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病症》 第1页 《枯萎病症》作者:econgee【cp完结】 简介: 束之长了张最艷俗的脸,是最便宜的演员,肖想着最高不可攀的人,用最卑劣的手段留在了对方的身边。 周庭光纵容着束之的步步靠近,纵容着束之的贪慾野心,也纵容着束之肆意疯长、无可控制的病态爱意。 ◆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强硬到自满。」——《地尽头》 沉稳温柔的影帝alpha攻 x 美艷自卑顽强的十八线omega受 娱乐圈,1v1,身心只有过彼此一人,he 攻按头受追自己 ps:受超爱,真的超爱。可能会有一定狗血,因为作者不太会写文案,比较乱七八糟,所以大家以正文为准。 pps:会玩很多电影、戏剧的梗。不适合任何极端控党看,自行避雷。 ◆ 若无要事则日更。 标籤: 温柔豪门影帝攻 美艷自卑顽强受 ao 娱乐圈 架空 爱在午夜降临前 第1章 试镜 港湾中间隔着海,连着它们的是七道口岸,口岸上设有闸口,每早六点五个字开放。 束之住在房租低廉的湾区握手楼,六点钟起床挤四号线,三语的地铁播报,只有国语读成了「谨防袈裟」。一个多钟之后,到罗湖口岸抢最早的闸,和别的人争先。 束之一辈子都在争。 争地铁早高峰的座位、争出站口供不应求的共享单车、争选秀男团的出道位、争小成本短剧的主演、争上星剧只有几个台词几个镜头的配角……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输。 或许是没好命。 束之常这样想。 他在南方的一个福利收容所长大,读书到18岁刚刚高中毕业就来了繁荣的港湾,有时他想赚到钱之后继续读书,有时又觉得没必要。 那个时候人们讲天堂向左港湾往右、说港湾遍地是黄金,但港湾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么好过。 不看学歷的要求经验,不求经验的会卡学歷,不论哪一个他都是不够格的。 他在m记做过服务生;在大润发做过收银员;进电子厂做过手机质检工……几乎能干的活都干了,但束之最喜欢的还是一份在电影院检票的工作。 那里的氛围总是很好,午夜人少他就可以跟着一起进影厅看新上映的电影。 灯光熄灭下来的时候,束之就不是束之了,他在过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大荧幕的苛刻,很多以容貌着称的演员都会黯然失色。在看过的一千多场电影中,他最爱的是一张叫做周庭光的脸。 「周庭光?」听到这个名字,头髮花白的老人终于给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反应,表情隐晦地看着束之。「你钟意他呀?」 束之掏出纸巾擦了下脸上的汗,又往阴凉的地方挪了挪。「很少有人不喜欢吧,长得又好看演技又好。」 老人哼笑了一声,「我就不钟意,还差小小咯。」 「阿公,你要求好高哦。」束之也没再聊这个话题,他眼下更担心的是不久后的试镜。「不知道试镜会不会很难。」 他的经纪公司培养的都是网红,每次到他手中的通告都是商场商演。 束之不愿意,他想他这么穷这么难也还是有自己的清高和梦想的,总想着在电影电视上试一试、试一试,也许就能够走出一条路。 看了一千多场的电影,好像也把自己的生活当作了一场电影,去拼一个戏剧的不可能。 「来这里追梦啊?你颠啊?你当这里还是以前的港区啊?」他的梦想没得到鼓舞,老人嗤笑一声,「邵氏兄弟现在都已经死掉咯,tvb都没人看了。」 束之抿着唇没说话,何必将本来就难的生活过得那么清楚? 他不说,老人也不再说。 「小仔,给我买份凉茶咯?」阿公坐在花坛边的水泥栏上,白色的背心被扯得松松垮垮,蓝白色的短裤捋到了腿根,翘着的腿夹着一个人字拖在不停地晃。「要癍痧啊。」 「喂,阿公,你有没有搞错啊,我这么穷了你还让我给你买凉茶喝?」束之怒视了老人一眼,但还是撑起身体去买了。 或许是因为阿公长得像束之有好感的某个老电影演员,或许因为他本来也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个人。 街角就有家小的凉茶店,水磨石的地板拼出简单的花纹,架子上不锈钢的茶桶比人的腰身还粗。 他要了两杯凉茶,结帐的时候发现柜檯上放着两份老式的娱乐报纸,色彩鲜艷的大字圈着今日的头条娱乐新闻。 【影帝也爱偶像剧?三金影帝与人造人夜观维港烟花!!!】 下面配了一张模煳不清噪点极高的照片,但也依稀能分辨出照片的主角是周庭光和时下正火的一个omega男艺人。 两人的距离很近,到了一种暧昧不清的程度。 束之垂眸盯着看了一会儿,倏地伸手用指腹摁住男艺人的脸,直到指尖泛白、眼睛发酸才停止这样的动作。 周庭光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他只为了电影而生,任何无关紧要的人都不应当染指。 店主向他投来怪异的眼神,他撇开头,提着两瓶凉茶往外走,迈出门的那一瞬又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第2页 「阿公,收了我一百多啊!」束之将凉茶递过去,手指抽动着有些不舍。「湾区赚钱港区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sorry咯~」阿公打开勐灌几口,看不出半点不好意思。 束之打开抿了一小点,刚进嘴就苦到他天灵盖都发麻,不敢多含,勐地咽了下去,宽慰自己凉茶下火是好东西。「sorry就sorry,为什么要加咯?」 阿公干笑了几声,没说话。 正午的太阳总是很热,人熬得脑袋发昏,瓶中的凉茶似乎都不苦了。 束之在楼下等了很长的时间,衣服被汗水浸湿又晒干,和一直没离开的阿公聊到下午两三点才收到信息说可以上楼。 他试镜的角色是电视剧当中的男四,角色不算重要,但导演还算有些名气,若是能得到这个角色,以后的路没准能够一些。 束之暗地里背了很多台词,也写了人物小传,出于自己习惯的同时,也希望能够给导演组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然而此次试镜比以往都要不正规,他不过是站上去自我介绍了名字就被喊了停。 打断了他的话却也没让他离开。 导演刘晶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着,很难界定是考量他是否适合这个角色还是其他。 「omega?」刘晶突然开了口。 束之抿了下唇,还是勾着笑礼貌应答。「嗯,是的,刘导。」 刘晶点了点头,让人看不出心思。「行,今日就到这,你先返屋企等消息嘅。」 成年人的潜规则有时也很容易懂,等消息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没消息。 束之说不上是释怀还是失望,人生失败太多次,或许也已经习惯了。 他妥帖地道别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穿着土黄色人字拖的大爷已经不在了。 站着兀自发了几分钟的呆后,束之将瓶中最后一口凉茶喝尽丢入垃圾桶,而后离开了这里。- 回到湾区的时候又赶上了晚高峰,车厢拥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束之被人群裹挟着,唿吸之间尽是其他人疲惫的汗水味。 头脑发懵地站了一个多钟,出了出站口又被热出一身汗。 他习惯成自然地往楼房密集的地方走,绕了几条小巷道后推开了一家隆江猪脚饭的店门。 店员原先坐在椅子上吹风,见到他之后立马起了身。「还是烧鸭猪脚双拼?」 束之拉出了一个笑,「是啊。」 饭很快地盛了上来,猪脚肉喝烧鸭肉一块块码好,茶色的皮上泛着晶莹的油光。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肉往饭碗的旁边推,吃了两口饭填肚子之后夹起了旁边的小白菜,盯了看几秒才放进嘴里,牙齿碰撞机械地咀嚼。 没事儿的,蔬菜有维生素,多吃一点健康,等以后有钱了就只吃肉——束之在心中这样哄自己,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才将那两根小白菜给咽了下去。 饭粒沾着汤汁全部吃完了,他才夹起肉往嘴里送。 一碗饭吃尽嘴中都是猪脚和烧鸭的香味,他心下满足了不少,心情也稍稍地好了一些。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出了店门后,又很快地不见。 不远的天边飞机低空飞过响起轰鸣,这样的声音他每夜都能听见,有时他会觉得吵闹,有时又会觉得羡慕,因为那是他去不了的高空。 他生活在阳光照射不进的握手楼里,一千一每月的房租,天花板角落是斑驳的墙皮和潮湿的霉。 湾区的楼那么高、那么高,一整幢一整幢都灯火通明,他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之间苟延生存,抬头既见不到月亮,低头又寻不得出路。 只能熬,只能怀抱着丁点希望地熬。 祈求有天能够撞大运,熬成自己期待的那种奖项傍身、有名有实的大演员。 就像……周庭光一样。 或许倒霉久的人老天总是会给点补偿的,当夜十一点八个字,他收到了今日试镜的消息反馈,通知他当月月底进组,早日做好准备。 仅有的睡意不见了,束之立刻坐起来,将消息抄送了一份给公司后,开始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 然而很快他又意识到离进组还有两个星期,便努力平復自己情绪重新坐回到床上。进组……进组…… 他将那份信息看了又看,心脏一下接着一下地重重跳动,大概七八分钟后,他才迟迟地发现要去的影视基地有些眼熟。 心脏漏了一拍,他熟稔地切换到另一个软体、打开超话发的最新行程表仔细对比观察。 「是同一个!」束之直接站在床上,欢欢喜喜地绕床两圈。「同一个诶!」 转完之后,他快速地下床,从柜子里拿出某次交好运抽到的海报,上还面留有海报主人的亲笔签名。 借着昏暗的光盯着海报里的人看了一会儿,束之将自己的侧脸贴了上去,轻念了一遍名字。 「周庭光。」 【作者有话说】阅读指南:·攻受都不完美,都有性格上的缺点。 ·文中任何角色都没有原型,请勿代入。 ·不是绝对,甚至可能会比较狗血的情节。 ·是作者刻板印象、个人体验下的港风,请勿过度考究。 ·架空之所以是架空,就是因为不完全符合现实,大家不要过度代入。 ·为了不给非港粤的读者造成阅读障碍,所以一般就是不太重要语气词会使用一下白话词彙,希望讲白话的读者们不要介意。 第3页 ·如果不喜欢,希望大家不要骂我,谢谢大家。 ps:最后一点最重要,因为作者被骂了的话是会觉得难过的,然后作者又不太想让自己太难过,所以每本文都要说一下! pps:感谢所有读者的阅读,谢谢大家!!! 第2章 遇见 影视基地在东南的一个内陆城市,离长江很近,最闻名的是火车站坏掉的灯牌,党字头熄灭长久不亮,整个市就被赋予了另外一个名字。 束之没有跟着剧组走,公司也没有给他派遣经纪人和助理,他便自己一个人提着行李坐了十二小时四十八分钟的火车去到了那里。 以前也并不总是这样,在他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还很得公司的重视,那时他们与他自己都以为未来可期。只是后来团失败、热度迅速散去,他又屡次拿不到上星剧的重要角色,便没有再在娱乐圈掀起什么水花,也自然而然地被冷处理。可束之不信。 不信人生就只能如此,不信真的会有徒劳无功的事情。 从火车站下车,1号线乘坐10站到延政大道,后转67路公交车,又在路途上花费了一个多小时,他才终于到达剧组所在的酒店。 走到门口时候他愣住了——环境比他想像中要好太多。 以前的剧组大多都是小成本网剧,资金不太充裕,虽然偶尔有几部制作班底都不错的剧组,但吃住什么也只是刚在在及格线上,和现在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果然跟了有些名气的导演,什么都会不一样些。 剧组的制片助理得到消息之后出来接他,是个戴着眼镜扎着低马尾的女生,个子不太高。 她先是将酒店门口扫了一圈,在锁定是他之后一路小跑过来,面上带着笑,眉眼弯弯很是讨喜。 「是束老师吗?」 「是,我是。」他把行李箱往自己的身侧挪了挪,没让对方提,也没纠正对方的称唿。「你好。」 娱乐圈是个踩低捧高的地方,今天他不自己拿乔,可能明天就会有些剧组老油条蹬鼻子上脸地不把他当回事。 十八线好歹也有条线、小煳咖好歹也是个咖。 「束老师好!束老师叫我小雨就行。」没拿到东西,小雨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模样有些拘谨。「老师我带您去房间。」 他点点头,「好的,辛苦你了。」 两人一路往上到六层,停到某间房门口时,小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房卡将门打开,「束老师,到了。」 束之顺着缝隙往房内看了一眼,发现房间不算太大,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沙发。 不过束之擅长适应、习惯接受。 「好,那我……」他提着行李正想往里走,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小雨。」 小雨将自己的腰板挺直些许,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束之。「怎么啦?束老师。」 「如果我今天想去影视基地熟悉一下的话,」以前的剧组都比较随意,但不知道这个会不会有什么比较严格的规定,束之不想因为一己私慾给制作组留下不好的印象。「是可以的吗?」 小雨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老师我帮您问一下,到时候再来联繫您可以吗?」 束之吐出卡在胸膛的半口气,「好,辛苦你了。」 和小雨道别之后,束之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 他关上门助跑一阵勐地跳扑到了床上,勐地将脸埋入到柔软雪白的被褥里胡乱蹭动,上面洗涤剂清新的味道顺势灌入鼻腔,让他由心地感觉到幸福。 一切好像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或许真的到了转运的时候? 束之不知道,束之在期待着。 不过十分钟后,他的房门被敲响。 束之快速地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小跑着去开门,离近之后又重新放慢脚步,恢復淡然的模样。 门打开,才发现是小雨。 小雨站在门口,别在耳后的头髮散出几缕,额上有些汗珠。「老师,摄影组和道具组刚好要去影视基地,您要跟着一起吗?」说着她顿住,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我可能没办法跟您一起了,这边……这边可能有……」 后半句话花了好几秒也没说完,束之偏头无声地打量,发现小雨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正在无知无觉地走神。 「没关系。」他适当地打断对方,「我自己也可以的,你先去忙吧。」 「啊。」小雨突然回过神,神色变得有些慌张。「好的好的,谢谢束老师。」 说完,便匆匆地转身离开。 束之心中生出几分怪异,但又细品不出具体的东西,索性暂时压了下去。- 西太湖的影视基地并不算太大,被重重的铁制围栏圈着,里头仿造的是时期的建筑与街道,基地中心的地方有个很高的钟楼,从外都能看见它的沉默与恢弘。 束之跟着工作人员的车往里进,逐渐将里头的景色收入眼中。 刘晶的剧组不止一个取景地,这个基地只是其中之一,主要拍摄场地在火车站附近,基地内空出的其他地方便被另外一个剧组租借。 一入场,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道具组布置场地、片场执行导演调控场面、主演站替按照分镜头脚本走位、摄影组架机器铺放轨道……只剩下束之一个闲人。 大家还不相熟,也没人来找束之搭话。 第4页 他在原地跟着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后悄无声息离开,开始往更里面的地方走。 越往里,民国的气息就越足,洋楼、别墅、民宅、旧式工厂一应俱全,只是街道空旷,除了生锈的铁架和累积的灰尘外什么也没有。 在靠近商业街的地方,束之终于听到人群热闹的声音,脚步也渐渐慢下来。 左右扫了一圈确认不会身旁没别人后,他贴着墙往街道里探了半个头出去。 一露眼就见数十个群演穿着旧式衣服在街道中来回往復地走,街道两边的楼房上挂满了各式的gg牌,不远处的面食摊也还在冒着热气,小高跟、厚底皮鞋踩在石砖上发出很清脆的响。 恍惚间,真的会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只可惜藏在机位后面、身着现代装的导演组暴露了一切。 猫着偷偷观察了好一会儿,束之还是没能在众多人中看见周庭光,他猜想可能是在不远处停着的房车内休息,又可能今天就没有他的戏份。 失望之余,束之收回自己的脑袋,靠着墙幽幽地嘆了口气。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看到了。 愿望落空他也没急着离开,他转身便躲进往旁边楼房的角落里,找了个最佳观赏地,露出一双眼睛去看满街的热闹,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了里面。 等剧组打起夜戏大灯,高亮的灯光晃了他的眼睛,束之才勐地回神。 太阳竟然已经落山了。 「坏了。」他撑起身体往外走,哪知只是迈出一步,瓢泼的大雨就突然毫无徵兆地落下。 束之伸手去接,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掌心,是粘腻的湿。「下雨了……」 原来不止港湾,南方的城市其实都一样多雨。 摄制组的速度也很快,收拾好机器后迅速躲到空旷的大洋楼内避雨,群演也悉数跟了进去,伪造的热闹一下就散了。 这几栋楼的雨檐小,雨水大了些后就开始往束之身上砸,他起身顺着墙根往前跑了一小段,待位置变得宽敞些后才渐渐停下脚步。 这一片要昏暗得多,身侧泡沫做的墙壁上贴着《乱世佳人》和《月球旅行记》的復古海报,门上还粘贴着某某影星表演的告示,束之吸了几口混着尘土的湿气,撑着身体缓缓地蹲在檐下。 昏黄灯光下的街道湿漉漉的,只余外墙上挂着的霓虹gg牌还在闪烁,伴着嘈杂的雨声,生出让人恍惚的寂静。 上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某部电影,电影里说:念念不忘、必有迴响。 没敢和任何人说,其实束之也在等待着属于他的回应。 凉风一阵一阵地吹,搅得人头脑越发不清醒。 蹲太久了腿有些发麻,束之撑着柱子慢慢站起来,只是一个抬眼,倏地在街道的尽头看见一个缓缓走来的人。 沾着雨水的昏黄灯光泼洒下,来人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他撑着一把纯黑的长柄伞,穿着羊毛制的棕色大衣,里头套了件深咖色的,压在衬衣上的领带系得很工整,戴了一顶宽沿的皮革帽,为了拍摄而蓄长的头髮随意地绑在脑后,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束之的唿吸勐然变得小心,潜意识让他既想往前走、又想往里躲。 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撑伞的人替他做出了选择——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最后停在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伞沿微微一抬,两人于在昏黄的灯光中对视上。 那是一双在大荧幕中与他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睛。 「没伞吗?」伞下的人开口,声音低而不哑,带着黑胶唱片才有的颗粒质感。 是只属于周庭光的声音。 束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勐地跳动几下才开口回答。「不,不是……我跟着工作人员一起来的,我待会儿就回去。」 「喔。」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像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话就已经说尽了。 束之突然有些后悔这样回答,如果说没伞,是不是还能有机会靠得再近一些? 但周庭光没有离开,他伸手在大衣的口袋中摸索几下,然后掏出一盒白绿包装的冬瓜茶递到束之面前。「刚刚助理给我的,你要喝吗?」 束之愣了好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走向,但他是没有办法拒绝周庭光的。 脸也好、声音也罢,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 他伸手接过来,却没有像偶像剧的烂俗桥段那样与对方指尖相碰,虽然他很渴望那么做,可还是会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有礼貌。要有礼貌。 周庭光及时地收回手,也及时地遏止可能会有的更多走向。 「那——」他晃了一下手中的伞,挂在伞面上的雨珠成串地坠落,隔断在两人中间。而后,他又用带着笑意地看着束之的眼睛,低声说:「晚安。」 语气很温柔,动作却很利落。 说完这句话,周庭光便转身便离开,没有做任何停留。 其实本来也不必要为任何人停留。 可是束之很不妥帖地用很不礼貌的称唿喊住了即将要走的人,像发了疯一样。 「周庭光!」 听到声音的周庭光很快地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又将伞往后抬了抬。「嗯,怎么了?」 其实束之无话可说,其实束之没有让人留下藉口。 憋了一会儿,他才找出一句或许还算得上不算莫名其妙的话,「听说最近雨多,小心感冒。」 第5页 「是吗?」周庭光好像在笑,「我在港区长大,那里的雨总是很多的。」 对话终结于此,不再有任何后续。 从晚八点三十四分四五秒开始,他和周庭光短暂地做了五分零三秒的朋友。 看着周庭光逐渐远去的背影,束之很用力地握紧手中那盒冬瓜茶,对方的体温似乎还滞留在上面,也仿佛残留着几分浅淡的信息素。 是什么味道的呢? 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去闻,但分辨不出。 周庭光总是将自己的隐私保护得很好,大众无法知晓他愿意展露之外的更多。 束之也只是个偶然得到他善意的外人。 【作者有话说】 如果可以的话,大家能够赞赏一些海星给这本文吗?谢谢大家! 第3章 交融 新历2045的6月8日晚十一点第三十分第四十三秒,束之刚饮尽的杯中又被倒满酒,在他举着杯准备再次喝下时,偶然与门缝外的周庭光对上视线。 从那往后数的十秒内,周庭光都只属于注视着他的束之。 第十一秒,包厢的门被合上,他们又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主演终于进组,在开拍的前一夜,导演组弄了一个局说让大家彼此熟悉熟悉。 不管目的是什么,总归是要喝酒的。 几日前的束之还以为或许这个剧组会不一样,但现在看来,其实都是相似的。一样的腌臜。 「束之,醉了啊?」刘晶往他的身边靠了一些,难闻的酒气混着alpha信息素的味道扑在了他的身上,令人几欲作呕。 束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冰冷的环身给了他安全感。 很少,可也算有。 他主动地想要给自己倒一杯酒。「不敢扫刘导的兴,还能再陪大家喝一些。」 但刘晶已经拎着酒瓶怼到了他的嘴上,狭小的瓶口将他的嘴唇摁得钝痛。 脑袋放空几秒,而后他顺从地张开口,任由那些酒顺着喉管灌入到自己的肚中,来不及吞咽的就只能顺着下颌往下落,打湿身前的布料。 围在座位上的其他人将视线投到他的身上,不论叫不叫得上名字的都跟着开始起闹,笑声和听个半懂的白话闹得他耳朵疼。 束之就是这样的束之,谁都能踩一脚的束之。 一瓶酒几乎是被灌着喝完,刘晶才堪堪满意。 束之用掌根压着嘴咳嗽了几下,一张脸已经被酒精熏到绯红,眼角还被逼出了一些生理性的泪水。 「好正啊。」刘晶盯着他看了几秒,手一捞就放在束之的椅背上,用带着有些口音的国语说:「小之以后,大有前途的哦。」 一边说,一边挪动着架在椅子上的手,想顺着摸到束之的肩膀上去。 束之在被碰到的前一秒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躲了躲,努力带着笑看向刘晶。「刘导,好像有点不太能喝了。」 「有点醉了啊?」刘晶像是没有发现束之的抗拒,把手从椅背上收回来之后又落到桌底下,我行我素地放在束之的大腿上,用很轻的力道暧昧地摩挲着。 束之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感受到那不安分的手逐渐想往更深的地方探,他脑袋一白,勐地蹬地拖着椅子往后躲,椅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刘晶的动作停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整个餐桌也静了下来。 束之希望这个时候自己被忽略,就像曾经无数次被当作透明人一样。 但是刘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 不过是一个眼神,坐在刘晶身边的小明星就捞了几瓶酒过来,还非常贴心低将酒瓶给一一打开。 「饮不动了,是饮少了。」刘晶非常随意地拎着酒瓶往杯子里倒,白的、黄的、红色,裹着酒气的各色液体逐渐在同一个杯中融成难看的颜、,散着难闻的味道。「再饮小小就行了。」 束之看着那杯混酒,没动。 刘晶抬着下颌看着他,「怎么,不给我面子啊?」 好几秒的时间,束之才听分析出这句白话是什么意思。 他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放在腿上的手痉挛般弹了弹。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态度的松动,刘晶的动作又变得肆意起来,直接抬手去触碰他的颈环。「年轻人嘛……」alpha恶臭的信息素肆无忌惮地向他而来,手指粘腻的温度带有指向性地抚摸他颈侧的肌肤。「有点气性我也理解,但是也不能太任性。」 某一瞬间,周庭光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不言不语仿佛也在暗讽着他的廉价和下贱。 束之用力地推开靠近自己的人。「刘导,我喝不下了。」 刘晶面色一下发生改变,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时候抬手给了束之一巴掌。「扑嘢,谁给你的胆啊?」 脑袋顿时产生眩晕,而下一秒,束之便又被刘晶抓住头髮。 头皮刺痛到发麻,整个人被拖拽到桌子前,脸被狠狠地摁在桌面,放在边沿那杯颜色怪异的混酒被打翻,兜头盖脸地浇在束之身上,酒精滚入眼中生出刺痛,衬衣被浸透,不体面地显露出一些皮肤的颜色。 「你以为你凭什么拿到这个角色的嘞?」 刘晶的手放在了他的信息素抑制环上,指尖抵在环身与颈部肌肤的缝隙处,用着很大的力道往里钻,腺体附近的肌肤被摁得发红。 第6页 口鼻都被盖住,束之艰难地唿吸着,身体逐渐漫上窒息的麻木和痛楚。 在持久的耳鸣中,他似乎听见了不加掩饰的笑声,还有压低声音的私语,包厢内的人作壁上观,等待刘晶下一步的暴行。 陌生的体温钻进他衣服的下摆,未干的酒水顺着肌肉的纹理往下滚。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束之想,他是很廉价,但也没有那么随便。 他艰难地将手放在桌子上,左右扫了一下后抓到了一个倾倒的旧瓶。 在刘晶的手摁在他凸出的嵴柱上时,那个酒瓶酒被他砸在了刘晶的脑袋上。 掐住后脖颈的手松开了,束之踉跄地爬起来,又朝着刘晶的脑袋上砸了一下。 「砰」的一声,玻璃制的酒瓶应声而碎,泛着寒光的锐利碎片炸了满地。 从额角流出的殷红鲜血晃了一下束之的眼,他慌不择路地开始往外面跑。 刘晶在圈内有名气,不仅是因为拍过几部卖座的电影,还因为早些年跟了个好的大哥,那个时候港区电影和黑粘连还是很正常的事,这些年虽然由黑转白,可势力和手段还在。 让他在娱乐圈消失很简单,让他消失其实也并不难。 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不离开这里怕是后果难测。 流进眼睛中的酒精刺激着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模模煳煳的一片,他摸着墙壁往往小巷道里钻,身后似乎有嘈杂的声音,不敢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刘晶派人出来找他了。 跑了不过五六分钟,豆大的雨突然毫无徵兆地砸下来。 雨滴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他打了一个寒颤。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 身上粘腻的混酒被雨水沖淡不少,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煳了。 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脚下的水坑没能看清,束之跌倒在了漫天大雨里,污水溅了满身,又臭又腥,手掌和膝盖似乎也被粗粝的地面给磨伤了。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停。 长长地吐了几口气,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只是跑着跑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到最后也分不清挂在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怎么会这样呢?束之。他问自己。 这该死的人生怎么就他爹的怎么难过呢? 他只是想要活得体面一点、只是想要活得顺遂一些,他有什么错? 难道人微言轻也还有梦想,就是一种罪过?难道真的所有的一切生来就是註定好的? 不,他不信命。不信。 钻过数不清第几个巷道,跑了数不清多少分钟,那些嘈杂的声音终于退去,耳边只剩下了大雨砸在水泥地面的哗哗声,还有他自己的唿吸。 束之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手脚摔破的疼痛逐渐清晰,他撑着墙壁慢慢地往前走,却在下一个拐角,在漫天的大雨当中,嗅到了一股花香。 准确而言,是花香味的alpha信息素。 淡雅、清新、温暖,屏蔽潮湿的雨水裹住他,催生几分安心。 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束之无法准确地叫出名字。 应该往后退的,alpha的信息素对于omega而言很危险,尤其是这样的雨夜。 然而束之无法抵抗。 好似即将冻毙的人有扑向温暖的本能,阴暗潮湿的水汽其实也嚮往着阳光。 束之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一点一点地朝着那花香靠近。 终于,转过这个街角,他在巷尾的雨檐下看见了一个靠在墙上喘气的身影。 只需一眼,哪怕只是一个雨幕中的剪影,束之都能将那身影认出来。是周庭光。 怎么时隔几日再次见面,他们两个都这么狼狈。 束之很用力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往前挪动几步,却没跟着一起躲到雨檐下。 「周……周庭光?」 周庭光垂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唿吸很急促。这是怎么了? 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开始关心起比他高了半个头的alpha。 「周庭光,你没事儿吧?需要我给你叫医生吗?」束之又不自觉地凑近了一些。 借着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他终于看清了周庭光的脸——因为难受而紧皱的眉,额头上不停冒出的热汗。 有滴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滚,束之的视线追随它而去,眼见着它慢慢划过颧骨、下颌、脖颈,最后悬挂在凸起的喉结上。 束之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那滴汗珠,却在手指沾到的一瞬间被周庭光攥住手腕。 下一瞬,他被揽入一个宽厚的怀中。 怀抱的温度也是滚烫的。 束之的脑袋嗡地一声响,很快猜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庭光,周庭光。 高不可攀的周庭光,近在咫尺的周庭光…… 束之忽然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周庭光不仅是国际影帝,还是港区赫赫有名的豪门大少,和他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云泥之别。 他又想,倘使今天能够和他有些什么联繫,那得罪刘晶的事情就可以很好被解决,甚至他也不用再拿和群演差不多的底片酬、不用为了争取一个只有几句话的台词而陪酒陪笑。 然后他再想起到某场酒局某个导演说的某一句话,那导演说:「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 第7页 如今这风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是借还是不借? 束之穿过周庭光的肩膀往街角外面看去,不远处喜来登的装饰灯管有些晃眼,生生地刺出了他的眼泪。 不过五分钟,他就下定了决心。 揽住周庭光的腰,束之吃力地将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alpha往喜来登带。 帐户余额1034.52,他拿着身份证带着神志不清的周庭光开了个932一晚的房。 到了密闭的环境,束之才发现他和周庭光信息素的浓度都有些不对。 可花香催人懒,潮湿水汽惹人烦。 好与不好的人,在哪里都是有差别的。 他将alpha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褪去对方身上碍事的衣服,又用温水打湿毛巾,细緻且耐心地擦过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的每一寸。 比大荧幕上看到的还要好看,比上次在影视基地草草见过的一面还要好看。 束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擦拭得差不多,确保周庭光身上舒服之后,束之将自己也简单地清洗了一番。 从浴室出来,身上只有一件松垮的睡袍,他径直掀开被子上了床,但没做什么,只是拘谨地躺在空的那一侧,盯着天花板发呆。 维持了这样的姿势有五六分钟,他忽然撑起身体将耳朵贴在周庭光的胸膛上,去听那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接着一下,震得他想哭。 而他也真的落出了泪来。 神志不清的周庭光在他的泪水中抱住了他,身上的温度像是火烧,燃得束之的理智也快要没有了。 擦净的皮肤上重新沾满汗水,贴在一起时有些生涩,束之吐出两口浊气,抱紧身上的人,非常用力地说:「周庭光,我叫束之。」 「束之?」周庭光用熬到沙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 「是,我是束之。」 语罢,束之扯下颈上的颈环,把自己的信息素给放出去,又恬不知耻地用气味攀附上周庭光。 本能趋势着周庭光靠近气味的源头,束之顺从地将后颈露出。 犬齿扎破肌肤,两种味道终于彻底融合在一起,可难闻又怪异。 难闻的是他、怪异的也是他。 「下雨了?」周庭光轻声如呓语般询问。 他点头,「嗯,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他们信息素的味道分别是什么? 第4章 药片 束之在这里度过了非常荒唐的三天,稀薄的空气、滚烫的温度、混浊的汗水、朦胧的呓语……有时他觉得自己在梦中,有时又很清醒。 密闭的房间中灌满两人信息素的味道,这时常让束之以为自己在哭,可手摸上脸颊后,又发现除了汗水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用一种几乎要嵌入骨髓的力道匝着身上人的腰背,鼻尖拼命往对方腺体上凑,希望花香的味道更浓一些、潮湿的感觉更淡一些。 可他避无可避。 周庭光探索到了前所未有深的地方,不断涨大的结仿佛要将他撕裂,漫长的僵持和恆有力的发泄教束之几乎要溺毙。 一切结束后,温暖的花香也染上了让人厌烦的湿气。 毕竟终身标记后,ao的信息素会结合。 束之想笑,得偿所愿的他也应该要笑的,可笑着笑着却哭了出来。 束之累到睡着,在说不清是噩梦还是美梦的幻境当中沉浮很久才慢慢醒来,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已经彻底清醒的周庭光。 他穿着浴袍坐在小沙发上打电话,房内橘黄色的灯光洒在周身,因为拍戏而蓄长的头髮垂散在颈侧,朦朦胧胧地盖住了半张脸,深邃的眼窝敛着光,一双眼睛泛出近乎琥珀的光泽。 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好像周庭光不属于束之,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只会存在于每秒24帧的电影画格。 束之撑着酸痛难忍的身体坐起来,不算大的声音惊扰到正在打电话的人。 周庭光看了他一眼,压着对着电话那头说:「发message给我,现在有事。」 而后电话被挂断,坐在沙发上的人缓步朝他走来。 束之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段距离,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周庭光。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警惕,周庭光在两米外站定不动了,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他话音落下的这一秒,束之生出了一股非常浓重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反覆提及了很多遍的名字没被记住、不甘心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还是会被遗忘和忽略。 他探身将枕头旁边的手机握在手心,边缘硌在掌心生出的几分疼痛,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周庭光。「束之,我叫束之。」 「束之……」 周庭光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低而不哑的声音让他浑身战慄,但此刻束之心比什么时候都要坚硬。 「周庭光。」他把攥得很紧的手机举起来,「我拍了照。」 周庭光脸上原本很淡的笑意不见了,他很沉默地看着束之,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束之有些害怕这样凝滞的氛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清晰的牙印带给了他几分稀薄的安全感。「你应该还记得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吧?」 周庭光还是不说话。 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一边觉得自己或许看起来很可笑,一边又继续强撑着底气。 第8页 「是我把你带进来的,但标记和成结不是我逼你的,而且我也没有觉得有多舒服。」贴在后颈的手逐渐用力,指甲摁压着柔软的腺体,信息素的味道丝丝飘出。「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不应该这么问的。 这样无疑是把好不容易握在手的主动权又交给了周庭光,他应该主动说自己要什么的。 贪恋也好、卑劣也罢,他本来就是潮湿回南天里生出的一团霉气,本来也不讨人喜欢,何必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尊严放弃触手可及的一切。 「束之,」周庭光又轻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吐出来的时候像是一团朦胧的雾气。「你想要让我怎么做呢?」 「我……」束之突然觉得有些唿吸不畅,脑袋也变得一片空白。 周庭光率先替他开口。 「束之,你来西太湖,应该进了刘晶的剧组吧?」 束之勐地看向周庭光,「你调查我?」 「暂时还没有。」周庭光摇头,半靠着墙。「所以刘晶那边出了什么事?」 束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是不想说的,可转念一想,这么下作地把周庭光带进这里,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清高了。 「刘晶他……他想猥亵我。」他无意识地抓紧床单,艰难地吐了几口气,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他,可他还是会难堪。「我用酒瓶砸了他。」 束之不敢去看周庭光的脸,他不期待在那张脸上看到任何表情,因为随意一种都会让他觉得窘迫。 「周庭光,你要帮我解决这件事情,我还想继续待在娱乐圈。」 知道周庭光没有义务帮助他的理由,他就再次强调。「我拍了你的照片,你要帮我解决。」 周庭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是问他。「待在娱乐圈,做演员还是其他?」 他将视线转移道周庭光的双眼上,妄图透过对方绝佳的演技看到真实的内心。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可绝大多数听到他的回答之后都会抱以轻佻的态度,他不知道周庭光会不会也觉得他可笑。 不过这是周庭光,和绝大多数又不一样。 「我喜欢演戏。」他抓住身下的床单,慢慢收回一无所获的视线。「也喜欢电影。」 「我知道了。」周庭光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说:「刘晶的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几乎没有停顿,周庭光就又问:「除了这个之外,还想要什么?」 「我,」不知为什么,束之的眼中迅速地聚起水雾,喉头突然堵着一团湿棉花,话也有些说不出。「我要……」 要钱、要势、要资源,要所有让他不用再那么辛苦的东西,要能够随心所欲的权力。 可他最后说的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回答得不聪明,但又安慰自己,得到了周庭光不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吗? 贪心也不是错。 周庭光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说不上来愉悦,但至少也不是愤怒。 「哪种在一起?」 束之没回答,因为直到周庭光反问的这一霎那,他才意识到在一起也分很多种。 当他再想开口时,周庭光先出了声。「束之,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回答。」 束之一怔,挺直的腰嵴如泄了气般软下去。 周庭光说得对,他向来就是这么不聪明。 或许不聪明的人擅长固执,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没改变回答。 而聪明人周庭光给出了他另外的选项,「如果你同意,那我会让经纪人收集一份你的信息,然后给出你最好的职业建议。」 「拿这些作为你终身标记我的补偿吗?」束之看着他,几乎是讥讽着反问。 周庭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束之就觉得自己很轻贱。 房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周庭光突然走到床边,俯身握住束之的手腕。「不要再碰腺体了,会受伤的。」 掌心是温热的、手指是纤长有力的,束之鬼使神差地反手握住那只手,指节非常用力地缠上去,仿佛攥住救命稻草一般。 手的主人纵容地没有抽走,不过也没有交握回来,只是问:「你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在一起。」束之只能这么说,因为更具体更细节的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的迷茫不能让周庭光知道,这场交锋他必须得赢。「周庭光,我不是在请求你,这是我的要求。我有你的把柄,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有自制力。」 「你可以觉得我下贱和不择手段,但我不在乎。」 周庭光突然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朝他而来,在束之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手就贴在他了的后颈上,有力的食指和中指并着在布着牙印腺体上摁了摁。「束之,做个乖孩子。」 束之急喘一口,手撑在床上才没有软着往下倒,可眼睛还是毫不胆怯地和周庭光对视着。「周庭光,你不要转移话题。」 可周庭光还是没正面回答,「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而已。」这话束之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周庭光说。「想要一个机会也没有错吧?」 人和人生来註定不同吗?卑贱的人就不可以拥有梦想吗? 怎么就他步步都走得这么艰难? 第9页 束之知道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也还是想试一试。 不管哪方面,都想试一试。 话还没说完,可这话题没能继续聊下去,房间的门被叩响,周庭光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去开门。 他与门外的人短暂地交谈了一下,拿了一袋东西进来,又倒了杯水,他才重新走回束之的身边。 离得近了些,束之才看清那是药店的购物袋,药盒上紧急二字透过半透明的塑胶袋印出来,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抬头看向周庭光,但对方的动作和表情都很坦然,就好像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一样,而束之和其他觊觎周家大少的人也没有任何区别。 「怕我要挟你?」他偏了个头,隔着包装苦涩的药味似乎都钻进了他的鼻腔里。 「不是。」周庭光贴心地打开包装,药片带着那杯水一起送到他嘴边。「我们家没有这样的传统,而且现在不合适。」 是现在不合适,还是现在这个人不合适? 周庭光是个体面人、聪明人,说的每句话都留有余地。 不像束之,每一步都要把自己的路给走死。 他盯着那白色的药片看、目不转睛地看,直到眼睛发酸才重新有反应。 赌气般就着周庭光的手将药片含进嘴里,臼齿一用力药片就被磨碎在舌根,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嘴中漫开,激得他忍不住身体颤了颤。 好苦啊,怎么会这么苦。 跟他操淡的人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水杯又往他的嘴边送了送,但被他给躲开了。 周庭光俯下身和他对视上,眼中聚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束之?不要赌气。」 束之用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躲开周庭光的视线,又独自强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凑过去把水给喝了。 水温不冷不烫,入口就冲散了不少的苦味。 虽然很不甘心,但确实舒服不少。 在他将药片给咽下去之后,周庭光似乎想去放水杯,可被很不知趣的束之拉住了衣带。 「周庭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 周庭光垂眸看着他,大概几秒后才说:「我设想过的恋爱与婚姻,都是跟我喜欢的人。」 束之就不再说话了。 第5章 选择 对话结尾得很仓促,也很草率。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有关于此的事情,束之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自尊,周庭光仍旧端方得体。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周庭光没有立即离开酒店回到剧组,而是将一整日的时间都留在了这间房。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能有一整日互相接触,事实上除刚开始醒来时的那段交谈外,他们再没有进行更多交流。 束之也能理解。 换做是他,其实也不愿意和一个品行低劣的人有太多接触。 其实,醒来之后的结果已经比他设想中的好很多了,甚至有些超脱他的预料——周庭光没对他恶语相向,也没把他强行驱离,他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是一对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原因而被困在同一间房的点头之交。 也许这样的局面就已经是一种恩赐,贪心的束之也不应该再要求更多。 而没有离开的周庭光其实很忙,忙着接电话、忙着与人交流,有时说的是国语、有时说的是白话、有时又是纯英文。 束之听不懂的也总是居多。 虽然他已经做了最坏的事情,但还保有一定做人的道德素质,便在周庭光又一次接通电话的时候,主动地走到阳台上避开他们的交流。 阳台上有一个藤编的吊椅,上面整齐地摆着两个乳白色的柔软抱枕,束之没忍住诱惑走近几步。 一开始很是小心翼翼,因为他不确定这点支撑能不能承受住他的体重。手握着支撑杆,尝试性地慢慢把自己的身体往下放,臀尖接触到的瞬间吊椅就开始晃。他想站起来,膝盖却被边沿敲撞到,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就直接坐了下去。 脑袋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才束之才发现其实自己坐得很稳,吊椅也没发出什么咯吱乱响。 用脚虚虚地撑了几秒,发现确实没问题后,他彻底放下心来,又玩心大起开始自己晃动吊椅,最后脱鞋将脚也盘了上去。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想,摆动起来的时候有些轻飘飘的。 他第一次知道。 湾区狭小的廉租房摆不下这样的家具、商场标着的价格也是他支付不起的数字。 而很小的时候,和吊椅原理相似的鞦韆他也没能尝试过,一人坐、一人推,或许那是两人以上的游戏,孤独的他并没得到合格的入场券。 他偶尔也会在脑中想像坐上去的感觉,现在才发现想像和真实的感受大相迳庭。 「喜欢?」 阳台门边突然响起声音,束之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很快地收敛住脸上的笑。 「没有。」 可吊椅因为惯性还在晃。 他立刻把脚踩实在地上,强行停下,又很快地转移话题,「你打完电话了?」 「嗯。」周庭光没拆穿他,「我叫了餐,要吃点吗?」 「好。」束之很快地从吊椅上站起来,毫不留恋的动作好像是在证明给周庭光看,他确实感觉一般般。 房间的餐桌上摆满了菜餚,氤氲的热气还未散去,属于食物的香味钻入到他的胃里,激起被遗忘的飢饿。 第10页 周庭光很绅士地给他拉椅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都点了一些。」 「谢谢。」两人的氛围突然就变得很好,束之不自觉地将睡袍的带子繫紧了些。「我不挑,什么都吃。」 「什么都吃不代表什么都喜欢,你可以选。」周庭光兀自舀了碗鱼汤,推到束之面前。「总之,都先尝尝看。」 束之觉得周庭光温柔得有些过分,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绅士千百倍,对待他这样一个投机取巧、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竟然也能如此面面俱到。 和一个叫做束之的人一点也不一样,和别人也不一样。 言语很苍白,他只能重复说:「谢谢。」 熬成奶白色的鱼汤顺着喉管流入空荡荡的胃里,醇香鲜甜的味道一路漫开,整个人都舒展熨帖了。 他又喝了好几口,在中有些忘乎所以地说:「从前我没得选的。」 「嗯。」周庭光支着手撑着下巴看他,「所以你现在想做个好人?」 束之没忍住笑出声,险些被还没咽下去的鱼汤呛到。 周庭光竟然也会开这样的玩笑,真是奇怪。 笑完,束之又突然声音很低地补充道:「其实我一直都想做个好人。」 只是有些时候没得选。 周庭光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总之没有继续顺着聊下去。 束之猜测按照对方的家教,应该是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的,刚刚和他说那么多或许已经很超过了,于是他也不再说话。 可是这顿饭大概吃到一半,周庭光突然又开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 束之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慢吞吞地说:「如果刘晶的事情解决了,那就会回湾区,再去找试镜的机会。」 周庭光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瞥向他,仿佛很随意地问:「看过吴宇吴导的作品吗?」 「看过!」听到这个名字,束之重新打起精神。「看过很多,他的风格真的很特别,我总觉得他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表达感觉。」 他的词彙量很匮乏,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夸赞的话,但又实在喜欢,所以变得有些急躁。「我最喜欢的是他前几年拍的《离港》,重复看了好多遍,特别是……」 他对上周庭光似笑非笑的眼神,立马噤了声。 吴宇是闻名于当代的文艺片导演,很受各大国际电影节评委的青睐,在世界影坛或许都有一席之地,港区特殊的环境背景养成了他特殊的电影风格——人头攒动的摩登街道、迷惘空虚的孤独主角、挣扎拉扯的复杂人性、时代洪流下的渺小粟米。 《离港》是吴宇四年前上映的最新电影,斩获国内外大奖无数,连带着主演一起登上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峰。 而主演是,周庭光。 「吴导听到你的评价会很开心。」周庭光很得体地没有问更多,「虽然对自己改的剧本很满意,但他确实也更希望观众忽略剧情去感受感觉。」 聪明的人应该就此打住,但束之不聪明。 他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找补,「嗯,我喜欢《离港》也只是因为喜欢那种感觉。」 「喔,是嘛。」周庭光不知道有没有信这一番说辞,总之话锋一转。「那你知道他最近有在筹拍新的电影吗?」 「知道。」束之这两个字回答得有些心虚,因为他不仅知道,还知道他们某场拍摄地在西太湖影视基地,更知道主角还是那个影帝周庭光。 但他不希望周庭光知道他知道这些。 束之自认为自己的回答是很不错的,可周庭光突然像是很无奈般轻嘆了一口。真是奇怪。 话说到这些,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周庭光叫了人来收拾,他们从餐桌坐到离床不远的沙发旁。 两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一条沙发却又隔着两个身位的距离。 束之很是拘谨,睡袍的带子被他拧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不停地打结松开、打结松开。 「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周庭光照旧先开口,是一种像商量其实是通知的口吻。「我的经纪人和助理都在剧组定的酒店,吴导也在等着我回组。」 过了最无助和恐慌的时候,束之也变得理智许多。「那你什么时候走?」 周庭光果然已经做好了计划,「我打算明天回去。」 「好。」 他用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望向束之,「那束之,你的打算呢?」 「我……」 束之的勇气时有时无,他摸不准周庭光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很想说不知道,可同时也清楚周庭光不会为他的迷茫负责。 从前到现在,束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周庭光就给了他提示。「吴导那边有个角色还没有定下来,刚好你可以试试看。」 束之愣住,他没想到周庭光会说这些。 实际上当他将神志不清的周庭光带到喜来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哪怕要挟着只将刘晶这件事解决完也是好的。然而从醒来到现在,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都让他十分意外。 虽然亲昵不足,却又贴心有余。 束之看不懂现在的局势,也读不懂周庭光。 想来人生,可能真的没有逻辑可言。 第11页 「好,谢谢你。」 他在走神,手下一个用力睡袍的带子就不小心被扯散了,大片的胸膛展露出来,青紫的痕迹还没退,隐约可看见缀在上面肿着的两点。 束之慌里慌张地将衣袍拢紧,又下意识地看向周庭光。 发现周庭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偏开了头,还非常绅士正直地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慌张一下退去,余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放缓动作,慢慢地将衣带重新繫紧。「好了。」 「抱歉。」周庭光目不斜视地转回来,指了下放在床头的药袋。「里面还有一些消肿消炎的药,要辛苦你自己擦一下了。」 「好,我知道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原先软化不少的氛围突然又变得僵硬起来,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者是束之怕自己多说多错,余下的时间便没有再和周庭光攀谈。 他们两人占据着房间的两个角落,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 大概晚上十点左右,周庭光突然起身往外走。 「你去做什么?」束之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庭光指指手錶,「到休息的时间了。」 「你要睡沙发吗?」 「不是。」周庭光笑了笑,束之看不出来其中包含着什么意思。「我又多开了一间房,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 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回答,应和了今日周庭光给出的答案、也符合一个绅士该有的行径。 然而愤怒、恐慌、惊惧、无措等等情绪还是在一瞬间将束之给淹没。 周庭光真的只是去休息吗? 会不会打电话给亲近的人吐槽遇到了一个下作的神经病?会不会和别的人商量怎么处理他?会不会连夜联繫公关和水军做好爆料准备?束之不知道。 因为未知,而深觉恐惧。 他的手紧攥着睡袍的衣带,脑袋一片空白,几乎是刻薄地说:「现在才知道和我拉开距离,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束之,不适合。」周庭光嘴角的笑变淡些许,语气柔和又决绝。 又是这句话,还是这句话。 是现在不合适,还是现在这个人不合适? 「随你。」仿佛为了展示自己的不露怯,他抬头和周庭光对视上,「但你别想甩掉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反正什么也没有。」 这句咄咄逼人的话周庭光没接,他轻声说了句「晚安」,而后打开门毫不留恋地离开。 耗尽一日努力构建出来的和谐幻境,在这一刻突然被打破。 束之跌坐回沙发上,非常不知所措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总是在做错。 实际上他非常想让自己体面一点、自然一些,可做不到,开口就只能刺痛。 像是最孱弱最没有天赋的那种低等生物,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与弱小,在每一个或许会被攻击的时刻虚张声势,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伤害。 但其实很可笑。 生来便强大的周庭光怎么都不会对他生气的,因为早已经习惯这一切、早已看破他拙劣的伪装,自然而然地有了绝佳的应对能力。 真糟糕,他想。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想必大家看出来了,阿之就是一个很拧巴的人,至于周生在想什么,下一章会稍微说一下的。 如果不喜欢这种调调的话,希望大家也能和平交流,谢谢大家! 第6章 合同 周庭光刚关上门,手机就又收到来讯,他一边朝床而去,一边摁下接听键。 「喂,阿妈。」母亲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又扫除了不少他的不耐。「是,收工了。」 母亲的话并不太多,寒暄几句便开始提及正事。 「恐?」周庭光简单地回忆一番,实在没有太多的印象,或许因为他一直待在剧组。「要什么龙?」 她似乎也在因此苦恼,思考几秒便说照单全收,还强调不要提前告诉他父亲。 周庭光没忍住笑了声,「嗯,我知了,得闲去看下。」 直到电话挂断,他嘴角的笑也没淡去。 周庭光今年29岁,18岁考入港区中文大学,19岁时随家人参加晚宴,被当时国内有名的大导看中选为新电影男主。第一部 作品就拿下港区金马奖最佳新人,以还算不错的开头正式迈入电影圈。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 有人关心他的电影成绩就有人揣测他的感情生活,然而因为有alpha母亲和双胞胎哥哥的打点,外界对他的了解总是不算太多。 于是很多媒体便给他安以各色的风流事迹,煞有其是地说他不露面的时候辗转过多少个美人裙底,实际上,他的私生活算得上乏善可陈。 像很多人说的那样,电影爱他,他也爱电影。 将电影视作自己灵魂伴侣的这十年间,周庭光与他人最亲近的距离,便是电影荧幕中所播放出来的那些众目睽睽、灯光相机之下亲密戏,工作之外,再无更多。 周庭光对现实感情的想像和思考,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的父母。 他们相识于一场意外,身份地位相差甚大,戏剧的像是某部情感电影的切片,然而他们足够相爱。 他有时会想像自己未来的爱人,有时又觉得一切随缘,却还是没能预料到人生的第一次竟然也会是一场意外。 第12页 教育使然,周庭光从不逃避责任、也不否定错误,只是有些事情好解决、有些事情很麻烦,而这次的意外恰好属于后者。 一切始源于一场私人聚会,有不知轻重的人给他下了高浓度的复合型诱导剂,易感期被迫提前,伴随着生理反应的是药物副作用下的神志不清。 当夜他并没有带上经纪人和助理,才会在如此恶性事件发生后再产生一连串糟糕的连锁反应——意识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他当下便找藉口告辞,然而手机却无故没电关了机。想趁还有理智的时候借台手机联繫经纪人梁辉,怎料诱导剂药效比他想像中的好,不多时就失去了理智。 易感期的三天周庭光并非全程不清醒,实际上他保留了绝大多数的记忆,包括他是如何将此omega终身标记的、包括对方如何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姓名。 清醒的间隙,他用最快的速度联繫上樑辉,让对方调查清楚当夜发生的事情。 不过很快,他又成为欲望的俘虏,沉沦在了烙有自己印记的omega身上。 易感期彻底过去,他才算是恢復所有理智去捋清楚这件事情,根据当夜道路监控和他仅有的记忆来看,他必须得承认一件事情——束之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 由于高匹配度,他的信息素诱导了omega的结合热,让对方也陷入到无法自控的生理本能当中。 这个结果意味着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也意味着他需要更近一步地思考他该如何处理他和这个omega的关系。 不过,不算太糟的是:束之比他想像中要特别得多。- 束之一晚上都没睡好,半梦半醒熬了一整夜去设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有好有坏,而好的坏的都终结于周庭光敲响他门的那一刻。 八点钟左右,周庭光的经纪人亲自驱车来接他们。 没睡好的他如游魂般远远地落在后面,靠在车上的经纪人没发现他,氛围非常轻松地和周庭光交流。 「吴宇又发瘟,日日骂人,真是难顶。」经纪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嘆气,「靠你喇,周生。」 「我咩?」周庭光很轻地笑了声,「我都觉得难顶。」 经纪人迟迟地看到跟在身后的束之,聊到一半立刻噤声,原先靠着车子的身体也一下站直。 束之装作没看见,拉着唇角对他笑,「你好,我是束之。」 「你好,我是周生的经纪人梁辉,他们都喊我辉哥。」梁辉贴心地转为国语,像认识一个完全陌生且平等的人那样对他伸出手。 很得体、很有礼貌,然而或许是束之自己做贼心虚,他总觉得难堪又窘迫。 他眨了眨眼,伸出手去交握住。「辉哥好。」 简单自我介绍完,他们便没再说其他的话,各自沉默着上了车,直到汽车发动,也没人将此氛围打破。 束之扭着头看向窗外,虽然什么都没能看进去,也还是装作在欣赏风景。 尴尬的时候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就会好很多。 这样的沉默终止于汽车停下、周庭光下车的那一刻。 「我先去找吴导,你们先聊。」周庭光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搭在车顶上,俯下身的时候几乎要盖住投进车内的所有光,幽深的眼睛看着束之。「有什么事,可以找辉哥。」 还没等束之做任何回答,他就已经抬手将车门给合上,静待几秒后,转身朝着基地内走去。 束之看着那个高大宽阔的背影,怔愣着忘了收回自己的眼神,等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恍然回过神。 万幸正在开车的梁辉没发现他的异样。 汽车再次驶动,不多时,便停在剧组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梁辉熄了火,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束之。 「束之,到了。」他率先下车,贴心地帮还没反应过来的束之打开车门。「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因为是临时定的,再加上没房了,可能环境不是特别好,如果有不适应的跟我说。」 「谢谢。」束之扯直自己皱起来的衣摆,跟着梁辉往电梯的方向走。 电梯直升18楼,期间没有停过一次,两人都不说话,梯厢内便只剩下上行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电梯一股奇异的香氛的味道,在密闭的环境当中熏得人头昏昏沉沉。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凝滞的氛围才被打破些许。 梁辉领着他往外面走,又从口袋当中掏出房卡递给他。「你的房间在1802,周生的助理洪强也住在这一层,我没及时回你信息的时候,你可以去找他。」 束之觉得梁辉说得很多,但也说得很少。 他和周庭光一样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却也和周庭光一样边界感强、礼貌疏远。 束之只能听、不能问,否则便是不知礼节、贪心不足。 「好的,我知道了。」他站在房间门口,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塑料卡片,指腹很用力的去摁边缘。「辉哥,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梁辉对他笑了笑,但没有按照寻常逻辑那样在收到总结性的谢言后离开,反而往房门的方向走了半步,距离不多,却又强硬。 「束之,我这里有些文件想要给你看,你看你现在方便吗?」 这个时候,束之才迟钝地发现梁辉手中还拿着一个棕褐色的老式公文包,或许里面装着让他不要对周庭光过度纠缠的合同,用一些对于他这样十八线极其有诱惑力的东西来作为交换。 第13页 他看了那包好几秒,才点点头。「有时间的。」 梁辉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不过很贴心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房间内的窗帘敞开,带着暖意的阳光从大窗外照射进来,是一种能予人安全感的亮度。 「首先跟你说声抱歉,在还没问过你的时候,就请人去收集了一些你的信息。」梁辉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大沓用碳粉印着黑字的a4纸。 他一边垂着头挑选翻找,一边问束之,「你现在的公司是英娱传媒,对吗?两年前签约,签了二十年的合同,违约金5万。」 束之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知道他签了哪个公司不难,但是要了解他签了几年的合同、违约金多少,肯定要费一番功夫。 束之将此称之为自己的隐私,而梁辉则认为这是合理收集到的信息。 「是。」不过他还是顺从地点头。 「听周生说,你的职业发展目标是演员。」这或许是个疑问句,不过梁辉没要他的回答,而是递交给他几沓装订好的文件。「这里是我给你做的职业计划,里面列出来了几家公司,你看你意向哪一个。」 「只管选自己喜欢的就行,不要有后顾之忧,你前公司那里我会负责解决的,违约金也不用担心,周生有钱。」 束之简单地翻阅手中的文件,第一份上面的公司名字便让他惊愣住了,而越往后翻,越是错愕。 梁辉介绍给他的这些影视公司无一不是赫赫有名,即使是圈外人或许都有不少听说过,能将这些拿出来,足以证明梁辉和周庭光确实是带着诚意来解决问题的。 可明明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束之却没办法雀跃起来,反而徒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像是有根细线将他的心脏贴合缠绕,不至于窒息,却也放松不得。 断得太干净,总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 「如果你暂时没有想法,我可以给你做个推荐。」梁辉背靠椅子,面上带笑,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束之心中的顾虑已经减少许多,便没有推脱。「麻烦辉哥。」 梁辉又倾身在面前的文件上翻找一番,最后单拎出了其中一份,推到束之面前。「我推荐你去嘉仓,他的资歷虽然没有其他两家老,不过做事情是很正派的,公司内的体系也很完整,签了非常多有名的编剧。电影电视发展得都不错,去年有个上星剧也火了一把。」 束之不常追电视剧,不过也听说过嘉仓去年那部,确实口碑和热度都不错。 「最主要的是,这家的老闆和周生是朋友,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照顾到你。」梁辉补充道。 某一瞬间,束之想脱口而出:到底是监视还是照顾?但到底还是理智地没问。 不管怎么样,对方的诚意都给到了,他说得太多反而会显得不识好歹。 而且梁辉说的也没错,综合考量,确实是嘉仓更适合他,新的公司更愿意培养新人,他去到那里起码不会坐冷板凳,再者,嘉仓创立至此也没传出过什么丑闻。 「确实是不错的。」束之应和道,指腹摩擦在纸张的尖锐边缘,揉出纸张的毛边。「那就这个吧,多谢辉哥。」 梁辉点点头,话锋一转。「现在公司选好了,我们来说另外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如果不麻烦的话,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呀! 第7章 糖水 束之很快地不笑了,他看着梁辉,纸张的尖角无知觉地卡入到指缝里,戳着内里脆弱的软肉。 「周庭光他……」 「吴导那边……」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没说几个字又默契停下。 梁辉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和周生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是一个经纪人而已。」 没等束之回答,他就又继续说:「吴导有个角色缺了人,戏份不算太重,按照他的习惯,最后剪出来可能也就五六分钟,不过毕竟是吴宇嘛,你可以去试试看。」 昨天周庭光提的时候,束之心中确实产生了不小的波澜,却也没有太将此放在心上。 毕竟他是这样的束之,而吴宇是闻名于世界的吴宇。 今天梁辉又再提,束之也不得不开始相信自己、幻想更多了。 「我……」他将手下的边角揉皱,天降的机会和巨大的惊喜沖得他有些头昏脑胀。「有什么要求吗?我需要做些什么?」 「漂亮就行。」梁辉说,「当然,到底能不能选上我还是说了不算的,还是要去见了吴导之后才知道。」 束之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梁辉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低下头一看,整个人坐直许多。「不好意思,这边突然有点事情,不过刚好要说的也差不多了。」 说完,便站起身。「那我们改日再聊?」 「好的。」束之跟着起身,终于放过了那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a4纸。「今天辛苦你了,辉哥。」 「小事。」 梁辉快速地收拾好东西,不过在出门之前,他又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束之。「讲真,我都好想睇下周生同人拍拖是什么样嘅。」 这次用的是白话,等束之分析出来话里的内容时,梁辉已经出了门。 在原地站了几秒,他蓦地笑了。 第14页 谈恋爱要互相喜欢的人,他和周庭光,不过是趁虚而入的一场交易而已。 束之在房中独自待到傍晚,期间没有人再联繫过他,卡里剩下的102.52,他用拼好饭点了一顿12块的餐食饱腹。 他和英娱签的合同确实算得上霸王条款,但也不是没有好的地方,起码公司每个月会给他2的保底薪资,让他在接不到戏的空挡也不至于饿死。 不知道转去嘉仓之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福利。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没出息,都已经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换取好的资源了,怎么还想着依靠保底度日。 应该会越来越好才对、应该是蒸蒸日上才对。 这么想着,他将吃空的打包盒收拾好丢入垃圾桶里,爬上柔软的大床睡了一个很迟的午觉。- 「那个omega好怪哦,不要钱也不要资源,只讲要同你在一起。」梁辉开着车,从后视镜去看后座的周庭光,他坐在车窗旁,街旁路灯的光照射入车,高挺的鼻樑正正好好立在明暗的分割线。「会不会是中意你丫?」 周庭光眼睑半阖,没有理会梁辉的试探。「他选了哪个?」 「嘉仓咯。」梁辉手在旁边摸索了一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为什么你自己不签他?这么靓,有前途的。」 「还不合适。」 「还~不~合~适~」梁辉扭着身体怪声怪气地将周庭光的话学了一遍,又对着后视镜翻了一遍白眼。「我看人好准嘅,我都觉得束之不错,你要抓紧哦。」 「我要是你老爸我都急死,两个仔这么大了都没有拍过拖。」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听阿强讲,你上次相亲又fail了?」 梁辉即刻噤声,视线彻底从后视镜挪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不再主动和周庭光搭话。 从影视基地到酒店有一定的路程,将近一个小时后他们才驶入停车场。 周庭光下车之后没有即刻回房,在梁辉充满探究和八卦的眼神里,他淡然地摁下18层的电梯。 门敲了一分钟才有回应,开门的人好像忘了先从猫眼看来客,一边将门打开,一边用还有些含煳的声音问是谁。 「是我。」 周庭光从门缝处垂眸去看束之,细而软的头髮有些蓬乱、面上有些未散的红晕,眼神也不太清明,房间或许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从后扑在束之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柔软。 但周庭光知道,示弱并非是眼前人性格的底色。 束之很轻地啊了一声,有些煳涂地将门彻底打开,做出邀请他的模样的同时还问:「是有什么事吗?」 周庭光本来是不准备进去的,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一个刚睡醒的迷茫又真诚的人。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开手机订了一份糖水。「今天跟阿辉聊得怎么样?」 「很不错。」束之已经把门关上,慢吞吞地往他的方向走,「辉哥说你们会帮我换一家好一些的公司,谢谢你们。」 「你不是抓住了我的把柄?还要谢谢我吗?」 有些话即使彼此心知肚明,其实也不必要说,周庭光向来深谙此道。 不过束之比较特殊。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束之初醒时的惺忪和朦胧很快退去,红而饱满的唇很用力地抿住,身体也紧绷起来。 周庭光将这副模样纳入眼中,却又像是没有发现这样的改变,「所以你选了哪一家?」 「嘉仓。」束之有几分冷硬地回答。 「好。」周庭光对这个早就知道的消息点点头,「这周内合同的事情可以解决好,嘉仓的公司正好在湾区,你等回去就可以去公司看看。」 他又问:「需要给你找个助理吗?走我的私帐。」 不知道为什么,束之并没有展露出开心的神色,反而有些黯淡。 「不用了吧。」束之磨蹭一会儿,还是选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坐下。「我现在这样一个人也挺好的,反正也还没什么通告,等去了嘉仓再决定也不迟。」 周庭光点点头,没再就此多问。 沉默不过十多秒,房门就被敲响。 料想是糖水到了,周庭光起身准备去拿,束之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他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打开门将糖水拿进来,束之就盯着他手中的餐袋看,用一种近乎埋怨的眼神。 「这是什么?」 「糖水,这次是甜的。」周庭光重提了一些旧事,却也没有说太多。 餐袋打开,他将里面的小碗拿出放在小几上,示意束之过来吃。「我看你刚睡醒,应该是还没吃东西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束之的表情又发生改变。 眉毛和眼尾放松地往下垂,舌头下意识地湿润干燥的唇,愉悦的气息盖过紧绷。 是非常易懂,又非常好哄的。 「喔,谢谢你。」束之快步走到小几边顿坐下。 餐盒的盖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里头的汁水被带出一些溅在桌面,桂花蜜酱浓郁的甜香在房内蔓延。 束之很快地抿了一下唇,似乎是想要盖住嘴角的弧度。 「吃吧。」周庭光很轻地笑了声,将附带的勺子擦拭一番后递过去。 束之接过舀了一小勺,只是抿了一下就突然问:「周庭光,你的信息素也是花香吗?」 第15页 「你不记得了吗?」他瞥了一眼束之沾了花蜜的唇,反问道。 他看着勺子被握紧、看着那张脸上出现既懊恼又无措的表情、看着对方情绪一点点消减,又在这个话题或许会被跳过的时候,回答了问题。 「嗯,是合欢。」 听到这个回答,束之重新振奋起来,好像是恍然大悟般很轻地点点头,但也没有谈及其他,只是继续埋头喝糖水了。 周庭光也不说话,他顺势坐在身后的沙发上,用很正直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面前的人。 梁辉说他见过不少的人,周庭光想自己或许也不差太多。 束之身上有些一股寻常人没有的气质,泥泞的、潮湿的、可怜的,但又绝对不是脆弱的,好像瘦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劲,怎么都不会服输、怎么都不会低头。 若说得再具体一些,周庭光会这样去讲述:束之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在埋怨;有一张饱满的嘴唇,抿着时总会透露出很浓重的不甘心;有很纤长的脖颈,抬头的时候好似在蔑视世间所有悬在半空的刀刃。 喜欢或不喜欢,大抵所有人都不会否认这样的气质其实很吸引人。 只是有人想要征服、有人期盼成长。 「你不吃一些吗?」埋头在食物当中的人,终于意识到房内的另外一个人一直没有动作,「味道还是不错的。」 周庭光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手帕,走过去递给束之。「你喜欢就好。」 束之有些迟钝地将手帕接过去,盯着他试探性地往嘴角摁去。 他鼓励般点头,看到自己的贴身手帕沾在束之的唇边,才又说:「明天带你去见吴导,可能需要起早一些,六点钟左右。」 说完,他退后两步朝门的方向去。 「晚安。」 第8章 新戏 束之滚到后半夜才睡着,一闭上眼就回会不自觉地去想像见吴导时候的场景。 有时思维不受他自己的控制,擅自在脑海中捏造一个比现实世界厉害很多的自己、比现实世界顺遂很多的人生。 比如因为长相符合角色、试镜演技惊艷所以吴导坚定地选择了他,虽然成片只有短短几分钟,但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从此他人生迈上星光大道——通告、代言接到手软,许多名声斐然的大导演相继因为吴导电影中精湛的表现而找上他,特邀他成为新筹拍作品的男主,一座又一座的奖项送入手中…… 可有时想像的人生太过顺遂,他就会蓦地从幻想中惊醒,并产生非常浓重的羞耻感,即使根本没人能窥探到他脑海中那些画面。 不过有时他又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没理由人微言轻,就连幻想的权力也没有。 总之期待也好、忐忑也罢,时间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束之只是很短暂地睡了一觉,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闹铃就响了。 他坐在床上发了几分钟的呆,才慢慢地爬下床,而刚刚洗漱完毕,房门就被敲响。 急匆匆地去敲门,才发现是周庭光的助理洪强。 洪强人如其名,模样很端正,长得人高马大、臂膀健壮,站在门口的时候投射下一大片的阴影,几乎要将束之整个人都笼罩住。他的身旁放着一个行礼箱,待门彻底打开之后往房间里面推了推。 「束老师,你的行李,周哥让我帮你拿来。」 束之没想到还能拿回自己的东西,毕竟原来的那个酒店在他心中和龙潭虎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能拿回来是最好的,毕竟他的衣服都在里面,行礼箱的夹层还塞了几百块应急钱。 周庭光比他想的还要周到。 「谢谢你,辛苦了。」 「没事儿。」洪强挠了挠脑袋,笑得有些憨厚。「哦,对了,辉哥还让我告诉你,待会儿直接下停车场就行,还是原来的停车位,您不着急,慢慢弄。」 能做的都做完了,束之把行礼箱随意地往房内一推,抓着手机就往外走。「我已经收拾好了,麻烦你了。」 两人一齐下到负一层,走向熟悉的停车位。 束之拉开车门的时候,发现周庭光也已经在后座了,车内有股很浓的豆浆味道,刺激着束之的胃痉挛了一下。 「不好意思,久等了。」他快速地坐上去,很自觉地和周庭光拉开一定的距离,怕没吃早餐待会儿发出什么令人尴尬的声音,便握着手机用力地压在自己的胃部。 梁辉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没点燃。「没事,我们也是刚下来。」 汽车刚起步,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束之忽然觉得豆浆的气味变得更浓了些,而侧脸隐隐被什么东西给熏热了。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先是发现周庭光距离他的距离近了不少,而后才看见跟前的牛皮纸餐袋。 「豆浆和叉烧是吃的吗?」周庭光将餐袋很轻地放在他的手上,热气隔着牛皮纸传递到人身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束之不自觉坐直了些,将纸袋往自己胃的方向送了送,早餐的热度染到身上,整个人都舒展熨帖不少。「我不挑的。」 「再不挑也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周庭光慢慢挺直身体,坐了回去。 束之到现在二十多年的人生,很少去谈喜欢或者不喜欢,一般只考虑需要或者不需要,可周庭光至今已经在他面前说了不下两遍这样的话,给了他一种好像其实他也有选择权力的底气。他有吗?束之不知道。 第16页 不过或许他下次再做选择的时候,可以多问问自己。 不知是不是从后视镜看到了他们的交流,梁辉叼着烟悠哉悠哉地开口。「大少爷请人吃早餐就吃个叉烧,还是不正宗的叉烧,如果我是你,我都会闹。」 束之笑了笑,没说话。 他也想贪心地要更多,但他和周庭光什么关系也没有,因此没有身份和底气去做要求。 束之兀自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叉烧味咸,豆浆又沖淡些许,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一直流到胃部,睡眠不足的不适顿时就被扫去。 是一个很不错的早晨。- 束之被直接带入片场,汽车驶入影视基地大门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忐忑,毕竟刘晶的电影也有一部分在这里取景,不知道会不会遇见。 也不知道周庭光在私下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车停下后,周庭光带着他们上了附近停着的一辆房车,洪强没跟上,在外面等候。 房车里的能活动的其实并不大,吴宇正坐在窗口的位置上看着外面发呆。 和拍出的电影风格不一样,吴宇本人并不具备十分的、众人刻板印象中的艺术气质,年近五十的他习惯性穿着一件黑色的polo衫,头髮乱蓬蓬地贴在额头上,常年戴着一个已经磨斑驳的镀金边框眼镜,不说话的时候很让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看到他们上了房车,吴宇只看了一眼就又迅速低头,仿佛有些拘束般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镜。 盯着桌面看了好几秒,然后他才又抬头,不过视线只落在周庭光的身上,旁若无人般用白话说:「你明晚有夜戏,做好准备。」 「我都不记得有夜戏嘅?」周庭光从梁辉的手中接过另外一个纸质餐袋,放在桌子上,往吴宇的方向推了推。 吴宇非常理直气壮,「哦,我改了。」 说完去拿餐袋,也不着急吃,只是将里面的所有都一一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点评。「这家有肠粉卖,你下次可以买这个,但不好食。我不中意饮他家的豆浆,掺水,你下次不好买……」 束之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有不少报导曾经都透露过吴宇的脾气怪异,但他实在没想到闻名于世界的大导演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性格,而众人好似习以为常。 吃到第一口早餐的时候,吴宇终于肯分出一些注意力在别的人身上。 他先是看梁辉,然后看站在一旁的洪强,最后视线才落到束之的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王珍?」 「嗯。」周庭光突然抬手,虚虚地揽住束之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几步。「吴导觉得怎么样?」 吴宇嘴里嚼着早餐,用非常不加掩饰的眼神将束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他的眼神很纯粹,可又纯粹到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嘴里的那口咽下去,他才说:「够靓,但不是好事。」 电影需要的是故事,不是空泛的皮囊。 有人长了一张完美无缺的脸,上了大荧幕照样会让人觉得寡淡无味;有人或许并不是符合美学标准的三庭五眼,可镜头能透过皮相捕捉到他灵魂的震鸣。 美并不是电影的硬性标准,既有又有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千百年才有一个样样都符合的周庭光。 而吴宇作为名声斐然的大导演,要求比别人高也很正常。 听了这些话,束之心下生出一些说不出的怅然,却也在努力地安慰自己,他想,反正也被拒绝过那么多遍,不必要在乎这又一次。 只是这次周庭光和梁辉都在身边,会稍微让他觉得有些窘迫,仅此而已。 吴宇没有对自己说的话做解释,也没有让他们离开,只是仿佛走神般又自顾自地开始吃东西,盯着虚空之处机械的咀嚼,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最后的判决。 