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快递,送命必达[无限]》 第1页 《魍魉快递,送命必达!(无限)》作者:温留白【完结】 文案 世界的崩塌只在一瞬间。 云层之上传来爆破声响,无数晶体像坠星般落下。 所有的电子屏幕上只显示一句话:很遗憾,里世界副本全面崩塌,您的世界已被污染。 送回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重置当前世界。 魍魉快递公司应运而生,拨乱反正,分发包裹,分配派件员,规划路线,抹杀一切不服从者。 被称之为魍魉快递幕后之人的那个少年,用童叟无欺的温柔语调诉说着最残忍的事实: 「欢迎进入,全民派件时代。」 -------------------------- 初次见面,派件员们看着那个叫沈笠的队友直摇头。 「上个厕所迷路三回,笔直的一条路都能让他走出山路十八弯的感觉!这个路痴只会拖累我们!」 直到他们看着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路走来 踏平了枯萎之城 吞掉了被诅咒的糖果 接住了捕梦的铜钱 烧毁了画中的少女,再为孤坟献上一束花 多么温暖的人类啊,被的恶灵们如同信徒一般虔诚叩拜 再次见面,从四面八方飞扑而出的派件员们如同看见救星一般牢牢锁住了沈笠的大腿。 「大佬带带我!!!」 别问!问就是满级大佬还有靠山! 魍魉快递公司内部: 「报告老大,沈笠又又又迷路啦。」 「按照原定路线,肯定不能在规定时间完成派件任务,这次终于能除掉这个眼中钉啦!」 叶鸣廊:「看到挡在他面前的那座山了吗?炸了它。」 「????」 在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和滚滚而来的热浪中,沈笠收到了一条信息: 「宝贝,看,烟花!」 ------------- 当他屹立在他身后展露面貌的那一刻,无数妖魔鬼怪都为之臣服。 我能替你抚平荆棘,也能为你开山辟海。 满肚子坏水一心想变强心狠手辣有野心的傲娇攻vs外表小兔子乖乖实际扮猪吃虎一心想成为普通人的路痴受 「你我殊途,但愿同归。」 感谢赵一只狼画的封面~(垃圾写手和菜鸟画手已绑定,共同进步中~) 内容标籤: 强强 灵异神怪 惊悚 主角:沈笠,叶鸣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又又又迷路啦! 立意:即便身处至暗,也要相信光明终将到来! 第1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2023.7.31 没人知道浓雾里有些什么。 所有人盯着门窗外那团白蒙蒙的雾气已经有半小时了。 仿佛在期盼着什么,但又很怕那东西的到来。 驿站外的空气湿度太高了,周遭的东西都被雾气浸润,墙上满是斑驳水渍。 大雾无孔不入,关上门也无济于事。 有人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手錶,「交接时间快到了,怎么还没到?」 染了一头红髮的年轻人颤抖着摸出一罐口香糖,倒药片似的哗啦啦倒出七八颗,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他鼓着腮帮子,像一只受惊的狍子,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凝视着窗外,话说地含煳不清。 「那队人不会是……全军覆没了吧……」 门边站了个瞎子,穿了一身晦气的黑,比其他人先听到门外的动静,敲了敲盲杖提醒众人: 「来了。」 「砰!」 一只血手重重地拍在玻璃门上。 血手主人的身形逐渐从浓雾中显现。 没等大家看清他的脸,那只手不断下滑,在门上留下一个被拉长的血手印后,满脸痛苦地倒在地上。 不知死活。 三年前,里世界全面崩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散落各地,世界动盪,怪事频发。 魍魉快递应运而生,宣布世界进入全民派件时代。 所有被选中的人必须强制派件,把这些物品送回原来的世界,否则会被抹杀。 因为和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件长期接触,副作用太大,所以派件任务经常由几队派件员接力完成。 这次他们负责后半段路程。 任何一方没完成接力造成派件失败,所有人都会死。 透过驿站的玻璃大门,能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死死抱住一个匣子。 匣子的样式,所有人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魍魉快递的特制匣子。 除了匣身上有暗红色的符号之外,开口的位置理应贴有符咒封条降低副作用。 但此刻匣身沾满鲜血,封条早已不翼而飞,匣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在不在。 交接的倒计时没剩几分钟,却没人敢上前。 在所有人在做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一股泡面的香气在驿站内悄然瀰漫。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谁他妈还有心思在泡面!」红毛有些暴躁地骂了一句。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往后看。 沈笠吹开泡面上的热气,笨拙地把面塞进嘴里。 在感受到来自队友的视线压力后,他局促不安地放下叉子,淳朴而又真诚地问了一句: 「这东西为什么吃起来没味道?」 第2页 红毛咬牙切齿地回答他:「没加调料包?」 沈笠看了一眼旁边的粉末包,礼貌地笑了笑,「啊……原来是这样,谢谢。」 这一句谢,直接把队友谢到面色发青。 怎么会有如此没有常识之人! 「还剩三十秒,你们还在磨蹭什么?一屋子的男人,婆婆妈妈,先接件!」 梳着高马尾的黑髮妹子实在看不下去了,非常霸气地赶在最后几秒钟打开门,毫不犹豫地捧起魍魉匣。 当她的手触碰到匣身的那一刻,遍布匣身的不知名纹路沿着她的指尖,转瞬蔓延到了手臂上。 「嘶……」 这痛感来地太突然了。 那些蔓延在小臂上的图腾仿佛刀刻一般,一笔一划在每个人的左臂上同步镌刻。 鲜血滴落,所有人都被痛苦席捲。 有人蹲在地上闷哼。 有人痛出了一头冷汗。 有人惊叫出声。 有人……在滋熘熘嗦面…… 好在剧痛没能持续太久。 在完成镌刻后,所有人小臂上血淋淋的伤口就像被灼烧过似的,不再流血。 凹陷的伤口.交织成繁杂的地图,这是一座很大的城。 小小的方框是驿站,皮下被埋入各色光点,对应着此刻驿站内的五人。 人动,光点动。 驿站内巨大的电子屏幕忽然亮起。 【您已完成当前路段魍魉匣交接,本次派件进度1/2】 【物品名称:笔记本】 【物品类型:怨念物】 【收件人:不明】 【副作用:长期处于该物品周围,会遭受怨念侵蚀,通常有头痛,精神恍惚,记忆错乱等不良反应】 【派件类型:多人合作派件】 【失败次数:89267】 【地图:已加载】 【很抱歉,因收件人不明,本次派件无法为您规划路线】 【请所有派件员在72小时内完成派件,祝您一路顺风】 「失败了八万多次,副作用这么大,收件人还不明?」 红毛用拇指挑开口香糖罐,又往嘴里倒了几颗续命。 他们不是新手。 虽然之前也派过其他件,失败次数那一栏,几十次几百次都见过。 失败了上千次的已经是高危件了,生存希望渺茫,至于上了万的,不言而喻。 站在门边的瞎子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也知道,失败的那八万多次,大多数都是栽在后半段路程上的。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专心地摩挲着手臂上凹陷的地图记忆路线。 高马尾的妹子穿了一身很飒的工装,做事很有条理。 先小心翼翼地把魍魉匣摆在桌面上后,又把倒在门外的派件员拖了回来,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生命体徵,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 「我知道这次的派件任务很难,但我这个人,不喜欢等死。」 她面不改色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叫我李当心就可以了。」 话说完,她又指了指一直缩在驿站角落最黑的地方背对着大家的那一位。 「那是我哥李一心。」 事实上,要不是她这一指,大家还没意识到那个人的存在。 她哥的存在感为0! 李当心见所有人都看向她哥,连忙提醒大家: 「我哥是社恐,你们有事没事最好都别朝他看,他不自在。」 红毛吞下口香糖,竖起大拇指冲着自己的鼻尖敷衍一指:「叫我红毛就行。」 说完,他又朝着门边的瞎子抬了抬下巴。 说来也奇怪,那瞎子仿佛能看见似的,非常配合,但也不愿多说:「寇玉心。」 只剩下那位泡面哥了。 可这场如同接力的自我介绍到他这儿就戛然而止了。 红毛冷笑一声开始损人:「讲个笑话,瞎子都会看人眼色,但有的人却不会。」 那位没眼力劲的泡面哥穿着很普通的白色t恤,五官单独看都很清秀,但拼在一起就显得平淡无奇,让人惋惜。 这人估计是近视,看屏幕的时候靠得很近。 他对他们的自我介绍置若罔闻,只是指着屏幕上「魍魉」两个字,问他们:「这两个字,怎么读?」 谁搭理他谁是狗! 红毛白眼快翻上天了。 「社恐,瞎子,文盲,感谢大自然的馈赠!还派什么件啊,我建议自杀。」 「嘘。」 李当心示意红毛别损了。 「你们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驿站内一片死寂,紧张的众人连唿吸都放缓了。 「笃笃笃……」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敲击声,没用力,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瞎子的耳力最好,用盲杖指了一个方向。 他指着的,正是那个摆在桌上无人问津的魍魉匣。 只见原本暗黑色的匣身忽然泛起光芒。 印刻在匣身的暗红色纹路像水波纹一样转眼遍布匣身,发出越来越炽烈的光。 像是在与匣里的东西较劲。 「砰砰砰!」 敲击声忽然变大,整个匣子都在震动。 红毛被吓得后弹几步,退到了驿站的墙边,一只手颤巍巍地又在摸口香糖。 第3页 「没了封条,单单是匣子,已经镇不住里面的东西了!」李当心提醒众人。 红毛立马反应过来了,冲到那个浑身是血的派件员身边,抓起他的肩膀勐勐摇晃。 「快醒醒!封条丢哪儿了?封条呢!」 奄奄一息的派件员翻着白眼,口鼻飙血,头都要被晃掉了,又怎么会回答他。 敲击声越来越频繁,所有人死死盯着魍魉匣不敢唿吸。 终于,在短暂的停顿后,匣口开了一条缝。 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从匣口探了出来,紧接着,是干瘦如柴的青灰色小臂…… 那匣子并不大,很难想像里面能装下这么长的手臂。 不单单是手臂,好像有庞然大物要从里面钻出来。 匣盖起起伏伏,缠覆的咒文还在做最后的较劲,企图把那爬出一小半的东西重新封印回去。 但没了封条,力量永远差那么一点,顶多只能减缓那东西爬出来的速度。 「砰!」 第二只手开始往外探。 红毛崩溃地大声质疑: 「不是说里面装的是笔记本吗?这是笔记本?这能是笔记本?」 物品类型标註了怨念物,必然和怨灵脱不开关系。 瞎子紧握着盲杖,已经摆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 社恐人蜷缩在角落发抖,李当心挡在了她哥面前。 现在,他们知道之前那些失败的派件员是怎么死的了。 那怨灵爬出来的威压和气势,是他们以前从没见过的,单单是露出一条手臂,就让人几近窒息。 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让他们逐渐失去了反抗的念头。 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 头很痛,恐惧渗入骨髓。 整个人丧丧的,隐约忘记自己是谁,想逃跑,但又觉得没必要,挣扎不挣扎都是必死。 李当心浑浑噩噩地晃了晃脑袋,隔着一张桌子,隐约看到面色如常的泡面哥,散步似的走到了魍魉匣前。 撕下衣摆,咬破手指,在布条上写了些什么。 他左手拿着布条,右手按住匣盖,随手一扣。 动作像吃完泡面扣上盖子一样自然。 他明明没用力,可匣盖却像闸刀一样,把露在外面的怪物手臂直接闸断。 匣中传来悽厉的尖叫声。 两条枯瘦的手臂化为一团黑烟随之消散。 与之一起消散的,还有那压地所有人透不过气的恐惧感。 红毛愣住了,不得不重新打量他: 衣服的下摆被撕地很不规整,沦为一件可笑的露脐装。 他很瘦,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正专心致志地往匣子上缠布条。 这个人看上去钝钝的。 明明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救了大家的命,可半点也没有表露在脸上。 他不骄傲,不邀功。 英勇救人的光环,劫后余生的喜悦,在他身上半点也看不见。 稍稍露出的锋芒很快又被朴实的钝感取代,仿佛那片刻的高光是所有人的错觉。 红毛和李当心远远对视了一眼。 驿站如赛场,会察言观色的精明人,总能活到最后。 「魍魉!那两个字读魍魉!」李当心抢答道。 红毛被飒姐抢了台词,慢了一步,心有不甘地欸了一声,随即支棱起来谄媚地补充: 「乌昂往,了衣昂两,魍魉,嘿嘿嘿。」 第2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沈笠坐在中间,微微仰头。 那两个队友居高临下地围住了他,几乎把他淹没在他们的影子里。 颇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感觉。 「叫什么名字?」 「沈笠。」 「你是什么来头?」 「不记得了。」沈笠老老实实交待。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十有八九是要用失忆梗隐瞒身份,狗都不信。 但从这傢伙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十分可信。 这个人太干净了,透彻到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所有人都有一层伪装的壳,但他没有。 红毛看了一眼他缠绕在魍魉匣上的封印布条,上面红色的鬼画符是用血画的。 乍一看像狗爬,反正他是一个字都看不清。 细看之下发现端倪了,这狗爬字和魍魉匣上看不懂的封印符号好像是同一种路子。 「你能看懂上面的符号?」红毛问。 沈笠:「能。」 你说他是文盲吧,他竟然认识魍魉匣上谁都不认识的符号。 红毛:「那上面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笠:「大概意思是就是借任意一种自然之力,把怨念物封印其中。」 沈笠用手指着匣身上一个特殊的符号,「这道咒文借的是白昼之光,所以这个地方只剩下夜晚了。」 李当心看向窗外,还真是。 浓雾笼罩,只有黑夜。 原以为只要等到天亮,雾就散了,看来是不可能了。 红毛仿佛看见了救星,「这么好的东西,能不能给我画一点防身?」 沈笠:「可以是可以,但是……」 红毛已经激动到听不见后面两个字,「刺啦」一声把自己的衣服撕了个对开,表情甚至有点变态,宛如一个暴露狂。 李当心嫌弃地转过身背着他。 第4页 「你就不能让他把话说完?」 红毛拢了拢衣服,反手给他递上热茶:「你说你说。」 沈笠抬眼,一双透亮的眼睛配着他那不急不缓的语调,说什么都听上去很真诚。 「但是力量是守恆的,我给你另外画符咒,就会把原本封印的力量均摊到其他符咒上,到时候恐怕压制不住匣子里的东西。」 红毛被泼了一盆冷水,衣服很破,心很寒。 「那你就不能借点其他自然力量?比如把这漫天大雾借走行不行?」 沈笠小心翼翼地捧着玻璃杯,「不行,我做不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难得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意来。 红毛觉得他这个表情出现在了错误的场合,因此心生戒备:「做不到,那你笑什么?」 沈笠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低头看着手中的玻璃杯,「我很弱,所以很开心。」 「因为弱,所以开心?」 他的回答再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自从里世界崩坏后,这个世界就变得很危险,想在派件任务里活下去,就得变强。 人人都想变强。 怎么会有人反其道行之? 「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我依然记得曾经最期盼的事: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他因此欣喜不已。 他举起玻璃杯,像是捧着一件至关重要的宝物。 「这样脆弱的东西,我以前从来都握不住的,因为一捏就碎了,但是现在我能握住了!」 所以握住玻璃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比刚才救了所有人都了不起? 瞎子皱眉,社恐人抬眼,红毛和飒姐无语对视。 抱歉,他们真的不理解,更没办法共情。 这人有大病! 这时候,李当心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走到驿站内的电子屏幕前,调出了云墟榜。 云墟榜分上中下位,每次派件成功,派件员的积分都会上升。 是划分强者与弱者的重要依据。 李当心总觉得,这上面应该有沈笠的名字。 所以她直接跳过下位和中位,上划到上位最上方,找到了那个排行第一的上位者的名字: 「叶鸣廊?」 不是他。 她有些不甘心,又往下翻找了几页,顺便找了下位前十和中位前十的名字比对。 还是没找到。 「等等,你不是失忆了吗?有没有可能,你就叫叶鸣廊?」李当心问他。 沈笠十分确信地说:「我记得我的名字。」 「可是云墟上位前十名的积分已经半年没变动过了。」 李当心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前十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能是在一次派件过程中受到重创,有大佬因此失忆没有派件,所以积分半年没变。 李当心:「我现在怀疑你可能是这其中的大佬之一!」 红毛跳出来支持她:「你怀疑得对!我也觉得他像可疑的失忆大佬。」 瞎子倚着门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以前很厉害,现在也差不到哪里去吧,不如先去浓雾里为大家探探路?」 如果瞎子能復明,他一定有一双比所有人看上去都精明的眼睛。 他说这话摆明了是想利用沈笠。 李当心本想开口阻止,可她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害怕到极点的哥哥,沉默了。 红毛倒是有些良心不安,「你们别太欺负老实人。」 然后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门外推,「你快去快回。」 「好。」 老实人拉开了门,坦然地走进了漆黑的雾色里。 李当心于心不忍地叮嘱他:「地图就在左臂上,遇到危险就赶紧回来,听到了吗?」 …… …… 沈笠在雾气里游荡了很久,直到头髮都变得湿漉漉的。 明明是派件任务,却因为收件人不详而无法派送。 他企图在这黑暗的地方找到哪怕是一个活着的人。 可这个地方就是一座死城,别说是活人了,连活物都看不到。 花草树木全部枯萎,鸟儿的尸体蜷缩在巢穴里。 天空昏暗无光,城市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场。 沈笠像游魂一样游荡其中,越来越迷茫。 此刻,驿站里的其他派件员表情都不算轻松。 瞎子额头上冒着冷汗,李当心捂着左臂表情痛苦。 红毛脑门露出青筋,愤愤不平地砸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地看着手臂上属于沈笠的那个白色光点。 沈笠每次移动的时候,埋在皮下的光点也在每个人的手臂上移动,像刀割一样疼痛。 起初还算正常,大家都在自己的手臂上监测沈笠的活动轨迹。 但渐渐地,大伙儿发现不对劲了。 「这小子……是路痴是吧!」 痛!太痛了! 地图被镌刻在每个人的皮肉上,道路分明。 沈笠要是一直沿着道路走,那点痛还能忍受。 但这小子压根不按路走! 他在开疆闢土,走一种很新的路线! 「1」字形的直路,他能走出一个「弗」字。 时间越长,这傢伙的活动轨迹越离谱! 时而是个毛线团,在每个人的皮肉上打二十多个圈圈。 第5页 时而是个心电图的形状,在主路上下来回晃悠,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开始走蚊香路线。 一条直路,愣是走出了山路十八弯的感觉。 左臂宛如在上刑。 这谁能绷得住? 李当心忍无可忍,夺门而出,「我去把他带回来!」 半小时后,飒姐带着路痴无奈归来。 沈笠一进门,就被红毛噼头盖脸一阵骂:「不是,这地图你是一眼都不看是吧!全程乱走?」 「地图我看了。」沈笠低声解释,「我的方向感不是很好……」 「是相当不好!」众人齐声反驳。 沈笠:「……」 李当心也是看沈笠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久都没遇到危险,才敢追出去找人。 在找人的路上,已经把周边状况探得差不多了。 「雾很大,没有人,高楼很多,挨家挨户找线索,根本来不及,在刚才回来的路上,我有一个想法。」 李当心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也许……我们应该从那本笔记本里寻找收件人的线索。」 「你疯啦!那匣子里的怨灵再爬出来怎么办!」红毛回想起之前的经歷,慌地不行。 「不是还有他么?」瞎子的盲杖精准地在沈笠的肩膀上戳了一下,把弱不禁风的沈笠推了个踉跄。 「喂,你能处理掉匣子里的那只怨灵吗?」 「不太打得过。」 瞎子这么对他,沈笠也不生气,脾气好到令人咋舌。 他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道封印,把以前的力量封住了。 那道封印很强大,他无法解开,也不想解开。 他坚信现在的自己是个普通人,所以在估算概率的时候,一再谦虚。 「我的赢面只有三成。」 瞎子原以为他们的胜算会更低,毕竟是失败了八万多次的疑难件。 那些死去的前辈们曾经跟他们面临同样的绝境,那时他们毫无胜算,连九死一生都是奢侈,只能等死。 沈笠的估算比他预想的高出很多。 已经很好了。 「三成,值得拿命试了。」 没有人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唯一一条路了。 大家围着魍魉匣严阵以待。 他们的计划是沈笠和瞎子拖住怨灵,剩下的人趁机翻看匣子里的笔记本。 红毛握着布条封印随时准备解开,他不安地叮嘱李当心: 「速度一定要快,能看几页就看几页。」 「我从前往后翻,你从后往前翻。瞎子有什么真本事都拿出来,帮忙拖住那怪物。」 场面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众人的理智像一根紧绷的弦。 红毛已经满头是汗,解开封印布条的动作像拆弹一样慎重。 封条一除,匣盖勐然弹开,副作让所有人的头剧痛不已。 匣子里的怨灵几乎是飞扑而出。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席捲而来。 沈笠站在匣子的正前方,怨灵刚钻出来,就被他捞了个正着。 只见他捏住了怨灵脖子后,轻轻松松来了个扣杀。 怨灵嘶吼一声后,身体化为破碎光点,像夏日丛林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平地而起的疾风,牵引着光点绕着沈笠盘旋了一圈后逐渐消散。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从打开匣子到现在,只用了十秒不到。 怨灵……这就么……没了?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样子! 所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嘶……」 红毛倒吸一口冷气,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他们: 「他刚才说,咱们只有几成胜算来着?」 「三成。」瞎子回答道。 众人:「……」 你的三成我的三成我们不一样。 早知道这么简单,还费什么劲贴什么封条啊!直接莽不就完事儿了! 魍魉匣底部,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 所有人都感觉不到它的威胁,除了沈笠。 他那毫无波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不对劲。 他回过身想要提醒他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3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红毛和李当心此刻已经翻开了笔记本。 红毛的手指好像被电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发麻,但是很快又恢復了。 出乎意料的,笔记本内页一片空白。 红毛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找到。 「全是白纸?」 红毛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痒,自己抓了抓,却越抓越痒。 他丢下笔记本大力地抓挠起来。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把背凑到李当心面前,「快给我看看怎么这么痒。」 李当心把他的后衣领往下拉,嫌弃地抱怨: 「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脖子都包浆了。」 红毛:「我要你盘了?包不包浆关你屁事!」 里世界崩坏第三年,全球货币失去价值,魍魉积分取而代之,干点啥都要用积分换,包括洗澡。 红毛比较抠搜,觉得洗澡不如省点积分买口香糖。 红毛的后颈已经被抓红了。 在贴着嵴柱的方向,有一些自己抓出来的血痕。 第6页 等等!那是什么? 李当心忽然严肃了起来,因为她看到红毛的嵴柱上浮现出两行黑色的印刷体小字: 「他这个人生来叛逆,你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反着来。」 「明明期望他做个好人,可他偏要做恶人,以至于到最后,两手沾满鲜血。」 李当心读完这两行小字,下意识看了一眼红毛。 却见他此刻两眼猩红,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与此同时,驿站内电子荧幕上,物品副作用那一栏的介绍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 【请注意!副作用已更正!!!】 【副作用:派件员身上出现不明印刷字体???】 副作用不是固定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不过唯一一点好处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困扰着所有人的剧烈头痛消失了。 「喂,红毛,你……」 李当心关切的话才说出一半,红毛忽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开了她。 他拖着沉重地步伐,走到了门边,拿起了靠在角落的一柄消防斧。 回身看向众人的时候,眼神里透着疯癫而嗜血的杀意。 那个地方什么时候出现的消防斧! 在这之前,那个墙角明明什么都没有! 李当心连连后退,企图让红毛冷静下来。 「你清醒一点,你该不会是想……」 红毛歪了歪脑袋,指着每一个人点数,「一,二,三,四,五。」 「羔羊有五只,苹果有三个。花都枯萎了,遍地都是血,头骨做提灯。」 他在哼唱一首诡异的童谣。 整个人像是精神错乱似的时不时抽动了一下,然后亢奋地圆睁着眼,举起消防斧欢迎众人: 「欢迎来到我的屠宰场。」 红毛单方面开启这场了屠戮盛宴。 瞎子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却提前一步感受到了危险降临。 他企图推门往外逃,可那扇门就像焊死了似的,怎么也打不开了。 红毛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先是朝着李当心挥出了第一斧,李当心闪避及时,他只噼烂了一张桌子。 但她一闪开,红毛就看到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李一心,于是立刻转换目标。 「哥!快逃!」李当心没想到红毛会转换目标,急了。 可社恐人根本没有想逃的意愿。 他的头髮长到盖住眼睛,面对嗜血的红毛,只是低下头,一边焦虑地咬手指甲一边喃喃: 「杀我,杀了我……」 怪就怪在这里。 红毛听到李一心的话,居然愣了一下,噼砍下去的斧头及时收手,转身去追杀其他人。 李当心在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回忆起之前在红毛身上看到的文字。 他这个人生来叛逆,你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反着来。 「反话,是反话!」 「你想杀掉所有人!」 李当心沖红毛喊道。 红毛愣了一下,又听到她说: 「你举起了斧子。」 红毛反其道行之,偏要放下斧子。 「你不要站在墙角,不要蹲在那里!」 于是红毛走到了墙角,跟一朵蘑菇似的,偏要蹲在那里。 像个带点叛逆的行尸走肉。 另一边,瞎子还在尝试开门。 屡次尝试失败后,他开始砸门。 不应该啊,明明是看上去很脆弱的普通玻璃,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打破它。 大家仿佛被无形之物困住了。 说反话固然可以暂时阻止红毛杀人,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第二行印刷体明确标註了他是个坏人,他的双手终将沾满鲜血。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刚才在打开笔记本的时候,沈笠回身想要阻止。 「对不起,是我们拖后腿了。」 「那本笔记本,不该打开的……」 是他们太草率了。 李当心因此后悔不已。 可她却听到沈笠平静地说: 「那本笔记本确实有问题,但你们打开它,获得线索,并不是错,为什么要道歉?」 「就好像明知前路危险,但脚下只有一条路,因为害怕,就在原地等死,永远也不回家了吗?」 萍水相逢不过一小时,可他却如此坚定地得出结论: 「可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一言足以击穿灵魂。 李当心的瞳孔颤动了一下,初见时,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我知道这次的派件任务很难,但我这个人,不喜欢等死。」 别人都是听过就忘,偏偏他记住了。 她知道沈笠很厉害。 但先前总觉得这个人强而不自知,天真又愚蠢,利用就可以了,谈不上尊重。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改变了。 兄妹一体。 角落里的李一心也难得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沈笠。 李当心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打趣他:「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她在置物柜里翻找出一件衬衫罩在了沈笠的脑门上,「你的衣服破了,换这件。」 李当心很快振作了起来,搜罗信息,梳理线索。 「红毛身上这两行字,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很可能是笔记本上的内容,印到他身上了。」 第7页 「红毛会按照自己身上的这两行文字行动。」 「是不是让红毛完成他身上那两行字的内容,他就能恢復正常?」 一旁的瞎子表示贊同。 但问题是,剩下那行字说红毛两手沾满鲜血。 真要让他砍人吗? 砍谁是个问题。 一直倚在门边的瞎子心思活泛,提议道:「就你哥吧。」 「凭什么是我哥?」李当心是个护短的。 瞎子冷笑一声,「毕竟是一个团队,你哥什么都不做就在那挂机,不好吧,你要是心疼你哥,你来也行。」 瞎子看着老成,其实很年轻,留了个前短后长的狼尾头,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的眼睛是真瞎。 能在各种派件任务里活到现在的瞎子,必然不是个善茬。 「要不我来吧。」 在一旁扣了很久的扣子,一直没插上话的沈笠说道。 「用不着你强出头!」 「哪凉快哪待着!」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第一次因为沈笠而统一战线。 这两位已经在心里达成共识:不该让那个笨蛋在这种地方大材小用。 李当心看见沈笠扣好的扣子,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 「还真是笨蛋啊,扣子全扣错了!」 她忍不住走到沈笠面前,帮他重新扣扣子,顺带教了他一点基本常识。 「每一颗扣子都对应一个扣眼儿,从上面开始找准第一颗扣子和第一个扣眼儿,按照顺序往下扣就不会出错。」说话的时间她已经帮他把纽扣重新扣过一遍了。 「好厉害。」沈笠由衷地夸赞。 好像被夸了,开心。 但好像又不值得被夸,李当心有点无语,会扣纽扣这就厉害了?什么脑迴路! 「你以前从来不自己扣纽扣的吗?」她多问了一句。 沈笠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脑海里闪过一丝记忆片段,他的扣子,一直是另一个人帮他扣的。 那个人的手指细长,大拇指的位置,戴着一枚银色的蛇形戒指。 缠绕在手指上的蛇头是活的,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瞳仁是一条金色的细线。 剩下的,就想不起来了。 李当心不忍让她哥和沈笠放血,只能自己走到红毛面前,刚要动手,却被她哥拉住了。 「我来。」 社恐人终于动了。 李一心不习惯被大家注视,连走路都低着头龟速前行。 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髮盖住眼睛,剩下的半张脸也藏在头髮的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到他唇色苍白。 捲起袖子时,露出不太结实的手臂,埋在皮下的蓝紫色血管走向分明。 红毛还在蘑菇蹲。 忽然听到李当心的声音:「你一定要狠狠地砍我哥。」 为了以防万一,她在后面又补充道:「千万不要让他只受皮肉伤,放心大胆地砍,要让他流很多很多血。」 于是一身反骨的红毛很暴力地举起斧子,小心谨慎地在李一心的手臂上剌了一道五厘米长的小口子。 伤口开始流血。 红毛看着殷红的血液,眼神逐渐变得狂热痴迷。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血液,缓缓放进嘴里,表情逐渐变态。 太少了,还不够! 红毛嗜血的欲望驱使着他用力地抓住了李一心的小臂一口咬了下去。 李一心的伤口被拉扯着流出更多的血,沾满了红毛的双手。 「你够了没有!」李当心拉住红毛,却被红毛甩开了手。 红毛满眼愤怒地瞪向窗外,目露凶光,「你看什么看!」 其他人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窗外明明空无一人。 红毛刚才在骂谁?见鬼。 李当心眼看着红毛又死死抓住她哥的手开啃,忍无可忍地扇了他一巴掌。 红毛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脸委屈地捂着脸颊,「你打我?」 站在他面前的社恐人抽动了一下肩膀,好像被吓哭。 红毛砸吧砸吧嘴,又看到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沾满鲜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我靠!变态啊!太噁心了吧,呸呸呸!」 社恐人被吓得不轻,手臂上鲜血淋漓还没来得及包扎。 就看到他妹忽然站着不动了,表情逐渐麻木,眼底如一滩死水。 几行印刷体小字像游弋的毒蛇一样,从她的耳后爬向左脸。 「老鼠嗅到香味,从洞里探头。砧板上有残血,锅里泡沫翻腾,应当是一场盛宴。」 「她的躁郁症没有半点好转,反正人生已经这样了,不想当人,那就做鬼。」 房间开始发生变化。 幕布再次拉开。 第4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红毛诧异地喊了句:「什么情况!飒姐脸上的纹身在动!」 红毛焦虑的时候一定要嚼口香糖,但打开罐子,里面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一颗。 他很克制地扣上了。 驿站内的灯光跳动了几下,忽明忽暗的顶光在她的脸上投下可怖阴影。 五官蒙上一层阴翳,叫人一时半会拿捏不住她此刻的情绪。 李当心脸上的印刷体,前面一段只是单纯的场景描写。 后面一段才和她沾边。 「她的躁郁症没有半点好转,反正人生已经这样了,不想当人,那就做鬼。」 第8页 做人做鬼只在一念之间,不顺着她搞不好要出人命。 灯光又跳动了几下,耳边莫名巧妙出现沙沙声。 沈笠发现,每次灯光跳动,驿站里总会出现一些变化。 比如原本是电子屏幕的地方,变成了背景墙。 灯光暗下去的时候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再次亮起,驿站变成骯脏的昏暗棚屋。 屋里的油烟味很重,抽油烟机已经老旧,虽然打开了,却全然不起作用。 她的头顶悬着一只布满油烟的灯泡。 灯泡也是很古旧的款式,透过布满油渍的表面,隐约能看到钨丝在发光。 李当心站在那里,像刚刚打开的电视里出现的人物,跳脱现实,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她提起右手的黑色塑胶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条鱼,放在砧板上开始刮鱼鳞。 瞎子听他们说什么印刷体小字,心里有点不安。 因为他看不到,只能抓着红毛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李当心脸上的印刷体念给他听,连标点符号也不能放过。 「咔哒。」李当心打开炉灶,小小的火苗在跳动。 起锅烧水,刮鳞剖肚,她的动作像个老练的家庭主妇,就连眼角也起了几道皱纹。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这样一下子变老了。 李一心知道她妹在家的状态,十指不沾阳春水。 看到她熟练杀鱼的样子,就好像被另一个人附身。 事情涉及到他妹,他不敢挂机,强忍着与人相处的不适感,走到了沈笠身边。 「救……妹妹。」 他鼓足莫大的勇气,憋出三个字。 看见沈笠点头,社恐人如释重负,赶紧逃离人堆。 屋子里的陈设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沈笠好似见怪不怪,瞳仁深处迸发出一种随遇而安的沉稳感。 房间半边现实半边虚幻。 往前一步是木地板,每走一步,不堪其重的木骨都在发出喑哑的嘶喊。 「嘎吱嘎吱。」脆弱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掉。 后退一步依然是驿站的瓷砖地,冰冷冷的灯光把一个房间隔绝成两个世界。 他们是观众,像在看一出舞台剧。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如此分明。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什么也不动,等她把这餐饭做完?」 红毛故作轻松地站在桌边,考虑等会儿要不要顺嘴炫两口菜,毕竟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有点饿。 李当心抓起一把不明肉块丢进煮沸的锅中。 砧板残血,锅中浮沫。 印刷体仿佛是支配一切的剧本,所有场景一一浮现。 只等老鼠探头。 房间四面封闭,没有窗。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肉香。 有那么一剎那,锅里的浮沫静止了,连火苗也不再跳动。 李当心保持着拿勺搅动的状态,身体僵直像被按下暂停键。 场景卡住了! 「她怎么不动了?怎么会卡住?」红毛伸手在李当心面前晃了晃,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锅里的浮沫成为永恆,戳也戳不破。 红毛觉得如果他们现在不做些什么,李当心会永远卡在这个场景里! 李一心仔细观察妹妹脸上的印刷体,发现第一段落的部分字体的颜色变淡了。 「砧板上有残血,锅里泡沫翻腾,应当是一场盛宴。」都是变淡的部分。 但「老鼠嗅到香味,从洞里探头」这一部分的印刷体依然浓重到像刺青一般。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社恐人很不情愿地挪到了红毛身边。 他低着头,想说的话随着焦虑的喉结上上下下翻滚了几个来回,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攥紧拳头。 让他向陌生人开口,需要莫大的勇气。 红毛吊儿郎当地双手插兜,就这么等着他。 看他憋了半天,把十个手指头啃秃噜皮了,屁都没憋出来,就差把自己整休克了。 「好傢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表白,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我看你刚才跟他说话,也没这么费劲,怎么着,我能吃了你?」 红毛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瞟了一眼社恐人胳膊上的伤口和牙印,忽然反应过来了。 之前他被印刷体支配后发生的事,他有点印象。 如果没人拦着,他真能在他胳膊上啃一块肉下来。 带着点愧疚心理,红毛稍稍收敛了一下暴脾气后提议: 「要不我转个身?你有什么话,先对着我屁股说?」 他转过身等了一会儿,感觉身后的社恐人好像扒拉了一下他的领口。 红毛只觉得背后凉丝丝的,他没敢转身,怕把人吓跑。 社恐人终于开口了,「字,淡了。」 红毛嵴背上的印刷体字已经变淡了。 「完成的,就……就变淡。」 社恐人扒拉完红毛的衣服,赶紧退到一边。 一下子崩出这么多字压力很大,他焦虑到啃手指甲。 红毛和瞎子秒懂他的意思。 他们身上出现的印刷体,能支配他们的行动。 只要完成印刷体的内容,字体就会变淡。 李当心只完成了一半,前半部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无法完成,导致卡在那里了。 红毛念了一下那句让飒姐卡住的印刷体:「老鼠嗅到香味,从洞里探头。」 第9页 「所以,鼠呢?洞呢?」 红毛在飒姐附近找起了老鼠洞。 瞎子目不能视,自然帮不上什么忙。 沈笠后退一步,站在了木地板和瓷砖地的分界线,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指了指红毛,「你过来。」 红毛之前一直都是站在有木地板那边,此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朝着沈笠这边靠了靠。 「怎么了?」 沈笠指了指他脚下。 红毛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接看到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明明已经走到沈笠面前的瓷砖地面了。 出了分界限,他的脚下依然踩着嘎吱嘎吱的木地板! 红毛被吓到了,局促不安地往左右挪了两步。 「见鬼了!」红毛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他发现自己走到哪儿,木地板跟到哪儿。 木地板的范围不大,就在他脚下,就好像他是从界限另一边的世界里跳脱出来的人。 走到哪里,脚下自然而然发生变化。 他立刻看了一眼沈笠的脚下,他站在白瓷砖上,脚下干干净净,一切正常。 沈笠脚下不会凭空出现木地板,瞎子也是一样。 就只有他! 或者说,还有一个李当心。 红毛一下子联想到了笔记本。 「是因为笔记本!我和她看过笔记本!」 红毛下意识给自己判了个死刑。 「完了,我和飒姐,真的要噶在这儿。」 沈笠尝试着跨过分界限,走到了木地板那一边。 奇怪的是,沈笠脚底下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 他就像一个异类,无法融入木地板那边的世界。 和红毛的情况差不多,他踏上木地板,脚下以及周边那一小块地面就变成了瓷砖地。 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接触过笔记本的人会被影响,进入另一个世界。 红毛和李当心看过笔记本,所以能融入那个世界。 相反,没接触笔记本的人自然融入不进去。 两个世界互相抗衡,所以房间只变化了一半。 老鼠洞因此没有出现。 沈笠简单地跟他们说明了情况。 「解决的方法应该很简单,没有摸过笔记本的人,去触碰一下笔记本就可以了。」 瞎子却在此时提出异议: 「这边的人都过去,也不好吧,都陷进去了,到时候怎么回来?」 目前的情况对他这个瞎子来说绝对不利。 因为印刷体这个副作用,他不想触碰笔记本,承担更大的风险。 「这样吧,我不碰,我就站在这里等你们,给你们留一条回来的路,怎么样?」 红毛当场开损:「这瞎子特么有八百个心眼子。」 李一心现在管不了瞎子是什么想法,只要能救他妹,让他干什么都行。 所以他首当其冲,快速摸了一下魍魉匣里的黑色笔记本。 红毛和沈笠看到社恐人在触摸笔记本后,脚下的地面当场发生了改变。 靠近他脚下那个范围盪起涟漪,瓷砖地在荡漾的波纹中逐渐变成了木地板。 而且和一开始比,范围更大了! 看来范围和人数也有关系。 「真的有用。」红毛有点佩服沈笠。 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刻,沈笠非常可靠。 目前来看,李一心身上暂时没出现印刷体。 他开始在左半边没有被侵蚀的现实世界里四处走动。 他走到哪里,脚下就发生改变。 红毛也从那边过来了,和社恐人在左半边走走停停搜寻。 「在这儿!」红毛最先发现老鼠洞。 他走到墙角,周围一米范围内都发生了变化。 但现在的问题是,单单发现老鼠洞,也没办法推进场景。 因为这一小片地方离那边太远了,中间断开了很多。 就像一座无法和陆地连接的岛屿。 两个世界割裂了,除非把中间这段路都填上,把两边连接到一起。 社恐人不用说,自觉走上前去,补上了一段距离。 「不够。」 社恐人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沈笠,眼里带着不安和祈求,「还差一个人。」 红毛就挺无语的。 「诶诶诶?你先别管够不够,你小子跟他说话怎么不结巴?你特么社恐也分人,区别对待是吧。」 第5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因为瞎子一开始就想要置身事外,所以差的这一个人,只能由沈笠补上。 本以为自己的卑劣行为,多多少少也要被谴责几句的。 只是他这个人小心眼,又自私自利,但凡吃点小亏都要人血债血偿。 感受到有人走过来,他的身体有点紧绷。 没等来挨骂,更没人揍他。 那人搭着他的肩膀带他挪到桌边,没有贸然抓着他的盲杖,很知礼数。 沈笠:「那就麻烦你守住匣子了。」 还怪有礼貌的。 瞎子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沈笠在触碰笔记本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为了防止之后瞎子误触,摸完了之后还特别细心地把匣盖盖好。 脚下的涟漪荡漾开,沈笠迅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定。 房间里的灯再次跳动了两下。 第10页 静止的那个世界果真再次恢復。 李当心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手上的动作,从锅里捞出浮沫。 众人的视线落到房间另一端。 墙角的老鼠洞内,一只老鼠在此刻鬼鬼祟祟探头。 第一段落的印刷体总算完成了。 众人短暂地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刚才一直沉默着的李当心忽然抬起头朝着他们看了一眼。 「汤好了,等这么久都饿了吧,那就开饭吧。」 几人面面相觑,倒是沈笠第一时间落座。 红毛和社恐人和他比起来更拘谨一些。 红毛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不是他不饿,是现在这个状况,他怀疑菜有问题。 桌上摆了两道汤。 一盆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肉汤,一盆鱼汤,是他们看着做的。 谁家好人吃饭就摆两盆汤啊! 「怎么还不吃?是嫌弃我做的不好?」 李当心眼底的阴影越发浓重,声音阴恻恻的,躁郁症隐隐要发作。 红毛咬了一下筷尖,短短一分钟找了八十个藉口。 「我卷下袖子先,不然盛汤太不方便了。」 「哟,鞋带散了。」 「哎,怎么有蚊子。」 「嘶……肚子有点痛,厕所在哪儿啊?」 李当心更狂躁了。 她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企图用疼痛平復心绪,但并不起作用,于是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鲜血顺着唇珠流淌,她抿了抿嘴唇,依然觉得暴躁,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砧板上的刀具上。 红毛赶紧坐下给自己盛鱼汤安抚她,「别激动,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鱼汤刚要入口,一旁的沈笠按住他的肩膀。 红毛转头看他。 沈笠像个乖学生一样坐姿端正,摆正碗筷,示意他先把碗放下来。 「我看桌上多了一副碗筷,还有人什么人没到吗?」他问。 李当心有所触动,脸色惨白:「那是我儿子的碗筷。」 「不如等人到齐了一起吃。」 「不用,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他死了。」 红毛赶紧端起自己那碗鱼汤,动作夸张地在地上撒了个「一」字。 「那这碗鱼汤先敬敬他。」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红毛心想。 沈笠:「怎么死的?」 从这开始,李当心不说话了。 她的躁郁症来势汹汹,她又开始咬嘴唇直到渗血,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髮。 沈笠面不改色,继续重复追问她:「你儿子,怎么死的?」 红毛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再问下去她该发作了,要出人命!」 「不发作,怎么完成她脸上的印刷体?」 守着魍魉匣的瞎子提醒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 事不关己,瞎子在评判他人命运的时候,语气轻松: 「至于做人还是当鬼,看她的命。」 李当心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仿佛回忆起了非常痛苦的事情。 两行血泪从她的眼中流淌而出。 「我儿子死了……死了……」 已经很久了,她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怔怔转身,忽然抓起砧板上的刀,勐地刺向自己的脖子。 李一心第一时间冲上去阻止,但他那个位置,离他妹妹太远了。 锋利的刀锋刚一触颈,柔软的皮肤微微凹陷,却没能继续往下。 因为沈笠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李当心愤恨地看向被沈笠死死抓住的右手腕,左手迅速又抓起一把刀刺自己。 可李一心早已站在她的左侧,眼疾手快牢牢抓住她的左手手腕。 红毛唿吸急促,看见她两只手都被钳制,当下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 他看见李当心的身后黑气缭绕,凭空又长出了四只手,每只手上都拿着刀刃! 比起寺庙里庄严神圣的千手观音,他更愿意把此刻的李当心形容为蜘蛛精。 「卧槽!」 他仰头看着那几只手,不由得多「卧槽」了几遍。 尽管在之前的派件任务里见过不少古怪的事,但像现在这样又诡异又离奇的场面,他第一次见。 红毛大声感嘆的同时,又看见李当心半张脸的肌肉缓慢抬起,扯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另外半张脸嘴角垮下,眼中含泪,哭得很伤心。 半张脸在笑,半张脸在哭。 即便是五官再端正的小姑娘,露出这种近乎分裂的表情,都美观不到哪里去。 看得人心里发毛。 此刻的李当心早已被操控,那四只凭空长出的手抱着不死不休的信念,握住刀具,齐齐刺向她的身体。 红毛下意识攥住了其中两只手,随即感受到了她不同于常人的力道。 他不敢分心,努力跟那两只手较劲,眼角余光看到李当心剩下的两只手也被沈笠和社恐人抓住。 三个人,六只手,都在僵持着,没人敢松懈分毫。 红毛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这特么得亏只有六只手,这要是再来两只……」 红毛话刚说完,就看见李当心身后黑气汇聚,竟然真的又凝结出两只手来。 他是什么乌鸦嘴! 第11页 案板附近已经没有多余的刀具,那两只手胡乱摸了两根筷子,勐戳向她的眼睛。 红毛张大的嘴巴没来得及合上,耳边扬起一阵风,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牢牢捏住了第七第八只手。 四个人和那八只手僵持着。 红毛离李当心最近,他力气有限,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稍稍换口气,那柄刺入胸膛的刀就往肉里扎得更深一些。 李当心的衣服被渗出的血迹染红。 面对着她那张半哭半笑的诡异脸庞,红毛恨铁不成钢地吼道:「所有人都在保你一个,快醒醒!」 说完,闭上眼一脑门朝着李当心的脑袋砸过去。 这一头锤还真的起到作用了。 李当心的脑门受到重击,向后一仰,身后的八只手烟消云散。 周围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 她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定了几秒,缓缓回正脑袋。 脸上的印刷体逐渐变淡。 两管鼻血顺势而下。 「嘶……」 李当心现在看人都是重影的。 头很痛,脸抽筋。 她低头看了一眼流血的胸口,伤得不深,那一点殷红血迹像一枚玫瑰胸针嵌在胸膛。 劫后余生,刚才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 红毛热络地拍了拍她的肩,「你的命,可是我们四个保下来的,不说句谢?」 李当心向前几步,微笑着搂住红毛的脖子。 红毛在心里感嘆:飒姐笑起来真好看,她不会是要亲我吧! 于是红毛闭上了眼睛撅起了嘴唇。 然而迎来的却是重重一头锤。 眼冒金星时,红毛仿佛看见了太奶。 李当心:「谢了。」 红毛:「这种感谢方式大可不必。」 「别松懈,也该到下一个了。」瞎子提醒他们。 目前触碰过笔记本的人有红毛,飒姐,社恐人,沈笠。 红毛和飒姐已经被印刷体凌虐过一遍了,暂时安全。 所以下一个到底是社恐人还是沈笠? 李当心焦灼的目光落在沈笠和她哥身上,然而等了一会儿,这两位没有任何变化。 红毛捂着脑门绕着他俩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社恐人面前,视线一路往下,在某个部位停住。 「你们说,印刷体会不会刷新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比如……」 红毛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精彩形容,「是你们自己看,还是我帮你们看?」 社恐人面对红毛审视的目光,低着头焦虑到把手指啃秃噜皮。 红毛笑得不怀好意,「前面倒是可以自己拉开裆翻翻看看,后面看不到的地方,总要找人帮忙看的,都是大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愿意无偿帮忙!」 瞎子倒是难得跟着附和:「话糙理不糙,可惜我帮不上忙。」 李当心毫不客气地把红毛巴拉到旁边,「倒也不必,洗手间有两面很大的镜子。」 事关重大,李当心催促两人轮流去检查。 李一心出了洗手间,摇了摇头。 不是他,那就是沈笠了! 不一会儿,沈笠也检查完了。 「我也没有。」 红毛懵了,「不是,你俩确定检查清楚了?该……翻开的,都翻开看了?」 瞎子觉得他在开黄腔,刚要怼上两句,忽然察觉到有杀意从背后袭来。 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那东西被他打落在地,「啪」地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红毛眼尖,第一时间看清了那东西。 「笔……笔记本!」 笔记本怎么会在这里? 「你刚刚,是不是摸到了?」 瞎子面色铁青,僵硬地转过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黑影。 那人浑身是血,右臂上露出一行印刷体小字,具体写了什么看不清。 「原来是你小子!」 是那个一开始被飒姐拖进驿站半死不活的傢伙。 前半段派件任务中唯一的倖存者! 魍魉匣上的封条在接力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早该想到的。 他也触碰过笔记本。 为了看清他手臂上的印刷体,飒姐第一时间朝他扑过去。 「抓住他!」 第6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倖存者在几个人的围追堵截下,总能轻松跳开。 他躲避的方式很奇怪,手脚并用,四肢着地,弹跳力惊人,落地时悄无声息。 怪不得连耳力惊人的瞎子都没感受到他的存在。 没人能抓住他。 就像此刻,他从地面一跃而起,轻轻松松跳到了高处的置物架顶上。 他眯着眼看着底下的人,眼神中带着点儿挑衅和不屑。 李当心站在置物架底下直喘气。 「他怎么能跳这么高?」 红毛撑着自己的膝盖也喘了会儿。 「而且身体这么软,那顶上这么窄,他是怎么挤上去的?看动作,不像人!」 瞎子直接堵在了门口守住大门,反正在封闭的房间里,抓住他是早晚得事。 他听着队友的描述,问了句: 「不像人,那像什么?」 倖存者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分外悠闲地舔了舔手。 「猫!」 像猫! 第12页 飒姐搭高,红毛在底下扶着,就在她即将触及到他的时候,倖存者飞快从高处跳下,跑向沈笠那边。 飒姐站在摇摇欲坠的椅山上大喊:「沈笠!抓住他!」 只是沈笠他刚刚从洗手间出来后,就有点失神。 以至于倖存者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五分钟前。 他站在洗手间两面镜子前检查身体上有没有印刷体的时候,隐约看到镜子里一个男人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面前的镜子并不是镜子,更像是一扇窗。 那个男人从窗前经过时,也朝他看了一眼。 与沈笠不同,那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有着一张冷漠而高傲的脸。 短暂的对视,两人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惊异。 就好像双方的出现,都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不过短暂的一两秒,镜子里又恢復了正常。 「啊!」 随着一身巨响,李当心搭建的椅山垮塌。 她从高处摔下来,红毛伸手去接,却先被绊倒,社恐人犹犹豫豫地过来扶人。 李当心摔在红毛身上,抬眼看到倖存者跑向了洗手间,赶紧喊道: 「洗手间的窗户是开的,别管我们,先去追,别让他跑了!」 沈笠追到洗手间的时候,倖存者正以慵懒的姿态趴在洗手台上看着他,时不时舔一下手,挠一下头。 沈笠不敢惊动他,只是缓慢靠近着。 倖存者抬眼看向他,收缩的瞳孔放大了一些,十分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外面那几个风风火火冲进来帮忙,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沈笠在揉倖存者的头,倖存者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甚至把脑袋往他手里送。 他在撸一只人形猫…… 趁着这会儿消停了,李当心赶紧读出了倖存者手臂上的印刷体。 这次的印刷体跟之前比,更长了,有三段: 「它曾是一只徘徊在垃圾堆的野猫,是死是活,对这个城市的影响微不足道。」 「不知道从何时起,它能听懂人话,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它那颗小小的脑袋里酝酿开。」 「它不想永远微不足道,就算不能操纵这个世界,也要成为y中的一环。」 ——猫人甲。 「猫人甲?」红毛的声音有点变形,「这次甚至还带署名,连个人都不是了?」 沈笠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猫人甲和他的印刷体上。 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看向面前那面镜子。 果然,那个人又出现了。 只不过这一次,那人所在的背景发生了变化,而他在镜子里的视角是从下往上的。 那个角度,就像是透过一汪小水坑,仰望他。 那里也是夜。 与这里漫天迷雾的漆黑夜晚不同,那里有一轮圆满的月。 他看起来很疲惫,孤零零地站在月色下,双手放松地垂在身侧,闭着眼,仰着头。 沐浴在月光之下。 周围荒草连天。 清辉在他的侧脸上描绘出一个发光的轮廓。 银白的发,小巧而闪亮的耳钉,线条利落的下颚一路往下,是充满欲色的喉结。 沈笠的视线最终落在他垂在一侧的手上。 那人食指的位置,戴着一枚蛇形戒指。 沈笠的记忆很破碎,那枚蛇形戒指是他为数不多的,在回忆里清晰出现的东西。 小小的蛇头缠绕在他的骨节上,身上的鳞片泛着银色的光。 很衬他。 所以那是他以前就认识的人么? 是那个帮他扣扣子的人? 「嘿!发什么呆呢!」 李当心顺着沈笠的视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的印刷体越来越淡,她也就放心了。 至少不会毁容。 沈笠摸猫人甲脑袋的手停顿了一下。 「你……看不到?」 「看什么?」李当心不解,又对着镜子戳了戳嘴唇上的伤口。 「没什么。」 猫人甲因为沈笠停止摸他的头而生气,拱起背冲着他不满地「喵」了一声,随后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喂喂喂,小畜生,还带咬人的?看我怎么收拾你!」红毛开始捲袖子。 猫人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迅速跳窗逃跑。 「你流血了!」 「所以这算是被人咬的还是被猫咬的,要不要打疫苗啊……」 在如此鲜明的痛感之下,沈笠的表情依然木木的。 他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那里下雨了。 雨点落在水坑中,镜面泛起涟漪。 那人睁开眼睛,准备离开。 穿着黑裙的少女撑着伞向他靠近,一脚踩碎小水坑。 污浊的泥沙涌上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下雨了。」 少女与他保持距离,远远地把撑开的黑伞递给他。 他接过伞,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这次的派件任务,竟然持续了半年。」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 站在她肩上的骨鸟正在打盹,在睡梦中不由地把脑袋朝着少女的白髮上靠了靠,是一个依偎的模样。 「就快结束了。」他撑着伞转身离开。 少女跟在他身后,「再也不用派件,永远都结束吗?」 第13页 「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那个破碎的水坑有些失神。 「你能看到吗?」他问她。 少女两手撑在膝盖上,认真地看了一眼脏脏的水坑。 她一弯腰,打瞌睡的骨鸟从肩膀上掉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一滩骨头。 「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 一个皮肤苍白的少年。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脱掉了上衣,瘦弱的样子让人莫名生出保护欲。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正专注地摸着另一个男人的头,脸上荡漾着温和的笑意,很刺眼。 「没什么。」 「哦。」 沉默良久。 「老大。」 「说。」 「你能不能管管钱识?他做桂花米糕,卖我五万积分一块,算盘珠子崩到自己人脸上了。」 水坑里好像又荡漾起那个人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路过,一脚踩碎。 …… …… 猫人甲跳窗逃走,红毛气急败坏地探出窗子,看着他逃跑的方向破口大骂。 一个从窗外路过的拄拐老奶奶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红毛赶紧收声,「不好意思,不是骂的您,您走您的。」 他缩回来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了,颤巍巍地指着窗外: 「不对啊,天怎么亮了?路上怎么有人了?」 李当心焦急的声音从洗手间外传来。 「魍魉匣没了!笔记本也没了!」 她有点绝望,再三确认了几遍后,说出了最坏的消息: 「我们丢件了!」 「应该不是丢件。」瞎子思路清晰。 「现在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触碰过笔记本了,应该是都被拉入另一个世界了。」 确切地说,是笔记本里的世界。 笔记本还在驿站里,消失的是他们。 李当心看了一眼门外的新世界,有些担忧道: 「兜兜转转,还是得找到猫人甲,完成他身上的印刷体才能回去?」 「但他身上的印刷体,感觉不像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 「不用找他,他自己会完成。」瞎子分析道。 只要不是卡住,身上有印刷体的人都会被摆布,按部就班地完成这几行字。 现在天亮了,窗外也没有雾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反倒可以好好找一找收件人的线索。 只是这座城,真的安全吗? 李当心出门的时候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太阳,表情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晒了,她挡住太阳的那只手背忽然传来刺痛感。 李当心没来得及查看手背,因为此刻她看到大街上的路人全部齐刷刷停在原地,满脸惊惧地检查自己的手背。 好像发生了让他们非常害怕的事情。 「出现了,又出现了!」 不知道是哪个路人绝望地喊了一声。 李当心她愣了一下,赶紧查看自己的手背。 白皙的皮肤上,是一行血刻的字。 四月初四 宜:降雨 忌:在室内停留 像是某种规则。 李当心转身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此刻大家都跟她一样看向刺痛的手背。 这一刻,她明白了,整座城的人,手上都有这行血刻的规则。 红毛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该干什么,赶紧沖向门口。 社恐人还在发呆,他做什么事情总是慢吞吞的,「哥,快跑出来!」 整座城市充斥着尖叫,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李当心恨铁不成钢地冲进去,一手拽住她哥,一手扯住沈笠的衣领,把这两个「废柴」拖了出来。 还有谁没跑出来? 李当心松开那两个废柴,大喊道:「瞎子呢?瞎子呢?」 红毛戳了戳她的肩膀指向她身后,忍不住开损: 「你还担心他?每次有危险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话音刚落,整座城市的建筑在同一时间齐齐垮塌。 天崩地裂的声响里,混杂着尖叫声,哭泣声。 那些在高楼里的居民根本来不及逃跑。 毁灭就在一瞬间。 地面在震动,爆破的声音由远及近,天空中浓烟滚滚,坍塌高楼堆积的废墟之上,火光遮天。 城市沦为废墟,倖存者们心脏在狂跳。 现在的他们,算不上劫后余生。 因为在崩塌过后,他们很快就听到了另一种嘶喊。 「下雨了!」 几个人站在路边一棵树下,红毛恍恍惚惚朝天看。 「不就下雨,下雨为什么要叫这么惨?」 一滴雨水,透过疏朗的树冠,落在他的鞋面上。 鞋面滋滋冒烟…… 红毛大惊失色,「我靠,这哪里是下雨?是下硫酸!」 第7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崩塌的余响还迴荡在耳边。 烟尘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 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沈笠看见对面的路人痛苦地捂住了脸,指缝里鲜血淋漓。 他对痛苦的感悟并不深刻,那个人这么痛苦,是因为沾到「雨水」了么? 他站在树下,鬼使神差般地探出手,手心朝上。 一滴雨水如愿以偿地滴落在他的掌心。 白皙的皮肤起先是发红,皮肉被腐蚀时,混合着血水发出滋滋声,血色的泡沫向周边延展。 第14页 伤口进一步扩大,但不至于穿透整个手掌。 这样的痛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 一旁的李当心「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疯了?不知道痛的!」 大概是因为沈笠的脸上始终充斥着不谙世事的迷茫,让她有点恨铁不成钢。 雨势逐渐变大。 不能在室内停留,但在外面逗留,同样是死。 红毛从路边扯了块铁皮招牌顶在脑门上,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先去车里躲一下!」 不能待在室内,但并不代表他们不能躲在车里。 这些人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好歹也都完成了几次派件任务,求生经验丰富。 红毛敲碎窗户,翻进驾驶座接线,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好厉害!」沈笠一句话把红毛夸上了天。 剩下的人被推挤着塞进狭小的后车厢。 他们现在得尽快找地方躲雨,虽然现在暂时安全,但随着雨势变大,车顶迟早会被腐蚀。 「开车!快开车!」后排的人在催促,红毛咬咬牙踩下了油门。 沈笠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被塞在后座中央,左边挤着的李当心手忙脚乱地拿铁皮堵住破碎的车窗。 右边的社恐人低头疯狂啃指甲,乱糟糟的头髮遮住眼睛,这样的环境让他很不自在,焦虑到几近爆发,恨不得下一秒冲下车去一心求死。 所以李当心一边堵窗,一边还要给她哥做心理疏导工作,让他忍耐一下。 前排红毛握着方向盘动作大开大合地炫车技,把车开地东歪西扭。 副驾驶上的瞎子强忍着吐意和他吵架:「车技这么狂野是跟谁学的?教你开车的人还健在?」 红毛双手脱离方向盘桀骜地回嘴:「你行你上?你来!你来!」 只有沈笠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周围的慌乱,恐慌,焦虑,暴躁好像都与他无关。 明明身在局中,却始终格格不入。 这就是他一直嚮往的「普通人」的生活?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仔细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蹙眉,睁大眼睛和嘴巴,是惊恐还是慌张? 没有镜子,他模仿地不伦不类。 前排开车的红毛争吵之余,瞄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一脸见鬼的样子吼道:「喂!老实人,你在干什么?」 逃亡的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几道目光落在沈笠身上。 「在学着怎么变紧张。」沈笠乖乖回答道。 红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无语到极点。 「紧张还需要学?」 水到渠成的事儿还需要特意学? 红毛脚踩油门,勐拧了一下方向盘,避开雨幕中的血人。 后座的众人像颱风天倒伏的麦子,身体因为惯性,一会儿倒向左边,一会儿倒向右边。 「你看看外面,尸横遍野,多少人在雨里哀嚎。」 根据他们之前对沈笠的观察,他是会笑的,顶多有点迟钝,不是那种麻木到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强是强,但缺根筋,这点很致命。 「我们和他们的处境一样,再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就得死,浑身的皮肤溃烂在雨里,连骨头渣都不剩,你想想,你快死了,变得跟路边这些尸骨一样惨,紧张不?」 红毛觉得自己是在帮助他认清现实,想着活命要紧,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沈笠却摇了摇头。 「不紧张。」 因为马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玻璃顶棚的公交站台,那里不算室内,也可以避免被硫酸雨腐蚀,只要他能把车靠边停,大家就是安全的。 车身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碾到了谁的尸骨。 生死攸关他都不紧张?红毛手心都是汗,「那我要说,我没驾照,只开过碰碰车,接线也是前阵子刚学的,误打误撞上了驾驶座,你一夸我,我胆子就大了,这是我第一次开车,你紧不紧张?」 红毛在一片骂声中看到沈笠皱了一下眉。 红毛喜出望外,「你们看!他紧张了!他会紧张了!」 众人:「艹……停车,狗东西!给老子停车!」 红毛一脚剎车一脚油门,一边漂移一边大喊道:「来不及了,抓稳!」 前面的路口已经被堵死了,几辆车连环撞在一起,还在冒烟。 红毛车速很快,根本剎不住,只能按照开碰碰车时的手感,临时调转车头。 「砰!」 后座的人勐晃一下,几乎被甩飞。 碎玻璃擦着脸颊飞溅,留下鲜艷血痕。 车撞上路灯,总算停下来了。 车头硝烟一片。 车内动静全无。 沈笠头昏脑涨地坐直身体,前额划破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半张脸上殷红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可能几分钟,可能更久。 好消息是,雨已经停了。 坏消息是,清醒的人只剩他一个。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所有人的状况。 李当心只是昏迷,没什么大碍,李一心腿断了,前座的红毛肩膀上扎着几片碎玻璃,应该只是皮外伤。 副驾驶座的门开着,瞎子不知所踪,大概觉得他们不靠谱,提前跑路,先熘为敬。 第15页 雨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沈笠把车里的人搬到了路边的公交站台下。 至少现在大家是安全的。 他们之中受伤最严重的是李一心。 沈笠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之后,决定趁天没彻底黑之前,在路边的药店里找些急救物品。 之前红毛在飙车的时候他有注意过窗外,坍塌的药店,应该在这个方向。 沈笠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 …… 红毛在公交站台的等候座椅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一旁的飒姐比他先醒,正在给她哥做简易夹板。 比起自己身上的伤口,右手小臂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刺痛感。 代表着瞎子的光点沿着主干道一路向南探索,代表着沈笠的光点,没按路走,在原地打转。 一般来说烙印在小臂上的地图,每个人的光点追踪在移动的时候只会有轻微的不适感。 不会痛。 痛,主要是因为某人走在地图无法判定为路的地方。 红毛咬咬牙想要骂人。 「别看了,他已经在原地打转半小时了,想让他回来跟我们汇合没戏。」 「等我给我哥上好夹板,咱们一起去,以他目前的状况,可以原地打转到天亮,不用担心他会越跑越远。」 红毛非常烦躁,撅着屁股在坍塌的便利店废墟底下拿棍子从砖缝里掏口香糖。 零点一到。 地面再次开始震颤。 首先是断掉的电路通通恢復。 马路两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红毛掏口香糖的动作停了下来,抓着小棍子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 他仰头看向天空,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亮半边天。 垮塌的建筑自动重塑,悬浮的砖块在短时间内拼凑搭建完毕。 眨眼间,废墟消失不见。 这座城市在午夜恢復原样,路边没有尸骨,远处没有哭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红毛惊讶地转过身,垮塌的便利店里灯光亮起,已经恢復营业。 他的眼里闪过亮光,然后像个抢劫犯似的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往口袋里揣了五六瓶口香糖,傻笑着打开其中一瓶,往嘴里倒。 哗啦啦。 甜腻腻的水果味布满口腔,红毛满足地咀嚼了几下,手背上再次传来熟悉的刺痛感。 血字刻在他的皮肤上,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那里写着: 四月初五 宜:失明 忌:睁眼 原来新的一天已然来到。 红毛仰着头,认命地往嘴里又倒了几颗混合果味口香糖,眼角湿润,像擎着泪。 哗啦啦。 他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含煳不清地骂道: 「这操、蛋的世界。」 无论是失明还是闭眼,总之这次的规则,就是想让他们目不能视。 好一个全民瞎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人显得很不明智。 红毛紧闭着眼睛,在便利店门口的架子上摸了一把直杆伞,摸索着走回公交站台。 刚走没两步,就听到不远处又传来男人的惨叫声。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 显然是一个倒霉的倖存者又遇到了危险。 危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红毛僵持在原地,再也不敢乱动一步。 …… …… 血字出现的时候,沈笠依然没有找到药店。 他按照血字的指示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周围太安静了,他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 他记得自己最后在闭眼之前,站在一所小学门口,小学的话,应该有医务室之类的地方吧。 沈笠在楼道里向前探索,一侧的玻璃窗上,不断显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可惜他看不到。 沈笠摸着外墙,在体育馆里迷失方向,每次都错过最重要的出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体育馆的地面上,从下往上,长出了一团团类似于黑色沥青一样的人形。 那些沥青人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守株待兔,任何主动靠近的人都会被吞噬。 此刻的沈笠对已经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停止触碰外墙探路,转而摸索着朝左前方前行。 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另一边,那个人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一切。 薄薄的一层玻璃,隔绝了两个世界。 满身血污的少年紧闭双眼,探出双手,缓慢前行。 到处都是沥青怪物。 左边三只,右边两只,还有一只,与他张开的手擦肩而过,就差一点点,就能吞噬他。 他的运气很好,对于方向感的缺失,让他没有走直线。 原定的路线稍有偏差,就躲过一劫。 只是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因为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沥青怪物有三只,他这样摸索着乱走,迟早会撞上怪物。 小小的银蛇圈着他的指骨不安地游动着。 镜子那一侧的人早已猜到他的结局,本想转身离开,可那条银蛇,却不合时宜地咬了他一口。 食指上传来鲜明的刺痛。 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审视那个少年的存在。 「你想让我救他?」他抬手,小小的银蛇绕着他的手指盘桓两圈后点了点头。 第16页 不是他过分冷漠,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这样,适者生存。 况且——他什么时候大发善心救过人? 叶鸣廊垂下手,转身时走地干脆利落,嘴里颇具嘲讽地说了句:「凭什么?」 第8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见他不为所动,银蛇开始绕着他的指骨疯狂打转。 就好像他不答应的话,它就要把他的指骨磨断。 银蛇戒指不会说话,对于人类来说,它不过是个小小的配饰。 不喜欢了,就摘下来丢掉。 叶鸣廊掐着冰冷的蛇身,想要把它从食指上摘下。 细小的银鳞刮擦着他的指腹,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摘下,银蛇的尖牙死死地嵌在他的肉里,恨不得钉穿他的骨骼,蛇身更是缠到他指节发白。 叶鸣廊很是不满地抬手,食指皮肉渐渐泛起青黑。 似乎还是条毒蛇? 这枚戒指是他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就留下了。 没想到一时失策。 不过好在,他这个人待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锋利的匕首泛起寒光。 不过是暂时舍了一截手指,派件结束后,在任务中受到的一切损伤都会恢復。 「虽然会有点不方便,但——威胁我?你也配?」 手起刀落,一截食指掉落在地。 银蛇一直到落地时一直都保持着蜷曲状态,死死缠住那一截断指。 叶鸣廊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处理伤口。 银蛇盘在地上,也慢条斯理的吞掉了那一截食指。 身体从细绳似的窄窄的一条,瞬间变成胖乎乎的样子。 吃饱喝足的银蛇餍足地吐了吐蛇信子。 岂料一抬头,头顶一只脚正毫不犹豫的朝它踩踏过来。 它也就食指这么长,因为吃了一根食指,蛇身已经被撑成了半截吸管模样,游动起来有失灵活。 身体都快扭断了,才勉强逃过那几下踩踏,刚换了个方向跑路,一把匕首就精确地钉在了它面前的地面上。 它该庆幸自己吃太撑动作缓慢。 不然刚才那把匕首已经钉在它的三寸上了。 叶鸣廊有条不紊地拔出匕首,一步步朝它逼近。 吃掉了他的食指,不挫骨扬灰就不错了,还想跑? 经此一劫,银蛇已经放弃扭动身体逃命,而是改用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滚向一旁。 残破的大楼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玻璃。 银蛇艰难地滚动着身体,泥鳅似的钻进了一片玻璃中。 碎玻璃片上有水波纹荡漾开,银蛇大半身体都钻了进去,只留个尾巴尖尖,挑衅似的露在外面,竖直朝天,仿佛在朝他比中指挑衅。 就在叶鸣廊即将抓住蛇尾巴的时候,银蛇倏然消失在了玻璃中。 竟然穿了过去。 他颇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脸上的表情凝重,带着杀意。 小小的玻璃片被他拾在手里,没了食指,只能用拇指和中指勉强捏住。 镜面折射的白光随着他玻璃片的调整角度,从他的眼前短暂划过。 窄窄的玻璃片中,倒映着那个人的眼睛。 他在黑暗中睁眼,浓而密的睫毛,压着郁郁沉沉的一双眼,漆黑的瞳仁深处璨金浮动。 如果不是这双眼过于空洞,这样贴近的距离,也许会让他惊艷。 可惜了。 银蛇的一举一动太过刻意,故意吸引他去那里么? 虽然失去一根手指让他此刻的心情很不爽,但明知有问题却执意要踏入,不是他的风格。 食指和中指之间,血红的伤口切面还在渗血。 他稍稍松手,玻璃片从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他漫步在破败的长廊中。 两边的窗户上,不断闪现出那个人此刻置身的场景。 最初的三两步,眼角余光淡淡地从破碎的玻璃窗上扫过。 空旷的体育馆。 拔地而起的沥青人。 盲眼的少年。 这些沥青人随着时间的变化,似乎有所进化。 在一片寂静中,其中一个沥青人忽然开口:「有人吗?救救我,我好害怕。」 它模拟了小孩子的声音唿救,甚至连焦灼惶恐的语气,都模仿六成。 但好在仅仅只有六成像而已。 如果仔细听的话,就能发现端倪。 沥青人的吐字发音并不是很清晰,破绽很大,寻常人不会轻易上当。 可下一秒,他就听到玻璃那边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马上来帮你。」 叶鸣廊:「……」 是他高看了他一眼,寻常人不会踩的坑,他非要踩,寻常人不会上的当,他非要上。 这样的笨蛋,阎王爷亲自来都救不了。 一路走好! 「我好害怕……」 沥青人还在绘声绘色地演着,不断用哭声指引他朝自己这边靠近。 「你是哪里受伤了吗?有没有流血?」 沈笠一步步朝着哭声的方向靠近。 直到站在沥青人面前,伸手向前触摸。 近了,他的手指就在沥青人面前,只要再往前一点。 「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我在这里。」 第17页 沥青人模仿小女孩的声音为他指引送死的方向。 沈笠向前探手,指尖触及到一片黏腻。 沥青似的粘稠物质开始涌动起来,疯了一样朝着他的手指向上移动,转眼就包裹住他的整条手臂。 叶鸣廊停下脚步,开始欣赏他惨死的模样。 脸上依然挂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事到如今,沈笠察觉到了不对。 但是现在挣脱,已经晚了。 叶鸣廊企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任何慌乱,后悔,害怕的表情。 可是没有。 沈笠的脸上忽然露出释然的笑。 「啊,原来是假的。」 「幸好,是假的。」 叶鸣廊不理解,死到临头了,他怎么笑得出来? 他在等着他为也自己的愚蠢买单,可事到如今,他到底在庆幸什么? 庆幸那并不是真的受伤,需要帮助的孩子? 庆幸那只是怪物? 庆幸没有人受伤真好? 偌大的体育馆里,被困住的沈笠没有挣扎。 粘稠的沥青牢牢吸附着他,甚至已经涌上了他脆弱的脖子。 漆黑丑陋的沥青堆积在一处,攀附着他的脖子,涌上他的面庞,遮住一只左眼。 他曾近距离看过那双眼。 如今那双璨金浮动的眸子即将被湮没,可是为什么?他依然如此平静。 平静到,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等到漆黑的沥青完全将他覆盖,一切为时已晚。 沥青人像水蛭一样,贪婪地吞噬着他的血肉,在触及到他额头的伤口和血迹时,表现得异常兴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没有任何让人欣喜的奇蹟出现。 叶鸣廊无趣地转身。 「啪嗒。」 黑暗中,似有一滩烂肉掉落在地。 「啪嗒,啪嗒……」 更多的落地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破碎的窗户上,蛛网状的裂纹,将那个少年的身形割裂开。 少年依然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沥青块接二连三地从他的脸上剥落。 沥青人竟然无法吞噬他!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少年身上的沥青一块节一块地剥落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消亡。 那些粘稠骯脏的液体没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他依然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 就连脸上和身上的血,都被那些沥青怪物清理干净了。 所以……这傢伙的血有问题? 沈笠刚从沥青里剥离出来,双眼空洞表情迷茫。 「还有人需要帮助吗?」他问道。 所有的沥青怪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继续摸索着往前走。 和刚才不同,但凡他路过的地方,沥青怪物都缩回地底,乖乖让路。 他走到哪里,那个地方如同雨后春笋般地沥青怪纷纷选择龟缩回地底,等他走远了再钻出来。 仿佛遇到了非常可怕的存在。 动作稍慢一点的沥青人恨不得长出双腿,用跑的,能离他多远离多远。 前路无阻,明明是一片坦途。 但—— 「小心。」 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了。 黑暗中,世界的另一边,叶鸣廊越过窗台,穿过那片薄薄的屏障,来到这里。 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导着沈笠,「前面不能过去,被怪物挡住了,我带你往这边走。」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指尖。 沥青人探头探脑,有点无语地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哪里有东西挡住,我们不都缩回去了?哪里挡着了? 卑鄙的人类!满口谎言的人类! 在这个被规则统治的世界里,明明今天全员失明,这个为他指路的人又是怎么看见的? 沈笠这人心思单纯,也没去细想。 他只觉得对方帮助了他,心口合一地说了句:「谢谢。」 这就让叶鸣廊觉得这个人很好骗。 他搀着他往前走,忍不住提点他:「那些怪物会模仿人类唿救。」 「我知道。」沈笠说。 「你知道?」叶鸣廊不知道他是在嘴硬还是在逞强,「你知道你还过去?」 「我只是担心,万一真的有人需要帮助,我置之不理,岂不是错过了。况且那怪物,应该是伤不了我的。」 啊,原来是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人啊。 精緻的利己主义,与无私的利他主义。 叶鸣廊又看了一眼他前额的伤口,是血吧,他的血可以辟邪? 如果能验证一下就好了。 「你也是派件员?」沈笠问道。 叶鸣廊没来得及回答,很快又听到他说:「你的声音很陌生,是我们前面那一队接力的派件员吧。」 叶鸣廊其实可以顺着对方的话说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他不屑说谎。 「不是。」 他俯下身,从脚底下揪出一段蛇尾巴,提熘着那条吞噬了他一截手指的银蛇,放到对方完全看不到的眼睛前晃了晃。 银蛇还在不断扭动挣扎,像一条即将被碾死的害虫。 「我只是——来抓蛇的。」 第18页 第9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叶鸣廊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他提熘着这条大逆不道的蛇,企图探寻它和面前这个少年之间的关系。 这条蛇为什么要指引他穿过玻璃,到达这个世界? 这条蛇为什么看到他陷入危险会这么着急? 「所以——这是你的蛇吗?它吞了我的食指。」 银蛇起先还挣扎两下,到后来仿佛认命似的,一动不动将自己的身体垂地笔直,试图装死。 「我不知道。」 沈笠依然坦诚无比地回答,「有很多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所以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养过宠物。」 叶鸣廊仔细观察着少年脸上的表情。 毫无防备,所思所想,都摆在脸上,真诚到一眼洞穿。 「那你要不要摸一下,或许能想得起来。」 「可你刚才说,他吞了你的食指。」听上去就很危险。 「如果你的它的主人,它就不会对你怎样不是吗?抱歉,我急着寻仇,这是最快的验证方式。」 沈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丢了一根手指很不方便,他应该很生气的。 找到了蛇的主人,说不定要让对方血债血偿,所以态度上急切了一些,他很理解。 于是他朝着前方探出了自己的手指。 叶鸣廊提熘着装死的银蛇,直接送到了他的手指前。 沈笠摸到了一个冷冰冰又有点粗糙的蛇皮。 就在此时,刚才还在装死的银蛇忽然抬起舌头,一口咬伤了沈笠的食指指尖。 沈笠下意识甩了一下手,没能把蛇甩掉,倒是让它挣脱了叶鸣廊的魔爪。 银蛇卸掉下颚,沿着他的食指一路向上吞噬,短短几秒钟,他这根手指就套牢在了蛇腹里。 食指关节处传来骨骼断裂的细微脆响,银蛇咬断了沈笠的食指。 「诶我的手……指。」 忽然发生这种事,是叶鸣廊没想到的。 他下意识去寻找那条吞噬食指的银蛇踪迹。 可银蛇坠地后,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他和沈笠之间,再次被薄薄的一层水幕分隔。 淡蓝色的涟漪荡漾开,几行金色的字体浮现其中。 奉上指骨。 交融血肉。 灵契已成。 「砰。」 水幕破碎,点点冰凉飞溅到两人身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而起,最终汇聚到他的手掌上。 指骨断裂处重新长出血肉。 两个人被吞噬的食指竟然重新长了回来,与此同时,冰凉的蛇身重新缠绕在双方的指骨之上。 小而精緻的银蛇重新变成了戒指。 叶鸣廊的银蛇戒指上短暂地浮动着一行小字: 凡他所愿,皆为汝所愿。 叶鸣廊皱了下眉,视线落到对面少年手上的银蛇戒指上,他那边的戒面上浮动着: 凡他所求,皆为汝所求。 浮光散开后,只剩下密集而精緻的蛇鳞。 对方此刻是个瞎子,自然没看到这行已经消散的字。 「发生了什么?」 沈笠摸了摸重新长出的食指和套牢在食指上的戒指,不明所以。 叶鸣廊如实相告。 「那条蛇吃了你我的食指,然后分裂成两条,变成了银蛇戒指。你那枚戒指上刚才浮现了一行字,凡他所愿,皆为汝所愿。」 「所以?」 「所以应该是我们两个误结了某种灵契,也许你实现我现在的愿望,灵契就解开了。」 叶鸣廊说一半藏一半,故意没说自己这边的字。 大概他也需要实现对方所求,才能解除这该死的东西。 但眼下对方是瞎子,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单方面无止尽索求? 叶鸣廊虽然很不喜欢这枚戒指,但此刻他站在有利的一方,食指也回来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们试试吧。」沈笠说道,沈笠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 叶鸣廊抱着手臂,露出冰冷的笑意,「给我,你的血。」 「我要——很多。」 他补充道。 空旷的体育馆正中,无数沥青人围成一圈,朝着中央探头探脑。 「滴答滴答。」 鲜血很快在玻璃罐里汇聚。 叶鸣廊找来了玻璃罐,见沈笠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足足装了两大罐。 浓郁的血腥味在体育馆内扩散开,引得沥青人躁动不安,但又不敢接近。 叶鸣廊下手狠而快,见伤口即将凝结止血,又在沈笠的手臂上划了一道。 沈笠对疼痛的忍耐程度很高,这几刀,没能在他平静的脸上掀起半点波澜。 直到看到沈笠唇色苍白,叶鸣廊才停止取血。 他把这两大罐血液封存好,抬头看见对方坐在地板上,伤口暴露在外,没有包扎处理,血还在继续流。 饶是如此,少年也没有抱怨半句,反而小声问他:「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叶鸣廊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 他歪了歪头,「我想要你——去死。」 话刚说完,叶鸣廊食指上的银蛇戒指骤然收缩,心脏的位置钻心剧痛。 他忍耐地咬紧牙关,好在他现在不需要隐藏自己痛苦的表情,因为对方看不到。 心脏的剧痛很快让他难以承受,他没能看清沈笠的表情,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第19页 他攥紧拳头,在濒死的边缘,故作轻松道:「开玩笑的。」 心脏的剧痛陡然消失,叶鸣廊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看来,这所谓的愿望,也是有底线的啊。 至少不能涉及对方的生死。 他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才从濒死中缓过来,然后抱着那两罐殷红的血,走到玻璃落地窗前,对他说:「我要走了。」 「哦。」 少年木木的,说了个哦,就没有下文。 叶鸣廊的眼神落在少年瘦弱的小臂上,伤口皮肉外翻,怎么还在渗血? 鲜血滴落的地方,沥青怪物避之不及。 他就不能自己包扎一下吗? 一点小小的愧疚感萦绕在心头。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叶鸣廊在离开之前,还是问了出来。 少年平静地说道:「没什么想要的。」 叶鸣廊有点不痛快,像欠了他似的。 「我劝你再考虑一下。」 他还是个正常人么? 这个年纪就无欲无求了? 「没有。」沈笠摇了摇头,「你走吧。」 对方都拒绝到这个份上了,再追问下去就没必要了。 沈笠听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那个人的动静,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 现在他才有时间仔细整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摸了一下食指上的戒指,居然是银蛇戒指么? 是他记忆里的那枚戒指? 为什么这枚戒指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是他曾经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吗? 小小的银蛇绕着指骨盘桓一圈,沈笠尝试着摘下戒指。 根本摘不下来。 等到沈笠摸索到医务室,找到简单的医疗物品,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那些沥青怪物共享记忆和见闻,虽然数量很多,但看到沈笠,都在第一时间选择避让。 所以他这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城市太大,对于一个路痴来说,能不能摸索回去,全凭运气。 …… …… 叶鸣廊穿过玻璃,回到长廊之中后,转身触碰了一下身后的玻璃片。 冰冷坚硬,没有熟悉的水纹扩散。 果然,刚从那个地方回来,短时间内,应该没法再去到那个人的世界了么。 他手捧这两罐殷红血液,往前走了几步。 漫长的走廊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远处的几个人无视重力,脚踩在天花板上倒着朝他走来。 整个走廊好像一条被扭曲的麻花,那几个人靠他越近,扭曲造成的影响就越小,从天花板到墙面,绕了几个来回,最终踏向地面,站在了他面前。 「老大,你去哪里了,刚才我和早雾找了你好几遍!」 为首的那个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髮抱怨道:「这该死的副本后遗症,竟然把头髮变成这种颜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算盘,啪嗒啪嗒不断拨弄着,「以后出了副本就得常年染髮,每次染髮可以维持两个月,假设我还能活到八十岁……」 噼里啪啦算完后,少年十分不满哀嚎一声,「居然要这么多积分!都是额外开销!」 在他身后,戴着黑色遮阳帽的阴森少女开口: 「钱识,你有完没完?白色也没什么不好的。老大也是白色,就很好看啊。」 「哪里好了?老头老太才是白髮!可怜我们几个,被副本困住半年不说,还要顶着满头华发……」 叶鸣廊没再搭理他,侧身看向窗外。 「空间错位多久了?」 「半小时。」 早雾从小肤色苍白,一头银白的长髮给这个瘦弱的姑娘凭添了几分脆弱感。 站在她左肩的知更鸟不安地叫了两声。 根据他们半年来的存活经验来看,空间错位,是血月前兆。 每次血月,鬼怪横行。 他们必须守护魍魉匣,穿过最后地带直到送达。 今夜,註定是一场恶战。 长廊一侧的窗外,一轮鲜红的月亮正在升起。 目所能及之处,遍地红光。 叶鸣廊把玻璃罐递给钱识,命令道: 「把褚宴叫回来,分一下。」 刚才还吊儿郎当地钱识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捧着仍就温热的玻璃罐,迟疑了一下,「这是?」 「血。」 「谁的?」 叶鸣廊转动着食指上的银蛇戒指。 「活过今晚,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 「他啊,是一个很好骗的人呢。」 第10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沈笠在偌大的城市里独行了很久,直到听到前方传来戒备的声音。 「不管你是谁,别过来。」 这声音不属于他认识的人,沈笠觉得,这人应该是城市里的其他倖存者。 「抱歉,我只是路过。」 他怀里抱着一大堆搜罗到的急救物品,往旁边绕了几步,听到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甚至还有一点血腥味,于是十分友好地问道:「你们有人受伤了吗?我这里有一些多余的绷带。」 谁知道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那几个人都跟炸了毛的猫似的。 「千万别过去!是假的,他是假的!」 第20页 「对,那些怪物会模仿人类的声音骗我们过去!」 「仔细想就知道了,到处是怪物,正常人不可能到处熘达还安然无恙……」 不等沈笠说话,为首的人忽然喊道:「动手!」 这几个人生存经验丰富,知道那怪物的弱点是怕火,拿着自制的燃烧.瓶点了火就要往沈笠所在的方向砸。 「等等!」人群后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是瞎子,他耳力惊人,听出了沈笠的脚步声,知道如果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熘达一整夜还安然无恙。 更有利的佐证是他小臂上的地图刺青,有个点位痛了一夜。 这诡异的蚊香状行进轨迹除了他,还真没怪物能模仿得出来。 「砰。」 等不了一点,燃烧.瓶落地带起一阵火光。 周围的人能感受到火光的炙热温度,再仔细听,那怪物似乎没有再说话了,应该是死了吧。 「它离我们太近了,保险起见,再用几个燃烧.瓶。」 「我说了等等。」瞎子有点火大,这帮人怎么猪头猪脑不听劝。 「他说了等等。」沈笠在对面表示贊同。 瞎子:「你闭嘴!」 他到底怎么想的,刚才那一下没被烧死就谢天谢地了,还敢跟着附和? 红毛撞车导致全员战损,瞎子就觉得不靠谱直接离队。 路上碰上这几个倖存者,不过短短一夜,地位一跃而上,现在虽然不算是领头,但也有足够的话语权。 「他是我队友。」 瞎子就一句话,把人保下了,其他倖存者没有再动他。 周围的沥青人已经被他们用燃烧.瓶清理出一片空地,这里就是他们的据点。 前后都是烧毁的车架子堵在路口,左右两边是建筑,只余一个小小的豁口,沈笠要摸索着进出。 中间有一团篝火,大家都围坐在热源周围。 这点温暖算是目不能视后唯一的慰藉。 沈笠被瞎子安顿着暂时坐下来歇脚。 之前拿燃烧.瓶砸他的人叫丰饶,人隔着篝火先打了声招唿,声音有点粗。 「得亏看不到,没丢准,不然就真对不住你了。对了,你刚才说,你有绷带?」 道完了歉必然先薅一波。 他们队伍里有人受伤了,急需绷带。 沈笠坐在生硬的砖块上,给了他们几卷绷带和碘伏。 双方互相示好,周围的人总算不再对他剑拔弩张。 「听瞎哥说,你是他这次派件任务的队友?」 丰饶这个人对外人戒备心很重。 沈笠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对方看不见,以为他用沉默装高冷。 「我先交个底,我们这儿的几个人,以前都是派件员,而且都派送过那个笔记本。」 「我们的任务都失败了,但其实我们在这里苟活了下来。」 丰饶把双手凑到篝火前搓了搓,「哦对了,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吧?」 他想卖个关子,显得自己掌握着至关重要的情报。 旁边的瞎子递过来一个被烤得热腾腾的包子,沈笠捧在手里咬了一口。 暖暖的食物顺着食道滑进胃袋,折磨了他一夜的飢饿感正一点点被填满。 沈笠把嘴里的那一口细细咀嚼后咽了下去,无视对方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都触碰过笔记本,所以大家都被困在笔记本里了。」 他居然知道。 丰饶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沈笠用「困」这个字眼。 对他和瞎子来说也许是困住,但对他们在这里苟活了好几年的人来说,这个地方,是上天的恩赐。 旁边的瞎子也在皱眉。 那包子是他今早的食物,他在篝火旁边仔细烤了很久。 但遇到沈笠之后,就自然而然地递了出去。 瞎子扪心自问,自己一向自私自利,独来独往,不是那种会对别人好的人。 他自己还饿着肚子呢,怎么就鬼迷心窍把自己的早餐递出去了。 旁边的沈笠嘴里塞满了包子,被噎了一下,咳嗽了一声。 等瞎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了…… 啧,这突如其来的奴性是怎么回事?真的想剁手! 「实不相瞒,最初存活在书中世界的派件员,其实有几十个。但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并不太平,现在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了。」 丰饶交代事情简洁明了。 派件的时候,他们也以为任务失败必死无疑,可是老天跟他们开了个玩笑,让他们活在了笔记本里的世界。 只是这倖存的喜悦并无法维持太久。 这个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些规则。 前辈们一个个死去,但也让他们逐渐掌握了在这个世界存活的规律。 他们苟延残喘地活着,那也是活着。 丰饶一番推心置腹后,终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真的死了吗?」 瞎子的脑海中警铃大作。 这些人在现实世界中,确实已经死了。 但如果实话实说,他们就会把书中世界当成最后的希望,只希望一切维持现状,绝对不希望他们顺利完成派送任务,破坏这个世界。 第21页 有些问题,回答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他固然可以应付过去,但是沈笠…… 糟糕了,这傢伙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啊。 他抓了一下沈笠的手腕暗示他别乱说话,但沈笠却以为他是来要水壶的,把喝空的水壶还给他,并跟他说了句谢谢。 瞎子咬了一下后槽牙。 「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第一次派件。」沈笠回答道。 得亏你不知道!瞎子松了一口气。 丰饶开始质疑沈笠回答的真实性。 「云墟崩坏几年了?你第一次派件?」 「三年了。」瞎子赶紧打圆场,「前半年世界各地一塌煳涂,货币失效,人口过剩,资源紧缺,后面魍魉快递就封存了部分人类缓解资源稀缺的状况,他刚解封,很多情况不是很清楚,你问我,我知道。」 「别的任务失败的后果我不清楚,但这一单,我知道。派件失败的人都成了植物人,就好像失去了灵魂,只剩身体还活着。」 「植物人?」 「对,完成派件任务,你们也许会甦醒过来,所以,我们合作吧,交换情报。」 如果把事情说得太过绝对,对方反而会不信,所以瞎子用了「也许会甦醒」作为诱饵。 丰饶会因为「也许」而摇摆不定,但只要筹码足够多,就能让他们拿命去赌。 「你们应该都有家人吧,不想再见他们一面了吗?难道你们想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 瞎子看似热心地帮他们分析利弊,然后反问:「如果是桃花源也就算了,可这里,是桃花源吗?」 丰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甚至是有些敷衍地说:「我考虑一下。」 瞎子也没再费口舌。 什么家人!父母,妻子,儿女…… 亲情在看惯了生死的人面前,才不是那颗最重的砝码。 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 他们是同一种人,自私到极点的人。 丰饶摇摆不定,是不相信他们能顺利完成这次派件任务而已。 而沈笠,才是他即将要放上天平的那颗——颠覆平衡的砝码。 瞎子拿起盲杖,戳了戳沈笠的嵴梁骨,「那你慢慢考虑,沈笠,我们去跟红毛他们汇合。」 丰饶站起来抛出橄榄枝,「其实你们可以留下来。」 要想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抱团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留下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我们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知道规则来临的时候该怎么应对。」 这才是丰饶收留他们的真实目的。 他想要让自己的队伍壮大起来,人越多,生存机率就越高。 「况且……外面这么危险,你们确定现在离开?要不我派几个人保护你们?」 丰饶觉得他们也走到了绝路,所以觉得自己非常有把握吸纳这批新人。 只可惜,他打错算盘了。 瞎子看似不经意地问沈笠:「外面危险吗?」 沈笠:「不危险。」 瞎子:「那出发吧。」 「等一下!」 这回答出乎他意料了,丰饶的语气有些急切地追问: 「外面遍地都是怪物,怎么会不危险?」 沈笠:「哦,昨晚我不小心消灭了一只怪物。」 「一只而已?」丰饶笑了,「你知道昨晚我们队伍消灭了多少只怪物吗?」 「我不知道你们消灭了几只。」 沈笠听不出丰饶话里想要先炫耀,后拿捏的意思,只是如实相告: 「我只消灭了一只,它们就再也不敢挡在我面前了,所以这一路,很安全。」 丰饶笑不出来了。 而瞎子,却在此刻笑得特别灿烂。 因为他仿佛听到了,砝码重重落下的声音。 第11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瞎子的盲杖「哒哒哒」地敲击着路面。 沈笠安静地和他并肩走着。 丰饶觉得他在说大话,所以让一个手下跟着他们走了大概几十米。 「丰哥,好像真的没问题!」 尽管丰饶还有一丝迟疑,但一旁的刀疤脸已经信了。 「要不,我们跟上去?」 丰饶紧闭的左眼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左财右灾,是预感还是天意使然? 「收拾东西跟上去。」 因为有瞎子带路,他们的「归途」少绕了很多弯路。 黑暗对于其他人来说是负担,但对瞎子来说,如鱼得水。 当红毛听到响动,第一罐口香糖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 「沈笠和瞎子回来了!」红毛激动万分地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了跟在沈笠身后的一大串…… 为了避免跟丢,大家排着长队搭着肩膀走了一路。 红毛惊呆了。 「开小火车呢你们这是?不是?你从哪儿带回来这么多人?」 瞎子现在听到他说话就来气,懒得跟他解释,轻点着盲杖走到丰饶面前。 「现在信了吗?」 丰饶的心里五味陈杂。 刚才确实是一路畅通无阻,如果不是规则限制,他恨不得现在就睁眼看看是哪尊大佛有这种本事。 一伙人暂时在便利店安顿下来,李当心给她哥和红毛处理完伤口后,也参与了接下来的讨论。 第22页 丰饶虽然稍有松动,但口风依然很紧,只透露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座城里有两种人类,第一种是原住民,他们原本就是书里的角色,他们每个人每天都有固定的路线,做固定的事,没有自己的思想,即便是死了,也会随着零点钟声復活。」 「还有一种人,是我们这种,从外面世界进来的人类,我们在这里很自由,只有当规则来临的时候比较麻烦,遇到危险,死了就真的死了。」 其他人都听得很认真,只有沈笠,他对丰饶说的东西不感兴趣。 他用红毛递给他的直杆伞当盲杖,独自走出便利店,仰头看向天空。 手腕上的血字说不允许睁眼,他睁眼了。 手腕上的血字说四月初五宜失明,他失明了,但现在…… 他好像能看到一点朦胧的光。 这个地方的规则和禁制根本压不住他。 太让人失望了。 和他身上的封印比起来,简直是小孩过家家。 他蹲在马路边上,随手从花坛里摸出一块碎玻璃片,用力在手背血字上批改作业似的打了个叉。 眼睛上覆盖的阴翳随着那个鲜红的叉渐渐消散,越来越多的光透进来。 忽然从失明中恢復,强光的刺激让他的眼角泛起点湿润的泪光。 手背上被打了叉的规则忽然消失几秒后,印出一片问号,仿佛在与他隔空对话。 「????」 沈笠看着那行刻在皮肉上的问号,淡然说道:「我不认可这条规则。」 他忽略手背上的刺痛,继续说:「因为我不认可,所以这条规则不必存在。」 正午时分,上一秒太阳高悬,下一刻愁云惨澹。 越来越多的黑云压了过来,云层中雷光闪动。 「轰隆!」 一道惊雷朝着沈笠噼过来。 好在沈笠及时后退了一步,那道雷噼开了路边的香樟树。 他公然违抗规则,好像惹怒了某个存在。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便利店里的人都慌了神。 「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 沈笠从外面进来,在雷声此起彼伏的短暂间隙里说道:「我遇到点麻烦,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简单的叮嘱声过后,门合上。 此刻外面已经是狂风骤雨惊雷滚滚的架势。 大家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但……现在居然能隔着眼皮感受到一点光。 黄毛有点激动,随机掐红一位幸运队友——李一心。 「你们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眼皮,在透光!」李当心也有点激动,「所以我们是不是能睁眼了?」 除了瞎子之外,其他人都感受到了光。 丰饶摸了摸手背,「血字好像消失了。」 直到现在,他们才确信,规则真的消失了。 结合沈笠刚才说的话,应该是他做了什么。 「真能看见了!」李当心睁眼之后,就急切地扒着玻璃向外看。 马路已经被雷噼地四分五裂,好像随时都会陷下去。 便利店外狂风大作,树木东倒西歪,哪里还有沈笠的身影。 红毛就扒在她旁边,看完马路之后又看了一眼天空。 之后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往嘴里倒口香糖续命的时候,翻掉了好几颗。 李当心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你抽风啊?」 红毛无声地指了指天。 大家不约而同地朝天空看去。 只见厚重的云层之中,藏着一只血红的眼。 那只眼如同日月一般庞大,漆黑的瞳孔像黑洞,瞳仁深处如同触手一样的黑暗向外延展扭动。 仅仅是远远看一眼,恐惧就如同浪潮一样压迫上来,让大家有一种濒死的溺水感。 而那只血眼看着的方向,正是沈笠离开的方向。 太阳黑子般的瞳孔,带来的压迫感,竟然是之前魍魉匣怨灵的百倍。 红毛率先双膝着地,重重地跪了下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匍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朝着那只硕大的血色眸子朝拜。 紧接着是李当心和李一心兄妹俩。 慢慢的,更多的人不可遏制地跪了下来,脑门重重地砸在地上,头破血流无休无止的叩拜着。 瞎子站在原地,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朝拜时不顾死活的磕头声,让他意识到了危机。 「停下。」 他握紧盲杖重重敲在了红毛的背上,企图靠武力让他清醒。 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红毛满头是血,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我也想停下,但是,停不下来……」 「救我,救救我!」 丰饶也在涕泪横流地哀嚎。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渐渐地,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小。 红毛在某个匍匐又起身的瞬间,失去焦点的眼眸中,迸发出类似于太阳黑子的斑点。 斑点扭曲着化为漆黑的触手,影子似的小小的一圈,围绕着瞳孔左右扭动。 再这么磕下去,他们都得死! 瞎子赶紧摸索着从货架上拿了一些玩偶和坐垫铺在了他们面前。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至于沈笠,他帮不上他什么,只能自求多福。 第23页 …… …… 沈笠不知道在街道上跑了多久。 虽然很累,但好像很久都没有这种被危机追赶的紧迫感了,这让他有些兴奋。 但很快,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出现了。 头很晕,昏昏沉沉的,勉强闪避过一道雷,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露天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在离便利店足够远之后,他开始朝着路边的一栋建筑里跑。 那是一栋十二层高的老式居民楼,楼顶有避雷针,天雷拿他无可奈何。 沿着逼仄的楼梯一路向上,走廊左侧是按照顺序排列的门户,右侧是半人高的水泥扶栏。 雷声渐渐消停下来,瓢泼大雨却一直在下。 风很大,夹杂着一股腥味,随着暴雨往开放的走廊上刮,打湿了他半边衣服。 沈笠从三楼的扶栏往下看,越来也多的黑色沥青人朝着这里聚拢,就好像被操控。 尽管对他依然畏惧,但它们更无法反抗此刻操纵着它们的那位存在。 黑色的沥青人顺着台阶饭翻涌而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沈笠回到楼道口,看着这些翻涌而上的沥青人,咬破指尖,併拢双指,在三楼的楼道口迅速画出一条血线。 翻涌而上的沥青人接触到血线后,接二连三地石化,最后完全堵住了楼道口。 短暂地甩脱身后的麻烦后,沈笠继续向上走。 楼下的沥青人被血线封锁,暂时退却后,开始在楼外一一聚集融合。 随着每一团沥青人的融入,它的身躯变得无比庞大。 从一人高,逐渐发展到三层楼,五层楼,十层楼高。 眼看着那个漆黑粘稠的身躯逐渐高耸,它高举着坠满粘液的手,扒着围栏向内窥探,朝着沈笠所在的走廊伸手想要抓住他。 再往上走就是楼顶了。 完全露天的环境对他更不利。 「喵~」 一声猫叫吸引了沈笠的注意。 猫人甲在走廊中悠闲漫步,然后脚下一拐,消失在了某一间屋子里。 这是在帮他指路? 沈笠一边在走廊中奔跑,一边朝着外面画血线。 可外面的雨太大了,他的血线没来得及落到沥青怪物的身上,就已经被雨水沖淡,收效甚微。 巨手朝着沈笠挥舞而来的时候,带起一股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沈笠只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只能加快速度朝着猫人甲消失的那个房间跑去,迅速关上了门。 危险来袭,不知谁家摆放在走廊的废弃自行车,在这一击之下,摺叠变形。 牵扯着走廊上方悬挂的晾衣绳,还有五六件衣服,七零八落地缠绕在那只巨手上,困地它短暂无法抽身。 沈笠后背抵着门,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前额的汗水浸湿刘海。 一道惊雷闪过。 正前方的一扇窗忽然被吹开,深蓝色的窗帘上下翻飞。 靠窗的书桌上,一堆散乱的纸张四处飞散。 恍惚中,沈笠好像看见书桌边坐着一个苍白的人影…… 第12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那个苍白的人影像鬼魂一样存在着。 无论是翻飞的窗帘,四散的纸张,都没能让他停止书写。 