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通关后,我在西城送外卖》 第1页 《无限游戏通关后,我在西城送外卖》作者:岁可以【完结+番外】 文案 无限游戏回来后,现实中沉睡三年、一事无成的闻澜从阿姨手中继承了一家甜品店,准备以此谋生计。 然而他既不会做蛋糕,也不会调奶茶,更不会唠嗑拉生意。 为了避免成为米虫,他沉默了一秒,决定从简单的事做起—— 帮店里送外卖。 送外卖就送外卖吧,可他那倒霉催的体质,送个外卖还能遇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叫他不得不动手。 —— 死亡率极高的无限游戏《theend》被闻神破坏性通关之后,核心boss不知所踪,导致这个游戏彻底停服。 积分榜上高位玩家凭藉游戏中换取的能力,在现实世界混的风生水起。 在游戏中逐渐失去道德标准与秩序约束的玩家们在现实中屡屡犯禁,又凭藉能力逃脱处罚。 闻澜嘆了口气,拿起了他的电动车头盔。 为什么不能都学他这样,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呢? —— 我的爱人竭尽全力给我以自由,让我从无尽的死亡轮迴中脱离 当我学会如何伪装成一个人类时,他看我的眼神却已然陌生 不急 曾经他与我在我那虚假的的世界里相爱,如今我便与他在这真实的世界再相识 存稿中,六一开 正直纨绔子弟x兇残刻薄镜妖 内容标籤:强强 幻想 天作之合正剧 主角:闻澜,郁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忆员工再就业 立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第1章 故人来(一) 五月,西城。 经开区哆唻甜品店。 门口的风铃叮铃作响,身材颀长的俊秀青年提起桌上的纸袋,一手拿着钥匙,正准备出门。 「老闆,地址和联繫电话在标籤上哦!如果找不到客人的地址,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不要社恐,直接拨那个号码询问客人!」 听到开门声,正在调制奶茶的叶小嘉百忙之中抬头,扬声叮嘱他老闆。 叶小嘉瞪着一双眼睛望向青年离去的背影,看到青年穿过门、在玻璃窗外摇摇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出一个弧度。阳光照在青年的手背上,映出手指边缘一圈红色,于是暖色染上了那瘦削白皙的手指。 「啾啾!」电动车解锁发动的声音。 窗外的身影消失。 叶小嘉收回视线,看到面前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注视着他。 他连忙加快手中的动作,很快调完了两杯可可牛奶,熟练道:「打开还是打包?」 哆唻甜品店在这儿开了也有十多年,地方不大,约摸三十平的店面。这店名取得不中不洋,既有致敬某只蓝皮猫之意,又带着「多来」客人的期盼。 不管原本的店主是如何期盼多来客人,事实上这家店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只能算凑合。 这小店的客户多是街对面学校里的学生,中午或者下午放学那会儿来的人会多一些,平常来客也就零星几个。这几年外卖发展起来,才渐渐推出了在线订单服务,但因为平台抽成和越发上涨的配送费,使得在线的甜品单价远高于店里的原价,于是乎这本就没什么名气的小店理所当然更接不到什么单子了。 不过叶小嘉不操心这些,他来这儿本就不是图挣大钱。 叶小嘉耐心等待着面前年轻客人的答覆。 这俩女孩是对面华辰中学的高二生,近来一周基本会来光顾一次「哆唻甜品店」。马尾辫文静些的那个叫谢媛媛,短髮有酒窝的叫夏朵朵。 「打开吧,谢谢。」夏朵朵说着手肘轻轻捅了下旁边的谢媛媛,朝她悄悄挤眉弄眼。 谢媛媛没明白她的心思,眨眨眼莫名其妙看她一眼。 夏朵朵「啧」了一声,凑上前接过奶茶,笑嘻嘻道:「刚刚那个哥哥,是这家甜品店的老闆吗?」 「是啊。」叶小嘉低着头准备调制下一单的奶茶。他挖了两勺芋泥放入纸杯,熟练地加入炼乳、糖浆、牛奶,然后搅拌:「怎么了呀?」 夏朵朵装模作样道:「你们老闆叫什么名字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他呢?」 叶小嘉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比这俩女孩子大多少,这俩姑娘最近又频频光顾甜品店,几人一点儿也不见外。 叶小嘉是个喜欢交谈并且健谈的人,和谁都能聊上两句。但这甜品店里的西点师姐姐太过高冷,刚出院的老闆也不知是内向还是社恐,不怎么积极交流,叶小嘉正愁没人唠嗑呢,此刻有可爱妹妹搭话,他自然知无不言:「我们老闆姓闻,单名澜。听闻的闻,波澜的澜。你说之前没见过是因为啊小闻老闆他之前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住院,住院了好长一段时间,当然具体什么病我就不清楚了,也不好多问……这周才从医院里出来的。我以前都不知道新老闆居然这么年轻。」 「啊,这样啊!难怪看起来脸色怪苍白的。」夏朵朵有些诧异,没想到那个好看的小哥哥之前还受病痛折磨,真可怜啊。「醒来就好,总会一点点变好的。老天爷也不会忍心这么好看的哥哥受苦的。」 谢媛媛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颇感丢人。 叶小嘉没忍住笑出了声:「是啊,小闻老闆是好人,当然会越来越好。」 第2页 夏朵朵善交际,她在这儿上学了两年,知道这甜品店原来是有个女主人的:「那之前的宋阿姨呢?她现在不来了?」 叶小嘉立马嘆了一声:「啊,这个事情你可别去问小闻老闆啊。他宋阿姨前段时间过世了,所以这家店才转到了他那儿。宋阿姨去世的那会儿小闻老闆还没醒来,连葬礼都是小区帮着办的,叫小闻老闆知道了以后难受了老半天。」 说着说着,叶小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可怜他小闻老闆,小闻老闆没比他大几岁,就经歷了这那么多事情。昏迷了三年,醒来时唯一的亲人还抛下他走了。宋阿姨只有小闻老闆一个亲人,小闻老闆也只有宋阿姨一个亲人啊。 叶小嘉嘆了口气。 这家店是宋阿姨所有,宋阿姨没有其他亲人,于是如今店铺便挂在闻澜头上。 在闻澜醒来之前,这家甜品店一直正常营业着,收入由小区帮忙打理,店员的工资也由小区按照之前的标准协调发放。 由于一直没涨薪,原本三个店员跑了一个,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奶茶小哥叶小嘉,另一个则是西点师白冉。 叶小嘉二十刚出头小年轻一个,大学没考上,早早出来工作。虽然甜品店工资一般,但是他喜欢这工作的无约束,每天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不同的人聊天,他觉得很开心也很充实。 但是叶小嘉有一点十分不明白,像白冉姐这样的、一看就是有修养有本事的白富美,为什么会来这家游走在倒闭边缘的甜品店做甜点——他注意过,这个月白冉姐刚换的手机在内地还没有上市,她包包的牌子有些是在商座一楼黄金地段有专柜的、还有一些牌子是他念都念不利索但是从logo中就透露出一股迷人的金钱香的,以及偶尔听到她接电话时用的语种,可真好听…… 叶小嘉曾怀疑她是为了逃离家族压迫而躲藏在市井之地的千金,等着有一天一群黑衣人来「恭迎大小姐回家」,后来发现白冉不是在躲藏,她是正儿八经的把这个当做工作,甚至还每天挤公交——让叶小嘉感到魔幻中又带着释然。 不过白冉姐也是个好人,还给过他面包当早餐……虽然是因为当天没卖掉,白冉怕过期浪费,但是那面包可真好吃呀…… 送走了两个高中生,叶小嘉扭过头望向玻璃窗柜,期期艾艾道:「冉姐,你说小闻老闆他这第一回能成吗?」 他面对白冉总有一些轻微的畏惧,叶小嘉自己也十分想不通他这无所畏惧的社牛为何会害怕一个漂亮姐姐,思来想去最后把这归结于底层劳动人民对人生赢家的敬畏和忌惮。 白冉正将烤盘里的裱花曲奇装入小罐,三层曲奇被码放得整整齐齐、彼此间间隔犹如被精心测量过。 她对叶小嘉这种瞎操心的心态很是不解:「他是昏迷过一段时间,但又不是变痴傻了。去送个外卖而已,你担心什么?」 「我怕小闻老闆迷路啊!现在世界日新月异的,路况那么复杂……那电动车还是宋阿姨的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啊!昨天他说想帮店里送送外卖我就该拒绝的……」 白冉将装罐完毕的曲奇一一封好,懒得理他,差点没翻个白眼。 前两天,他们这个刚刚甦醒能走动的新老闆开着一辆旧型号的白色小电动来店里一看,发现这家没有店主的甜品店里一切井然有序,而他自己哪哪儿都帮不上忙——既不会调奶茶,也不会做甜点,更不会与人唠嗑给店里拉人气,待在店里当摆设也多余。 闻澜大概是个老实人,信奉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种朴实无华的理念,不想混吃等死,十分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衬店里。于是,他思考了一秒,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帮店里送外卖,为店里省去找同城跑腿的开销,也算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于是今天,小闻老闆就开着宋阿姨留下的坐骑——一辆白色女士电动车——准时九点来上班了。 在小店里坐了半天,方才闻澜终于接到了一个需要外送的订单,他便立即心满意足地开着小电瓶出动了,甚至关门离去的背影都带着跃跃欲试的潇洒。 白冉将收拾好的烤盘放进盥洗池。 突然,她听到外头传来「啪」一声响。 叶小嘉甩着手唿唿吹气,又痛又急:「哎呀,完了完了!老闆他是不是忘带头盔了!忘记提醒他了,现在骑电动车不戴头盔可是会被罚款教育的!」 . 闻澜开着电动车,在对应车道里规规矩矩行驶着。他微眯着眼感受着久违的初夏的风,整个人平和而安适。 这辆电动车虽然是三五年前的型号,但保存得很好,除了耗电比较快,其他功能也没什么损坏。这颜色和款式都相对中性,只是坐垫位置对闻澜来说略低了一点,于是他开车时腿需要更弯曲些。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闻澜开车速度不快,几乎不会超车,也丝毫不会被身旁风驰电掣的其他人影响。一路上他都按着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地驾驶着,好像这一段送餐的路途对他来说都是种享受。 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中,闻澜安安稳稳地将一份小蛋糕送到了目的地,将其交给了街边一家女装店老闆。 店里没什么客人,女店主在柜檯百无聊赖翻着手机。 「谢谢。」接过纸袋,女店主视线在闻澜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眼中划过惊艷,咽下了口中原本对于送单时间长的抱怨。 第3页 许是住院了较长时间的缘故,闻澜的肤色十分白皙。他眉眼柔和而鼻樑高挺,五官俊秀而端正,黑而密的睫毛下,他瞳孔的色泽较常人更淡一些,偏向棕色,在日间的光线下剔透若琥珀。 此时的他身着一身最简单的浅蓝色t恤牛仔裤,头髮被一路上的小风吹得略有些凌乱,虽然面无表情,倒是显出了几分平易近人,是让人极易心生好感的邻家哥哥那一款。 可惜闻澜似乎在走神,一双大眼睛没多少神采,倒使得这样貌打了几分折扣。 闻澜「嗯」了一声,接下了这句道谢。 老闆顿了顿,店里半天没生意,她有些无聊,于是没话找话:「你不是平台骑手吧?你是哆唻甜品店的?」 「嗯。」 闻澜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他正觉得自个儿这送外卖的主意十分不错,心道原来这活也不难。看起来以后他确实可以承包甜品店的外卖业务,问题不大。 正当他走到女装店门口,墙边的试衣镜镜面似有奇怪的蓝色光泽一闪。 闻澜的脚步一顿。 第2章 故人来(二) 一架望远镜正对着一家女装店。 「副队,失序者d-0079逃逸时潜入了一家女装店。店内有三名普通群众,一男一女一小孩。该失序者的能力为镜面,可以藏身于镜中,亦可将人困在镜内……对于d-0079的能力,普通狙击类手段并不适合,容易误伤普通人。」说话之人样貌年轻,身着一件黑t,一双凤眼被遮挡在一副墨镜后,一头金髮扎了个小揪,嘴里咬了个棒棒糖,透过望远镜看向店内,说起话来颇有些玩世不恭的不着调,「难道要进到他力量范围去和他肉搏?要是老大在就好了,他那枪法神的,完全不用像我这样缩手缩脚。」 耳机里传来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别急,小维,目标是否已发现你?」 胡维得意道:「没有,我们这种专业人员,哪儿会轻易暴露自己呀。」 「保持距离,不要靠近。郁队十分钟内到达。」许希原简短交待完,掐断了通信。 「十分钟?」胡维轻轻复述了一遍,「嘎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西瓜味棒棒糖,将纸棒包好丢垃圾桶,自言自语道:「十分钟也太长了吧!」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不过片刻,胡维已经来到了一家名为「千衣百顺」的私人女装店门外。 玻璃橱窗映出他修长而有力量感的身形。 胡维按了按墨镜自我欣赏了一眼,心道,藏头露尾的角色通常没什么本事,十分钟时间,正好够他把这人送到队长队副面前。 于是迈开腿,大咧咧伸出手推门—— 剎那间,胡维瞳孔一凝,视野间一片亮白! . 「嗯?这天怎么突然亮了?」女店主被吓了一跳,从手机上抬起头,脸色瞬间变了:「哎哟!」 熟悉的店面里突然出现几十面镜子。这些镜子悬在墙上、挂在天花板上,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仿佛是碎裂的窗。 冰冷的镜面倒映出店内的摆设,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这些碎裂的镜面中映出的却是同一张面孔…… 竟全是一模一样的角度! ——不管哪个方向,不管她朝向哪一面镜子,那面镜子中映出的其他镜子内的她,都是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神情。所有的镜面中,她都正以同样一副惊恐的神情、注视着屋内惊惧失神的自己…… 女店主只觉头皮发麻,却本能地去找她的孩子。「西西,西西快过来!」 六七岁大的小孩本来蹲在她脚边不远处看绘本,听到女人的声音立刻站起来走到她身旁,本能地感受到了母亲身上的恐惧,紧紧抱住她。 「不要慌,不要慌,都是小场面。」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以为意的闲散,「冷静冷静,不要乱跑。」 .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金髮年轻人,正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闻澜脸上适时地带上了疑惑。 面前这个人戴着墨镜扎着小辫子,有种与此刻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不着调。 「别怕,我是特事处东八一组,胡维。」金髮年轻人扬了扬证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自报了家门,声音带着些微的油腔滑调,「放心,保护群众人身财产安全,是我们的第一要务。」 闻澜原本是站在接近门口的位置,再踏一步就可以出门,但此时原本「门」的位置已经同样被换成了一面镜子。 他们已经无法从那扇门中离开这里。 「特事处,是什么?」在这诡异的环境下,女店主脸色煞白、紧紧搂住她的孩子,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抖。 她现在已经不能思考那诡异的镜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胡维身上这种散漫的、松懈的姿态倒是给了她些许信任感。 胡维示意闻澜站得同那对母女近些,道:「特事处就是『特别事件调查处』的简称,你们就简单理解成维护公共安全这类的部门吧,专门处理一些特殊事件。」 他这话颇让人有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之感,想来这人不是搞文职的。 闻澜之前并没有听过什么「特事处」,而此刻除了屋内多了几面镜子暂时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便问:「什么是特殊事件?是指社会性质恶劣这类,还是说灵异超自然类?」 第4页 胡维看他向里走了几步,挡在他和那母女二人中间便不再后退了,心道这人素质还不错。 但他还是若无其事道:「你们听过《the end》吗?」 . 问完这话,胡维便不出声了,安安静静等着店里几人回答。 镜面高悬众人头顶,射出诡异的冷光,映出满脸恐惧的母女俩和一脸空白的青年。 借着墨镜的掩饰,胡维一双眼睛仔细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不肯错过他们一丝表情。 闻澜的表情有了一瞬间迟疑:「什么?」他眨眨眼,「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没听清。」 女店主也是同样的反应,一脸茫然。 胡维没有为二人的不专心听讲生气,反而倒像是是松了口气:「没事没事,特事处就是个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部门。如你们所见,我们现在就遇到了这种『特殊情况』。」 ——非游戏玩家会被世界规则屏蔽游戏相关的一切,即使游戏已停服。 果然,闻澜像没事人一样忽略了上一个问题。 然后他问:「有编制吗?」 「……有。」胡维被这人的没眼力见给哽了下,颇有些无语。这人长得挺帅,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考不上!帅哥,看清形势好不好,你不觉得这满墙壁突然出现的镜子很诡异吗?你有没有一点点心跳加速的紧张感?」 「还好。」有编制那就是受监管的,可信任度相对来说更高。 闻澜如实道:「既然你是专门处理这种异常的『有关部门』,那么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而且你说过会保护群众安全。」 大墨镜映出闻澜真诚的面孔,胡维收回视线,觉得这人除了一开始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后,接下去就一直是一副状况外的天然。 不过天然总比添乱好,于是作为一个资深的特事处外勤组在编人员,胡维深感责任重大,遂半哄半骗道:「没被吓到就好,胆子挺大啊帅哥。那么麻烦你帮个忙,帮我看住这两位美女,特别是小的那个,别让她乱跑。」 话音未落,清晰的镜面渐渐变得模煳。 空气中,无形的力量场正在扩展。 胡维眼神一变,一手伸向腰间。 这藏头露尾的失序者终于被他们三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给激怒,不再满足于躲躲藏藏,准备动手。 满屋的镜片浮上朦胧的水汽,犹如浴室中的镜面一样,再不能映照出屋中四人的身影。 胡维感受着这屋中渐渐充盈的力场,是失序者发动力量的媒介。 水汽之中有什么在涌动,镜面中突然伸出数道看不清的丝线,触手般延伸向他脚下! 