洗漱,披着外?袍,歪倚着木榻,低头?看书。 盛拾月脚步突然?放慢,慢吞吞往那边挪。 对方像毫无?察觉,抬手撩起垂落在?耳边的发,随手别?在?耳后,姣好轮廓在?纸窗上格外?明晰,如同大师费尽心思勾出的工笔画,让匆匆赶来的急促心跳逐渐放缓。 盛拾月站在?窗前,想抬手敲窗又?停顿住,侧耳听着里头?的翻页声。 不知怎的,分明十分想念宁清歌,可到这儿,偏又?不想进去,浮躁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抬起的手紧握成拳,压着自己放下,里头?的人却察觉,先出声道?:「陛下?」 盛拾月有点慌乱,连忙回应道?:「我……」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只能喊道?:「宁望舒。」 「你、你还?没有睡吗?」她结结巴巴地找着话题。 好奇怪,可能是今夜格外?特殊的缘故,所?以?才会那么奇怪,明明两人认识了那么久,从倚翠楼那一夜开?始,她们的红线就好像被?缠在?一块,打上了死结,日日相伴、夜夜缠绵,那怕是分开?的一年半,也能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更何?况她们现在?已经结契。 第289页 可是如今却依旧羞郝,像是订婚之后第一次见面的情人,只敢隔着屏风,低声说几句你吃饭了没、你怎么过来的废话。 幸好宁清歌不在?意,放低的声音温柔,携着缱绻的情意,直叫人心头?发软:「有些睡不着,起来看会书。」 盛拾月「哦」了声,低着头?去踢窗下的草坪,没话找话道?:「你府里那么早就休息了?我一路都没看见人。」 那人停顿了下,而后低笑了声,说:「不早。」 「啊?」盛拾月茫然?抬起头?。 那人放下手里的书,柔声回道?:「不早,是我怕她们惊扰了陛下,所?以?特地让她们早些回房。」 盛拾月骤然?瞪大眼,有些急又?有些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思绪一转,又?板起脸说:「你又?猜到了?」 她皱着脸,有一种被?人猜到的气急败坏,也不知道?气什么,这种事情很?难说,就是莫名生气,就好像有一个人完全了解你,却不肯主动,偏偏要好端端坐在?这儿,等你送上门来。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讨伐,那人就道?:「不是猜到。」 「嗯?」盛拾月抬了抬眼,看着那道?灰影。 「因为我也同样想念着小九,所?以?在?回府的那日就将侍人驱散,夜夜盼着小九过来。」 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春风一吹就散开?,却能盛拾月让清晰听见。 心脏莫名颤了下,盛拾月压住发麻的指尖,耳垂却红起,吶吶道?:「宁望舒。」 「嗯?」那人很?有耐心,偏身向外?面。 盛拾月将方才掀翻的草坪又?踩实,声音放轻道?:「我们明日就要大婚了。」 「嗯,」宁清歌温柔答应。 「你明日便是我的皇后了,」盛拾月抬头?看向侧影。 「是的,」宁清歌眉眼舒展,越发温柔。 忽有春风涌来,停留在?盛拾月眼尾眉梢,那被?强压下的雀跃欣喜情绪再一次涌出,像一千只蝴蝶飞出,又?好像是一千只鸟雀在?叽叽喳喳的鸣叫,或是一场绵绵细雨,打湿土壤,冒出细嫩枝丫。 让人忍不住想原地蹦起,或者?大声嚷嚷着欢喜,无?论怎么样都可以?,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快乐的。 盛拾月再一次重复:「宁清歌,你明日就是我的皇后了。」 宁清歌笑起来,说:「我会陪陛下很?久。」 「多久?」盛拾月快速询问。 「很?久很?久,」宁清歌语气笃定?。 盛拾月笑起来,双眼都弯起,如同月牙般明媚。 宁清歌眼神温柔,盛拾月在?看纸窗上的她,她也在?看纸窗上的盛拾月,风将书页翻过一页,上头?的指纹明显,也不知道?掐着这这一页过了多久,才盼得来人。 窗户被?轻轻抬起,露出一条小小缝隙,有人将翡翠镯子递进来,上头?还?残余着温柔的体温,隐隐携着一丝樱花香气。 窗外?人小声说:「这个给你。」 「我本来是打算明日大婚再给你,可是、可是宁清歌,我太高兴了。」 她又?一遍重复:「我真?的太高兴了,宁清歌。」 「我终于?要娶你了,这一次无?关别?