他戴着眼镜,埋头飞快地书写着什么。 好像在被什么追赶,脸上的表情惊恐不安。 沈笠缓缓朝他靠近了几步。 对方如同一团虚影若隐若现,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沈笠的存在。 「为什么还是不行?」 虚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暴躁地把自己刚刚写的东西撕地粉碎,揉成纸团。 在他的脚下,到处都是破碎的纸片和纸团。 沈笠弯腰捡起其中一个纸团,没等到他打开纸团,纸张也像虚影一般变成半透明状,最后消失了。 无论他尝试多少次,都没办法看清那个人在写什么。 「为什么。」苍白的虚影低着头,缓缓抽泣着,「为什么无论尝试了多少次,都救不了他?」 苍白的人影双手罩住自己的脸庞,眼泪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凑近了,沈笠更加能感受到那团虚影的情绪波动。 那不是人。 也不是鬼。 只是一个单薄的执念而已。 随时随地都能被风吹散。 他在写什么? 他为什么要哭? 他要拯救谁? 沈笠觉得自己抓住了线索。 他继续朝着虚影靠近,走到了桌边,直到看到他压在手底下的黑色封皮笔记本。 果然,这次他们派送的「件」,和眼前的这个虚影脱不开关系。 所以他会是收件人吗? 窗外的风呜呜作响,掀翻了两扇十分不牢靠的窗。 玻璃碎了一地,只余下空空如也的窗框,重重地砸在墙上。 不等沈笠看清,虚影就随风飘了出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连带着笔记本也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门外沥青人的巨手也拍碎了老旧的木门,伸进了室内。 沈笠没有在客厅停留,迅速躲闪到卧室。 猫人甲不在这里。 他神出鬼没,把沈笠引进屋,看到那团虚影之后又消失无踪。 这间屋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第24页 单人床摆放在墙角,外墙潮湿常年渗水,潮湿的环境下适合蕨类植物横行。 阳台门早已破碎,青苔从地板上一路延伸向外。 在墙缝里扎根的蕨类绿意盎然,将腐败的叶片藏在阴影处,只露出自己最茂盛的一面。 沥青人的手伸到狭窄的屋子里探了又探,破门而入是迟早的事,沈笠必须寻找出路。 他踩着厚重湿滑的青苔来到阳台,阳台拖把池里的下水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很快,一滩黑色的粘液从下水口喷涌出来的,在拖把池里汇聚成人形。 沈笠本可以继续用自己的血阻拦,但眼下他失血过多,有心无力。 身后是巨手,面前有怪物。 真的就无路可逃了吗? 沈笠坦然地站在破碎的栏杆旁。 「砰!」随着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砸开,粘稠的巨手朝他包裹而来。 巨手探向阳台,却抓了个空。 因为沈笠已经毫不犹豫的从十一楼跳了下去。 暴雨已经下了很久,这座城市的排水并不完善,路面满是积水。 他不由得想起在驿站的镜子里,他隔着一汪小水塘,窥探过一个人。 既然他能从那里来,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也可以到那里去? 他在赌。 拿自己的命在赌一个可能。 玻璃,水塘,镜子,似乎任何反光的,能出现倒影的东西,都能够穿越。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借这些东西,去那个人的世界里避避难? 坠落时的失重感并不好受,但说来也奇怪,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从远处看去,渺小的人影跟随暴雨一起坠落。 风从衣摆灌入,将他的白色衬衣吹地鼓胀,黑髮翻飞间,他颇为享受地闭上双眼。 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漆黑的柏油马路上,积攒着一层水光。 没有被摔得粉碎。 像跃入了深不见底的海里。 高大的沥青人徒劳无功地守在一旁,云层后的某个存在发出不甘的嘆息。 这是——哪里? 沈笠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在下沉,肺叶里的氧气不断被消耗,难以唿吸。 即将窒息的感觉逼迫着他向上游。 「哗啦。」 沈笠从水里探出头来,咳嗽着走上岸。 天上悬挂的血月将夜晚染成不用寻常的诡异颜色。 夜行的野兽嗅到了人类的存在。 一只巨大的狐狸脑袋从沈笠身后悄无声息地探出。 血盆大口已然张开,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沈笠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拧了一把衣摆上的水渍。 刚一抬头,就看到满嘴尖牙朝自己笼罩下来。 「原来这里,也不安全啊……」 沈笠轻轻嘆了一口气,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 虚空画符一气呵成。 「破!」 一个字,一阵劲风,一声爆破。 狐狸头被炸地往后仰倒,嘴角渗血,不甘地嘶吼一声。 沈笠的符术,讲究的是天地均衡。 失去地越多,获得地越多,有得必有失。 刚才一击的代价是他失去了三天嗅觉。 从现在开始,他已经闻不到怪物们身上的腥臭味了。 力量被封印后,他好像有点捉襟见肘。 御血术不能用,他现在贫血。 符术也不行,失去嗅觉才暂时击退一只,可现在,随着刚才那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越来越多的怪物被声音吸引了过来。 要想用符术击退它们,他必须做好失去更多的准备,显然他是不想的。 那就只能纵影了。 沈笠指尖一动,飞起一滴血溅入自己的影子里。 漆黑的影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 因为力量有限,影子被拉长的样子有些可笑。 但也足够暂时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了。 沈笠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荒草地,小池塘,除了不远处那栋高大的建筑,这附近几乎没有藏身的地方了。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泥泞,沈笠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建筑前,才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 一楼的外窗都被人从里面钉死了。 大门的位置也被严防死守,外围的地面被挖出深坑,形成了一个个捕兽陷阱。 几只知更鸟在楼顶盘桓两圈,将他的存在尽收眼底。 知更鸟的眼睛看到的画面,悉数落到了楼顶女孩的眼中。 早雾借着鸟的眼睛洞穿天地,看到突如其来的沈笠,有些疑惑。 「奇怪,老大,楼下有人。」 叶鸣廊手上的银蛇戒指不安分地绕了一圈,收紧蛇身,勒了他一下,仿佛在暗示他什么。 这戒指平时不动,现在一反常态,其实他已经猜出来了。 那个人,居然也来这里了吗? 是误闯?还是特意来的? 那可真不是时候。 他这里如今也是水深火热,身边的队友基本都挂了彩。 血月会持续三天,今天是第三天。 他命不好,恐怕得有来无回,跟他们一起,葬送在这里了。 「带他上来。」叶鸣廊吩咐道。 第25页 早雾有点懵,「老大,那人你认识?」 「认识,他的血,帮我们渡过了前两夜的难关。」 光靠那些陷阱,即便妖兽们掉下去了,也照样能爬上来。 所以叶鸣廊在陷阱里放了沈笠的血,妖兽摔下去就烟消云散,这才撑到现在。 身后的钱识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听到叶鸣廊这么说,从绷带堆里支棱起来。 「那我们不如放干他的血,撑过今夜!」 沈笠不明白自己怎么被人带上楼之后又被人顺理成章地绑起来的。 看守他的两个人都是一头银髮,非常扎眼。 那个女孩他隔着小水坑见过一次,看上去有些高冷。 另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用骨折的手在打算盘,也没搭理他。 沈笠被绑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 「请问……」 「别问,没看到忙着么!」手指骨折的绷带人被他打断,有点不满地抱怨: 「你看你看!又要从头开始算!」 他拨一下算盘,大楼外两只怪物就会撞到一起。 只有经过精确计算,两只水平相当,体重相似的怪物才能撞在一起,并把对方撞晕。 但有些算盘珠子手指拨到骨折都拨不动,都是些重量级的怪物,棘手地很,所以他有点暴躁。 面色苍白的白髮少女倒是走到他身边跟他搭话。 「魍魉匣出了事,老大说,等他处理完了再来给你放血。」 沈笠:「……」 又放血? 他本来是来避难的,这不就等同于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 就在沈笠酝酿着怎么跟他们解释自己现在有点贫血的时候,身旁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你闻到了没有?」早雾看向钱识。 钱识浑身僵直,「闻到了,香味越来越浓了,怎么回事?难道老大那边出了事?」 「香味?什么香味?」 沈笠失去了三天嗅觉,任凭他怎么努力,也闻不到他们说的「香味」。 「你先撑着,我去帮老大!」早雾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赶去支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笠不明所以。 留下的钱识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抓紧时间解释。 「总之就是我们这次派送的物品会散发异香,吸引妖兽!」 「奇了怪了,之前的味道只有妖兽才能闻到,我们根本闻不到,但是现在事情大条了,味道浓烈到人类也能闻到了!这股味道会把更远的妖兽吸引来的,我们死定了!」 钱识说得激情澎湃,一转头,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张椅子,被绑住的沈笠早已消失不见了…… 第13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事情现在变得更棘手了。 不对劲,眼前的魍魉匣很不对劲。 叶鸣廊的队伍负责派送的魍魉匣和沈笠接触过的魍魉匣比起来,大了很多。 立方体形状,四四方方地摆放在昏暗的房间里。 从匣子里散发出的浓郁香味几乎有些呛人了。 早雾看到叶鸣廊严肃无比的模样,就知道现在的事情有多严重了。 「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暗红的封条在匣盖上交叉束缚着。 但现在看起来,这个封印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是让匣子里的香味溢出来了。 见叶鸣廊没有回应,早雾壮起胆子,朝着匣身靠近,手指刚一触碰上封条,就立刻缩了回来。 她还是不敢。 因为在接件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牢牢记住了这次派件的规则。 「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魍魉匣!」 早雾闻着这股浓郁的香味,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像是被气味引诱,让她一反常态地再次触摸上魍魉匣。 「打开它!打开它!」 脑海里,这个念头在嘶吼。 早雾已经很克制了,可脑子里的这股念头好像越来越难压抑了。 她不由得看向叶鸣廊,至少老大看上去比她平静多了。 本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助老大,可是自打进了这间房,脑海里的念头就有点不受控制了,于是她识趣地退了出去,连沈笠偷偷跟过来都没有发现。 隐没在暗处的沈笠好奇地盯着叶鸣廊的背影。 符术让他失去了嗅觉,所以他不理解那股浓郁的香味究竟是什么样的气味。 但他有些佩服那个人的定力。 他在魍魉匣前站了这么久,整个人几乎是浸润在馥郁的香气中,依然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点很了不起。 「遇上麻烦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叶鸣廊依然背对着他,「嗯」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下文。 「这个匣子,需要送到哪里?」 「楼顶。」叶鸣廊说道。 「觉得奇怪吧?」叶鸣廊的声音低沉,「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只需要把它从一楼搬到六楼,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努力了半年,还是没能做到。」 这期间,死了很多人。 每当一批人死了,第二天就有新的派件员加入进来。 然后不断地加入,死去,加入,死去。 这个魍魉匣,困了他们半年之久。 到现在,他们做到的,也只是把魍魉匣从一楼运送到五楼而已。 第26页 只差一层楼而已。 但这层楼,却难于登天。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叶鸣廊指了指走廊窗台上的玻璃,「出口在那里,回到你的世界去。」 「听上去确实很难。」沈笠中肯地做出评价,「那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牢记银蛇戒指上的灵契,愿他所愿好像成了他现在应当担负起的职责。 他不走?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身后这个人,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彰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还需要放血吗?」 叶鸣廊低着头,看到沈笠瘦弱的小臂忽然横亘在他面前。 他看上去很大方,对自己贫血的事情闭口不谈。 只是他的嘴唇过分苍白,贫不贫血一目了然,多看几眼,就心生愧疚。 而他贫血的原因——也是因为他。 他的血很有用。 但越来越多的怪物会被这股馥郁的香气吸引过来,数量比以往的全部加起来还多。 现在就算把他榨干,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不用了。」 叶鸣廊挥开那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打火机咔哒一声,在黑暗中燃起一点橙红火光。 他半靠在窗台上抽菸,烟雾从口入,在肺里过渡一个来回,又被吐出。 他藉此来消除始终萦绕在他肺叶里,唿吸间的馥郁香气。 「陪我聊会天。」叶鸣廊夹着香菸的手在一旁点了点,示意他靠过来。 沈笠本着灵契里有求必应的约定,靠坐在他旁边,烟气从他眼前萦绕而过,笼罩在两人周围。 「我戒菸三年了。」叶鸣廊打开话题,「那个时候世界刚刚崩坏,大家都在努力活下去。」 「抽菸固然可以缓解焦虑,但我这个人,不允许自己沉湎在这一点愉悦中,丧失斗志。」 他又抿了一口烟,吞云吐雾。 灰白的烟雾,衬着他银白的发色,让人忍不住想要记住他那张冷冽而又禁慾的脸庞。 「三年了,死都要死了,临死前再抽一次,不过分吧。」 沈笠不知道怎么接话,保持沉默。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话。 他的判断力很准确,今晚就是所有人死到临头的日子。 他什么也嗅不到,却能感受到死亡即将降临。 「你走吧。」叶鸣廊弹落菸灰。 沈笠迟疑了一下,「我能来这里避难,你也可以去我那里避难。」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让这个人活下来的办法。 叶鸣廊笑了笑。 他转过身,打开走廊一侧的窗。 风从窗外吹进来,也让室内馥郁的气味飘散更远。 高大的兽群嗅到气味,因此变得更加疯狂。 「那个女孩叫早雾。」叶鸣廊冲着楼下那个浴血的身影指了指,几只知更鸟围绕着她打转。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现在已经十八了。」 「她父母早死了,性格有点奇怪,很不合群,喜欢在墓地里游荡,睡觉,没人跟她交朋友,我把她捡回来,当女儿一样养着。」 叶鸣廊夹着烟的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向那个手指骨折,却还在忍耐着拨弄算盘,保护早雾的人。 「那是钱识,据说以前家里很有钱,现在是落魄贵公子,守着那点积分,做什么都要斤斤计较。」 「如果这个世界还是像以前那样,他应该会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指尖的香菸在风中燃烧地更快了。 「还有更远处的那个,砍下狐狸头,满身是血的人是褚宴,他话不多,以前很弱,连只鸡都不敢杀,三年了,成长了很多,每次遇到危险,永远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叶鸣廊故意把烟雾吐到了沈笠的脸上,然后隔着烟雾,看向他稳重到不苟言笑的侧脸。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了,你让我一个人逃?合适么?」 沈笠再次陷入了沉默。 家人是什么? 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遥远太陌生了,所以他不太能理解叶鸣廊明明能活,却还要执意留下来的决定。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一旁的叶鸣廊靠地更近了。 沈笠抬头时,看见他贴地极近的脸,「还不走?还是……你也想来一口?」 没等沈笠反应过来,对方就往他嘴里塞了半截烟。 沈笠抿到了滤嘴上的一点湿润,下意识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 虽然他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是他就是很确定,这是他第一次吸菸。 呛得他直咳嗽。 叶鸣廊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再来一口?」 沈笠失去嗅觉,烟雾在他的唇舌间效力大打折扣。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叶鸣廊说这东西可以缓解焦虑,所以他想再试一次,于是点了点头。 岂料叶鸣廊把剩下的半截烟丢出窗外,抓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稍稍俯身在他身后,靠近耳边,轻声说道:「好孩子是不抽菸的,你现在——该走了。」 双手一用力,就把沈笠朝着一旁的玻璃窗推了过去。 沈笠的身体失去重心,玻璃上泛起涟漪。 他挣扎着转了半圈,上半身已经完全陷了进去,还在向后仰。 不想走。 第27页 不想离开。 我也想留下来。 这些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随着他倒下的瞬间,沈笠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人的样子。 危机来临时,他还是那一副慵懒靠窗的模样。 缀在右耳耳钉上的光泽一一闪而过。 他偏头看向窗外,那里妖兽横行,血溅三尺,伏尸千里…… 在诡异的红月下,他是那样平静地接受着自己最后的归宿。 那远眺的目光,仿佛是在为自己挑选一个长眠之地。 暴雨早已浸湿他的衣服。 沈笠平躺在积水的柏油马路上,略带急切地睁开眼。 藏在云层之后的那只血眼再次发现了他的存在。 如同巨人一样的粘稠沥青人,三三两两,带着绝对压倒性的气势和骇人的外观,朝他包围过来。 和它们庞大的体型比起来,躺在柏油马路上的沈笠,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 回来了。 沈笠站了起来,低头看向脚下的那一滩小水塘。 他缓缓抬脚,朝着水塘踩下去。 水花四溅,脚下依然是坚实的地面。 他又走到了路边的展柜旁,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玻璃。 一片冰冷。 他过不去了。 无论是水坑,还是玻璃,都不行了。 是因为刚从那个世界回来,短时间内就无法再回去了么? 穿越具有时效性,那他还要再等多久,才能去到那里? 在沈笠在专心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从上空笼罩下来,把他死死地捏在手心。 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的身体,窒息感迎面而来。 沈笠在层层包裹的黑暗中,睁开眼,失落地感嘆一声: 「本来……不想这样的……」 他的左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一道金色的符箓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重量感将这只巨手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三秒后,那只手「砰」的一下,从内向外炸开了。 沈笠完好无损地从一滩骯脏的泥淖中走出来,淡淡地说道: 「但是你们真的——太烦了。」 第14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刚才的符术,沈笠献祭了三天味觉。 未来三天,他除了嗅不到任何气味之外,还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拥有的本来不多,留下的都是弥足珍贵的。 当危机降临时,比起恐惧和害怕,沈笠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兴奋。 他站在原地,水塘里倒映出的影子随着水纹晃动。 四只巨大的沥青色手臂再次从他的头顶笼罩下来。 天色本来就很阴沉,随着巨手的笼罩,更多的光线被挡住了。 沈笠附近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可他依然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等到劲风袭来,他才缓缓结了个手印,在自己的影子里洒下一滴血。 「纵影。」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波澜。 沈笠身后的影子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变得比这些沥青人更高更大。 便利店内,还在疯狂磕头的几个人意识短暂地恢復,在低头抬起的瞬间,都看到了那个横行在城市里的巨大影子。 影子浑身上下漆黑一片,甚至没有五官。 它轻而易举地抓起了围绕在沈笠身边的沥青人,捏碎了两只。 弯下腰,又抓起另外两只,用力地朝着天空掷去。 云层之上传来一声震吼。 所有人被控制着朝拜的身体顿时恢復了自由,眼神清明。 「那又是什么怪物……」 红毛恢復自由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嘴里倒口香糖。 他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书中世界,一刻也不想停留。 可怕。 太可怕了! 无论是云层之上的血眼,还是伫立在高楼间的黑影。 对于他们这些渺小人类来说,都是不能窥见的禁忌之物,多看两眼就要发疯。 红毛无法冷静下来,抓着丰饶的肩膀摇了摇,「告诉我们,到底怎么逃出书中世界!」 丰饶无力地瘫软在地问他:「你们队伍里还有没有人是没碰过笔记本的?」 李当心摇了摇头,「都碰过了。」 「那就永远都出不去了。」丰饶一句话,打消了所有人的幻想。 李当心跌坐在地上,顾不上前额的血迹,陷入了绝望。 瞎子,是对的。 那个时候,他说要留一个人不碰笔记本,为他们这些碰了笔记本的人留一条后路,好让他们找到回来的路。 他是对的! 只是后来猫人甲突然出现,让瞎子误触了笔记本。 「我们被困在这里的这些年,该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如果能出去早出去了。」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李当心不甘心地看向远处。 便利店外,又一栋高楼倒塌了。 那个漆黑的影子伫立在那里,始终在与什么搏斗。 等一下! 为什么她觉得,那个黑影有点眼熟? 「沈笠!那个影子像不像沈笠?」李当心兴奋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其他人。 丰饶也非常惊讶地看向窗外,整个便利店内,只有瞎子安安静静地坐着。 第28页 「是很像!你看你看,那影子一头没睡醒的髮型,跟沈笠一模一样!」 红毛抓住细节一顿分析,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 便利店里的氛围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那团黑影在高楼间横行,灭掉了所有沥青人后,抬头看天。 云层之上的血眼怒不可遏,瞳仁中忽然迸发出无数触手,自天空降下,死死抓住了黑影。 稍稍用力一扯,将沈笠的那团影子撕地四分五裂。 便利店里的众人再次愣住了。 刚开始看,就迎来了结局? 那黑影根本抵抗不了云层上的怪物,甚至可以说是力量悬殊。 影子消散地一干二净。 血眼并没有要放过沈笠的意思。 末日降临。 无数触手继续向下延伸,抓住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在触手末端聚焦。 透过高楼的间隙,能看到触手卷着一个人缓缓抬起。 「那是——沈笠?」李当心觉得自己快紧张致死了。 李一心适时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 丰饶像是早有预料,起初他就不对沈笠抱任何希望,现在也一样。 「我承认,他和一般人相比,是很强,但再强,他也只是个渺小的人类而已,那些存在捏死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丰饶自傲地说道: 「我们手背上的规则血字,都是云层之上的那个存在定下来的,只要遵守规则,活下来不难。」 事已至此,他还在尽力说服这几个派件员加入他们。 他的队伍里急需新鲜血液。 「今晚零点,规则会重置,你们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我们的避难所离这里不远,大家可以先跟我去拿一点必要物资……」 丰饶说了半天,却发现没人理他。 大家都在关注沈笠那边的情况。 触手还在不断收紧。 沈笠平静的被抬到越来越高的地方。 他朝着两边看了看,被举高了,离那个存在更近了,有一种被同化的感觉。 现在的他,可以看到更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 他看到了。 那些森然的高楼,每一扇窗口中,都有一个虚影。 他们都长着同样的样貌,穿着一样的衣服,有的在哭泣,有的捂住脸陷入悲观,有的在奋笔疾书。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他的哭声。 沈笠记住了虚影的模样。 漆黑的发有些凌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皮肤苍白,不修边幅,下颚满是青色的胡茬,眼神悲观而又绝望。 他在挣扎,心有不甘,对这个世界多有怨愤,但更多的,是一种执念。 这一刻,他忽然想通很多事。 沈笠被举到了最高处,正对着那个硕大的血眼,释然般地笑了笑。 「原来你——并不是一个微弱的执念啊。」 他们早就见过了。 眼前的这只血眼,正是他之前逃命时,在高楼里遇到的那个虚影的化身。 他的执念很强,遍布在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最终汇聚在一起,变成了这只怪物。 是他用执念撑起了这座城,也是他的执念,让他化为现在怪物般的模样。 听到沈笠这句话,血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更多的讯息被沈笠收入眼底。 它想拯救的。 它想改变的。 一切都和那本笔记有关。 那只巨眼的瞳仁深处,有如万花筒一般展开,折射着很多晶莹的碎片。 沈笠努力看清那些碎片里的画面: 碎片里记录了一个人的一生。 从哌哌落地,到蹒跚学步,少年背上了书包,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容易。 他总是伤痕累累。 有了朋友,又失去朋友。 有了希望,又失去希望。 最后不可避免地,在最灿烂的年纪,沦落到形销骨立,人人唾弃的可悲境地。 二十二岁,他就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 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合上。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放下钢笔,从书桌旁站起,打着领带,被聚光灯笼罩,衣冠楚楚地站在领奖台上。 「《荒城笔记》已经热销五十万册,您塑造的角色深入人心,请问有什么秘诀吗?」 他左手抓着金灿灿的奖盃,握着话筒的右手推了推眼镜,笑着面向场下的书迷: 「秘诀就是一个字,惨。我把主角的人生塑造地越惨,大家就越容易同情他,我很擅长赚大家同情的眼泪。」 观众席下传来阵阵笑声。 主持人继续追问:「那您会在写作的过程中,爱上自己塑造的角色吗?」 他的视线忽然落到了奖盃上,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也许,会吧。」 「那您会因为爱上自己笔下的某个角色,而为他改写原定的悲惨结局吗?」 成百上千的书迷们,还在等着他回答。 他忽然松开奖盃,「我……我不知道。」 属于他的高光时刻,他期盼已久的荣誉,掉在了地上。 看完了如同万花筒一样的短暂回忆,沈笠心中的疑惑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你是作者留在书里的执念,想改写书中角色的结局?」 沈笠温柔地看着它,「执着是一件好事,但太执着了,反而害人害己。」 第29页 血眼的瞳孔在颤动,好像落下一滴眼泪。 从始至终,它只是一抹执念,它不是作者,甚至连人也不是。 它又能改变什么? 沈笠对着那刺眼的瞳孔略一抬手,像是在安慰它。 「你哭得太久了,该让这座城市静下来了。」 一滴血飞向那只眼。 如果按照自身实力来算,沈笠虽然可以用纵影术消灭沥青人,但面对这样一只血眼,胜算渺茫。 但好在他的血液对付这些东西,有特殊效用。 一滴就足够了。 最开始怪物在天上,沈笠在地上,沈笠就开始思考怎么触碰到它。 它不下来,沈笠就只能逼它下来。 惹恼它,然后等着它把自己高举到如今近在咫尺的距离。 便利店里的众人远远地看到沈笠朝着血眼缓缓抬手,如同神明降下恩赐。 雨停了,无数刺目的光从他身后透过来。 随着那滴殷红的血飞入那只巨眼,一切已成定局。 此起彼伏的爆破声在城市各处迴荡开。 黄毛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街对面的一栋楼忽然炸开。 「砰!」 没有水泥和灰尘。 没有尖叫与哀嚎。 像庆祝节日时在夜空盛放的礼花。 像进球后观众席上迸发的欢唿声。 像生日时躲在门后的朋友诧然拉响飘带拉环。 surprise! 心脏在颤动,脑海中恍恍惚惚想起那些带着兴奋和喜悦的唿喊。 庆祝的纸屑从天而降。 洋洋洒洒,像焰火,像蝴蝶,飘向整个街道。 「砰!」 又有一栋楼炸成漫天纸片。 他们没空去欣赏眼前的盛景。 大家的视线依然紧盯着天空。 沈笠的身体像燃起又坠落的星火,失去了依託后,笔直地向下坠落。 便利店里没人说话。 大家无声地推开门,在一片欢庆的盛大氛围中,在漫天碎纸屑中,找寻着他坠落的方向。 然后朝着那里,飞奔而去。 第15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城市在缓慢消散。 爆破声像交响乐一样悦耳,高耸的建筑如同礼花,炸成漫天纸屑。 天空在下纸屑雨。 轻柔的纸片飘散在高处,静静飘散,转眼就将整个地面覆盖地严严实实。 纸片堆积地越来越多,洋洋洒洒像雪一样落下,掩盖了很多东西。 「大概在这个方向!」李当心飞奔到街角,指着另一个方向,「哥,你去那里找!」 越来越多的纸片落下,转眼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丘。 同行的红毛冲进一座纸片山旁边就开始扒拉,搜寻着沈笠的身影。 社恐人腿部骨折,拄着简易拐杖朝着另一个方向搜寻。 他仔细搜寻着角角落落,终于找到了躺在纸屑山上的沈笠。 他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飞扬的纸屑雨还在下。 他闭着眼睛,唿吸平和。 社恐人一瘸一拐地爬到「山巅」,一边用手帮沈笠挡了挡纸屑雨,一边取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 随着清脆的一声哨响,正在纸山中埋头苦寻的李当心忽然抬起头,冲着红毛道: 「是我哥!他找到了!」 社恐人不喜欢大喊大叫,只能用哨子摇人。 在等人来支援的时候时候,他仰头看了看天。 湛蓝的青空上破了一个口子,更多的纸屑从那里飘散下来。 横亘在云层之中的怪物早已销声匿迹。 雨停了。 「哥!」 耳边传来妹妹的声音,他循声转了下脑袋,眨了一下被日光刺痛的眼。 再次睁开时,周遭的世界一下子暗下来很多。 所有人回归驿站,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和沈笠一起躺在地上。 红毛激动不已,「这就回来了!」 队伍里的人安然无恙,驿站里甚至还多了几个人。 多出来的人是丰饶和他的下属。 很显然他们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从笔记本里出来,回归现实世界。 驿站的二楼有简单的休息室,上下铺的床位。 几个人合力把沈笠搬到了楼上,有人塞枕头,有人盖被子,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他应该是累坏了,我们都出去吧,不要打扰他休息。」 李当心检查门窗后,把这堆人从休息室驱赶出去。 「事情还没结束呢,下楼汇总一下自己知道的信息。」 他们虽然平安从笔记本里回来了,但这一单还没结束。 首先,他们在笔记本里生活了整整两天,笔记本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是同步的。 系统给他们的派件时间是三天,所以他们还剩下24小时完成任务。 李当心把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摆在最中央的桌面上。 笔记本的中央破了一个洞,透过这个洞,隐约能看到一开始空白的页面上,全部都是手写字体。 这是一个重大转变。 从笔记本里逃出来之后,他们现在可以读取笔记本上的内容了。 考虑到瞎子看不到,大家围坐在一起,轮流读出笔记本上的内容,当然,社恐人除外。 李一心只是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静静地听着。 第30页 这场读书会进行了好几个小时。 楼上的沈笠醒了过来。 他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忽然没有来由地问他们: 「抽菸……是一件好事吗?」 红毛一个劲地戳了戳李当心,示意她「大腿」已经醒了,还不赶紧献殷勤?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李当心回想起刚才帮沈笠盖毯子的时候,确实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于是赶紧教育他:「吸菸是不好的行为,你别学!」 一旁的红毛跟着附和,「对对对,吸菸不健康,会缩短寿命。瞎哥,你给他科普一下二手菸的危害!」 沈笠站在原地乖乖听完了他们的科普,转身走进洗手间。 红毛手捧着不同口味的热乎乎的泡面,准备在洗手间门口慰问一下「全村的希望」,可等了又等,却一直没等到他出来。 李当心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的门没有锁死,她这么一敲,忽然就开了。 红毛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沈笠,这次多亏了你嘿嘿嘿……」 不在第一格,也不在第二格,更不在第三格。 红毛笑不出来了。 「艹!人呢?出大事了!大腿没了!全村的希望没了!」 「我刚才没看花眼吧,我确实看到他进来了,怎么忽然没了?不会是被沖走了吧!」 红毛越说越离谱,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在他们眼前忽然消失了? 可他的定位点显示他就在这里! 整个驿站忽然陷入了沈笠消失的恐慌之中。 …… …… 沈笠醒来第一件事,是去洗手间的镜子前查看通道是不是重新打开了。 一试之下,果然被镜子吸了进去。 那轮鲜红的月依然悬挂在夜空之中。 妖兽和怪物的尸体堆积成山,遍地都是血。 他该庆幸自己嗅觉全无,闻不到空气中这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不远处的妖兽还在源源不断的涌来。 在他离开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们还在殊死搏斗。 沈笠有点担心那个人的状况。 大楼底下的陷阱早已被破坏,楼外妖兽的尸体比荒野里更多。 大门也被攻破了,地面上都是凌乱的人类脚印和妖兽脚印。 沈笠用纵影术暂时引开了围在楼外的妖兽后,迅速上到五楼。 在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他看到了叶鸣廊浑身是血地在和一只长了两个脑袋的妖兽搏斗。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浑身上下到处是伤。 在他身后,是奄奄一息的那几位被他称作时「家人」的存在。 叶鸣廊狠狠的将利刃插入妖兽的心脏后,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你怎么……」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像是有些释然的样子,擦了擦飞溅到脸颊的血迹后,对他展露出笑脸。 沈笠一步步地朝他靠近,有些担忧的看向他身后横躺着的伤员。 粗略一看,个个都是致命伤,有的甚至失去一条手臂,惨不忍睹。 而此刻的叶鸣廊也是强弩之末,需要靠在走廊一侧的墙面上,才能勉强站稳。 他又摸出一支烟点燃,漠然地吸了一口,缓缓滑坐在地上,看向沈笠。 「我发现你这人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很乖,其实有点叛逆,越不让你来,你越要来?」 沈笠听他说话时戏嚯又刻薄的语气,不像是个重伤在身的人。 可事实却是:他的腹部有一道很深的抓伤,失血过多命不久矣。 「你还能站起来吗?」沈笠问他。 叶鸣廊把烟叼进嘴里,双手撑着墙面试图站起来。 站到一半,身体一歪,直接歪倒在沈笠身上。 沈笠下意识伸手去搀扶他。 叶鸣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落在沈笠身上,以他为支点,算是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他开始笑了起来。 沈笠跟他靠地太近了,与他紧贴的胸腔,感受到了他笑起来时传递而来的微微震动。 叶鸣廊:「你扶着我,我就能。」 沈笠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搀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把叶鸣廊叼在嘴里的烟抽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沈笠木木地说:「他们说抽菸不好,会缩短寿命。」 叶鸣廊愣住了。 然后又开始笑。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随便乱跑到别人的世界里来,也会缩短寿命?」 叶鸣廊一笑,伤口里的血流失地更快了。 他的脑袋一歪,面色苍白地靠在了沈笠的颈侧,「你知道电视剧里的那种反派么,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种。」 沈笠:「我没看过电视剧,我生活的地方,和你们这里不太一样。」 那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叶鸣廊本来可以这么问,但考虑到他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可能下一秒就要昏厥。 趁着还清醒,捡重点的说。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让你走你偏要来,那今晚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他发起一个邀约,略带温热的气息扑向沈笠的耳畔。 沈笠觉得耳朵有点痒,浑身上下不自在。 第31页 「魍魉匣在哪儿?」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可不想死。 叶鸣廊:「怎么?不想死,要帮我派件?」 叶鸣廊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诚实地给他指路。 沈笠嗯了一声。 「我想试试。」 没有时间限制,把魍魉匣送上六楼楼顶。 他闻不到味道是一大优势。 唯一的阻碍是聚集在楼外的妖兽。 叶鸣廊看着沈笠的表情,觉得他有点不切实际,盲目天真乐观。 在沈笠来之前,他们不是没做过挣扎。 「这条走廊,是走不到头的。」叶鸣廊提醒他。 「通往六楼的楼梯是随机出现的,它可能出现在前面十米处,也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 在他接手这一单之前,前面的失败次数也是以万为单位。 从窗户外侧和破坏楼层的运送方式被禁止。 唯一被允许的方法是一直往前走,直到找到通往上一侧的楼梯。 楼梯一旦被找到,就会固定下来,不会消失。 从一楼到五楼的楼梯,他们找了整整半年。 这次的派送确实没有时间限制,但血月降临时的妖兽,不会让他们活过今晚。 沈笠试着搬动魍魉匣,发现匣身底部为了方便运送,已经装好了万向轮。 叶鸣廊的伤口疼得狠,没有沈笠的支撑,他再次靠着墙瘫坐下来,咽下了口中的甜腥。 「我就不跟过去了,我有点困了,先睡一会儿,记叫醒我,要是叫不醒我,就算了……」 第16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沈笠知道睡着意味着什么。 一旦他闭上眼,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他有些执拗地把叶鸣廊扶起来,干脆让他坐在了魍魉匣上。 「我不会叫醒你,所以你别睡。」 沈笠把叶鸣廊守护至今的「家人」藏好,让叶鸣廊坐着,他就站在后面,推着匣子和他往前走。 血月出现的副作用,让原本笔直到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变得歪歪扭扭。 为了让叶鸣廊别闭上眼,沈笠只能不停地跟他说话。 「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叶鸣廊。」 「我叫沈笠。」 「你别睡,跟我说说你们这半年,是怎么过的吧。」 「重伤在身,说话费劲。」 叶鸣廊两句话把天聊死了。 于是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笠推着魍魉匣上的叶鸣廊往前走了很久,一侧的窗外,沈笠看到自己高耸的影子被妖兽们撕碎。 沈笠看向自己的脚下,每次影子被撕碎,他也能感受到疼痛,脚下的影子回归之后变得更淡了。 但是如果外面没有他的影子牵制,那些妖兽就会出现在他们身后。 所以沈笠只能暂时停下脚步,打开一侧的窗,再次操纵自己的影子出去拖延时间。 现在,他的脚下空空,属于他的影子一点也没有了。 叶鸣廊微微偏头,看见他熟练地从食指指腹中央剔出一滴血,洒进一团灰影,然后那团灰影就自己爬窗翻了出去。 摇摇晃晃的样子看上去比他还虚弱,看起来很勉强。 不想说话的叶鸣廊开口了:「这什么东西?」 「我的影子,用的次数越多就越就越弱,它这个样子大概只能再支撑几分钟。」 叶鸣廊觉得自己有点迴光返照,「你能操纵影子?那我的影子也交给你操纵行不行?」 沈笠:「不行,我只能操纵自己的影子。」 如果放在以前,他倒是可以一试。 但现在他被身体里的强大封印禁锢住了,只能操纵自己的影子,而且现在他操纵的影子和他一样弱。 回想起这傢伙的血,还有他操纵影子的手段,叶鸣廊断定这傢伙大有来头,于是开始试探他: 「你在天墟榜上位排第几?」 他觉得以沈笠的手段怎么着也能混到天墟上位。 沈笠木然地说:「不知道。」 提起天墟榜,沈笠难免回想起那次李当心提起的上位榜首第一人,名字似乎也叫叶鸣廊? 叶鸣廊虽然对这个答案感到诧异,但仔细想也不是不可能。 「你第一次派件?」 沈笠嗯了一声。 这就对了。 他应该是被魍魉快递封存起来的那批人,最近刚刚解封,开始派送第一单。 起点有点晚。 「没关系,以你的本事,迟早能爬到天墟上位。」 魍魉快递创立了天墟榜单制度和积分兑换制度,榜单上的排名越靠上,兑换东西时所花费的积分也就越少。 沈笠对天墟榜没什么兴趣。 就在刚才,他感应到自己的影子再次被撕碎了,外面的妖兽马上就要追上来。 沈笠不由地加快速度往前推,速度越来越快。 叶鸣廊被沈笠推着往前走,只觉得耳边的风唿唿在吹,身体也有点不稳。 魍魉匣中馥郁的气息萦绕在四周,那股味道加重了他的飢饿感。 如果不是身受重伤行动受限,他现在大概已经支撑不住,打开匣子,把那团散发着馥郁气息的东西塞进嘴里了吧。 想到这里,叶鸣廊看向沈笠。 他是怎么忍住的? 第32页 叶鸣廊撑起半边身体:「你闻不到这股香味吗?」 沈笠随口一答:「之前我用符术借走了我自己的嗅觉和味觉三天。」 叶鸣廊啧了一声:「符术?你到底会几种本事?」 沈笠:「符术,纵影,御血,目前只试过这些,其他的没试过,估计也能用出几个,会的不多。」 叶鸣廊:「……」 这叫不多? 他不知道,沈笠现在的本事,跟以前比起来,确实会的不多。 此刻,楼层的地面开始震动起来,沈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兽类的眼睛。 它们的身体还隐没在黑暗之中,但那些窥伺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真正的危险来了。 好在叶鸣廊的那些队友都被他安置在一旁的房间里了。 比起将死之人,魍魉匣里的东西对它们的吸引力更大。 「跑!」 叶鸣廊提醒沈笠。 身后的走廊内短时间涌入了大量妖兽,外墙都被挤压地有些变形。 但这栋楼似乎有生命力一般,走廊愣是以变形开裂的样子支撑住了。 妖兽们前赴后继往前沖的同时,也因为互相之间的碰撞而行动受限。 沈笠推着魍魉匣跑了大概半分钟,就已经筋疲力竭了。 他本身就瘦弱,体力一向不行,跑不了几步就开始喘气。 叶鸣廊有点无语。 「你平常不锻鍊?这几步喘成这样?要不然我下来,你坐上去,我推着你跑?」 沈笠忙着喘气,没时间搭理他。 不过是慢了几步,身后的妖兽就追上来一大截。 地面因为兽群奔跑而隆隆作响,跟地震似的。 有几只已经近在眼前,对着他们探出血盆大口。 叶鸣廊咬牙半跪在魍魉匣上,让沈笠换个方向去前面拉着魍魉匣跑,自己则是稳住重心利落挥刀,干掉追上来的几只妖兽。 「再快一点!」 这是一场找不到终点的赛跑。 他们除了往前,已经没有退路。 走廊外墙膨胀成随时都会炸裂的模样,沈笠一边跑一边在黑暗中寻找。 通往六楼的楼梯口究竟在哪里? 跑着跑着,沈笠忽然发现前面分出了一条岔路。 根本来不及思考选左还是选右,沈笠随便进了一条岔路,却发现摆在眼前的是更多的岔路。 这能是走廊? 这根本就是迷宫! 沈笠有点懵,「这正常吗?」 叶鸣廊紧盯着他们身后,幸好突然出现的分叉口让他们甩掉了部分妖兽。 「正常,大楼受血月影响,空间发生扭曲错位,有时候重力也会发生改变,继续绕,别停下。」 如果走廊刚才没分叉,他们早就被追上了。 刚才一番打斗再次牵扯到伤口,叶鸣廊一手撑着身底下的魍魉匣,一手捂住伤口转向前方。 沈笠带着他在漆黑的走廊里绕来绕去,体力不支步伐放缓。 「有一只追上来了,当心!」 叶鸣廊现在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所以追上来的这一只,需要沈笠自己处理。 两个人干脆停了下来。 迷宫一样的走廊让绝大多数的妖兽跟丢了他们,但有那么一只还是准确地跟了上来。 沈笠紧盯着那个拐角! 出现了!那是一只一人高的狐狸,雪白的毛色上夹杂着血液的红。 这只狐狸看向他们的眼神太过诡异,根本不像是兽类,更像是会思考会说话的人类眼神! 怎么又是狐狸? 之前在高楼外,他们就处理了很多狐狸,外面的妖兽数量也都是狐狸居多,血月这三天他们是跟狐狸槓上了? 这只狐狸的眼神非常兇狠,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什么,突然朝着魍魉匣袭来。 等到狐狸扑过来,离沈笠近了,他才看清狐狸叼在嘴里的东西是他的影子碎片。 原来他的影子是被它撕碎的。 原本应该在沈笠脚下乖乖待着的影子被撕成碎块状态,黑黑的扁扁的,挂在狐狸嘴边上。 影子和沈笠之间还有微弱的联繫,像被风吹动似的,拉扯着往沈笠这里飘。 狐狸张开嘴,锋利的牙齿露在外面,一口就能咬下沈笠的脑袋,但他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 叶鸣廊虚弱地趴在魍魉匣上,想要帮助他,用尽全身力气,只能艰难地抬了一下手,指腹擦着狐狸肚子上的软毛抓了一把,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可就在狐狸张嘴的瞬间,沈笠飞快地抬手从它的嘴巴里召回了自己的碎影子。 叶鸣廊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很小,他听不清。 然后他就看到那两片破碎的影子忽然间化为两个黑影,推着假的魍魉匣,像两片黑色垃圾袋似的,脚步虚浮地朝着另一条岔路扭了过去。 这也太假了! 但偏偏骗过了狐狸! 那只狐狸竟然完全忽视他们的存在,跃过他们的头顶追了上去。 回过神来的叶鸣廊看着那两片扭来扭去的垃圾袋背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现在,第三片黑色垃圾袋似的影子正平摊在沈笠的手掌上挣扎着做了个仰卧起坐。 「没时间了。」沈笠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薄汗。 第33页 他握紧自己的影子,将它撕地粉碎。 每撕一次,他的灵魂也遭受着同样的痛苦,整个人看上去和碎影子一样虚弱。 沈笠把撕碎的影子洒在地上,对它们说:「找到通往六楼的楼梯口。」 说完,就骤然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几片碎影子沿着墙根一熘烟散去。 现在的沈笠看上去比叶鸣廊还要虚弱。 「喂,沈笠!」 「我不会叫醒你,所以你别睡!」 「沈笠!」 面色苍白的少年并没有回应他。 叶鸣廊稍稍挪动身体,整个人就从魍魉匣上滚落下来。 他趴在地上,努力向他的脸颊方向探出手。 沈笠已经没有唿吸了…… 第17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叶鸣廊匍匐在地,银白的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 「居然这样就这么死了……」 刚才沈笠推着他在长廊上奔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又燃起了希望。 他又有点想抽菸了。 沈笠的死并没有让叶鸣廊觉得难过。 他努力翻了个身,从匍匐的状态转变成仰躺在地,艰难的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在找打火机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片黑黑的东西从手背上滑了过去,速度很快。 说不清是像海苔还是像海带。 那东西钻到沈笠的脚下就不见了,刚刚还唿吸全无的沈笠忽然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叶鸣廊:「???」 沈笠刚一回魂,就十分自然地把他塞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抽出来丢在一旁,然后又把他架到了魍魉匣上,赶时间似的说了句:「找到楼梯了。」 说完就推着他开启了飞奔模式。 叶鸣廊扒拉着魍魉匣,一个劲儿的看他脚下。 沈笠的影子确实回来了,但很淡很淡。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邪门?」 「没有。」 「那我来说,你很邪门!」 沈笠现在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认路上,刚才他的影子沿着墙角在短时间内几乎走遍了每条岔路才找到了楼梯口。 现在影子回到他身上,他开始回忆到底往哪里走。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没唿吸了?」叶鸣廊问他。 沈笠推着他在迷宫走廊里拐来拐去,语调平平地回答道:「纵影过渡,影子全部用完之后完全消失,是会这样的,下次我注意一下。」 还有下次? 叶鸣廊现在一点想死的困意都没有了。 沈笠这个人,身上似乎藏着无数谜团。 让人忍不住解开了一个,又想解开第二个。 「那影子全部用完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会,只要多晒晒太阳就能恢復。」 沈笠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开始走回头路,然后在迷宫里反覆打转。 叶鸣廊:「不是说找到通往六楼的楼梯口了?你已经在这个地方已经转了三圈了。」 沈笠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刚才走错方向了,其实是这个方向,这次不会走错了。」 叶鸣廊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刚才也是这个方向!」 沈笠刚想解释写什么,嘴就被叶鸣廊捂住了。 「别说话。」 因为身体虚弱,他捂着沈笠嘴巴的那只手立刻就放下了,耷拉在他的左肩上。 下巴则是靠在沈笠的右肩上。 生死攸关的时刻,没人去计较这种半拥抱式的肢体接触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沈笠第一时间接收到了叶鸣廊的肢体讯息,又看到他耷拉在他胸前的那只手朝上指了指。 沈笠自然而然地仰头朝上看。 因为空间错位和重力变化,走廊迷宫竟然像镜面似的,分裂成两个。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沈笠和叶鸣廊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大楼的天花板上。 明明是倒立着,却没有半点大头朝下脑袋充血的感觉。 此刻在他们下方的另一个镜像迷宫里,妖兽们正站在那里嗅来嗅去,寻找他们的踪迹。 只可惜妖兽们永远是凭藉本能在地面上寻找,很少有抬头的意识。 应该是短时间内大量妖兽的涌入,原本笔直的走廊几近崩坏。 大楼为了自保,分裂出镜像迷宫,将妖兽们分流处理,这才避免自己被破坏。 大楼的自保举动误打误撞,反而让他们受益了。 等到底下的妖兽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叶鸣廊这才小声在沈笠耳边说: 「既然迷宫是镜像的,那你指一下出口的位置。」 沈笠朝着镜像的另一个迷宫走廊看了一眼,回忆起出口的位置,「大概在那里。」 知道了出口的位置,他就能根据迷宫镜像的规则,判断出他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现在开始你听我的,我让你往左你就往左,让你向右你就向右。」 叶鸣廊说话的声音很小,近乎是在沈笠的耳边低语呢喃。 沈笠乖巧地点了点头。 「现在往右。」 「再往右,然后朝左。」 …… …… 两个人互相配合。 坐在魍魉匣上的叶鸣廊指路,沈笠则是推着魍魉匣前进。 第34页 没过多久,竟然真的找到通往六楼的楼梯口。 都到这里了,叶鸣廊觉得,就算自己马上要死,也得咬咬牙再支撑一下。 要是能完成派件任务,只要不是完全死亡,完成任务的瞬间,派件员们所受伤都会恢復。 「现在,上楼。」 他从魍魉匣上下来,想要帮忙把巨大的匣子搬上六楼。 可匣子太大太笨重了,万向轮在楼梯间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一用力,点点血迹落在地上。 沈笠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提议道: 「匣子太重了,我们两个根本搬不上去,我觉得我们应该打开匣子,单单搬运匣子里的东西会轻松很多。」 沈笠的这个提议,多多少少有点大逆不道。 魍魉匣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封印匣中之物,打开匣子就意味着封印完全解除。 接下来他们可能会遇到更可怕的事情。 该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叶鸣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从没在沈笠的严重看到畏惧。 打开魍魉匣这样严重违背规则警告的事情,他居然毫无惧色地说了出来。 所以现在,他打算相信他一次。 叶鸣廊靠在楼道的墙面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决定和他赌一把。 「拆。」 魍魉匣上的封条被撕下。 沈笠打开匣盖,里面居然还有个匣子,匣子上依然有封条。 再撕开,再打开,里面居然还是个匣子。 派件三年,叶鸣廊第一次见到这么慎重的封印形式。 原本里面只是个很小的东西,但是魍魉匣一层套着一层,跟俄罗斯套娃似的,反覆封印,似乎验证了这里面是极其危险,极其重要的东西。 沈笠就这么一层一层地拆下去,打开了最后一个匣盖。 空气中馥郁的香味随着封印一层一层地解开,浓郁到呛人的地步。 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让人短暂地忘记了所有痛苦,只剩下空洞的胃袋和无止尽的飢饿。 闻到香味,刚才还得靠着墙勉强站起来的叶鸣廊竟然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走到了沈笠身边,先沈笠一步,伸手去拿魍魉匣里的东西。 好饿。 好香。 他有点丧失理智了。 最后一层匣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原来耗费了无数人的性命派送的东西,是一颗心脏。 多么温暖的一颗心脏啊。 让人忍不住想要吞掉它。 就在叶鸣廊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手腕被沈笠抓住了。 沈笠一改往常毫无波澜的表情,第一次在他面前显得慎重而又紧张。 「别碰。」 叶鸣廊短暂被他打断,瞬间恢復了理智。 「我来。」 他看见沈笠慎之又慎地捧起那颗心脏,然后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 平地里忽然掀起一阵风,吹开他盖在眼帘的黑髮。 这一刻的沈笠,看上去神圣而又庄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皮肤太过苍白,让他产生错觉。 他觉得沈笠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片刻后,沈笠睁开眼睛,非常严肃地说:「这颗心脏需要立刻被送到封印地,它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说完,他就捧着这颗心脏跑上了楼。 不妙不妙,大事不妙。 沈笠沖向六楼后,隐约看到楼层地面上布满了金色的图腾。 他继续一路向上,来到六楼楼顶。 果然,在这片完全开阔的楼顶上,在这颗心脏派送路线上的终点站,有一个非常强力的封印。 封印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完全封存这颗心脏。 现在,他只要把心脏放到封印中心。 目的地近在眼前。 周遭却骤然变得昏暗起来。 悬挂在天空的血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云层。 高楼四周,几颗巨大的狐狸脑袋探了出来,瞬间包围这栋楼。 这几只狐狸的体型巨大,它们围绕着高楼,蹲坐在外侧。 一共六只,和之前追逐他们的狐狸,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它们低下高昂的脑袋,俯视着楼顶的沈笠,像是即将对他进行一场审判。 巨大的压迫感随着它们的视线朝着沈笠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它们想要那颗心脏! 它们不想让那颗心脏被封印! 沈笠顶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坚定地朝着封印地一步步靠近。 那颗心脏被沈笠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而狐狸们的爪牙对沈笠来说太过庞大。 只要它们挥爪,沈笠就是一滩肉泥。 但它们显然不想伤害那颗心脏,所以只能把爪牙伸向牢固的封印。 狐狸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其中一只狐狸忽然张嘴撕咬起封印来。 飘荡在半空中的金色符文骤然亮了一下。 那只庞大到令人畏惧的狐狸瞬间身首分离。 沈笠忽然站定了。 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某个古老而睿智的灵魂消散了。 他呆呆地看向那个方向,失去头颅的狐狸身体倒下时,地面都在震颤。 它的躯体石化,化为了一座山。 第35页 天空降下一场血雨。 「不要!」 第18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叶鸣廊赶到楼顶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沈笠站在血雨中痛苦的嘶喊着:「不要!」 他见惯了他平静,自信,面无波澜的样子。 所以从没想过这样的人会崩溃,会嘶喊,仿佛遭受了什么难以承受的致命打击。 狐狸们并没有因为沈笠的嘶喊而停止破坏封印。 它们一个接一个义无反顾地撕扯着封印,然后被强大的封印反噬到身首分离。 血色的雨水越下越大。 古老而又充满智慧的灵魂一个个离去。 沈笠只觉得锥心刺骨地疼。 他能感受到,这颗心脏来自于一个强大的存在。 所有妖兽都想争抢它。 可是为什么,你们已经很强大了,为什么还要争抢它,想要自己变得更强大? 他不理解! 这些狐狸,每一只都充满智慧,古老而强大,在各自的领地生存了数千年。 可现在,它们居然为了破坏封印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血月落下的时候,它们将无法在这个世界活动。 所以只能在太阳升起前最后的黑暗里殊死一搏。 五只狐狸近乎自杀式的撕扯,终于让固若金汤的封印陷落一角,继而引发的连锁效应让漂浮在半空的金色纹路一个接一个黯淡下去。 最终,封印还是失效了。 任务失败。 叶鸣廊的心脏也被迟来的钝痛袭击。 他知道任务失败意味着什么。 早雾,钱识,褚宴,这些陪伴在他身边多年,信任无比的伙伴,都将死去。 连同他自己,一直以来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天墟上位最顶端的几个名字,都将在今夜陷落。 第六只狐狸自上而下凝视着沈笠。 没有了封印的威胁,这颗心脏迟早归它。 沈笠捧着那颗在他手掌上跳动的心脏,抬起头,也同样凝视着它。 「你已经很强大了,不该贪图原本就不属于你的力量。」 「你的野兽之躯没办法承受这颗心脏,我知道即便我劝你放弃,你也不会放弃的,是么?」 第六只狐狸点了点头,它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同伴的死亡为它争取了这次机会,即便它想要退缩,可看到身旁同伴的躯体,它又怎么能退缩。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你试试吧。」 沈笠手捧着这颗心脏,送到了最后一只狐狸面前。 狐狸低下头,舌尖一卷,将这颗小小的心脏吞进了腹中。 它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起来,而沈笠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他跌坐在地上,阴郁地低着头。 他还是不明白,这所谓的「力量」,为什么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抛弃性命也要去尝试。 狐狸开始嘶吼。 吞噬而下的心脏开始起到作用,膨胀的力量改变了它的毛色。 从雪白,到鲜红。 最后撑开了它的皮毛,将那张脸变成狰狞无比的模样。 野兽之躯由内瓦解。 巨大的躯体轰然倒下,正如沈笠所说,它的身体承受不了这颗心脏。 小小的一颗心脏从狐狸胸口被撕裂的伤口处滚落,随着朝阳升腾而起。 地平线尽头出现一道光。 天幕之上闪出一片淡蓝色的电子荧幕。 「当前派送任务失败。」 「包裹即将被回收。」 「10,9,8,7,6……」 在逐渐升腾而起的朝阳中,叶鸣廊的视线越来越模煳。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沈笠捧起那颗心脏,转身看像他…… 脑袋昏昏沉沉,他听到沈笠好像在跟他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他听不太清: 「任务……封印这颗心脏的话……」 「我的身体里也有很强大……印……」 然后他转回身低下头,好像在吞噬着什么。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就错过了太多。 耳边突兀地响起清晰的播报声: 「恭喜您!当前派送任务成功!」 有人在晃他的身体。 他的眼皮掀起又合上,朦胧中看到那张脸。 沈笠捧着他的脸颊关切地问他没事吧,他想说话,但没力气说。 他们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 近到他能看清他的嘴角。 那里红红的,有一团血腥的污迹。 大概是沈笠此刻的眼神看上去脆弱又悲怆,让他忍不住抬手摸摸头的头安慰了他一下。 那只手缓缓下滑,最后落在他的脸颊上,拇指指腹艰难地在他的嘴角擦了一下。 …… …… 驿站里的人都快急疯了。 无论他们怎么检查,手臂上的定位都显示沈笠就在这里,但问题是他们根本找不到他! 「人丢了就丢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研究笔记本,完成派件吗?」 丰饶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急成这样。 在派件任务中丢失一两个队友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比起这些,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不能!」李当心说道。 另几个和丰饶一起从笔记本里活着回来的派件员都站在丰饶那边,一个两个轮流挖苦他们: 第36页 「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这年头派件员和派件员之间的感情都这么深了吗?丢了一个就跟丢了孩子似的!」 剩下人附和着哈哈笑了起来。 丰饶这一队人数不多,只有四个人,但看上去都不好惹。 李当心觉得小小的驿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这些人上来就抱团,明显就把他们几个孤立了。 这些人仗着自己在笔记本里生活的时间长,几乎把笔记本占为己有。 瞎子沉默不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红毛说了一句我也想看,直接被瞪了回来,红毛这暴脾气,肯定免不了要动手的。 只是沈笠突然从洗手间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才算是缓解了驿站内的紧张感。 「你到底是去哪儿了!怎么全身都是血!受伤了?你知道吗,飒姐居然让我们拿着马桶搋子把每个马桶都找了一遍!」 红毛把堵在鼻孔的两团纸巾取了出来,回头对飒姐道:「让你哥别找了,出来吧。」 李当心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遗憾地摇了摇头。 驿站里人多了,而且又都是不熟悉的,她哥超级社恐,缩在小隔间里不肯出来,又自闭了。 丰饶队伍里一个叫王斌的大块头啐了一口,「都是些什么怪咖!」 丰饶赶紧出来打圆场,「既然平安回来了,我们也就不问过太多了,剩下的派件时间可不多了。」 大约是琢磨出沈笠可用,丰饶的态度和刚才相比缓和了不少。 「那咱们继续把知道的信息都分享出来,都是一跟绳上的蚂蚱,这个时候可不能藏着掖着。」 沈笠对自己忽然失踪的事闭口不谈,洗了个澡后回到一楼驿站大厅。 丰饶让了一个座,对着沈笠招手让他坐下。 李当心和黄毛不愿意让沈笠和他挨着,坐在两边把沈笠和那帮凶神恶煞的隔开了。 「卧艹!」 沈笠刚一坐下,就听到丰饶队伍里的刀疤脸指着电子屏幕说了声脏话。 「快!都来看看!」 一大堆人乌泱泱地围到电子荧幕旁。 「上位这几个刚才忽然涨了好多积分!」 「应该是派件任务成功了吧。」 淡蓝的荧幕上,几个人的名字不断地跳动着。 上位第一:叶鸣廊 999999 上位第二:钱识999999 上位第三:褚宴999999 上位第四:早雾999999 【检测到以上几位派件员积分正在溢出】 【云墟榜天位已开启】 然后这四个名字齐刷刷从云墟上位消失了。 在上位之上,居然开启了新的一卷【天】位榜单。 红毛想点开【天】位榜单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来头。 【天位榜单关乎魍魉快递的运行与发展,涉及公司大量机密,您无权查看】 全球各地魍魉快递系统陆陆续续开始播报【天】位榜单开启的讯息。 有人说进到天位不还是得派件。 也有人说,进入天位的人应该可以接触到魍魉快递的机密,参与到派件管理中,不需要亲自派件。 一时间,流言飞起。 他们在那里探讨的天位榜单,沈笠依然不感兴趣。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翻看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原来这是《荒城笔记》的手写稿。 究竟是什么样的悲惨情节,让作者在书里留下了这么重的执念? 第一页:《荒城笔记》 作者:蓝城 如果有一天,成为畅销书作家该有多好。 第二页是初期乱七八糟的人设构思,大纲简介,看上去有些凌乱,笔迹的颜色也有差异。 这本书分上中下三个阶段。 沈笠没有细读,只是通过大纲分别了解了每个阶段。 总的来说,可以概括为:主角壬癸的悲惨一生。 书末的结局写了壬癸之死。 涂涂改改,然后是作者蓝城日记式的一段文字: 和编辑确认了好几次壬癸的结局,我有些心软。 但编辑说,壬癸之死是赚人眼泪的大好时机,提升整本书的记忆点。 只有他死,整本书的主题才能升华。 所以壬癸一定要死。 我很难过,因为壬癸是我最爱的角色。 后面继续涂涂改改,换了蓝色的原子笔笔迹: 我做了一个很长梦,梦见我无数次地穿越到自己的书里,想要拯救必死的壬癸,可是都失败了。 再往后翻,内页上的字迹开始凌乱: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无数次的穿越,壬癸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很聪明,我早该想到的。 壬癸入侵了现实世界! 他毁掉了整个世界!是我的错!!!死了很多人! 【壬癸囚禁了我】 【壬癸失控了】 【它——是怪物】 【它来了】 第19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驿站内,【天】位榜单开启的风波逐渐平息,大家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派件上。 沈笠把自己之前在血眼里看到的片段都说了出来。 在汇总了所有信息之后,李当心开始总结。 《荒城笔记》的作者蓝城为了迎合读者,刻意塑造了一个从小到大都很惨的角色:壬癸。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蓝城对壬癸产生了感情,但为了成为「畅销书作家」,蓝城还是让壬癸以悲剧收尾。 第37页 「因为对壬癸这个角色的喜爱,他穿进了自己书里,想要拯救壬癸为自己赎罪。但蓝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事实上,这场梦是真实发生的事!」 飒姐分析地头头是道:「因为作者蓝城,导致书中世界的壬癸察觉到了真相,并通过某种方法,入侵到了现实世界,从而导致了这个世界的毁灭。」 丰饶研究过笔记本后,合上最后一页。 「所以你们觉得,这本手稿的收件人是谁?」 「是蓝城。」瞎子说道。 「我也觉得是蓝城。」红毛把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指了指上面没写完的半行字。 【如果可以重来】 「这本书就是蓝城写的,有没有可能蓝城说的重来,就是重写《荒城笔记》?」 红毛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很明显,只有作者才能重新改写自己的手稿。」 王斌看了一眼门外,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你们怎么知道蓝城还活着,万一蓝城死了呢?」 毕竟这座城市都这样了,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人在城里见过活物。 这时候,沉默了很久的沈笠忽然开口: 「壬癸毁灭了世界,只留下了这座城,我觉得壬癸对蓝城也是有感情的。」 「对对对!」李当心跟着附和。 「壬癸如果恨他的话,一定会先杀了他,可是笔记后面写的是他被壬癸囚禁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只要找到蓝城就行了!」 整理线索过后,大家已经有了新方向:找到收件人蓝城! 「如果你们是壬癸的话,你们会把他囚禁在哪里?」 「肯定是跟书里相关的地点,而且是壬癸比较熟悉的地方!」红毛答道。 「壬癸住在哪儿来着?」 「小说里,壬癸有三个家,第一个是他父母住过的家,第二个是父母去世后住的姑妈家,第三个是壬癸打工租的地方。」 蓝城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这个小镇参照的就是自己家乡的小镇,所以书里的位置和现实里的地方都是一样的,这三个地方在书里都有明确标註。 事不宜迟,他们打算兵分三路。 丰饶小队去祖宅,飒姐社恐人和瞎子去出租屋,沈笠和红毛去姑妈家。 至于笔记本,放在驿站里肯定不行,丰饶提议由他来保管。 因为他们这一队有四个人,人数更多更稳妥。 因为这件事红毛差点忍不住又要跟他动手,但被李当心拉住了。 对方队伍里四个人,个个凶神恶煞,起冲突的话吃亏的一定是他们自己。 出租屋小队带上手电整装待发。 出了驿站大门,雾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让人难以分清方向。 最后还得是瞎子带路! 社恐人拄着拐畏畏缩缩地走在最后面,毫无存在感。 瞎子无语地吐槽: 「我们这一队人,看似是三个,其实是两个,能用的只有我一个。」 旁边跟他们走同样方向的红毛自豪地说: 「我们这一队人,看似是两个,实际上是一个,而我只是大佬的腿部挂件。」 飒姐嗤之以鼻地骂了句:「瞧瞧你那副嘴脸!」 其实分组的时候她也想跟沈笠一组,但是碍于想跟他一组的人有点多,最后只能抽籤决定。 结果老天不长眼,居然抽到了红毛。 两队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考虑到沈笠是个路痴,腿部挂件红毛扛起了带路的重担。 这座城市里的雾太大了,没走多久,连头髮都变得湿漉漉的。 如果不是左手烙印在皮肤上的地图,红毛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因为在茫茫大雾里,什么也看不到。 从刚才开始,红毛就有点一惊一乍。 他总觉得背上发毛,打着手电往四周照了照,一个模煳的人影从雾里一闪而过。 「谁!」 红毛炸毛了,扒拉着沈笠不肯松手。 「那儿有人!」红毛指着一个方向。 沈笠平静地朝那个地方照了一下。 浓雾里先露出的,是一双发绿的眼,一个人影朝着沈笠扑了过来。 「喵!」 红毛差点被吓死,咀嚼口香糖的速度不由地加快: 「猫人甲?他怎么还没恢復?」 沈笠蹲在原地摸了摸猫人甲的脑袋。 猫人甲十分享受地发出「唿噜」声。 一旁的红毛不淡定了。 「大佬,别摸了……」 红毛的下句话带着哭腔,「我们……被包围了……」 沈笠没有察觉到不好的气息。 他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大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许多白茫茫的人影。 人影围绕着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有风的时候身影会散去,没风的时候,又会再次凝聚在一起。 「这些是什么?」 「痛苦的灵魂。」 「碰到了的话,会怎么样?」红毛髮问。 沈笠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最好不要碰到。」 猫人甲舔了舔沈笠的手,以人类的身躯轻巧地越过栏杆,走了两步之后停在原地等他,用眼神示意他跟上来。 他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这座城市里,一只猫占据了一个人类的身躯,谁也不知道猫人甲究竟在想什么。 第38页 红毛嚼着口香糖跟上去的时候脚下一绊,偏偏不长眼地朝着一个白茫茫的灵魂扑了过去。 红毛隔空骂了一句,感觉自己的脑袋钻进了那团灵魂的肚子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 浑身上下冷冰冰的,红毛感觉自己被附身了,尽管他依然保持清醒,但身体已经不受他控制。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恐惧充斥着大脑。 他抬手想扇自己一耳光,把自己打醒,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竟然做了美甲! 这双手细皮嫩肉,根本不是他的手! 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长长的捲髮垂在双肩膀,此刻正被什么东西逼迫着连连后退。 「不要过来!」 女人带着哭腔哀求,视线时而落在脚下,时而转向身后,最后定格在正前方。 一个头套麻袋的高大男人手中拿着一把消防斧,正在不断朝她逼近。 「别杀我!」 可惜她的哀求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不断后退着,直到穿着高跟鞋的左脚扭了一下,整个人后仰着跌入身后的湖水中。 红毛全程以女人的视角经歷一切。 在落水的时候,红毛还小庆幸了一下,幸好是摔水里了,不然就要被眼前这个变态杀人狂谋杀。 可随之而来的窒息感,让他再也无法承受。 水流涌进鼻腔,充斥着他的肺部。 水很深,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不会游泳,难逃溺死的命运。 红毛恢復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跟着那个女人死过一次了。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 现在,红毛终于明白沈笠说的「尽量不要碰到」是什么意思了。 一旦触碰到那些灵魂,就会强制体验一遍对方是怎么死的。 虽然对他的□□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但绝对是精神折磨! 经此一劫,红毛走路的时候格外小心,他发现猫人甲给他们带的路,正好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书中角色壬癸住过的出租屋。 穿过各种逼仄又骯脏的小巷子,迷宫似的拐来拐去。 这里渐渐远离了大城市的繁华,位于这座城市的边缘,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棚屋。 蓝色脆钢板搭建的简陋小屋,到了冬天四面漏风。 壬癸从姑妈家搬出来之后,竟然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棚户区被臭水沟围绕,红毛捂着鼻子站在屋外。 「我要是壬癸我也要造反,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作者大笔一挥,主角就要在这种环境里挣扎求生。 属于壬癸的小屋在现实世界中被还原。 门上根本不需要落锁,因为门本身就是坏的,轻轻一推,就向内倒了下去,扬起遍地灰尘,呛地红毛咳嗽了两声。 臭水沟的味道混合着屋子里霉变的味道,让人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秒。 进门左手边是老式的电灯开关,屋子不大,一眼看到头,一盏昏暗的旧灯泡就能照亮这里。 开了灯,最醒目的,就是挂在屋嵴的上吊绳。 棕色的麻绳,在风里晃晃悠悠。 《荒城笔记》的主角壬癸,在22岁时,把自己吊在了这里,并以此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他活得太苦了,这根绳圈,是作者蓝城为他设计的最后归宿。 沈笠在屋子里大概看了一圈,最后走到床头柜旁边,上面散落着几张纸。 【2023.11.1】 【发生了一些事,我开始意识到我身处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早有人为我写好了结局】 沈笠的身后突兀地响起了板凳倒地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到红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脑袋套在了绳圈里,踢倒了脚下的椅子,把自己吊在了房樑上,翻着白眼挣扎。 第20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沈笠第一时间托住了红毛,把他从绳圈上放下来。 红毛双眼充血,脸胀得通红,哑着嗓子解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吊在上面了。」 应该是屋子里怨气太重。 沈笠让红毛坐着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是重新找回了刚才那几页纸研究了一遍。 这上面的句子是壬癸写的。 看来壬癸确实来过这里。 棚屋一眼看到头,蓝城明显没有被囚禁在这里。 沈笠站在棚屋一角,不由的抬头看向那根上吊绳喃喃道:「错了。」 红毛捂着脖子咳了两声,「怎么了?哪里不对劲?」 「荒城笔记里的春城,是作者根据他自己出生的小镇的样子写的。」 「祖宅,姑妈家,出租屋,这些地方在这座城市里真实存在,但书里的壬癸却从没住在这里过,更没有在这里上吊。」 沈笠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发现。 他仰着头,看着那根上吊的绳圈,语调单纯地问红毛:「那这根绳圈又是谁的?」 他问了一个令人胆寒的问题,但他的语调平平,只是单纯因为好奇而提出这个问题。 在现实中,那个把自己的脖子,套进这根绳圈里的人,又是谁? 屋子里的灯泡忽然炸裂。 红毛被吓地弹了起来,凭感觉冲过来,拽住沈笠就往跑。 第39页 但走到墙边才发现他们刚刚进来的门没了! 棚屋四面都是墙,入口就这么消失了。 「真是邪门了!」 红毛有点崩溃,如果不是沈笠也在,他现在已经尿了。 听到「邪门」这两个字,沈笠最先想到的,不是他们误入了鬼屋危机难料。 他想到的是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银髮的少年也对他说过这个词。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邪门?」 那句话在他耳边迴荡了好几遍。 屋子里飘散的腐臭味让红毛几近作呕,而现在,恶臭的来源正在他们身后慢慢接近他们。 沈笠闻不到味道,对此浑然不知 。 四周太黑了,慌地红毛连着两次都没打开手电开关。 尝试了第三次,手电那一圈圆形的光骤然照眼前的棚屋。 红毛后背紧贴墙壁,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东西吊在了绳圈里晃晃荡盪。 直到细细的脖子再也无法支撑膨胀的身体而断裂,那东西轰然倒地,身首分离。 头颅歪在一边,身躯却朝着他们爬过来。 红毛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沈笠的衣摆用力摇晃。 沈笠这才回过神来,仿佛没看到眼前这可怕的一幕,没有来由地问了一句: 「邪门,可以用来夸人吗?」 「哥?这时候你问这些!是认真的吗?」红毛崩不住了。 他都快吓尿了! 他抱着沈笠的大腿,看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还在安静地等他回答。 红毛赶紧道:「哥你倒是往前看看啊,你眼前的这玩意儿就叫邪门,你觉得它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夸奖?」 沈笠还真的仔仔细细把眼前的东西打量了一遍。 是怨灵,生前吊死在这里,难怪红毛进了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自己吊在了同样的位置。 它在找替身。 虽然闻不到味道,但想也知道,现在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 所以在那个人眼里,他和这个东西一样,都能用邪门来概括吗? 「啊,原来如此。」想通了这件事的沈笠感嘆了一声:「看来不是好词。」 颇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眼看着那东西在地上爬着爬着,即将触碰到他们。 红毛高唿:「那你是不是应该对它做点什么?就像在驿站里那样!歘一抬手,哗就灭了他?」 沈笠慢条斯理地回答他:「我做不到。」 红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做不到?那你能不能像在笔记本里那样,歘一下召唤出一个跟你一样的黑影,十几层楼那么高,哗一下就灭……」 沈笠:「做不到。」 红毛:「……」 「不是,你之前明明可以做到啊!」 沈笠回答地很官方:「之前我不贫血,而且影子也还在。」 「那现在?」 「我贫血。」沈笠把手电朝着自己的脚下照了照,补充道:「我的影子也没了。」 红毛瞪大眼睛看着沈笠脚下。 还真是!他怎么没影子? 「哥我不清楚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但你再不做点什么,咱俩都要变鬼。」 沈笠品出了红毛话里满满的求生欲,终于把古怪的脑迴路拉到了「活下去」这件正事上。 对付这样的怨灵,符术倒是可以用,但是他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想到「活下去」,那个人的派件任务算是完成了吧,他和他的队友都活下去了吧。 红毛还在催命:「哥你还要想多久?」 地上那玩意儿已经近在眼前了! 沈笠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 忽然变了方向,怨灵也只能调转方向,继续朝他们爬过去。 它的速度很慢,像乌龟。 每次要抓住他们的时候,这俩人都会默契地走到屋子的另一头。 这样它也要调头,重新龟速爬一遍。 如此几个来回之后,怨灵似乎是爬累了,趴在屋子中央不再动弹。 红毛欣喜地瞪大眼睛。 「我懂了,遛狗战术对不对?让它爬累了,就不再追着我们了,你真踏马是个天才!」 沈笠这才后知后觉道:「抱歉,刚才在想别的事。」 红毛:「???」 「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合着你不仅熘了鬼,还遛了我。」 神游过后的沈笠总算回到正题,「用我的血可以消灭这只怨灵……」 红毛有了之前的经验,十分克制地帮他补了一句:「但是?」 「但是我贫血,现在开始,每一滴血都很宝贵。」 「所以?」红毛小心翼翼地引导他说出解决方案。 「所以我们先出去吧,不管它了,只要没有人进这间屋子,就不会有事。」 问题就这么绕回来了。 「可是门不见了!」红毛对着墙面比了个您请看的动作。 沈笠转过身,打量了一眼墙面,摊开手掌,手心对墙。 从上到下一抹,动作在红毛眼里像刷了一张卡一样潇洒。 然后凭空消失的门就出现了! 红毛欲哭无泪。 「所以这么简单的事,早把门打开了不就行了嘛……」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他就知道了,谁正面刚谁是狗,遇到危险直接掉头走。 第40页 「那我们去跟其他人汇合?」红毛试探性地徵求大佬意见。 沈笠虽然没有消灭怨灵,但还是想继续追查下去,弄清怨灵的身份。 「你在这里等我,我在周围转转,马上回来。」 听到大佬要单独行动,红毛赶紧跟上。 「可别!我跟你一起!」 你让他单独转转,他转眼就转迷路了。 只怕他在原地等一年都等不到他转回来。 红毛髮誓,此生再也不相信任何一个路痴口口声声的「马上回来」。 他就不可能回来! 「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我帮你一起。」 红毛觉得沈笠以前可能是习惯了单独行动,他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孤独又凄凉。 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 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佬背影看上去都孤独又凄凉吗? 一阵冷风吹过,红毛吸了吸鼻子,跟着他走进了棚户区的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和刚才的相比,正常了很多。 至少看上去像人住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红毛走到桌边,看到桌上堆了层厚厚的灰。 灰尘下面,是几张发黄的报纸。 红毛摊开报纸,一眼就看到了头条。 【春城惨案】 「孙某先后经歷了离婚,净身出户,众叛亲离等一系列打击后,工作也丢了。」 「这成了压死孙某的最后一根稻草,孙某于12日凌晨在出租屋上吊自杀,五天后邻居闻到恶臭,尸体才被发现……」 红毛觉得这则新闻后来被蓝城以素材的形式,写到了自己的书里。 同样是对生活绝望的自杀的人,只不过小说里是壬癸。 沈笠在一旁的柜子上发现了另外一沓报纸。 【本市又一起自杀惨剧】 他仔细看了一眼内容,发现这次上吊自杀的,是之前发现中年男子孙某的房东。 他是第二个死的。 房东死后,第三个死的是房东的儿子,也是在那间屋子里上吊自杀。 接下来的报纸上,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个自杀惨案。 甚至连进去调查的警察,第二天也会莫名其妙吊死在那里。 再往后,是春城市政府规划要拆掉这片棚户区。 只不过规划还没来得及实施,这个世界就被团灭了。 搞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的红毛感嘆道:「原来是鬼屋啊。」 红毛是看过一整本《荒城笔记》的,知道书中壬癸住的出租屋,并没有被描述成一个鬼屋。 在小说里,那只是一间很破败,租金很便宜的出租屋。 「得亏蓝城写的不是一本恐怖小说,要不然啧啧。」 「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壬癸的字迹会出现在出租屋?书里的壬癸又是怎么来到现实世界的呢?」 「两个世界一定是有共通点,壬癸找到了这一点,然后入侵了现实世界。」红毛碎碎念着。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然后互相对视,齐齐说出了那个答案: 「上吊绳!」 第21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连通书中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东西,必然不是一件寻常之物。 反覆在鬼屋里上吊的人在绳圈上留下怨念。 而书中世界中,壬癸也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在同样的地点上吊。 当现实世界与书中世界承载着怨念的绳圈重合,通道也就被打开了。 红毛虽然在榜上的排名垫后,但也算是在每次派件任务中苟出了一点经验。 绝对是那根上吊绳有问题,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想,他们得再进一次鬼屋。 和之前相比,红毛对鬼屋中央瘫在地上的那团「怨灵」已经习以为常。 「又见面啦!」红毛站在门外没进去,只是探了个头跟那团怨灵打了个招唿。 他担心自己进去了又要被拉替身上吊,所以干脆站在门外等沈笠。 沈笠进了屋子,直接无视地上趴着的怨灵,搬起倒在地上的椅子。 也不看地面,随手往怨灵的背上一放,然后就站了上去! 底下的怨灵被椅子死死压住,发出痛苦地哀嚎,四肢跟乌龟似的刨啊刨。 沈笠这才后知后觉地从椅子上下来,一脸愧疚,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抱歉抱歉,屋子里太黑了。」 他拿开压在怨灵身上的椅子,非常礼貌地跟它商量:「你能不能往左边挪一挪?」 怨灵哼哼唧唧满不情愿地爬到了旁边,还真给沈笠让了个位置。 看得门外的红毛目瞪口呆。 哪有人这么老实,跟鬼道歉的。 滚落在一旁的吊死鬼头颅拿沈笠没办法,只能用十分期待的目光瞪着在门外张望的红毛。 只要他进门一步,它就有本事让他再上一回吊。 红毛心虚地咳了一声,「你别看我,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进去的,更不会当你的替身!」 沈笠稳稳地站在椅子上,上吊的绳圈就在他的眼前。 这个高度,正好能套上他的脖子。 绳圈最上面被挂在了房樑上,打了个死结,挂得非常牢固。 沈笠双手握住上吊绳往两侧拉开,紧盯着绳圈里的画面。 绳圈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红毛探头探脑地看向沈笠,面露担忧。 第41页 「不是吧,你可别想不开啊。」 「我没有想不开。」沈笠把自己的脑袋缓缓套进绳圈,对红毛道:「我只是想把自己挂上去试试。」 红毛:「有区别?不都是上吊?」 沈笠觉得红毛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对红毛道:「记得救我。」 说完,就踹翻了脚下的椅子。 红毛「卧槽」了一声,「哥,你踹椅子之前,能不能先问我一句,敢不敢进去先?」 这地上还趴着一个呢! 大佬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新高度了? 怨灵在这儿蹲了这么久,也是头一次见到主动上吊给它当替身的,当场激动到两眼放光,龇牙咧嘴地爬到了门口威胁着红毛。 只要拦住红毛,等到上吊的那个自己断气,它就能解脱了。 红毛伸出一只脚在门内外反覆横跳,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急地团团转。 而此刻,吊在房樑上的沈笠脖子剧痛无比,根本无法唿吸。 生死一线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冷。 太冷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一般,穿过绳圈,来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镇子上。 身体轻飘飘地随着四周的雪花落下。 看守所漆黑的铁门打开,狱警手捧着单薄的襁褓,包裹着刚满月的婴儿站在门外。 这是春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暴雪。 明明不是夹竹桃盛开的季节,道路两旁的夹竹桃却在一夜之间全部绽放了。 孩子的监护人还没来接,外面又冷得不行。 门卫室里戴着眼镜的男人让狱警抱着孩子进来暖暖。 小婴儿看着把自己抱在怀里的门卫,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抓他的眼镜。 「这孩子命苦啊,一出生就没了爹妈。」狱警拍了拍肩上的雪。 「听说他妈杀了他爸,不过孩子倒是挺可爱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壬癸。」 「你一个看门的,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诶你把自己的羽绒服给他你不冷啊?」 …… 画面一转,依然是一个下雪的冬天。 七岁的壬癸趴在那个怪邻居的窗台上,听见屋内的人在哼唱一首诡异的童谣。 「羔羊有五只,苹果有三个。花都枯萎了,遍地都是血,头骨做提灯……」 怪邻居举起斧子挥砍,鲜血飞溅到玻璃上。 窗外的壬癸被吓了一跳跌倒在地,屋子里的人忽然有所警觉,朝着窗户大喊了一句:「你看什么看!」 小小的壬癸意识到了危险,飞快跑回了家中,躲进柜子里瑟瑟发抖。 屋子里,戴着眼镜的小男孩手捧着碗,「壬癸,我给你留了鸡腿,你要不要吃呀,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那我数到十哦。」 「一,二,三,四……」 一个血腥的阴影将小小的身躯覆盖。 男孩数数的声音戛然而止。 …… 沈笠的灵魂在半空中飘飘荡荡,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一些场景非常熟悉。 比如现在,屋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起锅烧水,刮鳞剖肚。 墙角的老鼠洞内,一只老鼠鬼鬼祟祟地探头。 「汤好了,等这么久都饿了吧,那就开饭吧。」 女人盛上一碗鱼汤,重重地丢在壬癸面前。 鱼汤里的老鼠药还没来得及化开,光明正大地漂浮在碗沿。 壬癸坐在这碗鱼汤前低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还不吃?是嫌弃我做的不好?」 女人的情绪逐渐暴躁了起来,躁郁症忽然发作,端起热汤泼在了壬癸的身上,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恨意。 「你害死我儿子,怎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 在女人恶毒的诅咒中,壬癸沉默不语地长大。 每次都是浑身是伤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垂在他前额的头髮已经很长了,戴着眼镜的男同桌用剪刀帮他剪成合适的长度。 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 「转学生怎么跟怪咖这么熟?」 「是吧!他甚至每天都给怪咖带饭!」 「话说回来,你们有听过怪咖说话吗?听说他小时候不小心把坏人引回家,害死了他表弟。」 「这种人太可怕了,兇手现在还没找到吧。」 …… 又是一个雪夜,那个跟壬癸关系很好的转学生死在了校门口。 他的尸体在马路的左侧,眼镜却掉落在另一侧。 天蒙蒙亮时,垃圾车从他的眼镜上重重碾过。 雪夜杀手蛰伏十几年,再次杀人。 整座城人心惶惶。 转学生死在了壬癸十八岁生日那天。 他在暴雪天出门,是去帮壬癸买生日蛋糕。 从那天开始,壬癸的心又缺了一块。 不断降临在他身边的温暖,一次又一次地被剥夺。 他从姑妈家搬出来,独自在外面打工。 在棚户区的臭水沟旁,租了一间六平米的小屋。 小屋墙上的剪贴报,满满当当都是这些年他搜集来的雪夜杀手的讯息。 他蛰伏在黑暗里,打磨一根锈铁,吃过期的饭糰,一日不落地收听天气预报,想要抓住这个剥夺了他生命中所有温暖的兇手,然后和命运来一场厮杀。 第42页 22岁那年的雪夜,他做到了。 他抓住了潜逃多年的兇手,用自己亲手打磨的刀,割开了雪夜杀手的咽喉。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路人惊叫着从他身边跑开。 「杀人了!」 大仇得报的壬癸,心里空缺的地方依然空缺着,他所失去的也没有回来。 壬癸浑浑噩噩地回到出租屋,绑上了绳圈,踢掉凳子。 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留恋。 这一刻,他的身影和沈笠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沈笠在绳圈上飘飘荡荡,恍惚中,看到外面下雪了。 而书中的壬癸脚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地从远处走来,站在门外。 他还是书中22岁的模样,高高瘦瘦,像水墨画里嶙峋的寿山石。 冰冷而执拗。 壬癸在大雪中裹紧黑色的羽绒服,对沈笠倾诉: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我所在的世界是虚假世界的吗?」 「因为蓝城?」 提起这个名字,壬癸忽然笑了。 「他真的很笨,在书中穿越了无数次,起初是想要弥补我,再后来,是想要拯救我。」 「不管他以什么形象出现,每次都会戴一副眼镜。你知道吗,在他写的书里,整个镇子里出现的角色,没有戴眼镜的人,只有他戴眼镜,所以很好认。」 看守所的门卫,给他留鸡腿的表弟,帮他剪刘海的转学生…… 每一个都是蓝城穿越过的边缘角色。 提起蓝城,壬癸冰冷又厌世的表情有所松动。 「每一次,他都拼了命地想救我,可每次死的都是他。」 说起来,在这个冷冰冰的书中世界里,唯一会对他好的人,也只有蓝城了。 「那你为什么要伤害他?囚禁他?毁掉整个世界?」沈笠问他。 「我没有伤害他,我只是在保护他。」 壬癸平静地看着悬挂在房樑上的沈笠,提醒他: 「毁掉这个世界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 壬癸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此刻,在他的身后,忽然浮现出一个庞大黑影。 随着一记重重的挥砍,殷红的血液洒落在皑皑白雪上。 壬癸身首分离。 第22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壬癸的血液渗入积雪,星星点点地洒落在门外。 那个杀死壬癸的黑影跨过他的尸体,一步步走到了沈笠的面前。 他的头上戴着可笑的麻袋头套,眼睛的位置,戳出两个小洞。 那双嗜血的眼睛永远藏在黑暗里,此刻正透过这两个小洞,打量着沈笠的存在。 这是他和沈笠第一次见面。 他歪着头看了又看,没能从沈笠的脸上品出仓皇和惧怕表情,因此有点失望。 但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血腥味再次激起了他杀戮的欲望。 他握紧消防斧,像杀死壬癸那样,勐地朝着沈笠的头颅挥砍过来…… 他挥了个空。 沈笠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一个空空的上吊绳在风中飘飘荡荡。 …… 红毛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冒死把沈笠从房樑上放下来。 屋内的怨灵对红毛非常不满,嘶吼着朝着红毛爬过来。 红毛伸腿对着它就是一顿踹,「去你丫的!」 他现在紧张地要死,顾不上害怕了,只想赶紧处理掉怨灵,查看沈笠的情况。 他把沈笠从上吊绳上放下来有半分钟了,可他却一直闭着眼。 难道是他慢了一步?红毛不敢去想,颤抖着试探着沈笠的鼻息。 还活着。 太好了。 沈笠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曾经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记忆片段这次也出现在他的梦里。 梦里他站在窗边,窗外始终漆黑一片,但他知道,现在是清晨。 大约是刚睡醒,他的眼帘半垂着打瞌睡,有一种人醒了,魂还没醒的感觉。 被服侍惯了的自己伸了伸手,身后就有人帮他穿上衬衣。 那人从他的身后绕到他面前,俯下身帮他系扣子。 他的指骨修长,从上至下,动作温柔而娴熟。 拇指上戴着的银蛇戒指也懒散地绕着他的指骨转了个圈,抻了抻筋骨。 沈笠的脑袋左歪右歪,等到扣子完全系好,身体往后一倒,整个人再次瘫软在床上。 他闭着眼喃喃:「我想再睡一会儿。」 声音软软的,像撒娇。 唇上忽然触及到柔软。 有人在他唇上亲了亲,一触即分,像是在看他的反应。 沈笠还是闭着眼,昏昏沉沉地呢喃了一句梦话,耳边传来那个人的轻笑声。 然后沈笠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那个怀抱舒适而温暖。 那人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一点点加深那个吻。 唇关被撬开,唿吸一点点被夺走。 垫在他脑袋后面的那只手,此刻已经陷入了他漆黑的发里,时不时地揉一揉他的头顶,摸一摸他的耳垂。 然后安抚着他的那只手一点点加重力道,迫使他加深这个亲密的吻,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唇齿交融。 「现在,醒了吗?我的主人?」 那个人的声音迴荡在耳边。 第43页 沈笠勐然睁开眼。 梦里的一切化为虚无。 他被红毛拖到了出租屋外。 睁开眼,就从温柔乡一路陷落在茫茫大雾里,头枕着冰冷的地面。 月亮在雾天被晕染成一团淡黄色的虚影。 有雪花落入他的眼睛。 沈笠木木地看着天空,喃喃了一句: 「下雪了。」 红毛循声也看向天空,雪好像一下子就下大了。 晶莹的几片,堆积在沈笠漆黑的发上化也化不开。 他忍不住伸手替他掸了掸。 「真正毁掉这个世界的,不是壬癸,而是书里的反派。」沈笠冰冷地陈述着。 「雪夜杀手也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穿越方式了,李当心他们有危险,你去跟他们汇合。」 「那你呢?」红毛问他。 「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那……」红毛变得结结巴巴,「那你记得,晚点一定要来找我们。」 红毛本来不想走,但他刚刚,好像一瞬间窥到了他苍白脆弱的样子。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足以撼动红毛。 就好像不小心窥见了对方掩藏在心底的禁忌角落。 为了以后离他更近一点点,红毛决定先暂时离他远一点点。 沈笠在原地躺了很久,从梦里醒来,一时半会很难适应现状。 他隐约记得那应该是一个很悲惨的结局,虽然自己对其中的片段有所贪恋,但他努力扼制自己不再去回想。 他甚至希望,那段记忆和他的力量永远被封印住,牢牢锁死在某个角落里。 要牢不可破,永远也不要松动。 沈笠闭着眼平躺在地面上,逐渐平静心绪,然后舒展双臂,手掌贴在地面上。 一个充斥着杀意的脚步,由远及近朝他靠近。 感应到了! 沈笠突然睁开眼,看向身后。 头套麻袋的黑影阴魂不散地循着他留下的气息,找到了这里。 他咧嘴笑出了诡异的音调,在看见沈笠后,越发兴奋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沈笠从地上站了起来,隔着一条臭水沟看着他,在脑海里盘算着笔记本里关于这个人的一切。 年幼时玩火,导致家中失火,脸被烧毁了,父母也被烧死了。 和壬癸一样被亲戚领养,但好像谁也不记得他的全名,只是叫他阿莱。 因为毁容,亲戚觉得他可怕,就让他套着装土豆的麻袋生活。 他也和壬癸一样受尽了欺负,最后性格扭曲。 用李当心的话来说,阿莱就是壬癸的对照组。 阿莱讨厌下暴雪。 因为下暴雪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 学校停课,家里人也不用出门工作,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对着他的脸指指点点。 而现在,这个变态杀手正手持斧子,跳进了臭水沟,一路淌水朝着沈笠走来。 沈笠站在岸上,没有逃跑。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虽然始终紧盯着这个不断朝自己靠近的危险,但是脑海里还在反覆回忆着刚才梦里的片段。 他看上去有些累了,心不在焉。 杀手步步逼近,他直面着那个朝他冲过来的黑影,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做了一个决定。 沈笠单手画符,以失去这段记忆为代价,催动符术。 也许是那段记忆太过珍贵了,所以威力强大。 那人还没来得及举起斧子,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动着向后,牢牢禁锢在水底。 随着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不再动弹了。 刚才的符术,是以永久失去那段记忆为代价。 用来对抗这样一个小小的杀手,明显没有尽全力,甚至还有结余。 沈笠的符术讲究的是天地均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以任意使用符术,无需代价。 非常公平。 失去那段记忆后,沈笠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恢復了。 他好像又变回了最初那个钝钝的,一无所知的样子。 雪越下越大。 臭水沟的浮冰间隙里,冒出几枚气泡。 刚才已经溺死在水里的阿莱居然完好无损地爬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岸边的沈笠随手一挥,他的身体就再次飞了出去。 不过短短半分钟,阿莱又爬了起来。 沈笠这才确信,书里的角色在现实中是死不掉的。 他一边动动手指杀阿莱,一边在想: 阿莱之所以能回到这里,肯定也拥有一样连通现实世界的东西。 就像壬癸的上吊绳一样。 只要毁掉那个那个东西,就能切断他和现实世界的联繫。 现在,红毛带着关键信息,正在和李当心他们汇合的路上。 他相信以他们几个的本事,应该能分析出问题的关键,找出那件东西。 在团队合作中,他从来不去质疑队友的能力。 而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拖住阿莱,为队友争取更多的时间。 沈笠先后用符术杀了阿莱几十次。 一开始都很轻松,但越往后,一次比一次困难。 每次復活,他都比之前更强大了,身上的怨气也更浓重。 怨气在他的身体里横行,把他的身体撑地像气球一样鼓涨。 第44页 被撑破的皮肤一次又一次癒合,断掉的肢体无视身体构造,朝着四面八方野蛮生长,仅仅半个小时,就变成了一个用自己的残肢拼凑而成的怪物,庞大,骇人。 沈笠觉察到自己无限次使用符术的时间快要用尽,在接下来的几次杀戮中,他刻意把怪物抛地很远,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等到沈笠的符术再次需要代价才能发动的时候,两边的形势完全颠倒了过来。 之前被沈笠轻松拿捏的怪物滚动着庞大的身躯疯狂地追逐着沈笠。 沈笠的体力不太行,坚持了一刻钟就开始觉得疲惫,稍稍一分心,和怪物之间距离就缩短了一大段。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沈笠在心里盘算,这次的符术他还能失去什么。 借走三天的听觉还是视觉? 这两个都很重要!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想捨弃。 跑着跑着,他又想起了叶鸣廊。 要是这时候他能来帮个忙就好了。 食指上的银蛇似乎有所感应,绕着他的指骨游动了一圈。 在沈笠身后追逐的怪物算准距离,朝着沈笠勐扑过去。 生死一线,沈笠在原地站定,併拢双指在眼前一抹,以失明三天为代价画符。 虽然他依然睁着眼,但眼前的世界却被黑暗包裹,骤然暗了下来。 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声。 声音几乎震碎耳膜。 野兽的唿吸和咆哮汇集成一□□,吹地他险些没站稳。 沈笠犹豫了一下,察觉到怪物的杀意突然消散,最终还是收回了符术。 蔓延在眼前的黑暗如同浪潮褪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狐狸。 这只狐狸足足有六层楼这么高,浑身毛髮雪白。 而此刻它正趴在街道细细咀嚼着刚才袭击沈笠的怪物。 乖巧得像一条狗。 「叮铃……」 狐狸脖子上的银铃响了一下。 沈笠仰头朝上看,隔着茫茫白雾和漫天大雪,与坐在狐狸身上的人,模煳地打了个照面。 第23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倒v开始) 虽然不算久别重逢,但再次见面也不至于心情这么差。 叶鸣廊略略垂眸,看向沈笠的眼神有些复杂,甚至流露出一丝杀意。 沈笠没想到他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对方就真的来帮自己解围了。 他一向不会看人眼色,只知道对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就应该道谢。 「谢谢,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 叶鸣廊冷着脸沉默,当然不是他自己要来的! 三更半夜,他正在睡觉呢,银蛇戒指莫名其妙地咬了他一口,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从街道一侧的玻璃里冲出来了。 从温暖的被窝,到零下几度的荒城…… 但他显然不打算实话实说。 只用了几秒,他就收敛了情绪,对沈笠露出虚假的笑容: 「当然要来,我捨不得你看流血。」 「毕竟——你的血真的很有用。」 狐狸趴在地上放低姿态,嘎吱嘎吱地咀嚼着不断重生的怪物。 嚼了两口,又把它吐出来,用两只前爪拨弄着玩。 叶鸣廊顺着狐狸毛轻巧地滑落下来,精准地落到沈笠面前。 他像是刚被人从床上强制抓过来似的,头髮有点乱,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连袜子也没穿。 样子比逃命的沈笠还要狼狈。 想也知道,这次的穿越,肯定又是因为银蛇戒指的缘故。 沈笠看到他落地的瞬间,踩在雪地的双脚瑟缩了一下。 为了减少脚底和雪地的接触面积,叶鸣廊左脚踩右脚,差点栽倒在地。 沈笠顿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要不,你穿我的鞋吧。」 叶鸣廊打了个了冷颤,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唔了一声。 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套进了沈笠的鞋子里。 一双朴素的运动鞋,稍微有点挤脚,但很温暖。 现在光脚的人变成沈笠了。 叶鸣廊穿着他的鞋在原地跳了几下热身,又把双手捧到嘴边呵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还是觉得冷,又指了指沈笠身上的外套。 沈笠乖巧地把自己的外套也递过去,看着对方迫不及待地穿上。 叶鸣廊被冻僵的身体这才缓过来点儿。 这鬼地方也太冷了。 他来得很不情愿,本来打算说两句话就走的,但现在他穿了沈笠的鞋子和外套,再提走显然不合适。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他隔着朦胧的路灯看向他。 被剥夺了外套的沈笠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 即使被冻地鼻尖红红,他也没抱怨半句,脸上甚至没有半点不满。 狐狸在旁边玩弄「猎物」,沈笠就站在一边看着它。 这只狐狸身上有很多伤疤,已经癒合地差不多了。 其中最明显的是眼睛上和胸口上的伤疤,那两个地方都没长毛。 「它很眼熟。」 叶鸣廊继续搓着手站在他旁边,「嗯,上次的派件任务,天台上的六只狐狸,它是唯一倖存下来的那只。」 当时它躺在原地奄奄一息,叶鸣廊用结算时溢出的积分,兑换了很多好东西才把它救活。 第45页 如果不是救命之恩,这样心高气傲的古老妖兽,怎么可能供他驱使? 「说起来,我欠你一句谢谢。」 虽然最后时刻,他已经神志不清,看到的画面,听到的东西都断断续续。 但他知道,是沈笠帮了他。 「所以——你是吃掉了那颗心脏?」 叶鸣廊回忆起他嘴角沾染血腥的画面,还是选择问了出来。 「嗯。」沈笠老实回答,「楼顶的封印被破坏了,你的任务是封印匣中的心脏。」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白色的雾气,氤氲成一团,包裹着他柔顺的眉眼。 「而我的身体里,其实也有一道很强大的封印,比楼顶的封印更强大,所以我想,只要我把心脏吞下去,应该也是可以完成封印任务的。」 看着这样纯粹的沈笠,叶鸣廊刚才的烦躁都一扫而空了。 他忽然伸手贴近他,冰冷的手覆上他的胸膛,试探那里的心跳。 沈笠没有避让。 叶鸣廊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问他: 「所以现在正在跳动的这颗心脏,是你的,还是被封印的那颗?」 他只是单纯出于好奇。 雪花堆积在沈笠的头顶,在他漆黑的发上,覆上一层银白。 「应该是我的,不过我也不确定。」 「我来确定一下。」 他松开手,短暂地离开了沈笠温暖的胸膛,紧接着又俯下身,微微弯腰,把自己的头靠了上去,去索取更多的温暖。 如此亲密的动作,正常人都会觉得紧张。 但沈笠的心跳声却很平稳,和他那张淡然的脸一样,很少掀起波澜。 狐狸趴在街道上用怪物磨牙,时不时朝沈笠这里看一眼。 它也知道那颗心脏在沈笠那里,但它已经亲身试验过一次,如同沈笠所说,它的野兽之躯无法承受那颗心脏的力量。 狐狸看向沈笠的目光时而贪恋,时而畏惧,有点复杂。 两个人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那怪物就完全交给狐狸处理。 叶鸣廊伏在沈笠的胸口听了一会儿心跳,感觉到他原本温暖的皮肤也开始变冷。 精緻的利己主义者觉得过意不去,让沈笠在原地等他一下。 他一路小跑,背影消失在街角,没一会儿,抱着一堆衣服过来。 「可能不太合身,凑合穿,天太冷了。」 叶鸣廊随手丢给沈笠一件毛衣和一件外套,还有一双新鞋。 他自己也在外面罩了更厚重的衣服,翻出找到的唯一一条围巾给自己围上。 穿完这些再看沈笠,那傢伙磨磨蹭蹭才刚穿好鞋。 他的耳朵弧度很好看,被冻得红红的。 穿外套的时候,上下错位,把扣子扣得一团糟。 叶鸣廊有点看不下去了。 「笨手笨脚,干脆冻死你算了!」 嘴上没说一句好话,身体却很自觉地靠过去帮他解开扣子,一颗颗重新繫上。 好像是做了无数遍,身体形成的条件反射。 最后甚至理所应当地把自己的围巾解开,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叶鸣廊在原地愣了三秒。 脖子凉飕飕。 他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这也太反常了! 「那——我走了?」 叶鸣廊觉得自己没必要留在这里。 沈笠没有留他,很平静地「嗯」了一声。 叶鸣廊回过头,看到沈笠孤孤单单地站在雪地里目送他,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想办法困住怪物,然后跟队友汇合。」 「你认路?」 面对叶鸣廊的质疑,沈笠非常自信地点了点头。 「认路,这个方向。」 叶鸣廊刚才在帮他穿衣服的时候,顺便扫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地图。 他看着沈笠指着的方向无语凝噎,「反了……」 虽然很想一走了之,但鑑于沈笠之前帮了他大忙,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丢下他。 叶鸣廊这么说服自己后,顺理成章地把手插在口袋里,稜角分明的下巴冲着沈笠一扬,「走,我送你。」 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体型庞大的狐狸将怪物叼在嘴里,乖乖跟在他们身后。 它把咬合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杀死它,又不会让它脱逃。 沈笠跟着叶鸣廊散步似的穿过几条街。 大部分时候,沈笠都很安静,他不会开玩笑,更不会聊天,偶尔会冒出几句话。 「听他们说,你晋升到天位了。」 沈笠本来从不关心榜单,但天墟【天】位榜单开启这件事,是一桩大新闻,整个世界都在讨论这件事。 就算他不关心,也会在队友们闲聊的时候听到几句。 「嗯,晋升到【天】位就不用参与派件了,等我彻底剷除了旧势力,魍魉快递就是我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野心勃勃。 天墟榜【天】位绝密就这样被叶鸣廊随随便便透露了出来。 两个人明明在说一件足以震撼整个世界的事,但彼此之间的氛围跟闲聊没有两样。 一个安安静静地听着,一个什么也不隐瞒地往外说。 