胡维伸手,一把抓住丝线,蓝色的灵魂力量覆盖在他的手上,霍然发力! 「嘣!」丝线骤然断裂。 「哇——」 一声哭喊,胡维诧异回过头,只见那个小孩整个人瞬间被拖出两米! 无形的丝线竟已拽住了她的脚踝,眼看就要把她拉进镜面—— 「砰!」 一阵灼烧的气息,丝线瑟缩了一下。 胡维收回特殊配枪,一把将小孩拉回了身边:「哎帅哥,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他正抱怨着,转头一看,「哎哟」惊叫出声。只见那边闻澜正死死抓着那女店主的右手,一张脸紧绷着,全身都在用力,阻止着镜中力量将女店主拉进去。 女店主脸都白了,手臂被拉得生疼,但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胡、胡同志,救命!」 胡维「砰砰」两枪,打断了黏住女店主的丝线,擦去了头上的一滴冷汗:要是这失序者伤了群众一根寒毛,他回去可得写一年的检查吧!说不定还会降薪! 胡维接连几枪,灼烧般的子弹逼退了一波涌过来的丝线。可那丝线仿佛无穷无尽,不知来处,打断了一波又来一波…… 「妈的,我可别牛皮吹大发了,等过几分钟老大来了要是我还没搞定,那可就惨了!」 闻澜拉着一大一小躲在一个角落,以免影响胡维出手。他方才使出全部力气拉住女店主没让她被抓走,现在便有些唿吸急促。听到这话,他琥珀般的眼珠子中流光一现。 「还有外援吗?」 「是啊我们一般不单独行动,」胡维没时间和他解释太多,更不想暴露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让他们陷入的险境,「别担心,撑过这几分钟,老大会来救你们的!郁老大可是最强的回归者了……」 「哦。」闻言,闻澜考虑了一秒,确认此人身上没有开启任何通讯装置,而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如今正被回归者的力量场包围,外界无法轻易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 「轰!」 庞大的力量场在这片空间铺展开,充盈而强悍的灵魂力量直刺镜面! 这强悍而锋锐的力量如一道离弦利箭,瞬息间刺透脆弱的镜面,穿透茫茫雾霭,可怖的力量伸展在虚无的空间,直指其中的藏匿之人,使其无所遁形。 「咔、咔——」镜面无法负荷那强大的力量,一瞬间同时碎裂! 「我擦……」胡维吓了一跳,手上的计量表瞬间跳红。 他下意识转过身想护住身后几个无辜群众,突然感觉思维一阵迟钝,好像触碰到了什么轻盈柔软的东西,又好像撞倒在一张软和的水床之上……让他泛起昏昏沉沉的睡意…… 第5页 这d级的失序者怎么有这样的力量场? 胡维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 哦,这个d-0079被我打败了吧,我可真厉害…… 他闭上了眼睛,平和地陷入了安眠。 . 警车停靠路边,几个制服民警正在做登记工作。 「千衣百顺」女装店进了名逃犯,逃犯恶意报復社会,带着危险品在店里引发爆炸。女装店试衣镜的玻璃炸了一地,担架拉出来的四个人被送上急救车乌拉乌拉走了。 警戒线后的围观群众不会知道,其中一人手上已经被套上了有特殊编号的禁制器。 树荫底下,一辆黑色suv安静停靠着,特殊的单向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和视线。 胡维体质优于普通人,这会儿已经醒了,失去了那个被拉走送医院的福分。 此刻,方才那还无比嚣张臭屁的金髮年轻人像个鹌鹑一样缩在suv后座,低着头如丧考妣,连后脑勺的金色小揪揪都流露出一股奄奄一息的气质。 「老大、副队,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回去写五百字检查,不,一千字!」 「三千字检查是逃不了的,即便队里同意给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情也肯定会传到畲局那里,你今年的奖金肯定要打折咯。」许希原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不远处一辆救护车驶离,还好没造成什么严重伤亡:「后勤组确认完成受害人和周边人士的记忆模煳工作了吧?」 胡维道:「敏姐做完了才让医护拉走的。店里没有摄像头,街上所有对着女装店的位置也查过了痕迹,没有其他知情者。」 「还好这回没出什么事。」许希原看胡维情绪低落的样子,知道这小子这回是受到了打击。让三个群众都被失序者拉入场中受到牵连,他自己几乎耗空所有能量才打破对方力量场、将三人救了出来,还弄得最后自己也力竭昏了过去。 许希原性子温和,他入职较早,对特事处的每个队员都当孩子自己那样看待。胡维虽然长得高大,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年轻,偶尔热血上头也是情有可原:「别气馁,至少你及时抓回了这个失序者,避免了后续对其他群众造成人身和财产威胁,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便是特事处建立的意义,辛苦了,小维。」 胡维缓缓点了点头。 他看向窗外那些看热闹的人,那些人只会知道这儿发生了一场天然气爆炸。 没有人知道,这个兇犯可以藏身于镜面之中躲避搜寻,并且可以将人拉入镜中,杀人于无形。 「哎,三年了啊。怎么会有那么多失序者,抓也抓不完啊。」 「那可是覆盖全球的游戏,停服前有多少玩家呢,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抓完的。」 「是啊,那么可怕的一个游戏呢……」想起往事,胡维也不免有些唏嘘,「时间过得可真快啊,《the end》居然已经停服三年了。」 眼下的生活虽有些奔波,但比起在游戏中朝不保夕、下一秒就可能凉凉的日子,如今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 六年之前,未知的力量覆盖这颗星球,一个又一个普通人类被拉入一款名为《the end》的无限游戏,成为供高维度文明观看娱乐的玩具。 人类用苦痛挣扎为那些高维漫长而枯燥的生命增添乐趣。 为了增强观看的趣味性,这些「玩家」在游戏中被赋予特殊的灵魂伴生力量,有治疗类、攻击类、精神类等等,玩家靠发动各自的灵魂力场而释放力量,在遇到挑战、获得突破时升级力量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在游戏中艰难求生。 然而,即便拥有特殊的力量,但《the end》中的死亡陷阱层出不穷,玩家们在一个个副本中险象环生、耗尽全力,踏错一步就会被游戏中的怪物夺走生命。而一旦此人在游戏中死亡,现实中这个人的所有痕迹也会被某种世界规则抹去,旁人再不会想起此人,父母、亲友,所有人都会将他遗忘,只有同为玩家之人还会依稀记得世上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除了对失败者的惩罚,获胜者当然也有激励。若能顺利通过一个副本,游戏会根据玩家对副本的完成度而给予他们不同的积分奖励。这些积分除了可以换取游戏道具,也可以以极高的比例兑换为现实中的财富,让玩家在现实中获得资源、醉生梦死。 即便每个副本结束后的一段「空白期」,让玩家可以回到现实中度过一段暂时忘记死亡的安稳日子,但下一次的游戏时间依旧如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头顶。 生死难料。 朝不保夕。 死亡的阴霾笼罩着所有人。 而这一切的转机发生在三年之前。 第3章 故人来(三) 许希原转头看了眼副驾驶上的男人,静默了片刻,突然忍不住问了句:「郁队,你权限高,你知道现实中wing的坐标吗,他那样的能力,是否也加入特事处了?」 「是啊是啊,老大你知道吗?」胡维也凑过来,眼中有异样的神采,「要不是wing神,我们这群人哪里还能在这里安安稳稳晒太阳啊。」 . 三年之前,《the end》突然宣布停服,所有人被强制下线。 在离开游戏前的最后几分钟,众人见到的是一条全服公告:「玩家『wing』对游戏核心boss『sin』发动灵魂暴击。警告!警告!游戏数据过载,游戏数据过载,boss数据遗失……」 第6页 赤红色的公告映在所有玩家视网膜上,尖锐的蜂鸣声几乎刺穿耳膜。 然后众人眼睁睁看着wing的排名瞬间从积分榜第一位消失,控制面板上骤然挂上了巨大的停服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玩家们被强制下线回到现实,皆是一头雾水,心怀希冀却又不敢相信。 然后,在经歷了一段适应期后,在安然度过了本该强制下本的下一个时间节点后,无数人终于敢相信,这个噩梦般的无限游戏是真的结束了。他们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终于不必提心弔胆地防备着无处不在的怪物。 无数人泪流满面,获得新生。 他们自称为——回归者。 而那个为众人带来新生之人,却自此了无痕迹。 有人说,下线前他曾搜索过wing的名字,却发现这个帐号已经被删除——下线的帐号只会灰化,帐号删除则意味着这个玩家已经死亡,不必再为他存放游戏数据。 有人说,他看到wing最后进入的是个从未有人通关的终极副本,对于那个副本,世界频道里没有一点情报。或许,即便以wing的能力,也着实太勉强了…… 有人拒绝相信wing已经死亡,更多的人是黯然和惋惜。 无论怎样,劫后余生的众人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而后倍加珍视如今的生活。 . suv封闭的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副驾驶位上被称为「郁队」的男人缓缓开了口:「他没事,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男人有着一副分外惹眼的外貌,面部线条格外分明,五官深刻立体。两道剑眉飞入鬓角,眼窝深而鼻樑高,便显得眼珠格外的黑。 他一字一句清晰平和,语速不紧不慢,谈吐间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温文而克制,给人一种涵养极好的感觉。 他这样的说法其实是有些古怪的。许希原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看来郁辛还真的用过自己的权限去查看过那个人的消息,但想来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许希原有些惋惜。回归者中有不少人都是wing的粉丝,包括他自己,因而看到郁队这幅模样他也并不感到奇怪。 他也无法相信,一个能将经手的所有本都打出98%以上完成度、自身能力评级s+、积分遥遥领先第二名的人,怎会就这样失去了痕迹。 三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许希原道:「对了,小维,那三个受伤群众的资料调来了吗?确认下有没有异常,没问题的话让方哥联繫街道,尽快做一下慰问安抚工作。对了,你也一起跟着去看看。」 「好的,我一定送上真挚的慰问!」胡维连连应声,态度极尽诚恳。 许希原笑着摇摇头。 胡维翻看着手中通讯器里新收到的信息,道:「这三个人的资料方哥已经传过来了。女装店店主和她女儿,还有一个送外卖的甜品店老闆,看着没什么特殊的老大,副队,你们看看?」 . 许希原从胡维手中接过了通讯器,浏览着手中的电子档案。 「孕期被出轨、离异家庭单亲妈妈带娃,……女儿还是个智力发育迟缓的,真不容易啊。」 「由阿姨带大,没亲缘关系,还莫名生病昏迷了一段时间、前几天刚醒,哎,这个也不容易……」 许希原是个容易共情的人,这和他的能力有一定关系,这会儿看着数据,他连连嘆气。 只不过,许希原转念一想,这样倒是基本可以排除这三人是回归者的可能了。 「所有回归者都是在三年前游戏停服的同一时刻回到了现实,现有的二十万份样本中,时间上没有一个例外。伴生力量是跟随灵魂的力量,于是同样被传输到了现世。绑定灵魂的游戏背包也如此……于是,不少回归者依靠伴生力量以及游戏背包中的金钱和道具,在现实里混得风生水起……几乎没有玩家的背包里会一无所有,所以,即便游戏中再弱小,回到现实后生活多少会有一些改变,至少表现在金钱上会宽裕一些。」 很显然,这三人并不符合以上的情况。 「基本可以确认他们都是普通人。」这是个好消息。许希原想了想,将资料递了过去:「郁队,你再看看?」 . 特事处的成立由高层回归者牵头,协调各区共同创办。创立时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将回归者的信息录成资料库,以提供样本在有需要时供比对分析。 所以许希原才能对回归者的情况这样了解。 而另外的一个目的,是为了对这种超乎自然的力量创建相应监管、惩戒机制—— 起初,只有回归者听得见的广播声响彻在这片土地。各种语言循环播放,让回归者如实、及时报备登记信息,并严肃告诫瞒报后果。 登记完毕的回归者会被发放一个禁制器,将他们的灵魂力量场封锁——这样他们便与常人无异了,除了可能体能、精神力更强悍一些,并不能对普通人造成太多威胁。也不会有普通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对大多数人自然再好不过了,他们拥有了以前不敢想的安稳生活,又有了游戏中积累的财富,还有什么好不舍的呢。 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放弃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的。习惯于凌驾凡俗,又哪里甘心回归平庸。 只要不在检测仪器的一定距离内使用能力,让仪器无法测量到力量场的波动,目前还没有什么办法能轻易辨别普通人和回归者。 第7页 于是,有的人选择隐瞒身份,藏身人群,继续依靠那些非凡的力量来轻而易举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这一类不肯登记自身信息、潜藏在人群中的回归者,便有了另外的名字——失序者。 自此,特事处应运而生。 回归者经过重重考验进入特事处,成为了监管失序者之人。 相较于普通回归者,特事处的维序者并不被限制灵魂力量场,有着更高的自由度;但他们的行为却被另一种规则限制,一旦越界,就会迎来各种警告、检查、停职等惩罚。 . 郁辛从许希原手里接过了通讯器。 并非不相信队友,只是郁辛身为队长职责所在。 车子在一片平稳中驶出热闹的街道。 许希原边开车,边问:「小维,刚刚我好像看到你手上的计量表坏了?」 胡维看了看手上破碎的錶盘,道:「撞到了镜子磕坏了吧。」 「要不重新申请个?」 「没事,我找技术组修一下,应该用不了几天的。」 「也是,说不定还比申请流程快。」许希原点点头,「对了,郁队,明天敏姐不在,说是请了一天假,我们组这边应该没什么急事需要找她吧?」 江敏是特事处技术组组长,是他们东八组队伍里少有的高挑美女,身高一七五,体脂率18%偏瘦,能力偏向精神安抚,负责异常区域能量封控、涉事普通人员的记忆处理等事务;方才传输数据的方涛是信息组组长,是个心宽体胖的和蔼中年人,负责信息搜集、网络信息监管,兼顾一方面社会舆情工作,最近因儿子小升初的升学压力而发量堪忧。 而胡维所在的则是最苦最累的外勤组,工作相对危险系数高,福利待遇也相对更好。 胡维的能力是身体机能强化,常见但也非常实用。他可以强化速度强度、强化听觉视力,是非常适合在外勤岗上的一种能力。他入职两年,去年年底的能力测评好不容易从c升到b-,终于涨了工资。 一组副队长许希原在职三年,能力是精神系的「倾听」,类似于心灵沟通。这种能力初期便能对人有读心的效果,而到了许希原这样的a级,则既可以听取动物的心声甚至无机物记录的声音,对获取情报很有帮助。 郁辛是一年前才加入东八一组的。前一任一组组长因抓捕失序者牺牲,上头就空降了个郁辛。郁辛档案上写的能力是体能强化,a+级,但许希原却发现那一页档案上有些奇怪的痕迹。 特事处的档案只有内部高层人员可以接触,许希原按下心头怀疑,不动声色。 一年时间,足够让一个队伍接受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确实优秀。 郁辛理智、冷静、教养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做事一丝不茍;他又足够强大,总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几次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 一组的队友渐渐被新队长的实力折服,连刺头胡维都心悦诚服称他一声老大。 . 许希原问完,从来都认真而礼貌听人说话的郁辛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响应。 许希原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又叫了一遍,偏了下头:「郁队,郁队?」 郁辛握着通信器,在许希原转过头来的前一瞬他眨了眨眼睛,无人看到那一瞬间他眼中退去了无机物般的空茫。 他道:「没事,不急在这一时。」 「对……不急。」许希原反应过来,郁队这是在回答江敏明天不在的事情,但这语气他总觉得有点奇怪,似乎意有所指,叫他听不明白。 . suv平稳地穿过市区,开进一条石子路,最后停在特事处办公楼前面空地。 特事处的这栋楼原本是个郊区的烂尾楼,局里决定将这栋楼接过来开发,也算帮助当地解决了个不小的问题。 这就导致了特事处的众人独特的上班环境,荒郊野岭,杂草丛生。深夜下班时,周围景象别具风情,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不明物种的嚎叫,极适合作为某些影片的取景地。 办公楼一共有三十六层,底下十六层,地面二十层。 地面上的是正儿八经的办公区域,一层停车,其他几层各个部门瓜分。领导参观、新闻採访,看到的就是这里窗明几净的环境、人员一丝不茍的工作状态。 地下几层是档案室和仓库,越往下需要的权限越高,存放的东西危险性也越高。 郁辛来西城已经一年了,对这栋大楼十分熟悉。这一回车停在办公楼前,郁辛却不像以往那样让许希原把车开进去:「钥匙给我,我出去一趟。」 车是队里的,许希原把钥匙给郁辛,随口道:「去哪儿啊?」 外勤组好就好在不需要打卡,偶尔熘个号无伤大雅。 郁辛声音温和,但隐隐透出一丝不容置喙:「找朋友拿个东西,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朋友?」胡维站在办公楼前,看着郁辛关上门发动汽车,怎么看都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关车门的声音隐约流露出一丝急切。 他左看看风中摇摆的草丛、右看看没经费修缮的石子路,墨镜从脸上滑了下来,露出一双狐疑的凤眼:「我们老大也有小秘密了?」 「快回去写你的检查吧!」许希原无奈道。 第4章 故人来(四) 清风拂开窗帘,吹散了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窗外的阳光打在床前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第8页 病床上的俊秀青年头上贴着绷带,平静地望向窗外的天空,似有些出神。 「看什么呢?」医生透过镜片,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心中有些疑惑。 那里除了天空,似乎一无所有。 闻澜回过头:「可能是我看错了,好像有只鸟飞过。」 