最后一口豆浆喝完,杯中发出哗哗的空响,吴宇将垃圾丢入垃圾桶里,站起身,懒洋洋地给出答案。「试一下咯。」 试一下,很简单的三个字,但束之大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它们所代表的意思,竟然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傻了?」梁辉虚虚地拍了一下他手臂。「快谢谢吴导啊。」 周庭光也揽着他的肩将他往前送了送。 束之很迟钝地开始惊喜,唿吸暂停几秒,而后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脸上也因为激动的情绪而隐隐有些发热,他不自然地对着吴宇鞠躬,「谢谢吴导愿意给我机会。」 「嗯。」吴宇没有参与进他们的欢庆里,表情还是一样的放空,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房车下走,用带着非常浓重口音的国语说:「去编剧那里拿一份新的剧本给他。」 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看束之。「对了,你叫什么名?」 「束之。」束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掌心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我叫束之。」 「束之?」吴宇盯着他看了几秒,直到束之有些坐立难安,才散漫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不太吉利的名。」 实际上不止一个人这样评价过束之的名字,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名从哪里来,只是从他记事开始,这两个字就成为了可以代表他的符号。 第17页 他谈不上牴触、说不了喜欢,只是平静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梁辉大松一口气般舒展了一下四肢,安慰着束之。「吴宇就是这样的人,说话很不好听,等你真的上戏了,就会发现他比你想像中的还要不讨喜。」 「阿辉。」周庭光不算严厉地喝止了梁辉,然后看向束之。「吴导对事不对人,不用在意他除了片场之外的任何话。」 「好了,我要去上妆了。」周庭光自如地收回搭在束之肩上的手,拉开一个非常得体的距离,好似方才的亲近都是一种假象。「洪强今天陪着你在酒店,有什么事可以找他,或者发message给阿辉。」 「好好休息。」说完,他也离开了房车。 梁辉看着周庭光的背影哼笑一声,也慢悠悠下了房车。 「走咯,我给你去拿份新的剧本,你今天自己在酒店好好看看,吴宇要求比较高。」他一边走,一边舒展身体行了一个大懒腰。「又是新一天哦。」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耀目的太阳完全漂浮在地平线之上,温暖又不灼人的日光慷概地泼洒向每个受惠的人。 束之跟着梁辉往前走,也好似在朝着春光大好处前行。 【作者有话说】 放在存稿箱但是忘记设定时间了,差点错过今日。 第9章 蛋糕 束之要演的角色叫王珍,戏份确实不太多,实际在故事中也不是很重要的一环,就像梁辉所说的一样,可能成片剪出来最多只有五六分钟。 不过吴宇名声大,即使只是客串的角色,大多请的也都是圈内的大咖,束之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已经是交了好运。 虽然戏份少,角色的故事却写得很完整:故事背景是上世纪二三十的魔都,旖旎的不夜城、绚丽的霓虹灯、纸醉金迷的歌舞厅、缠绵的靡靡之音,而王珍是魔都其中一家歌舞厅中最微不足道的陪酒郎,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傍上一个有钱的富商,摆脱任人玩弄、随风飘逐的命运。 他的理想最终也得以实现,可就在离开歌舞厅的前一夜,他对来此与老同学叙旧的佟原一见钟情。 佟原风流倜傥、儒雅多情,让原本如死水般的王珍突然沸腾,他像发了疯般想要和这个男人攀谈上,然而低微的身份和被即将被包养现状都让他止步不前,最后他忘却自我,借用同歌舞厅舞娘的身份,与多情的佟原在舞池中尽兴跳了一支舞。 夜深舞尽之后,二人分别于人海。 束之几乎能与王珍共情,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样的弱小、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在觊觎配不上的人。 他将那简短的故事反反覆覆地翻阅,像是读自传一般去认识王珍、像是看周庭光一般审视佟先生,无知无觉就地沉浸在了里面。 直到天昏黑,光线再也不能再支持他看清剧本上的字,他才恍然从故事当中抽离出来。 束之撑着身体伸了个懒腰,胃突然痉挛般抽搐几下。 「要命。」他赶紧又把身体缩了起来。 看剧本太过入迷,今天还没来得及吃饭,早上吃的那点叉烧早就消化完了,现在胃里空空如也。 「叉烧……」他揉了揉肚子,突然想起楼下早餐店阿姨骂自己小孩经常说的那句话:「生你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学完就把自己逗笑了。 他弓着身子扑到柔软的床上,扯着被子在上面胡乱地翻滚,直到枕头被褥被弄得凌乱不堪才慢慢地停下来。 脸埋在被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地,他压着声音很谨慎地开口,尝试性地用白话说:「周庭光、周庭光……」 然而白话有九个音调,他怎么试都读得不伦不类,放弃这三个字后,束之又开始学梁辉对周庭光的称唿。 「周生、周生……」 梁辉这样叫周庭光。 而束之越是重复这两个字,心中就越是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满涨感,好像要急切地催促着他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做什么呢? 「你好呀,周先生。」 「好不好一起食顿饭啊?」 「喔,不紧要,我们下次再约咯!」 在某一瞬,周庭光的声音似乎在他的耳边响起,但又很快散去。 又兀自发了会儿呆,束之才慢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用手随意地扫了几下蓬乱的头髮,他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评价不错的食物。 酒店附近的食物其实不少,不过能符合他预算又还算能拿得出手的比较难找,现在帐户里面就剩下几十块,算上可借用的额度一共也不多,和前公司的合作也快结束了,他得省着点用,毕竟还不知道下次入帐是什么时候。 花了十多分钟,束之终于找定了附近的一家蛋糕店。 选定了销量最好又最不会出错的那几款,他发了个信息给洪强。 「周哥,辉哥,束老师说想感谢我们,给我们点了吃的。」看到消息的瞬间,洪强就喊了出来。 「诶~」梁辉把着方向盘,嚼巴嚼巴叼在嘴里未点燃的烟。「好——贴心啊!真——不错啊!比起某个不准我抽菸的大少爷,不知好多少。」 他抬着下颌指了指洪强,「诶,阿强,你科目二咩时过啊?我就不用再同他一辆车了,想抽多少抽多少。」 洪强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笑了几声,「在考了,在考了,马上就学会倒车入库了,我上次就是因为没做标记所以才没过的,下次一定。」 第18页 梁辉撅了下嘴,「给少爷找个司机算了,我一人当两个用,惨过做鸡。」 「抽菸过多会影响信息素的味道和质量。」周庭光曲半阖着眼,适时地插了一句话。「信息素的质量会直接影响到伴侣的感受。」 梁辉被噎得无话可说,于是便装作没听到,叼着烟目不斜视地将车开入停车场。 似乎是要报復周庭光方才的言语攻击,梁辉在进电梯之后大剌剌地摁亮18层的按钮,确保周庭光看见后,才慢悠悠地点亮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电梯在18层停下,洪强下意识地想要出去,却被梁辉给紧急叫停。「阿强!跟我上楼,有事。」 「啊?可是束老师那边不是……」 「让周生去咯,他反正没有事。」梁辉揽着洪强的肩膀往电梯内退,又把周庭光推出去。「早去晚回,不急哈,byebye~」 周庭光看着摆手的梁辉无奈地笑了一声,看着梯门彻底关闭后,才继续往1802的方向走。 门铃被摁响,房门很快被打开。 束之整个人贴在门上,用一种经常出现在小型哺乳类动物身上的警惕式眼睛朝外面打量,直到看见来者是周庭光后才松下一口气。 「周老师,是你啊。」 「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这样称唿我?」周庭光走进房间的同时敲了敲门上的猫眼。「这个东西有些时候还算有用。」 「啊,是嘛?」束之顾左右而言他,不知在回答哪一句话。 等周庭光走到小桌旁,束之就仿佛献宝般,拎出三份小方盒套着的小蛋糕放在桌面,并将其中一个繫着暗红色缎带的推到他的面前。「周庭光,谢谢你和辉哥的帮忙,这是一点小小的感谢。」 没有在乎称唿的改变,也没有刻意指出,周庭光慢慢地将方盒打开,一个很小但算得上精緻的覆盆子蛋糕逐渐展露在眼前,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其实他随了自己的母亲,不太喜欢吃甜点,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尝了几口,然后在束之期待的眼神中说:「不错。」 「你喜欢就好。」束之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 「不是。」周庭光几乎没有犹豫地否定道,又非常认真地看着束之说:「因为是你的谢礼,所以觉得不错,但实际我对甜品不太感冒。」 家庭教育与家庭环境都在告诉周庭光,在大多时候他都无需勉强自己,在照顾到他人心情的同时,更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 如果这只是一次性的往来,他当然可以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可这是束之,因此不必要说让以后会变得更麻烦的假话。 「啊?」束之一愣,好像对这样的回答很不知所措。 周庭光看了这副模样的束之几秒,才慢慢地补充道:「我更喜欢口味清淡的食物。但即使不感冒,也觉得这个谢礼很不错,束之,你不用怀疑自己。」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这次束之大概用了好几分钟才又恢復了那种放松警惕的模样。 「如果是我哥哥和我父亲,估计会很喜欢。」看着那样的表情变化,周庭光便又多说了一句。 听到他的话,束之好像很惊讶一般,「你还有哥哥吗?怎么……」 「嗯,我们是双胞胎,他不太出现在大众面前。」周庭光垂眸,视线也因为这个动作缓慢地下移着,最后虚虚地停某个地方。「双胞胎的基因大概率会遗传,我的母亲也有个弟弟。」 「这样啊,」束之亲缘薄,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朋好友,只能很干瘪地回答,「好厉害。」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笑声中、眼睛里也不尽然是愉悦,仿佛还带着些其他的东西。 但束之读不懂。 可惜两人没能再有更深入的交谈,因为周庭光很快从座椅上起身,提起放在旁边的另外两盒蛋糕往外走,「很迟了,我先给他们送过去。」 「哦,好。」束之也不自觉地起身跟着往外走,直至将人送到门口才停下。 周庭光扶着门把手,如往常般,面带笑意地对他说:「晚安。」 而后,从外帮他关上了门。 束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他迷茫地站在玄关处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每次面对周庭光都是这样,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回过神,他暗自骂了自己几声没出息,但转头看见小桌上被周庭光留下的蛋糕,束之却头一次没有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也没有怀疑是不是因为它不得周庭光的喜欢,所以被刻意地丢在这里。真奇怪。 慢慢走回小桌旁,他下意识想动手将剩下的收起来,可下一秒又突然想起房间里没冰箱,蛋糕过不了夜。 思考了一会儿,束之非常公正无私地将蛋糕脱到自己的面前。 托盘的旁边放了一个沾满了奶油的勺子,是蛋糕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现在需现任主人来判定去留。 最终,束之下定决心、忍痛割爱般将它丢入垃圾桶,从袋子里拿了一个新的出来。 当崭新的勺子落在周庭光舀过的那一块地方时,束之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羞赧和心虚的情绪,然而内心怂恿着的欲望却让他停不下来。 他将蛋糕送入嘴中,奶油融化在舌尖、覆盆子的甜味逐渐蔓延,从口腔一直到胃部都被甜意的侵染,进而催生出一股隐秘的快乐来。 第19页 「明明很好吃啊。」他低声嘟囔,又吃了一勺,「周庭光真没眼光。」 说完,不自禁笑出了声。 第10章 长裙 周庭光回到楼上的时候,梁辉正做好等待的姿势,抱着双臂一副要看好戏的表情,他便顺手将从束之房间带来的蛋糕给递了过去。 「你的嘞?」梁辉将蛋糕拎起,转着看了圈。 他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房卡将门打开,却并不急着进去。「已经食过了。」 「我就知道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是留在那里了,你都觉得他不错咯?」梁辉发挥出十足的探究精神,背往后靠在门框上。「我觉得他很中意你的,同他在一起好了。」 周庭光摇了摇头,「还不行。」 梁辉撇撇嘴,「这你都觉不行,你到底要什么样嘅?」 「喜欢的。」 「不中意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梁辉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 而周庭光在这样的质问中慢慢抬眸看向梁辉,没说话,只是眼中与嘴角都带着笑意。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梁辉最终落败在这样的眼神中,他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有人拍到了你们的照片。」 「处理了就行。」这时周庭光才将房门打开,但侧身把梁辉给挡在了门外。 而在梁辉幽怨的眼神中,他又轻声说:「早点休息,晚安。」 随后,从里把门给合上。 梁辉冷哼出声,掏出打火机给烟点上。「发瘟。」 说完,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提着蛋糕回到自己的房间。- 开工的第一天,束之起得很早,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打理好,但刚洗漱完,门就被又像昨天一样被敲响了。 不愧是周庭光的助理,每次时间都卡得这么好,他在心中暗嘆。 将手擦干后,束之赶忙跑去开门,「辛苦了,我马上就……」门才堪堪打开一条缝,下意识抬头的他就和门外的周庭光恰好对视上。「……好了。」 周庭光穿着简单的暗色冲锋衣外套,脑袋上压了一个棒球帽,脸上也戴着黑色的口罩,大半的脸都被盖住,唯有一双眼睛还展露在外面。 周庭光颔首,「早上好。」 「是你啊。」不知为何,他像烫到一般快速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早上好。」 「我已经收拾好了,拿个手机,马上就可以走。」束之急匆匆地往床的方向跑去,伸手就抓住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电量已经充满,足以开启新的匆忙的一天。 再返身回到门口时,周庭光却似乎在走神,视线延申得很远,好像在盯着某个地方看。 束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处也只有茶几和垃圾桶,而昨日留下的生活垃圾还没来得及被收拾处理。 但这样的失神也只是维持了几秒,周庭光很快地收回了落在上面的眼神。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他问:「收拾好了?」 「嗯,对。」 语罢,他们便一齐往停车场去。 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 酒店的长廊铺着印花的地毯,步子落在上面时只会发出很轻微的细响,但束之也还是会被这样音量的声音吸引到注意力。 他用余光盯着周庭光往前走的脚,很刻意地去收集走路时发出的那些声音、很拙劣地想要去模仿步态频率,然后周庭光的每一步都莫名地像是落在了他的耳膜上,连带着他的耳廓和心脏一起产生轻飘飘又挠不到的瘙痒。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想要贴近,原本前行的节奏也被打乱,理智更是被冲动掩盖,耳边只剩下自己逐渐变得清晰的唿吸。 然而追不上,一直追不上。 直到他跟前的人停下。 束之没能及时收脚,直直地撞在周庭光的背上,鼻子首当其冲。 他退后两步,捂住有些发酸的鼻根,但眼神还落在周庭光的身上。 「sorry,但……」周庭光对他抱歉一笑。 「走到我的身边来,束之。」一遍说,周庭光一边抬臂虚揽住束之的肩膀,用很轻的力道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不要跟在我的身后,也不用看我的脚步。」 落在肩上的手是温热的,束之不免怔愣了一会儿,而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 随后,也这样并肩着走完了剩下的路。- 车开进熟悉的影视基地时,束之迟迟地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以及难言的紧张。 他常年在各种各样的剧组客串,多数时候可以凭藉低廉的片酬拿下无关紧要的配角,也勉强做过几部超低成本小网剧的主角,可这些和吴宇的电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说他是没有经验的新人都不为过。 他很难用自己贫瘠的过往去想像大导演、大投资电影的拍摄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吴宇的性格脾性如何,更担心因为自己没有表现好、角色没有理解到位,而拖了整个剧组的后腿。 总之很短的时间内,心中就混混乱乱地想了很多。 到片场时,拍摄正在进行,摄像架在街道旁的早餐摊,正对坐在木桌上吃面的女演员。 即使只是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侧脸,束之都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二十年前港区小姐的亚军畲淑芬,在比赛上一炮而红后立刻出道拍摄电影,连续出演了四部当时正热的商业大导作品,势头十分之足。然而在事业巅峰之时,她却突然自爆结婚,随后又选择全身心投入家庭,慢慢地淡出了影视圈。几年后她宣布重归影视圈,可当年风头不再,只能一直不温不火地在各大电影中饰演着配角。 第20页 过气的大牌也是大牌,虽然畲淑芬拿到的奖项并不多,但地位和实力一直都是在的。 甫一进组就看见这样的前辈,束之很难说自己没有产生近似于惶恐的情绪。 他收回视线,刚想快去化妆间,就突然身边不远处的吴宇高喊了一声:「卡。」 「again!」 叫停的吴宇对于畲淑芬那段表演没评价好也没评价不好,甚至没说哪里要改,只是言简意赅地让场务再端了一碗面上去。 束之下意识地看向场外做面的地方,发现旁边已经垒了不下五个明显被用过的瓷碗。 浑身因为紧张而一激灵,不敢多想,他加快自己的脚步离开了这里,去到了化妆间。 实际上今日还不到他拍摄的时候,叫他来片场也只是为了试妆给吴宇看。 而这个影视基地没有留由太多可供剧组使用的房间,所谓的化妆间也不过是剧组找了个不用拍摄的建筑,在里面搭了一个棚子,又用铁皮隔开成为单独的几间。 他和周庭光入门之后便分开,各自推开了不同的铁门。 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女生,见到他来之后立刻起身,对他伸出手,「束老师你好,我是nk的化妆师mia,负责你的装造。」 nk,一个影视妆造工作室,几乎可以算得上又一个业内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它的创始人是资质非常深的妆造师,参与设计过许多部国际大奖的电影的妆造,也拿下过几个重量级的奖项,至今仍是圈内影视大制作的首选。 束之不知道眼前人在nk的地位如何,但也清楚不论是工作室中的谁,都一定曾与许多有名气有地位的演员合作过,而束之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又一次的,他感受到了非常浓重的无措和忧虑。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蜷了下,而后才伸出和mia交握。「你好,我是束之,很荣幸能和你合作。」 「太客气了。」mia脸上的笑变得真诚些许。 没有再寒暄,她紧接着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条黑色丝绒面的长裙。「束老师,这是你的其中一套服装,也是最重要的一套,我们先来试这个。」 「裙子?!」 束之脑袋一空,非常不得体地惊唿出声。 他知道在自己的戏份中,有一段是以歌舞厅舞女的身份和周庭光饰演的佟原跳舞,但之前束之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要穿女装的,现如今临到头了才想起这个严峻的挑战。 「对。」mia将裙子递给他,安抚性地笑了笑。「束老师很漂亮,不用担心,请你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束之几乎是恍惚着将裙子拿进到换衣间的,丝绒面料将他的手心磨热,沁出不明所以的汗水。 他将那一团慢慢展开,在看清款式之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露背、v领、挂脖。 无论哪一个元素,都让他觉得惊悚。 而他更怕穿上这条裙子的自己让别人感到惊悚。 束之几乎是视死如归地把身上的衣服换下,但又因为手心那一层薄薄的汗水,裙子身侧的拉链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拉上。 真正穿好之后,他才发现裙子出乎意料的合身,裙摆在他膝盖往上几分,腰身不紧不松,掐的尺寸刚刚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又做了好几分钟的心理准备,他才慢慢地走出换衣间。 mia应声看过来,在看清之后双眼一亮,往束之的方向主动走了几步。「束老师,效果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很漂亮的。」 她伸手将化妆镜前的凳子往外拖动几厘米,「好,那现在我给你上妆!」 上妆这件事情束之并不陌生,生活到纯素颜、奇幻到仙门师尊,各类风格的妆容他基本都试过,可女妆到底还是人生头一回,只希望结果不会太怪异。 事实证明是他太紧张了。 mia的手法很娴熟,妆面也很有想法,没有一昧地将他的五官往更柔和的方向化,保留有一定的锐利的线条;但又出于角色的身份考虑,没将他装扮成什么清俊淡雅的典雅模样。 总之,若要让束之去形容妆后的自己,或许只能这样说——艷俗但不娇媚。 最后再将处理好的假髮戴上,整个妆造才算是真正完成。 看着镜中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自己,束之一阵恍惚,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这一刻成为了期待与佟原共舞的王珍。 「好看,是好看的。」mia撑在桌上,看看镜子又看看束之,脸上满意的神情盖不住。「束老师你等等,我去叫吴导来看看。」 说完,她就放下手中的化妆刷脚步轻快地往外面去。 而束之还没来得及发呆,也没来得及决定到底要不要给现在的自己拍个照留念,mia就很迅速地带着吴宇回到了狭小的化妆间。 吴宇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上下将束之打量了许久。 在束之即将浑身发毛的前一秒,他终于给出了评价。 「ok。」 束之下意识看向mia,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就又听得吴宇问:「会跳探戈吗?」 「不是很会。」束之的心再次提起,紧张地看着吴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抓住裙摆的布料。 「喔。」吴宇听了这个回答也没什么反应,只说:「那这两日让周带你熟悉一下,不过不要学会了。」 第21页 说完,就转身出了化妆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关于大家说的有些白话字看不懂,已经做了修改了,可以清除缓存再看一遍。 第11章 探戈 今日下工较早,回酒店的路上,束之将吴宇的要求复述了一遍,但周庭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学、在哪里学。 「就待会儿,我的房间,可以吗?」束之说。 周庭光或主动或被动地来过许多次他的房间,但莫名的,这次他的情绪有些不一样,或许是主动邀请就会显得更难为情一些。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好。」 到酒店后,他们前后脚进了束之的房。 离开的时候窗帘被束之拉上,却还余下一条未合紧的缝隙透着余晖的光,隐约能看见细小的尘粒在光束当中沉沉浮浮,扰得人的心也有些躁动。 束之忘了去拉开,周庭光也没有提醒。 「会跳吗?」周庭光问。 束之摇摇头又点点头,「应该不算会,以前……自己跟着视频学过,只知道一些简单的理论知识。」 年纪更小的时候总是会更活泼一些,当时看着电影里探戈的画面,也会跟着想像自己在舞池中的模样,不论动作符不符合标准,总归也还是草草地跟着网络上的视频学过几节课的。 但他也知道这么一点点不能拿上檯面。 「不要紧。」 「哦,对了。」周庭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束之,「这是吴导让服装组借给你的衣服,换上怎么样?」 束之微微皱眉,「吴导给你吗?他没跟我说这件事。」 「嗯,或许你下次可以问问他原因。」周庭光垂眸,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算了。」束之非常信任地伸手将袋子接过,「应该是当时直接跟你说方便些。」 束之很清楚那条黑色丝绒的长裙还在剧组,因此对袋子里的服装放松了警惕,然而真正拿到浴室准备换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条暗红色的旗袍。 它团成一团被放在袋子里,像是一滩半凝固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红得让人面红耳赤。 他无法说清到底是这件旗袍更超过还是那条黑色长裙,更没做好准备让周庭光看到他穿旗袍的场景。 万一不好看,那该怎么办? 本来就已经不讨人喜欢了,如果再被厌恶,那未免也太糟糕了一些。 「有些紧张吗?」周庭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隔着有些距离,但也能让浴室里的他听得清。 束之被吓得一趔趄,不小心打翻放在洗漱台上的东西,发出一阵不算小的声响,可就算这样也还要强撑着回答,「没有,马上就好。」 不好让对方再多等,束之拿着演员的修养诱哄了自己一会儿,才咬咬牙硬着头皮开始换衣服。 周庭光看不见里头,却听见了声音,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漫不经心地开始打量房中的布局,最后落在一面钉挂在墙面的圆镜上。 不到五分钟,浴室的门被打开,伴随着有些紧绷的声音。「好了。」 他顺着声音看去,最先入目的一片暗红,几秒后才能看清除了红之外的其他——滑面布料上绣着盛放到颓靡的花,侧边的高叉开到根部,胯骨被勒得突出几分,遮盖之外、展露出来的几乎是一种晃眼的白。 即使将视线从下转挪到其他的地方,也不会显得看的人有多正直清白。 扣到顶的盘扣、略带弧度的起伏、清晰内收的腰线…… 因为衣服尺寸略小而被勒得小心翼翼的唿吸,每一次吐息仿佛都带着难言的水汽。 周庭光想到第一次见到束之时,旁人对他的具有侮辱性质的评价,他们说束之长了一张人尽可夫的脸。人尽可夫…… 「过来。」他说。 好像是很信任他,束之几乎是不带犹豫地朝他而来,最后青涩又倔强地站定在他面前。 他问:「放一首音乐可以吗?」 「本来也应该需要音乐的吧。」束之小声嘟囔。 「嗯……」周庭光垂眸,「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束之一顿,犹豫地说:「一步之遥?」 「可以。」仿佛十分纵容般,周庭光这样回答。 播放键点开的那一瞬,两人站定在宽敞空地的中间。 下一秒,周庭光握住束之抬到半空的手,柔软掌心沁出的潮湿染到他的肌肤上,而后,他牵引着对方另一只放到自己的肩上,又把左手盖上对方纤细的腰肢。 半热不凉的体温透过滑面的布料传到周庭光的指尖,好似握住了一团柔软的云。 「周庭光……」 「嗯?」 话没来得及说完,音乐响起第一个拍,周庭光带着怀中的人迈出这支舞的第一步。 光着的脚踩在长毛的地毯上,纤长柔软的从趾间探出,托着束之往后退半步,那脚便又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声响。 没什么重量的旗袍在动作之间扬起,随着步伐打在周庭光的小腿和膝盖上,留下如轻挠般的触感。 音乐到达第一个高潮,束之被他揽入怀中,突然的动作让怀中的人发出一声轻唿,搭在肩上的手紧张地攥了起来,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周庭光微微俯身,将两人鼻尖到鼻尖的距离拉近些许,「别怕。」 第22页 束之潮湿的气息扑在他的面上,让被沾染到的那几块肌肤生出一些怪异的粘腻感,不过并不难受。 而得到了这两个字的束之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赦令,用一种很依赖的、很信任的眼神紧紧地看着周庭光,好似一分一秒也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垂眸与怀中的人对视上,深深地去看对方眼眸中的自己,以及那倒影双眼中的束之。 第一小节的高潮结束,音乐恢復平缓,束之的脸上带上几分笑,步子也迈得大胆了些。 薄薄的汗水浮在面上,两颊显出几分很淡的酡红,细软的髮丝混乱地沾在额上,唿出的气也越发潮湿。 眩晕、炽热、干渴、空白,耳边除了音乐就只剩下彼此的唿吸声,世界反覆都坍塌收缩成了一个小的密闭空间,在这空间里,只有束之和周庭光两人在共舞。 其余什么都不剩。 最后一个小节,束之被周庭光托着腰带往另一个方向,两人躲过架在空间的沙发几、避开随意摆放的小椅、绕开立在地面的茶几,最后猝不及防地停在一面圆镜前。 「啊——」被晃到有些头晕的束之惊唿一声。 而在站稳的那一瞬,音乐恰好结束。 轻喘着气缓冲了好几秒,束之慢慢和镜中的周庭光对视上,用手背摁了摁额上的汗才开口。「我跳错了好多。」 「if you make a mistake, get all taned up, just tango on.」周庭光俯身,且轻声。 借着那面圆镜,束之看到周庭光偏头看向了现实的自己,于是他也逃离镜像的世界,抬首和周庭光直接去交换眼神。 那是一双他看过无数遍的眼睛,在四下昏暗的影院大荧幕上,他们有过千百次的对视,也互相诉说着不为人知、更不为彼此相知的爱意。 那此刻呢,那双眼睛有什么。 是爱欲吗?是渴望吗?是怜悯吗?还是心如止水,什么都没有呢? 或许是氛围太美好、又或许是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还或许是响在耳边的唿吸声实在是太嘈杂,他被诱惑着往上靠,踮起脚想要去触碰未曾得到过许诺的唇。 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可下一秒、在距离几近于无的那一秒,周庭光偏开自己的头,他们的鼻尖贴着擦过,最终未能有一处相接。 唿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束之浑身的也血骤然凉下来,还搭在周庭光肩上的手无知觉地抓住掌下的西装,指尖略微有些发麻。 施恩者无觉,受惠者多情。 束之狼狈地移开视线,勐地松开手,整个人用一种怪异的姿态开始拉开两人的距离。 然而,还没退多少周庭光就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后颈,有力的虎口正好卡在柔软的腺体上。 他急吐一口气,四肢瞬间就卸了力。 「周……」 卡在后颈的手突然开始变换姿势,四指紧贴着他侧颈的动脉,拇指指腹摁压住腺体,在上施加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房间内粘腻潮湿的水汽愈浓。 「不……」 omega的本能让他觉得危险,他无意识地抬手往腺体处而去,但手悬在半空就被周庭光攥住了手腕,力道大到让他无法挣脱。 「束之,闻见味道了吗?」周庭光慢慢倾身,又将两人方才被扯开的距离拉近。「是下雨了吗?」 束之的唿吸变得很小心翼翼,小口小口地抑制着自己。「不是,是我的信息素……」 「哦?很特别的味道。」 周庭光好似无辜、好似天真,摁在腺体上的手越发用力。「信息素有些浓,是发qing了吗?」 束之一怔,唿吸和心跳都在那一霎变得混乱。 他不知道周庭光为什么要这么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像是有长长的细线一圈一圈地缚住了他的四肢,勒得每一寸皮肉都在微微的发麻发痛,而内心无知无觉地在这样的疼痛中生出渴望,渴望催生出期待、隐秘的期待又变得焦躁,所有情绪都急切需要一个突破口。但该怎么做?他该怎么做? 束之不知道,束之需要有人来教导。 他求助于面前的人,很不知所措、很信任地喊对方的名字。「周庭光……」帮帮我。帮帮我…… 「嗯。」周庭光低应一声,倏地松开掌控他的手,正直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鼓动的心脏被扎破,期待和焦灼一泄而空,匝在皮肉上的细线却更紧了。 束之迷茫地抬手,想擦去从额上缓缓滑落的汗珠,眼前却蓦地出现一张做工精良的手帕。 他又顺着那手与其主人对视上,对方眼中带着笑,夸赞道:「做得很好,束之。」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周生说的那句英文,出自于《闻香识女人》 第12章 入戏 那场舞到底跳了多久,束之不记得了;最后舞学会了没有,束之也说不清。 总之在周庭光离开之后,他非常狼狈地吞了几片抑制信息素的药片,又在等待恢復的时候,无知无觉地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想跳舞时的细节。 想得次数多了,就会觉得与周庭光近距离唿吸交缠的时刻其实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可不想,又做不到、不甘心。 于是如此反反覆覆、反反覆覆。 第23页 不应该,这样一点也应该。 他告诉自己,周庭光已经拒绝了他说要在一起的无礼请求,也没说过要负责。 那他就应当知趣一些,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恰似朋友就已经很好了。 人不要太贪心。- 这场戏的布景在影视基地的歌舞厅里,即使是白天,室内的场景也并不明亮,然而这场内景却只在旁边只立了几个打光灯。设备一开,澄黄的光便灌满整个歌舞厅,映在满墙挂着的水晶挂饰上,徒升出几分纸醉金迷的暧昧。 束之做好妆造出来,道具、灯光、摄影都已经准备好,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人将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轻松不少。 在和周庭光的对手戏之前,有一段束之的单人镜头——换上舞娘衣服的王珍坐在角落等待,待夜幕降临时,他将会邀请佟原跳夜晚开场的第一支舞。 这个场景主要是近景,因此道具布置得很简单,就只有一张桌子、一条椅子,和一个玻璃制的花边圆形鱼缸。鱼缸里只有一条金鱼,其余什么摆饰也没放,水很清澈、鱼缸壁被擦拭得很干净,因此它像是游在一团没有形状却有边界的空气里。 而他需要表演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趴在桌上用手指拨弄鱼缸中的水展现等待的过程而已。 看似简单,可束之心里很清楚没有台词的镜头最难演,因为没有对话的时候,对于演员而言唯一能给观众传达信息的就是行为举止、神态表情。 怎么演才能让观众代入?怎么表现才不会让人觉得空洞? 束之在看剧本的时候尝试过去分析王珍这个时候的心理状态,他很笃定王珍并不仅仅因为无聊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或许还有紧张、惶恐、迷茫和迫切等等一系列不可言说又复杂的情绪。 但再复杂的情绪也会有主次之分,独自苦思许久之后,束之才隐隐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金鱼。 金鱼,一个经常出现在电影当中的隐喻符号。暗示性。 风流的、躁动的、缠绵的、禁锢的、急于挣脱的……性。 而在许多的文艺作品当中,创作者会用被压抑的性来代指被禁锢的自由、会将性的解放延申为自我人格的解放。 束之不知道自己这么理解对不对,也不知道他推断出来的这些是不是一知半解,他只能尝试性地去做。 「action.」 吴宇话音落下的瞬间,束之就进入了状态,他按照剧本所写的、以及从分镜头脚本当中看到的那样开始动作。 然而不过是刚刚趴上桌,就被喊了卡。 「不对,」吴宇在监视器后面表情淡淡地看着他,「我不喜欢我的电影里出现方法派,你不要把从其他电影当中看到的公式套到我这里来,我当初选你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其他所有电影中会选的陪酒郎,把剧本都忘掉。」 吴宇说得很清晰,但也很模煳。 束之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那样的一个动作,他应该是没有做错的。 可没错也不代表是对的。 没再给他多的反应时间,吴宇就又开口,「again。」 第二次他很小心翼翼,学着吴宇说的那样努力地将自己带入到王珍这个角色里,但开拍不过几秒,就又被喊停。 他有些面热,心中不由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演技太差了,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的工作人员,却发现众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而吴宇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是丢下了一个,「再来。」 有一有二再有三,紧接着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ng的次数逐渐翻倍,几乎每次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喊停,直到最后,这样在意别人看法的束之也变得有些麻木。 麻木会不自觉地削减人的专注和严谨,束之暗自嘆了一口气,在吴宇的「action」当中开始了又新一次的表演。 而这一次,好像意外地顺利。 他坐下后懒懒地趴伏在桌子上,偏着脑袋盯着鱼缸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将手浸在水中去逗弄里面的鱼。 不知为何,不讨人喜欢的束之,却意外得到鱼的青睐。 手指在水中拨弄了没几秒,原先还躲避着人的金鱼竟然慢慢地凑了过来。 如水波般柔软的鱼鳍蹭在他的指腹,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身体穿梭在指间、轻轻地刮蹭着肌肤,长长的尾鳍又柔柔地卷在指节上。 很痒、很黏、很怪异。 束之的手指痉挛般弹动一下,金鱼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什么,竟然反身吻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愣了一两秒,竟然忘记自己在片场,很突兀地笑了起来。 嘴角咧到一半,才迟迟地意识到不对,便很僵硬又很迅速地把笑收回。又做错事了。 但吴宇还没有喊卡,他还是王珍、还不能停,于是束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了下去,还是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没按照剧本地演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收回没在水中的手,很不体面地在丝绒面的裙摆上把水擦尽,而后生硬地偏开头,不再看那让他得到过片刻欢愉的鱼。 到这里,吴宇终于喊了停。 「ok。」 他起身紧张地看向吴宇,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 可对方没像前几次一样直接否定这段表演,而是走到他身边问:「为什么笑场之后要这么演?」 第24页 「我……」束之把还有些湿润的手在裙摆上蹭了蹭。「我不知道,只是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 吴宇没说话,用一种不掺杂其他东西的视线将束之上下打量一番。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他才说:「这条过了。」 束之大松一口气,抿着唇笑了起来。「谢谢吴导。」 「其实,你的表演不够格。」吴宇突然又开口,他嘴中叼着棒棒糖,一开口劣质的糖精味便会随着他说话扑面而来。「但你很适合这个角色。」 「你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全世界都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蛮奇怪的。」 束之不知道这算是好的评价还是坏的评价,可实际上有很多人都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说:束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做出一副这样的表情,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他们说:束之,我欠了你的吗?为什么你总是在不开心。 束之不知道「这样」是哪样,也很想问他们从自己的表情上到底看见了什么。 但他没有,所以现在也不会。 他只是笑了笑。 吴宇好像本来也没打算就此深聊,他抬着下巴朝某个方向指了指,「ok,去请你的佟先生跳舞。」 束之顺着看过去,发现周庭光已经做好了妆造,也不知道从哪时起便站在暗处的角落看拍摄。 他没由来地生出一些紧张,很希望对方没能看见他前面那么长一段的不合格表演。 不过究竟有没有暂时也得不到求证,周庭光很快走进场内,又回身对吴宇做了一个手势。 吴宇颔首,一声吩咐下去,棚内的打光在那瞬间发生改变,几台摄影机一齐开始工作,道具也很快就位。 而没再让他们做准备、也没有任何前摇,吴宇就喊了开始。 周庭光对束之伸出了手。 佟原对王珍伸出了手。 只是一秒,周庭光就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这个阶段的佟先生还是风流又儒雅、清醒但麻木的情场浪子,周庭光的眼神变得非常不像他本人的轻佻,嘴角也带上了很暧昧的笑。 人不同,舞也不同。 每一个动作都要比练习时用力,成为王珍的束之被这样的力道带的直接趴在佟先生的怀里,而余下的每一个滑步、转身、推拉都不再由王珍做主了。 他们离得那样近,鼻尖贴在一起、唿吸交融。 又离得那样远,咫尺天涯、身份相隔。 并身的时候,佟先生暧昧又不下流地凑到王珍颈侧,隐秘但不遮掩地深吸了一口气,挑起王珍的情绪后,便又像正人君子般在下一刻拉开距离。 王珍沉溺在了其中,束之也是。 在很多个恍惚的时刻,束之都分不清自己,也分不清眼前的人,他只是由心地希望这个舞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后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纸醉金迷的伊甸园、暧昧纠缠的乌托邦,逃离残酷丑陋的真实人世间。 但戏里戏外,都不可能。 一舞终了,王珍要离开了。 他站在舞厅地门口,去看这个赠予了他一响贪欢的人,「佟先生,我要走了。」 「还会再见吗?」佟原眉目低垂,眼中仿佛藏着深情。 「应该不会了吧。」王珍很用力很用力地看着他,「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 佟原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克制地赠言,「那祝你日后能幸福。」 「多谢。」王珍点点头,转身离去。 王珍和佟原的故事到这里结束,吴宇也在这个时候喊了停。 「叻叻叻。」吴宇走到周庭光的身边,从口袋里抽了一个棒棒糖递过去。「你今日状态好好。」 周庭光笑笑,「是咩?」 吴宇没答,嘴中念念叨叨了几句旁人都没听懂的话,又转身回到监视器前。 没得到夸奖的束之心中也没生出旁的情绪,因为他很清楚,是周庭光带着他入了戏,让原本只有60分的他也变成了可以一条过的优秀成绩。 他还没动作,周庭光却在此时向他走来,并微微俯身靠近,压着声音对他说:「束之,做得很好。」 束之没能很快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抓住,而后手中被塞入一个东西。 什么话也没说,周庭光转身走到场外。 盯着那个背影愣了几秒神,束之才低头看向掌心——是刚刚吴宇塞给周庭光的棒棒糖。荔枝味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喜欢吃什么味道的糖? ps:叻叻叻差不多是一个语气词,大概就是很棒的意思,这个影响阅读吗?影响的话我也修改掉。 第13章 金鱼 束之的戏份很顺利,比他们设想当中的完成得要早。 还有一小部分的夜晚外景需要拍,吴宇当下就决定在今日之内一併完成。 但天还没黑,内景的戏也还没结束,束之套了件外衣,拿着剧本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再钻研钻研,怕场内的周庭光会把自己的注意力给吸引走,还特地跑得远了些。 哪知刚猫进一个废弃的仿古楼房,就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哭声。 废弃的剧组荒楼、堆满尘土的老旧家具、若隐若现的女人哭声……几种要素碰在一起,不可谓不惊悚。 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或许都会产生惊疑,何况束之其实是个及其迷信的人。 第25页 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有些踌躇不前,直到听见那声音喃喃几句,才确定了那是个人,还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小雨。 成年人总有情绪崩溃的时候,能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肆意地发泄情绪已经是不易,束之不想走近去打扰。 可还没退出去,那藏在阴影里的人就率先看见了他。 「束老师?」 一时之间,束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雨像是不敢认,又问了一遍,「是你吗?」 「嗯……」他自暴自弃般往前走了几步。「是我。」 蹲在地上的小雨勐地站起来,有些侷促和狼狈地擦拭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你?」 借着从门外照射进来的光,束之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和脸上斑驳的泪痕,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什么的情绪,又酸又涨。 他手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一番,掏出一包纸递过去。「没有,是我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小雨看着愣了一会儿,好几秒后记起要接过。 「谢,谢谢束老师……」她的声音和她的指尖一起在颤抖,尝试了好几下才把包装打开抽出一张纸。 束之看了几眼对方颤抖不停的手,还是没忍住,「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或许可以找个时间看看医生。」 当心理出现问题,身体也会与之相应的做出反应,通常将此称之为躯体化。 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小雨的点,她刚刚收回的泪突然又倾泻而下,悬在身前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看着她无声悲泣的模样,束之的心突然很沉重地开始跳动,一下接着一下,震得他的脑袋有些发昏。 他眨了眨眼,很苍白地说:「别哭,别哭……」 莫名的,束之开始埋怨自己的言辞匮乏,埋怨自己没有强大的安抚能力,临到这样的时候也还是只能说出非常没用的几个字。 「束老师,人生总是这样痛苦吗?」落泪的间隙,小雨倏地抬头问他,仿佛很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是的吧。」他一顿,说:「痛苦总是比快乐多得多。」 可能是没想到有人竟然连安慰人都做得这么烂、说得这么丧,小雨的哭声变小了些。 束之自嘲般笑了下,「所以我一直觉得,人活着能有一瞬间就可以了。」 他视线低垂,不自觉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可周庭光留下的牙印已经不在了。 「真糟糕。」小雨扯出一张新的面巾纸,一下盖在脸上。「怎么人和人就这么不一样呢?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好人也没好报,坏人反倒过得开心了。」 「是的,真糟糕。」束之应和,又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但人生是没有逻辑的,我们都靠概率而活。」 所以赌对的、遇见好人的束之在这里。 所以压错了、命和运都不好的束之只能在这里。 小雨在面巾纸下笑出了声,「束老师你这句话真有哲理。」 「是吗?」束之愣了一下,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得赶紧记下来,我能说出的有水平的话不多。」 来回两句,凝滞的氛围终于变得轻松不少,小雨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束老师,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我……」束之思考几秒,挥了挥手中的剧本。「我在影视基地的另外一个剧组,接了一个小角色。」 小雨瞪大了双眼,「那不就是吴导的剧组吗?好厉害!」 束之睫毛颤了颤,「也没有吧。」 「这个呢,就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小雨抬手把脸上仅剩的泪痕抹干净,神情变得轻松很多。「刘晶没了你,是他没福气。参演了吴导的电影,不就等于走上了成神的第一步了吗?到时候再拿个最佳配角,直接爆火内娱,成为新的一代顶流。 「等名利双收,站在娱乐圈金字塔尖的时候,再来狠狠地打脸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哪有那么夸张。」他笑道。 虽然知道这些话和自己睡前幻想的离谱程度差不多,但他的心还是变得柔软许多。 迟来的祝贺也是祝贺,这个世界上能有利益不相关的人给出真诚的祝福,是很可贵的。 小雨撇了撇嘴,嘟囔道:「怎么不可能了,刘晶那样的人都能成名,怎么好人就不行……」 可这样的轻松总是不能一直下去的,小雨的手机突然传来收到讯息的声音。 消息提示音和震动一起,一下接着一下地响起,在废弃的仿古建筑中里面十分突兀,像是生锈的琴弦,带着将崩的断意。 小雨的脸色在这样持续的声音当中一点点变白,原先被泪洗过的眼睛又重新黯淡。 「束老师,我得走了。」她说。 束之的眉心倏地一紧,莫名的,他赶在小雨离开之前掏出了手机,「我们交换一个联繫方式,等我成顶流了,就把你接过来当我的助理,怎么样?当然,平时有事也可以联繫我。」 小雨有些勉强地勾起一个笑。「好。」 交换完号码,小雨便匆匆离开。 束之看着那个有些慌张的背影,把手伸进口袋,紧紧地握住周庭光给他的那根棒棒糖。塑料糖纸的褶皱在他的掌心留下一道红痕,但坚硬的糖果还是给了他很多力量。- 第26页 回到拍摄地的时候,周庭光的戏份还没拍完。 束之本来想克制自己,做个恪守本职的演员,但最后果不其然还是被镜头里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本来也是,本来也没人能拒绝周庭光。 还是那个歌舞厅,周庭光坐在场下昏暗的角落里,昏黄的伦勃朗光打在他的脸上,撑在靠椅扶手上的手夹着一根烟,猩红的菸头忽明忽暗,裊裊的白烟升起又散开,一层一层地盖住光下的半张脸,所有的一切都模煳,唯有漫不经心的眼睛是那么清晰。 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幅古典主义的油画。 夹着烟的手指弹了弹菸灰,随后,菸嘴被送入唇中叼住。 束之的视力很好,隔着这样的距离,他也能清晰看到被沾湿些许的黄色菸嘴,以及上面被无意识留下的轻微齿痕。 他的凝视肆无忌惮,在戏中的人也突然有了反应。 浸在灯光里的眼睛抬起,准确地捕捉到站在摄像机后面的束之,接着,像锁定猎物般慢慢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 几秒后,菸嘴离开,白烟从微张的唇缝处飘出,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似乎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又似乎并没有。 总之视线被遮盖,补光灯外的束之仍觉得自己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过。」吴宇的声音突地响起,束之从梦中惊醒般颤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圈周围,看见一众忙碌的工作人员后才又重新有了实感。 重新将目光移回到周庭光的身上,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垂着眸将未抽完的烟碾熄在菸灰缸里。 方才的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束之一个人不经意地失了神。 不过束之很快地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ok。」正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吴宇对着他抬了抬下巴,嘴里的棒棒糖又换了一种口味,舌头被染成突兀的绿色。「现在把你剩下的拍完,你就可以杀青咯。」 硬糖被咬碎,吴宇大喊道:「hurry up!」 剩下的镜头都是街道的外景,且多数都是远景和全景,相比于束之的表现,更考验的是摄影和导演的功力。 而吴宇严格和纠结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同一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五十多遍,改换了二十多次手摆放的姿势,本就没有磨合过的鞋子将脚后跟磨出血,脚掌也在火辣辣地发疼,最后他都不确认自己的走姿是否还正确。 不到三分钟的镜头,竟然比一整个拥有对手戏的舞耗费的时间还长。 等最后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叻叻叻,收工收工!」吴宇又拆了一根棒棒糖放嘴里,对着束之招手。「束之啊,过来。」 束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身体虽然很疲惫,但心却难掩雀跃。 待他走近之后,吴宇突然从监视器下面掏出了一小束花,看起来放了有几个小时了,但花绽放得仍旧绚烂。 「就一束花,聚餐就没有咯。」他把花往前推了推,又不动声色地将束之上下打量了一番。「让周生给你寻一个好下家,以后会有好发展嘅。」 束之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木讷地接过。「谢谢吴导,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宇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好啦好啦。」 束之并未被这样的态度打击到,此刻的他被后知后觉的惊喜和欢欣沖昏了头脑。 他猜测,或许是有某种吸引力法则——当生活中开始出现一件好事的时候,人生的一切就都会变得好起来,遇见的好人也会更多。 于是他擅自将这些好运的来源做切割,一部分归结于苦尽甘来、一部分归结于周庭光的慷慨。 除他之外没人知道这样的分配,因此也不必在意是否符合实际。 他抱着那束花慢慢地往化妆间走,走到一半突然看到还被放在桌面上的那只金鱼。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束之突然回身跑到吴宇的身边,非常胆大地问:「吴宇,那只金鱼道具还要吗?如果不要了,我可以带走吗?」 「随便你,把缸带走都行。」吴宇看都没看他,收着自己的东西往房车的方向走。 得了应允的束之兴奋地跑过去,连被磨破的脚也暂时抛在了脑后。 他将鱼缸捧起,凑近和缸中的金鱼对视上。「以后你就不用做道具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14章 湖水 「明天有什么安排?」在下车之前,周庭光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束之一顿,「没有什么吧,大概会看看回湾区的票。」 毕竟他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只有几十块钱,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刚刚结束了一个电影的拍摄,但实际上并不会立即拿到应有的片酬,一般在年底结算的时候这些钱才会打款到他们的帐户上,回湾区的票钱,他都得依靠夹在皮箱里面的那几百块现金。 「不考虑下怎么把它带回去吗?」周庭光伸手敲了敲鱼缸。 或许有些人身上的魅力是不分物种散发的,那只有些木讷又怕生的金鱼,此刻竟非常主动地贴上去,隔着一层玻璃触碰周庭光的指尖。 束之实在不想承认这副谄媚模样的生物是自己刚领养的宠物,他不动声色地将鱼缸往旁挪了挪。 第27页 「好。」他伸手在水面拨弄了一下,「那我明天再搜搜怎么把宠物带回去。」 希望运费不会太贵。 听到他的回答,周庭光突然很轻地笑了下,掌根抵着额头,似乎有些无奈。 拨弄水的手停了下来,束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笑着的人。 坐在驾驶位的梁辉终于在此刻忍不住搭了腔。「周生明日有空,你要不要同他出去玩一天?」 「啊?」束之一惊,看看梁辉又看看周庭光。「会被认出来的吧,而且被拍到了应该会很麻烦的。」 「你高看周生了,他又不是什么顶流。」梁辉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照旧没点燃。「这么久没新电影,走出去没准都没人认识他了,拍电影的和明星又不一样。」 电影演员鲜少有常年活跃在网络热搜上的,他们热度最高的时候基本是在新电影宣发期间,其余之外的生活并不总受太多人的关注。 因此周庭光知名度虽广,但也谈不上是什么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上热搜的顶流。 而且对于想要深耕电影的演员而言,有含金量的奖项和有深度的作品才是最好的傍身之物,其余都是身外之物。 「实在担心的话,你们就晚上出去咯。」梁辉伸出手在窗外的某个方向随手指了下,「不是有个公园还挺有名的吗?」 梁辉的提议让束之在很短的时间内产生很剧烈的心动,浸泡在水中的指尖似乎都在发烫。 他头脑发昏地看着周庭光,很不矜持地问:「可以吗?」 周庭光颔首,脸上还残留着很淡的笑意,用很轻的声音说:「可以吧。」 说完,他终于下了车,绅士地将车门打开,对着束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这么郑重,弄得束之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端着自己的鱼缸小心翼翼地下车,贴在玻璃壁上的手已经因为情绪的起伏而沁出了汗。 而这次没有将他送到房间的门口,束之与他们在电梯告别。 梯门关上之前,周庭光用一如往常般的语气笑着对他说:「晚安。」 因着那个不算约定的约定,束之晚上又失眠了。 他没有预设过这种可能,也很少跟别人一起出门,再加上这个人还是周庭光,就让他变得愈发在意起来。 半夜实在睡不着,他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翻起,摸到行礼箱旁开始给明天出门搭配衣服。 看着里面几件简单到有些朴素的衣服,他头一次后悔自己出门没多带一些行李。 「真是的。」实在搭配不出什么新意了,他自暴自弃地随便拿了一条灰色运动裤和白t,「长那么帅做什么?!把我衬得丑丑的。」 说完他又暗自爽快地笑了下,重新扑到床上,脑海里开始模拟一些有的没的的情景,压着声音和羞耻地说:「不好意思,这个帅哥是跟我一起的,现在我们要走了……」 「我真有面子。」束之一边笑一边在床上滚,慢慢把自己挪回了被窝中。周庭光。周庭光。 这样好的周庭光。 带着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渐渐地生出困意,无知无觉地陷入到熟睡中,做了一个非常好的、但醒来又全部忘掉的美梦。- 心中惦念着这次出行,第二天束之很早就醒了过来。 为了展示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他很克制地没有去过早、主动联繫周庭光,非常独立地在房中度过了一整个上午和下午。 但实际说好的看车票和宠物託运,其实一个也没有做。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焦躁起来,深唿吸也压不下慌乱跳动不受控制的心脏,好像狂乱到要震破皮肉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一样。 他乱七八糟地把衣服往身上套、乱七八糟地把自己整理了一番,最后用乱七八糟的情绪出了门。 直到见到周庭光的那一瞬,焦躁才终于减轻。「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周庭光的打扮很简单,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同色系的棒球帽和口罩,与平日里也没什么差别。「昨天阿辉说的那个地方,你想去吗?」 「好,如果你也觉得可以的话。」 「ok,那我们走吧,今天我开车。」周庭光带着他一路往下到停车场,而直到到目的地之前,两人都没再说话。 很难得的,束之并没有在这样的沉默当中尴尬,反而因为车内的灯饰错生出几分来。 好似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他和周庭光平常地出门、平常地闲逛,几个钟头之后,又会平常地回到共住的小屋。 但其实这样的氛围是很不适合他们的。 揽月湾的湖中立着一个很高的观光塔,木质的栈道将塔与湖岸连接。 甫一进入到湖岸的下沉式广场,带着凉意而又柔和的风就卷了上来,洗涤净一日的焦躁和疲惫。 广场人很多,大多结伴而来,不少的小贩蹲坐在路边售卖着亮着彩光的小玩具,有的还在播放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是一副很热闹又不吵闹的场景。 人各有生活,几乎没人投以过度的关注在他和周庭光的身上,他们便沿着湖岸的围栏慢慢地往前走。 不停变幻着灯光色彩的观光塔引诱着他们靠近,然而好不容易寻到了路,却发现通往湖心的栈道被铁链拦住,上面挂着一个正在维修的牌子。 第28页 「可惜了。」他轻嘆了一口,有些失落。 周庭光低嗯了声,「有机会还是可以来的。」 湖心去不得,束之就起了往别的幽静处去的想法,而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个草坡。 他们顺着草坡小道慢慢地往下走,这处没有什么路灯,凭藉着湖心高塔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鞋跟踩在石板上发出低而清脆的声响。 不过束之总是会不合时宜地做错事。 他的运动神经一直不怎么发达,在走路这件事情上面也经常出意外,两人不过是走了一小段,他就因为没看清脚下的石砖踩空了。 「当心。」周庭光眼疾手快,在他摔倒之前握住他的小臂,将他拉回原路。「不如我们走出去好了。」 束之像犯了错般扯住自己t恤的衣摆,但没说话、没应允,因为私心里还是很想和周庭光有这样热闹人群中独处的空间,很想说些或许会暴露他窘迫模样的话。 「还是想在这里的话,」周庭光读懂了他的沉默,「那我走在前面怎么样?」 没等束之的回答,他便兀自走向前,慢慢地在前面领着路。 束之在心中很感激他的体贴,可这样走了没几分钟后,就又开始做出很不体贴的事情。 因为现状又开始让他觉得奇怪了,又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了。 他想自己或许真的就是很愚笨的人,读不懂很多东西、捋不清事情发展的逻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他与周庭光。 不清不楚的朋友?或是不干不净的爱人?好像都不是。 因为周庭光给他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责任心使然而已,好的、更好的都是如此——在人生唯一一次冲动到不计后果的事情上他难得幸运了一次,遇见了一个好人。 「周庭光,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呢?」他突兀地开口。 但束之其实真正想说:周庭光,你之后打算把我怎么办呢? 可聪明人周庭光好像没有听懂,他那么聪明也还是没有听懂。 「离吴导的戏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周庭光站在比他矮一些的石阶上回身看他,观光塔不停变换的彩光打在他的脸上。 在拂过的、很轻很柔的风中,束之觉得眼前的人和光束一样变化莫测、不可触碰。 「那结束之后呢?」 「回到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我的父亲不希望我们把太多时间花费在工作上。或许之后还会和家人一起去趟日本,父亲和哥哥都有这个意愿。」 周庭光说得很多,听起来像是很亲近的朋友才会知道的隐私,但他谈工作、谈家人、谈旅游,却还是不愿意谈束之。 束之想,是不是对方忘记了在喜来登发生的那些事情,忘记了一个叫做束之的人手里还保留着一些卑劣的证据,时时刻刻会对他产生威胁。 「是嘛,那很不错。」束之笑了下。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别再提,今夜分别之后重回各自的路,他拿着交换得到的资源去清洗掉烙印在最深处的标记,把合欢彻底从身体里剥离,把一切挪回正轨,他和周庭光再次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下次见面或许在某个品牌的盛典,他们站在聚光灯下,彼此都体面。 可束之永远做不出做好的选择,他看着周庭光的眼睛问:「那我呢?我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是在你看来,处理了刘晶这件麻烦事、给我换了经纪公司、介绍了吴导的戏给我就已经算是交易完成了?」把这些一一罗列出来,束之才恍然发现周庭光已经做了这么多,于是原本很淡的埋怨也没有了。 他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补充道:「我不是在质问你,起码这次不是。 「我只是有些搞不懂,我本来也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我要需要这么直接地问你才行。周庭光,你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束之,本来就应该这样,」周庭光很快地接了他的话,「想要什么都应该这样直截了当。」 这不是束之想要的回答,但他却被这番话给安抚了。 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揽月湾颳起了风,四月的晚风卷着湖水的潮湿轻柔地裹在人的身上,周围的树木发出很轻缓沙哑的声响。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见周庭光伸手向他而来。 温热的掌心悬在他的脸侧,熏得他的脸开始发红,风中的人开口,「湾区和港区离得不远,我想你应该是有通行证的。」 语罢,那只手收回,在发间带下了一片四月的嫩叶。 「你……」束之好像读懂了,又好像没有。「你不是说只会找你喜欢的人吗?」 「我是,但我也没那么急,非得现在就找到不可。「」风变得大了些,衣摆也被吹得鼓动起来,周庭光松开捏着树叶的手,那片新叶就重新回到了带它来的风中。「谁能说定是谁呢?」 第15章 合约 束之独自回到了湾区,乘坐的是周庭光给他付款买下的商务舱机票。 他像个偶然得到能够入住皇宫机会的流浪汉,兴奋的同时还在惶恐不安,怕享受过了头、怕回到原处便再也不能忍受寒冷的晚夜。 但束之和流浪汉也多少有些不同,他还在意会不会和施恩者从此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更贪心。 一路几个小时的奔波,他回到了在湾区城中村握手楼的廉价出租屋,甫一开门便嗅见了股淡淡的尘粒与霉菌混合的气味。 第29页 不好闻,但生活在类似房屋的人总会习惯这一切。 「欢迎回家。」 他站在门口自我欢迎了一下,而后进屋将门关上,恢復了一室的安静。 把屋子打扫干净费了好些力气和时间,等处理完,天似乎都要黑了。 他推开阳台上的玻璃窗,窗口往外凸出一小块的不锈钢防盗网将楼宇缝隙间的天空切割成一块一块,对楼同层的窗似乎已经很久没被打开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搬离了这个不像城市的城市。 手撑着窗台身子往前倾了些许,束之忽然感受到鬓边吹过一阵带着湿气的风,长到有些挡眼的头髮被捲起,胡乱地贴在脸上。 「起风了。」他闭上眼感受难得能眷顾握手楼的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潮湿的味道越发,「应该是要下雨了。」 港湾总是这样的,哪怕是大晴天也会突然乌云密布。 束之没进屋,他掌下一个用力转身坐上窗台,背懒懒地靠在窗框上。 隔壁没见过面的邻居下了班,蓝牙音箱连接成功后发出很大的提示音,几秒后,混混沌沌夹着电流杂音地开始唱:「约会像是为分享到饱肚滋味,有任何难题却不提起……」 在歌声中发了一会儿呆,他从裤子的口袋深处摸出一个已经被挤得皱巴巴的烟盒——里面只剩下了一根烟。 有些做贼心虚般将烟盒放在鼻下闻了闻,没发现出了菸草之外特别的味道,于是他从中将里面那根有些变形的烟给抽了出来。 很不熟稔地将烟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劣质塑料壳的打火机摁了好几下才成功出火,然而那么一点火簇也很快被拂过的凉风给吹熄。 他扭腰俯身用身体挡了下风,又浪费了十多秒才点燃烟纸。 裹在里面的暗黄色菸丝被烧成灰,时大时小的风让它明明灭灭,很细的白烟从点燃的尾部飘出。 原来香菸被点燃的时候是这样的,但并不好看,好看的从来都是叼在人嘴角时宛若是硃砂般的猩红一点。 烟是给人做点缀的。 在风与歌声之中,束之将脚也抬了上去,脚尖抵着防盗网,冰凉的不锈钢在他足下渐渐被暖温,热裤被风鼓动,凉风顺着钻进去,逐渐裹住他全身。 他半眯眼夹着烟送入到唇边,学着记忆中周庭光的动作深吸了一口,焦油与尼古丁的味道混在吸入白烟中,苦涩灌满整个口腔,还在不停地往喉口的深处钻,他轻咳一声,所有的烟就散了出去。 学不会周庭光那样自如地吐出。 好似是不甘心,又好似是不捨得。 他又把烟送到了唇边。 雨就是在这时突然落下来的,不锈钢的防盗网被砸得哗哗作响,迸开的细小水珠砸在束之的身上,没有遮掩的肌肤被打湿,生出些怪异的粘腻。 隔壁的音箱换了一首歌,此刻正吱吱呀呀地唱着:「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许准我吻下去……」 束之深吸了一口,忍着不适将烟含在嘴里,而后控制着速度慢慢地往外吐。 或许不算成功、或许不太好看,但那些白烟从他嘴中飘出盖住眼前的视线时,他成功地回想起了在片场时的周庭光,也莫名地看清了唇齿张合之间无声吐出的那几个字。 他说:bb,过来。- 回来后的第二天,束之选了身干净的衣服,去到了嘉仓。 嘉仓在港区,与他隔了一道海。 过了拥挤的通关口岸、路过繁忙的皇后大道、擦肩过滙丰银行,他跟着导航转身进了一个人不算太多的小巷。 港区寸土寸金,嘉仓的公司大楼也算不上太大,但束之将此擅自地归为自己人生的新起点,因此看着眼前楼房就带上了层别样的滤镜。 甫一进入大楼,前台就敏锐地抬头看向了他,几乎没做什么犹豫,就对他打了招唿。「你好。」用的是白话。 犹豫了几秒,束之还是没把自己学的那几句半吊子白话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笑着点头,「你好。」 前台很快反应过来,切换成了国语。「请问是有预约吗?」 「有的。」束之走上前,掏出了离开之前梁辉给他的信息纸,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几串数字和字符,前台却一眼看出了关键所在,毫不犹豫地拨打了一个内线电话。 「曼姐,有人找你,拿着辉哥的信纸。」 「ok,我知了。」 电话挂断,前台对他点了点头。「束老师,辛苦您上三楼最里面那间办公室,曼姐在那里等你。」 曼姐,李施曼。 南加州大学新闻学毕业,15年的从业经验,嘉仓的金牌经纪人,是个omega。 她在业内很有名气,带出过不少有成绩的艺人,公关手段十分了得,哪怕接受的艺人黑料众多、名声不佳,在她的手中也能够力挽狂澜。但极少出现在行业外的公众视野前,本人似乎被也并不是喜欢搏关注的性子。 束之曾多次听前任经纪人提到李施曼,语气时好时坏,公关手段与营销手段或有不贊同之处,但对于她的能力也还是相当认可。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又产生了类似于受宠若惊的情绪。 周庭光应允的都给了,而且给的都是最好的,这么自然也这么不张扬,好像这样的束之得到这些也理所当然。 第30页 简直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又一次被巨大惊喜砸中的束之晕头转向地上了三楼,敲响最里间办公室的门。 「请进。」声音从门内闷闷地传出,是带有口音不太标准的国语。 束之推开门,坐在皮质小沙发上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穿着简单的西裤西服,里头的衬衣解了几颗扣子,但领口的褶皱很整齐,显然经过熨烫和特别整理。头髮是很干脆利落的齐耳短髮,鼻樑上架了一个红框的眼镜,面容线条很是锋利,不笑的时候几乎会让人感到畏惧。 「是束之吗?」她推了下眼镜,对束之伸出手。「我是李施曼,比你大你8岁,你可以喊我margot或者曼姐。」 「曼姐好。」束之回握住,感受到了对方掌心的力度。「我是束之。」 李施曼点点头,收回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都有空,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我想先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个人情况。」 这是很正常的流程,束之还算习惯。 他坐下之后,李施曼在茶桌上夹了个茶碗给他倒了杯热茶,略微有些苦涩的茶香被水汽带着扑在人的脸上,束之用指腹很轻地蹭了下脸颊。 「是omega吗?」李施曼问。 束之点点头,「是。」 「有对象吗?」 束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 「但是你已经被标记了。」李施曼直接开门见山地点出,没给任何束之缓冲的时间。「如果我没有感知错误的话。」 这是第一次有除了他和周庭光之外的人提及到这一点,错愕、无措、惊慌等情绪一下涌上来,他下意识地伸手盖住自己的后颈,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李施曼。 李施曼忽然笑出了声,表情变得柔和了些。「我对信息素比较一般人敏感很多,所以察觉得到你身上alpha的味道,你不用紧张。」 她拎着茶水桌上的茶壶,添满了束之半空的茶杯。 「我是你的经纪人,我需要比别人更了解你的情况,防止出现突发意外的时候来不及做出应对措施,你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束之绷紧的背嵴微微放松了些,也知道李施曼说得有道理,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标记的人也好、过程也罢,他都说不出口,而他对周庭光的那点心思也实在拿不出手。 「抱歉曼姐,是我太敏感了。」他抬手握住面前的茶杯,往嘴里灌了几口。「但这件事情……可能有些复杂,一句两句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其实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如果实在没办法说,可以暂时不说。」李施曼微微后倾,背靠在沙发上,「不过我需要知道你后续的打算是什么,关于这个标记。」 束之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照旧沉默了一会儿,又在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就给出了回答。「会洗掉吧……也许在不久之后。」 毕竟周庭光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束之也不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和他联繫。 「ok.」李施曼没在追问,将茶几上的合同推到束之的面前。「你的条件跟我想像中差不多,这是我早先给你选的合同,看看怎么样。」 「五年合约,b签。」说完,李施曼又补充道:「a签基本都是自带流量和经歷的老人,b是我能给你争取到最好的。」 束之俯身拿起,垂着脑袋细细翻看着。 即使是他,也能够看出合同的用词很严谨,作为甲方的嘉仓列出了许多非常详细的要求,但对于乙方也并不苛刻,即使是b签的合约他也能够得到很多。 但这个时间未免太短了些,一般的公司都不会选择这么短的合约,除非没有深入培养的打算。 束之不知道是自己不合李施曼的心意,还是因为周庭光和梁辉介绍他来的缘故。 「五年后嘉仓会给我换更好的合约吗?」他抬眸看着李施曼,笑着问。 他的话音落下,李施曼忽然偏了个头,用一种晦涩难解的眼神开始打量他。 或许会有些不自然,但束之没躲,他静等着对方的回答,关于利益就总是要努力挣取的。 大约两三分钟后,李施曼笑了起来,几乎是喃喃着说:「我就讲嘛,怎么会没意思。」 「五年后,」说着,她摘下眼镜用掌根揉了一下眼睛。「确实会有更好的,别着急。」 第16章 新居 李施曼给他安排了一间套房,一室一厅,在环境与安保都很过关的小区,採光与朝向都非常不错,拉开窗帘能看见湾区湛蓝的天空、推开窗子可以遥望到不远处的海,再也不用担心因为阳光照射不进室内,也不用担心因为过度的潮湿而生出曱甴。 干燥温暖的太阳从窗外照射入屋,好像他的人生从此也见了光。 他把託运回来的金鱼养在了客厅不会被暴晒的角落,在能力的范围内给它买了最好的鱼粮。 有那么几个觉得这房太空太陌生的霎那,看到它就又觉得自己有了陪伴。 而在搬进新家的第一天,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梁辉给他发来了贺电,像是交好的朋友一样跟他讨论新居的布置。 束之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嘴上回应着对方的话,实际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些不太妥当的渴望。 他混混乱乱地想,周庭光在做些什么呢?在拍戏还是在梁辉的身边?知道他已经签了新合约、搬了新地方了吗?离开的这几天有没有偶尔想起他这个人来,还是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第31页 「周生?他正在拍呢,我可不敢顶着吴宇骂去找他。」梁辉在电话那边笑道。 束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无知无觉地把心里所想的给说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找补,梁辉又开了口。 「不如这样,我把他的号码给你,你有空就去联繫他?」 「啊?」束之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心率变快,甚至每一寸皮肉都开始生出很淡的焦躁来。「会不会打扰到他?毕竟那么忙。」 嘴上是这样说,但实际已经将电话开了免提,手机界面切换到了隐私备忘录。 梁辉笑了声,叼着什么东西般含含煳煳地说:「我不知道诶,不然你自己问问他好了,你说周少爷,我打电话同你煲粥,会不会让你很苦恼啊。周生肯定说不会,然后你就每天都打给他,让他除了拍戏和你,没空想别的。」 说完,就快速地给束之报了号码。 束之敏捷而准地将那串11位的数字敲在备忘录,摁在键盘上的手指发了些薄汗,「不能这样吧,还是拍戏更要紧。」 眼睛很用力地反覆扫了几遍,心中就已经将号码给记下来了。 「给了你他的号码,以后有什么事就联繫他好了,我正好偷个懒。」梁辉很夸张地嘆了口气, 压着嗓子低喊道:「一个人打几分工,梁辉啊梁辉,惨过做鸡啊!」 「好了好了,我要忙了,下次再聊,bye~」 束之捧着手机点了几下头,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回復道:「嗯,再见。」 梁辉甫一将电话挂断,就将手机甩到桌子上,没骨头般倒进沙发里,一边调整姿势一边对着房中另外一个人愤愤地骂道:「痴线,乜事都喊我来做。」 理所当然地没得到回应。 他心生不满,抬起手把自己的肚皮拍得啪啪作响。「涨工资!涨工资!不然我就要跳槽,把你周庭光工作室的机密都卖出去。」 周庭光被吵到不得不回头看窝在沙发上的人。「辉哥,三十几岁了,稳重点。」 「惨过做鸡啊。」梁辉在沙发上转了个身,用后背表达自己的不满。「惨啊惨啊!!!」 「今年年终给你多一个点。」 干嚎声停止,梁辉扭过上半身去看站在窗口的人,「真嘅咩?」 周庭光低嗯一声,伸手轻推开玻璃窗。 屋外缠绵的水汽如有实质地裹在他的指尖,他捻着手搓了搓,指腹生出了很薄的热,错觉间仿佛在触摸另外一个人的肌肤。 他很轻地笑了下,低声自语道:「又落雨了。」- 刚签上嘉仓的那几天,束之还没什么太大的实感,直到一周之后李施曼联繫他说有新剧本可以尝试,他才终于有种要走上新的轨迹的感觉。 李施曼照旧给他倒了杯茶,束之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也实在喝不出有什么区别,只能囫囵地咽下。 「一部ip剧,小说改的,叫《施恩》」她将剧本递到束之的面前,又简单地做了个介绍。「嘉仓买下的版权,剧版编剧也是我们自己的人,是一个比较新潮的故事,原着小说在平台有几十万的收藏,题材还算比较受年轻人的欢迎,虽然不上星只做网剧,但是我很看好它的成绩。 「我推荐你演里面的男二,你的形象气质比较符合,而且人设也讨喜,演好了是个不错的开始。」 她说得很清楚,束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理解到了重点,这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但和束之最初的预期和职业规划有一定的偏离。 电影和电视,其实是两个不同的赛道。 准确而言,戏剧、电影、电视、综艺、音乐等虽都可囊括入娱乐圈这个大的概念体系里,但它们确实隶属于不同的赛道,彼此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壁垒。 行业内头部的成员自然可以从心,但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入行时偏离了赛道后期想要转型会非常困难。 虽然束之刚刚参演完大导吴宇的电影,但那也绝对称不上已经在电影站稳了脚跟,现在就该换赛道,不知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还什么都没说,李施曼就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她推了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镜,直言道:「我讲话可能不好听,不过其实你的长相不适合演电影,文艺片不吃这一挂,商业片的话,大陆的体系不成熟,而港片又过了黄金时期。」 束之勐地抬头看向她,捧着剧本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但看了几秒,终于还是自暴自弃地说:「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时常感到绝望。 然而大多数时候束之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只会不停地在心底反省是自己不够努力,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被不可抗力所束缚,好像这样他就还是有希望可以抵达目的地的。 谁又会不希望成为第二个周庭光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施曼似乎有些无奈,理了一下鬓边的短髮。「我的意思是,与其被那些不入流的导演给利用去卖肉,不如等待好时机。 「但是人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吧,空闲的时间就做做其他的事情好咯,多赚点钱买房,多积攒粉丝保票房。 「等你参演吴宇的电影上映了,那个时候路会好走一些,选择也会多一些。」 她靠在沙发椅背上,抱臂看着束之。「嘉仓有合适的电影,我当然也会给你留意的,毕竟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第32页 束之眨了几下眼睛,有些受不了自己般抬手盖住脸,深吸了好几次口才对李施曼说:「曼姐,抱歉,是我情绪起伏太大了。」 「哈哈哈——」李施曼忽然愉悦地大笑起来,空气当中漫起一股很淡又很甜的omega信息素味道,慢慢往束之的身上贴,是一种亲近的表达。「我没觉得你情绪起伏大,你比大多数艺人好太多了。」 「而且我知道,你只是害怕。」 她给束之的茶杯倒满,「但你怕什么呢?有人给你撑腰的,该借势的时候就借势。」 氤氲的热气裹着茶香扑在人的面上,留下一小片粘腻的湿意,束之眨了几下眼,眼眶也被熏得潮湿了。 有人给他撑腰吗? 「谢谢曼姐。」他端着茶杯,对李施曼露出了非常真挚的笑。- 李施曼说的推荐,实际就是帮他拿下了这个角色,束之要做的就是在筹拍的这段时间内将故事和角色了解透彻,保证开拍的时候能够将角色演绎到位。 故事确实有趣且新潮,融合了一些幻想脑洞,但故事内核还是定焦在社会矛盾,所以嘉仓的意思是按照正剧的风格来拍。 而束之要饰演的男二是个悲情色彩很重的角色,最后捨身忘死,用生命促成了大圆满的结局。 从网上的风评来看,他确实非常讨喜,有许多网友自发地给他进行了大量同人二创,热度一直不算太低。 他把原着反覆咀嚼了好几遍,又刷了不少带有角色tag的同人文,如此才大致摸出了些精髓,最后动笔洋洋洒洒地写了近万字的人物小传。 钻研角色的时候束之一直很沉浸,没太关注外界的声音,于是直到人物小传落完笔、重新打开网际网路,他才迟迟地发现网上已经变了天。 不过几个小时前,嘉仓与小说平台方、作者一齐官宣了《施恩》的影视化,宣传的文案中艾特了他们这些重要角色帐号。 此消息一出,立即引起了书粉、演员粉等多方受众的激烈讨论。 实际上,是算不上愉快的讨论。 原着粉与影视化的矛盾由来已久,由于许多前车之鑑,他们会下意识地不信任影视改编产出的结果,而在剧还未正式播出的时候,演员无疑会成为第一批审视的对象。 借了大火角色的热度,就要承相应热度的讨论。 关于束之是谁、束之有过什么作品、束之的模样、束之的能否将角色演好等等话题的讨论热度,一时之间竟然比主演还高。 起初话题内容都还比较理智,但浑水摸鱼、挑起争端、别有用心之辈向来不少,很快束之的评论区就在刻意引导之下变了味。 翻来覆去,主题无疑只有一个——束之不配。 第17章 合欢 如果要真的去细究束之在娱乐圈的地位如何,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查无此人的地步。 四年前选秀节目还在国内盛行的时候,失业的他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签了前任娱乐公司,故而得到了一次选秀的入场券。 刚开始并未有太多关于成名成角的想法,只是听说参与者包吃包住,淘汰之后还可以得到一笔安慰奖金,所以才莽着头参加了。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简单一轮游,但没想到因为还算看得过去的长相,让他在节目刚开始的路透就吸引了一波粉丝。 