「但也要处理很多麻烦的事,比如有时候副本地图会突然变黑,我们管这种情况叫暗域降临,暗域里的怨气浓重,身处其中的鬼怪在吸取暗域里的怨气后会变得非常棘手,每次暗域出现,当前副本的派件员基本都会团灭。」 第46页 叶鸣廊也是最近才理清了自己的职责。 「我们需要处理跟暗域相关的事,维护副本稳定。」 叶鸣廊解释了一堆,也不知道沈笠有没有听懂。 他明明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很奇怪,他很沈笠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从最初的杀气腾腾,到现在的和善可亲。 「以后派件的时候,你要是发现地图上突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记得一定要绕开那个地方。」 叶鸣廊还在跟沈笠科普暗域的危险性,身旁的沈笠不然停下了脚步。 他捲起左手的袖子,把镌刻着地图的苍白小臂展露在叶鸣廊面前,指着上面乌黑的一团: 「是这样子吗?」 地图正中央像是被墨迹污染,所有人的定位光点不可见。 而且这团黑影还在不断向外扩张。 叶鸣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说什么来什么? 这是什么概率! 第24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正在玩弄食物的狐狸忽然抬起头看向前方。 远处一团由怨气汇集而成的黑暗正在侵蚀这个世界。 那团黑暗所到之处,伸手不见五指。 暗域像飓风一样,从城市的中心朝着边缘席捲而来。 大雪夹杂在暗域的腥风里,被吹地七零八落。 街道的另一头,被暗域侵蚀过的地方都变得腐朽不堪。 高楼坍塌,地面开裂,怨气混在冰冷的风里,吹在脸上的时候留下刮骨般的疼痛。 叶鸣廊毫不犹豫地拉着沈笠的手,带着他朝反方向跑。 不远处的街角的浓雾里,突兀地浮现出一圈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一个奇怪的摊位摆在狭窄的小巷中央,挡住了两个人唯一的去路。 戴着金丝边眼镜男人微笑着从摊位后面浮现,友好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欢迎光临绝境小铺,我是副本npc,一个只会在您生死一线间时才会出现的npc。」 「绝境小铺贩卖的东西因人而异,要来挑选一下吗?说不定能改变您当前的命运哦。」 npc本来已经在桌面上为沈笠挑选了三件物品,准备以让人泫然泪下的骨折价推销给他。 但看到沈笠旁边的另一个银髮男人后,npc毫不犹豫地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下,重新摆了另外三样东西。 做完这些后,npc面不改色地向沈笠一一介绍。 「今日为您推荐的三件东西分别是:黑色染髮剂,棕色染髮剂和绿色染髮剂,跳楼价只需199积分!」 沈笠认真地扫了一眼染髮剂,一口回绝:「抱歉,我不想染髮。」 npc看似痛心疾首地拿出笔划掉了最前面的一个「1」。 「99积分,不能再少了,不染髮的可以买来送给您需要染髮的朋友哦,比如您旁边那位。」 站在沈笠旁边的叶鸣廊终于忍无可忍。 「钱识!你确定在这种时候还要不择手段地抢钱吗?」 身后暗域还在不断朝着四周扩散,暗域周围的风很大,飞沙走石迷人眼。 钱识单手一挥收掉小摊,非常识相地跟他们一起加入了百米冲刺的队列。 逃命中的钱识没有放弃任何赚取积分的积分,脚底生风的同时,手上还在有条不紊地拨弄算盘。 「你真的不打算给我老大买瓶染色剂吗?副本后遗症是会伴随一辈子的哦!他一辈子都是这种发色哦!」 沈笠看到他掏出熟悉的小算盘,这才想起他是谁。 他是叶鸣廊的队友之一,跟他一起晋升到了天墟【天】位榜,所以他现在成了副本npc? 沈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婉拒他。 「我觉得……他现在……就很好……」 身后暗域的扩散速度惊人,再这样下去,整个副本都会毁灭。 叶鸣廊对着身后的狐狸比了个手势,庞大的狐狸心领神会,叼起沈笠往自己的后背一甩,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等到沈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叶鸣廊钱识分道扬镳了。 他趴在不断颠簸的狐狸背上,看到叶鸣廊和钱识没有再跑。 他们选择转身直面暗域。 钱识远远地对着沈笠比了个ok的手势,让他不要担心。 浓稠的黑暗有如巨浪,朝着那两个身影倾覆而下,将他们淹没。 狐狸带着沈笠跑到了副本边缘,等待这场风波过去。 狐狸一边守护着沈笠,一边把叼在嘴里的怪物当磨牙棒。 沈笠心有余悸地从狐狸背上滑落下来,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间荒凉的小院,院子里堆着很多木柴,小木屋门前有很多乱糟糟的脚印。 木屋最左边有扇窗,窗帘拉地严严实实。 屋里没有光。 听见门前的动静,窗帘被拉开一丝小缝。 「是沈笠!」 最先叫出声的是红毛。 他欣喜若狂地开了窗,当场就要从里面跨出来。 人钻了一半,看见沈笠身旁弹出一颗硕大的狐狸头,红毛抖着腿无言地缩了回去,又关上了窗,拉上窗帘。 一旁的李当心挤走了红毛,重新打开窗。 刚想寒暄两句,眼角余光瞥到龇牙咧嘴的狐狸,也默默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 第47页 过了好一会儿,红毛把前门打开一条缝,对着沈笠吱吱吱打暗号,让他先进来。 但沈笠这个人不会看眼色,又非常迟钝,李当心和红毛吱吱吱了半天,连吱带比划,才让他明白意思。 等到沈笠一进门,屋内的众人齐心协力抬桌子把门抵住了。 红毛这才松了一口气。 手电的光集中打在沈笠的脸上,小小的客厅忽然成了审讯室。 「解释一下外面那只……比楼还高的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李当心一脸关切地附和,「是啊是啊,你从哪里招惹来这么恐怖的东西?我刚才只看了一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红毛更是非常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圆圈,「它的眼睛有这么大,刚才看了我一眼我魂都没了!」 沈笠老实巴交地解释:「它是一只很古老的妖兽,但是已经被驯化过了,不会伤害人。」 在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妖兽随处可见,所以普通人觉得稀奇的东西他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而屋子里的普通人,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从震惊中缓和过来。 屋子里现在就只有红毛和飒姐,社恐人一如既往缩在角落背对着他们。 瞎子向来都不合群,把他们带到这里之后就点着盲杖走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考虑到所剩的派件时间不多了,红毛大概讲了一下情况。 「我们现在身处的这间屋子,是壬癸姑妈家隔壁,也就是那个变态杀手住的地方。」 「我和飒姐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那个东西。」 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他们翻得乱糟糟,杂七杂八一大堆。 他们目前毫无头绪,根本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变态杀手穿越的媒介物。 「所以我刚才和飒姐商量着,管他是什么,一把火全都烧了。」 虽然不太容易控制火势,但好在现在这个镇子里已经没有活人。 大家统一意见之后,往屋子里泼了一些酒和油助燃。 所有人站在屋外,红毛点燃了自制的火把丢进了窗内。 火一下子就燃起来了。 看着燃烧起来的屋子,红毛有点纠结。 「那我们要怎么验证,那东西已经被烧掉了?」 「再杀他一次,就知道了。」 沈笠喃喃。 「啊?」红毛依偎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追问:「杀……杀谁?」 沈笠这才把刚才的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 红毛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所以你……在跟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杀了他很多次?」 李当心接过红毛的话:「而他,在被你杀了很多次之后,已经变成了很可怕的怪物?」 沈笠嗯了一声。 「它真的很难缠。」 红毛和飒姐对视了一眼。 他们如果要验证穿越媒介有没有被烧掉,就得再杀一次那个对沈笠来说都很难缠的怪物? 他怎么可以用他那张三十七度的嘴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这是我们这个层次的人能处理的事情吗?」红毛提出质疑。 「他不来找我们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这也太难了吧。」就连一向要强的飒姐都有点泄气。 「不会很难啊,他现在就在这里。」 沈笠说着,就对狐狸招了招手。 硕大的狐狸脑袋像哈巴狗一样趴过来,嘴里嚼着嚼着,吐出来一团肉球一样的东西。 那团肉球滚到燃烧的房子前,蠕动了两下后,一只手从肉球里面伸了出来。 肉球组织在快速修復自己,很快用残肢把自己粘合拼凑起来,蠕动着朝着众人扑过来。 一只硕大的狐狸爪子从上空勐拍下来,带起的那阵风把大家的脸吹得有些变形。 狐狸一下子就把肉球彻底拍扁了。 场面很精彩。 李当心和红毛脸上的表情更精彩。 社恐人已经在不远处干呕了。 狐狸拍拍爪,就对怪物完成了一场绝杀。 之后狐狸就扭到一边舔爪子去了,红毛捂着嘴盯着肉泥看了一会儿。 「它没活,我觉得应该是把那件关键的东西烧干净了。」 红毛话刚说完,沈笠忽然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说不清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能放松警惕。 燃烧的木屋前,继续观察肉泥的红毛开始鬼叫起来。 「那根手指动了!」 沈笠没有过多关注那边的情况。 他循这股奇怪的气息来到了院子里的柴垛旁,扒开上面几层被雪覆盖的木柴,在地上找到一扇窄门。 「这是……地窖?」 李当心跟了过来,帮沈笠一起拉开了地窖门。 手电光从上面打下去,大概能看清下面的东西。 地窖不大,木架子上的是囤积的白菜,另一边的架子上,是用麻袋装的土豆。 打开地窖的一瞬间,沈笠好像听到小孩的哭声。 一侧靠墙的一个麻袋忽然倒了下来,麻袋上萦绕着怨气。 「居然还有个地窖!」 红毛也在地窖口探头探脑,「难不成东西在地窖里?」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窖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沈笠已经从地窖里扑面而来的怨气中感受到异样。 曾经有人死在这里面,怨念附在了装土豆的麻袋上。 第48页 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就是阿莱穿越到现实世界的入口。 沈笠当机立断: 「烧。」 红毛第一时间点燃另一个火把,从地窖口丢了下去。 而在他们身后,刚刚復活的阿莱正扭动着肢体朝这里扑来。 原本正在舔爪子的狐狸忽然感应到了主人的召唤,丢下他们朝着暗域跑去。 红毛烧了地窖,胸有成竹: 「这次只需要让狐狸再拍死它一次,它就再也来不了现实世界了吧!狐……狐狸呢?哥你狐狸呢!」 第25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倒v结束) 一旁挂机很久的社恐人指了一个方向。 刚才还守候在沈笠身后的狐狸此刻正沿着街道甩着尾巴飞奔。 他们花了不少时间去接受事实:这只狐狸不属于沈笠,而是他偶然遇到的好心狐。 眼看着狐狸是靠不住了,面对身后肉球一样扭动的怪物,他们几个人的求生本能再次发动,纷纷朝两边闪开。 怪物此刻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肉球上插着乱七八糟的手手脚脚,滚动起来很难控制方向。 燃烧的地窖坍塌了一个大洞,正好滚到地窖边上的怪物也跟着掉了下去。 这边的危机暂时解除,几个人却并没有因此松懈。 社恐人面色苍白地看向天空。 街道这边的火势在大风中蔓延,火光照亮半边天。 而天空的另一边,却被一片浓稠的黑暗彻底笼罩。 什么时候开始变天的?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街道另一边的黑暗就这么排山倒海地朝着他们倾覆而来。 腥臭味铺天盖地,入目之处,都是一片黑。 手电筒在这种地方失去作用,即便是打开,那点微弱的光也没办法穿透黑暗。 所有人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全员失明的状态,只能凭藉声音辨别方向。 黑暗中的某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哨响。 李当心顾不上疼痛,从地上爬起来。 「哥,你就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就来。」 剩下的红毛和沈笠,也跟随着哨响逐渐聚拢在一起。 即便所有人近在咫尺,能摸到对方的存在,却依然没办法看到对方。 「都在这儿了吗?」红毛一个个摸过去,摸到最后,双腿发软。 「好……好像多出一个……」 因为什么也看不到,红毛也是摸了两遍才确定他们之中多出一个……人? 红毛都快吓尿了,黑暗里多出来的那个人精准地一盲杖敲在了红毛的脑壳上。 「是我。」 「瞎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也不吱声啊,吓死我了!」 瞎子本来就不合群,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刚才暗域蔓延过来的时候,周围的腥臭味更浓重了。 这个时候再单打独斗无异于送死,正好听到熟悉的哨响,瞎子就跟过来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家索性缩在原地开了个小会。 「是暗域。」沈笠把自己从叶鸣廊那里知道的关于暗域的信息跟大家分享了一下。 「也不知道丰饶那边怎么样了,所以我们现在应该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苟着?」 打算一苟到底李当心还是觉得不安,四处张望的时候,竟然看到黑暗中的某处出现了一点朦胧的光。 「那里有光!」 李当心跟大家分享了自己的发现。 队伍里的人开了个小会之后,决定过去看看。 大概是之前大家都瞎过一次经验丰富,竟然非常和谐默契地勾住前面那个人的肩膀,开了辆小火车。 领头的是李当心,考虑到她哥腿断了走不快,带路的时候走得非常慢。 队伍末尾的红毛单手捂着肚子冷汗直冒,便秘了一星期,竟然在开小火车的时候来了感觉。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那团光亮也越来越清晰。 在有亮光的地方他们能看见彼此了。 大家这才松开勾肩搭背的手,纷纷走向了那团在黑暗中闪成迪斯科的小摊。 「绝境小铺?」 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站在小摊前,脸上挂着推销员特有的笑意,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 「欢迎光临绝境小铺,我是副本npc,一个只会在您生死一线间时才会出现的npc。」 钱识本着不赚白不赚,不坑白不坑的心态,把绝境小铺开在了副本世界的每个角落。 晋升到【天】位之后就不用派件了,他真的很闲。 老大对他们几个又是全程散养模式。 所以钱识索性在魍魉快递认领了一个npc的身份,准备靠做生意发家致富,下定决心要把绝境小铺做大做强。 反正天位以后,一仓库的道具随便使用,他拿来赚点钱不犯法吧。 钱识那副奸商的嘴脸被他很好地掩藏在温柔的笑容之下: 「现已为每个人精心挑选了三样精品,请排队领购哦。」 李当心一眼就看中了小摊上那颗发光的石头。 这颗石头髮出的光芒,能够照亮暗域,有了它应该会方便很多吧。 「您的眼光太好啦,这颗萤石只需要9999积分呢。」 「暗域里危机四伏,带着这颗荧石,活下来的概率会更高哦。」 第49页 9999积分…… 心动是真的,买不起也是真的。 李当心默默转身走到了队末。 钱识眼看着赚钱的机会要泡汤,连忙提出第二种方案: 「如果您买不起的话,这边建议众筹哦,一个人买不起,但是大家的积分加在一起说不定就够了哦,这可是难得的改变您将死命运的机会哦。」 原本已经泄气的李当心跟大家商量了一下,毕竟他们真的很需要这颗萤石。 统计积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穷鬼! 沈笠这种第一单还没送完的,自然没有任何积分。 红毛的积分都花在了兑换口香糖上。 瞎子倒是有几千积分,但是全部凑在一起,还是不够。 钱识有点无语。 「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凑不出一个9999?」 看到大家都一脸为难的样子,沈笠走上前去,「要不你给我们打个折吧。」 「8888你们就有了?」 几个穷光蛋频率一致地摇头。 钱识看着沈笠,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算了,不为难你们了,萤石你拿走吧。」 钱识刻意压低声音:「看在你曾经救过我们的份上。」 身后的红毛绷不住了,「白给啊?」 李当心飞快地捂住了他的嘴,生怕红毛的一句质疑让对方反悔。 瞎子握着盲杖轻点地面,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钱识压低声音那句话别人没听见,他听见了。 他早就觉得沈笠不简单了,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连副本npc都认识,甚至还救过npc的命。 钱识非常不舍地把萤石放在沈笠的手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弯腰钻到小摊底下翻了翻,把两大袋子东西也一起递给沈笠。 沈笠瘦弱的胳膊险些被压垮。 他满脸不解,「这些是?」 「赠品!补血的,保健品,你没事就吃点。」 前不久老大差点放干了他的血,钱识也不想老大欠他太多人情,所以帮忙弥补。 钱识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嘶……」红毛的八卦之魂燃烧了起来。 「你看见没有,绝境npc好像在跟沈笠抛媚眼!」 李当心小鸡啄米式地点头,「看到了看到了,他不会是看上沈笠了吧,9999积分的东西都能白给……」 瞎子有点想屏蔽这两个智障队友的对话。 沈笠手捧着一大堆东西,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不该你操心的事你别瞎操心!」 钱识单手一挥,收了小摊,看向沈笠身后,「你有时间关心这些,不如先想想怎么处理那傢伙吧。」 钱识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有了萤石,周围六米之内的范围都能照亮。 沈笠朝着钱识刚才看的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原本塌陷的地窖底下有东西在蠕动。 难道关键的东西没烧掉? 他记得叶鸣廊说过,暗域里怨气浓重,吸收了暗域里怨气的鬼怪会变得更强大更难缠。 「糟了。」 整个地面开始震动,沈笠脚下的柏油马路忽然裂开一条缝。 几条拧成麻花的手臂从裂缝里伸出来。 剩下的队友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多,朝着他们蔓延过来。 没人知道地底的怪物到底有多大。 关键时刻,红毛开了一辆车停在一边,大声催促:「快上车!」 沈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个人塞进车厢。 红毛在前面大开大合地摆弄着方向盘,瞎子在副驾驶破口大骂。 沈笠被夹在后座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手忙脚乱的李当心和情绪崩溃的社恐人。 怎么……这场景有点熟悉…… 不光是沈笠,剩下的几个人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怎么又是你在开车!」 李当心像见了仇人似的一把薅住了红毛的头髮,「你再弄断我哥的另一条腿试试?」 红毛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驾驶座上了。」 现在停车换人也来不及了,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多,他的脚一松开油门,车就得掉进裂缝里。 红毛上次开车,好端端一车人被他撞成了全员战损。 他自知理亏,只能提醒副驾驶的瞎子,「瞎哥你坐稳一点,抓牢了。」 瞎子咬牙切齿道:「你开车大家离死也不远了,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不要跟我说话!」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宽,汽车照明失去作用。 在一片漆黑中,只能靠着沈笠手中的萤石照明。 李当心扒着后车窗看了一眼,身后的场景宛如地狱。 不断追逐而来的裂缝里,无数双拧成麻花的手伸了出来,仿佛想要极力抓住些什么。 最初的地窖已经塌陷成一个深坑,一个巨大的,面目狰狞的脑袋探了出来。 仿若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第26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三章合一) 红毛的脚根本不敢松开油门。 他这辈子没有飙过这么快的车,只要失误一次,全车的人都得跟着他付出代价。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不嚼口香糖下一秒就会崩溃,红毛欲哭无泪地再次搭讪瞎子: 第50页 「瞎哥,我右边口袋里有口香糖,能不能餵我一颗?」 瞎子恨不得一盲杖戳死他,但他还指望他开车,当即咬牙切齿地伸手胡乱摸索。 红毛一边大开大合地摆弄方向盘,一边哈斯哈斯。 「瞎哥你摸我哪儿了?我怕痒,别别别……」 前面已经乱作一团了,李当心随时观察着后面的情况,不断催促红毛开得再快点。 社恐人拘泥在狭小车厢里,两只手十根手指来来回回啃,现在已经在啃第三遍。 沈笠闭上眼睛感受着潜藏在地底的庞然巨物。 毫无疑问,吸收了暗域气息的怪物已经成长非常可怕的样子。 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便运用符术,在没办法与它抗衡。 这点微弱的力量,在这样的怪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地面还在不断塌陷,裂缝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李当心又要观察后面的情况,又不放心前面开车的红毛,一会儿看前面一会儿看后面,时不时还要指点几句:「当心!前面有裂缝!当心!路断了,换方向,快换方向!」 红毛也着急,但是越是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 「当心当心……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李当心了!」红毛咆哮着往左打方向盘。 汽车突然来了段飘移,一车的人除了沈笠和社恐人外,惊叫出声。 红毛开了一会儿,结结巴巴的吼:「左……左边也没路了!」 左前方的路面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随着地底怪物的追击,裂缝越来越大。 李当心当机立断指挥红毛:「踩油门,冲过去!」 无数双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想要阻止他们继续前行,看得人头皮发麻。 红毛一咬牙,把油门踩到底。 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冲上一小段斜坡,腾空了一瞬后,重重地落了下来。 「砰!」 汽车落地带来的颠簸,震得人屁股疼。 李当心回头看向身后,刚才他们驶过的路面现在已经完全塌陷了。 车里乱糟糟,只有沈笠,依然安静地坐着,神情平稳得像个假人。 「你们看,那是什么?」 红毛在开车的间隙,看了一眼天。 只见不远处的天空上,也有一团亮光。 一只体型硕大的狐狸从黑暗里一跃而起。 刚才的绝境npc手举着萤石,坐在狐狸身体上。 而狐狸的头顶,还有一个人。 狐狸的毛髮在萤石的照耀下,雪白刺眼,闪动着光泽。 「叮铃……」 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伏在狐狸雪白毛髮里的另一个人稳稳地站了起来。 那人的头髮和狐狸毛髮是同样的颜色。 他的手里正托举着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样子,看不清。 但那东西好像在不断吸收着四周的黑暗。 很快,他们身处的那一小块地方暂时亮了起来,但暗域的范围太大了,那一小块光亮很快又被周围流淌而来的黑暗淹没。 夹杂着怨气的风像刀子一样,颳得人脸生疼。 这是他们第一次和暗域抗衡,这团庞大的怨气让钱识萌生出退意。 即便是经过三年派件磨鍊,即便是如今已经晋升到了【天】位,即便是身经百战,面对这样的场面,也很难再支撑下去。 「老大!」钱识顶着风大声喊道:「要不咱们撤吧!」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样的暗域一向是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放弃。 没必要一直僵持在这里,即便这个副本毁灭了,系统很快就能重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副本。 可他的唿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迟早都要搭进去,老大究竟在坚持什么? 钱识看向不远处被萤石光芒包裹着的那辆汽车。 是因为那个人吗? 之前暗域不断扩大的时候,老大还特意让他去给他们送萤石。 「是,他是救了咱们得命!那又如何?现在非得拿我们的命来抵吗?」 钱识无法理解。 他是商人的儿子,他的人生一向讲究性价比。 能占便宜就占便宜,没有来由要把刚占到的便宜连本带利都还回去。 「你先走。」叶鸣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那你呢?」钱识声嘶力竭地喊道。 眼看着叶鸣廊没有回应,钱识从狐狸身上一跃而下。 老大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既然他不愿意走,执意要偿还沈笠的救命之恩,那么从现在开始,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汽车一路向前疾驰,经过几次险境后,总算是把怪物甩开一段距离。 红毛稍有松懈,就听到后面的李当心大喊一声:「当心!前面有人!」 红毛一脚剎车踩下去,汽车因为惯性又往前了一段距离。 现在他们都看清楚了,拦路的那个人正是送沈笠萤石的绝境npc。 「他不要命了?」 红毛大骂一声,就差一点点,刚才就撞上去了。 钱识的脸上没有刚才卖东西时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生气,车一停下来,就怒气沖沖地打开了后座的门,探身进去,一把抓住了沈笠的衣领。 「你!给我滚出来!」 第51页 车里的李当心一下子就炸毛了。 「你松开他!npc了不起啊,npc就能欺负人?你凭什么抓他!」 李当心一口咬在钱识的手臂上。 钱识只能松手。 「我没事。」沈笠安抚了李当心一句。 钱识看沈笠木然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抓住了沈笠的衣领,一下把他从车里薅了出来。 这次李当心没拦。 车门「砰」一下关上。 钱识压低声音对沈笠道:「跟我走,我带你避险!」 沈笠茫然地看了一眼天空之后,又看了看汽车,「那他们呢?不能一起吗?」 「不行!」钱识第一时间否决了沈笠的提议。 带他一个已经是严重违规了,带这么多,想都不要想。 「那我也不走了。」沈笠的声音淡淡的。 仿佛被副本npc单独照顾,并没有让他感受到莫大的荣宠和优待。 钱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笠!」钱识带着点呵斥的语气,「别以为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没有为所欲为,我也不需要你来救我。」沈笠平静地说道。 「他们不走,我也不走。」 钱识觉得此刻的沈笠像一块顽石,他恨不得一锤敲碎他。 气愤到极点的钱识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人敲晕了带走。 他朝着四周看看,打算捡一块趁手的石头,却又听到他说: 「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抛下你们。」 钱识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沈笠锤了一下。 他语调平平的一句话,竟然让他散了无名火,忽然有些理解沈笠的做法。 钱识抿了抿嘴,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柔顺了很多。 「可是你不走,老大也不会走,他坚持不了多久了。老大不走,我也不会走,你确定要把所有人的命,白白搭在这儿吗?」 车厢里,李当心和红毛把耳朵贴着车窗玻璃,「他们在说什么?」 「风太大,听不清啊!」红毛怎么看都觉得这个npc对沈笠不简单。 地面在颤动,停在原地的汽车莫名其妙地颠簸了一下。 李当心急忙看向后面,「不好,又追上来了,红毛,准备出发!」 车厢里,李当心用力地拍打着车厢,示意沈笠快进来。 「别拍了,他什么时候会看眼色了?直接出去把他拉进来!」红毛现在和沈笠相处久了,都有经验了。 李当心二话不说,顶着大风出门,又把沈笠拽了进来。 沈笠非常顺从地钻进了车里,只剩外面的钱识满脸阴郁地站着。 「要不要喊他进来避避?」红毛小心询问沈笠。 瞎子一盲杖敲在红毛的脑壳上,「想活命的话赶紧出发!」 红毛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疾驰而去。 安稳坐在后座的沈笠回想起刚才和钱识的对话,不由得透过车窗抬头看天。 前面开车的红毛也时刻关注着那里的情况,时不时发出几句感慨:「天上那个好像顶不住了。」 「应该不是普通人吧,那狐狸看着就不普通,甚至有点眼熟。」 「你还有闲工夫管他死不死?他不是普通人他肯定能活,但我们马上都快死了!」 被钱识这么一拦,他们又快被身后的裂缝追上了。 身处炼狱,天塌地陷…… 沈笠低着头,格格不入,沉默不语。 社恐人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 厌恶与人接触的社恐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沈笠的衣袖,然后啃着手指,无声地盯着他。 沈笠顺势把萤石放在他手上,朝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有些苍白。 社恐人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快要碎掉了。 一直都没说话的沈笠忽然说了两个字:「停车。」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现在?你确定?」 沈笠依然低着头,毫无波澜地重复那两个字: 「停车。」 天空飓风来袭,飞沙走石。 地面不断开裂,怪物庞大的躯体从塌陷处钻出。 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到处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味道。 钱识站在飓风中,看着汽车驶离一段距离又突然停下。 一个眼熟的身影走下了车。 即便穿了很多衣服,他的身影依然那样单薄。 有一瞬间,钱识以为沈笠后悔了,所以再次下车。 那他为什么不朝他这里看? 那他为什么不痛哭流涕地朝他跑过来,说他想活下来,让他救救他? 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此时的红毛依然不确定地问沈笠:「你……想干什么?」 副驾驶座上的瞎子紧抿着嘴唇。 永远也不要怀疑瞎子的听力,刚才沈笠和那个绝境npc在车外的对话他听到了一部分。 所以他还是做了决定了么? 决定抛下所有人,跟npc去避难? 人都是自私的,他不怪沈笠。 换了他自己,早在刚才就毫不犹豫的跟npc走了。 「你们继续往前开,不要停。」 沈笠说着,就关上了车门。 红毛倒是想要停下来问个清楚,但是身后的危险已经逼近,他不得不咬牙踩下油门。 第52页 「停车!你还真丢下他?」李当心一边看向后车窗,一边催促红毛停下来。 偏偏这时候,瞎子冷笑一声。 「即便停了车,他又会跟我们一起逃命吗?」 被绝望笼罩的瞎子残忍地戳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那个npc,是来带他避难的,只带他一个人。」瞎子着重强调了「一个人」这三个字。 「明明能活,他凭什么陪我们一起死?」 充斥在瞎子周围的绝望感剎那间瀰漫到整个车厢。 李当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偏头看向车窗外,裂缝处拼接而成的残肢有如触手一般,从地面席捲而起,挡在了前面不远处,建起一座诡异而又血腥的高墙,吞噬了每一缕希望。 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们开上了一段绝路。 真正当死亡逼近的那一刻,车厢里没有尖叫,没有哀嚎。 大家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没有人再去质疑和唾骂红毛的车技,没有人一遍遍地喊着「当心当心」,提前提醒红毛避开危险。 所有人的脸色晦暗不堪。 唯独社恐人,手捧着沈笠之前留给他的萤石,忽然小声地呢喃了一句: 「他不会抛下我们的。」 没有疑问。 这是一句肯定句。 「你醒醒吧!认清事实!」 瞎子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还沉浸在幻想中的人,究竟是什么奇葩。 社恐人强忍着与人相处的恐惧,低下头再次喃喃:「他说往前开,不要停,你的速度不要慢下来。」 这句话是跟红毛说的。 可前面已经没路了…… 红毛闭上眼睛,面对着残肢拼凑而成的怪物,大喊一声:「不管了不管了!」 脚踩油门继续往前沖,「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 …… 萤石在车上。 车开走了,也带走了唯一的光明。 沈笠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单薄的身形被席捲而来的大风裹挟。 碎石划开了他避寒的外套,里面的羽绒顺着风源源不断地飞出去。 沈笠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脱掉外套,解开围巾。 外面的风大到他一松手,外套和围巾就顺着风被吹走了。 钱识跟他之间隔开十几米远,危险逼近,他一个劲地挥手示意让沈笠往他这儿跑。 他身上有萤石,他看不见沈笠,但沈笠是能看见他的。 只要沈笠能跑到他这里,他就能带沈笠传送走。 快一点,再不快一点的话,老大就要坚持不住了。 钱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沈笠,他就只能朝他所在的黑暗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跑错了方向,他跑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沈笠的身影。 钱识还在四处搜寻,嘴里大骂:「这个傻子,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朝着有光的地方跑吗?他不是傻,是蠢!我真是欠了他的!」 黑暗中的沈笠迷茫地抬头,天空中的那团光,是叶鸣廊。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类似于魍魉匣的东西,不断吸收着暗域里的怨气。 也许是他的匣子太小了,根本装不下这滔天黑暗,他有些站不稳了,差点从狐狸身上摔下来,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在强撑。 不远处的右手边,是被怪物逼上绝路的队友。 左手边,是在风中喊到声嘶力竭的钱识。 那么多的生命摇摇欲坠。 脆弱得就像是他手中的玻璃杯。 他曾那么努力,那么小心地想要握住这些珍贵而又易碎的东西。 沈笠在黑暗中缓缓抬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从那里捧出一团炽烈的光。 还在不断搜寻沈笠的钱识忽然看到不远处浮现出一团光芒。 萤石? 不对。 他只给了他们一块萤石,而那块萤石,被沈笠留在了车上。 那现在这团发光的东西又是什么? 那团光太亮了。 亮到根本没法看清光源到底是什么,连带着被光芒笼罩的一切,都无法看清。 沈笠闭着眼睛,单薄的身体竟然在那团光里漂浮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冲破自己体内的封印。 想要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想要变强。 可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他一开始想要成为普通人的愿望。 矛盾,挣扎。 痛苦,不甘。 脆弱,迷茫。 想要一直普通下去,想要做只有普通人才能做的事。 想要捧着玻璃杯喝上一口温水,和朋友一起吃一顿饭,在推杯换盏间谈笑风生。 但是…… 现实太残酷,就像他的符术一样,有得必有失,总要逼迫着他捨弃些什么。 沈笠眼含热泪,冲破了封印的一角。 于是,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出来。 疾驰的汽车内,红毛脚踩油门,朝着那些挡在路上有如触手一样扭曲的残肢沖了过去。 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眼看就快要撞上去了,所有人闭上了眼睛。 一道强光闪过。 紧闭眼睛的众人,没有迎来他们的末日。 「没……没撞上?」李当心很不确信地睁开一只眼睛。 第53页 刚才还挡在路上如同高墙一样的残肢,竟然被齐刷刷从根部被切断。 汽车的外围,似乎被一团温柔有力的力量包裹着,漂浮了起来。 带着他们一路越过危险,稳稳地落到地上。 大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朝后看。 只见沈笠手托着一团光,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后,又呆呆地抬头看天。 这一刻,暗域里所有涌动的黑暗都朝他翻涌而来。 众人眼睁睁看着属于沈笠的那团光渐渐变得微弱。 刚才沈笠出手救队友的时候,钱识都看到了。 他只是隔空挥了一下挥手,就切断了怪物高耸的手臂。 这是属于人类的力量吗? 那样强大到让人畏惧。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腿。 而他现在又要做什么? 随着属于沈笠的那道光芒逐渐变暗,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叶鸣廊也意识到了什么,命令狐狸去沈笠那里。 「再快一点!」他催促着飞奔的狐狸。 周围的暗域逐渐朝着沈笠所在的方向靠近,城市的各个角落重新亮了起来。 那些漆黑的怨气聚集到沈笠的周围,被压缩成极其可怕的密度,将他团团包裹。 任何正常人身处其中,都会被搅碎。 可沈笠就在那里。 他在做什么,吞噬暗域吗? 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围绕在沈笠周围的暗域也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钱识看呆了。 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起初,叶鸣廊跟他说是沈笠救了所有人,帮助他们完成了派件。 他还不太相信,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误打误撞,但是现在…… 沈笠吸收完暗域后,天骤然亮了起来,而他始终低着头站在原地。 周身上下的气势夹杂着暗域里的怨气,单单是靠近,就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掌心发黑,身体僵硬,宛如行尸走肉。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听不到,就像是远离了这个世界,无法感受到一切存在。 直到叶鸣廊朝他不断靠近,像之前他唤醒他那样,摇了摇他的肩膀,摸摸他的脸庞。 沈笠睁开眼,只能看见他模煳的轮廓。 「沈笠!沈笠!」 耳边的声音也模模煳煳。 叶鸣廊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好,像是在骂他,沈笠只断断续续听清楚了几个字。 「你……疯……」 「什么?」 他喃喃了一句,想要听清楚叶鸣廊的话,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你是疯了吗?沈笠!居然吸收这么多怨气!」 现在听清楚了。 「没事的,你忘了吗,我之前说过,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很强大的封印,即便吸收了暗域,也没有任何关系。」 沈笠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朝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孩。 叶鸣廊看着他,最大的危机过去了,他却并不开心。 他抓着他的肩膀,言辞厉色地想要把他骂醒: 「吸收暗域?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仗着自己的身体里有强大的封印,先是吞噬掉那颗心脏,然后又吸收了整个暗域? 「可是你不是容器!你是人!」 「你是人啊。」 叶鸣廊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恨铁不成钢地喊出这一句之后,他才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骂醒他? 沈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太反常了。 这不像他。 叶鸣廊突然松开沈笠的肩膀,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花了一小会儿时间,理清了一下思绪。 他会担心他,是因为沈笠救过自己的命。 而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都莫名其妙感到很舒适。 他木木的,呆呆的,不会反抗的样子,总让他控制不止地想要从他身上贪恋点什么。 而这份贪恋,久而久之也许会成瘾。 他把沈笠的存在比作菸瘾。 可以偶尔用来调剂一下生活,但别想让他永远沉溺其中。 想到这里,叶鸣廊看向沈笠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既然你本事这么大,想必接下来也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了,钱识,我们走。」 钱识犹豫了一下,「可是他看上去……」 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老大都说走了,他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钱识和叶鸣廊的身影转瞬消失无踪,因为【天】位榜的缘故,他们两个在副本里来去自由。 天彻底亮了。 蛰伏在地底怪物还在蠢蠢欲动。 红毛还在一直向前开,前面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少。 残肢拼凑而成的手臂在不断回缩。 「怪物退回去了。」 但后座的李当心依然面露担忧,「它不会是回去对付沈笠了吧。」 副驾驶上的瞎子冷哼一声,「他本事那么大,不需要我们担心。」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好歹沈笠刚才也救了你!」李当心对瞎子的态度有所不满。 瞎子给他的感觉,像一匹不怀好意的狼。 第54页 不合群,冷冰冰。 即便给他再多好处,也捂不热他那颗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反咬大家一口。 另一边的沈笠,此刻已经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但叶鸣廊离开时的那几句话,依然迴荡在他耳边。 「可你不是容器,你是人!」 「你是人啊!」 这些话好熟悉。 他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房间。 窗外遍地都是废墟,火光腾腾,死气沉沉。 浑身上下都很痛,他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嘴唇苍白开裂,遍体鳞伤。 屋里静悄悄地跪了很多人。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忠诚而顺从。 身边一直扶着他的那个人也单膝跪在他面前,虔诚地吻上他伤痕累累的手背,摸了摸他的脑袋。 「死亡并不可怕,你知道的,我们是心甘情愿被献祭的。时间不多了,你也该,做出你的决定了。」 沈笠忽然挥开了他,心痛到无以復加。 「可你们不是祭品,你们是人!是人啊……」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忽然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 他的掌心温热,声音动人,说出口的话,却残忍到极点。 「正因为我们都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正因为重要,才能以符术献祭,为你换来更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与之抗衡。」 沈笠闭上眼,眼泪漱漱落下。 「可我不想变强。」 不想靠着献祭你们变强,不想失去大家,不想失去你。 他是那样绝望而悲观,声嘶又力竭地说出深藏在自己心底的愿望。 「我想做个普通人……」 梦里的人面目模煳。 沈笠被一片黑暗吞噬,绝望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包裹着他,将他拉向深渊。 「沈笠?沈笠?」 耳边吵吵闹闹,刚从一场浩劫中倖免于难的丰饶不停地拍打着沈笠的脸颊。 看到沈笠依然昏迷,丰饶刚才还略显焦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 他从靴子一侧拔出匕首,在沈笠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最后移动到他心脏的位置,刚要动手,忽然听到身后的响动,及时收手。 疾驰的汽车差点撞上他,车上的李当心张牙舞爪的大喊停车。 红毛像疯了似的也在高喊:「我也想,但是剎车失灵了!」 副驾驶上的瞎子一脸生无可恋。 「砰。」 汽车再次撞上路灯,被迫停下。 红毛开车,全员战损。 瞎子踹开了完全变形的车门,从副驾驶上滚了下来。 车内剩下的人也都挂了彩。 「哥,你怎么样了?你的腿?」 然后李当心杀气腾腾地从驾驶座揪出了撞懵了的红毛: 「你弄断了我哥两条腿!出来受死!」 场面一团混乱,丰饶觉得他们暂时不会察觉到这里,于是再次握紧了匕首。 刚准备动手,身后的瞎子忽然一盲杖敲在了他头上。 丰饶以为自己暴露了,收起匕首连忙回头,看到是瞎子,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你走路不长眼?」 瞎子摸索着又一盲杖精准地朝他敲过来,「抱歉,我还真不长眼,我一个瞎子你也别跟我计较,麻烦让让。」 身后李当心和红毛也吵吵闹闹的走过来,看见躺在地上的沈笠,「他这是怎么了?」 「是哪里受伤了么?他怎么——哭了?」 站在一旁的红毛看了沈笠一眼,「也许是又做噩梦了。」 社恐人坐在地上,捡了两根木头,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夹板。 瞎子又要离群,临走之前,路过社恐人身边,盲杖戳了一下他的断腿,提醒他: 「丰饶不对劲,盯着点他,我先走了。」 地底的怪物被沈笠之前的气势吓到,蛰伏在地底不敢动,危机暂时退去。 大家把沈笠安置到路边没倒塌的民宅里,忙碌完这一阵子后,才把注意力转到了丰饶身上。 「就你一个人?你队友呢?」 「都死了。」丰饶满身狼狈地坐了下来。 「那魍魉匣呢?」 提到魍魉匣,丰饶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被他弄丢了。 「我们这一队刚到祖宅没多久,就被一个戴着麻袋的怪人追杀,魍魉匣就丢在祖宅附近了,不难找。」 红毛气不打一处来,「抢着要拿匣子的也是你,弄丢匣子的也是你!」 丰饶没了队友撑腰,红毛的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冲上去就揍了他两拳。 丰饶自知理亏,一打一个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捂着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红毛揍完了丰饶,又去查看沈笠的情况。 他看见李当心拿毛巾一点点帮他擦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在她身后道: 「他跟我们,不一样……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红毛以为自己说得很隐晦,李当心不一定能听懂。 但她确实听懂了。 李当心面不改色地拧了一下毛巾,转身直面红毛。 「我知道,我懂怎么收敛自己的感情,我已经尽量不去喜欢他了。」 天上云和地上泥,她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动心,什么时候不该动心。 第55页 李当心路过红毛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把毛巾丢在他脸上,送给红毛四个字: 「你也一样。」 红毛愣了一下,蒙着那块毛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一下。 这场短暂的对话,句句都是点到为止,也因此成为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稍微休整一会儿后,红毛揪着丰饶询问魍魉匣大概丢失的位置。 找肯定要找回来的,但他不放心让丰饶自己去找。 李当心和红毛押着丰饶一起上路去找魍魉匣,沈笠还没醒,由社恐人照看。 社恐人本以为他们顶多出去一两个小时,可一直等到入夜了,回来的竟然只有丰饶! 丰饶手捧着魍魉匣进了门,看见轮椅上的社恐人正在打盹,听见动静,闭着眼的忽然睁开。 丰饶放下匣子解释着: 「你妹妹和那个红毛好像发现了新线索,让我先带着魍魉匣回来。」 社恐人心里咯噔了一下。 出发前,他明明已经叮嘱他妹妹小心丰饶,并且把瞎子的忠告一五一十地转达。 他妹妹做事谨慎,肯定不会让丰饶带着魍魉匣这么重要的东西单独回来。 为了不在丰饶面前暴露,他装作很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继续闭上了眼睛。 丰饶大概没想到,自己已经早早地暴露了。 看见社恐人睡了,而沈笠也还没醒,也就不再隐藏,拔了刀背在身后,朝着沈笠走来。 只是丰饶刚一转身,身后装睡的社恐人已经提前一步一刀朝他刺了过来。 丰饶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流一滴血。 破开的皮肤裂口里,满满当当都是纸! 丰饶捂着伤口后退一步,脸上露出狠色。 「你果然和你妹妹一样难缠!我倒是小看你了!」 他一松手,伤口处的碎纸屑飘落而下。 丰饶的脸色晦暗不堪,一把掐住社恐人的脖子,把他从轮椅上拖到了地上。 「怎么?发现我不是人,害怕了?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先骗我的!」 丰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一开始,我也以为我是人,我以为跟你们一起完成派件任务后,我也能活!」 「可是你们骗了我,根本不存在植物人对不对,我们的肉身早就没了对不对!」 在前往祖宅的路上,丰饶和他的队友被怪物袭击。 丰饶眼睁睁看着王斌的胸口破了一个洞,没有一滴血,他的身体里全是纸片。 那一刻,丰饶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根本没有活着从那本书里出来。 第27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袭击丰饶小队的怪物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不是活人,因此没有去追逃跑的丰饶。 但也让丰饶彻底反应过来了,他被骗了! 至少在这之前,他们还能在书中世界苟活。 谁也不知道一旦完成派件,他的命运会怎么样。 他一定要阻止派件。 一想到之前被欺骗,丰饶眼底的恨意更深了。 他死死地掐住了社恐人的脖子,「你和你那个妹妹,是龙凤胎?她不是很在乎你的死活吗?如果我在你妹妹面前杀了你,你猜她会怎么样?」 社恐人浑身都在颤抖。 但因为两条腿都断了,现在只是潦草地上了个夹板,根本没办法逃命。 刚才那一次反击,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被丰饶压迫着的社恐人把头扭向一边,这种被人触碰,被人凝视的感觉,让他想现在就一死了之。 他紧紧地闭上眼想要逃避。 丰饶觉得他是个废物,别说是断了腿,就算没断腿,这种从头到尾毫无作为的废柴又能有什么用? 他十分不屑地松开了对社恐人的压制,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脑袋,彻底把发抖的社恐人打晕了。 处理完那个废物,接下来轮到沈笠了。 丰饶知道,这次能否成功派件,都取决于眼前这个人。 他很强。 只要杀了他,就没人能阻止蛰伏在地底的那个怪物。 等到派件时间一到,他们这次的派件任务必然会失败。 窗外大雾早已散去,月光明朗。 沈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靠窗的小床上。 这座城市的供电系统已经被怪物破坏怪了。 屋子里点着一支蜡烛,烛火晃动的时候,影子也跟着晃动。 丰饶不断逼近,属于他的影子,漆黑一片,覆在沈笠的身上,压迫感十足。 就在丰饶即将动手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身后,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丰饶头皮发麻,勐地转身,看见先前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社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丰饶愣了一下,他的腿不是断了吗? 怎么会…… 不对,不对劲。 社恐人此刻正毫不避让地跟丰饶对视着,不再畏畏缩缩,整个人的气质好像一下子改变了。 他不社恐了?还是——他的社恐,他的断腿,其实都是装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也藏得太深了。 社恐人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后,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 见血了? 「你打的?」他问丰饶。 第56页 社恐人平时都安安静静地躲在暗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次突然一反常态主动站出来,倒是让丰饶彻底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的个子很高。 耷拉在他前额的刘海很长,完全挡住眼睛。 社恐人往一侧拨了一下头髮,从刘海的间隙里,懒懒散散地看了丰饶一眼。 像是在看低等生物,眼底满是不屑。 他这是失忆了? 丰饶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对劲,「你到底是谁?」 他质问着他。 社恐人把沾了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一下,表情似疯癫似享受。 「我么?」他忽然笑了起来,脸颊右侧微微凹陷出一个梨涡。 「难道我亲爱的弟弟妹妹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们是——三胞胎?」 丰饶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他早该想到的,像社恐人这样的废物,怎么可能在副本里活到现在,他肯定留了后手。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后手! 三胞胎是什么意思? 他和李当心社恐人是一起出生的吗? 如果他自称是他们两个人的哥哥的话,他又为什么会和社恐人共用一个身体? 鬼上身还是精神分裂? 「糟糕,我好像不小心说出了我们三兄妹之间的小秘密。」 社恐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拨着糖纸。 难得的机会! 丰饶趁他低头,先发制人,抓着匕首朝他刺过来。 社恐人头也不抬,一只手把剥开的棒棒糖塞进嘴里,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丰饶的手,在关节处精准的敲打了一下。 匕首脱手后,在半空中转了两圈,钉在了地上。 眼看着自己不是对手,丰饶抓起魍魉匣里的笔记本朝着最近的窗口翻窗逃走。 只是他刚一扭头,就觉得脖子一凉,喉咙已经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刀割开了,碎纸片从伤口处哗啦啦往下掉。 将死的丰饶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刚才交手的瞬间。 那把匕首凌空旋转的时候,就已经割开了他的脖子。 不知道是他的动作太快,还是刀太快了,以至于他现在才发觉。 社恐人嘴里含着棒棒糖,右边的腮帮子鼓鼓的。 摄入糖分后他的心情出奇地好,当场给丰饶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你就更得死啦。」 丰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半边身体探出窗外。 盘踞在地底的怪物早就把地面破坏得四分五裂。 马路上到处横亘着宽窄不一的裂缝,而这些裂缝无一例外都直通地底。 丰饶的脖子破了个口子,说不了话,只能用口型威胁社恐人。 如果你再过来的话,我就把笔记本丢下去,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可现在的社恐人根本不在意丰饶要做什么。 他比疯子更像疯子,已经彻底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 他叼着棒棒糖,把毫无反抗之力的丰饶从窗台上拖下来。 丰饶慌乱之下松了手,笔记本掉进深渊的裂缝里。 可社恐人并没有去找笔记本,而是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抓住他的两条手臂用力一扯,更多的碎纸片掉落出来。 「你的身体很奇特啊。」社恐人发出感慨,「没有一滴血,那你会疼吗?」 他难得出来,玩心大起,拎着丰饶的两条断臂跳圆舞曲。 每转一个圈,碎纸片纷纷扬扬落下,社恐人哼着曲调沉醉其中,舞姿优雅。 丰饶在漫天的碎纸屑中不甘地闭上了眼。 社恐人跳完一曲,把丰饶的手臂随手一丢,看向沈笠所在的位置。 「你醒啦?」 他有些兴奋地拿起地上的匕首,拇指在锋刃上蹭了蹭。 「那么,你听到那个秘密了吗?」 沈笠从床上坐起来,后脑勺的头髮乱糟糟。 丰饶的身体被社恐人扯得只剩下一半了,内里的纸屑掉光后,只剩下一个破皮囊。 沈笠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后,淡然地打了个哈欠。 「什么秘密?」 他木木地坐在床沿,从鞋里一一倒出纸屑。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跳舞的时候。」 沈笠弯腰穿鞋,社恐人叼着棒棒糖,拿着刀蹲在他面前,忽然凑上去看了看他的眼睛。 「不像是说谎。」 社恐人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用「盛放」来形容。 但很快,那些笑容彻底收敛了起来,「但是,以防万一,果然还是杀掉你比较好。」 对着眼前毫无防备的沈笠,社恐人已经露出杀心。 身后突然归来的李当心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场景,赶紧大喊:「哥!」 社恐人的持刀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转过身对着李当心张开了臂膀,把妹妹捞进了怀里抱了一下。 「我亲爱的妹妹,这么长时间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迟来一步的红毛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不是?你谁啊?」 社恐人紧紧抱了一下李当心后,有些不耐烦地跟妹妹抱怨: 「今晚碍事的人怎么这么多,杀了一个,又来两个,干脆都杀光好不好?」 第57页 李当心压低声音,搂住他的脖子往下按,将他完完全全压制住,「不好!」 她的视线往下,看到之前上好的夹板全都松开了,李当心当场气急败坏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不知道他的腿是断的吗?两条都断了!你做了什么!」 红毛和沈笠并排坐到床沿吃瓜。 红毛看了一会儿,算是看明白了,社恐人好像有精神分裂,现在的这个看着狠,实则是个妹控。 被李当心逼到墙角骂了半天,愣是没还嘴,老实地很。 不一会儿,社恐人的脑袋耷拉了一下。 醒来的社恐人瞬间瘫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掉了嘴里的棒棒糖。 察觉到其他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后,社恐人很不自然地低下了头,浑身发抖。 仿佛被多看一眼就会死。 红毛眼睁睁看着社恐人变了回来,小声喃喃:「原来他跟你一样,也不简单。」 提起沈笠,红毛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口风:「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沈笠木讷地点了点头。 「身体里的封印被我打破了一点,力量倾泻出来了,没有伤害到你们吧?」 红毛连忙否认:「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但是我一点想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一开始不打破封印?是因为——你想当个普通人吗?」 沈笠当着红毛的面,当场画了一道符。 「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就比如我的符术,每次使用,都需要献祭嗅觉,听觉,视觉,触觉,但也仅限于我自己。」 「但当力量逐渐强大后,符术也可以献祭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听到这里,红毛隐约猜到了一点沈笠的过去。 他应该是献祭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吧,所以每次做噩梦的时候,都会哭得那么难过。 「那不献祭不就行了?不用符术不就行了?」 沈笠看向窗外的雪,低声道: 「很多时候,有些选择,由不得自己。」 第28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屋子里静悄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着沈笠说话。 这一刻,他们好像有些理解他的心情了。 沈笠这个人,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被逼迫着献祭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一定很难过吧。 「那你现在身上的封印?算是解开了?」 红毛继续追问。 沈笠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只是被冲破了一点点,封印在慢慢修復。」 他摊开手掌,从掌心聚拢一道光,「趁着封印完全修復之前,先完成派件。」 天幕上的倒计时显示,他们的派件时间只剩下最后的两小时了。 李当心刚才逼问他哥的时候,才知道笔记本已经被丰饶丢进了地底裂缝里。 他们必须先找到笔记本。 小队里的人再次分工合作,顺着不同的几条裂缝往下搜寻。 沈笠抓着绳索一路向下,这条裂缝比他想像中更深。 虽然暗域已经消失了,但地底的怨气依然很浓重。 蛰伏在地底的怪物之前遭到重创,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缓慢自愈中。 也许是再次感应到了沈笠的气息,地底再次动盪起来。 塌陷的碎石块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正在裂缝底下搜寻的红毛意识到不妙,飞快地爬了回去。 担心队友被活埋,红毛第一时间抓住了李当心的绳索,把她也拉了上来。 地震来临时,根本站不住脚。 到处都是天旋地转,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才下去的那条裂缝一下子合上了。 死里逃生的两个人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上,又去找沈笠所在的那条裂缝。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社恐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吹响了示警的哨子。 红毛赶紧拉着飒姐往马路两边跑。 几乎是同一时刻,刚才他们所在的那一截马路彻底塌陷。 两边的碎石倾泻而下,将深坑掩埋。 「沈笠!」 …… …… 地底的沈笠并没有听到来自地面的唿唤声。 他沿着窄缝不停地向前穿行了一段距离,总算感应到了笔记本的存在。 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在转角处被怪物的残肢抓在手里,沈笠每次向前一步,残肢就会抓着笔记本后缩。 是陷阱,但他不在乎。 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什么计谋策略,都是徒劳。 沈笠被残肢引诱到到一片很大的洞窟里。 这里到处都是断裂的残肢和血液,显然怪物之前就藏身在这里。 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躺在空地正中央的一截断掌中。 沈笠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只是他刚一伸手触碰到笔记本,旁边那截焦黑的断掌就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笠脚下的碎石再次坍塌,怪物藏身在碎石底下,张开巨口。 他就这么笔直地坠入了怪物的嘴里。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沈笠没有挣扎,更没有叫喊。 事实上,他的身体并没有一直往下坠。 怪物的口腔内壁上,依然长满了残肢。 这些残肢在他下坠的过程中,一点点抓住了他。 第58页 沈笠感觉自己被包裹住了,残肢从四面八方而来,牢牢钳制着他,妄图撕碎他。 沈笠觉得有些累了,没有与这些残肢过多地纠缠。 他小心翼翼地从封印残缺处汲取了一点力量,凝聚到指尖,化为一个响指。 「砰!」 地底中央的大爆炸照亮了半边天空。 没有明火,炸开的是一团刺眼的光,声势浩大,天崩地裂。 怪物的残肢和碎石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然后又突然向内坍缩。 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因为爆炸而毁坏的建筑在自我修补。 路面上的坑洞还在,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沈笠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 红毛和李当心探头往下看,坑洞的中央,那团光依然没有熄灭。 怪物那庞大骇人的身体早已破碎,只剩下一颗脑袋了,而沈笠则是怔怔地盯着那颗头颅。 歪在沈笠脚边的头颅上依然套着熟悉的麻袋。 沈笠蹲下来,仔细地捧住了那颗脑袋,像摆放贡品一样,把这颗脑袋摆正,然后盯着麻袋上的两个孔洞,看向阿莱的眼睛。 那颗脑袋好像在哭,眼泪沾湿了麻袋。 沈笠低着头,看着哭泣的阿莱若有所思。 他重新打开了荒城笔记,一张张翻开,看得很仔细。 当翻到阿莱因为大火毁容那一章的时候,随手一撕。 他在改变书中反派的人生! 所有人都震惊了。 【警告!警告!编号276980副本,有派件员正在毁件!!!】 【警告!警告!请管理员07尽快抹杀!!!】 正在仓库统计魍魉匣数量的钱识刚一点开的眼前的警告信息,就看到了沈笠正在毁件的画面。 「疯了!他真的疯了!」 钱识骂骂咧咧地来到了控制室,看到叶鸣廊也同样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天位的其他几个人纷纷收到重要通知,聚集在这里。 「怎么办,老大?真的要杀?」 叶鸣廊盯着电子荧幕,还在犹豫。 总控室电子荧幕上不断跳出红色警告标志。 【请管理员07尽快前往抹杀!!!否则将剥夺副本管理员07的权限!】 他就非得在这种时候找他麻烦吗? 叶鸣廊脸色阴郁。 他刚刚晋升到【天】位,位置还没坐稳,旧势力还没来得及剷除,现在还得抽空抹杀他? 叶鸣廊点了一下电子荧幕。 下一秒就被传送到了沈笠身后。 控制室的几个人紧盯着画面中的老大。 钱识忽然嗅到了商机,笑呵呵地看向身边的伙伴。 「家人们,赌场开门了!你们觉得,老大会杀他吗?押注押注,买定离手……」 早雾盯着画面,忍痛划了五千积分。 「虽然他救过我们,但跟了老大这么久了,老大的脾气我还是清楚的,他必死。」 站在暗处的褚宴什么话也没说。 他也是刚刚从清理现场赶回来,满身血腥气,抬抬手,五千积分也押了杀。 钱识忍笑忍地很辛苦,咳嗽了两声后,放大屏幕上的画面。 叶鸣廊出现的时候,系统也在现场四周布下结界。 副本管理员的存在是绝密,抹杀现场也会自动屏蔽所有外人。 他站在沈笠身后,看着他一点点把那一页纸撕得粉碎,然后问阿莱: 「你看过星星吗?」 他摘下了阿莱头上的麻袋,将那颗脑袋捧在怀里,躺在碎石堆里看向天空。 叶鸣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神色温柔。 夜风吹拂着他银白的发,髮丝勾着他的耳廓有些发痒。 尽管他的视线是看着天空,但眼前却不断跳出鲜红的字体。 【来自副本监管者的警告:请您尽快抹杀该派件员!】 【管理员07无视警告,即将派遣管理员03到达现场!】 叶鸣廊继续无视眼前的警告字体,低头看了一眼沈笠。 被他捧在怀里的那颗脑袋脸上的烧伤消失了,露出最初的稚气模样。 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对周遭的一切充满好奇,露出澄澈的笑。 而沈笠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皮正在缓慢地合上,随着自身的封印缓缓癒合,好像又要陷入沉睡。 就在这时,空中有如电波动闪动,管理员03忽然出现在沈笠的身边。 戴着黑色面罩的管理员03朝着叶鸣廊看了一眼后,举起了镰刀般的武器,抬手准备收割沈笠的头颅。 挥砍的动作只到一半。 「叮铃……」 清脆的铃声突兀地从他身后响起。 蛰伏已久的狐狸从侧面飞扑向管理员03,一口吞下了他。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以至于从开始挥砍,到狐狸飞扑结束,都化为了一阵温柔夜风。 没有多余的嘶喊和挣扎,被召唤的狐狸又被收回。 银铃响了两声,沈笠被惊扰,即将闭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朦胧中,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 「睡吧。」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在控制室看到这一幕的下属们眼睁睁看着五千积分打水漂,纷纷一脸沉痛地骂钱识奸商。 钱识笑地春花灿烂,刚想八卦几句,忽然收到了叶鸣廊发来的讯息。 第59页 钱识快速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地问褚宴,「讯号来源追查到了吗?」 褚宴把刚才捕获的信息发送给了每个成员。 「发布抹杀讯号的人是魍魉快递旧势力中的一员,自称副本监察员,定位已经发给你们了,准备围杀。」 早雾戴上黑色的丝绸手套,撑起黑伞,声音清亮: 「副本监察员?听上去和管理员的职位差不多。」 钱识笑着点了一下地图。 「所以,我们只需要一个管理员就够了。」 早雾举起黑伞,笼罩在队友头顶开启传送,三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三人围剿行动正式开始。 叶鸣廊这边刚才已经解决了管理员03,而他是管理员07。 如果其他人那边的围剿行动顺利的话,他还需要剷除排在他前面的管理员01,02,04,05,06。 有了管理员03的前车之鑑,剩下的旧势力一定会有所警觉。 叶鸣廊走到沈笠身边,捡起那本撕了几页的荒城笔记,放在了沈笠身边。 他怀里的那颗人头也缓缓闭上了眼。 第29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笼罩在深坑里的迷雾散去。 飒姐和红毛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当时整个深坑的周围像是被罩上了一层结界。 他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拍打结界。 结界一消失,两个人立刻绑上绳索下降到了深坑底部,结果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场面: 沈笠怀抱着一颗人头,躺在地面上唿吸平稳。 散落在一旁的麻袋面罩和笔记本残页无火自焚。 随着橙黄的火光逐渐熄灭,一切都化为粉尘随风而去。 沈笠怀里的那颗人头仿佛被火光惊扰,露出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几秒后又慢慢平復下来陷入梦乡。 天空降下一场雨,整座城市有如枯木逢春,在雨水的滋润下,重新焕发出生机。 红毛在李当心的帮助下,把沈笠背在身后。 他们没带伞,李当心脱下外套包裹住阿莱的人头,拿起笔记本护在怀中。 沈笠在红毛的背上睡得很安稳,他并不重,红毛背着他走得很稳。 「什么人?」 派件任务还没结束,李当心忽然对着前方戒备起来。 在深坑的另一侧站着两个人。 一个人站在光亮处,另一个人始终隐没在暗处。 红毛看到站在光亮处的那个人,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你是壬癸?」 那站在他身后的,就是《荒城笔记》的作者蓝城了? 壬癸看了他们一眼,视线最终定格在红毛的肩上。 刚才在荒城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沈笠很强大,强大到可以秒杀阿莱。 他本以为他会彻底消灭阿莱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沈笠竟然在最后一刻,选择撕掉了书页,改变了阿莱沦为反派的命运。 天幕之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现在,把笔记本交给我。」 李当心正要上前,红毛却突然叫住了她。 「等一下!收件人是蓝城,你让蓝城来拿!」 壬癸转身对着身后的人小声地安抚了几句。 站在壬癸影子里的那个少年这才怯生生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满身书卷气。 他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略显老土的格纹衬衫。 在壬癸几次三番的鼓励下,才和鼓足勇气走到红毛面前。 「可以把我的手稿……还给我吗?」 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吞吞吐吐的样子。 为了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蓝城,李当心留了个心眼。 「你写的小说《荒城笔记》我们都看过了,很精彩,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作家本人,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李当心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蓝城被李当心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在壬癸的鼓励之下,他才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当心翻到了小说《荒城笔记》开篇第一段的序言: 「他出生的时候,雪就停了。透过看守所的窗,看向更远的围墙之外,夹竹桃也开了呀。」 ——蓝城 李当心反覆对比签名字迹,确定是蓝城本人,终于能完成派件任务了。 她松了口气,笑着把笔记本递过去,「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这一段,夹竹桃会在冬天开花吗?」 蓝城接过笔记本,愣了一下,低下头推了一下镜框: 「不会。但我很喜欢夹竹桃,也很喜欢壬癸。壬癸出生在冬天,所以我让夹竹桃也开在冬天,因为是小说,所以我觉得……在小说里,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当心看见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唇角上弯成一个弧度。 反光的镜片让她看不清蓝城此刻的完整表情。 但她总觉得那个笑,让她不寒而慄。 一个小说家,写了一本书,从而致使整个世界毁灭崩坏。 而罪魁祸首,却在书中角色的保护下,成了唯一的倖存者。 读者们总觉得书中的主角壬癸可怜又可悲。 第60页 那阿莱就不可怜了吗?作为书中的反派,他同样不能反抗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李当心忽然意识到沈笠的举动。 所以他当时也同样觉得阿莱可怜,才没有彻底消灭他? 是啊,他虽然外表看上去钝钝的,可内心却比谁都柔软。 他从手稿中撕掉了属于阿莱的那一页,彻底改变他的命运,从源头救赎了阿莱。 李当心神色温柔地看向怀里阿莱的人头。 蓝城抱着笔记本走了两步,想起什么突然转过身,「那个……能不能给我?」 他指了指李当心用外套包裹住的阿莱的人头。 李当心下意识有些抗拒,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幸好神出鬼没的瞎子如同救星一样出现了。 他的盲杖轻轻搭在李当心递出包裹的那只手上,按压着那只手没让她递过去。 瞎子面朝蓝城的方向,圆滑地解释道:「他已经对你们构不成威胁了。」 「况且——之前他追杀你们那么多次,还没被杀出心理阴影吗?拿颗头回去不害怕?我们会帮你彻底处理掉这颗头的,你放心吧!」 蓝城被瞎子拒绝后,也没有再强求。 「你说的也对,壬癸,我们走吧。」 他抱着笔记本,和壬癸并肩站在一起。 壬癸撑起一把红伞,为他挡住风雨。 天幕上的倒计时就此终止。 【恭喜您派件成功,即将传送回大厅,请您站在原地不要动】 红毛背着沈笠站在原地,眼看着壬癸和蓝城与他们擦肩而过。 传送倒计时正式开启。 【十,九,八……】 在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伞下的蓝城再次推了推镜片,目光顺势看向红毛肩上的沈笠,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 「这次的故事很精彩,我能作为灵感素材,写在小说里吗?」 瞎子冷冷地回他:「你随意。」 传送开启,周边的场景瞬间消散。 顺利派件的众人已经被传送回了魍魉快递公司派件大厅。 一旁的红毛吐槽了一句:「你还敢让他再写小说?有没有搞错,他写一本书,灭掉了一整个副本世界!」 「你不让他写,他难道就不写了吗?」 瞎子打开伸缩盲杖,走到李当心面前,没有来由地问了她一句:「夹竹桃的花语是什么?」 瞎子似乎早已知道答案,只问了问题,却没有留下听答案。 点着盲杖离开派件大厅。 李当心总觉得瞎子是在提点她什么,当场连了公司内部网络查了一下。 「夹竹桃的花语:虚幻美丽,蛇蝎美人……」 读到这里,她再次回想起蓝城挂在嘴边的那一抹笑容。 不由得心里发寒。 壬癸之所以在副本崩坏后保护蓝城,是因为蓝城在接二连三的穿越中,一次次救赎了他。 他觉得蓝城是他的救星。 可给予壬癸这些苦难的也是蓝城! 虚幻美丽,蛇蝎美人。 壬癸眼中的蓝城,真的如同他看到的那样淳朴善良吗? 按照魍魉快递的规定,从副本里携带出来的东西分为有用的类型和没用的类型。 没有用处的都要统一焚毁,而有用的也需要填写表格暂时上交,在确定没有受到副本污染后,才会重新返还到他们手中。 李当心解开包裹。 阿莱的脑袋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睡得很熟。 一般这种从副本里带出来的活物,基本是留不下来的,都要进焚化炉。 更何况是一颗活着的人头。 但李当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沈笠的名字登记了一下之后,把这颗头颅放进了魍魉匣上交。 红毛按照登记表上的信息,把他送到了宿舍。 派件大厅的电子荧幕上显示,今日成功派件:337单。 在这个全民派件时代,每天都会有无数人组队,分配包裹,进行派件。 在这成功的337单里,存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而同一天的派件任务里,因为失败而死亡的人又有多少? 电子荧幕上从不显示死亡人数,这个数字只会让更多人感受到绝望。 相反,为了增加员工派件积极性,扩大成功的喜悦,魍魉快递公司规定,在当天的派件任务里成功存活下来的派件员都要参加集体庆功宴。 沈笠所在的宿舍有四张床,其他三张床都显示未分配状态,房间里只有沈笠一个人。 因为修復松动封印的副作用,沈笠足足睡了六个小时。 他是被痛醒的。 也不知道魍魉快递的管理人员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为了不让派件员错过关键讯息,每次发布重要提醒的时候,都会以刺青的方式烙印在每个人的左手上 。 接受讯息的时候真的很痛。 沈笠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手背: 恭喜派件成功,请您于今晚8:00准时参加庆功宴。 后面是宴会地点的地图。 沈笠擦了擦手背上的血迹,洗了个脸就出门了。 因为自带路痴属性,八点的庆功宴他迷路到九点,才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宴会大厅。 虚拟宴会大厅可以容纳几千个人。 庆功宴的主角当然是当天派件成功的人。 第61页 沈笠被工作人员簇拥着来到会场,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庆祝欢唿。 庆祝派件成功,庆祝他们又多活了一天。 但沈笠并没有因为完成派件任务而感到喜悦,他根本无法融入其中。 于是他默默退出了虚拟宴会大厅。 在走廊的另一边,沈笠忽然看到叶鸣廊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30章 虚拟宴会大厅 叶鸣廊也在这里? 沈笠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想追过去查看,却被李当心拉住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和冷冰冰的副本相比,此刻的虚拟宴会大厅无比温暖。 李当心喝了点酒,脸颊上浮现出红晕。 在她的身后,红毛也在一个劲儿地和他招手。 有了队友们的照应,沈笠再次被拉进了宴会大厅。 红毛凑上来神神秘秘地问他:「你的封印怎么样了?」 沈笠局促不安地被李当心按着肩膀坐了下来,「封印自愈了,但没有完全修復好,留下了一点裂缝……」 瞎子看似漫不经心地坐在对面喝果汁,其实也在悄悄关注沈笠这边。 「来来来,试一试。」 红毛往玻璃杯里倒红酒,被李当心敲了一下后脑勺后,才换成了果汁。 社恐人浑身不自在地缩在桌尾,戴着帽兜,帽兜里还戴了个鸭舌帽。 他压低鸭舌帽的帽檐,也悄悄朝沈笠这边看过来。 隔壁桌的成员在划拳,围观的人很多,借着酒劲齐齐振臂高唿。 宴会大厅爆发出一阵激昂高亢的庆祝声。 其他庆祝者都被这一桌的高唿声吸引,朝着他们那桌看过去。 然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高唿声中,大家注意到了,有一桌人和整个宴会大厅的庆祝氛围格格不入。 「唉……」 那一桌人甚至齐齐地嘆了一口气,个个很失落的样子。 刚刚还在划拳的那一桌人借着酒劲,伸长脖子朝着隔壁桌看去。 坐在桌子中间段的少年手里湿漉漉的,桌面上散落着一些碎玻璃片。 少年低着头,好像饱受打击无比失落。 旁边的长髮妹子在帮他擦手。 另一边的红毛也满脸失落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长嘆,拍了拍少年的肩安慰他。 有个醉鬼光明正大地走了过来,借着酒劲发酒疯。 「大喜的日子,你们也忒晦气了,嘆什么气啊,笑啊,都给老子笑起来!」 李当心抿了抿嘴,没能笑出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好像也显得跟所有人格格不入了。 大家都在庆祝,可是他们却笑不出来。 因为只有他们记得,在驿站的时候,沈笠完好无损地握住那只玻璃杯时有多开心。 当时他们初次见面,没有任何情谊可言,所以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开心,更无法跟他共情。 但是现在,他们共情了,所以心情也跟着他一起失落了起来。 沈笠为了救他们,冲破了封印。 如今封印无法完全癒合,留有一丝裂隙,而他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根本握不脆弱的玻璃杯。 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他做不到。 他该有多难过啊。 连最冷漠的瞎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带入了这种失落的情绪里。 另一边的醉鬼借着醉意,胆大妄为地摸了摸李当心的脸颊。 「妹子,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不笑啊,你倒是笑啊!」 原本就心情不佳的红毛冲上去对着醉鬼就是一拳,「你tm手往哪儿放呢?」 隔壁桌的醉鬼看见自己人被打了,也都一拥而上。 有掀桌子的,有拽头髮的,有泼酒水的,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浑水摸鱼,加入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中。 大家好像都在藉此发泄着心中的不安。 唯独沈笠,默默走到不同的桌边,尝试着拿起桌子上的高脚杯。 打斗声和欢唿声中,偶尔能听到有人大骂一声:「我杯子呢?我杯子怎么碎了?质量也太差了吧!」 沈笠一桌桌地试过去,想要控制自己的力量。 在经过无数次地失败后,他终于顺利地拿起了一个高脚杯。 成功后的沈笠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学着那些人,庆祝似的举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下。 沈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宴会大厅。 他一路摇摇晃晃,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室外,坐在了喷泉池边上吹着夜风。 他不会喝酒,仅仅一小杯,就醉意朦胧。 沈笠抬头看了一眼月光,又将视线落到了喷泉池的水面上。 那里荡漾着叶鸣廊的脸庞。 关于副本监管者的剿杀行动并不顺利。 叶鸣廊本以为钱识他们能处理好,但刚刚收到讯息,在三人围剿下,竟然还是被他逃了。 应该是管理员03的死亡引起了他的注意。 但好在褚宴已经追踪到了他的最新位置。 在剿杀行动之前,他已经好几次要求和对方谈判。 但那个人并不想跟他和谈,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强硬。 这就是晋升【天】位后最麻烦的地方,虽然不用派件了,但需要勾心斗角。 第62页 魍魉快递的掌权人只能有一个。 他不剷除旧势力,旧势力就会剷除他。 【天】位的本质,就是互相搏杀,胜者为王。 他该庆幸,自己晋升的时候,拖家带口了,以至于在现在的搏杀游戏中,占到了人数上的优势。 叶鸣廊站在山峰最高处一块嶙峋的怪石上。 身后传来钱识的声音。 「讯号来源就在山脚下的屋子里,早雾和褚宴已经从另外两个方向包抄过去了,只等收网。」 吹拂着沈笠的夜风,此刻也同样穿过他银白的发,抚过他的脸颊。 少年神色冷漠,只说了一个字:「杀。」 他向前一跃,坠下高高的山崖。 一声铃响后,庞大的白狐一跃而起,接住了少年坠落的身体后,朝着山脚下飞奔。 野兽的唿吸声很重,即将到达的时候,叶鸣廊把狐狸收进了铃铛里,和队友配合着攻入木屋。 木质的门板被踢开,屋子里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墙上的电灯开关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个地方早已断电,叶鸣廊只能取出萤石照明。 萤石被取出的瞬间,对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眼的强光。 是镜子! 这个时候,叶鸣廊才看清,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摆满了镜子。 大大小小,有的悬挂在墙壁上,有的摆在地面上。 镜子和镜子之间的光芒互相折射,把他圈在屋子里。 当他进入屋子,拿出光源的那一刻,就註定步入了陷阱。 小屋外,包围过来的早雾本想进屋,但被叶鸣廊阻止了。 钱识站在门外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人往褚宴那个方向跑了,老大,你没事吧?」 叶鸣廊走到了光线折射的边缘,伸手触碰了一下。 手指上立刻有被火焰灼烧的疼痛感。 再细看屋子里镜子的摆设,那个人竟然精通阵法。 看来是个难缠的角色。 「我没事,你们去帮褚宴。」 此刻,叶鸣廊脚下的木地板上开始出现灼烧的痕迹。 焦黑的火线一点点侵蚀过来,在地面留下了阵法的印记。 再过几分钟钟,整个阵法内火光沖天,而被困在阵法里的人也会被烧死。 必死之局。 叶鸣廊对此不屑一顾。 阵法是好阵法,但可惜,困不住他。 叶鸣廊看向眼前巨大的落地镜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穿了过去。 沈笠正坐在喷泉边发呆。 明明只喝了一点酒,醉意袭来时,头重脚轻,身体向后倒去。 叶鸣廊从后面突然出现,扶住了他的身体。 沈笠微微偏头朝他看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叶鸣廊很少从沈笠脸上看到这种夹杂了醉态的笑容。 他扶住沈笠,任凭他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喝酒了?本事大了?」 沈笠继续傻笑,眼前像蒙着一层水雾,看什么都不真切。 「我!又可以拿起玻璃杯了!」 沈笠傻傻地跟他分享着这个好消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认同。 可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叶鸣廊夸上他一两句。 于是他迫切地抬起头,努力从摇摇晃晃的状态中站稳。 「我说!我又可以拿起玻璃杯了!是完完整整地拿起来,不会捏碎的那种哦!」 叶鸣廊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很想笑。 他抱着手臂看他笑话,「然后呢?」 沈笠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转身往宴会厅跑,半路上不忘停下来叮嘱他:「你在这里等我,不许走!」 叶鸣廊嗯了一声。 怎么觉得,他喝醉酒之后,脾气更霸道了些? 跟之前木木钝钝的样子比起来,倒是更像个真人了。 不一会儿,沈笠小心翼翼地端着两个酒杯走出来,强行把其中一只酒杯塞到他手里。 「然后,我就可以和你们干杯啦!」 说着,沈笠分外仔细地捏着自己的酒杯,跟叶鸣廊手里的酒杯轻轻撞了一下。 「叮。」 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笠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你喝啊。」他紧盯着叶鸣廊,抬手示意他喝掉杯子里的酒。 叶鸣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杯。 不知道这傢伙是从哪里端来别人喝过的杯子,杯沿上还有口红印。 别人喝剩的酒,他还非逼着他喝,对方期待的眼神让他无可奈何。 「为什么不喝?」沈笠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胆大妄为地质问他。 叶鸣廊指着杯口的口红印:「这是别人喝过的。」 「别人喝过的,很不卫生。」 沈笠似乎对干杯这件事有执念。 只干杯,对方却没喝完杯中酒,连带着干杯这个动作也不完整了。 像某个开了头,却没有完成的仪式。 「你等着,我再……再去拿……」 「不用了。」叶鸣廊半掠夺地拿走了沈笠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是……我喝过的……」 第31章 虚拟宴会大厅 叶鸣廊举着空酒杯,片刻过后,再次愣住了。 别人喝过的很不卫生,沈笠喝过的他就能接受? 这是什么逻辑?他什么时候这么双标过? 第63页 可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所有动作都在顺其自然的情况下,不过脑子就完成了。 他和沈笠仅仅见过几次面,怎么就顺理成章地发展成这样了? 回过神来的叶鸣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握住沈笠的肩膀,凝视着他微醺的眼眸。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沈笠迷濛地点了点头,说话也有点飘忽: 「以前?我在镜子里见过你,我在小水坑里见过你,我在玻璃上见过你,你指的以前,是哪个以前?」 叶鸣廊有些无奈的松开了他,看来是他多想了。 他低下头,顺势拉起沈笠的左手,套在他食指上的银蛇戒指像是有所感应,微微蜷缩着身子绕着他的指节转了一下,轻吐蛇信。 他跟着抬起自己的食指,两条银蛇抬起脑袋,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蛇头交缠在一起,摆出一副亲密依偎的模样。 既然以前没见过,那他们之间这种没有来由的熟悉感,八成是因为这两枚戒指在作怪。 叶鸣廊不喜欢像今夜这样失控的自己。 他总是习惯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不过是失去一根食指。 魍魉快递的仓库里有很多东西都能取代这根食指。 他不应该再犹豫了。 下定决心的叶鸣廊刚决定动手断指,脑子忽然反应过来。 为什么失去食指的一定要是自己? 为什么不能是沈笠?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灵契非要以一个人失去食指为代价才能解除的话,那必然是沈笠。 反正他现在已经喝醉酒了,不会太痛的不是吗? 想通一切的叶鸣廊忽然对着沈笠笑了笑,「放心,我下手干净利落,很快的,乖一点。」 沈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傻傻地跟着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叶鸣廊,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伸手指向天空,「流星!」 「我要许愿!」 沈笠晕乎乎地在原地转了个圈,捧着两只手摆在前胸,大声地喊出了自己的愿望:「我希望……」 在沈笠即将说出愿望的瞬间,叶鸣廊看到自己食指上的银蛇戒指闪动了一下。 那两行金色的字体再次浮现出来。 「凡他所愿,皆为汝所愿。」 在食指没有切下来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让他许愿! 「等一下!」 叶鸣廊突然快步上前,从沈笠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沈笠的愿望许了一半,忽然被打断,但又挣脱不开叶鸣廊,只能「唔唔唔」地发出声音抗争。 醉酒的沈笠像一只小猫,在抗争了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后,生气地咬了叶鸣廊一口。 手指上传来疼痛。 这一口咬得不轻。 叶鸣廊指尖稍一放松,就被沈笠挣脱了束缚。 沈笠开心地继续朝着天空许愿:「我希望,封印永远也不要松动,我希望,永远做一个普通人!」 他在说完这些后,转过身来,眼神灵动狡黠地盯着叶鸣廊,完全把他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 「我以前……很羡慕那些能够干杯的普通人。」 「每次庆祝的时候,我都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因为力量越强大,就越难控制。」 「我不能和他们一起干杯,因为我会捏碎杯子,不能跟他们一起庆祝,因为我会失手伤人。」 叶鸣廊认真地倾听着他诉说过往伤心事,以至于忘记继续阻止他许愿。 漆黑的夜空中,又有一道光亮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幕上划过。 「又有流星!」 沈笠捧着双手闭上眼睛,「我希望,每天都可以有人跟我干杯!」 「这是什么蠢愿望?」 虽然一定会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但不妨碍叶鸣廊觉得这个愿望很愚蠢。 「还有,那不是流星。」 那是云层之上坠落的里世界产物。 里世界崩塌第三年,云层之上依然会断断续续往下掉东西。 这些东西会被魍魉快递的专人封存在魍魉匣中,成为他们即将派送的物件。 「那不是流星。」 「但——如果你想许愿的话,就许愿吧。」 我会帮你实现这些愿望。 沈笠许完愿,就开始欢唿雀跃手舞足蹈地耍酒疯。 他跑到叶鸣廊的面前,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没有来由地喃喃了一句:「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叶鸣廊看到他的双眼湿润,像是想到了伤心事,难以自控,忽然流下眼泪。 他想伸手替他擦掉那滴眼泪,可沈笠却整个人向后倒去。 叶鸣廊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起拽了下去。 「砰。」 喷泉池中,两个人的的身影忽然消失。 周围烈火灼灼,到处都是呛人的烟雾。 看着脚下绝杀的阵法,叶鸣廊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又穿回来了! 和他一起穿回来的,还有面前这个傻子! 都怪这该死的肌肉记忆,刚才在沈笠即将跌落喷泉池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地把他搂在怀里,把自己的身体垫在最底下。 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穿回了这个绝杀阵法中。 而且更令他无语的事,他之前已经靠穿越到沈笠的世界里逃过绝杀阵,这次穿回来之后,短时间内,没办法通过镜子逃第二次! 第64页 四周都是呛人的黑烟,被烈焰灼烧的小屋里,温度急遽上升。 必须依靠其他办法逃离。 叶鸣廊不得不重新观察脚底下焦黑的阵法印记。 这是一个六芒星标志的阵法。 对应着六芒星的每一个角看过去。 六个方向,每个方向都奉上了相应的贡品。 山羊头。 恶魔眼。 不烂舌。 黄泉水。 阴灵棺木。 百年怨灵。 有几样还真是下足了血本。 摆阵的人是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让他死在这里。 他出不了脚下的圆形阵,自然没办法破坏阵眼里的六样东西。 阵法四周虽然看上去空无一物,但始终又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把他拦在里面。 难道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叶鸣廊神色复杂地看向沈笠。 镜子他是穿不回去了,但沈笠还有机会逃生,他还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但——要不要让他走? 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叶鸣廊不止一次地流露出这种拉沈笠当垫背的念头。 但这个人也仅限于沈笠。 就好像跟他一起死,是一件能让他死而瞑目的幸事。 反观沈笠,此刻依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险境,浑浑噩噩地借着酒劲在阵法里熘达。 吸入了浓烟的沈笠被呛地咳嗽了两声。 他木木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围绕着他们的橙黄火苗,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 「着火了……」 他忽然走过来拉住叶鸣廊的手,「我们快跑吧。」 叶鸣廊无力地笑了笑,「我们跑不出去的。」 阵法还有十几秒钟会完全启动,发挥最大效力。 叫人来救必然是来不及的。 传送也完全不管用。 沈笠看着周围的火光,眼神清醒了很多。 他讨厌火,在他的某个记忆片段里,窗外也是像今天这样燃起了熊熊烈火,到处都是滚滚浓烟。 而他也是在那天,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伙伴。 「你走吧。」叶鸣廊还是松开了他的手。 「虽然很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一起死,但真的到最后一刻,竟然会有些捨不得。」 他对沈笠始终存在着一些异样的情愫。 到最后一刻,他已经不想追究是因为银蛇戒指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了。 脚下的图腾燃起火光,淡蓝色的火焰串成六芒星。 阵法即将启动绝杀。 沈笠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情绪激动地抓着叶鸣廊不肯松手。 「那我也不走。」 在重重烈焰中,沈笠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记忆中那张模煳的脸庞在不知不觉中和叶鸣廊的脸庞重合在一起。 他那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脸庞。 附身在他的耳边,温柔地对沈笠说:「很荣幸,成为你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沈笠,即便我死去了,你也要继续爱我。让我永远成为你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给你带来源源不绝的力量。」 「现在,献祭我吧。」 「献祭我们吧。」 「不要。」 他再也一抑制不住零碎的记忆片段给他带来的伤痛。 这些记忆就像锋利的玻璃碎片,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心上割一下。 「不要死。」 他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叶鸣廊。 「我不要你死,不要离开我!」 叶鸣廊愣住了。 诚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很享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但理智告诉他,沈笠喝醉了,这些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他们其实没那么熟。 而现实中,他对他也没有这么依赖。 脚下的六芒星已经成型。 黑山羊头颅上,空洞的眼睛里,燃出地狱烈火。 灼热的火光从地底涌出,有如火山爆发。 伴随着巨大的爆鸣声,阵法中央的烈焰直冲天际。 沈笠在这滔天的火光中,紧紧拥住叶鸣廊。 他从封印的裂缝中汲取力量,形成一道坚实的保护罩,笼罩着彼此。 屋子里的镜子在极高的温度下碎裂溶解,柴焰哔啵作响,火苗生生不息。 而叶鸣廊置身在沈笠为他筑起的保护罩内,不知道第几次,压抑住想要吻他的冲动。 第32章 虚拟宴会大厅 沈笠的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彻底失去那个人。 封印的裂缝似乎又变得大了一些,在封印自我修復的时候,沈笠再次昏昏欲睡了起来。 周围火光滔天。 叶鸣廊一只手贴着沈笠的后背,安抚似的拍的了两下,轻轻哄着他。 他又救了他一次。 但是—— 「你究竟把我当作了谁?沈笠?」 怀里的人已经完全陷入昏睡,没有任何回应。 可他仍在等一个回答。 直到周遭的火光熄灭。 直到刚才还炽热澎湃的那颗心,也随着熄灭的火光而冷静下来。 …… …… 叶鸣廊让狐狸送沈笠回去,自己坐在了被烧焦的废墟旁很久。 空气里到处都瀰漫着烧焦的烟味。 第65页 化为焦炭的木头断成几截,有风吹过的时候,点点薪火依次亮起,短暂地照亮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照亮。 叶鸣廊莫名觉得烦躁,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死死压住了,喘不过气。 于是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打火机的盖子递「叮」地一声弹开了。 以往他叼着烟听到这个声音,必然心情愉悦,但是现在—— 沈笠那张木讷的脸庞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说抽菸不好,会缩短寿命。」连带着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也一字不落地迴响在他耳边。 真是阴魂不散啊。 叶鸣廊收起打火机,感觉更烦躁了。 没过多久,早雾钱识和褚宴也都回到了这里,对着坐在黑暗中的叶鸣廊摇了摇头。 「没抓到。」 老大交代的任务没完成,早雾撑着的黑伞上空,盘旋着几只乌鸦,啊啊啊地叫着。 钱识觉得晦气,他今天的目标是日进斗金,乌鸦的出现会影响他的财运,于是下意识和早雾拉开距离。 「我们追过去,才发现是假讯号,那只是个傀儡,还是被他脱身了,仓库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他哪来这么多脱身道具,难道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仓库?」 钱识揣着两只手分析。 褚宴走到废墟里,从灰烬堆中拎出一个烧焦的黑山羊头吹了一下。 半空中扬起一阵灰。 黑山羊的眼睛里突兀地燃起两道红光。 死去已久的黑山羊看向叶鸣廊所在的方向,忽然开了口。 「居然没死?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 褚宴抓着黑山羊角,提熘着它走到了叶鸣廊面前。 叶鸣廊也同样凝视着那两道红光,「彼此彼此。」 褚宴一松手,黑山羊头落在地上,被他重重地踩碎了脑壳。 黑山羊眼睛里的红光才算彻底熄灭。 屡屡失败后,叶鸣廊的心情不算好,以至于气氛有些压抑。 钱识觉得赚积分的机会来了,胆大妄为地掏出了绿色染髮剂: 「老大,要不要染个发换换心情?看在你是我老大的份上,只收你99积分怎么样?」 叶鸣廊:「滚!」 …… …… 沈笠在宿舍里一觉睡到天亮。 因为是新分配的宿舍,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 他那床被子还是红毛之前送他回来的时候忍痛用自己的积分帮他兑换的。 沈笠站在洗漱池前,简单地帮自己兑换了一点基础生活用品。 正刷着牙呢,洗漱间外头忽然走进来一个头髮乱糟糟的室友。 沈笠的新室友顶着鸟窝头,右眼青了一块. 昨晚在虚拟宴会大厅大乱斗的时候他也在,一不小心就被人打晕了抬回来。 因为昨晚两人在回到宿舍的时候都是不省人事的状态,所以今早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一个在刷牙,一个站在马桶前放水。 新室友抖了两下之后转身就走,正在刷牙的沈笠乖乖给他按下了沖水键,场面非常和谐。 那人听到沖水的声音,才从宿醉的状态中勉强打起精神回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子。 爱干净,会帮他沖水,性格挺不错,人看上去也很老实。 就是有点生活不能自理。 新室友忍不住吐槽:「你看看你那扣子,扣的什么玩意儿。」 沈笠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衬衣的扣子,叼着牙刷一颗颗解开重新扣。 这种事情以前都是别人帮他,他做起来不是很熟练,屡屡出错。 一排扣子,整整扣了半小时。 不是扣错位了,就是控制不住力道把纽扣扯下来了。 新舍友坐在桌边翘着腿,有滋有味儿地喝着醒酒汤,拿他当戏看,时不时还要嘲笑两声。 等到沈笠把自己收拾好,为了感谢沈笠的「沖水之恩」,这人用积分兑换了个素包子,递给沈笠。 「我叫宋不驭,你叫什么?」 「沈笠。」 宋不驭嚼着牛肉片点了点头。 「我嘛,没什么优点,就是胆子大,以后咱俩要是有幸分到同一组,一起派件,你放心,我铁定照顾你。」 沈笠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嚼完咽下,才礼貌地跟他道谢。 「谢谢。」 宋不驭喝完最后一口醒酒汤,把空碗摆在桌上。 「那……宿舍卫生什么的,就靠你了。」 宋不驭说完,时刻紧盯着沈笠的表情。 看到他没有任何异议,才确信这傢伙是个软柿子,一捏一个准,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是祖坟冒青烟,让他匹配到这样一个绝世好室友。 「这样,我也不让你吃亏,咱们宿舍的公共用品,扫把拖把什么的,我来兑换,我出积分,你出劳动力,很划算吧。」 宋不驭当场兑换了清洁用品一套,他积分不多,但好在这玩意儿也不贵。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洗碗的沈笠失手摔碎了他的碗。 扫地的沈笠失手摺断了扫把。 拖地的沈笠失手弄断了拖把柄。 对方很有礼貌,道歉的话听到他耳朵长茧。 宋不驭当场就要发火,但看到对方因为弄断了这些东西,一副很内疚的样子,莫名有些不忍。 第66页 他这人生来就擅长交际,看人下菜,沈笠心思单纯又听话,他不忍心骂太狠,就让他自己兑换了新的清扫工具。 宋不驭习惯夜不归宿,所以很长时间,宿舍里就只有沈笠一个人。 一天后,浪子回家,提前三个小时给沈笠发了讯息。 宋不驭擦了擦脸颊上的口红印,打开了宿舍大门。 本以为他那特别好拿捏的室友会守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做好一桌可口饭菜等他。 大门打开,他看到的只有一地断掉的拖把柄扫把柄。 以及因为兑换过多拖把扫把导致积分清零,连一个素包子都买不起,饿到前胸贴后背,几近昏厥的虚弱室友。 宋不驭默默把好友列表划到底,找到第999个好友,把对沈笠的备註「绝世好室友」删掉,改成「我那生活不能自理的怨种室友」。 宋不驭把人扶到床上,忍痛兑换了一碗十全大补汤,扶着这傢伙往他嘴里餵。 好巧不巧,正赶上李当心和红毛来串门。 刚一进来就看到宋不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往沈笠嘴里灌。 沈笠面色惨白,虚弱到极点。 而宋不驭此刻的行为,颇有一种「大郎喝药了」的既视感。 「你在干什么!」红毛最先冲进去,卷着袖子准备干架。 李当心看清了宋不驭的脸后,瞬间回忆起他就是当时虚拟宴会厅摸她脸的醉鬼。 这下好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冲突直接从小小矛盾一路上升到堪比杀父仇人的滔天仇恨里。 势必要决一死战。 宋不驭挨了两棍子委屈地要命。 「当初摸你脸是我不对,我道歉,但这次真不是我欺负他,是他自己兑换了一堆拖把扫把把积分消耗干净了,他是饿的!」 李当心抓着棍子严防死守,「那你是怎么当室友的?让室友饿成这样?」 宋不驭想在自己的脑门上纹一个冤字。 李当心恨铁不成钢地把人扶起来,继续餵十全大补汤。 他本来就瘦,饿了几顿,更瘦了! 他是笨蛋吗?没东西吃不知道找他们帮忙?就这么干饿着? 干脆笨死算了! 红毛和宋不驭默默坐在一旁,用胶带一圈圈地缠着这些断掉的拖把柄扫把柄。 「你别让他打扫卫生了。」红毛忽然对宋不驭说道,「他那双手,生来就不应该做这种事。」 红毛的心里闷闷的。 沈笠那种人的存在,就该拯救世界。 而不是被这些琐事束缚住。 「凭什么?」 宋不驭不理解,「你们就是太惯着他了,你看看他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他就得多练练。」 「而且我看他似乎很享受做这些事情,你们又不是他爹妈,不需要擅自帮他做这种决定。」 宋不驭八面玲珑,仅仅看了几眼,就摸清了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没有人生来就应该做什么不做什么的道理,不擅长又怎么了?失败了很多次又怎么样?普通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从不熟练,到熟练。」 宋不驭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懒得自己打扫卫生。 沈笠那个人,钝是钝了点,调教一下还是可用的。 他不知道是自己说的哪句话触动了红毛和李当心。 这俩人头脑发热,居然兑换了一堆拖把扫把。 他不过是去上个厕所,一开门差点被堆积如山的拖把扫把砸死。 他以为自己此刻已经很倒霉了。 接下来更倒霉的事情来了。 左手手背上的刺痛感如期来临,「您有新的派件任务,正在开启传送……」 第33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左手手背上同样出现派送信息的还有沈笠。 一旁的李当心和红毛根本没想到沈笠会在这时候突然被安排派件。 一般来说,刚刚完成任务的派件员可以有一到两周的休息时间。 这期间系统是不会颁布派件任务的。 他们才刚从副本里出来多久?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笠和宋不驭两个人从他们眼前消失。 同一时间,正在追踪副本监管者的钱识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找到了叶鸣廊。 「老大,刚才公司系统忽然被入侵了,我追踪了一下信号来源,还是那个人!」 「入侵系统?」叶鸣廊正在研究阵法相关的内容,头也不抬地问道:「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修改了一下派件员的分配信息,把沈笠安排过去了。」 叶鸣廊的笔尖顿了一下,「什么?」 钱识看到老大的脸色,赶紧老实报告:「而且这次这一单,有点奇怪。」 【正在为您加载本次派件信息】 【物品名称:不明】 【物品类型:不明】 【寄件人:不明】 【收件人:不明】 【副作用:不明】 【派件类型:多人竞争式派件】 【失败次数:0】 【本次派件任务需要自行取件】 【正在为您加载地图】 【正在为您规划路线】 【请在规定时间取件,否则将受到惩罚,祝您取件愉快!】 驿站大厅内陆陆续续有人收到取件信息。 加载地图的时候,每个人的左手都在渗血,哀嚎声不断。 第67页 也有人在抱怨好挤,小小的驿站站了十几个人确实拥挤。 以前每个驿站只会分配四到六人,没想到这次居然翻倍。 在加载完所有信息后,已经有人表示不满。 「这算什么信息?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而且上面写着多人竞争式派件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我们互相竞争?」 宋不驭看着仅有的信息,察觉到了不妙。 这次的任务让他们在规定时间内取件,但驿站里一下子加载了这么多人,粗略一看有十几个。 取不到件的人会受到惩罚,而「件」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也就意味着十几个人,最终的赢家只有一个。 失败次数那一栏是零。 说明这次的任务以前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而他们这一批是第一次。 相当于送死的小白鼠。 从现在开始,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合作,只有竞争,甚至……自相残杀也不是不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已经在第一时间打开驿站大门,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取件。 可那几个人站在门前,却再次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宋不驭被人群推搡着也挤到了门外。 只见整整一条街道的两边,全都是编号不同的驿站。 每个驿站门口都站着十几个派件员。 大家带着同样震惊的面孔,看着彼此。 他们错了。 这次的任务,不是十几个人竞争一单。 而是几百个派件员在互相竞争! 地图上已经为大家规划了最佳取件路线。 取件地点离这里很远,这次的派件任务,更像是一场荒诞的百人马拉松。 赢家只有一个! 任务突然开始,所有人都不管不顾地沖了出去。 【当前存活人数:800】 存活人数每分钟都会刷新。 不到一分钟,已经减员到796,死了四个人! 沈笠的十全大补汤喝了一半,浑身上下依然有气无力。 他趴在驿站的桌子上,半天没抬眼看一下。 宋不驭忍不住扒拉了他一下让他清醒。 虽然是互相竞争的关系,但他想起之前在宿舍说过要在副本里罩着沈笠的那些话。 而且这次的存活人数减少得这么快,这一路肯定危机重重。 前期唯有合作,才能增加存活率。 休息了一会儿,沈笠总算是缓过来不少。 他木木地看了一眼电子屏幕上的取件信息,然后面无表情地又趴下了。 宋不驭细品了一下他刚才的反应。 他不着急,是因为这次的取件任务跑在前面的人未必占有优势。 这批人肯定会遇到很多危险,死亡率飙升,他一向谨慎,不想在半路送命,慢点出发可以规避很多危险。 而沈笠不着急,是真的不着急。 他是真的完全不在乎。 他哪里来的底气? 「哟,这里还有两个人。」 驿站外,两个生面孔敲了敲玻璃门,自来熟一般地推门进来。 「只剩下我们四个没出发了,怎么?组队吗?」 鱼千千友好地朝着宋不驭伸手。 女孩一身嘻哈装扮,挑染成五颜六色的头髮扎成了双马尾,脖子上挂着一副耳机,指甲修剪地干干净净。 跟在他身后的大块头也友好地伸出了手。 双方握手言和,暂时组队,并且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情报。 