医生笑了笑:「小闻,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有一点轻微脑震盪,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看看情况再说,别急着走。」医生对闻澜这运气感到十分无可奈何,「你也真是,上周才刚出院,这么快又来了。听说你遇到爆炸了?」 「嗯。」闻澜的出院手续就是这个陆医生经手的,他也记得对方,「店主和她女儿还好吗?现场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店主母女都很好,小孩受了点惊吓,现在正在隔壁,留院观察个一天,没什么问题应该就能走了。对了,还有现场那个逃犯,说是同样在爆炸中受了点儿伤,一早已经被带走了……你说你这是什么运气,送个蛋糕还能遇到逃逸的兇犯。」陆医生的声音十分无奈。 闻澜安安静静听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先生,先生你是来看望病人的吗?」 外面传来护士的声音。 闻澜收起表情,抬起头,看到病房外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身姿笔挺,身材比例极好,方才正注视着闻澜这边。 听到护士的问话,男人视线迅速收了回去。 闻澜看到男人在护士面前拿出了个证件,同值班护士道:「我过来找受害人了解一下爆炸案的情况。」 「哦……警官你好。」小护士心中一个紧张,看他在门口半天没进去,还以为…… 「哟,郁队也来了。」陆医生看了眼外面,看到了熟人。 他回过头发现闻澜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遂解释道:「别担心,这是郁队长,郁队人很好的。」 「嗯。」闻澜面上不显,心中疑惑暗生。 他不会看错,男人收回视线时与他目光交错的一瞬,他眼中分明有着某种深藏的、他看不清楚的情绪。 他再是迟钝也能感知到,那绝不是看向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他们见过吗? 闻澜迅速过了一遍记忆。 这样突出的外貌,这样独特的存在感,如果他曾经见过,他定然是不会忘记的。 但是,他却对这个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方才他分明看到,那个名为「郁队」的男人拿出的证件,和之前胡维的证件是一个样式。 这人,是胡维之前说过的「老大」吗? 特事处? 难道自己已经被注意到了? 此时,男人已经和护士沟通完毕,进到了病房。 陆医生和他打了个招唿,熟稔道:「郁队长,这案子是你亲自跟啊?」 郁辛道:「嗯,队里其他人都忙,我正好来看看。」 他面向闻澜,径直走到病床前:「你好,市特别事件调查处一队,郁辛。」 「你好。」闻澜道,「我是闻澜。」 郁辛的视线中,病床上的青年微微仰起头,直视着他。细碎的头髮落在他眉梢,划过他额角的纱布,为他添了几分柔软的天真。青年的虹膜颜色比常人更淡一些,此刻窗外的阳光照进来,那双眼睛便在日光中反射出浅浅的棕色,如同深埋已久、终于得见天日的琥珀,澄澈而剔透。 望向郁辛的面孔,这双清澈的眼中缓缓浮上些许犹疑:「郁队长,我们是不是见过?」 . 一个笑声从旁边响起,陆医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小闻,你这搭讪的水平可不怎么样。」 「抱歉。」青年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这样直勾勾看着人有些失礼,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 他低了下头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 郁辛温和道:「没关系,不必介意。」 又问:「闻澜觉得我眼熟?」 闻澜想了想,摇头:「应该是我记错了。我记忆不是太好。」 「记忆不大好?」郁辛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闻澜的话语,「说不定我们真见过呢。我也看你面善,总觉得我们似乎认识了很久。」 闻澜平静地看着他,脸上仿佛有些茫然。 于是郁辛在他的视线中笑了笑,神情如常道:「大概这就是所谓倾盖如故吧。」 陆医生终于忍不住:「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这是病房,小闻需要多休息。郁队,我说你有什么要问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啊,反正你们已经把嫌疑人抓住了,以后要问小闻什么情况,直接去他店里找他就行了嘛。」 郁辛从闻澜脸上收回视线。 「那你好好休息,以后再联繫。」 郁辛朝陆医生看了一眼,陆医生心头莫名一跳,跟着对方离开了病房。 闻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离开,待二人的身影从墙面的的反射中彻底消失,闻澜拿出手机,拨通了友人的电话:「能来一趟医院么。」 . 二人离开了这一层病房,来到了楼栋外。 郁辛停下了脚步:「他怎么了?」 「啊?」陆医生没反应过来,「谁?」 陆医生全名陆景声,也是个回归者。 他的治疗能力在游戏中如同鸡肋,从游戏中脱离以后,他第一时间选择登记了信息、回归到正常生活。 第9页 特事处的存在对每个回归者来说不是秘密,而陆景声是少有的能将特事处维序者当成普通朋友的那一类人。 郁辛道:「闻澜。」 陆景声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小闻啊,没事没事,就有一点轻微脑震盪,没什么大碍的。」 「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嗯……别的什么问题……」陆医生想了想,推了推镜片如实道,「其实他之前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上周刚甦醒过来,所以身体还有一点虚弱,各项机能还没完全恢復过来。别的方面,我想大概没什么不妥。」 「昏睡?是什么原因?」 「没有原因,根本查不出病灶,」陆景声摇了摇头,「就是醒不过来。但是很奇怪,这半年来我明明没有给他调整用药,但是最近一个月,他的各项指标渐渐好了起来。就好像……好像是突然有了求生意识。」 陆景声自顾自说着,却没听到郁辛有什么回应。他转头一看,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他,此时露出了疑惑,似在问他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以往郁辛也是会耐心礼貌地倾听他人诉说,但此时他的眼神似乎过于认真了些,双眉不自觉微微皱起,仿佛陆景声说的不是什么患者轻微的病情,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陆景声顿了顿,眼神透过镜片半是担忧半是狐疑:「郁队,小闻没犯什么事吧?你这未免有些过分关注了吧?」 同样是爆炸案的受害人,隔壁的母女俩好像没能分到郁辛一丝注意力。 「他的记忆,有什么问题吗?」郁辛没有回答,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没问题吧?」陆景声心想他又不是脑科的……但觑了觑郁辛脸色,明明他神色如常,却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于是陆景声道:「你不能指望一个人睡了三年,醒来之后对所有事情还都记得一清二楚吧?怎么,难道你们真的见过?」 郁辛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陆景声:「你来的话,他能恢復得快一些吧?」 他的语调随意,陆景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来什么……我来!?」反应过来郁辛在说什么,陆景声的声调都变了。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仔细看来是有些紧张:「郁队,你没开玩笑吧?……我可不想被逮起来。」 陆景声的伴生能力是治疗,强度一般,在游戏里抵不过一管积分换取的回血剂,但若在现实,那便是如同起死回生般的金手指。 陆医生担心怀璧其罪,早早去特事处登记信息,戴上了灵魂力量场的禁制器,选择了做一名普通人。 禁制器不得随意开启,一旦从外部被强行破坏,特事处能立即锁定他位置,然后迅速安排应对——这既是监视,也是对回归普通人生活的玩家们的保护。 禁制器的限制并非无解,特事处就有专门的开启工具。 但是界线这种东西,其实相当脆弱。 一个人在脱离死亡威胁之时下定决心回归普通人生活,如今一切风平浪静,不必担心如影随形的杀机。若此时让他重新将那股超脱凡俗的力量握到手中,他又是否能如之前那般果断放弃呢。 陆景声做医生这些年,见多了生死,也见惯了人性、看多了人心,因而更对自己没太多信心,并不是很想尝此禁果。 好在郁辛似乎也反应了过来,遂抱歉道:「不好意思,忘了你已经打上禁制器了。」 陆景声撇了撇嘴,不去细究他是真忘了还是有意试探,也没追问如果他想要闻澜早些恢復,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同事们帮忙。他认识了郁辛两年,多少知道分寸。 不过此时他倒是可以确认,郁辛并不是把闻澜当做嫌疑对象在调查,反而是有着某种不知来由的关心。 真奇怪,这两人究竟有什么渊源,真叫他起了好奇。 陆景声拿出平日里安慰普通病人家属的态度:「你别太担心。小闻身体底子好,稍微做个检查,我估摸着他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郁辛温和道,「谢谢你,陆医生。」 第5章 我的猫要杀我(一) 蹭了老朋友的车回到甜品店,闻澜不出意外被叶小嘉念叨了好一阵。 「老闆你也真是的,运气太差了吧!不就是送个外卖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又进了医院的?老人们说一个人的运势轻就会接连倒霉,哎我们是不是要买点柚子叶驱驱邪啊……」 「是啊是啊,闻澜你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这才一个礼拜就又进去了?」 闻澜看了他这老朋友一眼,什么又进去了……又进了趟医院又怎样? 「怎么就这么倒霉呀?要不我给你请个大师来看看吧?最近我刚认识了个高人,不但能唿风唤雨,据说还能通鬼神呢!」絮絮叨叨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语气十分的认真。 此人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顶着一头时尚的奶奶灰,右耳打着一枚黑色耳钉,一身卫衣印着大大的logo,宽松嘻哈。他眼睛很大,说话的时候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看向闻澜,两条眉毛随情绪跃动,一点儿也藏不住表情,看起来十分像某种动物。 「不用麻烦了。」闻澜拿了两杯鲜榨苹果汁,递了一杯给楼飞明,「喝点水吧。」 楼飞明今年二十三,比闻澜小两岁,看起来却还像大学没毕业,颇有些孩子气。 第10页 楼家做房地产生意,在西城有好几处楼盘。楼飞明是家中独子,他老爹老来得子,也不求他光宗耀祖,只要他不闯祸就好,因而对这个儿子是予取予求,要什么就给什么,物质上从不拒绝他。楼飞明一双鞋子的钱,就抵得上这甜品店一个月的租金。 楼飞明不是做生意的头脑,他老子也没指望让他现在就接手家里生意,于是楼飞明就去发展了个人爱好——他在市中心金贸大厦里租了个店面,开了个猫咖,专业撸猫,店里的猫都是各种血统,十分的美貌难养。 店里的员工都是高学歷、高颜值的,所以配套的工资也极高。 照理说楼飞明和闻澜两人经济水平、朋友圈交集实在相差很远,更何况闻澜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 可偏偏两人就成为了朋友,这在外人看来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在闻澜刚从医院醒来不到半天,楼飞明就从特别关照过的医护那儿得到消息、匆匆从猫咖赶来,放下了他爱不释手的猫猫肉垫。 此刻楼少拿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塑料吸管,顶着一头造型看着就很贵的头毛,吨吨吨喝着苹果汁。 没能推销出他新认识的那个风水大师,楼飞明失望了一瞬,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闻澜!」 「?」闻澜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情绪高涨。 「闻澜!」楼飞明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目光炯炯有神。 闻澜疑惑地伸出手要探他脑门,被楼飞明龇牙咧嘴挡了下来:「干什么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我没发烧!」 闻澜道:「你怎么了?」 楼飞明眼睛弯起,脸上带上了古怪的笑:「刚才医院门口,那个想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楼飞明可还没忘记,方才从医院离开时,门口树荫下停着一辆车,车主站在车门旁,仿佛等了有一会儿,看到闻澜出现,便走过来问需不需要送他回去。 那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五官深刻,一双眼睛极黑,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引过去。他身姿高挑挺拔,谈吐温文得体,短短交流几句,便能让人感受到此人教养很好。 「他是谁,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送你?」楼飞明连连追问,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闻澜有点头疼。 他一点儿也不想见那人,更不想和什么「特事处」打交道。 「我和他不熟。」 楼飞明歪起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这两个大字:「不熟的人要送你回家?不熟的人在外等了你这么半天?要不是我来得早,你是不是真要坐他的车了?」 「那人是调查女装店爆炸案的,他说他是什么『特事处』的。」闻澜只得道出实情,「也可能是来调查我的。」 闻澜话没说完,楼飞明的表情有了一瞬间僵硬:「啊……特事处啊。」 闻澜看向他:「你听过?那是做什么的?」 特事处是在游戏停服之后才设立的,而闻澜一梦三载,将将回归,对这一切还并不是很清楚。 此刻楼飞明却没有注意到闻澜这些微的异常,他目光躲闪、磕磕绊绊道:「好像……听说是处理什么特殊事件的?大概是那种社会性质恶劣、舆论影响比较大的那种、那种有关部门吧……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闻澜看他那根本不会说谎的样子,心中嘆了口气。 之前他自顾不暇,对现实中的朋友多有疏忽,没想到楼飞明这傢伙也被拉进了游戏。 按他这说谎水平…… 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楼飞明经过了短暂的慌乱,很快镇定下来,自以为没露马脚。 他与闻澜多年朋友,看闻澜不说话,还以为是他因为特事处的事情而心里担忧,安慰道:「别担心,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怕他们查的!如果他们要查,我给你作证,不行就让我爸去找医院给你开证明,证明你一直在昏迷,不会有问题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楼飞明虽然人不大成熟、遇事容易紧张慌乱,但性子很好,对朋友很是上心。 「嗯。」闻澜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清新酸甜的果味瀰漫在口腔,「还有个事情要麻烦你一下。」 「你和我客气什么!」楼飞明爽快道,「有事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闻澜:「陪我去一趟那家女装店。」 「?」楼飞明一听愣了下,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压低声音凑上前:「怎么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闻澜解释道:「我的电动车还在那里。晚上我还有单子要送。」 他离开女装店的时候是被救护车拉进医院的,自然没能把他的小电瓶一起带走,这便影响了他接下去的送外卖业务。 「走吧,我去骑回来。」 …… 楼飞明一路沉默地开车将闻澜送往了「千衣百顺」女装店,看着闻澜来到树荫下取回了他安然无恙的小电瓶。 回去的路上,楼飞明开着他那低调奢华的银色跑车,跟在闻澜的白色小电驴后面,把速度压到了二十码,在小路上差点引起后方拥堵,一路上频频引人侧目。 要不是楼家少爷那车看起来着实昂贵,这一路上他定然要吃无数的喇叭声。 回到奶茶店,在叶小嘉的谆谆善诱下,在楼飞明的义正辞严下,闻澜最终放弃了晚上出去送外卖的想法,给西城的跑腿骑手们留下了一条生路。 第11页 闻澜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许久未曾动手,今天在现世开启力量场,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大概有些生疏了。不过这一点不适于他而言并非不能忍耐,甚至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他本想着送个外卖吹吹风,不过既然身旁有两人劝阻,那他也没必要一意孤行,早点回家睡一觉也是很好的。 楼飞明在奶茶店听叶小嘉和其他客人唠着嗑,并不急着回猫咖。 眼看天色渐晚,他便拉上闻澜找了个粤式餐厅去解决晚饭。 「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你大病初癒,更是要注意饮食,一顿也不能落下!」 楼飞明家境优渥,但家庭教育很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三餐也并不挑剔。 二人来到一处粤餐厅,楼飞明简单点了几样便放下了菜单。 服务员给二人倒了两杯柠檬水,退开到一边。 「闻澜,你其实没必要这么辛苦。你毕竟刚刚醒来,住院这么久,身体都还没有恢復。如果你急着用钱,我可以找我爸让他在明宇地产给你找个职位……」等菜的间隙,楼飞明没忍住开了口。他知道闻澜不会平白接受他人好处,因而绞尽脑汁想了两个自认为合适的主意,「总经理助理怎么样?反正有一群人人,也不多你一个,整理整理资料就好……啊不对,这工作你会不会觉得太无聊?那么来我猫咖里陪陪猫怎么样?」 他说的很真诚,但正喝着水的闻澜却被呛了一下:「什么?」 去猫咖做什么?陪猫? 楼飞明「哎」了一声,掰着指头仔细数道:「送外卖又辛苦又危险,我在网上看过不少新闻,外卖送的晚了会被投诉,东西洒了破了也会被投诉,即便不被投诉,还可能会遇到车祸、遇到爆炸……」 「不会被投诉。我们店现在不走平台了,没地方能投诉。」