这个时候的粉丝是非常朴素、单纯又可爱的,没有人引导也愿意自发地为他进行宣传,如此又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后来竟然也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选秀的决赛。 但束之总是不受到眷顾,每当他心生斗志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各种困难阻碍就会接踵而至。 网络上有关于他的舆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堪入耳,捏造的谣言满天飞,他的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而成团夜他又用一种非常狼狈的姿态输了比赛。 束之将此称之为狼狈,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当天晚上周庭光也在。 那是他们第一次跨越荧幕、跨越山海的面对面相见,但记得的也只有束之一个人而已。 这些暂且不提,奇怪的就是:节目结束之后有关于他的黑料就立马没了水花,曾一度被顶到热搜前排的词条也变得无人问津。 好的坏的其实都是名声,做艺人最怕的就是无人讨论。 没火过的束之就这样很快地过了气,又经过几年影视的蹉跎,当时的秀粉也所剩无几。 选择这条路他也谈不上后悔,只是再回想时难免会恍惚。 发生过的所有都久远的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有关于选秀的一切记忆,包括当时的情绪都已经变得很淡了。 仍然记忆深刻的,或许就只有满屏幕的恶评。 实际上束之是很不愿意主动地去咀嚼这些,他希望狼狈失败的过去和其他所有一样都被人们淡忘,但此刻的评论区强行帮他回忆了起来。 甚至还编造了很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过去。 【呃呃呃,我怎么记得这位当年当年选秀出道,黑料满天飞,现在秽土重生了?】 【+1,不过重来也很正常吧,毕竟……懂自懂】 【有瓜?放个屁股】 【sz被by这件事情不是还闹得挺大?现在也能找出来当时的词条吧,节目里就很明显的皇族,不过最后被弃了,因为他在节目里gy其他的成员……】 第33页 【小哥哥长得就不像是什么安分的人捏(扶额苦笑】 【可以不要什么妖魔鬼怪都来蹭我们二哥的热度吗?】 【给资本当牛做马一整天,下班回来还要看资本捧出来的花瓶,我这当牛做马的一生】 【苦了累了一天发现《施恩》要被影视化,二哥还是这样的货色演,天终于塌了】 【滚啊!似人一个,线虫别来沾边!】…… 束之在为数不多的经验当中,总结出了看到这样评价时身体给出的反应:刚开始的时候心脏会勐地一跳,而后脑袋一片空白,身体莫名地开始发热、手心地沁出冷汗来,过了最无措的那几秒,心脏就会生出一些钝痛,进而眼睛泛疼泛酸,到最后唿吸会变得艰难沉重,心理会变得麻木迟钝。 但他不会流眼泪,四年前也没有过。 他才不要示弱。 即使遭受到再多的非议,他都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才行。 他的心里攒着一口气,恶狠狠地想自己一定要在这样的声音里越走越远,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亲眼见证他的成功。 而且其实他也根本没有那么难过。 刚一退出软体,手机就收到了讯息。 消息提示音震得他的心停了一拍,他赶忙将浮了层薄汗的手在衣摆处擦拭几下,接着才打开聊天列表。是李施曼。 卡在喉口的那口气不太快活地吐出来,挺直的背嵴也微微下塌放松了些许。 【曼姐:你应该看到网上的消息了,怎样?要不我帮你管理帐号?】 【曼姐:dont care,以前我带过很多名声很差的艺人】 【曼姐:拿出作品来就ok,我会帮你运营】 束之一一回復了她的话,看到这些心情确实好了些,但他其实不是很想跟人聊天。 他也没有太难受,只是有点累了。 这样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最后直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束之才用非常无所谓的语气单方面道了别下线。 关上屏幕后他长舒一口气,将手机随意地丢进被褥里,兀自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接着自己也有些搞不懂地跑到客厅把鱼缸抱回到床上来。 金鱼什么也不知道,金鱼还在水中漫无目的地游着。 束之侧躺下,将鱼缸放在枕边。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一会儿鱼,他慢慢地凑过去将额头抵在玻璃缸上。 半凉的水透过玻璃染在他的额上,让他产生了很轻微的头晕目眩。 鱼缸还未温热,窗外就突然涌进一阵凉风。 裹着湿气绵绵地扑在人的身上,他抬头看去,发现原先万里无云的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昏暗起来。又要下雨了。 怎么港湾这么多雨? 好像永远也不会有恆久的天晴。 他变换了个姿势,双臂很用力地把鱼缸抱入怀中,侧躺着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模模煳煳之间,束之有些分不清屋内的潮湿到底是暴雨前夕的预告,还是他的信息素在肆无忌惮地飘逸。 他只是觉得自己即将要溺毙在其中。 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埋在被褥中的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伴随着要命的震动。 束之勐地被惊醒,伸手去捞那个小方块。 看也没看点下接通的那一霎那,蓄谋已久的暴雨落下,而电话那头的周庭光也是在这个瞬间开的口。 他说:「束之,在哭吗?」 束之的眼泪很突然地流了出来,一滴接着一滴止不住地坠入到床单中,洇湿深色的布料。 「没有。」可他这样说,「我才不会哭,我也不在乎,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些事情难过。」 「是嘛,」周庭光开口,声音在电话中有些失真,失真得很温柔。「但其实你可以难过,如果连一个人悲伤的权力也剥夺,那未免太苛刻了些。」 对于很多人而言,说不要会很艰辛,可在束之看来,选择要或可以的权力会更难得。 因为什么都没有人再难失去,而想要获得什么却需费尽全力。 束之可以轻易地听李施曼的话不去看、不去关注、不去落泪,但那么完美聪明的周庭光却要暂时给他在意、悲伤的权力和机会。 这非常奇怪,可他也没法不听周庭光的话。 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束之就把自己弄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周庭光,我很难过。」他哽咽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 「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但为什么努力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我是不是命不好,所以才会一直一直一直遇见这样的事情? 「每当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变得更好的时候,现实就要给我当头一棒。 「这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身为演员被讨论其实也很正常,好的坏的其实都正常。 只是束之觉得自己真的到忍耐的限度了,他想到自己满心欢喜地去试镜、想到刘晶兜头泼下的那杯混酒、想到自己当作目标与偶像追寻的周庭光、想到他那么糟糕和卑劣的算计、想到自以为人生新的开始、想到那些被翻出来的旧谣言…… 想到一事无成却自命清高的自己。 真糟糕,他想。真糟糕。 「束之。」 电话那头的周庭光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低而沉的声音让束之再度崩溃。 第34页 「对不起,周庭光,对不起……」他开始疯狂道歉,因为自己的不懂事和不坚强,蜷缩的身体在颤抖,怀中的鱼缸溅出不少水。「我知道我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所以才会……」 「阿之,你不是。」周庭光打断了他,又用非常笃定的语气重申道:「你不是,你很好。」 「四年前,在那个舞台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好。」 束之被这样的掷地有声的话震得有些无措,他紧握住手机,眼泪虽然还在流,却有些忘了怎么哭。 仅仅只是给了几秒的缓冲,周庭光又开口,他问:「阿之,你现在在家吗?」 「在的。」束之回答。 周庭光就说:「那现在去开门,记得穿鞋。」 束之仿佛成为了一个只听得懂周庭光指令的机器人,他机械地下床、机械地把鞋套上,又机械地把门打开。 和很多浪漫电影当中的桥段不一样,周庭光并未出现在他的面前,但门口摆放了一个矮树盆栽。 枝繁叶茂、修剪得当,枝桠上又点缀着一颗颗如绒球般舒展的粉色花朵,它散着干燥而又温暖的味道,温柔强势地破开暴雨的潮湿,柔和而又坚定地将他缠绕。 合欢,是合欢。 「阿之,现在把眼泪擦干,给它浇些水吧。」周庭光说。 「好。」束之答。 【作者有话说】 有一个非常喜欢的情节很想要跟大家分享,但是在很后面,简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18章 梦游 实际上周庭光具体说了些什么,束之有些没听清,最后也没记住,但只是很简单的一通电话,束之就很轻易地将那些糟糕的情绪给消解完了。 可此后的一段时间内,他与周庭光都没有再联繫过。 对方没主动,他也是如此。 束之自觉哭得有些狼狈和丢脸,也想或许周庭光也已经在安慰和送花之间耗尽了耐心,所以非常自觉。 能够得到一点也很好了,其实他也只会在不理智的时候才贪心。 束之按照李施曼所说的那样,将帐号交给了她打理,自己则在那间房屋当中专研剧本,静待开机那一日的到来。 至于那盆合欢,束之将它摆在了客厅採光最好的地方,和金鱼正好相反,它们一明亮一阴暗,都默不作声地在陪着他。 房间仿佛变得越发拥挤和热闹,他很少再感到孤立无援。 可合欢不像他带回来的金鱼那般安静不吵闹,即使只是兀自在角落里面开着花,它也总是会想尽办法地吸引束之的注意力——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合欢的花香竟然那么浓烈、那么撩人。 有很多个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失神、恍惚,深陷在一片空白的幻觉里。 潜意识告诉他他在渴求着某些东西,然而回过神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种迷茫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临近开机的某个夜晚,那个时候已经是七月酷暑,盆栽中的合欢盛开了将近一个月之久。 他看完剧本正准备休息,又回卧室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合欢,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坠了一朵花下来。 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绒毛般的粉花序有些蔫蔫地耷拉着,好似是什么无情的人将它採撷又丢弃了一般。 「周庭光,生病了吗?」束之慢慢地走到盆栽旁,用指腹很轻地抚摸翠绿的叶片,另一只手顺着枝干摸向更为粗壮树根。「哦,应该是要谢了。」 他蹲下身,将坠在地上的那朵合欢拾起,很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俯下身凑近闻了闻,熟悉的味道钻入到鼻腔中。 像,但又不像。 毕竟人总是要比物更有力量也更温暖些。 「干嘛要装得这么可怜,」他用食指戳了戳掌中的花,「明明就有那么多人的喜欢。」 和真正孤零零只会傻游的鱼又不一样。 他把花带回了卧室,又非常莫名其妙地将它放到枕边,然后扯着被子给花梗盖了一点布料尖尖。 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才闭眼轻声道:「晚安,周先生。」晚安。 可今晚终究不能安。 钢筋水泥被曝晒后一日的余热开始发挥作用,港湾高湿度的空气又让人难以唿吸,被褥被无处不在的水汽弄得潮湿粘腻,连带着贴上的肌肤也怪异不安,身侧温暖干燥的香气竟然也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开始变质。 半梦半醒的束之深吸一口气,嗅到的却是满室花香。 他下意识地变化躺着的姿势,皮与肉在相互触碰的时候生出细细的痒和黏。 翻滚的时候,一时不察压到枕侧的合欢,它就那么不讲理地顺势贴在发了一层薄汗的侧颈。 纤长的花序在跳动的动脉轻轻地刮蹭,束之在几乎要窒息,长时间的缺氧又进而导致他头昏脑胀。 很怪异,他竟然失去了抬手将花拿下的力气。 「阿之。」 恍惚之间,束之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他,似乎就在耳边。 「唔。」他含煳地应了一声,可那个声音还没有停歇。 「阿之,过来。」 「阿之,乖一点。」 「阿之,睁开眼睛。」 束之就真的彻底睁开了眼睛,关了灯的深夜是昏黑的,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可他隐隐觉得身侧有人在。 第35页 或许也不止一个人。 风流儒雅的、西装革履的、肆意洒脱的、快意恩仇的、自负傲慢的、阴暗自私的……每一个束之在大荧幕上看到的,都出现在了房中、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越靠越近,每人都伸出一只手、每人都落在不同的地方。 脖颈被握住、手腕被攥紧、指尖在髮丝间游走、凸出的脚外踝被摁压、下颌被掐起……束之仿佛成为了一个祭品,即将要被无数长着同一张脸的邪神给分食吞尽。 「阿之,做给我们看。」在屋内游荡的风如有实质地缠上来,他五指张开,仿佛与人十指紧扣着。「伸出你的手,自己做给我们看。」 束之从来都是做不到拒绝的。 他抬手去摸自己颈后的腺体,那一块也变得和寻常不一样,一摁似乎就要漾出东西给。 可束之没用力,他只是很轻地碰了一下,仿若雨天的湿气就裹着合欢的味道突然就一起飘逸出来,在短短几秒内盈满整间卧室。 越发无法抵抗了。 另一只手献祭般给围在周围的人表演,可握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的身体都还是觉得不够,于是他干脆跪坐起来,把放在颈后的手下移到垫下去。 只是一个指节,他就脑袋一片空白。 然而贪婪的心以及耳边的声音还在怂恿他,还在鼓动他去追求更多、更多。是这样的吗? 周庭光当时感受到的是这样的热和软吗? 他当时体会到的是这样的深浅和体量吗? 束之不知道,他颤抖着趴伏在床,眼角被逼出欲坠不坠的泪。 他快要死了,渴求要把他烧死了、熬干了。 为什么围在身边的人还不来帮他?为什么他们只是作壁上观?为什么祭祀的邪神不愿意施恩于他这样一个虔诚的教徒? 「周庭光,周庭光……」束之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个名字,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就喊出来的名字。 突然某一瞬,他莫名地痉挛着颤抖起来,泪水也终于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束之终于平静下来,可四肢彻底乏力,整个人弹软地倒在床上没有节奏地唿吸。 他把手抬了起来,指间连着很晶莹的东西,闪得他恍惚了一会儿,再回过身的时候,身边的那些人就突然都不见了。 束之突然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空旷和寂静,手在被褥了搜寻几番,最后成功抓住了那朵顽劣潜逃的合欢。 他把花捧到颊边,低骂了一声。「周庭光,你真烦人。」- 束之刚睁开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嗅到周身一晚上都没散去的淡淡气味,他才意识到昨晚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他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把脏污的合欢丢进垃圾桶里,又快步跑到洗手间去。 水龙头大开着,一双手做贼心虚般不停地搓洗,但洗手液摁了好几泵、指节都被搓红,那股味道似乎也没洗净。 「啊啊啊——」他抬起湿漉漉的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好不正经的花啊!」 镜中的他脸颊绯红一片,束之自己也分不清是拍的还是羞的。 总之,因着做的这么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他的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心虚,这种症状在w/app上看见周庭光的名字时更甚。 所以连带着要进组这件事情,束之也只是发信息给了梁辉,而刻意遗忘掉了周庭光。 反正那个人或许也根本不在乎。 他想。 第19章 朋友 新历2045的7月16日,束之拖着行李箱再次离开湾区,在李施曼以及新招的助理徐嘉欣的陪伴下前往《施恩》的拍摄地。 他终于不用再独自一人奔赴一个未知的结果。这是很好的。 而束之坚信着,以后也会更好的。 《施恩》的故事背景是现代社会,讲述了三个成长环境、家庭条件、性格为人都大相迳庭的人因为一次奇遇被共同困在一条公路中,他们需得将这条公路当中所有的异常找出,才能成功逃离这个困境。 原着将其打上了现代幻想的标籤,但最终落脚点还是在社会现实与社会问题上,因此导演林贤希望赋予它更为浓烈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让它更深刻、更现实也更怪诞一些。 故而制作组在筹划的时候,基于生活感和现实感没有率先考虑各大人造的影视基地。 经歷几番的寻找后,他们最终拍板了西南的一个省会城市。 从湾区出发,歷经两个多钟的航班,他们终于落了地。 甫一下出机场,束之就感受到了与港湾全然不同的、干燥舒爽的空气,高湿度在皮肤上留下的粘腻被一阵暖风给轻易带走,高海拔让绵厚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它们在山丘、街道上肆意地落下大片的阴影,温暖的日光从云间穿出,也比其他的时候离人离得更近。 他不禁闭上眼,竭力放松自己的四肢深吸了一口气。 可还没来得及感慨,李施曼就拉着他退到了阴影里。 「嘉欣,给之仔戴上帽子、墨镜和口罩,再喷点防晒。」李施曼走出机舱就已经是全副武装,现在整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不要小瞧了这里的紫外线。」 徐嘉欣是个女性beta,做事非常雷厉风行,颇有李施曼第二的味道。 她的身高只比束之要低个两三厘米,身材锻鍊得很好,腿部手臂的肌肉都很漂亮,按照李施曼所说,她既可以当助理也可以当保镖还可以当司机,一个人领三份往上的薪水,是非常实干型的人才。 第36页 也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这些东西,李施曼话音一落,徐嘉欣就直接掏出棒球帽盖在他的头上,连墨镜也正正好好地架在了他的鼻樑间,并利落地甩下一句,「小之哥,注意防晒。」 束之被迫与自己眷恋的日光隔离开,颇有些幽怨地瞥了一眼李施曼和徐嘉欣,最后不情不愿地跟着上了租的车。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嘉仓预定的剧组酒店。 嘉仓财大气粗,这些年又产出了不少收视率高、票房高的影视作品,因此筹拍新剧的时候,能够给到的都是很好的。 作为此剧还算比较有分量的男二,束之终于独自享有了一间豪华套房。 房内馥郁的香氛气味、从大窗外穿透进来的干燥而又温暖的日光、染上清新洗涤剂的柔软被褥……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幸福和放松。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一以贯之地在床上打了几圈滚强行弄乱被褥,然后才装模做样地把剧本拿出来读。 可熬了不到半个钟,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晃了晃脑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的,竟然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水土不服,水土不服……」 胡乱地给自己找了一个藉口,束之终于不再克制自己,他把剧本放回原处,撒欢式地跑出房去敲李施曼的门。 门很快被打开。 而人还没看清,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曼姐,我听说这里的特色烤乳扇很好吃,我可以出去尝尝看吗?」 「可以啊。」 开门的人回答得很快,但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说陌生也不尽然,毕竟束之曾经在影视剧中听到过。 他勐地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笑收敛些许,端正神色去看面前的人。 席嘉良,《施恩》男一号的扮演者,当前热度还算不错的电视剧小生,也是嘉仓的演员。 虽是个北方人,却只比他要高个几厘米,且比港区生长的周庭光还要稍逊些许。 不过他有张非常阳光健气的脸,穿着白t就很像还没有大学毕业的学生。或许是为人不拘小节,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束之能够闻到他身上一股非常淡的、不至于惹人厌恶可又不会被忽略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像是用力摇晃过后的橘子汽水。 「你好,席老师。」束之礼貌地躬了几度,对他打了个招唿。 「客气了客气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席嘉良一边回復,一边用丝毫不遮掩的视线将束之上下打量了一遍,「emm……喊我嘉良哥其实也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精妙绝伦的点子一般,突然变得雀跃起来,又很激动地重审了一遍。「对,就喊我嘉良哥吧,这个,就这个!」 束之不太适应这样热情又自来熟的人,嗫嚅几番,还是忽略心中的怪异喊了一声,「嘉良哥。」 感觉好与坏,其实都不太重要,忍耐与适应,向来才是他最擅长的。 席嘉良听见之后似乎很是开心,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对着房间里面大喊:「margot,找你的。」 「进来。」李施曼在里面应答。 其实束之本来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来见李施曼不过是为了能够得到应允出去满足一下口腹之慾。 现在他们弄得这么正式,搞得他也不得不装作自己其实真的有正事的样子走进去。 「哦,之仔你来了,我正好想找你。」李施曼指了一下隔壁的沙发示意他坐过去,然后又抬下颌指向席嘉良,「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空给你介绍,席嘉良,你应该认识的,你的师兄。 「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的,等我走之后有什么急事,你都可以找他,或许是个还能信赖的人。」 「搞什么,明明就是非常值得信赖好不好?!」席嘉良不满抱怨一声。 他似乎和李施曼十分相熟,晃晃悠悠走过来就径直坐在她身边,并没有考虑过其他的位置。他们两人相隔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席嘉良将胳膊搭上沙发靠背的时候,总会给人几分错觉像是在搭李施曼的肩。 再看李施曼本人,她好像也没有躲避的意思,仿佛这样的相处模式两人已经维持了很久。 束之只是简单地扫了几眼,就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好的,多谢曼姐,也麻烦嘉良哥了。」 「嗯。」李施曼颔首,「晚点再给你介绍一下剧组的其他人。」 听了这话,席嘉良突然非常夸张地摆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指尖碰到了李施曼的肩膀,「哇——你当他系小baby啊?」 「shut up,别再用你那poor的白话同我讲话。」李施曼嘴上嫌弃,但没有与席嘉良躲开肢体接触,与平时束之接触到的曼姐很不一样。 束之看着看着,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是一种距离他很远的东西,朋友也好、恋人也罢,束之都未曾得到过能这样亲昵的对象。 很难说不嚮往,只是也知道强求不来。 李施曼没花太多的时间和席嘉良打闹,很快地转头看向束之,用一种不算太严肃的语气对他说:「之仔,我就带你这一次,以后你得学会自己独立了哦。」 「嗯,我知道的,谢谢曼姐。」他顺从地晃晃脑袋,本来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李施曼愿意这么亲力亲为地帮他,已经很不错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37页 李施曼也跟着点了下头,「哦,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那个,」束之抿唇,嘴角拉起很浅的弧度,「我想出去吃点东西,所以……」 「ok,喊嘉欣跟你一起去。」话还没说完,李施曼就爽快地答应了。 束之的心情又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变得雀跃,他一下站起来,跟李施曼与席嘉良道别后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即使网络上骂声一片,但落在现实生活里,还是没人认出束之口罩下面的那张娱乐圈十八线的脸,于是他与徐嘉欣很是自在地在市区逛了一下午。 市区的风景很好,道路中绿化是开得正盛的鲜花,烤乳扇也是真的好吃,蘸了辣椒面的包浆豆腐味道和别的豆腐十分不一样……总之,束之看一切都觉得可爱又美好,而心情一旦明媚起来,便会不自觉地去美化对于之后在这里生活的想像。 他想,即使这次没有周庭光,应该也能很好吧…… 不过放松的时间难得又短暂,太阳一落山,他们就不得不驱车往回赶。 晚上一到酒店,李施曼又马不停蹄地发讯息让他去套间,说要再向他介绍一个组内的演员。 束之知道李施曼说话做事都比自己管用,这番介绍也是为了能让他在剧组更自如地生活,由此心中很是感激。 甫一推开门,他就看见了站在沙发旁边的男性omega,他很娇小也很白皙柔软,是比束之更像omega的存在。 「你好,我是宋好,在《施恩》里饰演另一男一谢嘉懿。」他一边眉眼弯弯地自我介绍,一边对走近的束之伸出手,身上带着一股淡而馥郁的玫瑰花香。「你就是束之吗?饰演的是男二祁乐对吗?很高兴认识你呀。」 或许人天生会对自己同性别的人产生好感,束之面对热情的宋好时没有像面对席嘉良一样不自然。 他伸出手和宋好轻轻地交握在一起。 感受对方掌心滚烫的柔软,莫名地,他产生了一种终于与人交好的欣喜和雀跃。 或许生活就是会从某一瞬间开始改变,一直不讨喜的人也终于可以得到恩惠与友谊。 第20章 思念 束之很喜欢也很珍惜自己新交到的朋友,新的朋友似乎对他的观感也算不错,这个认知让他感到越发地欣喜。 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剧本,偶尔也会聊一些除却工作之外的私生活话题。 在不算长的相处当中,他知道了宋好从前不少的趣事,也知道他有一个同样在圈内的好友——他们两人是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情谊,十分要好。 好友的名字宋好没有说,束之也没有主动地去问。 一方面是他在劝告自己要有边界感,一方面则是心中某些阴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希望在剧组的这段时间内,宋好少少地提起那个好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才好、把他当做组内最可以倾诉和交流的对象才好。 知道这样的想法很恶劣,可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而且其实他要得也不多,他本就不对一生做强求,哪怕只是片刻的好友,也会觉得足够。 也万幸他还算是会伪装,宋好没能发现他阴暗的想法,仍旧无知无觉地与他交好。 终于有了朋友之后,束之的注意力与重心也不知不觉地转移不少,周庭光被想起的比重降低了许多,等再次非常郑重地想起时,是在入组五日后的开机晚宴上。 嘉仓的作风确实正统,又或许其实是李施曼在此坐镇,所以没人多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总之,这次束之没再被人扯着颈上的信息素抑制环灌酒,也没因为害怕而狼狈地逃离现场。 《施恩》的导演林贤跟刘晶的性格也截然相反,他是中原人,很爱酒、话很多、热衷于社交并且不爱摆谱,他结交的圈子很广,对于此剧大大小小的演员都多少有些了解。 酒过三巡,林贤就有些坐不住了,一点导演架子也没有地端着酒杯开始轮流劝酒。 坐在他身边的李施曼成为了第一个对象。 「曼姐……」 「stop!」李施曼打断他要说的话,习以为常又十分无奈地举起手中的酒杯,「贤哥,我们之间不用多说,我陪你喝。」 林贤哈哈大笑几声,脸因为酒气而变得通红。「还是咱曼姐豪爽,女人中的女人,omega中的omega!」 这杯喝完,又转移下一个目标。 在每个人停留的时间大差不差,可话术不尽相同,灌入腹中的酒多了之后,开口说出的大道理也更多了。 但性格使然,这样行事并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轮到束之的时候,林贤用不带邪欲的眼神将他打量了好几遍,然后才举着杯说:「小束啊,做公众人物就是这样的,好的坏的啥都有,但日子呢总是会越来越好的,那句话咋说来着,对对对,螺旋式上升。 「而且你,可齐整!哈哈哈,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咱好好拍好好过,啥事儿都能成的!」 束之听得懂的很多,听不懂的很少。 也正是因为听得懂,心中因此生出了万分的动容。 「谢谢林导。」他上前碰杯,又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 喉管与食道中被酒精灼烧的痛感迟迟未到,反倒是精酿过后的余香漫了上来。 第38页 束之头一次捕捉到酒水中除却酒精之外的味道,很神奇也很恍惚。 不过林贤的善意点到为止,很快就举着重新添满的就被走到旁边的席嘉良位上。 两人照旧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些话、喝了一杯酒,不过林贤没像之前一样很快离开。 他搭着席嘉良的肩膀胡乱地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甚至连航班坐了几个小时这样的问题都要拿出来交流一遍,手里端着还剩点底的酒杯不停地晃悠,是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林导,」席嘉良有些无奈,好像很习惯了他这幅模样一般。「您老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吧。」 「你跟那个,那个……」林贤把手搭在席嘉良的肩膀上,「就是那个周庭光,最近你俩还在联繫吗?」 席嘉良长嘆着抹了一把脸,眉毛拧起,做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林导你是不是他?」 很正常的调侃,然而并没有在话题中心的束之给出了极其不妥当、极其不正常的反馈。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无措地摆弄不知如何安放的四肢,然后非常坏运气地碰掉了架在碗上的筷子,接着心虚慌张、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就好像席嘉良刚刚那句开玩笑说出的话,其实是在问他一样。 「小束啊,咋啦?」 席上因为他的慌乱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到他的身上。 「没,没事。」他身上因为紧张而浮了一层薄汗,面上也有些发热。「不小心碰掉了,不好意思,大家。」 临到这个时候他倒平静不少,当着所有人的面,撑着椅子慢慢俯身去捡掉落的筷子。 起身的时候速度也并不快,心中还在默默祈祷着自己坐直后,大家也都做回自己的事情去了,然而一抬头,却正正好好和旁座的席嘉良对视上。 他的眼中有很淡的笑意,张嘴无声地束之说了几个字。 可束之还没能看清,席嘉良就已经正回头并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那我打个电话给他怎么样?emm……视频电话?满足一下你想要见他的愿望,不过我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空接。」 这些话好像是在对林贤说,又好像不是。 但其实也没多少人会去细究这段话的对象是谁,因为当振铃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席嘉良的手机上。 《施恩》剧组都是很年轻的演员,周庭光在业内又颇有名气,不管是不是忠实的粉丝,能够亲眼和这位名声斐然、年少成名的三金影帝打声招唿总归是一种奇遇,众人不免都在期待着电话被接通。 振铃三十秒被延长得像三十分钟,堪堪自动挂断之际,才传来被接听的轻微细响。 「喂,咩事?」 声音一出,席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众人默契地沉默,又默契地等待着有一个人先开口。 「系我!」席嘉良用自己不太标准的白话和周庭光打了声招唿,「今天晚上开机聚餐,我们在吃饭,你的头号fans林导想要跟你打声招唿。」 说完他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哦,不止林导,这里也还有你其他的小粉丝。」 束之抿着唇,当没听见他的若有所指,可目光还是不自觉地移向席嘉良的手机屏幕。 有许久没见周庭光了,他并未有任何改变。 他的背景是剧组的酒店套房,身上穿着日常的起居服,不过髮型是佟原佟先生才会有的款式,料想是刚刚下戏还没来得及洗漱就接到了电话,但就算如此面上也不见任何疲惫,嘴角还带着一如往常的笑。 或许是一直都未将周庭光从自己的生命当中剥离,因此再看到他的时候,束之几乎没有生出恍惚感。 可恆久被压抑的思念和渴望还是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像是有一条坚韧的细线同时绑住他的腺体和心脏,每一次勃动和唿吸都会牵连着产生细密的痛和痒,因此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他沉默地看着那边的林贤与周庭光交谈了好几个来回,也沉默地看着其他演员都和电话里的人打了一遍招唿,最后沉默到整个席上只剩下他一个没有主动的人。 「小束老师,到你了,想要和庭光说点什么吗?」 席嘉良一边说,一边将手机屏幕挪到他的面前,而在他抬眼的一瞬间,就恰巧地和视频里的人对视上。 他们不知为何默契地一同陷入安静,也不知为何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放,或许是彼此都在透过双眼勘探对方内心的情绪,又或许是在努力寻找对方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过了很久,又或许其实只有短短几秒。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问:「阿之,合欢不喜欢吗?还是遇见了新的人?所以信息也不发。」 啪的一声,紧绷的细线被挣断,心脏与腺体都狂乱跳动起来。 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说】 噩耗,存稿告罄! 苦思冥想之后,打算这个月剩下的几天暂时隔日更,然后下个月再继续挑战日更。 谢谢大家! 第21章 老师 周庭光说的那些话,让束之陷入到了一个好为难的境界,席上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瞬间都变得暧昧怪异了起来,仿佛他与电话那头的厉害人物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第39页 但其实也没有,只是束之自己抱有不太单纯的心思,还做了非常不得体的梦。 为了避免后续出现什么虚假传闻连累周庭光,束之不得不开始硬着头皮解释。 「我的上一个剧组是吴导的电影,虽然戏份不太多,但很幸运地和周老师有一段对手戏,也因此交换了联繫方式。前段时间刚好搬了新家,周老师就乔迁之喜送了我一盆花,也是我不太懂人际往来,竟然因为忙着进组,而忘记了和周老师分享花的现状。」他这样对席上的人说。 言辞之间在尽量将那段过往说得正直、平凡一些,和所有演员都会有的剧组偶遇一样。 最后,他又总结道:「周老师是非常慷慨亲切的人,能和他搭戏,是我的荣幸。」 视频通话还没有挂断,电话那端的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有些挪谕的笑,又好似无奈地揉了下额角。 束之没敢再多看,很狼狈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听见了吗?林导。」席嘉良很快地接了他说的话,偏头去看林贤。「你下个剧请庭光来演,按照他喜欢交朋友的脾气,你们很快就可以成为忘年交。」 林贤顶着醉红的脸憨笑几声,「我可不敢让影帝下凡演电视剧。」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金贵的。」周庭光放下手,脸上重新挂起礼貌又不疏离的笑,非常客气地说:「林导,其实我很喜欢的你的剧,一直都希望以后能和你合作,今天能通话是缘分也是机会……」 几句话,林贤开始飘飘然,这边《施恩》还没有正式开拍,那边就开始畅享请周庭光来当主演的新剧,甚至还煞有其事地讨论起来。 席嘉良话题转移得当,席上的人也很有分寸,如此几分钟之后,就没有人再对束之过多关注。 束之慢慢收回落在视频上的视线,拿起筷子又默不作声地吃起东西来,但实际上很心不在焉,就连不太感冒的香菜也不自觉地往碗里夹了一些。 将将要送到嘴里的时候,放在腿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不慎在意地打开屏幕,却被信息发送人的名字给惊了一下——是还在和席嘉良、林贤通话的周庭光。 束之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周庭光本人还在很自如地在和他们攀谈,也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分神给一个话题外的人发送了简讯。 他重新收回视线,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 信息只有一句话,周庭光说:阿之,离开了剧组才想起老师的教导吗? 束之觉得这句话似乎带有指责和埋怨,或许还有些不快,但又认为好像这些情绪也没那么浓烈。 于是他又转向席嘉良的手机屏幕,试图从视频当中去解读周庭光的具体情绪,然三金影帝的演技实在是高超,除却社交礼仪的正常表情外,束之什么都没有捕捉到,他只能自己去猜。生气了吗? 也应该是要生气的吧。 周庭光也不是在无端端地控诉,毕竟事实也确实和他所说的一样——收了花与安慰的人不懂人情世故,竟然将慷慨帮助自己的人忘在了身后。 实在是忘恩负义、很不应该。 束之的心中泛起一些愧疚,连带着生出了些做错事情的慌张。 尤其在高朋满座的开机宴上、在刚刚解释过清白的关系之后,这样的情绪就又被无限放大、加深,进而让他惶恐、不安。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便非常手忙脚乱地编辑了「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其实我是想过要联繫你的,不过因为剧组的事情所以耽搁了」、「前段时间发生了点事情」诸此之类的道歉信息,可刚刚敲完又被他一一否决、一一删除。 怎么看都怎么像是在为自己开脱罪名,太不诚恳了! 最后也不知道困乱的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束之非常莫名其妙地发送了一个所有选项中最不佳、最语焉不详的道歉信息过去。 他说:老师,我错了。 信息发送成功的一瞬间,束之听见视频那端的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一声,让人分辨不出具体的情绪。 「怎么了?」和周庭光通话的席嘉良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没事。」周庭光靠在沙发椅背上,手指插入到做好的髮型中,打散了额前的几缕发。「想到了一个学生。」 席嘉良讶然,「你什么时候还带学生了?我怎么不知道。」 「一般是不带的。」髮丝垂散下来,尾端盖住半只眼,阴影遮住眼中的光。「只是如果很特别又很乖巧的话,也还是会破例的。」特别……乖巧…… 束之不知道是不是在形容自己,亦或者这只是搪塞席嘉良的说辞而已。 而在这句话说完之后,视频中的人慢慢转动眼睛瞥向交流,并且又一次无比凑巧地和视频外暗自窥视的束之对视上。 约莫沉默了零点零几秒,周庭光看着他,却对着席嘉良似乎是反问又似乎是自语地说:「你觉得呢?」 席嘉良或许是在这个时候给出了回答的,可束之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在周庭光尾音落下的那瞬间,他的眼前突然变得花白一片,耳边发出类似于电流的嗡鸣,像一台超负荷后发生故障的老式电视,再用力的敲敲打打可能也恢復不了原状。 总之,束之所有关于今日的记忆都到此戛然而止,其余太过平凡的便再难想起。 第40页 而周庭光藏在散乱髮丝后面的双眼,如印记般为此些记忆盖上戳,化成为难得又珍贵的东西典藏在束之的片段人生里。 在往后更为荒诞、混乱的人生中,每他深感苦痛无望之时,就会将这些记忆翻出来反刍一遍,稀薄的爱意和纯粹的温暖支撑着他度过没有周庭光的一天、一天,又一天,而他也坚信着能凭藉这些,熬过没有周庭光的一年、一年,又一年。- 即使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束之偶尔也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一个非常在意别人看法的人,比如他不太希望再被加上不懂感恩、不懂人情事故的罪冠,因此每天都十分积极地跟周庭光分享自己的剧组生活。 虽然这和一开始的重心有略微的偏移,但周庭光并没有对此提出质疑,束之也就没有主动点出这怪异之处。 周庭光说的时候少,听的时候更多,可两人的关系也还是在这样高密度的信息交流逐渐变好。 是一种束之以前无法想像和奢求的好,好到偶尔会让束之想要鼻酸落泪,倍感恍惚。 而在那日简单的开机宴之后,剧组的拍摄生活也很快步入正轨。 在《施恩》的故事背景中,几个主角被困的公路名为和谐路一号,此路的两岸连接了整座城市的两个不同面——发展与陈旧、科技与生活。 束之饰演的祁乐是一个早早出身社会的beta,在和谐路一号的某家连锁餐饮店做服务前台,学歷并不高,在故事的前期不是沉默寡言、就是语出惊人,经常会弄得局面十分尴尬,实在算不上讨喜。然而随着故事的展开,祁乐这个角色的过往也逐渐铺展在受众的面前。 糟糕的原生家庭、贫穷的成长环境、充满暴力和恶意的学生时代、处处碰壁的社会求生……几乎集齐了所有让人怜爱又能引发人共鸣的要素。 可即使遭受到了这些,祁乐也并未对自己的生活失望,他仍然在用自己青涩、不成熟的方式在热爱着这个伤害过他的世界,最后甚至捨身为人,奉献自己珍惜的生命促成了大圆满的结局。 这其实是一个算不上太有新意的正义角色,然而作者笔力强大,将祁乐塑造得有血有肉,而随着作品的大火,此角色也被送上了热度高峰。 不过热度并不是束之的主要关注点,他的担忧在于怀疑自己能否将这个并不像自己的角色饰演成功。 如果说他与王珍还能有几分共鸣,那祁乐便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祁乐认为人的一生很长,但束之从不将一辈子作为单位来对生命丈量,他只活痛快的片段、只要欢愉的瞬间。 祁乐的性格底色是乐观,可束之却痛恨着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和事,是极其不宽容的一员。 他们之间唯一相似的,或许只有那段漫长且总是在游荡的打工生涯——所以演到前台点单片段的时候,他应该会比较熟练。 抱有这样的担忧,他忐忑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时常会觉得因为这样的不相似,后续的拍摄生活将会变得困难重重,甚至还会让林贤、李施曼等人对他大失所望。 不过真正上戏的时候,束之才发现呈现出来的结果要比他想像中的好很多。 吴宇给过的那些教导,在他还没有细细咀嚼的时候就自然地融入到了实践里;窥视周庭光得来的经验,也在无知无觉见被他纳入到了自己的表演法则中。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便借着手机去求助「老师」。 总而言之,饰演一个与自己不相似角色,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困难了。 而日子就在这样的拍摄中一天天地过去,不算乏味枯燥,却总觉得少了些惊喜。 直到八月下旬的时候,束之的生活才又重新泛起了波澜。 ◇ 第22章 影子 吴宇撂担子了——此消息还是束之从席嘉良的口中得知的。 作为业内有名的文艺片大导演,吴宇的个人习惯与他的电影风格一样出众,他对于自己所导电影有很强的控制欲,深刻地践行着电影导演中心制,但本人又不是特别有计划且严格依照计划进行的性格,甚至经常出现奇思妙想,因此经常会出现拍到一半就停机改剧本的情况。 一个创意拖拖拉拉几年才拍完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如此任性的行事风格,投资方竟然也十分纵容,即使是实在无法忍受了,按照吴宇贫瘠的社交能力居然也总能拉来新的。 大导演的「特权」与能力,总让人惊嘆。 而导演都给自己放假重整,演员自然也不能在影视基地干等着,于是都幸运地得了一个小长假。 束之暗地、委婉地里问过周庭光这段时间想要去做什么,不过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冷冰冰的「有事」两个字。 然后他就不再问了。 其实他也没想要做些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又没打算做去找他见面这样幼稚俗套的情感电影桥段。 毕竟现在周庭光闲人一个,束之已经成为了大忙人,才没有那样的时间。 于是他又开始只顾投身到拍摄当中,不再关注其他的事情。- 主理人站在路的首端,西装革履、白丝手套,手中拿着一个记录本,询问每一个进入到新幻境的参与人。「和谐路一号,往左还是往右?」 「我在路的中间。」祁乐穿着最普通的暗色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身前的大口袋里,一只手抬起指向不知名的前方。「我只能一直走,一直走到路标发生变化,左还是右,都不是我自己能够选择的。」 第41页 主理人放下手中的笔,推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镜。「终会有你需要选择的时候的。」 「卡!」 对话的最后一句落下,林贤喊了停,面上的表情很是满意。「你俩这条过了,行,今天就这样吧,差不多了。」 束之和主理人的饰演者对视一眼,互相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摄像机前离开。 「行啊小束,你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好了。」林贤站在原地大喇喇地舒展自己的四肢伸了个懒腰,「祁乐都要快被你琢磨透了。」 「可能是熟悉了很多,所以会轻松些。」束之颔首,唇角带起一个很淡的弧度。 林贤脸上的笑意却蓦地变淡些许,又在束之路过的时候突然抬手将卫衣的帽子给拉下。「小束,今天的拍摄结束了,明天再来找祁乐吧。」 语气颇有严肃的意味。 束之愣了几秒,咧着嘴笑了起来。「好的,谢谢林导!」 「去吧,去换衣服卸妆。」林贤重新舒展眉头。 「嗯,林导再见。」 道完别,他直朝着化妆间而去。 坐在化妆镜前将脸上不太多的妆清理干净后,束之的脑袋也变得清醒许多,开始很迟钝地去回想林贤刚刚的话。 可还没正式进入思考的状态,身后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席嘉良。 「啊,明天我带你见个朋友怎么样?」席嘉良抬手搭在他肩上,俯下身对他挑挑眉。「margot不是让我好好地照顾你?所以我现在给你多介绍点娱乐圈的人脉,刚好他这几天来这边旅游了。」 束之对于旁人的接近有种后天习得的牴触,总是会下意识地产生提防和警惕,即使和席嘉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也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与怪异。 他不着痕迹地从席嘉良的手下拉开距离,对于这个提议却没有拒绝,只说:「明天还要戏份的话,会不会时间不太够?」 「我帮你请假了!」席嘉良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导允许了,还让我带着你好好玩。」 「这么快?!」 「当然,我做事一向速战速决。」席嘉良终于收回手,慢悠悠地插进衣服的口袋中。「好了,明天见哈,别放我鸽子哟~」 他吹了个曲调不详的口哨,晃晃荡盪地走出了化妆间。 束之慢慢地收回视线,心中对于席嘉良说要介绍的人,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期待。 寻常的人寻常地见,而大多数的人都很寻常。 但等第二天真正见到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朋友,自己原来也认识。- 他们早那个朋友一步到约定好的店中。 包间不算太大,橘黄色的吊灯离桌面的距离有些近,空调的冷气扫到时会被吹得轻微摇盪,灯光在这样很小的幅度里产生很夸张的起伏涌动,晃的人有些头晕目眩。 「这里的雨季正是吃菌子的时候。」席嘉良一边说一边将菜单递给束之,「每年都在网上看到关于它的传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吃。」 束之其实不是很敢尝试,只能找一个还算眼熟的名字。「点一盘炒见手青?」 「可以可以,」席嘉良嘴里嚼着店中附赠的餐前零食,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我如果见小人了,那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假了?」 「然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上热搜。」束之下意识地接。 或许这话确实说得还算有趣,话音落下后两人都笑起来,可才刚刚笑到一半,包间的门就突然被推开。 凉风推动吊灯往来人的身上打,橘黄色的灯光毫不吝啬地泼洒过去,在人的身上朦朦胧胧地盖了一层,具体的人就这样虚化在了现实的世界里。 包间的门被关上,姗姗来迟的人摘下口罩,用同样也有些失真的声音说:「阿之,好久不见。」 束之或许早就已经见过这一幕了,在4:3的电影画幅里、在每秒24帧的胶捲画格中。 「好久不见。」他回应道。 周庭光没再多与他寒暄,拉着椅子坐到他和席嘉良两人的正中间,谁也没有偏心。「嘉良也很久不见了。」 「嗯嗯嗯……不见。」席嘉良很是敷衍地回復几句,眼睛还贴在菜单上,不过最重要的话却是说清楚了。「这顿你请哈。」 「好,你点吧。」周庭光很轻地笑了声。 席嘉良因为这句话变得快活起来,也就愈发无暇顾及除他自己之外的其他两人,让氛围变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即使火锅被端上桌,这样的怪异也没有改变,甚至愈演愈深。 或许只是束之这么觉得。 总之,一顿饭不过三个人,最后却呈现出了三种不同的状态。 周庭光一直稳重自持,对待席嘉良与对待束之都一视同仁;席嘉良向来没心没肺,全身心关注计时器上三十分钟的倒数和锅中沸腾的汤汁。 只有最为不成熟的束之捱过了一顿十分食之无味的餐,闻名于网络的见手青、牛肝菌、鸡枞,他是一个也没有尝出味道来。 这样的遗憾,坐在他身边存在感非常强的周庭光要负首要责任,即使他什么出格的话都没说——因为束之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只好随便找个人去责怪了。 莫名其妙的一顿饭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中结束。 将餐桌上的食物都一扫而尽后,席嘉良瘫坐在位置上揉自己胃,面上尽是吃饱喝足之后的慵懒。 第42页 「好睏啊——」他没有半分偶像包袱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十分无赖地看着周庭光,「周老师、大影帝,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请我吃了顿饭,那再辛苦你帮我带着师弟到处玩玩咋样?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缺氧了,现在迫不及待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好像笃定了周庭光不会拒绝一样,席嘉良没再多说。 他倏地起身抓住自己的东西,在戴上口罩和帽子之后就直接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包间,留下束之和周庭光还坐在原位无言相视。 原本不算大的包间突然就变得空旷起来,空调的制冷似乎也变差了,空气变得粘稠且灼热,惹得人焦躁又不适。 「想去哪里?」又是周庭光先开口。 有了他的声音,束之才稍稍觉得好受了些,也恢復了些清明去回答问题。「应该是你想去哪里吧,毕竟好不容易来一次,不用总问我的。」 事实其实是他也没做准备,所以不做回答。 「好。」周庭光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些,「那就不设目的怎么样?停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下车。」 「万一停在闹市了怎么办?」 「没关系。」周庭光慢慢站起身,以俯视却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束之。「又不是什么需要躲躲藏藏的行程。」 束之被他投下的影子晃得失了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思考这句话。 也是,因为他们是很清清白白的关系。 他在周庭光的影子里站起身,「我都听你的。」 「好,跟我走。」 周庭光率先往包厢外走,束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即使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的影子却一直粘连在一起,显示出主人们没有的难捨难分。 ◇ 第23章 暴雨 他们停在了一个叫做海埂公园的地方。 「海」不是海,是一个名为滇池的湖泊。 将近傍晚,天并不太晴朗,拂到面上的风带着雨季特有的湿和凉。 在门口的时候还不觉,从停车处转了几道弯走进大门,束之才迟来地感受到这个久负盛名的湖泊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只是天阴,水也没有那么清。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落雨的趋势,还是八月的傍晚不是观滇池的最好时候,人流竟然出乎他们意料的少。 他们沿着海岸边的木栈道围廊慢慢地往前走,湖上的凉风拂来,廊上繫着红绸带的木质许愿牌就被吹得相互碰撞,发出噹噹的脆响。 束之不自觉地伸手去虚碰,可到底也没真的贴上别人炽热的愿望。 「想要写一个吗?」周庭光问。 「不了吧。」他收回手,不再看它们。「满满当当的,感觉已经挂不下了。」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不是很想要,束之非常正直地拉开了距离,慢慢地往湖水能漫上来的下方石阶走去。 最底一层有水草和青苔,他很是谨慎地踩在了中间那一层。 周庭光非常贴心地没有多问,也非常纵容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又沿着石阶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段。 人工建筑逐渐变少,视野也慢慢开阔起来,等到面前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阻挡的时候,束之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庭光在他身后问。 束之抿了下唇,「我想坐一会儿,可以吗?就在这里。」 周庭光轻笑一声,没回答可以或不可以,非常主动地解开外套铺在石阶上。「坐吧。」 近似于受宠若惊和不知所措这样的情绪很快卷上来,可周庭光又是那么自如和坦然,好像束之不应该多做怀疑和犹豫。 于是他就那样顶着赞许和支持的眼神慢慢蹲坐下去,身体挨到石阶,忐忑的心也随之落在实处。 出乎意料,体面人周庭光竟然也跟着坐在他的身边——坐在路边也还是很体面。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观湖,直到天色又控制不住地变昏暗许多,如此沉默才被打破。 这次是束之先开的口。 「听说三四月份的时候这里会有海鸥,可惜现在已经八月了,错过了。」风卷着滇池的水打在石阶上,又从石阶的缝隙中钻上来缠住他的手指,在留下半点湿润的凉后重新钻回到水潮里。 「不用可惜。」周庭光垂眸看向俯身玩水的束之,「不圆满,代表着下一次来也还会有目标。」 束之觉得自己能理解这句话,又觉得不能。 周庭光是个实在乐观的人,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看到积极的那一面。 但束之不行,他的人生负担着太多的东西,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很难再找到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转移了话题。 「做水真好啊。」池水再一次被拍打上来,他很用力地蜷住手指,不过还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湿漉漉的一片。「做海鸥做猫做狗,感觉都好过做人。」 周庭光也没有对他这番略带消极的话做什么评价,只是突然问:「如果你成为了海鸥,那我该怎么认出你呢?」 束之也被带着开始思考。 他一边觉得如果真那样了也根本就没有再认识的必要,一边又实在不想放弃和周庭光的相遇相识。 于是他说:「我会认出你的,周庭光。」 「认出你之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第43页 昆虫与生俱来地拥有着趋光性,匮乏的人也总会扑向温暖与美好,这些都是无法更改的生物节律。 「是吗?」周庭光的眼中也带上了笑意,「会跟着我一直从滇池到维港吗?」 一千六百公里,束之如果真的有翅膀,也不会觉得奔赴向周庭光的距离有多遥远,他只是担心自己给的不是周庭光想要的。 所以他很用力很用力地看着面前的人,又很轻声很轻声地问:「那里会有人期待离航的冬候鸟吗?」 「会。」周庭光忽然抬手放在他的肩上,掌心的热透过衣服传递到他的肌肤。「会期待,也会一直等待。」 束之的心脏开始狂乱地跳,不自觉地、不妥帖地与面前的人拉近距离。 肩上的手力道加大些许,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对方会用力地推开自己,但周庭光没有。 他只是俯下身,将两人鼻尖的距离拉近,然后用低而不哑的声音很轻地问:「阿之,我有吻过你吗?」 没有,当然没有。 被信息素控制的那几天没有,清醒之后也更不会有。 束之莫名地开始觉得委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只能很懦弱地选择沉默。 周庭光突然伸手托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牢牢地控在掌心和臂膀的方寸之间,语气温柔又强硬地问:「告诉我,我吻过你吗?」 「没有的。」这次他说了出来,声音很轻。 可这么轻的声音周庭光也还是听见了。真是无赖。 「那你刚刚看着我,是希望我吻你吗?」周庭光说,声音被压得很低,好似在诱哄又好似在蛊惑。 束之看着他的眼睛,又从那双很浅的琥珀色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时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错乱了,他产生了非常要命的失重感与失序感,觉得头重脚轻、又觉得头晕目眩。 所以他回答,「是。」是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现在的他要给出一个回答。 「是什么?」周庭光的托着他后颈的手微动,拇指的指腹在颈侧的动脉轻抚着。「把话说完。」 「看着你的时候,是想要你吻我。」束之压着声音,一字一字缓慢地说,像轻吐一团朦胧的水汽。 然后周庭光就吻了他,在滇池边、在石阶上,在风声与水声之中。- 恍恍惚惚同周庭光讲了晚安,回到酒店的时候,束之才发现今天的自己真的很大胆。 他竟然在那样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和周庭光做出了需要躲躲藏藏也根本就不清白的事情,如果被拍到发布到网上,简直不敢想像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本来他的名声就不算好,此之后,估计又要多加一条罪名在身上被千夫所指。 不过他又很难说服自己是不喜欢的,而且如果再来一次,他也还是很难抱有理智地不把自己的诉求给说出来。 因为他既拒绝不了周庭光,也拒绝不了自己内心生出的渴望。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不管怎么翻滚内心的情绪都没有被压下去,所以束之干脆直接起身,随便捋了几把散乱的头髮就跑出房间,决定去找自己的限定好友含蓄地倾诉一番。 巧的是才刚到门口,就遇见正准备回房的宋好。 宋好的手中抱着一束鲜花,离得近了些,便能够嗅到一股混合的馥郁花香。 这让束之又开始不自觉地失神、不自觉地去回想信息素同样是花香的那个人,只是合欢与别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怎么了?」宋好偏头看着他,嘴角是很淡很淡的笑。「来找我吗?」 束之伸手很轻地点了下最上面的那朵花,「对,我想跟你说说话!」 「可以啊,进来吧。」宋好将花单手抱住,打开房间的门引着束之往里走,嘴上状似无意地问:「今天玩得怎么样?」 「还不错吧……」束之的心脏开始很没有规律地跳动,不过说出的却是和心跳失律无关的事情。「菌子火锅还挺好吃的,很鲜美,下次有机会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 「好啊,有机会的话。」 宋好将花束放在桌上,找出了一个空的花瓶。「这是今天粉丝送给我的花,好看吗?」 「好看!」实际上束之在这些方面没什么审美,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什么花是不好看的。「味道也很好闻。」 「嗯。」宋好低应一声,将包着花的欧雅纸慢慢打开,很细碎的声音响起,彻底翻开后,他又垂眸将花枝从花泥当中抽出。「小之,我记得你说周老师给你送过一盆花,可以问问是什么花吗?」 束之盯着宋好手中的花看,发现其中几根似乎已经隐隐有了凋零之意。 「合欢,是合欢。」他说。 「喔,合欢啊。」宋好拿了把剪刀,斜切入花枝中。「这是很耐干燥的植物,但如果雨水太多就会生病的,这个你知道吗?」 「什么病?」束之一愣。 宋好抬头看向他,「枯萎病。」 咔的一声响,花束的枝节在剪刀下被分成两半。 而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秒,就那一秒,窗外划过一道几乎要灼伤人眼的闪电,房屋的灯光也瞬间变黑。 几秒后,震耳欲聋的雷鸣落下。 没有任何停歇,无故的狂风平地而起,开始卷着屋外的树被狂乱地晃动,窗户也在这样的威压鼓动下发出嘭嘭的闷响,吵闹嘈杂的暴雨在这样的狂风雷鸣中落下。 第44页 束之的脑袋突然变得空白,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始恍惚、失神。 原来除却港湾之外的地方也有暴雨。 宋好慢慢地收回视线,垂眸重新看向手中的花,几乎是轻嘆般说:「下大雨了啊。」 ◇ 第24章 中秋 不知道是不是雷暴天的氛围所致,束之总觉得宋好说出的话似乎藏有话外之意,可又说不出个具体来。 然而他与宋好的话题也并未能继续下去——酒店的服务人员的敲门致歉打断了所有。 事后其实他也有想过再去询问此事,但宋好平常的态度让他的想法看起来太怪异也太刻意,因此最后就只能稀里煳涂地将这件事情含煳过去,他也只能将此归之于是自己太敏感了。 说是路过见朋友的周庭光也没有在这里久留,他说的路过仿佛就是很清白的路过,做完该做的事情后又匆匆地赶赴下一个通告地点去和梁辉回合。 实际上束之非常想询问有关于那天滇池的事情,比如为什么要那么做、比如他们现在算什么、比如后续打算怎么办,但也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卑劣巧言、自私善辩的束之竟然变得如此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了。真是奇怪。 但他和周庭光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在逐步变好,变得……亲昵。 因而束之偶尔会对他与周庭光的关系做一种美好猜测和想像,心中更是焦灼地期待、等待着一切被戳破的那天。 应答是积极的结果的,他想。 原来人生是真的有否极泰来的,他想。- 在周庭光离开这座城市的第二天,一条有关于《施恩》的剧组路透突然被顶上热搜。 路透帖子由某个娱乐大v发布,此大v的粉丝日活度很高,因此没用多长时间就有了讨论热度。 文案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施恩》拍摄进行中,剧组服化和演员状态,你怎么看?[斜眼笑]】 文案虽短,照片却配了不少,每张基本都是狗仔偷拍视角,而这十多张照片几乎囊括了整部剧的主要演员,还将他们的服化道也一併都暴露了出去。 束之在里面的占比并不算多,但作为高人气角色「二哥」祁乐的扮演者,他也还是受到了非同寻常的关注。 一种束之不用看,都知道会有的关注。 上热搜消息甫一在剧组传开,没上戏的演员就都立刻拿开始起手机开始刷,去词条广场看有关于自己的评论。 束之没办法做到像他们那样积极,他只能脑袋空白地坐在位置上发呆,假装自己在研究剧本。 他不看,助理徐嘉欣也不看。 徐嘉欣是个比他还没有娱乐生活的人,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健身、开车、看书、帮他处理一些杂事,根本不太在意这些娱乐圈的事情,连大v、路透、广场这样的名词都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因此周围讨论一片,唯独只有他们这个小角落寂静无声。 可这样的安静也没能维持多久,拍完场次戏份的席嘉良立刻举着手机往他的方向来。 「小束,你怎么还在看剧本,没联网吗?」他一边走,一边分神刷手机。「还是没话费了,我给你充点?」 「不是,我都有。」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不过我对这些不太感……」 他连「兴趣」两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席嘉良就拉了一条椅子坐到他身边,面上神色难掩兴奋。「我们一起刷,我给你读!」 这下束之连假装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只能有些茫然地放下剧本。 而席嘉良非常迟钝地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已经自顾自地朗读起评论来。 「怎么感觉席嘉良黑了一个度,用的什么防晒,我避雷一下。」 「根绝服化道还挺贴原着的,好像也没那么不靠谱。」 「好好宝宝好可爱啊……」 「席嘉良是不是长胖了?」 席嘉良啊地高叫一声,橘子汽水味道的信息素随着主人变化的心情而被释放出来,「什么鬼,怎么别人就是好可爱好乖巧,到了我这里就是又黑又胖,我这明明就是更壮了好吗?!」 不知是因为没读到自己的恶评,还是因为这几句话确实挺有趣,束之也放松地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束之……」 他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抬头去看席嘉良。 「有一说一,束之这个造型还挺贴角色的。」 听到这话的瞬间,他的脑袋是空白的。 接着他就听见席嘉良又说:「有没有人觉得这个束之比两个男主还吸睛?」 庆幸和欣喜还没来得及生出,紧张和不安就率先涌了出来。 他很沉默地看着席嘉良,像做什么严谨的科学研究一般盯紧观察他面上的表情。 但席嘉良出乎他意料的神色平常,不仅没有展现出半分的不快,还露出了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别到时候你和宋好俩人都火了,就我默默无名,哈哈哈,又是在娱乐圈白打工的一天。」 将这句话细品了几遍,确保语气没有别的意味,束之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心中又不免开始感慨,像周庭光这么好的人,身边的朋友果然也都和他一样体面和友善。 不过他那么小的动作也还是被席嘉良发现了,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放在束之的肩上。「紧张什么?剩下的也都是好评,都在夸你呢,你自己看看吧,没那么可怕的。」 第45页 束之接过手机,有些忐忑和犹豫地去看内容。 没有不堪入目的字眼、没有讥讽、没有嘲笑,也没有当年那些谣传与黑料,广场交流是那样的平和。 他害怕的都没有。 在很短的时间内,好像就有很多事情悄然发生了改变。 束之突然从人人喊打的毁角色花瓶,变成了一个还能期待一下的十八线演员。 这样巨大的转变,让他在一瞬间产生了些迷茫和无措。 毕竟束之擅长应对他人的诋毁与恶意,却还没有养出面对他人期待和赞扬的能力。 「小束,」席嘉良在他失神的时候喊了声他的名字,忽然俯身将距离拉近几分,橘子汽水的味道逐渐开始在周围蔓延,气泡又突然在瞬间炸裂,生出呛人的刺激。「命真好啊。」 束之抬头去看他,但席嘉良很很快就把距离拉开了。 并笑着对他说:「margot让你回应一下,刷一波好感,快去想想要发什么,我也要好好跟他们念叨念叨长胖变黑的事情了。」 语毕,就将手机抽回去,坐到一边兀自和网友辩论去了。 实际上,这不是李施曼给束之一个人的任务,嘉仓一向都十分擅长利用舆论、制造舆论,眼见着词条有了热度,制作组就让主要演员都主动下场带着tag回应,权当是给剧和演员本人做宣传。 束之独自苦思冥想了许久,又和徐嘉欣讨论了好一会儿,一行字增了减减了增,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才下定决心般将那十几个字发出去。 【和谐路一号,向左向右?中为祁乐、终为祈乐。】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束之就觉得耗尽自己所有的才学了。 他本来也不是很聪明的人,希望这样的故作文雅不会惹得人讨厌。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不糟,虽然不是什么非常有深意的话,却还算是说到重点,起码让原着粉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李施曼又在这个时候带着自己的水军浩浩荡荡地下场,借着「知情人士」的口吻发了一组偷拍视角的照片,主要内容是束之写的那一万多字人物小传。 真真假假的路人开始就此讨论,热度抄热度,最后竟然也让束之上了一个正面的热搜。 看到满屏夸赞的话,束之仿佛被烫到般立刻将手机熄灭,随后将整个手机都丢给徐嘉欣。 他半点不提自己的羞赧与不自然,十分正直地说:「我要开始看剧本了,不能让手机分我的神,等下ng就不好了!」 这样认真了好一会儿,等徐嘉欣说要上厕所离开的时候,他倏地将脸埋入剧本,而后压着声音偷笑了几声。 其实他也在乎。 其实束之也在乎。- 路透热搜之后,束之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状态越发好。 起初的不熟悉不再,有很多时刻他都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和祁乐融为了一体,台词与动作几乎无需再经过反覆思考便能顺畅地展现出来。 林贤有时会用带着思考的奇怪眼神看着他,常常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直到最后,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部电视剧的平均拍摄周期大概在3-5个月,何况《施恩》还只是一个十多集的短集剧,再者并不是每个导演都与吴宇一般反覆纠结,因此他们只在那座西南省会城市度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九月下旬,《施恩》正式杀青。 留在最后的演员聚在一起吃了顿杀青宴,这次没有李施曼在,也还是没人肆意地给束之灌酒。 这是一顿相当正常的聚餐,他们也做了相当妥帖的告别。 杀青后的第二天,束之和助理徐嘉欣一起离开酒店,歷经三个多小时的航班,重新回到了多雨的港湾。 这次,他没忘记给周庭光发信息。 而在手机那端的、许久未见的周庭光,非常不自重不自持地问了他一个让人十分容易误会的、极具引导性的问题。 他问:「阿之,中秋节有什么打算呢?」 ◇ 第25章 好食 其实束之一点打算也没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节日在他眼中与拥有特殊含义的符号无异,除此之外再无更多。 因为他既接不到什么有关于节日的重要通告,也没有亲近的人可以一起过节,最多只是买一些节日特供的食物尝尝而已。 不过周庭光主动地问了他,就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更多。 所以他回復周庭光:暂时还没有。 而得到回答的周庭光只回復了一个【哦】,表明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没有给出更多的表示。 换做之前的束之或许会陷入怅然和无措,但歷经几个月之久的交流,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地摸到了一些周氏交流技巧。 周庭光喜欢提问,经常性不作回答;周庭光习惯使用留有余地的词彙,从不带上过于浓烈的个人情绪。 而如果是束之想要什么,那就得主动地提出,并且是语意明确、态度肯定地提出,因为周庭光既不会默许他的纠结,也不会猜测他的含煳。 他想要从周庭光身上得到的一切,都必须得自己争取。 不过束之并不觉得牴触与厌烦,他接受这样的规则。 犹豫了几分钟,束之问周庭光现在是否方便,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主动地拨打出电话。 电话接得很快,可手机那端的人却没有着急开口。 第46页 「周庭光。」 束之喊了遍他的名字,才得到了一声很低的「嗯」。 「你中秋节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周庭光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你通讯给我只是想问我的安排吗?」 「不是……」束之在空荡到有些寂寥的客厅里面乱逛了一圈,花和鱼都在上次离开的时候委託嘉仓的人帮忙照看了,现在还没有拿回来。「其实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的话我们可不可以见一面。」 「可以见面。」周庭光说。 束之在他的声音当中听出了很明显的愉悦,这样的愉悦也感染到他自己,他不自觉抿着唇将嘴角上提了些。 但电话那边的周庭光接下来又说:「不过,没有办法单独见面。」 「什么意思?」束之愣住,就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你要参加频道晚会吗?」 「不是,节日的时候我不工作,」周庭光似乎是在车上,汽车的鸣笛随着低而不哑的说话声一齐传入到束之耳中。 束之往窗口的位置挪动些许,伸出手,一把将封闭几月之久的玻璃窗给推开。干燥且带着余热的空气在剎那灌入,急躁地吹走屋中混沌的尘土气,落日欲坠不坠地挂在海与天相交的地平线上,余晖将海天都浸染成一片橙粉。 港区与湾区看到的落日都是一样的吗? 周庭光在人潮拥挤的皇后大道也能看见这样的景色吗? 「那是什么呢?」他问。 周庭光解释道:「我说没有办法单独见面,是因为节日我会在家陪着家人,我说可以见面,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来港区和我们一起过节。」 「什么……」 束之倏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半个身子都撑在窗沿上。「你……你是说让我和你们家人一起吗?还是我听错了。」 「没有错。」周庭光周围的嘈杂渐渐褪去,说话的声音因此更加清晰。「害怕吗?还是不愿意?」 束之既不想承认自己害怕,也没有不愿意,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人沉默的时候其实会很被动,好像给出的态度怎么被解读都可以,所以周庭光罕见地、擅自地给他的回应定了性,并且约定道:「那中秋下午六点钟,我在口岸等你。」 束之就这样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世代富商、豪门公子哥、住在港区最昂贵的住宅区、俯瞰着海港的夜景……这是束之对周庭光家庭匮乏的想像。 或许有不太准确之处,但总归和束之自己的世界天差地别。 直到真正见到,他才发现贫穷的人想像还是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浅水湾道上320号,自建的旧式洋房花园,占地超过4万呎,周围是林密的树木,在高墙围栏圈定的地界内就可俯瞰着风平浪静的浅水湾,宁静地享食着人间最鼎盛的烟火。 坐上周庭光的车、与车一同进入黑色雕花的铁制大门、看着院中喷泉溅射出清透的水……一路离得越来越近,可束之的心不仅没有得到平静,反而越发不安。 他有那么几秒会不着调地想,想周庭光的家人会不会像狗血小说当中写的那样,甩给他一张五百万的支票让他离开。可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又会快速反驳自己,毕竟能教养出像周庭光这样的孩子,那应该会是家风端正、处事体面的,即使再不喜欢他,应该都不会给他很难堪。 然而后话在心中说得再多,也还是不能压下他的无措和窘迫。 因为他从来生活的都是一千多一个月,见不到阳光、回南天墙壁起霉的湾区握手楼,不是寸土寸金的别墅。 束之就这样恍惚着,而后恍惚着被带下车、恍惚着跟着进入主楼大开的门、恍惚着站在比镁光灯还要让人无所遁形的灯光下。 吊在客厅的灯很亮,摆放在周围的水晶制摆件折射着这样的灯光,即使束之没有左右乱看,也还是被它晃得短暂地失明了几秒。 「阿妈。」周庭光喊了一声。 「哦,是阿之来了吗?」 在视线恢復清明之前,他听到了一道有些慵懒的女声,几秒后才得以看清声音的主人。 她站在沙发前,黑长的头髮垂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淡,身上是非常得体又寻常的家居服,并不会盛气凌人。周庭光与她有八分像,继承了她深邃的眼窝、琥珀色的浅瞳孔,以及高等alpha的威压。 「阿姨好,我是束之。」束之垂在身侧的手蜷紧,很不知所措地鞠了一躬。 她颔首,嘴角的弧度大了一些,「你好,我是周瑾,庭光的母亲,欢迎跟我们一起来过中秋。」 说的国语几乎不带任何口音。 「阿爸同阿哥嘞?」周庭光在他们结束自我介绍后问。 周瑾还没开口,二楼忽然跑下了一个男人。 他脚下的人字拖重重地踩在楼梯上,在空旷的别墅中发出巨大的迴响。他显然没来得及看到束之,只是一路快跑着扑到周瑾的身上。「大小姐,你仔欺负我啊,玩个桌游都作弊。」 「爹地啊!你这么大人还告状,有没有搞错啊?」 周瑾伸手捋了一下男人的头髮,把翘起来的那几根压了下去,「阿之来了。」 「哈?」 「啊?」 两个原先还在大声争吵的男人蓦地静下来,整齐划一地看向周庭光与束之,随后在下一瞬就突然变得稳重自持起来。 第47页 贴在周瑾身上的男人理了一下衣领,主动朝束之而来,又非常商务地伸出手,「你好啊阿之,我叫陈浩北,是周庭光的阿爸。」 是带有很重口音的国语,勉强能听懂些许。 「叔叔好,我叫束之。」束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场合要握手,但还是伸了手。「很高兴能见到你们。」 在交握的这几秒,他几乎没有在陈浩北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信息素——周庭光的爸爸是个beta。 楼梯上的alpha也在此时慢慢走下来。 束之抬眸望去,看到了一张和周庭光几乎一样的脸,只是头髮要短许多。 但应该没人会将他们认错,毕竟周身的气质实在大有不同——周庭光从不会窃笑,也不会穿着家居服拿着桌游的道具在房间里大喊大叫。 「你好啊,阿之。」他走到陈浩北的身边,非常随意地伸手圈住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父亲的肩。「我是周大影帝的弟弟,我叫周山乐。」 周庭光非常习以为常又非常无奈地喊了声,「阿哥。」 「好好好,我是你哥。」周山乐举手投降,「这么没趣。」 说完,他就扯着嗓子对某个方向喊,「阿姨,快点上菜,阿之来咯!」 「好!」紧闭的门中给出闷闷地一声回应。真奇怪。 不管是谁,这个家中不管是谁,好像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接受了束之的存在,他们非常自如地将他纳入到周氏大家庭当做其中一员来看待,不刻意也不怠慢。 可他们又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多对他的人生过往做太多询问,好似从前一切都不重要。 束之既觉得受宠若惊,又感受到惶恐难安。 直到被周庭光带上餐桌,这样的的忐忑也还是没压下去。 偌大的周家仿佛根本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周山乐不过是吃了几口饭就开始主动找话题。 他用一张和周庭光几乎一样的脸,对着束之挑挑眉,「你知我阿爸为什么叫陈浩北吗?」 「周山乐,你烦不烦啊?次次都要讲,你有没有把我当你爹地来尊重啊?」陈浩北很不耐烦地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鱼刺,但自己又顺着周山乐的话乐乐呵呵地说下去。「听过陈浩南咩?」 束之点了点头。 「我同你讲,你阿叔我的名就是学着他的,当初我都是湾区一把刀,来了港区也一路从尖沙咀杀到旺角……」 周山乐用国语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是来到港区路都找不到,迷了路然后被我妈捡回来的,啊哈哈哈……啊——」 他的话没能说完,陈浩北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食饭都堵不住你嘴吗?是不是要餵你食龙肉啊?皇帝。」 好像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在大儿子面前没什么威严可讲,陈浩北扭头看向了坐在身旁的周瑾,讨好地夹了一筷子的鸡肉进去。「大小姐,吃鸡,好新鲜的!」 「山乐。」周瑾接下了贿赂,低喊一声,十分威严地打断了周山乐接下来的话。 周山乐敢怒不敢言,恶狠狠地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闹哄哄的场面就此终结,束之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周庭光。 周庭光的眼中带笑,碗已是半空,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因而练会了一边看戏一边吃饭的技能。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直白,正在吃饭的人忽然转头看向他。 视线来不及收回,他们就这样正正好好地对视上。 「我爸昨天开车去湾区买的农家走地鸡。」周庭光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窑鸡放在他的碗中,用白话轻声道:「好好食嘅。」 「好好食嘅……」 束之用非常低的声音模仿了一遍,又默默将炙烤到流汁的鸡肉送入嘴中。 这窑鸡确实香气扑鼻,但实际他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出来。 因为在这一瞬间,一种怪异的、梦幻的、不真实的感觉将他给淹没,好似他现在根本不存在于真实的世界,而是出现在了一部家庭轻喜剧中。 故事的主人公拥有优渥的家境、美满的家庭、友爱的家人,他们将最轻松、美好、近人的那一面展现给受众,好像最普通的人也能拥有这些幸福,但若有人去细究,就会发现他们有情有爱也有钱。 不管从世俗意义上还是精神层面上,他们都是最完美的家庭。 完美到或许不需要别的人再加入。 束之的拘谨、刻意与不自然,也显然没有获得横插一脚的资格。 没人察觉到他的走神,向来聪明的周庭光竟然也是如此。 他又给束之舀了一勺砂锅鱼,而后借着这个动作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阿之。」 「嗯?」束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逼迫自己很快地回过神。「很好吃。」 周庭光扬起嘴角,「我给你准备了一间房,今晚可以休息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那个320号是随手敲的,其实是没有的。 ◇ 第26章 吊椅 房间有个很大的露台,透亮的月光穿过雕花的玻璃门照射进屋,在地毯上留下斑驳的月影。 周庭光走过去将门打开,港区湿润的空气就夹杂着晚夜的凉涌进来,又绵绵地卷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仿佛生出千丝万缕似有若无的细线,把他们缠绕、相连。 第48页 「过来。」周庭光站在露台对他招手。 束之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走向了浸在月色中的人,与他一同迈入辉月的凉光下。 露台的空气中带着后院青草的涩与泥土的腥,还略微掺杂着浅水湾海水的咸,这些单拎出来或许算不上好闻的人的味道,混在一起却让人觉得舒适且轻松。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意瞥见了院子里还亮着灯的花房,芬芳各异的花生长在玻璃房中,花苞与花瓣在灯光下映射出近乎绮丽的光。 里面会有合欢吗? 他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周庭光就忽然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推着他的身体向旁转去。 又压着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阿之,喜欢吗?」 入目的是一个放在露台边的藤编吊椅,在932一晚喜来登的阳台、那个他们产生不可切分联繫的地方,他曾经坐过。 当时周庭光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束之记得自己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的。 周庭光真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到连他的不诚实的拒绝都能发现;也真是一个体贴的人,体贴到将那么微不足道的喜好记到了现在。 不过为了让自己言行如一,他还是固执地选择了否认,「我又没有说过喜欢。」 「是吗?」周庭光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嘴硬,诱哄着让他坐了上去,「但是我喜欢看你坐在上面的样子,这样好不好?」 「只是喜欢看我坐上去的样子吗?」 好奇怪,束之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问出了这样的话。 可既然问了出来,他就又不免开始期待一个确切的回答。 周庭光垂眸看着他,手扶在吊椅的支撑处,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的月光。「阿之希望我怎么回答?」 束之的唿吸一滞,随后节律错乱起来。 希望你说喜欢我、希望你喜欢的是我、希望你已经喜欢上了这样的我。 内心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应答着、回应着,可现实中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就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束之真的能够得到如愿的回答吗?又真的配得上这样的回答吗? 聪明的周庭光是发自内心的呢?还是在贴心地照顾他?