「其实刚才我们已经出发了,走了一段路,但是半途又折返回来了。」 鱼千千详细地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是他们胆小,而是那个地方太邪门了。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一颗大槐树。 像是活了几百年,枝干粗壮到四人环抱都不一定抱得住。 槐树后面一共有三条岔道,但无论他们怎么走,似乎都会重新回到这棵槐树前。 「那地图呢?地图上不是提前规划好了路线?」宋不驭问道。 「奇怪的就是这个路线!」鱼千千让大块头把左手平放到桌上。 「这棵大槐树在地图上也有标註,是一个树形的样子,看到这个地方了吗?」 鱼千千把槐树图标放大,「树干的位置,在这里有个树洞,地图标註的路线让我们往树洞里走!」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们的目的地在地图的另一端,到处都是路,但导航却把他们往树洞里引。 「这个树洞不在树根的位置,要进入这个树洞,需要爬树。」 鱼千千干脆找了一张纸,在白纸上画下了示意图,「树洞在树干上,距离地面大概有五米高。」 她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几个人爬进去了,然后属于他们的定位光点就在地图上消失了。 「也有人说导航有问题,有一部分的人打算自己找路,不按照导航的路线走,还有一部分人进了树洞,但不是所有进树洞的人都消失了,有一部分的人的定位光点还在,他们还活着,但都堆积在这一个地方,像是被困住了。」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树洞绝对有问题。」 鱼千千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们就是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按照导航进树洞。」 从烙印在小臂上的地图上来看,有很多的光点像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了大槐树的位置。 第68页 也有很多光点在那三条路上反覆兜圈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系统给我们规划的路线一定是最轻松的路线。」 宋不驭觉得,不管怎么样,树洞这条路说不定真的有可取之处,没准就是直通地底,能帮助他们避开地面上的危机。 沈笠嘴里含着一颗糖,刚才他们在讨论路线,他听了个大概。 四个人商量过后,终于决定出发。 此时,驿站屏幕上的存活人数显示是612。 半个小时折损了百来个人。 虽然一路上的氛围比较轻松,但其实大家心里的压力都很大。 越往前,越接近大槐树和三条岔路的地方,地面上开始能看到前面的人留下的血迹了。 这个地方的讯号不是很好,地图上大家的定位显示时好时坏。 等到进了树林,定位全断了,根本没办法判断其他人的位置。 鱼千千观察了一下地面,发现三条岔路上的血迹特别多。 可能是在他们出发之前发生了什么。 乌泱泱的一堆人,进了树林之后,一个都看不到了。 「如果刚才出了事情,有人死了,那么他们的尸体呢?怎么地上只有血迹,没有尸体?」 一阵冷风吹来,鱼千千缩了缩脖子。 「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吧……果然还是应该走大树洞这条路么?」 刚才一进树林,沈笠就闻到了很浓郁的血腥味。 他隐约觉得这片树林不对劲,但两边都是峭壁,只有一条路,他们必然要进入树林。 眼前的这颗大槐树很高,树林里笼罩着一层薄雾,站在树下的人一眼看不到树顶。 因为前面已经有人攀爬过了,在树干上留下了绳子,所以他们上树的过程也很顺利。 槐树树身上的树洞黑漆漆的,站在外面的时候,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在低语。 但是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进不进?」宋不驭站在树洞外有些犹豫。 「进。」鱼千千下定决心,第一个钻了进去。 沈笠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一路都被推着走,没拿过主意。 进了树洞,只觉得肩膀一沉,莫名其妙就坐了下来。 四周都是漆黑的一片,大家围坐在一起,中央忽然燃起一团蓝绿的篝火。 一个和沈笠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坐在篝火旁边,感嘆了一句: 「真好,又有新人加入到我们的游戏了。」 少年从身后拿出一截奇形怪状的木头,丢在篝火里,转过脸来,看着新来的几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不驭刚才好像看到那块木头上有一张人脸。 「那么,我们要开始了哦。」 第34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一起围坐在篝火旁边的,除了沈笠他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四个人。 三男一女。 每个人都紧盯着新加入的几个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宋不驭总觉得他们的表情有些微妙。 紧张,仓皇,害怕,不安,像是要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们些什么,但等了一会儿依然没人开口。 所以他们是被禁止说话? 宋不驭试着站起来,但肩膀上似乎有千钧重。 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始终被压着站不起来。 大家都是以一种非常不舒适的跪姿围坐在一起。 正中央的篝火一直在燃烧,柴堆上火光跳动。 少年把双手放在火焰顶端烘烤,声音带着一股瘆人的寒意: 「刚才到谁了?」 他的眼睛朝右侧艰涩地转动了一下,「从你开始,继续吧。」 继续什么? 宋不驭和鱼千千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鱼千千耸了耸肩表示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看眼色行事,随机应变吧。 宋不驭又看了一眼沈笠,想要用眼神给他打暗号发情报。 但这傢伙从始至终压根没朝他看一眼,甚至在温暖的柴焰附近打起了瞌睡! 宋不驭不可置信地盯着沈笠,用眼皮给鱼千千发情报,意思是你看他,他怎么睡得着的! 鱼千千眨巴眨巴眼,你俩不是认识?你问我? 一直跟在鱼千千身边的大块头此时也一脸无奈,因为谁也不敢轻易说话,只能挠头示意等下见机行事。 「南瓜。」 坐在沈笠对面的男人居然说了一个词。 按照顺时针方向,其他几个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男人身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犹豫了几秒,也说了个词: 「荷花。」 女人说完,像是短暂地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身边。 跪坐在她身边的小个子男人紧张到吞咽了好几次口水。 轮到他的时候,他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没想好。 篝火中央的少年冷冷地盯着他。 他没有什么耐心,盯了他几秒钟后,小个子男人的表情明显更慌乱了。 「马上,我马上就想到了,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除了中央的这一团篝火,树洞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火光映照着他瘦削的脸庞。 小个子男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他开始在原地挣扎,像是被无形之物锁住了要害,被死死压制在地上,只能无助地挥动着双手。 第69页 其他人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只能通过他挣扎到几乎变形的手指,来推断他此时遭受的痛苦。 他只挣扎了一小会儿,整个人就开始失水。 最后脸颊凹陷,骨节错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化为一具干尸。 少年神情冷淡地看着这一幕,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折断一截手臂和腿骨,再踩一下彻底塌陷的胸腔。 他的骨骼太脆弱了,像戈壁滩上被烈日暴晒过的胡杨木,三两下就被踩碎。 无数微小的尘埃飘荡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不算难闻的微妙气味。 少年随手捡了几根肋骨,一条断腿,转身丢进篝火「添柴」。 加入燃料后,焰苗高涨。 被篝火照亮的地方向外蔓延了一些,但光亮之外,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鱼千千和宋不驭瞪大眼睛,面露惊恐。 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死了?按照顺时针顺序的话,马上就轮到他们了! 少年没说话,他好像很贪恋篝火带来的温暖,一边烤火,一边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因为刚才小个子男人的死亡给下一个人带来了足够的思考时间,所以轮到下一个眼镜男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浮夸。」 轮到宋不驭了,他飞快地把那三个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南瓜,荷花,浮夸。 显然是个词语接龙游戏,他们所说的每一个词都是押韵的,且都是两个字。 感受到少年的紧盯着他的目光后,宋不驭迟疑,试探性地说了一个词: 「王八?」 少年的视线掠过他,看向鱼千千。 虽然在此之前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但经过宋不驭的试探后,鱼千千也立刻确定了现在的情况。 他们在词语接龙,第一个字必须是第二声调,第二个字必须是第一声调。 「昙花。」 鱼千千身旁的大块头很有眼色地接了下一个词: 「菊花。」 轮到沈笠了。 宋不驭紧张地看着他,这傢伙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打瞌睡,不会真的要折在这儿吧。 他知道游戏规则吗? 他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词了吗? 他倒是想开口帮他说几乎话,但是规则不允许吧。 他是真的爱莫能助了。 而且现在也不是担心沈笠的时候。 如果这个词语接龙一直继续下去,那么他们能想到的词彙就会越来越少。 到时候说不出,迟早也是被踩碎,逃不出被当成柴火烧掉的宿命。 轮到沈笠的时候,树洞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沈笠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一丝落在他身上的恶意,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迷濛地抬头,盯着篝火旁的少年看了看,一如既往地毫无眼色,甚至无视游戏规则,忽然说道: 「这个游戏很无聊,我不想玩。」 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 他怎么敢这么说话! 所以刚才有人被当成柴火烧掉的场面他是没看到吗? 对了,他一直在打瞌睡,不知者无畏。 那个少年也没想到沈笠会这么说。 他的眼神中流露着杀意,只一眼,地面上就有一些细小的藤蔓和枝干朝着沈笠蔓延过去。 这些藤蔓和枝干刚才也是这样藏在黑暗中,抽干了那个人的血,把他变成干尸,化为木柴的。 沈笠一脸无畏地坐着。 他体内有封印加持,一般邪祟很难近他身,吸他血。 他虽然迟钝,但不傻,已经感受到了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 沈笠看了一眼篝火,喃喃了一句:「火小了。」 他伸手在黑暗里随手扯了一截藤蔓和枯枝。 那一截藤蔓被他抓在手里,像蛇一样扭啊扭地很不安分。 沈笠看着缠在他小手指上的藤蔓,似乎并不意外为什么这些藤蔓会这样。 在沈笠的世界观里,藤蔓会动,会吸血,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藤蔓怕火,于是他非常有技巧性地把缠在自己手指上的藤蔓靠近篝火,再一一解开,扯成几段,丢进篝火添柴。 完事儿后还拍了拍手,掸了掸灰,面色如常地问少年:「你在槐树下埋了多少年了?」 少年本来是一副掌控全局,生杀予夺的模样。 被沈笠忽然这么一问,脸上露出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迷茫感。 「十年还是二十年,已经忘了。」 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但他在黑暗里渡过了太多岁月,关于「时间」这个模煳的概念已经完全破碎了。 一天有多长,一年是多久,早就分不清了。 只能用一句话概括: 「反正,很久很久了。」 沈笠刚才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是被埋在槐树下的阴灵。 这么多年早就和槐树融为一体了。 槐树把他的尸体化为养分,树底的阴气滋养出阴灵。 阴灵不能离开槐树的根系范围,地底太冷了,所以他一边守着树洞里的这团篝火,一边帮助槐树寻找更多的养料。 双方互利共生。 「你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帮你把尸骨挖出来,让你脱离槐树的掌控。」 少年想了想,还是决定拒绝。 第70页 「不了,我很喜欢这里,槐树吸收了足够的养料就会开花。」 沈笠:「可是害人不好。」 少年沉默了一瞬,「但我喜欢槐花。」 沈笠无视肩膀上的重量,站了起来,垂眸看他: 「我给你过你选择的机会了。」 少年的脸在篝火的炙烤下,像烛蜡一样融化,一只眼睛掉落下来,连同声音也变得喑哑。 「我也给过你逃跑的机会了。」 对面的鱼千千疯狂地给宋不驭使眼色,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在说什么?加密对话吗? 为什么只有他可以站起来? 宋不驭耸耸肩肩膀,你问我我问谁? 少年也站了起来,尽管他靠近篝火的那条腿也开始融化。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眼珠,随手按在了眼眶里。 在他的视线里,那些在地上长跪不起的人,肩膀上都站着和他一样死在槐树下的阴灵。 谁说灵魂没有重量。 只要怨念够多,也一样能吹灭活人两盏肩上灯,压得他们起不来身。 但是沈笠好像很特别。 那两个站在他双肩上的阴灵根本压不住他。 在刚才的对话中,沈笠已经看穿了他的真身,所以这个人应该会是个棘手的对手。 少年动了动手指先发制人。 剎那间,盘踞在大家身底的藤蔓都开始动了起来。 先是缚住他的手脚,然后蔓延上他的身体,最后缠绕上他的脸庞,把他包裹成一个绿色的茧。 少年站在茧前,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张开的五指缓慢收拢。 茧上的藤蔓也跟着越缠越紧。 随着他的手指不断用力,藤蔓向内挤压,瞬间收缩成一小团。 紧绷的藤蔓也被挤压到尽数断裂,掉落一地。 地上流淌了一滩液体。 少年走上前去,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绿色的。」 怎么不是血? 地上那一滩绿色的液体明明是藤蔓里的汁液。 藤蔓之间也没有残肢。 他不在这里。 那他在哪儿。 「在这里。」 一个声音和他贴地很近,几乎贴在他的耳边低语。 少年勐地回头…… 第35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围坐在篝火前的其他人纷纷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槐树少年站在光亮中,目视前方,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被吓得瞳孔震动了一下。 而刚刚该被藤蔓缠住的沈笠缓缓从暗处走出。 火苗在跃动,橙黄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脸上,在鼻底和下唇留下一团跳跃的阴影。 而他那张清秀的脸,也在此刻完全展露在所有人眼前。 以往沈笠面无表情的时候,宋不驭总觉得他木木的。 而现在,那张脸依然面无表情,但宋不驭却莫名觉得害怕。 到底谁才是反派? 槐树少年面色苍白地转头,在看见身后的沈笠后,更是慌乱到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会……」 槐树少年的身后就是篝火,而他此刻被恐惧笼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离篝火很近了。 他的双腿正在缓慢融化,紧贴着小腿的肌肉变成软烂的一滩,顺着腿骨流淌下来,堆积在脚下。 沈笠步步逼近,槐树少年整个人被吓得跌入篝火堆里。 火苗腾然跃起,燃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骨骼在火焰的高温中哔啵作响。 有什么什么东西在篝火里爆裂,发出了轻微的炸裂声。 篝火的火苗上方,跃出无数明灭的火星。 而沈笠此刻已经完全从黑暗中走出。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篝火的眼神也变得疲惫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 「这里没有路,我们还是出去吧。」 「出出出出!」 槐树少年跌入篝火后,大家的肩膀瞬间轻松了起来,能动了。 这就解决了? 宋不驭眼神复杂地看向沈笠,刚想问些什么,身后的鱼千千忽然先他一步走了过来,拍了拍沈笠的肩膀。 「刚才你明明被藤蔓裹住了,怎么突然从他后面出现?」 没等沈笠回答,鱼千千自己忽然想通了,「你是不是遇到了绝境npc?」 绝境npc?钱识吗? 沈笠在上个副本确实遇到过他,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你刚才肯定是用了逃生道具了吧!」 沈笠本来想说不是。 刚才是他用了纵影术,让自己的影子模仿自己被藤蔓捆住。 但提起绝境npc这个话题,大家的注意力都从沈笠身上转移了。 眼镜男死里逃生,赶紧追问鱼千千:「什么绝境npc?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鱼千千像个情报集散中心,古灵精怪地将大家聚成一小团,并让自己顺利成为了焦点。 「各位,99积分,就可以从我这里买到有关绝境npc的情报哦!」 「我敢打包票,这个情报在关键时刻能救你们的命!」 又是一个会做生意的。 鱼千千已经在人堆里大肆推销起情报。 眼镜男看不惯像鱼千千这种在副本里贩卖情报的行为,最主要的是他囊中羞涩,就只剩那么点儿积分,想知道情报但又不愿意花钱。 第71页 这次派件,好不容易和自己的女神匹配到一起。 眼看着女神正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眼镜男义正言辞地发表宣言: 「这次的副本虽然明面上写着竞争,但实际上不合作的话,照样会死得很惨。你获取了有利的情报不共享也太自私了!」 眼镜男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挑起矛盾。 如果不是因为鱼千千背后有大块头,他早就动手了。 好在女神走到自己身边劝说了几句,他才没闹事。 「大家别吵了。」刚才跪得久了,杜若的脚还麻着。 眼镜男扶着她走到了鱼千千面前。 「这钱我出了,99积分是吧。」 杜若拿起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员工身份牌,在鱼千千的身份牌上靠了一下。 瞬间划走99积分。 做成了第一笔生意,鱼千千心情不错,凑到杜若耳边告知情报。 「既然我花积分买了情报,我就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和其他人共享情报,你不介意吧。」 「你随意。」鱼千千满不在乎地钻出树洞。 杜若重新回到人堆里,把鱼千千刚才对她说的,全部告诉了在场的人。 「绝境npc只有在危急关头才能看到,在npc摊位上贩卖的道具虽然价格昂贵,但能大大增加逃生的可能,提高生存率,所以有能力的话一定要买!跟积分比起来,命是最重要的。」 「npc出现的时候会比较明显,有霓虹灯之类的标识引人注意,一般不会错过。」 前面无关紧要的情报分享了就分享了,但是后面比较重要的情报在说出口之前,杜若还是犹豫了一下。 根据鱼千千的情报,绝境npc不仅会贩卖道具,还会贩卖副本情报。 只要出得起积分,就可以向他提问。 这一点是关键,杜若存了一点私心,刻意隐瞒了这部分的情报。 杜若愿意共享情报这一行为引起了大家对她的好感。 再加上杜若很漂亮,大家自然更愿意跟她交朋友。 连宋不驭也跟哈巴狗似的凑了上去。 鱼千千闷闷不乐地走到沈笠这边,这傢伙出了树洞之后就对着老槐树发呆。 「你怎么不去听情报?」 「没什么好听的。」绝境npc的情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甚至认识npc本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见钱眼开的坏人?」 鱼千千心情不佳,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对着沈笠倒苦水。 沈笠认真地想了想,说道: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叫钱识,你们都是天生的商人,只是喜欢做生意而已,怎么能算得上是坏人」 他说话不急不缓,语气温柔,神情恳切,有感而发,没有掺一丝假。 三两句话,就让鱼千千解开心结。 槐树林里忽然不合时宜地传来了音乐声。 听上去像是游乐园里的音乐,伴随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说曹操,曹操到。 钱识戴着半边红半边白的狐狸面具,带着他熟悉的台词和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槐树下。 「欢迎光临绝境小铺,我是副本npc,一个只会在您生死一线才会出现的npc。」 「绝境小铺贩卖的东西因人而异,要来挑选一下吗?说不定能改变您当前的命运哦。」 绝境npc忽然出现,带来了很多有用的道具。 除了沈笠之外,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绝境npc。 「绝境npc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都陷入绝境了……」 看见npc是一件好事,但同时也是一件坏事。 这意味着他们即将陷入危险。 大家不愿意放过仅有的增加逃生机率的机会,全都挤到了绝境小铺前,豁出积分挑选道具。 眼镜男选了「初阶木傀儡」,在关键时刻可以用傀儡脱身,但只能用一次。 这件东西算是钱识商店里最便宜的道具了,尽管如此,也让眼镜男花光了所有积分。 钱识收了积分,喜笑颜开,「特别提醒,初阶木傀儡只能用来欺骗一般怨灵或怪物,如果遇到高阶怪物,是没有用的哦,它们一眼就能看穿。不过你放心,那种级别的怪物,一般不会出现。」 他跟着老大一起派件了三年,也只遇到过三次。 平均一年遇到一次,这种概率可以说是很低了。 杜若在摊位上精挑细选,她积分比较多,所以首先从高价商品区里挑选道具。 价格越高的商品,应该越厉害吧。 杜若的视线停留在标价最贵的白瓷坛上 。 「这是什么?」 「无名者的骨灰!」 又有生意来了,钱识双眼放光。 「这可是个好东西,价格摆在这儿了!仅此一件,恕不打折。」 钱识充分发挥他那夸张的演技,把白瓷坛抱在怀里。 「镇店之宝,即便你想买我也得考虑一下,捨不得啊捨不得。」 钱识那浮夸的演技被鱼千千看在眼里。 小姑娘顿时对他来了兴趣,拉着沈笠一起过去围观,「这个npc挺有意思。」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脸,但鱼千千觉得,他一定是个贪财的! 杜若虽然有点积分,但这件特殊物品的价格太高了,起初她也只是在观望中。 但眼看着钱识一副依依不捨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要是错过了这件镇店之宝,一定会后悔。 第72页 「那它有什么用?也是一次性的吗?」 「当然不是一次性的!」钱识把骨灰罈子递给杜若,让她摸摸骨灰罈的材质。 「无名者的骨灰,关键时刻可以召唤无名者的灵魂为你一战,只要骨灰还在,就可以反覆使用。」 钱识打脸了杜若一眼,「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就该配上不死的骑士,你觉得呢?」 杜若被钱识夸了一遍,心情飘飘然,一时冲动,买下了无名者的骨灰。 积分交易完毕,钱识才补充道: 「虽然是可以反覆使用,但每次使用时,都需要消耗一点无名着的骨灰,等到骨灰用完了,无名者也会消失哦。」 「可你刚才怎么不说?」东西刚到手,她就有点后悔了。 她还以为是不限次数的,但在买之前,npc就反覆强调东西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你省着点用,每次就抓一点,用个二十次左右应该是没问题的!」 打发完杜若,钱识提高声调,「还有谁要买东西吗?有人要买染髮剂送人吗?低价促销哦。」 杜若听到低价促销,再次来了兴趣,「染髮剂有什么特殊作用?」 「染髮剂就是染髮剂,只能染髮,麻烦让让,你挡着我了。」 钱识见沈笠不为所动,有些无奈地对着沈笠招了招手,「这位客人,恭喜您您抽中了本店的幸运标籤,快来领取奖品哦。」 围观者:「!!!」 抽奖?什么时候的事? 第36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从绝境npc从出现到现在为止,有举办过抽奖活动吗? 他们根本没参与啊,怎么就抽中了他? 「什么时候开始抽奖的?这个活动我们根本不知道,而且我们都买东西,他根本就没买东西,是不是可以重新抽?」 眼镜男打着公平公正,透明公开的旗号要求重新抽奖,被钱识一句: 「本次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本人所有,我说不抽了,这位顾客,麻烦您让个位。」 钱识敷衍完眼镜男,伸着脖子对沈笠吼了句:「还不快过来!」 钱识每次见到沈笠,态度都算不上好。 沈笠被吓了一跳,一脸迷茫地被鱼千千推了过去。 钱识不喜欢沈笠。 因为每次他出现,他都要亏本! 钱识从小摊底下翻出一袋营养液和和一袋黑乎乎的补药,朝着沈笠递过去。 递到一半,忽然想起老大的叮嘱: 「你帮他打开,监督他喝完,他这个人,你不让他当场喝完,他转头就忘了。」 钱识很不情愿地帮忙撕开了营养液和补药包装袋,重新递过去。 「现在喝!」 钱识开包装袋开得很不情愿,沈笠喝得也很不情愿。 营养液是甜的,但补药很苦,很难喝。 但他不敢拒绝,总感觉当场拒绝的话,钱识会打人。 钱识站在一旁,抱着手臂,按照老大的嘱託盯着沈笠喝药。 他当时一时气话,问老大要不要把他小摊上的道具都白送给他,还清救命之恩算了。 老大给了他一个眼神:「你那小摊上的玩具对别人来说有用,对他有用?」 玩具…… 钱识越想越气,居然说他的商品是玩具! 不过老大说的也是事实,以沈笠的本事,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 等到连沈笠也要陷入危机,受伤的时候,那他这些小商品就更没用了。 在沈笠喝药的时候,宋不驭瞄了一眼包装袋。 「卧槽!」 鱼千千凑过来,问他在感嘆什么。 「他那一袋营养液,我在魍魉商城看到过,一袋卖188积分,还有那袋补药,卖688!」 这是什么概念? 一个素包子也就2积分。 眼镜男的木傀儡,也就188积分。 杜若买的无名者的骨灰,就卖688! 他几口喝掉了两件商品…… 考虑到沈笠身上的积分已经清空,宋不驭自动把他归纳为穷鬼。 连素包子都要靠他救济的怨种室友,此刻正喝着连他自己都没喝过的高档补品…… 运气好的人命就是不一样啊。 沈笠喝完药,钱识就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一身轻松地招唿其他人: 「还有人要买东西吗?」 「我要买情报!」鱼千千开门见山。 她一出口,杜若的脸色就不好了。 「还能买情报?」眼镜男身上的积分都在买木傀儡的时候花光了。 在派件途中,道具固然重要,但情报更重要。 「早知道就买情报了。」另一个人也在抱怨。 鱼千千瞥了杜若一眼,「你们不知道?杜姐姐,这一点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怎么,你没告诉其他人?」 杜若赶紧自辩,「我……我忘记了。」 「所以说,以后需要什么情报,建议直接跟我买。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情报,很容易因为对方记性不好,而漏掉关键信息。」 鱼千千特地强调了记性不好四个字,「又或者,有的人也许会恶意修改情报,到时候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于千千夸张地嘆了口气,「哎呀,不花钱的就是不靠谱,我还是花点积分买点靠谱情报吧。」 三两句话,不得不让钱识对眼前这个妹子另眼相看。 第73页 嗅到了生意人的味道…… 这个妹子跟他一样,满身铜臭,竟然在副本里当二道贩子,卖从他这里买到的情报? 因为买的是情报,别人不方便听到。 钱识放出一道结界,屏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你要问什么?问吧。」 「一个问题多少钱?我得先问清楚收费。」 鱼千千继续补充:「我问收费这个问题不收钱吧。」 小姑娘挺精明。 「因为你是新客,从没在我这里买过情报,所以第一份情报给你打折,只需要10积分。」 「第二个问题开始,50积分。」 鱼千千仔细斟酌了一下,「这次派件的时候,我发现导航很奇怪,这次的导航可信吗?」 「不可信。」 这次公司内部的系统被入侵,修改了部分数据,其中也包括导航数据。 所以这次的导航并不是他们规划的,而是那个还没有被清理掉的旧势力一员规划的。 这个副本完全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外,已经被修改的数据在本次派件任务结束之前无法修改回来。 「相信导航,死得更快哦。」 钱识给完答案,问鱼千千,「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第二个问题开始五十积分。 「不用了!」鱼千千拒绝得干脆利落,吃不了一点亏。 关键她不问就不问,出去之后对着宋不驭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半个钟后,又换宋不驭来问第一个问题了…… 「给我们规划一条最安全的路线。」 钱识有点无奈,拿出一支笔,在宋不驭的小臂地图上画了几条线。 「这条路线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路线,但并不是绝对安全,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松警惕。」 宋不驭走了,大块头又被推了进来。 钱识现在算是懂了。 鱼千千那傢伙找了几个没买过情报的,来他这里专门白嫖10积分情报是吧…… 大块头一进来,开门见山:「她让我问你这条最安全的路线上会遇到哪些危险。」 好傢伙,问题还是连环的。 「这条路上只有一个危险,在这个位置,有一个百年怨灵,只要是经过这里,就一定是会遇到鬼打墙。」 大块头走了,最后被推进来的是沈笠。 沈笠学着鱼千千教他的话问道:「怎么样才能平安通过百年怨灵?」 「百年怨灵喜欢听鬼故事,其他人的话,建议经过这个地方之前先编好鬼故事。」 几个十积分,约等于白嫖了。 钱识心情郁结,补充道:「至于你的话,区区两百年的怨灵,拦得住你?你直接过!」 沈笠想了想,顶嘴似的回答了一句:「我也喜欢听故事。」 钱识:「……」 四个人四个问题问下来,一共只花了40积分。 这些问题一个人连着问,得花160! 鱼千千很会省钱。 当然,这些问题的答案在他们四个人之间是共享的。 面对眼镜男再次投来的目光,鱼千千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一百积分来我这里买情报。」 「一百积分?你别太过分了!」 眼镜男虽然没积分了,但是杜若刚才进去买情报了,他等着杜若和他们共享情报。 和眼镜男比起来,另一个人就明智很多。 刚才被困在树洞玩接龙游戏的时候他也在,杜若共享情报,又把关键部分「忘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他没花钱买保命的东西,反倒是在鱼千千这里花了一百积分买了情报。 本来以为只是一份情报,听完才知道是四份情报一百积分,找到了最安全的路线,还能跟他们一起组队,路上一起走。 「这也太划算了!」 男人叫于鏊,这是他第三次派件。 在他和鱼千千交换情报期间,宋不驭又凑到了杜若那里,聊得正欢。 「他怎么又过去了?」于鏊觉得,到目前为止,两边的阵营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宋不驭明明是他们这边的,怎么老是往那边跑。 鱼千千拍了拍于鏊的肩膀让他放心。 「有的人下注,押了哪一边就是哪一边,但有的人,喜欢两头都押,宋不驭就是那种人。」 「可是他不会被套话,泄露情报吧。」 毕竟这边的情报是他花了一百积分买的,如果轻而易举就被杜若那边的人套走,那他会觉得很不划算。 鱼千千朝着宋不驭看了一眼。 对方此刻在敌对阵营里笑得像一朵交际花。 「不会,他贼着呢!」 钱识被一团霓虹灯环绕着对所有人摆了摆手道别。 绝境npc消失后,所有人再次陷入了对未来命运的担忧之中。 「咱们出发?」 于鏊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 这棵槐树诡异得很,树皮斑驳,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打着手电看了一眼树皮。 上面全部是一张张扭曲而痛苦的脸。 「还有其他人被困在这里。」沈笠站在老槐树下,闭着眼感应道。 鱼千千回想起之前地图上的定位光点,密密麻麻,藏在槐树下。 「你想救人?」于鏊不理解,「咱们都自顾不暇了,哪有什么精力救人?」 第74页 沈笠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紧贴着树皮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缩了回来。 「槐树很生气,即便是现在走,不管走多远,都会绕回来。」 鱼千千二话不说,从积分商城兑换了几把斧头。 「那就砍了它。」 她现在情报在身,被困在槐树底下的派件员,现在都是她的潜在客户。 她刚刚才小赚一百积分,财神爷们被困住了,当然要救! 几个人分发了斧子,围着老槐树开始砍了起来。 槐树的树干在震动,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 于鏊捡起来看了一眼,连忙大喊:「骨头……全是骨头!快别砍了,不对劲!」 第37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槐树上不断掉落着骨头。 沈笠站在树下仰头往上看,根本看不到槐树的枝干和叶片。 这棵树太高了,没有人能看清这些骨头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 老槐树下正在下一场骨头雨。 这些骨头上没有一丝肉,已经白骨化很久了。 有人的骨头,也有野兽的骨头,大大小小,掉得满地都是。 「别砍了!」眼镜男一把抢过鱼千千手中的斧子,逼迫着大块头也停手。 「你再砍的话,我就砍了她!」 宋不驭见状,赶紧放下斧子,游走在两边当和事佬。 眼镜男抓牢斧子,面露兇狠,随时随地都会动手。 宋不驭知道自己直接劝他是没有用的,而是圆滑地走到杜若面前。 「不至于不至于,美人姐姐还在这儿呢,人比花娇的,见不得血,你可别在她面前动手,当心把人吓坏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眼镜男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在女神面前他点失态。 他放下斧子,态度有所缓和。 谁知道大块头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记仇地抓着眼镜男的右手一扭,眼镜男的手臂当场脱臼了。 眼镜男疼地嗷嗷直叫。 办完这一切的大块头走到到了鱼千千身后,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沈笠站在树前,低声道:「继续砍。」 鱼千千心领神会,给了大块头一个眼神,大块头抡起斧子继续砍树。 他力气大,一个人抵得上几个人。 更多的骨头掉落下来。 宋不驭说自己会接骨,在眼镜男的咒骂声中手忙脚乱地摆弄着他的手臂。 眼镜男疼到只冒冷汗,「你tm到底会不会接骨?」 「会会会,但不是很熟练,你忍着点啊。」 杜若此刻也是面色苍白。 她算是看出来了,鱼千千那一队,看似她是领头,其实刚才发号施令要砍树的是沈笠。 从刚才开始她的心就悬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只能紧紧抱着骨灰罈,紧盯着地面。 忽然,散落在地上的某跟骨头动了一下。 「骨头在动!」 有危险! 杜若立刻打开骨灰罈,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骨灰,有些犹豫。 毕竟是人的骨灰,她不想碰。 但之前绝境npc已经告诉她骨灰的使用方法,需要抓一把洒在地上才能召唤无名者的灵魂。 杜若犹豫再三,直到看见刚才的那几根骨头自动拼接到一起,一个骷髅站了起来。 她彻底慌了,赶紧把手伸进骨灰罈里抓了一把。 她的手指刚一接触骨灰,一股莫名的寒意渗了上来。 骨灰竟然是温热的! 她抓起一把骨灰洒在地上,白色的烟尘里,一个半透明的人忽然浮现,挡在了她面前,很有安全感。 另一边,宋不驭见情况不对,现在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也不折磨眼镜男了。 随手一接,顺利帮他把脱臼的右臂推回原位。 「你女神遇到危险了,还不快帮忙?」 宋不驭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 眼镜男自己也害怕,抓起刚才那把斧子,颤抖地跟了上去,躲在了杜若的身后。 「别……别怕,我保护你。」 那骷髅全身的骨骼像是胡乱拼凑而成的。 身体是人类的骨骼,但很明显,两条腿不是属于同一个人,腿骨的长短不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头部衔接的,竟然是某种动物的头骨。 眼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骨骼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鱼千千也紧张了起来。 她和宋不驭一样,隐约觉得沈笠这个人不不简单,所以相信他的话。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料了。 她忍不住看向沈笠。 少年的表情不悲不喜,即便被危险团团围住,也没有露出半点窘迫的神色来。 「继续,不要停。」 大块头抓着斧子,一下一下,重重地砍在老槐树的树干上。 一部分骷髅目标明确,冲着大块头踉踉跄跄走过来。 宋不驭赶紧招唿鱼千千一起守护在大块头身旁,不要让骷髅影响他砍树。 沈笠走出了树底的阴影,站在槐树的另一侧,也吸引了不少骷髅。 这些骷髅虽然样子看上去很可怕,但毕竟骨骼是刚刚重组的,大小和形态不合适,稍微一推,就散架了,战斗力不强,只能以数量取胜。 宋不驭这边,骷髅围上来一个,他就踹一个,不一会儿,地上散架的骨头就堆积成一座小山。 第75页 为了防止刚刚散架的骷髅在他们身边原地復活,鱼千千跟在一边,把这些骨头丢到更远的地方,阻碍它们復活的速度。 杜若这边因为有无名人骨灰这件道具的保护,暂时没有受伤。 只是身后的眼镜男实在是个累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实际上从始至终都躲在她身后,靠着无名者的灵魂苟活到现在。 无名人的灵魂虽然厉害,但被骷髅包围之后,还是会消散。 杜若不得不一次次重新召唤。 骨灰罈里的骨灰眼看着就撒掉了一半。 虽然捨不得,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得不一把把撒出去。 不是没试过逃走,槐树后的三条路,无论他们走哪一条,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老槐树前。 他们自始至终都在绕着老槐树打转。 所有人强撑了半个小时,渐渐力不从心。 鱼千千的脖子被骷髅抓伤了,宋不驭手臂上也挂了彩。 沈笠一个人牵制着一部分骷髅。 他身体内的封印已经修復地差不多了,只留一丝裂缝。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从这一丝裂缝里汲取力量。 随着越来越多的力量倾泻而出,裂缝也会越来越大,他担心到时候不能控制住自己,伤害其他人,所以一直在忍耐。 在被骷髅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只能使用纵影术拖延时间。 老槐树树干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大块头砍了半小时,在树干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凹槽。 在和骷髅不断周旋的沈笠感应到了地底深处的异动,急忙提醒鱼千千他们退后。 剎那间,无数树根像扭动的蛇,从地底破土而出,朝着所有人袭来。 鱼千千最先被树根捆住。 树根先是缠绕在她的腹部,然后一圈圈向上蔓延,遮住了她的脸,将她包裹成一枚椭圆形的树茧。 树根没有立刻绞杀抓到的人。 而是把他们当成备用养料储存起来。 鱼千千只觉得右侧脖子的位置一疼。 一根细小的树根钻进了她的血管,缓慢汲取着她的血液。 她的身体被捆住了,根本没办法挣扎,只能等死。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其他派件员的定位都集中在一起,却没有消失。 其他人大概和她是一样的处境。 被包裹成数茧,树根从他们的脖子上缓慢抽取着新鲜血液。 沈笠还在不断躲避树根,等到他回过神来时,老槐树的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抓起来包裹成树茧,挂在枝头。 沈笠操纵着影子,切断了几截树根。 他的影子被撕碎了几次,越来越淡。 为了防止纵影过渡,陷入假死状态,沈笠只能暂时收回影子,咬破食指,御血而战。 先前被叶鸣廊餵了很多补药,确实起到了作用。 虽然依然是贫血状态,但好歹还是补回来一点。 御血术威力极大,他的血滴洒到哪儿,树根都不敢靠前。 有树根稍有不慎碰到沈笠的血,立刻枯萎了,且枯萎的地方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槐树自断树根,保全本体。 几次交手下来,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树根可以靠吸血修復,而沈笠失去的血,在短时间内没办法补充。 越是拖延,情况对沈笠就越是不利。 他不敢重创槐树,因为一旦这样,槐树就会吸干所有人的血修復自己。 必须要找到彻底解决它的方法。 槐树树干上,一个人形的模样缓缓凸显出来。 增生的树皮化为了人脸,浮现出五官。 那个坐在篝火前的少年的脸与树皮粘连在一起。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沈笠,干涩浑浊的眼珠艰难地动了动。 沈笠的指尖殷红,嘴唇再次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他那瘦弱的身躯随时随地都会倒下。 「玩个游戏吧。」 沈笠平静地说道。 「你不是很喜欢玩游戏吗?我累了,不如以游戏定胜负,我输了,就不再反抗。」 少年其实有点怕沈笠。 他知道对方的血很可怕,如果不是顾忌这些人会被吸干,他和老槐树早就不復存在了。 既然能以游戏定胜负,何乐不为? 「好。」少年答应了,「玩什么游戏?接龙?」 有风拂开沈笠前额的碎发。 露出了他略略含笑的一双眼。 沈笠:「接龙太无聊了,不如,我们玩捉迷藏。」 这个游戏是沈笠提出来的,槐树少年很慎重地分析利弊。 槐树树根遍地都是,不适合藏,倒是很适合找人。 槐树不死,沈笠就永远走不出槐树的根系范围。 「可以!你躲,我来找。」 槐树少年觉得,这一局游戏,他占尽上风。 这片树林是他熟悉的地方,树根遍地都是,他能躲到哪里去? 「半个小时,如果我找不到你,算你赢。」 沈笠低下头,看着不远处的一汪小水塘,说了一个字: 「好。」 第38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槐树少年过分自信了。 在游戏开始之后,他开始闭着眼睛倒计时。 第76页 前十秒钟,他还能感受得到沈笠的气息。 他由东向西,走了六步。 盘踞在地底的树根也跟着他缓慢移动,只等倒计时结束抓住他。 可是十秒钟之后,沈笠的气息忽然消失。 无论他怎么感受,都感受不到! 怎么可能? 槐树巨大的根系所到之处,根本没有沈笠的半点踪影。 …… …… 叶鸣廊为了清理旧势力残留下来的力量,这几天忙到焦头烂额。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今早钱识过来报告,副本的数据虽然被修改,但他和早雾,褚宴始终会盯着那个副本。 至于沈笠,身为他们几个的救命恩人,他们肯定也会多加照应,让他不要担心,早些休息。 于是叶鸣廊在自己的套间内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浴室里瀰漫着热腾腾的雾气,他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髮从里面走出来。 刚走到浴室门口,叶鸣廊就放慢了脚步。 他好歹也派过三年件,在任务里打磨了那么久,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空气里有血腥味。 在床尾的地毯上,有一滴还没来得及干涸的血。 他没有受伤,血当然不是他的。 叶鸣廊放下擦头髮的毛巾,戒备地绕过床尾,朝那边看去。 「怎么是你?」 他紧绷的后背一下子松懈下来,但看到沈笠身上挂了彩,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周身上下的气势忽然变得有些可怕。 沈笠的脖子上有一些擦伤,虽然伤口不大,但还在往外渗血。 和脖子上的伤口比起来,手上的伤口更严重一些。 食指和中指上是他自己的咬伤,手腕上还有一道较深的割伤。 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的脸色发白。 他还在强撑,在叶鸣廊发现自己之前,始终蜷曲着一条腿,低着头闭目养神。 看到叶鸣廊走过来,才缓缓抬头,有气无力地和他打了声招唿。 「实在抱歉,你这里,先借我躲半小时行不行?」 他的嘴角也有血迹,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进了温暖的房间,还在担心自己会被赶走。 他以为叶鸣廊生气,是因为自己弄脏了他的地毯,于是立刻向他保证: 「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地毯的,对不起,等我稍微缓一缓,再帮你清理干净。」 「沈笠!」 叶鸣廊看见他这副识趣的样子,简直咬牙切齿。 被对方严肃地叫到名字,沈笠下意识地又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几句对不起,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叶鸣廊拿他没办法,只能平復一下心情,把他扶了起来。 旁边就是他的床。 雪白的床单,松软的枕头。 沈笠犟着不肯坐上去,被叶鸣廊捏住的肩膀还在反抗。 「我身上太脏了,会弄脏你的床。」 「闭嘴!」 叶鸣廊感觉他会被沈笠气死。 他都不看看自己现在已经什么样子了,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了,让他休息就休息,居然还在考虑自己会不会弄脏他的床? 沈笠被叶鸣廊吼了一句,不敢说话了。 任凭对方把他扶到床上,塞好靠枕,盖上被子,调好室内温度。 「在这乖乖等着。」 「嗯。」 叶鸣廊回到客厅,拿出医疗箱,准备折返回去帮他处理伤口。 走到卧室门口,想了想,打开魍魉商城页面,搜索补血药。 【已售空,请耐心等待公司员工补货,谢谢您的配合。】 叶鸣廊:「……」 忽然想起来是自己让钱识把补血药库存调整为零的。 这药效果很好,本来是打算全都给沈笠留着,现在倒好,连他自己都买不了。 叶鸣廊只能当场联繫钱识,让他赶紧送点补血药来。 此刻钱识正穿梭在各个副本中乐此不疲地赚钱,忙得要命。 突然接到了老大的电话,简直怨念滔天。 「他就不能自己去仓库拿?把我当跑腿了,耽误我的这段时间,我得少赚多少积分啊!老大也真是的!」 嘴上这么抱怨,还是老老实实地收了小摊。 越想越不对劲。 「等一下!补血药?老大不会是受伤了吧!」 钱识忽然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 这段时间旧势力活跃得很,说不定刚才趁他们不注意袭击了老大,所以老大才受伤的! 他自己一个人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于是钱识赶紧叫上了在外监测副本的早雾和褚宴,开场就是一句:「大事不好了!」 叶鸣廊给沈笠处理了一下伤口。 手腕上的划伤最深,需要缝针。 他以前在派件途中歷经磨难,处理伤口缝针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 他一边帮沈笠缝合伤口,一边叮嘱他:「要是觉得疼,别忍着,说出来。」 沈笠对疼痛的忍耐程度很高。 缝针这种疼痛,对他来说并不需要忍。 从他出现在这里到现在,叶鸣廊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于是沈笠曲解了叶鸣廊的意思,说了点别的。 「你缝合的针脚很好看。」 第77页 「动作也很熟练。」 「你刚才洗了澡,是想要睡觉了吧,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我只留在这半个小时之后就走。」 叶鸣廊缝针的手僵硬地停滞了一下。 「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多休息一下?沈笠,你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 叶鸣廊越说越气。 「我千辛万苦帮你补血,你倒好,用起来一点都不心疼,洒越多越好是吧?自己的血自己用起来不心疼是吧?」 沈笠还以为叶鸣廊生气是因为他打扰他睡觉了。 低下头抿了抿嘴,「对不起。」 叶鸣廊:「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我要你这么礼貌了吗?」 沈笠:「对不起。」 叶鸣廊胸腔郁结,被沈笠气得不轻。 他撕开创口贴,用命令的语气对沈笠道:「头抬起来。」 沈笠不敢看他,把视线移到一边,微微抬头。 叶鸣廊嫌他墨迹,一只手抵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往上抬了抬。 脖子上的那个擦伤已经消过毒了。 还好不严重。 他顺手帮忙贴上了创口贴。 两张脸之间的距离贴得很近。 以至他觉得,沈笠嘴角那滴干涸的血迹很碍眼。 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别动。」 叶鸣廊拿了一张湿纸巾,帮他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视线向上,看到他额头上也有一小块污迹,鼻尖上也灰扑扑的。 「要不然你去洗个澡吧。」 他果然还是觉得他脏,弄脏了他的床。 沈笠赶紧点头同意。 叶鸣廊给他找了自己的衬衣,打开浴室的门,推他进去,自己却没有想要迴避的意思。 沈笠站在镜子前,小声提议,「你能不能出去?」 「不能。」 沈笠:「……」 行吧。 沈笠开始笨拙地解扣子。 确切地来说,是扯扣子…… 叶鸣廊杵在这儿,他有点紧张,扯崩了好几颗扣子。 最后叶鸣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帮忙。 他留在这里,本来就是看到沈笠的手受伤了不太方便,打算帮忙。 但对方似乎不领情,于是他故意站着看他笑话。 他为什么会这样? 从沈笠的谈吐和涵养来看,他应该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他那些欠缺的生活常识,好像都是被宠出来的。 对方从没让他沾手,以至于一件简单的小事,他都做不好。 想到这里,叶鸣廊忽然回忆起沈笠那天喝醉了酒,抱着他说的那句「不要离开我。」 那个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绝对是居心叵测。 那个人故意插手他生活中的琐事,把沈笠养成事事依赖他的样子。 真该死啊。 叶鸣廊这么想着,帮沈笠解开了衬衣最后一颗扣子,又非常顺手地脱掉了他其他衣服。 为了担心他滑倒,很细心地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浴池边。 在他进去之前,先伸手帮他试水温,确定温度适宜后,才让他坐了下去。 被肌肉记忆操控的叶鸣廊又用毛巾沾取温水,擦拭着沈笠的后背和脖子。 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叶鸣廊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一个天位的掌权者,现在在帮人搓背? 叶鸣廊手一松,丢下毛巾,临走前,不忘叮嘱沈笠:「受伤的这只手别沾水,我在外面等你。」 毛巾被丢进浴池,溅了沈笠满脸的水。 沈笠的表情更加无辜了。 叶鸣廊在门外等了会儿,隔着磨砂玻璃,他能看到沈笠已经从浴池里出来了。 他站在镜子前穿衣服,低着头维持着一个姿势,磨蹭了很久。 叶鸣廊看着磨砂玻璃上属于沈笠的轮廓,一再压抑自己。 千万别进去,他扣不上扣子关他什么事。 他忍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推门进去。 「就没人教过你怎么扣扣子?」 沈笠满脸委屈,「教过的,但是我一只手不太方便。」 他受伤的那只手被叶鸣廊用绷带缠了几圈,非常笨拙。 叶鸣廊有点无奈地走了过去,帮他把松开的扣子一颗颗扣上。 门外,钱识带着早雾和褚宴一路杀了回来,风风火火输入密码踢开了门。 「老大,你哪里受……伤?」 「???」 我看到了什么! 第39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钱识震惊! 整整三年了,他们团队里始终只有一个异性人物:早雾。 且老大始终把她当成小女孩看待。 以前他和褚宴都觉得老大不近女色,是因为老大一心只想搞事业。 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老大不近女色,是因为他要近男色! 老大的卧室门敞着,他们三个挤在门口,一眼就看到老大和沈笠亲昵依偎的模样。 钱识瞳孔震惊,一把拉下早雾的黑伞,两人躲在伞下当众密谋。 「快掐我一下,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早雾狠狠掐了一下的钱识的脸颊,钱识疼地嗷嗷直叫。 不是梦! 钱识不敢确信,稍稍抬起伞沿,又看了一眼。 第78页 老大知道他们都来了,但却毫无避讳,还在专心地给沈笠系扣子。 钱识的眼睛在早雾和褚宴的身上扫视一番,确认他俩今天都穿了带纽扣的衣服。 钱识继续压低声音八卦道:「老大帮你俩系过扣子吗?」 早雾和褚宴出奇一致地摇了摇头。 早雾回想了一下,「咱们最后一次派件任务,遇到血月那次,还记得吗?」 那段惨痛的记忆让他们几个记忆犹新,差点就全军覆没啊。 钱识急着听下文:「记得,然后呢?」 「当时我的两条手臂都被妖兽扯下来了,逃跑的时候鞋带开了,老大也没给我系。」 钱识:「……」 「这么说的话,你确实有点惨。」 话题进行到这里,莫名其妙变了质。 早雾和褚宴两个人先是满脸怨念,然后莫名其妙开始比惨。 就连一向话很少的褚宴也难得开口。 「血月那次,我腿断了,老大还让我往前跑……」 钱识:「……」 那种情况下,不跑更没命吧。 卧室内,叶鸣廊帮沈笠系好扣子,打断了他们这场被悲惨氛围笼罩的闲聊。 「还不把东西拿过来?」 钱识赶紧从早雾的伞下钻出来,识相地把补血药递过去。 沈笠被收拾地妥妥噹噹,这会儿正坐在床沿小口喝药。 叶鸣廊关上了卧室的门,在客厅和他们几个商量处理旧势力的事情。 钱识一改刚才开玩笑的口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已经查到了,上次黑山羊头始作俑者的名字,他叫陈以,在公司内部的头衔是副本监察员,拥有公司部分权限。」 老大上位后,虽然一一剥夺了旧势力的权限,但他们总能找到一些其他方式,操控公司数据。 按照魍魉快递公司的旧制度,每次有新的【天】位晋升,就要改朝换代。 陈以不愿意被分权,在以往发放派件任务的时候,一旦发现有【上】位派件员即将晋升,就会刻意给那个派件员发布一个必死的派件任务。 「我从之前的资料库里,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钱识把资料一併交给叶鸣廊。 「就比如我们几个人的最后一单,就是陈以特意分配给我们的必死局。」 怪不得那次的派件任务这么难,而且整整持续了半年,如果那次没有沈笠误入的话,他们就全军覆没了。 「而且老大,我在资料库里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文件,上面标註着绝密,我打不开,破解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派送给我们的最后一单任务,就是出自这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文件里需要派送的东西都是必死之局。 一旦完成派送,从必死之局里活下来,积分也很多,所以他们几个最后在晋升的时候,积分始终是溢出的。 他们那几个在客厅商量了一会儿,叶鸣廊忽然想到沈笠,于是暂停议事,打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空空如也,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喝完的药袋,他看了一眼时间,正好半小时。 他还真是……走得很准时呢。 有了之前穿越的经验,沈笠可以确定两边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一样的,所以他算好时间就离开了。 沈笠回到槐树林的瞬间,在四处搜寻的树根瞬间感应到了沈笠的存在。 沈笠从小水塘里一步步走出来,瞬间就被树根捆住,送到了槐树少年面前。 「找到你了。」槐树少年兴奋极了。 「不是你找到我了,而是我不想躲了,半个小时已经到了,我自己出来的。」 沈笠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槐树少年面色晦暗,「这是我的地盘,规则我说了算。」 沈笠似乎早就预料到也会抵赖,陈恳地劝诫他: 「说话不算话,长大后会成为很糟糕的人呢。」 说完这句话,沈笠才意识到,槐树少年已经不会长大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笠有些难过。 槐树少年紧盯着沈笠,他那是什么表情? 悲悯?还是同情? 「我不需要你可怜!」 槐树少年勐地收紧树根,沈笠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虚影,稍一收紧,就破碎了。 那是一片蠕动的影子,落在地上后,又化为了沈笠的样子,完好无损地朝他步步逼近。 他好像一眼看穿了他的慌乱,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 「为什么要帮助槐树作恶?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因为害怕孤单吗?」 槐树少年操纵着的树根像鞭子一样朝着沈笠的头颅挥过去。 「闭嘴!」 沈笠的头颅断开,身体颓然倒地,再次化为一团蠕动的黑影。 黑影重塑成沈笠的样子,一脸平静地继续朝他逼近。 「老槐树的树洞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燃烧尸骨的篝火让你觉得温暖,可这儿不是你的家,你还记得以前家人的样子吗?」 「你懂什么!」 槐树少年被沈笠逼迫到了极限,理智崩塌,声嘶力竭。 「这里就是我的家!以前那个家有什么好的!杀死我的就是以前的家人!是他们把我埋在槐树下,是他们先抛弃我的!是他们不要我了!」 第79页 埋在槐树下? 沈笠抓住了关键讯息。 槐树少年生气的时候,连同埋在槐树下的骨骼都在颤抖。 沈笠掩藏自己的气息,蹲在了槐树下,伸手触碰地面,闭着眼静静地感受。 在这里。 他被埋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其他骨骼已经粉碎,只剩下一颗头骨。 树根从他的左眼穿到右眼,牢牢地缠住了这颗头骨,将少年的灵魂和槐树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老槐树的正前方,沈笠的影子还在跟阴灵对峙。 「我说过,我已经给过你逃跑的机会了。」 沈笠的影子声音丧丧的,透着悲哀。 影子不再任它折磨,从现在开始,每当有树根挥舞,他都会躲闪。 势均力敌的双方你来我往,僵持了几分钟后,沈笠的影子忽然伸手抓住了什么。 「挖到了。」他喃喃。 挖到什么? 阴灵死死盯着他的手,那里什么也没有,在他眼中,沈笠只是捧着空气。 「在这里。」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声音。 刚才还在他前面的沈笠,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身后。 阴灵勐然转身,终于看见了身后沈笠的本体。 他手里捧着的,是属于他的头骨。 所以刚才和他纠缠这么久的,压根就不是沈笠本人? 「那是我的影子。」 沈笠只朝着影子沈笠看了一眼,另一个沈笠就化为了黑影回归到他脚下。 阴灵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在阴灵张牙舞爪地朝他飞扑过来的时候,沈笠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头骨。 头骨化为粉末,在沈笠的手掌中随风飘散。 而阴灵的魂魄也随之消散。 阴灵一死,必定惊扰槐树。 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地面在震动。 蛰伏已久的老槐树突然復甦,靠着汲取活人鲜血为养料,瞬间修復了之前树皮上的缺口。 对付老槐树,仅仅纵影已经不够了。 沈笠清楚地知道,只有符术的力量能与之抗衡。 那现在,他要以失去什么为代价使用符术? 嗅觉,听觉,味觉?还是…… 「喂,树下那个。」 在沈笠头顶地树梢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沈笠不解地抬头,正好那个人也从树梢上轻巧地跳了下来。 早雾打着一把黑伞,戴着黑色的真丝手套,穿着黑丝绒的裙子。 看上去像是要去参加某个人的葬礼。 她从树梢上轻巧一跃,落到了沈笠身边。 靠地近了,沈笠才发现她手中抱着一只黑乎乎的乌鸦。 那只乌鸦的体型足足有一只猫这么大,全身的毛髮黑地发亮,泛着蓝紫的光泽。 早雾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乌鸦,漫不经心道: 「老大让我来帮你。」 她不爱笑,和褚宴一样,个性比较闷。 别的女孩子喜欢洋娃娃,喜欢漂亮的裙子,她不喜欢。 她只喜欢穿黑色,戴着黑纱遮阳帽,在墓地里与鸟类为伍。 沈笠之前和早雾没什么交集,更没说过话,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叶鸣廊的「家人」。 早雾把怀里的鸦科大佬顺手递给沈笠抱着,然后看了一眼时间,嘟囔了一句:「速战速决,我还要回去补个觉。」 沈笠和怀里的鸦科大佬大眼瞪小眼。 他最怕鸟了,现在抱也不是丢也不是。 一向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破防的表情。 「救……救命……」 眼泪快出来了。 给孩子吓哭了! 第40章 第二件:取件中——老槐树 怀里的乌鸦抬头,不满地叫了一声。 沈笠的双手在颤抖,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受人之託,不敢轻易松手。 沈笠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浑身上下汗毛立起,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救救我。」 他发自内心地祈祷,「叶鸣廊,救救我。」 叶鸣廊送走了沈笠和这帮不省心的手下,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在床上刚要进入梦乡,就被沈笠召唤了过去。 上一秒他还好好躺着,下一秒身体不受控制,直接穿着睡衣梦游似的从镜子里穿了过去。 银蛇戒指死死地勒住他的手指。 沈笠所在的世界冰冷潮湿,他是被冻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沈笠一副欲哭无泪的窘迫模样,怀里抱着一只乌鸦在向他求救。 这不是早雾的乌鸦? 他这是怕乌鸦? 叶鸣廊下意识地抓住他怀里的乌鸦,一把丢了出去。 鸦科大佬的翅膀受伤了,还不能飞。 早雾精心照料了几星期,才勉强长出了几根新毛。 叶鸣廊这么一抓,下手没轻没重的,又掉了几根毛。 乌鸦被叶鸣廊丢出去后,象徵性地挥了挥翅膀,然后直直掉在了地上。 它躺在地上「啊啊啊」地大叫着,仿佛在骂人。 沈笠还在平復心情,低着头一眼瞟到了叶鸣廊的脚。 「你怎么又不穿鞋?」 叶鸣廊这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 「这是个好问题,你见过有谁穿鞋躺在床上睡觉的?」 第80页 他想责备沈笠几句,话到嘴边,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因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召唤,是因为有一瞬间,沈笠想起他了。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哪怕只是有一瞬间被他想起,他也是愉悦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闲聊。 老槐树彻底活化,层层树根像章鱼足一样朝着他们盘踞过来。 就在即将包裹住他们两个的时候,早雾撑着黑伞从上面落下来,精准地把伞下的三个人传送到了另一边。 「老大?你怎么也来了?」 早雾对老大的突然出现有些诧异。 难道是来监督她工作,看她有没有偷懒的? 没等到叶鸣廊的回答,地底下的树根有如巨浪,再次朝着他们倾泻而来。 眼前的世界骤然暗了下来。 「你去救人,这里交给我。」 「好。」早雾开启黑伞传送到的树梢上,看到叶鸣廊和沈笠被树根完全包裹住。 随着一声铃响,硕大的狐狸忽然出现,撕扯开树根,让他们两个重见天日。 见老大安全了,早雾没有迟疑,收起黑伞,挥舞伞柄,把结在树梢上的树茧一个个砍落。 【警告,警告,检测到天位管理员过渡介入副本,请及时收手。】 【您已严重违规!根据魍魉快递公司规则第三条:管理员不得过渡插手派件员生死,请立刻收手!】 叶鸣廊和早雾同时收到了这条消息。 但这两个人明显不为所动。 魍魉快递有三条铁则: 第一,热爱公司,尽忠职守。 第二,管理员需要确保所有货物的安全性,不得损毁货物。 第三,管理员不得过渡插手派件员生死。 公司的其他规则,管理员可以有所改动。 但是这三条是公司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铁律,任何人都不能撼动。 一旦违反,系统就会自动派遣其他管理员处理违规人员。 叶鸣廊之前派早雾来帮沈笠,等的就是这一刻。 【管理员不为所动,最后一次警告,请您立刻撤离!】 【检测到管理员07,管理员08严重违规,即将派遣管理员05,管理员06前往该副本处理。】 为了掌握所有实权,上次叶鸣廊已经处理掉了管理员03。 剩下那个几个已经意识到处境危险,早已销声匿迹。 但是现在,叶鸣廊和早雾公然违反三条铁则之一,系统一定会派遣相应的管理员处理这件事。 因为是系统强制派遣,无论这两个管理员有多不愿意,都会被强制传送过来处理这件事。 05和06么? 叶鸣廊勾起嘴角,看来今天又可以处理掉两个碍事的存在。 他和早雾故意违规,等到05,06传送过来,看似是二对二,实际上是四对二。 钱识和褚宴早就埋伏在暗处,只等他们上钩。 完全活化的老槐树挥舞着数不清的树根一次次朝着叶鸣廊袭来。 叶鸣廊捞起沈笠,两个人一起坐在了狐狸身上,围绕着树根和它周旋。 等到早雾把所有的树茧都打落下来之后,远远地对着叶鸣廊道:「我这里人都救完了!」 就是现在。 叶鸣廊摸出一枚小巧的魍魉匣,匣中飞出了几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萤火虫。 沈笠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虫子,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萤祸。」 沈笠被叶鸣廊搂在身前,那两只萤火虫近在咫尺。 他想要伸手去摸,身后的叶鸣廊及时按住了他的手。 「别碰,这火沾上活物之后轻易灭不掉,只有把活物彻底烧成灰烬才会飞回来。」 「那还真是漂亮又危险的生物啊。」 「是很危险,但好在它们经过驯养之后很听话。」叶鸣廊解释道。 从里世界里掉下来的东西偶尔也会为他们所用。 所以他们会把这一类的「货物」暂时封存在魍魉匣中,暂缓派送。 只是目前这一类的货物使用权限仅限于副本管理员。 毕竟如果随随便便就给派件员,派件员在派件途中遇到危险弄丢会很麻烦。 萤火虫身上燃起蓝色焰火,在沈笠眼前盘桓了几圈。 叶鸣廊的铃音一响,萤祸似乎收到命令,朝着活化的老槐树飞了过去。 沈笠被叶鸣廊圈在怀里,视线跟随着萤祸的飞走的方向。 狐狸跑地很快,耳边风在唿啸。 叶鸣廊下意识朝他靠了靠,两个人的发就这么纠缠在一起。 银白的,黑色的。 拂过他侧颈,痒痒的。 火焰蔓延地很快。 槐树顷刻间被蓝色火焰包裹住,燃烧了起来。 老槐树似乎能感受到疼痛,被火焰包裹的部分逐渐变成焦黑的木炭。 它企图吸取更多的养分来恢復自身,可现在才发现树梢上悬挂着的树茧都已经没了。 再也没有多余的养料恢復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老槐树决定殊死一搏,从地底翻涌出更多树根朝着他们袭去。 尽管狐狸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和树根周旋,但还是冷不丁背上一凉。 刚刚还骑在它背上的两个人已经被树根捲走了。 狐狸有点慌张地悲鸣一声。 第81页 沈笠和叶鸣廊被树根捲起,牢牢地束缚在一起,形成一个树茧。 树茧里的空间太小了,又要容纳两个人。 叶鸣廊只觉得难以唿吸,稍稍一挪动,嘴唇蹭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沈笠本想使用符术打破树茧,只是两个人最初接触的瞬间,他也愣住了。 什么纵影,御血,符术,在这一刻通通被他抛在脑后了。 沈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脑子也懵懵的。 包裹着两人的树根渐渐收紧,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胸腔几乎贴在一起。 两颗心脏跟随着彼此的节奏快速跳动着。 片刻后,叶鸣廊也意识到那个柔软的东西是什么,他也想分开。 只是…… 树茧越收越紧,嘴唇是分开了,脸又贴在了一起。 狭小的树茧里顿时变得燥热不堪。 意识到这样下去不对劲,沈笠也试着调整了一下位置。 他低了下头,这下变成他依偎在叶鸣廊肩膀上的样子了。 沈笠贴近叶鸣廊的脖子,小声道:「我有点唿吸不过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脖子上。 叶鸣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也是……」 两个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叶鸣廊才意识他们现在正面临的危险。 萤祸的火焰早晚会顺着树根烧到他们身上。 「先想办法出去?」 「嗯。」沈笠的声音闷闷的。 他现在动弹不得,在树茧里依然是被叶鸣廊圈住的状态。 「你的手能动吗?」 「能。」 「那你取我的血,抹在树根上,随便划哪儿都行。」 叶鸣廊皱了皱眉。 「只有这个办法?」 「倒也不是。」沈笠把自己能想到的逃脱方式一一罗列出来。 「用符术也行,嗅觉,听觉,味觉,随便献祭一下,也能逃出去。」 叶鸣廊更无奈了。 「你就没有什么逃命的方法是不伤害自己的?」 「伤害自己总比伤害别人好得多。」沈笠回嘴。 做个普通人,能有这些自保能力,他已经很知足了。 两个人在树茧里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树茧再次收紧。 叶鸣廊晃了几次铃铛召唤狐狸,好让它确定他所在的位置。 狐狸听见召唤,急地团团转,可他们所在的树茧太高了,周围又全都是蓝色火焰。 它不敢靠近。 其实从一开始,叶鸣廊就趁着右手能动,割开了一小部分的树根腾出一部分空间。 他的虎口全是血,握在手中的匕首始终没捨得在沈笠身上划一下。 明知道他的血可以立刻让他们脱离困境。 可私心却想跟他一起,困地更久一些。 第41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早雾撑开黑伞,盘旋在伞顶的乌鸦似乎有所感应,找到了叶鸣廊和沈笠所在的树茧。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早雾收起黑伞,远远地朝着那边噼了一下。 在被蓝色火焰侵蚀的前一刻,树茧落地。 被困在树茧里的两个人在坠落的时候,依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缠绕着的树根缓缓剥落,叶鸣廊躺地上,怀里的沈笠趴在他身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谢谢。」 他抿了抿嘴,忽然想起叶鸣廊好像很不喜欢他说谢谢。 于是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换了一种礼貌的方式道谢,「给你添麻烦了。」 察觉到沈笠话语里生疏的意思,叶鸣廊有些失落。 虽然刚才的亲密接触是意外,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享受当时唇上的触感。 活化的老槐树在蓝色火焰的包裹下,燃烧殆尽。 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老大,他们来了!」 早雾提醒道。 解决完这里的事情,沈笠暂时安全了,叶鸣廊也就不再留恋。 「走。」 早雾的黑伞笼罩上来,两个人转瞬消失。 雾林里的火光还没彻底燃尽。 管理员05和管理员06远远地站在高处,看向火光所在的方向。 管理员05从手腕上取下黑色皮筋,他习惯在动手前挽一下碍事的长髮。 管理员06与他并肩站着,反覆擦拭着手里的短刃,眼中流露出杀意。 「准备好了吗?」 「出发。」 两个人一脸严肃地转了个身,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双手高举,痛哭流涕。 「我们投降!」 刚刚围上去准备动手的早雾被这两个人突如其来的投向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 褚宴悄无声息地站在暗处,防备他们耍阴招。 钱识转着镀金的小算盘走过来,「你俩就这么有骨气?好歹是管理员,也投降地太快了吧,确定不需要挣扎一下?」 亏得老大今晚把他们都调集过来,现在看来,今晚这场仗算是他们不战而胜了吧。 「不需要挣扎,说投降就投降。」 管理员05语气诚恳,掏心掏肺,「派件的日子太苦了,本来晋升天位就是想摸鱼的。」 一旁的管理员06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我俩对夺权不感兴趣,更不想做事,只想划划水,安享晚年,我们投降,只想要个闲职。」 第82页 叶鸣廊站着没说话,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钱识此刻就是他的嘴替,揣摩着叶鸣廊的心思问了几句。 「既然你们来投诚,总得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管理员05抬起头,非常真诚地和他对视。 「叫我小五就行。」 他解下皮筋,散开半长不长的头髮问钱识:「你看我眼熟吗?」 他这么一说,钱识还真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眼。 「嘶……确实眼熟,你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演员?叫什么来着?嘶……」 「啊对对对!叫任伍!」 小五十分伤感的指着自己分叉的头髮,「三年前我刚拍了部戏,火了没几个月,就闹出这种事。」 他是个童星,演艺事业一直不温不火。 三年前刚出现转折,里世界就崩塌了,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一律是派件员。 「我以前都是过养尊处优的生活,派件三年,风餐露宿,毛孔都粗大了,我就想继续养尊处优行不行?」 前奥斯卡男明星提出了自己的唯一诉求。 钱识不做决定,做决定的是老大。 问完了男明星,他又看向另一个,「你呢?」 管理员06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的情况跟他差不多,我以前是养尊处优的霸总,你给我个被架空的职位就行,我不想上班,我也只想继续养尊处优下去。」 管理员06说到这里,补充了一句:「我以前叫季向明,他们以前都叫我季总,你叫我小季就行。」 小季送了三年快递,才智用尽,现在只想躺平。 摆烂二人组表忠心表到现在,本以为多多少少能打动叶鸣廊。 岂料对方一句:「我这里不养闲人,杀了吧。」 直接把俩人吓得不轻。 「别别别,我不当闲人了,让我干活!让我干活!」 「别杀别杀,我愿意当牛做马!上班!现在就上班!」 叶鸣廊这才打了个哈欠,抬抬手,暂且收编了这两条只想摆烂的咸鱼。 …… …… 老槐树倒下后,所有的枝干都被燃烧成焦炭的模样。 杜若是第一个从树茧里挣脱的。 她现在的样子颇为狼狈,身边的地面上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树茧。 她捋了捋头髮,看到一旁同样显得狼狈的沈笠。 「你做的?」 她指着烧成焦炭的老槐树问他。 沈笠摇了摇头,「不是我,我也是刚从树茧里出来。」 他说的是实话,烧树的是叶鸣廊,把他从树茧里放出来的是早雾。 既然不是他做的,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杜若开始帮助树茧里的其他人脱困。 死里逃生的派件员们对她连连道谢,被问到是不是她救了大家,是不是她烧掉老槐树的时候,杜若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凭着人美心善的设定,又为自己搜罗了一批拥护者。 沈笠没有在原地等待鱼千千和宋不驭。 因为在前方的雾林中,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满含恶意的气息。 等到他顺着气息追踪过去的时候,那股气息又忽然消失了。 原路返回和队友汇合是不可能的了,沈笠看了一眼左手的地图烙印。 所有人的定位光点因为讯号被切断的原因,全都消失了。 整张偌大的地图上只有他一个。 这里是一片墓地。 因为这个副本里的人还沿用着很久以前的丧葬方式,尸体不经过焚烧而是直接掩埋,所以墓地里到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尸臭味。 墓碑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风格更偏向于欧式。 有十字形的,也有圆拱形的。 墓地的边缘用一些带着尖刺的锈铁栏杆围了起来,整片墓地的占地范围并不大,像是被临时圈起来的一小块地盘。 沈笠穿行在墓地里,扫了一眼墓碑上的讯息。 有的墓碑上面贴了照片,有的只刻了一个潦草的人名。 这些死去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年龄差距很大。 但是真正让沈笠觉得不对劲的,是墓碑上的死亡日期。 三月七日,三月十四日,三月二十一日。 每隔七天死一个人似乎形成了某种规律。 这种规律从三月份一直延续至今,且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根据之前的派件经验,每个崩塌的里世界都有它自己的故事背景。 那么这次这个世界崩塌,毁坏,失控的理由,会跟这些相隔七天的死人有关吗? 正当沈笠专心思考的时候,墓碑后忽然出现一个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人一只手用力捂住了沈笠的嘴,压低声音:「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人是瞎子。 捂着沈笠的嘴就把他往墓地外面拖,「别说话,跟过来。」 走出一段距离,等到彻底走出墓地,瞎子这才松开沈笠。 「就你一个人?」 「嗯。」 之前的副本,瞎子虽然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离群状态,但是对沈笠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瞎了眼,嗅觉却特别灵敏,熟悉每个他认识的人身上的味道。 他松开沈笠,抓起盲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他:「你进糖果店了吗?」 第83页 「什么糖果店?」 沈笠才刚刚出雾林,不知道瞎子在说什么。 瞎子稍微一试探,就猜出了沈笠的进度。 对他来说沈笠不是什么外人,也就实话实说了。 「咱们这次取件的地方,是一个糖果店,你算是来得早的,进店的没几个人。」 他算是第一批赶到糖果店的,一路上费了点劲,但好歹除了一些小擦伤之外没什么大碍。 瞎子为人谨慎,在糖果店门外坐着,没急着进去。 糖果店的店主就在进门后的柜檯处,每个进去之后忙着取件的人,他都会先让他们组队。 两两一组,才有资格取件。 但奇怪的是,这些组队进去取件的人,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瞎子不想再等下去了,想进去一探究竟。 但随便蹲一个不认识的人组队危险系数太高,所以打算去雾林边缘等一等,碰碰运气。 万一遇到熟人呢。 谁知道等来了沈笠。 瞎子知道他有点本事,也就更安心了。 「你跟我来,我们先组队进去。」 瞎子在前面带路,出了墓地,爬过一个小山坡,露出眼前这条古朴的街道。 街道的地砖和两边的建筑,都是深灰色的,看上去很压抑。 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街道两边的建筑都不高,但造型独特。 这个副本除了派件员之外,还有其他活人。 因为这些人衣服上没有挂工作证,所以很好区分。 瞎子管这些人叫里世界原住民。 「低头,别朝他们看。」 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血腥味,不是善茬。 瞎子提醒沈笠别多看,暂时取下工作证,伪装成原住民。 「但是……他们好像都在看着我们。」 沈笠也想低调,只是他和瞎子一走上街道,所有原住民都停下脚步,死盯着他们。 第42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这种情况瞎子之前也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但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不敢确定。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他问沈笠。 「衣服。」沈笠一针见血。 「这里的原住民,好像只穿黑色的衣服,有的甚至会披上黑色的斗篷,尽量遮住自己的脸。」 和原住民的衣着方式比起来,他们两个现在也太显眼了。 走在街道上完全格格不入。 「异端!」一个老太婆模样的原住民停在他们身边,非常兇狠地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其他原住民迅速围了上来,有的人看到他们是畏惧,而更多的人面露憎恨。 「就是因为这些异端,小镇才会诅咒不断,杀了他们!」 沈笠和瞎子还什么都没做呢,原住民就开始喊打喊杀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沈笠当机立断,抓住瞎子,「走!」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些原住民都满脸防备地盯着他们,或是远远地跟着他们。 沈笠带着瞎子翻过一个山坡,才把身后的原住民甩掉。 「怎么有一股焦味?哪里着火了?」 瞎子问沈笠。 「不是。」 沈笠看向山坡的另一端,高高的十字架上顶端,绑着许多烧焦的人。 几个披着斗篷的原住民正在翻他们的遗物。 手錶,手鍊,项鍊…… 从这些遗物上看,被烧死的都是公司派件员。 沈笠是瞎子的眼睛,他平静描述了一下眼前的惨烈景象,瞎子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尽管他已经小心翼翼掩藏自己了,但因为看不到这个致命缺陷,如果不是沈笠在他身边,刚才他大概已经被当成异端烧死了。 他们急需换一身衣服。 瞎子领着沈笠,翻过一道围墙。 之前他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过洗涤剂的味道,这里应该有洗完晾晒好的衣服。 这个地方的衣服款式很奇怪,外面是一件宽大的黑袍,黑袍内侧有一些松松垮垮的口袋。 沈笠随手伸进一个口袋里摸了摸,结果摸出一把粘在一起的黏腻糖果。 应该是衣服的主人在洗衣服之前忘记把糖果拿出来。 两人戴上帽兜,再次混进了小镇。 这一次,小镇的人并没有关注他们。 瞎子摸索着左臂的地图,带着沈笠来到了糖果店门口。 推门的时候,悬挂在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 高高的柜檯后,糖果店老闆从梯子上爬下来,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单片眼镜戴上后,打量着他们两个。 「你知道取件的规矩吗?」 糖果店老闆看上去很年轻,虽然也是一身黑,但是衣着看上去比较正式。 他不光把自己打理地井井有条,衣服熨地一丝褶皱都没有,连偌大的糖果店都干干净净。 与其说是糖果店,不如说里面更像是图书馆的构造。 一侧的试吃区里摆放着各种种类的糖果,很多小孩子挤在那里品尝。 另一侧都是高高的柜子,每一格都标註着糖果的种类和口味。 「知道,要两个人一起。」 糖果店老闆点了点头,脸上挂着生意人独有的和善笑容,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和他们解释。 「我知道你们的身份,这里的人称唿你们为异端,但我不这么认为。」 第84页 糖果店老闆看向窗外,「这个镇子烂透了,你们不觉得吗?之所以让你们两两一对,是希望你们能够互相保护彼此,毕竟你们的身份在我们这里很不受欢迎。」 他从糖果罐里捞出一串钥匙,丢给沈笠,「往后走,右拐上楼,你们两个一间房,记住了,晚上千万不要都睡着,一定要留一个人守夜。」 沈笠有点懵。 「我们是来取件的,不是来住店的。」 为什么要给他们房间钥匙。 「我知道。」糖果店老闆转过身,爬上木梯。 在柜檯内侧是他的工作区,一个巨大的坩埚摆放在正中央。 他用长木棍艰难地在坩埚里搅动了几圈,「我让你们来取的东西是一罐糖果,这不是还没做好么。」 坩埚里散发着甜腻腻的气味,乍一闻觉得挺好闻,闻多了就觉得头晕。 「彻底做好需要几天?」 瞎子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停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出岔子。 「三天。」 他在搅弄糖浆的时候,抽空介绍了一下自己。 「对了,我叫夏利,上楼后你们会看到我的助手米勒。」 沈笠刚想介绍自己的名字,夏利赶紧探出柜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柠檬味糖果。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你们知道吗?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一样,我能靠气味分辨你们,所以名字对我来说不重要。」 夏利看了一眼怀表,催促他们。 「九点了,客人越来越多了,如果没别的问题的话,我要去忙了。」 夏利似乎很喜欢小孩子,每个赖在试吃区白嫖糖果的孩子他都不会驱赶,甚至还会及时补上吃完的糖果。 「他看上去像个好人。」沈笠对夏利作出评判,「但是……」 他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他隐藏起来的,似有若无的恶意。 跟他那天在雾林里感受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瞎子比较谨慎,让沈笠上楼再说。 夏利的糖果店很大,店面部分只在前面,后面是他的私人区域。 夏利的助手米勒早就在二楼等候他们。 二楼的走廊狭窄,左右两边都是房间。 米勒一边带领他们往里走,一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环境。 「夏利先生在制作糖果的时候,需要在单独的房间里完成,所以这里都是他的工作间,每换一种口味他都会换一间工作室,夏利先生的嗅觉很好,他觉得在一个房间制作两种不同口味的糖果会串味儿。」 米勒带着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这里以前也是夏利先生的工作室,但知道你们要来很多人,所以提前改造成了小房间。」 米勒打开了门,整个房间的装潢,简直花哨到了极点。 五颜六色的地毯,闪闪发光的水晶灯,桌子上摆放着漂亮又精緻的杯子,还有许多用透明玻璃罐装好的糖果。 很难想像,在这样一条黑漆漆,郁沉沉的街道上,会有这么一间五彩斑斓的房间。 米勒似乎知道沈笠在想什么,解释道: 「夏利先生很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夏利先生一直被称为橘镇的异端。」 「橘镇?」瞎子抓住重点。 「对,很久以前,这里盛产橘子,到处都是果园,所以也被称作橘镇。哦,对了,夏利先生的父亲以前也是果农,他种的橘子树都是改良品种,又大又甜,只是后来……算了,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你们早些休息。」 米勒说起夏利先生一家,眼睛里流露出的崇拜是真真切切的。 而且他刚说到重点,瞎子怎么可能放他走。 「我们还不累,你继续说,毕竟我们也很崇拜夏利先生。」 「真的?」米勒表示怀疑。 因为他觉得,整个橘镇除了他和小孩子以外,其他人都很讨厌夏利先生。 沈笠从罐子里取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我觉得夏利先生做的糖果很好吃。」 沈笠这个人,说话有一种魔力,再配上他那一副陈恳到极点的表情,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很多时候瞎子在想,如果他学会撒谎,那他的谎言一定牢不可破。 卸下防备的米勒也从桌子上拿了一颗糖果含在嘴里。 「说起夏利先生的父亲,他原本也是住在大庄园里的果农,他的橘子是卖得最好的,夏利先生的父亲一直想让他子承父业种橘子,但夏利先生不愿意,并因此和家里决裂,自己跑来镇子上开了一家糖果店。」 「后来没过多久,镇子上的人人都在传,有人在夏利先生父亲的果园里挖出了人头,之后就没人敢吃橘子了,夏利先生的父亲郁郁寡欢病故了。」 瞎子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最大的竞争对手倒闭了,按理来说,镇子上其他的果农更应该卖力经营果园啊,但是为什么我们一路上没看到有卖橘子的地方?」 米勒有嘆了一口气,用舌头把腮帮子左边的糖果推到右边。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镇子里每隔七天就会有人失踪,不久后大家会在果园里发现受害者尸体,兇手一直抓不到的,有人说是怪物做的,所以抓不到。镇子里人心惶惶,后来橘镇来了一位传教士,到处传播碎星教的教义,扬言加入教会的人都会得到庇佑。」 第85页 「从以后,整个镇子就变得古怪起来。」 果园被一一剷除,大家争先恐后地出资,在镇子里建造了一座又一座大教堂。 碎星教众一律穿黑袍,排斥一切五颜六色的东西。 「他们崇拜黑暗,崇拜恶魔。传教士每隔七天,就在教堂举办活动,所有人围绕着篝火,仰头望天,斥责星空,谩骂神明。」 米勒说到这里,眼底露出恐惧。 「整个镇子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全部成了碎星教众,我父母会在周末带我去教堂祷告。大人们对着圣坛上的黑山羊头倾诉心中的愤怒,不甘,然后眼睁睁看着黑山羊头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来。」 第43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米勒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害怕的表情。 圣坛上的流血的黑山羊头,此后多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成为了他的噩梦。 他和父母说过这件事,但是父母却说黑山羊是碎星教的圣物,是来保护他的。 明明看上去诡异邪恶的东西,大人们却奉若神明。 父母去教堂祈祷的次数越来越多,对米勒的关怀也越来越少。 以至于米勒离家出走很久,他们也都不在乎。 他今年才十二岁,不太会照顾自己。 如果不是夏利先生收留他,他大概已经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了。 沈笠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得出结论。 这个碎星教肯定有问题。 瞎子一边擦拭着他的盲杖,一边问道: 「那加入教会的人,是不是真的得到庇佑了呢?」 米勒愤愤地咬碎了糖果。 「这几个月,确实没有教众受害的消息。」 「但是这才是教会真正高明的地方,他们算好时间,在第七天的时候召集所有教众去教堂祷告一整夜,大家都聚在一起,没有落单的人,当然不可能有人受害!」 死的只会是那些零零散散的,没有加入教会的人。 这么一来,大家对碎星教能庇佑大家的事情更加深信不疑。 教会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米勒继续从罐子里倒了另一种口味的糖果放进嘴里。 窗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几声羊叫声。 米勒踮着脚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牧羊人正赶着十几只黑山羊从街道上穿行而过。 楼下适时传来夏利的叫声。 「米勒!」 「来了!」 米勒,关上窗,忍不住抱怨: 「镇子上的人不种橘子,现在都改行牧羊,这些黑山羊每天路过糖果店门口,都会留下骯脏的粪便,真是烦透了!」 他临走时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果。 「夏利先生喊我下楼清扫,晚点见。」 「晚点见。」 瞎子擦完盲杖,套上黑袍,一转眼又不见了。 他一向不合群,沈笠习以为常,在房间里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也出门打探消息。 沈笠刚一出门,和他正对着的另外一间门恰好打开。 宋不驭跳着拉上裤拉链,裸着上半身走出来。 看见沈笠,惊讶地抬手打了声招唿,「我还以为你没了!我们在雾林里找了你很久!」 宋不驭身后,头髮凌乱的杜若也走到门边,声音慵懒地问了句:「谁啊?」 看到是沈笠,也笑盈盈地跟他打了声招唿。 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旖旎,郎才女貌地站在一起,不问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沈笠本身就不是个八卦的性格,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他刚才从糖果店的二楼,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教堂。 虽然目前为止,这个教会的存在和派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提前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背景也很重要。 沈笠披着黑袍来到一楼。 还是早上,夏利先生的糖果店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沈笠费了些时间才从店里挤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镇上的人都喜欢吃糖的缘故,每隔几条街总能看到一间牙医诊所。 街道的公告栏上贴满了寻人启事。 失踪人口很多,寻人启事一层叠着一层,旧的被新的压在底下。 据说寻人启事上被画上叉的,是已经找到尸体的。 沈笠从街道一侧离开,翻过几座山坡,远离繁华的镇中心。 这个地方地势平坦,有溪流从高处流淌到山谷里,溪流两边的野草长势喜人。 很多牧羊人把黑山羊赶到这里就不管了,到了晚上再把羊赶回去。 沈笠走到羊群边,正在吃草的黑山羊纷纷抬头,戒备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沈笠总觉得这些羊群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他往下拉了一下帽兜,绕过羊群往教堂里走。 站在教堂门口接待的黑袍教众提醒他:「今天不是祷告日,明天才是。」 沈笠摘下帽兜,露出一双单纯的眼睛。 「我就是想来问问,怎样才能加入碎星教,我现在还不是你们的教众。」 接待的人一看是新人,态度一下子热忱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跟我来。」 他领着沈笠往教堂里走: 「最近死了很多人,不过你放心,加入碎星教的教众,会得到黑山羊神的庇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86页 「沈笠。」 黑袍教众走到教堂一侧的门前,让沈笠现在这里等着,自己先进了门。 没过一会儿,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拍了拍沈笠的肩。 「小子,你真走运,以前新人的入教仪式都是大祭司操持的,今天主教也在,听说有新人来,说要亲自见见。」 黑袍教众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你可要珍惜这次机会,争取给主教大人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他会亲自为你举行入教仪式。」 两个黑袍教众为沈笠开了门后,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沈笠踩着柔软的地毯,先是扫视了一圈。 房间被一块红色帘子分割成两个区域, 他现在站在帘子的外侧。 外面的区域很大,摆放了一张圆桌,以及围绕着圆桌的五把椅子。 圆桌上有很明显的灼烧过的痕迹,像是刚刚举行过什么仪式。 屋子里还残留着焦味,但因为已经开窗通过风,所以并不明显。 「你就是沈笠?」 帘子内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 「是。」 沈笠站在帘子的正前方,正对着声音的方向作出回应。 很可惜,布帘一点也不透光。 他甚至看不到主教的样子。 「你为什么想加入碎星教?」 「因为好奇。」沈笠直言不讳,「所以想来看看。」 「哈哈哈哈,你很诚实。」 帘子里传来主教爽朗的笑声。 等到笑声渐弱,主教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现在,我允许你进来,跟我面对面谈谈。」 之前领着沈笠进来地黑袍教众此刻还守在门边。 听见里面的对话,羡慕不已。 要知道主教大人很少在教众面前露面,他加入教会三年,到现在为止,也仅仅是隔着帘子和主教大人说过几句话而已。 而那个还没加入教会的年轻人,竟然能看见主教大人的真容! 红色的布帘无风自动。 靠得近了,沈笠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帘子内的主教还在催促他快些进来。 不对劲。 很明显是个陷阱。 但沈笠不在乎。 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红帘像一张猩红的巨口,吞噬了他的背影。 帘子内的空间很黑。 只有两边的墙角点了两根蜡烛,微弱的烛光无法照亮全部。 主教此刻正坐在正中央的金色椅子上,低着头,面色晦暗。 「沈笠,呵呵呵,这个名字,很熟悉。」 那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直到他再次说话,沈笠才发现,真正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主教,而是他身后圣坛上摆放着的黑山羊头。 沈笠循着声音,路过一动不动的主教。 借着微弱的烛光,才发现所谓的主教大人,只不过是摆在金色王座上的一具皮囊。 此刻不知道是室温过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具皮囊正在融化。 王座太高了,坐在上面的主教双脚悬空,脚尖朝下。 脚底滴滴答答汇集了一滩血水。 沈笠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具皮囊一眼后,走到了黑山羊头前。 这颗黑山羊头看上去很新鲜,像是早上刚刚宰杀的。 只是眼睛的部位被挖空了,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孔洞不断往外渗出黑色的血液。 「你不怕我?」 黑山羊张口说着人话,场面诡异到了极点。 沈笠的声音四平八稳,「你无法对我构成威胁,为什么要怕?」 竟然被轻视了。 黑山羊沉默了一瞬,「你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感应到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这次出门之前,他只抓了一把糖果放在口袋里。 其他什么也没带,沈笠不明白它想要什么,所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想要封印在你体内的那颗心脏。」 黑山羊的双眼被挖掉了,却能透过两个漆黑的孔洞,看到沈笠的身体内有一颗像心脏一样不断发光的能量体。 它想要之前叶鸣廊派件任务时的那颗心脏? 沈笠一口回绝:「不行。」 这颗心脏只有封印在他的身体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明白黑山羊为什么想要这颗心脏。 归根结底,不过是这颗心脏里残存着强大的力量。 无论黑山羊背后的主导是谁,最终的后果都会像吞噬心脏的狐狸一样,被难以承受的力量反噬。 「那么,我换个说法,十分钟前,有个瞎子也来过这里查探消息,用你那颗心脏,换他的命。」 瞎子被抓住了? 沈笠本打算依靠符术灭掉黑山羊头,听到它这么说,不得不收起画了一半的符术。 在他的身后的王座上,正在融化的主教像傀儡一样被操纵着从后面趁机抱住了沈笠。 黑山羊张开嘴,趁机吐出一股黑烟。 沈笠彻底丧失意识,倒在了地上。 教堂里的无关人员被立刻驱散。 五个穿着黑袍的祭司受到召唤,依次出现。 他们把沈笠抬到了圆桌正中央的五芒星上,脱去了上衣…… 第44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第87页 这五位大祭司脸上都戴着不同表情的面具,谁也不知道彼此的面具之下藏着怎样一张脸。 大祭司以面具上的表情为代号。 「荒诞」大祭司此刻正脱去沈笠的上衣,用湿毛巾擦拭着沈笠的身体。 他那张面具太古怪了,嘴角咧地很开,笑到整张脸都扭曲了。 「贪婪」大祭司的面具是微微笑的样子,双眼睁开目视前方,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极其渴求的东西。 屋子里的遮光窗帘都拉上了,「荒诞」在擦拭沈笠身体的时候,「贪婪」拿起烛台帮忙照明。 「奇怪。」 「贪婪」大祭司举着烛台在沈笠的身边晃了晃,「他怎么没影子?」 「狂妄」大祭司面具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自大,不耐烦地催促:「做好你们分内的事情,其他不用管!」 「欲望」大祭司用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沈笠的唇上摩挲了一下,声音妩媚。 「这小子长得真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只是可惜了……」 「愤怒」大祭司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红帘后的主教催促着他们: 「尽快举行仪式,黑山羊神现在就要他的心脏。」 …… …… 糖果店二楼,宋不驭和杜若还在温存,一向敏锐的宋不驭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门缝里滑了进来。 「什么东西!」 杜若也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捧起了骨灰罈,随时准备召唤无名者的骨灰。 然后他们俩就眼睁睁看着滑进门的那个东西晃晃悠悠地立了起来。 像是干瘪的皮球忽然充满了气,从薄薄一片变得立体起来。 渐渐地,黑色褪去,黑影的脸上浮现五官。 「沈……沈笠?」 宋不驭以为是他用了什么特殊道具,但不敢确定。 眼前这玩意儿和沈笠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人是鬼。 但好像对他们没有恶意? 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眼前这个沈笠不会说话。 他的表情有些木讷,但是他的肢体动作看上去很着急。 只见眼前的沈笠打开了宋不驭和杜若房间的窗户,朝着不远处的尖顶教堂指了又指。 生怕他俩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影子沈笠先是做了个走动的样子,然后走到另一边,脑袋像塑料垃圾袋一样扁下去,不一会儿变成了黑山羊头的形状。 黑山羊头吐了一口烟后,他又把脑袋变成了沈笠的样子。 走到对面,演绎了自己闻到黑烟,昏倒在地的样子。 影子沈笠一人分饰两角,给他们演了一出哑剧。 宋不驭从这抽象的演绎中,总算是明白了。 「沈笠有危险?」 影子沈笠疯狂点头,点到头差点折断。 「你是来找我们救人的?」杜若梳理着长发,「明摆着有危险,我可不去,你找错人了,抓紧去找其他派件员求救吧。」 影子沈笠低下头,垂头丧气。 看到宋不驭在穿黑袍,杜若觉得意外。 「你要去救那个不相干的人?」 宋不驭戴上帽兜,抽空在杜若脸颊上亲了一下,语调轻佻。 「怎么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室友,他死了,谁来打扫卫生?不过宝贝你放心,你遇到危险,我也会奋不顾身去救你的。」 他关上门,冲着杜若飞吻了一下,「宝贝乖乖等我回来。」 门合上。 宋不驭的笑容迅速消融,一脸严肃地对影子沈笠道: 「带路。」 宋不驭这个人习惯逢场作戏,但他依然记得自己说的那些话,哪些是出自真心,哪些是哄人的假话。 他把沈笠当室友,当初对他说过,会在派件途中罩着他,这句话比真金还真。 之前在绝境npc那儿,他没买什么道具。 单单他一个人去救沈笠,胜算不大。 所以在中途,他又给了影子沈笠一个地址,让他去找鱼千千和大块头帮忙。 至于他自己,先单枪匹马拖延时间。 教堂外的戒备很严,宋不驭在外围转了几圈。 首先强闯是闯不过去的,只能智取。 他从山坡上单独抓了一只黑山羊,用小树枝抽打着黑山羊把它赶到了教堂外。 「什么人?大祭司正在里面举行仪式,任何人不准进去。」 「举行仪式要用到黑山羊头,大祭司吩咐过要新鲜的,我给他送来了。」 之前教会每次需要用到黑山羊,都是附近的牧羊人把活羊牵进来现宰,守门人习以为常,所以就放他进去了。 好在教堂里没什么人。 宋不驭把羊栓在一边,贴着墙根悄悄摸过去,贴着侧门的门缝往里看。 屋子里很昏暗,围绕着圆桌点了一圈白色蜡烛。 沈笠躺在圆桌正中央,身下是类似火药粉末一样的东西绘制而成的五芒星。 黑袍人倾斜蜡烛,点燃粉末。 五芒星的图案在燃烧,火焰蔓延过的地方,桌面微微凹陷,形成了一个凹槽。 戴着愤怒面具的大祭司在给沈笠放血。 锋利的刀刃贴着他手腕最薄弱的地方划了一道后,又把他的手放下。 汩汩涌出的鲜血顺着桌面上的凹槽朝着四周蔓延,直到填满整个五芒星。 第88页 单单是放血还不够,那些人似乎并不想放过他。 欲望大祭司手执刀刃,在沈笠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正要下手,门外的宋不驭再也蹲不住了。 他试着推门,可是那扇门就像是被什么顶住了,纹丝不动。 无论他在门外怎么捶门,里面的人都无动于衷。 门外的阵法完全将里外隔绝。 大祭司们压根就听不到宋不驭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外面被宋不驭的踹门声惊扰到的黑袍教众纷纷朝着他沖了过来。 宋不驭扒着门,眼睁睁看着欲望大祭司把那把刀捅进了沈笠的胸膛。 更多殷红的血流淌下来。 宋不驭红了眼,奋力挣脱教众的钳制还想往里沖。 持棍人从身后朝着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来了一下,宋不驭眼前一黑,当场不省人事。 沈笠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水蒸气。 他站在镜子前,准备洗澡。 有人从身后搂住他,从后面伸手向前,帮他解开第一颗衬衣扣子。 面前的镜子被水汽笼罩,即便两个人都站在镜子前,沈笠却怎么也无法看清他的脸。 「松山家的七尾小姐明天会来跟您一起用餐。」 那人在说这些的时候,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沈笠正在神游,并没有专心听他在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眼他解扣子的手。 他的手指真好看啊,沈笠想。 「七尾小姐已经年满二十了,听说生得一副好样貌,性格也非常好,喜欢种花,最喜欢铃兰,如果明天在餐桌上实在找不到话题,倒是可以和她聊聊花。」 「还有邰家的小小姐,寥家的初玉小姐……」 沈笠抬头看向镜中,声音闷闷的,「可我不喜欢她们。」 「没让你喜欢她们,只是彼此了解,交个朋友而已。」 「你的生活太沉闷了,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你才多大?就要活成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需要和同龄人多接触,就当是……调剂生活,找些乐趣。」 扣子解到最后一颗,那人轻轻带动着他转过身来。 「再说了,你如果真的喜欢她们,我也是不肯的。」 他偏头在他的脖子上轻咬了一下,「你只能喜欢我。」 似乎是为了惩罚沈笠的分心,那人在他的侧颈上吮了一下,强迫他抬起头来。 「说,你只喜欢我。」 沈笠乖乖抬起头,任凭那双刚才还在帮他解扣子的手抚上他的嘴唇。 他有点紧张,连声音都在颤抖:「我…… 我只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只喜欢你。」 那人故意松开他,面带疏离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没在水汽里。 「那么,告诉我,正常人怎么表达喜欢?」 「会……会亲吻。」 沈笠的声音有些怯懦,这一点也不像他。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样卑微的神情。 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想要极力讨好他。 他像马戏团里最优秀的驯兽师,把最危险的兽,驯养成违背本性的温顺模样。 想要成为他,首先,要有足够的耐心,让对方放下防备。 「现在,过来。」 其次,让他知道你会生气,不会永远都轻声细语。 有时要刻意用最强硬的口吻命令他: 「搂住我的脖子,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 最后,即便胜利近在眼前,也不要轻易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不要低头,维持优雅和高傲,直到最后一刻。 「我不会弯腰,所以你要踮一下脚。」 沈笠的胆子很小,即便是亲吻,也只是小心翼翼地一触即分。 他很了解沈笠。 再继续强硬下去,只会让他退缩。 于是他摸了摸沈笠的头髮,夸奖他: 「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棒了。」 那人的拇指在他脖子上的那个红痕上摸了摸。 「明天和七尾小姐用餐的时候,让她看到这个吻痕,能做到吗?」 沈笠嗯了一声。 他的手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上,抬起他的下巴。 「真乖,现在,轮到我来奖励你了。」 第45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沈笠努力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心脏的位置传来钝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胸腔被剖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渐渐松开了他。 等到沈笠再次抬头,那个人已经消失在白蒙蒙的水汽里。 好痛,心脏好痛,痛到无法唿吸。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平躺着,双手朝着两侧摊开,整个人被摆成了十字形。 他的手根本动不了,长钉把他的手钉在了桌面上。 他试着挣扎了两下,虽然意识清醒了,但身体依然疲软。 戴着面具的欲望大祭司轻抚上他的脸颊,安慰他:「放心,我下手很轻的。」 说着,便把手伸进他的胸腔,抓住了他的心脏。 痛,太痛了。 随着那颗心脏被取出,沈笠的眼前一黑,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第89页 他这是死了么? 沈笠朝着四周看了看,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太黑了。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出奇地平静。 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是什么? 沈笠看到不远处有一团白光。 那个发光的东西看上去离他不远,但无论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多久,始终无法靠近那团光。 他现在终于能感受到了槐树少年说起时间时的迷茫了。 他朝着这个方向不知道跋涉了多久,十天,一个月,一年? 时间在这里失去效力,他被永无止尽的飢饿折磨着。 原来,即便是死掉了,也会觉得饿啊。 同一时间,迟迟赶来的鱼千千和大块头杀进大教堂,一眼就看到了后脑勺受到重击的宋不驭。 趁着大块头顶在最前面,鱼千千趁乱把宋不驭拖了过来。 宋不驭的脑门上都是血,她被吓坏了,手足无措地帮忙止血。 等了一会儿,宋不驭才清醒过来,指着侧门的方向,「救沈笠……」 鱼千千急地快哭出来了,「那里有结界进不去,大块头在砸门。」 「我们能力有限,把能用的道具都用了,只能救你,却救不了他。」 鱼千千比宋不驭早一步认清事实。 「而且,刚才从门缝里看了一眼,他……他好像已经……」 鱼千千其实很喜欢沈笠。 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 她始终记得那天在老槐树下沈笠安慰她的那些话。 她难过地别过脸去,擦了擦眼泪,控制住情绪,才继续说出她看到的画面。 「他的心脏被大祭司挖走了。」 宋不驭没有再说话。 其实这些年,他眼睁睁地看着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在派件任务中死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原来,还是会难过啊。 他的头枕在鱼千千的腿上,有些失神地看向大教堂的彩绘穹顶,无声地哽咽了一下。 …… …… 大祭司手捧着那颗心脏,小心翼翼地供奉在黑山羊头前。 黑山羊头双眼的孔洞里泛起红光,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不是!」 它愤怒地吼道:「我要的不是这一颗!」 贪婪大祭司跪在地上,「不是这一颗?可他只有这一颗心脏……」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两颗心脏? 贪婪大祭司不合时宜的质疑彻底惹怒了黑山羊。 源源不断的黑色火焰从黑山羊眼中冒了出来。 其他几个大祭司吓得屏住唿吸,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不敢抬头,因为此刻,贪婪大祭司正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 贪婪大祭司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整个人扭曲成一团。 不一会儿,属于他的黑袍和贪婪面具垮了下来。 「咩……」 一只黑山羊从他的黑袍下钻了出来。 贪婪大祭司变成了一只黑山羊。 …… …… 沈笠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步伐从最初的坚定,到如今的迟缓。 一路上摔倒了无数次,依然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团光芒靠近。 食指上的银蛇戒指在不安地打转,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刻,沈笠眨了眨眼,那团触不可及的光忽然就近在眼前了。 那是一颗正在发光的心脏。 他有些迷茫地捧起那颗心脏,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胸腔。 虽然只是捧着它,但他能感受到,这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有源源不断地生命里涌入他的身体。 折磨了他几个世纪的飢饿感渐渐被抚平。 或许是他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 这颗温暖跳动的心脏,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沈笠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这颗心脏拥入胸腔。 祭坛附近平地而起一阵风。 沈笠身底流失的血液正在回流。 浸慢鲜血的五芒星图案瞬间失去效力。 沈笠的躯体渐渐腾空而起,悬浮在空中。 胸腔的伤口逐渐癒合。 红帘掀起,大祭司们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黑山羊神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 结界外,正沉浸在悲伤中的鱼千千和宋不驭也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但侧门紧闭,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有几次鱼千千想贴近门缝看一眼,但从门内涌出的气势,让他们没有来由地心生恐惧。 没有顺势跪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怎么敢看? 在结界内的大祭司几乎是匍匐在地。 他们在跪谁已经不重要了。 那股气势当场把他们压迫到昏厥。 黑山羊神用空洞的眼眶重新审视着沈笠,发现他全身上下的气势都变了。 「你怎么敢!」 它愤怒地咆哮着,「你怎么敢融合那颗心脏!