闻澜认真道,「平台会抽成,不划算。」 「……」楼飞明静默了一瞬,他没想到闻澜居然还真考虑过这个,而且考虑得貌似还挺周全。 「真的不来?」他又问了一遍。 「不用了,谢谢。」闻澜道。 楼飞明嘆了口气,思来想去,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劝说闻澜,遂只能作罢。 「算了算了,不勉强你了,你从来都是有主意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送外卖就送外卖吧。以后开车送货注意安全,一定要遵守交规,不要着急闯红……」楼飞明一想到傍晚闻澜稳妥的开车表现,咽下了多余的叮嘱。 「嗯。」闻澜应声,「谢谢提醒。」 . 菜还没上来,大概是晚高峰,后厨有些忙不过来。 楼飞明催了一遍服务生,自己拿出手机,打开了某个软体。 一开手机好像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没过多久服务生便端着碗碟走了过来,端来了一份上汤娃娃菜、一份鸡汁笋干、一份滷水拼盘,外加两份主食,递到二人面前。 「先生,你的云吞。」 楼飞明专心致志,没有反应。 「先生?」服务生又喊了一遍。 「……哦!」楼飞明勐得从手机上抬起头,从服务员那里接过了碗,「不好意思。」 「怎么了?」闻澜捧着他的蔬菜粥,没有错过方才楼飞明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在看什么呢?」 他刚才扫了一眼,隐约瞧见楼飞明是在看视频?好像正是他的猫咖。 楼飞明抬头看了看他,眼神有些躲闪:「没什么,没什么。」 闻澜放下了筷看向楼飞明。 楼飞明在闻澜的视线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坐得更笔直了些。 楼飞明通讯簿里的朋友有很多,但那些人只是看着他的身份、或是看着他的钱包,表面上和他客客气气。 但闻澜是不一样的。 虽然闻澜这次醒来之后,性子好像内敛了一些,但楼飞明知道他的内里还是没有变,他并不觉得这三年时光给两人带来了什么隔阂。 不仅是因为闻澜曾经在他上学受排挤的时候帮他干过架,在他弄丢饭卡的时候借过他刷卡(虽然之后也收了利息),而且闻澜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让人没来由的想要相信他。 闻澜会在他被排挤的时候热血上头帮他去干架,会因为宋阿姨的离去而沉默,会斤斤计较那几块钱的跑路费,是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的最真实的模样。 但此刻当他望向楼飞明,静默不语,透过他的眼睛却给人一种不真实之感。 一瞬间人间烟火气从他身上散去,好像有别的谁占据了这个躯体,一个无悲无喜的灵魂正透过他的双眼看这个世界。 让人无端心悸。 店里的客人不少,也不多,每一桌客人的座位相隔不远,被屏风隔断。陌生人的交流声在耳旁连成一片喧嚣,模煳而悠远,叫人听不真切。 楼飞明分不清这心底的战慄是因为畏惧,抑或是因为心虚。但看着这样的闻澜,他心中突然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有什么必要瞒着他呢? 反正也瞒不了他。 楼飞明咽了咽口水定定神,抬起头凝视着闻澜,在餐厅明黄的灯光下一字一句道:「我家的猫,好像要杀我。」 闻澜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他还没开口,楼飞明自己先紧张了起来。 第12页 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连忙凑过去压低声音:「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发疯,真的!我觉得我家大金好像不对劲!」 楼飞明的猫咖里有不少美喵。 可能是因为佳丽太多让他看花了眼,楼飞明对猫咖里那些猫都是一样的喜欢,一样普通的喜欢。 只有一只金渐层地位特殊,成功登堂入室,脱离了在猫咖被人撸掉毛的命运,住进了楼飞明独栋别墅,带花园的那种——因它长得像楼飞明的童年玩伴大橘小金,所以被赐名为「大金」。 猫本人和它名字一样颇具富贵相。 闻澜问:「哪里不对劲?」 楼飞明:「它半夜不睡觉,会站在我床头盯着我!」 楼飞明回想着昨晚起夜时一睁眼看到的巨大猫脸,身上就是一阵鸡皮疙瘩:「太可怕了!大半夜的不睡觉,直勾勾盯着我!」 第6章 我的猫要杀我(二) 「会不会是你的唿噜吵到它了?」 「……我身体很好,不打唿噜!」 「它在床头看着你,你为什么就说它想杀你?」 「你没看到大金那个眼神!太可怕了,冷冰冰的,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和它平时的粘人一点儿都不一样,就像个冷血杀手!而且它明明看见我睁开了眼睛,还在那儿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它分明就是在对我亮爪子!你说,它是不是想吃了我!」楼飞明又急又怕,偏偏他又说不清楚。他分明感觉到大金的杀意,可是根本没有一点证据,甚至无法向好友证明那不是他的一场梦。 「视频给我看看。」闻澜道。 一般人不会给自己的卧室安监控,楼飞明在看的也只是他猫咖里的监控。楼飞明将手机递给闻澜,闻澜看到那里面正播放着猫咖的实时影像。 「我怕大金晚上突然狂性大发,我一个人干不过它,就把它带到了猫咖,让它的同类们看住它。而且猫咖有摄像头,如果它有什么诡异举动,也能被拍下来,我好拿着证据去找大师除妖。」楼飞明有些无精打采,连带着那一头奶奶灰也恹恹的,「可是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会儿,大金现在好像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两人对话中的主人公此刻正懒洋洋窝在高处的猫爬架上,一动不动发着呆,浅蓝色的眼里满是呆滞。 别说杀机了,这时候就算放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鸡在它面前,它也懒得去伸爪子搭理。 这是以往大金酒足饭饱后的表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或许你可以联繫一下特事处。」闻澜诚恳建议。 「别了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害怕老师、警|察这些人,一看到他们,腿就打哆嗦。反正大金现在已经恢復了正常,大概是我一直把它一只猫关着,它有些那个……怎么说来着,应激了?」 「我现在跟你去看看吧。」闻澜道。 闻澜这么积极,楼飞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明天吧,明天好了,你先把东西吃了,看猫的事情不急在一时。」这个点猫咖都快打烊了。 闻澜想了想:「那你明天上午记得联繫我,今天晚上你就别去猫咖了。」 「明白明白。」楼飞明连连应声。 . 特事处办公区。 「老大老大,我来交报告了。你这么晚才回来啊。」胡维刚写完出勤报告,本想偷偷放到郁辛桌上,结果发现郁辛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郁辛从计算机前抬起头,不知他方才正在看什么,此刻脸上没什么表情。 郁辛在计算机前工作的时候,会习惯性戴上一副眼镜。此刻冰冷的镜片遮在郁辛眼前,反射出无机质的冷硬光泽,给镜片的主人也增添了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质。 胡维不由顿了顿,搭讪停在了嘴边。 「好的,有什么发现吗?」郁辛一开口,温和的语气打破了办公室的冷肃。 胡维三两步上前,递上了报告:「老大,抓捕d-0079的出勤报告我已经写完了,咳,三千字检查我也会在这个礼拜写完的……」 「另外,关于d-0079的逃逸,d-0079监狱没有玻璃窗,没有镜子,没有任何可以让他藏匿并且躲过狱警巡查的物品,这一点十分可疑。」说起正事,胡维神情也有些严肃,「是不是向上头申请一下调查?」 只怕内部不怎么太平。 郁辛接过报告。 两整页的报告他只轻轻翻过,所有内容已经尽收眼底:「这个事情许希原会处理。」 「好的。」胡维应声,明白了这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队长他们也早有安排。 交完报告,胡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郁辛问。 「队长,」胡维不叫他「老大」、而改口「队长」的时候,就说明他觉得接下来的话语不能以玩笑的态度来对待。 胡维难得说话吞吞吐吐:「队长,你觉得,以我的能力,有可能一击一下子将失序者d-0079的力量场击溃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郁辛好像觉得有些好笑,声音中带上了淡淡笑意。 「我只是……」 郁辛道:「特事处的员工都是有能力有潜力的好苗子,不要妄自菲薄。」 郁辛说话总有一种奇怪的说服力,所有事情经他的口,好像都会变得格外真实可信。 「也是。」胡维听领导这么夸,顿时放下心、嘚瑟起来,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磕坏想多了。那失序者也就是个d级,他的能量场可是已经升至b-了,孰强孰弱还不是一目了然么。 第13页 胡维「嘿嘿」笑了一下,又来了劲。他腆着脸道:「也不看看是谁招进来的。」 郁辛对手下的恭维一点儿不感冒:「别贫了,做事去吧。」 「是,老大!」胡维翘着尾巴高高兴兴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胡维离开,郁辛收回了视线,也收敛了笑意。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方形玻璃缸,玻璃缸约莫巴掌大,里面放了些类似陶粒的橙红色小圆球,光秃秃的也不见种着什么植物。 郁辛的目光在陶粒上停顿了几秒,然后登录内部信息系统,在搜索栏输入了一个名字,敲下回车。 很快,他搜索的内容便呈现在屏幕之上。 郁辛凝望着屏幕,眼睛一瞬不瞬,仿佛透过屏幕在看着其他什么东西。蓝色的数据流穿透镜片,映入他漆黑的瞳孔。 . 闻澜回到居住处,关门,换鞋,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暖色的灯光照亮了不到三十平的客厅。 主调米色的客厅里有一套沙发电视、一套桌椅,外加一个冰箱,空间另外分了一块了不到十平的一个开放式厨房,站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完整个客厅。 闻澜出院第二天,花了一整天时间,将这屋子重新整理了一遍,丢了好大一堆东西,新买的绿植还没有发货,便更显得这间屋子空荡荡的。 闻澜沖了个澡,吹干头髮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打开电视,看到里面一片歌舞昇平。 回到卧房仰面躺下,头顶的吊灯光线有些刺眼,他又懒得起来关灯,于是伸手遮在了眼前。 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浮现。 藏身于镜面的逃逸者,年轻气盛的追捕者,一个名为「特事处」并且像普通机关一样运作的特殊部门,还有……那个名为「郁辛」的男人。 他沉睡了三年,似乎错过了很多事。 本以为一切会在那一日终止,但是那个荒诞的世界似乎以另一种方式渗透进了真实世界,甚至二者还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玩家们的灵魂能力依旧保留,能力的等级强度也从游戏中復刻到了现实。他们就好像一组数据,数据的内核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过是换了个运行的环境。 但对于这个现实来说,这里的普通人依旧不知道「玩家」这一类人的存在,也依旧无法知晓关于游戏的秘密。 就如同游戏未曾停服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非游戏玩家可以听到关于「the end」的只言词组。 维繫二者平衡的力量依旧存在。 特事处。 闻澜细细咀嚼这几个字,特殊事件调查处,这名字显然有另一层意思。 这整个部门像是专设于处理游戏玩家引起的事件。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正经的公职部门,倒是可以减轻普通人的恐惧。这个部门里的任职者,绝大多数应该都是回归玩家,才能保证这个机器的运转高效。 这很好,对那些混乱无章的力量能有这个层面的监管,便是秩序的开端。 还有那个名为郁辛的男人,胡维所说的老大,这个人给他的感觉着实有些奇怪,并且未免太留意他了。 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如果能知道这个信息,他倒是能回忆一下,游戏中是否有这种能力的人…… 墙上的石英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在封闭的空间中显得近在耳畔。 闻澜刚出院,身体本就没怎么大好,精力不比几年前。 回归玩家,特事处,郁辛……几个名词在他脑海里打转,让他的眼皮渐渐沉重。 初夏的虫鸣被隔绝在玻璃窗外,屋外的温度渐渐下降。 弦月升起,夜色降临。 闻澜闭上眼睛,安静进入了睡眠。 .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他已经梦见过这个场景无数次,所有的画面他都无比熟悉。 那是一个末日般的世界,血与火在大地蔓延。 苍穹破碎,神灵失道坠落,天火撕开人族最后一道屏障,肆虐人间。 无数村落、城镇在坠落的陨石下被夷为平地,无数道悽厉的嘶吼在火焰中渐渐转为无力。 人族脆弱不堪,节节败退。 他在云端冷眼俯瞰着这个将要走向毁灭的世界。 对于那些在火光中消逝的生命,他没有一丝共情,他的心中升不起一丝哀伤,好似这些死亡与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那些逝去的生命于他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点尘埃。 一切都会消亡。 草木山河,飞禽走兽,乃至神灵,世间的一切都走在一条通向消亡的路上,区区凡人又怎么脱离这宿命? 只不过早一刻到来,又何必还要再苦苦挣扎? 他只是有些困惑。 但他不知道这困惑来自何方。 那困惑就像一枚羽毛,轻挠着他的心底,让他无法彻底闭上眼,无视这走向灭亡的一切。 身后一道黑色影子甩过,好似一条蛇尾。 高空的风在他耳边唿啸,坚硬的鳞甲为他阻隔了冰寒之意。 他听到有个声音在问他:「一遍遍看那些人垂死挣扎,重复着同样的结局,一次次地看世界走向终结,是不是太无趣了?」 什么意思?他在问什么? 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响应。 但他心中突然又一种滞涩的、似乎是带着不悦的情绪,就仿佛是自己某种不堪的心思被人说中,让他不由得恼羞成怒。 第14页 偏生他可以分辨出这个人并不带恶意,因此他无法去厌恶这个人。 耳旁那个声音很轻,带着些气音,似乎有些虚弱而力气不足:「想不想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那是谁?他凭什么这么问? 自己想不想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他说「想」,他就有办法…… 心中的烦闷似乎更重了。 他听到自己冷冷道:「想。」 那人仿佛在他耳旁轻笑了下,让他的耳朵微微有些酥痒。 那个声音带着轻快的狡黠:「那就闭上眼睛。」 那个说话之人实在太过狡猾,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术,这种命令般的话语居然让他生不出任何拒绝之意。 他像是被蛊惑一般闭上了眼睛。 从来都不懂人类情绪的他莫名有了名为期待的情绪。 「这么听话啊?」那个声音有些惊讶,又好像很开心。 如果他更懂一些人类的情绪,他或许能辨别出那个声音中其他的色彩。 但此时他只知道那个人笑了,那个人一定很开心。 于是他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黑暗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 那人的手瘦削而有力,他肌肤的温度是如此真实,一瞬间从两人接触的手背烫到了他心里。 人类的温度异常鲜明地区别于构成他的那一串冰冷的数据。 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似乎被炽热的血充满,早已死寂的心脏在胸腔中重新跳动起来,渐渐声如鼓擂。 然后—— 第7章 我的猫要杀我(三) 「叮铃铃——」 闻澜伸出手按掉了闹钟,脑中有了一瞬间空白。 好像做了很多梦,但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胸口有些闷,好像被重物压了一晚,又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缓了缓,爬起来去洗漱。 一看手机,企鹅里的信息差点没把他炸了。 他顿了顿,依稀记得,睡前他好像登陆了自己的企鹅小号? 而那个小号里面,都是他当年游戏里认识的朋友,真正过命的同伴。 诈尸得好像有些突然。 闻澜想。 然后他点开了信息提示最多的一个群,假装一点儿没心虚。 「未命名」群—— 群里有四十多个头像,然而亮着的不到十个。 这些人曾都是他曾经的队友。 《the end》一级公会、守密人公会的高玩与管理。 —— 电子厂女工:「卧槽我没看错吧!刚才是不是……小闻上线了?!」 脆生生炸鸡,加盟请联繫xxxxx:「你别吓我,我马上去看一下……」 电子厂女工:「我不可能有错,我是听到了上线提醒才去看的!」首都市中心办公高楼内,女人打字的手有些颤抖。她设了三十二个上线提醒,时隔三年,今日居然有一个响了!那声音她怎么可能听错! 只要不涉及那个游戏,这个世界里的交流并不受影响。 脆生生炸鸡,加盟请联繫xxxxx:「我天,我天,真的不是灰化状态!!他绿了!小闻他绿了!!」 我要谈恋爱:「绿什么绿,会不会说话啊。小闻,如果你看到这条消息,不要生气,你要习惯鸡哥的文化水平,毕竟他只是一个网瘾老年人。」 脆生生炸鸡,加盟请联繫xxxxx:「什么鸡哥,小闻,我是你的胡哥哥!小闻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一起乘过飞鸡!」 我要谈恋爱:「三句不离鸡,鸡哥没救了。」 闻澜感觉到自己面部表情放松了下来。 摸鱼人:「谢谢大家,我回来了。还活着,挺好的。」 闻澜和这里的不少人都相识在初入游戏的那段时间,那段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最磕磕绊绊的日子。 因为气味相投、因为同样的不甘和愤怒,这第一批被拉进游戏的玩家们自发走到了一起,渐渐将周边越来越多的玩家团结起来,公会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闻澜所在这个守密人公会,后来渐渐发展为游戏中数一数二的大公会。 公会玩家彼此分享在不同副本中的通关经验,彼此交换积分与道具,大幅度提高了初入游戏的玩家们的存活率。 闻澜当时不过十九,在公会中属于年轻一代,即便他自身能力强悍,也依旧被当做后辈,因而受过队里不少照拂。