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或者?诡计,只是因为我心悦你,你也同样心悦我,所?以?我们成亲。」 颠三倒四的话语,被?女人翻来覆去说,她现在?像个小孩,那些成熟、稳重都被?抛弃,只剩下本能的言语。 手镯被?拿起,宁清歌垂眼凝视,神色有些复杂,不知该是惊喜还?是怅然?,总之交杂在?一块,汇聚成一大块石头?落了地。 「宁清歌你别?在?把我丢掉了,」那人又?这样说。 宁清歌抬起眼,看着纸窗上的灰影,思考着盛拾月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如同几次被?抛下的小狗,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脆弱又?可怜。 或许是太想知道?了,宁清歌推开?了木窗。 那人还?侧身站在?原处,低头?吶吶,说着没有章法的话。 宁清歌伸手扯住她的手臂,便往里拽。 那人慌张无?措,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凭本能跟随,翻窗入屋。 刚刚踩到木榻上,就被?附身过来的人压住,荔枝香气涌来。 「宁、宁清歌,」她靠着木榻,手往下抵,差点将软垫挤到地上,明明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干元,却比坤泽更慌张。 「他们说、他们说大婚前三日不能见面,」盛拾月懊恼又?后悔,急急忙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在?屋外?看你一眼。」 那人衣衫垂落,露出平直锁骨,在?往下的弧度也若隐若现,上头?还?残留着盛拾月前几日留下的印记,因那时知道?很?快就要分离的缘故,盛拾月咬的特别?凶,生怕三日后这印子就消失不见。 可现在?倒好,印子还?完完整整在?那边,可她们却见面了。 宁清歌笑了下,抬手替她理好散落的发,说:「无?事。」 「那是对新婚妻妻的要求,我们已经第二次成亲了。」 明明是宽慰,却让人听出循循诱导的感觉。 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人箍住侧腰被?迫抬起,继而偏头?吻住唇。 第290页 含煳的声音听不见,只能依稀分辨出疑惑。 坏心眼的人轻笑,说:「本来是想忍到洞房花烛夜的,可是、臣实在?忍不住了。」 衣衫落在?地上,纸窗上的人影交叠融为一体,喘息声响起,散乱髮丝交缠在?一块。 屋外?满月依旧,明亮挂在?天际,不知何?时有烟火升起,炸开?无?数朵烟花,骤然?照亮了漆黑的夜。 守在?府邸外?的人们打了个哈欠,好奇着盛拾月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不耐地蹲在?地上,嚷嚷着就算盛九煳涂,宁相也会拦着她的。 叶危止双手抱在?胸前,斜靠着墙冷冷哼出一声,她旁边的叶赤灵、叶流云被?堵住嘴,捆绑丢在?一边,发出无?奈呜呜声。 不过这一切都与房间里的人无?关,她们只知今夜夜色很?好,不能辜负良辰。 唿吸散落,人影分合,甜腻的荔枝香气与樱花交融在?一起。 她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第120章 番外一 「这张元义好大的胆子!」 斥骂声从房中传出, 外头?刮着大风,雨水如柱,噼里啪啦往地上砸,将纸窗炸得砰砰作响, 远方忽有紫雷瀰漫。 在这样下?着暴雨的夜, 一切都变得安静,那?怕是迴廊处的侍人都已早早歇下?。 唯有寝宫内依旧亮着烛火, 继而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温声道:「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惹陛下?生?气了?」 虽然是斥骂的语句, 却没有半点怒气,更像是哄小孩的语气。 盘腿坐在木榻的人正生?气呢,低头?垂眼,捏着摺子, 明黄的绸缎里衣往下?落,衬得她?锁骨明晰,肤色更加白净, 闻声抬头?后,眉眼间的怒意在看向来人时, 又化作孩子气的抱怨。 盛拾月气鼓鼓地怨道:「张元义那?群傢伙还?在揪着先帝的谥号不放。」 原来是这事, 宁清歌恍然。 盛黎书虽然做了不少恶事,但不可否认, 她?