我说过,那是我的!我的!」 沈笠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听到黑山羊头不断发出恶毒的诅咒,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终究还是和那些狐狸一样,做了同样的事。 将那颗心脏,以及心脏中蕴含的力量,据为己有。 只是因为封印存在的缘故,他的血肉之躯没有立刻瓦解。 第90页 此刻的沈笠正处于失控的边缘,失去理智,行事全凭本能。 他觉得那个在说话的黑山羊头很碍眼,于是朝着它所在的方向动了动手指。 黑山羊头瞬间粉碎。 这并不是结束。 沈笠的这一举动,也让一直以来蛰伏于此的邪神愤怒到了极点。 结界正中央,地面塌陷开裂。 裂缝一直向外延伸到教堂外的山坡上。 同样因为恐惧匍匐在地的鱼千千和宋不驭双腿发软。 脑海中一万个声音在咆哮,快跑啊! 但是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受理智操控。 如果不是大块头在最后关头抓住他们两个,带着他们逃出教堂,他们大概率会掉进越来越大的地缝里。 地缝深处火光滔天,宛若地狱,鱼千千和宋不驭在昏厥之前,仿佛听到很多人在耳边哀嚎。 数不清的黑影从地缝里逃出,是恶鬼还是怨灵? 检测副本的仪器上弹出无数红窗。 魍魉快递内部警报声不断。 【里世界编号297,检测到未知能量波动,危险等级,sss+】 「里世界编号297?这不是沈笠那个副本?」 褚宴第一时间联繫了叶鸣廊汇报了副本受到未知能量波动侵袭的消息。 「怎么办?早雾和钱识还在副本里,现在讯号全面中断,联繫不上他们两个。」 之前叶鸣廊让他们两个盯着点这个副本,所以他们以npc的身份潜伏在副本中。 按照魍魉快递公司的应急流程,遇到这种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关闭副本,避免其他里世界也受到波及。 「半个小时。」叶鸣廊给褚宴下了死命令。 「半个小时后,如果我还没回来,就封锁副本。」 褚宴眉头紧皱,亲自目送老大传送进副本后,一刻不敢放松地紧盯着时间。 角落里,正在刷电视剧的新员工小五好奇地抬头张望。 「公司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一旁沉迷于捕鱼游戏的新员工小季迅速按下了小五的脑袋。 「别问,装死。」 今天就算是天塌了,也阻止不了这两个边缘人摆烂的决心。 教堂里,彩色的穹顶正在崩塌,教会的高墙也摇摇欲坠。 地缝深处的黑影汇聚在一起,一颗巨大的黑山羊头从地缝中探出。 它的身躯是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没有一丝皮肉。 从地狱里爬出的黑山羊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漂浮在半空的沈笠两相对峙。 一时间,竟谁也没有落入下风。 沈笠居高临下地看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邪神。 「我不喜欢你,所以,请你回到你原本的地方去。」 就算是处于失控边缘,也时刻记得礼貌用语。 用了个「请」字。 说着,便朝着黑山羊头的位置结了个手印。 一股巨大的威压夹杂着飓风迎面而来,硬是压地黑山羊抬不起头。 黑山羊拼尽全力顶住了这一波压迫,此刻已经是嘴角渗黑血的状态。 它把沈笠定义为:旗鼓相当的对手,还有一战之力。 它还没出手,对方上来就放杀招,没有一次性秒掉它一定很生气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地狱里无数怨灵供它驱使,现在,该轮到它放杀招了。 谁知道漂浮在半空的沈笠忽然卸下了压迫黑山羊头的力道,迷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然后评价它: 「你很强。」 黑山羊:「那是当然!」 沈笠:「所以现在开始,我要认真了。」 黑山羊:「???」 等等!合着您刚才只是热身? 第46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黑山羊成为邪神后,打了羊生中的第一个冷颤。 它仰起脑袋,佯装镇定,羊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宛若人类。 「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傢伙。」 虽然他已经跟那颗心脏融合,但那颗心脏里蕴含着的力量是需要耗费时间,慢慢吸收的。 没有三两个月,根本没办法彻底吸收。 「不过是从那颗心脏上尝到了一点甜头,就真的以为自己无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颗心脏上的力量你只吸收到一点皮毛吧。」 沈笠的表情有些迷茫。 「皮毛?」 他低下头,机械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确实是皮毛。」 他再次朝着黑山羊所在的方向伸手。 黑山羊看到这熟悉的动作,嘶吼一声,在沈笠出手的前一刻先发制人。 它从地底爬出,头顶着一对向外扭转的黑色羊角,朝着沈笠沖了过来。 羊角上燃起橙色火苗。 它的速度很快,瞬间闪到了沈笠面前。 一对镰刀状的羊角朝着他的面门顶来。 沈笠的身影一闪而逝,快到根本看不清,瞬间就换了个地方。 此刻,察觉到能量波动的早雾钱识也纷纷赶来,叶鸣廊紧随其后,刚被传送到教堂外。 眼看着沈笠陷入危机,所有人却无能为力。 早雾操纵着盘旋在黑伞顶部的三只麻雀沿着教堂外绕了一圈。 她的眼睛里所看到的,是三只麻雀眼中的世界。 教堂内部有滚滚的岩浆从地缝里喷涌而出。 第91页 黑山羊白骨化成的身躯嘶吼着,场面骇人。 「进不去,四周都是结界。」 早雾伸出手,三只麻雀顺势落在了她的手掌心,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安抚,「结界很强大,不存在打破的可能。」 钱识看到老大的脸色,想要推销染髮剂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记得仓库里有一件还没来得及派送的物件叫贪食虫,能吞万物,说不定能把结界要破一个口子,就是有点危险。」 「去拿。」 「好的老大!」 老大的语气有点可怕。 钱识巴不得现在跑路,逃难似的跑了。 结界内,黑山羊一击不中,刚才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在躲闪,他竟然在躲闪。 这不就证明对方是怕了自己? 于是黑山羊神更有自信了,在锁定沈笠后,迅速对他发起了第二轮攻击。 沈笠所在的方向比刚才更高了一些,就悬在黑山羊头顶。 黑山羊勐地朝上袭去,近了,更近了…… 沈笠略略垂眸,朝着他稍一抬手。 朝着沈笠勐扑过去的黑山羊竟然直接被单手挡住了!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黑山羊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然后咬紧牙关,费劲全身的力气和沈笠对峙。 它已经睚眦欲裂,而对方却全程面不改色。 沈笠只是防御,他朝着黑山羊和地面那条裂缝看了又看。 「这次的角度对了。」 「什……什么角度?」 黑山羊莫名有点慌。 刚才那个角度动手,会破坏建筑,波及到角落里那只黑山羊。 现在这个角度刚刚好,不会波及到任何人。 「送你回去的角度。」 「蛤?」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笼罩在黑山羊被沈笠顶住的面门上。 它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如果陨石坠地一般,重重地砸回了那个地缝里。 在坠落的过程中,那股力量打碎了它的牙齿,分解了它的羊角,拆碎了它的骨骼。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是只从心脏中汲取了一点力量? 一点皮毛? 这哪里是一点皮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想明白了。 也许,那就是他原本的实力。 不用藉助那颗心脏。 无需吸收那点皮毛。 所有妖魔鬼怪期盼着得到的那颗心脏,里面蕴含的力量,对他来说才是微不足道。 他太强大,以至于……强大到失控。 就在黑山羊即将被彻底拆散,奔赴死亡的那一瞬,它感觉到自己的一片灵魂被抓住了。 黑黑的一小团,半透明状的黑山羊灵魂最终落到了沈笠的手上。 沈笠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问它: 「瞎子,在……哪里?」 黑山羊那半透明的灵魂像一个小小的糰子,散发着邪恶的黑色气息。 「哈哈哈,你想知道吗?」 「我偏不告诉你!」 它是邪神,这是它作为邪神的最后尊严。 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求饶,可能会有一线生机,但他偏不,他要将邪恶进行到底。 沈笠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团散发着黑气的灵魂,收拢五指,捏碎了这团灵魂。 指缝里冒出一缕黑烟。 黑山羊的出现,像一个小插曲。 因为不喜欢它腐烂的气味,因为觉得它碍眼,就随手除掉了。 现在他是谁,他要去哪里? 他不知道。 胸口的那颗心脏在蓬勃跳动。 迷茫中,它听到那颗心脏说:「毁灭吧,你的人生毫无意义,自我毁灭吧。」 他想要反驳,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结界外,钱识已经取回了贪食虫。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魍魉匣上的封条,放出了那只长得像瓢虫的小傢伙,并亲手把它放到了结界的一角。 小傢伙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啃噬了起来。 有用! 但破除结界,需要一点时间。 钱识在心里祈祷,希望沈笠能支撑久一些! 这样他才有机会给他推销货物,赚他积分,薅他羊毛…… 在贪食虫啃噬结界期间,叶鸣廊正在听取褚宴传来的简报。 「老大,那份绝密文件刚刚已经破解完毕了,里面的东西很奇怪。」 「是一份关于里世界崩塌的资料,我现在给你发过去。」 这里面的资料是魍魉快递的初代掌权人调查后的结果。 里世界之所以崩塌,是因为掌控着所有里世界的神明陨落了。 叶鸣廊打开资料快速浏览了起来。 【里世界编号0】 魍魉快递第七小组员工在收集里世界遗落物件时,发现了塌陷的五脏庙。 五脏庙方圆百里异香扑鼻,寸草不生,检测不到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 寺庙中留有强大封印,但在里世界崩塌时被毁坏。 员工206,287,422从五脏庙南面结界缺口进入搜索,发现石碑。 石碑上的文字记载着一位自称「神明」的存在的遗言。 第92页 石碑上记载的大概意思是,神明此生孤寂漫长,一心嚮往死亡。 但神明是不死之身,即便肉身被毁坏,五脏却是永不腐毁的。 陨落的神明会从自己的五脏中繁殖分化,带着原有的记忆重返世界。 祂厌倦了永无止尽的人生。 为了追求永恆的死亡,祂把自己的五脏供奉在五脏庙中,并以强大结界封锁,禁止五脏繁殖分化。 石碑上的遗言记载,祂不仅预言了自己身死后里世界陨落,世界混乱,甚至提前预见了五脏庙结界破损,自己可能再次重生。 神明对此一一作出应对。 他在石碑上留下的临时封印术,后来被员工206临摹下来,做成了魍魉匣,用来运送各个里世界的遗落物。 至于五脏庙结界破损后,也有相应的应对方式。 祂提前在五个里世界里留下了强大封印,一旦五脏庙结界破损,就用祂在石碑上留下的封印方式把祂的心,肝,脾,肺,肾运送到各个里世界的封印中。 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无法立刻运送的情况,需要将五脏用以上方式单独封存。 每隔七天,开启封印查看情况。 如发现五脏出现繁殖分化情况,需立刻作出处理。 处理方式: 三次急冻暂缓分化速度,再用高温灭杀七次,观察24小时。 如处理后的五脏没有再次分化繁殖的迹象,则视为成功阻断一次重生。 据统计,五脏中,心脏的活性最大,繁殖分化频率最高。 截至目前为止,已成功阻断27次。 脾脏的活性最低,繁殖分化频率最低。 截至目前为止,从未发现繁殖分化迹象。 五脏派送记录。 心:8821次,截至目前为止,下落不明,但检测到已被成功封印,所以暂时视为派送成功。派件员存活名单:叶鸣廊,钱识,褚宴,早雾。 肝:2876次,未成功。 脾:2478次,封印成功,派件员存活名单:任伍,季向明。 肺:8979次:未成功。 肾:6750次,未成功。 【备註】:神明五脏中蕴含着部分神明力量。 魍魉匣封印失去效用后会散发异香,吸引附近高阶生物掠夺争抢。 但无须担心,目前没有遇到过可以承载神明五脏的生物。 实验通过999次数据支持,得出结论:生物一旦吞下神明五脏,身体会爆裂死亡。 偶尔有强大的生物能坚持下来,不会立刻死亡。 目前为止,其他生物吞下五脏存活最长时间的记录为三十天。 人类吞下五脏存活最长时间为七天。 977号实验室员工自愿吞下繁殖活性最低的神明脾脏,帮助公司获得珍贵实验数据。 977在死亡前曾多次出现幻听,声称所吞服的脾脏在说话,并多次出现轻生念头。 实验进行第七天,977成功自杀,解剖发现胃袋内未分化的神明脾脏。 看到这里,叶鸣廊终于意识到,沈笠当初吞下的那颗心脏,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第47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你的人生毫无意义,毁灭吧,毁灭吧……」 沈笠始终能听到一个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这个声音来源于他的胸腔。 那颗心脏不仅满含着神明之力,还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绝望。 「毁灭么?」 沈笠起初有些抗拒这样的想法。 「我的人生……是有意义的。我有很多朋友……」 红毛,瞎子,李当心,李一心,宋不驭,鱼千千,大块头,还有叶鸣廊…… 沈笠一一念出这些名字来反驳它。 直到他听到那颗心脏说: 「呵呵,朋友?朋友这种东西,你以前不是也曾拥有过,但是后来呢?后来他们都去哪儿了?」 沈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缩。 这句话精准地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那双天真的眼瞬间陷入沉痛之中。 心脏上发出的那个声音乘胜追击: 「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活,不是么?」 沈笠低下头,难过到流下泪来。 「是。」他被说服了。 「现在,杀了你自己。」 那个声音继续蛊惑着他。 教堂外,在结界上空盘旋的麻雀不安地叫了两声。 早雾收回视线,声音有些慌张:「老大 ,他有点不对劲。」 贪食虫已经将结界啃掉了一小块,但远远不足以让叶鸣廊穿过。 意识到什么的叶鸣廊迅速冲到了破碎的结界边缘,用力地朝着坚不可摧的结界踹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来帮忙。 结界上的裂纹更多了,叶鸣廊迫不及待地用手一块块扒开这些破碎的结界碎块。 早雾在一旁快急哭了。 她很想让老大别用手去掰,这些边缘锋利的结界碎片已经把他的手划得到处都是血,但是她知道,即便自己说了,老大也一定不会听。 她朝着钱识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钱识无声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们两个也开始用手扒。 「杀了你自己!」 那个声音因为不耐烦,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沈笠始终低着头,神情悲哀,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第93页 「好。」 他妥协了。 沈笠体内的封印松松垮垮,但这并不妨碍他赴死。 他在指尖凝聚了一点力量,只要一点点,轻点在眉心,就能瞬间打碎自己的头颅。 他缓缓抬手,那些力量被压缩成一小团,凝聚在他併拢的食指和中指上。 小小的一团光芒,亮地有些刺眼。 沈笠继续抬手朝着自己的眉心靠近。 他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想要走得安详一些。 只是,在最后一刻,他的手勐地被抓住。 「你在干什么!」 叶鸣廊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沈笠迷茫地睁开眼,告诉他:「我要毁灭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然,你们迟早会被我害死。」 「怎么会?」叶鸣廊捧住他的脸,「你看看我,我们都还在啊,你怎么会害死我们?」 「哼,你看看他那天真的样子。 」 心脏上的那个声音对叶鸣廊的出现十分不屑,「他那么信任你,觉得你不会害死他,可只有你自己知道,封印迟早会松动,所有和你产生过羁绊的人,都将被你用符术献祭。」 沈笠低下头反驳它:「我不想,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上一次你也是这么想的,可到最后呢?」 「很多时候,有些选择,由不得自己。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怎么了?沈笠?」叶鸣廊觉得沈笠的状况越来越不对劲了。 沈笠喃喃自语着,表情越来越痛苦,最后蹲下来捂住了耳朵,哭着向叶鸣廊求助。 「你让它不要再说了,求你让它不要再说了。」 心脏上的那个声音喋喋不休。 「你以为忘了,就一了百了?你以为忘了,那些为你献出生命的人,就不曾存在过?」 「不要再说了!」 「是谁在说话?是它吗?是那颗心脏吗?」 叶鸣廊察觉到了不对劲,根据之前那份文件里的描述,这些五脏似乎残存着旧主的极端思想,会蛊惑宿主。 他不是沈笠,听不到那些困扰着他的声音。 沈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该怎么去阻止这些声音? 叶鸣廊联想到了魍魉匣上的暂时封印图腾。 不知道有没有用,姑且试试吧。 他扶着沈笠站了起来,「别怕,我来帮你。」 地缝的另一侧,大主教的皮囊瘫坐在金色的王座上。 叶鸣廊一把扯下那具皮囊。 大主教松松垮垮的躯体像个破布袋,落在了地上,连带着头顶的金色王冠也滚落在地。 叶鸣廊扶着沈笠,把他按在了金色王座上。 沈笠的眼神充斥着痛苦和迷茫。 地上落满了彩绘穹顶上的玻璃片,不远处是教堂倾塌的外墙。 一缕斜阳穿过断壁残垣落在他左半边脸上。 他没有朝叶鸣廊看,只是歪着头,颓然坐在王座上,与落在他脸上,刺痛着他左眼的阳光对峙。 那光太刺眼了,他的眼底很快就积蓄了一小滩泪光,世界浮光掠影,似梦似幻。 叶鸣廊慎之又慎地解开了他的衬衣扣子,微微弯腰,用沾满鲜血的右手,在他的胸膛上画下封印。 也许是他此刻的表情和姿态看上去太过虔诚,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的早雾和钱识都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那个令人厌烦的,喋喋不休的声音,随着叶鸣廊完成最后一笔封印,终于不再出声。 「现在,它还在说话吗?」 沈笠面露悲哀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一滴眼泪从左眼滚落下来。 声音消失了,可他依然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叶鸣廊忽然觉得心很痛。 没有来由的难受。 但他仍然维持着温柔的笑容,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替他抹去了眼泪。 沈笠体内的封印因为那颗心脏的突然出现,再次松动。 那些令人窒息的记忆,有如洪水勐兽,短暂地吞噬了他。 但现在,那颗心脏安稳了下来。 封印也在迅速修復中。 约莫是叶鸣廊帮他擦眼泪这个动作惊扰了他。 沈笠的头动了动,视线转向眼前微微俯身的叶鸣廊。 「原来,你还在啊。」 那是一道很欣慰的目光,落在叶鸣廊的脸上。 他伸手,有些不确信地,触碰了一下叶鸣廊的脸庞。 封印修復完毕,那片刻回想起的记忆也随着封印修復,被重新封存。 「你哭什么?」叶鸣廊问他。 沈笠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那一抹笑意消失无踪。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迷茫起来。 「不知道,就是忽然觉得,很难过。」 但最后那一瞬间,他好像又觉得,很欣慰。 至于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欣慰,他记不太清了。 封印修復的后遗症,让他变得很嗜睡。 他明明只想眨眨眼睛,可是眼睛一闭上,就被无边的困意扯入梦乡。 叶鸣廊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撑在王座的扶手上,凝视着他睡着的模样。 片刻后,他又帮他重新系上扣子,从冰冷的王座上抱起他,从那片残垣废墟中走来。 第94页 早雾忍不住拍了拍钱识,感嘆道: 「现在的救命之恩,都流行这么报答的吗?老大都自降身份鞍前马后了,那我们岂不是……」 要知道沈笠那次不仅救了老大,还救了他们几个。 现在连老大都要卑微地伺候他,帮忙系扣子什么的。 那他们几个的救命之恩该怎么还啊! 钱识嘆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指点她。 「你那份救命之恩还是以后慢慢报答吧,现在,麻烦你先做一下善后,那只贪食虫刚才已经熘了!还不赶紧去抓回来!」 早雾这才后知后觉,手忙脚乱去抓虫了。 至于钱识,看着眼前的烂摊子连连嘆气。 正好宋不驭和鱼千千他们也接二连三地醒过来了。 钱识戴上狐狸面具,以npc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很抱歉,刚才检测到当前里世界出现未知能量波动,我们已经处理完毕了。」 钱识从几个人面前走开,露出了他身后的断壁残垣。 「可是沈笠……」 「请放心,没有任何人受伤,维持副本的稳定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请您忘记这个小插曲,回归到派件任务中。」 「这是为你们准备的补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钱识忍痛拿出了一些小道具,总算是让他们相信眼前天崩地裂的惨烈景象都是意外,沈笠已经平安无事。 沈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糖果屋二楼的宿舍中。 自己正躺在床上,身后塞着柔软的靠垫,胸前的衬衣敞着。 叶鸣廊刚刚调配好药水,用毛巾把他胸前的血迹封印清理干净。 沈笠支棱着想爬起来,却被叶鸣廊按了下去。 「别动。」 「这是……要干什么?」沈笠不明所以。 叶鸣廊笑了笑。 「长话短说,你吞下的那颗心脏是个不得了的东西,但鑑于你原本的心脏已经被挖出来了,而那颗心脏已经完全取代了你原本的心脏,所以我没办法把它重新取出来。」 「它留在你的身体里早晚会有危害,所以为了防止,它又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劝你轻生,我们得趁早做出应对方法。」 「我要在你的胸口刺青,只是一个小小的封印图腾而已,别怕。」 第48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只是用血画出的封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想要压制住沈笠胸腔中不属于他的那颗心脏,需要让封印始终存在。 「这是特殊颜料。」 完成后就会慢慢融入肤色,平时看不出端倪。 只有当那颗心脏蠢蠢欲动开始分化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在徵得沈笠的同意之后,叶鸣廊就开始了。 针刺入皮肤的那点疼痛感并没有让沈笠觉得难熬,他半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等到醒来时,胸口的封印已经完成,叶鸣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沈笠喝了口水,走到镜子前看了一眼封印,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在和对门的宋不驭报过平安后,沈笠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瞎子失踪了。 教堂里的邪神在最后一刻也没有吐露瞎子到底在哪里。 沈笠在傍晚的时候重新回到了那座教堂外。 教堂已经倒塌了大半,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附近山坡上的黑山羊都被赶到了远处。 附近镇子里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起这场灾祸。 「是地震吧,太可怕了,幸好当时教堂里没什么人。」 「我看才没有这么简单,你们没听说吗?大主教死了,教会里的人今晚会从几位大祭司中挑选出新的主教。」 沈笠没有过多在意大家的议论,此刻他正站在一群黑山羊前,专注地观察着什么。 黑山羊有很多群,他很有耐心,每到一群黑山羊旁边,都要观察很久。 他仔细分辨着每一只黑山羊,忽然,一只双眼布满白翳的黑山羊落入沈笠的视线中。 不知道是它本身不合群,还是羊群刻意排斥它,这只黑山羊始终在离羊群不远的地方吃草。 「寇玉心?」 沈笠对着那只黑山羊叫出了一个名字。 正在吃草的黑山羊忽然抬起头来。 它的反应很激烈,那双瞎掉的眼睛甚至在听到名字的这一刻掉下眼泪来。 此刻的沈笠确信,这只瞎了眼的黑山羊就是瞎子。 于是他没有再犹豫,将这只体型不大的黑山羊抱了起来,回到了糖果店。 一路上,瞎子表现得很安静。 没有挣扎,没有乱叫。 寇玉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他只在上一次派件任务中,跟其他派件员们自我介绍时说过一次。 只有那一次。 此后大家对他的称唿都是:瞎子。 是啊,他只是一个瞎子。 多么明显的特徵,总比那个拗口的名字好记。 以至于一直以来,从没有人用全名叫过他。 只有沈笠。 唯独沈笠。 在自己最落魄,变成一只骯脏的黑山羊的时候,叫出了他的全名。 他竟然能记得他的名字。 瞎子心中五味陈杂,眼泪不知道滚落了第几遍。 第95页 沈笠的话不多,面对人的时候如此,面对一只羊的时候,更是如此。 他把瞎子抱回了宿舍,洗掉了他身上骯脏的泥巴和羊粪,再耐心地吹干他的毛髮,梳理好打结的部分。 最后把他放在了温暖的床上,摸了摸他的脑袋。 「睡吧。」 瞎子「咩」了一声,闭上眼,噩梦如影随形。 他梦见自己痛苦地跪在地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打断重组。 从人,变成黑山羊。 他做人的时候,已经很绝望了。 不见天日,永远当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 本以为自己早已跌落谷底,现在呢,仿佛坠入地狱。 他甚至连人也不是了,成为一只瞎了眼,被羊群排斥的黑山羊? 瞎子勐然从噩梦中惊醒。 屋子里很安静,能清晰地听到沈笠平稳的唿吸声。 他从床上跳下来,数着步子,循着方向走到门边…… 「砰砰砰!」 住在糖果屋的第一夜并不安稳,沈笠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宋不驭站在门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催促沈笠赶紧换上黑袍。 「还能有什么事?糖果店老闆开始折腾人了呗。」 刚才米勒来通知他们,说是夏利先生熬制的糖浆缺一样东西,让他们去找来。 米勒还特地强调,没有找到那种东西的派件员,夏利先生会直接让他们滚出糖果店,取消他们的派件资格。 宋不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白了就是淘汰制,抓紧完成任务吧。」 宋不驭喝了点酒,说话有点大舌头,搂着沈笠瘦弱的肩膀往前走,大半重量挂在他身上,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对了,我晚上起床上厕所,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有只会开关门的黑山羊从你房间里跑出来了!我当时一定在做梦是吧,这不是真的,如果这是真的,也太离谱了!你说是吧?」 会开门关门的黑山羊,说的应该是瞎子。 对于瞎子的离开,沈笠并不担心,反而有些愧疚。 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想周全,给他准备草料,他半夜饿着肚子出去吃两口草也不稀奇。 沈笠和其他派件员站在一楼的柜檯前,等着夏利先生说出想要的原材料。 很多人是从外面进来的,跟鱼千千他们一样,没有选择住在糖果店。 能顺利活到现在的人粗略数数,不到八十个。 糖果店大半夜人头攒动,被八十多个派件员挤得水泄不通。 夏利先生还在不紧不慢地搅动糖浆。 他站在梯子上,手扶着大木勺,对所有人道:「糖果即将完成,但是缺一种材料。」 「什么材料啊,要大半夜把人叫起来?」 这个表示不满的人说出了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死人的龃齿。」 夏利先生说。 沈笠听到身旁的宋不驭拔高嗓子喊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死人的龃齿。」 「这玩意儿加在……原材料里做糖果?」 宋不驭白天吃了几颗糖果,当时还觉得味道不错,现在有点犯噁心。 「这是什么黑店啊,拿死人的龃齿做糖果?」 米勒急着帮夏利先生说好话。 「这次夏利先生做的糖果很特殊,你们之前吃的那些都是正常的糖果,没有加任何奇怪的东西。」 对于这次制作的「特殊糖果」,夏利先生并不想让米勒透露太多。 他只是对大家强调,在天亮之前没有带回「死人的龃齿」,那他将不会把要派送的东西给派件员。 于是大家为了完成任务,打着手电浩浩荡荡地进了坟区。 杜若不用多说,簇拥在她身边的男士就把找到的第一颗龃齿送给了她。 她走到宋不驭身边,摸出另一个冤大头送给她的那颗龃齿,递给宋不驭。 「快点完成任务陪我回去睡觉,困死了。」 宋不驭看了一眼沈笠后问杜若:「有没有人送你第三颗龃齿?再给我来一颗!」 他有了,沈笠还没有呢,说好要罩着他的。 「你少得寸进尺!」 杜若直接收回递给宋不驭的那颗龃齿离开了。 眼看着眼前这片坟地被刨干净了,根本找不到多余的龃齿。 「不知道哪里还有坟地。」 「我知道。」 沈笠记得自己之前从雾林出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一片坟地,还在那里遇到了瞎子。 「你是我的神!」刚才还有点泄气的宋不驭赶紧催促沈笠:「还不赶紧带路?」 沈笠对于自己的认路能力一如既往地自信。 「走这里。」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底气十足。 两个小时后。 宋不驭终于忍无可忍。 「其实我早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他拔高声音:「但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你兜圈子,是为了甩掉其他派件员,带我独占那片坟地!」 「但是现在,我们身后没有半个人影,你还带我兜圈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我的腿快走断了!」 沈笠跟他道歉:「对不起,我刚才认错方向了,其实应该……走这边。」 「谁给你的底气说走这边!这个地方我们已经绕了八百遍了!」 第96页 他算是看出来了。 「你是个路痴吧!」 他怎么到现在才看出这小子的路痴属性,简直悔不当初啊。 沈笠倔强地别过脸,打死不认。 宋不驭平復了一下火气,「从现在开始,我来带路。」 「可是你都没去过我说的那片坟区。」沈笠还是觉得自己带路的胜算更大些。 「虽然我没去过,但是我可以用排除法。」 沈笠刚才带他绕的路,已经能绕着镇子兜好几圈了。 没去过的地方也就那几个,他实在是想不通沈笠是怎么完美避开目的地,带着他自信地绕了这么久的。 半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沈笠所说的墓地。 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宋不驭随机选了一座坟墓开挖。 几只乌鸦站在树梢上,紧盯着他们。 沈笠与乌鸦对视了一眼,忽然想起早雾递给他的那只乌鸦,整个人不寒而慄。 「来搭把手。」 宋不驭已经挖得满头是汗。 那是一口漆黑的棺木。 尽管已经埋在地底很长时间,抹去泥土后,棺材板上依然泛着油亮的光泽。 「杉木棺。」宋不驭随手叩击着棺材板,「拥有独特的香味和防腐性能,价格不菲……」 再看一眼墓碑上的信息,才十八岁,应该到了长蛀牙的年纪了吧。 宋不驭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棺材内部也传来了两声叩击声。 「咚咚。」 第49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那叩击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明显。 像是沉睡已久的人叩击门扉,蛊惑外来者开启那扇不该开启的门。 树上的乌鸦扇着翅膀,落在了一旁的墓碑上。 宋不驭自己也很慌,但是看到沈笠脸上的表情比他更慌,不由得安慰了他两句: 「别怕,我有道具。」 绝境npc之前补偿他们的小道具在关键时刻,应该可以保他们一命。 宋不驭从怀里取出那枚银色的乌鸦形吊坠,在沈笠面前晃了晃。 又是乌鸦! 沈笠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个胆小鬼。 宋不驭以为他是害怕棺材里的东西,当场在通讯录里翻到沈笠的名字,给他加长备註: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且胆小的废柴室友。 「小废柴」在一边基本帮不上任何忙,取龃齿的事情宋不驭只能亲力亲为。 他用嘴叼着小手电,开始一个个撬开棺材钉。 「你再往后退一些,准备好了,我要开棺了,一有不对劲你就先跑知道吗?」 宋不驭还是不放心他,千叮咛万嘱咐。 沈笠囫囵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清宋不驭在说什么。 此刻他左右两侧的墓碑上都停了几只看热闹的乌鸦,身后的枯树树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一排乌鸦。 他根本不敢动! 宋不驭忙着开棺。 他不敢全部打开,起初只是开了一小条缝,打着手电从小缝里照下去。 里面躺着一个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 面容栩栩如生,居然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宋不驭再次查看了一下墓碑,确认墓主人的名字。 艾达。 从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上可以看出来,只有十八岁。 安葬了整整两个月,尸身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腐烂? 难道是有人提前做好了防腐措施? 而且刚才的叩击声又是从哪儿来的? 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宋不驭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于是他把棺材的缝隙开得更大了一些,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唿吸全无。 皮肤冰凉,确实已经死了。 难道刚才的敲击声是幻听? 现在的问题是,这口棺材开都开了,不检查一下她的牙齿,终归是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个时候再去挖其他的坟已经来不及了。 沈笠他是指望不上了。 宋不驭只能壮着胆子,轻轻捏了一下女尸的脸颊,检查她的牙齿。 他叼着手电检查得很仔细。 上面这一排的牙齿都是完好的,下面这一排的左侧,缺了一颗牙齿? 看到这里,宋不驭有些无语。 「她应该是长过龃齿,但是她生前拔过牙。」 「运气也太差了!拿不到死人的龃齿,我们该怎么办?」 宋不驭只顾着转身和沈笠感嘆,丝毫没注意到棺材里的女尸缓缓坐了起来,一把掐住了宋不驭的脖子。 女尸的力道很大,宋不驭瞬间喘不上气了,脸涨得通红。 「沈……沈笠……」 他整个人向后仰,几乎要被女尸拖到棺材里去。 沈笠想要上前帮忙,可他一动,周围的乌鸦就扑腾着翅膀乱飞。 宋不驭眼睛上翻,几乎要窒息,只能下意识地用胳膊肘向后么勐击。 这具女尸的躯体是缝合上去的,很不牢靠。 在宋不驭的一击之下,一只手臂直接掉在了地上。 宋不驭赶紧挣脱,重新摸出了脖子上挂着的乌鸦吊坠。 「这个项鍊的名字叫乌鸦之誓,可以无限次地使用,关键时刻可以召唤周围的乌鸦帮助你脱困,但也有很大的弊端,在周围没有乌鸦的情况下,就无法使用。」 第97页 绝境npc在给宋不驭这件补偿物品的时候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条项鍊本来我要卖688积分的,现在白送给你,算是对刚才这场意外的补偿。」 宋不驭回想起当初绝境npc说的使用方法,对着女尸举起项鍊。 「干掉她!」 栖息在墓地里的乌鸦仿佛收到命令,成群而来,沈笠的脸色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难看过。 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耳边只听到乌鸦扑腾翅膀的声音。 他很想对叶鸣廊发出求救。 但经过之前几次,他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每当他需要叶鸣廊,在心里默念对方名字的时候,对方就会收到召唤立刻赶到。 应该是这枚银蛇戒指的作用。 他肯定累坏了,有几次穿着睡衣,光着脚就被他莫名其妙召唤来了。 所以即便现在再害怕,他都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 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他不想再麻烦他了。 沈笠缩在原地瑟瑟发抖,片刻过后,他感觉到周围的乌鸦已经散开。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四周,看到乌鸦都飞走了,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那具女尸已经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像一个被扯断手脚和头颅的布娃娃,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沈笠闭上眼睛,逐渐进入状态,感应了一下女尸身上的气息。 怨念滔天。 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死状悽惨。 但是安葬她的人在下葬之前,帮她把四分五裂的躯体都缝合起来了,并且做了防腐处理。 让她以生前最美丽的样子,永远沉眠地底。 宋不驭还在整理头髮上插着的乌鸦毛,转头就看到沈笠把那些残肢一一捡起来,在棺材里拼接成最初的样子。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表情专注,仿佛在修復一件残破的瓷器。 天边的朝阳逐渐升起。 墓地周围的野花沾满露水,含苞待放。 沈笠合上棺木,重新掩埋。 最后摘了一束野花放在墓碑前,真诚地道歉: 「艾达,对不起,打扰了你在此地长眠。」 宋不驭浑身都脏兮兮的。 眼睁睁看着朝阳升起,这一晚,他们两个都没能拿到死人的龃齿交付任务。 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反正任务都失败了,沈笠。」 宋不驭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邀请他:「不如坐下来欣赏日出?」 这两个人完全不像是任务失败的样子。 没有人表情落寞。 他们只活在此时此刻。 把一切烦恼跑在脑后,先看一场日出再说。 不远处落在墓碑上的一只乌鸦紧盯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 洞穿一切的早雾早已完成了捕捉贪食虫的任务,坐在高高的树梢上,打开小本本记录: 5:37:救命恩人和宋不驭坐在一起看日出。 想起老大之前让她看紧沈笠的嘱託,早雾十分敬业地在这行字下面补充: 他们坐在艾达小姐的墓碑前一起看日出,宋不驭以左边的石头上有露水为理由,朝救命恩人那边靠了靠。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有说有笑。 5:40:宋不驭从救命恩人的头上取下一根乌鸦羽毛,救命恩人很有礼貌地说了两遍谢谢。 5:42:宋不驭摘下脚边的野花递给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笑了。 5:43:宋不驭站起来的时候脚麻,救命恩人扶着他离开。 早雾写到这里,感觉到她坐着的这根树枝颤动了一下。 钱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伸长脖子看着她的小本本。 「啧……写的真详细啊。」 他摘下黑色手套,忽然很严肃地对早雾说:「咱俩共事了三年,我有坑过你吗?」 早雾想了想。 「有,桂花米糕那次,你卖我三万积分一块。」 「那次不算!」 钱识纠正道:「除了坑你积分这一块,我还在其他地方坑过你吗?」 早雾又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 「那就好,听我一句劝,想在老大面前活久一点,就别写这么详细。」 钱识贴心地从早雾手里拿过笔,这一整页划掉。 写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老大看完不发火,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老大一发火,他们都别想有好日过。 划掉还是不保险,钱识干脆把这一整页撕掉,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早雾: 「你就写,五点四十,沈笠平安,就行了。」 「那五点四十二呢?」 「同上,沈笠平安。而且也不用记录这么频繁,你一小时记录一次就行了。」 「哦。」 …… …… 沈笠和宋不驭回到糖果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糖果店迎来了最早的一批客人,沈笠是个老实人,进了门就找到夏利汇报情况: 「对不起夏利先生,我们没……」 「沈笠!你怎么才回来!」 鱼千千打断了沈笠的汇报,「你俩让我先帮你们把龃齿带给夏利先生,自己这么晚回来,到底干嘛去了?」 得亏她和大块头连夜做了四人份任务,多准备了几颗龃齿。 第98页 眼看着天亮,他俩还没回来,鱼千千就心中有数了,干脆帮他们一起交了任务。 但沈笠不擅长说谎,当场否认:「我没……唔唔唔……」 沈笠刚一开口,就被鱼千千挽着脖子捂住嘴拖走。 这一幕通过麻雀的眼睛,落入了早雾的眼中。 早雾咬了咬铅笔末端,「七点,救命恩人和鱼千千勾肩搭背?这么写对不对?」 钱识赶紧纠正她,「不对,你就写,七点,沈笠平安回到糖果店。」 「总之,其他人和沈笠的肢体接触,一律别写,只汇报他的安危就行。」 照她这么写,这个家迟早要散。 第50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沈笠回到宿舍,出乎意料地,瞎子回来了。 他消失了一夜,回来的时候,竟然从黑山羊的状态变回了人。 沈笠推开门就愣在了那里,瞎子正背对着他,手中没有拿盲杖。 听到声音,瞎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沈笠。 没错,是看。 「你的眼睛?」 「我能看到了。」瞎子对他笑了笑。 时隔很久重见光明的瞎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 他不愿放过眼前的每一抹色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最后又将视线落回了沈笠身上。 「怎么,我復明了你不开心?」 沈笠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对瞎子心生戒备。 「你身上,有不好的味道。」 他大概知道了什么,劝诫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让你凭空得到。」 就像他的符术,有得就有失,这一点他太熟悉了。 「所以……你的眼睛復明,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沈笠的话一针见血。 瞎子沉默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镜子前穿上黑色斗篷,转身离开。 下午,鱼千千和大块来找宋不驭汇总情报。 大家讨论了很久,梳理出以下几条线索: 第一,碎星教是个□□。 碎星教的大主教据说前天晚上暴毙而亡,昨晚愤怒大祭司成为了新的主教。 第二,这个小镇上每隔七天就会有人离奇暴毙。 在碎星教统治这座小镇之前,碎尸案就存在了,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没人抓到过兇手,碎星教教众声称杀人的是一只恶魔,只要加入碎星教,就会得到庇护。 第三,夏利先生很不对劲。 昨晚鱼千千在送回龃齿的时候,听到夏利先生和米勒之间发生争吵。 米勒哭着质问夏利先生是不是也加入了碎星教,因为他亲眼看到夏利先生从教会里出来。 第四,宋不驭在糖果店柜檯上发现了夏利先生和艾达的合影。 那个被埋葬在墓地里,怨气满满的女孩其实是夏利先生的妹妹。 夏利先生的妹妹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也是众多碎尸案中的受害者之一。 他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沈笠全程站在窗前神游。 整理完线索的宋不驭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这些线索会不会和最终的派件任务扯上关系。 「在看什么?」 宋不驭揉了揉自己的头髮,走到沈笠身边。 沈笠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喃喃道:「这座小镇的气味改变了。」 「气味?」 宋不驭不知道他在神神叨叨什么。 「有吗?」他打开窗户,仔细闻了闻,明明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咩……」 窗外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羊叫声。 这些黑山羊叫得很惨,声音很大,以至于街道上的路人也都停下脚步朝着山坡上张望。 牧羊人关上围栏,手起刀落,在屠杀黑山羊。 围观的小镇居民们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情。 相反,所有人都很兴奋。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羊圈外,像疯了似的,把黑山羊的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空气里到处都充斥着羊血的味道。 转眼间,先前那些被供奉起来,犹如神明一样被所有人尊重的黑山羊群,就这么被屠戮殆尽了。 宋不驭预感有大事发生。 他迅速下楼,随手拉住一个原住民问:「这是在做什么?」 原住民有些兴奋道:「这你都不知道,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去教会吧。」 「新任的大主教昨晚就宣布了,黑山羊神陨落了,不会再给我们带来祝福,所以那些黑山羊还留着做什么?当然是都宰了啊。」 「昨晚你没去大教堂,今晚可别忘了一定要去。」 路人非常热心地给宋不驭指点迷津:「今晚大主教会召唤新的守护神,想想就很期待。」 获得新线索的宋不驭还在纠结今晚要不要去教堂深入查探。 刚进门,又听到米勒跟夏利发生争吵。 「夏利先生你怎么能这样?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没想到连你也加入了碎星教。」 「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的?」 米勒一直憎恨着碎星教,他本以为,一直被碎星教众唾骂为「异类」的夏利先生,至少是跟他站在统一战线的。 但是现在,连夏利先生也成了碎星教教众之一。 第99页 「我对你太失望了!」 碎星教不仅让他的父母对他不管不顾,现在连夏利先生都要夺走。 他倔强地站在原地,还在等着夏利先生给他一个解释。 夏利先生摘下单片眼镜,帮着米勒擦了擦眼泪,「其实加入碎星教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自从我加入教会之后,碎星教的教众都对我放下偏见,来店里买糖果,最近店里的营业额翻了好几倍……」 钱钱钱,原来是为了钱。 米勒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现在夏利先生竟然也开始帮碎星教说好话了?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成为碎星教的傀儡!」 说完,少年转身向外跑了。 店里的客人太多,夏利没办法去追他。 前几天镇子上才死过人,算着时间,今天不是第七天,所以应该不会遇到那个兇手。 夏利也就由着他去了,总要让他发泄一下,在外面消了气才会回来。 成批的黑山羊都在今天死去。 羊血从山坡上流淌下来,渗入了街道的砖缝里,将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片血腥味中。 这味道能压制食慾,宋不驭一整天胃口全无。 到了晚上,抓了一把糖果,还是决定披着斗篷去教堂里看看他们所说的仪式。 大教堂的旧址因为之前的「意外」,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教众们只能露天而坐,在山坡上燃起篝火。 之前碎星教在供奉黑山羊神的时候,要求所有教众都要尊敬黑山羊,所以他们是不准吃羊的。 现在这一禁制解除,大家都兴奋起来了,在仪式开始前剥皮拆骨烤全羊。 杜若跟在宋不驭身边,捂住口鼻,她不喜欢羊膻味。 如果不是宋不驭说今晚会有大事发生,她压根就不想跟来。 宋不驭混在人堆里到处张望,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笠?」 这傢伙怎么也来了? 他本想过去叮嘱他待会儿小心一些,可身边的杜若却忽然拉着他坐了下来。 戴着白色面具的大主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祭台上,底下狂欢的群众忽然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坐着,宋不驭这个时候站起来会很奇怪。 于是他顺势坐了下来。 眼镜男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坐在宋不驭身后,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 仪式开始。 五位祭司站在大主教的身边,嘴里吟诵着他们听不懂的文字。 周围的教众纷纷低下头。 宋不驭赶紧跟着匍匐在地,低着头,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人群中的一个异类。 沈笠! 这傢伙是一点都不会看眼神行事!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唯独他一个人,还呆愣愣地站着,不卑不亢,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这也太显眼了! 宋不驭悄悄抬头给他打暗号,无奈这傢伙是一点也没接收到。 祭台上的大主教也把视线落到了他身上,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 几个祭司也没管沈笠,他们开始在祭台上用黑山羊血刻画奇怪的符号。 大主教手捧着一本厚重得像字典一样的书,专注地看着,时不时跟大祭司校对阵法符号。 沈笠紧盯着祭台上的符号,察觉出了他们的意图。 他们这是要打开鬼门关! 大祭司以黑山羊血肉为诱饵,打开鬼门关,引诱地狱里的恶鬼出来。 但四周的符文又将引诱出来的恶鬼控制在阵法之内。 鬼门关一开一关,瞬间释放出成千上万的恶鬼。 恶鬼们在小小的阵法里自相残杀,像养蛊一样,最终只会留下一只。 而最终留下的那只恶鬼,将会被碎星教奉为神明。 这个阵法太危险了,稍有差错,就会把成千上万的恶鬼都释放出来伤及无辜。 这不是常人能够接触的东西。 看他们仓促画符的样子,似乎还很不熟悉。 祭司们都是对照着那本书上的内容画的。 「错了,符号错了。」 在一片寂静中,忽然传来了沈笠突兀的声音。 沈笠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符号,声称那是错的,大主教照着那本书核对了好几遍。 明明是对的。 宋不驭快要被沈笠逼疯了。 「找死呢他这不是?」 身后的眼镜男冷笑一声:「他懂什么啊,居然敢这么说,不会到时候连累我们吧。」 杜若也低着头忍不住抱怨,「他哪里来的勇气,宋不驭,这就是千辛万苦保护的室友?一旦其他人察觉到他的身份,发现派件员的存在,迟早会害死我们!」 「没有错。」大主教反覆核对了几遍,「死灵书里记载的内容不会出错!」 「我看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抓起来!」 大主教一声令下,周围的教众纷纷上千,野蛮地绑住了沈笠。 「仪式继续!」 「错了,仪式不能继续下去。」 沈笠被绑住了,依然不识趣地阻止他们。 「给我塞住他的嘴!」 第51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只因仪式还没有完成,所以他们只是塞住了沈笠的嘴,把他绑到了一边。 宋不驭已经在琢磨待会儿怎么制造混乱,救出他那「生活不能自理的废柴室友」了。 第100页 显然,这里的人对死灵书上的东西深信不疑。 符文即将完成,大主教迅速退到了圈外,割破了手指,画下最后一笔。 只见阵法最中央摆放着黑山羊血肉的位置向内塌陷。 平地上忽然破开一个圆形的黑洞。 洞里传来的鬼哭狼嚎声由远及近。 地狱之门大开,无数妖魔鬼怪争相涌出。 阵法里颳起一阵飓风,匍匐在地的教众被眼前的场面震撼,纷纷抬起头看着这一幕。 尽管阵法里的风很大,但是阵法之外,根本感受不到半点风。 嘶喊声,哭闹声,各种声音纠缠在一起。 怨灵们挤成一团,半透明的身体互相交织。 周围的羊膻味渐渐被一股腐臭味取代。 大主教眼看着召唤术成功了,也领着五位祭司跪在地上。 只等怨灵们互相搏杀,迎来他们最终的信仰。 怨灵们纷涌而出,却被限制在阵法之内。 太拥挤了,以至于高阶的恶灵开始吞噬起低阶恶灵。 恶灵们在这方寸之地开始搏杀,它们撕扯着对方的头颅,咬下对方腐烂的血肉。 吞噬了越多的同伴,获得的力量就越大。 这场群体的杀戮最终只剩下一两个佼佼者。 围观的教众都在猜测,到底谁才会成为他们的神。 地狱之门缓缓关闭。 两只怨气滔天的恶灵在阵法中撕扯。 忽然,一只骷髅巨手从黑洞里伸出,抓住了这两只怨灵,轻而易举地捏碎了它们。 那是一只完全由骸骨组成的恶魔,足足有几层楼那么高。 它单单是从地底爬出来,带给众人的威慑力就足以让所有教众俯首称臣。 大主教一眼就看出来,最后爬出来的东西和之前的对比,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 它只用一只手就捏碎了最后两只恶灵。 它才是最后的王。 于是大主教赶紧领着底下的教众朝着它连连磕头。 「我们愿意奉您为神。」 骷髅低下头睥睨众生,冷哼一声: 「竟敢用这种不入流的阵法困住吾?蝼蚁,你们也配?」 巨型骷髅勐然挥臂,半透明的结界瞬间裂开一个口子。 大主教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开始慌了。 他拼命地翻阅死灵书,想看看书上有没有记录,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身后的祭司想要拉他一起逃跑,可是大主教却完全不为所动。 「一定有办法的……」 宋不驭一心想救沈笠,眼看着机会来了,趁乱大喊:「快逃啊!」 跪在地上的教众也慌乱了起来,四散而逃,场面一时间变得非常混乱。 宋不驭拨开一个又一个人,踮着脚昂着头,在人群中艰难地搜索沈笠。 没找到沈笠,却看到了鱼千千。 「你怎么也在这儿?」 「当然是来搜集情报然后卖个好价钱。」 「快帮忙一起找沈笠!」 大块头把鱼千千举在肩膀上,鱼千千指着一个方向对宋不驭大喊:「在那儿。」 沈笠身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自己取出了塞在嘴里的布。 少年逆着人流,偏要朝着最危险的地方靠近。 他的身影单薄,被慌不择路的信徒推搡着撞到肩膀,踉跄了好几次。 从地狱爬出的巨型骷髅还在破坏阵法。 封锁着它的结界已经千疮百孔。 大主教无力瘫软在阵法之外,着了魔怔一样,还在继续翻阅解决的办法。 鱼千千远远地唿喊了沈笠几声,可周围太嘈杂了。 「他怎么往那儿走?送死吗?」 「他就是个路痴,哪有什么方向感!」 宋不驭朝着沈笠那边沖,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叫住了他。 「沈笠!往这儿跑!」 沈笠偏头看了他一眼,依然无动于衷地朝着危险走去。 结界在这一瞬间破裂。 巨大的骷髅得以释放,蔑视着如同蝼蚁一样乱窜的人类。 大主教仰头看着自己释放出来的怪物,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它会毁了整座世界! 原来,死灵书上的封印,并不是牢不可破。 他太相信这本书了。 已经没有逃跑的勇气了。 这巨大的负罪感,让大主教在面对骷髅的时候,完全没有逃跑的想法。 事情发展成这样,他只想以死谢罪。 巨型骷髅沖大主教抬起脚。 大主教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可那一脚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只是抬起手,就顶住了这千钧重的踩踏。 是他? 那个在仪式开始前,想要阻止他的少年? 大主教突然燃起了求生意志,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 在破碎的结界中,沈笠面无表情地撑起了那一脚。 他轻轻一抬手,巨型骷髅失去重心,庞大的身躯倒了下来。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宋不驭和鱼千千,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宋不驭甚至抽空掐了自己一把。 第101页 他在做梦? 这还是我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柴室友吗? 难道是鬼附身? 听说被鬼附身之后,原本手不能提的人会忽然变得力大无穷。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宋不驭再次喊了他一声:「沈笠!」 沈笠轻轻松松放倒了巨型骷髅,循声转了过来,叮嘱他:「你们站远一点。」 看他的脸色,完全没有被鬼附身的样子。 而且能正常沟通。 说起来,之前几次遇险,每次跟沈笠在一起,都会逢凶化吉。 所以说…… 他之前是在隐藏实力?不信任他们? 沈笠身后,刚才被他放倒的巨型骷髅再次站了起来。 他冷淡地看了它一眼。 不想纵影,影子虽然厉害,但毕竟不能一击即中,要纠缠很久,会造成不必要的波及。 而且,操控影子很麻烦。 不能驭血,因为他牢记之前叶鸣廊的叮嘱,让他不要随便让自己受伤。 那就只剩下符术了。 沈笠单手画符,献祭三天的味觉。 他併拢两指,凌空写了些什么。 一道金色的符箓就从天而降。 符箓上满是他们看不懂的符号,泛着金色光泽的符号,像一座大山。 压住了刚想爬起来的巨型骷髅。 它浑身的骨骼紧贴在地上,从刚才高傲的姿态,一下子转变成匍匐在地的狼狈模样。 符箓上的力道还在加重,骷髅哀嚎一声,整个身体瞬间被压成齑粉。 白色的骨灰落了一地,风一吹,飘散得到处都是。 刚才还在逃命的教众们纷纷安静下来,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 少年站在一堆骨灰中间,迷茫又无辜地转过身。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大主教当场跪在了地上,对着沈笠大喊了一声: 「我们愿意奉您为神明!」 「我们愿意奉您为神明!」 所有的黑袍教众也纷纷跟随大主教跪了下来。 刚才面对这么可怕的骷髅都面无惧色的沈笠,现在忽然有些慌张。 甚至因为惊慌,露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一面连连后退。 站在沈笠身后,和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的祭司,忽然摘下面具,推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是瞎子。 连宋不驭也完全没想到。 「这瞎子什么时候成了祭司了?诶他眼睛不瞎了?」 瞎子似乎并不希望沈笠逃走。 他坚定地推着沈笠重新站到了祭台中央。 「我们愿意奉您为神明!」 「保佑我们吧!」 信徒们在大主教和祭司的带领下,表情虔诚。 「我不是……」 我不是神明。 沈笠还想否认,可身后的瞎子却忽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你不当他们的神,他们还会继续召唤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黑山羊,骷髅怪,这些失去信仰的人已经失去理智,随便拉住一些妖魔鬼怪,就把它们奉为神明。」 瞎子觉得,像沈笠这样的人,就应该站在光亮处。 他当得起「神明」这两个字。 往后,他也会成为很多人的信仰。 就像他那天,在黑山羊群中抱起他一样。 那个怀抱太温暖了,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成了沈笠的信徒。 「你也必须是。」 瞎子鼓励他鼓起勇气,站在人前。 「他们走了太多错路,只有你可以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瞎子像一个蛊惑者,让沈笠直面他那些虔诚的信徒。 「现在,你说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不信的话,你试一试。」 「真的吗?」 沈笠面向众人,脱下了黑袍。 「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穿各种颜色的衣服。」 倒也不是他喜欢命令人,而是他自己就很不喜欢这件密不透风的黑袍。 穿着它,像戴着一副枷锁。 祭台底下,以大主教为首的人首先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黑袍。 剩下的人也纷纷动手,解开了这件束缚了他们很久的黑袍。 沈笠站在人前,因为紧张,动作有些僵硬。 他走到大主教面前,弯下腰,亲切地问他: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说,你们能不能别跪着,先站起来说。」 大主教是之前的愤怒大祭司,以前有多蛮横,现在就有多恭敬。 把沈笠的话当神谕,但就是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 第52章 第二件:取件中——糖果店 沈笠在众多注视的目光中,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大主教虔诚万分地跪在他面前,诉说着一直困扰着这座小镇的诅咒。 「对,一定是诅咒。我们的镇子,每隔七天一定会死一个人!」 这件事要从很多年前,小镇的名字还叫橘镇的时候说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们在果树底下,挖出了一颗头颅。」 这个故事沈笠听着有些熟悉。 「是在夏利先生父亲的果园?」 「对!」 大主教对此印象深刻,「从那天开始,镇子上每隔七天,必死一个人。」 按照大主教的说法,这些年来,每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样的。 第102页 这些年来,每个被发现的死者都是被分尸的状态,身体被切割成六块。 分别是头,两条手臂,两条腿,和躯体部分。 这件事情越闹越大,很多人搬走了。 但依然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家乡。 每隔七天必死一人的诅咒一直在持续,一开始,大家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变态杀手。 后来镇子上来了传教士,告诉大家那不是杀手,而是恶魔。 人类根本无法跟恶魔对抗,因为恶魔来无影去无踪。 那天之后,大家陆陆续续加入了碎星教,祈求教会的庇护。 教会的神职人员会算好时间,在恶魔出没的第七天,召集教众去大教堂祈祷一整天。 「这种方式真的很有用!至少大家在聚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受害。」 死的往往是那些不愿意加入教会,落单的人。 大主教的诉求只有那么一个,希望沈笠能继续庇护大家,不受到诅咒的侵害。 面对教众们无比热忱的期盼,沈笠当场答应了。 最后散场的时候,沈笠忽然想起了孤独的米勒,对所有教众道:「都回去吧,多陪陪你们的孩子。」 教众把沈笠奉若神明,把他的话当成神谕。 瞎子看出了沈笠想要低调行事,在散场的时候代替沈笠下达神谕: 神明想要隐于人世间,所以就算以后在街上看到他,也不要当众点明他的身份。 瞎子因为和沈笠走得近,被大主教称作传达神谕的神使,对瞎子顿时恭敬了起来。 回到宿舍的沈笠第一时间被鱼千千按在了椅子上。 「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 氛围忽然变得很奇怪。 特别是宋不驭,对待沈笠的态度也没有一开始这么热络了。 「什么?」沈笠依然一脸无辜。 「在墓地找龃齿那次,你本事那么大,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见死不救?你城府也太深了吧!」 想想就心寒。 「对不起。」 沈笠下意识地先对宋不驭道了个歉。 其实在沈笠说对不起的时候,宋不驭已经决定原谅他了。 毕竟是大佬,他巴结还来不及,必须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刚想开口,又听到沈笠说: 「那次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怕鸟……」 宋不驭顿时解开心结。 原来这小子怕鸟?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鱼千千,「不过这种弱点也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吗?」 宋不驭再次恨铁不成钢。 鱼千千一脸无奈地跟着宋不驭一起数落沈笠: 「你清醒一点啊,强者不能随便跟外人透露自己的弱点啊!」 沈笠依然一脸单纯地反驳: 「可是,你们不是外人啊。」 宋不驭和鱼千千同时愣住了。 原来,沈笠从不把他们俩当外人。 那他们俩刚才还特别不信任沈笠,进了宿舍就开始对他进行「审问」。 真的是越想越愧疚。 瞎子因为跟大主教传达「神谕」而迟来一步。 鱼千千和宋不驭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的宿舍里,刚才这两个人对沈笠做了什么,他心里门清。 虽然他已经復明了,但耳力依旧出色。 刚才隔着门,听到了一部分。 沈笠单纯,对别人不设防。 不代表他不会。 「两位,麻烦跟我过来一下。」 他半敞着门,在沈笠面前的时候,极力隐藏着自己的阴暗面。 甚至在叫鱼千千的时候,还笑了一下。 鱼千千被这个笑容蛊惑了,小声嘟囔着: 「怎么以前没发现咱们阵营里还有这么帅的人!」 门合上。 在狭小的走廊里,瞎子抽出了盲杖,速度极快地抵住了鱼千千的咽喉。 因为鱼千千没有设防,更没有想到刚才还对她笑的瞎子会忽然攻击自己。 宋不驭见状,也迅速出手,但三两下就被瞎子踩在脚下。 他刚要吼,就看到瞎子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压低声音道:「他已经很累了,如果你大喊大叫吵到他休息,我会要你的命。」 宋不驭的胸腔被瞎子踩住,对方稍稍用力,他那几跟肋骨就保不住了。 于是只能压低声音吵架:「你疯了!我们是一队的!有你这么攻击队友的?」 被盲杖抵住的鱼千千也做了个投向的手势,小声附和: 「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你别冲动,冷静下来。」 「是吗?」瞎子凭一己之力扼住两人的命脉。 抵住鱼千千咽喉的盲杖微微用力,像是下一秒就要刺破她的咽喉。 「同一阵营?那我先问个问题好了。」 在鱼千千看来,瞎子有些阴晴不定。 这种人会凭藉自己的喜怒杀人,危险至极。 这个时候想活命,一定要配合他。 「你问,你问。」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瞎子的脸忽然靠了过来。 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显得妖异极了。 特别是那双眼睛,好看得过分。 「沈笠,怕什么?」 「鸟?」 鱼千千起初觉得自己的回答一定是正确的,但那疯子在听到答案后,盲杖一用力,抵住了她的命脉,让她完全喘不过气来了。 第103页 「回答,错误。」 她在瞎子的脸上看到了杀意。 生死一线,鱼千千赶紧纠正答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怕什么!」 被瞎子踩在脚底的宋不驭看到瞎子那副样子,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 他不作挣扎,反而十分冷静地躺在原地对瞎子道: 「我们两个,不记得今晚沈笠跟我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他的弱点。」 「你放心,说了是跟他一个阵营的人,自然就不会背叛他。」 瞎子阴鸷地笑了笑,「你们拿什么保证?」 「我跟他不一样,不会轻易信任任何承诺和保证,在我眼里,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实。」 眼看着瞎子对他们两个动了杀心,宋不驭不得不更加严肃地对待自己现在的处境。 「你可以杀我们,但沈笠把我们当朋友,我们死了,你猜他会不会伤心难过?当他得知是你杀了他的朋友,你觉得他还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吗?」 宋不驭紧盯着瞎子,直到看到对方在犹豫了一下后,放弃了对他们两个动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猜得不错,瞎子虽然油盐不进,但只要搬出沈笠,他动手之前,多多少少会考虑一下。 有人上楼了。 杜若之前被眼镜男拽着逃命,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看到镇子里的人平安归来,他们才敢从躲避的地方出来。 看到走道里的三个人氛围诡异,她讨厌的鱼千千也在场。 杜若迅速走到宋不驭身边,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真的是吓死我了。」 宋不驭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了一下。 看似温香软玉在怀,但对方的每一句话,无一不是在试探。 瞎子还在场呢,宋不驭当然不敢说是沈笠解决了那件事。 只能瞎编:「当时的场面真的太可怕了,幸好那个大主教从那本书上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加固了封印……宝贝我们先进屋,我跟你细说。」 门合上。 鱼千千不忘吐槽:「两个戏精!」 她扭头看到瞎子,莫名觉得脖子一凉,赶紧脚底抹油。 眼镜男站在楼梯拐角,看着自己的女神被宋不驭搂紧怀里,不由得捏紧拳头。 偏偏这个时候,瞎子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我要是你,一定会杀了所有的竞争者。」 像是恶魔在低语。 眼镜男抬头,正对上瞎子的那双眼睛。 在黑暗中,从瞳仁深处,迸发出似有若无的红光。 不像人类的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沈笠是被吵醒的。 昨晚他和瞎子讨论了很久,把失踪人口的资料全部汇总了一下,一直研究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没忍住睡意。 糖果店门口闹成一团,时不时传来女人哭闹的声音。 沈笠穿上衣服,揉了揉眼睛问瞎子:「怎么了?」 瞎子打开窗户,脸色有些难看。 「有人死了。」 「怎么会?不是说每隔七天会杀一次人吗?昨天并不是第七天啊。」 沈笠探出窗户向下看。 只见夏利先生蹲在地上,在他的面前,依次用沾了血的白布盖住了几块躯体。 有风掠过,吹开白布的一个角落,露出了米勒的头颅。 米勒的父母指着夏利先生痛哭流涕: 「你怎么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出去!米勒……我的米勒啊……」 瞎子冷眼旁观这一切:「真是讽刺,自己的孩子出了事,反倒责怪别人没看住。」 第53章 第二件:臼齿糖 瞎子说完这话朝着沈笠看去,才发觉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他思来想去,沈笠和米勒除了在几天前说过几句话之外,没有任何交集。 原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亡了,也会让他难过吗? 不仅是沈笠,整个糖果店似乎都受到了米勒死亡的影响。 夏利生平第一次早早地闭店休息。 他的脸上有伤,是米勒的父亲打的。 从头到尾夏利没有反抗一句,只是孤独地站在木梯上,麻木地搅动着糖浆。 巨大的锅炉里,粘稠的糖浆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今天明明是第三天,和夏利先生约定好取件的日子。 整个糖果店的人却都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梦乡。 也有像鱼千千这样住在糖果店外面的派件员,聚在门口打量。 夏利先生打开门,让糖果甜腻的香味飘散出去。 整座镇子顿时沉寂了下来,连路过的鸟儿也莫名其妙地坠落。 路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街道上。 不远处的山坡上,透过鸟儿视线观察一切的早雾忽然察觉到异样,飞快地合上笔记本,无比确信地给老大发消息:「沈笠有危险。」 …… …… 这是叶鸣廊查看过机密文件后,第一次来到公司实验室。 魍魉快递的实验室是绝对的保密机构,如果不是关于五脏庙的机密文件被破解,叶鸣廊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实验室里的所有员工都以编号为名字。 每天实验室里都会派出几十支专业的搜寻小队在世界各地寻找里世界的遗失物。 第104页 这些「货物」一旦被搜寻到,都会第一时间被送到实验室研究,按照危险等级分门别类。 需要立即送返的那一批货物会被封存在魍魉匣中,转交给魍魉快递公司分配给派件员配送。 而另一部分暂时没有危险的货物,则是会被暂时留下,继续深入研究开发。 他这一趟去,本来是想亲自查看一下五脏庙和其他被封存监视的神明五脏,顺便见一下实验室负责人。 结果忽然收到了早雾发送的讯息。 早雾只是草草说了一句沈笠有危险。 至于是什么危险,再问就没有任何回復了。 实验室员工767把叶鸣廊带到了休息室:「实验室负责人马上就到,我先给您倒杯水。」 结果也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刚才还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消失了。 767瞪大眼睛,一口干掉了给叶鸣廊端的水,「真是见鬼了。」 尽管叶鸣廊知道这次穿越的时机不对,但他无法对沈笠的危险坐视不管。 刚从玻璃穿越到对方的宿舍里,就闻到一股甜腻腻的气味。 沈笠和瞎子躺在地面上不省人事。 这里的空气有问题。 叶鸣廊本想抱起沈笠迅速离开这里,但刚走了两步就头晕目眩,再捂住口鼻已经迟了。 一声闷响后,连叶鸣廊也摔倒在地,陷入了沉睡。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的建筑高耸而陌生。 他跪在偌大的祠堂中央,先辈们的铜像在长明烛光芒的笼罩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从左往右数,正好十二个铜像。 每一尊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尽管都是死物,但在铜像视线汇集处的压迫感却如此鲜明。 正前方的木椅上瘫坐着一位没有腿的老人。 他的牙齿都掉光了,整个人看上去干瘦得像一把枯柴。 身边随侍的人无声地守候在老者的身后。 老者的年纪很大,但从身上的衣饰上来看,应该是地位极高的人。 叶鸣廊仿佛被困在一具陌生的躯体里,完全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任何动作。 老者的声音沙哑,眼睛浑浊不堪。 「百年基业,子孙数代,这么多年来,唯独出了你这么一个天分极高的。」 「家族世世代代在这十八层炼狱里挣扎求生,原本以为你能带领我们爬出这无边炼狱……」 老者说到这里,表情悲戚,悲痛万分地举起拐杖,用力地敲打在他的头上。 「你是全族的希望啊,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学不会这能够改命的符术?」 少年始终跪在原地,以头触地。 刚才老祖宗那一下迎面而来,已经敲得他头破血流。 鲜血流淌进眼睛里,世界殷红一片。 他咬咬牙,尽管心有不甘,但言语里依然恭敬。 「是我不够努力。」 「不,你已经很努力了,每天只睡三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练习符术。」 老者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有人比你更努力,你只是……跟我们一样,没有那个命!」 少年握紧拳头。 天之骄子,天赋异禀。 从小所有人都把他视作是全族的希望,怎么他就没有那个命了? 凭什么? 他不服。 他不甘心。 老祖宗嘆了一口气,用干瘦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头。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修习符术了,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少年含着满口血腥,不可置信地仰起头。 「老祖宗,我想再试试……」 他不甘心。 「你修习符术法三年,一无所成,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隐约预感到你不是那块料子。」 不是那块料子。 这句话从老祖宗口中说出来如此刺耳。 他怎么就从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不是那块料子」。 老祖宗从小到大没对他说过一句狠话。 他委屈极了。 却倔强地忍住了眼泪,喊了一声:「爷爷,求你,让我再试试。」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老祖宗看着自己孙子受委屈,自然是捨不得,不由得放缓语气: 「三年前,家族觉得不该把所有希望放在你身上,所以这些年来,我们找了很多孩子修习符术,昨天,有一个孩子已经小有所成。」 叶鸣廊被困在这具躯体中,他能感受得到他此时的委屈和震惊。 「所以……我被家族抛弃了么?」 老祖宗耳背,没能听到这句话。 「以前是我们狭隘,总觉得,自家的孩子,自己家族的血脉,带领我们走出这无边地狱,才是真正的荣耀。」 「但是现在,我也想开了,自己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血脉不血脉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带领我们走出这个地方,不管是谁,都担得起这偌大的家业。」 少年低着头苦笑。 他果然,被抛弃了。 「那老祖宗找我来,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涉及到家族机密,老祖宗摒退众人后,才缓缓道来: 「你钻研了那么久,应该知道,符术的力量来源,是献祭,是交换。」 「献祭的东西越重要,换来的力量就越大,我想要你接近他,和那个孩子成为朋友,陪伴他长大,成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 第105页 老祖宗说到这里,其实少年已经明白了。 只是他依然不愿相信,忍不住质问道:「您想让我成为祭品?」 「凭什么?」 少年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生平第一次,无比叛逆地拒绝了老祖宗的提议。 「爷爷,我是您的亲孙子,您让我去献祭?凭什么?」 「凭什么?」 尽管不舍,但现在,必须要让他认清现实了。 「即便你是那块料,你有那个命修习符术,你有没有想过,你符术大成后,也同样会有一批人,以牺牲自己为目的去接近你?谁的命不是命?你是我孙子,所以你就不能死是吗?」 「你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你的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在这十八层炼狱里苦苦挣扎,我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逃离这里?」 老祖宗说得痛心疾首。 「那孩子就在藏书阁,你抽空去见见他,再来跟我说你的决定。」 少年倔强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取代他。 地狱十八层从不下雨。 水源在这里是珍贵无比的资源,祠堂外每天都有人排着长队,前来取水。 少年的嘴唇干裂,稍稍一抿,就能尝到血腥味。 他把一切抛在脑后,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 原本属于他的桌案前,坐着另一个人。 外面的族人求了半天,才能靠着施捨喝上一口水。 可那张桌案上摆放着的杯子里,水永远是满的,怎么喝也喝不完。 这么稀缺的水源,先供着他。 他喝剩下的,才轮到其他人分上一口。 尽管他无比愤怒,却还是忍着性子,静静站在书架后观察着他。 那个少年年纪看上去比他小。 瘦瘦的,有着一头漆黑的发。 皮肤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单手画符。 一撮火苗跃然于指尖。 站在书架后少年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在画符的时候,看上去毫不费力。 轻轻松松就成功了。 这道符文的每一笔他都很熟悉。 他也曾经坐在那个位置上,日復一日地练习,同样的一道符,他画了无数遍。 只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可他却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这就是天赋么? 他嫉妒地要命,不甘心地在自己的掌心临摹了无数遍同样的符咒。 在他身后,闻到血腥味的少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哥哥,你受伤了吗?」 第54章 第二件:臼齿糖 直到那孩子靠近,叶鸣廊才发现他的眉眼无比熟悉。 沈笠? 他很清楚,自己刚才在进入这个里世界的时候,也陷入了昏睡。 这里虽然是他的梦境,但梦里的场景他完全不熟悉。 他甚至不知道沈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梦境里,并且他看上去好像比他更像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 由不得他继续思考,叶鸣廊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问他: 「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笠的眉眼看上去依旧稚嫩,这次干脆连画符都省略了,直接在指尖召唤出一撮火苗。 「你是说这个吗?」 这具躯体的主人垂下手,背在身后微微攥紧拳头。 果然,他做不到啊。 叶鸣廊体会着身体原主人的所有情绪,无比失落地低下头。 他的个头比沈笠稍微高一些,长他几岁。 沈笠看他的时候,需要微微仰头。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似乎从不对人设防。 「哥哥,你还在流血,一定很疼吧,我来帮你。」 他在手掌心上画了一道叶鸣廊完全不认识的符术,努力踮脚伸手,轻轻在他的前额上一抹。 伤口竟然瞬间就不疼了。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一片光滑,连带着伤口都不见了。 「这也是……符术?」叶鸣廊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沈笠拉着他的手,把自己那杯水端到叶鸣廊面前。 「哥哥你要喝水吗?」 他的嘴唇都开裂了,一定是口渴了吧。 「不用。」躯体的主人浑身是刺,下意识拒绝了他的好意,甚至蛮不讲理地甩开了沈笠的手。 「这里水资源这么稀缺,我可没资格喝这杯水。」 他说话阴阳怪气。 沈笠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敌意,傻乎乎道: 「没关系的哥哥,你把这杯水喝完了,我可以用符术再创造一杯。」 符术!符术! 不就是掌握了点皮毛,他到底在炫耀什么? 这具躯体的主人故意为难他道:「你用符术只造一杯水?可一杯怎么够?」 「你到底知不知道,外面每天有多少人因为缺水而渴死?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有本事,就让这里下一场雨。」 地狱十八层从不下雨。 他是在故意用他做不到的事情来刁难他。 沈笠没有再和他对视,而是为难地移开视线。 算是知难而退? 他有些得意,转身推门离去。 第106页 藏书室外的天空上悬挂着九颗炽烈的火球。 地狱十八层常年被这九颗太阳炙烤着,地面的温度高得烫脚。 到处都瀰漫着闷热的空气。 没有一丝凉爽的风。 祠堂修建在最高处,前来汲水的人在长阶上排成长队。 每个人的嘴唇都无比干燥,开裂起皮。 身处炼狱,时时刻刻在高温下被炙烤。 他们似乎永远都很渴,仅仅靠着每天排长队,汲取那一点点水来续命。 队伍里很快有人昏倒了。 周围的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无力救援,所有人自顾不暇。 他站在长阶的最高处,第一次从优越的生活中跳脱出来,体会到老祖宗口中的众生疾苦。 这里没有夜晚,抬头是炽热的太阳,低头是黄沙里的枯骨,数不尽的孤魂野鬼以鲜血为食,伺机而动。 而带领所有人逃离这里的,终究不是自己。 那会是那个人吗? 「轰隆!」 一阵惊雷震醒了所有人。 队伍有些乱了。 大家惊恐得仰头朝天看,天空仿佛瞬间阴沉了下来。 烈日在乌云的遮盖下,逐渐丧失光芒。 灼热的气息被凉爽的风吹散了一些。 叶鸣廊也跟大家一样,无比震惊地仰头看天。 一滴雨水,落在了他干涸的嘴唇上。 人堆里不知道是谁,跪在地上高唿一声: 「下雨了……」 这三个字的分量在这里有多重? 剎那间,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磕头,感谢上苍开恩。 「真的下雨了?」 叶鸣廊抿了抿嘴唇,那滴雨水清澈,甘甜。 雨点越来越密集,雨势越下越大。 人们在雨中欢唿。 无数在片干旱之地上等死的人,剎那间迎来了新生。 大家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他们在雨中相拥,欢唿,叩拜…… 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的气话,他……真的做到了? 下一场大雨和只取一杯水的代价,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为了降下这场大雨,他牺牲了什么? 叶鸣廊迅速转身,朝着藏书室飞奔。 雨水打湿他的衣服,带来丝丝凉意。 推开门,藏书室内昏暗一片。 所有人都跑出去庆祝这场大雨的到来。 而他却抱着膝盖,坐在至暗之处,显得越发孤独。 听到声音,沈笠恍惚地抬起头,循声问道:「是谁?」 「是我。」 叶鸣廊站在他面前,弯下腰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沈笠的双眼被阴翳覆盖,已经完全失去了视觉。 他忽然觉得很心酸。 「你的眼睛?」 「哥哥我厉害吧,只用了一个月的视力,就换来了这场大雨。」 少年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分享这个消息。 他伸手向前摸索,叶鸣廊后退一步。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沈笠磕磕绊绊。 因为失去视力,摔得遍体鳞伤。 叶鸣廊神色复杂。 藏书室外,大雨还在下。 地面低洼处泛起水光,他低头看着水坑。 像一面镜子。 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原来这个对沈笠无比冷漠的人,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如果这是梦,他已经完全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你想好了吗?」 祠堂内,老祖宗用浑浊的双眼注视着他。 「我想好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无比狼狈地跪祠堂里。 对着先人铜像,立下誓言。 「我会成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献祭自己,成为他力量的来源。」 叶鸣廊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到食指的位置传来一阵疼痛。 一条银蛇张开獠牙,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细小的伤口处渗出鲜血。 世界颠来倒去,无数人在他的耳边絮絮低语。 叶鸣廊勐然从梦中惊醒。 圈在他食指的银蛇戒指还打算咬它第二口。 看到叶鸣廊醒来了,银蛇盘着身体绕着他的指骨转了一圈,不再动了。 空气中甜腻腻的味道依然还在。 但他已经从梦中挣脱,这个味道已经对他没用了。 叶鸣廊第一时间扶起沈笠,晃了晃他。 「沈笠,醒醒!」 盘桓在沈笠食指的银蛇戒指已经接连咬了他好几口。 可是沈笠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像是主动沉湎在梦中。 连银蛇也拿他没办法。 解铃还须繫铃人。 叶鸣廊背起了沈笠,循着气味的来源下了楼。 高高的坩埚前,夏利先生依然维持着搅动糖浆的动作,时不时往锅炉里撒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教会失窃的死灵书。 夏利先生看见已经醒来的叶鸣廊,示意他先坐下。 叶鸣廊没开口,夏利先生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放心,只是做梦而已,不会受伤。」 「你一定想问我到底在做什么是吗?」 第107页 夏利先生的双眼通红,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属于夏利先生的故事并不长。 「我有个妹妹叫艾达,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有人杀了她。」 「教会的人为了招揽教众,故意把那个杀人兇手称之为恶魔,但我知道,他一定是镇子里的某个人。」 「他藏得很深,不仅杀死了艾达,甚至……杀死了米勒。」 「我加入教会,为的就是得到这本书。」 「既然用寻常的办法不能抓住那个兇手,那就用极端的方式,把他找出来。」 这本书上记录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和巫术,很危险,但对夏利先生而言,是救命稻草。 夏利先生说到这里,面带笑容地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丢进糖浆里。 巨大的锅炉里飘出几枚气泡。 「书上说,把自己的左眼献给梦魔,就能看到所有人藏在心底,最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梦。」 夏利先生满脸是血,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杀手也会做梦的吧,他在梦里是不是也在享受着杀戮的快感呢?」 夏利先生从这些气泡中搜寻兇手的梦。 他想用这种方式,找出杀害妹妹和米勒的兇手。 别说是一只眼睛,即便是以性命为代价,与恶魔做交易,那又怎样。 夏利先生一遍搅动糖浆,一边从锅炉里翻腾出的气泡中,窥视着镇子里每个人的梦境。 「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过来一起看哦。」 夏利先生指着锅炉中的一枚气泡,对着叶鸣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醒来吗?也许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那枚气泡上,此刻正倒映着沈笠的梦。 「你看你的,我找我的,我们互不打扰。」 夏利先生好心地给叶鸣廊在锅炉边让了一个位置。 叶鸣廊并不愿意窥探别人梦中的隐私,但只因那个人是沈笠,也就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 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梦,什么人,让他沉湎其中。 第55章 第二件:臼齿糖 沈笠的梦境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 起初,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声音。 「这里是你的卧室,这个房间,我小时候也住过,你能摸到吗,门框上有一些刻痕。」 一只手覆上他的手。 牵引着他摸了摸门框上的刻痕,从下至上。 「这道刻痕,是我五岁时的身高。」 「这儿,是七岁。」 「这里,十岁。」 沈笠的手顺着门框继续往上摸索,再往上,刻痕就消失了。 「十岁之后,爷爷管得很严,每天都安排一大堆学不完的课程,后面就没有什么机会量身高了。」 沈笠置身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那个人的话。 「从有刻痕的门框出来,左转十步,是洗漱的地方,右转三十步可以出门。」 「盲杖挂在大门后的墙上,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想出门,可以带着盲杖,走路更方便一些。」 大门被打开,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你住的地方离藏书室和祠堂都很近。」 「出了大门,有三条路,往左走是祠堂,往右走是藏书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尽量不要往前走,前面有很多台阶,踏错一步就会受伤。」 「现在我带你去洗漱的地方。」 那人牵着他的手,放慢步调。 沈笠伸手向前,在空中试探着摸了摸。 「毛巾在什么地方。」 他刚问完,一团温热的毛巾覆在了他的脸上。 「其实你不用知道这些。」 覆在双眼的毛巾被拿开,沈笠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有一线光倾泻进来。 镜子里在跟他说话的少年看上去比他高出半个头。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落寞而悲哀。 「毛巾在什么地方,该往左转还是右转,往前跨出几步,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因为有我在你身边。」 他站在他的身后,坚定地握住他的肩: 「比起这些,你有你的责任和使命,所以这些琐事就叫给我吧。」 直到沈笠復明的这一瞬,叶鸣廊才从镜中看到那个人的模样。 分明是他自己。 由不得他去想太多,有些画面一闪而过。 因为符术的缘故,原本干旱无比的炼狱里,每年都会固定下几场雨。 下雨的时候,是储水的好时机。 这里的水源变得不那么稀缺。 老祖宗出席家族会议,把沈笠从幕后推到台前。 从此四大家族的人不再内斗,团结一致,奉他为主,以他为尊。 使用符术的代价巨大,一年里,沈笠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是失明状态。 只有那个人,始终陪在他身边。 偌大的藏书室里,双目失明的沈笠和叶鸣廊互相扶持,互相陪伴。 记载着符术的书卷已经被他翻地滚瓜烂熟。 他是所有人的希望。 写满符文的纸页一翻而过。 沈笠带领着所有人从地狱十八层爬到第十七层。 世界从永昼过渡到了永夜。 地狱十七层没有任何光亮,寒冷沁入骨骼。 一望无际的冰原下,冻着面目狰狞的浮尸。 第108页 古老而恢弘的建筑一半被冻结在冰面以下,一半露在冰原上方。 所有人竭力守护的火种在暗夜的寒风下,一个接一个熄灭了。 「我们需要光,要有永不熄灭的光。」 他们开始怀念地狱十八层的烈阳。 飢饿是次要的,至少得有光,他们才能外出寻找更多的食物。 五感尽失的沈笠在黑暗中咳嗽了一声,虚弱地坐起身来。 他们在废墟中搭建了临时庇护所。 所有人都快冻僵了。 火种熄灭时,熬煮着的唯一一罐热汤被端到了沈笠身边。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沈笠问他。 听见他说话,叶鸣廊有些意外。 「你不是……」 「五感尽失一个月?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我听不见你们说话,感受不到所有人的存在,太难熬了,我用符术置换了一下。」 「什么代价?」虽然沈笠说得轻松,但他一向会抓重点。 「失明一年。」 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叶鸣廊的手。 「反正,这里是永夜,看得见和看不见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其实他也很怕黑。 但有叶鸣廊在身边,一切都不同了。 叶鸣廊反握住他的手,企图给予他一些温暖。 「就在刚才,我们失去了最后的火种。」 绝望,一次又一次笼罩而来 。 逃离了一个地狱,又来到另一个地狱。 废墟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不知道是谁,在混乱中惊唿一声:「冰面下有东西。」 四周太黑了,所有人只能模煳地得到一个信息。 冰下有东西,至于有什么,无从得知。 没有光,什么也看不到。 沈笠带着大家从地域十八层闯到十七层,本身已经虚弱到极点。 但他仍强撑着站了起来。 废墟之中,众人脚底的冰层不断传来开裂的声音。 叶鸣廊下意识挡在沈笠身前。 冰面之下,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 所有人全凭本能应对。 「后面!」 两人相伴多年,磨练出了足够的默契。 叶鸣廊抽出两柄长刀,与沈笠迅速交换了一个身位。 两人背靠着背,一个挥刀,一个画符。 沈笠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虚空画符,然后凭空一抓。 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符纸挥舞了一下。 符咒无端自燃,星星点点的火焰随着挥舞,在半空中留下明灭的余烬。 像是橙黄色的雪花,有风的时候会骤然亮一下,然后迅速熄灭。 借着这么点微弱的光芒,叶鸣廊看见一个庞大的东西从两人的脚边滑了过去。 他奋力抽刀,接连两下命中,像是砍在铁块上,长刀震地他双手发麻。 那东西身上似乎长了一层坚如铠甲的细鳞,在冰面上刮擦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音。 「左边!」 两人再次交换位置,一道符落下,一线光隐没。 这次叶鸣廊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条巨蛇。 他们脚边的是蛇尾,蛇头隐藏在另一侧的黑暗里,随着一声惨叫,又吞噬了一个人。 「我们需要光!」 有人无助地哭嚎。 沈笠在指尖燃起微弱的光芒。 一阵风吹过,那光芒倏的一下又灭了。 苦寒之地,漫天飘雪。 他们势单力薄,守不住半点灯火。 只能被迫与冰层之下的巨蛇搏斗。 沈笠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虽然天赋异禀,可是符术晦涩难懂。 他已经止步于此太久了,近一两年,总是找不到契机突破。 他先后献祭了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 依然无法拯救所有人。 他像冬日里的一束柴焰。 有人需要的时候,就抽走一点薪火取暖。 一点一点又一点。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也就只剩下那么一小簇火苗苟延残喘。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献出自己的命吗? 在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中,一只枯瘦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小腿。 失去双腿的老祖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循着这点微弱的光,爬到了他的脚边。 「你不能再献祭你自己了,献祭我吧。」 老祖宗年事已高,百病缠身,本就命不久矣。 他强撑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就是希望自己这条命,能在关键时刻帮沈笠一把。 沈笠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你就算不献祭我,我也快死了,用我这条命,换其他人的命,我觉得很值得。」 「孩子,我知道你的符术止步于此,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想伤害其他人,不是你参悟不了,而是你过不去你心里这道坎。」 老祖宗言辞恳切,在寒风中,声音洪亮,毫无退缩畏惧之意。 「你越是犹豫下去,死的人越多,死去的那些人都比我年轻,我活够了,他们还没活够,算我求你,救救他们!」 叶鸣廊直到,老祖宗是在拿自己的命,逼迫沈笠做决定。 巨蛇听到了老祖宗的声音,循声而来,张大嘴巴朝着他们扑过来。 第109页 叶鸣廊撑起长刀,抵住了锋利的蛇牙,护住了沈笠的安全。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条蛇有两颗脑袋。 在叶鸣廊与第一颗蛇头搏斗的时候,另一颗蛇头勐地朝他扑过来。 叶鸣廊的长刀掉落在地。 老祖宗死死地掐着沈笠,「再不做决定,所有人都得死!」 沈笠孤零零地立在冰面上,滚滚热泪流淌而下。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符术无法精进,是因为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只是眼下所有人都陷入危机,逼迫他做抉择。 在叶鸣廊没入蛇口的那一瞬间,沈笠终于有所妥协。 他开始画符。 那是一道他从没画过的符。 以他人为柴,续自身之焰。 老祖宗以命入符,沈笠绝望地感受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躯体。 他咬破手指,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将那道符送入夜空。 一轮圆月自东方升起。 柴薪入命,激起万丈光芒。 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瞬间亮了起来。 虽不是白昼,但圆月高悬,清辉遍地。 「有光了。」 「能看见了!」 倖存者无比雀跃。 年轻人不再手无寸铁。 所有人拿起武器,保卫彼此。 月光撕破黑夜,在每个人的脚下,留下浅淡的影子。 老祖宗面带微笑地看着那轮月,毫无遗憾地咽了气。 他用自己的命,为所有人换来了遍地不会熄灭的光。 第56章 第二件:臼齿糖 有了月光,所有人终于看清了。 寒冷的冰面上,盘踞着一条银白色的大蛇。 这条大蛇有两颗蛇头,而被大蛇袭击的叶鸣廊,此刻正倒挂在另一颗蛇头的嘴边。 大蛇一仰头,将勾在蛇牙上的叶鸣廊高高抛起。 另一颗蛇头的张大嘴巴,随时准备吞噬他。 眼看着叶鸣廊失去依託,直直下坠,即将落入蛇口。 站在不远处废墟顶端的沈笠随手一挥,一道金色的符咒精准地打在了银蛇头部三寸。 银蛇的两颗脑袋当场晕了一颗。 叶鸣廊稳稳落地,贴着冰面迅速翻滚到了一旁,捡起双刀,直面另一颗蛇头。 他与沈笠两两配合,剩下的那颗蛇头拖着昏迷的那颗脑袋逐渐落入下风,只能迅速潜入冰层。 天空开始下雪。 所有人警惕地看向脚下的冰面。 银蛇并没有离开。 危险还没过去。 叶鸣廊与沈笠并肩站在一起。 他将双刀捧在手中,沈笠两指併拢,在锋刃上接连划过。 被鲜血浸染的刀锋上,缚上了一层金色的符咒。 巨蛇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沈笠,以至于它再次冲破冰面,对着沈笠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守护在他身边的叶鸣廊迅速起跳,两柄长刀迅勐地钉入蛇口。 鲜血喷涌而出,巨蛇颓然倒地。 现在,他们有光,有火,有食物。 人群沸腾,欢唿声震天动地。 老祖宗以命为祭,清除了沈笠身上所有的副作用。 沈笠被人群环绕着,远远地与叶鸣廊对视一眼。 彼此的眼中满含笑意。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漂浮在糖浆上的气泡忽然破灭。 叶鸣廊从沈笠的梦境中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问夏利: 「梦都是假的,对吗?」 不然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彼此梦境里,与他经歷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如果单单是沈笠的梦境也就算了,问题是刚才他自己梦境里的有些情节,居然和沈笠梦中的情节对上了。 烈日灼灼的地狱十八层。 改变命运的神秘符术。 註定要成为祭品的少年。 他们在梦境里,分明在同一个背景之下,经歷同一件事。 「毕竟,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为什么没有任何印象?」 夏利先生看出了叶鸣廊的疑惑。 「梦魔会挖掘出潜藏在人们心底的记忆,你不记得,他不记得,不代表这些没有发生过。」 夏利先生搅拌糖浆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啊,终于……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个兇手的梦。 在那枚气泡里,兇手穿着牙科诊所的工作服,戴着口罩,无比享受地分解着艾达的躯体。 艾达双眼紧闭,面容鲜活,像是刚刚睡着一般。 他有多久没见到妹妹如此鲜活的面容了? 每次祭拜,面对的都是冷冰冰的坟墓。 夏利先生朝着那枚气泡伸出手,似在触碰妹妹的脸庞。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气泡里的画面出现变换,米勒躺在了牙医诊所的座椅上,张开嘴等待检查。 「你一定是吃了太多糖,有一颗蛀牙,别担心,我会帮你拔掉那颗坏牙。」 米勒有些害怕地看着牙医。 「那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吃夏利先生的糖果了?我在夏利先生的糖果屋当学徒,每天要面对这么多的糖果,很难抵挡住诱惑。」 牙医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美妙的事情。 「夏利先生的糖果店啊,我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他的妹妹也来我这里拔掉了一颗臼齿。」 第110页 牙医抽取麻药,按下迟疑不定的米勒。 「蛀牙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就一定要连根拔除,别害怕,打了麻药,就一点都不疼了。」 接下去的画面,夏利先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蛰伏在小镇里的兇手,是那个他所熟悉的牙医。 夏利先生摘下单片眼镜,看向叶鸣廊,像是在交代遗言。 「既然他们都睡着了,那就由你来转达我的委託吧。」 「赤尾街牙科诊所24号。」 「请把我的礼物,带给诊所里的牙医。」 他翻开死灵书,蘸取左眼伤口处流淌出的血,在自己的皮肤上写写画画。 夏利先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任何亲人了。 所以无需诀别。 他站在高高的木梯上,毅然决然的投身于炙热的坩埚中。 灼热黏腻的糖浆将他层层包裹。 就在刚才,一心的夏利先生,用自己的性命和灵魂,与魔鬼做了一桩交易。 坩埚里的气味一下子变了。 所有人的梦境被迫截止,横七竖八躺在街道上的人纷纷甦醒。 「怎么回事?」 鱼千千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但是我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宋不驭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从楼梯上下来。 「奇怪,我也记不清了。」 沈笠也一脸懵懂地从梦中甦醒。 不用问,他自然也记不清做了什么梦。 存活到现在的派件员里有很多都是生面孔。 所以鱼千千下意识把叶鸣廊当成了派件员,非常自来熟地凑过来卖情报。 推销了几句见对方没搭理他,也就放弃了。 毕竟像这样长得帅的,一般都很有个性,只可远观。 比如眼前这位,看上去就很冷漠。 鱼千千刚对叶鸣廊作出评判,下一秒,就看到冷漠的叶鸣廊扶起了坐在地上的沈笠。 「所以到底是什么回事?」 问题刚问出口,所有人的小臂上同步接收到了新信息。 皮肤被灼烧的有疼痛感再次出现,信息被同步镌刻在所有人的手臂上。 哀嚎声遍地。 沈笠捲起衣袖,看了一眼小臂上的血字。 【本次订单信息已更正,请派件员及时查收。】 【物品名称:臼齿糖】 【物品类型:诅咒物】 【寄件人:夏利】 【收件人:未知】 【收件人地址:赤尾街牙科诊所24号】 【副作用:未知】 在一阵斯哈斯哈的疼痛声中,时不时传来几句抱怨: 「这破公司的信息交互方式我真的会谢!」 「这是虐待!痛死了!」 与其他人相比,沈笠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抹了一下小臂上的血。 叶鸣廊皱着眉头,看着沈笠手臂上刺眼的血迹。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公司制度这么不人性化? 「疼吗?」 他低声问沈笠。 「还好,有一点。」 他看了一眼遍地哀嚎的众人,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果换一种不疼的信息交互方式,可能会更好。」 叶鸣廊心疼他,嗯了一声。 「这种老式的信息交互方式是上一任管理员留下的恶趣味,确实不人道,回去就整改。」 沈笠有些意外。 因为他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叶鸣廊会放在心上。 毕竟他地位不稳,公司事务也才刚刚接手没多久。 「会很麻烦吗?」 「不会。」 不远处,坐在树梢上刚甦醒,精确听到看到这一幕的早雾满脸同情地拍了拍身边的钱识。 钱识:「???」 早雾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要不要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儿。」 钱识:「???」 「你来活了,未来的一个礼拜,都不用睡了,所以我劝你现在睡一会儿。」 钱识:「!!!」 糖果店内,虽然信息更正的时候很痛,但归根究底,这是一桩好事。 总比之前什么都是未知好。 至少现在他们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送到哪里去。 只是副作用一栏还空着。 怪没安全感的。 「所以,臼齿糖呢?」 杜若好奇地上前查看,滚烫的坩埚忽然裂开。 坩埚里的糖浆都消失无踪了。 跳进坩埚中的夏利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开裂的坩埚底部,滚落出几十颗白花花的东西。 「这是……臼齿……糖?」 坩埚底部滚落出来的东西,长得和臼齿一模一样。 雪白,闻上去有一股热带水果混合的气味,非常清新。 坩埚外围,提前被人用鲜血画下了奇怪的六芒星阵法。 死灵书以摊开的状态散落在柜檯上。 鱼千千对照着书上的图案看了一眼。 「这个阵法是用来与魔鬼做交易的阵法,为了向魔鬼展示诚意,交易者首先得献上自己的性命,达成交易后,魔鬼将吞噬其灵魂。」 死灵书底下特意备註:如果交易无法完成,将会激怒魔鬼。 第111页 「所以夏利是……已经死了么?」 杜若和鱼千千完全相反,她十分理性地拿起了柜檯上的空玻璃罐。 「交易能不能完成,魔鬼会不会被激怒,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走向,说到底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忘提醒众人:「说到底,我们只是个送快递的,当务之急,是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该庆幸,夏利制作的臼齿糖有很多。 每个人都能分到几颗,不至于会产生有派件员无法取到件的情况,那么之前存在的竞争情况也就没有了。 但派件员里,总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想要独占所有臼齿糖的。 眼镜男眼疾手快,铲了满满一铲的臼齿糖,装进了玻璃罐。 刚塞住瓶塞,副作用就来了。 眼镜男脸颊两边的腮帮子忽然肿了起来。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捂着腮帮子在地上直打滚。 不一会儿,吐出了几颗带血的牙。 眼镜男身先士卒,其他人很快收到了交互信息。 【请注意,副作用已修正。】 【副作用:牙疼,牙齿脱落】 第57章 第二件:臼齿糖 眼镜男手中的臼齿糖被打翻,白花花的臼齿散落一地。 宋不驭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信息上都标註了,这玩意儿是诅咒物,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一个人拿这么多,副作用自然大。」 眼镜男愤恨地瞪了宋不驭一眼,吐出满口血沫。 在副本里无论受多重的伤,出副本的时候都能恢復。 但牙齿这东西不同。 □□受伤都能痊癒,但是牙齿没了,就不会再长出来。 毕竟人这一生,也就换一次牙。 其他人见眼镜男吃了亏,都无比谨慎。 大家从柜檯上拿起小玻璃瓶,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一颗封存好。 所有的臼齿按照人数分发完毕。 大家畏畏缩缩地拿在手里等待了一会儿。 果然,只是抓着十秒不到的时间,所有人的臼齿就开始疼痛起来。 用舌头轻轻一推,竟然有些松动。 大家赶紧把臼齿又丢下了。 拿得快放得快,尽管如此,后遗症并没有立刻消失。 每个人的腮帮子都肿胀了起来。 这么厉害的诅咒,单单是拿着一颗臼齿糖都承受不了。 这一单还怎么送? 「这次任务居然没有发放魍魉匣?」鱼千千捂着腮帮子抱怨道。 有了魍魉匣,至少可以阻隔一部分的诅咒。 杜若的牙齿实在是疼得受不了,眼含泪光:「为什么放下了还是这么疼?」 「放下了也没用,站在诅咒物周边,依然会被波及。」 宋不驭总结道。 「夏利和那个牙医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下这么怨毒的诅咒。」 叶鸣廊带着沈笠往后又退了几步,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刚才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从副本中传送回去。 这个地方摆明了就是个陷阱。 如今他身在局中,无法全身而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牙医杀了夏利的妹妹,还有米勒。」 叶鸣廊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共享出来,「镇子上失踪的其他人,也都是牙医杀的,米勒先生牺牲了自己,在糖果上下了诅咒,而我们的目标,是把诅咒物送到牙医手里。」 毕竟之前也派过三年件。 叶鸣廊迅速整合信息,展现出了绝对的领导魄力,把所有人聚在一起。 「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是,诅咒物上的诅咒太强,副作用太大,无法顺利携带。」 「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大家一起试验一下靠近诅咒物时,副作用的范围。」 叶鸣廊一来就掌控全局,其他派件员都觉得他的提议有道理。 要测验诅咒物范围,小小的糖果屋肯定是施展不开的。 大家以糖果屋为中心,朝着街道的四面八方退开一段距离。 沈笠跟着叶鸣廊一直退到了远处的山坡上。 「不对劲,为什么牙齿还是很痛?」 副作用的范围这么大? 不仅是派件员,这个时间点,小镇上的原住民应该都已经睡觉了。 可是站在高处的沈笠,眼看着那些熄灭的灯火一点点亮起。 小镇的居民们因为集体牙疼而睡不着。 他们一个个肿着腮帮子起夜,街道上的人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要想办法让这些人不要乱跑。」 叶鸣廊有预感,一会儿正式派件的时候会出大事。 「我有办法。」 沈笠叫来了瞎子,让瞎子以祭司的身份传递他的命令。 把所有人先汇集到大教堂,集中安抚牙疼的小镇居民,至少不能让他们因为牙疼而引起骚乱。 瞎子办事效率惊人。 几分钟后,因为牙疼而睡不着的镇民纷纷赶往了教堂。 街道一下子空了出来。 派件员们重新汇集到糖果屋外整理信息。 「牙疼没有缓解,副作用的后遗症可能会一直持续到出副本之后,所以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沈笠从镇民手中收集了几瓶止疼药和消炎药。 第112页 「大家先吃一点止疼药,应该会好受一点。」 他自己还肿着腮帮子,但仍然坚持先给其他人发药片。 「虽然没有魍魉匣,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做魍魉匣。」 「据我所知,魍魉匣之所以有封印作用,除了匣子的材质能起到封印作用之外,上面的符咒也很重要。」 叶鸣廊话还没说话,鱼千千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想学着魍魉匣上的符号,封印臼齿糖?」 可是她根本不记得上面的鬼画符该怎么画,于是赶紧环视四周,向大家求助: 「你们有谁还记得魍魉匣上的符号?」 「我试试。」 沈笠站了出来。 其他人互相配合,把臼齿糖分成三堆,分别装进三个玻璃瓶中。 第一步,稀释诅咒。 再由沈笠分别在每个玻璃瓶上画上封印。 第二步,封印诅咒。 这样一来,牙疼确实减轻了,牙齿松动的情况也没有再发生。 虽然副作用依然存在,但是也不是不能忍受。 「不过话说回来,赤尾街牙科诊所24号到底在哪里?」 解决了副作用太大的问题,又迎来另一个问题。 小镇不大,再加上所有人都在小镇上生活了三天,对这个地方还算是熟悉。 「牙科诊所到处都是,但是赤尾街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说过,有这个地方存在?」 