而后来,随着他能力的升级,而游戏中的玩家们又因为各自利益而产生了不同的声音,闻澜便渐渐降低了他在这个公会的存在感,开始以另外的身份游走在那个世界。 但是,他和同伴们经歷过的一切始终在他记忆里,他没有忘记,别人也没有忘记。 闻澜一行字跳出来,群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然后几十条近似的信息同时蹦出!甚至让界面有了卡顿。 「活的小闻!」 「欢迎回来!」 「太好了你还活着!」 「欢迎回来,很高兴再见你!」 「欢迎回家!」 「欢迎回来,小闻。玫瑰/玫瑰/」 …… 屏幕前的闻澜面无表情,认认真真一一道着谢,仿佛他还是那个被大家十分照顾的年轻玩家。 私聊里也是一排的信息。 闻澜一条条看过去,郑重地打字回復。 —— 第15页 大姐头:「恭喜你,终于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情,群里尽管招唿大家,不用客气。」 摸鱼人:「谢谢你,会长。」 大姐头:「回来就好。现在大家都挺好。」 摸鱼人:「谢谢你替我保密,会长。」 大姐头:「不必客气。」 闻澜想像着他们高冷会长敲下这行字的样子,眼中浮起笑意。 —— 长头髮换菜刀换剪子换徒弟:「闻哥!闻哥你总算出现了!三年了,你失联三年了!我真是担心死你了!」 摸鱼人:「谢谢。」 长头髮换菜刀换剪子换徒弟:「要死了,我要哭了。」 摸鱼人:「哭吧。」 长头髮换菜刀换剪子换徒弟:「闻哥,你还记得怎么用手机吗,是不是不太习惯,怎么打的字这么少?」 这傢伙叫沈悠,被拉进游戏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在队伍里是个弟弟。他的技能是精神控制类、偏向心理暗示这方面的一种,力场强度也一般。 当初游戏里他们面对的要么是狂乱的怪物,要么是心志极为深沉强硬的对手,沈悠这点儿本事根本不够看。要不是闻澜把他当徒弟,一路护着他,估计他都已经投完胎上学前班了。 因而他一直特别黏闻澜。 长头髮换菜刀换剪子换徒弟:「闻哥,你现在住在哪儿啊,我来看看你吧?以前群里的大家怕惹麻烦,都不敢有太多交流。现在好了,总算不必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还是多亏了wing神……队里的老金、婷姐他们,好几个都结婚了!真的,我们队里真的有人结婚了!当时还请了群里的同伴呢,婷姐真是个大美女……你知道特事处吧,我们都去登记啦,然后终于可以好好生活了。现在你也回来了,真好!」 沈悠说得语无伦次,闻澜几乎可以想像他在计算机前的样子,一定是因为激动坐得笔直、两手颤颤巍巍,甚至很有可能已经红了眼眶。 闻澜本以为他已经忘却了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此时此刻却发现,他依旧能清晰地记起昔日队友们的样子,记起与他们一同并肩的日子。 他打着字,心头的烦闷一点点淡去。 他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 好似一个在荒漠中跋涉许久的人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片绿洲,而视线中越发靠近的面孔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所有的疲惫都会被熟悉的风带走。 沈悠那边头像框提示还在打字。 闻澜看着提示框下面的时间,这傢伙,一句话打了快十分钟了,也不知道删删减减了多少遍,也没能发出来。 闻澜安慰了他几句,答应他以后有困难一定找他帮忙,然后给楼飞明发了条信息,准备出门去看看他的大金。 . 闻澜出门前给楼飞明手机上留了个言,问他是不是在猫咖,他过会儿去一趟帮他看看猫。 等到闻澜从甜品店里拿了一提甜点出来,他依旧没收到楼飞明的回覆。 于是闻澜拨通了他的语音电话,好半天总算接通了。 「闻澜?」 「你在哪儿呢?」 楼飞明道:「我在『晴天猫舍』。怎么了?」 电话里的信号传输让他的声音有些失真,闻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秒,接着他语气如常道:「过会儿我给你拿点小叶刚做的蛋糕来。」 楼飞明似乎心情很好:「好啊,谢了。」 挂完电话,闻澜面无表情发动小电动车,径直前往金贸广场。 . 特事处办公区,中央空调安静地送着冷气。 胡维今天没有任务,于是他坐在办公中心,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他装模作样拿了份报告挡在眼前,貌似在认真阅读,实际正在和坐在他旁边的信息组成员梁云说着话。 「今天我看到郁队去畲局办公室了,出来一脸严肃的样子,没出什么事吧。」 梁云想了想,道:「到季度末了,估计是这季度案件频率过高了一点,上头不满意了吧?」 胡维不满道:「案子多又怎么了,难道是我们的原因吗?事情多了上头还不给加人手,就我们这么些人,累死累活的,抓到了人还要挨批写检讨!哎,我们外勤可太难了……」 梁云推了推他的方框眼镜,顶着黑眼圈没好气道:「得了吧,摸着你的钱包说话。我昨天写报告写到半夜两点,工资不知道有没有你的一半!」 外勤组工作危险,但工资和补助都很丰厚。 胡维顿时「嘿嘿」一笑,朝梁云摆了摆手,大度道:「不说这个了,说这个伤感情。」 梁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突然,胡维煞有介事地凑过来:「话说,你觉不觉得今天我们郁队有哪里不一样啊?」 梁云眯起小眼睛仔细想了想,灵光一闪:「今天的郁队,看起来比昨天的郁队更英俊了一点呢。」 梁云是郁辛的迷弟,进到特事处的原因之一是因为被郁辛救过。 他的能力是视力强化,具体表现在可以穿透墙壁看另外的空间——堪称十足的鸡肋加淡淡的猥琐。 听到梁云的玩笑,胡维假装呕了一下:「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我今早和郁队打招唿,他都没理我!我们那个讲文明讲礼貌、如春风般和煦的郁队变了!」 梁云正色:「我本就觉得郁队对你们过于纵容,让你们体会到尊卑有别、地位差异,以免你们平时蹬鼻子上脸,这样很好。」 第16页 「什么乱七八糟的封建糟粕!」胡维回他一个白眼,「话说……」 他话音未落,工作群突然亮起紧急信息:「市中心金贸广场,有监测者手环检测到不明力量场信号。」 「请附近特事处维序者尽快处理。」 胡维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郁辛从办公室走出,步伐利落。 他的目光扫过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两人,胡维、梁云顿时噤若寒蝉。 「叫上后勤组,马上出发。」 第8章 我的猫要杀我(四) 周六的金贸广场,一大早就人满为患。虽是初夏,热情的人流已经为这处充满青春气息的商场带来炽热的气息,连轰隆隆打出的冷气都无法使其消退。 晴天猫舍是楼飞明猫咖的名字,这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然而楼飞明一直都只用「猫窝」来指代他的乐园,从不会正儿八经的说它完整的名字。 那个接电话的人究竟是谁? 闻澜坐上电梯上到金贸广场三楼,正是猫咖所在的楼层。 闻澜想起昨天收到的消息,他所在的公会中,除了大部分与过往分割、选择成为普通人的成员,另有两个人加入了特事处成为了维序者。只不过这两人并不在闻澜所在的东八区。 先前闻澜在群里说,自己目前还在西城,其中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就私下来找了他。这人先是提醒闻澜尽快去登记,以免逾期也变成了失序者,然后隔了好久又发来了一大段语音。他说,最近他们队里听说,东八区这几个月出现的失序者特别多,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都快抵得上他们那区一年的量了。这情况让人觉得有些不寻常,他提醒闻澜小心点。 若是……楼飞明的反常是因为失序者,那么今日这人来到金贸广场,这件事情的危险程度显然就提升了——这广场里的每一个普通人都是他的人质。 . 闻澜来到「晴天猫舍」门口,光洁的橱窗映出猫咖中温暖的场景。 只是楼飞明不在里面。 玻璃上倒映出一个人慢慢走近的身影。 闻澜转身。 楼飞明从旁走了过来,双手插兜里,语气轻松随意:「我以为你会坐升降梯,还准备去另一边找你,还好回头看了一眼。」 闻澜伸出手,把蛋糕袋子递给他。 楼飞明打了个呵欠,伸出一只手接过,一看:「小叶做的还真不错,谢谢啊。」 他顺着闻澜之前的话说了下去。 闻澜道:「我之前说的不对,蛋糕是白冉做的。」 楼飞明停顿了一秒,而后没事人一样摆摆手,神情自若:「没事,这不重要。走吧,别在这儿愣着了,进去坐会儿,你不是要看大金么。」 两人进到猫舍。 楼飞明让店员送来了两杯拿铁:「你专程来这儿看大金的?」 闻澜:「后来它还有问题吗?」 楼飞明好像有些疲惫,喝了口咖啡缓了缓:「没有问题,你看,」他指着墙边凳子上的浅金色猫咪,「在舔毛呢,懒洋洋的,吃了睡睡了吃,难怪越来越胖。」 如他所言,此刻大金悠闲地舔了一口背毛,一点儿也不介意被人念叨。它圆圆的脑袋搁在毛绒绒的凳子上,蓝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懒洋洋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 楼飞明虽然是这猫咖的老闆,但因为他年纪不大、脾气又好,店里四个小伙子小姑娘都喜欢他。 闻言,那边正调着咖啡的苏秀秀笑出了声:「老闆你还说大金呢,你看看自己现在这样子,瞧你这黑眼圈重的,昨晚没早睡吧?去哪儿寻欢作乐了呀楼老闆?」 苏秀秀和平日里一样打趣着老闆,却没想到楼飞明今天却不大一样,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说什么呢。」 苏秀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会惹得楼飞明突然这么生气,面色有些尴尬。她嘴唇翕动了下,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缓和气氛的话来。 「没事没事,」一旁的庞超充当和事佬,「秀秀口无遮拦,我来给你说说她,老闆不要生气。」 楼飞明收回不悦的视线,只是脸色还有些黑沉,于是他对闻澜的语气也有些没收回去的生硬:「还有什么事吗?」 . 闻澜的视线扫过这间猫咖。 这里总面积大概五十平,一半区域是猫主子的私人天地,一半区域摆放了桌子、爬架等玩具,是供客人和猫咪们一起玩耍的区域。 为了保证猫咪有舒适的工作环境,楼飞明的猫咖不会一下子接待太多客人——他本就是自己玩玩,又不图这玩意儿挣钱——于是此刻店里不过仅有三个预约好的女客。 这里的猫咪们一点儿不害臊,有的在女客脚边尽职尽责翻着肚子求抚摸,有的正比拼着狩猎技能扭打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滚下了凳子。 而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大金此刻却格外文静,端卧在墙边凳子上,安安静静舔着毛,一声不吭。 舔着舔着,大金似乎越来越困,眼皮一点一点靠近,终于碰到了一起。它脑袋一歪,睡着了。 灵魂力量是有限制的,若是在一段时间内频繁动用、剧烈消耗,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荷。 身体会真实地反映出这种损耗,一般表现为睏倦和疲惫,这也是身体在提醒使用者尽快休息放松、不要再消耗力量,就如同大金和楼飞明这般状态。 第17页 闻澜回想着游戏中的经歷,有什么能力可以做到这样? 思维控制、精神映射,或者,灵魂附身? 「刚才我给你留言,怎么不回復?」闻澜问。 「楼飞明」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眼中划过一丝不屑,道:「在忙呢,没看到,真不好意思。不过后来你不是直接打电话来了吗,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选择附身此人并非一时兴起,当然对这个愚蠢富二代的身边关系网早有了解,对于面前这个青年的身份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就一个开奶茶店的么,算什么东西,这什么质问的语气?那小子也是欠虐吗,对个开奶茶店的那样客气干嘛? 「嗯,担心你出事。」闻澜应了声,又问,「你昨天落了个摆件在甜品店,说是高人推荐你买的,对你住宅风水好,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跟我一起去拿一趟吗?」 周末商场人多,保不准有回归者或者特事处的人在附近。为了避免麻烦,闻澜打算引此人离开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也方便他动手替小楼教训一下这不知什么玩意儿。 听到闻澜的话,楼飞明神情有些意外:「我就说,昨天好像落了个什么东西,幸亏有你提醒!」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摆钟,眉头皱起表情十分为难:「可是我今天真的有安排了,闻澜,我过会儿要回一趟明宇地产,家里有点事。东西就只能麻烦你先帮我保管一下,谢谢了。」 「真的不去拿吗?」闻澜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遍。 「真的没时间,我马上就要走了。」好似怕闻澜不相信,楼飞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匆匆起身。 闻澜看着他,平静道:「你今天真的十分奇怪,楼飞明。」 听到这话,楼飞明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今天状态不大好。你不要多想。」 闻澜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你好像不大像你了。」 楼飞明的眉头不自觉皱紧,又听闻澜继续道:「昨天才去过甜品店,楼飞明知道小叶他根本不会做蛋糕。你怎么不知道?你是谁?」 楼飞明脸上骤然浮起厉色。 . 「信号屏蔽场已开启!」 「狙击手已经锁定失序者所在位置!」 「郁队,检测器中显示失序者正在发动力量场,是否突入!请指示!」 「周围有多少普通人?」 「整栋大厦有生命体活动的数量约三百一十人,目标所在楼层有四十九人,目标周围二十米,有一十六人。」 「各组做好准备,注意其他区域设控。」 「胡维,准备狙击。」 . 楼飞明眼中浮起杀机。 沉默不过一瞬,而后楼飞明眼中骤然浮起一层蓝光。 蓝光犹如火焰灼烧,常人看不见的力量场自他脚下蔓延开,将他与闻澜二人覆盖在内。 力量场骤然发动,阴冷的灵魂之力自楼飞明身躯向外伸展,探向力量场中的猎物。 计划被打乱,他非得给这不知轻重的年轻人一点教训! 五秒。 什么都没发生。 闻澜看着楼飞明,缓缓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疑惑。 比他更想不通的是楼飞明身上这附身者,他发现他的灵魂居然没能转移到面前这人身上? 他无往不利的附体能力,这一次居然失败了? 突然,附身者心头一跳,是游戏中获得的直感在激烈示警。 他霍然起身离开了座位。 同一时刻,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响起,一颗子弹破窗而入,穿过了他原本所坐的位置! . 窗外高层上的胡维发出一声遗憾的低骂。 这傢伙的直觉十分敏锐,居然躲开了他的那一髮禁制弹,而且好死不死这人还躲到一人身后去了!好么,要是如之前得到的信息那样,这人是个「附身者」,被他找到空隙转移到他人身上,那可就麻烦了。 「准头不行啊,小维。」江敏轻笑了一声。 胡维放下枪托挠了挠脑袋,尴尬笑了笑,有些不敢去看江敏的视线。失了这机会,又被目标发现了位置,之后就更没机会了。 「别担心,你们郁队进去了。」江敏道。 「啊?」胡维抬头一看,心中生出诧异。 怎么郁队都出手了?这失序者很厉害吗? 第9章 我的猫要杀我(五) 猫咖内,猫咪们原本正在快活地嬉戏玩闹,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玻璃破碎声,顿时一个个探出头好奇张望。 两只布偶方才还在抢夺一根鲨鱼磨牙棒,听到动静后,这二位立马保持着嘴里各叼半截的状态,动作一致地抬头看向窗外——它们已经习惯了商场的热闹,一点儿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清脆玻璃声意味着什么。 然而其他的人并不能像无知的小动物般淡定。 店里此刻有一男一女两个店员,另有三个来撸猫的女客,这几人听到了动静纷纷投来视线,看清之后顿时一个个脸色骤变,僵在原地。 方才还坐在桌边轻松交谈的两人,此刻全然气氛大变。楼飞明站在闻澜身后,将一把水果刀横在闻澜颈前,面色格外狰狞。 而店面的玻璃在方才一枪下碎了一大片,空荡荡的橱窗方向飘来外面悠扬的乐声。 闻澜没有太多表情,他对一旁六神无主的五个人道:「不要过来,放心,警察已经来了。」 第18页 这人要想完成附身,必须将另一方拉入他的力量场,而按他方才显示的力量场强度,他能影响的空间大约是以他为中心半径五米的一个圆,而在这个范围之外,他若要得手则十分困难,需要耗费大量力量。 只要店里的其他人别靠近,就不会有被附身的危险。 对闻澜来说也方便。 苏秀秀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如在火烧。放什么心啊,刀都架他脖子上了啊! 她是这里的店员,干了有半年多,她知道今天过来的闻先生是老闆的朋友。前几天老闆接到电话听说他出院,还准备了一大捧鲜花去迎接,虽然似乎没得到什么好脸色,但这也不至于叫两人反目成仇吧!为什么老闆突然挟持了他?老闆为什么会随身带水果刀…… 而且,以往她从来没有在老闆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兇狠狰狞,如此的陌生,根本就不像他们好说话的老闆了! 她在那里又惊恐又急切,突然视线一扫,看到不知何时,店里居然闯进了一个黑衣人,正站在门口。 此人长得极为英俊,身姿挺拔气质高冷,如同她看得起买不起的服装店宣传册上模特。 这个英俊的男人此时双手稳稳握枪,眼神专注而冰冷,而他的枪口正指向老闆和闻先生! 他们不是法治社会吗,怎么突然有人持枪出现,这人真的是警察吗?老闆是违法乱纪了吗? 苏秀秀脑中一串疑问,旁边的庞超却忍不住叫了出来:「老闆,老闆他们有枪!冷静啊!」 聒噪的叫声起了反作用,灰发年轻人一个冰冷的眼神射过来,手中的刀刃紧紧贴上了闻澜颈间肌肤,吓得苏秀秀和庞超两人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僵硬地退到柜檯里边最靠墙处。 「楼飞明」面对着十步之外突然闯入猫咖的黑衣男子,眼中带着冷光。 不知他是何时将水果刀藏在了口袋中,方才他一察觉不对,立刻拿出水果刀,架在面了闻澜的脖子上。 他的模样没变,还是属于「楼飞明」这个名字的样貌,但是同样的一张面孔,此时却全然失去了属于楼飞明那种带着稚气的清贵骄傲,反而如同久经摸爬滚打的流痞,满眼警惕和兇狠:「退开,不然我杀了他!」 这人语气激烈之下握刀的手一抖,一道血痕自闻澜颈间蜿蜒而下。 . 在胡维射出那一枚子弹、众人都被一旁的玻璃碎裂吸引注意力之际,郁辛已然闪身进到了店中。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楼飞明」的反应出奇的快,大概是有了曾经在游戏中求生的经验,当他听到那轻微的枪响后,他瞬间闪身闻澜身后,一手拉开水果刀贴在闻澜脖子上,而自己整个人躲在了闻澜后面。 