确实为大梁付出不少, 起码如今交到盛拾月手上的, 是一条没有任何荆刺、完全由盛拾月驱使的藤鞭, 一个还?算强盛平稳的国家。 于是就有人对?谥号一事提出不满, 觉得盛拾月对?自己母皇太过苛责,毕竟戾一字始终为下?谥。 大儒常说父为子隐, 子为父隐,就算盛黎书有天?大的过错,盛拾月也不该给母亲拟定一个恶谥。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盛黎书还?算一个不错的皇帝。 于是全国上下?非议不断,哪怕盛拾月已差人将太女一案的真相泄出,并?重?修太女庙,表明盛拾月态度,还?是有不少人上奏,要求重?拟先帝谥号。 这张元义便是其中最闹腾的人。 盛拾月一想到他?就头?疼,揉着太阳穴发愁,这人确实有些真才实学,也是个勤勤恳恳的好官,就是在这一事上太过拧巴,让盛拾月拿他?没办法?。 「烦人,」她?抱怨了一句。 走至旁边的人就笑,随意捏起旁边矮桌的冰荔枝,落在盛拾月唇边。 她?们?两人一坐一站,便让盛拾月矮了一截,只能仰头?去接。 那?人却使坏,每当盛拾月要咬住时,她?就微微抬手。 红唇触碰到冰镇果肉,还?没有尝到甜味,就被提起。 盛拾月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扬头?,滴落的水珠描绘薄唇纹理,顺着清晰下?颌线滑落,坠入锁骨与肩颈构成的三角凹坑中。 宁清歌眼眸一暗,再?看那?人,还?是无所察觉,分?明是极具艷妩的轮廓,长时间久居高位蕴养出来的威仪,让轮廓更加凌厉,可眼眸却澄澈,被宁清歌逗着玩也不生?气,还?在努力仰头?够着那?荔枝,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孩子气。 宁清歌眉眼舒展,越发柔和。 那?人气恼,本以为宁清歌只逗两下?就会松手,可没想到来来回回好几回都不见停。 她?干脆伸手,扒拉住宁清歌的手腕,想要拉扯着往下?。 宁清歌眼眸一弯,又想起幼年见过的那?只狮子猫,旁人拿零嘴逗它时,它也这样伸出爪子,扒拉住旁人的手,试图抓下?来。 「小九,」她?轻声唤道。 「嗯?」那?人还?在努力,眼巴巴地瞧着那?荔枝,越得不到的越惦记,完全忽略了旁边堆成荔枝小山的盘子。 「我们?养只猫?」宁清歌如此询问。 「你喜欢?」盛拾月不明所以,却答应:「想养就养,我让人将偏殿收拾出来。」 盛拾月向来爱养这些小动物,震风、照夜,那?怕是之前与许正明相斗的受伤蛐蛐,也是费尽心思养了一年半载,直到那?蛐蛐寿命尽绝。 话到此处,宁清歌偏又转了口?风,说:「一时之念,现在想一想又觉得索然。」 盛拾月眨了眨眼,不明白宁清歌怎么会变得那?么快。 那?荔枝终于更近一些,拉扯回注意力的盛拾月刚刚想要咬住,又被宁清歌抬高。 气得她?腮帮子都鼓起,提高声调冒出一句:「宁清歌你竟敢欺辱朕?!」 宁清歌闻言,不急反笑,居然低头?将荔枝咬住,继而附身往盛拾月唇边送,低笑道:「臣不敢。」 唇舌相碰,将甜腻果肉咬碎。 有人声音暗哑,含煳道:「臣伺候陛下?吃荔枝。」 第291页 盛拾月没有反抗,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的荔枝,注意力却全在另一边,抬手揽住对?方的腰,毫不费力就将对?方拉扯向自己,跪坐在自己大腿两侧。 烦人的摺子被挥落,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声。 装着荔枝的果盘也摇晃了下?,泼出融化的水。 纤长白净的手指捏住果肉,说是伺候,却不往对?方唇边送,反倒放到自己锁骨。 同色的里衣被水染湿,宁清歌微微曲身,被肩颈与锁骨夹住的荔枝摇摇晃晃,几乎要掉落。 「陛下?……」有人尾音勾人,拉扯着对?方低头?。 最喜吃荔枝的盛拾月哪里能忍住,当即低头?往下?,可还?没有碰到,宁清歌肩一抖,那?荔枝就滑落,往里衣里坠。 「掉了啊,」宁清歌这样说,明明是遗憾惋惜的语气,却让人听出几分?笑意,恨不得写着自己就是故意。 盛拾月哪里看不出她?的坏心思,低头?就想去寻找,还?说:「朕找一找就好。」 可宁清歌却伸手勾住她?下?巴,清雅的面容染上绯色,烛火映着宽松且单薄的里衣,里头?的姣好身形若隐若现,就是瞧不见那?荔枝藏在哪里。 「掉了就再?拿一个,不碍事,」她?这样说,抬手又往旁边取了颗荔枝。 之前压在其他?