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束之勇敢而又莽撞,抓到了一点什么就可以借着往上爬,但当得到的东西越多,他的心也越空、胆量也越小,时常自我怀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人怎么能够这么自相矛盾而又错综复杂? 「周庭光,我可以抱你吗?」所以他转移了话题,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可以。」周庭光回答。 于是坐在吊椅上的束之就伸出了手,缓慢而又用力地抱住周庭光的腰,隔着薄薄的衬衣,他抚摸到了腰部肌肉清晰的线条、感受到了alpha身上的凉不下的高体温。 他把侧脸紧紧地贴在了周庭光的腹部,恍惚又觉得自己在做梦。 「周庭光,我可以吻你吗?」束之又问。 「可以。」周庭光回答。 这一次没等束之主动,高站着的周庭光就自然地俯下身,吻住了仰着头的、期待着他的omega。 夜与风是凉的,唇和舌是热的。 合欢干燥且温暖的味道逐渐蔓延开,温柔而又强势地侵占整个露台,院中的青草香被压下,束之在标记过自己的alpha信息素中,仿佛浸泡在沸腾的汤池里。 他也没克制住放了出来。 回南天的潮、颱风季的湿、梅雨天的凉,混在一起就成了束之的信息素——和周庭光截然相反。 水汽恬不知耻地缠上合欢,相融之后的味道竟然不再让人觉得厌恶了。 束之在这样的气息中感受到了安心和眷恋,眼睛竟然也不自觉地变得潮湿。 幸福总是会让人流下惶恐不安的泪。- 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其实也没发生质的改变,但彼此都很明晰已经进入到了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状态。 这是从前的束之根本不敢想像的未来。 因此即使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都没有,他也很知足了。- 新历2045年10月3日,束之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本来不打算接,可归属地显示的是港区,就还是让他鬼使神差地摁下了接听键。 「你好,请问你是?」 不过电话那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得好像锁在了一个空盒子中。 又等待了十几秒,发现还是没人开口,束之就把电话挂断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那个号码在接下来后的一周内总在不停地向他拨打电话,时间不固定,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深人静的晚上,无一例外都和第一次一样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又一次打来,耐心告罄的束之忍无可忍准备将其拉黑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号码主人的回应。是哭声。只有哭声。 压抑到不能唿吸的、哽咽都断断续续的、迷茫无望的哭声。 束之一瞬间就陷入沉默,悬在红色挂断键上的手指慢慢移开,没再要求对面回答自己的话。 听了大概五六分钟,他才又慢慢地开口。「小雨,你想来做我的助理吗?」 啪的一声,电话被对面挂断。 而当他想要再回拨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号码已经被拉黑了。 束之其实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即使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很多时候也都没有余力去施展自己的善意。 第49页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他不一样,现在面对的小雨也比较不一样。 在西太湖影视基地对方给自己的那番祝福他还记得很清楚,可能没那么有新意,但也很重要、也很难得。 或许人慢慢开始变好的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搜寻在此之前所有的赠语,将它们来当做自己转运的节点与预言。 所以思考了几分钟,他就找出了另外一个不常用的号码,随后反拨给小雨。 「你好,我是刘雨,请问是有什么需要吗?」 第一句是克制有礼的询问,哭泣不再,声音只剩微微的颤抖与哭腔。 束之抿了抿唇,「小雨,是我,束之。」 小雨就不说话了,紧接着那边传出慌张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意识到她可能想再把电话挂断,束之立刻说道:「别挂电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回来湾区了吗?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顿饭?」 电话没再被单方面掐断,但他也没有很快就得到回答。 她的犹豫让束之想到了同样不能给出果断回答的自己,在他沉默纠结的时候,周庭光也会这样忐忑地等待吗? 「你是有空的吗?」小雨反问。 「有的。」束之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大窗给关上,才十月,港湾吹进来的风怎么就带上了凉。「我最近很空,都有时间,你看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小雨思考几秒,情绪稳定很多,「明天好吗?」 「可以的。」他答。 最后他们约定在了小雨家附近的一家普通餐馆的包间,住在那附近的大多都是终日奔波忙于生计又有了一定年纪的工作党,并不太关注他们这些娱乐圈的演员,尤其束之还并不有名,因此基本上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波澜。 他穿了一身简单的常服,戴上口罩与帽子之后就出了门,这样的装扮几乎完全融入到了人潮中,基本没人对他过度打量。 到店推开包间的门,才发现小雨已经提前到了。 「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束之摘下帽子和口罩,坐在和小雨隔了一个座的位置上。「有什么想吃的吗?都可以点。」 虽然前两个剧组的片酬还没到手中,但嘉仓也还是会给他们最低保障的,不至于让束之一顿饭都请不起。 小雨把菜单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点了一条新鲜的砂锅鱼和一盘白切鸡,束老师你有什么想吃的?」 其实束之今天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随便点了几道不会出错的菜。 将菜单交由店员后,两人就突然都没再说话,氛围因而变得尴尬。 束之大多时候是个非常习惯忍受沉默的人,可偶尔也会觉得压抑。 于是他开始没话找话、旧事重提,「小雨,你想来做我的助理吗?我现在签上了新的公司,通告也变多了,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太好了!」小雨没正面回应,而是替他欢唿道:「我就知道束老师你会越来越好的。」 「那你愿意吗?」没得到回答的束之又问了一遍。 氛围骤然寂静。 「束老师,」小雨面上的笑意慢慢变淡,又沉默了几秒,才很勉强地说:「我可能没有办法去。」 「为什么?」他问。 小雨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而后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束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宽大的袖子往下滑了些许,她细瘦的手腕露出,上面尽是青紫的淤痕。 「小雨。」束之轻喊了一声,对她伸出了手。 但当时的束之,尚未预料到那些淤痕最终也会衍化成为自己人生中的陈疮烂疤。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八月快乐! 新的一月的话,再努力尝试一下日更好了,希望能够成功。 ◇ 第27章 自杀 新历2045年10月10日,那时周庭光和梁辉正在工作室一齐安排十月下半旬的通告行程,即将收尾的时候梁辉突然开口。 「你中意他咩?」 第十八次,梁辉这样问周庭光。 放在口袋中的手机突然收到简讯,周庭光先将信息看完,而后才把视线移到梁辉的身上。 在梁辉探究的目光中,他头一次确切地回答。「嗯,喜欢嘅。」 「那点解还不同他在一起嘞?」梁辉好像很不解。 他站起身,把衣摆的褶皱扫平。「好快就要在一起了。」 而后,周庭光按照束之在手机中邀请的那样,去赶赴一场急切的邀约。 他向来很有耐心,也向来很擅长等待,等待最好的时机、等待最好的结果、等待最不留余地的答覆。 或许就是今日,或许就是这次。- 从港区一路到湾区,又从小区的楼下推开敲响等待着他的人的房门。 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周庭光就被紧紧地抱住,环抱着他腰的力道比任何一次都要大,仿佛要把他匝入到骨血当中。 「周庭光,周庭光……」 埋在他怀里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信息素的味道隐隐透出,眷恋地往他身上缠。 「嗯,我在。」他顺着相拥的姿势俯身托着腰臀将人一把抱起,而后自然地走入屋中,换完鞋后又顺手把门关上。 抱着人坐到沙发上,他托起怀中人的下巴,将那张脸慢慢地捧高展露出来。「这么着急喊我来,应该是有事要说的,对不对?」 第50页 束之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却慢慢地摇头。 周庭光嘴角压平些许,托在消瘦下巴上的手指顺着下颌往上滑,捋了捋束之垂散在鬓边略长的的发。「真的没话要对我说吗?」耳廓的弧线一笔划过,指腹落在柔软髮丝聚集的颈后。「什么都可以,阿之。」 一只手托着脖颈,另一只手在腰后握着。 他本就不欲让人逃跑的。 大约沉默了五六分钟,束之终于回復。 「有……」他的声音有些哑,很乖巧地把脸往周庭光的手臂上贴。 「什么?说出来。」 束之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顺从地低头,把后颈完全地展露出来。「咬我一下吧,结合热要来了。」 「只是这样吗?」看着那截脖颈,周庭光俯身些许靠近,鼻尖欲碰不碰。「阿之被终身标记后,还是无法忍受结合热吗?那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做的?」 他自认为放了水,束之却给了一个堪称糟糕的回答。 「我不记得了。」并在沉默了几分钟后,继续说:「不如我把标记洗掉吧。」 把标记洗掉…… 房中静了好一会儿,或许是隔了好一会儿周庭光才意识到束之在说什么——事情发展与他设想中完全不同。 他压着声音反问:「你说什么?」 束之突然将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起初只是贴着,却在某一秒开始突然非常用力,像是一定要和他拉开距离。 周庭光的眉心一下接着一下地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把怀中的人放开。「为什么突然要说这样的话?阿之。」 「因为我不想再继续了。」束之踉跄着退后几步,单薄的背靠在窗口的墙上,仿佛是那么孤立无援。「我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什么没意思?」 「没爱就没意思。」 束之这样回答,又用那双很大眼睛看着周庭光,很用力地看着周庭光。 好像是在埋怨、好像是在诉苦、好像是在斥责,斥责游刃有余、自以为是的周庭光让他做了那么多假设、吃了那么多的苦。 或许束之心中也确实是有这样情绪的。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 周庭光往他的方向走动几步,用很低的声音说:「阿之,再说一遍。」 「周庭光,」束之偏开头,目光散在不知名的地方,身体紧紧地贴在墙上,一字一句地说:「你会跟我纠缠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就好像当初我说要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爱你。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成为娱乐圈默默无名当中的一员、不甘心被人玩弄、不甘心一辈子都只是演路人甲乙丙丁,所以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但其实你不特别,如果当时出现在那里的是另外一个人,我也会选择那么做。」 「你非要说这样的话吗?」周庭光问他,好像也还是没有生气、好像也还是纵容地在给他机会。「非要说这么不好听的话。」 但束之没有珍惜、他不能珍惜。 「我不在乎你怎么认为。」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睛,「因为我现在也不打算在你面前维持什么好印象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吞吃不少,吞下的音节顺着喉管爬入到他的心脏处,一下接着一下地剜着血肉。 束之觉得变坚强很多,这样的感受下,眼眶也只是有些热、有些酸,不至于落下泪来。 「真的吗?」周庭光却还是没信,合欢的香气与人一起步步逼近,把束之逼在角落、逼得无处可逃。「阿之,看着我的眼睛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说你不爱我,说你不在乎了。 「你这么果断洒脱,说不继续就不继续了,一定能够做到的,对不对?」 没有得到回答,周庭光就伸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揽入怀中,放柔着声音问:「其实刚刚都是在说气话,是不是?」 束之的心重重地一跳,心房心室挤压出的鲜血直冲上头。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在问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为什么事事都摆在他的面前要让他去选。 可他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真的有吗?! 他的想法真的重要吗?真的是他选了就可以顺着他的心意走的吗? 「你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还要问啊?!」他崩溃地大喊,一把将周庭光推开,手肘很重地撞开身后的窗户,屋外墨卷的凉风灌了进来。「你喜欢的人又不是我,你又不会喜欢我。 「难道你会对我这样的一个便宜、倒贴的人动真感情吗?难道你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真的会觉得我这样生活在握手楼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吗?我这样的人世界上不是很多吗? 「我和其他那些刻意靠近你的人没有区别,你戏弄我也和那些戏弄我的人没有区别!」 不该说的,伤人的话是不应该说的。 但束之要怎么样才能控制住自己。他不知道。不知道。 「在你心中我和刘晶他们没有区别吗?」周庭光问他,即使被这样的言辞给攻击,他还是没有失态地勃然大怒。 他只是在问,他还在问。 束之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难道不是吗?」 「哦,不是。」他嗤笑一声,「你周庭光是个没有道德瑕疵的真君子,而我束之是个下作卑鄙的真小人。我才和刘晶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第51页 「但我现在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方式接近你,所以我现在求求善良的你再多宽容一些、再多慷慨一些,也原谅我这一次吧,不要再问我更多了,也不要再跟我继续下去了。求你了,放过我吧……」 好没有道理的一番话、好无理取闹的做派。 束之都厌恶这样的自己,束之都对自己感到噁心。 可他要怎么办才好啊? 对于像束之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人生给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电车难题。 欲望说服不了道德,道德难压攒动的欲望。 他怎么做都会后悔,怎么做都其实是错。 然后他就听见周庭光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大抵是很无奈,又大抵是很失望。 不要对他失望,不要——束之在心中吶喊着。 但其实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毕竟他已经说尽了天底下最恶毒的话、做尽了天底下最忘恩负义的事情。 周庭光终于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束之,深深地看着。 几秒后,如吐出一团浊气般轻声说:「阿之,我不是没有心的。」 语毕,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束之在影院的大荧幕当中看了百遍千遍、在触手可及的现实里凝视了一眼又一眼,唯独这一次,越来越远。 呆站了几分钟后,束之恍然回神,他迅速转身撑在窗台上往下看,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着、不停地寻找着。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 连遥远的一个背影也不可再多得。 港湾的雨又下了起来,雨丝被风从窗口吹进,将束之的半个身体淋湿。 窗口旁的架子上摆放着他昨日刚换完水的鱼缸,那时阳光很好,他也没未卜先知到今日的坎坷。 他艰难地吞咽一下,鱼缸却突然响起水声——一向安静的金鱼莫名地朝着大开窗口跃动起来,它那么决绝、那么迷茫、那么固执地做出了这样危险的动作。 束之立刻伸手去捞,指间却与它擦身而过。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十几层高的地方快速往下坠,又看着它转瞬间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的手一颤,手肘重重地撞向旁边的架子,盛满水的鱼缸不稳地晃荡,又决绝地从架子的顶端滑下。 几秒后,鱼缸应声而碎。 束之蓄在眼眶当中的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一滴接着一滴、一串连着一串,把整张脸都打湿。 原来他还是这样脆弱,还是这样的脆弱。 ◇ 第28章 枯萎 「我已经按你说的和他拉开距离了,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没有说出去,现在该到你们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束之蜷坐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廉租房的矮椅上,房间中的霉味让人有些难以唿吸,他看着躺在床上痛苦熟睡的小雨,不知道自己脑中在想些什么。 很空,能感受到也只有空空荡荡。 「嗯。」电话那头传来掺着电流的变音过后的一声低应,让人无法仅凭这一字就轻易地猜到身份。 束之眨了几下有些干疼的眼睛,咬住牙说:「记得说话算话,快点把小雨的工资和赔偿打过来,还有那些照片,也记得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彻底销毁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要是不履行承诺,我要是什么都没有了,那也不怕和你们硬碰硬。」 另一端的人笑着回答,「当然。」 随后电话被切断。 束之很想在这个时候把手机收起来,但手指却不受他控制地、不由自主地点开了相册——那里收藏着几日前一个匿名邮箱发送给他的照片。 甫一点开,白花花的肉色就勐地弹到他的面前,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停颤抖,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好糟糕,一切都好糟糕。 好噁心,一切都好噁心。 可仿佛自虐一般,即使眼前的内容让他几欲作呕,他也还是没有退出去。 手指痉挛似的绷直,又颤抖着把照片往下翻,因为太过腌臜,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很后面,内容才逐渐变得不那么脏污。 直到最后几张,束之的指头弹跳一下,很突兀地停了下来。 照片里,有周庭光。 他用贪婪的目光去仔细地观察照片里那个的人,看他打理好的髮丝、琥珀色的瞳孔、没有褶皱的外衣。 在把每一个细节都铭记在心之后,他才看向跟在周庭光身边的自己。但没有欢愉。 他嫉妒着照片中和现实里有同样一张脸的自己,嫉妒到几乎仇恨。 如果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可以交换,如果照片的束之可以替现在的束之承受这一切,如果他能够永远生活在照片定格的那个世界里…… 「唔——」 床上熟睡的人突然呓语,而后身体惊厥般抽动了一下。 束之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入口袋,很快地坐到床边低声问躺着的人,「小雨,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束老师。」小雨用嘶哑的声音回应他,却没睁开眼睛。 顿了几秒,她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抚到自己开裂的嘴角。「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两个多小时。」 小雨慢慢收回手,握紧盖在身上的薄被。「喔,我还以为很久了呢,好像睡了好几天。」 第52页 「没有的。」束之抿了下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他在吐出半口浊气后,又问:「你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去买些吃的。」 即使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小雨好像也没有攒下什么力气,她闭着眼睛无声无息,仿佛又睡了过去。 好几分钟后,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扯着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那就辛苦你了,束老师。」 虽然知道小雨现在看不见,束之也还是安抚性地回了一个笑,然后才起身往外走。 小雨住在这栋老旧握手楼的第六层,每一层都在强改后被隔出了十几个单间,每走一步,束之就能听见不同房间里传出不同的声音。 有嬉笑的、有压着争吵的、有无事闲聊的……每一个都离束之离得那么远。 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重演,他试图用这很短的时间去捋清楚发生的事情。 和小雨见面——发现她身上的伤——得知她遭受剧组的虐待——试图螳臂当车为她讨要一个说法事情就是在最后一个节点上崩坏的,那些曾经藏在安澄的腌臜龌龊一併涌了出来,他也好、小雨也罢,再也没有了主动的权利。 一个小小的制片助理、一个没名没气的十八线小影星,竟然也能够引得那么多大人物的关注,让他们小心谨慎、过度提防。真好笑。 花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束之在附近等了一份汤,打包好后,他提着慢慢地往回走。 钻进楼房之间的窄巷里、偏身进入堆满建筑废材的小道中,污水的味道经过发酵后产生难闻的气味,这里是很少有人愿意主动经过的地方。 可这次他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感受到喧闹雨嘈杂,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起来,讨论着他听不清的话。 愣了一会儿神,身后突然有人叫喊着往前跑。 「让一让,让一让……」 道路狭窄,那人直接把他撞到楼墙上,没有衣服遮挡的手臂在粗粝的墙面上擦出血痕,可撞了他的人却连回头道歉抽空都没有,只顾一昧地往前跑。 束之脑袋空白了几秒,突然也跟着跑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提着的热汤撒在身上腿上也无知无觉。 直到他跑出这个小道,看见小雨住的那栋老旧握手楼为止。着火了。 入目是一片火光,焦臭味与菸灰味被墨色的浓烟带着往外面散,火越燎越大,老旧的墙面被吞噬成碳,火光最大的地方,还在噼里啪啦地闪着刺眼的白光。 旁的楼房中有人带着灭火器和水盆急匆匆跑出来,却被围观的人给急忙拦住。 「别泼水,是电动车起火了!」 「电线被烧了,只能干粉灭火器,报警了吗?打消防了吗?」 「让隔壁的楼的人也赶紧走,再不走都要死在这里,走走走!!!」死。 束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来不及想。 只是看到黑烟漫上楼房第六层的时候,他脑袋发麻着在瞬间就变得空荡,潜意识操控着他的身体不管不顾地开始往楼道当中沖。 「别去别去,起火了啊!」还没接近就被身边的人给一把拦下,「你现在去就是送死,等消防来,要是一家人都出事了,到时候该怎么办?而且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啊?」 束之大开口想要解释,他想跟这个路人说小雨还在里面、说小雨受了伤没有逃命的力气、说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跟小雨一起摆脱了那些人的威胁、说他用真的真的很努力很为难很疲惫了。 但他说不出来,他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云层遮挡的、肆无忌惮泼洒下来的日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抬着头看着天,发出绝望又无助的无声嘶吼。 为什么不下雨,总爱下雨的港湾为什么今天不下雨?! 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没人给他回答,包括他自己。 在烟燻火燎之中,他忘却了之后大段的记忆,如同忘却了自己。 再有印象,只是一段简短的对话。 「下雨了吗?」有人问。 「不是。」扶着他的路人回答,「是这个omega的信息素,他流了很多泪。」- 新历2045年10月14日,几个有关于束之的词条悄无声息地攀上热搜,还配上了几组堪称大尺度的曝光照片。 此组照片囊括了束之人生的多个阶段——从稚嫩的中学时期一直到在各个剧组奔波求角色的现在。 其中也包含了许多内容,比如他被扒光围堵在厕所、比如他被压在选秀宿舍的墙上、比如他被肥头大耳的导演搭着肩膀灌酒、比如他和小雨在私底下见了面。 束之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警惕得不行的审核,如今却连这样的照片都宽容通过了。 但他知道,在短短的几小时中,他又背负上了许多或真或假的故事,还冠上了一个被众人正义赋予的名号——一个人尽可夫的俵子。 束之没有哭,也没有觉得有多难过,他只是不停地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一遍一遍又一遍,即使端正的女声提醒了他几百次是空号,他也没有停。- 新历2045年10月16日,网上所有束之的词条悉数消失不见,照片和有关连结也显示出error的字眼。 第53页 束之盯着发了很久的呆,什么都没做。 但在当夜被一个噩梦惊醒后,他却鬼使神差地给置顶的周庭光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在振铃40秒后自动挂断。 他迟钝地清醒过来,将手机的电话卡掰断,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新历2045年10月21日,束之乘坐160km/h的绿皮火车离开了这座他18岁就来到的城市,怀中抱着周庭光送给他的合欢。 火车上有很多声音,身边人大音量地外放刷短视频、对面三四岁的孩子扯着嗓子在尖叫、过道成群结队的人在闲聊。 束之偏头很用力地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外放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一道女声响起,她用半带着沙哑的声音说:「再见,唔好怪我第一句话就同你讲再见……」 束之慢慢收回视线,垂下头看着叶片枯黄、枝条枯死的合欢。 接着,也低声说道:「再见。」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下一章要开启新卷了,所以申请明天休息一天。 谢谢大家! ◇ 第29章 无雪 有时周庭光想要找一些词去形容束之,但很难,再回忆起来的时候,只能想起束之那双努力睁大的双眼,眼睛里面有很多情绪,比如不甘、埋怨、悲伤和倔强。 他到底受过什么样的苦?到底被伤害过多少次?到底有过哪些经歷? 想要知道这些并不困难,可周庭光更想要亲口听束之说。 他循循善诱,以为这一天会很快到来,然而即使再游刃有余,最后也还是有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 从束之的家中出来后,周庭光在楼底下站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可直到港湾又开始下雨,也没能弄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有些失神地回忆起在喜来登的那一日,想到束之坐在床上警惕地看着他,拿着一些根本就构不成威胁的证据向他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想到束之质问他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他要给他吃那样苦的药、为什么要选择另订一间房过夜。 那时的束之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愿意说,拼了命地往他的方向爬、拼了命地去给自己争取。 怎么两个人的距离越近,束之反而说得越少、要得越少了? 周庭光从来都没有不愿意给,可他自以为给得很多了,临到头却还是还是不够。 数不清站了多久,他踏出楼道慢慢地往车的方向走。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他的身上忽然坠下带着丝丝凉意的雨水,刚开始是一滴两滴,直到后面如倾泻般浇下。 就好像是有谁在哭。 周庭光站在雨中,几乎感同身受到了落泪人的悲伤,因此他没有避。啪嗒。 蓦地,很轻微的声音在他的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响起,他垂眸定睛看去,发现是一条金鱼——一条曾经亲昵触碰过他,如今却失去声息的金鱼。 周庭光站在雨中看了很久,久到身上的衣物悉数被打湿才重新有动作。 他蹲下身,掏出手帕把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金鱼包好,随后装回到夹层的口袋里。 进到车里,把车门合上隔绝风雨的那一刻,周庭光忽然读懂了难解的谜底。 他想,束之从一开始其实就是这样的,激进又怯懦、贪婪但知足,一边靠近又一边在退缩。 而他作为目前为止束之最亲近的人,也理所应当地最先被迴避。- 新历2045年10月13日,周庭光无端端地失了眠,坐在露台的藤编吊椅上看《费加罗的婚礼》直到天亮。 新历2045年10月15日,他一个人驱车穿过热闹的皇后大道、路过年迈的滙丰银行、钻进了没什么名气的小街,去见了一个常年电话联繫的老朋友。 聊了一些没什么用的话,但也做了些还算有用的事情。 将将离开的时候,老朋友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说他前半生过得太顺遂,所以性格太骄傲了些。 周庭光没给什么回答,礼貌道别后回到了在浅水湾道上的家。 新历2045年10月18日,周庭光终于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人,于是敲响了母亲书房的门。 新历2045年10月22日,吴宇的电影再次开机,周庭光封存了很多东西,再次投身到了当做了十年爱人的电影里。- 束之落居在了一个南方的小县城,那里没有常年不夜的灯火、没有终日见不到阳光的握手楼、没有无处不在的曱甴,也没有始终牵肠挂肚难捨难忘的人,更不会有腌臜脏污的声音和未经认证的传闻。 他选择那里的理由,只是因为那里也有海。 离开港湾的第一个月,束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他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太独立了、太刚强了,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腔正义,就可以做到扳倒剧组压在小员工身上的那些负累,但最后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做错了这一步,于是后面步步都在错。 束之从始至终唯一庆幸的,就是最后也还是没有把周庭光与他的家人拖下水——周家人给了他片刻的温情与幸福,感受了被疼爱和照顾的欢愉,起码在这一点上,他没做一个连累身边的扫把星。 离开港湾的第二个月,那盆生了病的合欢彻底撑不住,它落尽了枯死枝条上的最后一片黄叶,没再冒出新芽。 第54页 他抱着强烈的不甘和不舍,端着它跑遍了小县城中所有的植物店,但几乎每一个人都告诉他这盆花已经是药石无医。 他问店主它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店主只回復了他三个字:枯萎病。 离开港湾的第三个月,《施恩》终于上线,但所有有关于他的戏份都被ai替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脸。 束之在廉租房当中,用已经开裂的手机从第一集 追到最后,又在祁乐身死圆满的大结局痛哭了一场。 怪不得那么多的受众都喜欢这个角色。 可再怎么扮演,束之也不是祁乐。 离开港湾的第四个月,束之找了一个和娱乐圈彻底无关的工作——给红白喜事的店铺做零工。 那一整条街做的都是同样的营生,香料和浆煳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染得他也成了一个半生不死的快活人。 他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结对的爱侣来店中挑选新婚喜帖,看着他们面上的笑,束之也几乎能够感同身受到零星的幸福。 零星的碎片攒得多了,自己也会生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于是在某一日,他拾了一份洒了金粉、被命名为瑕疵品的帖书,偷着店中的笔墨,郑重其事地写下自己与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束之在自唾达到顶峰的时候丢入火盆中,又在看着它被火舌吞噬的下一秒忍着痛和热捡出。 不过这样的快乐终究是少数。 或许是喜事街的习惯感染到了他,在他觉得特别无力的时候,就会将希望寄託于虚无缥缈的玄学上,祈求这些并未得到科学证实的非物质,能够给予自己一些意向不到的惊喜。 然而人生真的有惊喜可言吗?束之不知道。 黄符纸做了一叠又一叠,金元宝折了一沓又一沓,香火上了一柱又一柱,然而该糟糕透顶的人生还是糟糕。 或许是他心不诚,求神拜佛跪的都是心中的欲望,所以神明也不欲保佑他。 离开港湾半年后,吴宇的电影终于拍完。 据知情人士透露,成片中佟先生的前半生被大段地删减,纵情欢场的过往被凝缩成几句很短的台词。这也正常。 而那个费力跳了一晚上舞的王珍,也不过是佟原众多艷遇中的一个。 离开港湾整一年,束之决定清洗掉身上的标记。 去医院的那天是个阴天,他捏着检查单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走廊最末端挂着一个电视,放着些不知所以的剧集。 看了没一会儿,画面突然切换到某个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现场,正正好好到要颁发最佳男主奖项的时候。 大屏轮流地播放提名人电影片段,有很多陌生人的面孔,却带着同样精湛的演技。 束之很想说服自己不再去关注,但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移开。 好几分钟后,画面与风格突然变得熟悉起来,熟悉到让他怔愣恍惚——佟先生坐在歌舞厅的角落,半明半暗的伦勃朗光打在他的脸上,嘴中吐出的烟肆意地飘散,慢慢盖住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五官。 电影片段播放完,导播将镜头切换到几个提名人身上。 不过多时,分屏合为一,只剩下摘下桂冠人的脸。 就在那一瞬间,就在颁奖人喊出周庭光名字的那一瞬间,束之的后颈倏地传来阵阵刺痛,让他忍不住伸手扣住那块柔嫩的肌肤。 指甲深深地陷入到腺体里,潮湿的味道在周身迅速瀰漫开。 浓重的信息素中,属于周庭光的合欢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淡到有关于周庭光的一切都变得模煳、淡到发生过的种种都只剩下眼前的一幕——他在无人问津的县城小医院,周庭光在万众瞩目的国际影帝颁奖礼现场。 荧幕中的周庭光对着观众鞠躬,慢慢地走下台。 问诊室的医生叫到了他的号,他缓缓起身进门。 离开港湾的第一年零八天,束之在吃完午饭之后逛进某间花店,花了65块买了一个能够抱在怀里的盆栽。 不过不再是合欢。 离开港湾的第一年零一个月,束之坐在礁石上看潮汐起伏的海。 某个瞬间,他忽然想起周庭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隐约之间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但他很快就逼迫自己移开注意,不再去想。 离开港湾的一年零两个月,那个南方的小县城再次跟随着整个北半球一起进入到了冬天。 白天的时间变得短暂、夜晚逐渐漫长,拂在身上的风是黏腻又无孔不入的冷。 束之睡了一场很长的觉,醒来时外面已是皑皑一片,他穿戴好衣物出门,慢慢地往海的方向走。 看到在漫天大雪中仍旧随着潮汐起伏的海浪,他才恍然想起,港湾没有雪。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章还是放在这卷合适。 爱在日落黄昏时 ◇ 第30章 再相见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 声音响起在偌大的剧院,每一句台词都送到清清楚楚地送到观众的耳中,灯光昏暗且朦胧、舞美华丽又梦幻的,可束之能看见的、唯一能看见的,也只有站在灯光中的周庭光而已。 第55页 周庭光,万众瞩目的周庭光、遥不可及的周庭光、好久不见的周庭光。- 两个多小时后,这个五幕喜剧终于谢幕,束之压了压脑袋上的帽子,跟随着人流一起走出剧院。 吹到身上的风变得凉了些,天也开始昏昏沉沉,像是随时都可能来来一场让人猝不及防的雨。 时隔两年,港湾也还是港湾,湿漉漉、爱落雨;束之也还是那个束之,阴沉沉、不出众。 他从南方的小县城回到港湾,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坐的其实也没什么感受,只是走出火车站的那瞬间有些恍惚而已。 但怔愣了片刻便很快回过神,他来也不是为了叙旧,事情结束之后,或许又会回到那座临海的小县城,毕竟这里早已不是他的港湾。 并且来看这场话剧也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可提的,只是得了空闲的时间就来看一眼,和其他的没多大关系。 展露在外的肌肤隐隐感受到冰凉的雨丝,他压着帽子步子加快了些,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小之。」 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停车位中有人正在对他招手,面上是阴沉的天也挡不住的热烈的笑。 束之也勾起嘴角,小跑着往车和人的方向去,「洪哥,你怎么来了?」 「刚好在这边办事,结束之后想着你好像在这边看剧,就顺路来了。」洪间给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手贴心地挡在车身上,「还恰好下雨了,你就说我来得巧不巧吧?」 「巧。」束之对他笑,心情被感染得轻快不少。「谢谢洪哥了。」 在躬身坐进车内的前一秒,束之倏地回头,往剧院门口的某个角落看去。没有人。 「怎么了?」洪间问他。 束之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他又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收回目光坐进车中。 洪间是个话多的人,穿着打扮和行事作风都很趋近于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虽然实际年龄也确实不大。 「今晚上有空吗?」开车的间隙洪间问了束之,表情是很明显的兴奋。「有空的话,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你也会很开心的。」 「是洪哥你在这边的人脉吗?」 束之锐气被磨平不少,其实不太想认识新的人,和洪间交好也完完全全就是一场意外而已。 「不算,」洪间等红灯的时候偏头对束之挑了下眉,「哎呀,不知道怎么说,不过都是很好很了不起的人,你见了也一定能够和他们和平相处的。」 他低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才笑着回应,「好吧。」 应下的时候他没想到过洪间说的朋友是梁辉和李施曼,如果知道他是不会来的,毕竟他没有往回走的打算。也回不去了。 这一场四人都心思各异的晚餐,註定了氛围会变得非常怪异。 坐下没多久,洪间就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抽空用口型偷偷地束之问怎么了。 不过这么一点席间的小动作,还是给别的人看见了。 「阿之我带过。」李施曼很自然地答覆洪间的悄悄话,面上是不出错的笑。 她一开口,束之就偏头看了过去,不过又很快移开自己的视线,并且笑着应答道:「是,以前被曼姐带过一段时间,当时年轻不懂事,很感谢曼姐的照顾。」 后面的起承转合他没说,也说不出口。 「喔,小之以前这么厉害的嘛,竟然是曼姐的演员。」洪间没有对从前问为什么,他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些,「那能请到他,真的是我很好的运气了。说起来,好像这部电影到现在,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他爽朗的大笑让席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了些许,束之也勾着唇角应和着一起笑。 然而世事总是不能够如他所愿那样顺遂自如。 菜上到一半的时候,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人一边走一边用低而不哑的声音向席上的众人道歉。「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搁,来迟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语调传入束之耳中,仿佛隔了一层塑料膜般被改变了音质,垂在天花板上的灯又晃得他有些头晕,让眼前的人几乎无法在他的瞳孔中凝成一个没有虚影的实体。 或许其实是他不敢这样近地看、这样近地听,因为他做错过事、说错过话。 当时的他推开得卑劣、逃跑得狼狈。 于是就在这么很短的时间内,束之就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主动权,也再没有勇气再看席上的任何一个熟悉的故人人,他甚至没有勇气继续留在这里。 而怯懦又无能的人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不好意思,」他反射性地捂着自己的后颈,在人还没有落座的时候就很突兀地站了起来,并且又很不自然地说:「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还没等任何一个人回应,就匆匆忙忙地离开包间,抛下一堆不愿意面对的煳涂债。 甫一进到洗手间,束之就立刻撑在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掬着比体温低了很多个度的水不停往脸上泼,试图以此唤醒些许理智和胆量。 等他觉得发昏的脑袋终于清醒些许后,才慢慢地抬头。 然而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人——周庭光。 束之不敢回身、不敢正面打量,溅满了水珠的镜子给了他唯一的慰藉和依靠。 第56页 比起他的胆怯和畏缩,周庭光要自如得多。 他用非常有分寸的目光将束之打量了一番,而后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开始洗手。 这个时候,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束之受不了这样近,周庭光身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几乎要让他感到窒息,正打算故技重施再一次逃离,身边的人却忽然开口。 「你的后颈上,有一道疤。」疤。 束之被刺到般勐地转身,快速地抬手盖住自己的后颈,指腹触碰过后才发现贴在上面的抑制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于是脑袋在那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周老师,随便打量omega的腺体,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吧?」他几乎是不加思考地说。 说完下一秒,又开始很没出息地感到后悔了。 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用这样尖锐的语气和周庭光说话的、不应该让氛围变得如此难堪又剑拔弩张的。 从前是,现在也是。 束之很希望自己拥有不把事情弄糟的能力,也很希望自己能够像个体面成熟的人一样去解决问题,有时候他能做到,可面对在意的人时,这就会变得很难。 他的妥帖、他的谨慎、他的稳重给的都是不相干的、不在意的、不亲近的人。 越是在乎就越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麻烦、负累、尴尬,可也越是容易搞砸。很奇怪。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没想到还记得我姓什么。」周庭光双手半抬起,做了一个很无奈的动作,水珠从他的指节慢慢往下滑,没入袖口里层的衬衣中。「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然后又很客气地说:「今晚上是我太过冒昧,待会儿还有事要提前离开,所以就不打扰你们了,希望你用餐愉快。」 周庭光没喊他的名字、没与他长久对视、没跟他拉近距离,也没打算留下相处,体贴有礼的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其实束之应该要感谢周庭光的做法的,毕竟当初离开的时候闹得那么不愉快。 但像他这么一个不自然的人,还是什么礼貌客套的话都没说出来,只能沉默地看着周庭光转身往外走。 脚步声在不算大的洗手间响起,束之狼狈且慌张地抬头从镜中窥视那个高大的背影,却发现一如两年前,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样决绝、一样毫不留恋。 但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比如周庭光不会再耐心地问他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他只会生疏客套地说抱歉。 束之靠在洗手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一会儿呆,等到眼睛不那么红了,他才慢慢地走出洗手间。 不过没能回到包间,就又在走廊上遇见了另外一个人——李施曼靠在垃圾桶旁的墙上,手中夹着一根点燃的女子香菸,鼻樑上的红镜框换了一副,深色更深了些。 束之记得,她以前没有抽菸的习惯。 「曼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束之停下了脚步。 李施曼肩膀抵着墙慢慢地转了一个身,定定地看着他,「阿之,在怪我当初让你离开吗?还是怪我逼你做决定?」 束之摇摇头,「不怪的。」 说得不近人情些,他和李施曼本来也只是合作的关系,能在那样的时候帮助他,他已经很感激了。 是他自己命不好,和他们无关。 「不怪我啊。」她站直身子,吸尽最后一口后将菸头摁熄在垃圾桶的菸灰缸上,「那怪他们吗?」混着辛辣尼古丁的白烟随着她说话而飘出,几乎遮住她的整张脸,又有几分打在束之的身上。 他笑了一下,问:「我能怪吗?」 「当然能。」李施曼看着他,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半眯着。「小雨醒了。」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一章忘记定时了。 ◇ 第31章 再难言 只是几个字,就让束之无法自控地陷入到了回忆中。 他开始强迫自己去整理那日握手楼起火的后续,但满脑子充斥的都是消防车和救护车循环的尖锐车笛,甚至没有办法将所有场景碎片连成一个完整的、有头有尾的事件。 最后剩下的画面,就是裹满了纱布的小雨苍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以及不住揉眉心的李施曼疲惫地靠在病床旁。 那时的束之稀里煳涂地听着李施曼给他分析现状,听她用最公正客观的语气最严苛地宣判他暂时性地死亡,又听她列举了一二三项的解决办法。 其实所有的选项都是很好的,不过他又一次选择了最坏的那一个——像个懦夫一样逃离港湾。 在那座小县城的两年,束之很少主动地去想起这段往事,可能不够勇敢的人就是这样的,面对事情的方法大多时候就是逃避。 「什么时候醒的?」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常。 李施曼託了下鼻樑上的眼镜,「准确来说是清醒,因为她很早就醒来了,身上的伤也陆陆续续地被治好,不过心理上出了些问题,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这几天才有好转。」 「可能是感受到你回来了?」说着,她面上的表情松动些许,嘴角也有了些弧度。「所以,这几日去看看她?」 束之不想回忆过去,但仍希望过去的人都能鲜活快乐,听到小雨的近况不错,他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不少。「我会的,等这几天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去看她。」 第57页 「ok.」李施曼颔首,「有空了联繫我就行。」 听到这句具有总结性的话,束之以为今日两人独自的交谈就结束了。 可回包间的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就又听见李施曼开口问:「后面有什么打算?」 束之不是很想谈这些,因为答案必然会让他看起来懦弱又没用,不过又实在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也瞒不住。 他这次回到港湾其实都是源自一场意外——上一年年末的时候县城下了雪,束之二十多年都没见过雪,那段时间一直很兴奋地在外面闲逛。某日回家回得迟了,偶然踩到醉醺醺躺在路中间雪堆里的洪间,怕人被冻死,束之就把洪间捡到了医院。 在暖烘烘的病房中待了一会儿,洪间人醒了,可酒却没醒,也不知把束之当做了哪个好兄弟,开始泪流满面地大倒苦水。 说他有个导演梦,但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支持他;说他做社畜当牛坐马好不容易赚了几十万,可这么点钱连十八线演员都请不起;说他一定要拍出一部旷世巨作,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大吃一惊…… 束之可能也昏了头,又或许是熟悉的医院刺激他产生了一些从前才会有的野心和天真,他竟然稀里煳涂地答应了一个醉鬼,去做他小成本电影的演员。 而那个时候的束之和洪间都没想到,这样一部小几十万资金、镜头语言生涩粗糙的电影,竟然入围了湾区电影节的最佳电影、最佳男主和最佳导演。 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而为了来接这个出乎意料的上天的馈赠,他和洪间匆匆地赶来了港湾。 其实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束之是既感到讶异又觉得好笑的。 他在港湾努力了那么多年,费尽心机、汲汲营营只落得个戏份全删、黑料满身的下场,等他迫不得已、精疲力尽地选择释然时,竟然又峰迴路转,取得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成果。 但他还想要吗? 或许也是想的,只是再没有当年的心气了。 所以他回復李施曼说:「电影节结束之后就要回去了,我在房子里养了一盆花,长时间没人照顾,可能不太行。」 其实一年前买的那盆花,也冻死在了冬夜。 大概他就是没有这样的天赋,没办法照顾好自己和一切别的生物。 「周生送给你的合欢呢?」李施曼突然反问道。 束之一愣,规律的心跳忽然错序一拍,身体也跟着颤了颤。「合欢——枯萎了。」 话音落下,李施曼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他低下头,很用力地挤了一下眼睛,把跟着情绪翻涌上来的东西重新压下去,好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在意、更体面一些。 「那曼姐,我们就先回……」 回包间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李施曼就又雷厉风行地开了口。 她用非常严肃但也具有一定蛊惑性、刺激性的语气问束之,「所以花枯萎了就不养了?之前的事情也这么就算了?阿之,我签下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又说:「如果你看过小雨这两年的状态,那你就绝对不对说出这样的话。 「你真的以为你什么都不错事情就会过去吗?从你的名字出现在提名名单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你什么都不做,只会让那些人觉得你更加得cheap。」 束之知道李施曼说得有道理,知道自己不应该退缩,也知道不可以放任那些人继续放肆猖獗。 可他怎么做得到?他怎么能够做得到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他已经试过一次,却做得一塌煳涂,不仅让小雨险些丧生火场,又让自己失去了所有。 直到现在他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赌的?洪间的电影、洪间的钱、洪间喝醉了哭着喊着想要实现的梦想? 他束之已经对不起全天底下所有的人了,难道还要再多对不起一个洪间吗? 这样未免也太自私、太自负、太自以为是了些。 「对不起,曼姐。」束之的心跳已经乱了,喉头梗上一团阻碍唿吸且难以下咽的东西,逼得他的眼睛都有些发酸了。「我知道这样很没用,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已经筋疲力尽失去所有力气了。」 他长嘆一口气,尾音都在颤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曼姐。」 束之不是想要示弱讨好,但他还是希望严格可又善良的李施曼能够不再多问,给他一个逃避的选择。 但李施曼没有,她像两年前一样给出了他另外的选择。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你在想什么,」她紧蹙着眉,偏头看着束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希望把所有事情往自己的肩上扛。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总觉得你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情,你明明可以求助的。」 她的语气几乎算得上严苛,导致束之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这样骤然的反差。 而说到这里,她的话也还没停,「你是觉得你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我不会帮你吗?梁辉不会帮你吗?周庭光不会帮你吗?难道我们在你心里面是什么唯利是图、不近人情的人吗?」 说着,她顿了顿。「虽然有时候我是比较严肃,不过我好像也没有真的没管过你吧?」 「我……」束之很迟钝地意识到她话里的这些字词代表着什么,对于这样的指控也没什么愤怒,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是因为你们,只是……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 第58页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知道自己长了一张擅长埋怨的脸,也知道这些事情会给求助的人造成多大的困扰。 李施曼、梁辉、周庭光,他们已经给了他很多帮助了,他不应该再继续贪心。 不给任何人造成麻烦,是束之从福利院开始第一个学会到的做人技巧与准则。 「阿之,人和人之间呢,就是要有来有往、你欠我我欠你的,这样才能够继续交往下去。」李施曼对他的回应好像很无奈,从语句之间泄出一口嘆息来,「你总想着谁也不欠,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你什么都不要,难道不是在把身边想要给你的人推开吗?」 束之的思绪很乱、脑袋很空。「这样吗……」 或许是知道他一时之间没办法好好地消化掉这些,李施曼也没再耐心地等他回应。 她话锋一转,无端端地丢下一句扰乱人心神的话。 「周庭光可能要订婚了。」 「什么?!」束之没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和情绪,近乎失态地喊了出来。 对上李施曼戏嚯的眼神,束之才迟钝地想起要掩盖和周庭光的关系,很苍白地找补道:「我只是有点惊讶,我和和周庭光……我们其实也没那么熟悉。」 「啧,你可是梁辉送到我手里的,你们那点关系我猜不出来?」李施曼挑了一下眉,突然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而后低头敲打起键盘。 「关于订婚,我都不是很清楚的,总之是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的,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咯?」 语毕,束之就感受到贴身口袋里的手机颤动了一下——是消息提示。 「他在湾区买了一套房,这是地址。」一边说,她一边把手机放回口袋,又顺手掏了一盒烟出来。「说实话,我李施曼再有能力也只是一个经纪人,你那件事情我能做得不多,去找大少爷咯,找他帮你。」 说完,她将细烟抽出叼在嘴中,模样有点倦怠。「去吧,洪间那里我同他讲。」 很奇怪,真是奇怪,从回到港湾起,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 李施曼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束之就真的被蛊惑得开始往外面走,就真的拦下了一辆计程车报出了新得到的地址。 当他回过神,却已经到达最终目的地,想要再反悔也迟了。 【作者有话说】 噩耗,我说为什么这一章看起来短短的,但是字数却显示够,仔细一看才发现后面堆着我的灵感碎片。 希望大家没有看到! ◇ 第32章 再撑伞 束之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也混混乱乱地想了很多。 想周庭光对他那么客气是不是因为要和别的人订婚了,想那个订婚的对象是不是和周庭光一样家境优渥,想他今天冲动莽撞地来这里是不是很不合时宜…… 想到最后,也没有勇气去做些其他的——换做以前的他是不会这样的。 真是奇怪,什么都没得到过、还不那么亲近的时候,束之总是有很多莽撞的勇气,可共有的记忆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胆怯与患得患失,哪怕如今完全失去,也还是找不回当时的那种无畏。 又或许是还没彻底舍下,所以还是不敢。 等今日那场预演排练了很久的大雨终于落下的时候,束之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几个小时了。 而这不过才几分钟没反应过来,他就浑身被淋了个湿透。 四月的港湾不冷,可落下的雨滴还是带着凉,衣物被打湿贴在身上,黏腻的寒气顺势钻入皮肤,让整个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真倒霉啊。」抱着双臂打了个喷嚏,束之知道自己得回去了,如果这时生病,后续的电影节会比较麻烦。 但其实还有些依依不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了这里,竟然连面也没见到,如果错过这次,也不知道还没有下一次机会。 想着这些,他又忍不住偏头往小区大门处看去。 盯了一会儿,正准备收回眼神的时候,却在内里的小道上模模煳煳地看见一个身影,有些昏黄的路灯透过如麻的雨丝加盖在那人的伞上,让他身型清晰,脸却在伞下变得越发模煳。 相似的画面开始刺激记忆,束之不可控地走神,恍惚间想起两年前的某个雨夜。 是不一样的伞,是一样的人。 其实他是没底气来见这个人的,但等他意识到不对想逃的时候,已经迟了。 周庭光从小区外的垃圾桶旁绕道朝他走来,藏在伞下的脸随着距离的渐进而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停在距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 束之在雨中,周庭光在伞下,他们如此对视着。 大概这样僵持了几十秒,束之才准备开口,可几乎是和周庭光异口同声。 「听说你要订婚了?」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周庭光一顿,「你听谁说的,阿辉?」 束之不打算出卖好心告知的李施曼,于是选择沉默,并等待周庭光回答。 然而周庭光似乎并不打算揭晓谜底,他只是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问:「大半夜地出现在我的小区门口,下雨了也不躲,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向我道歉,然后让我原谅你吗?」 周庭光还是没有叫他的名字,而且从前也没说过这样尖锐的话。 第59页 直到这个时候,束之才真正对面前的人产生了一种阔别未见后的生疏。 本来也是,没有什么是永恆不变的,一切都在流逝,旁的人早已迈入到了生活的下一个维度,只有束之将自己禁锢在了时间的长河中不敢回头、不愿往前走。 「我是应该要向你道歉。」束之努力地扬起嘴角,尽量让表情礼貌且好看些。「当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庭光给打断,「没关系,我现在原谅你了,然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束之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破烂的身体好像漏了雨进去,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被泡得愈发沉重,唿吸也变得有些艰难。 「没有什么打算。」他变得有些自暴自弃,「不过你如果希望我做些什么赎罪的话,都可以,我都愿意做。」 好似觉得他的话很荒谬,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但眼里没什么笑意,而且也没再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束之。」 时隔两年,周庭光终于又再叫了他的名字,虽然全名全姓。 不过接下来他又说:「照片还留着吗?」 「什么?」束之没反应过来。 「当年,你说过的留下来的证据,拿来要求我的那些。」 经此提醒,束之才回忆起自己从前原来犯下过这样的罪、做过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在世间所有接近周庭光的选项中,他选择了最坏的那一个。真是糟糕。 「应该删了吧。」束之回答他,然后又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你给我的帮助,我都还是记得的,我不会拿那些东西来攻击你的,你放心。」 「是吗?」周庭光微微俯身,看向束之的琥珀色的瞳孔中汇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既然这么感谢我,又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没……」 对于周庭光无端端的指控,束之惊愕不已,可却没得到解释的机会。 「不用再说。」 仿佛耗尽掉了今日所有的耐心,周庭光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半步,但不小心移出了伞的保护范围,半个肩膀都被雨水打湿。 可落下的雨却没再将他打湿,湿透的衣物在体温的感染下变得干燥些许。 「我问过你很多次,但你都选择闭口不提,那现在就更没有再说的必要了,你不想要的东西,我也没理由强加给你。」周庭光或许是有些不耐地说。 他话音甫一落下,不远的地方就时机正好地出现了一台车,惨白的远光灯打在两人的身上,车辆越靠越近,而后正正好好停在离束之一步远的地方。 束之一怔,倏地看向周庭光。 周庭光面上的表情很淡,连礼貌性的笑都没再挂。 和束之对视上后,他很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再见。」 在他们分别的数不清的第几个夜晚,周庭光头一次没和束之说晚安。- 束之不知道怎么去到的小区,也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小区,他的脑袋混混沌沌,难以给这两段路编排出一个附着着清醒思考的完整过程。 兀自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束之突然想起周庭光说的那几句话,于是赶忙起身打开行李箱,从角落里翻出了两年前的那部手机。 开裂破碎的屏幕也还没有换,过时的和处理器让开机变得卡顿,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非常没有收藏价值的一个东西,但它或许可以被称作是某些具有价值的东西的容器,因而得以被保留到现在。 他熟稔地输入密码打开私密相册,去翻那些用来威胁周庭光的证据、接近周庭光的底气。 说「那些」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就只有一张照片——昏黄床灯下,周庭光熟睡的侧脸。- 束之实在不是很忙,所以第二天便联繫了李施曼去看小雨。 小雨在湾区关外的一家高档疗养院,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是寻常人不会偶然路过的地址,李施曼带着他开了很久的车才到。 但推门进病房的时候,床是空着的,里面并没有人。 「可能出去晒太阳了,我去找一下她。」李施曼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昨晚通宵给你整理了一下资料,关于两年前的那件事情,你想看就看下,不想看也无所谓,看你自己。」 束之的手机振动一声,她就退出了病房。 即使不打算做些什么,可他还是对两年前的事情抱有好奇心的,毕竟就束之现在再去回忆,也照旧觉得那一切都太过突然和混乱,像是末流悬疑编剧写出的烂俗剧本,为了制造故事的高潮,强行制造出突兀的戏剧冲突。 于是他扫视一圈周围,随后拉了一张病床旁的凳子坐下,开始翻阅李施曼发给他的文件。 李施曼是个绝对有条理的人,用十分清晰的序号罗列出了事件的疑点二三,并且几乎不带什么个人情绪色彩在其中,那些束之说过的、没说的,都被她给查了出来。 但有更多,是束之不知道的。 在他的视角当中,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很简单——因为小雨被剧组暴力欺压,他不自量力地想要去帮忙,而在试图私下和小雨的顶头上司联繫取回她被压着的身份证件、往年工资、被虐照片的时候,某些不知名的大人物突然下场,在还没有展露任何身份信息的时候就联繫联繫上束之,威胁般地发送给了他那些腌臜的照片和「证据」。 第60页 并且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不允许他告知周庭光,以及远离周庭光。 束之早习惯了黑料满身的生活,却不希望小雨狼狈的照片被泄露出去,不希望她在遭受精神暴力、身体暴力之后再被言语暴力。 毕竟忽略网上的声音很简单,忽略现实的视线和议论却很难。 或许是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对于这个摆在面前的电车难题,他最终还是天真地选择了小雨,而且小雨是那样绝望,她满身都是伤、满身都是伤。 看到那时的她,束之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当他被摁在厕所的角落拍下满身淤青照片的时候、被无数人骂人尽可夫俵子的时候、被掐着脖子灌酒的时候,也是在希望有人能救自己的。 也是那样天真地希望着的。 当时束之以为那些神秘人都是小雨制片组上司的人脉,额外的要求也不过是怕周庭光会插手,并未想太多。 可李施曼的这份文件却给了他另外一个导向结果。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束之倏地站起身,近乎失神地呢喃,耳朵在嗡鸣、内心在震盪。「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他自以为慷慨地「原谅」了小雨两年,但没想到真正造成这一切的导火索其实是他,而小雨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无端端地被他连累丢了工作、受了伤,还因为行动不便险些丧生在了那一场意外当中,直到现在还需要不间断地接受心理辅导。 忽地,他想起了在福利院的时候得到过的评价,曾经他拼命想要甩掉,如今看来却很有道理——他确实是个连累别人的丧门星,确实一直一直在给无关的人带去麻烦。 束之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却被身旁的椅子绊倒在地,又实在没有再起来的力气,便只能趴伏在病床上。 所以为什么连凳子的摆放都不能顺他的心意?为什么? 他在疑惑、他在质问,眼泪却不受控地从眼眶当中滑落,一滴接着一滴、一串连成一串,最后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 这个世界,真糟糕啊。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糟糕啊。 「阿之?」 也不知哭了多久,病房半阖着的门突然被敲响,李施曼的声音传进来,却没有把门给推开。 或许是下意识的反应,束之在一瞬间收了声。 他手紧握着,指甲嵌入到肉中,以疼痛来制止自己的哽咽,又在最快的时间内平復好自己的心情,而后,他用被自己掐到发红的掌心用力抹去脸上的泪。 「请进。」 李施曼推门进了病房,手下推着束之两年没见过的小雨。 【作者有话说】 这里要备註一下:小雨受到的暴力不包含性暴力,我不习惯给任何一个角色添加上这样的经歷。 ◇ 第33章 再坚定 束之时常会有一种奇怪的反应——当下真实的人或者物不会迅速地激起当下的他产生情绪,反而会引领着他陷入回忆,接着开始反刍从前的感受。 这很奇怪,束之知道很奇怪。 总之在看到小雨的那剎那,他率先记忆起来的是在影视基地的时候,小雨赠与他的那番祝福;其次是两年前在那间不到十平米廉租房,小雨躺在床上虚弱到说不出话的模样;最后才是现在。 她瘦了很多,脱离了糟糕的工作脸色也并不好,或许是精神药物的副作用,头髮甚至比束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枯黄。 他记得小雨笑起来的时候两眼弯弯,是很讨喜的模样,可她现在已经不笑,仿佛失去了所有笑的力气。 束之深吸气,却发现喉口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心脏在短暂缺氧的那么几秒钟开始沉重又狂乱地跳,震得身体也开始发麻。 「阿之?」 李施曼开口叫了一声他,他才想起要放过自己去唿吸。 他急喘几下,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小雨,好久不见。」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束老师,好久不见。」小雨慢慢地抬头看向他,嘴角比较缓慢地拉起了一个弧度。「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李施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他苦涩地笑,「是很好的。」 「那就好,我还一直怕我连累你,让你的生活变得糟糕了。」小雨说。 束之好不容易重整好的情绪在这一刻又崩塌,他看着小雨,很无力地用掌心抵在椅背上撑住自己。「不是的,是我连累了你,是我……」 小雨慢慢地转动眼睛,和他对视上。 「之所以会牵扯出那么多事情,都是因为我!」他逼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逼迫自己去面对她。「是刘晶知道了有我,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我泼了他酒,他还记着,他还因为这件事情在恨我,刚好有那么一件事情把我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中,所以…… 「不仅仅是他而已,还有其他的人,他们会下场,也通通是有我在。」 束之不想把「别人」放在明面上让自己去承认,可又不得不直面他们的姓名——宋好,席嘉良。 这是两个很荒谬的名字,荒谬到在他看来是最没有理由出现在此事件当中的,但真相却如此残酷。 原来朋友是假的、转机是假的、一切都在变好也是假的,所有曾经感受到过的善意和友谊都不过是披了层皮的恶欲。 第61页 只是束之看不出来,他没有得到过,所以就以为那些都是极好的。 他真蠢,真的。 最后,束之总结道:「小雨,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病房当中陷入了恆久的如死一般寂静的沉默,虽然让人倍感焦灼和难熬,但束之没有主动地去打破,他在静静地等待着小雨的宣判。 过了很久,但其实也可能并不久,小雨很轻地笑了一声。 「束老师,你在说什么呢?」她推着自己的轮椅慢慢地往束之的方向靠近,面上却相较刚刚而言轻松了些许。「我要是继续待在那里,没准结果比现在还要糟糕。」 靠近病床边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用不算快但还比较稳的步子走着坐在床上。「我坐轮椅只是单纯因为前半辈子走了太多路,以前不说话,也只是被迫说了太多年,所以想要休息休息而已。 「而且楼房着火就更不是你的错了,我租的房子早就有这样的隐患了,港湾的夏天热,但每次他们都会把电动车推到楼道里充电,当时我就觉得迟早会出事。 「说起来,其实我也根本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怎么样, 反而还逃离了糟糕的工作、噁心的上司、不透光的房子,不用担心生计地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年的生活,是我要感谢你的,束老师。」 她笑着的弧度变得更大,终于又眉眼弯弯。 又用调侃的语气说:「束老师,你吴导电影的片酬,该不会都花在我身上了吧?早知道继续装疯卖傻就好了,现在要欠了一身的债了,嘿嘿。」 束之噤瞬间声,有些无措地眨了几下眼睛,觉得自己几乎要听不懂话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心被自己高高地捧起,但又被小雨带着慢慢地落下,落差大到让他恍惚。 在他的预想当中,他应该是要被责怪、被怒斥、被憎恶的,最坏的结果小雨或许还会沖他动手,质问他为什么要毁了她的人生,然后叫喊着让整个疗养院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这样连累身边人的扫把星。 但小雨没有,他们都没有。 他们将束之带入到了一个和从前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暴力和蔑视仿佛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可束之擅长于应对他人的诋毁与恶意,却还没拥有接纳他人善良慷慨的能力。 他有些不知所措,内心近乎于翻江倒海的不知所措。 「束老师,别担心我了,也不用再感到愧疚。」坐在床上的小雨对他伸出手,很轻地拉住了他外套的衣角。「但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了。」 「什么?」束之偏头看过去,往她的方向走近了半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的。」 「继续坚持你喜欢的事业啊。」小雨狡黠地对他眨眨眼,「你长得这么好看、演技也这么好,连吴导都选你做演员,就因为那件事情就彻底放弃了,多可惜啊。 「其实真正该道歉的人是我,因为我才是刘晶下手的突破口,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可能你早就拿到奖、大红大紫了吧……让别人的梦想破灭,我真是好坏一个人啊。」 不是的、不是的。 束之想这样说,却抿住唇没回答、没让自己发出声音,怕脱口而出的话带着藏不住的情绪。 小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对他展臂。「束老师,能拥抱一下吗?毕竟好久不见了吧。」 拥抱,几乎没有过的友好的拥抱。 「好。」他张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随后往前几步俯下身。 束之与人亲近的时候很少,因此这个时候产生了一种非常怪异又奇特的感受,他在那样的感受下呆滞了很多秒,女性beta的柔软与平和感染了他,让他震盪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狂乱的情绪散去,深藏着的被压抑着的性格与意识便逐渐显现出来。 此刻的他忽然变得无比清醒又坚定——他是要去做些什么的,必须要做些什么的,人不能一辈子只是逃避,爱也好、公正也好,想要的都应该要自己主动去争取。 还不晚的,一切应该都还不晚的。 真是奇怪,在接踵而至的打击下消散的东西,只是这么一个拥抱就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可能本来也就是这样,束之要的东西本来也不多。 而他刚好有很少的勇敢与很多的固执,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经受获得过程中的磋磨。- 新历2047年4月7日晚九点四个字,与小雨见面后的第三天,束之又去到了那个小区。 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其实也不确定会不会等到,只不过在赌一个运气,猜测周庭光或许有晚上丢垃圾的习惯。 等到十点两个字,说变就变的港湾又开始无端端地落雨,不过这次只是零星的雨丝,周庭光的身影也在他还没有被完全淋湿的时候出现。 束之非常莽撞又有勇气地快步跟上去,甚至直接拦在了周庭光的跟前。 「周庭光,你是真的要订婚了吗?」束之大声地开口,顺势躲进周庭光的伞下,又抬着头非常认真且固执地问:「真的吗?」 对于他的出现,周庭光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垂眸看着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如果你已经有订婚对象了,那我追你的手段就要改变一下。」 话音落下,他们忽然都非常默契地陷入到沉默,环绕着他们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62页 不过很快,周庭光就轻笑了声,「有对象了也要追吗?」 「我本来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一个人,你不是知道吗?」束之很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也并不忌惮把自己描述成什么模样。「两年前就是这样的,你不记得了吗?」 周庭光不置可否,「不是说根本不爱我吗?所以现在打算追我,是想让我帮你解决眼下的这件事情?」 「不……」 「束之。」他的话没说完,被周庭光给打断。「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会觉得你是为了接近我才说的好话。」 周庭光有种束之非常钦佩的能力——仿佛永远都不会失态。即使话语的内容并不算客气,但他的语气还是十分平静克制,让人非常难猜出他到底在不在意、关不关心。 「我周庭光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和那些刻意接近你的人没什么区别,」一边说,周庭光一边朝束之的方向走近,两人的距离被缩短成不到半米。「所以世界上那么多人,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又为什么要选你?」 当初说的气话现在以迴旋镖的姿态扎了回来,束之也终于直到自食恶果的滋味。 束之心中仿佛有一瓶碳酸饮料被打翻,气泡顺着他的动脉血管钻到身体的每一寸,涌上鼻根和眼眶就生出无法压下的酸。 周庭光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的。 可这又如何呢?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束之才不要现在就认输,好不容易找回的勇气,他不会就这样认输。 「那你就当我是为了这个来的吧。」他深吸一口气,退出周庭光伞的庇护范围,「但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 「我会再来的。」 语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庭光,而后奔离这个暂时还不欢迎他进去的小区。 周庭光看着束之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变大些许。 他拿出大衣口袋中装着的摺叠小伞,看了几眼,最终还是将它全须全尾地带回了公寓。 【作者有话说】一件大事! 我发现我没有按照计划中的那样每卷修改发布时间,不过应该还是可以亡羊补牢的。所以明天的章节,会在晚上七点钟三十分的时候发布。 ◇ 第34章 再对峙 和周庭光拉近关系绝非口头上说得那么简单,如果将此类比成一场游戏的话,那周庭光甚至不会出现在游戏本体,他应当是属于dlc中的隐藏关卡,即使拥有丰厚的奖励,也没有多少人能在此诱惑下顽强地攻克他。 更何况束之还是一个只有热血没有技巧的笨蛋攻略者。 但笨蛋或许也有笨蛋交好运的方式。 自从将那些消极的情绪都抛掉,并决心要继续坚持或许有些好高骛远的梦想时,他的生活就突然变得顺利起来。 比如他成功地从李施曼那里得到了周庭光的具体住址,比如周庭光小区的安保聊了几次后,他们都已经完全信任他,并会放他进入到小区里面。 束之愿意将此称之为吸引力法则。 不过仅凭好运,是没有办法攻克难度程度为extreme的周庭光的,因此束之决心做些什么。 束之没有家,很容易对某个给过他温暖的地方产生归属感,在港湾生活了八年多,虽然快乐的时候很少,可有过的快乐和心动,俨然已经能让他将这里当做自己的第一精神故乡。 或许白话说得不标准,可他的某些行为方式还是在趋向成为一个湾区人。 煲靓汤是他学会的众多湾区人技能中的一种,其中最为娴熟的是猪肚鸡汤,从挑选原材料到最后的成汤,他都练就了一套还算不错的技能。 束之其实没有过什么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这样的想法,毕竟周庭光家境优渥、名声斐然,长到现在什么样好的食物没有品尝过,只是他本来会的也不多,所以才极尽自己心力地想要把所有都给呈到周庭光的面前去。 从酒店附近的市场精心挑选好食材,又守在砂锅旁看着它们慢炖了几个小时,直到香味从气孔中钻出散开,他才小心翼翼地将汤转移到保温桶里。 合上盖子的时候,他还往里面偷偷地撒了一些名为好运和心动的特殊心情佐料,希望享用汤的人也能品尝到这些。 带着煲的汤去到小区,又一路畅通无阻地上到周庭光公寓的门口,却发现门旁和室内灯光相连的特殊小夜灯还没亮起。 「还没回来吗?真是大忙人。」束之嘟囔几声。 没有地方坐,他就只好抱着保温桶蹲在门口,把自己缩成一团后垂着脑袋刷手机。 刷了没几分钟,束之还是没抑制住心情,勐地把脸埋在膝盖中暗笑了几声,「好像私生饭哦。」 不过束之是小区保安也承认的光明正大,他才没有偷偷摸摸,所以不应该像真正的私生饭一样被谴责。 也知道在门口蹲了多久,直到束之觉得双腿有些发麻,此层楼才终于有电梯停下。 还没等他抬起头,眼前就出现了一双身着正装的腿,他顺着笔挺的西装裤往上移动视线,看见了站在顶光下的周庭光。 他垂着头、眼睛藏在阴影之下,让人细分不出情绪到底如何,也无法辨析他是否也在凝视看向他的人。 「晚上好。」束之撑着身后的门慢慢站起来,幅度很小地踢了踢自己有些发麻的腿。「今天我给你带了份汤。」 第63页 其实束之很希望自己学会一些软话,比如在适当的时候撒个娇、歌颂一下自己为了煲这份汤付出了多少艰辛劳累,好让周庭能够对他产生那么一星半点的感激和心动,但这对他来说很困难。 他从来不习惯于把自己真实心意、真正想法说出去,这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所以束之就只是把盛着汤保温桶往周庭光跟前递,「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这次的汤应该比蛋糕要符合你的胃口。」 但他还是有些小心机的,很刻意地提起了当年的事情,希望能藉此唤回一些情感。 「你给我做的吗,还是买的?」周庭光却没接过,只是垂眸看着他,温和有礼地问他:「是想用这个来跟我示好吗?」 其实束之不太喜欢「示好」这个词,感觉用「交好」会更适合些,不过周庭光比他读过更多的书,他也就没有去反驳。 「是的吧,是我自己做的,我感觉还是很好喝的。」他说。 可在这个手工制造相对昂贵的年代,不识货的周庭光还是没接受他的靓汤。「我有请阿姨,所以就不麻烦你了。」 「我要回家了,」说着,他抬手做了个手势。「不好意思,你可以让让吗?」 束之心里面在坏坏地想,要不然干脆堵在门口,不接受汤就不让周庭光回家好了,不过现实中还是礼貌往旁走了几步,给周庭光让出回家的路。 看着被无情关上的门,他从鼻子中愤愤地喷了一口气,而后赌气般直接坐在门口的地毯。 周庭光不喝他自己喝,真是没福气。 盖子打开后,他举着保温桶凑近门缝,用手掌将带着香味的热气往里扇了扇,希望猪肚鸡汤的香味能够顺着缝隙往里飘,馋死没有眼光的周庭光才好。 扇了没几下,束之勐地想起这层楼还有监控,于是讪讪地收回手,转而开始喝汤。 汤喝到一半,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束之抬头看去,正好和开门的周庭光四目相对上。 一样的角度,一样的看不清眼神。 他其实也没多么心虚,可还是为自己解释道:「你说不喝,但没说不许我坐在你家门口喝。」 周庭光没回话,目光好似停留在仍然冒着热气的猪肚鸡汤中,束之察觉到这点,便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口。 「你现在是想喝了吗?」束之说不出还有一半你要不要这样的话,便给自己争取福利般承诺道:「我下次可以给你做新的。」 「不是,我要去丢垃圾。」周庭光没承认。 束之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有阿姨吗?还是你请的阿姨不包家政?」 他是非常真心实意地在求问,可周庭光却很散漫地轻笑了下,然后又当着他的面将门给关上了。 就好像有什么不满,在发脾气一样。 而在束之将剩下的汤喝完的那半个小时中,说要下楼丢垃圾的人始终都没有再出来。 他也谈不上多气馁,带着空了的保温桶和填饱的肚子,慢慢悠悠地回到了暂时居住的酒店。- 束之很早就领悟到了一点——他的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的。 事情确实像李施曼说的那样,不是他离开港湾两年一切就可以过去的,从他的名字出现在提名名单上时,看不见的纷争就已经开始了。 新历2047年4月11日,在奖项即将颁布的前几夜,从前被压下去的那些有关于束之的绯闻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火虽然没有两年前那样烧得烈,却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束之问自己,人会反覆被同一件事情伤害到吗? 