被当做人质挡在枪管前,脖子上搁着一把水果刀,甚至已经被划了一道,闻澜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倒霉。 他先前不该暗中嘲笑楼飞明,不该笑他傻气,或许他真得听楼飞明的建议,找个高人来帮他看看气运,而不是选择在这个错误的时间来这错误的地方来成为一场意外的受害人。 闻澜不作声地嘆了口气。 店外是「呜呜」响起的警报声,店内三个顾客和两个店员早已躲到了墙角,远离对峙的三人所在。连店里的猫咪终于反应过来,感受到了气氛的一丝凝重,于是各自窜回了熟悉的猫窝里,要么留个脑袋,要么留个尾巴在外面。 郁辛稳稳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却只能指向闻澜,真正的目标躲在他身后。 如果他开枪,先受伤的定然是闻澜。 郁辛脸色温和的表情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的视线越过冰冷的枪口,与闻澜的视线相触碰。 闻澜看向郁辛,郁辛也直视着他。 郁辛能够感觉到闻澜的心跳自他进到这店里,没有一丝改变。 他视线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是如此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面澄澈无垢的镜子。镜面能够清晰映出一切,反映一切的真实,然而镜子本身,它里面却什么也没有,这倒映出的一切都只是虚幻。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看向他的眼神和看向其他人的眼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他真的忘记了自己。 郁辛终于笃定。 不是掩饰,不是昏睡初醒时的浑浑噩噩。 他还以为医院的生疏只是他的一个玩笑。 原来他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啊。 郁辛突然久违的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好像是有些难过,又好像应该生气,却似乎还夹杂着一种不该属于他这样的存在的、莫名的委屈。 太奇怪了,人类的情绪可以这么复杂吗? 明明是他将自己从噩梦般的轮迴中拉了出来,他自己却轻而易举忘记了一切。 . 锋锐的水果刀横在闻澜颈前,身后挟持他的那个人唿吸急促,显然是紧张极了。 闻澜看着郁辛突然出现,神情冷肃地持枪指向他,心中十分后悔。他急着来找楼飞明做什么,如果他晚来半小时,或是早来半小时,一切就都不会这么尴尬。 「哎,兄弟,冷静。」闻澜只能开口,「我死了你也跑不掉。」 这话显然根本不是什么安慰,苏秀秀在一旁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第19页 用她那不足称的小脑都能猜到,这威胁的话语在这情形下说出来,只会让性情大变「老闆」更受刺激。 果然,楼飞明深吸了一口气,竟是嘴角微微抽搐。 「闭嘴!」 他咬了咬牙,透过另一处墙上玻璃的反光判断着郁辛的位置,他见过这个人的照片,听说过这个一队队长的实力,因而对他手中那一柄名为碎空的黑色手|枪分外忌惮。 他知道里面是限制灵魂力量的禁制弹。 据说,特事处东八一组组长例无虚发,碎空之下未曾有过失序者逃逸……据说此人看似温文,然而一身格斗术强悍无比,据说他的灵魂力量便是身体机能的强化,开启力量场后他的速度、强度与精度都堪称非人…… 不要慌! 怕什么!他现在有人质在手,虽然这个人质的不着调已经让他有些来气,但是只要有人质,特事处那些人就得投鼠忌器。 「楼飞明」努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低声道:「只要你退开,退出这家店,我保证不伤这个人。」 「劳驾,我已经被伤了。」闻澜忍不住插嘴。 「楼飞明」再次怒喝:「闭嘴!」 要不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手,他一定给这人一个大嘴巴子。 「退出去,我再说一遍!这也是最后一遍!」「楼飞明」恶狠狠道。 他这个角度,看不到闻澜对郁辛使了个眼色。 郁辛脸上紧绷的神情突然有了缓解。 「好,别动刀。」郁辛缓缓向后退去。 楼飞明心中冷笑,手上力量一刻不松懈。听着郁辛缓慢退离的脚步声,他手部用力,将闻澜拉在胸前,借着他的遮蔽,一点点靠近窗边。 ——猫咖在广场三楼,外面楼下则是音乐喷泉广场。 是特事处未曾布置空间封锁的区域。 「一楼广场布控人员呢?」 「草,新人你怎么干事的?!」 「队长,不能让他逃出封锁!」通信器中传来监测员的声音,「我们此行有治疗师,碎空的击穿伤……」 郁辛轻轻按掉了信号。 楼飞明透过一处橱窗的反射,清楚看到了郁辛的动作,心中窃喜。 玻璃窗外,栏杆上停靠着一排麻雀,正相互依偎着晒着太阳。 楼飞明拉着闻澜且行且退……这个身份已经不能用了,他必须尽快转移,从长计议……留得青山在! 特事处赶去楼下广场布控又如何,他怎会傻到往陷阱里跳?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无形的力量场倏尔自他脚下升起,一瞬间穿透钢铁水泥铸就的墙壁,延伸至麻雀群所休憩的栏杆—— 「嗡!」 灵魂转移瞬间完成。 楼飞明眼中蓝光陡然散去,他的身体突然软倒,方才紧握手中水果刀叮铃落地。 窗外,七八只麻雀扑稜稜腾空而起—— 第10章 我的猫要杀我(六) 「砰!」靠向室外的玻璃窗骤然破碎! 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白光破空而过。 窗外,雀群受惊之下轰然散去,羽翼交错间,唯有一只麻雀笔直坠落,眼中还有不曾黯淡的蓝光。 广场边上一群人迅速冲来,训练有素地将坠落的麻雀捉拿后关进特制的笼子中。 目标被捉住,任务完成。 店内,郁辛将枪收起,顿了顿,走向了闻澜。 闻澜立在原地,迅速调整好表情,抬头既疑惑又后怕地看向郁辛。 他的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郁辛方才那一瞬间的动作——在「楼飞明」开启力量场、完成附身的那一瞬,郁辛一眼辨识出雀群中特殊的那一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完成了射击。 动作凌厉果断,没有一丝迟疑。 乌沉的枪在他手中轻巧灵活,那样的射击技能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扳机一扣,特制的禁制弹电光火石间便击穿目标。 那是怎样的判断力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当时郁辛分明已经退到店门口,视野被店内装饰部分遮挡,却能如此轻易地一枪命中,丝毫不受环境影响,甚至计算到了子弹穿透玻璃收到的的影响。这枪法莫非是他的能力? 「吓死我了,谢谢你,郁队长。」闻澜深唿两口气,面上颇有些心有余悸。他的脚边是软倒在地的楼飞明。 闻澜没有选择去搀扶他,而是迎着郁辛方向走了两步,远离了楼飞明——演也要演的像一点,在不明情况的时候,任谁也不能心无芥蒂地去靠近方才还拿水果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个人。 「小楼他怎么了?」闻澜问,「郁队长你明明没有打中他,他为什么会倒下了?」 收起那柄乌沉的枪,郁辛身上的气质迅速变化,如同长剑锋锐的冷意安然收敛于剑鞘中,他身上方才那种冷厉森然的气质陡然散去,一瞬间又恢復到一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形象。 他眼中似乎有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闪而过,温和道:「他只是要休息一会儿,没什么大碍的。」 「小楼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吧?」 「不会了,你放心。」郁辛顿了顿,视线停留在他颈间的那抹红色上,「你没事吧?」 「没事。」顺着他的视线,闻澜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好像还有点湿意? 不过也不严重。 第20页 郁辛走近他,拿出一片特事处的创口贴,十分自然地走到闻澜身前:「还有些流血,我给你贴一下伤口。」 闻澜伸出手打算去接创口贴:「谢谢,我自己来吧。」 郁辛似乎笑了一下:「这么见外?贴歪了怎么办?」他的语气温和有礼,却让人无法拒绝,「我来吧,抬头。」 「啊?」闻澜愣了愣,而后在对方视线中听话地抬起头,露出了颈间的伤口。 口子不深,只是看着吓人。郁辛撕开创口贴,将它贴在那抹刺眼的红色上面。 闻澜感受到对方略微冰冷的手指,那手指将微凉的创口贴贴在了他伤口上,然后在周围轻轻按压了两下将创口贴固定。 「谢谢。」闻澜眨了眨眼,觉得伤口附近有些痒。 郁辛顿了两秒:「不客气。注意不要沾水,不要用辛辣刺激的食物。」 「好的,」闻澜道,「谢谢提醒。」 . 之前他被楼飞明挟持在身前的时候,眼神扫了下窗外。他带着试探地给了郁辛提示,没想到郁辛居然真的看懂了他的暗示。 楼飞明这个店的选址正好在音乐喷泉广场上方,一楼的广场时常有人休闲散步,大人们带着孩子在长椅上休憩,也总会带上一些食物。这儿的清洁工打扫得并不十分勤快,因而广场附近总会徘徊着不少飞鸟来拾遗捡漏。 闻澜知道,失序者必然清楚在这个情况下他已无法继续使用「楼飞明」这个身份,只有逃脱才有一线生机。 如何逃脱呢?店外不知有多少特事处的人在守着,楼下也是情况不明。那么,又有什么比那窗外的飞鸟更好的容器了呢?只要他将灵魂转移到那些麻雀身上,麻雀受惊本就会四散乱飞,这么十多只麻雀,长得一模一样,又有谁能轻易辨别出哪个是他呢? 正是算准了失序者这样的心里,闻澜故意激怒「楼飞明」,让他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立刻有所动作,才露出了破绽。 本来闻澜还担心郁辛不明白他的意思,会举着枪不放,又或者那个失序者会做出别的什么手段,没想到一收到他的眼神,郁辛便乖乖退后,让「楼飞明」心中松懈了一瞬,以为可以轻易完成逃离,开启了力量场。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然,如果事后郁辛真要和他确认这一点,他也可以说自己只是随意瞥了眼窗外,并没有其他意思。 毕竟他并未开口提醒一个字。 . 「谢谢郁队长。」闻澜按下了心中的狐疑,面上摆出一副后怕而敬畏的样子,「多亏了郁队长出手,我现在才能安然无恙地在这儿,有机会请你吃饭。」 「好啊。」郁辛笑了笑,收回了略有些专注的视线。 这时,特事处的其他人也来到了店里。 「老大,逃逸的失序者已被控制,你的枪法真厉害!」胡维笑嘻嘻道,「你是怎么看出哪一只被失序者附身了的?那么一大群呢!」 其实胡维早一刻已经来到了店门口,但在看到里面的场景之后,理智让他收回了前进的脚步。他在店外驻足等了一会儿,等到后勤其他人都到达后,才慢吞吞与他们一起进到了店中。 郁辛问:「善后工作都完成了吗?」 胡维正色:「外面那些人的记忆处理已经完成,我们在动手前在这商厦三楼布置了屏蔽场,不会有电子设备记录到不该有的信息。」 胡维停了一下:「还剩这个店中的几个人,我们马上……」他话还没有说完,视线扫过店内几人,看清了闻澜的面孔,睁大了一双大眼睛:「怎么又是你!」 说完他一捂嘴:「哎呀我忘了,你不认识我,我认错人了,抱歉!」 闻澜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老大,那我走程序咯?」胡维对着郁辛摇了摇手中车钥匙一样的小东西。 一般来说,若是在一个相对宽阔的区域中、有大量目击者目击到失序者发动力量场,为了避免恐慌,特事处会提前设好记忆协调场,来调整这大批量目击者的记忆,把整个事件调整为偷盗、抢劫这一类更能为大众接受的事件。 而胡维手中的小仪器则是针对于失序者造成影响较小、目击者相对较少的情况,对人员一对一进行记忆模煳,使用更灵活,成本也更低——大的仪器耗能大,实在忒烧钱,特事处也不是堆金积玉的大户人家。 郁辛没有说话,胡维便当他默认。 「来,不要慌,一回生,二回熟,看着它——一、二、三!」 「滴——」 仪器上一道红光亮起,照在闻澜面部。 闻澜顿了顿,表情有了一瞬间空白。 胡维装模作样地一吹仪器:「黑衣人,下班!」 店里的人在仪器的作用下陆续回过神,看到店中的狼藉,一个个心有余悸。 「法治社会还有人这么嚣张,还敢来入室抢劫?」苏秀秀心有余悸,那股害怕的感觉始依旧缠绕着她不曾消失。突然,她目光看到一处,顿时眼睛一瞪:「老闆!老闆你没事吧!」 「卧槽,老闆,快看看老闆还有气吗?这劫匪下手也太狠了吧!」庞超大惊失色,跑到楼飞明处并指一试,长舒了一口气。 楼飞明悠悠醒来,视线中先是看到他两个店员朋友都一脸忧惧地看着他,似乎是怕他从此厥过去、再不能给他们发工资,眼神真诚而畏惧。 第21页 而他们身后,站着三个人,是闻澜和…… 看清另外两张面孔,楼飞明差点儿又厥了过去。 . 胡维大咧咧坐在餐桌后的沙发上,剥了一颗糖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糖的味道很不错,不怎么甜,杏仁带着独特的烘焙过后的香气,还有淡淡的海盐焦糖味。 他没忍住又剥了一粒。 许副队那边已经将失序者带了回去,等候组里的调查结果,该怎么处理都有相应的流程,他没必要担心。 只不过……胡维嚼着杏仁糖心里头有些担心,一向果断干脆的老大在任务结束后居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听从了人家客套的「坐一会儿」的场面话,真的留在了这对面对碎了两扇玻璃窗的猫咖里,这显然十分反常。 更何况……胡维想起他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一幕,他们家老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人贴着创口贴,那专注认真的模样简直叫他没眼看! 以前他们出任务时,遇到有普通人受伤,哪次不是直接送医院的?即便是他们组员受伤,也多是找医疗组的同事帮忙治疗,从没有谁得到过老大的特殊服务! 胡维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了一眼闻澜,而后者神情如常,正和楼飞明讲述着方才的事情。 . 「就是这样。郁队长和小维救了我们。」闻澜对着楼飞明三两句话把事情讲完。 一瞬间,楼飞明的表情完成了懵圈到惊恐的快速转变。 从昨天晚上来猫咖开始,楼飞明整个人就一直昏昏沉沉,好像魂不在身上一样,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这会儿听闻澜讲完劫匪的事情,看到特事处的两人,楼飞明才惊觉自己遭遇了什么,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他看了眼身旁无知无觉的好友,闻澜这样的普通人不会知道他们方才经歷了什么,只会按照特事处给他灌输的记忆,以为他们店里是遇到了抢劫犯,而特事处又恰好追击到此处,完成了抓捕。 而他这种九死一生的天选之人,才能窥见事件的真相。 楼飞明掩饰性地举起水杯喝了一口:「谢、谢谢郁队长,谢谢胡、胡维同志!」 胡维刚刚已经和信息组的同事确认了楼飞明的所有信息,知道了他是三年前就完成登记的回归者,三年来一直谨小慎微地做着他的富二代,连红灯都没闯过,显然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不用这么紧张!我看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叫我胡维就好。」胡维笑嘻嘻拍了拍楼飞明的肩膀,结果后者被吓得跳了一下,整个人一个激灵,一头奶奶灰差点炸毛,反而让胡维迷惑不已。自己是长得丑还是面目兇狠,怎么就把人家小年轻吓成这样了。 「那……那个劫匪被抓住了?」楼飞明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那个失序者要附他身做什么,他家里除了有两个臭钱还能有啥?哪里值得他冒险附身?附身……要是这人一直附身在自己身上,再不离开,一直用他的躯体来生活,岂不就是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份,那么原本的他岂不就是不存在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当然抓住了啊。」胡维朝楼飞明眨了眨眼睛,故意挑了挑眉道:「有机会带你去看望下?」 「看望就不必了,真是谢谢你们了!」楼飞明真切道。 胡维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店里的爆款咖啡,品了品,没尝出什么花儿来,非常怀疑刚才偷看到的标价后面是不是多了个零——这是刚才楼飞明为了表达感谢送上来的,外加两颗手工海盐杏仁太妃糖——那糖是挺不错的,他的两颗已经被他吃完了。 「这糖后面还有不少吧?」闻澜朝一旁道,「秀秀,再拿点儿过来吧。」 「好咧,马上!」苏秀秀轻快地应声。 「别!」楼飞明大喝一声,「放着我来!」 胡维立马收回偷偷伸向郁辛面前桌子的手。 楼飞明「腾」地站了起来。 楼少平日里无法无天,但他从小害怕老师、护士和警察相处,一旦见到这些人,就有种老鼠见了猫一般本能的畏惧,如今面对特事处,他更是坐立不安几乎两股战战,闻澜一说完他立刻找到了机会:「都坐着,我去拿!」 闻澜看着楼飞明跌跌撞撞逃跑似的离开,眼中有些费解。回过头看到郁辛放下手机,估摸着刚在和同事沟通这边的情况。 即便是坐在舒服的沙发上,郁辛的坐姿依旧十分端正腰背笔挺,好似这种习惯已经深深刻入他骨子里。 郁辛看着闻澜,停顿了两秒,温和道:「谢谢你的咖啡,很香醇。」 没等闻澜开口纠正这咖啡不是他的而是楼飞明店里的,郁辛已经十分自然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以后如果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直接联繫我就好,不必见外。」 第11章 风生玫瑰(一) 闻澜顿了一下,拿出手机将号码按下,回拨了过去。 「好的,谢谢郁队。」 郁辛的手机响起了默认的来电音。 胡维透过大墨镜暗中盯着闻澜的一举一动。 这人的动作挑不出茬子,既不像有些人会尽量避免和他们这些身份特殊之人再有深交、诚惶诚恐过分推辞,也没有因为郁辛主动给他号码而激动雀跃。 但是胡维却是心头一跳,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 这人方才也没有同步录下号码,而是等老大说完话、他自己好像还考虑了一下,隔了一小会儿才将方才那一串号码录下,也居然并没有录错。 第22页 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可是老大的私人手机号,同组里也就几个关系熟络的老朋友知道,他们和老大联繫也都是用的工作机,这会儿老大怎么直接报给人家了? 胡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果然他猜的不错,老大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胡维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闻澜:对面这人年纪比他稍大两岁,应该比老大小,长得确实不错,脑子应该也不错,看起来脾气也温温顺顺的,也挺有眼力见——因为太妃糖的事情,胡维已经迅速调整了原本对闻澜「没眼力见」的评价。 