公司没有帮他们规划路线。 为了用最快的方式送出诅咒物,他们必须自己勘察路线。 四五十个派件员们撒网似的散了出去,走街串巷,做前期准备工作。 沈笠他们则是打算去大教堂直接跟镇子里的原住民打听消息。 剩下一部分人守在糖果店,防止丢件。 宋不驭捂着腮帮子,坐在街边,用舌头推了推牙齿。 为什么他看别人都有所缓解,可他自己还是痛得不行。 甚至臼齿也隐隐有些松动。 杜若见他实在疼得厉害,又给他送了几片消炎药。 宋不驭吞下药片,半张脸已经疼到麻木。 「你……不疼吗?」他问杜若。 杜若的脸颊只是微肿。 「疼,但是忍受,没你这么夸张。」 眼镜男在旁边冷嘲热讽。 「这点疼我们都能忍,怎么你就金尊玉贵忍不了?」 宋不驭越想越不对劲。 隔着口袋摸了一下,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就察觉出问题来了。 他的口袋里有一颗臼齿糖! 宋不驭赶紧把这颗糖从口袋里翻出来。 因为之前沈笠反覆跟他叮嘱过不能用手直接触碰,所以他隔着一层布料,把臼齿糖从口袋里推了出来。 不用说,他也知道这颗糖是谁放在他口袋里的。 眼镜男在马路边上生了一小堆篝火,晚上杜若都被牙疼困扰,没吃什么东西。 他用小树枝串了几颗棉花糖在火上烤,准备给杜若献殷勤。 远远地就听到杜若和宋不驭起争执的声音。 「你没证据证明是他做的,还是不要惹事。」 宋不驭不是那种随便被别人欺负了还闷不吭声的人。 「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不顾杜若的阻拦,怒气沖沖地朝着眼镜男冲过来。 眼镜男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刚想辩解几句,不料宋不驭冲上来就给了他几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 眼看着牙齿又被打掉两颗,眼镜男急忙高唿:「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宋不驭抓着他的衣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急着否认?」 「怎么,敢做不敢当?都是男人,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眼镜男本来有些心虚,但杜若也在旁边,宋不驭这句敢做不敢当,让他觉得在女神面前丢面子了。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承认了?那就行。」 宋不驭说到这里,勐地放倒了眼镜男,「你送我一份大礼,那我也还你一份大礼。」 他强迫眼镜男张开嘴,用帕子包着那枚臼齿糖,作势要往他嘴里塞。 眼镜男被吓得不行,徒手抓起帕子里的那枚臼齿糖往远处丢。 可怪就怪在这里。 那枚臼齿糖一粘手,就顺着皮肤皮肤慢慢陷了下去。 眼镜男面色铁青,挣脱了宋不驭,想要把陷进手掌里的臼齿糖挖出来。 「别闹出人命!」 「死不了,他不是在绝境小铺买了初阶木傀儡?」 宋不驭有什么恩怨都是当场解决,对付这种阴险小人,就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 另外,他也想看看与臼齿糖直接接触后,会发生什么。 毕竟刚才如果他在发现臼齿糖后,因为慌乱,直接徒手从口袋里取出糖果,那么现在应该也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如果他没有发现臼齿糖,就会被臼齿糖的副作用侵蚀,最后牙齿掉光。 他还没有保命的木傀儡。 眼镜男打得一手好算盘。 现在纯属自作自受。 只见眼镜男在哀嚎几声后,右边的手掌中央,皮肤蠕动了几下,浮现出一张怪异的人脸。 那张人脸顺着他的皮肤游移,很快就蠕动到了他的脸上。 第113页 眼镜男原本的五官被挤到了一旁,嘴歪眼斜。 不一会儿,整个人的皮肤像衣服一样,脱落下来。 剩下的人棍面对众人,十分优雅地行了个脱帽礼。 尽管他的头上根本没有帽子。 人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他那并不存在的礼帽,环视周围。 「真是好久没有爬上来透透气了呢。」 第58章 第二件:臼齿糖 人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失去了皮肤的保护,裸露在外的肌肉鲜红一片。 他有些遗憾地嘆了口气,似乎对这具躯体很不满意。 「啧啧,可惜了,我还以为,交易完成了。」 不远处,靠着使用木傀儡逃过一劫的眼镜男从一旁走出来,不可置信地在自己全身上下摸了摸。 确定自己的皮肤依然完好后,才松了口气。 但看到另一个脱了皮的自己依然站着,眼镜男十分震惊地问了句:「你是谁?」 人棍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因为脸上缺失了皮肤,还在渗血,看上去非常恐怖。 「我么?」 眼镜男安然无恙,木傀儡开始发挥效果。 人棍的笑容僵再脸上,所有的肌肉开始木质化。 木头的纹路一点点蔓延上那张脸。 人棍仍维持优雅地与众人道别:「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那么,我先告辞......」 人棍的双眼失去神采,整个人完全变成了木头。 他的身体仍屹立在街道上,像一棵树,舒展的手臂长出枝杈和嫩芽。 眼镜男的左臂上传来一阵疼痛。 【初阶木傀儡已使用完毕】 内斗暂且放在一边。 刚才那个东西短暂地占据了眼镜男的身体,口中提到了交易,还提到会再见面。 虽然只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煳的脸,但是总觉得他很可怕。 所有人都有预感,与他再见面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危险来临的时候。 ...... ...... 大教堂已经修缮完毕。 被奉为神明的沈笠坐在幕布后方,教众们恭敬地跪在幕布外。 沈笠坐在这里,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瞎子不在,好在身边还有叶鸣廊。 叶鸣廊隔着幕布叫来了大主教。 「你在镇子上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说过赤尾街牙科诊所24号。」 大主教伏在地上,本来一脸虔诚,但听到这个地址后,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说话都不利索了。 「听......听说过。」 「那个地方,位置很偏,在雾林边缘,不太好走,以前......是一个医院。」 「那现在呢?」叶鸣廊追问。 「那个医院很多年前发生了一场火灾,死了很多人,现在就是一座废墟,没什么好去的。」 大主教的语气听上去明显很心虚。 连沈笠这么迟钝的人都听出来了。 叶鸣廊只是稍稍施压,大主教就全都说出来了。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前任大主教干的!」 「是你们放的火?」 「不是,我们来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因为火灾而废弃。」 大主教老老实实地交代: 「碎星教有一本死灵书,上面记载了很多召唤神明的方法,以前的大主教试验过很多次......」 「事实上,在召唤黑山羊神之前,我们已经尝试召唤了十几次,但每次召唤出来的东西都不尽如人意。」 一开始,大主教对死灵书并不熟悉,经常会出现符号画错的情况。 所以最开始的几十次召唤,都是在试错。 「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已经召唤出来了,但以我们的能力,根本没办法送回去。」 「所以前任大主教就想了个办法,以那片废墟为掩护,把那里稍微改造了一下,把怪物关在那里。」 大主教再三保证,「这些怪物真的不会害人,对我们没什么威胁,镇子上的那些人失踪,也不是那些怪物干的,毕竟如果真的有危险,那最先倒霉的,肯定是召唤出怪物的人是不是?」 「而且,我保证我们以后也不会再召唤那些东西了,毕竟死灵书已经丢失了。」 大主教举行新的召唤仪式那天,也是他们奉沈笠为神的那天。 现场实在是太乱了,一开始骷髅怪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四散而逃,死灵书就是在那个时候弄丢的。 看来大主教并不知道,那天晚上是夏利先生偷走了死灵书。 夏利加入教会的目的就是偷走这本书。 夏利死后,这本书现在在叶鸣廊手上。 考虑到这本书的危害性非常大,叶鸣廊并不打算把这本书还给大主教。 「现在,说说死灵书的由来吧,这本书是怎么落到教会手中的。」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之前的大主教稍微提到一点,据说是个男人,突然一下出现,又突然消失,让我们好好利用这本书,召唤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神明。」 叶鸣廊之前稍微翻看了一下书中的内容。 里面的部分内容竟然似曾相识,以前在木屋困住他的绝杀阵,也是出自这本书。 而且看书页里的内容,应该都是手写的。 把他困在小镇里的人和修改副本数据的人应该都是同一批人。 第114页 是一直与他交锋的副本监察员。 至于给这群愚昧的教众死灵书,无非是想让他们召唤出足够强大的东西灭掉他。 到时候他们连人带副本一併清除,幕后之人再站出来把权力收回来。 公司就这么轻易改朝换代。 只是他们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沈笠会突然出现,直接秒杀了教众们召唤的怪物,地位一跃而上。 不仅成了他们信奉的神明,还斩获了所有人的信仰。 叶鸣廊问完了自己想问的,眼神示意沈笠说几句。 沈笠正襟危坐,接下来有大动作,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让大主教天亮之前,把所有人集中到大教堂,不要随意外出。 沈笠和叶鸣廊在打听到跟地址有关的消息后,迅速回到了糖果店。 相隔不远,就听到糖果店里吵吵闹闹。 糖果店被翻得一团乱。 「怎么回事?」 宋不驭面色铁青地走出来,「丢件了。」 宋不驭简单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我就看到糖果店里有个人影闪了一下,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三罐臼齿糖都没了。」 「我们赶紧追上去,可那个人就在原地闪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就消失了,跟变魔术似的。」 知道的消息有限,叶鸣廊只能推测出那个人应该有一件和早雾的遮阳伞差不多的传送装置。 一般来说,这种级别的传送装置,普通的派件员根本不可能拥有。 短短一瞬间,叶鸣廊迅速推敲出答案。 那人至少也是管理员级别的存在。 目前副本里还剩下的失联管理员,只剩下01,02,04。 为了困住他,整个副本禁止传送离开。 这也就意味着那个管理员也无法离开,他的传送装置只能将他传送到小镇的其他地方。 他孤身一人前来,还携带了三罐副作用极大的诅咒物。 应该是受到了谁的命令,为的就是干扰他们成功派件。 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自己。 「还有一件事。」 宋不驭本来想召集所有人一起去找,才发现现在能用的人,只有看守在糖果店的那几个。 之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派件员一个都没有回来。 目前的派件模式,由一开始的多人竞争式派件变成现在的多人合作式派件。 派件员人数越多,对他们来说就越有利。 可现在他们的人数正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逐步缩减。 人一少,就没办法互相分摊诅咒,所有人所遭受的副作用也就越大。 目前的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 当务之急是先找回丢失的臼齿糖。 「肯定还在小镇里,两两一组相互照应,分散开找。」 沈笠和叶鸣廊一组。 等到其他人彻底散开,沈笠找了个最高点。 他迎着风站在高高的屋嵴上,从指间剔出一滴血融入自己的影子。 虽然叶鸣廊上次亲眼见过沈笠纵影,但再次看到他那片垃圾袋似的影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依然觉得惊奇。 只是这次,他的影子还是完好的模样。 只见那片黑影走到了沈笠的面前,以一个跪姿,把自己的下半身摺叠了起来。 影子人摺叠好下半身,又将黑乎乎的双手举过头顶,摺叠三下。 愣是把自己从轻薄的一片,摺叠成纸片大小。 沈笠弯下腰,把摺叠好的影子拿在手里,开始撕碎。 影子每多撕碎一次,沈笠的身体就得承受相应的疼痛。 眼看着沈笠的面色有些发白,叶鸣廊下意识阻止。 「可以了。」 「不行。」 沈笠倔强地又撕了几次,「撕得越碎,找东西的速度就越快。」 他把自己的影子撕成碎纸片大小,迎风撒了出去。 叶鸣廊站在沈笠的身后,目送着这些影子洒落在小镇的每个角落后,又将视线移向沈笠的侧脸。 少年随风扬起的黑髮,微微抿紧的唇角,以及因为疼痛而有些发白的肤色。 这样的角度,这样一张脸,他仿佛梦到过无数次。 夜风太温柔,吹不熄他那团如同余烬一般,足以燎原的爱意。 他有些恍惚地把手放在胸膛上,声音里充满了痛楚和疑惑: 「沈笠,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 「我们是不是,把彼此都忘了?」 「我在梦里见过你......」 沈笠的脸上没有过多地表情,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来看向他。 「抱歉,我一直有把记忆当成祭品,用符术挥霍掉的习惯,所以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59章 第二件:臼齿糖 所有人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都遗忘了梦境里的内容。 唯独叶鸣廊,始终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 他在梦境里,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何为符术。 这是一种通过不断献祭而获得力量的秘术,至今为止,只有沈笠有学习符术的天赋。 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无法确定梦境的真实性。 这次如果能平安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查证一下数以万计的里世界中,是不是有一个名为地狱十八层的副本。 沈笠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自己的每一片影子。 第115页 它们紧贴着地面,沿着墙根,顺着每一条道路迅速搜寻。 忽然,其中一片影子停下了。 它似乎发现了一些线索。 沈笠努力通过影子的视角看清地面上的东西。 那是一滩新鲜的血迹,血迹中躺着一颗刚脱落不久的臼齿。 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往前,血迹越来越多,地面上的牙齿也越来越多。 影子藏在一片灌木丛中,扒拉着一片叶子挡在自己面前,悄悄探出脑袋。 山坡处的废弃羊圈围栏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尽管他已经吐血不止,掉了许多颗牙齿,却依然固执地把三罐臼齿糖抱在怀里。 「找到了。」沈笠睁开眼睛,直接从屋顶的最高处跳了下去。 叶鸣廊紧随其后,两个身影先后从高处坠落而下。 一瞬间,所有被撒入这座小镇的影子在地面汇聚,拼合在一起。 漆黑的影子在下面顺利接住沈笠。 沈笠本想把影子召回,但一旁的叶鸣廊用略带质疑的口吻问他: 「你确定,你来带路?」 在沈笠陷入沉默,思考后想要回嘴之前,叶鸣廊已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指挥着沈笠黑漆漆的影子: 「你来带路。」 自己主人是什么属性心里没点数? 你让他来带路,天亮都到不了。 影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薄薄的一片,顶着风走在两个人前面。 走三步,被风一吹,像风筝似的被风吹退两步。 影子人只能认命地躺在地上,贴地游走。 两个人被影子带领着,来到了山坡顶端的废弃羊圈外。 影子沈笠完成了带路任务,并不想回到沈笠的脚下,在一旁的地面上快乐地打滚。 时不时还要逗弄一下叶鸣廊的影子。 那个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找过来,所以并没有逃走的意思。 沈笠和叶鸣廊刚靠近他,诅咒带来的副作用就开始加剧。 臼齿的位置本来是隐隐作痛,现在疼痛翻倍。 单单是靠近就这么大的副作用,不难想像,此刻依然紧紧抱着臼齿糖的那个人正在遭受什么。 三个人的脸颊都肿胀着,紧张的气氛里透着一丝滑稽。 因为牙疼,三个人说话的口齿也不太利落。 坐在栅栏上的年轻人慎重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式。 因为副作用的缘故,他现在的状态比他们两个人更差。 二对一,绝对会输。 况且他刚才似乎还看到那个看上去木木的少年似乎会操纵自己的影子。 说不定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是三对一。 此时动手,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交出臼齿糖,大概率能全身而退,毕竟他们的目标不是他。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惋惜的神情。 只是可惜了,派他来这里的人,本身就没想让他全身而退。 叶鸣廊往前逼近一步,说明了来意。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把东西交出来,之前的一切我都不会跟你计较。」 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叶鸣廊继续问: 「管理员05和06你认识吗?」 那个人从栅栏上一跃而下,露出了藏在树影里的那张脸。 「那两个废柴?当然认识。」 他捧着三罐臼齿糖,偏头吐了一口血,顺便吐出一颗刚脱落的牙齿。 他满不在乎地低下头,在领口上蹭了蹭唇上的血迹。 「你别指望我会像那两个废柴一样,毫不反抗归顺你。」 他继续往前逼近了一步。 离得近了,沈笠才看清他的样子。 那个人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从右脸颊到左眼的位置,横亘着一道突兀的疤痕。 因为道疤的存在,倒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他的表情有些桀骜,仿佛看穿生死,他个很有骨气的人。 但这样一个有骨气的人,刚刚吐掉了一颗门牙,以至于说话有些漏风。 沈笠看上去是真的担心那个人的状况。 「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先把臼齿糖放下再说?这样下去很危险。」 男人一脸决绝地摇了摇头。 「我的任务并不是活着回去,而是阻止你们成功派件。」 「你这么做,值得吗?」叶鸣廊问他。 那人十分不屑地笑了笑,「很久以前,在一次派件任务中,有人救了我。 」 他低头晃了晃玻璃罐子里的臼齿糖,「夏利先生以牙还牙,而我,有恩报恩,就这么简单。」 「如果那个人没有救我,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所以对我来说,死不算什么。」 他花了一些时间,做出了某个决定。 现在,他开始交代遗言: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管理员04。」 管理员04说完,在沈笠的影子接近他之前,就开启了传送装置,瞬移到了废弃羊圈中,打开糖果罐子,往嘴里哗啦啦地倒臼齿糖。 「他想毁件!」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鸣廊迅速朝着管理员04冲过去。 根据魍魉快递公司守则,正在派送中的物件被毁坏超过三分之二,就会被视为一次失败。 到时候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第116页 叶鸣廊当机立断,和沈笠的影子互相配合,也顾不上副作用了,冲到管理员04身边,勉强夺回一罐臼齿糖。 之前眼镜男只是接触了一颗臼齿糖,身体就被某个东西占据。 现在管理员一下子吞了这么多,当场就神志不清了。 叶鸣廊把臼齿糖交给沈笠的影子,自己则是带着沈笠连连后退。 管理员04的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他满脸痛苦地张大嘴巴,跪在地上仰头看天。 一只鲜红的血手,从他的嘴里钻了出来。 管理员04的身体,此刻就像是一个皮蛹。 蛹内的东西从他的嘴里拼了命地往外钻。 起先是两只血手,接下是血淋淋的人头。 管理员04的皮囊像是冬天的大衣,被身体里的存在整个向外翻了出来。 随着那个可怕的存在彻底爬出,管理员04的皮囊也被彻底翻转过来。 他就像一团废弃的抹布,耷拉在地上,皮肤灰败。 从管理员04身体里钻出来的东西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环视周围的环境。 在看到沈笠和叶鸣廊后,脱下根本不存在的帽子,绅士地行了个脱帽礼。 「遗憾,太遗憾了。」 那个血淋淋的傢伙语气里满是失落,「交易还没有达成。」 他只是稍一动手指,影子沈笠捧着的那罐臼齿糖就飞到了他的手上。 他似乎对沈笠和叶鸣廊有些不满。 「来。」 他对沈笠招了招手,「好孩子,把这罐糖送到该送的地方,你能做到吗?」 沈笠很不喜欢这傢伙身上的血腥味。 直觉告诉他,这个血淋淋的人应该是和夏利先生交易的恶鬼。 夏利先生的诅咒还没有送到该送的人手里,赤尾街的牙医还活着,所以理论上来说,恶鬼和夏利先生之间的交易还没有完成。 他两次被召唤出来,本以为可以完成交易。 但两次附身的,都不是那个牙医,所以觉得遗憾。 没人知道交易完成后会发生什么。 恶鬼让沈笠靠近,沈笠不为所动。 但这并没有让恶鬼生气。 恶鬼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摆出一副亲切的模样,重新审视着沈笠。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寻寻觅觅,得到又失去,无数次地找回记忆,但在得知真相后,无法接受,又毫不犹豫地将记忆献祭,遗忘,想起,再遗忘。孩子,你陷入了一个循环,我在你的灵魂里,看到了困顿和迷茫。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恶鬼一眼就看穿了沈笠的灵魂。 「我能让你想起你想要想起的一切,得到你所失去的一切,前提是,在完成交易后,让我尝一尝你的灵魂。」 恶鬼伸出鲜红的舌头,十分渴求的等待着沈笠的回应。 沈笠始终一脸淡然。 「我不会和恶鬼做交易。」 恶鬼满脸失落,又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叶鸣廊。 「那你呢?你的灵魂也很有趣,你不是有很多疑问,那个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你遗忘了什么,这些你不想知道吗?把你的灵魂献给我,我就全都告诉你。」 「我是很想知道这些。」叶鸣廊与沈笠并肩站着,脸上同样没有露出半点畏惧的神色。 「但还轮不到你来跟我做交易。」 恶鬼接连被拒绝了两次,咧着嘴笑了笑。 他举起被封印的臼齿糖玻璃罐,手一送,任凭那罐子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它的时间已到,无法在这里久留。 最先腐坏的是眼珠。 「我看见两个痛苦的灵魂,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个既定的结局,那就只能祝你们,好运了。」 第60章 第二件:臼齿糖 恶鬼的躯体开始腐烂,在原地化为一滩黑色的血水。 像是要刻意为难他们,在离开之前,摔碎了装着臼齿糖的玻璃罐,连封印也完全失效了。 后遗症随之而来,两个人的嘴里瀰漫着一股血腥味。 荒郊野岭,短时间内无法找到重新承载臼齿糖的容器。 沈笠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任务信息再次发生变化。 【请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本次派件任务】 原本不限时的任务忽然变成了限时任务,倒计时被镌刻在每个派件员的皮肤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改变。 任务条件变得越来越苛刻了。 「只剩下两小时了。」 根本来不及重新找容器。 「我有办法。」 沈笠这话刚一说出口,叶鸣廊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有些生气。 「我说过一次的,你不记得了吗?沈笠,你是人!不是容器!」 「别仗着自己身体有强大的封印,不把自己当回事。」 「可是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沈笠倔强地抬起头,「副本不受你操控,如果任务失败,等待我们的,会是更坏的结局。」 永远被困在这个世界还是小事,至少能活着。 可是现在这个副本完全掌握在其他人手里,什么也不做,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选择。」 虽然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困境,以及这样的选择,他不止遇到过一次。 第117页 遍地的臼齿糖,徒手接触的话,会发生跟刚才一样的事,召来恶鬼。 好在之前因为那颗心脏的缘故,无需解开封印,身体内目前能调动的力量,应该可以隔绝诅咒和恶鬼之间的联繫。 沈笠没有再犹豫,徒手抓住了一枚臼齿糖。 糖果接触皮肤后,彻底陷进肉里。 沈笠把诅咒控制在一条手臂上,捡起了所有的臼齿糖。 他牢牢握住拳头,在吸收了所有诅咒后,摊开手掌,掌心向上。 「放心,我没事。」 叶鸣廊看向他的手掌心,只见沈笠的手掌心开了一条口子。 那道伤口皮肉外翻,所有的臼齿依次挤在伤口之中,像长满牙齿的嘴。 「放心,我也没事。」 沈笠手掌心的那张嘴说道。 叶鸣廊:「!!!」 虽然他派件三年,也见过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但是沈笠手掌心的那张嘴实在是太诡异了。 单单是看着,就不寒而慄,更何况它竟然会说话? 「这……」 「应该是诅咒实体化了。」沈笠解释道。 对于这张嘴的出现,沈笠也很意外。 「所以你是……夏利先生?」 手掌心的那张嘴赶紧纠正沈笠:「确切地说,我只是夏利先生的一小部分,我是他的诅咒,真正的夏利已经死了。」 那张嘴说话的时候语气吊儿郎当,完全不像是夏利先生原本的性格。 「夏利的灵魂被恶鬼拘住了,等到完成契约,恶鬼就能尽情享用他的灵魂了。」 沈笠顺着它的话继续往下:「所以夏利先生和恶鬼之间的契约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那张嘴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可不能透露,磨磨蹭蹭什么,时间来不及啦!还不赶紧派件?」 这些臼齿好像比他们更着急。 「等一下,先通知其他人,去之前约定的地方汇合。」 叶鸣廊取出烟火,在山坡最高处点燃。 夜空中,一朵巨大的烟火骤然绽放。 其他人看到烟火,自然就知道臼齿糖已经被找到了。 现在大家要做的,是赶到叶鸣廊之前说的地址汇合。 雾林的边缘,有一片烧焦的废墟。 根据大主教的说法,那里就是以前的赤尾街。 赤尾街24号原本是一所规模不大的医院。 因为当年的一场大火,很多人死在里面,据说很不太平。 为此,以前的大主教按照死灵书里的方式,在废墟外围设下封印镇压,并以废墟掩人耳目,把召唤失败的产物都关在了那里。 宋不驭,鱼千千,大块头和瞎子是第一批到的。 随后是杜若,眼镜男,于鏊。 空气里瀰漫着一股焦煳味。 大家只是站在废墟前,没敢进去。 杜若难受地捂住了口鼻,「火灾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这里闻起来就像是,刚刚被扑灭似的?」 不光是到处瀰漫的这股味道,黑漆漆的废墟上面,有些角落隐约还在冒烟。 明眼人都知道这里地方不对劲。 「牙科诊所真的在里面?咱们真要进?」 眼镜男有些紧张,毕竟现在他没有道具傍身,万一遇到危险,死了就真的死了。 「等人一起进。」 宋不驭特别强调:「这次的派件任务,已经从一开始的多人竞争式派件,变成了合作式派件,我建议我们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先完成任务,活下来,再解决个人恩怨问题。」 他这句话是特意对眼镜男说的。 为了防止眼镜男中途搞事情,宋不驭能屈能伸,主动走到眼镜男面前,与他握手言和。 眼镜男给了他这个面子,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等到沈笠和叶鸣廊赶到,杜若不放心地询问臼齿糖的去向。 「东西呢?」 「东西找到了,但出了点小意外。」 沈笠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手掌。 手掌上的那张嘴适时地「嗨」了一声。 杜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被吓得花容失色,缩进了宋不驭怀里。 沈笠赶紧收回手,握成拳头状。 掌心里的那张嘴还想说话,被沈笠攥在手心里,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事情就是大家看到的这样,诅咒实体化了,臼齿糖目前……寄居在我的手掌心上。」 沈笠把之前追捕管理员04的事情一带而过。 「送应该还是能送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医院的占地面积挺大的,牙科诊所的位置还不确定,还是按照老办法,进去先探图,找到牙科诊所的位置后,再发送信号弹示意就行了。」 派件员可以凭藉积分,在商城兑换信号弹,手电,罐头等基本物资。 目前讯号全断,所有人和公司是失联状态,这些物资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那我们先分组吧。」 鱼千千分配完物资后,提议分组。 「我事先说好,我不跟他一组!」 眼镜男下意识远离沈笠,「他手上那个东西不对劲,谁都不知道进去之后会不会发生变异,我可不想放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眼镜男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第118页 之前他摸了一次臼齿糖,差点就死了。 沈笠刚才摊开掌心的时候他看到了,太噁心了。 鱼千千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碍于大局,没有怼他。 「那我跟沈笠一组。」 于鏊知道诅咒物的危害,当然是离诅咒物越远越好。 「我……跟他一组。」 杜若什么都没说,手捧着骨灰罈,自觉站在眼镜男这一组里,然后紧盯着宋不驭,示意他过来。 宋不驭吊儿郎当地把手插在口袋里,晃晃悠悠地站到了沈笠身边。 鱼千千朝他递了个眼神:「你不跟你女朋友一组?」 「什么女朋友?」宋不驭笑了笑,「不过是露水情缘,她跟我在一块的时候,可没少从我这里套消息。」 杜若和宋不驭其实都是一类人,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天,也深知对方的想法。 现在说开了,大家也都不装了。 「那你让她套到消息了?」鱼千千问道。 「我你还不放心?滴水不漏!」 「那你从她那里套到有用的消息了?」 宋不驭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 「她也滴水不漏。」 双方都是虚情假意,倒也算得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目前在人数分配上,沈笠这边明显占优势。 所以瞎子二话不说,自觉走到了杜若那一组。 医院虽然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但大概的框架还在,没有完全倒塌。 两组人一组奔一楼搜寻,另一组直接上二楼。 沈笠他们一组,一共五个人,负责搜寻二楼。 二楼的大厅处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 叶鸣廊随手触碰了一下墙面。 竟然还有温度。 火灾都过去几十年了,墙面怎么可能还会有余温? 大厅里到处都是一片废墟。 楼道在最中间,上楼过后,左右两边各是一条长廊。 为了有效缩短搜寻时间,鱼千千,大块头和宋不驭决定去左侧走廊搜寻。 沈笠和叶鸣廊前往右侧走廊。 二楼的走廊是一个回字形的结构,虽然他们暂时分开了,但是只要一直顺着走廊往前搜,总会碰面的。 走廊的左右两侧都被划分出了不同区域。 有些房间的门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倒塌在地上,火焰没有波及到的地方,依然是大门紧闭的状态。 每个房间外的墙上都挂了应有的标识。 沈笠和叶鸣廊经过的第一个房间,是摄片机房。 再往前走,分别是摄片操作室,放射科值班室。 走廊并不长,经过这三个房间后,到达了回字形走廊的尽头。 拐弯后,先前出现的那几个房间,再一次出现了。 摄片机房,摄片操作室,放射科值班室…… 一模一样! 第61章 第二件:臼齿糖 不光是上面标註的门牌字是一样的,连每个房间的顺序,房门上的污迹都一模一样。 三个地方的房门紧闭,门缝地下隐约传来灯光,仿佛在引诱着他们进去一探究竟。 一般人见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是沈笠和叶鸣廊却丝毫不慌。 他们行进的速度始终保持一致,步伐平稳。 往前拐过一个弯,两个弯,三个弯。 走廊始终没有出现半点变化,那三个房间如影随形。 这一路上,他们始终没有和鱼千千他们碰到。 按理说,两组人分别从回字形的走廊的两侧出发,在半路上必然会遇到的。 而在拐过四个弯后,他们早已回到了原本出发的位置。 可问题是一圈走下来,他们没遇到队友,也没有回到原位。 就好像始终在一条走廊打转。 沈笠和叶鸣廊两个人在走廊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应该是鬼打墙。」 「这么长时间没遇到,鱼千千宋不驭他们应该也被困在鬼打墙里了。」 一圈走下来,已经没有继续前进的必要了。 「想要破除鬼打墙,只需要处理掉那只鬼。」 叶鸣廊感受了一下走廊里的氛围,「气氛不对,不冷,不阴森,鬼不在走廊里。」 他跟沈笠不一样,有些东西无法用眼睛看,只能凭藉第六感。 而沈笠则是用了比他更直接的方式,仔细看了一眼走廊两侧和天花板。 「确实不在。」 那就只能在那三间房里了。 三间房,只有一间房被火焰波及到。 摄片机房的大门已经被烧得焦黑。 机房内的大门紧闭。 沈笠手掌心的那张嘴迫不及待地发话:「进去看看!走啊你倒是进啊!」 摄片机房的大门被叶鸣廊轻易移开。 一股污浊的气息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 门内的火焰居然还在烧。 机房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火焰的势头不大,是那种被扑灭后的余烬里夹杂着微小的火苗。 沈笠手掌上的嘴深吸一口气,颇为享受道:「这里的怨气好浓,挺舒服的。」 控制区的工作站上,趴着三四具被烧焦的尸体,已经被烧得没个人样了。 感应到突然有人闯入,趴在工作站上的几具尸体动了动。 第119页 其中一具尸体伸长焦黑的脑袋,张大嘴像是在向他们唿救。 焦尸的喉咙里还在冒黑烟,即便已经死去多时,五脏六腑却还在燃烧。 见沈笠和叶鸣廊不为所动,焦尸的脖子骤然伸长,朝着他们袭去。 沈笠单手画符,一道红光拍在了焦尸的脑门上。 那具不安分的焦尸瞬间消散。 剩下的焦尸原本蠢蠢欲动,看到同伴当场消失,纷纷趴回了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他们刚死时的样子。 这些难道是死在医院大火中的人? 死后变成怨灵,徘徊在原地?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最简单的初阶怨灵,所以沈笠在画符的时候,甚至不需要献祭什么,就能轻松解决。 沈笠手掌心的实体化诅咒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都起来啊,一起上啊,不要怂啊!」 「我觉得它有点吵。」 叶鸣廊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条绷带,把沈笠的手掌都缠住了。 「现在好多了。」 鬼打墙肯定不是这些初阶怨灵搞的鬼,所以沈笠对那几个装死的怨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鸣廊从地上捡起一张被烧掉一半的x光片,对着走廊上的光看了一眼。 沈笠也凑过去仔细观察。 「这一团团的是什么?」 他以前生活的世界没有这些东西,所以第一次看到x光片有些好奇。 「应该是个人。」 叶鸣廊指着x光片上的轮廓,「这里是嵴椎,这里……」 他的视线也落在那一大团阴影一样的东西上面,「确实奇怪。」 操作台对面的玻璃已经被烟雾完全燻黑了。 隔壁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响动。 没等两个人回到走廊,隔壁房间的大门忽然从里到外被顶开了。 走廊里的灯忽闪忽闪,周围的可见度一下子降低了很多。 沈笠刚一出门,就踩到一滩软塌塌的东西。 刚才就是这东西从隔壁房间蔓延出来的。 这滩软塌塌的东西还在不断膨胀繁殖,走廊的墙面被撑得几近开裂。 踩在脚下的部分开始往上蔓延,很快就没过了腰。 「这是什么?」 像是陷进了一滩泥泞的沼泽,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滩东西并黏腻潮湿。 它是干燥的,柔软的,摸上去甚至有些温暖。 「不知道。」 叶鸣廊深一脚浅一脚地把自己从这团东西里拔出来。 此时,走廊的灯光忽然恢復正常。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陷在一团巨大的肉块上。 这些肉块上还黏连着皮肤。 肉块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繁殖。 整个走廊几乎被这些突然涌现的肉块占满了。 再这样下去,沈笠和叶鸣廊就无法找到立足之地了。 随着肉块的挤压,他们会窒息而死。 叶鸣廊最先抽身,他翻上这座肉山,一脚踹开了旁边放射科值班室的门,拉着沈笠钻了进去。 无限繁殖的肉块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叶鸣廊索性顶住了门。 但这也只能勉强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沈笠的一条手臂被实体化的诅咒占据着,如果在这时候使用符术,就会打破身体的微妙平衡,让诅咒占据上风,所以他在使用任何能力的时候都慎之又慎。 他搬来了一张桌子顶住门,开始寻找退路。 这里是二楼,并不高,如果有窗户的话可以直接跳下去,只是可惜这个房间没有窗户。 桌面上散落着一些纸质文件。 沈笠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都是一些实验报告。 异常生物02:蠕动的肉块 特性:无限繁殖。 实验:将蠕动的肉块煮熟,掺入患者的饮食中。食用者半小时后腹痛难忍,摄片机房操作台上显示,肉块在被煮熟,嚼碎的状态下依然存活,并在短时间内占据腹腔。 两小时后,患者腹部开裂,肉块依然在无限繁殖。 在铺展到一定程度后,肉块会持续回缩成豆子大小,并以八小时为一循环,重复以上繁殖到回缩的过程。 实验报告被人从中间撕成两半,只能看到这些零碎的信息。 沈笠翻到下一张。 异常生物07:灰烬人。 特性:物种周边温度比正常环境高6到10度。火灾现场的遗留物,由濒死时的痛苦和怨念汇集而成,慕强。 实验:将人类和灰烬人关在同一房间内观察分析,得出结论:灰烬人可以接触,非亡灵,有实体,聚合后凝结成人类形态,受到重击后化为粉尘消散,半小时内会重新聚合。 灰烬人的行为模式与人类相似,但智力低下,行动缓慢,部分肢体可以凭藉吸纳周边灰烬伸缩。 急冻可阻止灰烬人重新生成。 危险评估:2级 看完这些,沈笠已经初步得出结论。 实验报告上的异常生物都有编号。 这些异常生物应该是之前大主教说过的,使用死灵书失败后的产物。 「有人一直在研究这些召唤产物。」 不知不觉中,门外铺展开的肉块不再挤压值班室的门。 沈笠觉得,那些肉块应该像报告上所说的,进入回缩阶段。 「我先出去看看。」 第120页 叶鸣廊为了确保安全,率先出门查看。 沈笠在屋子里等了他一回儿,始终不见他回来。 手掌上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张嘴咬开了。 实体化的诅咒张开嘴冷嘲热讽了起来。 「不用等了,八成又遇见鬼打墙跟你走散了,啧啧,在这种关满了妖魔鬼怪的地方单独行动,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哟。」 沈笠不搭理它,它就越说越起劲。 「要我说,你们这批派件员里没一个有用的,还能不能把我送到牙医手里啊?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沈笠始终保持着沉默,叶鸣廊走散了,他也没有半点焦急的样子。 他重新回到了走廊,换了方向,把他们之前走过的路又倒着走了一遍。 走廊两侧的房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沈笠走到摄片室外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碎玻璃。 这枚玻璃像镜子似的,倒映着叶鸣廊那边的场景。 他也身处在同样的长廊里,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像是被困在另一维度的空间里。 因为两边的玻璃都太碎了,找不到互相穿越的媒介,两个人都无法去对方的世界汇合。 叶鸣廊也捡起一片玻璃,用口型示意自己是安全的,不用担心。 沈笠把这片碎玻璃放进口袋保存。 又开始沉默地在走廊里绕。 走到第三圈,沈笠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扭头朝后看,自己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了五六个灰烬人。 这些灰烬人对沈笠并没有敌意,它们做的,仅仅是跟着他而已。 沈笠在这时候回想起之前看过的实验报告,上面有一个词彙很微妙。 灰烬人的特性:慕强。 所以它们现在是把他当成强者,一心尾随? 沈笠试着跟灰烬人沟通:「这里还有其他怨灵存在吗?」 灰烬人智商低下,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灰烬人中的一位「高智商」缓缓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第62章 第二件:臼齿糖 灰烬人指着的方向,是一开始沈笠和叶鸣廊遇见它们的房间。 沈笠第二次进入这个房间,才发现在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更衣室。 更衣室的帘子并没有完全遮挡住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帘子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如果有人藏在里面的话,从沈笠的这个角度,应该可以看到脚。 但是那里空空如也。 沈笠拉开帘子,在更衣室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挂钩上。 挂钩上挂着一件白大褂。 沈笠一靠近,白大褂就忽然动了起来。 空空的衣袖忽然变得鼓鼓囊囊,某具躯体一点点撑开白大褂。 一个医生模样的黑髮男人突然出现在了沈笠的面前。 男人转过身来,露出白大褂上牙科医生的工作证。 一件被挂在墙上的衣服凭空钻出个人来。 一般人早就被吓到昏厥,但偏偏站在这里的是沈笠。 他好像天生对这样怪异的事情见怪不怪,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水。 他这样镇定自若的样子,让牙医也有些吃惊。 不等沈笠开口,牙医率先出门,绕着走廊转了一圈后,回到原地。 「不在这里。」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兴奋。 「你在找什么?」沈笠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他。 白大褂医生这才抽空又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拉过沈笠道:「既然你来了,就帮我一个忙。」 男人长话短说。 「我在找一个人,你来帮我一起找他。」 「他就在这里,我已经困住他了!」 这位医生的精神状态堪忧,一边跟沈笠说话,一边谨慎地朝着四周张望。 「你难道没觉得这条走廊有点怪异?」 白大褂问他。 「怪异?你是指走廊里的鬼打墙?」 「那不是鬼打墙!是04号实验体!」 白大褂纠正他,「04号实验体,是一个循环机制。」 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在和沈笠解释。 想要在短时间内,把一切解释清楚。 白大褂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实验报告,从纸张边缘撕开一个长条形的纸片。 「举个例子,这是我们身处的走廊。」 白大褂的两只手分别捏住了纸片的两端,在沈笠面前,把纸片的两端凑到一起,捏成一个圆环。 「04号实验体可以把这条走廊首尾相连,变成一条在不停循环,怎么也走不出的走廊。」 白大褂越说越兴奋。 「不仅如此,04号实验体还可以把这条走廊分裂出很多个相同的世界。」 沈笠大概听明白了白大褂的意思。 「所以你要我帮你什么?终结这个循环?」 「不不不!」白大褂连连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不需要你帮我终结这个循环,我是想要你帮我找人。」 「04号实验体就是我放出来了,为了困住一个人。」 白大褂拉住沈笠,「我想让你帮我从04号实验体分裂出来的无数个相同的走廊循环里,找一个人。」 「那是一个跟我一样,穿着白大褂的傢伙。」 那个人根本容不得沈笠拒绝。 「我现在把05号实验体系在你手上,一旦你找到了那个人,就拉一拉05号实验体。」 第121页 白大褂从口袋内侧摸出了一团蠕动的红线,一头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另一头绑在了沈笠的手腕上。 沈笠有些抗拒。 「抱歉,我现在没空帮你找人,你知道赤尾街牙科诊所24号在哪里吗?或者说,你就是赤尾街牙科诊所里的牙医?」 白大褂此时已经把05号实验体绑好,「你先帮我找到那个人,我就告诉你。」 「穿越在不同走廊世界的方式我只说一次,你看好了,入口在这里。」 那人说着,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并且把那件衣服重新挂在了更衣室的挂钩上。 男人掀开白大褂,衣服底下漆黑一片,像一个黑洞。 「像这样走进去,就可以了,记住了,找到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找到后,记得拉一拉这根线。」 「放心,05号实验体具有优秀的伸缩性,可以无限延伸,不会断,另外……它是活的,请你善待它,关门的时候小心夹到它。」 那人说完,就钻进了白大褂下的黑洞。 沈笠懵了一瞬,怎么就被迫接受了找人任务? 「你是不是傻?」 手掌心的那张嘴在骂他,「他衣服上不就写着自己是牙医吗?他就是收件人啊,你刚才不把我交给他?」 「不行,要确认身份后才能派件。」 派件任务上的收件人写得模稜两可,很容易弄错收货人。 一旦送错,任务同样会失败。 他还需要继续观察一下。 沈笠靠近更衣室,掀开了那件挂在墙上的白大褂。 这就是其他走廊世界的入口? 沈笠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更衣室的白大褂缓缓被放下,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更衣室中,一件白大褂渐渐隆起一个人形。 沈笠朝着周围看了看,每个世界一模一样。 所以他算是成功到了另一个走廊世界? 他脱下白大褂,挂在了更衣室挂钩上,按照之前那个人所说的,在走廊里寻找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手腕上的05号实验体像一根红色皮筋,绷得笔直,但又不会妨碍行动。 一条走廊只有三个房间,每次查看所需要的时间并不长。 沈笠穿越到第十三次,就遇到了那个人说的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那人看到沈笠吗,面露惊恐,慌不择路地往另一个房间跑。 那间房里正是之前在实验报告里看到的异常生物02。 此刻房间里早已被满满当当的蠕动肉块塞满,那人一开门,堆积成山的肉块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压过来。 那人挣扎着在肉块堆里往外爬,一边爬一边求饶。 「你别过来……」 沈笠站在走廊的另一边,看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艰难地从肉块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男人一头棕发,嘴边有一颗痣,看上起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看上去像是在逃命。 白大褂上沾了些血,应该是受了伤。 男人在肉块堆里越陷越深,满脸绝望地挣扎着。 沈笠始终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根本没有想去搭把手的意思。 这不像他的作风。 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沈笠总会第一时间给予帮助。 但这次,他不想。 因为他从那个人身上闻到了很多混杂的,令人感到噁心的味道。 恶意,罪孽,杀戮…… 「是他吧,是他吧?」 手掌心的那张嘴兴奋极了,反覆向沈笠确认。 「他就是那个杀人的牙医吧,快派件啊!完成这个诅咒!」 派件时间所剩无几。 挣扎着的牙医总算是看清了追着自己的人,并不是一开始那个疯子。 只是个少年而已。 「救救我,拉我出来,求求你了!」 沈笠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第一次表现出了厌恶的情绪。 他朝着牙医一步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开缠绕在手上的绷带。 牙医这时候才发现沈笠的表情不太对劲。 他过分冷漠了,以至于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来帮助他的样子。 深陷在肉块里的牙医戒备地问他:「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沈笠一步步走上肉山。 「我是……魍魉快递公司的员工,我来是为您派件的。」 沈笠朝着牙医伸手,现在只需要逼出臼齿诅咒,就能完成派件任务。 可关键时刻,缠绕在沈笠手腕上的红线被拽了一下。 红线的另一头,穿着白大褂的青年一边收线,一边朝着这边走来。 「哎呀呀,我说过,找到人之后要及时拉一下线,让我知道。」 幸好05号实验体如实向他传达了这边的情况。 穿着白大褂的青年解开系在自己手腕上的05号实验体,手一松,那根蠕动的红线就捆住了沈笠的手脚。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我,你可不要碍事哦。」 青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匕首,一脚踩在牙医的头上,弯腰用匕首的锋刃在他脸上蹭了蹭。 牙医彻底崩溃了,冲着他咆哮:「你是个疯子!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折磨我!」 「我是谁?」 青年笑了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至于我为什么要折磨你,那就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第122页 「很多年前,你在这个地方,残忍地肢解过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艾达。」 说起这个名字,牙医一下子有了印象,难道这小子是来报仇的?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平静地说道。 那个时候他还太年轻,只在糖果店外看了艾达小姐一眼,就彻底沦陷了。 他追求过艾达小姐,被拒绝过很多次,于是他的人生一下子变得阴暗了起来。 「你真是个疯子!」 既然他跟艾达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时隔这么多年还要帮她报仇? 牙医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和艾达小姐的对话。 彼时艾达来他的诊所拔蛀牙,艾达曾经抱怨过,自己最近被一个跟踪狂缠上了。 牙医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跟踪狂?」 青年发出了疯癫的笑声。 「跟踪狂?艾达小姐是这么跟你描述我的吗?太棒了,艾达小姐竟然叫我跟踪狂,哈哈哈!」 他的笑容逐渐僵硬在脸上,「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艾达小姐。」 「十年过去了,很荣幸,我还能为您报仇。」 第63章 第二件:臼齿糖 青年说着,抓住了牙医的头髮,将匕首狠狠地划向了他脆弱的脖颈。 鲜血飞溅,青年像是得以解脱一般,疯疯癫癫地跪在地上大笑着。 他成为教众,潜入赤尾街牙科诊所24号,研究这些召唤失败的产物。 起初只是想利用这些东西,找到杀死艾达小姐的真兇。 只是他没想到,杀死艾达小姐的牙医,也混迹在这些教众之中,成为看守废墟的一员。 十几年来,在这个禁忌之地,他一直把自己和那些变态的小嗜好隐藏得很好。 牙医的脖子伤口处的鲜血还在流淌,被割开喉咙后,没有立刻死亡。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牙医的眼前出现了走马灯。 十八岁那年,在夏利先生父亲的果园里,他失手杀死了第一个人。 为了掩盖罪证,他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埋在了果树下。 从此以后的多少个夜晚,他都在怀念当时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 镇子里的蠢货们一个个加入碎星教寻求庇护,他对此不屑一顾。 因为他已经渐渐学会,掌控别人的生死,成为自己的神。 他在诊所里为自己物色猎物。 镇子里的人喜欢甜食,但他憎恶甜食,长了龃齿的人更是罪无可恕。 他会亲手摘下他们的龃齿,并在龃齿上刻下他们的名字,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再摘下他们的四肢。 好机会不是每天都有,三年,五年,或许要蛰伏更久,这些都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有满满一罐刻着名字的龃齿,每一颗都是他亲手刻下的死亡名单。 这些龃齿,是他的战利品,也是他的荣耀。 难道……他的破绽是,龃齿? 此刻,跪在牙医身旁疯疯癫癫笑着的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龃齿,像是捧起了至关重要的宝物。 「艾达小姐,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牙医死死盯着那颗刻着艾达名字的龃齿,终于咽了气。 而青年依然捧着那枚龃齿满脸陶醉。 此刻,沈笠手掌心的那张嘴开始发疯似的喃喃自语:「完蛋了,完蛋了。」 「他会很生气!完蛋了,所有人都要完蛋!」 「他会生气?为什么?」 沈笠问道。 「当然是因为恶鬼和夏利先生之间的契约无法完成啊!牙医必须死在夏利先生的诅咒下,否则夏利先生和恶鬼之间的契约就不成立,恶鬼无法吃掉夏利先生的灵魂!」 牙医最终死在了跟踪狂手里。 并非死在臼齿糖的诅咒下。 走廊上的温度骤然下降。 沈笠隐约听到一声来自地底的嘆息。 整个走廊的乱像统统消失。 所有异常生物感受到危险后,第一时间逃之夭夭。 束缚着沈笠的蠕动红线像蛇一样游走,灰烬人重新化为无数微小尘埃,蠕动肉块不再增殖,循环的走廊瞬间恢復正常。 「他要来了……」 原本迷失在走廊各处的人纷纷汇集在一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收到了派件失败的讯息?」 宋不驭从回字形走廊中间的围栏探头向一楼看,杜若他们也全都汇集在一楼中央。 「明明派件时间还没到,为什么会失败?」 于鏊有些慌张,「失败了,我们会怎样?」 地面在震颤。 无数黑色的带刺藤蔓,不知不觉中,将废墟围住。 所有人被迫聚在一起,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在回字形走廊中央一楼大厅的位置,几簇飞速生长的藤蔓冲破地面,张牙舞爪地向外扩张。 一楼的几个人被吓坏了,纷纷逃往二楼。 只见藤蔓从地底托举出一副黑色石棺缓缓上升。 石棺材开启一条缝隙,一个面色晦暗的男人从棺中坐起。 他的身姿有些僵硬,坐起后,撑着棺材的边缘,伸手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他的指甲漆黑,面色晦暗,皮肤看上去没有任何光泽,灰黑色的,像是被覆上了一层水泥。 第123页 「怎么办?」 那副棺材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痛苦的脸,单单看那傢伙的出场方式,就知道对方大有来头。 任务失败显示失败后,所有人再次和系统断联。 大家慌张地向后退,唯独沈笠和叶鸣廊,默契地站在扶栏旁向下眺望。 棺材里的人在自己眼睛的的位置用力地掰开封住身体的水泥外壳,露出一只右眼。 紧接着,包裹住他身体的水泥块纷纷开裂剥落。 他就像是一具刚出土的兵马俑。 被束缚的躯体一点点被解放。 坚硬泥壳下的半张脸肤色苍白,另外半张脸依然被外壳束缚。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妖异极了。 他从石棺中走了出来,对着二楼的众人遥遥行了一个脱帽礼。 尽管他的头上并没有帽子,但只凭这个动作,就让所有人胆寒。 他们认出他来了。 「恶鬼……是恶鬼……」 眼镜男双腿发软栽倒在地,被吓得不敢动弹。 医院的废墟只剩下残破的屋顶,站在一楼仰头向上看,整座废墟被月光笼罩。 恶鬼跟所有人打完招唿后,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我讨厌晴天。」 他露在泥壳外的半张脸笑了笑,目光扫过二楼每个人的脸,抬起右手,手腕带动手掌,小幅度地朝着天空挥动了一下。 夜晚忽然变成白天,外面阳光明媚。 他似乎还是不满意,继续挥了一下手,头顶日光西沉,残阳如血。 再挥动一下手,时间仿佛在快进。 所有人头顶上的天色反反覆覆,从白天迅速到黑夜,再到白天。 天空亮了又暗,循环了无数次后,他终于选定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天气。 清晨,大雾,整个镇子被白蒙蒙的雾气笼罩。 恶鬼满意地看了一眼天空,忽然伸手指向了东方那颗即将升起的太阳。 「我讨厌阳光,不介意我拿掉这颗太阳吧。」 恶鬼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徵求所有人的意见。 但事实上,他只是象徵性地问了一下,在这句话说完之前,就已经动了下手指,移走了那颗冉冉升起的朝阳。 天空再次变得阴暗起来。 「我喜欢雾天,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唿吸的时候,水汽进入肺腑,很舒服。」 「你需要唿吸?」 事实上,恶鬼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快接他的话。 这帮人在见过他的强大后,理应跪地求饶,瑟瑟发抖,怎么会有人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刚才说话的人类。 叶鸣廊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怎么?我说错了吗?」 叶鸣廊继续说道。 「我曾经也是人类。」 恶鬼说完这句话,下一秒身影消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鸣廊的身后。 宋不驭和鱼千千是亲眼见识过沈笠的强大,所以他们能理解这个时候那傢伙还能表情平稳地站在原地发呆。 但是叶鸣廊…… 这不是作死么? 「你不怕我?」 恶鬼认真审视着叶鸣廊的灵魂,然后又看向沈笠。 「上次和你们说过的交易依然有效,我再问一遍,你们需要和我做交易吗?代价只需要向我献出你们的灵魂。」 宋不驭再次向后退了几步。 尽管他现在很想提醒他们两个千万别答应恶鬼的要求做交易。 毕竟恶鬼最会蛊惑人心。 但他没这个胆量当场提醒他们,只能一个劲地跟沈笠使眼色。 他这边表情浮夸到脸抽筋,对面两个依然不为所动。 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暗号。 更让所有人无语的是那两个人竟然还能不分场合,轻轻松松地聊起了天。 叶鸣廊:「他为什么动不动就让别人献出灵魂?」 沈笠:「据说恶鬼吃满999个人的灵魂,就可以重返人间。」 叶鸣廊:「那你觉得他现在已经吃了多少个人的灵魂了?」 沈笠:「照他现在的能力来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差一个。」 叶鸣廊:「也就是说,他现在因为没办法吃掉夏利先生的灵魂,恼羞成怒,决定亲自上来当场诱惑一个?」 沈笠:「恶鬼返生时间有限,他刚才切换天气已经用了两分钟,大概还剩下一分钟。」 叶鸣廊:「果然切换天气这种耍帅行为会误大事。」 他看向恶鬼,十分惋惜地安慰他:「希望你吸取教训。」 蹲在墙边上的其他人都听麻了。 救命!他们怎么敢的! 怎么敢当面调侃恶鬼! 宋不驭简直震惊:「不是,他怎么知道这么多?」 脸杜若也察觉到了沈笠的不同寻常,「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鱼千千知道沈笠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的能力,干脆都揽到自己身上,还能顺便招揽生意,一箭双鵰。 「他从我这里买了好多情报,当然知道!」 尽管恶鬼心里恼怒,却还是维持着良好修养,微笑道: 「你们人类,为了确保一件事的成功,往往会有a计划和b计划不是吗?」 无论恶鬼在说什么,沈笠始终不留情面地为他倒计时。 第124页 「还剩三十秒。」 「夏利是我的a计划,而我的b计划,也在你们之中。」 恶鬼说到这里,朝瞎子一挥手,瞎子就像是被完全操控了一般,站了起来,走到了恶鬼身边。 恶鬼捏住了他的下颚,低声道: 「重见光明的感觉,你已经体会过了吧,现在,我该拿到我想要的了。」 第64章 第二件:臼齿糖 瞎子跟恶鬼做了一桩交易。 时机已到,恶鬼来索取他想要的东西,彻底完成这场交易。 瞎子想要反抗,但是无论他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恶鬼让他过来,他的身体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肢体僵硬地走了过去。 叶鸣廊本想出手阻止,只是脑海中稍有念头闪过,整个人就被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瞎子没办法说话,只能用求助地目光看向沈笠。 他在赌,赌沈笠能救他。 他知道沈笠很强大。 那天晚上,他以黑山羊的姿态站在大教堂的废墟中的残破阵法中,为自己祈求一个光明的未来。 神明没有回应他。 恶鬼却回应了他。 于是他得以恢復人形,并得到了他嚮往已久的光明。 他是一个精于谋算的人,沈笠或许不想救他,但他一定会阻止恶鬼返生。 但是为什么,事已至此,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明明不是个冷漠的人。 瞎子仓皇地注视着沈笠,耳边传来恶鬼的低吟: 「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现在,我要收回你的灵魂。」 恶鬼话音刚落,瞎子就感觉到一股寒意沁入骨骼。 他无法控制地张大嘴,瞪大眼,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温暖,从眼耳口鼻倾泻而出。 瞎子慌乱中,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鲜血瀰漫在口腔中,短暂地疼痛让他暂时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温暖还在继续流逝。 瞎子面目悲怆地张开嘴唿救: 「沈笠,救救我,救我!」 他站在原地,努力朝着沈笠的方向抬手,期盼着他能抓住他。 沈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似根本不在乎恶鬼能不能返生。 「我救不了你,你身上有他的东西,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瞎子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个夜晚。 站在繁复图腾中的黑山羊,四肢被扭转,骨骼被敲碎,躯体在重组。 「我助你恢復人形,时机到了,你也应当履行我们之间的契约,把你的灵魂交给我。」 「不。」 瞎子刚刚恢復了人类的样子,疼得弓起了身子,像一只虾。 世界是熔炉,手无寸铁的人,只是神明砧板上的一块肉,恶鬼盘中的一只虾。 为什么他们可以理所当然地操控他的命运。 瞎子倔强地拒绝了恶鬼的提议。 「做一个瞎了眼的人,还是一只瞎了眼的黑山羊,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你没有让我得到我最想要的东西,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奉献我的灵魂。」 恶鬼第一次遇见和自己讨价还价的人类。 夜晚,雾天,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并没有捏死这只蝼蚁。 「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光明!」 躺在地上的瞎子,是如此迫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我想知道什么是红橙黄绿蓝,我想要一双眼睛。」 「这不难。」 恶鬼随手在天空上抓了两颗星星,变化成合适的大小,捏在指尖。 「我给你你想要的,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们这桩交易,就算达成。」 他把两颗星辰送入他的眼睛。 躯体上的痛苦还没有平復,眼窝的位置滚烫无比。 他身披着残破的黑袍,在黑暗中,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 「不。」 瞎子无助地哭了出来。 「我不想,我不想再次陷入黑暗。」 「你没有体验过我的生活,你根本不明白这双眼睛对于我的意义……」 他像一个迷途的旅人,被困在漆黑的泥沼中,苦苦挣扎了无数年,在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黑暗后,忽然柳暗花明,见到了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 你让他怎么再回到泥沼中去,当一具阴暗发臭的行尸走肉? 瞎子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体而出。 他的视角不断升高,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灵魂,从眼耳口鼻中消散殆尽。 他的躯壳依然屹立,倔强地伸着那只求助的手。 求求你们,无论是谁,抓住我。 忽然,瞎子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不再继续升腾,在灵魂完全脱体而出的最后关头,沈笠抓住了他的手。 像是拉住了他灵魂的一角。 「我也曾,失明过很长时间。」 「绝望,害怕,无助,磕磕绊绊,遍体鳞伤,我知道,看不到的日子很难熬。」 沈笠的声音很平淡,却莫名地,让瞎子从绝望的情绪中渐渐脱离出来。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我不是在劝你认命,有舍就有得,有得必有失,这样的选择,我做过无数次,你扪心自问,为了一双眼睛,献上自己的灵魂,值得吗?」 沈笠的语气逐渐变得强硬起来:「现在,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他!」 第125页 沈笠轻轻一扯,瞎子原本即将脱体而出的灵魂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但那双眼睛还在他的眼眶里,他和恶鬼之间的连接还在,无论几次,他的灵魂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飘出来。 这个决定很艰难。 尽管无比不舍,但逐渐冷静下来的瞎子觉得沈笠说得对。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挖出了自己的双眼,切断了自己和恶鬼之间的联繫。 痛苦地又起止是□□和灵魂。 瞎子满脸是血,在挖出双眼后,瞬间陷入昏厥, 遍地都是血,在见证了无比可怕的场面后,沈笠依然表现得无比平静。 他指了指昏厥的瞎子,对其他人道:「现在,背上他,跑。」 眼镜男赶紧拉着杜若往楼下跑。 他们反正是不会带上这个累赘的。 鱼千千只能指挥大块头背上瞎子,和宋不驭一起按照沈笠说的,先跑为敬。 契约被打破,交易不成立,恶鬼终于不再维持表面上的优雅。 只差最后一个灵魂了。 石棺上的脸发出痛苦地哀嚎。 恶鬼返生,时间有限,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的他回到石棺中去。 身体的各个部分重新变得僵硬无比,皮肤在石化。 此刻,不远处的山谷最高处,手拿黑色封皮笔记本的蓝城非常感兴趣地记录着废墟中的一幕。 灵感时刻都在迸发,蓝城写写画画,在笔记本上寥寥几笔,画出了瞎子挖去双眼时痛苦地表情和扭曲的身形。 壬癸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陪伴着。 蓝城扶了一下黑框眼镜,忽然有些兴奋道: 「恶鬼返生,这个题材很不错,只是可惜,这一次看不到结局了。」 「故事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结束,恶鬼还缺一个灵魂,壬癸,要不然,你把你的灵魂献给他?」 一瞬间,壬癸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蓝城很陌生。 蓝城笑了笑,「和你开玩笑的,我怎么捨得。」 蓝城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一个漆黑的墨点,「缺失的那个灵魂,不用你去填补,那里,还有一个转机。」 废墟之中。 即将石棺中的恶鬼听到一个微弱的祈求声。 「我不想死……」 恶鬼的手指勾了勾,在石棺材合上的之前,对着那个微弱的灵魂提出交易:「我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儿,但你需要向我奉献你的灵魂。」 「好。」 完全合上的石棺材瞬间下沉,被无数黑色藤蔓包裹住。 与此同时,二楼死去的牙医脖子上的伤口瞬间被一道黑色的咒文黏连在一起。 血液在回流。 死去的牙医重新站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像是还没有适应復活后的躯体,脑袋时不时地晃动一下。 牙医右侧的脸颊咧开一张嘴,皮囊之下逐渐凸显出另一张脸。 沈笠右手掌心地诅咒原本已经偃旗息鼓,但在牙医復活的瞬间,那张嘴再一次活跃了起来,无比严肃道: 「恶鬼返生,牙医復活,我知道,即便诅咒被送达,也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但是沈笠,请你把我送还给牙医,他是个该死的人,我和夏利先生一样,无比憎恨这个人,我想试试,所以,请你把我送过去。」 死而復生的牙医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第一时间踹向了捧着艾达的龃齿傻笑的跟踪狂。 「杀我?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杀我啊!」 跟踪狂的精神状态堪忧,他来不及擦鼻血,因为刚才他弄丢了艾达小姐的龃齿。 他像个疯子似的,只顾着趴在地上寻找,他很快就牙医踩在脚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已经,够了。」 沈笠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在双眼处留下阴影。 牙医得意极了,还在勐踩着完全疯掉的跟踪狂。 「我说,够了。」 沈笠一步步朝牙医靠近,牙医忽然全身上下动不了了,像是被什么操控着,摊开了手。 沈笠的右手紧握成拳,悬空在牙医的手掌之上。 稍一用力,嵌在掌心的臼齿颗颗落下。 牙医右边脸颊上的那张脸睁开眼睛。 臼齿糖果的诅咒,如卵击石。 它们在牙医的手掌心上化为粉末,回归虚无。 「怎么,这就是所谓的诅咒?」 牙医感觉源源不断地力量涌入了自己的身体,现在,他能完全挣脱沈笠的束缚,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你真该死啊。」沈笠冷漠地看着牙医的右脸颊。 此刻,依附在牙医右脸颊上的那张脸对着沈笠笑了笑,也跟着附和道:「确实该死。」 那张脸逐渐向中间移动,完全覆盖了牙医原本的脸。 「你想活,我让你活了,现在,你该死了。」 石棺破碎,恶鬼返生。 第65章 第二件:臼齿糖 牙医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要阻止那张脸侵占他原本五官的位置。 但是无论他怎么乱抓,都无济于事。 「我说过我能让你活,但没说,活多久啊。」 哪怕是一瞬,也是活。 足以完成他们之间的交易了。 牙医的五官变得扁平塌陷,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他张大嘴巴想要哀嚎,到头来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126页 直到恶鬼完全吞噬了牙医的灵魂,到头来,牙医那张脸也不復存在了。 恶鬼的身形忽然消失,站在了一楼破碎的石棺棺盖上。 他背过双手,仰望天空,享受新生。 废墟的四周有如樊笼,被一道透明的结界隔开。 逃跑的众人撞到结界,只能无助地折返。 恶鬼顺利返生,所有人都已踏上绝路。 眼镜男眼看着逃跑无路,当场跪了下来,「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用力地朝着恶鬼磕头,即便头破血流。 他已经没有任何保命的手段了,他不想死。 「你们想活?」 恶鬼脚踩着破碎石棺,指了指沈笠。 「我给你们机会,杀了他,你们都能活,我说话算数。」 只要杀了沈笠就能活? 眼镜男瞬间找到了希望,立刻朝着沈笠所在的方向沖了过去。 「你疯了?」 宋不驭一拳打在他脸上,用力把他按在地上,「恶鬼说的话你也信?他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宋不驭和鱼千千心里门清,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沈笠,而不是恶鬼。 没等宋不驭回过神来,一旁的杜若已经洒下了无名者的骨灰。 「杀了他。」 宋不驭不可置信地吼了一句:「你也疯了是不是?拿这种东西去对付自己人?」 杜若显然也完全豁出去了。 一把骨灰不够,为了确保自己这边完全占优势,她把满满一罐的骨灰都撒了出去。 她果断地对着所有的无名者骨灰下命令:「谁阻拦,就杀谁!」 杜若洒下骨灰,召唤出十几个怨灵的分身。 鱼千千赶紧指挥大块头:「拦住它们!」 大块头向只听鱼千千指挥,只是对方以数量取胜。 大块头没过多久就落入下风,脑袋被怨鬼撕扯下来。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那颗头落在地上,眼睛还在眨,仿佛没有死绝。 「傀儡?」 杜若这时候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块头只听鱼千千的话。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人。 鱼千千撕扯着杜若的头髮,对着沈笠大喊:「快逃啊!」 怨鬼踏过大块头的躯体,朝着沈笠纷涌而去。 眼镜男死死地抓住宋不驭在原地滚了半圈,现在是他压制着宋不驭,短暂地占据上风。 「杜若!」 宋不驭还在寻求杜若的帮助。 可杜若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为什么一旦涉及到那个人,你永远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眼镜男已经不想听他的废话了,捡起了地上的碎玻璃,狠狠的刺向了宋不驭的脖子。 一道清脆的铃音响起。 一只硕大的狐狸忽然出现,朝着眼镜男勐扑过来。 在关键时刻,叶鸣廊召唤出狐狸加入这场混乱的杀戮之中。 狐狸腾然跃起,咬碎了横行的怨灵。 眼看着狐狸逐渐占的上风,恶鬼动了动手指。 狐狸像是被凭空扼住命脉,口吐鲜血地卧倒在地上。 叶鸣廊只能立刻收起狐狸,但是反噬而来的诅咒让他口吐鲜血。 「已经,够了。」 沈笠像是忍耐到了极点。 他清楚地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不足以对抗恶鬼。 这一次,他该失去什么? 他该献祭什么? 这场恶战到最后,他应该什么也不剩了吧。 沈笠麻木地献祭着自己的一切,他一遍又一遍地虚空画符。 一道道金色的咒文从半空中落下。 一道接一道。 一层叠一层。 只是…… 他几乎献出了全部,却没能镇压住恶鬼。 符文被一道道化解,金色的咒文被诅咒浸染,逐渐失去光彩。 「还不够,还不够!献祭你的命啊!还有在场的所有人的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你能做到吗?」 叶鸣廊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似曾相识。 他知道他有多不愿意伤害别人,所以一次次地把刀锋对准自己。 他的背影看上去孤独而又可悲。 他的坚持看上去可笑又愚蠢。 恶鬼尽情地嘲讽着他: 「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伤害他们?你真虚伪。」 恶鬼一挥手,沈笠身处的二楼瞬间坍塌。 他被掩埋在一堆碎石中,浑身是伤,却仍倔强地拨开碎石,麻木地虚空画符。 他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先后献祭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 还不够。 他献出的还不够多。 他摇摇晃晃地从碎石堆里站起来。 身后的眼镜男找准时机,举起碎玻璃,精准地插进他的心脏。 「你去死吧!」 沈笠看不到他,更听不到那句恶毒的诅咒。 他不知道是谁伤了他,他只觉得疼。 于是理所当然地献祭了自己的痛觉。 在献祭了痛觉后,沈笠松了口气。 至少现在,不会疼了。 「我他妈跟你拼了!」宋不驭也浑身是伤。 他满身狼狈地朝着眼镜男扑过去。 第127页 跑出去三五步,才察觉出异常。 脖子很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喷溅出来。 宋不驭捂住了脖子,诧异地看向身后。 杜若满不在乎地握着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朝着被碎石压住双腿的鱼千千走过去。 「即便以后要下地狱,我也认了。」 杜若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谁不想活!」 她笑着安慰自己:「不仅要怪我,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此刻叶鸣廊也被坍塌的碎石掩埋在地底,只能无助地从砖缝处,看着沈笠一点点献出所有。 「不要。」 「沈笠,不要。」 他虚弱地喃喃着:「这该死的……符术。」 一滴血沁入眼睛,世界变得鲜红一片。 生死存亡之际,他想起了一些模煳的片段。 「如果有一样东西,明知道註定会失去,你还会想要吗?」 这是他的声音。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沈笠的声音。 「一样——一旦得到过,这辈子都不想失去的东西。」 「那一定很珍贵吧,所以,为什么註定会失去?它会被抢走吗?」 「差不多。」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想要了,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望,不是吗?」 「那你呢?你会怎么选?」 沈笠问他。 「我么?」 「我比较贪心,即便知道註定会失去,我也想要紧紧抓住。」 「哪怕,只有一瞬。」 食指上的银蛇戒指不安地圈着他的指骨。 仿佛有什么东西,距离他很远,但却隐约与他驭兽的铃有所感应。 铃铛在颤动。 叶鸣廊绝望地闭上眼,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受到一道猩红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脑海中模煳的片段越来越多。 他在这些记忆片段中看到了他自己,也看到了沈笠。 他们曾一起从地狱十八层爬到十七层。 在那个只有月光的冰冷世界里,互相依偎,爬上雪山之巅。 双头的银蛇圈住整座山峰,而他和沈笠,站在山巅上,毫无畏惧地与银蛇对视。 在那道猩红的目光之下,他看见了自己浸润在冷风中无比肃穆的侧脸。 他举起双刀,几乎下一秒就要从山崖上跳下,斩下银色的头颅。 只是在最后一刻,那条蛇似乎提前预见了自己的命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叮铃。」 铃响一声。 叶鸣廊仿佛从黑暗中觉醒,重新睁开眼睛。 那条银色的双头巨蛇忽然从地底钻出,迅速缠上了恶鬼的躯体。 银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巨蛇越缠越紧,恶鬼的身躯几度崩坏,却还在以惊人的速度癒合着。 杀死恶鬼,只差一道外力。 沈笠伸手,在胸前摸索着,拔出了碎玻璃片。 他的双眼失焦,表情麻木,像一具即将破损的人偶。 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剩下的,也只有他这条命了。 沈笠以血为引,以命入符。 叶鸣廊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要!」 「求求你!不要!」 不远处的大教堂里。 教众们聚集在一起,虔诚地颂唱着歌谣。 「所有鲜花,星星被埋葬,过去,未来都消亡。所有祷告,祈求,无迴响……」 年幼的孩子依偎在母亲身边,不解地问: 「他们在唱什么?」 「他们在赞颂,在所有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唯一回应我们的神明。」 「这次为什么不骂星星了?」 母亲把孩子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耐心地解释:「因为我们的信仰变了。」 「变成什么了?」 「变成了——一个人。祂……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 「普通人,那他会像我一样哭吗?」 「也许吧。」 「神明也会哭?那他也太弱了吧。」 「神明会哭,不是因为他弱,而是因为——慈悲。」 「那我也要跟大家一起祈祷!」 金色的符文贯穿天地,击溃恶鬼后,咒文化为无数光点,自夜空中落下。 男孩诧异地指向天空:「妈妈你看,星星真的碎了。」 第66章 寇玉心 派件成功的消息很快就传达给了在场的所有派件员。 废墟之中的倖存者有的浑身是血,有的奄奄一息。 任务结束,传送开启。 一息尚存的人会率先得到救治,短时间内恢復如初。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蓝城仍专注地在黑色封皮的记事本上画着什么。 壬癸走上前去,为他撑起伞,看见了他在笔记本画的东西。 看轮廓,应该是沈笠。 在他的对面,被巨蛇缠缚的恶鬼面目狰狞。 画面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沈笠朝着天空抬起右手。 巨大的符咒破碎后,像流星一样落下,照亮了半边天空。 一旁的废墟之中,有人从残垣的缝隙中,无力地伸出一只手耷拉在地上。 第128页 那人食指的位置,也戴着一枚独特的银蛇戒指。 而画面中,沈笠抬起的那只手上,也戴着同样一枚戒指。 「我们该走了。」壬癸提醒蓝城。 蓝城这才从专注的状态中彻底抽离,合上了笔记本。 「这次出门,还真是找到不少灵感呢。」 他把笔记本递给壬癸,摘下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睛。 「夏利以身饲鬼,只为报仇,可谁也没想到,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最终为妹妹报仇的,竟然是一个彻底疯掉的跟踪狂。」 他重新戴上眼镜,推了一下镜框。 「执念,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呢。」 「一枚龃齿,一罐糖果,就算报了仇,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壬癸向来是悲观的性格,「这里遍地就是无可救药的蠢人,得不到神明的回应,就把恶魔当成救命稻草……」 蓝城的看法跟他不太一样。 「这些教众是很愚蠢,但也许,这次他们信对了人。」 「信仰这种东西,不仅能用来就自己,也许还能用来救他们的神明。」 蓝城看过了结局,不再留恋。 「关于新书,我有好多新的想法……」 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剎那消失在原地。 魍魉快递公司,沈笠睁开眼,看到了围在他床边的两个人。 「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李当心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 红毛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那个室友这两天不在,出副本的时候是重伤,得亏出来得及时,一下就恢復了,不然得死在副本里面了。」 「你还好,没什么伤。」 「本来应该是你室友照顾你的,但是那傢伙说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伤好之后就出去把妹了!」 沈笠浑浑噩噩地喝了一口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水杯。 李当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特地给你准备的不锈钢的杯子,捏不碎!」 沈笠礼貌地道了声谢,才慢吞吞地问道:「你们……是谁?」 李当心:「???」 红毛:「???」 李当心下意识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也没发烧啊。」 红毛更是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要不然我开车带你出去兜一圈,看看你能不能想起我来?」 「不是,你们在副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这边的脸怎么肿了?」 沈笠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牙齿……有点疼。」 「牙疼加失忆?不会是副本后遗症吧。我看宋不驭出门的时候,半边脸也是肿着的。」 「但是他没失忆!」 红毛和李当心探讨了半天,见沈笠实在想不起他们是谁,干脆把他们在副本里遇到的经过通通讲了一遍。 沈笠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脑海里确实没有相关的印象。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像一个没有根源的人,除了不记得李当心和红毛之外,也不记得任何跟自己有关的记忆。 他又重新成为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别担心。」 李当心拍了拍沈笠的肩膀,「你会找回属于你自己的记忆的。」 …… …… 瞎子不明白,在副本结束后,自己应该被传送到宿舍,但睁眼醒来时,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叫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夺走你眼睛的,不是沈笠……」 对方一开口,瞎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自己贪心,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睛是我自己挖掉的,我不会记恨他。」 瞎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反而……很感激他。」 「我分得清你的声音,你也参与了这次的派件是吗?」 瞎子觉得叶鸣廊的声音很熟悉,而他也确实在快递派送期间,听到过叶鸣廊的声音,所以把他误以为是派件员。 「有件事情,要拜託你。」 「这次派件在最后关头,我昏倒了,错过了很多事,你能把你知道的,说给我听吗?」 叶鸣廊省略了部分细节。 说到沈笠时,则是刻意强调了,大家都活着,是因为沈笠牺牲自己,以命入符。 「他原本是要死在那里的,但是他那道命符没有用出去,在最后一刻,教众们的祈祷起了作用,他由原本的以命入符,改成了信仰入符,救了自己一命。」 「你不是派件员。」 瞎子听完叶鸣廊的描述,直接点出了叶鸣廊的身份。 「无论是以命入符,还是信仰入符,对于我们这些寻常人来说,太过天方夜谭了。」 换言之,瞎子听出了叶鸣廊描述的这些,不是正常人能够接触到的认知。 因此,此刻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话的这个人,必定是站在比他更高,更远的地方。 「你很聪明。」 「所以你来找我合作?」 「是。」 叶鸣廊开门见山。 「沈笠运用的符术,是一种讲究天地均衡,得失对等的力量。」 「在符术初期,施术者可以通过不断地献祭自己,来获得强大的力量。」 第129页 「嗅觉,听觉,视觉,味觉,触觉,痛觉……甚至自己的记忆和生命。」 「符术初期?」瞎子抓住了重点,「那后期,会怎么样?」 「符术修习到了后期,施术者不仅可以通过献祭自己得到力量,甚至可以献祭其他人,换取更加强大的力量。」 「听上去,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瞎子也是第一次从叶鸣廊这里得知什么是符术。 一开始献祭自己,施术者或许还会有所顾忌。 但是后期符术大成,等到可以通过献祭其他人而换取力量的时候…… 那样的人,应该会被变得很可怕吧。 瞎子想到这里,不寒而慄。 「那沈笠,是刚刚修习到符术初期?」 「不是。」 尽管叶鸣廊找回的记忆都并不完整,但是跟符术有关的地方,他都已经清楚了。 「很早以前,他的符术就已经大成了。」 瞎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抓紧了盲杖,「所以……」 「因为他是沈笠,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其他人,能限制住他的,只有他自己。」 叶鸣廊继续道:「这次副本,你不是也利用他,让他跟恶鬼抗衡,为你争一双眼睛吗?」 瞎子的指甲颳了一下盲杖。 被人一眼看穿,他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难过。 「所以你找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继续帮他维持橘镇的信仰。」 只要维持住信仰,日后沈笠在用符术的时候,就可以不用优先选择捨弃自己身上的东西。 经过这件事,他也彻底明白了。 信仰,对于沈笠来说,就是力量。 瞎子苦笑了一番。 「派件任务结束,派件员都会被强制传送回来,就算我想留,也留不下吧,除非……」 瞎子再次意识到了什么,「你是【天】位的人?」 「是。」事已至此,他不想再隐藏身份。 「天位的人,可以不用派件,自由穿梭在每个副本之中。」 「那你能帮我快速晋升天位?」 「我会为你准备一个任务,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得到的积分,足以让你直接晋升天位。」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这个任务一定……很危险吧。」 瞎子心知肚明。 他是个很惜命的人,不情愿是肯定的。 可偏偏挡不住叶鸣廊那句:「这是你欠他的。」 叶鸣廊转身往外走,瞎子在黑暗中点了点盲杖。 「至少让我提前知道是什么任务,做些准备吧。」 叶鸣廊打开门,踢了一下靠在门左边打瞌睡的管理员小五。 小五瞬间清醒,又推了推旁边专注于捕鱼游戏的季向明。 摸鱼二人组迅速进入工作模式,搬起了脚边的一摞文件走了进去。 季向明进去之后,目送叶鸣廊离开,又瘫在沙发上玩捕鱼。 他和小五约定好,这些文件一人读一半,一个人在读的时候,另一个人可以摸鱼。 小五任劳任怨地站在瞎子面前,先是在他的眼睛面前晃了晃手。 「真看不见啊。」 他嘆了口气,「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魍魉快递的管理员05,你可以叫我小五。另外那个在捕鱼的,叫季向明,我先来给你读文档吧。」 他认命地翻开了文件第一页。 「叶老闆……哦,也就是魍魉快递目前的掌权人,希望你接下来派送的东西是——肺。」 瞎子:「肺?」 小五抓了抓头髮,「应该先读这一本的。」 他在文件堆里找出了另一份起源文件,「在此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五脏庙的起源。」 第67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沈笠花了一周的时间,重新熟悉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地方。 唯一的室友宋不驭基本都是夜不归宿的状态。 空闲的时候红毛和李当心会来找他。 除了给他科普各种常识之外,还会拉他出来晒晒太阳。 这次派件成功后的庆功宴沈笠没去。 倒也不是完全失忆,脑袋里偶尔会冒出零星的记忆片段。 「失忆的感觉到底怎么样?」 李当心问他。 沈笠坐在喷泉池旁晒着太阳。 「我总感觉,我忘掉了很重要的人和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半个月后,沈笠迎来了第三次派件任务。 这次的驿站非常简陋。 驿站顶棚完全就是个草棚。 草棚不大,棚外下大雨,棚内下小雨。 大家被传送过来,立马就浑身狼狈。 棚屋内的地面也是一片泥泞。 看不到任何先进的电子设备。 「这是什么鬼地方!」 已经有人站在门口到处张望。 简直是荒郊野岭! 沈笠虽然之前派过两次件,但是因为失忆的缘故,约等于经验全无。 大家被传送过来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魍魉快递的派件规则和本次的派件信息。 和以前不同,这次没有人因为小臂灼伤而发出惨叫声。 数据传输和信息交互完全在视野范围之内的半空中,只有公司内部人员才能看到。 第130页 淡蓝色的字体悬浮在所有人眼前。 【物品名称:铜钱】 【物品类型:占卜物】 【该物品属于里世界副本遗失物】 【收件人:未知】 【副作用:未见明显副作用】 【派件类型:多人合作式派件】 【失败次数:121次,迄今为止,共造成6622位派件员死亡】 【地图:正在为您规划路线】 【请注意,本次您所身处的里世界跟您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请不要用常理判断任何事情,请时刻保持自身安全】 【本次派件任务需要您和您的队友互相配合,率先取件,已为您规划好取件路线】 系统升级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怎么还要取件啊?」 卞灵抱怨道。 一旁的年轻人仔细看了一眼加载出来的地图。 「从地图上来看,并不远,这次派件没有倒计时,在取件之前,我们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吧。」 趁着现在讯号好,还没和商城断联,大家纷纷开始用积分兑换东西,方便接下来行动。 戴着黑色渔夫帽的青年思路清晰,「外面一直在下雨,我建议每个人都准备一下雨具。」 卞灵打开商城,搜索常用的雨具,在兑换的时候,才发现有一部分是无法兑换的。 比如说在现实世界最常用的雨衣雨靴,在这个世界因为副本限制,无法兑换。 因为那些花花绿绿的雨衣雨靴,在这个世界里并不存在。 派件员无法在当前世界兑换外来世界的东西,如果强行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进来,会严重扰乱当前世界的秩序。 除了雨衣雨靴,手电筒,巧克力,能量棒,压缩饼干,冲锋衣,帐篷这些必要生存类道具也都无法兑换。 卞灵只能硬着头皮筛选到页面最末尾。 正在为您匹配当前世界,您可以兑换的雨具有: 油纸伞,蓑衣,斗笠,油靴。 「这个世界的雨具也太落后了吧。」 戴眼镜的男人小声抱怨。 他在抱怨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地看向沈笠,见对方迟迟没有兑换什么东西,干脆多兑换了一双油靴和一套斗笠蓑衣。 虽然很捨不得,但是没办法,谁让他倒霉,又和沈笠被安排到了同一个派件任务中呢。 上次送臼齿糖的时候,在最后关头他对沈笠动了手,差点杀了他。 为了防止沈笠寻仇,他只能先一步表明态度。 「上次……的伤好些了吗?」 眼镜男尴尬地笑了笑,把兑换的雨具递给他,「上次伤到你,也是迫不得已,没想到我们有缘,又见面了,我先在这里跟你道个歉,这些雨具虽然不贵,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沈笠根本不记得眼镜男是谁。 更加不记得在上个副本里眼镜男对他做了什么,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并不在意。 「不用了,我习惯麻烦别人,东西我可以自己兑换。」 在他眼里自己和眼镜男无冤无仇,所以谈不上弥补。 让人家为他破费,他实在过意不去。 眼镜男以为是沈笠不领情,讪讪地缩回手,自己穿上了蓑衣。 卞灵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明显是爱美的,她不愿意穿臃肿的蓑衣,所以只兑换了个斗笠就往外走。 谁知走到门前,居然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拦住了。 【系统检测到您的服装与本次里世界副本不匹配,请您重新检查着装,换上当前世界的服饰。】 「怎么还有服装限制?」 戴着黑色渔夫帽的男人站在卞灵身边,显然被拦下来的不止是卞灵,他也被结界拦住了。 男人很不情愿地摘下了渔夫帽。 卞灵紧盯着男人的头顶,惊讶地捂了一下嘴。 「你怎么……」 其他人也纷纷朝着男人看去。 男人藏在斗笠下的小臂上刻着一行看不清的刺青,头顶两侧竟然长着一对略微竖起的猫耳。 那对耳朵毛茸茸的,时不时敏感地抖动一下。 「别看了,都是这该死的副本后遗症!」 男人随口解释了几句,赶紧戴上斗笠遮住头顶的白色猫耳。 卞灵对那对猫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赶紧追问:「什么副本啊,我也想去,这副本后遗症就是长猫耳吗?每个人都会长吗?一直在吗?会不会消失?好可爱啊!」 卞灵在宿舍里养了三只猫,真的很难抵挡猫耳的魅力,如果不是那人斗笠戴得快,她现在已经上下其手了。 男人不想搭理她,一脸无奈地走到沈笠面前,打量了一下沈笠的头顶。 「喂,都是一个副本出来的,你怎么不长猫耳?」 沈笠有点懵,「我们……认识吗?」 「我啊,猫人甲啊,你还摸过我的头,想不起来了?也对,当时全程和你们分开,你跟我不熟也算正常。」 猫人甲在派送荒城笔记的时候,全程都被小臂上的黑字控制,以一只猫的形态到处游走。 以至于出了副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莫名其妙就派件成功了。 因为脑袋上凭空长出两只猫耳,他觉得有点丢人,连庆功宴都没去。 第131页 这个里世界看上去比其他世界严格很多,甚至在服装方面都有强制性的要求。 大家不得不在商城里当场兑换符合的衣服。 卞灵兑换一套绿色的古装,她的头髮够长,简单地盘了一下,设计好相符合的古风髮型,这次果然成功出了门。 猫人甲换一套颜值比较高的剑客劲装。 和他们比起来,眼镜男比较抠搜,兑换了一套带补丁的平民装,但出门的时候还是被拦住了。 系统提示服装不符,最后把眼镜取下来才让通过。 眼镜男高度近视,取下眼镜后视力变差是肯定的。 商城倒是可以兑换隐形眼镜,但是他没换。 沈笠兑换了一套书生的服装。 虽然没有卞灵和猫人甲的衣服这么精緻,但至少干干净净没有补丁。 大家都换完了,还剩下一个队友迟迟没有换好衣服。 那人看上去不修边幅,被传送过来的时候穿着人字拖和破背心。 他的肤色偏黑,满脸鬍渣,小腿上有三个抓红了的蚊子包。 男人目光平视前方,应该也在逛商城。 猫人甲等了半天,眼睁睁地看着他兑换了一个木板凳出来。 「这还没出发呢就先想着歇?」卞灵下意识觉得,那应该是个怪人。 紧接着大家又眼睁睁的看着他又兑换了一地乱七八糟的杂物。 一卷麻线,七根鹅毛,几块骨头…… 兑换完这些,男人才不急不缓地随便换了一套灰扑扑的衣服,穿上蓑衣斗笠,踩着木屐出门。 现在棚屋外面左看右看,走到一从竹子旁边,精挑细选,折了两支细竹竿。 然后就开始蹲在地上,用随手捡来的树枝挖泥。 全程没有和队友交流半句话。 卞灵用口型比划着名:「这是什么怪咖?」 怪咖完全不在乎身边是不是有队友,在土里揪出两条蚯蚓之后,又开始在石头上打磨兽骨,在竹竿上绑麻线。 做到这一步,猫人甲总算是看出来了。 他试探性地走上前去,「你这是……在做钓鱼的东西?」 怪人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跟他讲。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个钓鱼佬。 但是大哥你要不要看看地方! 进副本这是让你来钓鱼的吗? 看见他这样,猫人甲已经心里有数了。 这个队友,可以当不存在。 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不分时间场合,钓鱼佬的心里只有鱼。 「那我们先出发?你……钓完鱼再来跟我们汇合?」 卞灵试探性地提议。 「等他干嘛啊,神经病,我们先出发!」 眼镜男已经完全不耐烦了。 钓鱼佬被眼镜男这么骂,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用打磨锋利的兽骨鱼钩,串起蠕动的蚯蚓,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68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世界。 天空上永远飘着几朵乌云,外面雨没停过。 到处都潮湿一片。 沈笠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和油鞋出了门,在棚屋边上也折了一支竹,拿来当成拐棍。 油鞋上抹了一层桐油,雨水浸不到鞋里。 但是山路湿滑,到处都是青苔和泥泞。 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没有路的概念,脚下一滑,可能就要出人命。 猫人甲兑换了一把柴刀,在前面开路。 卞灵则走在队伍的中段矫正方向。 眼镜男不得不和沈笠一起走在队末。 上个副本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歷歷在目。 眼镜男被恶鬼诱惑,为了能活下去,对沈笠下了死手。 然而最后一刻,恶鬼是怎么死的,派件为什么会成功,所有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比谁都清楚。 他亲眼见识了沈笠的力量。 所以不得不对他产生忌惮。 沈笠守在队末,眼镜男排在他前面。 这一路上因为心虚,总觉沈笠一直在盯着他的后背看,伺机报復。 疑神疑鬼,简直煎熬,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跟柴刀开路的猫人甲换了位置。 只是这位置没换多久,卞灵也闹着要休息,让沈笠接替了她的位置,给开路的眼镜男矫正方向。 眼镜男汗流浃背地噼砍着前面的树木,一边在心里咒骂卞灵早不休息晚不休息,偏偏这时候休息。 沈笠在他的身后矜矜业业地对照着地图指正方向。 「往左一点,往右……」 这路开了大约半小时,高度近视的眼镜男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们在兜圈子。 有些地方早就有了噼砍的痕迹,很明显他们一开始就来过了。 但是他不敢说。 他知道是沈笠在报復他,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直到一小时后,天都快黑了,卞灵和猫人甲浅浅地对了一下地图及时喊停,把沈笠拉到一旁训斥。 「兜这么大一圈子,又回到了驿站外,我还真是不敢相信,你真有能耐啊。」 卞灵也跟着猫人甲训斥沈笠:「你是路痴吧!」 眼镜男差点累瘫了,但是还得昧着良心帮沈笠说两句好话。 他拉住卞灵想要息事宁人,「他不见得是路痴。」 第132页 「就这还不是路痴?」 卞灵无法理解,「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还不算是路痴?」 「他那是……」 他那是故意的,想报復我! 眼镜男差点就说出实情了,但是这要是说出来,就得牵扯到上一次派件的往事。 毕竟他理亏在先,所以欲言又止。 「你就是太老实,太好说话了!」 卞灵下意识把息事宁人的眼镜男看成是老实人。 棚屋边上,钓鱼佬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儿了。 猫人甲只能重新带路,尽量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到达取件地点。 猫人甲噼开长满杂草的山路,走上一个矮坡,差点摔倒。 等到把杂草拨开,才发现自己踩了一个坟包。 吓得他赶紧冲着坟包拜了拜。 「对不住,路过路过……」 「拜反了,坟头朝这边。」 眼镜男拨开石碑上的杂草,看见上面画着一堆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这土怎么红红的。」 天上下着小雨,坟包所在的地势比较高,雨水汇集后又重新流淌下来,混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雨水变成了暗红色。 墓碑是石头做成的,样式也很普通。 只是上面的文字像蚯蚓一样,又像象形文字似的,歪歪扭扭,根本不是他们所掌握的文字。 「看来这地方应该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文字系统?」 卞灵仔细看了下这些符号,「虽然看不懂刻的是什么,不过坟碑上刻的一般都是逝者的名字吧。」 就在这时,因为带错路,被大家冷落在队伍末尾的沈笠忽然走过来看了一眼。 「不是逝者的名字。」 他只看了一眼,就这么说。 而且语气非常笃定,就好像,他能看懂上面的文字。 「什么?」卞灵有些不确信,「你能看懂?」 猫人甲因为副本后遗症,偶尔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出类似于被猫咪夺舍的举动。 就像现在这样。 他完全不过脑子,当众舔了舔自己的手背,问沈笠:「那你倒是说说,上面写的是什么?」 「上面是赶尸人留下的警告的话,大概的意思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将这具尸体带回他的家乡,所以他把尸体暂时埋在了这里,等以后有机会,再挖出来带他回家。」 沈笠抓了几片叶子,在石碑上擦了擦,混合着雨水,擦去凹陷在石碑文字上的泥。 石碑的右下方,还有几行小字。 「这里是给路过人的警告,无法归乡的活尸有可能变成山鬼,虽然用硃砂混合着泥土暂时压制住,但此地阴雨连绵,不是长久之计。」 又是活尸又是山鬼的,听着就不寒而慄,总之应该是很危险的东西。 卞灵和猫人甲已经下意识离开坟包十米远,远远地对着沈笠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我真是服了!原来是个傻的!」 卞灵无奈地吐槽着沈笠,「你倒是赶紧过来啊!万一里面的活尸跑出来怎么办!」 卞灵受不了沈笠逃命还不紧不慢的样子,赶紧上前拉住他往旁边靠。 沈笠木木地被大家拉回了队伍里。 事实上刚才他已经感受到了坟包里的东西即将要破土而出。 石碑上把那东西描述成很恐怖的东西,但是在沈笠看来,并不具备威胁性。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大家就已经急匆匆绕开了。 导航上的取件地点已经近在眼前。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匆忙赶路的队友已经狼狈不堪了。 取件点位于山谷中,从外面看上去,依然是破破烂烂的棚屋。 三间棚屋挨在一起,在最中央圈出一个小院。 小院的大门很简陋,被风吹地歪在一旁。 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小院正中央的一口井。 卞灵忽然打了个冷颤。 「别进去!」 「不进去怎么取件?」 「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卞灵企图在队友中找到一个和她有着相同观点的人。 只是她这话说出口,迟迟没有人附和。 卞灵只能继续解释:「你们看那口井。」 猫人甲又在捋他不存在的猫毛了,「哪里不对劲?」 「那口井就不应该存在啊。」 卞灵搓了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是山谷低洼处,所有的水都汇集在这里,旁边就有小溪,这里并不缺水,所以为什么要打一口井?」 卞灵越想越不对劲,「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从小,就有点灵异体质,我的第六感很灵的,以前的派件任务里,我的第六感救了我好几次,这院子不对劲,光是站在门口,我就很不舒服。」 猫人甲看卞灵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她说的不会有假。 只是他们本来就是来取件的,不进去,怎么取? 而且刚才在山上又遇到了那个诡异的坟包。 院子外面不安全,院子里面也不安全,怎么选都是错。 就在大家站在院落外面纠结的时候,沈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去了。 「诶他不是进去了,你看他也没出事啊。」 中间的茅草屋里,钓鱼佬听见声音,拿着一串烤鱼走出来。 第133页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眼镜男半信半疑地问他:「你来多久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钓鱼佬耸耸肩,咬了一口烤鱼,「我也刚到不久,这里是客店,里面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其他人,什么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眼镜男刚一发问,茅屋里又走出一个人。 那人拿着一串烤鱼,重复着说了同样一句话,「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那人的样子和钓鱼佬一模一样,说话的语气,所有的动作,简直就是复制黏贴。 猫人甲被吓得当场「喵呜」一声。 一旁的卞灵虽然也被吓到了,但是听到身边的猫人甲被吓出猫叫,赶紧又远离他几步。 猫人甲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副本后遗症,体谅一下。」 他现在浑身发凉,如果他现在是一只猫的话,背上和尾巴上的毛已经全都立起来了。 猫人甲背部紧绷着,面对院落里如此诡异的场面,有点想拔腿就跑。 偏偏沈笠那个不知死活的,站在两个一模一样的钓鱼佬中间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 沈笠被一左一右的钓鱼佬盯着看了一会儿,依然没有跑路的意思。 卞灵怀疑他被吓应激了。 有的人在遇到极度危险的情况的时候,尽管脑子里想要立刻逃跑,但是双腿会不听使唤,反而会站在原地不动。 卞灵觉得沈笠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然而,距离第二个钓鱼佬走出来,前后隔了十几秒的时间,第三个钓鱼佬也从茅屋里拿了一串烤鱼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话语,像个诡异的循环。 但这远远不是结尾。 因为就在卞灵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快疯掉的时候,第四,第五,第六个钓鱼佬纷纷从茅屋里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第69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这样的场面,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分辨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就在大家头皮发麻的时候,其中一个钓鱼佬忽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 「算了,别逗他们了。」 站在水井旁边的钓鱼佬刚说完,其他几个钓鱼佬忽然变成了黄色的小纸片,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茅屋里走出来另一个病病殃殃的年轻人。 他的下巴上满是鬍渣,和钓鱼佬一样不修边幅。 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模样。 那人一吹口哨,躺在地上的纸人瞬间站了起来,手牵手排着队飘到了他的手里。 钓鱼佬烤的鱼有些老,鱼皮韧韧的怎么也嚼不烂。 那人靠在门边干嚼着鱼皮,扫了一眼来人。 站在门外那几个一看就是胆小如鼠的货色,他的视线落到了沈笠身上。 倒是这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 「诶,你为什么不害怕?」 他问沈笠。 「不是假的么?」 沈笠闻到烤鱼的味道,肚子也有点饿了,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茅屋。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人忽然没了吃烤鱼的兴致,追进去问:「从哪儿看出来是假的?」 小院外,卞灵浑身鸡皮疙瘩的感觉还在。 她还是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但是天色已晚,沈笠和钓鱼佬都进去了,剩下的人也就壮着胆子进去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猫人甲问钓鱼佬。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钓鱼佬言简意赅,「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有点本事,人也挺有意思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这个世界的文字他们都看不懂,但是沟通起来倒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茅屋并不大,正中央的位置是一个用石头堆出来的小火坑。 火坑正对着茅屋的横樑。 横樑上吊下来一根绳子,绳子的末端拴着一个铁钩。 那个不修边幅的怪人把随身携带的炊具挂在钩子上烧水。 入了夜,外面的温度也降下来了。 所有人围在一起取暖。 钓鱼佬把他烤好的鱼分给大家。 吃饱喝足后,那个不修边幅的怪人从包袱里摸出打磨得很锋利的薄铁片,一边蘸着热水给自己刮鬍子,一边跟大家闲聊。 「我们这里的习俗,人死之后,尸体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乡,讲究的是魂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没有返乡的死人,随着时间的累积,怨气会特别大,无法安息,需要让赶尸人把尸体带回他们的家乡。」 怪人这会儿刮完了鬍子,摸出铜镜照了照,「我就是赶尸人。」 那人刮完鬍子,露出了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庞来。 尽管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可怕,甚至笑起来还有几分亲切,但是他说出来的那些话,足以让人不寒而慄。 眼镜男的声音在颤抖:「赶……赶尸人?那你赶的尸呢?」 说起这件事,赶尸人连嘆三口气。 「尸体在东边的茅屋里,都是横死的,白天我去看过了,没法赶……」 「为什么没法赶?」卞灵追问道。 赶尸人放下铜镜,收起笑意,冷冰冰地说道: 第134页 「因为这些人和你们一样,不属于这里。」 听了赶尸人一番话,再联想到自己是来这个地方取件的。 卞灵不难推断出,赶尸人口中那些死人的身份。 他们都是魍魉快递的派件员。 在派件任务中,全军覆没死在了这里,无人收尸。 赶尸人说,是附近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了无人收敛的尸体,于是联繫他来到这里,想让他把这些尸体送回他们的出生地。 只可惜,这件事连赶尸人都无能为力,因为这些死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些尸体,是他无论如何都送不回去的。 卞灵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异样感,来自于什么地方。 猫人甲的胆子比较大,当场做了个火把,「去看看?」 眼镜男连忙推拒,「万一……万一起尸了怎么办?」 赶尸人双手垫在脑后,靠在了墙边准备打盹,「他说得对,在我们这里,死人比活人危险多了。」 既然会起尸,那么身为赶尸人,就一定有克制的方法。 「怎么称唿?」 「江乐心。」 「江……前辈,求您告诉我们克制的方法。」 卞灵赶紧虚心求教:「不然等下我们进去出了事,这个地方只怕是会再多几具危险的尸体。」 江乐心原本打算小睡一会儿,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气。 他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独门秘术恕不外传,不过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 那敢情好! 上一队派件员的尸体就在隔壁。 短短几步路,出发之前,江乐心说了几件注意事项。 「第一,闭紧你们的嘴,别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我会在我的鞋底抹硃砂,进门后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脚印,你们看准了,只能踩在我的脚印上走。」 第一他们能理解,毕竟按照以往的派件经验,有些怪物会率先攻击发出声音的人。 但是第二条猫人甲实在理解不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活人每只脚底分别有六十六个穴位,每走一步,都有生气外泄。」 「你们不是赶尸人,如果在死人咽气的地方留下脚印,他们起尸后会循着你们留下的生气找到你们。」 