或许也是会的,但次数多了之后,感到痛苦的阈值也会相应提高,起码这一次他不像从前一样轻易地陷入到崩溃与痛苦中。 也可能是电影奖项的提名,多多少少给了他一些驳斥的底气。 退出社交软体、屏蔽掉那些污秽不堪的词彙,他主动地给李施曼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瞬间,他便细说了网上这件事,也头一次提出了希望得到帮助的想法。 等到回答的时候内心很是忐忑,因为他总习惯于交易、不敢强夺恩惠,不过被以施加压力的李施曼却像是很轻松,一口应允了下来。 在聊天的最后,束之又额外提出了一个请求,「曼姐,我想见宋好。」 李施曼答应了。 她做事情很是雷厉风行,在束之提出请求后的第二天,他就和这个多年不见的剧组好友见面了。 束之提前很多到包间里,没有吃饭和叙旧的心情,就只点了两杯低价冷饮。 不值得的人也没必要为他产生花销,钱比糟糕的旧情贵。 宋好在超过约定时间几分钟后才赶到,他面色白皙,没有半分因为赶路而产生的红润。 「好久不见。」宋好温柔一笑,omega馥郁的信息素在有些昏暗的包间当中散开。「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束之没起身迎客,他靠在椅背上抬着下巴瞥向跟前的人,「托你们的福,还算不错,如果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做上电影一番男主,被提名最佳新人。」 「我们?我们做了什么?」 「不过那也能算电影吗?」宋好自己拉了个椅子坐下,背嵴挺得很直,头却微微地偏垂着,展露出白皙柔软的后颈。「成本不过一顿饭钱呢。」 第64页 束之确实穷,洪间确实穷,电影也确实穷,但束之也没有被这番话刺激到。 「只有一顿饭钱,也好过砸了一辈子的饭钱还是什么都没得到。」这个时候他才站起来,随后朝着几个座位外的仍低垂着头的人走去。 走到身边后,束之将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探向宋好什么遮掩都没有后颈,拇指重重地摁在柔软又肌肤光滑的腺体上。 可束之的后颈,有道疤。 「束之!」先前没有防备的宋好惊叫一声,身体下意识地闪避,却没逃过束之盖在上面的掌心。「你要做什么?!」 束之俯视着面色慌张的人,「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你又在怕什么?」 宋好没说出话,急喘着气,面上因为愤怒而终于浮现了一些红晕。 「朋友果然都是假的。」束之学着宋好的习惯,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又模仿着电影台词一字一句地对面前的人说:「只是我怀疑,做我的敌人你能撑多久。」 【作者有话说】 替大家拜过七姐了,祝大家七夕快乐! ◇ 第35章 再追问 宋好慢慢地冷静下来,盯着他看了不过一会儿,就突然笑了,「是吗?只有朋友是假的吗?」 属于他的馥郁玫瑰香气在包间当中散开,和主人一样张牙舞爪、洋洋得意,「束之,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每一个都是这样大放厥词又不服气,实在是可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施虐欲,不至于非得让你家破人亡不可,如果你安分守己一些,或许我们会一直和平下去。 「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怪你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东西、接近了不该接近的人,。」 他说得很隐晦,但束之很快就联想得出了他说的人是谁——周庭光。 虽然过程和想像中的不尽相同,可也算是稀里煳涂地达成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束之确实很好奇宋好为什么要这么做。 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和周庭光之间存在着一条天堑,可他才不要在宋好面前示弱,所以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而宋好还在为自己刚刚那段话做总结陈词,「束之,没人会喜欢你的。」 「谁不喜欢,你吗?」束之掐着宋好的后脖颈,拉近两人的距离。「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宋好不甘示弱,梗着脖子看着他,「你可以不在乎,你只需要接受自己应有的惩罚。」 束之觉得他这话说得可笑,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目空一切的蔑视,也暗含着束之低人一等的潜台词。 他几乎有些忍俊不禁。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束之放开了手,轻而缓地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尘。「你们最好快点弄死我,否则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和你们这样的人慢慢地耗。」 他慢慢站直身体拉开两人的距离,最后一次认真地将眼前的omega上下打量一番。 在《施恩》剧组时有关于宋好的记忆重新翻涌上来,连带着那时他以为自己终于交到知心好友的欣喜和雀跃,也一起被他反刍了一遍,当初的他并没想到快乐是包裹在谎言和轻蔑中的幻觉。真是可笑。 「再见吧,宋好。」他长舒一口气,拿着自己的东西慢慢地往包间外走去。 但在出门的前一秒,宋好叫住了他,用一种或是戏嚯或是讥讽的语气说:「作为曾经的朋友,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我是对你说了假话,但你在意的人说的也未必都是真话。好自为之吧,灰姑娘,哈哈哈——」 束之没答话,也没回头,决绝地离开了这里。 被叫灰姑娘束之也不在意,被挑拨离间束之也不在意,哪怕他明天就再也不被容许出入小区、哪怕周庭光明日真的就要和别人订婚、哪怕他们明天就要彻底分开,他也不会有多么难过。 因为他本来就不以一生作为单位去衡量生命,因为他只活片刻就够了。 束之本来就是这样,在薄若蝉翼岌岌可危的人生里,恨得浅薄爱得也浅薄。- 在整件事情中他最忐忑、也最害怕对不起的人是洪间,因此在结束和并宋好不愉快的会面后,束之立刻就去见了他。 他没想过做什么隐瞒,将除了与周庭光关系那一段之外的所有都告诉了洪间。一边说,一边不安地等待着结果。 如果洪间要怪他、斥责他,那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他的错,他会认也会积极地去弥补。 不过洪间的反应却比他预想中的要平静很多。 「我说怎么那么小的一个地方卧虎藏龙呢,原来是金龙搁浅。」洪间嘴里叼着吸管,将空的杯子被吸得哗哗响,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啊,你不用跟我道歉,这不是免费的热度给我做宣传吗?而且我的电影也不上院线卖票房,管他们路人观感怎么样呢。」 束之嘴里的吸管被咬得不成样子,听到回答,他大概恍惚了两三秒。「这样吗?你不怪我吗?」 「我怪你做什么?」洪间丢下杯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小之啊,我发现你这个人就是太有礼貌了,这样会活得很累的。」 实际上束之想要反驳这句话,因为他不是什么很得体的人,做过很多突破道德底线匪夷所思的事情,会道歉也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他亲近的人,而束之天然地担忧着给亲近的人带去难以解决的麻烦——他怕自己成为麻烦当中的一部分,更怕被自己在乎的人给厌恶。 第65页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不管洪间在意不在意,网络上的舆论还是得处理,或许是这次是因为束之积极配合,新一轮的流言很快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引导,缺也没有完全被压下去。 按照李施曼的计划,她想要在束之拿奖后再快速有力地做澄清,让此次的流量和热度达到最大收益。 字里行间仿佛有多信任束之,信任他一定能够力压其他的竞争对手拿下那个荣誉。 虽然听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可其实束之也是期待着的、也是祈盼着的,毕竟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离梦想最近的一步。- 新历2047年4月13日,最终颁奖典礼的前一夜,束之又陷入到了不可控的失眠中。 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他索性起身下了床,在外面转着转着,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转到了周庭光所在的小区。 本来他是没有进去的打算的,不过保安亭的安保人员看见了他,非常熟络地和他打招唿又非常自然地把闸门打开,为了不让对方尴尬,束之只好走了进去。还担心自己像个流浪者一样在人家小区里到处闲逛会吓着住户,所以他只好再上了熟悉的楼层、去到了熟悉的门口。 午夜静得有些可怕,不知从何而来的凉意充盈着楼道,房门旁暗着的特殊小夜灯昭示着屋主已经入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束之一个闲人。 他像往常一样走到过去靠着大门坐下,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没忍住自骂出声。「神经,这下真的像私生饭了。」 只希望周庭光某日偶然想起要看监控的时候,不会被他这个半夜出现的人影给吓到。 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良心压过失眠的迷茫,束之撑着身体站起来准备离开这里,可不过才刚刚走出去几步,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周庭光比平时更为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你怎么来了?」 束之没想到高档小区的隔音效果竟然也这么差,连他在外面说的那么小声的话都能吵醒屋内熟睡的人。 「有些睡不着。」他说,然后慢慢回过身。「想着如果你也没睡着,那我们可以一起去散散步。」 周庭光穿着睡袍倚靠在门框上,或许是刚起床,系在腰间的带子有些松垮,头髮也有些蓬散,淡淡的合欢香气从他微敞的领口向外蔓延,逐渐压过周围的凉意,给人以温暖、可亲之感,像是在做一场甜蜜的幻梦、美梦。 但实际衣着随意的周庭光并不会比衣着得体的周庭光更容易接近,后者生活在几公里外的现实世界,前者镌刻在每秒24帧的电影画格,束之曾经有幸短暂地拥抱过罕见的那一个,然而被拥抱的人不清醒,他也很煳涂。 或许是察觉到他在看,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夜晚楼道被放大无数倍,最后悉数钻入到束之的耳中,生出几乎无法忍耐的痒。 而后,周庭光当着他的面、在他的视线之中,慢慢地解开腰间乱成一团的系带,浴袍没了牵连又顺着肩颈往下滑了几分,覆盖着肌肉的胸膛展露在束之的眼前,屋内模煳的灯光在上面朦胧地洒了一层,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但这也只有短短几秒,很快周庭光便将睡袍整理好,慢条斯理地将散开系带重新打出一个工整的结。 在他重新抬头看过来之前,束之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做出非常正直、无辜、洁纯的表情,不过脑袋已经是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睡不着?」周庭光这个时候才开口,很难得没有像以前一样赶客。 束之垂下头,用鞋尖踢了踢光滑如镜的地面,「不管怎么样,还是有点紧张吧,毕竟是第一次。」期待总让人惶恐,对人对事都是这样。「不怕你说,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遍洪哥拍的电影,所以我总觉得我不是演了一部戏,而是度过了一段人生。 「人生的好坏交给别人去评价,虽然自己也没觉得有多么了不起,但还是希望结果不要太差。」 束之曾经学习到过一个专业术语——习得性无助。 偶尔他觉得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失败过太多次后,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相信人生有希望和转机,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期待着能够成功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好给他重新面对坎坷的勇气。 所以他嘴上不说,却还是希望这一次奖项能够得到惊喜。 听了他的话,周庭光也没做任何安慰与承诺,他只是低「嗯」了一声,仿佛和李施曼一般天然信任着束之,所以无需多言。 因此在这简单的一个音节里,束之就得到了很多的宽慰,焦躁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不管结果怎么样,起码也是被肯定了的。 今晚最急切的需求得到了满足,束之也没有再打扰周庭光的意思,他准备告别回去的时候,周庭光却又突然开了口:「束之,为什么你的后颈上有道疤?」 束之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他不说话,周庭光就继续追问:「因为你洗掉了标记?」 「对。」束之的心瞬间没入到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海域,他疲惫且机械地垂下自己的视线,「因为我洗掉了标记。」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页 审核老师你好,什么都没有写。 ◇ 第36章 再期待 束之的人生很少谈永远,也几乎不会将这个词和「能」或者「否」相连在一起,可他那时觉得分开就真的是要分开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周旋的余地。 虽然现在认为的又与那时大有不同。 「当初那样以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束之。」周庭光仍旧在追问,不像两年前一样点到为止。「是期待,还是在难过?」 「我不知道。」束之慢慢抬手去碰自己的后颈,指间触碰到的却只有粗麻面的抑制贴。「只是觉得没有留的必要了。」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却还是只能这么说。 留在他身体中的标记恆久存在着,气味却因为没有补充而在一天天地淡去,这让束之觉得好像又看了一遍合欢枯萎在自己的面前。 于是在某个阴郁的下午,他去到了医院,可小县城医院的技术没那么精湛,他的后颈上永久地落下了一道癒合不了的刀口——仿佛是连同从前发生的所有一起烙印成他生命中的陈疮烂疤。 显然他的回答没让听的人满意。 「没有告诉我的必要、没有不离开的必要,也没有留下标记的必要,和我有关的一切都没有必要吗?」 周庭光往前几步,却像是退进了门中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束之,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好话是假的吗?其实你真正喜欢的是电影画幅中的周庭光吗?我不过是他们的现实生活中乏味的替代品吗?所以才会这么可有可无、不痛不痒。」可能连问有些咄咄逼人,但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其实周庭光一直都没有过愤怒,只是从前的他会不解。 不解为什么原本顺利的生活会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不解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人能随随便便地离开、不解为什么可以拿着所谓照片要挟他的人在那样的时候不再向他寻求帮助…… 或许现在的他已经清楚了,可他还是要束之自己说,否则他把所有东西都信手端上去了,束之也会觉得那是不可触碰的虚假。 这大概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周庭光擅长坚持。 「不是的!」束之的眼睛瞪大,很快地做出反驳。「我怎么会像你说的这样。」 「那你为什么选择的是离开而不是其他呢?」周庭光接着反问,藏在暗处的眼睛也还是散出很灼人的视线。 束之又一次陷入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窘境,只能发出一些像是在思考的无意义音节。 不过周庭光不要他的犹豫和沉默,「束之,告诉我。」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合欢的味道几乎将无助站在楼道里的束之包裹住。「为什么?」 他的坚持让束之产生了一种如果不回答,今晚或许就永无止境的错觉,又大概其实是束之自己也突然变得想说了,于是他掌心用力压着自己的后颈,垂着脑袋用很低的声音说:「因为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楼道尽头的窗户半开着,港湾四月晚夜的凉风往里灌,带着几分夏天提前到来的黏腻燥热。 束之深吸了一些勇气入腹,用很慢的速度回答:「我怕你们觉得我麻烦,然后对我产生厌烦。 「周庭光,我不想你讨厌我、也不希望连累你。」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讨厌你?」周庭光很快接话,又再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此刻两人只剩下不到半步远,很近,近到是束之抬手就可以触摸到的距离,只要束之自己愿意。 「因为……」 因为束之没得到过什么爱与善意,所以将转运后获取到的所有都好好地捧在掌心,盯着那一星半点盯到眼酸了也不敢移开,怕在失神的零点零几秒就让它们逃逸,小心谨慎到近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疑神疑鬼到会时不时地怀疑这些的真实性。 而他并不期待着那零星的一二可以增长成很多、不期待着得到除了精神养分之外的其他恩惠、不期待他们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千真万确,只要感受到自己被短暂地爱过、关照过,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再者他也习惯了事事都依靠自己,他承不起别人给他的信任和恩情,也还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话他以前是怎么都不愿意说的,如今却莫名地被催生出了胆量。 可在他开口的时候,楼外的风突然变得很大,晚夜的凉也带上了几分大雨将至的湿;而在他说「我怕你不是真的想对我好」的时候,港湾落下了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一瞬间楼道亮如白昼、又一瞬间昏黑如墨。 束之像挨了雷击的破烂气球,攒了好几年的勇气在这个剎那一泄而空,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准备完全将自己剖开展现给周庭光的时候,心中升起一阵阵的恐慌,忍受不住地勐退几步,一下拉开和周庭光的距离。 他移开了视线、他没再说话。 周庭光拧了一下眉,双手插入睡袍的口袋中慢慢地往后退,直到后背融入到室内柔和的灯光为止。「束之,如果你想爱我,那你就得信任我,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不必在我的面前谈什么追求不追求的,两个人不是在一起,就会没问题。」 束之眨了几下眼睛,又慢慢地抬头去看周庭光。 但周庭光似乎已经判定了今夜再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他将手搭在大门的扶手上。「margot说的订婚不是真的,但我的父亲确实有打算让我接触新的人。」 第67页 「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说完,周庭光就当着束之的面慢慢地将门给关上,也藏住了一屋的暖灯。 束之发了一会儿呆才离开这里,大雨在他回到酒店之后姗姗落下,可听着白噪音般的雨声,他还是辗转一夜没能睡着。- 李施曼是个富有责任感的人,即使阔别两年,但她还是在束之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又将他当做了自己手下的艺人去对待。 知道晚上有红毯和颁奖,一大早她就带着化妆团队敲响了束之的门,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分配任务。 束之熬了一晚上的大夜,开门的时候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就这么稀里煳涂、半梦半醒的被按着化妆换衣服,直到被拉着坐进车里,他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李施曼却误以为他在紧张,不住地安慰着:「我这几天去探过演艺人协会的口风,都说是还不错的,你获奖的可能很大,其他几个新人我也看过,感觉比起你都还是欠一点,你不用紧张。」 束之本来因为没睡醒什么感觉也没有,李施曼说了这些话,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今晚上就是颁奖典礼,熬夜过后的心脏开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跳动,手心在短时间内开始出汗。 「是吗?」虽然心中忐忑又激动,但他还是装作一副其实没那么在意的样子。「提名就很好了,我也不求那么多。」 「其实呢,也是因祸得福了,」李施曼没选择和他一样抑制自己的情绪,满脸轻松地摘下眼镜擦拭镜片。「这次的最佳男主竞争好激烈的,要是那个时候你演吴宇电影的戏份还留着,就只能去争男主的奖了。等拿了新人奖,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一点,好几个导演都空出来了,我到时候和他们联繫一下。」 说到这里,她擦拭镜片的手停了下来,偏头看向束之。「其实我都有听见人家讲,讲吴宇的片会重新再剪,准备弄出几个不同的版本在不同的国家上线,你都有机会的。」 束之没想到这些,他以为错过的东西就会一直错过的,从没设想过失而復得。 不过李施曼说的也只是一个传闻中的可能,束之不想半场开香槟结果最后一无所有,所以就又将心中隐隐升起的期待和欣喜给压了下去。 颁奖典礼在港区文化中心大剧院举行,他们提早到了几个小时在附近的酒店停下歇息,束之到的时候,洪间已经在酒店了。 他手中拿了一张随意撕下的纸页,上面涂了好几大团黑墨,弯弯绕绕地写着些让旁人看不出的字词,然后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好像在背诵些什么。 「小之,来了?」看见束之后,洪间又从自己的裤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也给你写了一段,关于我这个导演的,你自己再加加别的,然后赶紧背一下,免得到时候领奖的时候不知道说些什么。」 束之迟疑地接了过来,睁大眼睛去辨认上面的字。「现在背?」 「那你这站上领奖台再背也来不及了啊!」洪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往束之的手中塞了一根水笔。「快快快,动起来!」 束之非常无奈,转头看向李施曼,但一向稳重靠谱的她似乎也有些贊同这样的做法,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催促。 别无他法,束之只好找了个地方开始补充洪间友情贊助的获奖感言。 刚开始的时候很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落笔都十分无措,但逼着自己写了一两句官后出来后,竟然也真的有了点想说的话。 他抿着唇握着笔,一笔一划非常郑重且缓慢地写下:感谢港湾的风和雨、感谢人生的第一场大雪,也感谢这个世界还有艺术、还有造梦的电影!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电影节还是和现实有一定的区别的,加工了一下,谢谢大家。 ◇ 第37章 再惊愕 束之作为没什么咖位也没什么正向人气的新人电影演员,走红毯的时间段其实很尴尬,天没有完全暗下来,娱记和媒体也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与他和洪间差不多分量的剧组都走得十分黯然,基本上没什么曝光和露脸的机会。 不过真正轮到他的时候情况又略有改变,或许是近日网络上的那些流言给束之引了一些热度,还是有不少想要借热度的的娱记对他们摁下了快门。 习惯了被众人讨论的生活,却还是不习惯出现在镁光灯下,他有些生涩地对着娱记笑,藏在身后的手捏着指腹,尽力让自己看着起来自然些。 不尴不尬地站着摆了一会儿姿势,眼看着控场的工作人员和主持隐隐有催促的意思,他们也不再多停留。 然而正准备离开之际,人群中忽然伸出了一个长杆收音麦,很目的明确地径直怼在他的脸上,脸颊被毫不留情地重重往下摁,生出几分钝痛。 「请问一下,好多人讲你有金主daddy,已经帮你买通了这次的评审,这是真的假的啊?」 「你自己对于这些有什么看法嘞?你会不会觉得对其他的新人演员不公平嘞?」 「之前你都参演过其他导演的作品了,现在来争新人奖,你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啊?」 「网传你们电影只有几十万资金,这是不是一种炒作嘞?」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往外砸,语速过快的白话字词粘连在一起,让束之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分辨出问题的内容,然而那娱记仿佛也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 第68页 他身旁跟着一起配合的摄影不停地摁快门,快速地记录着束之被众多带着恶意问题围困时的窘态。 洪间紧皱着眉,一个跨步挡在束之的面前,「怎么说话呢?你们这些……」 他的呵斥没能说完,现场的安保人员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维持秩序,勐地伸手揽着洪间的肩膀拖着他往里带,嘴中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尽快进去」「不要扰乱现场」「正在直播」「注意仪态」之类的话。 束之偏头看了眼重新藏回人群中的娱记,大约记住模样后,咬着口腔内部的嫩肉跟在了洪间的后面。 真是一群狗皮膏药。 颁奖典礼的座位按在圈内的咖位排,能坐在前面几排的都是赫赫有名有在圈内浸淫多年的前辈,每一张面孔都家喻户晓,这些演员和导演书写了国内的当代电影史,镜头与灯光也都对他们格外偏爱。 而束之与洪间即使有被提名,可还是不够格,因此理所应当地被安排在较后几排昏暗的位置,但这样也足够初次来此的束之激动了。 他在角落里盯着第一排看了很久,心脏一下接着一下有力地跳动、速度一点比一点快,血管中静静流淌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 他很确信,自己是嚮往那里的、自己是想要坐到那里的,不在意耗费人生多少年。 开场的几首音乐将现场的氛围调动起来,致辞的主持请的也是业内大咖,不过简单的两三句就让气氛被推到顶点。 最佳新人奖通常都会在第一个颁发,因此束之的紧张从开场音乐结束后就越来越浓烈,手不自觉地伸入到西装的口袋中去握着洪间给他写了一半的那份获奖感言——虽然嘴上说着很幼稚很不可理解,但他还是将那些悉数背了下来。 「有请周庭光。」场下的主持忽然高喊。 熟悉的名字让束之的心勐地一跳,有好几秒都近乎缺氧。 颁奖人竟然是周庭光?没有人跟他说过的。 舞台上播放着轻松的爵士小调,台下掌声雷动,身着正装的周庭光从台后信步走出,面上带着得体又温和亲近的笑,手里拿着获奖名单。 「多谢。」周庭光走到演讲台上,掌声也还未停下,有好些与他相熟的演员起闹般喝彩了几句,于是他面上的笑更深了些。「大家好,我是周庭光。」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欢唿和掌声,维持了许久都未停——也没什么好奇怪,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被众人簇拥的、站在人群中与喝彩中。 而在千万人欢唿中的周庭光,似乎隔着遥遥的人群和仰观他的束之对视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几分钟后,会场才逐渐安静下来。 「多谢大家。」周庭光笑着点点头,声音被麦传送到场内的每个角落。「好开心金像奖给我这个机会站在这里,我都觉得我其实好适合颁这个奖项的,因为我自己第一次得的奖嘞,就是19岁时候的最佳新演员,现在也算是同当初唿应了。 「好了,我就不多讲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一同来看下今年的最佳新人男演员是谁!」 他话音落下,束之的心脏又重重地勃动了几下,攥着纸团的手心开始冒汗,人也有些心不在焉。 大屏幕上开始陆续播放提名者的电影片段,前两个都是非常陌生的面孔,他没有见过,直到第三个跳出来束之才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于是他追着去看提名者的名字——白温。 只是思考了几秒,有关于白温这个名字的所有记忆就一併涌了出来,最为印象深刻的,无疑是两年前湾区娱记报导的他和周庭光的花边新闻,说他们夜观维港的烟花秀十分恩爱。 虽然再没什么后续,可当时束之是嫉妒的。没想到时隔两年,他还能和这个曾经的臆想情敌有交锋,也不知该说是缘分还是孽缘。 短暂的片段播放完毕,轮到了最后一个束之。 「束之,《雪夜不再来》。」白话的播报在场内响起,束之的剧照与名字摆在大荧幕上,其实算不上好看,毕竟他饰演的李明就是一个姓名普通、人格普通的普通人,在最为普通的一天做了一件普通的事情。 他自己不在意相貌,却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演讲台上的周庭光,确认没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嫌恶,才算是放下心来,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大屏幕。 身边洪间的紧张比起他来不遑多让,一双腿踮着脚尖在不停抖动,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不用担心,我仔细看了一下,他们仨的演技都没你的好,感觉参演的电影也没我拍得好,相信你自己、相信我啊! 「获奖感言背熟了没有?要不要现在再拿出来看几眼,别到时候上台忘词了就很尴尬,你记得一定要说感谢我这个导演啊,万一我没拿到奖,还能蹭个热度。」 洪间压着声音的絮絮叨叨在耳边响,荧幕中他自己说的台词也在耳边响,这让束之产生了很微弱的耳鸣。 电影选段播放结束,他们四个提名者的现场镜头都出现在了大荧幕上,束之机械地鼓掌、礼貌地微笑,但其实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拆开获奖名单的周庭光身上。 红色的信封红到有些发黑,周庭光慢条斯理地打开,面上始终带着笑,然而在信封彻底展开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却凝滞住了。 这是在他身上极其罕见的情况,因为他得体、有教养、自控力强,是世界电影里当代最优秀的青年演员之一。 第69页 台下的观众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掌声渐弱,好些人不明真相、面面相觑。 但周庭光很快地恢復状态,他压了压嘴角,重新调整好嘴角的弧度,用非常快的语速宣布道:「最佳新演员,白温。」 欢唿声响起,大屏幕上只剩下了白温一人。 束之在雷动的掌声中,觉得自己的名字和「白温」的发音是极其相像,也觉得镜头上欢唿的那个人模样和自己是十分相似的,这样的错觉让他险些要站起来,可四肢很是沉重,沉重到他不能挪动半分。 于是他就这样被钉在椅子上,看着座位上的白温满脸惊喜地站起来、听着现场的主持人讲解白温的个人介绍,最后目视着演讲台上的周庭光和他握手拥抱,又把那个金灿灿的奖盃递到他的手中。 原来不是他啊。 李施曼、洪间的信任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真的比其他的提名者要强,也真的能够拿到这个万众瞩目的桂冠,他甚至还在宋好的面前大放厥词过,可实际上这只是他过度自恋捏造的幻想。 他没那么好,别人也没那么差。 「hello,大家好,我是白温!」 端着奖盃的白温脸颊染上欣喜的红晕,用非常标准的白话对众人说着获奖感言,感谢完了所有常理中应该感谢的人后,他突然转头看向站在一旁还未完全退场的周庭光。「最后,我要感谢周先生,如果不是你的支持和帮助,我都没有办法拿到这个奖,我永远都会是你的die-hard fans!」 束之的脑袋嗡地一声响,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吵闹的噪音,开始不受控制地耳鸣。 周庭光决定认识的新人,是白温吗? 他竟然输得这么彻底。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迟到了,嘻嘻。 ◇ 第38章 再重提 近些年金像奖偏好文艺片,而洪间一个只顾着追求自己梦想的穷人导演,刚好拍不出什么商业巨作,他的那些思考和技巧正正好好地打动了评审,一个含金量很重的最佳导演酒如此被他成功地纳入囊中。 可他也没办法开心,亦或是没办法展现自己的开心,毕竟他们都以为比最佳导演更稳的最佳新人并没有成功拿下,错失奖项的束之成为了这场盛大狂欢中唯一的被欺骗者和落单者。 颁奖典礼甫一结束,就到了场外娱记狂欢的时刻,他们守着门口等待着当晚出席典礼的所有嘉宾,有计划的只顾找寻自己的目标,但更多的是随着大流,出来一个採访一个,或者从中择取热度话题度最高的。 束之原本以为自己这样的一个失败者是得不到什么关注的,怎料刚一出门,各种长枪短炮、收音麦、话筒就都开始往他的脸上怼,无数尖锐的问题用音色各异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被围堵得几乎走不了路。 「你怎么看你找了金主都没拿下新人奖这件事呢?」 「大家讲这次新人奖是实力打败资本的案例,你心里面认同吗?」 「请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会买通稿抹黑白温?你会不会让你的金主daddy去打压他?」 「你有没有什么想讲的,后续打算怎么做?」 束之觉得自己可能确实不是很聪明,但也不至于听不出这些话里面的陷阱,所以无论他怎么回答其实都是错,即使他今天就是对着镜头说一句清者自清,媒体也会歪曲成他无所畏惧,因此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娱记根本不会放过他。 「请问一下,两年前有人讲你一边同女友拍拖一边伺候金主daddy,这是不是真的啊?你同你的女友是怎认识的嘞?她现在在哪里呢?」一道更加尖锐的声音响起,音量几乎压过其他所有。 束之倏地停下往前的脚步,勐地扭头看向那个娱记。 他是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身边别的人。 「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他往那娱记的方向压近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藏在口罩下面的脸,也不畏惧镜头就在自己不远的地方。「我很好奇,我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十八线煳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採访的,毕竟我那么劲爆的黑料都没办法上热一,所以那些人给了你多少好处造谣我?」 一众记者被他突然的高声反驳给惊住,终于歇了声。 束之环视一圈,用非常缓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是你们,就会祈祷我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金主daddy,否则明天你们就都会因为造谣辱骂而被送上法庭。」 说完,他趁众人怔愣的间隙大步往外走,把原先围住他的娱记都甩在了身后。 直到走出几米远,他们才又反应过来急急地拖着设备往上追,眼看快要跑出场地才终于偃旗息鼓,讪讪地回到原处重找採访对象。 束之的人得以脱身,那些混乱嘈杂的声音却还是不依不饶地传入他的耳中。 在喧闹之中,他莫名很清晰地听到了某个娱记用非常温和的声音问:「白先生,请问你拿到奖之后的那段致辞是什么意思呢?周庭光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嘞?传闻你们底下秘密谈了几年的恋爱,是真是假啊?」 他蓦地回身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了被媒体小心翼翼围绕着的白温,他站在灯光最明亮的地方,手中仍然握着的奖盃折射出近乎刺眼的光。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白温似乎有些羞赧,白皙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像是很不好意思般回復道:「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啦……」 第70页 后面的话其实也没怎么听清,束之又开始耳鸣和重影,像是什么窘境限定的debuff,会被随机触发出现。 实际他自己也知道,其实他在嫉妒。 束之的失神终止于洪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之!」轿车从人群和车流中挤到他的身边,洪间将车窗摇下来喊他。「快点上车吧,咱先回去。」 「好。」他张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拉开后座的车门束之才发现李施曼也在,她不復早上来时的轻松,红框的眼镜拉到头上,眉头紧蹙着揉鼻根。 「曼姐。」束之喊了一句。 李施曼应了声「嗯」,还是没睁开眼,只是声音半带着哑地说「这事不对」「艺人协会没理由骗我」「感觉哪里出了问题」「我得好好想想」,总之话里话外还是在相信着束之、安抚着束之。 束之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这样的结果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虽然很失落,不过他还是反过来安慰李施曼「没关系」「可能运气不够好」「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这样的话,同时心里面又一边在想,既然他没拿到这个奖,那是不是先前她做的欲扬先抑的计划都行不通了。 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结果。 洪间开着车艰难地在路中转了一个向,很凑巧地让侧着身发呆的束之透过近在咫尺的李施曼虚影,清晰地看见了百米之外走出文化中心的周庭光的脸。 看到正在接受採访的白温挥手对周庭光打招唿,束之就不再看了,他正回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任凭车越开越远。- 周庭光走出文化中心的那一秒,久候的娱记和媒体就蜂拥而上,他照旧回答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直到人群中有人高声开口问:「周生,你同白温有什么关系啊?网传你们已经拍拖好久了,什么时候结婚嘞?」 他往前走的步子慢了下来,扭头笑看着那个娱记,「我都记得之前有人话我是私的,现在已经到结婚生子了吗?是不是明日就轮到我要咽气了啊?」 周庭光在公众面前从来都没什么架子,有粉丝就合照、有採访就开口,好的坏的、温和的尖锐的都能说上几句,时不时也会讲几句幽默的话调节气氛,因此现在他回復这些也没什么人觉得有不对劲,纷纷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问他话的娱记表情有些讪讪。 再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周庭光准备抽身离开,可几米远外正在接受採访的白温突然举起手对他挥了挥,用一种在他听来十分莫名的带着亲昵的口吻高喊:「周先生!」 在公众面前点出名字之后,连直接将这个人忽略都不行了。 周庭光扯着嘴角很浅地抿了下唇,双手放在口袋中缓步朝向自己招手的人走过去,「hello,是有什么误会需要我解释的吗?」 「周先生。」白温往旁挪了挪,给周庭光让出一个位置,目光含羞带怯的。「他们有事想问你。」 绕在白温身边的娱记闻风而动,周庭光却像是没看到那些伸过来的话筒,也没走近到白温给他留的位置,只是对白温说:「叫周先生好生疏的,你可以同别的后辈一样喊我周老师,我都记得以前我们有过合作的。」 他的语速很快,音量也算不上很大,许多音节都被嘈杂的人声盖了下去,但也不至于让人听不清。 然而白话获奖感言说得十分标准的白温却没能听懂,用非常无辜且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周先生,不好意思,可以再说一遍吗?」 「没事。」周庭光对他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看向那群跃跃欲试的娱记。「想问什么?」 得了他的许可,一种娱记们才终于将锁着的话匣子打开,一人一句地开始问起来。 「周生,你同白温是怎么认识的嘞?以前的合作是指……」 「你怎么评价他今日的表现?」 「听到他的获奖感言,你有什么想讲的?」 用词模煳、语句暧昧,十分具有引导性——周庭光在心中给这些问题下判断。 「两年前一起上过花边新闻报,应该也是一种合作了。」他将娱记身上挂着的代表报社和媒体方的logo一一扫过,然后友善地提醒他们道:「可能你们不记得了,当时好多人都讲他是人造人的,现在是审美改变了吗?」 白温别的没有弄明白,「人造人」三个字却听懂了,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淡去,剩下的情绪强撑的得有些勉强。 「周先生……」 听着白温气不足的声音,周庭光压了一下嘴唇,突然想到了成日里在家闹腾的哥哥和父亲,或许下次回去可以跟他们学几句可以用在特殊场合的话,比如说:对唔嗨住。 没有再给这些娱记和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自己时间的机会,周庭光对着他们礼貌地点点头,而后从旁边较空的小道绕着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 梁辉开的车停在十几米外的干道上,他信步坐进后排关上门,隔绝了一直不停的快门和闪光灯。 「去哪里啊?少爷~」 周庭光解下沾染了些许陌生omega信息素的正装外套,也拉松了领带。「去找margot。」 毕竟,有人好像不开心了。 ◇ 第39章 再食味 束之回到了文化中心附近的酒店,白天用来拟写获奖感言的废弃纸张还散落在房中,他随手抓起,揉皱之后丢弃到垃圾桶里,而后拿着浴袍进入到浴室将今日的精心打扮给洗去。 第71页 往常束之会放任自己在洗澡的时候想很多,不过这次没什么必要,他就什么也没想。 或者其实也是有一些的,比如这一步走得没有他们想像中那么顺利,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身上的那些黑料也没有洗清,关于他的那些词条现在还有不少的人在讨论,或许过了今夜他又要被娱记和媒体带着上一次热门……处处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只是这些想法涌上来的时候就很快地被他压了下去,不管明天怎么样,今晚他都希望能够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休息。 不过刚一走出浴室,束之丢在床上的手机就收到了讯息,李施曼让他去一趟她的房间,说是有东西要给他。担心很重要,他头髮都来不及吹,换了身常服就匆忙地赶了过去。 直到敲开李施曼房间的门,才发现是房中不止她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洪间也来了这里,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身着正装和他们格格不入、今夜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有一点点让人烦。 「周老师,辉哥。」束之对他们两人礼貌一笑,然后选了一个离他们最远、离李施曼和洪间很近的地方坐下。 他看向李施曼,「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被问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没被关注的人却率先有了动作。 梁辉将茶几上的唯一还没认主的小方盒推到束之的面前,用非常熟络的语气说:「这家蛋糕店名气不得了,路过的时候刚刚好没人又还没关门,但我和周生又不吃,就给你们带过来咯。」 原来是自己不吃才给他们带过来的,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 束之看了几眼那个小方盒,抿着唇对梁辉笑了一下,「谢谢辉哥,不过晚上可能会发胖,我就……」 「没事,我准许你吃。」他的经纪人李施曼女士,竟然伙同梁辉一起诱劝他,甚至还直接当着他的面将蛋糕盒给打开了。「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影响的。」 蛋糕做得非常精緻,酒红的覆盆子果酱点缀在乳白的奶油上十分漂亮,和束之曾经吃过见过的那些廉价反式脂肪酸制造品很不一样。 束之其实真的没那么想吃,不过钻入鼻腔的香甜奶油味让他感受到了一星半点的快乐和满足,略显疲惫的身体突然一下生出了很微弱的欢欣,所以他就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好吧,谢谢你们。」 虽然收下了,但为了展示自己确实不太在意这个蛋糕,他还是非常矜持地只舀了一小勺送入嘴中。 醇香的奶油在舌尖绵绵化开,覆盆子的清甜盈满口腔,束之产生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不久之前他也在相似的酒店吃过相似的东西,不过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而眼前更高价的蛋糕其实也没那个味道好。 吃到一半,李施曼突然接了一个电话,在和电话那头简单地聊了几句后把梁辉喊了出去,洪间今晚上好像也非常坐不住,像八戒吞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地把蛋糕给消灭完,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个理由离开了房间。 于是偌大的房只剩下了束之和周庭光两个人,在这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地方。 刚开始束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坐在不远处的人非常有存在感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他才恍然发现房中已经变成了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也有些坐立难安,不知该走该留。 他不否认今晚在颁奖典礼听到白温的获奖感言时,他产生了非常浓烈的嫉妒、无措和迷茫,但也确实没有除此之外的跟多情绪了,如果他们真的选择了在一起,束之也不能真的像自己从前说的那样厚颜无耻地撬墙角。 或许他确实不是什么高素质的人,可还保留一定做人的道德。 不过到底是不是、有没有,他又还是想亲口听周庭光说。 因为虽然周庭光总是对他说类似拒绝的话,却也没有真正叫保安把他从小区里面赶出去,以至于他现在都成为了他们小区的编外业主,所以还是不死心、还是想试试。 又往嘴中送了一口蛋糕后,他非常不经意地问:「周庭光,白温是你要认识的人吗?」 「什么?」 「就是你上次说要认识新的人,」束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问:「是他吗?」 周庭光没有直接回答,「你很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也很正常吧。」束之觉得周庭光莫名其妙地变笨了一些,竟然开始明知故问起来。「毕竟我现在在追求你。」 「追求你」三个字束之的音发得很轻很含煳,像是非常害羞以至于没办法直言它们,这让周庭光产生了非常轻微的愉悦,毕竟莽撞者的羞涩和腼腆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又一次没有正面回復束之的问题,只是反问道:「是他的话你就不追了吗?」 ——「追」这个字要比束之的发音更清晰。 「我不知道。」束之这样说,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低头吃了一口蛋糕。「应该不追了吧。」 二十多岁的人也还是会做得不好,蛋糕被送进嘴中的时候奶油沾在了唇边,但束之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在慢慢地咀嚼,眼神有些空有些迷茫,几日前的固执退去不少。 周庭光压了下嘴角,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过去,又说:「追吧。」 束之很轻地「啊」了一声,像是没反应过来似地接过手帕。 第72页 「做事情最好不要半途而废,你觉得呢?」周庭光伸出指间托住束之的手背,帮他把手帕送到嘴边。「不如再坚持坚持好了。」 「那好吧。」束之说,手也很乖巧地开始擦拭嘴边的奶油。「那就再坚持一下。」 这些话说完,李施曼和梁辉就回来了,但也没再聊多久,到了入睡的点,他们就互相道别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准备入眠之际,束之有些混沌的脑子才突然变得清醒,他意识到周庭光似乎是在诱导他成为一个破坏别人亲密关系的男小三,意图让他坠落到道德洼地,十分可恶。 在床上非常愤怒地打了几拳空气,束之恶狠狠地翻了一个身,离了枕头,他另外半边脑子才迟迟地清醒过来——那些话又好像是在否定他与白温的关系。 可未免也太含蓄了些,如果听的人不像束之这么聪明,那就一定没有办法解析出正确答案。 而周庭光总是这样,话也不说清楚,总是模稜两可地让人去猜,非常磨人。 于是束之决定将周庭光列为头号危险人物,直到周庭光某日能够悔过自新,此罪名才可被解除。- 颁奖典礼第二日,梁辉将那些狗仔爆料出来的花边新闻拿到了周庭光的面前。 他几乎没有任何意外,从昨天那个omega以及那些娱记暧昧不清的态度他就预料的到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比较好奇背后的人是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和从前那些可能是同一批。 「像以前一样处理就行,不过,这次要去联繫下那个大v,怎做你清楚的。」周庭光对梁辉说完,打开手机找到了周山乐的联繫方式,也没什么犹豫地拨了过去。 「阿光哥哥,有什么事啊?」电话被接通,周山乐吊儿郎当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阿哥,别玩。」周庭光无奈,为了防止梁辉和周山乐这两个狐朋狗友隔空聊上,只得起身走远了几步,随后压着声音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周山乐没多问,只说会尽快地帮他处理好这些。 大约几个小时后,网络上的流言没费多大的力气就被消解,只余下小批次还在暗地里阴谋论、带节奏的人,不过这些他暂时没打算管,毕竟也还没到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 当天晚上,周庭光又受邀去参加此次颁奖典礼参与人组的小圈晚宴,原以为和别不会有太大的不同,但在晚宴上,他见到了自己阔别将近两年的旧好友。 好友在人群中推杯换盏,说着从很久之前开始就非常娴熟的漂亮话,又似乎是打听到了某个商业片导演最近有开新的打算,在努力地给自己争取机会。 然后周庭光就想起两年前两人见面时,对方气急败坏之下说的那些话。 他说:「周庭光,我跟你多少年的朋友了?你愿意帮一个爬你床的破鞋omega,但就是不愿意帮我?」 又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吧,不是怕你被他甩的团团转吗?所以你现在要为了他跟我断交?」 还说:「周庭光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很恨你,凭什么人和人之间要有这么大的差别,凭什么你生了来就要什么有什么,而我想要什么都只能跪着去求?」 或许还有其他许多,但周庭光也不是很愿意记得那么清楚。 然后他又想到李施曼说的话,她说他前几十年都活得很顺遂、也很骄傲,确实不错,不过也不是真的毫无波澜的。 好比两年前,他一下失去了第一次心动的恋人和维繫多年的老友。 【作者有话说】 蛋糕,好吃的。 ◇ 第40章 再勘破 席嘉良终于发现了来此赴宴的周庭光,他脸上的笑有一个很明显的停顿,期间维持了好几分钟的沉默,接着低头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再然后才端着酒杯朝周庭光的方向慢慢走来。 大堂正中高悬的灯有些刺眼,席嘉良在灯光下的步子也算不上稳健,他手中的长笛形杯盛着香槟,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琥珀般的光泽,许多细密的气泡附着在杯壁上,在轻晃酒杯的时候,它们就会上升又破碎,成为散在空中的一缕短气。 耗时大概有一分多钟,席嘉良才站定在周庭光的面前,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或许席嘉良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其实周庭光也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的,但不必要。 周庭光对着席嘉良举杯,礼貌笑道:「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席嘉良面上的笑就变得岌岌可危,大概是费了些力气才控制着没有崩,也举杯回道:「好久不见。」 没有碰杯,他们各自抿了一小口。 「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好似以前发生过的恩怨都没有,周庭光真的像面对老友一般非常自如地询问,「看最近的节目,感觉发展应该也挺不错的。」 「哈——」席嘉良讽笑一声,「你都说是电视节目了,这算什么不错,综艺咖永远都是食物链底端。」 说着,他裹住酒杯闷了一大口,香槟瞬间见底,只剩下最后的晶莹一点。 周庭光没接他的话,可席嘉良还在自顾自地说,发泄一般。 「大影帝,我们不一样的。」他的脸上浮现出非常浓重的不甘和嫉愤,「你的名字会永远地留在电影史里,而我是风头过去就查无此人的娱乐圈甲乙丙丁,所以你不会懂的。」 第73页 周庭光确实不懂,可是他没有必要替别人去承担人生遗憾,作为朋友他也确实尽心尽力过,不适合就是不适合,没有大导缘就是没有大导缘,这些都没什么值得说的。 而且他给束之的,同样也只是一个见吴宇的机会,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厚此薄彼。 到这里,他突然没有了虚与委蛇的耐心,于是不着痕迹地往餐桌后面退了几步,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各有所长,不用妄自菲薄。」 可席嘉良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又似乎被狠狠地刺痛到了,捏着空酒杯极其不识趣地跟上来,腮帮处的咬肌高高鼓起。 旁边刚好有一个宽大的矩形石柱,他们的位置一经变换,身体就悉数没入到了石柱的阴影中,变得非常不吸睛。 「周庭光,你真的有把我当过朋友吗?」席嘉良突然问,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仿佛比刚刚说到综艺时还不甘心。「从你刚出道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还是说其实和娱乐圈别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无端端的指控让周庭光短暂地困惑几秒,他用很短的时间快速地回忆了一遍过去,觉得自己或许没做过什么不像朋友的事情。 「怎么……」 他正准备开口,却被情绪激动的席嘉良给打断,他压着声音像在低吼。 「你永远都是这样的一张脸,笑眯眯笑眯眯,对他爹的谁都是笑眯眯,我说要跟你绝交你也没有别的表情,你查出了我对束之做了什么也还是没有别的表情,人路边踩着狗屎了都会皱个眉呢,我到底是多不配才会让你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你是堂堂港区的周家少爷,而我只是一个穷乡僻壤来的穷小子,我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够格做你的朋友,你是开了恩才和我认识的、开了恩才把李施曼和梁辉他们介绍给我,我很感谢你啊,我多感谢你! 「我他爹的废了老大劲地想要融入你们,学白话、学你们这些港区人装x的中英混杂,学来学去也还是会被人骂cheap man,跟他爹的跳樑小丑一样。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吗?明明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你们却一副为我好的嘴脸,高高在上地说我不适合、不必要,还装模作样地给我一堆建议,那些是我想要的吗?周庭光我问你,你们给我的是我想要的吗?你们能别太自大了吗?」 席嘉良的眼睛红了,他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睛,于是用力地偏开了头,将脸藏在阴影里。 但周庭光看见了。 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很淡,几乎没有了笑意。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其实愤怒很少、思考会更多,他不爱给自己歌功颂德,也觉得不必要一一将自己给过的东西说清楚,因为就像席嘉良说的一样,这些确实都很轻而易举。 而从他的角度来看,他给的都是必要的,或将产生一定积极影响的,因此从来没考虑过他的「必要」在承受者眼中是否「需要」。 如今席嘉良站出来告诉他,比起所谓合理的职业规划建议,其实他更想要获得的是愿望成真的满足感,而他与李施曼、梁辉他们所谓的客观帮助,其实是一种傲慢和蔑视。 此说法是否正确还有待商榷,可确确实实给了周庭光不小的震撼与思考。 不知为什么,他嘆了一口气,突然有些不太克制地说:「阿良,这些话你以前跟我说其实也没什么。」 席嘉良身体一颤,一直高昂的头突然慢慢地往下垂。「是吗,不合适吧,不会被你们认为我是一个唯利是图、攀龙附凤的人吗?」说着,他长吐出一口气,挺直的背嵴微微弯曲些。「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都已经这样了,好像再说这些也没什么必要。 「阿良。」周庭光又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像两人刚认识那天一样。 席嘉良这个时候才偏回自己的头,用波涛暗涌的眼神看向周庭光,「怎么,是要对我唱一首《最佳损友》吗?」 周庭光笑着轻晃下脑袋,走过去伸出手拍了拍席嘉良的肩膀,然后什么都没说,款步离开了这里。- 束之还算是睡了一场好觉,总之没做什么梦,噩梦美梦都没有,只是知道眼睛一睁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他和洪间没办法久留在港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准备回到湾区,车开出地下停车场洪间才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了李施曼的房间,把束之和车放在可停车的路边就急急忙忙地往上跑。 车内只剩下了束之一人,他支手撑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玻璃窗外面的街景,原本也没奢望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直到在街角看到了两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睛,确信自己极大可能没看错后,猫着身体从后排爬到副驾驶,为了能仔细地观察,他双腿半跪在座椅上,半个身体几乎都贴上了前车窗。 那两人穿着一身和展露在公众面前气质不太符的潮牌,站在街角甜点店的门口,脸上的口罩为了喝咖啡而半拉卡在下颌处,此刻正头对着头低头看同一部手机,过近的距离昭示着他们亲近的关系。 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突然抬头笑了起来,也正好将更多的面部特徵展露了出来,另一个随之附和。 由此束之做了结论判定,确实是他们没错——宋好与白温。 第74页 他们没再在街边站多久,不过多时,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就停在了街角处,两人对视一眼就先后上了车。 束之紧抿住唇,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开录像,把那辆商务车的车牌、车型和离开的方向都全须全尾地拍了下来。结束后看回放,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抖得那么厉害,又有些庆幸自己不是选择的拍照,不然可能会煳到什么都看不清楚。 熄灭屏幕,他有些脱力般地瘫坐在车椅上,脑袋不受自己控制地开始放空。 恍恍惚惚之间,束之想起了两年前还在《施恩》剧组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和宋好还算是不错的朋友,宋好似乎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敌意,甚至还与他说了不少算得上是隐私的私事。 比如,他有一个从中学时代起就很要好的朋友;比如,他的朋友也在娱乐圈。只是当初宋好没告诉他名字,束之也没有再不识趣地过度询问。 而两年前未解的谜题、未点出的姓名,终于在两年后的今日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还有上次见宋好时,对方那句语焉不详的「接近了不该接近的人」也终于有了清晰的指向。 然后他又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最佳新演员奖,那原本是属于谁的呢?是被宋好步步紧逼的他,还是与宋好交好的白温? 他不知道,但在存在了「自己其实被认可了,只是奖项被黑了」这样的可能性后,他也没觉得有多欣喜,能感受到的唯有无尽的疲惫、愤怒和不甘。 束之慢慢曲起腿,在座位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脸深深地埋入到膝盖中,自虐般艰难又沉重地唿吸起来。 这世界,真他爹的该死啊。他想。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我检讨,今天又迟到了! ◇ 第41章 再入室 来港湾之前,束之与洪间想的都是等颁奖典礼结束后就回到原来的小县城,但计划总是有变。 束之不再那么消极颓唐,洪间也出乎意料地拿下了奖项,于是他擅自将港湾当做了自己的人生福地,决定留下深耕电影创作,两人新的人生仿佛从此开始。 至于这人生是好是坏,这开始是欢欣是不甘,人与人的感受总归有所不同。 得知他们的打算,李施曼重新给束之安排了住所。 洪间也很快在湾区的城中村租了一间房,这房比束之从前见过住过的都要好不少,屋外的太阳照射得进去,墙皮也没发霉。 束之提了几斤刚上市没多久的小龙虾去祝贺乔迁之喜,洪间是个人来疯的酒蒙子,当下就踢着拖鞋跑下楼买了几打啤酒,又拉着束之一起将摺叠桌椅搬上了天台。 天台的地板砌着千禧年的热门款地砖,四层的老旧小楼远不能让他们俯瞰整座城市,只能抬头仰望环绕在周围的大楼。摺叠桌架在天台正中,好像他们也被整个城市包裹着。 「我还以为港湾这样的大城市污染都很严重,看不到这么好看的天呢。」洪间用筷子撬开啤酒瓶的瓶盖,乳白色的细密啤酒沫涌了出来,哗哗地往地上流。「还挺有诗意的,以后可以拍进电影里。」 听到他这么说,束之才认真地观察起傍晚的天空。 港湾的天黑得很迟,落日的余晖染在结团结块的云层上,整片天都被映照成橘粉色,越是临近夜晚,色彩也越为浓烈。隔壁楼房的天台还晾晒着未来得及收的床单被褥,在傍晚的风中轻轻地摆动,曝晒过后的干燥与洗衣粉的清新混合在一起,催生出新的味道。 时隔两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或许热闹繁华的城市永远都是这样,变化才是唯一的不变,永恆的只有星空。 「吃吃吃,喝喝喝!」洪间将开了盖的酒瓶递给束之,打断了他的思考。「快乐了今天,明天就要继续做苦力。」 「好。」束之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慢慢地戴上了手套。「这个季节的小龙虾好像还不是很肥,过两个月可能会好些。」 洪间吃虾的方式极其独特,一整只放入到嘴中生嚼,硬壳被咬得咔嚓响。「没事儿,这不就是嗦个味儿的东西吗?」 束之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就着这些有的没的也聊了一小会儿,不过喝了些酒,就总不会一直开心的,洪间空了一瓶后就开始嘆气了。 「唉,早知道我拍的东西这么牛,当初就应该先送参a类电影节,没准能拿下主竞赛单元的将呢。」洪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满嘴都是红油。「他们也肯定更公平些,不至于到手的奖也被黑掉。」 他这么说,束之就不笑了,只顾垂着头沉默地给龙虾剥壳。 输给了别人没什么不甘心,输给了这些才让人极其难受,可束之也不能说,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不能说,否则会让他看起来过度自信自恋。 「不瞒你说,其实我现在还是有些迷茫的的。」洪间被辣得直喘气,一直在吸着鼻涕。「奖是拿到了,但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又不知道了。 「而且拿到奖其实也就这样,要名气没名气、要资金没资金,只能说是圈内自嗨。」 「吴宇你知道吧?」洪间灌了一口酒,凑近问束之。「那个拍文艺片的吴宇,我真羡慕他啊,拍什么都有人贊助、有人看。」 可能束之喝得也有些多了,他莫名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些隐秘的虚荣心说:「知道,我以前还演过他的电影。」 第75页 「你说什么?!」洪间站了起来,凳子被挤得倒在地上。「你演过他的电影?」 束之郑重且得意地点点头,「吴导还夸我演得不错呢。」 洪间「啊」了一声,把放倒的凳子扶起来,没那么雀跃了。「那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让你拿奖,我要是能有吴宇的水平,这奖谁也黑不走。」 束之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完全不相连的结论的,可他听着这句被反覆提及的话,心中深藏的情绪好像也被挖掘了出来,但找不到途径发泄出来,只能自顾自地灌酒喝。 洪间不知道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竟然开始和他拼起酒来,非要比个谁喝得多、喝得快。 两个人就这样没头没脑地灌了不少酒进去,仅剩的理智也在酒精的催化下荡然无存。 洪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高拎着酒瓶对着附近最高的那栋楼大喊:「你们这群傻x,我日你大爷的,老子现在拿奖了,拿奖了知道吗?我们不一样了,老子以后发光发热、你们以后发烂发臭!!!」 骂完,他吸了几下鼻子,用手腕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 束之撑住下巴看着洪间,兀自笑了几声,觉得那句老话说得也没错,有时候人活着就是有一口气在顶着,好的坏的都是前进的动力。 「港湾,我要敬你一杯。」洪间又晃到束之的身边,非得将他也拉起来。「来,我们一起来敬一杯,让它们给我们放放水。」 束之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的走向,不过其实他自己也没了什么理智,洪间一教唆,他就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洪间年近三十了也还是不稳重,学着什么青春文艺片里的一样,举着一瓶酒敬天敬地敬港湾、敬青春敬热血敬梦想,敬到最后还非得催身边的束之也说些什么。 束之能说什么呢? 这座繁华大城市的心脏,因为无数外乡人的燃烧而跳动着,可他在这里洒了八年的热血,拼了命也还是没能点亮高楼的其中一盏灯。 落日的余晖彻底褪去,夜晚还是喧闹,他眯着眼将周围高楼的灯光悉数纳入眼中,而后举着瓶说:「湾港,我敬你不夜的灯火!」 劣质的啤酒灌入喉中,刚开始束之其实还是在笑的,可笑着笑着眼角就滑下了几滴泪,他抬着手背想抹去,然而沾了红油的手套没能让他握紧瓶身,墨绿色的酒瓶就这样炸裂在地上,啤酒喝白沫溅了一地。 束之皱了几下鼻子,忽然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人生真的有惊喜可言吗?- 那天晚上狠狠地痛哭了一场,可傻事也没少做,束之清醒后简直不敢去仔细回忆,只能庆幸没有别的什么人看到那一幕。 不过他也突然想清楚了很多事,在清醒后的第二天,就拿着手机里那段不算证据的证据给了李施曼,并将自己的猜想也都一併告诉了她。 李施曼却没接手,而是表示「这件事情我拜託周生了」「你去找他吧,他最近很空,一直在湾区」「我忙起来了,有几个本子送到了我手里,我要先给你审查审查」,总之中心主旨只有一个——她知道了,但让他去找周庭光。 或许确实是有一定的自恋成分在,束之觉得当初李施曼说的调查,其中应该也是有周庭光参与的,所以将这些移交到周庭光的手中,他也没那么惶恐。 束之进到小区敲响门的时候,整个湾区已经天黑了。 几十秒后门被打开,不过这次周庭光只穿着非常日常的家居服,不是上次那个有些松垮的睡袍。 「怎么了?」周庭光手扶着门框,好像很怕束之会突然闯进去一样。「现在应该还不到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不过你好像每次都是晚上来找我。」 束之觉得这句话说得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感觉就像他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但他会选择在这样的时间,完全就是因为周庭光是个大忙人,白天很可能会扑空,根本没有别的想法。根本没有。 不过他慷慨地原谅了周庭光的误解,也不是很有所谓进房。 「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将手机掏出来,当着周庭光的面打开了相册。 周庭光突然又问:「要给我看当初你用来要求我的照片吗?」 束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奇怪地打量面前的人。「周庭光你今天好奇怪,难道……」 噩耗,原来的正常周庭光被掉包了! 周庭光一愣,很轻地笑了下,「抱歉,可能昨晚上没睡好,你先进来吧。」说完,把扶在门框的手收回,让出了一条往里的路。 得到了能够进入房中的机会,束之一下就忘记了地球人周庭光是否被外星人顶替这样的可能,如获大奖一般开始慢慢地往里走,还用余光打量室内的装潢布置。 周庭光显然是个非常懂得生活的人,布置得非常柔软舒适且有格调,能够让人很轻易地想起上世纪义大利西西里岛的夏天,潮湿的海、燥热的太阳、凉爽的树荫和门缝中的悸动。 仿佛某种召唤般,束之不自觉地走到了阳台上,然后还没来得及打量,就看到了摆在边沿的藤编吊椅——和浅水湾大道别墅的那个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长佩昨天清了很多帐号,收藏就一下掉了超级多,刚开始还以为是我踩大雷了,差点被吓死掉。 第76页 ◇ 第42章 再试探 束之扭头看向身后的周庭光,他也不是为了求个什么回答,只是突然有些无措。 一个曾经他隐隐透露出喜欢的藤编吊椅,却从喜来登到浅水湾大道别墅再到湾区的公寓,这样的流程和巧合很难不让束之多想。 事实上类似的事件并不在少数,因此周庭光经常性地会让束之觉得自己在被喜欢,可偶尔他又感觉这样的喜欢可能很少,毕竟周庭光也几乎没有正面回应过他。 模稜两可让他患得患失、让他不敢产生信任,一如同不信任这样的自己值得被爱。 束之想,周庭光其实就像是一团雾,有时束之认为自己在大雾的正中,但往周围打量,就又会感觉前方的雾才更浓,而被雾覆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雾里看到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束之其实都不知道。 他不敢妄加揣测,他只想听确切的回答。 「这里是个看日落和海的好地方。」周庭光非常自如地与他对视,又顶着他的视线去倒了一杯蜂蜜水。「你坐在那里欣赏夜景也不错,不过港湾很难看见星空,雨夜会更舒服。」 周庭光没有对吊椅做额外的正面的回答,于是束之也就不再问,他接过蜂蜜水坐在了室内的沙发上,没有再往阳台的方向走。 束之抿了一小口,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前几天拍到了一些东西,不是什么证据,但感觉应该也是一个思路。」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关于刘晶、宋好他们的。」 席嘉良的名字他刻意没说。 「什么?」周庭光问,坐得稍微近了些。 束之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也偷偷往周庭光的方向挪了几厘米,不多,但两人的距离是近了些。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找出上次的录像,准备俯身递过去给周庭光看,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有一个水杯,杯子打翻在身上,温热的蜂蜜水就这样悉数泼洒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束之心中一紧, 赶忙把半空的水杯放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反过身急急地擦拭沙发。 可蜂蜜水已经渗透了进去,表面甚至被糖浆弄得有些黏腻。「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到,对不起……」 周庭光却在此时突然握住束之的手腕,又将束之手中揉成一团的湿纸巾拿了出去。「不用道歉,不用害怕。」将用过的纸巾丢入垃圾桶后,他抽了几张干净的,塞到束之的手里。「先把自己清理一下,这不是什么大事,别着急。」 束之的焦躁渐渐平静下来,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抬手闻了一下变成了蜂蜜味的自己,「那……我要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吗?」 「去吧。」周庭光颔首,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柜子里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 「好,谢谢。」束之抿了一下唇,离开之前把手机给了周庭光。「你可以先点开看看,就是一个视频。」 手机屏幕经刚刚那么一扰乱,已经返回到了桌面,周庭光点开相册搜寻视频,却突然弹出一个输入密码的界面,两人的手机品牌不同,他不是很能弄得清这是什么意思。 「束之,手机锁了。」 他这话的本意是,等束之出来之后他们再看那个视频也不迟,但束之好像非常信任他,竟然直接把密码报了出来,「380911,你直接输入就行。」 周庭光犹豫几秒,还是将数字输入进去。 界面的锁很快被打开,里面的内容也迅速弹出到眼前,他在还没有来得及有反应的时候就看全了所有内容。 只是一张照片、只有一张照片——在某张大床上,他熟睡的侧脸。 根据照片的光影和照片的背景,不难猜出是喜来登那几个混乱夜晚的其中之一。 他没有再多看,迅速地退出这个界面,又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可事实上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周庭光在港湾出生、在港湾成长,他能闻见每场大雨腥湿的前兆;能预料到每个悬挂风球的等级;能偶遇到每次划落的雷鸣,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正在预演一场暴风雨,而他从不选择躲避、从不选择逃离。 束之是酝酿暴雨的积雨云,暗自波涛汹涌,周庭光可以去追雨,但雨是否会落在他的身上,最终还是要由云来决定。 再者束之习惯性地迴避、经常性地逃离,周庭光渐渐发现自己说得越多做得越多,束之就会越是惶恐和担忧,这不是他期待的,因此他要让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束之自己走完剩下的那半步。 ——周庭光在等束之坚定地跟他说。他等待着。 不到十分钟,束之就从浴室里面出了来,不过没有淋浴,只是将被蜂蜜水打湿的地方给清洗了一下。 因为他这次来的目的和理由非常正当,穿着浴袍谈事情会不太严肃。 「你看了吗?」束之问周庭光。 周庭光盯着他看了几秒才说话,「没有,手机毕竟很私人,而且现在也不赶时间。」 「我没有……」束之原本是想说没有什么隐私,但忽然想到了藏在私密相册里的东西,立刻噤声,又有些心虚般闪躲开周庭光的眼神。「喔,那我们现在看也行。」 其实视频里的有效信息并不算多,但起码能判定宋好和白温之间确实认识,也能看清那辆商务车的车牌号。 第77页 「所以你猜测这些事情,其实跟白温也有关系?」周庭光看完后没急着做什么评价,而是反问束之。 「嗯。」束之瞥了周庭光几眼,本来也不太想说,不过不说又不好证明自己的猜测。「宋好让我离你远点,可我觉得他似乎也不像对你有什么想法,但是白温……似乎很崇拜你。 「在《施恩》剧组的时候宋好就透露过他有个圈内好友,我猜应该就是白温。」 他话说得很隐晦,但这事也很好理解——宋好发现自己好友的情深对象和同剧组同事似乎有些关系,因此情深义重的他决定帮忙除掉这个阻碍,又在此过程中和其他几个也厌恶同事的人达成了合作关系,一起铺展了一个猎杀计划。 不过白温对此是否知情,又是否参与其中,现在还无法做定论。 「我知道了。」周庭光低应道,像是毫不意外。「背后到底是谁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出来了,我会解决这些的,你不用担心,职业上跟着margot走就行。」 周庭光能猜出来,束之却不能,按照李施曼和周庭光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件事情似乎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复杂一些。 束之正打算再深入问问,却听见周庭光又说:「这次新人奖,是我的疏忽。」 他勐地偏头去找周庭光的眼睛,却发现当前姿势下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藏在背光的地方,让人很难捕捉到里面的情绪色彩。 「margot和艺人协会那些人吃过饭,我以为没问题就没再多插手,没想到……」 束之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周庭光。」 「嗯?」 「电影圈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拿奖要靠人情、保奖要看背景,好像没比当年他四处参加酒局求角色的时候纯粹多少。「这么复杂。」 周庭光回答他:「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但和电影本身相比,确实糟糕透顶。而且演艺圈就是这样的地方,个个都想成鬼成妖,但是个个都装作是个人。」 电影是造梦的艺术。 梦好,有梦是很好的。 噩梦、美梦、幻梦、春梦……不管是哪一个,与骨干无趣的现实相比都要丰实得多,哪怕悲伤都是磅礴的。 深耕此路且不因商业而过度改变的人,都是想长梦不行的游园客,但人毕竟是人、现实毕竟是现实,电影之外的东西还是得周旋。 于是说到这里,他们就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了,因为不必要也没意思。 将细节都交流完后,束之也该要回去了,不过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其实他还在隐秘地期待着能下一场暴雨,这样就有了借宿的理由,可是天不遂人愿。 但这次离开,周庭光却破天荒地把束之送到了小区门口,于是在等车的间隙,束之又多偷得了几分钟的相处。 「又快到夏天了。」束之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往周庭光的方向挪动几厘米。「雨估计又会没完没了。」 周庭光不知情趣地双手插兜,「每年都是这样的,港湾多雨。」 被这么一点,束之突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就说:「真是奇怪,多雨的地方竟然能够养出信息素不喜雨的alpha来。」 不过说完他自己就率先陷入沉默,因为这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 「束之,」周庭光没接他的话,而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问:「我送给你那盆合欢枯死了对吗?」 「嗯。」束之慢慢垂下脑袋,看着脚下的路砖。「它不耐涝,但港湾多雨。」 周庭光哦了一声,好像也没有想追究的意思,只是说:「没关系,我喜欢下雨天。」 ◇ 第43章 再碰撞 束之确实以超乎想像快的速度振作起来了,在颁奖结束后不到半个月,他就接到了一个新的电影通告。 导演是近些年名声渐起的新人程瑜,他拜师于国内第五代大导的名下,上一部试水的文艺短片在圈内的反响很不错。他的作品极具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内涵与特色,落脚于社会中下层及边缘人物的生活,但拍摄方式又深受电影巨匠阿巴斯的影响,是非常朴素却又具有诗意的镜头语言。 虽然程瑜的国民知名度并不算高,但是个非常有前景和潜在价值的导演,有不少的演员也都在盯着他的动作,因此能够拿到演男主的机会并不简单。 不过按照李施曼所说,当初嘉仓在《施恩》一事上为了暂时的利益放弃了名下的艺人,这点是嘉仓理亏,她作为经纪人不过度追究,却拿捏到这一点趁机要了很多东西,此次的电影就是其中之一。 但束之还是比较意外,他没想到李施曼会用宝贵得机会给自己换这种不卖座的文艺片。 李施曼回答得很坦然,她说:「我手底下不缺给我赚钱的,你不愿意演电视剧那就不演。」 又说:「可惜就是没拿下那个奖,不然还可以再多争取一下大导的电影。」 还说:「我这辈子没怎么输过,你这件事情很让我在意,但不会有下一次,十一月份湾省的奖你一定能拿到。」 谁也不知道从5月到11月的这六个月间是不是会出现其他优秀的作品和新人,但听到这样的话,束之又非常记吃不记打地开始期待起来。 生活有期待还是很好的,他想。- 虽说接下了这个电影,可剧本一直没给到束之的手中,在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李施曼就突然安排组局让他和程瑜见了一面。 第78页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个共性,文艺片的导演似乎都会更有个性些,程瑜也不例外。 束之跟着李施曼一起进包间时,他正捧着一个只有掌心大的牛皮纸笔记本仔细翻阅,嘴中还跟着在无声地念叨。 更为吸睛的不是他的动作,而是他的模样。 程瑜烫了一头棕黄色的捲髮,戴了副金丝框的眼镜,将自己打扮得像是法国街头的流浪画家,棉麻的衬衣口袋上还别着一根明显有着年岁的钢笔,配合着手中的本子,仿佛随时随地都准备写诗作画。 不像个关注社会中下层的导演,像在康桥的边念诗的小布尔乔亚。 「啊,你们来啦?」程瑜看到他们立刻起身迎接,将手中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合上装进裤子口袋里。 应该早和李施曼打过招唿,因此他只对束之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是程瑜,很高兴认识你。」 程瑜是个beta,身上既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也没有香水,即使靠得近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束之伸手过去与他交握,「程导你好,我是束之。」 程瑜一愣,突然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以前都是叫小程导的,老师不在,竟然也让我耍了一回威风了。」 这话难接,但他也没让人接。 「大家都先坐吧,人到齐了也正好点菜,我特意找了一家粤菜馆,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胃口。」程瑜率先坐下,将菜单移交到了他们手中。「食材都是很新鲜的,听说鸡都是自家养的。」 程瑜的身上跟周庭光有着某些相似的气质,譬如他们在面对旁人的时候都非常游刃有余,不会让氛围陷入冷场,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到尴尬或被忽略,因此他们三人很快就聊了起来。 「你要演的是一个盲人,但是我没有剧本,我现在只有一个大纲。」程瑜说得很坦然,因为对自己的电影有绝对的掌控和自信。「我是因为看了你今年送参那部电影《雪夜不再来》所以才决定要你的,其实我和洪间想要表达的东西有点像,不过我没他那么消极。」 束之对于这些导演和怪癖和习惯早有预料,所以也没觉得电影快要筹拍还没剧本是多大的问题,演员有演员的任务和重点,他要知道的就是自己要做些什么。 可他还没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程瑜就又开了口。「我这个电影是要一定拿奖的,我也会让你拿奖的。」 这话与其说是自信,更像是一种笃定,仿佛是程瑜给自己设立下的必须完成的目标。 程瑜端着白瓷绘花的茶壶给束之的茶水杯满上,氤氲的热气卷着茶香往上飘,「因为有个非常讨厌的死对头也打算拍新片送参,我是绝对不能输给他的,所以束之你千万要帮帮我,我们一起加油啊!」 「谢谢程导的重视,我会好好努力的!」束之用最不会出错的句式回復了他,也接了他倒的茶。「希望会有好的结果。」 不过当时应下的时候,他是真的不知道程瑜说的那个讨厌的人是国内有名的大导王姜,也不知道大导的新片男主是周庭光,否则当时他绝对不会做任何有关于结果的承诺。 毕竟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们的胜算其实都很小,何况束之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比程瑜年纪大了一轮多的王姜到底是怎么成为他的死对头的。 但遗憾的是,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开机之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已然失去将话撤回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电影的最终开机时间定在六月上旬,可束之没拿到剧本,程瑜好像也根本没有给的打算,因此他无端端地空了一个月的时间出来。 按照李施曼的计划和想法,她希望束之能够成为像周庭光这样话题、热度和实力都有的演员,因此借着当初颁奖典礼和黑词条残余的热度,迅速地给他接了个内地的真人秀节目,去做一期的飞行嘉宾。 此综艺主打体验社会各类职业,去真实地感受不同职业的就业环境和就业氛围,採取直播+后期剪辑重播的方式。 第一季爆火之后又连续做了几季,在内地的收视率还算不错,话题度也一直都有。 「这一期我看了剧本,是要去超市当营业员和导购员,我记得你是有过这个经验的,所以记住千万要好好做事,刚好可以洗一洗你有金主的谣言。」第一次参加真人秀,李施曼好像比束之还要紧张。「你是港湾的艺人,和他们肯定是会有些隔阂的,但也不用担心,好歹是我们嘉仓的人。」 她紧张的时候话会比较多,还会飞速运转着脑袋给束之安排后面的事情。「录完这次我帮你把嘉欣再找回来,也不能次次都我陪着你,你身边总有有个人。 「这次结束之后,短期内我不会再让你上这样的真人秀了,刷个脸让观众记住你就行,上节目太多会失去神秘感,还是得等做出成绩来了才好后续安排,我不想让你成为一个消费性商品。」 束之知道这些都是在为自己考虑,但其实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回答,所有就都点头应是就行。 