刚才他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人在被挟持的时候也很冷静,一点儿也没添乱,面对他和老大,也不像他的小伙伴那样战战兢兢都快吓晕了……总的来说,闻澜给他的感觉还不错,即便是个普通人,也是可以做朋友的——除了这人运气稍微差了一点,这短短两天已经遇到两起失序者事件了,堪称绝无仅有的体验。 胡维又偷偷看了眼郁辛,想起了郁辛的身份,一时心中不免生出担忧:哎,人再好又怎么样呢,这个闻澜是个普通人啊,他和老大能有多少共同话题呢,会不会老大正常说着话,闻澜耳朵里听起来就像被突然消音?这样岂不很尴尬? 这般胡思乱想着,胡维只感到嘴里的糖都不甜了。 . 回特事处的路上,胡维把着方向盘,神情难得有些忧心忡忡。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信号灯变绿了胡维都没反应过来,晚启动了两秒,吃了后面两声暴躁的滴滴。 「老大,你觉得闻澜怎么样?」 话刚出口,胡维自己吓了一跳。这什么奇怪的说媒拉縴型问话?他怎么会这么直接的去问领导呢?领导平日里对你再和善,那他也是领导啊!领导的私事用得着你多管吗,是以后不想升职加薪了吗? 胡维胆战心惊地偷偷斜觑了眼郁辛的反应,还好还好,郁辛的神情如同平日那般温和平静,似乎一点儿没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挺好的,怎么了?」郁辛淡淡道。 「还行」与「挺好的」之间是有一定差别的,胡维敏锐发现领导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反正沉默着开车也着实无聊,于是他乐得打开了话匣子:「确实哦,他人挺不错的。之前遇到那个镜面穿梭者的时候,他护着店里那对母女,甚至还有点防备着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听说他有一家甜品店,他自己当老闆,又自己送外卖,是个踏实的人……虽然这人可能有些粗神经,刚被人拿刀架脖子上都这么淡定……」 领导没注意他的八卦心思就好,于是胡维放下心来,装模作样在那里细数他所了解到的信息,带着一点八卦的试探。 胡维一个人说了半天,听到郁辛那边似乎轻笑了一声,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胡维开着车,一方面他心想,算了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领导的感情生活难不成还要向他汇报?另一方面他又不免忧心,老大能力强悍、身份特殊,这两年就数他们这组人业务最繁忙,抓到的失序者最多,得罪的人也多,近几个月尤其如此。 胡维隐隐有预感,有些事好像并没有随着游戏停服而终结。随回归者一併从游戏来到这个现世的超凡力量,似乎也将游戏中的争端一併带到了这个世间。灵魂力量如同禁果,引诱着人心底的贪和欲,让人捨不得放下,然后越陷越深,难以抽身。 特事处是维繫这世界脆弱平衡的一根弦,是警示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的一柄刀。如果特事处的人和普通人有了更深的羁绊,那就等于有了软肋啊,那么这把刀是否还能保持原有的锋锐? 「组里好像有文员的位置,要不……」胡维已经帮郁辛想好了主意,特事处里有少部分文职并不是回归者,主要做一下资料整理归档工作。让闻澜来考他们这儿的文员,这样特事处的事情对他而言就不是秘密了,老大也不必担心和他说几句就涉密,而且这身份也是对闻澜的一种保护。 郁辛不知道他不着调的组员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又是个什么意思,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疑惑。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对面,许希原声音严肃:「郁队,附身者的灵魂力量突然发生衰减,不到十分钟,我们已经无法从抓获的那只麻雀身上检测出他的存在。」 . 猫咖门户大开,窗户洞穿,嗖嗖漏着风,当然不能再做生意了。 几个店员合力将猫咪们请回了各自的老窝,又在破碎的玻璃上贴满了胶带,以免一不小心这些个主子从窗户里跳出去。 经过了这么一场闹剧,楼飞明感觉到整个人都沧桑了不少,联繫好装修队之后,就给他的猫窝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为了感谢闻澜、并且弥补对他造成的精神损失——虽然后者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精神受损的地方——无所事事的楼少决定帮闻澜一起送外卖,为他的好朋友好哥们减少工作量。 于是,哆唻甜品店多了一名开跑车的年轻外送员,和开着小电驴的青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无形中也给这家普通的甜品店增加了些许讨论度,同时也为哆唻甜品店带来了更多客源。 . 这一天下午,甜品店突然接了个大单,有人点了十杯饮料,几乎是将店里卖得好的都点了一遍,又点了十来个小蛋糕,并且指明要跑车小哥送。 第23页 其实即便不指明,那样的货量也不是闻澜那一个小电驴运得了的。 东西有点多,下午也没有其他单子,闻澜便和楼飞明一起前去,以免送货的地方不好停车,楼飞明一个人提着东西不方便——楼少平常搬得最重的东西也就是大金了,这满满的十杯饮料他试了试,还真拎得挺费劲。 送货的地址写的市郊,两人一路驱车来到目的地,发现那里竟是个颇有名气的玫瑰庄园。 这地方之前闻澜听叶小嘉和客人聊天时提起过,且不提那庄园本身的建筑布置,单看周围环境,依山傍水,背靠九回山,门前是青盪湖,春夏之交时九回山上漫山遍野的海棠、紫荆、樱花绚丽夺目,湖中飘荡的都是柔嫩鲜妍的花瓣,景色美不胜收,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别墅本身坐落在一片玫瑰田中,浪漫的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气息。这玫瑰说是国外引进的某种珍惜品种,初夏之际尚未盛开,空气中却已有阵阵清浅甜香瀰漫。 花田石子路尽头,一栋三层的欧式洋房装修精緻奢华。这栋洋房配有户外泳池、茶室、健身房,另有一应娱乐设施,被主人家外租创收。时常有城中豪门富绅相约来此休闲放松,陶冶性情,也是小资们愿意花上不菲费用来好好享受、并且晒朋友圈的网红打卡点。 不过今日好像人并不是很多,外头停车场上也就屈指可数的几辆车。 楼飞明将车停在石子路前,闻澜拨通了下单人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清楚,好像正响着电视背景音。接电话的人走了几步,声音有些不耐烦:「到楼下了?不会自己送上来吗?不会走错的,今天这儿就我们一波人,我们包场的。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这么久才送来,是等我给差评吗?」语气十分嚣张。 对方连珠炮的话语不带停的,闻澜被挂了电话,没来得及说出「我们小店是不怕差评的」这种更火上浇油的话。他转头看到楼飞明表情有些无语,大概也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抱怨声。 闻澜心道果然三年前的手机性能跟不上了,漏音可真严重。 他倒是没怎么生气,心平气和道:「走吧。」 楼飞明撇了撇嘴,不满道:「这什么态度!不就是点了几杯奶茶吗,还要人把他当大爷伺候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嚣张!」 除了面对少许特殊职业从业者的时候,楼飞明会本能地心里发憷,面对其他人,他还是十分有底气的。西城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楼少金贵?哪里配得上他楼少给面子? 于是两人提起袋子,一个不紧不慢气定神闲,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穿过花枝摇曳的石子路,走进大门敞开的别墅,循着声音来到了正播放着音乐的客厅外。 「总算来了,真够慢的。」一个抱怨的声音响起,只见客厅大门边倚着一个青年。这人身着一身剪裁得当的灰黑色西服裤,头髮做了个造型,看到两人手里都提满了饮料蛋糕,颇为轻蔑地收回视线,显然十分看不起这些东西,面上一丝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楚源心里本就十分不乐意。 要不是陶乐没事找事说这附近有个甜品店,店里的外送员居然是开着跑车来的,并且店里的小蛋糕特别好吃,与她在国外吃到的口味都不遑多让,让宋柳略有些好奇,他也不至于为了在宋柳面前表现一下,给这儿整一桌人又是点饮料又是点蛋糕,现在还被喊出来给这送外卖的领路。 既然送外卖的来了,楚源当然是不会去帮着去提袋子的。他双手一插兜背过身:「走吧,放客厅去。」 看到这俩外卖员一点儿不积极主动,楚源表情十分不耐烦。那灰头髮的表情那么臭,活像别人欠了他钱的,一看就是个不良青年,还有另一个,这穿的什么东西,不是路边摊批发的吧?什么开跑车的英俊小哥,那些女的怕是分不清普通轿车和跑车吧? 「楚源,你点的甜点到了呀?」客厅里有人轻快地走出来招唿,是个有可爱梨涡的短髮女生。 楚源含煳应了一声,面色有些嫌弃:「这种西点哪里会像我在国外吃过的那样正宗,偏偏你还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边说着边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平白得了一顿嫌弃,连带着店家也被说了一顿,梨涡女孩皱了皱眉头,对楚源观感更差了,只能有些歉意地对着前来送点心饮料的二人道:「不好意思,辛苦你们啦!」 楼飞明心里已经叽里哌啦吐槽了一圈,但看闻澜这副淡定模样,楼飞明还是选择将问候的话语咽了回去。 这人谁啊,他可没在西城的圈子里听过「楚」这个姓,是哪个暴发户吗?素质真差! 两人跟着走进客厅,将手中纸袋放在了桌上。 楚源这会儿倒是主动起来,一点也不是刚才嫌弃的要命的模样,将包装得极好的纸袋一个个拆开,将饮料、蛋糕取出,对着沙发边身着优雅蓝灰色长裙的女生道:「小柳,你要吃点什么?要不来点儿果汁?」 客厅一旁传来一声轻蔑的低笑,是个黑裙子的女生。 楚源明显听到了这一声嗤笑,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下,却看到坐在沙发前的宋柳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神情未变。女生谈吐落落大方:「我自己来,谢谢。」 说罢她起身走向餐桌。 正要拿起一杯饮料,她的视线突然注意到了准备离开的人。 第24页 第12章 风生玫瑰(二) 看到眉眼间透出一丝熟悉之感的青年,宋柳停顿了两秒,眼睛微微睁大。 「你……你是闻澜?」 「真的是你!学长,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宋柳的声音微微上扬,精緻得体的妆容下难掩欣喜。 她见闻澜仿佛还在思考,提示道:「我是宋柳啊,我们一个大学,我小你一届,有一回我的包被抢了,还是你帮我追回的!」 听到此言,闻澜愣了愣,露出些许恍然:「啊,是你啊。」 楼飞明在一旁扯着嘴角看戏,看到闻澜先前眼神有些游离的样子就想笑。 先不说这傢伙这语调到底是不是真想起了那个女生,看宋柳的神情,看来又是对闻澜颇有好感的。否则按闻澜这一觉睡三年的状态,还不是同一届的,一般人哪儿能这么快认出来?还这么亲热地叫什么学长,听听这是多么让人酸掉牙的称唿哟。 楼飞明在心中感慨,闻澜不愧是当时全校的风云人物,打架撩妹两不耽误,这随便遇到一个女生,都是他帮过的师妹,了不起了不起。 姓「宋」,莫非是涉政的那个宋家? 那一边,宋柳十分高兴,嘴角的微笑一直没有下来过。 「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没变?最近还好吗?」她一身蓝灰色长裙,领口点缀了一抹亮橙,微卷的发划过耳际,素白的腕子上带着一只精緻银表,整个人温婉而不显沉闷。 「挺好的。」闻澜对这个学妹其实印象不深,他的记忆里实在充斥着太多的内容。他只记得宋柳以前好像是个干练的短髮,现在似乎变化挺大。 他轻轻嘆了口气,有些想走人。 宋柳:「真是巧啊,之前还说,毕业之后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联繫我,毕竟以你的能力……」宋柳轻笑道,「后来你去哪儿了?怎么好像没听过你的消息?」 闻澜踏入大学的第二年,是《the end》跨越维度上线的那一年。他花了两年时间,将游戏积分冲到榜首,又花了一年时间,找到了如何破坏这个游戏的方法。那三年中,即便他的意识回归到现实的躯壳中,他心里所想的依旧是游戏中关于生存、关于如何终结这个游戏的事情。而了毕业那一年,他刚对付完论文不久,意识便陷入了沉睡,便和现实中的朋友失去了联繫,自然也未再联繫过宋柳。 于是闻澜如实道:「打了三年游戏,大概熬夜熬多了身体吃不消,住院了蛮久。」 如今网路游戏盛行,许多人把这当做梦想和职业,闻澜如此说来也并不突兀。 楚源没想到,他费劲心思借着这次聚会想搭关系的宋家小姐居然这么给一个送外卖的好脸色,而那个送外卖的还赖在这里不走,还厚脸皮的和宋柳攀着交情,遂在一旁插嘴道:「打游戏打到住院,于是你出院以后就在给甜品店送外卖吗?这份工作倒是可以锻鍊身体,做起来也容易,可另一方面,这工作又辛苦又危险,挣的钱也不多,哎……要不我帮你推荐一些适合你的岗位?我姐夫那儿正好缺几个销售……」 宋柳、闻澜二人还没来得及回话,刚回到沙发旁的梨涡女生陶乐端着一个焦糖布丁,忍不住皱着眉打断了他:「楚源,人家是甜品店的老闆,是兼职给自家店送送外卖的,你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她刚才便已经对楚源有些不满了,因为家教已经忍了他一回,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起来,「再说了,即便是送外卖的又怎么了,自食其力,比某些靠姐姐、靠姐夫的人强得多。你说是吧闻老闆?」女孩虽然年纪不大,说话伶牙俐齿气势十足。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楚源家境本就是个普通小康水平,是他姐姐找了个有本事的姐夫,这才勉强将楚源拉到他们这层的圈子里。反观突然出声的这个女生,此人名叫陶乐,不过十八岁年纪,和宋柳一个院长大,家里虽不如宋家显赫,也是小有资产。陶乐从小就跟在宋柳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跑,两人交情极好。这会儿她听到楚源莫名其妙诋毁她姐姐客客气气相待的那学长,陶乐自然是看不下去了。而她这一开口,显然是狠狠落了楚源的脸。 闻澜对这姑娘帮自己解围却又彻底得罪人的举动也不好评价,但看她吃着焦糖布丁一脸认真的模样,一派天真纯然,闻澜也没法苛责她。 「焦糖布丁真好吃,闻老闆,这是你做的吗?」陶乐的眼睛又黑又亮,当她盯着人看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真诚。 「不是。」闻澜道,「我们店里有个很厉害的女孩子,西点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楚源黑着脸:「陶乐,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怎么还帮上外人说话了?一个焦糖布丁就把你收买了?」 陶乐就是怂恿着他要点什么「哆唻甜品店」外卖的人,楚源本看在宋柳的面子上对她也算客客气气,可陶乐自己就像个没脑子的,就别怪他说话不客气了。 「我忍你很久了,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叽叽歪歪半天干什么?」楼飞明在一旁杵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这人模狗样的东西居然在这儿逼逼赖赖叽歪女生了?「我们闻澜店里的西点就是一流,就是顶级,你要是没觉得,那就是你没眼光不识货!」 「你谁啊你?轮得到你说话吗?」楚源脑门上蹦出来一条青筋。这人楚源根本没把他放眼里,没想到还主动蹦了出来,岂不是讨骂?「一个跑腿的还话这么多?」 第25页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陶乐挠挠头,栗色的梨花头被她挠的乱糟糟的,「你是楼!楼什么来着?!」 「楼飞明。」楼飞明自报家门。 一听这个名字,楚源脸色变了变,终于想起了什么。 「哦,楼少啊。」他悻悻道,「楼少怎么会……失敬。」 楚源简直无语,他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点个外卖的事情,怎么生出这么多事端。被他嘲讽的那外送员居然和宋柳是旧相识,他看不起的灰发小青头居然是西城地产大亨的独子。楼飞明好好一个少爷不当,来这儿送什么外卖,简直就是有病! 阳台处飘来了两声轻笑,楚源黑着脸看过去,是遮阳伞下吹着湖风的姚志远和卢江行。两人虽然背对着客厅,但楚源不难猜到他们方才是在嘲笑自己。 楚源回以白眼,这两人又是什么好货色?一个尽做投机钻营之事,还有一个则专爱捧臭脚,都是一丘之貉!这座别墅里的那些年轻男女,哪个不是靠了祖荫才有了如今这个地位,要不是他们投了个好胎、有一个好父亲好爷爷,那些人哪个有本事能做到他这样? 气愤归气愤,到这个地步,楚源就算是脸皮再厚,也终于意识到他有些自讨没趣了。他冷眼扫了眼自始至终一直作壁上观的几人,又看了眼阳台上的两个背影,对着宋柳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唿,便在陶乐微微不耐的视线中色厉内荏地离开了客厅,去楼下茶室待一会儿也比在这客厅强。 . 聚在这座别墅里的这群年轻人,都是西城权贵人家的子弟,要么父母在政府当差,要么是当地知名企业家的亲眷。他们曾经在同一个老师家里上过课后补习班,适逢这位老师退休,众人便打算在这处别墅给老师办个庆祝会。结果临了老师家里出了点事没法抽身,而他们这边一切却都备妥了。 早已为今天的行程推去了其他应酬,这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稍微一商议,一拍即合,决定不改计划,继续来此放松一天——左右众人年龄相近、生活环境也是同一阶层,而且平日或多或少都有交集、并非全然陌生,既然有了这处打发时间的去处,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客厅沙发上做在一起的宋柳、陶乐、沈兰兰,是同一个院里一起长大的三个姑娘。宋柳性格温婉大方、家世又好,便在这群年轻人中隐隐有核心之感,旁人都愿意与她多交谈几句,楚源对她也格外讨好;陶乐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因着年龄小而言行举止有些孩子气,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沈兰兰文静一些,来到了这儿便坐一旁安安静静听人交谈,很少开口。 离三人坐得远一些的黑裙女子名叫周雪莹,也是刚才对着楚源的行为轻蔑一笑之人,她的年纪和宋柳相仿,画着精緻的妆容,唇色殷红,明艷无双。