「那你留下脚印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 说到这里,江乐心颇为自豪,「我八岁,就亲手斩断了我的影子,从此介于活人和死人之间,就算留下脚印,活尸也追踪不到我。只有斩了影子的人,才能成为赶尸人。」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赶尸人。 有的人穷尽一生,也斩不断自己的影子。 而斩断了影子之后,赶尸人的体质会比正常人更虚弱一些。 因此赶尸人普遍都是病秧子,瘦弱多病,寿命也比正常人更短一些。 卞灵听他这么说,才注意到地面上真的没有他的影子。 「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吗?」 猫人甲问道。 「当然有。」 江乐心咳嗽了一声,继续道:「第三,当你们听到我说闭眼的时候,就乖乖闭上眼千万别睁开,不然会送命。」 最重要的是,万一有起尸的,他会亲自出手。 赶尸人的手段是绝密,怎么能被这些外来人看到。 万一被他们偷学了,祖师爷会气到跳出坟墓。 大家都做足了准备才出发。 这次沈笠排在第二位,就站在江乐心身后。 进了屋,火把照亮的地方,遍地狼藉。 沈笠小心翼翼地按照江乐心留下的脚印前进,身后的人也都跟着他进了茅屋。 只见上一队派件员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个个死状不一。 他们有的被分尸,有的身体弯折,双手举过头顶,尸体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僵持着。 还有的倒是死得很安详,只是躺着,像睡着了一样。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其中一只手的手掌都是摊开的姿势。 在他们的掌心之中,躺着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 这就是他们要取的件! 排在队伍后面的人互相传递眼色,打着手势让对方示意赶紧拿上铜钱。 大家比划来比划去,没人敢动手。 看看这满屋子的死人就知道了,这枚铜钱很危险,他们可能没命拿。 然而,沈笠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到其他人手忙脚乱的比划探讨中。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种游离在外的状态,偶尔回过神来,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谁都不敢拿铜钱,但沈笠却毫不犹豫地从一具尸体掌心里拿起一枚铜钱。 卞灵瞪大眼睛观察着沈笠的反应。 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不是铜钱的关系?那地上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有了沈笠身先士卒,剩下的人也纷纷从尸体手上拿起了铜钱。 系统规定,取件任务中,每一位派件员都必须拿到至少一枚铜钱。 眼镜男排在最后,也是最后一个循着前面人的脚印进门的。 轮到他的时候,才发现尸体手上的铜钱都被拿完了。 他壮着胆子数了一下地下的尸体。 一共四具。 不可能轮到他就取不到件。 第135页 上一队派件员一定也有五个人,所以剩下的那具尸体到哪里去了? 江乐心指了指上方。 只见第五具尸体以一个倒吊的姿势,被拴在了半空中。 他的双手朝下,呈现出僵直状态,两只手捏成拳状态。 眼镜男一抬头,就跟第五具尸体对上了。 他被吓得差点当场叫出来。 幸好前面的卞灵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大家都拿到铜钱了,只有他没拿到。 尸体两手攥成拳,铜钱到底在哪一只手里,不得而知。 眼镜男不敢看尸体,只能凭感觉去掰尸体的右手。 他费了很大得劲,甚至听到指骨断裂的声音,才勉强打开了这只手。 没有。 那就是在左手! 眼镜男刚想去掰左手,就听到走在最前面的江乐心大喊一声:「闭眼!」 卞灵紧张到无法唿吸,迅速闭上了眼,不敢有一点犹豫的。 猫人甲的耳朵耷拉着,不光闭眼了,甚至还用手死死捂住了两只眼睛。 钓鱼佬把斗笠罩在头顶,挡住视线。 沈笠不愿意成为那个破坏规则的人,事实上他也闭眼了。 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危险,那东西是冲着他来的。 第70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就这样闭着眼什么也不做,等着被袭击,不是沈笠的风格。 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茅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溪流里的水位开始上涨。 悬在樑上的派件员尸体起尸了。 江乐心抽出绑在手腕上的红绳,手指在红线中勾勒穿梭,正准备出手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脚下异样。 他顺着火光朝着脚下看去,只见溪流的里的水不知不觉中蔓延到了茅屋里。 地面上泛着一层水光,而他留下的硃砂脚印,已经完全被水沖走了。 「别动!所有人站在原地别动!」 不过是一个低头的瞬间,再抬头的时候,与樑上尸体对峙的沈笠已经不知所踪了。 …… …… 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就像曾经经歷过无数遍。 地面泛起的那层水光像泥沼,拉扯着他下陷。 既危险又诡异,但沈笠却不想逃跑。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一个满是破洞的容器。 歷经千难万险,才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装进去。 只是一个转身,那些东西又全都失去了。 他现在拥有的记忆,都是别人告诉他的。 红毛说,初次见面,自己告诉过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当一个普通人。 李当心说,你在副本里,经常会莫名其妙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 「那次你回来之后,对自己忽然消失的事情闭口不谈,隐约有些焦虑,像是要赶着去见很重要的人。」 原来他的生命中,拥有过很重要的人啊。 现在发生的这些事,似乎和李当心告知他的那段过往对上了。 之前莫名其妙的消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那你现在呢,还想当一个普通人吗?」红毛追问过他。 沈笠仔细地想了想,「我好像丢了很多东西,就从记忆开始吧,我想把我丢掉的东西,一点点找回来。」 沈笠闭着眼,感受着自己的躯体逐渐下沉。 只要陷入这团泥沼,就能见到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么? 他好像,有些期待了呢。 悬在头顶的月亮,好像比他们刚来的时候,更圆了一些。 他的手指被冻麻了。 早雾挖出一块积雪,放在铝盒里的等待融化,然后百无聊赖地在营地里堆雪人。 身后的宋不驭已经搭好了帐篷,正在用提前兑换的火石点火。 「不行啊,这里太冷了,火石不管用,根本点不着火,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宋不驭穿着厚重的衣服,艰难地站了起来,隔着手套,抹了一下模煳的滑雪镜。 不远处的雪原上,走来一个衣着单薄的人影。 起初宋不驭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是……」 他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惊唿出声,「沈笠?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没有保暖的衣服,沈笠没走几步,就栽倒在雪地里,浑身在发抖。 身后帐篷里的叶鸣廊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抓起保暖的衣服沖了出去。 宋不驭还是想不明白,沈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的派件任务里。 早雾翻了他一眼,去把看守魍魉匣的瞎子换了出来。 宋不驭抓住瞎子的肩膀高深莫测道,「你知道吗?沈笠来了!」 瞎子不耐烦地后撤几步,摆脱宋不驭过于热情的肢体接触。 「我知道。」 他耳力这么好,在宋不驭嚎第一嗓子的时候,他就听到了。 「我还以为这次派件就我们五个!」 毕竟一开始在初始驿站里露面的时候,大家都自我介绍过了。 叶鸣廊,早雾,瞎子,李一心,还有他自己。 现在又多出一个沈笠? 瞎子没说话,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首先,这次派送的东西,是五脏庙里的「神明之肺」。 参加任务的五个人里,有两个是天位管理员。 第136页 叶鸣廊和早雾的身份,原本早就不用亲自参与派件任务,但他们这次进任务,为参加任务的其他人带来了很大的优势。 而反观剩下的三个人。 瞎子自己,宋不驭,李一心。 每个人都跟沈笠有过交集。 按照叶鸣廊的话来说,完成这次任务的人,全部都能直接晋升天位。 这要是放在游戏里,等同于满级大佬直接带新手越级打终极boss,他们三个主打一个混。 不用细想,就知道是叶鸣廊在提前为沈笠铺路。 瞎子看破不说破,宋不驭还在念叨着去看看沈笠的情况,被瞎子阻止了。 沈笠整个人被裹在了暖融融的毯子里。 意识迷迷煳煳的时候,被灌了几口温水,全身上下总算是暖和一些了。 叶鸣廊就这么坐在一边,等着他甦醒。 帐篷外面是唿啸的风,暴风雪来临的时候,他们被迫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 这里很冷,日子很难熬,点燃的火总是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熄灭。 叶鸣廊每天会花上一点时间站在雪地里,看一眼高悬头顶的月。 在上个副本和沈笠一起经歷过一些事情之后,叶鸣廊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查阅资料,来验证自己梦境的真实性。 他翻阅了无数资料,找到了无数佐证。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他的父母,他的家人。 无一例外,都是真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逻辑严丝合缝。 如果这才是真实,那他在梦境里经歷过的那些,又是什么? 沈笠迷迷煳煳地睁眼。 看到那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然后又把绒毯往他的脖子上掖了掖。 沈笠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只手上戴着的银蛇戒指。 那枚戒指和他手上这枚一模一样,应该是一对的。 于是他的视线又移到戒指的主人身上。 他眨了眨眼,挣扎着坐了起来,忽然抓住那只手不放。 「我们认识吗?你是李当心说的那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叶鸣廊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你告诉我。」 我在等你告诉我,我才是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沈笠的表情越发迷茫。 「我好像忘记很多事。」 叶鸣廊苦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 「不止一次了。」 他弯下腰,正对着沈笠,温柔道:「那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叶鸣廊,下次,不要把我忘了。」 「嗯。」沈笠乖巧地点头。 「这里是哪里?」 「冰原,在我的派件任务里,我们两个,只要藉助足够大的反光的东西,就可以穿梭进对方的世界。水,镜子,玻璃,这些都可以。」 叶鸣廊把自己备用的御寒衣物拿了出来,给沈笠穿上。 沈笠戴上帽子,走出帐篷。 外面的世界遍地银白。 他仰头的看了看高悬在天上的月,有些疑惑道:「我能感受到那轮月亮上,有符术的痕迹。」 「这个地方,好熟悉。」 叶鸣廊跟他一起看着那轮月亮,「我也是这么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好熟悉,就好像很久以前,我和你在这里生活过。」 沈笠抓住了叶鸣廊话语里的重点。 「你也失忆了吗?」 「我不知道。」 「你把头靠过来。」 沈笠对他道。 虽然不知道沈笠要做什么,但是叶鸣廊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在他低头的时候,沈笠也在朝他靠近。 两个人的额头紧贴在一起。 沈笠闭上眼,感受了一下。 「你身上也有符术留下的痕迹。」 沈笠无比确信道:「你的记忆被替换了一部分,是我做的吗?」 「你能让我想起被替换之前的记忆吗?」 叶鸣廊问道。 「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能。」 他能感受到这道封印需要很强大的力量才能解开,他现在做不到,于是只能安慰他: 「你别担心,既然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么我做这些,一定是为了保护你。所以即便我有能力现在就能解开,我也不会这么做。」 听到沈笠这么说,叶鸣廊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定。 一直以来,他一直都在担心他不是那个人。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件事了。 于是他释然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笨。」 「如果我把你忘了,你也把我忘了,那我们以后还要怎么遇见?应该要有一个人始终记得这一切。」 「那这次我们是怎么遇见的?」 「因为银蛇戒指。」 躲在废墟后面偷听的早雾适时站起来举了下手,「旁观者们也永远会记住这一天。」 她拿起了熟悉的小本本,在上面记录道:「派件任务第一天,老大和救命恩人在帐篷前腻腻歪歪,宋不驭躲在雪人后面偷听,并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躲在一旁吃瓜的宋不驭莫名其妙被早雾揭了短,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刚才一直在这儿生火来着,我呕吐那是……我早上没吃东西,有点反胃……」 第137页 早雾继续在小本本上边念边写:「瞎子躲在枯树后,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他是藏得最烂的一个,一眼就能看到。」 树后的瞎子咳嗽一声,也无比心虚地走了出来。 早雾继续写:「社恐人只是看着老实,实则跟其他人一样,也全程躲在帐篷后面偷听。」 叶鸣廊皱着眉,看着吃瓜群众们一个个走出来,忍不住问道: 「你们都在这里,那谁在看守魍魉匣?」 第71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叶鸣廊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 吃瓜群众们幡然醒悟,纷纷跑去查看。 「没……没了!」 宋不驭的脸色很难看。 虽然原本放着魍魉匣的帐篷完好无损,但是帐篷底下的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洞。 这洞口不大不小,偏偏就只能容得下魍魉匣。 这个地方连鬼影都没有一个,怎么就丢件了。 「是沉下去了吗?」 宋不驭扒拉着冰面上的洞口往下看。 从洞口的侧边缘可以看出,冰面很厚,切割的边缘并不平整。 不可能是偶然。 倒是更像被什么东西咬开的。 冰面底下都是水,根本看不清魍魉匣的去向。 早雾扒开宋不驭,从身上摸出一个像戒指盒大小的魍魉匣打开,放出了一只尾部发着暖黄光芒的小虫。 小虫入了水,瞬间照亮了冰面以下的区域。 对于正在执行派件任务的人来说,丢件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应该会很忙。 沈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出现在这里,毕竟他也有他自己的任务。 在和叶鸣廊简单地道别之后,沈笠脱下厚重的衣服,穿过了反光的冰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沈笠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外面狂风暴雨,山谷里水位上涨,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 半个身体浸在水里的滋味不好受。 身边的队友都还在,他能感受到他们急促的唿吸声。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腰边飘了过去。 沈笠从怀里取出了之前在商城兑换的火摺子,打开盖子吹了一下。 无数破碎的星火落了下来。 借着这么点微弱的光芒,沈笠看清了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 这些都是之前已经死去的派件员的尸体。 这些尸体理应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出去的,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们诡异地漂浮在水面上,围绕着活人打转。 而赶尸人江乐心此刻手缠红线,与房樑上倒吊着的活尸僵持着。 一时之间腾不出手去处理漂浮在水面上的这些东西。 其他人按照江乐心之前吩咐的,闭着眼不敢睁开,更不敢随便逃跑。 水面上的浮尸绕啊绕,难免触碰到。 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沈笠没有犹豫,直接咬破食指,剔出一滴血,双指併拢朝着江乐心的方向一甩。 两相对峙的情况因为沈笠那滴血的加入,瞬间打破了平衡的局面。 江乐心占的上风,腾出一只手拿出了硃砂符贴在了活尸的脑门上。 活尸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紧握的双手松开,掉出了最后一枚铜钱。 江乐心拿起铜钱,像套马似的,用红线圈住了所有人,打了个活结,拉扯着所有人往外退。 直到彻底出了屋子,大家才敢睁开眼。 屋外暴雨倾盆,那三间茅屋逐渐被水淹没。 荒郊野岭,哪里还有避雨的地方。 江乐心戴上斗笠朝着所有人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他带着大家在山道上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拐入一条隐秘的小路,最后带着所有人来到了山腰上的一处亭子里避雨。 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但雨太大了,没有合适的干柴生火。 卞灵冻得直发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眼镜男也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钓鱼佬常年在各大副本里钓过鱼,野外求生能力一流。 「这附近还有其他避雨的地方吗?」他问江乐心。 「没有了。」 只有这一个小亭子。 四面八方没有墙壁,就算生了火取暖,也很难维持火不熄灭。 钓鱼佬戴上斗笠,在亭子周围转了一圈,不远处有很多竹子。 他二话不说开始噼竹子搭建临时庇护所,俨然一副野外生存大师的样子。 大家都去帮忙,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用竹子搭建起了简易围墙。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卞灵提前收集了一些湿柴,趁着有太阳的时候搬出来晒干。 在雨里泡了一天,手指上的皮肤都皱了起来。 所有人在屋外享受着难得的太阳。 昨晚其他人没看见,但是江乐心知道,是沈笠帮了他。 所以相对应的,他也对大家放下戒心,给所有人介绍了一下这个地方的情况。 「这里死人比活人多,特别是这几年,天灾人祸的,遍地横尸,客死异乡的人多了去了,赶尸人这门手艺也就吃香起来。」 江乐心说起往事,就滔滔不绝。 这是一个遍地活尸的时代。 客死异乡的人并不算真正的死亡,想要归乡的执念会把他们变成活尸,从地上爬起来。 第138页 活尸不会有自己的思想,他们只是漫无目地带着执念游走,杀死所有挡路的人。 没有赶尸人引导的活尸很危险。 当今世界分为四大洲。 冀州,青州,沧州,铜台州。 在很久以前,人们处理活尸的方法,就是叫来赶尸人,推算出死者的家乡,然后让赶尸人带着活尸返乡归天。 当活尸的双脚踏上故土,他们才会吐出最后一口气,灵魂得到真正安息。 这个时候再掩埋,就不会再起尸。 但横跨每个州需要耗费的时间很多,加上赶尸人人员稀缺,天灾过后,遍地活尸。 尸体根本赶不完。 「因此,从前几年开始,每个州都会培养一批赶尸人。」 说到这里,江乐心的表情颇为骄傲。 因为赶尸人食国家俸禄,虽然风险很大,但收入不低。 「为了解决活尸的麻烦,每个州都筑起了巨大的铜鼎熔炉,赶尸人只需要把活尸赶到铜鼎熔炉进行焚烧,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没能返乡的活尸被焚烧成灰烬,残留的怨气随着焚尸的烟尘飘向空中,笼罩着整个国家。 怨气越积越多,天灾也越来越多,有一部分的赶尸人幡然醒悟,争执开始了。 「赶尸人分为两个派系,一种是极端的熔炉派,他们主张烧掉所有活尸,省时省力。还有一种是归乡派,主张送活尸返乡安息。」 听江乐心说到这里,卞灵好奇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派系的?」 「我么……」江乐心其实自己也不确定。 「为什么要做选择?为什么一定要站边?和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师兄是熔炉派,师傅是归乡派。以前不分派系的时候,师门上下关系都很融洽,但是自从分出派系之后,师兄和师傅就闹翻了,师门上下也变得乱糟糟的。」 他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环境,就逃出师门了。 「直到前段时间,收到了师兄的信,信上说师傅去世了。」 江乐心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湿润,「我回到山门,看到师傅也变成了一具迫切归乡的活尸。」 「师傅在游荡的时候,伤了两个小师弟,可他生前对师弟们一直都很好。师兄说,活尸没有思想,伤人是註定的,铜鼎铸成的熔炉,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师傅进熔炉那天,我看见他哭了。」 「尽管他的眼珠已经浑浊不堪,全身上下散发着腐烂的气息,但是我不会看错,师傅想归乡,他和成千上万的活尸一样,只是想回到出生地而已。」 师傅去世后,师兄接受了门派,掌控了一切,强行把师傅送进熔炉。 江乐心拼尽全力反抗了。 他甚至跪在师兄面前求他:「师兄,让我送师傅回乡,求你了,你以前明明是最疼我的。」 师兄闭门不出。 他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连小师弟也来劝他。 「你师兄过惯了苦日子,现在一心只想往上爬,掌权者是熔炉派,他就是熔炉派。」 师傅生前是归乡派,当时带领整个师门毫无畏惧地和掌权者对抗。 妄图毁掉焚尸的铜鼎。 现在他死了,就彻底没有话语权了。 「上面的人已经把师傅的遗书贴满了大街小巷,几乎是昭告天下,遗书里说,他为自己半生的错误抗争后悔不已,临终之前终于想通了,熔炉派的观点才是正确的,活尸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一具尸体而已,身死后所有往事一笔勾销,进了熔炉,尘归尘土归土,他希望自己死后,也能入熔炉焚烧。」 「怎么会……」 江乐心跌坐在地上。 「师傅不会这么说的,这不是师傅的遗书!」 小师弟年纪比他小了三岁,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死人没有话语权。」 「师傅死后,熔炉派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归乡派。」 「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活尸有没有思想,是不是迫切地想要归乡。」 听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了。 江乐心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站边,但从他讲的那些事情可以看出,他最后的选择是归乡派。 「我喜欢师兄,可师兄是熔炉派。我想努力站在他身边的,可是师傅进熔炉前留下的那滴泪,让我没有勇气再站在师兄身边了。」 从前的江乐心被师门上下宠着长大,不用去想这些。 但是现在,他渐渐能靠自己去分辨对错了。 「你看这天,只放晴了一会儿,又要开始下雨了。」 江乐心的脸上满是无奈,「那些乌云,都是无法归乡的活尸走进熔炉时的怨气汇集而成的。」 「许多人从不抬头看天,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仕途上堆金积玉,从此就移不开眼,连师兄也这样。」 第72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江乐心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 他平躺在地上,用两根手指捏住铜钱边缘,透过铜钱中央的方孔,眯起一只眼睛向外看。 「铜鼎熔炉烧尸铸币,一心归乡的活尸,就这样变成铸币的柴,带着满腔怨气灰飞烟灭。」 这次的派件任务中,除了眼镜男,其他人都已经拿到了铜钱。 眼镜男伸长脖子,赶紧对江乐心道:「你能不能把这枚铜钱给我?」 第139页 江乐心没有为难他,随手抛过铜钱。 「我已经说清楚了我的来路,为表诚意,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说一说你们的身份?你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我们就是个送快递的!」 卞灵回答得倒是快,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么说的话,江乐心肯定听不懂。 猫人甲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补充道: 「就是一种职业,跟你们赶尸人差不多,不过你们送的是归乡的尸体,我们送的,是遗失的铜钱。」 他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哦对了,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你们这个世界的铜钱之所以会遗失,大概率……你们这个世界已经崩坏了。」 「崩坏?」 江乐心似懂非懂,但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沈笠难得没有走神,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看了一眼怨气汇集的天空,接过猫人甲的话道: 「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几年后这个世界将会彻底倾覆。」 世界倾覆后,会怎么样? 还有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江乐心不敢去想。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倾覆。 「是因为铜鼎熔炉的缘故吗?」 他之所以追问沈笠,是因为他能看得出来,沈笠与其他人不同。 这一次,沈笠告诉了他一个很确定的答案。 「是。」 他站在半山腰上,朝着远处眺望。 「铜鼎焚尸后产生的黑烟里,夹杂着活尸无法归乡的怨气,怨气越聚越多,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迟早会毁灭。」 江乐心无力跌坐在地上。 一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他又能做些什么。 「我该怎么办?」 江乐心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上。 「你们能帮我吗?」 眼镜男觉得江乐心的要求很离谱,忍不住打破他的幻想。 「帮你?我们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帮你?」 「茅屋里的那些人的尸体,你亲眼看到了,他们都是我们的同伴,他们把遗失在外的铜钱送了回来……」 眼镜男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对啊,铜钱都已经送回来了,为什么我们还会进入到这个副本?难道这几枚铜钱,需要送到特定的人手里?」 他焦急地翻了一下系统面板。 面板上除了叫他们取件之外,还在任务开头标註的收件人,收件人是未知状态。 他们还得寻找这几枚铜钱的主人才算完成任务。 这不是扯淡吗? 「铜钱,这可是铜钱!一直在流通的,今天属于你,明天属于他,哪里来的主人?」 卞灵也一脸愁容,没有头绪。 沈笠捏着手中的铜钱仔细观察了一下。 铜钱外圆内方,正面写着「铜台通宝」四个字。 反面则是在铜钱的左右两边画了一些当前世界的特色纹样。 一旁的江乐心看到沈笠看得这么传神,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 「铜台通宝,这枚铜钱是在铜台州铸造的。」 江乐心说着,从自己的钱袋里倒出了几枚铜钱。 「除此之外,还有冀州通宝,青州通宝和沧州通宝。」 「除了铸造地有区别之外,用起来都是一样的。」 「不,还是有区别的。」 沈笠把自己手中的那枚铜钱放在了江乐心刚倒出来的铜钱边上做了对比。 「我的这一枚,颜色更加暗淡,边缘有些发绿。」 猫人甲也凑了过来,「这是氧化后的铜绿,这是一枚旧币,已经被铸造出来使用了很多年了。」 「这么说来……」 卞灵把她的那枚铜钱也拿了出来,「我的也是旧币。」 钓鱼佬在一旁穿鱼线,有准备出去钓鱼,临走前被卞灵拦了下来,「看看你的铜钱。」 「也是旧币。」 「都是旧币吗?」 卞灵再三确认。 「不是。」 眼镜男把江乐心还给他铜钱拿了出来,摆在其他人的铜钱旁边。 「我的是新币。」 眼镜男的那枚铜钱从色泽上看上去和其他人的铜钱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枚铜钱很新,铜钱表面干干净净。 「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眼镜男表示怀疑,把江乐心钱袋子里的铜钱都倒了出来。 剩下的,全部是新币。 「不可能搞错,这枚铜钱我到手之后,根本就没有放进过钱袋里,不存在搞混的可能性。」 五个人,四枚旧币,一枚新币。 沈笠分别触碰了一下这些铜钱,旧币都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新币上。 沈笠把这枚新币单独推了出来。 「这枚铜钱上有怨气。」 还不是一般的怨气,是牢牢依附在铜钱上,驱除不掉的那种。 眼镜男这枚带着怨气的铜钱正面,写着铜台通宝。 也是出自铜台州。 「都是铜台州铸造的,为什么旧币上没有怨气,新币上有怨气?」 沈笠问道。 江乐心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枚是铜鼎焚尸所铸的币!」 铜鼎焚尸铸币是近几年才有的事。 在此之前,各个州都是正常铸币。 第140页 江乐心又从钱袋里倒出其他几枚铜币,「帮我看看这些,都是其他三个州的新币。」 沈笠用食指接触,一一感应。 果然,只要是新币,都夹杂有怨气。 「这种铜钱在人与人之间流通时间长了,自身沾染的怨气一定会影响到使用铜币的人,你仔细回想一下,近几年和前几年相比,百姓们有什么不同?」 江乐心眉头紧皱。 「这么说的话,确实不一样了,近几年寻衅滋事的人变多了,大家好像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经常会失控伤人。」 以前就算是起了争执,互相对骂两句也就算了。 现在动不动就出手伤人,甚至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仇怨,灭了对方满门。 「我师兄刚入的时候,我跟在师兄身边,这种事情见了很多,那些人犯往往在事后冷静下来的时候,悔不当初,平时看着很老实的人,会因为愤怒,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说到这里,江乐心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松了手,把铜钱收到钱袋里,丢得远远的。 「所以说了半天,我们该把这几枚铜钱送到哪里去?」 卞灵听到这里,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不如你们跟我一起下山,找找线索?」 江乐心向大家发出邀请。 「也行。」 猫人甲抓起自己的领口闻了闻,满脸嫌恶。 「这地方也没有像样的住处,虽然烤鱼很好吃,但颳风下雨的时候太冷了,害我浑身上下的毛……咳,我是说,衣服!衣服!全身上下的衣服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猫人甲在心里暗骂,该死的副本后遗症,为什么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猫! 说走就走。 大家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钓鱼佬还在加固他的庇护所。 「还加固什么加固啊,都要走了!荒野求生上瘾?」 钓鱼佬不紧不慢地砍着竹子。 「我不走。」 第一次碰见这么不合群的队员!全程不按照任务走! 猫人甲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 钓鱼佬:「还没钓到大鱼。」 猫人甲:「???你是对钓鱼有什么执念?我们是来派件的,不是来钓鱼的!」 这傢伙以前在其他副本也这样吗? 别人要死要活派件,他开开心心钓鱼? 钓鱼佬满不在乎道:「你们先走,等我钓到了大鱼,再去找你们。」 反正讯号好的时候,他能看到所有人的定位。 卞灵拉了拉猫人甲,让他不要强求。 「那说好了,你钓到大鱼,一定要来跟我们汇合哦。」 江乐心的行李比他们多一些。 临走时想了想,还是把丢在一旁的钱袋捡了回来,毕竟下山之后还得靠这些盘缠生活。 「差点忘了正事!」 江乐心刚背起行李,又忍不住放了下来。 猫人甲:「什么正事?」 这傢伙来这里,不就是帮之前那批派件员收尸的吗? 大水过后,他不是回到原地把所有人埋好了吗?说什么可保五年不起尸。 「我师傅临终前,给我留了秘信,让我来这里帮他完成他当年没做完的事。」 「师傅在密信上说,很多年前,他在这座山里埋过一具活尸,他本来是要把那具活尸带回故土的,但是中途遇到了山匪,为了逃命,只能暂时把活尸埋了起来」 江乐心这趟上山,主要是处理他师傅的遗愿,带那具活尸归乡。 「不瞒你们说,我在整个山头转了三天,愣是没找到师傅说的那个坟包,你们来的时候有看到吗?」 说起坟包,他们还真遇到一个。 「是不是土里混硃砂的那个坟包?」 猫人甲问道。 因为之前他们开过道,所以再找到那个坟包不难。 只是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才发现,坟包已经被挖开了…… 第73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亲眼看到坟包被挖开,里面的活尸消失,江乐心的脸色有些难看。 明明就差一步了。 江乐心垂在身侧手紧紧捏成拳头。 即便这个世界即将毁灭,他也一定要完成师傅的遗愿。 沈笠站在坟包边上,往里看了看。 土质疏松,挖开的地方也没有回填。 泥土里掺杂的硃砂还在,按道理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所以也不可能是坟包里的活尸自己逃出来的。 地上的脚印已经被雨沖得差不多了,没有更多的线索。 「应该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挖走了活尸。」 按道理来说,一般人路过,遇到坟包,看清楚墓碑上的告诫,跑还来不及。 会停下来处理活尸的,只有赶尸人。 猫人甲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难道把活尸挖走的,是你的同道?」 江乐心茫然地摇了摇头。 看他一脸焦急的样子,卞灵问道:「所以这坟包里埋着的活尸到底是谁?对你来说很重要?」 「当然重要!带领这具活尸归乡,不仅是师傅的遗愿,还因为……」 他嘆了口气,「这里面埋的,是我师姐。」 「师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她是师傅在山下捡来的,师姐不愿意当赶尸人,长大后离开师门没多久,就传来了噩耗,我师傅赶去为她收尸,只是半路遇到意外,就先把她埋在了这里。」 第141页 这些年熔炉派和归乡派明争暗斗,师傅一直没能抽空带回师姐。 江乐心没有解释太多,「总之先下山吧!」 如果挖出师姐的也是赶尸人,那大概率会先带活尸下山。 几个人跟着江乐心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 傍晚的时候,江乐心带着所有人来到了一家驿站前。 驿站开在山脚下一个很荒凉的地方,附近也没有别的店铺。 暗绿色的灯笼高悬在驿站门口,整个地方看上去死气沉沉。 「怎么挂这种颜色的灯笼?忒不吉利,跟闹鬼似的。」 猫人甲拍了拍卞灵,「这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第六感?」 卞灵摇了摇头,「没有,这地方应该没事。」 「那就进!」 猫人甲急需洗个澡,再躺在温暖干燥的床上一夜睡到天亮。 再进门之前,猫人甲再三询问江乐心:「这地方……住一晚要多少钱?」 江乐心指着悬挂在招牌边上的绿灯笼解释道: 「一般挂绿灯的客栈,是专门为赶尸人准备的客栈,不光有干净舒适的房间,还有专门安置活尸的地方,赶尸人来住的话不要钱。」 他取下腰间代表赶尸人身份的木牌,「有这个就行。」 「那是你!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江乐心这会儿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在山上把我师姐挖出来的赶尸人八成也在这个地方,待会儿你们跟在我后面混进去,客栈老闆查完了我的身份,一起来的就不会再查了。」 像这种客栈,一般会有专门的休息区域和专门用来安置活尸的地方。 「我带你们进去的条件是,你们要帮我找师姐。」 都到客栈门口了,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人哪里忍得住。 猫人甲当场答应了。 这次的派件任务没有魍魉匣,派件信息里也没有提到副作用。 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之前还是死了很多派件员。 江乐心想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行动。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能睡几个小时。 猫人甲困极了,昨晚根本没怎么睡。 沈笠提议大家轮流睡一会儿,一定要留一个守夜的人。 卞灵把大家聚在一起,粗略地安排了一下每个人守夜的时间段。 沈笠被安排在第一轮。 他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先是慎重地环视一圈。 家具都是木制的,小小的卧房内,有床有桌子,在床也桌子之间,还隔了一个画了竹子的屏风。 这么小一间房,还摆个屏风占地方。 沈笠的第一反应是,这件客栈里家具的布置都很草率。 仿佛是有什么就摆什么。 他之前去过猫人甲和江乐心的房间,他们就没有屏风。 每间房间的家具摆设都不太一样。 沈笠取出火摺子,点了支蜡烛。 屋子里总算是有了光。 沈笠没什么行李,不需要收拾太久。 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住在沈笠左边的是卞灵,右边的是眼镜男。 眼镜男浑身脏兮兮的,踢开椅子喊客栈里的小二给他烧水洗澡。 至于卞灵,在休息前和猫人甲在谈论着什么,时而能听见她的声音,但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楚。 沈笠推开房间里的唯一一扇窗往外看。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客栈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乌云遮住月光,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笠隐约觉得这地方有些怪异,一股异样感升腾而起,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一阵风吹了过来,半边的窗户重重地砸在墙面上。 沈笠把半边身子探出窗户关窗。 等等!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沈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迅速关上窗,拿起桌子上的烛台朝着屏风走去。 屏风上的画面渐渐被照亮。 屏风的正中央,画着一片竹林。 住另一侧的小楼内,二楼的位置,有个水墨风格的小人正探出半边身子,摆着关窗的动作。 屏风上画着的那个人,装束跟她一模一样!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竹林。 是巧合吗? 沈笠把手贴近屏风摸了摸。 上面的气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任何不对劲的东西。 他放下烛台,忽然觉得口渴,于是随手从桌子上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 小小的杯子里,几片茶叶漂浮了起来。 沈笠盯着茶杯看了又看。 奇怪,看不到叶鸣廊? 他没有急着喝水,而是伸手在水面上戳了戳。 无法穿越。 叶鸣廊明明说过,如果不放心的话,他可以透过任何反光的东西看到他。 可是现在,两个人之间就好像忽然断了联繫。 沈笠忽然站了起来,拿起了摆在一旁的铜镜,用手指戳了戳。 那只是一面镜子,同样无法穿越。 沈笠下意识摸了一下食指上的银蛇戒指。 叶鸣廊说,这条银蛇是活的,可沈笠现在摸着这枚戒指的时候,感觉这就是个死物。 冷冰冰的,和其他的戒指没有任何区别。 第142页 无法通过媒介穿越,现在连银蛇戒指也死去了。 沈笠感觉到了一股强烈不安的情绪。 他回到桌边的,强行镇定下来,继续朝着屏风看去。 果然,屏风上的画面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次,上面的画面俨然已经变成了沈笠为自己斟茶。 沈笠抓起最重要的铜钱,迅速撤出了房间,来到了二楼围栏处。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一楼,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顾客。 这些「人」坐在座位上狼吞虎咽着,仿佛饿了很久,只顾着吃,没有人说话。 至于端在桌面上的那些菜品,都是发黑长蛆的。 甚至有一桌上摆放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腿,底下的盘子里装着不知名生物的肝脏。 盘子边缘不断有苍蝇缭绕。 整个一楼全是食客们狼吞虎咽的声音。 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恶臭,呛得他想打喷嚏。 沈笠飞快地捂住口鼻,放缓脚步,准备一间间敲门,叫队友撤离。 左手边的卞灵房间里的光已经暗了。 沈笠刚想推门进去,门自动开了。 没戴斗笠的猫人甲探出脑袋,看到站在外面的是沈笠之后,忽然松了口气。 显然猫人甲也发现了不对劲,先沈笠一步叫醒了熟睡的卞灵。 猫人甲把沈笠拉进了房间,三个人压低声音,摸黑分析对策。 「卞灵,你这次的第六感根本不灵啊,这间客栈这么大的问题,你没感觉出来?」 「可是这次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啊!」 卞灵抓着猫人甲的胳膊,胆怯地缩在他身后给自己壮胆:「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如果现在猫人甲真的是一只猫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必然是炸毛的状态。 「铜钱!我一直听到有铜钱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找了半天,你猜我发现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猫人甲买了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其实是在努力深唿吸,稳定自己的情绪。 「声音是从我的床底下传出来的!」 「会不会是恶作剧,你仔细看了吗?床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卞灵还在追问。 猫人甲的耳朵抖了一下,「我不敢看!你呢?你遇到了什么怪事?」 猫人甲问沈笠。 「我房间里的屏风,画面在变。」 虽然在说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沈笠的声音听上去平平淡淡的。 「这地方不能留!」猫人甲扒着门缝悄悄朝外看了一眼,「我们去找眼镜男汇合,出了门就别说话了,我刚才看到一楼坐着一群茹毛饮血的怪人!」 猫人甲再三嘱咐。 三个人鬼鬼祟祟出了门,直奔眼镜男的房间。 眼镜男把自己泡在浴桶里,背对着众人,显然还在洗澡。 卞灵赶紧背过身去。 猫人甲抓起眼镜男的衣服丢在了他头上,「别洗了!快爬起来,出事了!」 眼镜男始终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第74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眼镜男明显不对劲,无论他们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他好像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泡在浴桶里喃喃自语。 卞灵不敢上前,猫人甲也缩在后面。 只有沈笠缓缓朝着眼镜男的浴桶靠近。 「怎么……怎么会这样……」 靠得近了,沈笠听清了眼镜男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情绪显然很崩溃,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眼镜男不断抓挠着自己的手臂,「怎么会这样……」 卞灵好奇极了,抓着猫人甲一起壮着胆子走上前。 猫人甲举着烛台,抬手朝着眼镜男的位置凑了凑。 昏暗的烛光照亮了眼镜男的手臂。 只见他的右手上长满了像鳞片一样的东西。 眼镜男不停地抓挠着长满鳞片的手臂。 他的指甲刮过鳞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 「铜钱!」 卞灵惊讶地捂住了嘴。 眼镜男的右臂上长满了铜钱,这些铜钱像鱼鳞一样排布着,一层又一层。 随着眼镜男的抓挠,发出哗哗的声音。 「这难道是副本后遗症?」 猫人甲看到这样的场景后,简直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和卞灵一起摸出了身上的铜钱。 至于沈笠则是看着浴桶里的水,越想越不对劲。 此刻的眼镜男已经完全崩溃了。 他狠狠地撕扯下黏连在皮肤上的铜钱,勐地朝着前方丢了出去。 眼镜男的手臂上都是血,铜钱被他拔掉后,像是扒了一层皮般可怖。 而此刻,半边身体血淋淋的眼镜男忽然站了起来,有如行尸走肉一般,朝着他走过来。 「快跑!沈笠!」 身后的卞灵和猫人甲提醒他。 「不对。」 沈笠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意思。 「这里不是真的,这是……梦。」 「梦?」 卞灵和猫人甲下意识掐了自己一下。 「不是说梦里是不会疼的吗?可是真的很疼!」 卞灵掐了自己好几次,确定自己会疼。 第143页 「是梦。」 沈笠无比确信道:「只不过,是一个比较真实的梦而已,梦里的感官具有欺骗性。」 他早该想到的。 无法穿越,无法透过任何反光的东西看到叶鸣廊。 手指上的银蛇戒指没有任何反应,这些足以证明,这个地方不是现实世界。 猫人甲还没想明白。 「如果说这是梦的话,那现在是我的梦,还是你们的梦?」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他的梦吧。 那么作为梦境的主人,他是不是能操控梦里的内容呢? 猫人甲闭上眼睛,给自己洗脑。 「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的梦境由我自己做主,没有怪物没有怪物……」 猫人甲给自己洗完脑之后睁眼,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一旁的卞灵也恍然大悟,「你给自己洗脑没用!难道这是我的梦?」 「你少来了,你才是我梦里的人!」猫人甲跟卞灵不合时宜地斗起了嘴。 「梦?」 此刻,站在沈笠面前,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眼镜男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血淋淋的右臂,「那这些……也都是假的?」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梦?」 猫人甲和卞灵分析了无数种可能,再三证明了,在梦境中的所有人,都有着独立的思想。 「是我们大家的梦。」 「啊?」 猫人甲绝望的抓了抓猫耳朵,「集体梦境?」 「那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逃出这个梦境?」 卞灵这会儿才终于想通自己为什么没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客栈本身就没有任何问题。 出问题的是所有的派件员,大家都陷入了同一个梦境。 「等一下,如果我们在梦境里受了伤,现实中的我们会怎么样?」 安然无恙,还是跟着一起受伤? 「那只有等到醒来之后才能搞清楚了!」 猫人甲有点绝望。 「为什么大家会进入同一个梦,是因为……铜钱吗?」 卞灵提出了假设。 「你们的铜钱都在身边吗?」 猫人甲也反应过来了,大家纷纷聚拢在一起,围城一个圈,摸出属于自己的那枚铜钱。 「在!」 眼镜男看了一眼自己血淋淋的手臂,忽然说道:「我的铜钱……不在了。」 眼镜男大概说了一下自己遇到的事情。 他在傍晚进了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泡了个澡。 「我在浴桶里摸到了那枚铜钱,那枚铜钱像活了一样,忽然飘到了我的手臂上,嵌了进去。」 眼镜男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然后我就觉得手臂上很痒,紧接着就长出了很多鱼鳞一样的铜钱。」 他的声音在抖。 「我太害怕了,就把手臂上长出来的这些铜钱都拔下来丢掉了。」 沈笠听眼镜男说到这里,举起了烛台朝着浴桶旁边的地面照了一下。 「没有铜钱。」 事实上他们刚刚进房间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眼镜男拔掉手臂上的铜钱丢出去。 可是现在地面上空无一物。 为了验证这次的集体梦境是不是他因为铜钱的缘故,大家决定去江乐心的房间,看一眼他是不是也进入到集体梦境中来了。 如果江乐心没进来,就说明确实是铜钱的问题。 他们几个走得小心翼翼,尽量减少动静,猫人甲吹熄了烛台,领着他们往外走。 「等一下!」 猫人甲身后的卞灵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外面……」 后面的话卞灵没有说出口,大家理所当然地朝着门的位置看过去。 屋子里的烛台熄了,房间里昏暗无比。 这样对比之下,外面就亮了很多。 房门外有光亮透进来。 最重要的事,此刻的门外,不知不觉中站了很多黑影。 那些黑影拥堵在门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仿佛就在等着他们走出去。 卞灵被吓得不敢唿吸,捂住了口鼻。 「啪!」 其中一个黑影似乎有些不耐烦,伸出手指在门上戳出一个小洞往里看。 洞眼里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猫人甲头皮发麻,幸好他提前熄灭了房间里的光。 外面的人朝里看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 反倒是房间里的人可以把外面这些人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个先例之后,越来越多的手指头戳了进来。 纸煳的门此刻已经被戳得破破烂烂,门外投来一道道窥探的视线。 就在卞灵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勐然睁开了眼! 她迅速坐了起来,朝着左右两边看了一眼。 安全。 她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额头上的汗证明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而她现在已经完全醒来了。 卞灵有些庆幸地拍了拍胸脯,稳住自己的情绪。 等一下,如果这真的是共同梦境的话…… 卞灵勐地沖了出去,顾不得敲门,直接闯进了其他人的房间。 果然,他们都睡着了。 她已经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抓住睡着的猫人甲就是一顿勐摇。 「快醒醒!」 第144页 沈笠是最好叫醒的,几乎在卞灵破门而入的瞬间就醒了。 眼镜男士最难叫醒的,猫人甲连扇了他几个巴掌,他才缓缓睁开眼。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眼镜男冷得直发抖。 他下意识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有伤。 几个人谁也没说话,但从对方的眼神中,已经感受到了。 刚才他们真的进入了同一个梦境。 所有人稳定好情绪之后开始復盘。 「首先,不是说好要留一个人守夜?」 眼镜男一副责怪的语气指责沈笠: 「你不是第一个守夜的吗?怎么就睡着了?」 对于自己忽然睡着的事情,沈笠也很难解释。 他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躺在地上,窗户已经关上了。 像是毫无预兆地陷入梦境之中。 「我是忽然入睡的,这不受我控制。」 沈笠解释道。 「或者,我这样问,谁是最先睡着的?」 猫人甲在听完了大家的阐述之后,开始分析。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之中只要有人睡着了,其他人就会集体陷入昏睡,被拉入同样的梦境之中?」 猫人甲的假设不是没有道理。 他在醒来后第一件事就去确定隔壁的江乐心有没有睡。 他可以确定,刚才江乐心并没有睡着,更没有做梦。 所以由此可以推断出,集体梦境这件事,大概率是因为铜钱的关系。 他从每个人的阐述中,推断出一个时间表。 眼镜男是第一个睡着的。 「当时的水温太舒服了,我几乎是刚一进去就睡着了。」 眼镜男说道。 「店小二给他准备完水,才开始着手准备我的洗澡水,所以我在等水,没有睡。」 卞灵无比确信,因为她有点洁癖,浑身臭臭的根本没法睡。 「我?我当时是有点困,但江乐心拉着我出谋划策,计划晚上去找他想找的那具活尸。」 因为江乐心的干扰,猫人甲当时也没有睡。 「所以说我们几个人之中,当时唯一睡着的是你!」 猫人甲指了指眼镜男,「你先睡着了之后,我们几个也都莫名其妙睡着了。」 沈笠听到这里,再次问眼镜男:「你的铜钱呢?」 「我的铜钱……」 眼镜男记得自己洗澡的时候,把铜钱放在桌子上了。 可现在他翻遍了整间屋子,都找不到铜钱。 「不会吧……只有我丢件了?」 第75章 第三件:铜钱入梦 梦境和现实世界之间是有联繫的。 眼镜男在梦里弄丢了铜钱,梦醒后,现实世界的铜钱也没了。 猫人甲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快把他的猫脑子烧坏了。 琢磨了半天,刚出门,就被江乐心做贼似的拉去找丢失的活尸。 客栈是专门接待赶尸人的,地窖的位置被改造成了一间间牢笼。 趁着店小二打瞌睡,夜半无人,江乐心抓着猫人甲和沈笠偷偷熘了进去。 「不是,你让我们帮你找师姐,至少应该告诉我们你师姐长什么样吧。」 猫人甲看着牢笼里形形色色的活尸,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师姐的事情,我隐约听我师傅说了一些。」 江乐心说到这里,默默攥紧拳头,「我师姐是被坏人拐走后活埋致死的。」 「活埋?」 猫人甲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深更半夜讲这种鬼故事,难免瘆人。 他搓了搓胳膊,继续听江乐心道:「我师姐当时离开师门,原本的打算是云游四方,她先去了沧州,然后又去了冀州,冀州那个地方,穷山恶水,又有结阴亲的习俗。」 江乐心的师姐第一次去冀州,人生路不熟,半路上遇到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藉口崴了脚,非让我师姐送她回去,我师姐也是好心,没想到着了道。」 那老妇人家里有个病死的儿子,年纪轻轻没有婚配。 冀州有个传闻,如果有早夭的适婚男女死了,不给配一门阴亲,必然死不瞑目,祸及家人。 配阴亲的方式无非是花钱,找人挑选合适的亡人一起婚配下葬。 「那老妇人家徒四壁,就打起了我师姐的主意。师姐被强行押送着和那死人葬在一起,活活憋死。」 江乐心说到这里,越发悲观了。 「这个世界烂透了,有时候我在想,灭世就灭世吧,但是想起世间还有很多像我师姐这样善良的人,又不忍看着这个世界走向灭亡。」 「你说你师姐死在冀州,那你师傅是怎么知道的?」 猫人甲追问道。 「我师父会算卦!但我师傅算近不算远,他算不了未来发生的事情,没办法改变结局。他只能算到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也是在我师姐死后,才算出来的。」 江乐心说了一大堆,又绕了回来。 这次抓住了重点。 「我师姐死的时候,穿着红嫁衣。」 这回目标算是明确了。 他们把地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穿红嫁衣的。 他们甚至放宽标准,又找了一遍女性活尸,最后发现这个地窖里的女性活尸少得可怜,还都是那种四五十岁的,根本没有二十出头的。 第145页 江乐心分外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其他人也都聚在一起,不敢睡。 猫人甲,卞灵,沈笠都聚在了眼镜男的房间里。 更深露重,困意来袭。 每当有人眯着眼睛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队友叫醒。 「这么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卞灵现在困极了,「难道为了不入梦,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不能睡觉吗?」 人在疲倦到了极点的时候,根本无法保持清醒。 而且长时间不睡觉,他们根本没有精力派件。 猫人甲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可是除了这样,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梦里受到的伤害并不会反应到现实中来,但是一想到之前那个可怕的梦境,根本不敢闭眼啊。 「干脆我们聊一整晚?」 卞灵提议。 猫人甲:「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聊吗?」 他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沈笠,「喂,你也说两句话啊,别睡着了,你在发什么呆啊。」 沈笠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不着边际地说了三个字:「五个人。」 卞灵:「什么?什么五个人?」 沈笠:「这次的派件任务,一直是五个人,现在房间里只有四个人。」 被沈笠这么一提醒,猫人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此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还在深山里钓大鱼的钓鱼佬。 他们四个坚持不睡又有什么意义? 只要钓鱼佬睡了,所有人都会被拉入梦境之中。 虽然上次大家在做梦的时候没有遇见钓鱼佬,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当时不在啊。 猫人甲骂了句什么,再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周围的氛围完全变了。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客栈的某一个房间。 此刻,所有人置身在一个挂满红绸的房间里。 房间的正中央,贴着一个鲜红的喜字。 猫人甲张大嘴巴,憋了半天,指了指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卞灵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抖。 「我们……又一起做梦了,是吧……」 他们入梦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上一秒明明大家还是完全清醒的,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就变了。 不用说,肯定是钓鱼佬睡着了。 因为只有他没有全程和他们在一起,无法沟通的后果就是这样的。 猝不及防就着了道。 「不对啊,眼镜男呢?」 猫人甲粗略看了一眼,觉得人数不对劲。 「对啊,眼镜男不在。」 「是不是因为他弄丢了铜钱,所以就没有跟我们一起入梦?」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局面倒是对他们有利。 毕竟唯一清醒的眼镜男如果看到队友们都睡着了,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们清醒。 「他会叫醒我们的,对吧……」 「会的!」卞灵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洗脑,「我们只要熬一小会儿,等一下就能清醒!」 卞灵的视线越过猫人甲的肩头,忽然看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躲在了沈笠的背后,「那个喜字……在……在流血……」 贴在大堂正中央的喜字被浸满了血。 鲜红的血液顺着白墙流淌而下。 看到这一幕的卞灵险些失去理智。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就算是入梦的话,就不能做点好梦吗?」 猫人甲和沈笠对视一眼,忽然联想到了江乐心之前跟他们讲的故事。 阴婚? 所以他们的梦境其实是取决于他们清醒时的所见所闻? 就像之前那个梦,一楼的那些食客在吃血淋淋的东西,猫人甲忽然联想到自己在进客栈的时候,看到店小二在杀鸡。 拔了毛的活鸡被开膛破肚,杀鸡人满手鲜血。 联想,夸张。 也许一些恐惧的情绪在他们完全清醒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可一旦睡着,一旦入梦,这些恐惧就会被无限放大,添油加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梦应该是关于……阴婚?」 沈笠环视四周后点了点头,他贊同了猫人甲的想法。 如果说阴婚的话,那等下这个地方肯定会有两具尸体! 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正式的阴婚仪式还没有开始,他们还有机会逃跑。 只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场景,也许接下来的梦境会从噩梦变美梦? 「先撤!」 屋外没有宾客。 屋里屋外空荡荡的。 察觉到卞灵在发抖,沈笠想安慰她几句。 但他这个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默默允许卞灵抓着他的手臂,瑟瑟发抖地依偎在他身边。 外面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 逃亡的路况变得泥泞不堪。 猫人甲在前面带头,穿过树林,走上一条小路,来到了一条河边。 梦境中,河水的颜色也变成了鲜血一样的红色。 钓鱼佬背对着所有人,坐在鲜血河岸边钓鱼,一动不动的样子甚至让猫人甲怀疑他是个假人。 如果不是因为钓鱼佬做了一个拍蚊子的动作,他根本不敢靠近相认。 「钓鱼佬?真是你?」 猫人甲有些气愤地走上前。 第146页 钓鱼佬坐在河岸边的一棵芭蕉树下,即便河水被鲜血染红,也岿然不动。 「你还真行啊,都这样了还能稳坐钓鱼台?」 猫人甲真的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揍他两拳,让他认清形势。 现实中钓鱼也就算了。 这傢伙在副本里也钓鱼。 梦里还在钓鱼。 上辈子是姜太公是吧! 「别钓了!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一人入睡,全员入梦!」 虽然在醒着的时候没办法和钓鱼佬沟通,但好歹在梦里大家还是能交流一下信息的。 「我问你,你是不是在钓鱼的时候打瞌睡了?」 他们这次入梦,全都因为钓鱼佬! 他倒好,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解决问题,入了梦第一时间竟然还是钓鱼。 这都什么奇葩啊! 「嘘。」 钓鱼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声音太大,吓跑我的鱼了。」 猫人甲简直要疯。 「算了算了,你就在这儿钓你的鱼吧!我们走!」 阴婚的屋子在他们身后阴魂不散地亮着红灯笼,猫人甲觉得现在这个距离并不安全,既然跑了,当然是跑得越远越好。 他气沖沖地带着沈笠和卞灵又走了十几分钟。 怪就怪在这里。 他们明明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但是仔细一看,那个泛着红光的院子又回到了他们的面前。 「邪门了!」 鬼打墙? 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起点? 猫人甲偏不信邪,又带着他们跑了十几分钟。 第二次路过那片血红的河流。 芭蕉树下,钓鱼佬的背影显得无比孤寂。 忽然,他的鱼竿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 第76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猫人甲看着正在收竿的钓鱼佬,忍不住停下脚步。 还真有鱼? 梦里的河水,简直就是用鲜血染就的。 到处都是鲜红一片,河岸边上的血腥味很大,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能钓起什么鱼? 出于好奇,刚才还慌张跑路的猫人甲靠得更近了一些。 那水底的东西力道很大,钓鱼佬再也不是刚才悠闲的样子。 为了和河里的大鱼拉扯,他甚至都站了起来。 细瘦的鱼竿被绷成了一条圆弧,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断裂。 钓鱼佬勐收渔线,水底的那东西像是转了性子,忽然不再挣扎。 随着钓鱼佬收线的动作,水中的东西也慢慢朝着河岸边靠近。 收线的过程很顺利,一直拉扯到了眼前。 只是水面殷红,根本无法看清到底钓到了什么东西。 钓鱼佬再次勐扯了一下线,水底一只枯骨一样的手忽然拉住了他的鱼竿。 那只手的皮肤泛着诡异的绿色,上面布满了青苔一样的东西。 青色的泥苔混合着血水,像正在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毛骨悚然。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场景,註定要丢下鱼竿跑路的。 可钓鱼佬心理素质强大,似乎并不意外。 他不急不缓地坐了下来,等到水里的「大鱼」即将上岸的时候,抄起芭蕉树下早已准备好的木棍,对着那还没来得及出水的活尸一顿锤。 那活尸愣是被钓鱼佬的强攻压制地无法动弹,只能松了手,灰熘熘地缩回水里,再也没有露面。 猫人甲和卞灵直接被秀了一脸,僵持在原地微张着嘴。 原来这傢伙才是隐藏大佬啊。 「所以……他刚刚钓到的到底是什么?」 猫人甲问道。 「反正……不是鱼。」 卞灵无比确信地说。 这会儿反正也逃不出去,猫人甲已经不想再作无谓的挣扎了。 几个人窝在芭蕉树下看着钓鱼佬钓鱼。 自从第一条「鱼」上钩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鱼咬钩了。 卞灵等得很无聊,「眼镜男不是没睡着吗?所以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不叫醒我们?」 钓鱼佬的鱼钩挂住了一块浮木。 他淡定地收起渔线,解开浮木丢在一旁。 沈笠顺手捡起那块浮木看了一眼。 那是一块纯黑色的浮木,确切地说,更像是棺材板的一部分。 沈笠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河流的上游看了一眼。 「我们该离开了。」 他能感受到一团非常浓郁的怨气从河流源头的部分传来。 钓鱼佬的鱼钩又挂到了一块浮木,一向沉迷钓鱼的钓鱼佬出乎意料地很配合,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渔具。 「怎么了?」 卞灵顺着沈笠的视线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漆黑的棺材,顺着鲜红的河水往他们这边漂来。 紧接着,是第二副棺材,第三副棺材。 越来越多的棺材朝着河流下游漂来。 棺材们顺着水流互相碰撞,有的棺材被当场撞开,里面的活尸掉落在水中。 随着棺材的碰撞声,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在一起。 尸山血海也不过如此。 「走走走!马上走!」 猫人甲已经慌了。 看来这破梦里就没有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钓鱼佬捲起的裤腿还没来得及放下,被猫人甲抓着开熘。 第147页 「难道就没有控制梦境的方法吗?」 他想不通,为什么梦境里出现的都是一些恐怖的东西。 「是不是一个人的意念根本不足以改变这个梦境?要不然从现在开始,咱们所有人一起试一试改变梦境?」 卞灵:「怎么试?」 猫人甲脚下开熘的速度没有减慢半分。 他们正沿着河流往下走。 「我们就这么想,河里的这些棺材里面并不是活尸,而是……泰迪熊,洋娃娃!」 「金黄色的捲髮,穿着亮闪闪的衣服,头上绑着漂亮的蝴蝶结,每一根手指手上都涂着好看的指甲油,棺材里放着的不是贡品,而是茶话会用的漂亮茶具!陶瓷质地,带着小玫瑰花纹……」 猫人甲越说越是放飞自我,一句比一句离谱。 众人:「?」 这傢伙是不是暴露了奇怪的癖好? 卞灵:「哥们儿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钓鱼佬:「可以理解,我觉得每个人都用该有一个爱好,就像我喜欢钓鱼一样,和洋娃娃泰迪熊开……茶话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事实证明,就算大家一起努力,想一些正常的事情,也无法改变梦境,这是一个坏消息。 而另一个坏消息是:他们又回到了阴婚老宅前。 这次的老宅和之前相比,有了一点变化。 宅门前挤了很多纸人。 这些纸扎人一个个轻飘飘的样子,会像人类一样走来走去,会说话,有思想。 只是他们脸颊上的那团腮红实在是太诡异…… 其中一个纸扎人在前门放起了爆竹。 噼里啪啦震天响。 「怎么办?撤?」 纸人们一个个热情地把他们几个当成宾客一样迎接。 猫人甲觉得如果现在不按照纸人的想法进门,他们可能会翻脸。 沈笠不知不觉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两个面带腮红的纸人已经把沈笠迎进了门。 钓鱼佬一副我无所谓的样子,也扎进了纸人堆里。 猫人甲和卞灵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门前的纸人很多,猫人甲很艰难地挤了进去,时不时小声跟卞灵抱怨: 「我觉得我刚才好像不小心踩扁了一个纸人的脚,还好他们不会生气。」 猫人甲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四周很安静。 他只觉得背心一凉,抬起头才发现所有的纸人都在看着他。 而那个被他踩扁的纸人此刻正在他面前,十分突兀地瞪着他。 对,是瞪。 被纸人瞪着的感觉很奇妙,甚至有点滑稽。 因为他的脸完全是纸煳的,没有肌肉牵动。 而他唯一能用来传达愤怒的,是纸人那两道用黑墨加粗的眉毛硕大的眼珠。 他的眉心甚至画了个「儿」字,用来表示皱眉。 猫人甲也愣住了。 这也太诡异了。 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猫人甲的身后忽然传来沈笠可靠的声音,「快道歉。」 「对……对不起!」 猫人甲赶紧道歉。 他不光道歉,甚至还十分夸张了弯了个腰鞠躬。 只是他在弯腰的时候没能掌握好自己和纸人之间的距离,脑袋一下子砸进了纸人的肚子里。 猫人甲吓坏了,挥舞着双手拔出脑袋,又不小心扯下了纸人的手臂。 眼前的纸人就这么一点点塌陷下去,彻底不再动弹。 「我不是故意的!」 猫人甲赶紧跟其他纸人解释,简直求生欲满满。 这一次,所有人的纸人终于不再盯着他了。 那种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猫人甲松了口气,看着其他纸人继续忙忙碌碌。 他们甚至把刚才那个纸人的躯壳踩在脚下。 这就原谅他了? 「你……你的手!」 一旁的卞灵忽然提醒猫人甲,「你的手怎么这么白?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你的腮红怎么这么……红?」 卞灵惊讶地后退两步。 此刻在她的眼中,猫人甲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纸人。 他的躯体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纸煳的躯壳,身体轻飘飘的,但是他的意识还在。 猫人甲低头看了一眼双手,在低头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身上那层薄薄的纸发出了艰涩的摩擦声。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变成纸人了?」 「忍住!别哭!」 卞灵站在猫人甲面前,试图稳住他。 「别哭,你一哭,眼睛和腮红都花了!」 猫人甲那两只用浓墨点就得双眼迷茫而又绝望地环视四周。 现在他也是纸人了,彻底融入到场景之中了,没有任何违和感。 「是因为我不小心杀了一个纸人的原因吗?」 猫人甲后悔莫及,「我那是不小心!而且他真的很脆弱!我都没怎么用力!」 好歹是能顺利沟通。 只是猫人甲现在的样子有点。 「别怕,你和他们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卞灵指了指猫人甲的头顶:「你看,猫耳朵还在!纸人堆里你绝对最特别,最可爱!」 猫人甲咬牙切齿:「你安慰人的方式也挺特别!有被安慰到?」 第148页 猫人甲变成了纸人后,卞灵倒是不怎么害怕其他的纸人了。 「婚礼好像快开始了,我们先进屋?」 卞灵轻轻拽了一下猫人甲,「刺啦」一声撕破了一点纸皮。 纸人堆里传来了猫人甲杀猪般的声音:「卞灵!把我的大拇指还给我!」 猫人甲悲观极了,「算我求你,能不能轻点对待我?我现在很脆弱!你刚才要是稍微再加点力气,我要死在你手里你信不信?」 钓鱼佬和沈笠不愧是有大佬风范。 这两个人完全无视猫人甲和卞灵之间的闹剧,镇定自若地坐上了主座。 「新郎新娘到!」 站在大门口的纸人吆喝了一声。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混合着吵人的唢吶声齐发,震天响的声音折磨着他们的耳朵。 卞灵不忘在混乱中提醒猫人甲: 「你可别堵耳朵,你的耳朵是画出来的,你要是堵耳朵的话,说不定会把脑子戳破。」 猫人甲:「谢谢你的提醒?现在可以把我的大拇指还给我了吗?」 第77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一顶鲜红的轿子已经抬到了门边。 刚才还在群魔乱舞的纸人乐队暂时安歇下来,唢吶声响起。 抬着轿子的纸人轻飘飘地散开。 一直苍白的手从里面掀开了轿子。 在轿子里的新娘即将踏出来的前一刻,所有的纸人通通都背过身去,瑟瑟发抖。 他们都不敢看新娘? 沈笠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立刻提醒众人。 「转身。」 卞灵赶紧抓着纸煳的猫人甲背过身去。 站在沈笠身旁的钓鱼佬也不慌不忙地转了一边,不朝那里看。 现在,所有人和纸人都背对着那顶轿子。 他们虽然看不见,但是却能感觉得到轿子里的新娘下来了。 平地里起了一阵阴风。 纸人们被吹地左摇右晃。 没什么重量的猫人甲差点就飘起来了。 来者不善。 卞灵紧张地拽着猫人甲,生怕这傢伙被阴风颳走。 「新娘到……」 站在门口的纸人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新郎到……」 纸人喊了一会儿,新郎干脆不见踪影。 几个纸人竟然直接架起了钓鱼佬,强行让他站在新娘面前。 钓鱼佬转身的时候没有迴避,新娘的红盖头掀开,顿时看到了新娘的真面目。 钓鱼佬的身体也开始发白,被风一吹,轻飘飘地就要浮起来。 现在,连钓鱼佬也变成了纸人。 卞灵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 她一动,身上就传来了纸质摩擦的沙沙声。 「不会吧……」 卞灵绝望了。 他们好像惹怒了什么存在,连她也开始变成纸人了。 沈笠单手画符,另一只手操纵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沈笠的目标明确,从地面上立起来后,抓起了那三个变成纸人的队友就往外跑。 沈笠的意思是把他们带离这里,越远越好。 影子沈笠跑地很快,那三个纸煳的队友轻飘飘地被拽着一条腿,放风筝似的被影子人拽着放飞在天空上。 现在沈笠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闭上眼睛,迅速甩出了捏在左手上的符咒。 新娘没有防备,这一下应该正中她的面门的,可是没有。 因为下一秒,无数纸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给新娘挡住了这一击。 他们纸煳的身体断成两截,点在脸上的两团黑墨从一个小圆点的形状渐渐变成了一个「叉」。 新娘脸上的盖头掀起了一些。 沈笠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来自纸新娘的那道视线。 他的半边身体先是开始发冷,只是一小会儿,就完全没有知觉了。 现在,他也即将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纸人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没有闭眼的必要了。 沈笠缓缓睁开眼,操纵符术,一大堆白花花的纸人再次朝着沈笠扑了过来,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新娘趁沈笠不备,已经绕到了沈笠身后,从喜服下伸出腐烂的手,准备撕开沈笠纸煳的半边身体。 不远处已经被影子沈笠带到安全位置的队友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沈笠仿佛知道新娘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于是他侧身闪避,艰难地用还没有完全纸人化的那只手画符。 这是一道气势逼人的火符。 橙黄的火焰瞬间烧掉了挡在新娘面前的那些纸人,烧出了一条路。 「他还……挺厉害的。」 纸人卞灵感嘆道。 但周围的其他纸人源源不断地贴上来。 卞灵话刚说完,新娘就在纸人的掩护下再次朝着沈笠袭来,硬生生扯断了他纸煳的左臂。 卞灵有些惊慌:「我是不是夸早了?他好像也不是很厉害……」 「废话!」一旁的猫人甲骂道:「法师怎么可能打得过贴脸的近战!」 卞灵:「啥玩意儿?」 猫人甲:「我就打个比方!我们得去帮他!」 卞灵:「怎么帮?我们自己都是纸煳的。」 卞灵承认自己退缩了,于是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钓鱼佬。 第149页 钓鱼佬轻飘飘地扛起鱼竿,「别看我我去钓鱼了。」 沈笠的影子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紧贴着地面瞬间滑走了。 此刻的沈笠大半部分的身体已经被侵蚀。 变成纸人的部分完全不能有大动作,不然很可能会裂开。 他丢了一条纸煳的手臂,很疼。 沈笠强撑着用剩下的那只手虚空画符。 新娘的盖头微掀,露出底下长满利齿的,像兽类一样的嘴巴。 不远处观战的纸人队友们暗嘆一声糟了。 就在这时,卞灵揉了一下眼睛。 「救我!」 身旁的眼镜男不断的后退着,一边满脸惊恐地在躲避着什么,一边疯狂地摇晃沈笠和猫人甲。 卞灵甦醒后,其他两个人也陆续甦醒。 眼睛男像是看见了希望,直接躲到了卞灵的身后。 「救救我……」 他的手仓皇地指着正前方,浑身上下不停地在颤抖。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卞灵不知道眼镜男在害怕什么,因为在她看来,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而眼镜男指着的方向,只是一面白墙而已。 「你们看不到?」 眼镜男忽然意识到他所害怕的东西,不光是卞灵看不到,其他人也看不到。 他有些急了。 「那儿啊!那儿!」 他根本没有勇气靠近指认,只能远远地指着那面墙,「那面墙从中央开始烂了,烂出一个大洞!」 刚才所有人一起互相监督不准睡觉,也不知道怎么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瞬间都睡着了。 怎么叫也没有反应。 眼镜男本来就不喜欢沈笠,所以故意没有立刻叫醒他,想要给他点教训。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发呆,结果看到不远处的墙面中央有一个小黑洞。 他有些好奇地靠近那个黑洞。 那黑洞就从里向外烂开一样,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起初黑洞的周围只是有一点霉变。 像是年久失修的老屋墙面因大雨渗水。 渐渐地,眼镜男察觉出不对劲了。 那个洞在不断扩大,透过这个洞往里看,甚至会发现整个墙面的内里都是腐烂的肉块。 绿色的霉点夹杂着暗红色的血渍不断向外侵蚀。 一只满是白骨的手从这个洞里探了出来。 眼镜男被吓了一跳。 他知道这种时候必须要找队友一起应对,于是这才一个个喊醒了他们。 而此刻,墙面上的大洞在流血。 洞内的骷髅正挣扎着往外爬。 「骷髅,骷髅从那个洞里爬出来了!」 眼镜男的牙关在打颤,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其他几个人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 眼镜男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骗他们。 虽然他所说的这些,在他们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但不证明那不存在。 相反,看不到的敌人才更危险不是吗? 「别慌,冷静!先往外跑。」 眼镜男慌张地打开门,看见门外的东西,瞬间又把门关上了。 「外……外面更多!」 外面的墙面上遍布着腐烂的大洞。 整间驿站成了蜂巢。 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从这些大洞里爬出来了。 走道的两边都被堵满了,楼下的店小二已经横尸在地,显然已经惨遭毒手。 「出不去了!」 眼镜男不光关上门,还顺手推过桌子把门堵上了。 「店小二已经死了!」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是会伤人的! 可是一直留在房间里也不是事啊! 「怎么会这样?」 卞灵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事实上此时此刻,她的第六感也在告诉她大事不妙。 眼看着从大洞里爬出来的骷髅张牙舞爪地朝着所有人靠近。 沈笠问眼镜男:「在什么方向?」 「在你正前方!」 沈笠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指,双指併拢朝着正前方甩出一滴血。 那滴血精准地被甩在了骷髅的脸上,骷髅顿时灰飞烟灭。 眼镜男喜出望外。 「有用!有用!继续!」 「第二具骷髅马上要爬出来了!」 找准感觉的沈笠径直走到了墙边,双指沾血在墙面上画了一道镇鬼符,彻底堵死了那个大洞。 虽然那个洞口还在,但是里面的东西却再也不敢出来了。 现在屋子里暂时安全了。 得以喘息的众人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些东西只有眼镜男能看到。 「难道跟他弄丢了铜钱有关系?」 大家握着自己的那枚铜钱研究了起来。 沈笠盯着眼前的这面白墙若有所思。 眼镜男此刻也掏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那枚铜钱。 「没丢,我又找到了!」 「在哪儿找到的?」 卞灵一脸无语,这傢伙说丢件就丢件,他们做了一场梦,他又找到了? 在卞灵的追问之下,眼镜男才说出了找到铜钱的细节。 「其实我当时也没刻意去找。」 「你们睡着之后,我觉得屋子里有点闷,就去那边开窗透气了。」 「我不知道外面到底下没下雨,所以伸了只手出去探了一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枚铜钱竟然直接掉在我的手掌心里,从天上掉下来,像下雨一样,非常精准。」 第150页 他仔细查看了铜钱的正反两面,确定是他丢的那枚铜钱。 眼镜男在说正事,猫人甲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所以你明知道我们都睡着了,却没叫醒我们,反而还有心思去开窗看外面下没下雨?」 猫人甲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 「你当时压根不想叫醒我们吧,你安的什么心!」 第78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危险还没有解除,卞灵觉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还是先想想怎么活过今夜吧!」 眼镜男自知理亏,瞬间沉默了。 沈笠推开二楼的窗朝外看了一眼,确定外面暂时安全后,对所有人道:「这里可以出去,你们先走。」 「那你呢?」卞灵听他的意思,好像自己并不打算立刻出去。 「我的血可以封住那些地方,所以我暂时还不能走。」 况且江乐心还在,客栈里的其他人也是无辜的。 「可你根本看不到那些洞口!」猫人甲无法理解沈笠现在的行为。 尽管他也很想帮助江乐心,但是除了眼镜男之外,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 「你留下来帮他?」 猫人甲看向眼镜男。 眼镜男急忙摇头,「开……开什么玩笑的,外面这么多怪物,我们出去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他生怕沈笠过来强行抓着他一起处理那些有问题的墙面,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直接从二楼窗户那里跳了下去,一瘸一拐地跑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队友! 猫人甲和卞灵忽然觉得眼镜男的行为不可理喻。 「我们留下来帮你!」 他们两个一向讲义气,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完全没有底,真要上的话,难免会畏惧。 毕竟他们的敌人完全看不到。 「眼镜男跑了,我们看不到那些东西怎么办?」 沈笠:「有看得到的方法。」 既然一切都跟铜钱有关系的话…… 沈笠捏着铜钱的边缘缓缓抬手,透过铜钱中央那个方形的孔洞看过去。 「这样,就看到了。」 他在透过铜钱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卞灵和猫人甲也拿出自己的那枚铜钱,透过方孔看去。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白墙上,真的有一个溃烂的大洞。 此刻,除了骷颅之外,甚至还有一些纸人试图从那个大洞里爬出来。 猫人甲越看越觉得那纸人很眼熟。 「洞的另一边,该不会是……梦吧……」 这些纸人的脸上被用黑墨点了睛,还有脸颊上那两团诡异的腮红。 卞灵也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我们梦里出现的那些怪物!」 「所以为什么梦境世界的怪物会到现实世界中来?」 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但事已至此,他们依然没能从沈笠脸上看到半分仓皇。 「因为梦境世界侵蚀了现实世界。」 沈笠的语调非常平静,甚至十分认真地告诫他们:「从现在开始,会真的受伤。」 之前他们在梦境里受伤,梦醒后现实世界的他们总是安然无恙。 但是现在不同了,那些怪物从梦里跑出来,对他们造成的伤害都是真实的。 「把桌上的杯子拿过来。」 沈笠示意卞灵和猫人甲倒掉杯子里的水,每人拿一个杯子过来。 猫人甲和卞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沈笠言听计从。 就算外面有刀山火海,但是此刻他们待在沈笠身边,莫名觉得很安心。 两个人握着杯子不知所措地站着,他们甚至不知道沈笠为什么让他们这么做。 沈笠没有告诉他们太多,而是直接用行动去解释原因。 他摔碎了桌上的陶瓷茶壶,捡起一片锋利的陶瓷碎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鲜血不断地顺着他的手腕流淌下来,最后被装进了杯子里。 卞灵被沈笠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跟猫人甲眼神交流了一下,意思是他不疼吗? 「如果遇到怪物,就想办法把血抹在怪物身上。」 短短一句解释,就把自己血液的用途交代完毕。 卞灵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放血过后,沈笠的脸色肉眼可见苍白了很多。 「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不用。」沈笠婉拒了卞灵的好意,「等下还会用到。」 他现在暂时不想止血。 「铜钱很重要,千万不要弄丢。」沈笠在出门前,再一次叮嘱他们。 两个队友连连点头。 小队就这么出发了,由沈笠带头,猫人甲和卞灵跟在他身后。 为了防止把铜钱弄丢,卞灵提前用绳子把铜钱绑在手腕上。 绑着铜钱的那根线很长,既不妨碍他们透过铜钱方孔看世界,又不会在混乱中弄丢。 事实上,沈笠走在前面,一路上画符开道,已经帮他们清除了绝大部分的怪物。 客栈一楼,江乐心和其他几个赶尸人还在作殊死拼搏。 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袭击他们。 在反抗的过程中,死了一大半的人。 就在江乐心完全绝望地时候,沈笠带着卞灵和猫人甲封住了所有的洞口。 第151页 剩下那些从梦境世界爬出来的怪物也都被他们用血消灭了。 此刻江乐心浑身是伤,身上更是沾满了死去同伴的血。 因为这场动乱,其他赶尸人关在地窖里的活尸都被放出来了,他们不受控制地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游走,杀死所有挡在他们前面的人。 江乐心跟沈笠他们道了声谢,「帮人帮到底,你们能不能再陪我去一趟地窖?」 赶尸人死的死,伤的伤。 江乐心算是他们之中伤势比较轻的了,理应由他来善后。 他深知没有赶尸人操控的活尸非常危险,必须尽快处理。 猫人甲有沈笠的血在手,天不怕地不怕,当场就答应了。 沈笠还没来得及检查地窖里有没有溃烂的梦境之墙,所以也跟了下去。 活尸们漫无目的地拥堵在地窖入口处。 江乐心用了赶尸人特有的符咒贴在了每个活尸的额头上,暂时压制住了他们。 地窖的深处非常暗,猫人甲端着烛台往里走。 恍惚中好像透过活尸,看到一片艷丽的红。 手中的烛台瞬间被一股阴风熄灭。 猫人甲大骂了一声,感激掏出火摺子重新点火。 就在这短暂地黑暗中,地窖深处传来了眼镜男悲惨的叫声。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卞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眼镜男不是跳窗逃跑了?怎么会在地窖里? 他是被什么抓进来的吗? 如果那个东西抓住了眼镜男,为什么没有立刻杀死他? 还是……那东西想用眼镜男引诱他们过去! 「快点燃烛火!」 卞灵催促道。 「在点着呢!」 猫人甲也着急,可地窖里的风太大了,根本点不着。 他想不通,地窖里哪里来这么大的风。 没有光,他们就没办法通过铜钱判定这里到底有没有从梦境里跑出来的怪物。 「要不先出去?」 江乐心也有点慌了。 「先出去!」 猫人甲当机立断,在黑暗中拉住了身边的队友。 卞灵和江乐心都在。 「沈笠呢?沈笠!」 猫人甲在黑暗中叫着沈笠的名字。 「新娘可能在这里,沈笠!你小心点!」 猫人甲找不到沈笠,只能大声提醒他。 「新娘?」 江乐心听到了关键词,「我师姐?」 「不是你师姐!」 猫人甲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那天不是把你师姐的事情告诉我们了吗?我们回去之后,根据你的描述一起做了个怪梦,现在那个梦已经开始侵蚀现实世界了,梦里的那个新娘好像跑出来了,但她绝对,绝对不是你师姐!」 猫人甲三言两语算是暂时稳住了江乐心。 沈笠穿过拥挤的活尸堆,在黑暗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地窖尽头。 眼镜男被几个纸人压制着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唿喊着沈笠的名字。 「我在这里,我知道错了,我之前不该丢下你们逃跑,不该不叫醒你们,不该存私心……」 新娘就站在他的身边。 眼镜男知道自己身为诱饵,最后的结局永远是逃不开死这个结局。 他不甘心。 他深知,反抗的机会只有一次。 「你在哪里?」 「在这里。」 沈笠循着声音来到了眼镜男的面前。 而沈笠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眼镜男旁边的新娘身上。 虽然看不到,但是他却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就是现在! 眼镜男勐地挣脱了身后的纸人,从袖子里滑出匕首,朝着正前方沈笠的位置划了过去。 在出手之前,他在黑暗中盘算了无数次沈笠的身高,并且确切知道沈笠的脖子应该在什么位置。 他不是第一次伤害沈笠了。 在上一个副本的时候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想活! 而沈笠的血,应该可以帮助他摆脱现在的困境。 于是眼镜男毫不犹豫的对着沈笠出手了。 猫人甲深吸一口气,勐吹了一下火摺子。 星火般的光芒落到了烛芯上,重新燃起的火光像是希望,照亮了黑夜,驱散了寒冷。 可一切被照亮后,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眼镜男的表情狰狞而疯癫,他手中的匕首划破了沈笠的脖子。 有太多的鲜血喷洒出来。 被染上鲜血的纸人和新娘面带痛苦。 眼镜男拨开挡路的活尸,从狭小的通道里逃离出来,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纸人化。 新娘在痛苦中作出了最后的反击。 沈笠面色苍白,以血为引,尽管身体已经失去重心向后仰,但他指尖的那道符已经画完。 陌生的字符,淡金的光芒,封锁住了最后一个通道。 符咒腾空,从地窖尽头,燃起一场大火…… 第79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地窖的火势太大了,根本无法扑灭。 猫人甲和卞灵在地窖的另一头嘶喊着沈笠的名字。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朝着火光涌现的地窖另一端看过去,除了熊熊烈火,什么也看不到。 第152页 卞灵不敢去想。 他不会是死了吧。 脖子被划破,再加上这场火,正常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江乐心在卞灵和猫人甲的身后拼命地把这两个人拽走。 这里的火势太大已经完全失控了,如果他们再不走,很可能会和沈笠一起葬身火海。 猫人甲和卞灵非常狼狈地坐在客栈外。 卞灵抓着铜钱重新看了一眼前面,之前梦境入侵现实世界的那个大洞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们所处的世界又恢復了正常。 猫人甲失落地端着半杯血不发一言。 江乐心和其他倖存的赶尸人一直等到火势被大雨完全扑灭,才下去查看情况。 卞灵也很想跟下去看看,但是她没有勇气接受事实。 沈笠么……这个人好像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他的话不多,甚至像个木头人一样,情绪没有大起大落。 但正是这样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总是会在关键时刻说上一两句话,点醒所有人。 又或者是在所有人都想退缩的时候,自己义无反顾地抗住所有。 猫人甲的承受能力比卞灵强大一些,他跟着江乐心重新进入了地窖。 四周的墙面都是焦黑的痕迹,之前拥堵在过道里的活尸被焚烧成焦黑的颜色。 这场大火的温度并不足以让活尸灰飞烟灭。 迫切归乡的活尸已经变成了焦尸,妄想从废墟里重新爬起来。 他们在灰烬中不安地蠕动着,在听到赶尸人的铃声后的,短暂地平復下来。 「这里交给我,等下我把这些活尸都送到铜鼎熔炉里。」 跟江乐心在一起灭火的赶尸人显然是个熔炉派,江乐心不想与他起争执。 他虽然不是他们的队友,但是相识一场,他现在也很关心沈笠的下落。 地窖的顶端已经完全塌陷,猫人甲翻开断壁残垣,在泥砖底下发现了一只焦黑的手臂。 「这是……」 他瞪大眼睛,更加卖力地挖掘了起来。 猫人甲用力抬起压在尸体上的那块砖,看了一眼后,又默默把砖块盖回到尸体的脸上。 不是沈笠。 是眼镜男。 那他是死有余辜! 那具尸体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为了确保每一枚铜钱都被回收,猫人甲还是按捺着不适掰开了眼镜男的手。 那枚铜钱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手里。 一旁的江乐心看了一眼铜钱,直言道:「让我加入你们吧。」 「你想帮忙派件?」 猫人甲不太确信,又问了一遍。 江乐心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猫人甲考虑了一下。 派件任务开始以来,都是每个派件员只拿一枚铜钱。 既然系统这么安排,肯定有系统的道理。 说不定一个人保管两枚铜钱会死得更快。 猫人甲没有自己作决定,「我要和其他队友商量一下,另外,沈笠还没有找到……」 说到沈笠的尸体,江乐心也觉得奇怪。 地窖只有唯一的入口,而当时的通道被活尸和大火堵死,沈笠又被割了喉,当时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 他肯定是死在里面了。 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他的尸体呢? 地窖尽头只有眼镜男的尸体。 为此,江乐心又确认了一遍那些烧焦的活尸。 还是没有发现沈笠。 这就奇怪了。 …… …… 沈笠再次来到这片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他的脖子完好无损,眼镜男割喉的时候,他紧急召唤了影子当替身。 彻底死去的是他的影子。 而在大火燃起的时候,他通过地窖里的积水顺利穿越到了叶鸣廊的世界。 沈笠没有受到半点伤害,除了——冷。 在沈笠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叶鸣廊的银蛇戒指有所感应。 他用厚重的衣服把快要冻僵的沈笠裹住了。 沈笠一来到这里,就陷入了昏睡。 显然,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比之前虚弱了很多。 叶鸣廊迅速检查了一下沈笠的身体。 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这傢伙肯定又用自己的血了吧。 叶鸣廊小心翼翼地的帮他包扎伤口,但还是惊醒了沈笠。 「那边……很危险吗?你看上去不太好。」 叶鸣廊轻轻地缠绕着绷带。 「我用影子当替身了,影子代替我死掉了,所以……」 叶鸣廊这才注意到沈笠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了。 「纵影过度?」 这个词彙他之前听沈笠说过,所以还算了解。 「差不多,所以接下来,我时不时会假死。」 彻底失去影子就是这点比较麻烦。 「不过你别担心,只要多晒晒太阳,等影子回来就可以了。」 沈笠的影子是可再生的。 「有一个坏消息。」 叶鸣廊忍不住担心起来,「这里没有太阳,只有月亮。」 叶鸣廊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有月亮。 事实上一开始,这个世界连月亮也没有,而挂在天上的这轮月亮,是很久以前,沈笠用符术献祭换取的。 「月亮应该也可以。」 就是恢復会更慢一点。 第153页 沈笠忽然想起了之前的状况,「魍魉匣找到了吗?」 「找到了,冰下有一条大蛇,是它捲走了魍魉匣……」 叶鸣廊说到这里,发现沈笠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他摸了摸他的脉搏和唿吸,都消失了。 这就是所谓的陷入假死状况了吧。 叶鸣廊用绒毯包裹着沈笠,抱着他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早雾和其他人站在帐篷外面等着叶鸣廊发号施令。 叶鸣廊丢下一句:「今夜不赶路。」 早雾哦了一声,无脑跟随。 「不用跟上来。」 叶鸣廊一句话,又把大家打发回去休息。 早雾看着老大不断走远的背影,不解地发问:「那个地方是上山的方向吧,老大去干什么?」 一旁的宋不驭耸了耸肩:「管他呢,晚上来点什么娱乐项目?打牌怎么样?」 早雾:「打牌你能赢过瞎子?反正我是赢不了。」 宋不驭:「……」 该死的瞎子,心眼贼多打牌还从来不输。 叶鸣廊把沈笠带到了山顶。 他解开身后的背包,从里面取出生火的用品。 虽然沈笠提前说过失去影子,他会陷入假死状态。 但他现在的样子也太真实了。 除了唿吸脉搏全无之外,甚至连身体的温度也开始降下来。 叶鸣廊刻不容缓地在旁边捡了一些柴,生起一团篝火。 按照影子生成的原理,不仅是阳光和月光,任何明亮的东西都有助于影子的恢復。 在处理好这一切之后,叶鸣廊抱着他坐在月光下。 从山巅的位置去看那轮悬挂在天空的月,月亮圆满,清辉遍地。 山脚下的冰层不断传来破裂的声音。 一条双头巨蛇缓缓从水中探出。 它的体型太过庞大,以至于他才露出半个身子,脑袋就已经够到了山巅。 巨蛇的两个脑袋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雪山顶上的两个人。 叶鸣廊似乎对大蛇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抓着沈笠冰凉的手,把之前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在臼齿糖的副本里,我无意间恢復了部分记忆,召唤了这条巨蛇。」 「其实这个世界才是大蛇真正的栖息之地。」 之前他们所保管的神明之肺险些被另一条蛇抢走。 「上次回去之后,我试过再次召唤大蛇,但每次都是失败。」 「魍魉匣丢失后,我试着在这个世界寻求大蛇的帮助,这次大蛇回应了我。」 正是此刻俯视着他们的这条大蛇,帮他们找回了冰面下的魍魉之匣。 「它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叶鸣廊忍不住抱紧了怀里冰冷的沈笠。 「再次见到它的那一刻,我又回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起了我存在的意义,註定要成为用来献祭的牺牲品。」 「老祖宗让我接近你,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我做到了。」 他低下头,吻了吻沈笠的额头。 「我应该是死了的,沈笠。」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你用符术把我復活了吧。」 「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把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我復活?」 「你变成现在这样少言寡语,浑浑噩噩的样子,也是因为我吗?」 「我欠你这么多,要怎么偿还?」 沈笠在梦中感觉自己的耳边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他知道那是叶鸣廊的声音,但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在黑暗中彻底失去了时间观念,直到再次看到那颗跳动的心脏。 他看到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胸腔里跳动着那颗他吞噬过的心脏。 「你是……谁?」 沈笠问他。 对面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沈笠试着走近他,触碰他。 他的眼前零零散散地闪过一些片段。 熟悉的魍魉匣被人打开。 一块小小的脾脏开始增殖,从最初血腥的样子,变成一个小小的男婴。 实验室里有人惊叫出声:「脾脏开始分化了!准备灭杀!」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抬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甚至亲手从魍魉匣中捧出了婴儿。 第80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实验室内红光闪烁。 沈笠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婴儿,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抱在怀里。 周围其他穿着白大褂的人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沈笠还是能看得出他们一个个面带惊恐。 其他人似乎都在质疑那个人的决定。 「可是,按照规章制度,一旦发现有增殖现象,就必须灭杀……」 抱着沈笠的那个人语调低沉。 「在这个实验室里,我做主。」 他的声音不容置喙,扫过去的那一眼甚至让人不寒而慄。 「可是……」 还有人在可是。 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室人员指了指空荡荡的魍魉匣。 「这里面的东西没了,报告我们要怎么写?」 那人把把婴儿沈笠抱在怀里晃了晃,似乎在哄他睡觉。 「随便找个什么东西丢进去,就写——脾脏的活性最低,繁殖分化频率最低,截至目前为止,从未发现繁殖分化迹象。」 第154页 实验室人员不敢反抗,只能照做。 他们从猪身上取出脾脏,掉包了魍魉匣中原有的脾脏。 五脏庙的派送任务依然照常进行。 没有人怀疑魍魉匣里的东西。 被标註着神明脾脏的魍魉匣很快被分配了出去。 那人用手指戳了戳婴儿沈笠的脸颊,继续逗弄他。 此刻,梦境中的沈笠不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挥舞着小胖手,发出了几个单音节。 「把任务分配出去,然后发布几个规则,让这一队派件员内斗,毕竟,他们运送的,可是神明之肺啊,这应该是一个很危险的任务,派件员不可能完全安然无恙不是吗?」 沈笠从那些人的谈话中,渐渐搜集到了一些信息。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的话,那这场梦境也太真实了。 沈笠不安地环视四周,一张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肚子饿了么?」 「麻烦签一下字。」一旁的一个白大褂走了过来。 戴口罩的男人把他暂时放在了实验桌上,「再等一下哦,马上就给你准备。」 那人把文件放在桌面上弯腰签字。 沈笠本来是仰面朝上躺着的样子,为了能看到更多信息,他挣扎着翻了个身。 侧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男人在文件上留下的签名:邰枭。 所有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笠从假死状态中逐渐復甦,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邰枭。」 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叶鸣廊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因为叶鸣廊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沈笠一五一十地把梦里的这些全部都告诉了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实验室里一个叫邰枭的人换掉了魍魉匣的脾脏?」 事情似乎朝着越来越有意思的地方发展了。 「而你,是从原本的神明脾脏里分化出来的?」 「嗯。」 沈笠此刻依然是被叶鸣廊抱着的姿势。 「但是那毕竟是梦,梦里发生的这些事真实性有待考究。」 沈笠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梦到的这些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简单,验证一下就行了,现在就能验证。」 因为这趟是叶鸣廊亲自派件,作为天位的掌权者,他本身就拥有和其他管理员联繫的手段。 他记得之前自己就在五脏庙的文件中看到过两个熟悉的名字。 任伍和季向明,摆烂二人组。 这两个人当初就是因为成功派送了神明脾脏,积分一跃而上,直接冲到了天位,成了管理员。 现在这两个人都投靠在他手下,验证某些事情的真实性就很方便。 叶鸣廊直接通过魍魉快递公司内部系统远程联繫了这两个人。 摆烂二人组此刻一个在看动画片,一个在用公司内部大屏幕玩游戏。 在接到了叶鸣廊的通话消息后,两个人纷纷预感到大事不妙,正襟危坐。 「餵?老大?有什么指教?」 叶鸣廊明显也没准备把什么事情都往外说,在斟酌用词后,问道: 「还记得你们两个上次的派件任务吗?」 「记得记得!」小伍点头如捣蒜。 「老大你突然问这个干嘛?你不是正在派件吗」 季向明此刻只是接通了通话,手在大屏幕上频繁滑动,激烈捕鱼中。 叶鸣廊嗯了一声,「派件任务有点无聊,忽然很想听故事。」 任伍和季向明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用口型抱怨道:他在发什么羊癫疯? 季向明耸了耸肩,也用口型示意:不知道,你说吧,我继续捕鱼。 听到对面两个人此刻都是沉默的状态,叶鸣廊继续说道: 「任伍,季向明,我忽然发现,我并不了解你们两个人的底细,你们知道的,我身边不会留不干净的人当管理员……」 「绝对干净!」小伍当场举手发了个毒誓。 跟任伍比起来,季向明的态度有些吊儿郎当。 「老大,就我俩这副全无野心的样子,能是翻得起风浪的人?」 不用猜也知道,这俩人现在坐镇公司,八成是在偷奸耍滑,摸鱼偷懒。 「编号28786,你们两个最后派送的这一单,出自于一份叫五脏庙的绝密文件,在你们两个接手之前,魍魉匣已经被派送了2477次,单看数据,你们应该知道这一单意味着什么。」 叶鸣廊适时的停顿,给对面两个人带来压迫。 「这次派件,存活下来的人只有你们两个,你们觉得,我会真的相信你们两个人毫无手段,毫无城府?」 季向明听出了叶鸣廊的语气不大对劲。 八成是在怀疑他们呢。 季向明终于捨得关掉游戏,好好说一说那段往事了。 「你先还是我先?」 他问任伍。 急于自证清白的任伍赶紧坐直身体:「我先说!」 「老大,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那次的任务,我们两个真的是在摆烂。」 首先,所有人被传送到驿站的第一件事,系统就要求他们分组。 所有派件员两两一组。 「我当时打了个瞌睡,我和季总,都是他们挑剩下的,于是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自成一队。」 第155页 其他派件员都是强强联手,希望自己这一组获得最大的优势。 也有人早早地攻于心计,当场分析了所有在场的人。 一号任伍,年纪看上去不大,眼神里透露着愚蠢的清澈。 上来做了个自我介绍,件没送过几单,属于没什么经验又没有危机意识的人,上来就打瞌睡,怎么看都不靠谱。 二号季向明,跟一号差不多,在云墟榜上排末尾,没送过几单,缺乏经验。 至于人嘛,看上去很冷酷,完全不屑跟他们沟通,干脆连自我介绍都没做,从头到尾摆着一副臭脸,那眼神,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几千万积分,这种人看上去就很难相处。 于是剩下的人在自行组队的时候,下意识地把这两位排除在外了。 「说说你们的任务。」 在这俩人回忆的过程中,叶鸣廊时不时引导两句,确保他们不会越说越跑题。 「任务?哦,任务我记不太清楚了,印象里就很奇怪。」 小伍把话语权交给季向明,「你来说吧。」 「我们的任务是把魍魉匣里的东西送到一个石窟里,确保魍魉匣里的东西被完全封印。」 季向明仔细回忆了一下,「派件时间不限,有导航,并且系统已经为我们规划好路线了,任务一开始的时候,系统并没有提示后遗症,后遗症那一栏是完全缺失的。」 但是后来,事情就越来越不对劲。 第一晚,所有人都相处融洽。 到了第二晚,系统就开始提示后遗症已更新,让他们警惕自己的同伴。 因为当时的环境到处都是戈壁滩,他们随身携带的资源有限。 到了晚上都是以之前划分的小组为单位,单独搭建帐篷休息。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在内斗。」说到这里,季向明不忘补充了一句:「真的很吵。」 「是吗?那天晚上我一夜睡到天亮诶。」 小伍在副本里习惯性摆烂,说实话他当时并不看中生死。 他觉得这样的世界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每次派件任务都摆烂。 于是两条一心摆烂的咸鱼就这么组到了一起。 其他成员内斗了一夜,到了他们俩这儿,直接咸鱼躺,爱谁谁,一夜到天亮。 「这是第一次减员,我记得那天晚上有一个派件员死了,而他的同伴声称那个人不对劲,应该是被魍魉匣里的东西附身了。」 「反正后面都是类似的情况,那些人队友之间减员了,又开始重新组队,然后再内斗,说什么恶鬼附身什么的……」 反倒是他们两个一直摆烂的,从头到尾相安无事。 「因为我们两个从头到尾都在摆烂,游离于任务之外,所以跟其他人都不熟。」 「那天早上起来,发现其他人都出发了,没人喊我们,我俩一觉睡到大中午。」 小伍无奈摊手。 「再后来,系统一次次出提示,提醒同伴不对劲,其他派件员在内斗中全军覆没,死状惨烈。」 他俩因为厌倦了内斗,一路躺到了结局。 半旅游半派件,这两个人在戈壁滩上走走停停,捡到了前面派件员留下的魍魉匣,就这么顺理成章地送到了目的地。 第81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听完小伍和季向明的描述,这俩人平安派件活到最后的原因竟然是懒得去搭理系统。 在别人全程内斗的情况下,这两位佛系选手一路佛到了结局。 「在派件过程中,魍魉匣里的东西有出过问题吗?」 叶鸣廊追问道。 「那倒没有。」小伍不假思索地说。 「匣子里的东西安分得很,全程没有出什么么蛾子。」 他俩因为成功派送这一单,直接飞升。 除了系统自身一直在挑拨离间外,物件本身没有任何难度,也没有任何后遗症。 这么一来都对上了,叶鸣廊就更加确信了沈笠梦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你梦里的描述是,魍魉匣里的东西被替换了,所以他们这一路才这么顺利的,因为这一单的难度和奖励完全不匹配。」 明面上任伍和季向明送的是五脏庙里的神明脾脏,但实际上根本不是。 有人瞒天过海。 「实验室么……」 叶鸣廊想起之前他亲自前往实验室的时候,差一点就和实验室当时的负责人见面了。 邰枭? 叶鸣廊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他和沈笠一样,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復盘到现在,沈笠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回暖。 僵硬的手脚都能动了。 他对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感到无比迷茫。 「如果我真的是从神明脾脏里增殖诞生的,那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一个与神明沾边的生命体? 还是神明本身,只是还没到觉醒的地步? 「顺其自然就行了,沈笠。」 叶鸣廊吻了吻他的额头安慰他:「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属于我的沈笠。」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 这一次,无论如何,叶鸣廊也不会让过去的悲剧重新上演了。 沈笠和叶鸣廊依偎在一起,晒了一晚上的月光,烤了一晚上的篝火,沈笠的影子总算是恢復了一些,但仍然很淡。 第156页 比正常人的影子淡了很多。 「你们这一次的任务难吗?」 沈笠问叶鸣廊。 盘在山脚下的大蛇扬起头颅,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笠,仿佛在用眼神抗议。 叶鸣廊动了动铃铛,大蛇就被收了回去。 「不难。」 毕竟这条双头的大蛇现在是这片雪域的统治者,而他又完全收服了大蛇。 他们这一队人基本上可以在这个副本里横着走。 前几天,他甚至让大蛇当坐骑,背着他们几个在雪原穿行。 「我这边的任务快要完成了,你呢?」 说到这里,沈笠才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着急忙慌地跟叶鸣廊道别。 「我们那边有点棘手,我先走了。」 沈笠穿过冰面,重新回到了地窖里。 此刻的地窖已经完全被清理干净了,外面隐约传来卞灵的哭声。 看到沈笠安然无恙地从地窖里出来,就像大变活人似的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卞灵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干,就跑到了沈笠面前。 「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不会是成活尸了吧。 眼镜男死亡,本世界的江乐心取代了眼镜男加入了派件队列。 江乐心也很惊奇,再三确认后才发现沈笠真的平安无恙。 「怎么可能?我们亲眼看到你被割喉!」 猫人甲把沈笠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沈笠长话短说:「那是我的影子替身。」 他绝口不提自己去了叶鸣廊那边的事情,中间消失的这段时间随口含煳了过去。 「先别说这个,关于铜钱,我们有了新线索。」 卞灵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沈笠分享最新线索了。 