不过 两人也没再能多说什么,商务车很快就驶到了节目录制暂定的酒店。 真人秀宣传真实,实际上也有剧本,他们到的时候摄影组已经在里面等待,双方简单地沟通了一下拍摄的流程,束之就将自己带来的行李都一併拿出,把酒店房间伪装出休息过的痕迹。 第79页 酒店的部分是好拍的,说几句常见的场面话和观众打打招唿就行,对于他而言真正困难的是到工作现场之后的拍摄。 工作还好,和人交往交流就不是很好了。 而且李施曼说的有隔阂,实际上指的不仅仅是地理位置,还是他与其他嘉宾的圈内地位,束之毫无疑问是其中咖位最低的那一个,在娱乐圈除了黑料就查无此人了。 但到了现场之后,他才发现最大的挑战不是面对咖位自己高的前辈,而是本期飞行嘉宾还有一个目前他并不愿意应付的人——白温。 李施曼不可能事先不跟他说白温也会来,最大的概率就是,其实她也不知道。 他还没没来得及决定要怎么做,白温却在看到他之后率先积极起来,非常亲昵地走过来圈住了他的手臂,用很惊喜的语气说:「小束,你也来啦?没想到我们两个这么有缘,刚在颁奖典礼上分开,就又在节目上遇见了。」 束之偏头看了一眼监视器后面的导演,又很快扭回来和白温对视上。「啊,是啊,小白,我接的时候都不知道你也会来诶,真的好有缘。」 这名字取得真好。小白,像狗。 他没这个自来熟的人多耗费时间,胳膊用力连拖带拽地将人带回了嘉宾们在的地方,然后开始张嘴哥哥姐姐们地打招唿。 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多数是综艺咖或者电视演员,加上新人奖热度没有其他的奖项高,所以不知道他和白温恩怨的也不在少数。 束之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在拍摄的镜头,就是不知道正在看直播的观众会说些什么,也不用猜,极大可能都是骂他的。 不过也没给他时间多想,人都到齐了,导演很快就宣布了下一个流程。 【作者有话说】 听说要开学了。 ◇ 第44章 再偷拍 李施曼说的在超市里做导购其实并不算全面,因为节目组联繫了许多个不同的职位,除了导购之外还有收银、仓库、送货以及水产处理,採用抽籤的方式来最终决定各自的岗位。 这是戏剧效果拉满的环节,算得上节目的看点之一,自然不会草草地带过,有综艺感的艺人已经开始自发地制造效果了。 「我不要去水产处理啊啊啊!我根本不敢杀这些东西的。」 「天天在网上玩大润发杀鱼的梗,现在好了,真的要杀了。」…… 这种大众环节多说一句话就能多一个镜头,镜头多了热度自然也会上去,但束之真的没想到这么宝贵的机会白温都要拉上他一起。 「小束,」白温贴到他的身边,做出非常亲昵的模样。「你会处理水产吗?」他说完忽然哦了一声,好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一样,「你应该不用自己处理吧,我也不太会这个,万一抽到了怎么办啊?」 束之不是很想和白温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虽然那边周庭调查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心中对于这个omega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并且秉持着近墨者黑的想法,觉得白温和宋好都是差不多的人。 不过也没真的躲,毕竟镜头底下一点什么动作都能被无限放大。 「我不是,我是真的在大润发杀过几年的鱼,这点没开玩笑。」他回答,「不过处理的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鱼类,更复杂水产就由另外一个更为专业的师傅来做。 「而且我做演员之前打了很久工的,虽然后来参加过一次选秀,但也没成团出道,结束后只是偶尔可以接一接商演,没有通告的时候,为了交房租和吃饭,我就会去兼职打零工赚钱。」 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因为都不是秘密,束之也不觉得尴尬,毕竟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活着,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丢人,而且刚好也能说给正在看直播的观众听听。 这么一句话好像引起了其他嘉宾的注意,常驻嘉宾中有个女性omega是做人物专访的记者,她非常敏锐地接了话。「那小束你以前还做过什么工作啊?」 「服务员、收银员都做过,所以抽到什么岗位应该都能做下去。」束之顿了顿,又非常郑重地说:「其实还做过电影院的检票员,那是我最喜欢的工作,晚上人少的时候,就可以跟着一起进去看夜场电影,也是那个时候有的电影梦。」 这个故事他可以说很多遍,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觉得腻,区别只在于周庭光有时可以出现有时不能。 「做过这么多啊,」她的声音很轻柔,询问的时候带着很强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引导力。「你看起来不像会做这些事情的人。」 「是吗?」束之抿嘴笑了下,「但他们都说我看起来命不好,而且名字听起来也不是很吉利。」 她又问:「那你自己这样认为吗?」 束之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合不合适。 他慢慢抬眼扫了一下身边的白温,然后笑了。「应该也是有一些的,做了很多事情却很少有成功,不想怪自己的时候就会怪命,可能是一种逃避心理。」 女记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其余嘉宾也默契地开始继续走节目的流程。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简短的交流,白温想要说的话也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打断,想要继续下去也再找不到机会,只能跟着流程开始抽籤。 上帝或许确实是最好的编剧,最后抽到要去水产处理的竟然是叫喊得最厉害的白温。 第80页 他脸上的笑一下僵住,表情变得有些勉强,眼神在镜头前扫荡几下,最后还是落在了束之的身上。「小束,我不会杀鱼……」 束之将写着导购员的纸条折好放进口袋中,对白温施以一个礼貌的笑。「没关系,我教你。」 他的这个岗位刚好在水产生鲜区附近,加上刚好属于所有工种中最不忙的那个,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给白温做示范,而他说的教也是真的教,不带任何一丝的客套。 刚刚上工没多久,水产区来了个买鱼的顾客,挑选了一会儿,指向缸中某条鲜活的鱼。「帮我片一下。」 白温站着没动,好像打算让束之帮忙帮到底,束之不与他计较这些,直接拿着网从缸里将鱼捞了出来,顺嘴问顾客:「做鱼生吗?」 「是啊,麻烦薄一点。」 他在港湾的时候没见过在超市里买鱼做鱼生的,不过顾客这么要求了,那他就还是照做。 利索地将鱼敲晕后,他用刮刀快速地去掉鳞片,随后拎着刀去掉鱼鳃,又快刀一下将鱼肚剖开。到这里,他突然抬眼和站在一旁的白温对视上,手上的动作却还没停,毫不忌讳地伸手将里头的肠子和器官拉出来,将那一团血肉模煳的东西给慢慢丢入到垃圾桶中。 「小白,看清楚了吗?其实就这么简单的,手起刀落就行。」 很多年没片过鱼了,束之的手刚开始有些生,不过很快就找回了熟悉的手感,迅速地把鱼剔好了骨削好了片。 顾客提着食材离开,他将刀用力地竖插在案板上,钢制的刀身颤动几下晃出虚影,「其实刚开始我也不敢下手,但后来为了能吃饱饭也还是做了下去。」说着,他捞起缸里的水洗了一下手。「你知道我杀鱼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白温突然变沉默了很多,「想什么?」 「想如果以后遇见了很讨厌的人,那我就在他面前表演一套杀鱼流程,让他看看我的刀到底用得有多好、下手有多快。」说完,束之盯着白温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在白温即将开口的笑出声。「告诉他我已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了,心和刀一样冰冷。」 白温不尴不尬地笑了几声,也没接什么有用的话。 束之没再和他多说,在清理干净自己手上沾着的血腥后,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这节目对观众来说或许挺有意思,可对嘉宾而言就并非如此了,尤其是束之这种非常空闲没什么看点的岗位,藏在一旁秘密拍摄的摄像组都开始无聊地低头玩手机了。 导演组有心想要给各个嘉宾安排任务提升一下可看性,或许确实有用,但放在束之这里又少了趣味性。 毕竟什么同时推一长排的购物车、将顾客拿走的商品放回原位、帮助丢失的小孩找到家长……这样的事情他都是真的经歷过,而在多次快速地解决问题后似乎将导演也弄得有些不快。 束之知道自己不是个很自然的人,这次的经歷也让他坚定了不要再参加任何真人秀的想法,免得他尴尬、导演组尴尬、观众也尴尬。 结束了一日的超市工作,晚上的行程就是大家用今日自己赚取的工资买节目组准备好的饭菜,几位嘉宾不是这里被扣工资就是那里犯了错误,最后发到手上的工资数字只能买得起节目组最便宜的吐司。 束之基本没踩什么雷点,竟然成为了里面唯一一个手握巨款、可以自由吃喝的嘉宾。 他想了想,问:「我可以全部花出去,都买中等餐,然后分给大家一起吃吗?」 导演组在监视器后面交换了一下眼神,「当然可以。」 「那我们可以把钱凑在一起花吗?」其中有一个嘉宾顺势提出新的要求,「这样我们都可以吃中上的餐了!」 既然有人愿意拿大头的资金共享食物,那其他的嘉宾自然也没意见,而这对导演组而言无疑是意外收穫,有助于节目播出效果,这样利好三方的事情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大家就这样欢欢喜喜地得到了一顿还算过得去的饭。 吃饭的画面拍得比较碎,束之这样没什么名气的嘉宾基本没有镜头,不过他也乐得自在,独自坐在角落里面专注地吃东西。其实这食物还真算不上差,比他在城中村吃的那些好上不少。 不过堪堪吃到一半,身边就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束之,你的抑制贴掉了。」是白温。 束之瞳孔一缩,勐地伸手盖住自己的后脖颈,棉麻质感的抑制贴果然不在了。 白温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了没有?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但是天这么黑,他又在角落,应该也不是很明显吧…… 「怎么了?」白温好像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我也是omega,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吗?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不好意思,」束之回过神,真心实意地道了个歉,「是我反应有些过激了。」随后退了几步拉开些距离,「我去找导演组重新要个抑制贴。」说完,捂着后颈匆匆地朝导演组而去。 白温看着束之的背影嗤笑一声,低头摁亮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留着丑陋疤痕的omega腺体。 盯了几秒,他又将手机熄灭,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结束了一日的拍摄之后,束之回到酒店,回忆起一天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些空虚,但却又懒得连今天节目直播有关于自己的评论反馈都不想看。 第81页 休息了几分钟,他刚想给李施曼打个电话问问白温是怎么回事,手机就突然收到了一条讯息——发送人是周庭光。 ◇ 第45章 再抚慰 其实束之是抱有一种「万一周庭光也看了今天的直播,现在或许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心态打开的讯息,但在看到讯息内容之后,才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周庭光非常言简意赅地向他转述了一下事情现在的调查进度——拍下的那辆商务车是刘晶身边一位助理的,当日驶向了刘晶名下的某间住宅,但有证据表明当时刘晶本人并不在港区,即宋好和白温会见的是其他和刘晶有关的人。 此人是谁暂时还无法做出断言,但能够确定的就是,整件事情白温也确实参与其中,并不无辜。 束之心中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倒也说不上有多意外,只是难免觉有些怔愣失神,没想到遇见过的人大多数都是敌人,成为朋友的竟然那么少。 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新盖上的抑制贴还牢牢地粘在肌肤上,这让他产生了一星半点的薄弱的安全感。 在短暂失神的这么几秒中,他的手指竟然不受自己控制地、非常擅作主张地、莫名其妙地摁下了电话拨打键,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扬声器处已经出现了周庭光的声音。 束之唾弃且恶狠狠地怒瞪一眼不争气的手指,但随后还是把手机递到了耳边,并正色开口:「喂,周庭光。」 「嗯,是我。」周庭光体贴地没问为什么要通话,继续还是跟他说后续的打算。「我这边有个律师团队,如果你和小雨都觉得可以,那后续可以起诉他们,相关的证据都已经收集好了,但是……」 但是此事牵扯热度不低的白温和宋好,所以有关于他和小雨的那些旧事旧照也一定会被再次翻出来,而不管最终的判定结果如何,他曾经的那些狼狈都是会被没有同理心的人当做笑料,可能也会是以后被反覆攻击的黑点,甚至为了反击他们,刘晶他们还会放出更多的料。 即使周庭光没有将后面的说出,束之也能够猜出话外之意。 于是在这短短几秒内,他不可控地迅速回忆了一遍那些照片里的内容,其实能想起的细緻画面很少,被记忆翻出更多的是满目的肉色和青紫的伤痕,连带着当时空白迷茫绝望的情绪一起填充他的大脑。 如果真的要提,那束之可以坦诚说他到现在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痛苦就是痛苦、难捱就是难捱,不是长到快三十的年纪就能自然而然地做到不在意。 可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过去再沉重也还是要往前走。 而且比起不愿将过去再次暴露在公众视野面前,他更不想看到这些暗自勾结的小人再用强权压人、欺辱人,其中可能还有无数个被欺压的束之和小雨,或许他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可眼下的束之和小雨他可以。 「周庭光,」他对着话筒喊了一声,「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小雨我还要问问看,如果她也觉得可以,那就麻烦你了。」 周庭光说「好」和「没关系」,然后又说:「刚好还需要一定时间去调查宋好和白温去见的那个人,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听着这些话,束之突然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很感激周庭光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一方面又有些好奇周庭光在看到他曾经的那些照片时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他轻贱、廉价、骯脏,其实他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可还是会产生这样的担忧。 不过最后也还是没问,只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非常真挚地说「谢谢」和「麻烦你了」。 束之原本以为今日的交谈即将到此为止,但在用短暂的沉默过渡后,周庭光突然又开口,他说:「阿之,很不容易吧,真是辛苦你了。」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偏偏束之就是听懂了。 他瘪了瘪嘴,想回答没什么,但是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就突然变了调,悲泣从喉咙中不自觉地泄露出来,最后眼睛也不受自己控制地落下了泪。 这些年束之听过很多话,有人嘲讽、有人谩骂、有人劝慰、有人祝福,但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理解他的痛楚,跟他说不容易、跟他说辛苦了。 旁人都是在安慰现在的他,唯独周庭光,穿过厚厚的时空高墙,展臂抱住了当时最需要帮助的那个束之,而现在的束之也在被改变的过去中汲取到了力量。 他没给出回答,周庭光却很有耐心,没有询问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大概十多分钟后,束之才重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用掌根重重地抹去脸上的泪,半哑着嗓子说:「我今天来录真人秀节目了,还遇见了白温,真是倒霉。」 「嗯。」周庭光安抚他,又很纵容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今天也辛苦了。」 当天晚上,辛苦的束之带着辛苦过后的安抚轻松入睡,还做了一个醒来后记不得内容的美梦,疲惫被悉数洗净。- 李施曼跟着看完了一整期节目的直播,对于白温的出现,她显然是更不满意的那个,于是无需束之告状,她就开始雷厉风行地处理起来。 据束之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李施曼为了此事和嘉仓的高层大吵了一架,大骂他们公司做了这么多年在娱乐圈还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自家公司的演员被一而再再三地欺负竟然都给不出任何有效的措施,实在让人失望透顶。 第82页 李施曼在嘉仓的地位不太一般,与其说是员工不如说是合作伙伴,毕竟她在娱乐圈当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又带出过不少大名气大的艺人,这些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都已经足够让她自己出去开工作室,还留下来也全是因为念着旧情。 于是为了安抚她,嘉仓又给出了许多东西,并承诺关于束之未来的发展一定会重视起来,那些话李施曼是信了还是没信外人各有猜测,但嘉仓给到的东西她还是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不过事后,她在束之的面前毫不避讳地透露出了对嘉仓的不满,嘴中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之仔啊之仔,你快点傍上周生咯,等我带你们出去开工作室,大富大贵呀。」 这话束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能非常认真地应付了几句。 实际他自己也很想和周庭光有些什么关系,但他想也没有用,这个需要周庭光也想才行。 等从节目的拍摄地回到港湾之后,束之去疗养院探望了小雨。 小雨的状态和起色都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好了很多,两人聊了一些不算太有营养又很消磨时间的话题,对于没能获奖,她像从前一样表现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大骂了刘晶等辈十几分钟,最后嗓子略微干哑才停了下来。 束之既觉得可爱又莫名感动,情绪被调动之下,也跟着低声地骂了几句刘晶、宋好和白温,说出的话不是很好听,但心里痛快很多。 他又将周庭光提的事说给了小雨听,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她就应允下了。 并且非常郑重地说:「束老师你不要担心我承受不了,或许以前是有点吧,毕竟被人逼着下跪、自扇耳光还要被拍视频确实很丢人,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已经看开了,没理由做错事的是他们,最后瞻前顾后的还是我们。 「而且像他们那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只是以前被压着而已,现在有人能帮忙解决,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没准还能改改这破剧组的风气呢。」 大多剧组就像是一个未经演化的小型封建王朝,即使只是一个未触及到核心的制片组小组长,都能随意地践踏手底下员工的尊严和人格,更毋论剧组的导演和一言堂的投资商。而杀青后才结算工资、只有依靠人情介绍才能接到下一个剧组工作这样的剧组制度,会让大多数的受害者选择忍气吞声,亦或是最终加入其中。 「好,我知道了。」束之说,然后心中盪起了很小的波澜,而这样的情绪又逐渐开始演化扩大,让他不由得开始期待着最后的审判,像读故事的人期待着结果。 准备离开的时候,束之站起身摸了一下小雨的头髮,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来的时候买的荔枝味棒棒糖。「港湾的荔枝要上市了,下次给你带一些过来。」 小雨接过他的糖,捏着棒子在掌心敲了几下。「好啊,不过太贵就算了,可以带点别的特产来。」 「什么特产?施工吗?」 束之下意识地反问,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而后默契地笑出了声。 生活还是不错的。他想。- 新历2047年5月13日,关于宋好和白温那日到底见的是谁终于调查出结果——刘晶混黑时就跟随的大哥陈伟。 早些年他在港区实力不低,但由黑转白做得不算成功,扫黑的风颳到港区后让他元气大伤、产业大缩水,也因此沉寂了好些年,刘晶算得上是他的忠实拥趸,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做事。 这两年风头过去,刘伟开始频频出现在商会中,似乎有想要復出和港区新贵抢占市场的意思,又因为以前做事留下的毒辣手法,还真的让他做成了几单还算大的生意,但也惹得不少的人看不惯他。 周庭光对这个人的评价非常言简意赅:人好解决,但对上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惹一身腥。 不过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还是让束之好好地等待结果,无需想太多其他的东西。 束之预计是这么做的,但被调查的人总不会太安分,比结果更先到的是攻击。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还是要再强调一下,这个是架空的背景,所以有些内容不必要映射到现实中。 ◇ 第46章 再谩骂 束之得到了和自己名气完全不匹配的热度,当他在某个平常的早晨从公寓里出来并且被蹲守的狗仔和娱记团团围住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爆料说你是娱乐圈共用的破鞋,你承认这一点吗?」 「请问你腺体上的标记哪一位金主留下的呢?当初洗掉的又是谁的?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你和周庭光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请问你是真的用身体跟他换了吴宇的资源吗?还是你和吴宇之间也有过什么交易。」 「照片当中的女主是你的素人女友吗?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你在娱乐圈的事情,威胁要爆料,你才放火烧的她?」 「她死了吗?你这种行为算得上是故意杀人吗?」 声音很大、很尖锐;灯光很闪、很刺眼,束之花了一定的时间才从这样的咄咄逼人中找回自己的理智,也终于听清了他们说的话。 他停下自己的脚步,面色平静地扫了一圈将自己围住的记者,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人群的后面突然挤出一个神色亢奋的男人吗,那人二话不说就往束之的身上泼了一壶鸭血。 第83页 耳朵被血液煳住的时候,刺耳的叫喊声也一齐传入耳中,「你怎么配得上周庭光?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为什么要缠着他?!你这样的贱人不配和他在一起!!!啊啊啊——」 兜头浇在身上的腥臭鸭血从束之的髮丝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无措又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又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髮就被扑上来的男人抓住,尖利的指甲还妄图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束之勐地回过神,用力地把挂在身上的人推开,而后抬手将即将滑落进眼中的鸭血给重重抹去,又喘着气俯身看向被自己推倒的男人。 他沉声问:「你是附近开饭店的吧。」 又说:「我不会对你还手,但希望你来之前是真的做好了接受法律制裁的准备。」 血液还在顺着额上的头髮往下滴,束之干脆伸手将前面的头髮悉数都捋到了脑后,接着对在场的记者说:「希望你们也是,造谣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现场的娱记和狗仔静了几秒,但很快又沸腾起来,收音麦和镜头几乎要怼到束之的脸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请问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所以你认为网络上的是谣言吗?但是那些照片和证据你又打算怎么去解释呢?」 「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让我们付出代价呢?是否要动用身后的势力将这些东西都压下去。」 束之没再说话,小区的保安在这个时候迟迟地赶到,听闻了风声的李施曼也恰巧赶来接他,前者开始维持现场的秩序,后者带着浑身是鸭血的他慢慢地往外面走。 然而这些娱记和狗仔如嗅到腐肉气息的鬣狗,锁定目标之后并不会轻易放弃,有不少直接冲破防线往他们的身上扑。 李施曼的小皮鞋并不适合这样的场合,被人群推搡得几次重心不稳,眼镜也掉在地上被围上来的人踩碎,束之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才让她免于摔倒。 将李施曼扶稳站好后,他倏地伸手揪住离得最近的娱记的领口,「我警告你,别再往我们的身上扑,如果曼姐受伤了,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又扫了一遍周围的其他人,「如果你们真的那么想知道,那我会用律师函告诉你们的。」 说完,他再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放到网上断章取义,直接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人,揽着李施曼的肩带她往小区外面走。缠上来的顽固分子无一不是被他推倒在地。 在这样的时刻,他竟然也短暂地走神了几秒,甚至还很不合时宜地想,万幸他打了很多年的零工和苦力,所以这个时候才会有力气给自己和在意的人开出一条路来。 成功坐上了车就像是苦战了一场,他和李施曼都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当汽车驶离了小区一段距离后,李施曼才从包中掏出了一包湿巾给他。「之仔,擦一擦。」 「谢谢曼姐。」束之再次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他伸手接过湿巾,沉默地擦拭起脸上有些干涸的鸭血,等一张湿巾张都被染污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说:「曼姐,对不起。」 「有什么好讲对不起的。」李施曼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些,伸手去解他眼睫毛上凝成团的血块。「我以前带过不少名声臭的艺人,这些场面见得多了,不过你是第一个挡在我前面的。」 束之的眼睑痉挛般颤抖跳动着,像是酸胀的眼睛也在大口大口地唿吸,可妄想压下的情绪却仍然固执地翻滚上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勇敢很多了的,但其实也还没有,其实恐惧还是深深地根植在他的骨子里,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几乎会在感知到恶意的那剎那自发地发生反应,哪怕进行了反击,也还是会产生浓重的悲伤与痛苦。 所以不够幸运和不够聪明的束之,要学习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 血块拿下后李施曼收回了手,又下意识地想要去扶眼镜,碰了个空后才不太自然地放下。「我同你简单地讲下这件事情?」 「嗯。」束之低应一声,垂着脑袋继续用湿巾清理脸上的脏污。 「你的腺体跟清洗标记的报告单被发到了网上,包括同周生、同其他人一起时的照片。」李施曼似乎也在考虑措辞,说话的语速没有从前那么快。「还有一个以前你拍过的导演也站了出来,将了些不清不楚的话。 「总之,这次是你和周生一起被攻击了。」 其实李施曼说得不是很详细,但束之也猜出了大概的内容——他清洗标记的报告单不知道被怎么拿到了,理所当然成为了一个黑点,再和从前那些黑料结合一下,就成为了一个他杀害素人女友小雨又攀附娱乐圈权贵的故事。而刘晶陈伟他们也顺势借着这件事情把周庭光也拉下了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和周庭光之间存在着不正常的特权情色交易。 单是流言的可信度或许并不高,可半真半假的东西搅和在一起,就总是会格外能取得人的信任——毕竟他是真的清洗了标记。 「怪不得呢。」束之扯着嘴角笑了下,「我就说我一个人哪来的这么大的流量。」 「别惊。」李施曼安抚他,「被查的时候反击很正常,正式起诉之后就跳不起来了,周生那边你也别担心,他一个大少爷、高材生,不可能这点东西都搞不定的。」 可束之不只是担心,他还有胆怯和迷茫,身上还残留着鸭血腥臭的味道,那个疯狂粉丝的话也犹在耳畔。 第84页 破鞋、贱人、不配…… 几乎呢喃般,他失神地问:「曼姐,你觉得我配不上周庭光吗?」 李施曼一顿,很快地看了束之一眼,但马上又收回眼神。「两个人讲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有喜欢不喜欢。可能讲现在情况不合适而已,所以这段时间你同周生少些联繫就行,有什么事情我来讲。」 「所以还是配不上的意思,对吗?」束之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束之其实知道,所以李施曼也显示出了为难。「周生毕竟……」 毕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毕竟港区老牌豪门的少爷;毕竟是声名斐然的国际影帝……即使再不喜欢他的人也无可否认他的优秀,但束之却是这样的束之。 所以旁人觉得他配不上也是很正常的,十分、非常、极其正常的。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他不承认、他不甘心、他不想放弃。 因为周庭光是他贫瘠世界的花团锦簇、是他干瘪现实的美好梦境、是他枯瘦人生中艰难汇聚出的梦想符号,是他的心动、他的动力和他的目标。 「那我该怎么办呢?」束之用掌根撑着额头,非常疲惫地闭上眼睛。「曼姐,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知道我不讨喜,我知道我弱小、我卑微、我下贱、我不值一提,我知道现在外面都是我的莫须有的丑闻,我知道我与周庭光是云泥之别。但我的爱有错吗?我爱一个人有错吗?难道因为我贫穷、我孱弱、我一无所有,我就不配去爱一个人吗?」 他颤颤地吸一口气,红着眼睛偏头看向身边的李施曼,「我的人被否定,我的爱也要被否定吗?像我这样的人,就真的从头到尾都这么一文不值吗?」 束之没哭,到这里也还是没哭,只是躯壳中下起了大雨。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泡在了苦涩的海水中,裹挟他的海水并不平静,一边是即将席捲而来的狂浪、一边是一刻也不停的暴风雨,而脚底下,是怎么也看到不底的深海巨渊。 他挣扎、他嚎啕、他唿救,可回答他的永远都是无边的冷和无际的暗。 仿佛唯一的结局就是沉沦、沉沦、再沉沦。 出路在哪里?人生的转向在哪里?如何才能改变眼下的一切? 束之永远不知道,束之永远都只是在期待。 他慢慢地偏回头,用额头抵住前座的椅背,压着声音低骂了一句:「真他爹的糟糕。」 ◇ 第47章 再亲吻 当天晚上束之梦见了周庭光,其实并没有什么旖旎的内容,只是一些破碎的记忆碎片。 比如周庭光在餐桌上跟他说「再不挑也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比如周庭光揽住落后一步的他说「到我的身边来,不要跟在我的身后」;比如周庭光在他受到黑料攻击的时候说「再坚强也可以难过的,没关系」;比如周庭光在电话那头轻声安抚着「真是辛苦你了」……这些过往的片段与声音一齐在梦中復现。 束之醒来后恍惚了很久,觉得自己好像匆匆忙忙地就回顾完了一生,又后知后觉抚摸上脸才发现有未干的泪痕。 他在想,是不是有些东西该要改变了。- 新历2047年5月18日的昏黑傍晚,一直在遥望着这片大海的束之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海边。 而那些围堵他的娱记和狗仔好像认的就只是住在某个小区、在某个特定时间段的束之,他这么坦然往外走却竟然没有吸引到什么人的特别关注。 走到栈道的时候,束之才迟钝地感受到吹拂到面上的咸腥海风,他沿着包裹在红树林中的观海石道往里走,或许是临近傍晚且天气又不太好的缘故,这里几乎没什么人。 他选了块离海最近的大石,慢慢坐了下去。 原来这里的海是这样的啊,好像也没有遥望时候的波澜壮阔,甚至平静到有些无声无息。束之想。 他坐在大石上失神地盯着海面,落日被厚厚的云层给盖住,只透露出一星半点的轮廓,那道模煳的影子逐渐降到地平线下,天也就昏黑了起来,架在海中的高架桥在那一瞬间默契地亮起灯,金黄色的灯光就这样洋洋洒洒地泼在海面上。 雨水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一滴一滴地砸、一片一片地洒,把沿岸原本就不多的人都驱赶离开,但束之也还是没有走,他在这里享受常见的孤独和难得的平静。 然后他开始思考,罕见且笃定地復盘思考。 幻想是他经常会做的事情,但沉下心去思考很少,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冲动而莽撞地做决定,因此总是会做错很多事,束之想,他可能确实做了一些不正确的判断,并且因为他的这些错误判断,让眼下的事情变得越发复杂和困难,也陆陆续续连累了很多人。 比如当初他不应该鬼迷心窍用那样的手段接近周庭光;比如在最该求助的时候,他不应该因为害怕被厌恶、害怕对周庭光他们造成负担而选择独自承受;比如事发之后他不应该逃避去到那个小县城;比如他该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和退让……这些都是大错特错。 他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太习惯性退缩逃避了,他的勇敢用在不对的地方、胆怯出现在该要反击的时候,因而总是失败。 他自己都不坚定,谁又能够真正地帮到他? 束之常常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好,现在想来,或许性格也是谱写命运的一部分,其实他是应该要为自己的失败负责的。 第85页 万幸现在还有机会;万幸他遇到了百般包容他的周庭光和李施曼;万幸人生还没有走到绝境;万幸他能做出改变。万幸。 既然谁都看不起他,那他就要一点一点地爬上高峰;既然谁都认为他和周庭光不匹配,那他就要努力地站在周庭光的身边。 想到这里,束之倏地捡起身边的生蚝壳,用力地往海面甩去,发泄般怒骂道:「去你爸的操蛋人生,一群噁心的老东西,我熬都要熬死你们!」 「等着瞧吧,我才不会认输,我才不会!!!」 海边没有回音,他的怒吼被吞入大雨里,但他自己能够听清。 这场黄昏的雨越下越大,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落在身上的雨突然就停了,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发现头顶出现了一把透明的伞。 「在看海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庭光。」在还没看到人的时候,他就依据声音喊出了名字。「你怎么会来这里?」 等彻底转回身,周庭光此时的模样才终于完全地被他纳入眼中——他站在树下垂头看着束之,仿佛在用自己的肩背扛着身后昏沉的天、顶着往下坠的雨,但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不出半分勉强。 风很大、雨很大,束之的心跳声也很大。 ——他又一次命运般地出现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这里。」周庭光伸出手,很轻地拨弄了一下束之鬓边被打湿的头髮,食指指腹沾上濡湿的雨水,又用拇指碾了几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束之问他,然后借着他手的力气站了起来。「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周庭光掏出叠得方正的手帕塞到束之的手中,「我猜你现在应该在想喝一碗热汤。」 「不是。」束之草草地擦了几下脸,又将半湿的手帕塞回周庭光的口袋里,说「你猜错了」和「我想抱一下你」。 不过其实束之自己也说错了,因为他根本不止抱了周庭光,他还擅作主张地吻了上去,并且周庭光也没有拒绝。 淋了雨之后的身体是凉的,但唿吸是热的、拥抱是热的、周庭光也是热的,信息素的味道在彼此之间交换着,束之久违地感受了和这个世界其他合欢都不一样的合欢香,然后他的四肢也开始发热疲惫,脑袋在这样的气息中逐渐变得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分开些许,周庭光伸手牢牢地托住他的后颈,偏着头轻碰了几下他的唇角,捲走那些因为来不及吞咽而留下的水光。 在昏黑中,束之用余光隐约看见了被树木发达根系裹住的海潮,觉得自己的处境和他们或许是相像的,他是被合欢围绕的雨滴,他们彼此缠绕、互相滋养。 他侧过头,用自己脸抵住周庭光的手腕,清晰地听到有力的脉搏在耳边跳动着。 「好安静啊,好像感觉上,整个湾区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束之轻嘆着开口,杂乱的心绪完全被抛去,现在只剩下了平静。「这么大的湾区……」 「这么大的湾区,」周庭光隔着抑制贴,用指腹轻抚着束之的腺体,好像在描绘那个疤痕。「我也还是找到你了。」 束之曾经讨厌下雨天,就好像讨厌浑身湿气的自己,是粘腻的、脏污的、下等的、人人轻贱的,但现在雨天仿佛又被赋予了另外一个意义,比如在喧嚣的寂静中隐而不发的爱意。 于是他又伸手圈住了周庭光的腰,这次很紧很用力,接着在大雨声中缓而郑重地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周庭光。 「嗯,我在。」周庭光低应一声,用温热的掌心贴了一下束之在外的手臂。「我们先回去吧,衣服湿透了不好受。」 束之说「好」,不过周庭光却没有将手收回,而是非常自如地下滑又顺势牵住他的手,力道很大。束之垂眼看了几秒他们交握的手,手指突然用力地挣动几下,接着滑进周庭光的指缝间和他十指交握起来。 周庭光什么也没说,就着这样的姿势和束之一起慢慢往石道外面走,而手中的伞都遮在束之的身上,反倒将原本干爽的他自己淋了个半湿。 雨下得大,天色也暗得不行,刚刚在坐在石头上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真正走起来才发现路似乎都有些看不清,而且石道的石块也并不是各个都那么平坦稳当,原本就不是很擅长走路的束之果不其然地受了难。 脚下的石块一动,他的身体就跟着晃起来,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往沙滩上倒,周庭光丢了手中的伞才将他及时地扶住。 「阿之,怎么每次走路都会摔倒。」周庭光问。 束之很不讲道理地、颠倒黑白地指责起帮助他的人来,「因为每次你都在我的身边。」 「好。」周庭光无奈地笑了一声,「是我的错。」 他们想俯身去捡伞,风却在这个时候吹过来,兜住了风的长柄伞就这样被吹起,摇摇晃晃但又坚定地往海面而去,让他们两人彻底暴露在了雨中。 周庭光非常坏地开始胡说八道,问束之:「因为是我错,所以心中暗暗祈祷了把伞吹走吗?」 「是的。」束之欣然接受了周庭光的污衊,「想要让你也淋淋雨,这样才公平。」 「好吧,我是应该要跟你一起。」周庭光说,然后走在了前面,率先去试探哪些石块是可以落脚的,束之就这样跟着他的脚步、牵着他的手慢慢地前行。 第86页 栈道上的保安亭还亮着灯,还大声地播放着音乐,吉恩凯利用在暴雨声中有些略微失真的声音唱道:「im singib in the rain,just singin in the rain……」 保安亭外没有其他的人,仿佛周庭光和束之就成为了唯二的受众。 束之无声地跟着哼唱了几句,突发奇想地问周庭:「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要跳舞?」 「如果你想的话,」周庭光放开了牵着他的手,很是纵容地说:「当然可以。」 「不是。」束之晃晃脑袋,「如果真的要,那我想跟你一起,用当时你教过我的。」 「那你要邀请我吗?」周庭光问。 束之眨了几下眼睛,把险些掉进眼中的雨滴给挤走,然后笑着对周庭光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并且伸出手郑重其事地说:「我邀请你。」 「既然你都这么做了。」周庭光伸手重新和束之掌心相贴,「那我也只能接受你的邀请了。」 曲不对舞、舞不对拍,唱的和跳的其实根本没能融合在一起,可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因为只要此时此刻身边的人是对的就好。 吉恩凯利还在唱,他唱到「im ready for love」,束之看着面前的人,也笑着在心中笃定道:「im ready.」 而他也做好了等真正能够配上周庭光的时候,说爱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二日周生就要因为没有把伞收回来污染了环境,而花大价钱请人把海边清理了一遍。 ◇ 第48章 再挑拨 诚如李施曼所说,上次的流言和绯闻算得上是陈伟和刘晶的绝地反击,而当束之真正放平心态去了解的时候,才发现针对的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周庭光或许遭受到了比他自己所承受的更大的压力:他从前所有捕风捉影的绯闻都被翻到了檯面上,风光霁月的三金影帝一夕之间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脱粉回踩的、黑粉、水军以及粉丝几者之间开启了一场大战,热搜上挂满了和他有关的词条,坏的总比好的多。 而周氏显然也没有被放过,关于企业受到了总商会调查的新闻在各大平台挂了很久,家族企业的模式重新被拿出来诟病,莫须有的传闻和谣言开始出现,各类营销号大幅度地渲染股市的崩盘,操控着不信任的恐慌肆意蔓延。 周父周母,乃至周山乐的一些私生活都被挖掘了出来——他们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攻击。 总之,眼下的趋势在束之的眼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触目惊心。 商业上的事情他是完完全全不懂的,因此也不知道除却这些被人讨论的东西外,内里周家是否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在和周庭光通话时,他能够很明显地听出来对方声音中的疲惫。 不过周庭光好像很不希望他过度地关注和在意这方面的事情,每次都会非常笃定地跟他说「不用太在意」、「这些还不算什么」、「周山乐清闲了这么久,是应该要做点事情了」和「阿之,不要又一个人偷偷地想很多。」 每每听到让他不要想太多的话,束之还未酝酿成型的自责就会被中途掐灭,次数多了之后,他也逐渐开始学会去寻找真正地罪魁祸首,不再强行地往自己身上揽责。 新历2047年5月26日,刘晶、陈伟、席嘉良、宋好、白温等人分别被以污衊罪、侮辱罪、涉黑涉恶等罪名提起诉讼,前两种罪名或许眼熟,但第三种情况却实在罕见。 李施曼和梁辉操控的水军就是在这个时候下场的,不过几个钟,网上的舆论就发生了大变化。 作为本来就有名气的艺人,白温、宋好和席嘉良的加入让此次事件的热度被越炒越高,而刘晶和陈伟的罪名也俨然让此上升成为了社会性事件,由此引得一些不关心股票市场和娱乐圈的民众都开始关注。 看热闹的网友和娱乐大v将此称之为「娱乐圈的年度大地震」,有人甚至开始兴致沖沖地做起了事件盘点。 而束之成为了整场事件反转后罕见的受益者,平台帐号涨粉无数不说,个人风评在有意引导下逐渐转好,进而催生出了一大波的愧疚粉,他们开始自发却有组织地为束之控评,这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点。 看着评论区下的夸赞和友善,束之一度开始恍惚和出神,偶尔会有一种活在睡前幻想的错觉。 这是他长久以来所期待的,确实是很好的。 但从提起诉讼到立案审理再到最终判决期间需要还经歷一定的过程,越是复杂的案件处理的时间也越长,因此最终结果没出来之前束之还没能完全地松口气。 五月底六月初,当时的舆论风波已经发酵了好一段时间,可此事热度也还是居高不下,束之就是在这个时候,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又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见了一面。 当时他正准备乘坐航班飞向附近的城市,去参加一个新接的人物访谈。 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在李施曼费尽心力返聘的「多功能」助理徐嘉欣的安排下,束之坐进了机场的贵宾休息室。 不是很想在人多的地方休息,于是他选坐在了一个大的阔叶盆栽后面,刚准备坐下,束之才发现旁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原本想着互相不打扰熬完候机时间,谁知才刚打开手机,身边的人就开了口。 「小束,是你吧?」 第87页 束之勐地偏过身,腰背抵在身后的扶手上尽力地拉开距离,眼神忌惮地看着那个戴了口罩和帽子的人,没有主动开口。 他的记忆其实不算差,但此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沙哑,背嵴又佝偻着,让他一时没能分辨出到底是谁。 「才这么久不见,就不认识我了?」那人一边说一边把口罩往下拉,「当初不还叫我一声嘉良哥吗?」 直到他将口罩完全拉下,束之才敢完全地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席嘉良。 他太狼狈了,下巴布满了未刮的青色胡茬,额头上冒了好几颗痘,眼袋与黑眼圈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一双眼睛也半凸着布满红血丝。 和束之印象中的席嘉良是完全不同的,看来提起诉讼对他们确实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小束。」席嘉良笑着叫了一声,慢慢转动眼睛看向束之。「最近怎么样?不过跟庭光和好了,那应该还是很不错的,毕竟他那么乐意帮你。」 束之并不是个迟钝的人,不难听出席嘉良这番话中的讽刺之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席嘉良临到头了还在说这样的话,或许真的有些无药可救了。 他实在不想和席嘉良有过多的交流,于是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怎料却被席嘉良抬手挡住。 「你别走,我跟你讲一个关于庭光的故事怎么样?」席嘉良的声音变大了些,仿佛带了几分不同意就要闹大的威胁意味。「我保证这是他不会主动跟你说的。」 束之确实停了下来,但不是因为故事,而是不想在外面都是人的时候和他起矛盾,再节外生枝。 「你想说什么?」束之冷声问。 「庭光这个人心善,以前捡过一条流浪狗,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席嘉良嘴角的弧度慢慢地扩大,最后变得有些诡异。「叫做芝芝,因为我们刚喝完芝士啤酒。 「他这样一个大少爷什么名贵的品种没见过,竟然对那只长得奇怪的串串那么感兴趣,把它带回家不说,还好吃好喝好住地照顾着,甚至每天都抱在怀里给它打理毛髮,要好的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我问他为什么会对芝芝那么感兴趣,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席嘉良清了清嗓子,学着周庭光的语调说:「我很少见到对我那么警惕的动物,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把它养乖。而且我有个发现,我发现这些没受过什么爱的动物,一旦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就很容易对你产生十分的依赖,难道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你觉得有意思吗?」席嘉良问束之。 束之咬了一下唇中的嫩肉,面无表情地看着席嘉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啊。」席嘉良耸耸肩,橘子汽水的味道从他的身上泄出,气泡很呛人。「只是跟你分享一个他的养宠经歷而已。」 他抬手拍了拍束之的肩膀,笑道:「不要太敏感了嘛,之之。」 「席嘉良。」束之重重地拍掉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都这样的时候了你还挑拨离间,真的有必要吗?如果我是你,就会装得善良一些,然后用以前的情谊给自己求求情,以免最后的下场太难看。」 「情谊?」席嘉良很夸张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毛高高地吊起来。「你真的以为他周庭光是什么很讲情谊的人?他要是真的讲情谊,我也不会沦落成今天的下场了,所以我劝你也别犯傻。 「作为过来人,我再跟你多说一句,你别太相信他,关于他做的事情,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你要是不相信,不妨自己去探究一下。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席嘉良凑近了些,一字一字地、重而缓地说:「他把你当宠物养呢,之之。」宠物。 束之的脑袋忽然刺痛一下,让他不自觉地紧皱起眉,但这样异样被他很快地压下。 「是吗?」他接下席嘉良的话,语气不善地问:「所以你是有多差劲,才会嫉妒一个宠物。」 席嘉良嘴角的弧度一下被压平,「你什么意思?」 「你当初和宋好他们联手陷害我,不就是因为你觉得周庭光帮了我没有帮你?」束之抬手用掌根揉了一下还在泛疼的太阳穴。「你说这些不会显得你有多聪明,只会让你看起来更不堪。」 「周庭光把这些也告诉你了?!」席嘉良的声音抬高,有几分歇斯底里的意味。 其实周庭光没和束之说过有关于席嘉良的事情,但束之也没那么不聪明,根据从前席嘉良的某些言行还是能够猜出来一些的,但也没想到随口一激就让他说出了实话。 「你认为是就是吧。」束之拿起自己的东西,不欲再和席嘉良多谈。「如果你想对我说的故事就是这个,那ok,我听到了,所以现在你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席嘉良额上青筋凸起,讥讽地哈笑一声,忍耐几番后,最终怒骂了一句「滚」。 束之也没有愤怒,只是不知为何,他在转身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想起当时西南的温度,其实是很适合饮气泡水的。当然,也很适合养花。 但港湾多金又多雨,再好的东西保存不当也会变质过期。- 六月上旬,程瑜的新电影即将开机,拍摄的内容终于透露出了一些给束之,而其中有一段需要去遥远的西北沙地取景。 第88页 临近离开的时候束之和周庭光见了一面。 在维港的烟花夜景下、在围观者的欢唿喧闹声中,束之郑重地对周庭光说:「请你等等我,等我追上你。」 周庭光没问是什么等,也没问是为什么,他只说「好」。 几日后,束之进了组,和剧组一起坐上了去西北的列车,暂时斩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繫。 爱在黎明破晓前 ◇ 第49章 情人再会 新历2047年8月10日,颱风泰坦宣布登录港湾,港区悬挂上八号风球,湾区发布颱风红色预警。整个港湾都在此时默契地宣布了停工停学,写字楼的上班族挤着即将被暴雨倒灌的地铁匆忙往住所赶,而束之乘着唯一还可通行的火车到了站。 通道人来来往往许多人,地上被暴雨将倾的污水染湿染透,潮湿的环境让周围变得越发闷热,氧气似乎都变得有些稀薄。 旅人匆匆,手机外放的声音被拉远又拉近,这段时间的营销号似乎都在关注同一件事情,不厌其烦地谈论着「刘晶事件新进展,这下是真的要进去踩缝纫机了……」、「涉黑涉恶罪具体指的是什么……」、「盘点一下白温、宋好等人是如何玩转舆论的……」,用变声器改过后的相似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有些分不清,但草率地听几耳也能将此事听个大概。 束之屏蔽掉这些声音,往后退了半步,背抵在墙上,在思考到底要选择什么样的交通方式回到自己的住所。 西北的片段拍摄完成之后,他们得到了一段很短的假期,其余人选择留在当地闲逛几日,而不是很适应北方生活的束之选择了提前回来——或许也有些其他的原因。 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穿得很休闲日常,却戴着深色的帽子和口罩,几乎将一整张脸都挡住了,令人无法窥视到他真正的模样。 身影的步伐缓而稳,径直朝束之这个同样把外貌挡得严严实实的怪人走来。 束之慢慢挺直背嵴,把身体从身后的墙上挪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唿吸却在变得急促。 大约在距他还剩半步远的地方,那人停下了,手中黑色的长柄伞很轻地敲了几下地面,然后用束之非常熟悉的、几乎每夜梦中都会出现的声音问:「阿之,不打算给我一个拥抱吗?」 毕竟阔别几月之久。 束之一顿,接着向前半步展臂圈住近在咫尺的腰,待整个身体都贴上去后,又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那宽厚的肩膀,轻声说:「周庭光,你来啦?」 周围人声鼎沸,束之却只能听见周庭光缓慢且有力的心跳声,干燥温暖的合欢气息破开颱风天的潮湿将他团团包裹住。 「嗯,我来接你了。」周庭光轻抚了一下束之的头髮,掌心从头顶一直滑到后颈,拇指又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颈侧的动脉。「回去吗?暴雨要落下来了。」 束之半眯着眼睛,用额头最后在周庭光的肩上蹭了蹭。「走吧。」 实际上,束之很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很亲昵的举动,方才的拥抱或许就是极限了,于是离开周庭光的怀抱后,他非常妥帖地拉开了半臂的距离。 不远,看起来也算亲昵。 周庭光没说什么,主动伸手拖住束之的行李箱,两人就这样慢慢地朝车站外的停车点而去。 束之习惯了沉默,可面对周庭光的时候,却很是不愿意让这样的沉默耗费掉他们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 于是他开始没话找话,「周庭光,你怎么来这里了?」不管话题有没有营养,能和周庭光说些什么总是很开心的。 「因为我知道你回来了。」 束之又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周庭光笑了一下没说话。 「该不会在我的身上安了定位器吧?」这话说出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调侃,但束之突然间想起了与席嘉良的最后那番对话,然后不等周庭光回答上一个问题,就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以前养过宠物吗?」 「养过。」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束之还明知故问,「是什么宠物?」 「一只捡来的流浪狗。」周庭光回答他,并且非常坦然地跟他说后续,「后来到了年纪,就自然死亡了。」 直到这里,都和席嘉良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束之不是很分得清周庭光话中是否带有情绪,可他实在想知道,所以就又问:「你很喜欢它吗?」 「当然。」好像是在笑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周庭光突然抬手碰了一下束之鬓角有些偏长的头髮,指腹很不经意地轻蹭过耳廓的软骨。「它很有意思,如果时间正确你们见到了面,我想你也会很喜欢它。」 束之脖子一缩,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唿吸变得有些乱。「是吗?」 虽然还在回话,可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束之以前从来不知道耳朵被触碰过竟然会这么奇怪,但他现在自己捂却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自以为这点小动作很隐蔽,事实上缺被周庭光发现了。 「阿之,」周庭光喊了一声,而后微微俯下身将两人对视的距离缩短,又压低声音问:「耳朵不能碰吗?」 声音钻入耳中,从耳廓到颈后腺体那一片的肌肤都开始发麻。 第89页 束之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是或者否哪个更妥帖,干脆蹩脚地转移开话题。「雨好像要越下越大了,我们快点走吧,困在路上就不好了。」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一声,也没戳穿他。 于是两人加快了向外的脚步,而关于宠物的话题,也因为被打断了没能继续聊下去。- 港湾的颱风每一次来得都很认真,它卷着厚厚的墨云覆盖住整个天空,任由阴湿的风唿啸着席捲过每一寸土地,玻璃窗被震到鼓动发出闷响,海潮也被加注了非比寻常的力量,仿佛要将沿岸的所有吞噬。 车开到一半,就能明显地感受到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车行驶得也越发困难。 「完了,这下回不去了。」束之趴伏在窗上看外面的路景,眉心皱得有些无法舒展开。「我还记得前些年有场颱风很大,路边的树都被吹断了不少,第二天上班还是爬着树缝过的。」 「嗯。」周庭光把着方向盘,却也不见一分慌张。「确实不能再在外面久留了,不过距离你住的地方还有一些距离。」 束之也没什么非得回家不可的理由,反正公寓里面也只有他一个人,回不回去都没什么区别。「没关系,那就随便找一个地方住下吧,反正港湾的颱风也很通人性,明天上班的时间就会停了。」 周庭光低应一声「好」,又在话音落下的后一秒立刻转了向,车不疾不徐地往前驶,目的十分明确,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周庭光所住的小区。 「这边会更近一些。」周庭光撑伞下车,走到副驾驶把车门给打开。「家中备有洗漱用品,休息一晚上还是可以的。」 束之觉得这一整套流程下来实在太过自然和流畅了,让他略感怪异却又无法找出可以指摘的地方,不过这个时候纠结这些也没有必要,再加上他其实也没有可以让周庭光有所图的地方。 「好的,谢谢你,周先生。」束之从车内钻进周庭光的伞下,展露在外的手臂淋了几滴凉雨,他用掌心搓了搓。 「没关系的,不用客气,束先生。」周庭光伸手揽住他的肩,将他又往伞下带了带。「行李先放着,明天再拿上去,怎么样?」 束之胡乱「嗯」「啊」地应了几声,心思已经放在了别的地方。 束先生、束先生,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称唿。 他嘴唇张合默念了几遍,还是觉得有些羞于启齿,它放在周庭光的身上是那么平常,可用在他这里又会显得十分怪异。 或许是他还没有习惯,又或许是这样的话从周庭光嘴里说出本来就会不太一样。 总之想也没想通,束之就被周庭光稀里煳涂地带上了楼,而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了,手里还捧着一杯热的蜂蜜水。 刚开始还没有什么实感,但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将身体暖起来后,他才恍然记起今晚上是要留在这里过夜的。 是真的,不是梦中幻想的。 可他也不尽然都是开心,毕竟这公寓也没有很大,和浅水湾大道的那栋别墅完全不能相比,而且据他对这公寓隔音效果的了解,或许他能够在俯卧的床上听到隔壁主卧周庭光深睡时的唿吸。 这是很不妥当、很不得体、很不能让人安稳入眠的! 再加上合欢是一种非常不正经的花(此结论可根据前两年他因为一朵合欢而做了旖旎的梦可以得出),万一闻着这种气味的他再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该怎么办? 束之曾经立誓要等拿到了奖再让彼此关系更近一步的,是万不可以再还没成功的现在就打破誓言的! 脑中混混地想东想西,还没给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跟前就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阿之?」 束之被惊得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下意识地说:「不太好吧?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不应该先熟悉熟悉吗?」 「那需要多久呢?如果时间太长了,或许你会感冒。」周庭光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嘴角的弧度难压。 而后又将手中的洗漱用品递交到束之手中,说:「不过没关系的,只是洗一个澡的话,应该不那么熟悉也可以,还是说你需要做些其他的?」 「嗯?」束之迟钝地看向手中的浴巾和浴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想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现在就要去洗澡了,再见!」他抓着东西几乎同手同脚地往浴室的方向跑,不敢回头和周庭光有任何对视。 进浴室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冷水往发烫的脸上泼,压一压那些因为尴尬而生出的热。 束之啊束之,真是没出息! 然而事情后面的走向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脸上的热度不降反升、身上的肌肤也开始跟着一起沸腾。 闻见浴室中越发浓重的潮湿气息,束之迟迟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周生和阿之是错误示范,如果已经挂上了8号风球,那就不建议再出门了,非常危险的! ◇ 第50章 慾壑难填 冷水泼在脸上没有什么实际性的用处,水滴喷溅到的地方只冰凉了那么一两秒,随后又泛起大片刺疼的灼热。 束之没和别人说过,上一次清洗标记后他的腺体留下了后遗症,发情期变得极其紊乱,信息素的分泌有时也不太正常,还连带着一些其他的附加反应。 第90页 因此每一次他都很警惕自己的抑制贴是否稳当地盖在腺体上,十分害怕在外界信息素干扰下产生不良好的反应。 而他也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导致的信息素不正常溢出,还是发情期又提前来了。 一般前者只需要等待一定的时间便可自行恢復,但若是后者无疑会非常麻烦,因为像这样的恶劣天气,根本没有办法外出买抑制剂。 束之抱着一定的侥倖心理硬着头皮没去管,但显然无数次都证明他的「侥倖」不会成为真正的「幸运」——虽然他每次都没有从中得到教训。 同样高温的热水淋下来,浴室里的空气一下就变得稀薄,粘稠的水汽缠绕攀附在人的皮肤上,口鼻都像被湿毛巾给捂住了。 束之双手撑在洗漱台上,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抬头才发现镜中的自己已经染上了一层红。 他也开始分不清,浴室里充斥的是颱风天暴雨的湿、是水气蒸腾的潮、还是他的信息素在狂欢。 「周庭光。」呢喃般,他喊了一声。 理智在这个时候稍微回笼,他抖开浴袍湿着身体穿上,用最后的力气打开门对着外面喊:「周庭光,我可能发qing了,怎么办?」 这种时候问怎么办无疑是一种责任的嫁接,只是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独自去做决定的能力。 束之的声音很小,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周庭光才确定是在叫自己。 然而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钟才从沙发上慢慢站起,然后朝着浴室的方向走近几步。 直到浴室里的人又用发颤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开口回答道:「楼下大厅自助售卖机有抑制剂,我去帮你买。」 家中没有常备抑制剂,这确实是周庭光的疏忽。 没有与其他的omega有过亲密接触,家庭构成还是非常典型的ab家庭,这些都让他根本就没能养成有备无患的意识。 这次的运气还算不错,自动售卖机中的抑制剂刚好还剩一支。 他快速地购买完回到公寓,却发现浴室的大门已经打开,成串的水渍从里被带到外,沾湿了一大片的地板。 周庭光扫视了一眼,客厅和餐厅均没有发现束之的身影,于是他往卧室的方向走了几步。 副卧的门清白地打开着,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人的气息,但在副卧正对面的主卧,却欲盖弥彰地留下了一条门缝。 周庭光垂眼盯着手中的抑制剂看了几秒,没有选择即刻推开门进去,而是身体后仰倚靠在了门框上。 潮湿且浓郁的味道从门缝当中钻出,缠绵且眷恋地往他的身上裹,小心翼翼但又胆大包天地从他的领口处钻入,随后黏腻地贴在肌肤上。 与气味一同出来的还有声音,这样的声音不属于日常生活中的束之,但它偶尔会出现在周庭光旖旎的梦境中。 带着羞赧的、试探的、大胆的、痛苦且难言的意味,周庭光时常觉得这样的声音暗含深意,不过可能发出声音的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周庭光。」房间里的人用这样的声音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周庭光顺声音偏了一个头,卧室内的情景便更多地纳入到他的眼中。 就见原先缩在床上的一小团突然蠕动几下钻出被褥,接着有些踉跄地从床上爬下,随后径直奔向衣帽间。 大约五分钟之后,钻入衣帽间的人重新出来,可手中却抱了一大团不属于他自己的衣物,正装、休闲装、家居服,显然束之并不拘泥于某一种类。他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抱着那一团衣物重新爬上了床。 理智或许所剩无几,但好像又残留着一丝逻辑,束之跪坐在床上,勤勤恳恳地将搜罗来的衣物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个小窝的形状,还知道将舒适贴肤的面料放在最里头、将硬挺的西装放在最外撑起形状。 建造得差不多之后,束之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慢吞吞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又拿周庭光最常穿的那件大衣披盖在身上。 筑巢行为——周庭光在中学时期接受生理健康教育的时候学到过这一页,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可爱的不安。 不过他没有继续作壁上观,在束之又发出一声低泣的时候,周庭光推开门进了房间,合欢的香气随着他的走近而逐渐释放,卧室中两种信息素纠缠在一起,自如地混合成新的气味。 「阿之。」他喊了一声,一只手撑在床沿,另一只将大衣掀开一个角。「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庭光?」束之将脸从他的衣物当中抬起,额头上的髮丝被汗水打湿,眼睫毛也湿成一绺一绺的。「你又来了?」 虽然周庭光不明白为什么是「又」,但还是应答道:「嗯,我又来了。」 听到这话,束之皱起了眉,好像有些开心又好像有些为难,不过最终还是听从内心的指引,伸出手圈住了周庭光的脖子。「为什么这次只有你一个?」 「嗯?」 周庭光愣了有一两秒,接着才意识到此刻的束之比他想像中的更不清醒。 他就着这个姿势一边拆手中抑制剂的包装,一边耐心地和束之交谈。「那上次有几个?」 「很多个。」束之忽然凑近了些,潮湿的鼻息打在他的耳边。「周庭光,有很多个。」 第91页 「他们都做了什么?」 束之突然紧握住他的手指,周庭光一点防备也没有,手中的抑制剂因为没拿稳,就这样直接摔碎在地上。 「阿之……」周庭光有几分无奈。 然而始作俑者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亦或者说他仍然在非常乖巧地想要回答周庭光方才的问题。 「做了,这些……」束之拉着他的手,帮他重演曾经梦境中发生过的事情。 指腹触碰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潮湿黏腻的,指节轻轻用力,感觉就像在揉搓一团没有形状的绵云,高热的体温又让人难以忽略其实这是一个正在求欢的人。 不过虽然行事很大胆,但束之的表情却堪称天真无辜,好似现在不是他主动的拉着周庭光的手,而是周庭光在强迫着他在做些什么。 前面还可以任由束之随心所欲,直到指尖贴在紧闭的地方,而且主人还有想带着他的手往里探的趋势时,周庭光才手腕用力迫使这一切停了下来。 「阿之,最后一管抑制剂被打破了怎么办?」周庭光微微俯下身问束之,用很清醒的目光看着很煳涂的人。「阿之现在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束之紧皱着眉,大而圆的眼睛眼尾下垂,像在天然地控诉人面前的人。「周庭光,你不要这样……」 「那阿之想要我怎么样?」束之不说话。 该怎么办也不说,想要怎么样也不说,简直让人十分为难。 所以慷慨的周庭光决定给束之一个选项,他说:「阿之,说一声爱我,接下来就随便你,怎么样?」 束之好像没有听懂,他迷茫地看着张庭光,眼睛很无助地眨动了几下。 「阿之。」周庭光又释放出了一些信息素,卧室中合欢味道浓得像是浸泡在了萃取过后的精油中。「说爱我吧。」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们已经蹉跎了太多的时光。 所以说一声爱吧。 可即使到了这样的程度,束之也还是没有选他给的选项,他只顾埋怨周庭光的无动于衷。 周庭光无奈地嘆了一口气,还是坐上床将备受折磨的人抱入了怀中。「阿之,有时候我也会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爱和敬仰、追求与追逐有时会弄混,对于束之的答案,周庭光多数时候坚定、少数时候迷茫。 毕竟他也只是个追情逐爱的普通人而已。 「快点站在我的身边吧。」他亲吻了一下束之汗湿的额头,一直被束之攥着的那只手也终于有了行动。…… 明明是束之自己想要的,但当周庭光真正有动作的时候,他却咬着下唇用掌心盖住了自己的脸。 「阿之,为什么要遮住脸?」周庭光俯身轻碰束之的手背和手指,「不想要吗?还是这样不舒服?」 「周庭光,不要……」 「真的不要吗?」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周庭光就非常严苛地停下了动作,但信息素的释放却仍然在继续。 「阿之,做个乖孩子。」 「你不要说这些话!」束之终于忍受不住哭了起来,「周庭光你不要说,也不要看我……」 看到他的眼泪,周庭光愉悦地笑了起来,诚实的孩子有诚实的奖励。…… 周庭光托着束之的头,俯身咬在了他后颈的腺体上,给了一个可以缓解的临时标记。 高匹配度确实难捱,他的理智一度走失,最后强打着精神才让自己在适当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用打湿的毛巾给熟睡中的束之清理了一下身体,然后自己去洗了一个稍显漫长的冷水澡。- 第二日醒来,颱风预警已经解除,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昭示着它昨日来过。 周庭光洗漱一番准备去做早餐,路过主卧时发现门大开着,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踪迹。 而门上贴着一个便利贴,用很慌乱和羞涩的笔记写到: 【剧组那边有急事,我先走了,昨天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吧?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好聊的,而且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拜拜。】 ◇ 第51章 前路灿灿 束之逃跑了,带着周庭光给的临时标记和满身合欢的香气。 实际上他已经记不清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有的结果告诉他,昨天他极大概率展现了一些很不妥当的渴望。 一想到可能会出现的求欢场面,束之就满脸胀红、羞愤不已,于是在留下一张便签之后,他就匆匆忙忙地逃离了案发现场。 这样的情绪在程瑜剧组重新开机之后还没有被他消化完毕,为了不让自己过度想像和回忆当天的事情,他有意地想要减少和周庭光聊天的频率。 可是聪明人周庭光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羞赧与不自在,仍旧用从前的模式与他相处着,束之不好直说心中的情绪,于是就只能独自别扭地继续和周庭光维持高频率的联繫。 ——讨人喜欢的周庭光,有时候也真讨人厌。- 剧组的生活很繁忙,程瑜对于自己的电影有着高品质的高要求,他虽然不像吴宇那么严苛怪脾气,但也会经常性地揪着一个点仔细打磨、反覆推敲。 束之有好几年没有像这样进入到专业的剧组拍摄,为了能够跟上节奏,他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也无暇再顾及外界的声音。唯一能够证明他没坐监的,或许就是每日和周庭光的定时联繫。 第92页 因此,当他某日下工,发现拍摄地附近围满了喊叫他名字的探班粉丝时,展现出了十足的茫然。 「小之,下班了吗?今天辛不辛苦啊?」 「在外景拍摄是不是很热呀?」 「吃晚饭了吗,你已经很瘦了,应该不用控制体重吧?」 「今天都拍了些什么呀,任务重不重呀?」 一声接着一声语气和善的询问在周围响起,无一不包含着关心,束之想到上一次被人如此关注,还是在好些年前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 不过那样的喜爱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当时比他受欢迎的选手也大有人在。 总之,现在的束之有些手足无措,紧张的情绪躯体化表现,他的腰背绷得直直的,脖子也挺得有一些僵硬。 「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为首的粉丝拿了一袋子的东西,伸着手臂往束之的面前递。「还不知道小之你喜欢什么,所以都是一些大家的手作,你不要嫌弃!」 而后又有另外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这里还有一些信,是我们大家写给你的信。」 「什么?嗯……给我的吗?」束之没有立刻接下,他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又偏头看向身边的徐嘉欣,跟她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是吗?」 「是的,小之哥。」徐嘉欣非常笃定地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听见了,是给你的没错。」 两个不是很机灵的人谈话,或许就是会逗笑周围的人,围在附近的粉丝更兴奋了一些。 「给你的给你的,不用怀疑!」 「小之好可爱!!!」 听到那些过分夸张的夸赞,束之的脸开始发热。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递到跟前的东西,薄薄的信封被他用力地捏在指尖,手却又不自觉地拿着它们往心口的位置上贴。好像有些烫。 「谢谢你们。」他绞尽脑汁地去搜寻记忆中的画面,回忆别的演员明星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怎么应对的。「我会认真地看的,也辛苦你们在这里等我了,让嘉欣统计一下给大家买一杯奶茶,好不好?」 束之不知道这样的处理方法对不对,不过粉丝的反应都很给面子,高喊着谢谢和体贴。 没再多聊什么,他就乘车回了酒店,但一路上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等坐在柔软的床上时才迟迟地回过神,而一直捏在手心的那几封信,已经被他的汗水给晕湿了。 束之放轻了唿吸,手指有些僵硬地拆开信封,但心跳却一下比一下快,最后缺氧到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将信纸展开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他高高挂起地心终于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不是骂他的。 每封信都不算长,好几封加在一起也不到万字,但他来来回回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多遍,虽然有几句大概是所有明星粉丝都会通用的句式,但他觉得其中表达的情感也一定是不一样的。 越看心情越难以平復,最后情绪涌到最高点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周庭光。 「周庭光,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电话接通的瞬间,束之就问出了口。 他没有具体说是哪方面,但周庭光已经自动地解读出了他的潜台词。「一审判决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最近如果不忙的话,也可以打开手机上一下网。」 束之一顿,这件事情拖的时间太长,长到他甚至有一些麻木,当初对于结果的急切早在等待中被消磨不少,因此现在出了结果,比起愉悦和欢欣,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和恍惚。 他立刻掏出手机,在打开社交平台的那一剎那,好几个高热的帖子就被推送到了他的主页。 滑动几下屏幕,发现热榜上的词条几乎都与这件事情有关,而且似乎已经霸榜了好几日。 束之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热度很高,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 判决结果出来之后就有人自发的做了整个事件的梳理,从两年前束之的第一次攀登上热榜的黑词条到现在,每一环都十分有逻辑地串联了起来,又因为字数太长、牵扯范围太广、事件太复杂,有人干脆将此事件做成了pdf文件,供人更仔细地阅读。 只是草草地扫了几页文件,束之就被惊讶到了。「真厉害,感觉比我自己知道的都要清楚。」 「应该这样的。」周庭光好像也知道这个文件的存在,「既然受了苦,就应该都说出来。」 束之抿了一下唇,没有接着这个话说下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标红的99+互动信息。 他欲盖弥彰地刻意忽略着,百无聊赖地刷新了几下界面,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忍耐不住想看的欲望,便咬咬牙狠着心点开了那一栏。 海量信息的加载让他的手机卡顿了几秒钟,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段的文字就倏地跳了出来。 想要快速阅读完很难,但立刻检索到关键词却很简单,评论界面几乎满屏都是「道歉」「不好意思」「受苦了」「很优秀的演员」「关注」「成为粉丝」,而情绪色彩很明确地在这些词彙间被展示出来。 没有骂的、不是糟糕的、他得到夸奖了。 被骂的时候说自己不在乎,被忽略的时候安慰自己没关系,束之自我洗脑、自我催眠,用脆弱的坚强去抵挡外界给他的一切风波。 第93页 像是一颗脆皮流心的糖果,妄图用看似坚硬的外壳去恐吓着每一个想对他下口的人,但其实只需要一点暖和一点热,那层外皮就会很快融化掉。 束之披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已经被流心的甜蜜给包裹住了。 隔着见不到面的手机,他也没有发出声音,但周庭光好像就是这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压着声音问他:「阿之,很开心吗?」 「对,我现在很开心!」束之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大笑着扑倒在床上,又将脸埋入柔软的被褥中深吸了几口气。「周庭光,我感觉现在我是全世界最幸运最幸运的人!」 「现在就觉得是最幸运的了吗?」周庭光问。 「嗯。」束之笃定道。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得到过更多的夸赞 也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得到过更多的善意。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看得到的未来就在眼前。 束之很懂得知足,而且他的人生就只活几个瞬间。 「阿之。」周庭光很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仿佛是承诺般说:「会越来越幸运的。」 「是吗?这么好呀。」 其实束之没有产生太多的期待,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开心,他把脸藏到被子里,压着声音笑了几声。 直到入睡之前,他们才把电话挂断。 束之将那几封信整整齐齐地码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然后枕着满纸的喜欢安然地进入到了梦中。 他做了一个美梦,醒来之后不大记得梦里的内容,但仍然感觉到幸福。- 风评变好的好处不仅仅在于不再被挨骂,因为此事件上涨的流量最后都化作了商业价值,李施曼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他接了好几个代言和时尚杂志的内页。 由此,在还没有给出大众一部口碑和票房都过得去的作品时,束之就凭藉着此次的事件,一下从查无此人的十八线跻身成了小有名气的青年演员。 说不唏嘘是假的,但他也不会像从前一样那么轻易地再产生惶恐不安的情绪。 得到的就是属于他的。 总之,束之的行程逐渐变得忙碌起来,片场戏份少的时候基本上都要飞到别的地方去拍摄,时间也在这样的忙碌中快速地流逝着。 十月初,金马奖的入围名单公布,洪间的《雪夜不再来》赫然在列,束之也又一次入围最佳新人——这或将成为他最后一个可以得到此奖项的机会。 李施曼打电话告诉束之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正在通宵拍摄程瑜剧组的最后一场戏。 而当程瑜喊下「卡」,并走过来跟他说「恭喜杀青」的时候,束之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以此两句话为分界线,他的过去和他的未来被划分成了两部不同的类型片,前者阴谋诡谲、沉郁黯淡;后者朝阳初生、前路灿灿,二者或许会有联动,却也从此不会再被混为一谈。 他伸手接过程瑜递给他的花,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程瑜伸了一个懒腰,视线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笑着说:「太阳出来了。」 束之回身看去,天光确实已经大亮,耀眼的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璀璨的朝霞在大地上徐徐铺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花香灌入鼻腔中,一股浓烈的幸福随着日光泼洒在他的身上。 「是啊,太阳出来了,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好热呀,要融化掉了…… ◇ 第52章 膝枕安眠 随着港区电影的没落,金像奖的关注近些年大不如前,反倒是金马奖因为有大热导演、高热演员的加持而热度一直不算差,虽说十月初只是公布了最初期的入围名单,但也还是引发了不少的讨论。 和一些国际a类电影节不同,送参国内几个奖项的作品基本都要求公映,即使最终没有上院线,在网络上找到片源也不是困难的事情,因着对束之的关注和怜爱,《雪夜不再来》这样一部典型的文艺片也得到了非比寻常的关注。 而大概在名单公布的几日后,一个名为 #金像奖 黑幕 的词条却悄然攀上了热搜榜。 审美或有不同,但对于一个演员演技的好坏多数人在多数情况下都能够达成共识,因此当他们客观地看完了白温和束之参演的电影后,几乎没人认同最后金像奖给出的结果。 换做平常或许只会被骂一声水,可白温宋好等人陷害一事暴露在前,便让网民越发地怀疑评审程序的公平性和正义性,各种阴谋论都出现了一番后,网络上最后只剩下了「将奖项还给束之」这样的声音。 在这个讨论在刚刚冒出苗头的时候束之就知道了,但他原本也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根据从前的经验可得,此事大概率会在发酵一段时间后不了了之,可没想到最后竟然直接登顶热度榜首,并且引发了大范围的讨论。 看着广场上说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言论,束之几乎产生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心中又隐隐地生出了一些不安。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束之对于评审机制算不上很了解,但从李施曼的口中可以得知背后有一整个演艺协会在操作,这些人在影视圈的地位非同小可,或许不是几句舆论就可以撼动得了的,甚至日后会带来麻烦也说不定。 「你不想看到这些吗?」对于他担忧的事情,周庭光好像也并没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他端坐着翻手中的剧本,是很泰然自若的模样。「是热搜让你感到困扰了?」 第94页 束之幽幽嘆了一口气,觉得聪明人周庭光好像变笨了一些些,于是在小沙发上转了一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周庭光。「怎么会呢?有谁会讨厌被人保护和被人夸呀。」 他其实也是有那么一小点虚荣心的,看到夸赞自己的话也会感到得意。「就是有点担心以后会不会被这个奖拒之门外,我还想像你一样都拿个遍呢……」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因为不是很想在目标本人的面前过早地暴露自己的野心。 「别害怕。」周庭光的语气非常笃定,好像在说一个世人皆知的道理。「只要是属于你的东西,最终都会到你手上的。」 听到这个话,束之产生了一些很微弱的无奈和迷茫。 实际上他很清楚周庭光说出这些是很正常的,因为以他的成长和家庭背景来看,他天然地不用对此有任何担忧。 可现在的束之还是一无所有的束之,如今的流量和赞誉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且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面对困难与坎坷的时候,其实还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不过这些话并不好说出口,过度的居安思危只会让他看起来杞人忧天,进而惹得人不耐烦。 「阿之。」不知是不是他沉默了太长的时间,周庭光轻喊了一声。 「嗯。」束之垂头,扯了一下睡袍上的带子,将好不容易弄得工整的蝴蝶结给扯散。「我有在听的。」 「过来。」周庭光将剧本放在茶几上,点了点身边的空位。「到我身边来。」 束之停顿了几秒,而后顺从地站起身,慢吞吞地朝着周庭光的方向去。为了显示不是自己主动想和周庭光有近距离接触的,坐下的时候,他还特意地在两人中间拉开了一小段的距离。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一下,又拍拍自己的腿。「阿之。」 