果肉上的荔枝都被取走,如今这几个都是压在碎冰上的,很是冰凉。 刚刚落在身上,宁清歌就忍不住蹙眉,肩颈一抖,那?衣衫就越发往下?滑,露出圆润肩头?。 「陛下?……」那?人抬眼看向盛拾月,分?明盛拾月还?没有做什么,她?就先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让盛拾月自个怀疑起自个,难不成她?是什么欺辱美人,逼迫她?们?做什么胡乱事情的昏君? 荔枝果肉莹白,却不比宁清歌肤色白净,被冷到的地方冒出些许红痕,便让人更加怜惜。 盛拾月再?次低头?,想咬住那?荔枝,以免宁清歌继续受果肉折磨,可又一次,她?还?没有碰到,那?荔枝就顺着领口?滑落。 如此这般,一连三次。 盛拾月脾气本就差,更何况是这样的戏弄,她?眼帘一抬,正准备出声斥道:「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盛拾月确实是个祖宗,但宁清歌将祖宗拿捏得死死的。 柔软的唇相贴,还?残留着些许荔枝的香气,毫不费力地撬开唇齿。 宁清歌抬起双臂,勾住对?方脖颈,低头?加深这个吻。 盛拾月被压得往后,手杵着的软垫陷出一个凹坑。 唿吸散乱间,那?人又说:「方才的荔枝不知掉到何处了,小九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低哑的声音勾人,撩得人心颤。 衣衫被拉扯,隐隐能看见荔枝的轮廓,盛拾月还?没有触碰到,那?人就偏身躲开。 惹得盛拾月反覆寻找,指尖划过细腻肌理。 随着几声雷声,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细密的雨帘将周围建筑都笼罩,完全看不清前路,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烛光。 树木被拍打,落叶掉在地上,顺着积水流淌,堵住疏水口?,院里的水便上涨,几乎淹没台阶。 有人推开窗户,四处张望,嘀咕着这场大雨怕是到明日都不会停,且看这水势,恐怕连马车都难以前行。 她?愁眉苦脸地关上窗,刚刚转身又忍不住回头?望,重?重?嘆了口?气,担忧这明日的早朝。 可皇宫里头?的人却不担忧,烛火燃去半截,不但没有微弱,反倒越来越明亮,细碎的火星四处弹起,发出噼里啪啦声。 融化的水浸透矮桌,染出深色痕迹,烫得发红的指尖捏走剩下?的果肉,依旧不往唇边送,放到别人怀中。 盛拾月倾身往下?,低声道:「冷。」 「姐姐帮我暖暖。」 舌尖抵住果肉,包裹住起伏的粗糙处。 宁清歌嘶了声,勾着盛拾月脖颈的手收紧,不知道是想拒绝还?是拉扯她?更往下?。 曲折的腿更往里缩,还?没有躲好,就被让拽住脚踝,往腰间搁,非要她?往上搭。 荔枝果肉香甜,汁液在舌尖缠绕,唿吸更乱,信香将寝宫淹没,就连飘入的雨丝都被阻拦,无法?掺入其中。 「宁、宁清歌,」有人低声开口?。 那?人少见的迟了半拍才回应:「嗯?」 「荔枝进去了……」那?人这样说。 宁清歌没有回答,只是扣住她?的手不准她?离开,要她?自个处理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长夜漫漫,雨声更大,几乎将这一切的淹没,偌大个京城就这样消失在大雨中,完全看不清轮廓。 直到天?将明时,有人穿着蓑衣踏水而来,一家一户都通知:「陛下?有令,昨夜雨势太大,恐今日都不会停歇,担忧路上拥挤困难,索性取消今日早朝,各位大人若有急事,等雨停之后,再?入宫禀告。」 众人顿时感恩跪地,感慨着陛下?体恤朝臣,担忧一整晚的事情就这样轻松解决。 皇宫中的烛火油尽灯熄,混乱木榻上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空了的果盘,里头?的冰块融化殆尽,唯有水波轻晃。 地上的衣衫杂乱,从木榻到床边皆有掉落。 纤长的手无力拽住床沿,片刻又被人拽住手腕,拉扯回窗帘里。 第292页 喘息声依旧,只是这一回多了些许哭腔,那?樱花的香气逐渐盖住荔枝的甜腻,将人包裹住。 不知过了多久,那?雨终于停下?来些许,浓云还?未散开,黑压压地笼罩着群山,完全看不清轮廓,万物寂静,就连城里也鲜少有人活动,独留积水默默顺着石缝流淌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