「后来我们又仔细观察过这几枚铜钱,得亏是江乐心心细,发现铜钱上有很淡的十字纹路。」 猫人甲拨开卞灵:「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闢地开始说?直接说结论啊!」 「我们手上的五枚铜钱,有四枚并不是当成货币流通的,这些淡淡十字纹路,是被人用线串起来的痕迹。」 猫人甲把有结论的那四枚铜钱摆在了桌面上。 「这四枚旧铜钱,看着像是专门用来辟邪的。」 在沈笠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一蹶不振。 「用老旧的铜钱辟邪,是沧州人的习俗。」 江乐心补充道。 这个世界的大陆,被分为四个板块。 冀州,青州,沧州,铜台州。 这四个地方都铸有巨大的铜鼎熔炉。 「以前跟师兄一起赶尸的时候,我去过一次沧州,那个地方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会挂一串辟邪的旧铜币。」 据说越旧的铜币,辟邪的效果越好。 要是能让沧州的广仪道长亲自开光,效果更好。 「这四枚铜钱上的香火味很重,明显被供奉过,虽然串起铜钱的线已经丢失了,但既然知道了是辟邪的铜钱,我们直接去沧州。」 事实上他们现在就在沧州和冀州的交界地之间。 每到晚上,两个地方的铜鼎熔炉同时开始焚烧活尸,两道黑烟直冲天际,很好辨认方向。 「我与广仪道长有过一面之缘,我们直接去他的道观找他。」 江乐心提议道。 事不宜迟,所有人即刻启程。 在出发之前,他们先去和钓鱼佬汇合。 「你们要在这座山上找一个人?这座山很大!」 江乐心开始怀疑人生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可是钓鱼佬啊!」 要找到这傢伙,只需要循着溪流一路找上去。 「有水的地方就有他!」 他们只花了小半天的时间爬山,就跟下山的钓鱼佬撞见了。 猫人甲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喜出望外。 「不容易啊,你竟然下山了!不钓鱼了?」 钓鱼佬把竹鱼竿扛在肩上,「我已经钓到了这个地方的大鱼。」 卞灵:「大鱼?有多大?」 钓鱼佬的鱼竿晃了晃。 沈笠顺着他的鱼竿往钓鱼佬的身后看去。 鱼竿末端的渔线上绑了一个人! 那人披头散髮,穿着大红喜服,脖子上还挂着水草。 被线绑住的那双手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已经发白了。 猫人甲不敢上前,只是警惕地跟卞灵示意:「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肤色。」 卞灵贊同地点了点头,「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 江乐心远观一眼后做出总结:「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大鱼!」 两秒钟后,江乐心咆哮道:「穿大红的喜服!我师姐!这是我师姐!」 江乐心一言激起千层浪。 「你师姐怎么会在水里?还被钓鱼佬钓起来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预判? 能提前预判这一切,稳坐钓鱼台把江乐心丢失的活尸师姐钓起来的钓鱼佬,是什么神仙队友? 江乐心激动过后,忽然反应过来了。 「我师姐是活尸,你没有操控活尸的方法,是怎么在我师姐手下活下来的?」 钓鱼佬抓了抓腿上的蚊子包。 「就……咬钩之后,绑起来,她就乖乖跟着走了,她好像跟其他的活尸不一样,像是能听得懂人话。」 今天难得没下雨,大太阳的,钓鱼佬摘下自己编的草帽扇了扇风。 第157页 大家暂时停下来休息。 为了验证钓鱼佬的说法,江乐心解开了活尸手上的渔线。 果然,暂时获得了自由的活尸根本没有想跑的意思,即便此刻有人挡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动手伤害任何人。 难道她真的能听懂人话?甚至拥有自己的意志? 江乐心的表情有所动容,哭唧唧地喊了声:「师姐?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小师弟啊。」 他掀开盖在活尸眼前的长髮,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她没有瞳孔,整个眼睛已经完全发白了。 因为之前的防腐措施做得很好,所以身上没有尸体腐烂的恶臭气味。 只是因为在水里泡久了,皮肤看上去惨白惨白的。 活尸仿佛听到了江乐心的声音,但也只是循着那个方向转动了一下脖子,没有太大的反应。 江乐心还以为师姐会回应自己,可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充其量只是一具不会乱跑,不具备危险性的活尸。 「你要送你师姐归乡?你师姐的故乡在哪里?」 卞灵问他。 「我师姐和我一样都是,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故乡在哪里,我想,师门应该就是我们的故乡吧。」 江乐心越想越伤感,「我能不能跟你们商量个事?这一路,能不能也带上我师姐?」 「不会耽误你们办事的。」江乐心强调。 「我和我师姐的师门在铜台州,归乡途中正好要经过沧州。」 卞灵和猫人甲都是很好说话的人,沈笠平时也不轻易参与到决断之中,经常神游在外,钓鱼佬从头到尾只把她当成一条鱼,一条自己钓上来的大鱼,大伙儿就这么答应了。 这一路他们的脚程很快。 那活尸踉踉跄跄的,倒也能跟上。 到了晚上又开始下雨,附近没有赶尸人客栈,他们只能被迫露宿在破庙里。 钓鱼佬逮着空闲,拎着鱼竿又出去争分夺秒夜钓。 猫人甲把烤好的烧饼分给大家。 走到卞灵面前的时候,卞灵正在走神。 猫人甲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 只见沈笠和活尸并肩站在破庙外的屋檐下。 沈笠低声说着什么,具体的话,他们听不清。 活尸微微侧脸,仿佛有所动容,从眼里掉下一滴泪来。 沈笠伸手替她擦了擦…… 第82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沈笠觉得,最近自己身体里的封印又松动了几分。 就像此刻,他站在破庙的屋檐下看着天空,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一段陌生的记忆。 与此同时,有人站在了实验室的窗台边,拉开百叶帘,看向高悬于天空中的那轮月。 那是一个小男孩,在永夜中绝望求生。 男孩手执火炬,穿行在荒草丛生的旷野中。 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男孩已经饿得瘦骨嶙峋,双颊凹陷。 他穿着一件骯脏的背心和一条完全不合身的裤子,赤着脚睁大眼睛在周围搜寻。 火把的光芒有限,照不亮很远的地方。 男孩已经饿得快晕过去了,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求求了,他只想找一点东西填饱肚子。 他年纪还小,不需要吃很多。 只需要很小的一份食物,就能活过今天。 男孩搜寻的目光越发迫切。 他高举着火把的手臂细如竹竿。 「找到了!」 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一从红艷艷的浆果。 男孩喜出望外,飞奔过去摘取浆果往嘴里勐塞,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已经深陷泥沼之中。 沼泽没过他的腰际,男孩才发现了自己此刻的困境。 但是他没有挣扎,还在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浆果。 火把被丢在一旁,即将燃尽。 他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一个孩子,该怎么生存下去? 够了。 他已经很累了。 不想再挣扎了。 至少在临死前,能吃到酸甜的浆果,不用饿着肚子走,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男孩一遍吃一边哭。 火把倏然熄灭。 男孩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一刻,他像一个即将谢幕的演员,在幕布完全落下,世界归于黑暗的那一刻,再也不用忍耐,可以大声地哭出来了。 直到…… 那一缕月光,照亮了整片大陆。 男孩有些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天。 只见漆黑的天空之上,升起一轮满月。 男孩太过震惊了。 他找不到任何词彙,来描绘这一刻的情绪。 他惊讶到停止进食。 那些红彤彤的浆果,再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想……活下去。」 「我想……每天都能看一眼高悬于天空的绝景。」 男孩看着那轮月,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 他开始抓着树枝,在泥泞中挣扎着爬出来…… 他从他生活的沼泽地带一路西行。 翻过了几座雪山,只为追随那轮月。 「是沈笠大人将那轮月亮高悬于天上,他是上天派来的救星。」 短短三年,沈笠这个名字,在这片永夜大陆上传开。 第158页 「是沈笠大人赐予了我们这轮月亮。」 「再也不用担心篝火熄灭,再也不用担心火种消失,我们有光了!」 男孩依然衣衫褴褛。 他看上去长大了一些。 他无数次地抬头看向天空,和这片广袤大陆上的人一样,将那轮月视为信仰。 画面一转。 男孩终于走到了沈笠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沈笠。 彼时沈笠用符术换取生存资源,再一次眼盲。 男孩带着他出门散步。 他走得很慢,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信仰」本身,激动到双腿打颤。 「你是新来的?」 沈笠问他。 「是……是!」 男孩忽然回答得很大声。 叶鸣廊最近忙着分配物资,在沈笠眼盲的时候,带领族人开荒,在这片大陆上扩建出城镇。 有了城镇和足够的资源,他们才有资本和当地的原住民开展贸易。 沈笠原本的话就不多。 问了一句之后,就没了下文。 男孩悄悄地观察着他。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很想帮得上忙。 「我的眼睛没事,只是会失明一段时间,等到开春的时候,应该就能看见了吧。」 男孩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 现在是深秋,开春的话,还有好几个月。 看不到的话,一定很不方便吧。 他带着沈笠散步,不敢走快。 脚下的落叶沙沙响。 虽然沈笠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就是觉得他应该有些难过。 于是他随口说了一些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们现在走在一片落叶林中,你能摸得到这些树干吗?这叫忍冬树,是一种非常耐寒的树。」 「我出生在东方大陆,那个地方比这里更暖和一些,到处都是这种树,而且不会常雪,至少春夏的时候是不下雪的。」 沈笠在男孩的引导下,摸了摸那棵树。 树干笔直,树皮粗糙,靠得近的话,会闻到一股舒服的木质香。 「味道像松柏。」沈笠抓着一块脱落的树皮仔细嗅了嗅。 「松柏?是什么?」 男孩对一切都很好奇。 「松柏,是我以前生活世界里的树,在藏书室后面有一棵。」 那棵树是沈笠在书上看到的。 他根据书上的描述,用符术换了这么一棵树。 「藏书室?又是什么?」 男孩觉得沈笠说的很多话,他都听不懂。 这些词彙听上去很新奇。 沈笠很有耐心地解释给男孩听。 「你是说,你以前的世界,有太阳?太阳是什么样子的?白天又是什么样子的?」 在沈笠没来之前,他对这片永夜大陆的认知,只有黑暗。 下不完的雪,转眼就熄灭的篝火,以及维繫着所有人命脉的火种。 他从阿嬷的口中听过无数雷同的惨剧: 多少个部落,因为失去了火种而逐渐湮灭。 对于我们的部落来说,火种比命还要重要。 没有火种,就没有光明,最终所有人都会死于寒潮。 「这样的惨剧,终有一日也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大寒潮来临之前,部落的火种熄灭了,大家都被派出去接触其他部落,寻找新的火种,可是离开的人全部都没有回来。」 「连阿嬷最后也冻死了,我抓着她的手,像抓着一块刺骨的冰。如果那个时候,有太阳这种东西,照在身上的时候,一定很暖吧。」 「月光已经很漂亮了,阳光呢,是不是又暖和又漂亮。」 男孩想起了部落里的往事,不由得变得伤感起来。 一旁的沈笠似乎感受到了他无比低落的情绪,说道:「阳光很暖,落日也很漂亮。」 地狱十八层曾经是永昼。 沈笠在带领着族人离开地狱十八层那天,所有的太阳都陨落了。 「你想看日落吗?我可以分享我的记忆给你,把手给我。」 沈笠摊开手。 男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沈笠握着男孩的手闭上眼睛。 将脑海中的记忆,分享给这个陌生人。 男孩瞪大眼睛,看向头顶那片炙热的天空。 到处都是亮堂堂的一片,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高悬于天空中的太阳是一团无法直视的光芒。 他眯着眼睛,与那团光对峙。 头顶星尘变换,太阳们一颗接着一颗西沉。 那是他第一次看夕阳。 那一刻,所有刺眼的光芒都变得柔和起来。 落日的余晖化为一缕温柔而绚烂的光,笔直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男孩再一次体会到了多年前深陷沼泽中的那种情绪。 他的血在沸腾,胸腔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澎湃。 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让他的眼中再次泛起泪光。 男孩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涕泪横流。 一边哭,一边说:「要是阿嬷能亲眼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 太美了。 太阳很美,落日很美,月亮也很美。 在失去火种的那几天,如果那天的天空中,也有这轮温暖的太阳,该有多好。 第159页 这样他就不必亲眼看着部落里的人一个个死去。 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另一个部落的人发现了他,用他们的火种,救活了他。 他没有留下来。 他保存了全新的火种,固执地离开了这个陌生的部落,在雪原里独自求生。 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不是那晚升起的那轮月,他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沈笠什么也没说,听到男孩悲惨地哭声,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实验室中,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魍魉匣,看着屏幕上有如行尸走肉般的沈笠,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记忆中的树林里,男孩的哭声久久没有平息。 沈笠陪伴着他,直到他的哭声变小。 男孩收拾心情,带着沈笠一路往回走。 在发泄过后,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好像松了一些。 「今天,谢谢你。」 男孩说道。 「不用谢,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带我出来散步。」 沈笠虽然看不见,但凭感觉,这个男孩应该比他小了几岁。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男孩。 他能在永夜中独自求生,应该是有些本事在身。 让这样的人看守大门,每天无所事事带他散步,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沈笠觉得以这个人的心性,多培养一下,应该可以帮忙挑大樑。 被问及名字,男孩有些受宠若惊。 「我叫……」 「沈笠!」 不远处,刚刚归来的叶鸣廊走过来,把带来的围巾围在了沈笠的脖子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 男孩看着那两个人并肩离去的身影,低声道: 「邰枭。」 「我叫邰枭。」 第83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沈笠和活尸并肩站在屋檐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里的天空很少放晴。 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 「你也不喜欢下雨天吗?」 沈笠问活尸。 活尸思想全无,对沈笠的话没什么反应。 他们之间没有言语沟通,但是沈笠就是知道,她也不喜欢下雨天。 「你想看看太阳吗?」 沈笠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地狱十七层的永夜世界里,他似乎也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分享过片刻的记忆。 沈笠没有等活尸回应自己,而是主动握住了她苍白的手。 剎那间,活尸的眼前浮现出沈笠记忆中的日升日落。 太阳的光辉将她笼罩其中。 尽管一切都是虚幻,但是这样的场景,似乎撬开了活尸心中一角。 在生死相隔之间,曾经属于人类的一点思绪,再次回归肉身。 活尸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沈笠并没有嫌弃她被泡得发白的脸颊,而是帮她拭去了泪水。 破庙内,卞灵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师姐……」 江乐心跑到了活尸面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师兄说,活尸是没有感情的。 可是刚才这一幕,又让他想起了师傅被送进铜鼎熔炉的那一刻。 这一刻,他越发确定了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他是归乡派。 师兄是错的。 天亮后,一行人走过那条交界线。 为了加快赶路的速度,江乐心租了一辆马车。 进入沧州界内,果然每个人都会在腰间挂上几枚铜钱。 连续赶路,风餐露宿,所有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几分。 「广仪道长常年常年住在道观里,为铜钱开光。」 江乐心指着最高的那座山,「沧州境内的每一枚铜钱都经他手开过光,我想他应该会有线索。」 又要爬山,猫人甲已经疲惫不堪。 钓鱼佬嘴上说着配合,进了山又开始找地方钓鱼。 索性铜钱入梦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而且他真的能钓起一些有用的东西,所以猫人甲也就由着他去了。 「三尸观。」 江乐心拄着一根木棍,在山道上朝远处眺望。 「我以前来过一次……」 「等等等一下!」 卞灵听到这个道观的名字,忽然激灵了一下。 那种令人嵴背发寒的预感又来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观?」 「三尸观。」 江乐心看到卞灵的脸色变了,忍不住发问:「怎么了?」 猫人甲也跟着皱起眉头。 「不是,好好的道观,为什么要起这么恐怖的名字?」 「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也问过我师傅这个问题。」 当时江乐心年纪还小,人没桌子高,师傅把他当儿子养,师门上下都宠着他。 「之所以叫三尸观,是因为道观里至今供奉着三位赶尸人祖师爷。」 「这三具尸体后来被塑成了金身,被供奉在大殿里,赶尸人路过这里,都会特意拐上来朝拜一下祖师爷。」 上山路上反正无聊,江乐心说起这桩传闻,就滔滔不绝起来。 赶尸人一脉,起源于风氏一族。 第160页 那三位先祖,其实是风家三兄妹。 这三位自小就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东西。 风家长兄能驱鬼,风家次子可控尸,而风家小女儿则擅长和死人沟通。 「风家三兄妹走街串巷,那些因为无法归乡而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尸体,最终都会纳入他们的队伍,他们赶过的尸体双手搭肩,能排成一条长龙。」 风家三兄妹到处收尸,原本是件好事。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传言说,风家三兄妹身怀异能,到处搜罗死人,意图谋反。 天子当时不发一言,显然觉得这种谣言没有可信度。 但那天晚上,他做了个噩梦在深夜惊醒,发现自己的床边围满了红眼的活尸。 第二天,天子就以风家三兄妹造反为由,下令诛杀。 三个人的头颅被齐齐砍下。 直到他们死后,弊端才逐渐显露出来。 各地的活尸无人收敛,到处暴走伤人。 每个地方都怨声载道。 这个世界再也不太平了。 天子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对。 他让人把风家三兄妹的尸体供奉起来,并建造了三尸观,以香火祭奠。 除此之外,还在各地培养新的赶尸人收拾残局,重建秩序。 「所以风家三兄妹的……尸体……就一直被供奉到现在?」 卞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换位思考。 明明在做好事,却因为天子一个草率的决定,让自己命丧黄泉。 不变成恶鬼回来索命就已经够宽容了吧。 卞灵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此刻的感受。 「那道观有问题,我有不好的预感。」 沈笠朝着那山头看了一眼。 三尸观建造在山顶,那个地方云雾缭绕,看上去颇有几分仙境的感觉。 但他却看出,那萦绕在山间的,并不是云雾。 而是铜鼎熔炉焚烧过后,汇聚在一起的怨念之气。 道观有异是肯定的。 「今天没有上山让道长给铜钱开光的人?」 沈笠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山道问道。 「今天是闭观日,香客不上山的。」 江乐心回答道。 「山道上的人减少了,阳气也少了……」 沈笠喃喃道。 「你在嘀咕什么呢?」 猫人甲看向沈笠。 沈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道观上空怨气遮天,必有异动。以前香客漫山的时候,阳气很足,倒是能暂时压制住,但是今天,只怕是压制不住了。」 「你怎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江乐心早就觉得沈笠有本事,他算是虚心求教。 「能教教我么?」 江乐心向他请教,沈笠完全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其实一切早有端倪,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 他蹲下来,指着石阶上的一簇青苔:「这里雨天居多,空气湿润,又被云雾包裹,潮湿的环境原本很适合青苔生长,可是你看这里。」 沈笠没急着说答案,而是让江乐心自己观察。 猫人甲和卞灵也听得入神。 「这半边的青苔怎么像被烧焦了似的?」 卞灵伸手触碰了一下,摸上去还滑腻腻的。 「所以这青苔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长得跟正常的青苔不太一样。」 沈笠:「活的,只是因为吸纳了过多的怨气,形态发生了改变。」 「还有,从我们进山到现在,你们有听到过虫鸣鸟叫吗?」 沈笠不说,他们还真没发现。 这里太安静了,大山深处怎么连只飞鸟都看不见,这也太不寻常了。 山道两边的枝干之间,偶尔能看到完整的蜘蛛网。 但织网的蜘蛛却一只都看不见。 「在灾难发生之前,人是最迟钝的,而动物们的感官会更灵敏一些。」 这座山看着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实际上早就没什么动物留在这里了。 「那……那我们还上不上山了?」 「上。」 沈笠肯定地说:「不上山,怎么寻找跟铜钱有关的线索?」 「那万一……」 万一遇到点什么,难免小命不保。 沈笠觉得他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把你们的手伸出来,我一人给你们画一道符吧。」 因为在之前的副本里,沈笠积攒了第一批信徒。 现在的他在使用符术的时候,第一时间献祭出去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信徒们日积月累奉献来的信仰。 符术现在反倒成了比较稳妥的保命方式。 卞灵瞪大眼睛,看着沈笠在她的掌心凌空画了一些她不认识的符号。 他们几个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感觉。 从他们的视角看来,沈笠全程都在凌空乱画。 他们的手掌上空空如也。 「就这样?」猫人甲攥紧拳头,生怕待会儿淋到雨,会沖刷掉手掌上「不存在」的符咒。 「我给你们每个人都画了不同的符。」 沈笠耐心解释道:「符术的精妙之处,在于均衡,同样的符画的次数多了,力量就会被均摊变弱。」 确保每一道符咒都是独一无二,才能发挥符术的最佳效果。 第161页 「你的是招魂符。」 沈笠对猫人甲道:「招魂符在遇到恶鬼的时候,会召唤更恶的鬼,以恶制恶。恶鬼附身的时候你不要怕,尽量接纳它。」 猫人甲的嘴唇抖了一下。 「那那那……那它会不会住下就不走了?」 「不会。」沈笠非常确定道:「恶鬼返生,时间有限,况且有符术的限制,他没办法一直占用你的身体。另外,符术的存在,也会保护你的躯体不会因为被恶鬼附身而被破坏。」 沈笠在交代完这些后,又看向卞灵: 「我给你画的是隐身符,这道符能完全屏蔽你的气息,从这一刻开始,你的存在感会变得很低,不管是人是鬼,都无法轻易注意到你。」 这道符简直是社恐人的天堂。 卞灵嘴最甜,当场跟沈笠道了谢。 「至于你。」沈笠又转向了江乐心。 江乐心一脸期待地凑了上来,「快说谁,你给我画了什么了不起的符?」 「只是一道连接符。」 沈笠看向一直站在江乐心身后的活尸,「从现在开始,她会保护你。」 江乐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我这么大的人,还要让师姐保护我?我真的会羞愧致死的!」 第84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有了手心的符咒,明知山中危险,但队友们的底气更足了。 众人一路爬到山顶,三尸观大门紧闭。 这座建筑远远看上去非常震撼,完全是木质结构。 卞灵因为符咒的作用,存在感极小。 即便是她说话,队友们也很少回应她,似乎全然不记得队伍里有这个人。 江乐心试着推了一下门,发现完全推不开。 「我去后门看看,我记得这旁边有一条小路,直通后门,你在这里小心些。」 沈笠嗯了一声,独自一人站在正门处。 事实上猫人甲和卞灵此刻应该在他身边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见了。 在落单后,从某一瞬间开始,周遭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原本紧闭的大门在沈笠面前自动开了一条缝。 缝隙内黑气翻涌,像是在邀请他进去参观。 三尸观里的东西只希望他一个人进去。 沈笠断然没有临阵退缩的意思。 他一脸淡然地踏过高高的门槛。 大殿前宽阔的月台上,摆着一个蒲团。 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个人。 那人双眼紧闭,以一个正在打坐的姿势出现在了沈笠的面前。 他穿着道袍,鬍子眉毛头髮全都白了。 看年纪和装扮,难道是广仪道长? 没等沈笠靠近,那人似乎感应到了沈笠的靠近。 他指了指摆放在面前的另一个蒲团,示意沈笠:「坐。」 沈笠镇定自若地跪坐在蒲团上,表情恭顺。 「打扰了。」 即便到这种地步,他也依然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广仪道长依然闭着眼睛,朝着沈笠摊开手。 「我知道你来是要问什么,把铜钱放在我的手心里。」 沈笠秉持着铜钱不轻易离身的原则,从手腕上取下缠绕的红线。 红线的一头还挂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拉长下垂,落到了老道士的手心里。 老道士把这枚铜钱捏在手里,正反面都摸了一遍。 「这是一枚旧币。」 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没睁开眼,但老道长看上去仙风道骨,一开口就说中了部分信息。 「我记得着这枚铜钱,那一枚铜钱串上有四枚旧币,一枚新币,我说得对吗?」 「您说得对,但其他铜钱现在在我的同伴手中,您知道这是谁丢失的铜钱吗?我们应该把它们还给谁?」 老道士笑了笑。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枚新币上的怨气还在吗?」 「还在。」沈笠如实回答道。 「那就没必要还了,这个办法果然还是失败了。」 老道士的态度很和善,除了从头到尾不睁眼有点古怪之外,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吧,铜鼎熔炉焚尸后铸造出来的钱币上,都附着着怨气。」 沈笠点了点头。 「这些怨气似乎无法轻易消除。」 「所以我和我师兄想了个办法,因为新币上的怨气用寻常的办法无法消除,所以我们做了一次尝试。我们把四枚旧币和一枚新币绑在一起,想要借着旧币驱除新币上的怨气。」 「我师兄,你应该有所耳闻,他的弟子这次不是也跟着你来了么?」 老道士说起江乐心,乐呵呵地透露了些江乐心小时候的糗事。 「那现在,我们应该把这些铜钱送到哪里?事实上我发现这些旧币非但没有祛除新币上的怨气,反而被新币污染了。」 这四枚旧币上现在也附着了一些怨气。 「我恐怕,你们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还请前辈细说。」 果然,广仪道长知道些什么。 这趟他们来对了。 「我可以把处理的方法告诉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广仪道长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等一下,麻烦你杀了我。」 「好。」 第162页 沈笠几乎没有犹豫。 因为从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出来了,道长似乎把什么东西压制在了身体里。 他的人虽然还活着,但是肉身却已经开始腐坏了。 「我想,完全祛除铜钱上附着的怨气的方式,大概只有把这些铜钱全部回炉重造了。」 「回炉重造?」 如果这次的「件」没有确切的收件人,回炉重造说不定真的是它最好的归宿。 「前辈,我知道了,我会把它们送回铜鼎熔炉。」 老道士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死死握住了沈笠的手腕。 「必须毁掉……熔炉……让……活尸……归乡……」 老道士似乎再也压制不住身体里的东西。 他紧闭的双眼似乎被什么东西撑开。 广仪道长勐然睁开眼。 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眼球,此刻那双睁开的眼睛里面一片漆黑。 无数黑气从他的双眼中倾泻而出。 此刻,沈笠才真正明白。 广仪道长这些年来借着给铜钱开光的名义,把附着在铜钱上的怨气全部吸收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像一个气球,在吸收了无数怨气后,再也无法容纳更多了。 原来,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看出了端倪,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不断地努力着。 甚至不惜为此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沈笠对着广仪道长即将尸变的躯体鞠了一躬。 在那具尸体即将起身的前一秒,点了一下广仪道长的眉心。 从广仪道长眼睛里倾泻而出的怨气直接冲破了三尸观的大门。 猫人甲和卞灵纷纷清醒过来。 「刚才是……睡着了么?」 道观的门竟然开了。 他们刚迈过高高的门槛,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浪冲击到无法唿吸。 他们亲眼看到,三尸观清冷的月台上,道长的尸体浑身血管膨胀,面目狰狞有如恶鬼。 迟迟赶来的江乐心也看到了这一幕。 「广仪道长!」 他想起来了。 记忆中的那张脸,永远是慈祥的模样。 那位老者曾经把他举过头顶,让他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师傅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广仪道长让年幼的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走了两圈后靠近棋桌,随手也放了一子。 「我可先说清楚,你们家小徒弟非要缠着我,我现在是一心二用,又要陪他玩,又要陪你下棋,所以待会儿输了我可不认。」 师兄背着装满草药的背篓站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 师姐那年还小,站在师兄身后怯生生地玩着手里的草编蚂蚱。 现在呢。 师兄完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师姐成了一具无法归乡的活尸。 师傅死了。 记忆中道长的那张脸也变成了此刻狰狞无比的可怕模样。 这滔天的怨气让围观者近乎窒息。 所有人像是被扼住了命脉,憋得满脸通红。 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惊雷披在了三尸观的无言上。 屋嵴上的鸱吻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恐惧,想逃跑。 卞灵尝试着挪一下脚,却怎么也做不到。 猫人甲的瞳孔逐渐失去焦距,双眼上翻,面色发青。 其他人的状态和猫人甲差不多。 怨气溢出的那一剎那,仿佛抽干了周遭所有的氧气。 三尸观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暗域。 就在所有人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沈笠将一道符咒打在了老道长的前额。 广仪道长的眉心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平和起来。 怨气冲破了他的躯体,将他的驱赶撕扯得四分五裂。 在广仪道长倒下的瞬间,他身后雄伟无比的三尸观也轰然倒塌。 暗域的范围不断缩小,在沈笠的周身,凝聚成一阵飓风。 沈笠站在原地,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吸纳了所有的怨气。 广仪道长肉体凡胎,但他不同。 沈笠似乎能很好地消化这些怨气。 感受到周遭的威压逐渐减弱,众人终于能动了。 「沈笠?」 卞灵第一时间朝着沈笠靠近。 沈笠没有说话,只是孤独的站在原地,微微低头。 周围消失已久的虫鸣鸟叫重新出现,头顶云开雾散。 卞灵感受到危机已经过去了,赶紧搓了搓手,擦掉了沈笠给她留下的符咒。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看不出他很难受吗?」 卞灵对着还在发呆的江乐心和猫人甲说道。 那两个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去扶他。 「沈笠?能听见我说话吗?」 卞灵伸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 沈笠虽然睁着眼,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眼神失去了焦距。 积攒的信仰有耗尽的时候。 刚才沈笠献祭了三天的五感,压制住了即将起尸的广仪道长。 现在的他,和活死人差不多。 没有任何知觉。 猫人甲二话不说,把他背在了背上。 「找大夫!对,找大夫!你们这边的大夫医术怎么样?」 第163页 这俩人属于病急乱投医。 江乐心有些心虚地捏了一下干瘪的荷包,愣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现在他们一穷二白,连看大夫的钱都拿不出。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活尸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她僵硬地走到了江乐心面前,抽出了头上唯一的那根髮簪,递给他。 「活尸成精了?」 卞灵惊唿。 …… …… 此刻的沈笠躺在一片黑暗中。 时隔已久,他又开始做梦了。 那……应该是他们的前世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餐桌上,放着摆盘精美的午餐。 而长长的餐桌对面,坐着一个漂亮优雅的捲髮女孩。 他们刚才好像聊了什么,以至于女孩笑得很开心。 「原来你也喜欢铃兰花?太让人意外了,完全看不出来!」 「之前有好几次在藏书室看到过你,你看的那些书都太高深了,我一页都看不懂,当时我还在想,什么嘛,新任的族长肯定是个书呆子?」 沈笠手拿着银色的刀叉,大概在走神。 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提醒他:「七尾小姐在跟您说话。」 第85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那人提醒沈笠的时候,声音很小。 借着帮他倒柠檬水的探出身子小声示意。 沈笠在听到叶鸣廊的提醒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实在是不适应和同龄人沟通,之前的话题也都是叶鸣廊给的。 和七尾小姐聊上三两句,已经是极限。 画符都没这么难。 一直站在沈笠身后的叶鸣廊似乎意识到沈笠的窘迫。 他的脸上挂着温柔恭顺的笑容,走到七尾小姐身边为她倒了一杯薄荷水。 「七尾小姐,今天的午餐合胃口吗?」 七尾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併拢的足尖双双点了点地面,满脸惬意。 「肉汁丰富,太好吃了,真想把你挖去我们家啊!」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后,又喝了一口水。 「薄荷的?」 「我自己种的。」 七尾小姐喜欢种植花花草草,叶鸣廊的这番话,显然是聊到了她感兴趣的话题。 七尾在心中感嘆,可恶,又会做饭又会侍弄花草,好想要同款管家! 「种在哪儿了?带我去看看。」 「话说,薄荷好种吗的……」 沈笠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他们相谈甚欢。 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叶鸣廊每时每刻都跟在他身边,七尾小姐一来,就抢走了原本他独占着的这份宠爱。 于是沈笠不动声色地抽走了此刻的情绪,献祭于符术。 这是他最近才悟出的方法。 所谓的献祭,并不是只有坏处,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这种方式处理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 靠着献祭不开心,换来的符咒到底有什么作用,他也不确定。 沈笠动了动手指。 那一道无形的符咒就这么飞了出去,落在了七尾小姐的水杯里。 七尾小姐和叶鸣廊相谈正欢,抿了一口水杯里的水。 「咳咳咳……」 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就全然不顾餐桌礼仪,吐在了帕子上。 「怎么这么酸!奇怪,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七尾小姐因为自己失礼的举动连连道歉。 「今天的事,实在很抱歉。」 那股酸涩的味道还瀰漫在舌尖。 七尾有些难以忍受,「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就到这里。」 沈笠站起来目送她离开。 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在沈笠的身后,叶鸣廊拿起了餐桌上的高脚杯,仔细嗅了嗅。 「我明明倒的是薄荷水。」 叶鸣廊举着高脚杯,看向始作俑者。 「是我小瞧你了么?一直都觉得你乖,没想到,你也会恶作剧。」 他步步逼近,沈笠瞬间心虚不已。 「那个……」 沈笠一步步后退,最终被他逼到了角落。 「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很合得来。」 「所以?」 叶鸣廊引导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们聊得这么开心,这里……」 沈笠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这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是么?」 听到沈笠这么说,叶鸣廊心情愉悦。 他的手顺势贴近沈笠的胸口。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嫉妒,沈笠。」 「你在嫉妒我和七尾小姐。」 沈笠仿佛是被抓到错处的学生,有些慌张。 「对……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叶鸣廊捏住他的下巴,「你因我而嫉妒,我很开心。」 「现在,闭上眼睛,我要奖励你。」 他单手解开了沈笠衬衫上的扣子,吻了吻他的胸膛。 沈笠躺在餐桌上,有些失神地看着头顶的水晶灯。 地狱十六层,随着他的符术修为精进,这里几乎什么都不缺。 没有永昼和永夜。 窗户的日光忽明忽暗。 第164页 这里的太阳升起落下的速度很快。 半小时一日出,半小时一日落。 日出的时候,窗外的光透进来,会在水晶灯上折射出好看的颜色,像彩虹。 日落的时候,烛光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温暖,柔和。 最近他穿梭于各个层数之间,从最初的艰难控水,到现在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不断打开向上的通路。 打开上层通道不再艰难,再过一年,也许是半年,只要族人能够跟得上他的步伐,他甚至可以一口气带他们向上穿越好几层。 沈笠闭上眼,躺在叶鸣廊的怀里问他: 「你说,地狱之外,是什么样子的?」 叶鸣廊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对外界的了解,也仅限于藏书室的书籍上描述的那些,还有父亲的日记。 「我小时候,偶然听到我父母谈论过,他们说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叫『副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想回家。」 「回家?他们没有把这里当家吗?」沈笠不解地闻问道。 「父亲留下的日记上说,外面的世界很安全。」 日记中间的部分虽然被撕掉了,但是最初的开始,还保留着。 「我父亲的日记本上是这样描述的,他在一个名叫超市的地方购物,忽然间天地晃动,像地震,地面裂开了巨大的豁口,而掉进了豁口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 叶鸣廊的父亲和母亲,是在副本中认识的。 他们穷尽一生,都在想方设法逃离这个地方。 作为在「副本」里出生的孩子,叶鸣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 父母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我父母对这里,和那里,有着明显的划分。」 叶鸣廊的声音略显落寞: 「比如,我不能动父亲的钢笔,因为钢笔是属于那里的,属于他曾经生存的世界,是对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 「比如,我,作为他的儿子,是属于这里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所以理论上来说,我和我的父母,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捨弃我就能让他们重返原来的世界,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捨弃我。」 沈笠听到这里,也为叶鸣廊感到难过。 他忍不住抱紧了叶鸣廊。 「我不会捨弃你的。」 叶鸣廊揉了揉他的头髮。 有些话,他不敢说出口。 明知道你不愿意捨弃。 可我最终,还是会让你捨弃我。 「等到事情结束,我把你们全都带出地狱十八层,在外面的世界,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住下来。」 「嗯。」 叶鸣廊陪着他一起想像未来的日子。 「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在一间木屋里,木屋不需要太大,前后都有院子最好。」 尽管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你会在后院种薄荷吗?七尾小姐喜欢的那种薄荷。」 「不会,我只会种你喜欢的东西。」 客栈里,卞灵和猫人甲围在沈笠身边。 垂钓的钓鱼佬肩上扛着鱼竿进门,看见躺了三天的沈笠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忍不住问道:「他是在做什么美梦吗?我从没见他笑过!」 猫人甲十分贊同,「我还以为这傢伙是木头做的,原来他真的会笑!会有喜怒哀乐!」 卞灵撑着脑袋冥思苦想:「所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江乐心正拿着木梳,给他师姐挽髮髻。 「今早大夫怎么说?」 「就说他没什么问题,没有大碍之类的话,可他睡了三天了!整整三天!真的没问题吗?」 猫人甲质疑大夫医术的声音有点大。 一旁的卞灵疯狂地拍他的大腿,「别吵别吵,他醒了!」 时隔三天,沈笠第一次睁眼。 失去的五感重新回归,吸纳的怨气也差不多消化干净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 卞灵问道。 沈笠眨巴眨巴眼,虚弱地说了一个字:「水。」 半小时后,沈笠捧着一碗鱼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钓鱼佬熟练地剔除了鱼刺,把肉夹进沈笠的碗里。 「饿了三天,一下子别吃太多,少食多餐。」 说到这里,钓鱼佬就来气。 「你们几个也真是,一口水都不喂,是要把他渴死么!」 几个人被钓鱼佬数落了一会儿之后,老老实实开始汇总信息。 「离我们最近的铜鼎,就在前面那个镇子,所以老道士的临终遗言,是让你把铜钱丢进熔炉么?丢进去了,就算是完成派件?」 沈笠点了点头,继续喝汤。 江乐心的脸上隐约露出不安的神色。 「你们把铜钱丢进熔炉就能完成任务?完成任务之后,是不是就离开了?」 猫人甲也不瞒他:「应该吧。」 「那我怎么办?」 江乐心越发迷茫,「既然知道这个世界会毁灭,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毁灭吗?就没有什么阻止的办法?」 卞灵和猫人甲对视一眼,沉默了。 他们是来派件的,不是来拯救世界的,对于他们来说,江乐心的诉求已经「超纲」了。 第165页 「虽然我们没办法在实际行动上帮你,但是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卞灵想要弥补江乐心,拉着猫人甲绞尽脑汁想办法。 「首先,我们要知道,毁灭这个世界的,是什么东西。」 这点他们已经了解了。 「是怨气,活尸无法归乡的那口怨气。」 消除怨气的办法,无非是从源头处解决。 「送活尸归乡就可以了。」 「我们再继续分析,为什么现在的活尸无法归乡?」 「因为掌权者和熔炉派的干预。」 第86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掌权者的想法很重要。 猫人甲特别提点道:「一旦掌权者的思想发生改变,从熔炉派变成归乡派,那其他人自然会跟着他转变。」 「所以,想要拯救这个世界,首先你得见到掌权者,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皇帝,说服他。」 「那么问题来了。」 卞灵看待问题地方式比较现实。 「你有什么办法能见到皇帝吗?」 江乐心是谁,充其量只是个赶尸人。 和这个世界的掌权者之间隔着无数阶层。 他根本见都见不到他一面,更别提说服他了。 江乐心有些泄气,在他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他师兄,是最能够接近当今天子的人。 可他师兄还会帮他吗? 江乐心不确定。 曾经一起长大的师兄,现在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 …… 沈笠在房间里休息了半天,体力逐渐恢復。 就在大家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猫人甲传来消息,找不到江乐心了。 活尸没有跟在他身边,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江乐心是在傍晚回来的,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今早他收拾好行李下楼的时候,偶然在客栈外看到了一辆马车。 师兄恰好拉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对他招了招手。 江乐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因为那人是师兄,就屁颠屁颠上了马车。 师兄还是跟一起一样,喜欢穿月白色的衣服。 「最近……还好吗?」 江乐心局促不安地坐在马车里,点了点头。 再三犹豫之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师兄,你能让我见一见天子么?」 师兄还是像往常一样,即便听到再离谱的要求,也不会立刻拒绝他。 「告诉我理由,你为什么要见天子?」 江乐心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会不信,但是希望你听我说完。」 江乐心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期间多次观察师兄脸上的表情。 他对他说的这些,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反而,眉宇间还有些欣慰的感觉。 「所以,你觉得只有毁掉熔炉,重铸铜币,送活尸返乡,这个世界就可以恢復如常?」 师兄甚至帮他说出了接下来的计划,「你让我安排天子跟你见面,为的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他?」 江乐心点了点头。 师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觉得他的想法异想天开。 「你连我都说服不了,还怎么去说服天子?」 「你知道用铜鼎熔炉焚烧活尸铸币的事情,一开始是谁提出来的吗?」 师兄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起来。 「是国师。」 「师兄你不想帮我的话,我自己想办法。」 江乐心早就猜到,师兄身为熔炉派,根本不可能帮他。 江乐心让车夫停车,他现在很想下车。 「几年不见,我想着你在外磨鍊,怎么也能比之前更稳重一些,怎么性子还是这么急。」 「你方才说的这些,方向是对的,但是方法不对。天子之所以这么相信国师,是因为早年国师救过他一命,所以天子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焚尸铸币的主意是国师提出来的,你想改变天子的想法,首先要从国师下手。」 江乐心有些意外。 毕竟师兄可是熔炉派,按理来说也是贊成焚尸铸币的,怎么突然开始帮他出主意了?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我要先改变国师的想法?」 「不,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用比说服更直截了当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 师兄说到这里,沉下声音,「你应该杀了他。」 杀了国师? 江乐心被吓到了。 他虽然从小纨绔,不学无术,但从没干过杀人这种事。 而且,他越想越觉得师兄的话很奇怪。 马车绕着长街转了一圈,最后又在客栈前停下。 「三天后,天子寿辰,大宴宾客,国师也会去,我可以帮你混进去,剩下的,靠你自己。」 江乐心这一路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直到下了车,才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 师兄好像不是熔炉派,难道他是混进熔炉派里的归乡派! 江乐心傍晚回到客栈后,把这些事情跟其他人交代了一遍。 「三天后?你一个人去?」 卞灵有点不放心江乐心。 虽然他对拯救世界不感兴趣,但是既然江乐心的师兄也是归乡派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帮他们混进铜鼎熔炉附近的铸币场所? 第166页 卞灵和猫人甲商量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仅凭藉他们自己的话,根本无法完成派件。 所以跟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搞好关系这一点很重要。 「我们也去!」 猫人甲坚定地说道。 沈笠似乎从头到尾都神游在外,没有听他们说话。 他趴在窗边,看向远处。 巨大的铜鼎在薄雾中,留下一个模煳的轮廓。 新的一批活尸被赶进熔炉,三声铃音过后,铜鼎内的温度开始上升。 活尸焚烧后的黑色烟气直上云霄。 天空乌云密布,这雨总也停不了。 天子寿辰,举国同庆。 所有人按计划行事。 沈笠在出发前,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封印又裂开了一些。 随着封印的解开,越来越多的往事浮现在了眼前。 他想起和叶鸣廊并肩作战的日子,但总也想不起他失去一切的那一天。 毫无疑问,想要找回全部的记忆,需要彻底解开封印。 他不愿意。 长久以来,沈笠固执而又倔强地认为,一旦全部解开封印,很多事情就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了。 比如符术。 在解开封印前,需要使用符术时,他只需要献祭他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一旦没有了这个限制,一旦完全解开封印,他就可以依靠献祭其他人来获得力量。 他可以伤害自己,但不想伤害其他人。 而且,他隐约意识到,解开封印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在想什么呢!」江乐心勐地敲了一下沈笠的脑袋,「专心点,我们今天要刺杀国师,是掉脑袋的事情!」 一旁同样穿着士兵盔甲的猫人甲讽刺他:「谢天谢地,你还知道我们今天做的事情是会掉脑袋的。」 猫人甲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放着好好的任务不去做,怎么就陪着这傢伙来做杀头的事情。 一旁的卞灵,身娇体弱还要扮男装,简直漏洞百出。 现在想想,果然还是钓鱼佬是最睿智的人。 首先一进副本,就立好了钓鱼人设,钓鱼比一切都重要。 以至于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能理所应当不参加,拿钓鱼当藉口。 简直心机深沉! 「喂,你得跟我保证,完成这件事之后,你师兄会帮我们混进铜鼎熔炉!」 猫人甲再三让江乐心保证。 好在这次的任务主要是江乐心自己完成,他们几个在计划中只需要帮忙放风。 江乐心从他师兄那里得到消息,国师在宴会开始前,会在泰安殿休息。 「不对劲啊,这宫里本来就有这么多守卫的吗?」 猫人甲藏在假山后张望。 这一路从进宫开始,各个地方那个的守卫成倍增加。 「毕竟是天子寿辰,多一些兵力也无可厚非?」卞灵也只是猜测。 但猫人甲有种不好的预感,具体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泰安殿外把手和巡视的侍卫特别多。 计划一旦开始,硬着头皮也要执行。 沈笠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利用纵影术分割出自己的影子。 他把影子切割成几块,分别投放在不同的地方。 不一会儿就引起了骚乱。 趁着侍卫们被虚假的影子引走,江乐心当机立断偷偷摸摸混进了泰安殿。 猫人甲和卞灵在门外把守,沈笠跟着江乐心一起进殿。 两个人尽量放慢脚步。 大殿内出乎意料地安静,连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但是沈笠刚一进殿,就察觉到了不对。 「是陷阱!」他拉着江乐心退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剎那间,无数侍卫从看不见的地方冒出来。 小皇帝一句拿下,两人就迅速被钳制,动弹不得。 事已至此,沈笠仍可以脱身。 毕竟符术在身。 即便落入险境,带着江乐心逃走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他刚想要画符,就看到小皇帝身边站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那人的脸上全程挂着微笑,提醒沈笠:「现在反抗,一旦殿内出事,你们殿外的那些同伴就会立刻被杀光。」 那个人像是早就知道沈笠身手不凡,提前警告。 沈笠捏着符术的手只能松开。 至于江乐心,此刻已经吓蔫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刺杀国师的计划怎么就这么快就失败了。 昨夜他和师兄一起布局推演,谋划了这么久,说败就败? 跟江乐心比起来,沈笠依然面色不变,即便被抓,也没有低头,甚至胆敢和皇帝对视。 小皇帝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黄袍加身,但面露稚气。 娇生惯养骄纵着长大,稚气中又透着几分戾气,看向沈笠的眼神里充斥着厌恶和不耐烦。 「大胆!竟敢与朕对视,给朕挖了他的眼睛!」 身旁的守卫就要动手,这会儿,站在小皇帝身后穿着华服的国师在再次开口。 第87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国师穿着一身华服,沈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特别眼熟。 似乎从前见过,但他又想不起来。 「且慢。」 国师缓缓从小皇帝身后走了出来,「今日生辰,不宜见血,更何况比起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167页 小皇帝看上去很听国师的话,但仍控制不住情绪,骂了一句:「贱民,幸好朕和国师提前得到消息,早有防备!」 沈笠其实并不怕当场动手,他只是疑惑,为什么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要帮他。 只见国师朝着门外的侍卫挥了挥手,又是一批人被押送进殿。 原本心如死灰的江乐心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师......师兄?」 江乐心看到师兄也被押送上来,在此之前已经遭受过拷打,浑身是血。 难道是他连累了师兄?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查到师兄头上? 就在这时,押送江乐心师兄的侍卫上前禀报。 「果然不出国师所料,我们埋伏在暗处的人,抓到了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竟然是想要毁掉铜鼎熔炉!」 师兄让他来刺杀国师,怎么自己又去炸毁铜鼎熔炉? 江乐心还没想明白,但是沈笠已经推断地差不多了。 江乐心的师兄其实是归乡派。 加入熔炉派,只不过是想要取得当权者的信任。 他也知道,铜鼎熔炉的危害,必须毁掉它。 但铸币处向来有重兵把守,他们埋下的暗线迟迟无法混进去动手。 于是江乐心的师兄就利用江乐心,让他在天子生辰之日,行刺杀之事。 单单是这样,不足以调开铸币处的重兵。 为了大业,他甚至不惜牺牲小师弟,提前把有人要行刺的事情透露了出去。 所以他们今天在混进来的时候,才会觉得把守的人多了好几倍。 江应的一只眼睛已经肿了,还在流血。 他的双手被捆绑着,艰难地朝着江乐心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满眼亏欠。 他恨自己利用小师弟,如果这样的利用和牺牲,能成大事,即便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不会犹豫。 但现在事情败露,他这边也失败了。 即便是死了,九泉之下,他也没脸去见师傅了。 此刻,大殿上,江乐心那个傢伙还在不明所以,哭唧唧地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师兄。 小皇帝暴戾成性,一脚踹在了江应的脸上。 江应是个文官,细皮嫩肉的,之前就遭受过拷打,再加上这么一踹,那张脸已经基本看不出模样了。 江乐心生怕因为自己连累师兄惨死,冲动之下,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头上。 「都是我做的!我才是主谋,不关我师兄的事!」 小皇帝天子之威,哪里容得下别人挑衅,眯着眼说出原委。 「若不是他提前告知这次的刺杀,大殿外怎么会有多于平常几倍的兵力把守?你倒是仗义,还为他求情?」 小皇帝看到江乐心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朝着师兄看去,师兄匍匐在地上,像是在哭,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小皇帝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事,这场背叛与被背叛的戏码看得他有些兴奋。 但归根究底,这两个人之间无论怎么推脱,都逃不了一死。 小皇帝刚想发号施令,就听到身后的国师说:「生辰还是不要见血了,这几个人先关起来,交给臣来处理。」 小皇帝嗜血成性,显然是不乐意的:「可是......」 只是碍于国师的面子,小皇帝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像一只乖顺的猫,暂时和国师一起离开了。 剩下的人很快就被关到了牢房里。 大家满身狼狈地靠墙坐着,谁也没说话。 昏暗的牢房里,时不时传来江乐心抽泣的声音。 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江应会牺牲他。毕竟在他的心目中,江应还是那个从小宠着他的师兄,遇到危险的时候,师兄永远挡在他前面。 可是现在,师兄竟然背叛了他。 眼看着江乐心哭个不停,猫人甲忍不住安慰了他几句:「行了,别哭了,不就是被出卖了么,大不了以后不认这个师兄。」 江乐心哭出了鼻涕泡。 「你不懂,我哭根本不是因为被背叛而伤心,我知道师兄的为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把我师兄逼成这样啊,甚至不惜要牺牲掉我,师兄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该有多伤心啊。」 猫人甲一脸无语,这小子绝对是那种被卖了还倒着帮别人数钱的类型。 江应没和他们关在一起,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卞灵知道沈笠的能力,试探性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逃出去?」 沈笠看上去在发呆,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先送你们出去,但我不走。」 「为什么?」猫人甲和卞灵脱口而出道。 「你要单独留下来杀国师?哥们儿你可真是大义啊!」猫人甲忍不住感嘆道。 沈笠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我觉得国师很眼熟,他应该会来见我,我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铸造铜鼎熔炉,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 刚才还觉得沈笠大义的猫人甲瞬间觉得,沈笠的脑子应该是坏掉了。 「咱们就是副本里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刺杀不成功,别人没当场把我们宰了就不错了,你还想跟别人聊两句?」 第168页 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 所以猫人甲,卞灵选择先撤,江乐心脾气最倔,非要留下来,因为他师兄也在这里。 沈笠用自己的影子制造了一场混乱,成功把那两个人送了出去。 他闭上眼睛,想要睡个好觉,延续之前的美梦,只可惜一直没有成功。 再次见到小皇帝,已经是入夜的时候了。 显然一整天的庆贺,没能让小皇帝尽兴,于是他想到了白天那几个想要刺杀他的叛贼。 虽然国师再三叮嘱,让他不要动那几个人。 但如果只是划上几刀,不伤害性命的话,应该没事吧。 毕竟国师向来纵容他。 只是真正见到沈笠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这是牢房? 这里的生活条件简直太好了吧。 草蓆被换成了软垫,入夜后,小桌子上点了一根蜡烛,照地这个地方暖融融的。 蜡烛这种东西,一般是严禁落到囚犯手里的,万一有人心怀不轨,点燃整个地方怎么办。 现在倒好,桌子上不光有蜡烛,还有几盘精緻菜餚,有荤有素,有净水。 这哪里是囚犯的日子? 小皇帝来者不善,吹灭了蜡烛,掀翻了桌子。 「你来享福来了?」 小皇帝抽出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靠近沈笠,用冰冷的锋刃,挑起沈笠的下巴。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认识国师?」 一旁的江乐心见到小皇帝,像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不敢说话。 唯独沈笠,依然气定神闲地闭目修养。 居然不搭理他? 小皇帝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但是那个人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不敢动他了。 小皇帝笑了笑,后退了一步。 「你说巧不巧,下午有人越狱,都已经逃到外面去了,还是被抓到了。」 「你说这帮人胆子怎么这么大,所以我就让人用了点刑。」 小皇帝一边说,一边观察沈笠的表情。 果然,这傢伙终于睁眼了。 「把他们放了。」 沈笠的话不多,没有求饶,没有害怕,一开口就是个命令的语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皇帝。 小皇帝的权威被挑战,当场抽出匕首,横在了沈笠的脖子上。 沈笠的脖子上出现一道划痕,鲜血流淌在苍白的皮肤上,特别刺眼。 「你说放就放?」 这回儿小皇帝总算是缓过神来了,这人不怕他,见了皇帝,甚至都没下跪。 「来人,给朕打断他的腿,让你欺君罔上,藐视君主!」 狭小的牢房内,几个人鱼贯而入,瞬间钳制住了沈笠。 「这里是朕的天下,朕让你跪,你就得跪!」 沈笠刚要反抗,就听到小皇帝继续说:「你敢反抗一下,朕就杀光你的同党!」 沈笠被两边的人拽着强行站了起来,有人抡圆了棍子,刚要动手,就被突然进来的国师吓得不敢动。 「住手!」 小皇帝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甩甩手,让几个手下先滚。 自己则是换个委屈的表情,一把抱住了国师的腰。 国师的脸色阴沉,「我不是让你不要动他?」 小皇帝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的模样,「朕没动他,是他先出言不逊,竟然对朕口出恶言......」 小皇帝恶人先告状,以为自己撒撒娇的,国师就会像以前那样既往不咎。 只是这次没等他说完,就唿吸一窒。 小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国师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五指收拢,逐渐加重力道。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对他千依百顺的国师。 而此刻的国师,是真的想让他死。 小皇帝满脸通红,挣扎着又踢又抓,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那几个字。 「我......错了......」 第88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国师没有说话,只是始终盯着沈笠。 小皇帝知道自己现在求饶没有任何作用,瞬间转换了求饶的目标。 他在窒息的痛苦中不断挣扎着看向沈笠,「朕知错了,你让国师放了朕吧,求......你了。」 沈笠依然平静地目视前方,「我不认识那个人,凭什么你觉得我让他放,他就放了?」 小皇帝的双眼充血,已经无力挣扎。 倒是国师被沈笠刚才那句「我不认识那个人」破了防,丢开了小皇帝。 小皇帝团成一颗球,飞快地滚到了角落里,识趣地和同样被吓到蜷缩的江乐心挤在了一起。 「你真不记得我了?」 国师有些受伤地上前一步,脸上的表情越发迫切。 小皇帝从来没见过国师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印象中的国师一向严肃,不苟言笑,是在血雨腥风的宫廷斗争中,亲手把他送上龙椅的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的国师吗? 沈笠看着国师这幅破防的表情,仔细回想了一下,一无所获,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应该记得你吗?」 国师的眼底满是失望,急切地又上前几步。 「邰枭,我是邰枭。」 沈笠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依然没有任何印象。 第169页 「邰枭?」他摇了摇头。 也对。邰枭回想起那天,沈笠是问过他的名字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个人就回来了。 他欢天喜地朝着那个人走去,又怎么会记得,那个曾今守候在他身后的人是谁。 邰枭低下头,略带固执地喃喃道:「你带我在永夜的世界里,看过太阳的。」 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皇帝根本听不懂国师在说什么。 他隐约觉得,国师应该是认识那个刺客,只是对方不记得他了。 但那又怎么样,至于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吗? 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杀了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为他难过? 为什么看到国师难过,他反而也有点难过? 明明国师带他手刃父王,杀死胞弟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难过。 「永夜?」 提起永夜,沈笠总算是想起了什么。 在地狱十七层的永夜世界里,他确实让一个陌生的少年走进自己的记忆里,带他看过一次太阳。 「是你啊。」 沈笠只说了三个字,就驱散了他所有的失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这里的……国师?」 问题接踵而来,小皇帝和江乐心还想缩在角落减弱存在感,默默偷听。 国师大手一挥,就把他俩「请」了出去。 「朕要杀了他,朕要杀了他!」被请出去的小皇帝不甘心地怒吼着。 国师转身看了他一眼,小皇帝的眼神依然倔强。 只是他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小皇帝乖乖闭嘴。 他说:「如果他愿意,我可以让他当皇帝,像当初扶持你一样。」 小皇帝戾气一向足,主打一个谁挡路就杀谁,从不知人命贵贱。 但这一刻,小皇帝生怕自己被抛弃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刚才对小皇帝动了杀心的邰枭,此刻正乖顺地坐在沈笠面前,谦逊地低下头颅。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流落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你知不知道,你让他们用铜鼎熔炉焚尸铸币,会毁掉这个地方,害死很多人?」 沈笠很少对人说重话,但在刚才那句话里,明显多了几分苛责意思。 邰枭没有抬起头。 「不是流落。」他纠正道:「我是自愿来这个世界的。」 「焚尸铸币,也是我的主意。」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沈笠愣了一下。 本以为是对方无心之失,毕竟在很久以前,他遇见的那个少年是那样淳朴善良。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个原本善良的少年,变成如今的样子。 「为什么?」 邰枭抬起头,看着沈笠的眼睛,思绪被拉回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沈笠是所有人的信仰。 他带领他们,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已经是最后一层了。 只要离开这里,大家都能回到正常世界去,过正常的生活。 彻底摆脱这个炼狱般的世界。 地狱第一层,到处都是灼热的岩浆。 好端端走在路上的行人,会忽然之间自燃。 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尖叫声和嘶吼声,还有焚烧过后的刺鼻焦味。 沈笠带着大家在这里艰难生存,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 在这样一个火光沖天的夜晚,盘踞在地狱大门前的火龙感受到了沈笠的威胁,提前甦醒。 它是最后一道难关。 没有人能与这样一种古老邪恶的生物相抗衡。 除了沈笠。 那个晚上,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几乎是不死不休。 他用符术几乎献祭了自己的一切,五感尽失,身受重伤,却依旧被逼迫到绝路。 于是他被所有人逼迫着,献祭了他最不舍的那个人。 分离来得太快。 那天,其实邰枭应该也在主动献祭的名单上的。 他们所有人早就了解了自己的使命,与沈笠产生羁绊,哪怕是那么一点羁绊也行。 只有这样,在他们主动奉献自己生命的时候,才能与沈笠的符术融合,给他源源不尽的力量。 他也和那个人一样,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且心甘情愿。 与其在地狱的第一层被岩浆灼烧,自焚而亡,不如主动奉献自己。 要做他的柴薪。 可沈笠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被逼迫到最后,也依然不忍下手。 他依然记得那个晚上,叶鸣廊主动站在了高塔之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像是在与他对峙。 沈笠被巨龙束缚,前胸和后背,都是血淋淋的抓伤,深可见骨。 他自己都奄奄一息,根本没办法立刻出现在叶鸣廊身边。 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爬上了高塔。 柴薪们当着沈笠的面,接二连三地一跃而下,从高处坠落。 全世界都在逼迫他。 从没有人,给过沈笠选择的机会。 这就是主动献祭。 从高塔跃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必死的结局。 沈笠要么看着他们白白死去,要么使用符术主动献祭,接受那部分的力量。 火烧云铺满了天空。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浓艷的云彩。 第170页 那个人跳下去的时候,他下意识朝着沈笠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应该是在哭的。 只是相隔太远,龙吟声,房屋的坍塌声,烈焰灼烧声,濒死时痛苦的叫喊声。 所有的声音,太多,太杂,掩盖了他的哭声。 胜利的喜悦近在眼前。 地狱的大门正在打开。 剩下的人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中,没有人在意他有多痛。 「要带着剩下的人,逃出这无边地狱,好好活下去。」 在最后一刻,沈笠终于被逼迫着,动用了符术。 他不愿意看到那么多生命白白牺牲。 所有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柴薪们正在完成他们的使命,化为一团光芒,涌入他的心脏。 他像一团炽烈的光芒,挣脱了巨龙的束缚。 而邰枭也紧随着那个人,从高塔一跃而下。 只是他和那个人的命运有所不同。 他在半空中的时候,被一股飓风牵扯着偏离方向,砸碎了玻璃,落到了高塔内。 「我没死成。」 回忆到这里,邰枭流露出自责的神色,「我应该成为你的柴薪的,对不起,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已经逃离了地狱,而沈笠也失踪了。 倖存下来的族人说,沈笠彻底崩溃了。 他为他们打开了地狱之门,却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那里。 「以他的力量,即便是留在那里,他也不会死的,不用担心他。」 有人安慰他道。 从那以后,他们重新融入了正常世界,算是过了几年的正常生活。 但是某天,这个世界也出现了变故。 云层之上传来碎裂声响,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从裂隙里坠落下来,对这个世界造成极大的影响。 签名派件时代,因此开启。 而他和他的族人,作为从地狱中逃离的出来的那批人,和正常人相比,拥有极高的身体素质。 他们组成了小团体,穿梭在各个副本中,获取积分,完成各种派件任务。 很快,就成了第一批进入「天」位榜的人类,掌控了一切。 邰枭在沈笠面前无比坦诚,从来不想瞒着他什么。 他老老实实地交代着他的身世,经歷,以及他所做的一切。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仿佛迫切地,想要得到沈笠的认可。 又或者是弥补那一晚,他没能成为柴薪,没能成为他力量来源的遗憾。 「我是魍魉快递的创始人,从那之后,我就动用了所有力量,想要找到你。」 「他们都说,你那么强大,一定还活着,可是我找到你的时候……」 那座五脏庙。 那座石碑。 那些血肉。 就是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那一刻,邰枭终于明白。 为什么所有的世界会同一时间崩坏,为什么原本正常的一切,不再被某种力量维繫。 因为有一个强大如神明的人,杀死了自己。 他在石碑上,留下了阻止自己再生的方式。 一次又一次,扼杀自己的存在。 他该有多绝望啊。 第89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每个里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 邰枭逐渐明白,他身处现实世界的那几年,在沉沦在地狱里的沈笠看来,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不得不终结自己的生命。 邰枭拿到了五脏庙里,属于「神明」的五脏。 按照石碑上的指示,他应该把这些东西,放到封印地的。 起初,邰枭也确实想要尊重沈笠的意愿这么做。 于是才诞生了五脏庙这一长久的绝密项目。 直到那天,他无意中在魍魉快递「上」位榜单上,看到了死而復生的那个人——叶鸣廊。 那一刻,他逐渐明白了沈笠为什么一心求死。 那是他操控符术,换回那个人的代价。 「为什么?凭什么?如果两个人里註定要死一个,为什么是你?」 「我不明白,也不甘心,他永远也不知道你为了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于是,邰枭背离了最初沈笠留在石碑上的遗言。 他拿走了属于「神明」的脾脏,眼睁睁看着它分化出人形。 一旦五脏「神明」五脏中有一个开始分化,其他五脏会处于「静止」状态,等到完全分化成人形,其余五脏会正常腐烂。 跟邰枭同一时间晋升到「天」位的族人逐渐发现端倪。 他们跟邰枭持有完全不同的意见,他们敬仰神明,不愿违背「神明」的遗言。 如果沈笠最终的遗言是想要长久地死亡,那么族人们就会不遗余力地执行。 「天」位管理层第一次发生了内斗现象。 邰枭被「驱逐」,带着正在分化的神明脾脏躲了起来,短暂地丧失了对魍魉快递的控制权。 脾脏完成分化那天,为了掩盖沈笠復活的迹象,邰枭把他送入了现实世界。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回到现实世界的沈笠丧失了记忆,浑浑噩噩地成为了派件员,在第一次派件任务中,又与叶鸣廊重逢了。 明明不是在同一个副本。 第171页 叶鸣廊派送的那颗心脏,随着沈笠的復活,原本应该逐渐腐朽衰败。 叶鸣廊的任务,必定会失败,他确信他会死在那里。 可因为沈笠的闯入,一切再次发生改变。 那颗本该腐朽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与曾经的神明融为一体。 事情开始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这一次的派件任务,竟然让叶鸣廊带着他的团队直接晋升到天位,成为了新的掌权人。 「说来也奇怪,我和他,原本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最初,他们两个人,一个急切地想要重新夺回对魍魉快递的控制权,另一个则是想要除掉旧势力,在天位站稳脚跟。 在一次次的争斗和阴谋中,不知不觉,默契地形成了和解。 叶鸣廊好像知道了什么,逐渐放弃了彻底除掉他的念头,而他也无心和叶鸣廊一直斗下去。 即便是此时此刻,邰枭也依然无法接受那个人。 但在看到他为沈笠谋划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最终的目标,其实都是一样的。 让沈笠活下去。 保护他,不让他在一次次的献祭中,伤害自己。 于是,两个人的想法在很多地方斗不谋而合,即便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沟通,但是无论做什么,都变得默契起来。 「虽然我很讨厌那个人,但……默契?这个词用在我和他之间真是讽刺。」邰枭有些偏执地喃喃自语着,沈笠不得不打断他。 「回答我问的问题。」他直视着邰枭的眼睛,「为什么要用焚尸铸币的方式,害死这么多人?」 也许是沈笠的眼神太过正直,让他无法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邰枭低下头,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痛苦的说:「为了赎罪。」 「为了向你赎罪,为了让你復活,为了我的信仰,为了……」 为了他深藏在心中的,那份难以言说的爱意。 「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不该死的,你理应活着。」 邰枭说到这里,底气似乎更足了一些,眼神再次变得疯狂起来。 「焚尸铸币,固然会让这个世界逐渐走向毁灭,但是沈笠……」 邰枭忽然抓住了沈笠的胳膊,「世界如果不毁灭,救世主又从何而来?」 「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我一直在等你来,所有人都在等你来拯救他们!」 「只有你来,只要你拯救他们,他们就会把你当成神明,崇拜你,信仰你。」 「信仰是个好东西,你很需要这种东西不是吗?」 说到这里,邰枭逐渐变得亢奋起来。 「沈笠,我们已经逃离十八层地狱了,我们已经来到外面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的人也很多,多到数不清!」 「你可以活着,高高在上地活下去,你可以继续使用符术,不再伤害自己,只要收穫足够多的信仰,从今以后,那些人的信仰,就是你源源不断地柴薪,你将继续无所不能,没有人会再逼迫你用人命当柴薪。」 听到这里,沈笠终于彻底明白了邰枭的谋划。 这傢伙是想要毁灭一个世界,然后在世界毁灭之前,让他来拯救。 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神,从而收割他们的信仰当作施展符术的柴薪。 「我知道你的性格,也了解你的脾气,是的,在这之前,在你来到这里之前,会死很多人,但那又怎么样!」 邰枭已经偏执到了一定的地步,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直视沈笠的眼睛。 「但那又怎么样,只要你能回来,只要你能活下去,这些坏事,由我来做就好了,这些罪恶,由我来背负就好了。」 邰枭说到这里,情绪再次崩溃,跪到了沈笠面前,低下头忍不住啜泣。 「对不起,那个时候,没能成为你的力量,没能成为你的柴薪,我只要你活着,就好了,可你为什么要为了那种人,杀死自己……」 你知不知道,离开地狱后,我终于亲眼看见了你曾带我看过的太阳。 你知不知道,在得知你的死讯后,我再也不敢抬头看日升日落,连走在阳光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太阳升起了,可是我信仰的人没有了。 沈笠低下头,有些犹豫地抬手,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想要安慰他,但那只手,却始终没有落到他头上。 「邰枭。」 沈笠很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我没有你想的这么伟大,我也不想高高在上,我只想当个普通人,所以不要再打着为了我的名义,伤害其他人了,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 沈笠的这番话,邰枭早有预料。 他始终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只是稍稍收敛了情绪,不再痛哭流涕。 「这个世界就在这里,救或不救,你一句话。」 他知道沈笠不喜欢被要挟和逼迫,但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让他做出选择。 「路我都已经为你铺好了,你可以选择不救,这样只会死更多人。」 邰枭抬起头,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復活叶鸣廊的代价如果是你自己的命的话,你还活着,此消彼长,你不要这些信仰,那他还能活多久?」 这些话邰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復活叶鸣廊的代价如果最初是沈笠自己的命的话,那么剩下的代价,他就必须用其他东西去置换。 第172页 邰枭太了解他了,他知道沈笠不会让自己在意的人再一次死去。 「别想着再次牺牲自己去换他,我说过,你必须活着,而且,你也无法彻底杀死自己,不是么?」 他也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明早告诉我答案。」 临走之前,邰枭再次告诫他,「别忘了,你的其他伙伴,还都在我手里。」 走都走了,顺便再用其他人的命威胁一下沈笠。 沈笠现在有些混乱。 邰枭一走,很快就有人把牢房布置地像宫殿一样豪华。 布置地人来来往往,动作很快,期间也有忍不住抬头看上他一眼的。 「好奇怪的人。」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国师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另眼相待?」 侍卫们小声议论着他,可沈笠依然保持沉默,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在邰枭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他就开始回想,这些事情,叶鸣廊参与了多少。 荒城笔记的书中世界,他和叶鸣廊初遇。 那个时候,叶鸣廊刚刚晋升,应该还在和邰枭明争暗斗夺权。 从橘镇糖果店开始,他就开始莫名其妙收割了一大批人的信仰。 而那个时候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让同为队友的瞎子的态度发生转变,不仅对他表忠心,在离开后,还会偶尔回去,誓死为他维护橘镇的信仰。 而最近……叶鸣廊和早雾亲自带领一批人过「五脏庙」任务,带着腐朽的神明之肺,和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宋不驭,红毛,李当心,瞎子…… 五脏庙任务是虚假的,魍魉匣里是腐朽的神明五脏,但这个派件任务一旦完成,给予的积分不变,参与任务的人必定晋升。 他这是要把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晋升到天位! 第90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沈笠端坐在原地,就这么一直沉默到了天亮。 那一线阳光透过天窗,照亮了他的脸。 温暖,明亮。 但短暂。 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天,整个世界瞬间变暗了。 好端端的太阳消失了,然后天空中传来了坍塌的剧响。 震耳欲聋。 「天塌了!」 「怎么会这样!」 所有人都被这骤然到来的黑暗笼罩,哭声,嘶喊声连成一片。 都这个时候了,狱卒们也都乱成一团,各自逃命,哪有时间去管关着的人。 牢房的门被锁死,沈笠在原地等了一回儿,没有等到邰枭。 于是他缓缓站起来,伸手对着身后的那堵墙轻轻触碰了一下,口中呢喃:「破!」 墙面瞬间倒塌。 一股腥风涌入室内,吹灭了烛火。 沈笠就这么迎着黑暗与腥风,走了出去。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无辜的百姓们到处逃窜。 太黑了,实在太黑了,刚刚点燃的烛火瞬间就被吹灭,黑暗中,连天上的星辰也都悄悄隐匿了起来。 唯有四个地方,还残存着光亮。 沈笠抬眼,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铜鼎熔炉所在的方向。 为了得到光明,为了看得更清楚,即便是此时此刻,熔炉内也在熊熊燃烧着。 人们纷纷朝着这天地间唯一能看到光亮的地方聚集。 沈笠咬破了手指,凌空画符,一道蓝色的符咒没入了他的双眼。 现在,即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看清了。 这个世界的天,确实塌了。 起初只是东南角破了个小口子,无数夹杂着怨气的烟气朝着那个破洞聚集,把不好的东西吸引了过来。 两只布满青黑色血管的巨爪,此刻正在天外,用力撕扯着那个破洞,像是闻到了令它垂涎欲滴的气味,迫不及待地要进来。 只是那东西的躯体太过庞大,破开这片天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沈笠无法窥见那东西的全貌。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即便是他自己,不倾尽所有,以命相搏,根本无法与那东西抗衡。 邰枭站在熔炉高台上,似乎感应到了沈笠即将出手,遥遥看向沈笠所在的那个方向。 他顶着腥风,情绪越发亢奋起来。 「让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不要害怕,他会拯救我们。」 他拿出早已绘制好的画像,厚厚的一沓,迎着风洋洋洒洒地朝着脚下抛洒而去。 慌乱的平民们捡起画像,对着铜鼎熔炉发出的光芒看了又看。 「他是谁?」 「上面写着他叫沈笠,是可以救我们的人!」 「笑话,天都塌了,神仙来了都难救,他比神仙还厉害?反正我不信。」 抱着孩子的妇人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绝望中牢牢抓住那张纸,似乎要记住画像中沈笠的那张脸,对着他的丈夫喃喃道:「可是,这个时候,我们还能信谁呢?」 她珍重地把那张画像叠好,放在了婴儿的襁褓内,紧贴着儿子的胸口,开始祈祷。 与此同时,里世界各地,像是早已预谋,出事后,到处都在分发沈笠的画像。 有人把他的画像贴在门上,或者摺叠好,像护身符一样贴身存放。 沈笠能感受到一些信仰之力缓缓朝他汇集。 即便浑身充满了力量,但他此刻的表情,依然说不上轻松。 第173页 甚至,生平第一次,沈笠可以用「糟糕」来形容此刻的境遇。 这次邰枭,真的是闯大祸了。 他以为制造危机后,能让自己收割信仰,成为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拯救这个世界。 可他招惹来的那个东西……让沈笠第一次产生了无力感。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在黑暗的裂隙中凝视着他。 那双可怖的巨手还在一刻不停地撕扯着天空。 而他自己,在对方眼中,也不过是一只蝼蚁,比其他蝼蚁强壮些,那又如何,他依然是蝼蚁,对方随时随地可以把他碾死。 但——即便如此,也是要拼一拼的。 沈笠闭上眼睛,把积攒已久的信仰之力,连同着刚刚收割的信仰,聚集在一起。 剎那间,一团朦胧的白光聚拢在沈笠的周遭,让他看上去,像是黑夜里的明灯。 他只有一次机会,出手一次,就是全力。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手腕,取血凝符。 这道符,画得极为艰难。 此刻的沈笠,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 施展符束后,那团白光凝聚成一个人形,摊开手向他索要代价。 拿什么换? 信仰,五感,生命...... 不够,这些还远远不够。 这道符还没画完,沈笠便觉得自己越发迷茫和无力。 即便倾尽一切,画完这道符,他还是无法拯救这个世界。 笼罩在沈笠周身的光逐渐暗淡下来。 带着腥味的风从天空的裂隙里不断向他吹来。 沈笠缓缓抬头,与裂缝中那只不断窥探他的眼对上视线。 剎那间,一股强大的威压朝着他倾泻而来。 沈笠被震地连连后退,从高处坠落而下。 城墙并不高,但他总感觉,自己坠落的过程特别漫长。 迎接他的不是结实的地面,而是永远见不到底的深渊。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周遭的一切发生了剧变。 空气灼热不堪,遍地都是火焰。 被火焰包裹的人们发出悽惨的哀嚎声。 空气中瀰漫着肉香和烧焦的刺鼻气味。 「砰!」 他重重地落到了一堆废墟之上。 很多人关切地涌到他身边。 无数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没事吧!」 叶鸣廊扶着他站起来,声音急切。 「已经是地狱的最后一层了,打起精神来,不要辜负老祖宗和族人们的期待!」 身旁的族人在提醒沈笠,同时也在提醒叶鸣廊。 「那傢伙驻守着出口,今晚是一场恶战。」 叶鸣廊贊同地看向沈笠,喃喃道:「既然是恶战,总要牺牲点什么的。」 沈笠那双失焦的眼睛逐渐恢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叶鸣廊和其他族人。 「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们不是早该出去了么......」 他有些慌张地环视四周。 「怎么了?」叶鸣廊抓住他的肩膀。 沈笠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天空,那条巨龙的爪子死死扒着地狱出口的那扇门,昂着头与他对峙,口中喷出炽热的火焰。 他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又看到了邰枭的身影。 沈笠想起来了! 刚才他画了一道符与那巨龙对峙,结果不小心看到那条巨龙的眼睛,着了他的道,陷入幻觉之中。 如果一切都是幻觉的话...... 沈笠脑海中冒出的那个想法,让他自己不寒而慄。 他根本就不曾带领族人逃出这十八层地狱。 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他陷入幻觉后,做的一场大梦。 现在梦醒了,他依然身处地狱。 可是...... 那场梦明明这么真实。 他在那场梦里,遇到了那么多人。 李当心,李一心,猫人甲,寇玉心,江乐心...... 他们也都是假的吗? 「不对,这里才是假的。」 沈笠闭上眼睛,想要从这场梦里醒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 身边的叶鸣廊有些心疼地看着沈笠,握住他的手。 「今晚会发生什么,其实大家都知道,你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对吗?完成献祭,完成那道符,带着剩下的族人离开这无边地狱,沈笠,你不能再逃避了!」 「逃......避?」沈笠失神地默念着这两个字。 「你总是在逃避,你明知道所有族人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你明明记得老祖宗最后的嘱託。」 「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才从这无边地狱里,一层层爬出来,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这一刻,所有的族人都跪在了他的脚边。 每个人的都很沉痛。 「我们愿意献祭自己,成为你的力量!」 「求您带着孩子们,离开地狱吧。」 而叶鸣廊此刻也跪在他的左手边,不舍地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吻。 「我们愿意成为柴薪。」 「我知道,你不愿意牺牲我们的命,沈笠,你很强大,但也软弱,老祖宗早就想到了,到了最后关头,你必定会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所以......」 沈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唿了一声:「不要!」 第174页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还跪在他身边的族人们,一个接一个自裁。 远处高楼上,族人们接二连三从高处坠落而下。 「不要!」 沈笠的双眼蓄满了泪水。 他试图阻止叶鸣廊,可一切都太晚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插在胸口的那把匕首,殷红的血液瞬间浸透了衣衫。 叶鸣廊满手是血。 他气息微弱,饶是如此,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 「你太温柔了,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点。所以,这次的选择,我们......帮你做了。」 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最终落到了地上。 被死亡笼罩的沈笠无力地跌坐在原地,抱着叶鸣廊的躯体,绝望地哭泣着。 巨龙吐出的烈焰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笼罩下来。 族人们的尸体发出刺鼻的焦味。 而沐浴在烈焰中的沈笠,却被无数信仰之力包裹着,陷入了永恆的绝望之中。 第91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天空破碎之际,江乐心也趁乱逃了出来。 猫人甲拉着卞灵往铜鼎熔炉赶去,走到一半,猫人甲像是忽然有什么感应似的,朝着城墙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沈笠?」 视线中的沈笠被一团白光包裹着,跪在城墙的最高处一动不动。 「他是怎么了?」 「你和江乐心先去毁掉铜鼎,我马上就去。」 猫人甲飞快地朝着城墙的方向奔去。 他跑得很快,越是靠近沈笠,就觉得自己的手臂越痒。 很快,猫人甲爬上了城墙,来到了沈笠身边。 靠得近了,他才发现沈笠竟然闭着眼睛在不停地抽泣着。 缠绕在他手指上的银蛇戒指不断地在打圈,细小的蛇牙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无数伤口,可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猫人甲试探性地叫了他几声。 长时间待在这阴雨连绵的世界,让他浑身不舒服。 现在不光手臂很痒,连脑袋也很痒。 猫人甲抓了抓手臂,靠着沈笠发出的那点光芒,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再次浮现出那行小字。 「该死!」 真晦气啊,他不是早就从第一个副本里出来了么,怎么副本后遗症又出现了! 那行小字擦也擦不掉,像是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而且越来越痒,从内而外,划破了他的皮肤,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开始渗血。 像是在催促着他,去完成这行字的内容。 猫人甲这才意识到不妙。 他盯着那行小字,这几个字,他已经看了无数遍,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它曾是一直徘徊在垃圾堆的野猫,是死是活,对这个城市的影响微不足道。」 「不知从何时起,他能听懂人话,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它那颗小小的脑袋里酝酿开。」 「它不想永远微不足道,就算不能操纵这个世界,也要成为y中的一环。」 ——猫人甲 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行字到底要让他做什么。 这么想了一回儿,猫人甲的脑袋又开始痒了。 他挠着挠着,忽然挠到了一对猫耳,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于是越发混乱起来。 然后,他忽然匍匐在地上,躬起身体,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只猫,仿佛那才是原本的自己。 猫人甲蹲坐在原地,优雅地舔了舔爪子,迈着猫步,悠闲地走进了包裹着沈笠的那团光中。 穿过那团光雾,又是全新的世界。 此刻的猫人甲,就是一只猫。 这是一条窄巷。 猫人甲蹲坐在原地,平静地舔了舔毛。 「喵呜。」 巷子里的野猫三三两两地朝着他聚集而来,每一只都眼神警惕,不怀好意,妄图与他争夺地盘。 即便已经被团团围住,猫人甲也完全没有逃跑的想法。 他的尾巴甩了甩,在对方朝他扑过来的瞬间,轻巧一越,猫爪踩着一块砖,跳到了垃圾桶上。 垃圾桶上那摇摇欲坠的盖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剧响。 其他猫被吓得四处逃窜,魂都没了,根本不敢再跟他斗。 而这场小巷猫战的最后胜者,优雅地甩了甩尾巴,迈着猫步,跳上了高墙,将这座废墟般的城市收入眼底。 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猫人甲对此并不在意,反而十分专注地盯着街道另一侧的那间驿站。 他警惕地竖起耳朵,仿佛里面有什么声音吸引着他。 良久,猫人甲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猫人甲趁人不备,熘进了驿站。 驿站的角落里躺着一个死人。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寻找着什么,猫人甲闻了闻那个死人,然后跳上他的胸口,就这么蹲坐在那里。 半个小时前,它曾见过这个死人。 他曾在昏暗的小巷里,餵了他半块面包。 那个时候他还活着,怀揣着一个黑色的,贴满符咒的匣子,浑身是伤地蜷缩在小巷的垃圾堆旁,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动物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 但就是这个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濒临死亡的人类,在弥留之际仍从口袋里摸出半块面包给他餵食,并温柔地抚摸了他。 第175页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温度。 而现在,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躯体上的温暖正在褪去。 他想焐热他的胸口,但......于事无补。 驿站外的持笔人坐在对面的屋顶上,也朝着这里看。 「这只猫倒是有趣。」蓝城单手托着下巴,与驿站里的猫人甲遥遥对视一眼后,拿起了笔。 「既然你这么想让他活下去,那我就帮帮你吧。」 写完《荒城笔记》后,他已经很久没动笔了。 看到这只猫后,灵感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是时候写一本新的小说了。 他摊开另一本崭新的笔记,在第一页,写下了简短的开篇: 「城市里的一只野猫,阴差阳错,成了人。」 句号收尾后,他所写的那段文字成真了。 于是猫人甲与那个死人融合了。 融合的过程并不痛苦,就是有些奇怪,四爪像是陷入泥潭里,等到再次睁眼时,他变成了人。 他获得了那个死人的全部记忆,他彻底让这具死去的身躯活了下来。 只是一开始,还不太习惯。 根据躯体主人的记忆,猫人甲觉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魍魉匣,他隐约意识到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于是他打开了魍魉匣,触碰了笔记本,被副作用影响,手臂上出现了几行印刷体。 驿站内的人开始对他围追堵截。 变成人的猫人甲依然身手敏捷,轻松避开。 他跳上置物架,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轻轻松松地把驿站搞得鸡飞狗跳。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沈笠。 也看到了镜中另一个世界的叶鸣廊。 作为一个存在感为0的配角,他化身为一只猫,一路引导沈笠发现这个书中世界的奥秘,引导他和叶鸣廊汇合。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无闻地推动故事的进展,成为所有人都忽略的,至关重要的一环。 就像现在,他再次迈开猫步,穿过一个又一个光晕,抵达了沈笠所在的幻觉中。 那个世界猩红一片,沈笠的身边全是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他无助地跪在原地,满脸绝望,无声哭泣。 在幻觉中,他一次又一次被所有人的主动献祭而击垮。 他越是害怕的事,越是在他眼前,一遍遍发生,无论他重来几次,也无法拯救那些死去的人。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叶鸣廊死在他面前了。 「你太温柔了,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点。所以,这次的选择,我们......帮你做了。」 被痛苦折磨了一遍又一边的沈笠,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念头。 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向毁灭。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刚冒出,沈笠就被一声猫叫吸引。 「喵呜。」 一只脏兮兮的野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亲昵地在他的脚边蹭了蹭。 「喵呜。」 猫人甲轻轻咬了咬沈笠的裤腿,拽了拽他,示意他跟着自己。 沈笠不明白,地狱的最后一层,怎么会出现一只猫。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叶鸣廊的尸体,麻木地跟在这只猫身后,走出了那团光晕。 包裹着沈笠的幻觉如同泡沫一样碎了。 沈笠重新睁眼,看见那只深藏功与名的野猫高傲地扭头就走,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不再为他停留。 在转换心情后,沈笠又继续开始画之前没能画完的那道符。 与此同时,里世界的通道也一一打开。 在完成五脏庙派件任务后,晋升到天位的瞎子已经成了管理员。 他利用管理员的传送权限,第一时间回到了橘镇,以主教的名义召集镇子里的人聚集在教堂中,为沈笠献上他们的忠诚和信仰。 沈笠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涌入自己的身体,但还不够。 叶鸣廊和早雾站在不远处,撑着黑伞的早雾面露担忧地看着沈笠,着急地试探道:「我们要不要去帮他?他一个人能搞得定这个怪物?」 叶鸣廊摇了摇头,「再等等。」 「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天都要塌了!」 叶鸣廊:「还有人没来,我赌他会来。」 早雾完全一头雾水。 「谁没来?老大你在说谁?」 另一边,正在画符的沈笠似乎感应到了叶鸣廊的存在。 他们站在不同的高台上,隔得很远。 叶鸣廊远远地看了沈笠一眼,然后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另一处高台。 有人撑伞站在那里。 他缓缓抬起伞沿,把血腥气和风沙隔绝在外。 很久不见,那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高高瘦瘦,像水墨画里的寿山石。 他看向周边的眼神满是戒备,直到被他罩在伞下的另一个人发出略略兴奋的声音。 「壬癸,我们来得正好,又有好戏看!」 蓝城推了推黑框眼镜,「这可是难得的大场面!末日之下,巨鬼横行,天塌地陷,生死存亡,还有比这更精彩的情节吗?」 「壬癸,你猜这个世界最后是会被拯救,还是会被毁灭?」 第92章 大结局 蓝城的那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浑身书卷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第176页 而他此刻略显兴奋的变态表情,反而让他原本的人设出现一丝违和感。 那个从天外被怨气吸引而来的存在太过强大,以至于即便沈笠倾尽全力,局势也是一边倒。 「那是——蓝城?」早雾同样也注意到了蓝城的存在,「他来做什么?」 早雾记得,这傢伙曾经是副本里让管理员们头疼的存在,每次提起他的破笔,就是要搞事情。 一旁的叶鸣廊始终注视着那个方向,低声解释道: 「蓝城喜欢凑热闹,看天塌地陷的大场面。」 「他喜欢看两虎相争,以命相搏,但......如果其中一方太过强势,很快就会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他就没有热闹可以看了。」 叶鸣廊仿佛早就摸索清楚蓝城的性格,于是毫不费劲地得出结论:他不喜欢这样,所以一定会插手。 于是他摊开手中的笔记本,在尾页写道: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荒城里每一个麻木的活人,每一个游荡的鬼魂,都开始信仰一个叫沈笠的人。 句号收尾的那一剎那,无数力量涌入了沈笠的身体。 直到此刻,沈笠才确信,自己与那天外的怪物,有了一战之力。 一张金色的符箓在半空中缓缓张开,挡住了天空塌陷的破洞。 怪物的嘶喊声震碎了天边的云雾。 雨一直下,雨声掩盖了无数的哭声。 民众们低着头虔诚祈祷,除了不会说话的婴儿,没有人敢抬头看。 这是一场恶战。 雨水从一开始的透明色,逐渐变成了鲜红。 在不远处的山沟里,钓鱼佬不问世事,朝着湍急的血色河流中,平静地抛出一竿。 早雾把伞高高举起,为叶鸣廊挡雨。 蓝城迫不及待地在笔记本上画下了满目疮痍的战况,脸上浮现出近乎癫狂的笑容来。 早雾远远地吐槽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看到壬癸一脸虔诚又宠溺地盯着创作中的蓝城,早雾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个疯子。」 在灰濛濛的天空下,五个小黑点似的人在逃命。 江乐心别扭地拽着师兄江应往前跑,卞灵和猫人甲紧随其后,活尸师姐因为手脚不协调,落在最后。 不一会儿,几个人终于和钓鱼佬汇合。 江应原本心如死灰,这回儿终于长了嘴,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江乐心,对不起。」 「是我故意怂恿你去刺杀国师,然后又把这个消息泄露到皇帝那里。」 「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危,他们一定会把大批兵力调回去,这样我才有机会毁掉铜鼎熔炉。」 「我知道的,师兄。」江乐心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师兄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牺牲他一个,又怎么样?他的命,和天下苍生比,算得上什么。 活尸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江乐心身后。 江乐心为了掩饰情绪,刚好转身与师姐相对,看见师姐那张晦暗的脸,忍不住鼻子一酸,委屈地哭了。 「我知道的。」江乐心的声音闷闷的,「以前那些和师傅,师兄,师姐嬉戏打闹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这样的世道,我也应该懂事一些的......」 卞灵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他们身上,从始至终都十分担忧地关注着沈笠。 一开始沈笠与那天外的怪物势均力敌,但是随着你来我往的见着拆招,双方都有些疲惫。 此刻的沈笠浑身是伤,就在刚才专心画符的时候,没能闪避,右肩受伤,从高处坠落。 「沈笠!」 生死存亡之际,关切者的目光都朝着他汇集。 蓝城寥寥几笔,将沈笠坠落的画面画了下来,越发兴奋道:「再这样你来我往地打斗下去,观众没看累,我都看累了。没意思,真没意思,那就......结束吧。」 蓝城合上笔记本转身就走。 壬癸呆愣愣地跟在他身后,问了句:「不看结局了么?」 「不看了。」蓝城有些任性地把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笔记本抛给壬癸,让他拿着。 「反正,结局早就註定了不是么。」 不断下坠的沈笠强忍疼痛,倾尽全力,画出了最后那一道符。 与此同时,四洲大陆上,不知是出于谁的命令,一瞬间,四面八方传来爆破声响。 用来焚尸的铜鼎熔炉一一被毁。 吸引着天外怪物的气味逐渐消散。 那一天,沈笠付出了所有,封住了天上的窟窿,将那怪物堵在了世界之外。 为此,他五感尽失。 地面上战况惨烈,伤重的沈笠被叶鸣廊带走。 江乐心看着满地残垣,又看了一眼刚刚放晴的天空,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们,得救了?」 卞灵松了一口气,拍拍手:「真是辛苦大家了。」 此刻,钓鱼佬雷打不动地又甩了一竿子。 猫人甲翻了他一眼,挖苦道:「他辛苦什么,全程都在钓鱼罢了。」 钓鱼佬倒是难得笑了笑,从鱼钩上摘下水草。 「那你们又做了什么?铜鼎熔炉是你们炸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摇头。 江乐心诶了一声,「师兄,难道不是你安排的人炸的熔炉?」 江应十分确定地摇了摇头,「我安排的人早就被抓了。」 第177页 「那是谁干的?」 钓鱼佬笑笑,收起了鱼竿,看向远处即将消散的火光与浓烟。 「我们不过是陪衬罢了,重要的是,他来了,熔炉自然就毁了。」 「难道是......国师?」 江应这才反应了过来。 毕竟如果不是在国师的允许下,他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势力,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炸掉熔炉的。 铸造熔炉的人也是国师,毁掉熔炉的人也是国师。 江乐心深吸一口气,释然道:「师兄,我们一起带师姐归乡好不好,她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也该瞑目了。」 「好。」 不远处皇城的残垣下,小皇帝满脸魆黑,小心翼翼的扯着国师的衣袖问道:「那个人走了,你是不是也要走?」 眼看着国师没有说话,小皇帝开始撒泼,「国师,求你留下吧,朕需要你,你不能走!朕可以下令,让全国子民信奉他,你要是走了,朕就......就就下令撕了他的画像,不许任何人拜他!」 直到沈笠平安离开,邰枭的面容才出现了一丝松动。 我很庆幸,当时没能为您燃尽生命,成为那微不足道的柴薪。 我很庆幸现在的自己,成为了比柴薪更有用的东西。 而现在,该轮到他留在这里赎罪了。 「大赦天下,重建家园,召集归乡派,训练赶尸人,让所有逝去的人回归故土,得以瞑目。」 ...... ...... 三个月后。 沈笠依然处于失明状态,但是触觉恢復了一些。 他能感受到自己正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尽管口不能言,但那个声音一直在他身边,让他安心。 「瞎子,宋不驭,红毛,李当心和社恐人现在也是管理员了,他们都是你信任的人,所以我也愿意信任他们。」 「我知道你一直想当一个普通人,那就当一个普通人好了,有事情大家都可以顶在你前面,让我们来保护你。」 「那也不是让他在云墟榜上垫底的理由!」 磨砂玻璃门外,李当心十分不满地抗议着,「最后一名诶,会被歧视的!万一以后进副本了,因为排名问题被不认识的队友歧视了怎么办?他要是受委屈了怎么办!」 「我也这么觉得!」红毛在一旁附和道:「依我看,应该废除榜单!反正管理员的位置已经接近饱和!榜单什么的现在也是可有可无,里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件都被送回去了,再过个几年,世界就恢復正常了。」 早雾忍无可忍地收起了伞,用伞柄轻轻抽打着这俩人赶他们走,「这就是你们堵在别人浴室门口,随时准备偷看的理由?」 「你俩要是闲得慌,不如跟瞎子一样,随便找个里世界征服一下,多给沈笠攒点信仰,让他早日恢復光明!」 沈笠听着他们吵嘴打闹的声音,忍不住笑了笑。 叶鸣廊扶着他从水中站起来,像以前一样,无微不至地擦干水迹,为他穿上衬衣,系上纽扣。 缠绕在无名指上的银蛇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脑袋。 身边的人仔细地为他扣上纽扣,温柔地说道:「等到一切结束了,我们在海边买一间房,一起住下来好不好?」 知道沈笠现在看不到,也不能说话,叶鸣廊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沈笠被包裹在温暖的雾气中,恍然睁开眼,看到镜中人正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发。 「房间要敞亮,带院子的最好。」 「你会在院子里种薄荷吗?七尾小姐喜欢的那种薄荷?」 叶鸣廊没有预料到他会回答,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他,随后眼中满是欣喜。 「你不喜欢,我们就不种。」 沈笠转身抱住叶鸣廊,在他的耳边小声呢喃道: 「其实我喜欢薄荷,也不讨厌七尾小姐。」 「还有,无论从以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我最爱的,一直是你呢。」 叶鸣廊,你知道吗,虽然我一心想成为普通人,但我很庆幸,曾经强大的自己,能够让踏入殊途的我们,最终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