束之有些猜不透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在和周庭光对视几秒后,却又莫名福至心灵。他有些发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接着手肘撑着沙发缓缓地往下靠,最后面朝着周庭光的小腹轻轻地枕在了他的腿上。 周庭光身上有着一股沐浴液和信息素混合后的清新香气,可在体温的薰染下略微有些变质,让闻见此味道的束之产生了不可自抑的贪恋和昏昏欲睡。 他把鼻子往前够了够,却没敢再拉近些距离。 「不用紧张。」周庭光开口,声音虽从胸腔中传出,却是腹部在用力。「放轻松。」 束之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放松,但他身体确实有些僵直,并且不太敢完全放力躺下,很怕自己这个omega会把周庭光这个高等alpha给压坏了。 劝导无果,周庭光干脆直接抬手放在了束之的头上。 手指在髮丝间穿梭,用很轻柔很有技巧的手法抚弄着束之,又不止于髮丝,他的指尖还恶劣地贴着束之耳廓往下滑,最后用两指轻柔地捻住了束之的耳垂。 束之急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跟着抖了抖,半边身体都开始发麻。 实在有些承受不住,他偏着头往下埋,试图躲开那只还留在自己耳朵上的手,但鼻尖才刚刚触碰到布料,脸就被周庭光给托住往外送。「阿之,乖一点。」 束之被带着换成了仰躺的姿势,抬眼的他刚好和低头的周庭光对视上,因为背光,他没能看清周庭光的眼神,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危险。 可也没能看多久,几秒后他的眼睛就被周庭光的手掌给盖住了。「睡一觉吧,其他的事情不必要再多想。」 周庭光是说得很轻松的,可哪有那么简单。 也不是束之不想睡,实际上现在确实已经到了他往常该入睡的时间点,但床不是熟悉的床,而且他也没有抱着陪伴玩偶入睡的习惯,更何况这个玩偶带给他的并非是安抚,而是心猿意马。 如果真的有勇气做些什么倒也算了,可面对周庭光,除了很多的渴望外,他还有更多的羞赧。 「我睡不着的……」在周庭光的掌心下,他快速地眨动着眼睛,用睫毛去扫动着近在咫尺的肌肤。「我没有办法这样睡觉。」 他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周庭光好像不太爱听。 周庭光把盖在束之眼睛上的手下移些许,拇指指腹带了些力道地摁在束之的嘴唇上,很是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把手挪开,沉声说:「那去卧室睡吧。」 束之像是得到了什么赦令般立刻从周庭光的腿上爬起来,又热着脸不敢去直面对视。「那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 「嗯。」周庭光的声音很低,语速也比平常慢了一些。「今晚上也要睡主卧吗?」 「不!要!」束之的脸越来越烫,几乎是同手同脚但又目标明确地朝副卧去。「上次只是意外而已,我认错了门,其实又不是很喜欢你的卧室。」 周庭光愉悦地笑出了声,靠在沙发背上,沉着声对他说道:「晚安。」 束之没回头直接进了卧室,果断决绝地将门关上,但突然在几秒后拉开一条门缝探出脑袋,「晚安。」 说完,又立刻缩了回去。- 对于奖项这件事情,束之实际是真的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可他的猜测和感受好像从来都不怎么准确。 大约在和周庭光见面的几日后,有一暗访记者突然爆料出港区演艺人协会贿赂丑闻,秘密摄像头真实地记录下了协会成员贪婪的丑态,更有甚者,他们会明码标价提名名额以及一些不算热门的奖项。 第95页 此事件早之前便因为怀疑而登上过热搜,如今这一番重锤下来,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再次引发了大众的关注。 内部混乱的管理制度和评审制度暴露在外,引起的恶劣后果之一就是受众对于此奖项的信任危机,除却本届之外,往届有争议的获奖者也又一次被翻出热烈地讨论起来。 那几天几乎所有社交平台的热榜上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束之随便刷新翻页都能看见有关于自己的帖子,然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很莫名的感受——或许就像周庭光所说的那样,从他手中被夺走的东西最后会回到他身边。 丑闻被爆出后,协会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开启了紧急地自救,内部整顿、奖项自检、革旧出新,虽然元气大伤了一波,但还是挽回了一些名声。 新历2047年10月21日下午14时13分,束之接到了李施曼的一个电话。 她说得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之仔,来港区领补发给你的奖。」 电话挂断后,束之还愣了很久,可肌肉记忆已经却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带着他坐上了地铁——在港湾他坐了将近十年的地铁。 往常拥挤的车厢此刻有些空荡,冷气让靠着的座椅变得有些冰凉,当束之终于重新找回一星半点的意识时,恰巧听见地铁语音的播报。 她说:「下一站,翻身。」 ◇ 第53章 真相是真 星光泼洒在纪念馆的每一个角落,大屏上徐徐展示着今夜重量嘉宾们年轻时的旧照,舞台上演唱开场曲的也是华语乐坛至今都赫赫有名的歌星。 束之坐在这里,感受到了比上一次金像奖更璀璨耀眼的光芒。他屏息默默地观察着周围坐着的人,先念出的却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在影史留名的电影作品。 乐队变化了演奏的风格,开场曲紧接着下一首,台上的演唱者往台下投以目光,眉眼弯弯地看着某个方向座位。「邵昌哥,接下来这首歌是你曾经主演过的电影主题曲,当年你也唱过,可是红遍了大江南北的。」 邵昌,一个混迹电影圈的人或许都会知道的名字,是上个世纪炙手可热的演员,最卖座、最有成就、最被国际认可,一人或许便可以代表港区电影最辉煌的时代。 千禧年到来之际,邵昌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国际a类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而他也在获奖的那一日宣布息影,从此再没出现在大荧幕上,私生活与近况也鲜少再有人报导。 可千禧年的风波延宕至今,人们还是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曾经与他一起照耀过世界影坛的国产电影荣光。 毫无疑问,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束之崇拜的偶像,因此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瞬间就跟着其他人的视线扭了头。 然而视线正中的,却是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陌生在于视线中头髮花白的人并不是他印象中的、留在电影画面中的邵昌,熟悉在于此人曾在两年前的某一个夏日午后,非常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了一杯价值几十块的凉茶! 束之根本无法将这两个身份给联繫在一起,也无法相信穿着老头背心、土黄色塑料拖鞋的阿伯竟然是曾被誉为翩翩公子的邵昌。 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他警惕般地看向坐与邵昌同一排的周庭光,将这个西装革履、气质沉稳的男人给打量了一番。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直白太炽热,原本扭头看向邵昌的周庭光又往后偏了偏,直接抬眼和他对视上。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喧譁,可隔着如此遥遥的距离,束之却还是恍惚在周庭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好似他们是彼此降格世界中的唯一升格镜头。 周庭光扬唇对他笑了一下,而后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耳朵,无声说:「阿之,专注点听。」 束之迅速地挪开自己的视线,背嵴立刻挺得直直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舞台,为了显示自己的清白,他没有再往周庭光的方向看。 然而脑袋还是会有不受控制自己走神的时候。 他想到了两年前在吴宇剧组的时候,又想到了周庭光那一场被电影节颁奖典礼cut下来当展示片段的抽菸戏,进而想起那声被藏在缭绕烟雾底下的「bb」。 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他的错觉,毕竟那样的周庭光有着太强的压迫感与掌控欲——虽然束之很喜欢。 他走神走的时间有些太久,最后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颁奖典礼的会场中,还是坐在身边的洪间施了些力道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才让他重新回过神来。 「小束,喊到你的名字了,快站起来啊。」洪间压着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去领奖啊!」 「啊?」他听着洪间的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直到发现大荧幕当中也出现了自己的身影,他才反应过来他得奖了。「我,我……」 「我」了几下没我出来,洪间站起来和他拥抱了一下,而后推着他开始往外面走。 坐在下面的嘉宾纷纷大笑,颁奖嘉宾也开始调侃起他,问他是不是太惊喜了没做好准备。 听着这些笑声,束之头一次没产生除了尴尬之外的其他负面情绪,也逐渐开始学会不过度解读他人的情绪。 顶着灯光与目光他慢慢地往舞台上走,紧张到有些麻木之后,他开始变得坦然,不过真正站定的时候,他的手心还是冒出了汗。 第96页 「恭喜啊恭喜。」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两位颁奖嘉宾站在台上,对着他笑。 束之走上前主动与他们拥抱,而后那座沉甸甸的奖盃被送到了他的跟前,他顿了几秒,手不自觉地在衣摆处擦了一下汗,接着才将奖盃接过。 十年前刚中学毕业来到港湾的束之;在电影院负责检票只有深夜才能偷偷钻进去看电影的束之;为了一个角色可以东奔西走、舍下脸面求人的束之,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金光闪闪的奖盃有一日会递交到他的手上。 最佳新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荣誉,但这也是从前的束之够不到的东西。 他失败了很多年,习惯了被人看轻的生活,可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变成了曾经最想变成的人,或许有好运加成让他在最想放弃的时候也遇见了洪间。 然而这一次,束之却不想再否定其中自己的努力。 正如周庭光所说,被堂堂正正送到他的手中的东西,原本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多谢,多谢大家!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获得这个奖项也让我受宠若惊。」 这次他没为获奖做多少准备,不过上次洪间给他写的小抄了用处,他几乎张嘴就说出了一连串流畅的获奖感言。 不过私心里,束之又多加了一段。 他站在聚光灯下、站在舞台正中间,看着台下为他鼓掌的周庭光,非常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最后,我还想特别感谢一下我的偶像周庭光周老师,八年前我在打工的电影院里看你的电影,在看结尾演员表上你的名字时,突然就在想,我也一定要成为这样的人。 「最佳新人只是你所有履歷中的一部分,现在我还远不能算成功达到目标,但我会努力一点一点地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导播敏锐地将镜头送到周庭光的面前,束之的身后和眼前都是周庭光的脸。 当着会场所有嘉宾、直播所有观众的面,周庭光笑着说:「祝你成功。」 又说:「期待你站在我的身边。」 话其实是很体面却寻常的话,只是和周庭光遥遥对视的时候,他就总有一种他们在当着众人的面窃窃私语的背德感。 总之让人很容易让人不自然、不自持。 而束之也很轻而易举地在这样的氛围中变得恍惚,随后又这么恍惚着下了台、恍惚着坐回到位置上、恍惚着熬完了正常的颁奖典礼。 金马奖的新人导演竞争实际上要比金像奖激烈得多,洪间的作品虽然有入围和提名,但最终还是输给了另外的导演。 不过或许是早前就有一座奖盃纳入了囊中,他自己也不觉得遗憾,只是对束之手中的奖盃颇为好奇。 「要不然你借我看几天好了。」洪间凑得很近,用指腹蹭着奖盃上挺翘的马屁股。「或者我先帮你暂时保管一下,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束之快速地把奖盃移开,「不行!」 「别太小气了嘛!」洪家俯身去够,眼中尽是贪婪的渴望。「还是我提醒你拿奖的呢,我要是不喊你,没准你要因为走神而错过了。」 「洪哥,我有用的。」束之捏着袖口将洪间留下的指纹小心翼翼地擦掉,「我有别的大用处,不能给你。」 「什么大用处?」 束之抿了抿唇,没回答洪间,然后心中又暗暗下决定,等下次再有机会去周庭光公寓的时候,这一座连带着将上次补领的奖盃也一併带过去。 不过最好偷偷摸摸,再做个公寓主人也不能进副卧的约法三章,毕竟这些都是他到时候要向某周姓国际影帝告白的筹码,时候未到就暂时不能暴露出来。 散场之后束之照例跟着洪间一起往外走,而这次面对的娱记就要温和很多,没有再咄咄逼人地问些到处是坑的问题。 束之笑着回应了一些问题,也和一直守在外面的粉丝们简单地聊了几句。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视线被不远处围堵成一大团的人群给吸引住,准确而言,是被人群中心的几个人给吸引住了。 ——周庭光、邵昌,以及本届典礼的执委会主席。 邵昌像是亲近的长辈对待自家的晚辈般将手搭在周庭光的肩膀上,而他们两人与执委会主席间隔的距离也并不生疏,一同接受採访时的态度十分轻松自如。 「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好。」束之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出了口,声音虽然很小,却还是被身边的洪间给捕捉到了。 「谁们?」洪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瞭然般「哦」了一声,「周影帝这人挺实在的,大家乐意跟他做朋友很正常,我也乐意啊。」 听到他说这话,束之忽然想起了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忽略的一个细节,他当下就停下脚步看向洪间。「当时你说要给我介绍朋友,我也一直都忘记问了,你和曼姐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不是。」洪间否认道,又说:「我说要给你介绍的朋友是梁辉和周庭光。」 ◇ 第54章 你瞒我瞒 洪间说认识梁辉和李施曼束之都觉得正常,但如果这个人里面包含了周庭光,那就会让整件事情变得怪异。 一个离职回到小县城终日神神叨叨的酒鬼,一个港区豪门大少奖项无数的国际影帝,几乎没人能够将他们二者联繫起来。 第97页 更何况《雪夜不再来》拍摄期间束之一直和洪间在一起,他也不知道洪间到底有什么时间去认识千里之外的周庭光。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束之又问了一遍。 不过洪间支支吾吾的,既好像不太愿意回答,又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含煳了过去。 彻底离开了纪念馆,洪间说要去庆祝一下今晚上获奖,束之没拒绝,于是他、徐嘉欣和洪间三个人就找了家酒店附近的餐馆。 束之心里头还挂念着那件事情,便说了一些好听的话将洪间不动声色地给灌了个半醉。 他和洪间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他这个人喝醉了什么都会忘外面说,这种也时候最容易套话。 「喝喝喝,小束你也喝。」洪间反手催促着他,「嘉欣也喝,大家都多喝点。」 束之当着他的面抿了一小口,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而后不经意地说:「你真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自来熟的了,和嘉欣也不怎么熟都敢劝酒,而且当初也是刚来港湾没多久就认识了辉哥和周庭光。」 他套话的技巧不算高明,不过洪间一点防备也没有,下意识地就回答了他。「不是刚来认识的。」 「哦,以前在县城的时候就认识了?」 「不是,回县城之前其实就认识了。」洪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眼神越发迷濛。「不过是找到你说要拍电影,我们才联繫多起来的。」 说到这里,洪间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了一些,面色也越发涨红。「多亏了有他们啊,我那点钱根本不够,而且要是我自己也没办法送去参奖。」 具体的细节洪间没有多说,他又开始自己给自己灌酒喝。 束之盯着他看了几秒,也没再继续往下问,面无表情地垂着头用手机开始搜索金像奖参选的条件。 影片参选资格条件之一:导演持有港区永久性居民身份证;至少一家出品公司是港区合法註册公司;主创团队最少有六人为持有港区永久性居民身份证。以上三项至少满足其中二项。 最佳新晋导演参选资格条件之一:必须持有港区永久性居民身份证的港区居民。 将这几行字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束之熄灭手机屏幕,举着面前倒满的酒杯一口闷尽。 酒精的味道他很熟悉,在各种剧集串脸的那些年他常常喝,不谈愿不愿意,只是必须要这么做,不过遇见周庭光之后,不愿意的时候几乎没有了。 洪间喝得已经有些不省人事,束之最后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接着突然问一直专注着吃菜的徐嘉欣。「嘉欣,你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会觉得是自己命好吗?」 「有一点点吧。」徐嘉欣是个非常注重现实生活与真实感受的人,她经常和他们这些人不在一个频道和维度上。「不过也没有很多,因为我现在有的所有东西都是我自己努力得到的,真要说我命也算不上好。」 束之就不说话了,他饮尽最后一口,等徐嘉欣也吃完之后,一起把烂醉如泥的洪间带回了酒店。 洪间酒醒之后不怎么记事,没有意识到昨晚上被套了不少的话出去,叫嚷着好不容易来一次,要在宝岛畅游一番再回去,但束之还有其他的通告要赶,第二日就和徐嘉欣一起乘坐上了回港湾的航班。 行程这么赶的人不太多,飞机上基本上都是生面孔。 他戴着眼罩准备眯过整个行程,突然听见前座上有人压着声音喊了一句,「后生仔。」 束之没意识到在叫自己,因此靠在椅背上没给回应,那人等了一会儿随后就干脆直接喊了名字。「束之啊。」 「啊?」他倏地坐直,把眼罩拉下来。「怎么了?」 眨了几下眼睛束之才看清叫自己的人是谁——邵昌。 「阿……邵老师,不好意思刚刚不知道在叫我。」他紧急改了一个口,背嵴挺得直直的,有些不自然。「你也今天回去啊?」 邵昌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得端正正,我又不是不知你是什么脾气的人,当初才饮你一杯凉茶都那么泼辣,现在就装乖喔?」 束之确实有意修整自己的言辞和行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有礼貌的后辈,不过邵昌这么一说,他心中的紧张就褪去了不少。 「因为当时我没钱啊。」 他把自己的穷说得理直气壮,「现在富裕点了,你想喝多少都行。」 邵昌嘿嘿笑了几声,拉长着声音调侃道:「你现在是不一样咯,奖都拿了,前途光辉啦,是不是啊?哈哈哈。」 束之听着他的话,有些眼热、有些高兴,但情绪又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压着,让他没有办法产生太大的波动。 「不是的,这才哪到哪呀?和其他厉害的演员比起来差太多了。」说到这里,他眨了几下眼睛,拉起一个笑,突然很生硬地问:「阿伯,原来你跟周庭光早就认识啊?搞得我当时还在你面前说了那么多。」 「讲就讲咯,有什么关系嘞?我又没同他讲那么多。」邵昌优哉游哉地吸了一口橙汁,舒爽地半眯起了眼睛。 褪去一身正装之后的他,又从那个在影史上熠熠生辉的邵昌变为了港湾随处可见的富豪阿伯。「对了,那是我喊周仔在基地没事就帮下你,他应该有照做喔?」影视基地……帮…… 第98页 束之一愣,突然有些头昏脑涨,大概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将邵昌了这句话消化完。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初他能那么轻易地在影视基地遇见周庭光,其实都是因为有邵昌在背后做打点和提醒吗? 而后,他很自然地想到初到影视基地的那个雨夜、想到从街巷尽头撑着伞缓缓走来的人、想到那盒沾染了体温的冬瓜茶,从前他将这些称为命定的偶然,但现在想来好像都是既定前提下的必然。 可这样的必然还是让他生出了一种非常浓重的不真实感,不在于过去,而在于对这个世界。 这个时候的束之在想,是不是其实所有他看到的、他以为的都不是真实的,在浅显的表层下,还藏着细密如麻、盘根错节的真相。 不过这些话他不能对邵昌说,因为邵昌也只是一个喝了一杯他的凉茶就想着过度回报的好心人。 「当然啦。」他回答邵昌的问题,「周老师帮了我很多的,刘晶的事情也多亏了他。」 邵昌又嘿嘿地笑了几声,眯着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不过没有再多问。 飞机很快抵达港湾,出机场准备分离的时候,邵昌突然叫住了束之。 「后生仔,劲可爱。」邵昌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又很轻地揉了一下他的头髮。「不要惊,慢慢走。」 又说:「下次同周仔一起来我屋吃饭咯?」 束之的心一颤,感觉邵昌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又觉得这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歧义,不过他没有细问,只是点头说了「好」和「等下回空了,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束之回到住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李施曼打电话,有一个想法从洪间说漏嘴的时候就开始在他的心中产生,而邵昌透露出来的某些内容,又无疑催生着这个想法逐渐成型。 所以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验证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正确的。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李施曼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忙碌。 束之也就没有再拖拖拉拉地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曼姐,其实你跟周庭光也是很好的朋友,对吧?」 李施曼顿了几秒,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打电话来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是,我同周生确实认识很多年了。」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束之心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开始耳鸣、开始恍惚、开始头昏。 「所以两年前宋好他们放出我黑料的时候,也是他派人压下去的对吗?」他眨了几下眼睛,用力地把这些话从北东西堵住的喉口给挤出。「当初你说的五年之后会有更好的选择,是不是指的也是他? 「或者我这么问,从之前到现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有周庭光在背后做推手是不是? 「他帮我安排了经纪人、帮我压了黑料、帮我铺好了要走的路、帮我一点一点地计划完了我的人生,对不对?」 「之仔……」高跟鞋的声音急促响起,李施曼紧急转移到了安静的地方。「你……你现在情绪可能有点激动,不如我们先平復下来咯?」 「我是有些激动。」束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颤抖着长吐出一口气来,回答李施曼说:「曼姐,我是真的以为走到今天,除了好运之外还有我自己的努力。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席嘉良可能真的没说错,我是真好命啊,遇见了周庭光。」 而席嘉良对他说过的,也不止这一句。 「曼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实话好吗?」他说。 李施曼回答了好,然后他就继续问:「周庭光以前养的那条狗,是不是叫芝芝啊?」 ◇ 第55章 迴避依恋 和李施曼通完电话的那天晚上,束之就接到了周庭光的电话。 他早有预料,却没有给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机会,只抛下一句「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现在去找你,我们把话好好说清楚」就挂断了电话,随后就立刻坐上去周庭光公寓的车。 实际上这是他的一点巧思,如果结局真的闹得太难看,他主动转身离开或许会让他看起来潇洒体面一些。 一路到了公寓的门口,还没摁下门铃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周庭光身上还穿着正装,面上带着几分风尘僕僕之后的疲惫。 束之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轻轻地眨了眨自己提前开始发酸的眼睛,而后往房里走,坐在了坐过很多次的沙发上。 带着湿气的风从阳台倒灌进来,屋外的天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就被压得昏黑,没开灯的房中光线也逐渐昏暗。 「阿之……」 「周庭光。」束之很快地打断周庭光,非常自我地开始说自己的话。「有些问题我想要问问你,可以吗?」 周庭光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坐在了不远的地方。「你想问什么?」 束之垂下头,抓住自己的衣摆,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用很轻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和邵昌、金马奖的执委会主席他们都认识?」 沉默了大概有好几秒,周庭光才回答了「是」。 「那……」束之深吸一口气,「那洪间能够参选金像奖,也是因为你帮了他,对不对?」 「对。」 「当初的黑料被压、金像奖的协会被查、网络上的舆论反转、这些也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第99页 「是我。」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可是从周庭光的嘴中听到这些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束之突然脑袋一阵阵地发白,而后开始感到疑惑和迷茫,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了一个莫比乌斯环的怪圈当中——真实与虚假混合在一起,他自己得到的与周庭光赠与的也让他难以分清。 然后他又开始想,想周庭光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是爱吗?还是一种为楚门精心编造虚假世界的豢养之情? 这点他也想不清。 他只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像都是周庭光掌控好的一环,而聪明如周庭光,连他悲伤绝望也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周庭光,」束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问:「我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或者说,我的生活还是什么是没有安排过的?」 周庭光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不知是觉得这个问题太难回答,还是认为回答之后会让束之愈发崩溃。 「既然你回答不出,那我换一种问法,有什么是真的?」他问周庭光,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问周庭光。「你说要等我是真的吗?你说要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吗?你说过的可以、说过的没关系是真的吗?还是说这些也都是你在觉得恰当的时候安排的模板化回答?」 「阿之。」周庭光喊了一声,语气里竟然透露出了几分茫然来。「为什么你会这么解读?」为什么会。 这几个字突然就深深地刺痛了束之,他的迷茫和悲伤仿佛被压缩成了一小团,然后在不被理解中冠以上了无理取闹的名号。 或许他确实也是在无理取闹。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去解读?你觉得我知道这些之后不应该质问你,而应该要感谢你,是吗?」束之深深地看着周庭光,看着那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变色的脸,即使两年前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周庭光也只是对他收回了和善的笑而已。 好像不会生气,好像根本就没有对束之生气的必要。 「是,我是很感谢你,没有你周庭光我现在还在影视基地讨饭吃。」他非常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很快就感受到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但是周庭光,我开始怀疑这样的成功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束之尝试去梳理,尝试将自己的情绪清晰地说出来。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做成功过任何事,从来没有!所以我非常非常渴望成功,我渴望着能有什么来证明一下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没用;渴望着被人真挚地承认,哪怕只有一次;我还渴望着……」 束之偏着脑袋看向周庭光,非常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还渴望着能够拿我自己得到的一切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让别人觉得其实我也是配得上你的。 「我以为我终于要做到了、我以为在我自己的努力之下生活终于开始慢慢变好了、我以为我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能力了,结果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安排,而我所期待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以为的转机和希望也都是假的,我束之离开了你周庭光其实还是一事无成的失败者。 「你让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接受?!」 从一开始,从刘晶开始,他人生所有的快乐与希望都是周庭光给予的,或直接或婉转,他或知晓或被隐瞒。 知道了真相的束之也不会去憎恨这样一个苦心为他编造伊甸园的周庭光,他只是在憎恶自己,憎恶自己一事无成、憎恶自己能力底下、憎恶自己软弱无能。 束之活到了将近三十岁,还是要依附别人才能活。 他也不是清高自负,他只是觉得挫败,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束之将苦涩给吞下,但情绪发泄不出去就只能选择继续说,「周庭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做尽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随后又把自己剖开了、肢解了,捧着血淋淋的心问:「是因为就像当初席嘉良所说的一样,其实我是你养的一只小宠物对吗?或者像是在玩什么模拟经营的游戏,把一个浑身是黑料的十八线养成大明星,是你的人生乐趣,所以才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吗? 「还是你觉得看着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去全心全意地爱你、全身心地信任你很有意思呢?」 「阿之。」周庭光突然前倾,此时他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没有了,眉头也慢慢地皱起来,用很慢的语速问:「到了今天,你还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吗?还要再用这样的不理智来伤害我吗?」伤害。 束之几乎不能想像这两个字会用到周庭光的身上。 「我伤害到你了吗?」他再次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我说的话真的能够伤害到你吗?明明你永远都那么云淡风轻,像是什么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不在意……」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就那瞬间,周庭光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很用力地扯过去抱在怀中。「你真的觉得我不在意你吗?」 「啊——」束之被惊到,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手却被紧紧地匝着,手腕拧到发红髮烫也没成功脱身。「你放开我……」 「阿之,你看着我的眼睛。」周庭光不仅没有放开,还用另外一只手钳住了束之的下巴,逼迫束之转头和他对视上。「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说你真的觉得我不在意你。」 第100页 声音是严厉的、动作是不可违抗的。 束之没有见过这样的周庭光,恐惧几乎要在这瞬间将他给淹没,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开始逃避。 「为什么不说话?」周庭光的虎口卡在了束之的下颌上,「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束之还是不张口,他就又用近乎残忍的语气呵斥般说:「回答我。」 「因为我不敢。」束之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为什么…… 紧绷的弦就是在这个时候崩断的,压抑的情绪就是在这个时候倾泻出来的。 束之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敢!因为我自卑,所以我不敢!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话说到这里,屋外酝酿了许久的雷终于落了下来,噼开了港湾故作镇静的伪装。 气候的雷暴被钢筋混凝土所阻挡,但束之心里的雨还是从眼睛里落了下来。 他用力地闭着眼睛,闭到眼睛发酸、闭到眼眶发疼,浑圆的泪水却还是一滴一滴地从眼中往外滚,最后又滑进他半张的嘴里。是苦的。 「我本来就是什么也没有的人,我本来就只有这么廉价的一颗心、这么卑微的一点爱,如果我把这么一点都给出去了,但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不重视,那我该有多可怜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啊?」 束之太自卑也太害怕了,自卑害怕到所有摆在他面前东西都会被他误以为是砒霜,所以他不停地在怀疑、不停地在否定、不停地在勇敢、不停地在前进,又不停地在退缩。 而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得到过周庭光肯定的回答,哪怕是一句也没有。 所以他越是爱,就越是胆怯;所以他靠得越近,就越是想退缩。 所以当一切真相都摊开了摆在他的面前,所以当他明白原来周庭光给了他那么多的时候,他就越是无法相信那是爱——他认为自己不配得到。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如此爱这样一事无成的束之吗? 「束之,」周庭光突然全名全姓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说:「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束之不想、束之没勇气。 于是周庭光就又开口,「乖一点。」 这三个字赋予了束之某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终于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上眼睑。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和周庭光的距离这么近,近到鼻尖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公分。而在这雷暴天昏暗的光线里,他竟然看见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一口气倏地堵在了他的喉口,强势阻挡住氧气的进入。 而在这样轻微的窒息中,他听见红着眼睛的周庭光对他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迴避型依恋。 ◇ 第56章 一生所爱 周庭光第一次见到束之是在一个选秀节目上,他无意做节目的嘉宾,但还是在导演的多次应邀下顺路去参加了一次非常不正式的场外见面会。 虽然见面会只有十多分钟,不过来的人却不少。 当时的束之被一众选秀选手挤在中间,但他有一张十分出众的、不会被人群掩盖住的脸,而人总是会被过分漂亮的事物吸引到,即使是周庭光也不例外。 或许是多分了一些注意力过去,所以他很快便发现束之一直在不声不响地、用一种十分炽热的眼神在角落里看着他。 有几分草木皆兵的提防,还有一些欲言又止的渴望。 「是想要签名吗?」距离在推搡中离得近了些之后,他就主动问出了声。 束之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又迅速地反应过来,直接对他撩起了t恤的衣摆。「要要要,签这里可以吗?然后可以再麻烦您加一个to签吗?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衣摆被掀起后暴露出来的那一截腰肢,罕见地让周庭光有些不知该将视线落在哪里。 这个omega,似乎对他太不设防了一些。 不过周庭光说了「好」,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束之!我叫束之。」被询问的人急切地回答,眼睛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花束的束,之乎者也的之。」 然而遗憾的是,这支唯一被带出来的签字笔在束之这里没了墨,笔画扫过,却没能在纯白色的t恤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随后周庭光就看到那双大而圆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变得黯淡,加之天生略微下垂的眼尾,便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埋怨意味,好似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可他并不为此而厌烦,甚至感到了几分有趣。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有些诱哄地说:「真是遗憾,不过下次有机会的话还是会给你签的,好不好?」 哪里知道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束之就很轻易地重新雀跃起来,用重新亮起的双眼信赖地包裹住他,又几乎是无忧无虑地回答,「好的!」 离开选秀基地赶往下一个通告的途中,周庭光鬼使神差地去翻看了节目,随后又顺着找寻到了视频平台上粉丝做的个人cut合集。 那些琐碎而又简单的片段拼凑出了一个有具体性格的束之,不服输的、倔强而努力的、对自己狠下心的束之,但展现在公众的面前的他是真正的他吗?有人看见过那双充满提防的眼睛由雀跃转到黯然又化成信赖的过程吗? 第101页 周庭光突然开始感到好奇。 好奇是爱的开始——直到后来他才真正地理解了这句话。 不过那两年他的工作与生活都很忙碌,一部电影接着一部电影、一个通告赶着一个通告,这让他逐渐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那个罕见引起他关注的omega也终于还是被冗杂的事物给掩盖。 原以为这只会成为人生往事中的一个小插曲,可时隔几年之后,周庭光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从老师邵昌的口中。 「束之,这个后生仔在刘晶的剧组,刘晶你知是什么人的,你得闲就帮下他咯。」 周庭光应答着说「好」和「我会去看的」,然后在束之抵达影视基地的第一天,他就撑着伞去见了面。 在湿漉漉的仿古街道里、在朦胧不清的橘黄灯光下,周庭光发现隔了那么几年束之好像也还是没有变,看见人来就会戒备、发现是他了就会惊喜、怕他离开又会失落、若是停留就会重新雀跃。 ——就好像有多么喜欢他、多么渴望他。 那个时候周庭光在想,他活到将近三十岁,走的一直都是坦途,有很多人关注也有很多人爱,挑挑选选或许也能找出几个特别的来,不过没有哪一个像束之一样让人印象深刻。 经歷过很多的人故事总有很多,如果气质里再天生带着愁苦、不信服和过度戒备,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窥探那人过去到底都吃过哪些苦,束之无疑属于这一类。 而在他试图想要了解的时候,那场意外就突然发生了。 周庭光不是道德圣人,不会为难苛责自己,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有很多更利于自己的选择,不过在一众选项里,他挑了最可能和束之产生紧密联繫的那一个。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没有错的。 富有欲望色彩的、氤氲朦胧的、信任依赖的、小心嗔怪的……越是了解束之,就越会发现坚硬躯壳下的真实柔软,所以周庭光从说好奇,到说心动,到说喜欢,最后到说爱,其实都很正常。 而他选择将能给的一切都给束之,这也很正常。 不过不正常的是,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达到过真正的共识。 两年前事发束之出逃的那一次,周庭光就发现了束之习惯性的逃避和难以填补的安全感漏洞,因此他在解决完紧急的黑料后,故作慷慨地放走了束之,却又暗自联繫了洪间、贊助了电影、帮他们送参奖项,让束之能顺理成章地再回到港湾来。 给以空间自由思考,又诱哄勇敢主动面对,放手但不放弃——周庭光以为这是束之这道难题的最优解。他以为。 不过周庭光总是凭藉着经验和推断误以为了很多事情,好比刚开始他以为束之不相信他,后来又以为束之不相信爱,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是束之不相信自己会被爱。 他偶尔会对束之这样习惯性的迴避和自我否定感到无奈,却又很难产生真正的埋怨与怪罪。 因为就好像没有参与过洋流洄游的鱼不认为自己能够跨越太平洋、没有偏离过迁徙航道的海鸥也不知道维港烟花的浪漫,没有得到过爱的人亦是如此,或许需要千百次的肯定与重复,才敢确定呈在面前的是真的。 所以直到今日束之还不信,还是他的爱给得不够。 周庭光将掐在束之下颌的手慢慢往后移,随后托住束之的后颈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在束之大而圆的双眼中,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一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他轻声说:「阿之,我爱你,但不要再说让我难过的话了可以吗?」 束之好像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周庭光就又说:「所以现在你也说一声爱我,怎么样?」 僵在他怀中的束之突然卸了力,眼中蓦地淌下一大片的泪,很是受不了一般抽噎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哽咽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回答,「周庭光,我爱你。」 束之没说也,因为他的爱从不以周庭光的爱为前提。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小小的请假条:九月初这几日有些事情要忙,可能会停更几日,下周四会继续更新的,跟大家说声抱歉! ◇ 第57章 接吻时差 昏沉的天似乎是一场极端天气的预示,屋外刮的风更勐烈了一些,高树柔韧地摇晃、垃圾被卷着乱窜、玻璃窗在砰砰作响,可不开灯的房间内却只有沉默,这个客厅仿佛成为了整个狂暴世界的唯一颱风眼。 情绪重新稳定下来的束之端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退出的周庭光怀抱,或许是在周庭光说出「我确实不够了解你的情绪,也许你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之后,又或许是他真的打算说了,所以才这样严阵以待。 总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开始慢慢讲述。 直到现在,束之还能清晰地翻出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可能人生匮乏的人就是这样,零零总总也只有那么多,所以好的坏都记得清清楚楚。 六岁的时候,他上了离福利院最近的那所小学,正式开启了自己短暂也不怎么美好的学生时代。像他这样没有父母的人总是先天要吃亏许多,因为随便被欺负都不会有人站出来给他出头,而同龄人的恶意是莫名其妙但又没有止境的,于是束之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十八岁成人礼,束之结束了自己的中学生涯,他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单薄的过往以及匮乏的人生南下来到了港湾。在港湾的一家电子厂,束之赚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笔钱,他给自己买了一袋小时候最为渴望的冬瓜糖,雪白的糖霜下是如琉璃一般翠绿的糖身——原来是这样的味道的,入嘴的时候他想,好像有些太甜了。 第102页 二十岁,在港湾沉浮两年的束之几经辗转来到了一家电影院,做起了检票员的工作。影院有着非常温暖而又香甜的爆米花味道;工位上有着恆久而又充足的冷气;荧幕上有一张完美而又富有故事的脸。如曱甴一般生活在潮湿角落的束之第一次见到那样闪闪发光的人,或许是大荧幕给了他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他不自量力地心生了嚮往。 二十三岁,束之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和自己的目标似乎变近了一些,但再一次过上集体生活的他也再一次遭受到了欺辱,最后用一种近乎狼狈且丑陋的姿态结束了这个机会,又开始了自己在各个片场艰难求戏的阶段。 直到今天,束之快要二十九岁的今天。 「大概就是这样。」束之眨了几下眼睛,垂眸看着脚下的地毯。「遇见你之后的事情,可能也不需要我再多说。」 束之不爱歌颂苦难,不爱说自己经歷过什么,即使过得很狼狈,但他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得体的,所以这些话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只是周庭光现在要听,只是这个说爱他的人要听,所以他也再次莽撞着勇敢了。 他自己把心剖出,希望得到的不会是被弃之如履的下场。他又在赌。 「我说没有做成过任何一件事情不是假的,不过刚开始经歷失败的时候,我还会努力地去反省自己,但是次数越来越多,我就不找了,别人要是问,我就会说是自己命不好。」 因为生活已经过得很难了,所以束之也不想再责怪自己了。 「我接受不了这些真相,就是因为我接受不了自己以为成功但实际还是失败的落差,我已经不想再做一个失败者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实际束之觉得周庭光可能还是不明白的,因为周庭光没有失败过,所以无法理解习得性无助的产生原理与运行逻辑。「而且让我感到难过的并不止这个,我还总是没有办法确定你的感情,因为你以前什么都瞒着我……」 「不过现在我还是想问问你,周庭光,像我这样的人,你爱我什么呢?」束之顿了下,又说:「是跟芝芝一样的爱吗?」 他是湾港颱风季最常见的雨,是烂在泥里的污水,是回南天的湿气;而周庭光是湾港梅雨季少见的晴空,是热带的合欢,是浪潮攀附不到的高山。 因此周庭光不说爱的时候他怕不是爱,周庭光说了爱他又开始怀疑到底是什么样的爱。 束之的怯懦带着一腔孤勇、退缩又揣着不顾一切,所以他这么矛盾、这么拧巴、这么不自然,可是纠结犹豫成了这样,也还是在坚持,也还是没有想过放弃——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谁跟你说的芝芝,嘉良吗?」周庭光问。 束之拉着嘴角笑了下,没说话。 周庭光似乎并不喜欢他这样的表情,「阿之,不用勉强自己笑,你有选择展露自己真实情绪的权利。」 于是束之就不再笑了。 「你和芝芝都很可爱,但我没有和一只狗在一起的打算,你们也并不一样。」说着,周庭光又躺靠回了沙发上,一整张脸都藏在了光线昏暗的地方,但视线却仍然让人难以忽略。「而且我从来不会勉强自己,所以根本不会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阿之,你不能因为对自己的不自信,就一再二再而三地否认我的感情,这对于我而言其实是一种伤害。」 束之顿了顿,周庭光每提一遍「伤害」就每会让他恍惚一次,因为这样的词彙用在周庭光的身上总会有种不真实感。 而周庭光还没有停,他用一种非常严肃,又严肃到几近严苛的语气问:「所以我现在也要问你,你说的爱我是什么爱?或者说,崇拜与爱情你分清了吗?我这个人对你来说,到底是一个人生目标,还是想共度一生的伴侣。 「阿之,你一直在问我,但你问过自己吗?」问自己。 束之当然也会问,每当得不到确切回应深感迷茫的时候,他就会问自己对周庭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粉丝对于偶像的嚮往?是后辈对于前辈的瞻仰?是凡人对于高山的神往?还是一个人对于自己目标的追逐? 束之很难说清这些到底有什么区别,亦或者是他的情感本来就是所有情绪的堆叠,只是时间长了之后这些情绪也在混合下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逐渐发酵成为一发不可收拾的爱和侵占。 如果说得再郑重一些,束之会说自己混乱摇摆的人生中只有两件事情是十分坚定的:成为像周庭光这样的演员,以及爱周庭光。 所以此刻他隔着无边的昏沉对周庭光说:「周庭光,我可能确实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不过在爱你这件事情上,我是不会弄错的。」 这一次、这一句话,他没有用任何带有犹豫色彩的词彙。 「再说一遍。」周庭光突然开口。 束之一愣,「什么?」 「把你刚刚的爱我再说一遍。」 「我说我爱你,周庭光。」束之总以为自己很胆怯,总以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因此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然而当真正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他早做好了准备。 因此他越说越坚定、越说越笃定。「人生目标与人生伴侣并不冲突,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和我爱你也并不冲突。」 第103页 「阿之,过来,重新到我这边来。」周庭光突然对他招了招手,挥动在昏暗当中的手敛了几分少得可怜的光,借着那光隐约可见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以及发红的指节。「然后再说一遍。」 束之撑着身体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很缓慢也很坚定地朝周庭光走去,最后没入昏暗中,站定在了周庭光的跟前。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周庭光,我是爱你的。」 周庭光倏地伸出手握住他的腰,很用力地将人往自己的身上拉。束之一时不察,半跪着往下倒,最后摔在周庭光的怀中。 「束之,我同样爱着你。」周庭光完整地喊出了束之姓名,又一手托着束之的腰一手扶住了束之的后颈,用这样的姿势让两人相贴上。「但你不必要成为我,我也没打算将你打造成任何人,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要特别。 「做那些事情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快乐、顺遂,可这并不代表你现在获得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奖盃的份量在你自己手里,观众的喜欢也在你的身上。 「就算你不信任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没那么差,而且你根本就不像你想像的那样不好,因为没人会爱一个糟糕的人。」 束之听着这些话,脸深深地埋在周庭光的肩上,唿吸之间尽是熟悉的味道,而周庭光的两只手紧紧地圈着他,让他从中汲取到了不可估量的满足与安心。 ——在节节落败的谈话中他获取了勇气,在重重缠绕的禁锢中他得到了自由。 「嗯。」束之低应了一声。 「听话一些。」周庭光放在束之后颈的手慢慢地往上移,抚弄了一下束之的头髮,又说:「以后不要再冲动地说那些话了,说也可以,不过不许再突然决定离开。」 束之伸手圈住周庭光的胸膛,偏了个脸,将鼻尖碰在颈侧跳动的脉搏上,问:「周庭光,你是在担心我今天也会说着说着就走吗?」 「不担心。」周庭光说,「我会把门锁起来,你离开不了这里。」 束之觉得周庭光这个回答很有趣,就笑了几声,笑着笑着眼睛又突然有些发湿,便拉近距离贴上了周庭光温热的脖颈。 他在哽咽中说「周庭光,谢谢你」以及「周庭光,对不起」——谢谢你能喜欢上这样的我,又对不起我是这样的我。 周庭光回答了他「不客气」和「没关系」。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蓄势待发的雨落了下来,雨声和风声盖过了这个世界其他嘈杂的声音,但在沙发上紧密相拥的两人却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它们在错拍之后逐渐地达到了共鸣。 在下一道雷声落下来之前,束之又开了口,他说:「周庭光,现在可以吻你吗?」 【作者有话说】 颱风要来了,希望不会断水断电断网。 ◇ 第58章 指尖情话 相贴的时候带着与外面天气全然不同的干燥和温暖,潮湿的信息素只在微张的缝隙之间交换,刚开始只是浅尝辄止,直到束之下意识地将蜷缩的双手抬起圈住跟前人的脖颈。 这个时候,周庭光突然就展现出了和以往非常不同的主动性,他就着这样的姿势将束之给直接抱了起来,随后大步地朝着主卧走。 束之试图去看周庭光的表情,可是房间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他能看见的只是一个模煳的影子,而影子下是灼热的唿吸和颈侧有力跳动的脉搏。 片刻后,他被放在了主卧的床上。 这是束之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躺上这里,枕头被褥都带着浓郁的合欢香,这昭示着主人并非是一个时刻紧绷自己的人,或许在沉稳且无懈可击的外壳下也有着柔软自在的心。 而床的主人此刻正坐在床边垂头看着他,模样有些说不出的漫不经心,仿佛并不着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你别这样看我。」束之身体微微蜷缩,也不好意思去碰周庭光的被子,只得抬手盖住自己的脸。「没什么好看的……」 现在想想,束之都不知道两年前他是怎么做到把周庭光带到喜来登去的,或许当时的alpha正处于任他操控也没有过度反应的状态,因此比现在要更好处理和更可亲。 「又要让我吻你,又不让我看你。」周庭光斜靠在床头,伸手摸上束之的头髮,用指尖很轻地抚弄着。「那阿之自己讲要怎么办才好?」 束之觉得周庭光这么说非常没有道理,像是他做错了事情一样,但其实他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安抚性亲吻的可怜人。 可是他也真的找不出合适的字词来反驳,所以就只好说「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话。 「又是这样回答。」周庭光的手慢慢地下移,拇指的指腹摁在束之颈侧的动脉上,肌肤下陷出了一个坑。「阿之总是在惹我生气。」 束之觉得这句话也是在污衊他,因为周庭光看不出半分在生气的样子,声音甚至可以说得上有几分愉悦——这样的周庭光其实很让他感觉到陌生。 大概沉默了几秒钟,束之将盖住自己脸的手指慢慢拉开一条缝,探出眼睛从那条缝隙当中去看坐在床边的周庭光。 「周庭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现在的你和平常的时候很不一样。」 对于这个评价,周庭光好像很不好奇也很无所谓。「只是现在吗?」 第104页 「不只是现在。」束之放下手,撑着上半身去拉近和周庭光的距离。「我经常会这样觉得,但我又没有办法具体地说出来,就是很奇……」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庭光突然俯身吻住了他。 宽厚的手掌用力地握着后颈,灼热的唇舌在攻池掠城,合欢的味道不受控制一般倾泻开灌满整间卧室,最后又目标明确地往束之的身上缠,从任何一个带着缝隙的地方钻入贴在肌肤上。 束之几乎无法对周庭光的信息素产生抵抗力,四肢突然像是蘸了热牛奶的饼干一样变得松软沉重,后颈发着烫地重重跳动几下,腺体不受自己控制地淌出信息素来。 这个吻太兇了,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样,此时的周庭光更像是坐在角落里面抽菸的佟先生,亦或是他在旖旎梦境中幻想出来的那些风流邪祟,总之绝非平日里常见的那个端正得体周影帝。 束之想,或许他真的惹得周庭光生气了。 吻到一半,周庭光突然拉开了几分距离,嘴唇蹭着嘴唇严厉地说:「不要弄出这么重的味道来。」说话的同时,指腹很重地摁在束之的腺体上。「让我等你拿到大奖,这是你自己说的话。」 束之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前后两句话有什么联繫,也不知道被呵斥过后应该怎么做才行,或许收敛自己的信息素会好一些,但周庭光的手指放在那里让他根本没办法去调控浓度。 ——被触碰到的每一个地方,都会变得不可控。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只能投以求助的眼神看向目前最可靠的人,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周庭光像是很无奈,玩乐一般,指腹不轻不重地开始揉动起来。「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腺体是极为脆弱的存在,这么不过一会儿束之就开始冒汗,眼前也不自觉地发白,他大张着嘴吸取氧气,努力地克制着即将溢出口的声音。 周庭光握住束之无意识蜷在身前的手,将拦在两人之间的唯一阻碍给拉开,而后俯身往下贴。 「把嘴张开。」 束之顺从地听了眼前人的安排,可在他们的距离只剩下零点零几公分的时候,焦灼的房中突然响起来电铃声,两人相迎的动作就此戛然而止。 大约沉默了有一分多钟,等电话自动挂断又重新响起时,周庭光才起身接了电话。 梁辉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清晰地在房内响起。「少爷,皇帝,点解不接电话?你不缺钱我缺钱啊,王姜现在到处找你呀!」 「王姜?」周庭光靠在床头,嘴上在回答梁辉的问题,但眼睛却还放在束之的身上,「找我做什么?」 束之好像还没回过神,一双眼睛很无措又很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迷茫地喘着气,睫毛也在泪水的打湿下变成一绺一绺的。 周庭光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巡视了一圈,最终落在那张唇上,好几秒后,他抬手放了上去。 手指不轻不重地压了下,随后顺着往里探,仿佛安装了某种自动感应系统般柔软地贴了上来,但那并非是顺应,而是一种柔弱无力的抵抗,周庭光对于这样的态度并不满意,于是又更进了些。 奇怪——这是束之说的奇怪。 天真又单纯的人对他总是少了些戒备与提防,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就能毫无防备地掀起自己的t恤那样。 但这是很不应该的,毕竟一个名为周庭光的人看起来再怎么得体,也还是会有自己也无法克制的偏好和情绪。不过就算事先提防也没有用,因为束之本来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找你返工咯!」不明真相的梁辉还在吵闹。 「还没开机返什么工?现在去坐监吗?」 「哎!」梁辉对他的回答好像很有意见,「人家导演找你一定是有事咯,没开机就先饮饮茶、食食饭,结交一下人脉,这些找总不会出错的啦。」 回过神但还不清醒地束之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向他,表情和眼神都非常无措,似乎是在求饶,但发现这样行不通之后,他干脆抬手盖住了泛红的脸。 周庭光的手指湿漉漉的,指根还因为某个人的无意识而留下了几个不太明显的牙印,于是他又选择了增添,最后两个并在一起钳制住了某个作乱无度的柔软。 「喂,周生,你有没有听我讲啊?」梁辉突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不满的意味即将溢出来。 「嗯。」周庭光将手机从耳边挪开,「明日去同他见面,还有什么事吗?」 「跟你打工,惨过做鸡啊!」梁辉愤愤地从鼻中喷出几口气,「我去找束之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束之将盖在脸上的手挪开了些,很是慌张地将周庭光的手指往外面顶,眼中的无措和求饶意味更浓。 周庭光拉了一下嘴角,开恩般地抽出手,在床头扯了几张纸巾,「他在我这里,找他什么事?」 梁辉:「……」 「啊呀呀,没话讲,你们自己看message算了,bye!bye!」 发狂的大叫过后,梁辉果断地挂了电话。 束之木木地听了几秒电话被挂断的声音,随后迟钝地找回了自己所有的理智,他倏地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爬到床头扯了几张纸贴在自己的嘴上。 「怎么可以在打电话的……」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束之还有些发懵,当时的情况和当时的周庭光都让他不知所措,一切都很陌生。「而且如果被辉哥知道了怎么办?」 第105页 辉哥知道了就等于曼姐知道了,曼姐知道了就等于洪间知道了,洪间知道了就等于徐嘉欣知道了……如此循环下来,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竟然在通话的时候就做出了很不得体的行为,那以后简直就没有办法再做人! 然而周庭光很是不知悔改、执迷不悟地轻笑出了声。 束之觉得周庭光简直有些无可救药,又感觉之前的争执或许真的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才会让他突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辉哥刚刚问到我,估计是和工作有关。」束之胡乱地压着纸巾在嘴上擦了几下,立刻且快速地爬下床,逼迫自己不去细细感受还留在唇舌上的触感。「好了,我要去工作了。」 随后,他当着周庭光的面,正直严肃但同手同脚地离开了主卧。 不过束之永远都没有好运气做一只鸵鸟,即使当天晚上他缩在副卧里宣称不饿很困躲开了和周庭光的最后接触,即使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偷偷地离开了公寓,但也还是没得到太多平復情绪、消化大尺度接触的时间。 因为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又和周庭光坐在了同一家饭店的同一间包厢,连带着程瑜和王姜两位导演一起。 ◇ 第59章 欲望征服 「小程,这么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王叔叔哪里的话,也就半年多没见而已。」 「你老师最近怎么样嘞?听说最近好像打算去排话剧了,这是怎么回事哦?」 「我老师好得很,王叔叔自己的电影更重要,老师的话剧要是真的排出来了,我可以给叔叔送一张票。」 程瑜与王姜两人坐在餐桌距离最远的对角,手中都端着一杯正在往外冒热气的茶杯,没轮上自己说话的时候就虚虚地啜一口,可热茶也压不下热气,包间中的硝烟味渐浓。 周庭光和束之都不欲参与这场战斗,兀自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束之才刚刚将碗中的香菜挑出去一半,程瑜就喊到了他的名字。「这位呢,就是我新片的男主,叫做束之,王叔叔也觉得很不错吧?」 「是蛮的不错啦,前段时间刚拿下新人奖吧?」王姜表情乐乐呵呵,一副根本都不太在意程瑜的得意与挑衅的样子。「这下子让我更期待你的新电影了撒,这次没有你老师的帮助,感觉应该会更有你自己的味道嚯?」 和王姜谈话时的程瑜不復束之第一次见面时的文艺与自如,他的情绪被高高吊起,说话都夹枪带棒。「我也很期待王叔叔的新电影呢,如果有缘,没准明年我们还会在同一个电影节竞争奖项。」 「这样?那很期待哦。」王姜偏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周庭光,「我也给你介绍下咯,庭光就是我定下的新片男主,你是应该听说过他的吧?」 程瑜哼笑一声,「演过老师的电影,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我们束老师也是很厉害的演员,不一定比周老师差,是吧?」说着,程瑜抬手放在了束之的肩上,皮笑肉不笑地发表在束之听来有些耸人听闻的观点。「都说一代新人换旧人,没准明年的大奖是我们束老师拿下的呢。」 「哎呀,我这话说得是不是太直接了?不好意思啊王叔叔,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直性子。」面对即将成为王姜电影男主的周庭光,程瑜似乎也天然地带上了敌意,不阴不阳地道了声歉。「不好意思啊,大影帝,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周庭光轻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视着程瑜,面上带着很淡的笑意。「小程导不用这么拘谨。」 在哪里都讨人喜欢的周庭光,好感魔法似乎在程瑜这里失效了。 程瑜听了这话扯动几下嘴角,用不算很愉悦却仍还算有礼貌的语气提醒道:「周影帝可以直接称唿我为程导,毕竟现在老师不在这里。」 周庭光一顿,嘴角的笑意变浓些许。「失礼了,程导。」 这话说出来,程瑜还没有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坐在一旁的王姜倒是先大笑起来。 杯子被放在桌上溅出几滴热茶,王姜笑着抹了一把脸。「小程小程,你这个崽伢子还是蛮可爱的啦,怪不得你老师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宠哦。」 程瑜得意别人说他的老师,他自己也喜欢提,和别人较劲通常也只是「小程导」这个称唿上,但王姜说出了这些话,他却不见得有多开心,反倒脸色比刚刚更臭了一些。 勐地往嘴里灌了几口茶,他才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我不是老师的儿子,我哪来的福气做他的儿子?」 几位都是名利场上混熟的人精,都知道有些玩笑可以开,有些话却不能接,所以当他们意识到这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后,赶忙打着哈哈给带过去了。 万幸程瑜也不是什么爱摆谱拿乔的人,自己气了一小会儿,就又恢復成了原态。 不过先前的话题也没再接着说,他们重新找了个不太敏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实说聊也不准确,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王姜和周庭光在沟通新电影的事情,程瑜偶尔会插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束之作为莫名被程瑜邀请来此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只得自顾自地做全场唯一一个消灭餐桌上饭菜的人。 这顿饭将将吃到结尾的时候,程瑜的电话响了,他的表情几经转变,但还是在抱歉声中出了包间去接电话。 第106页 程瑜甫一出去,王姜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无奈,他先是看向不怎么熟悉的束之。 「不好意思啊小束同学,你今天估计就是被他专门带过来气我的嘞,他总是这个样子,对我这个叔叔意见多的不得了,我们刚刚聊的时候有些话不多顺耳,但我是一定没有别的意思的哈,你不要误会咯。」 束之本来也不会有什么想法,这明摆着就是王姜和程瑜两个人之间的「斗争」,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这些,他作为一个吃菜的工具人更不用有多在意。 不过他没想到王姜的脾气竟然也挺好,声名赫赫的大导演和他这样的小演员解释起来。 「王导太客气了。」束之端着茶杯敬王姜,说着不会出错的场面话。「今天能坐在这里和两位导演以及……以及周老师吃饭,是我的荣幸。」 束之自认为这话说得也没问题,但坐在一旁的周庭光却很轻地笑了下,声音不大不小,让房中的三个人听见刚刚好。 王姜与束之都默契地投以视线过去,周庭光神色自若,扯了张纸巾摁在唇角。「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哪能继续下去。 被打岔之后王姜又重新揪着周庭光继续聊新片的事情,束之拿着筷子戳弄碗里的饭菜,心中直觉周庭光是在笑「周老师」这个称唿。 但这么喊哪来的错?本来他就是个还没什么作为的后辈,而且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叫过。 如果真的这么忍俊不禁,那下次就要在床上叫才行,免得周庭光再做出些什么非常不得体的事情。 一顿不知道目的为何的饭在程瑜重新回到包间之后宣告结束,束之就这么稀里煳涂地来又稀里煳涂地和王姜他们道别离开。 程瑜跟着他一起走了一小段的路,刚开始的时候很沉默,不过后来撩了几把蓬松的头髮又突然亢奋起来。 他非常热血又非常偏执地和束之承诺道:「我是一定要拿一个奖回来的,你也会拿奖的,我保证。我要向他们证明,我不是当年那个刚毕业的小屁孩了,没了老程我程瑜也不是不行。」 程瑜口中的老程便是他的老师程子启,也是王姜的好友,亦是圈内有名的上一代导演。不过程子启不自己执导电影已经很多年,近些年多数是以制片人的身份参与电影拍摄,上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面前还是程瑜上一部的首映礼。 这话说得有野心,也有风险,束之的心被这样的情绪高高吊起,也产生了几分征服欲——拿奖很让人嚮往,能够同台竞争战胜周庭光拿奖更是让人神驰。 但这样的欲望被他小心地压制掩藏着,没被直接放出来去回答程瑜。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其实麻烦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大家一起吃顿饭。」程瑜走到自己车前就停了下来,「我去盯剪辑了,得保证成片能带你拿奖才行!」 束之对他挥挥手,「好的,那我就提前感谢程导了,程导再见。」 和程瑜道别之后,束之准备联繫徐嘉欣来接自己,但手机还没来得及掏出来,面前就驶停了一辆车。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摇下,开车的赫然是方才在包间门口道别过一遍的周庭光。 「阿之。」 周庭光只是这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束之就忘记了自己还在害羞尴尬这件事情,非常主动地拉开车门坐上了车,堪称理智全无。 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周庭光就突然很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湾区哪里的房子会比较好?」 「你又要买房吗?」束之惊诧,「又」这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每次早上醒来房里都会少个人,我猜是那里的风水不太好。」周庭光一本正经地阐述着自己的理由,驾车慢慢地往停车场外驶。「如果没有中意的,那我就请个风水先生来看一下,挑一挑好的地段。」 束之就算是再愚笨也知道这段话是在暗示什么了。 他努力地寻找能跟这段差不多水平的话去反驳,但发现好像已经丧失了阴阳怪气的主动权,于是就自暴自弃地回答。「如果是我喜欢的,那肯定是用我自己的钱买啊!不需要你的。」 其实他这话说得很不自量力,湾区好地段的房价还不是他这样一个拍了两三部文艺片的小演员可以肖想的。 但周庭光没有做一个提醒他自省自查的诤友,而是应和着说:「嗯,明年拿到奖的话,商业价值也会上去,买下一套也不用多少年。」 拿到奖,就连周庭光也开始这么说,虽然或许玩笑的成分占更多。 「如果我顺利地拿到奖,周老师岂不是要两手空空了?」或许这个可能被反覆提及,所以深压的欲望和野心也管不住地被释放出了些许,借着这么一星半点束之就开始说些不太友好的话。「输给我这样的小演员,会很没面子的吧?」 前方路段恰好亮起红灯,周庭光便偏着脑袋看向束之,笑着说:「阿之想说什么?」 束之没想说什么,束之只是想挑衅而已。 不过周庭光这么问了,他突然就聪颖地生出了一个想法,并立刻说:「周老师,我们来打一个赌怎么样?」 「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输了没拿奖就任你处置,如果我赢了……」其实赌注束之事先根本没想好,直到说出口的时候才临时思考,然而赢这个字一说出来,他内心其他的渴望也一同开始叫嚣。 第107页 束之的心率在这样的欲望喧嚣中直线上升,大概深思了好几分钟,他才顶着如鼓的心跳说:「如果我赢了,你就跟我在一起,然后公布我们的关系好不好?」 红灯的倒数结束,汽车重新在主干道上行驶起来,外面流动的风卷着噪音从玻璃窗的缝隙往车内钻,人的唿吸也被这风给搅乱。 顺畅地通过下一个转弯,周庭光于喧嚣的风中轻声说了「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迟了一点点。 ◇ 第60章 cp乱斗 新历2047年的十一月末十二月初,周庭光进了王姜的剧组。 王姜与吴宇这些文艺片大导的性格和风格又略有不同,他的电影除却艺术内涵之外还会做一定的商业考量,对于网络舆论的把握也要娴熟许多,因此电影刚开机的时候,上了好些个与此有关的热搜。 作为电影男主的周庭光也理所当然地被拿出来讨论了一番,而前些日子有关于周庭光的桃色新闻才刚刚过去不久,于是这回也顺势被翻了出来一起做谈。 网友是一群极其擅长解析文字游戏的群体,虽说当时的一纸诉状洗清了周庭光钱色交易的罪名,但有关于他和束之的关系却仍旧没有解释清楚,这一点被敏锐的网友发现之后,有关于他们二人的绯闻又重新在网上被炒了起来。 没有人在其中刻意引导,事情演变的最终结果也会呈现出多样性来,所以在这样大肆的讨论当中,竟然出现了一批周庭光和束之的cp粉,而cp粉又逐渐演化出了两个不同的分支:he党和be党。 前者的cp名通俗易懂,只有「光束」二字;后者文艺復古,借用了《项嵴轩志》中的一句话:「庭有枇杷树」。 两个对立且统一的群体一齐在周庭光和束之的物料中寻找可磕可记的痕迹,但又致力于书写打造出不同的结局。 有了竞争就相当于有了无限动力,因此原本只是小范围的磕cp行为,最后竟然越演越烈,成为了一场多人数、大规模的行动,各大社交平台、短视频平台、文字创作平台都争先出现了他们的cp粮。 数不清是第几次划掉洪间给自己发过来的拉郎向混剪视频,束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非常严肃地看向身边的徐嘉欣,问:「我真的是非死不可吗?」 「嗯……」徐嘉欣垂头又看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而后将手机熄灭和束之对视上。「如果打上了be的tag,那应该就是的。」 跟在束之身边长了之后,徐嘉欣也逐渐从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娱乐圈盲变成了对此小有了解的纯路人,起码分清了一些专业名词是什么意思。 束之惊愕、束之疑惑、束之不可置信,「难道就没人想知道,如果最后周庭光死了故事会是怎样的吗?」 「哦,是有的。」徐嘉欣郑重地点头,重新打开手机,拇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动翻找起来。「如果最后去世的是周老师,那小之哥你就会被终身标记给严重影响到。一般这种时候会有几种走向:第一种是周老师的魂魄回来;第二种就是小之哥你借着庭院中的树枝去抚……」 「等等!你看的是什么东西?!」束之大惊失色,察觉到不对勐地抓起桌上的橘子塞进徐嘉欣嘴中,然后快速环顾一圈,发现没人在周围才打松一口气,但仍旧心有余悸。「你那是正经的网站吗?」 「正经的吧,还取了一个花的名字,挺文艺的。」徐嘉欣嚼吧嚼吧嘴中的橘子,手机屏幕弹出一个页面后愣了下。「嗯?根据监管部门规定以及投诉举报,此连结违反相关法律法规,禁止访问……怎么回事?好像进不去了。」 束之:「……」 他热心地伸手过去帮徐嘉欣熄灭了屏幕,并友善地提醒,「我们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该看的东西还是少看比较好。」 而后,他又诚恳且真心实意地祈福道:「希望我和周庭光都能好好活着。」 徐嘉欣沉思几秒,「两个人都活着的其实也有,小之哥你要看吗?」 「不了吧。」束之移开自己的目光,尽量不让自己去猜徐嘉欣看的到底是什么,不然他也不确定被这些东西荼毒过后,他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周庭光。 恰好此时工作人员走来要带他进棚,他便让自己彻底忽略了这件事情。「我先去录制了。」 束之要录制的是一个面对面访谈,近些年大型访谈类节目的数量直线下降,而诸此之类的小型访谈专栏如雨后春笋般开始出现在各大短视频平台的上。 虽然节目的规模大不如前、热度也削减许多,但仍旧算得上还不错的宣传渠道,如果不翻车,还非常有利于艺人人设的塑造——李施曼非常热衷于给他接这样的通告。 此次的採访者束之并不算陌生,正是上次参加真人秀节目时短暂问了他几个问题的那位omega女嘉宾洪又莲。 「好久不见了束之。」洪又莲站起身对他伸出手。 束之伸手与她交握住,「好久不见,洪姐。」 两人在客套地打了几声招唿后相继落座,正式开始了拍摄。 洪又莲的谈话节奏保持得非常好,刚开始只是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待两人都彻底地进入到了交谈的状态后,问题才逐渐深入。 洪又莲直视着束之,用非常平和但又莫名锐利的语气问:「有人说演员演到最后拼的是文化,你贊同这一句话吗?」 第108页 实际上正式开始拍摄之前,节目组会拟送一份问题到艺人手上的,因此束之对于问题的尖锐程度也有所了解和准备,但人在现场听到这句话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我贊同。」他回答,但又继续说:「不过我不认同社会上某种将文化和学歷联繫起来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不认同?」洪又莲交换了一下姿势,脑袋微偏面上带笑。「你知道,你的这个回答发布出去,大家有可能会说是因为你的学歷不够,所以才做这样的诡辩。」 「我确实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不瞒你说,这是我直到现在都很觉得遗憾的一件事情,但是没读书的那些年,我并不是什么都没做。」短暂的十二年的学习生涯让束之能组织语言来回答这些问题,却也让他没办法回答得更漂亮,所以他尽量更诚恳一些,用态度来弥补语言精巧上的不足。 「校园有校园的文化,我想社会应该也有社会的文化。」束之对洪又莲笑,也是在对任何一个可能看到这个片段的人笑。「我有在很努力地生活,也有在很努力地学习,所以社会反哺给了我关于它的更多。」 「是的,我知道。」洪又莲点点头,说了一句或许不是很适合当下她採访者身份的话。「你杀鱼的手法很漂亮,干净利落。」 束之很快地眨了几下略微有些发烫的眼睛,抿着唇对洪又莲笑了笑,又说:「谢谢,谢谢你啊。」 而在这很短的时间中,他想又到了那日节目录制结束后,周庭光在电话中对他说的那声「辛苦了」。 踽踽独行的时候只顾着往前走,那时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可当得到任何一点关心、认可与共情的时候,就还是会产生落泪的冲动,而万幸,他走到了今天。 没有给束之太长的时间去消化情绪,洪又莲又顺势将话题带到了其他问题上。「我们都知道,这段时间在你的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骂声、美名层出不穷,黑料、奖项都加诸于身,这也算得上经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了,那经歷过这些之后,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不真实吧。」束之脸上的笑变淡些许,「好的坏的都不真实。」 「这样的不真实要大过于难过或者快乐吗?」洪又莲顺着往下问。 「嗯。」他低应着,背嵴挺直许多,小指痉挛般地弹跳几下。「我以为是朋友的人最后深深地伤害了我,我以为要走到绝路的时候又柳暗花明,变化得太快了的话,快乐和难过就都没有办法让人特别印象深刻。」 「朋友?」洪又莲身体微微前倾,用很柔和的目光看向他。「你是说你曾经将他们当做你的朋友来看吗?」 束之点头,时至今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对,我曾经以为我交到了人生第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把你当朋友看了吗?」 这个问题束之没能很快地回答。 从表层来看,或许就是因为他和周庭光走得太近,所以导致对周庭光有意的白温心生不满,但这是最浅显的回答。如果真的要深入分析,他想或许是因为「上等人」对他这样的「下等人」天生就存在的轻视和不屑,刘晶、白温、宋好都是如此。 因此当他越界了之后,他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对他进行不留余力的斩杀,因为在他们眼中他的行为是一种不能为之容忍的僭越和挑衅。 所以束之就回答洪又莲「知道了」。 「那是为什么呢?」洪又莲问。 他说:「因为觉得我不配吧。」 「那你自己这样认为吗?」 「人和人生来确实有不同吧。」好比他和周庭光,可周庭光只说过他可以选、只说过他无需成为任何别的人、只说过他的成功是自己努力得到的,从来没说过他不配。 因此束之接着前半句话说:「但不同不等于不配。」 洪又莲没有对他的回答做评价,只是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而接下来的问题也不再那么让人回答,他们还算是比较顺利地走完了该有的流程,不过眼见着节目要结束了,洪又莲突地加了一个问题。 「那最后我们再来聊一聊最近网络上大家都在关注的,你和周庭光之间的事情。」她肩膀放松地往下垂了些许。「你怎么看待他们讨论的这些内容呢?你和周庭光的关系又是否像他们说的那样呢?」 束之的眉心一跳,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裤缝——这个问题在节目组之前拟定的文档里是没有的。 如果换做是其他的或许他还能坦然回答,但现在问题就在于,他和周庭光确实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然而现在又远远不到还能够公之于众的地步,毕竟前段时间两人还打了那样的赌。 束之扯着嘴角干笑了几声,「我们这样,算不算得上是在蹭热度啊?不过可能以我现在的身家,还没有办法请得起周老师来冠名。」 洪又莲对他眨了几下眼睛,眼睛中似乎有几分瞭然,但也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摄影机关机后束之和洪又莲私下聊了一会儿,可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且有营养的话。 而在临走的时候,洪又莲突然叫住了他,「束之,人生是单程票,前面的路永远比身后的事重要,别被过去负累,继续往前走吧。」说完,往他的手中塞了一包小曲奇。 第109页 束之有些怔愣地看向她,她就解释道:「我有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弟弟,这是给你今天完美完成工作的奖励。」 他垂头盯着掌心的那包小曲奇,颜色艷丽的蔓越莓干似乎正隔着包装袋散发着甜香。 「如果想把它给别人也是可以的。」洪又莲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回去休息吧。」 束之乖巧地跟洪又莲说了再见,然后捧着那个小曲奇稀里煳涂地往外走。 一路上他在想该怎么解决它比较好,等坐上车的时候他后知后觉这包曲奇还有一个好用处——报答两年前周庭光的一糖之恩。 ◇ 第61章 灿烂花火 「喂,周生,是我。」 「是啊,今晚港湾又落雨了。」 「我?我很好的,但是听说你那边天很冷,要多添一件衣才行。」 束之手中还握着洪又莲给的小曲奇,但周庭光的声音却是在电话那边响起,两人此时正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 塑料的包装在他的手中翻滚一圈,墨色的生产日期整齐的印在角落,束之对着那串数字仔细地算了算,发现可能等周庭光回来,曲奇就过期了。 是,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何况只是一小块曲奇而已。 「周生,周老师,周庭光。」束之附在手机旁乱七八糟地喊了几声,握着曲奇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圣诞节快到了,你打算怎么过?」 「你以前习惯过这个节日吗?」周庭光反问他,又跟他解释自己,「不过我们家没有这样的传统,我母亲不是喜欢那些外国人遗留下来的东西。」 束之抿了抿唇,其实他也没有多喜欢,「那你跨年夜准备怎么过呢?」 但是聪明人周庭光进了剧组之后,就好像突然失去了读懂别人隐喻的本领,他非常愚笨地回答道:「或许王导会组织一顿聚餐,可能就那样度过。」 束之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听到这话就非常快地接了一句。「那你聚餐结束之后,再跟我吃一顿宵夜怎么样?」 周庭光很轻地笑了下,声音歷经手机的失真传播后钻入束之的耳中。 「你是打算来找我吗?」周庭光问。 「是吧。」束之说,又问:「周老师,可以吗?」 周庭光没有直接回答他是或者否,只是说:「距离有些远了,你会很辛苦的。」 笨蛋束之也不是真的笨蛋,不可能连这句话当中暗藏的拒绝都听不懂,他的扬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去,发泄一般将手中的曲奇给丢在了床上。 ——反正都是要放到过期的东西,也没有必要好好珍惜了。 「好吧。」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应答,语气很不在乎。「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么长的距离去找你确实很辛苦,而且没准会有地方电视台邀请我去录制晚会,那我就会变得比较忙,没有时间。」 「是。」周庭光好像真的被这段话给矇骗住了,竟然应和着说了下去。「所以……」 「所以就先这样吧!」束之暗自咬咬牙,「我现在要去忙了,先不说了。」 丢下这句话他就想摁下挂断键,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你注意保暖,别生病了,再!见!」 电话挂断后的第五分钟,束之的理智战胜了情绪,爬上床将丢上去的曲奇给翻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里。 虽然很普通、虽然会过期,但这还是除周庭光之外,他第一次得到只是完成了事情的奖赏,所以就还是想分享给很重要的人尝。 看了一会儿,束之幽幽地嘆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周庭光,你也真是的。」- 十二月的最后那么一点时光过得很快,被婉拒的跨年夜眨眼就到来。 束之当然不会去参加什么晚会,且不说比起像他这样的电影演员地方台会更偏向于电视演员和歌手偶像,就说李施曼也没有让他在这个刚起步的阶段就上这样节目的打算。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的这几日空了下来。 「小之哥,那我就先走了。」徐嘉欣手里拎着节日礼盒,一副迫不及待要回家的模样,但临走还记得要和束之打招唿。「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好的,你快回去吧。」束之对她挥挥手,「元旦快乐,手机上给你发红包!」 徐嘉欣最后再跟他道了声别就离开了公司,于是只剩下束之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他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但发现竟然没办法找出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 徐嘉欣回去过节了;洪间这个闲人前几天就买票回了县城;李施曼本来就是大忙人,过年过节的时候应酬更是多,刚刚草草地丢下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公司;梁辉忙着相亲,有点时间就贡献在了约会上;周庭光……周庭光更是不用说。 所以整个世界就剩下了束之一个闲人。 他怒气沖沖地打开自己的备忘录,在里面敲下了这几个人罄竹难书的忽略他的罪名,等手指都有些泛酸之后,他才也转身出了办公室。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昏黑,甫一走出公司大楼,湿润的寒气就扑了上来,即使套上了厚棉服也还是挡不住它们黏腻沾在肌肤上时时刻刻地散发冷意——港湾突然就降温了。 人们说港湾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四分之三的炎夏和四分之一的寒冬。因此这是个非常适合打工人的地方,毕竟夏季的衣服比冬天的棉服便宜得多,生活成本也相应缩减。 第110页 或许也正是因为打工人多,一临近节日就会掀起一波返乡热潮。 束之拢了拢身上的棉服,将帽子又往下拉了拉,正准备去赶回到湾区的车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犹豫了几秒才将手从暖烘烘的口袋里面掏出来,然后看也没看地摁下了接听键。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谁,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之,在忙吗?」是周庭光。 「没有。」束之的心情瞬间就变好许多,不过谈到这个,又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开心。「我最后觉得过节还是不要工作比较好,所以都推掉了,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我记得你说要去聚餐的。」 明明这话也不是很好听,但周庭光还是莫名其妙地笑了。「嗯,今晚是有一顿饭要吃,但打电话给你,可能也还是有点事的。」 「什么?」 周庭光说:「今晚维港会有烟花秀,我给你包下了一艘游轮,你去看看怎么样?」 「今晚吗?」大型节日放烟花是维港的传统,这点束之很清楚,只是对于周庭光所做的事情有些错愕。「我一个人看,可能就不是很有意思。」 说是这么说,但束之脚下已经转变了一个方向。 他挤入人潮拥挤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头并行前往尖沙咀,身旁的大屏上正在播放商业gg,双层有轨电车叮叮噹噹在道路正中缓慢行驶着,街角的店铺还在用音响高唱着千禧年前后大热的粤语歌。 束之路过其中一家,恰巧听见歌手用富有故事感的声音唱道:「天空闪过灿烂花火,和你不再为爱奔波……」 「不是一个人。」周庭光声音压着歌声,在电话那边回答。 「嗯。」束之还算懂得知足,心中的失落已经被惊喜和期待掩盖掉了不少。「港区毕竟很繁华,维港的烟花又吸引着全世界的人。」 这话听得情绪有些不太积极,他就又补充道:「我会给你拍照片和视频的,虽然你可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好。」周庭光在电话那头笑着应答。 或许是因为今夜有烟花秀,码头上已经停满了各样的游船,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是哪一艘,周庭光安排的人就率先找到了他。 他拉低帽子,垂着脑袋跟着往岸边最大型的那艘游轮上走,又被一路带上了甲板。 甲板上面已经摆放好了一张木质的圆桌,冰桶里插着几支看不出年份的红酒,特质的香薰蜡烛被点燃,烛光扑动之下,往外散着的淡淡的香气。 「就我一个人,有必要这么正式吗?」束之走过去,伸手拨弄了一下酒瓶。「而且天气还这么冷。」 「周庭光也真是的。」虽然不停腹诽,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压不住。 他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撑着下巴开始偏头欣赏起港区的夜景,虽然烟花还没有绽放,但沿岸高楼的灯光也足以炫目。 发着呆时间就流逝得快了,等束之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冰桶里的冰块都融化成了水,而游轮却还停在岸边没有离开,但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新历2047年的晚上十一点多,距离烟花秀的开场还剩不到半个小时。 虽然没有人陪伴,不过他也还是不希望错过周庭光给他精心安排的这一场礼物。 眼见着甲板上没人,他就起身往里走,想去询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束之对于游轮的布局构造不是很清楚,在里面绕了好大一圈也没发现人到底在哪里,反倒是又将自己给绕回了甲板上。 「就当做是把今年最后一点霉运都用光了吧。」束之长嘆一口气,又摸着坐回了桌子旁。「明年可要幸运起来了。」 他伸手去够冰桶里的酒,打算自己服务自己跨个年,哪知手才刚刚碰到瓶身,就听见身后有道由远及近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阿之。」 束之的心勐地一颤,蓦地撑着身体站起来回身往后看,在茫茫的夜色和璀璨的灯火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庭光。 他似乎赶了段有些匆忙的路,打理好的髮丝垂了几缕散在额前,但眼中仍旧带着笑意。「阿之,你刚刚去哪里了?」 「你怎么来了?」束之不答反问。 周庭光慢慢走近,抬手叩了叩桌面,「我说过的,要来赶一顿饭。」 「可为了一顿饭就长途跋涉,很辛苦的。」 「嗯,是很辛苦,」周庭光点点头,「所以不能让你来找我。」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港湾所有的指针都默契地划过新历2047年的最后一秒,而维多利亚港的夜空,也正在此时闪过灿烂的花火。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大家可以来看看烟花秀。 ps:买了一个莲蓉蛋黄陷的月饼,既难吃还没有配刀叉! ◇ 第62章 黄金时代 「周先生,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束先生。」 看了一场华丽短暂的烟火,吃了一顿伴着夜景的晚餐,酒气随着海面的波动一起在身上晃,一点一点把人的理智给烧干,喝了很多年酒的束之,竟然也罕见的在今夜醉了。 他将脸埋入到周庭光的怀里,一双手却在自己棉服的口袋当中不安分地掏来掏去。「周先生,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要不要期待一下?」 「我正在期待。」周庭光一边回答,一边抬手圈住束之的肩膀将人从甲板上给带进去,感受到束之棉服上沾的冷气,他轻嘆了声,「今天是我安排失误了,没想到今年港湾冷得这么快。」 第111页 束之用额头抵着周庭光的肩膀晃了晃脑袋,「我不冷呀,我只是有点凉冰冰。」 周庭光笑了下,用手背碰了碰怀中人的脸,然后又贴着很轻地上下搓了搓。「是啊,凉冰冰。」 「你不许学我说话!」束之板着脸严厉呵斥,可很快他又抿着唇笑了起来,手也在此时从口袋中一把伸出。「噹噹当——这个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一块小曲奇,你是不是很想要?」 这袋被主人保存把玩了很久的曲奇卖相实在算不上太好,就连完整度都有待商榷。 然而受馈者周庭光全却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毕竟束之此刻正睁大眼睛写满了期待地看着他。 他伸手盖住束之的眼睛,感受了几秒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掌心划过的酥痒触感,「是,很想要,那你打算给我吗?」 「要给的。」束之在他的掌心下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他的手一起上下晃动。 「我本来就是准备给你的,只是之前你一直都不在,我想去找你,你也不愿意。如果你今天没有回来的话,它就要等你等到过期了。」 周庭光一怔,将盖在束之眼睛上的手慢慢地移开,随后顺着脸颊往下滑捧住了有些消瘦的下颌,又就着这样的姿势将束之的脸抬起仔细观察。 在将事业当做自己生活的这些年里,周庭光很少会产生停下来歇一歇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自以为所有时间安排都是妥当且有规划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感觉自己的事业似乎已经侵占了生活,也突然和结变得顾家的母亲产生了共鸣。 ——毕竟不能让挂念着自己的人等待太久,因为曲奇会过期。 「我知道了。」他说,接着凑过去很轻地吻了一下束之微凉的额头。「以后每次我都会在保质期之前回来的。」 束之眨了几下眼睛,很轻声地问:「真的吗?」 「真的。」周庭光承诺,「但是你要把日期告诉我,如果想我也要直接说。」 喝醉了的束之反应变得迟钝许多,他偏着脑袋睁大眼睛,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也花了好一些时间才理解透彻。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突然张开双臂圈住周庭光的腰,并且非常眷恋地将脸埋入周庭光的怀中,然后低声道:「周庭光,我好想你。」 周庭光轻嘆一口,也展臂将面前的人用力地揽入了怀中。 该怎么去解释现在他的心情?该说些什么才能正确阐述他的心软?心脏像是开了孔的海绵,每一次唿吸,潮湿的甜蜜都会争前恐后地往里钻,逐渐让他一整颗心都满满涨涨。 束之在他的怀中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庭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当他正准备将人给带回卧室的时候,乖巧的人突然又把脑袋从他的臂膀之间钻了出来。 然后大声且郑重地宣布他思考了很久的事情,「周庭光!我决定不能把这个珍贵的小曲奇随随便便地给你,不然你不会好好珍惜的。」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呢?」周庭光好脾气好耐心地顺着他,嘴角的笑变得越发浓。 束之又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支着脑袋在周围到处观察,最后目标锁定在了角落里的一架钢琴上。「你给我弹一首曲子听吧,如果弹得好,我就把它奖励给你!」 周庭光说了「好」,又半抱半揽地带着束之走到了钢琴的旁边。 虽然是束之自己要求的,但他还是问周庭光,「你要弹什么?」 「你想听什么?」 「你什么都会弹吗?周庭光,你好厉害啊。」束之非常信任地说出了自己的夸赞,即使还不知道周庭光的钢琴水平到底如何。「你比19还要厉害。」 周庭光毫不虚心地收下了这个夸奖,又说:「那给你弹一首《ying love》好不好?」 束之当然会说好,哪怕周庭光今夜弹的只是入门的小星星他都会说好。 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周庭光突然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住,又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两人的手往琴上凑。又在束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庭光的指尖就交叉过他的指缝压在了琴键上。 清脆的声音泄露而出,几个不成拍的音节先跳出来后,几个唿吸后,单个的音调逐渐连成舒缓的曲调。 束之好像觉得很新奇,蜷了蜷被握住的手,很轻地跟着音乐晃着脑袋,突然在曲子最高潮的时候说:「周庭光,你现在好像19啊。」 周庭光回答他,「我不是19,我比他幸运。」 因为他爱的人不在窗外,就在身边。- 即使跨年结束,周庭光也没能成功地离开港湾。 新历2048年1月1日,港区电影黄金时代的象徵、白话电影繁荣的代表——邵昌,于跨年夜的睡梦中离世,享年73岁。 讣告发出之后,整个国内影坛都为之动盪,不少与他交好的圈内人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回港区参加他的告别仪式,没有过亲密交流的自行组织了追悼会,准备离开的人当然也要留下来。 遗体的告别仪式定在殡仪馆,束之成为了唯一一个即使在圈内没什么地位也被邀请参加的人,据后来邵昌的身边人说,这份告别仪式的邀请名单是他本人早之前亲自拟定好的。 只是那个束之的时候再听到这些,生出的只有恍惚和怅然——没能做到和周庭光与他一同吃饭,却一起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第112页 人生如何不遗憾。 邵昌的照片挂在殡仪馆的正堂,上面却并非是他年迈时的模样,而是当年他拿下终身成就奖时站在舞台上的经典一幕,风度翩翩、言笑晏晏那是港区电影最为蓬勃发展的一年,无数的作品和演员都站上了国际的舞台上,那时人们乐观地以为这样的星光将会渲染百年之久。 仪式的司仪与上前致悼词的都是圈内赫赫有名的人物,周庭光作为邵昌携带培养多年的学生也代表着做了一段告别。 他穿着一身黑衣,声音很平稳、表情很淡薄,让人猜不出他是否难过,若是难过程度又到底有多少。 一整套流程走过,邵昌的侄子却在遗体送去火化之前又喊住了他们。「阿叔从前讲,如果他走了,希望大家可以再照顾照顾他,最后再为他唱一首歌。」 没有人会拒绝。 邵昌的侄子带着所有来参加绕着邵昌的棺椁转,一边转一边低哼了出声,他唱:「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艷阳……」 然后所有人在没有伴奏的、拥挤又空旷的、安静又喧闹的殡仪馆中唱:「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歌声逐渐变得不那么纯粹,掺杂入了低泣声、哽咽声、呜咽声。 浓郁的茉莉清香从棺椁中透出,逐渐熏透整个殡仪馆,也沾染上每一个来者的身上——alpha或omega身亡的时候,体内的信息素将会不留余力地释放出最后的味道,做一场盛大又无声的告别。 在这个香气当中,束之闻见的是苦涩,癍痧的苦涩。 然后他又在众人的歌声当中,听见了句清晰无比的话,是邵昌对他说:「不要惊,慢慢走。」慢慢走。 最后,所有的人高唱「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收了尾,让殡仪馆重新恢復了静谧——如果哭声不算声音。 告别仪式结束,周庭光与其他七人一起扶灵出了殡仪馆,欲将邵昌的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 灵车上铺满了雪白的茉莉,道路两边是来给邵昌送行的粉丝,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邵昌的名字,手中举着邵昌曾经留在影史当中的各种剧照,从青年出道一直到中年息影,走完这条路就仿佛看完了一个演员的一生。 辉煌又灿烂的一生。-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深夜的港区又下雨了。 周庭光不知为何没有叫人来接,站在路旁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束之与他一同坐了进去。 taxi行驶在港区的街道,雨滴砸在玻璃窗上,街道上的霓虹灯晕成一团又一团的色彩,凉气丝丝缕缕地钻进车厢中。没人说话。 周庭光偏着头望向车窗外边,束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将头放在他的肩上,脸颊感受到的是挺括西装的硬质面料。有些疼。 轮胎碾过街上细小的石子,车内发生很小的颠簸,束之失神盯着泛着红光的打表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 在他咸腥的眼泪当中,他还嗅见了除却雨水外另外潮湿的味道。 行驶到一半,车载收音机突然播放传出掺着电流的电台播报声,里面的影评人这样哽咽着评价这场盛大的告别仪式:最辉煌的时代在歌声中落幕,崭新的机遇随着朝阳一同升起。 再见,邵昌;再见,过去。 你好,新年;你好,未来。 【作者有话说】 你好审核老师,这一章什么都没有的。 ◇ 第63章 好运时刻 元旦过去后不久就是春节,年关将至的时候,港湾几乎所有的量贩超市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播放《恭喜发财》,室内张灯结彩、热闹喧譁,只是街道上却有些冷清。 ——有家的人自然要赶回家吃团圆饭,过一个团聚的年。 但束之是没有家的。 他将自己打扮得严严实实,准备去超市自己置办点年货,哪知走到门口却发现外面挤满了人,好像正在办什么抽奖活动。 本来他没有凑热闹的打算,可当他听见「免费抽奖」「中奖率歷年来最高」「特等奖是一辆车」「参与就可以得奖」这样的话就突然有些走不动道了。 因为束之觉得自己或许非常需要一辆车,这样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过比起花片酬买,还是不劳而获更得他的青睐。 于是他用力拉了拉帽子,开始跟着路人一起往里面挤。 才刚刚挤到最里层,束之连抽奖的规则说明都没来得及看,手中就突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参与抽奖的刮刮卡。 想问也没有问出口,他又被其余的人给挤到了另外宽敞的角落里。 「人真多啊。」他轻嘆一声,还没来得及刮开涂层,装在口袋里面的手机就响了。 这个时候会找他的人并不多,基本无需思考就能猜出来是谁。 「喂,周庭光。」束之把手机夹在耳朵和帽子之间,又往安静的地方挪了一些,然后非常郑重地告诉周庭光自己正在做什么。「我在超市门口,正准备抽奖。」 周庭光问:「里面你有很想要的东西吗?」 「也不是,就是随便玩玩看。」束之十分虔诚地握着手中的刮刮卡,不过嘴上的语气还是很无所谓。「大家都在这里,我就来凑凑热闹。」 「那得奖了吗?」周庭光又问。 第113页 「还没有刮开呢,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很好运的人。」说到这里,束之突然把夹在耳朵旁边的手机给拿了下来,将扬声器对准涂层的位置。「周庭光,不如你把好运借给我一些,怎么样?」 周庭光非常善良也非常纵容地跟着束之一起做无聊的事情,明明已经三十岁的人,好像也一点都不觉得对着手机吹气其实幼稚到不行。 束之压着声音笑了几声,又重新将手机装回帽兜里,双手搓了搓他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刮,屏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当「奖」字展露出一半的时候,他的心脏勐地跳动了一下。 缓了零点零几秒,他便迅速地将剩下的涂层给一口气刮开了。——安慰奖。 束之只知道特等大奖是一辆车,却不知道安慰奖是什么,不过虽然极大概率会是一小包餐巾纸,他还是重新挤了回去。 负责抽奖的工作人员非常娴熟地跟他讲述了一大段祝福的话,并且反覆提醒他,虽然安慰奖不是特别大奖,但是也不是人人能够得到的,想要抽中也还是需要一定的运气,而且奖品绝对出乎人的意料。 或许是被这几句话给迷惑到了,束之无知无觉地跟着对方的指示往下走。 等再次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扫下了三百块的巨款,并且交换到了自己的安慰奖奖品——一株根系裸露在外的、叶片奄奄一息的植物。 叶片是长圆型,和当初束之养在公寓的那盆合欢很像,但瘦弱的根茎让它看起来更像是含羞草。 「我是被骗了吗?我应该是被骗了吧!」束之后知后觉,小发雷霆地开始震惊和质疑,「我就知道这个天底下是没有白费的午餐的!!!」 一边说,他还一边伸手拨弄着长圆型的叶片,但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而且这个含羞草还根本就不会害羞。」 他又不信邪般在叶片上来回扫动着,仍旧一无所获。「是天气太冷了吗?还是冬眠了呀?不如给一棵金桔树,那样还能摆在门口挂红包。」 聊到金桔树上挂红包,束之大概就又会有些故事可以说。 刚来港湾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金桔与红包的真相,最初那几年也还赚不到什么钱,有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就鬼迷心窍地摘了几颗商场门口大盆栽上橙黄的金桔,又偷偷地取了一个红包下来。可红包打开一看,发现只有棕褐色的一毛钱,金桔入嘴之后还酸得烧了一晚上的胃。 后来束之一直在想,或许那样的疼痛正是给自己做错事的惩罚。 想到这里,他嘆了一口气,「不过就算有,我也没地方可以放,这株含羞草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可以种在浅水湾大道的院子里。」电话那头的周庭光没戏说他花三百块买了一株将死的植物傻,而是非常友善地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如果没有时间,阿姨就会帮我们照顾它。」 束之低应了一声,实际上觉得这段话很奇怪,好像忽略掉了一些主语和宾语,也省略掉了某些必要的前提,进而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和周庭光已经同居多年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让他倍感幸福又突生恍惚。 总之,束之还是将这株花费了三百块购买来的含羞草给带回了家。 或许在抽奖上丢失的运气会在别的地方回来,当天採购完后,束之就接到了一通非常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束之吗?」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时束之不由得开始恍惚,好一会儿才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回答。「是的,是我,吴导。」 束之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他有些难以管控自己此时的情绪。 如果要将他的人生划分为几个不同的部分,那吴宇毫无疑问是上个阶段当中一个非常特殊的符号——一切开始于吴宇的电影在影视基地拍摄,一切又结束于他电影的戏份被剪得一分不剩。 束之谈不上不满和怨恨,也不认为像吴宇这样的导演是为了规避他的黑料才做出的最终决定,只是难免觉得失落和怅然。 当然此刻最惊讶的,还是吴宇竟然会主动地联繫他。 吴宇是个不太喜欢经营人情世故的导演,没做什么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同你讲两个事,不过其实也是一个事。」 束之的心被高高地吊起,艰难地挤出一口气问吴宇是什么事情。 「我的新片,今年嘞会正式在院线上映,不过国内国外是两个不同的版本,国外的那个是有你戏份的,我嘞有一个soulfriend,看了你同周生的戏,所以想请你们两个拍部片,你觉得怎样?」吴宇说。 「我和周庭光?」束之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关键词,「是我和他吗?」 「是咯。」 束之用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消化完毕,提炼出了两个很重要的信息点:第一,当年他在剧组拍摄的王珍即将重新得到机会和众人见面;第二,有国外的大导想要邀请他去拍摄电影,和周庭光一起。 不管是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够让他感到惊喜,如今两个一同落在他的身上,简直就像是天降好运,砸得他有些头昏脑涨。 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束之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多问了一句。「是……要给国外的演员做配吗?」 「怎可能?做配何必让我来同你们联繫嘞。」吴宇突然笑了一声,棒棒糖和牙齿碰撞的声音很明显。「束之啊束之,你没必要总这么小心的。将你经纪人的联繫方式给我咯,年后再聊。」 第114页 是主角——束之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仿佛荣获大奖的他稀里煳涂地将李施曼的联繫方式给了过去,又稀里煳涂地和吴宇说了再见,最后头脑清晰地将脸埋入被褥当中大笑起来。 抽奖的运气和周庭光传递的好运转移到了这里,这是比抽中特等奖还要更好的结局!- 还剩两天就要到除夕的时候,周庭光才从外地的剧组赶回港湾,不过他先到的不是浅水湾大道的那幢豪宅,而是湾区束之堪称狭小的公寓。 彼时束之正在给泡发的干鱿鱼切花刀——这样的食材油炸一遍之后用来煲汤提鲜正好,这是他自己煲靓汤的小技巧。 「来了来了,请等一下。」束之听见门铃,随意地抽了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急急忙忙地赶去开门。「是谁……」 看清门外的人之后他忽地怔愣住,顿了好几秒才记起要挪开一条道让人进来。「周庭光,你怎么来了?!你,你不回家吗?」 「你不愿意让自己住的地方被称为我的家吗?」周庭光一点也不客气地往里走,还主动地帮忙带上了门。 「不是。」束之眨了几下眼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便有些不客气地说:「反正你想来就来,我又不会像你一样把人拒之门外。」 周庭光很无奈地笑了下,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是我不好。」 扳回一成的束之颇有些得意,他抬着下巴低哼一声,「你先自己坐一会儿吧,我在弄菜,待会儿可能会煳了。」 周庭光确实不怎么擅长厨房里的事情,而且手上还提着一些行李。 不过他才刚刚把东西放下,厨房里的束之就大声地开了口。「周庭光,你可以帮我去房间里面拿一下煲汤的药材吗?床头柜里用黑色袋子装着的,我现在走不开。」 他应答下来往卧室走,看见床头柜之后下意识地先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又果不其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用黑色塑胶袋重重包裹着的东西。 周庭光俯身拿出,一边往外走一边按照束之所说的那样细緻地解开上面繁琐的结,然而一层一层地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不是束之所说的药材,而是一本被燎烧过的喜帖。 ◇ 第64章 喜帖老街 周庭光慢慢地翻开喜帖,鎏金的字体已经在烟燻火燎之中改换了模样,但仍旧能够依稀分辨出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新婚人后有人一笔一画地、力透纸背地写下了「周庭光」和「束之」几个字,端正到有些严肃的字体几乎要刺伤他。 他用指腹轻抚了一下那几个字,火烧过后的黑灰就顺势粘附在了他的手上,其实没什么太强的不适感与存在感,但若是用力擦拭,那些黑灰则会被涂抹得更开、粘附得更紧。 爱与痛苦也形同灰烬,它们有时候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只会在时间的刮蹭、事件的蹉跎中一点一点扩张蔓延,等最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原先完好的地方已经是灰黑一片。 正如图周庭光知道束之退得勐烈,但不知道他爱得这么痛苦;知道他不停在退缩,但不知道他的心一直都强烈地渴望着靠近;见识过他的莽撞,但还是如此第一次直视他的怯懦。 是他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够多,也或许是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一直坚信应该让束之自己主动地打破习惯性迴避魔咒,以为这样才能让一直犹豫不决的束之从此笃定,可是现在才后知后觉这是一个极其残忍,并且也不一定明智的决定。 李施曼说得没错,他的人生太顺遂,所以有些时候就太自负了一些。 他从袋中捻起一点灰烬,用指腹细细地摩擦揉搓,任由它们悉数嵌入到自己的指纹中才停下手。 而后,他从衣服的内侧口袋当中掏出了张港纸,细细地展平之后夹在了喜帖中间。 接着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将喜帖重新包裹好放回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中。 「周庭光?」或许是久久都没有等到东西,厨房的束之又叫喊了一声。 周庭光没再出神,重新找回真正需要的药材带到了厨房里。 束之穿着非常柔软的家居服贴在灶台旁边,正在垂头处理着食材,后颈很不设防的、没有做任何遮盖地展示出来,腺体跟随着心脏一起在微微地跳动着。 周庭光将装着药材的袋子打开,轻放在束之的旁边,然后伸手圈住了被围裙系带紧紧勒着的腰。 束之一惊。「你……怎么了?」 「对不起。」周庭光说。 束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偏了一个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让你等很久了。」 听到他的回答,束之突然很无忧无虑地笑了起来,大而圆的眼睛半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没关系啊,其实也没那么着急,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是。」周庭光侧过身去,用手背轻碰了一下束之柔软的脸颊。「我们还有时间。」- 不管周庭光怎么说,他最终还是要回到浅水湾大道的别墅中去的。 虽然他在离开之前百般邀请,但束之最终还是拒绝了到港区去和他们一起过年的提议。 倒也不是束之他欲拒还迎、故作客气,而是他现在确实还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加上他也真的没有做好应对周家其他亲友的准备。 第115页 不过束之让他带走了那株奄奄一息的含羞草,希望着这颗将死的植物能够在肥沃的土壤和精心的照料当中重新焕发出生机。 有了假期,束之和周庭光也开始了更为频繁的联繫,虽然很多时候聊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 譬如在周庭光回去后的第二天,束之就又接到了他的电话。 「阿之,港区有一条喜帖街,当年我阿爸阿妈的喜帖,就是我阿爸在这里挑选的。他以前给人当马仔的时候,常常听人讲在这里买喜帖的新人可以得到一生的幸福。」周庭光在电话那头说,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 「我知道的。」这条街很有名,不过束之知道它的时候,那里已经改头换面了。「那里不是拆了吗?可惜错过了好时候,没有机会再去看了。」 根据他的回答,周庭光问出了一个一以贯之符合他习惯的狡猾问题。「你也想去那里买吗?」 没由来的,束之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藏在床头柜里的喜帖,心很虚地跳动了几下。 他怕自己说漏嘴展露出破绽,于是非常没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选择了不对刚刚的反问作答。 他不答,周庭光也没有再提。 总之,这一个新年假期束之过得非常安稳且闲适,在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当中,他罕见的不用再为第二年的生计感到发愁,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因为交不起房租、不讨人喜欢而被扫地出门。 而且即使公寓只剩他一人,束之也没有再感觉到孤独,因为周庭光一直一直都让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很珍惜的陪伴。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束之操劳了一个晚上给自己做了一大桌子的饭,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电视也被打开,放着其实不是很有意思但胜在可以衬托气氛的晚会。 他一边吃饭一边跟周庭光交换着信息。 虽然没有勇气现在就去到他家,不过实际上束之也很好奇,像他们这样家庭的人是怎么度过新年的。 看着周庭光用简单的文字委婉地控诉人多和吵闹,束之没由来地笑出了声——这一点也不像周庭光,不像大众所认知的周庭光。 他就是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人,稍微有一点点特殊,就会为此窃喜。 在农历的2047年只剩下最后半个钟的时候,周庭光放弃文字交流,直接给束之打来了电话。 「餵?」束之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很轻地喊周庭光的名字。「不需要应付他们了吗?」 周庭光低嗯了一声,周围的环境是与他方才用文字形容时极其不相符的安静。「剩下的事情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就来了一个不吵闹的地方。」 束之压着声音偷笑几声,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躺,开始和周庭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过那边的周庭光似乎一直在行走,环境音偶尔安静又偶尔吵闹。 半个钟就这样在他们的闲聊当中被消耗殆尽,当剩下最后十秒的时候,电视中的主持人开始倒数,小区内也传来喧譁骚动的声音,生存在这个国家的所有人仿佛都在期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束之其实也想参与其中,但手机那边的周庭光还在说话。 周庭光对他说:「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我意外得到了一个东西,决定将它当做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又说:「现在有空的话就开一个门,怎么样?」 这么一句话,束之就快速地回忆起了两年前送到自己家门口的那盆合欢,然后又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起身去开了门。 此时倒数已经只剩三秒。 打开反锁、按下门把手、拉动门扉,仅剩了三秒就在被这些动作给消磨完毕。 将门彻底打开的那一剎那,他听见了在电视中、在小区内、在跟前响起的「新年快乐」。 手机仿佛催促般不停地震动、传出消息提示音,但是束之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站立在他门口的周庭光,以及周庭光高提着的那一条金鱼。 「意外之喜。」周庭光拉过他的手,将装着金鱼的盒子小心地移交到他手中。「很意外,但是最后也很惊喜。」 「是,是惊喜。」束之说。 当夜周庭光陪着束之一起清理了曾经留下来的旧鱼缸,给新到来的金鱼一起布了景、换了水,又留下来陪着守了几个小时的岁。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在这个由公司友情提供、只有单卧室的公寓里面留下来休息,而是赶着浓稠的夜色,独自驱车回到了他在湾区的那套房。- 若要处理人际关系,那春节就算不上一个悠闲的节日,哪怕是束之这样的闲人,都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用手机去维繫人情关系,更别谈周庭光。 因此除了那夜之外,他们两人几乎一整个假期都没有再见过面。 可当这个小长假结束之后,也没有挤出太多相处的时间,周庭光又回到了王姜的剧组继续未完成的拍摄,而束之的闲暇时光也一去不復返。 开年之后,落在束之手上的通告突然暴增,时尚杂志、电影邀约、庆典红毯……应接不暇,他就这样紧急地开启了连轴转的状态。 时间在这样的忙碌当中流逝得很快,港湾的温度又逐渐开始升高,短暂的寒气就这样重新流回了海中。 新历2048年不同以往,值得期待又让人紧张,于他于周庭光、于王姜于程瑜而言都是这样,因为从二月份开始,国际a类电影节就已经逐渐拉开序幕。 第116页 电影进入围主竞赛单元对于程瑜来说不算太困难,但能否拿到最终的奖项才是关键。 王姜的电影还没有拍完,因此理论上而言,二月份的欧洲三大之一是他们最有竞争力那一个,所以程瑜也好束之也罢,都对此施加了大量的期盼,并积极地开始准备起来。 新历2048年2月13日,束之跟着整个剧组一起歷经十三个小时的航班,落地在了欧洲的大陆上。 【作者有话说】 周生装钱是一种做喜事时候会有的利是。 ◇ 第65章 隐藏大奖 更大的国际舞台会有更多的不同,围聚在两旁的镁光灯如星光一般泼洒在开幕红毯上,晚夜的柔风徐徐吹过,夹带着一些港湾已经没有的寒与凉,语言不同的欢唿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地簇拥着每一个走上红毯的人。 来此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站上那个红毯,落在身上的目光就会来自全世界,因此置身于其中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一种与现实世界已经完全割席的美好错觉。 束之也不例外。 不过虽然他在国内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但在国际上仍旧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而没了老师程子启的带领程瑜,同样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因此《逐日》剧组并没有获得清场独走红毯的殊荣。 他们跟着其他的剧组一起迈上这条铺着红毯的星光大道,偶尔有叫到电影名字或者叫到导演、演员名字的时候便一起停下来接受拍摄。 镁光灯铺在身上,快门摁下,一瞬间被定格成了画布中的永恆。 虽然实际在毯时间或许才不到五分钟,可束之的心却已经经歷了从紧张忐忑到恍惚迷茫,最后再到从容淡然的漫长转变。 ——从港湾到柏林他准备了十多个小时,也准备了将近三十年。 电影节和一些颁奖典礼大不相同,后者只需几个小时就可以走完所有的颁奖流程,但前者通常会持续几周之久,开幕与闭幕做得都很盛大,而且送来电影节的电影也并非个个都为获得奖项而来。 因为除却主竞赛单元之外,电影节一般还设有其他的单元以及特别展映环节,有些自知无法竞争主要奖项的电影便会选择在此展映,以便后续打开名声。 柏林主竞赛单元奖项的颁发通常会电影节开幕的好几日之后,因此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唯一能够引起大范围传播和讨论的就是开幕红毯。 《逐日》剧组的片段迅速传回国内,各大娱乐号和视频号争先剪辑转发。 看热闹的网友讨论纷纷,业内人士也各有猜测。 不少人开始估算《逐日》作为本届全国唯一一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电影,它最后获奖的概率能有多少,他们从制作班底、演员构成、故事内涵到柏林近些年的评审偏好,通通都分析了个遍。 但多大数人最后给出的结果,都是不怎么看好。 ——毕竟文化渊源,本土的电影流派以及电影发展不尽相同,每个电影节的偏好都会有所不同,而柏林因为地缘的关系,在设立之初政治色彩就更为浓厚,能否获得奖项某些时候也与此有一定的联繫。 刚开始束之还有些过度担忧,但在跟着一起看了一个多星期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影后,他的心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想要赢欲望暂时被压缩成了很小的一点,对于电影最初最纯粹的渴望又重新滋生了出来——电影是造梦的艺术,他只是想在贫瘠匮乏的人生做一场丰满的梦而已。 噩梦、美梦、幻梦不管哪一个都是要比现实好的。 因此到了真正颁奖的那一日,束之反倒没那么多的紧张和期待了。 颁奖的流程和国内差不多,只是换了一种更加听不懂的语言。 短暂的电影片段后,导播切着镜头在聚焦在了所有最佳男主入围者的身上。 这一次束之落落大方地抬着手对镜头打招唿,也终于学会了不拘谨的笑。 没卖什么关子,台上的颁奖人员很快就高声地喊出了获奖者的名字,大荧幕上的画面也开始切换,最终定格在了其他演员的身上——不是束之。 他高悬的心稳稳地落了下去,谈不上失落地长吐了一口气,心情非常平静。 而好像一点时差也没有,当最佳男主的获奖演员站上舞台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束之就收到了远洋之外周庭光的讯息。 【结束之后可以去吃些东西,附近有家还不错的餐馆。】 周庭光安慰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只说一些能够让人感觉到快乐的东西。 他回覆:【我没事的!而且也没有很失望! 猫咪叉腰jpg.】 这一次束之是真的没有说假话也没有说气话,因为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已经成为了从前自己眼中那种很了不起的人了。 然后他又说:【而且你们的电影还没拍完呢,现在就分出胜负的话,那不就不好玩了?拍电影都要制造悬念,那么我们的赌注也要有点悬念才更精彩啊! 猫咪得意jpg.】 明明说的很有道理,周庭光却开始打趣他,【阿之最近开始重温热血少年漫了吗?】 束之发了一个猫咪挠人的表情过去,愤愤地关闭了手机屏幕。 周庭光,真是的。 不过当夜与奖项失之交臂的并不只有他,最终整个剧组在此次电影节奖项以封零结尾。 第117页 单论奖项而言,《逐日》在柏林的成绩确实不佳,不过束之却放平了心态。 但程瑜的反应要比他大得多,不甘心和不满意展现得明明白白,当天晚上就拉着同剧组的人找了家酒馆消愁,到了酒馆又立刻点了一堆酒,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灌得失去了理智。 程瑜醉醺醺,捲曲的头髮散乱开,身上香水的味道和酒气混合在一起,没什么攻击性。 突然,他从桌子上抬起上半身,毫无徵兆地靠在了束之的肩膀上。 束之不太习惯别人的靠近,身体一下就变得僵直,却又不好把人推开。 「束之。」程瑜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用很低很迷茫的声音问:「你谈过恋爱吗?应该有吧。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喜欢谁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在一起啊?」 只是一句话就出现了好几个错误要素,束之无奈地嘆了口气。 「没有的,应该算是没谈过恋爱,而且就算想在一起,也根本不轻松。」 「不轻松……」程瑜失神地呢喃几声。「原来你也不轻松啊,怎么大家都这样?」 他在束之的肩膀上偏了一个头,斜着眼睛失神地望向天花板,然后又突然问:「我是那种看起来很让人没欲望的人吗?」 平心而论,程瑜的长相虽然并不算太突出,但其实有着很独特的气质,任凭是谁都能第一眼看出来他是搞艺术的创作者。 虽然束之对这种类型并不感冒,可也绝对不会说程瑜没有魅力、没有吸引力。 所以他肯定但有些干瘪地回答,「不是的,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我也觉得不是。」程瑜换了个姿势重新趴回桌子上,抬手胡乱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应该只是他对我没欲望而已,他那么高风亮节,要是真看上我的,那岂不是会成为他人生的污点?我哪里配啊。」 束之的心一颤,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从这句话中参透了什么。 他僵着手臂举起面前的酒抿了一口,而后低着头没再说话。 异国他乡的小酒馆也不一定安全,当夜他们喝酒的场景不知被谁偷偷录了下来,并且发布到了网上,即使视频的光线昏暗,却仍然能够看见程瑜和束之两人之间略微有些过近的距离。 虽然当时那样的情景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别的想法,但不明真相的看客自然会生出各种猜测。 好的坏的都有,也不乏说束之能够拿到这个参演机会,是因为和程瑜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人,但参与讨论更多的是束之和周庭光两人的cp粉。 与cp有关的词条广场内哀声一片,手快的已经开始剪视频祭奠死去的cp了,而由粉转黑去攻击束之的也不是没有。 总之,热度匪夷所思地有些高。 李施曼极其擅长利用舆论,在这场风波掀到最高点的时候,立刻就拉着梁辉一起官宣了束之和周庭光二人即将共同合作一部电影的消息。 甚至周庭光本人也下了场,毫不避讳地直接艾特了束之。 然后用一种在外人看来很正常,可束之感觉有些微妙的语气说:【合作愉快,希望这部电影之后,也可以和你一起参加电影节。】 cp广场一片大红囍字,束之给周庭光私发了十多条猫咪挠人后,非常官方得体地转发且回应了周庭光的内容。 【能跟您合作是我的荣幸,周老师![微笑][玫瑰][双手合十]】- 王姜的电影在三月中旬的时候终于杀青,为了赶五月份的电影节,他没了营销宣传的心思,马不停蹄地开始跟剪辑。 旧的工作结束,新的剧本虽然还没有送到手中,但未来的时间又已经被预定,所以这段时间束之和周庭光就都空了起来。 束之虽然有心给自己放放假,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聪明人周庭光在此时给了他一个提议。 「你抽中的那棵树长大了不少,想去看看吗?」周庭光的语气非常正直,好像那棵植物长大了一些是一件严肃到不行的事情,需要十分严谨地对待。 束之当然不会拒绝和周庭光共处的机会,但还是装作有些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好吧。」 到了浅水湾大道的那栋别墅,束之才知道周庭光邀请他的目的——周瑾夫妻出国旅游、周乐山远行出差,难得休息的周庭光成为了大房子中的留守大人,因此需要一个善良的人的陪伴。 为了表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很纯洁,真的就只是为了来看自己的含羞草,没有思考别的意思,一下车束之就往花房的方向走。 花房的周围没有被浇筑过,泥地上盖了一层短而茂密的狗牙草,而束之的含羞草被移种在了草地里最宽阔的地方,旁边还围了一圈膝盖高的木质栅栏,又特地在原先的石径上新开出了一条石板小道通向它所在的方向。 栅栏口立着一块小指示牌,上头留着「阿之的树」四个很好看的粉笔字,但下面空隙之处又带了一行小字:爹地︿同阿乐勿入。 第一行和第二行并非一人所做,前两个字和后三个字又明显是两个人的笔迹,若再仔细观察,又会发现指示牌的角落里,还歪歪扭扭且逼仄地挤了几个字:妈咪同阿光√束之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周庭光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情绪,率先走过去将栅栏小门打开。「这是你的树,你也可以进。」 第118页 「哦,好。」束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栅栏,蹲在角落去观察种下去的植物。 确实不復刚拿到手时奄奄一息的将枯模样,新叶和新芽都长了出来,茎干也比原先要粗壮得多。 只是再多看了一会儿,束之就发现了不对。 他将手撑在地上,又往下倾了倾,睁大凑近去仔细观察叶片的形状模样,看清之后蓦地一怔。 「周庭光,他好像不是含羞草。」他说。 「那是什么呢?」周庭光问他。 他抬起头,偏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是合欢。」 【作者有话说】 滑鼠坏掉了,码字和操作的难度上升了一万倍,所以今天才这么迟!(不是找藉口) ◇ 第66章 潮汐起伏 五月中旬,欧洲三大的另一电影节正式迎来开幕式,这一次束之也终于等到了和周庭光同台竞争的机会。 此次电影节的举办地是法国南部的一个临海小镇,紧贴里维拉海湾,与满是高楼大厦、摩登且繁华的港湾不同,那里的楼房建筑大多充满上世纪的风味,闲适且典雅。 王姜和程瑜私下有联繫,两个剧组便顺势订在了同一家酒店。 落地的第一天,王姜就嚷嚷着让大家一起去海边逛逛,又说在放松放松心情的同时,最好再非常不经异地復刻一下十多年前另一剧组在坎城海边的神照,以便流回国内,掀起一波营销热潮。 众人没把这话当真,却还是跟着一起去散了步。 天将将昏黑,靛蓝的墨一同泼在海与天之中,海岸线上的房屋逐渐开始点灯,星星点点的光缀在海面上,随着潮汐一起摇晃。这样傍晚的风最是温柔,绵绵地拂过卷在人的身上,衣袍被也在跟着轻微地摆动。 束之跟着起伏的浪潮跑了几圈,身形敏捷地没有被打湿半点,又突然敏锐地在潮水之中发现了一根漂浮着的长直状东西。 在那东西下一次卷上岸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抓了起来——是一根形状非常端正笔直,下粗上细的树枝。 此等形状乃是上品中的上品,有价无市、可遇而不可求,能够得到需得机缘才行。 他立刻兴奋起来,对着不远处正在观海的人喊,「周庭光,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周庭光偏身看向他,慢慢地朝这边走来。「漂流瓶吗?」似乎来了什么讯息,走到一半他蓦地掏出了手机来查看。 束之因为被忽略而稍微有些感到不满,举着手中的木棍对准周庭光的手机,「除你武器。」 「好。」周庭光没有停顿地接上他的动作,将手机装回了口袋里,双手微举以作投降。「武器没了,是我输了。」 束之得意地抬了抬嘴角。「没错,是我赢了!」 获得一场小胜局的束之颇为兴奋,他看了看手中的木棍又看了看足底的沙滩,突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于是走动几步,蹲在了潮水拍打不到的地方。 「我准备要写东西了。」他通知道。 而后拿着自己刚捡到的宝贝,一笔一划地在沙滩上写下了周庭光的名字。 他落笔力道很大,字其实也算不上好看,只能勉强地称得上端正,可是围观的周庭光好像觉得很不错的样子,还从他的手中将木棍给接了过去。 「你也要写吗?」束之往周庭光的方向挪了挪,凑着脑袋去看。「你要写什么?周庭光必胜?」 「不写那个吧。」周庭光说,接着在他自己名字的旁边慢慢地刻下了两个字。「『束之』,我写这个,好不好?」 束之盯着那字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偏头和周庭光对视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吸纳了沿岸所有的灯光,在愈发昏沉的海岸边泛着璀璨且柔和的光。 他没再被这样的光刺到双眼,只是低声说:「你还是第一次写我的名字。」 「不是第一次。」周庭光说。 束之想起什么,「喔,指示牌上的字是你写的。」 周庭光对他笑了笑,没说话,在抽出一张纸巾将木棍细緻地擦拭了一遍后,把宝物还给了束之。 束之没在意周庭光的笑,他的注意力还落在沙滩的两个名字上,并且有心想要拿出手机来拍一拍。 开始风却在此时突然变大了些,原先小心翼翼的潮水也顺势着大胆起来,在月球引潮力的怂恿鼓动下直接捲走了岸上的名字,缓慢退下之后只还了一片平坦的沙滩回来。 他掏出手机的手悬在半空,嘴巴迷茫地张合之下,最后只无奈地挤出了一句,「被捲走了……」 「不是。」周庭光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后退了退,让他免受下一个浪涨的打扰。「是它们收到了。」 「收到什么?」束之问。 周庭光说:「我和你会在一起的讯息。」- 周庭光的话说得很动听,不过毕竟赌约在身,最后还是得看这次电影节的成绩如何。 又一次回到这里併入围主竞赛单元,电影节的评委、观众似乎都对拿过一次大奖的周庭光多有偏心。 不仅开幕红毯上主办方特地为他清场了三分多钟,而且在电影首映结束后,经久不衰的掌声与欢唿也一同送给了作为男主的他,这样的声音几番起落,延续了十多分钟才终于归为平静。 如此轰动的场景,让束之忽然想起某次颁奖典礼上颁奖人对周庭光的赞词:zhou是所有电影人的缪斯,电影里一切蒙太奇都在为他加冕。 第119页 现在看来,这句话或许并没有夸大——有的人生来就属于每秒二十四帧的电影画格。 总之,这次有了周庭光的陪伴,束之的电影节之旅较之上一次时更为充实,最后甚至有些乐不思蜀,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在开幕式结束后的一个星期,电影节也进入到第七日的赛程,主竞赛单元的奖项终于拉开序幕,颁奖典礼最后在电影宫的卢米埃尔大厅举行。 1895年12月28日,电影诞生于法国咖啡馆的地下室。几百年后的今天,他们在以这对现代电影之父命名的大厅中,等待着法国电影最高荣誉的授予。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参与a类的国际电影节,可束之的心情较之上次而言却要紧张些许,大抵是因为这一次周庭光也在身边,所以似有若无的竞争意识与获胜欲望就克制不住地漫了上来。 于是落座之后,他一直盯着周庭光的背影看,看到几乎都有些忘记了时间。 前面一连串相似的流程走完,大荧幕上又出现了所有最佳男主入围者的脸。 场下几十米的距离在荧幕上被缩短改换成了厘米,周庭光没有回头,束之也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但他们两人的视线却几经转移,最后在宽大的荧幕中成功对视上。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个小秘密。 不过多时,最终的悬念就得到了揭晓。 颁奖人站在台上大声地喊着周庭光的名字,字正腔圆地念出了他的姓,「zhou!」 大荧幕上切换成了周庭光的单人镜头,场上响起雷动的掌声以表祝贺, 其中也包括束之。 毕竟在这样的舞台上,赢下谁都是一种荣耀、输给谁都算不上失败。而且他与周庭光还有的是时间,有情人在侧,不必将永久浓缩为片刻。 周庭光慢步走上舞台,和颁奖人相拥过后接过奖盃。 金棕榈的奖盃非常别具一格,透明的底座上贴着一支细长的棕榈叶,与周庭光带着竹叶暗纹的西装相得益彰。 他站在舞台正中,舞美的灯光围聚在他的身上,照例感谢过导演和剧组,又发表了一段二次拿奖的感想后,他突然有些跳跃地说:「这次拿下奖很荣幸但其实也有些遗憾,还记得上一次我才二十多岁,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我却还是一个人。 「坎城一直如同家人般包容我,所以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够和大家介绍我的伴侣。」 他的话音刚落,舞台下就传来了起闹的声音,更有甚者直接大胆高喊「zhou,will you marry me」和「kiss me」,引得一片大笑。 周庭光也跟着无奈地笑了起来,不过在视线晃到束之身上的时候,他又幅度很小地晃了晃手中的奖盃。 在别人都没有注意的角落,束之用手捂着脸,偷笑了几声。- 第二次机会束之再次落败,不过这一次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他捡到了一根非常珍惜、极其难得的法杖,所以心情也还算不错,毕竟魔法师无需和麻瓜计较太多。 而从法国回到港湾之后,两人又开始了聚少离多的生活。 拿回大奖的周庭光通告排满了行程,每日奔波于国内国外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就连一向话多的梁辉都不再抽时间出来更新自己的社交帐号。 距离官宣合作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之后,那个国外的大导还没给出和剧本有关的内容,甚至连模煳的拍摄时间都未定下来。 李施曼怕束之被拖到老,在怒骂几声「不愧和吴宇是soul friend」后,耗费了些功夫给束之找了一个非传统类型片的重要配角演。 于是束之也进组忙碌了起来。 时间在这样的忙碌当中迅速地流逝着,然而在八月威尼斯电影节即将开幕之际,准备再次和世界电影角逐大奖的《逐日》剧组突然爆出了一个巨大的丑闻。 ——导演程瑜与其老师程子启或存在不伦之恋。 虽然爆料的标题用的是疑问句,可却配上了堪称石锤的照片。 刚开始的几张还算正常,程瑜贴在比他大了将近两轮的程子启身上,面上带着炫目的笑意,这或许还能解释为是慕儒之情,但越往后翻,照片的内容便越是大尺度:程瑜叉着腿坐用面对面的姿势在程子启和腿上;两人在昏暗的角落拥吻;在同一家酒店过夜,第二天程瑜带着欢爱后的痕迹走出…… 此内容一出,网络上立刻就炸开了锅。 有仔细分析事情真假的、有继续顺藤摸瓜去寻找从前蛛丝马迹的、有不齿怒骂的,还有找到束之社交平台下面直接询问的。 【我怀疑你早就知道了,当时在柏林,你和程瑜看起来关系挺好的。】 【所以当初你和程瑜的照片是故意放出来的吗?就为了挡这个消息?他们是真爱吗?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不是,你掺和他们的事情图什么啊?程子启虽然老婆死很多年了,但儿子都跟你俩差不多大了吧,也真是饿了……】 束之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早就知道了,但当初他确实隐隐约约猜出来了一些。 可不管知不知道,评论区的那些问题他都没办法回答。 而在与他们恋情有关的热搜喷发之际,又有一个词条悄然攀上了热搜:恋情丑闻或直接影响电影拿奖。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了诶。 ◇ 第67章 理想大人 第120页 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採用冷处理的办法,此事在网上发酵了好一段时间,热度一直都未减。 直到威尼斯电影节开幕的前一个星期,程瑜才站出来给了回应。 实际上也不是他主动的回应,而是他被蹲守在住所附近的娱记给拦下了。 「小程导小程导,请问一下你怎么看待最近网络上有关于你的恋情丑闻?照片当中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程瑜停了往外走的脚步,勐地回身看向那个娱记。「丑闻,你们怎么定义丑闻?和一个丧偶多年的单身者自由恋爱,在你们眼中这是丑闻吗?」 「但在外界看来,你们这是一种不伦之恋。」另一娱记紧随其后。 「不伦?」程瑜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这些年你们自顾自地说我和他的关系像父子,是不是这样的营销多了,你们还真当我是他的儿子啊?」 娱记一噎,又说:「不过大家都觉得师生关系……」 「大家?你说的大家是哪一部分人,你把他们的话奉为圭臬吗。」程瑜彻底站在原地不动了,并从口袋当中掏出了一根烟娴熟地点上,「也有不少的人认为我离开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但我自己指导的作品最后也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不是吗?」 围在他身边的记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选择回答他的反问,而是跳到了另外的问题上。 「虽然您的作品入围了前两个欧洲三大的主竞赛单元,但现在大家就有在担忧这次的丑……」说到顿了顿,这娱记磕磕碰碰地换了一个词。「这次的事情,可能会影响到即将到来的威尼斯电影节。」 程瑜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惊讶表情,眉毛狠狠地拧了起来。「我很好奇说出这些话的是什么人,电影节限定粉丝吗? 「但凡动动他们的小手去查一查,就知道我这点关于感情的破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与其在这里审判我的私生活,不如花点时间去看看我的电影,然后给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烟只抽了几口,程瑜就摁熄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虽然我也不一定会听。」 说完,他也不在乎这些娱记是什么反应和表情,转身就准备离开,但只是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哦,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程瑜回身看向他们,眼中的红血丝在这样的光照角度下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些。「我和程子启根本就没有在一起,你们看到的那些只不过是我这个学生单相思,然后强迫他做的而已。 「总之,我们没在一起过,现在没关系,以后也更不会有关系。」 丢下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离开,期间也没有再回头,只给那些娱记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程瑜的话说得犀利,被这些娱记放到网上后立刻掀起了一波新的热潮。 有人觉得他没礼貌;有人认为他真性情;有人讨论他最后一句话的真假;有人思维发散衍生出了更多的猜想…… 总之,这件事情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哪怕到了八月下旬他们从港湾飞向了威尼斯,关于此事的探讨也还没结束。 不过那时整个《逐日》剧组的重心都放在了电影节上,也没谁再分出心神过度关注这些。- 电影节的举办地在长约18公里的长条形沙洲岛屿利多岛,是非常有名的现代化休闲中心,岛上遍布着各种富有情调的露天咖啡馆,靠近亚德里亚海侧的绵长沙滩闲适而又浪漫。 不过吸引着世界各地人来此的主要原因,还是这个在盛夏举办的盛大电影节。 义大利是一片神奇的土壤,在电影百多年的歷史当中,这里曾经掀起过一场震盪世界的新现实主义电影浪潮,对于国内电影的影响更是不可估量。即使直到现在,它也还在不停地发展变化。 倘若是谈论这一点,那束之剧组要比周庭光的剧组更占优势。 毕竟王姜这一代的导演更擅长宏大的民族叙事,上了年纪之后便开始尝试更多电影的可能,因此对于边缘人物探索与研究的欲望比起程瑜这些新生代的个人导演而言少许多。 不过或许是近期的恋情事件影响到了程瑜,即使赢率相对提高,他也不再见最初时候的那种拼搏野心,仿佛对什么都有一些兴致缺缺。 导演的状态不太好,连带着束之也不太敢像上两次一样去放松玩乐,所以整个威尼斯周期过得就有些味同嚼蜡。 但或许正是因为别的心思少了些,所以在本次电影节《逐日》首映的时候,束之突然改换了一种心态,并且头一次以观众的视角认认真真地看完了这部自己主演的电影。 这其实是一个算不上太有戏剧张力的故事:一个小县城普通的青年,普通的出生、普通的成长、普通的毕业,又在普通地做了许多年的社畜之后,突然就开始找不到自己生活的意义。 一个平凡的早晨,他早起上班之时看见了初生的红日,蓦地产生了逃离现在这种生活的想法。 这种想法越演越烈,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喷发,他大胆地和原先的生活割席,踏上了追逐那一轮红日的漫长旅程。 程瑜在拍摄的时候,跟束之谈本我、谈自我、谈超我;谈苏珊朗格的符号学;谈每一个物品、每一个镜头的象徵意义,其实束之都听得不太懂,他只是在努力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第121页 做演员的时候专注投入,演得很轻松,而如今做观众也努力沉浸其中,去尝试读懂程瑜的巧思。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心突然被狠狠地击中了。 他想到了自己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想到了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到周庭光时的震动,当时的他和电影的主角其实也一样。 ——看到了太阳,于是开始追逐太阳。- 主竞赛单元颁奖典礼那日,利多岛突然开始下雨,街道和电影宫门口都湿漉漉的,潮湿的裹着海水咸腥味道的风贴在每一个参加典礼的人身上。 不过这场雨并未浇灭众人的热情,而且总会有爱艺术的人为雨增添浪漫的隐喻。 嗅见和自己信息素相似的味道,束之也格外轻松,也有了些心情去和周庭光开玩笑。 「周老师。」他问,「今晚上,你是希望我拿奖还是你拿奖啊?」 在问题里,他很大胆地撇去了其他的演员,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周庭光好像还真的开始思考起来,然后又伸出手虚虚地揽住束之的肩膀,把人往里面带了带。「我希望你能够如愿以偿。」 束之倒吸一口凉气,深觉周庭光是个无比狡猾的人,他怎么就学不会这么打太极的回答。 「周老师,你可真聪明。」他幽怨地说。 聪明的周庭光很轻地笑了声,提醒他,「快开始了。」 歷经两次失败,束之对于奖项的欲望虽然没有减弱,但也不再像最初那么期待了,期待太高反而不是件好事。 他照旧坐在位置上观看相似的颁奖流程,真心实意地给获奖的人鼓掌,认真地倾听他们的获奖感言,哪怕到了最佳男主的奖项,也还是在认真地做着观众。 「束之!」身边的程瑜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嗯?」他一边跟着其他人鼓掌,一边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像当初的洪间一样,程瑜很无奈似地笑出了声。「去拿奖啊,你傻了吗?!」 「啊?」 束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脑袋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的身体像是什么服役多年、退化老旧的人工智慧一样,延迟很久地检索到了关键词,而后不受迷茫大脑控制地站了起来,与程瑜拥抱、对过路道贺的人说谢谢、机械地朝舞台上走去。 直到接过奖盃的那瞬间,头脑才倏地变清醒。他拿奖了。 台上的光有些晃眼,他拿着那个很有分量的奖盃,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又什么都很想说。 当眼神扫过台下,和坐在靠前位置的周庭光对视上之后,他没由来地获得了一种力量,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大家好,我是束之,我……我很荣幸能够获得这个奖盃、站在这个舞台上,不瞒大家说,我到现在还像做梦一样……」 说着说着,眼泪就忽然毫无徵兆地出现,又突然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咸腥的泪水滚进嘴中的时候,束之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用指腹抹去泪水,对着不远处的镜头自由地笑。 然后在笑与泪之中,在场下所有人、全世界所有放在这场颁奖典礼的目光中,他又说:「最后感谢我的老师、我的缪斯,我的爱人。」 束之没说名字,或许是奖项带给他的底气,他还是在期待着输了赌约的周庭光能够率先履行承诺。 最后一句说完,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像瞻仰星光熠熠、耀眼夺目的大人物一般看着平凡普通、渺小如粟的他。 这个时候,没人会再讨论他的父母到底是谁;没人会再分析欺辱他的后果是轻是重;没人再贬斥像他这样的身份一辈子翻不了身,他颠覆了曾经落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可能、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真了不起啊,束之。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在台上的时候大胆得很,等颁奖典礼结束、再一次近距离面对周庭光的时候,束之就又突然露了怯。 谁都想要大奖,谁都不知道这次没能拿到奖的周庭光是不是会不开心。 所以在周庭光还没有开口的时候,他就着急地说:「可能是这次我的运气比较好。」 一边给自己解释,一边找原因。「而且他们不是本来就更偏好这种风格的电影吗?王导的就可能会更有技巧一些。」 自负与自卑的界限有时并不清晰,但在某些方面却能够展现出差异。 前者会为自己的失败找藉口,后者会给自己的成功找理由。 「不用说这些,也不要产生任何怀疑。」周庭光对束之说,又突然用掌心盖住了束之握着奖盃的手。「它在你手中,所以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束之垂眸看着那座泛着金光的奖盃,掌心沁出了些薄汗,却握得更紧了。 他像周庭光千百次肯定他那样,也跟着肯定了自己。 海岛的晚风很温柔,他们两人的衬衣被风卷得贴在了一起,舒展且自由地相拥着。 两人手心相贴的地方温度越来越高,在这个雨后的盛夏晚夜里,烫到仿佛要灼烧起来,连带着束之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很固执倔强地和周庭光对视着——其实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今天能拿到这个奖项,实现了他的上一个人生愿望,也代表着他赢下了一场赌注。 第122页 而现在,或许到了要履行赌约的时候了。 风和时机都是很好的。 不过等了很久,赌输的人却还是没有反应,束之耐心隐隐被耗尽,打算开口催促一下,「周庭光,你……」 可周庭光突然打断了他。「风好像有些凉了,我们先回去吧。」 想说的话和期待都在这瞬间落空,并且用一种不太妥当的着陆姿势坠在了地上。 他失落地眨了几下眼睛,说:「好吧。」 【作者有话说】 可能很多人都没发现,其实我们已经暗自成为了小时候理想中的大人。- 你好,审核老师,我什么都没有写的。 ◇ 第68章 love theme 新历2048年的9月9日,他们终于从义大利的小岛飞回港湾,迟迟地去迎接一个模煳的秋天。 束之的行程一直属于不公开但也不特地隐藏的状态,因此他没想到在落地之后,竟然能够看见机场围满了来给他接机粉丝。 这样的盛况,好像他真的成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明星一样。 粉丝们十分有秩序地手举着接机牌和他的周边海报,甚至有将他在颁奖典礼上落泪那一幕抠下来做了人形立牌的,而他获得过的奖项和荣耀都被加粗的大字写在旁边,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束之一走出口,粉丝们就围了上来。 「恭喜拿奖!以后一定会更加顺利的,我们要大红大紫、星途璀璨!」 「之之、之之,这么久的飞机很辛苦吧?这段时间在外面没有水土不服吧?」 「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但也不要休息太多忘记了营业!你怎么都不喜欢发照片分享生活啊,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们是怎么过的吗?!」 「小之你又瘦了,现在已经很好看了,不要再减肥了!!!」 束之一一回应,听到最后一句没忍住暗自摸了摸自己日渐模煳的腹部线条,有些心虚地说:「没有吧,其实这段时间我吃了不少。」 周围的粉丝哈哈大笑起来,束之赶紧把手移开,脸略微有些发烫。 心里也有些发烫。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束之是要比其他的演员顺利的,文艺片毕竟小众,而且多数情况下电影还并不上院线,因此有许多获得大奖的演员和导演都没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名气。 可束之因祸得福,当初白温和宋好下了大手笔让他「声名远扬」,在最终真相大白之后,那些嘲讽与谩骂有很大一部分都转化为了愧疚与疼惜,让他在还没什么奖项作品傍身的时候就比别的演员多了很多名气。 挤到机场外来接机的车旁,人群中突然有一个粉丝大喊。「小之,你在颁奖典礼上说的爱人是什么意思呀?你已经有对象了吗?」 束之上车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那个粉丝,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有了的话,一定会挑选一个日期郑重地告诉你们的。」 毕竟到现在,他自己也还在等待这个结果。-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港湾一年四季都会有雨,而在束之回到港湾后的第二天,这里就再次迎来了一个新生成的小颱风,整个港湾因此又变得湿漉漉的。 束之也正是在此时收到了周庭光上门邀请的,准确而言是求助。 「我制作了一个东西,但好像一个人没有办法完成,或许你可以来帮帮我?」 ——这是周庭光的原话。 束之其实心中略微有些不满,因为这难得一见上门为的却是求助,但有的人还没有履行自己的赌约。 可他又没有办法说出拒绝周庭光的话,所以就还是很没有骨气地坐着周庭光的车到了港区的那个家。 这次周母周父他们仍然不在,并且连住家的阿姨和管家都不见踪影,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颱风天昏沉的风席捲过半山腰,张狂地从门窗的缝隙当中钻入,整个别墅都漫起一股潮湿的凉气,催生的人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辛苦你了。」周庭光大言不惭地说着客气话,又十分自然地使唤他。「东西在影音室,我们现在过去怎么样?」 束之低声应答,跟着周庭光走。 其实束之来过浅水湾大道的别墅好几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进到周庭光的影音室,甫一推开门,那整面墙的奖盃就瞬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都放满了啊。」他靠近架子,隔着玻璃去仔细地观察摆放在里面的奖盃。 国内国外、男主男配、高含金量或者深受观众喜爱……几乎所有类型的奖项都能在上面看到,这也是束之第一次如此实际地感受到,周庭光从出道到现在的成绩到底有多辉煌。 「嗯,确实放满了。」周庭光走到他的身后,「得找个时间扩充一下位置,不然你的奖盃就没有地方放了。」 束之的眉心一跳,回身看向周庭光,心脏莫名地开始加速起来。 可周庭光只是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而后走向观影的沙发。「我们先来看一些东西,怎么样?」 束之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方才的悸动压了下去,说「好」,接着坐在了周庭光的旁边。 影音室的沙发很软,软到束之坐得不是很稳,总是不自主地往周庭光的方向靠,于是合欢温暖而又干燥的香味就逐渐将他包裹,最后仿佛灌满了整个密闭的房间。 第123页 周庭光对他笑了笑,也没有问他要看什么,更是没有告诉他打算播放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摁了开始。 束之刚开始还在笑,但当投影布上出现第一个画面时,他的笑容忽然就凝滞住了。是他。 是他第一次出演影视剧的片段,当时选秀残留的余温让他得以接到一个偶像剧的男三,那年他二十三岁。 不止于此,接下来所有的画面也都还是他。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爱她的。」 「没了她,本王要这天下有什么用?」 「大人,您说得都对,是小人的错,小人罪该万死!」 「我知道我和佟先生是办法在一起的,我只是想要和他跳一支舞。」 「我叫祁乐,没读过什么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这么小的县城也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我要往东去,我要追逐属于我的太阳。」…… 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穿着不一样的剧组服装、扮演着大大小小的角色、说着有些尴尬的台词、是最为青涩的演技,有些他还记得,有些却自己也忘记了。 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了面前的投影布上,被剪辑成为了几十分钟的片段合集,好像他决定走上这条路后六七年的人生都凝聚在了这里。 曾经发生过的,他的喜、他的悲、他的羞、他的愤、他的不甘不愿和不服输,如今同潮水一般随着画面一起涌来,灌溉入此刻的躯壳中。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周庭光,直到纳入眼中的人影模煳,束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落泪了。 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了,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束之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很苍白干瘪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以前那些,也收集起来啊?」 「每一个角色都很重要,每一个认真奉献的镜头都很伟大。」周庭光认真地看着他,很轻很缓地说:「你拿到奖之前我就在做这些,因为最佳男主从不以奖项来评定。 「阿之,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你演绎的角色也都很好。」很好。做得很好。 低廉的、青涩的、浅薄的都很好。 束之说不出话了,他抿着唇想要对周庭光笑,泪却越涌越多。 他这样哭,可周庭光也没有急着安慰他,而是突然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叠东西。 借着投影仪的光,束之只模模煳煳看到了一片浓稠的红。 「在这上面写几个字,好不好?」周庭光坐回沙发,这样说。 他经常会讲「好不好」「怎么样」「可以吗」这样的话,但其实他们两人谁都很清楚,这个被问的人是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 所以束之又说了「好」。 他伸手用掌心用力地擦净沾在睫毛上的泪水,想去仔细地看周庭光手中的东西,可是当看清上面用鎏金墨水写下的「婚书」二字时,突然就忘记了唿吸。 「你应该很喜欢这些东西,但喜帖街不在了,没有办法带你去。」周庭光将笔送到他的手中,很耐心地解释,「这是当年我阿爸留下的,可能有些老旧,希望你不要介意。」 束之怎么会介意,束之根本就不会在意。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很轻易地就让他就变得脆弱又敏感,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最后重重地砸在周庭光的手背上。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束之抽噎着努力把话说完,问:「你看到了,我在床头柜里放的喜帖,对吗?」 周庭光低「嗯」一声,说:「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不止一次写过你的名字。」 而后又用指腹轻轻地擦拭走束之的泪水,「所以现在也想让你帮帮忙,请你再写一次我的名字。」 束之握紧手中的笔,跪坐到地毯下,而后将婚书放在沙发上,用尽全身力气般、灌注所有爱意般、聚集所有情感般在红帖上落下了第一笔。 鎏金的墨从中流出,最后慢慢地组成了周庭光的名字。 收笔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很清脆的咔嚓一声响,便勐地抬头看向周庭光。「你拍了照吗?」 「是。」周庭光很干脆地承认,并且将手机屏幕转给他看。「我拍了你,这个角度可以吗?」 束之说「可以」,又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问:「为什么要拍我?」 周庭光很无奈地笑了声,对着束之张开双臂。「过来。」 几乎没有停顿,束之手掌撑着沙发爬到了周庭光的怀中,将脸埋入到了宽阔又香气馥郁的胸膛中。 「因为我想把你签下婚书的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你觉得怎么样?」 束之当然会觉得很好,因为这是他们最初的赌注,也是他最初的渴求。 于是他看着周庭光挑选了两张照片发布到社交平台,一个是金棕榈的奖盃、一个是他的照片。 配的文案这样写道:【我的最佳男主和我的最佳男主。】 束之说「周庭光你真狡猾,竟然说成了是你的最佳男主」;说「周庭光你真大胆,没有跟梁辉商量就发了出去」;说「周庭光谢谢你,谢谢你爱我,也谢谢你能让我爱你」。 然后又问:「周庭光,我再郑重地跟你表白一次,这一次你直接就答应我好不好?」 周庭光说了「好」,于是束之抬起自己的头,勇敢地和周庭光对视上。 第124页 在窗外仍旧未停的潮湿风鸣中,他一字一句地说:「周庭光,我很喜欢你,从前到现在一直很喜欢,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谢谢你的喜欢。」周庭光伸手扶住他的腰,和他深深地交换着眼神。「我也很爱你,可以在一起。」 束之笑着哭了起来,又带着满脸滚烫的泪偏头吻向了周庭光颈侧的动脉,像是虔诚的教徒地吻上了主的心脏。 周庭光握住束之的后颈,托着头让这个吻转移到了彼此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花好月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然后明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想要请个假,后天继续更新! p.s.:那一个混剪的片段是对《天堂电影院》结尾拙劣的模仿,希望大家不要介意。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有我最爱的作曲家,很推荐大家去看看! ◇ 第69章 未完篇章 老叶的枯萎预示着新芽的长出,一场雨的结束昭示着下一场雨的开始。 这段阴沉颱风天的日子里,束之和周庭光在没有人打扰的别墅中自由地拥抱、接吻、共枕,像是天底下所有普通的恋人那人说尽相爱的话,外面的风风雨雨好像都再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等再次和外界联繫的时候,两人手机几乎要被新发的讯息给占满,提示音持续性地响了三四分钟才堪堪停歇。 束之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打开手机,其实心里面也有些担忧先斩后奏会被李施曼责备,不过事实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糟糕。 李施曼、梁辉、小雨、洪间……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给他们发来了讯息,内容不尽相同,主题却都是相似的祝福。 回復完他们之后,束之又抽空上了一趟社交平台。 后台的私信红点醒目到有些刺眼,他转发周庭光的那个帖子互动量前所未有的多,关于他们二人恋情的消息显然也已经攀上了热搜。 束之心里很清楚,虽然他和周庭光之间有不少的cp粉,但cp粉并不一定会期待真正的恋情,而且他们两人的粉丝也一定会有部分接受不了脱粉的。 不过他不愿意被这些东西影响自己的心情,于是没有点进去看,又安安心心地缩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雨停了。」 周庭光穿着丝质的家居服,头髮没有刻意打理过,有几缕随意地垂散在额前。只是这样一个站在窗前的侧影,就很轻易地让束之感受到了温暖和幸福。 「是吗?」束之一点一点地挪出被褥,缓慢地下床往窗口走去。「我都没有发现。」 「嗯。」周庭光回身垂眸,视线很轻地扫过,最后在束之殷红的唇上停留了几秒。「窗外的雨停了,你没有。」 束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下意识地抬手去碰自己的后颈。 不过那里还是崎岖的旧疤,没有留下整齐的新印。 周庭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只说:「现在还不合适。」 「那什么时候合适?」像两年前一样,束之这样问。 不过两年后的束之得到了正面的回答,周庭光抬手握住他的后颈,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在柔软的腺体上摁了摁。「等你下次发qing期。」 束之的脸一下热了,抿着唇克制了一会儿越来越快的心跳。 但为了不让周庭光看出来露了怯,于是梗着脖子反驳道:「你干嘛说得我好像很期待一样?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然后又说:「而且已经过去了两年,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够有进步!」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就立刻身体一拧就逃离了周庭光手臂可够到的范围,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周庭光幅度很小地偏了一下头,然后很无奈地扶额笑了起来。 能够让能言善辩、十分狡猾的周庭光无话可说,这是让束之非常得意的。 他抬着下巴意得志满地哼笑一声,又在周庭光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声地打断,「周老师,加油哦!哈哈哈——」 随后,他没有再给周庭光说话的机会,大步且放肆地奔跑出了卧室的门。 脚下的地毯厚实且柔软,空气当中瀰漫着香薰与合欢混合后的香气,而雨后的风还残留着绵软的湿,它们从别墅的大窗中灌入、流淌在廊道间、覆盖在墙体上,周父亲手做的风铃也被吹得叮叮噹噹响。 束之从楼上跑到了楼下,又从室内跑到了室外,最后一路去到了花房附近。 脚踩在石径上,钻出的狗牙草用半硬的茎叶磨得他生出了些痒和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栅栏口,打开小门后蹲下身去仔细观察树的情况。 这样的多雨的时节合欢最容易染上枯萎病。 不过没有,它茁壮且顽强地生长着,而那些落下的雨水都成为了浸润它的养分。 周庭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而后也跟着竟然钻进来,和束之一同蹲在了树的旁边。 「两年前,我在湾区捡过一条鱼,」周庭光突然开口。 束之的心重重地一跳,扭头看过去。 周庭光伸出手,掌心很轻地盖在了树根茎的地方,「我把它带了回来,又把它埋在了这里。」 「但树不是以前的那棵树了,」束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或许其实是知道的,他的脑袋很空、心跳很快。「而我现在也有新的鱼了。」 第125页 「我准备了一个很大的生态缸,我们可以把那条鱼带过来。」周庭光这样回答他混乱的话。 又很轻很缓地、一字一句地、仿佛承诺般说:「这一次,鱼不会再坠落、树也不会再枯萎。」--剧终--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会有番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