先前周雪莹正和钱烨交谈着,闻澜他们进客厅之后,她与钱烨两人便也停下来,向此处投来了目光。 卢江行、姚志远在二楼露天阳台遮阳伞下闲聊着,剩下几个人则在楼下。 . 此刻不过初夏之际,这座庄园里玫瑰尚在含苞待放,却已有沁人的甜香浮荡在空气中,足以让人想像这些花苞盛放后的灼目盛景。 卢江行将视线从楼下未曾绽放的花海间收回,声音难掩嘲讽:「这楚源还真是,嘴上总没轻没重。」 姚志远嘆了口气:「谁把这人请来的啊,他不是只在邱老师那里上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么。」 卢江行凉凉道:「估计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毛遂自荐来的呢。你也知道,他就喜欢钻营这些,哪里人多热闹就往哪儿钻。」 姚志远:「楼飞明怎么也来了,你要不去打个招唿?最近城西那边不正好有块地……」 卢江行:「他一个闲散少爷,知道什么?再说了,我估摸着他这性子,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 果然,楼飞明没过多久就没耐心了。他用手肘捅了一下闻澜,提醒他别没了时间观念,却看到闻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将视线从宋柳那里收回。 楼飞明心里嘆了口气,宋小姐确实是魅力非凡,连他正直的闻澜同志都抵挡不住啊。 「走了走了,都在一个市,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联络。快走快走,还有下一单要送呢!」 闻澜好似才想起来,在楼飞明的催促下和宋柳道别,离开了客厅。 露天阳台上,姚志远放下手机,按了按太阳穴:「说起来刘非他人呢,怎么这会儿一直没见到他?这活动还是他牵头的,这就让我们自娱自乐了?也没个后续安排?」 卢江行想了想,也有些纳闷。姚志远提起刘非的时候,他的脸上不自觉带上了某种奇怪的表情,好似嫌弃,又像是畏惧,克制着才不让这神情表露出来,伪装成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他刚才说想去泳池游两圈……」 姚志远笑出了声:「这天气,他倒是好兴致。你和他走得近,问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 卢江行想了想,虽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行。」 说着,他拨通了刘非的号码。 「嘀——」 卢江行皱起眉头。 忙音。 第13章 风生玫瑰(三) 闻澜跟着楼飞明沿着大理石质的楼梯走下,走出了这一栋欧式三层别墅,踏上了石子路。 第26页 周围花枝摇曳,清浅的风吹来淡淡的花香。 楼飞明还在那儿耿耿于怀:「刚才别墅里那群人,我楼家少说也和其中一半人家里打过交道、有过生意往来,哪个不是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楚源的,素质实在太差了!嫌贫爱富!不尊重劳动者!狗眼看人低!这人简直是……」他做了个打拳的手势,「欠收拾!」 闻澜看着他手舞足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抹了抹眼睛。 楼飞明直瞪眼睛:「我给你在这里义愤填膺,你给我在那儿昏昏欲睡?这才几点就犯困了?昨晚干什么去了?」 什么都没干,做了一宿的梦,累的要命。 闻澜平静道:「这阳光真好,晒得人犯困,你不困吗?」 楼飞明刚要再骂骂咧咧两句,结果这可怕的传染性叫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于是他语气一转:「春眠夏乏,这本来就是自然规律,犯困也不怪你。这儿环境不错,确实是个令人放松的好地方,依山傍水,空气中都带着花香,不像城市里都是一股尾气味道……这季节这温湿度,我都想带着大金来这草坪里打个滚不起来了。」 自从特事处出马帮楼飞明解决附身者的问题后,楼飞明又恢復了对钮钴禄·金的宠爱,又把它接回了他住处。 闻澜慢吞吞跟在楼飞明后面落后半步,无语地听他在那里碎碎念着:「我可得回去问问我爹,要是哪里还有这样的资源,可千万要给他儿子留两套养老……」 楼飞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骤然立在原地,脸色瞬间极为难看,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闻澜停下脚步。 楼飞明侧过头看向一无所知的闻澜,后者琥珀色的眼中是一片平静如水。 楼飞明的胸腔中心脏砰砰直跳,因为他看到,在石子路的尽头,玫瑰花枝伸展的地方,一片代表灵魂力量的浅蓝色光泽正在缓缓流动,犹如极光一般伫立在二人面前。 楼飞明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过是来送趟外卖,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他是要有来无回了吗? 闻澜也十分想不明白,楼飞明怎么得走到这儿才能看见这铺展开的力量场,这玩意儿自他们进入没多久便已明晃晃张开了。 楼飞明的声音一字一顿,十分滞涩:「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两人身后不远处别墅的方向,骤然暴起了一阵尖叫—— . 「快,还有气没,快叫救护车!」 「有没有急救箱,赶快拿过来!」 众人吵吵嚷嚷间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将刘非从水池中拉起并且方才不断为他做心肺復甦按压的钱烨放下伸到他鼻前的手,又剥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而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循声而来的陶乐捂住了嘴,眼眶发红。 其余人亦是一脸惊惧,满眼难以置信。 刘非居然死了?这不过一米五的泳池,居然淹死了出生在海滨、打小在风浪里打滚的刘非。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此时,一旁正准备报警的姚志远面色难看地放下了手机,问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各位,你们试试还能不能打出电话?」 众人被他这话吓了一跳,立马掏出手机尝试。然而,无论是亲友的号码,或是紧急的报警电话,在这里的几人居然一个电话都打不出去。 「不但电话打不出去,连我们人都无法离开这里了。」楼飞明黑着张脸和闻澜重新回到别墅,来到了众人群聚的泳池旁。 整座庄园被笼罩在莫名的力量场内,被隔绝成为了孤立的一处空间。 无形的界限阻止着他们跨越,这片玫瑰丛生的美好庄园,此刻已然成为了一处孤岛。 他们被困在了这处空间内。 楼飞明心里又惊又怒,这里除了他之外,居然藏着别的回归者,并且是可以自由使用力量的失序者。 而且这个人的等级显然比他这半吊子的能力要强很多,力量场的范围也比他大的多。 哦不对,他现在已经戴上了特事处的禁制器,如今是一点儿能力也没有了。他就是个体能也不好、脑袋也不好的普通人,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又遇到这种事情了呢?难道他真的是什么天选之子? 楼飞闻澜那边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而后者正定定望向站在泳池旁的那群人,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他在看谁?在看那具尸体吗? 很快,众人确认了手机虽然无法拨通外界,却可以打通给在场的其他人。而听到楼飞明的话语,有所怀疑而自行去尝试的几个人也都回到了这里。 众人都是神色凝重。 「谁搞的鬼?我跟你说给我快点恢復正常!」卢江行扫过众人,表情十分难看。 「我们是遇到灵异事件了吧?好端端的,手机打不通还能说是信号屏蔽器,无法走出这片草坪又是个什么情况,这也太不科学了!」说话的是年轻人名叫庄贤,他个子不高,相貌平平,一双眼睛长得格外细长,因为总是皱着眉头,便显得有些刻薄,「这都是谁出的主意,怎么选了这么个好地方?」 他问完,结果在场的没一人说话,姚志远一脸欲言又止,庄贤这才想起来,这聚会正是死去的刘非组织的,顿时一脸铁青。 第27页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以休闲社交为目的的聚会,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死亡,封禁,匪夷所思的事情汇集在一起。 而此时即便想指责聚会的组织者,也已经没有用了,因为这个组织者已经溺死在这个一米五深的泳池中,成为了另一桩意外事件的主角。 「姐姐,我有点害怕。」陶乐紧挨着宋柳,面色有些发白,「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凉拌呗。」楚源道,「本来这种时候应该报警才好,可我们打不通外面的号码。不过也不用担心,有你们这么多尊贵的大活人在呢,你们家里人发现你们失踪,肯定会报警找你们的,稍微一查就知道今天你们的去处了。」 姚志远虽然看不起楚源,但也知道他这话说的在理。虽然他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几个普通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说的不错,希望我们的家人能够尽早发现这一点,早点报警把我们带出去。」 如果警察这时候还能用的话。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卢江行看着刘非的尸体,离得稍远一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黑沉沉的,避开了姚志远的目光。 钱烨将刘非的尸体放平,慢慢起身。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眼中黑漆漆的,似是将一团情绪酝酿了许久:「如果这只是一个意外,我们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非正常事件,那我们在此处等候外界的救援无可厚非。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不是意外呢?」 钱烨从泳池出来后只拿毛巾随意擦了擦头髮,此刻身上水迹未干,显出他一身锻鍊良好的肌肉。他头髮未干,略有些随意,然而此刻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由安静倾听。 「刘非水性很好,怎么可能会被溺死,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旁人也有心生怀疑,却不像钱烨那样直言不讳。钱烨是退役军人,在这个情况下,他这个身份总会比其他人更让人觉得信赖,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很快获得一部分人的认同。 而同时他话中的意思又让人不由胆寒。 一个水性极好的人,在距离众人不远的泳池中,安安静静把自己溺死了,甚至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刚才我们几个可没和刘非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你可别凭空造谣。」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亡,并且还是和他走得很近之人,卢江行语气十分不好,眼中带着明显的急躁和慌乱。 「都已经发生了离不开别墅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居然还妄想以常规的思维去考虑刘非的死亡?真够天真的。」周雪莹抱臂立在一旁。黑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红唇轻启,眼中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说不定我们都是被人特别选中来这儿的,还不想想最近都得罪了什么人。」 惊慌之色浮上陶乐脸颊:「你、你不要吓唬人好不好。我们来这里不都是为了给邱老师庆祝退休么,什么被选中?」 宋柳道:「如果这一切都是被安排,那就静候对方还有什么动作了。」她轻拍了拍陶乐肩膀以示安慰,「别怕,乐乐,你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候就别想着独善其身了。如果我们真的是被安排来此的,就说明我们都是他的目标。谁也不安全。」周雪莹微敛着眼眸一一扫过众人,眼中似嘲讽又似嫌恶,「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兇手甚至就在我们这些人中。」 「胡说什么,周雪莹!」卢江行吼了一声,眼神有些恐惧。 「别自己乱了阵脚,想想该怎么办吧。」姚志远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 宋柳面有愧色,对闻澜道:「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我们,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闻澜想了想,道:「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楼飞明指了指下面,道:「要不要先把躺着的那位兄弟放好?」也不知道这力量场什么时候能解除,和一具尸体被困在一起,那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 钱烨与庄贤将尸体抬到一楼的一间空房中,将温度打到最低。 尝试离开的卢江行、姚志远无功而返,即便不从石子路走,其他方向也根本踏不出这片区域。 宋柳陶乐等人则在这别墅里搜寻了一圈,盘点了现有的物资。这儿的厨房很大,食物倒是不愁。 楼飞明拉着闻澜在这庄园里走了一圈,说是要了解周边情况。 这片玫瑰园大概有五公顷,而被孤立的区域则差不多是直径不到二百米的一个圆形区域,便几乎覆盖了整片玫瑰园。这令楼飞明胆战心惊,这样的力量场范围,这样稳定的能力,这个失序者看起来得是b级的水平了。天知道他在游戏里的时候,等级就是个d!菜鸡遇到大佬的感觉叫他心惊肉跳,楼飞明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大佬收入眼中。他对闻澜说的每一句话,开口前他都仔细想了一遍,十分担心说错什么,害了自己和朋友性命。 可惜,楼飞明抓耳挠腮,怎么也无法将游戏中信息与此刻这b级失序者展现的能力联繫起来,更别说猜出这人此刻的身份了。 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从刘非的死亡来看,此人的目的绝对不是善意的。 如果此人的目标只在刘非一人,他已不必再设这困局。他还想做什么?还有谁是他的目标吗? 第28页 这种孤立无援的环境,外头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们失踪了,会不会报警,会不会找特事处,也不知道等救援到来,那失序者是否已经达成了他的目标。 失序者显然在这群人之中,这个人是谁?钱烨为什么一开始就笃定这种常人难理解的异常事件是人为安排?莫非他也是回归者? 一连串的疑问充满了楼飞明的脑袋,然而面对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友人,有些话他知道即便他说出口,对方也听不见。 楼飞明无声嘆了口气,只觉他这种被选中之人真是寂寞如雪而亚歷山大。想了想,他决定问问闻澜的想法,说不定他这样的局外人才能不被周遭各种信息影响,有他灵光一现的想法呢:「你说,这个人的目标是什么?」 闻澜刚才跟着楼飞明在周围匆匆转了一圈,此刻坐在沙发椅上休息一会儿。他有劝说过楼飞明少忙碌、少掺和,他俩本就是局外人,按楼飞明的能力,即便想插手大概也做不了什么,可楼飞明却莫名充满了干劲。 听到楼飞明的问话,闻澜放下了手中的柠檬水,视线落在屋外一簇玫瑰花枝上,风吹得花枝微微摇曳。想了想,他迟疑着开口:「或者审判?」 「……什么意思?」楼飞明一脸天真地眨眨眼。 「剧里不都这么写吗?」闻澜回过头看楼飞明,感到十分纳闷。即便不曾见过那样的力量波动,游戏里这种空间禁制类又带着一定攻击性的能力十分稀有,楼飞明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他是什么时候进的游戏,怎么这些常识都没有? 风色的审判者,技能是画地为牢,既是控制又能做输出。将一定面积的空间划作个人的领域,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会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展开,善恶将被审判。善行获得伸张,而罪孽将被惩戒。只有这一场审判彻底结束,这个空间限制才会被打破。 这些人到底做过什么? 闻澜脑海中闪过那一张张面孔,心头生出疑惑。是谁让赤忱的玫瑰伸展出尖刺,凝结出怨愤与厌弃,将这座别墅化为冰冷的囚笼? 第14章 风生玫瑰(四)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了——这里的时间看起来倒是正常的,不存在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 众人稍微放下心,这样他们的失踪就不至于无人察觉了。 这里有食物也有简单的生活用品,别墅三楼也有好几间卧房。这些原本为在此玩乐之人提供的生活储备,如今成为了这批青年男女赖以为生的东西。如果他们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个困境,那便要保持体力,依靠着这些有限的物资来等候救援。 这座别墅中,电子设备纷纷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络,网页上不去,游戏也只能玩单机。这里的年轻人本都是两点睡的夜猫子,现在让他们躺床上简直就是种酷刑,于是在用过简单加热的晚餐后,众人相聚在客厅。 窗外的玫瑰丛静谧一片,石子路上,路灯投射下并不明亮的光,花刺掩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客厅之内,水晶吊灯打下一片暖光,将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出了客厅里形形色色的面容。 花香沁人,人心浮动。 姚志远靠着沙发上,正闭目养神。卢江行坐在他旁边,面对着电视机,但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显然心思不在那电视上。 钱烨戴上了耳机,似乎在听什么文章。 周雪莹闲闲端着一杯咖啡,倚靠着沙发椅,雪白的脸上神色不怎么好看。这别墅里速溶咖啡的口感实在不怎么样,连带着让她的心情也变差了。 陶乐显然状态还是有些紧绷,时不时就看一下她的手机,似乎在期待着能有一两条信息进来,然而每次亮起的手机屏幕依旧只有一个无信号的提示。 她看着客厅中的一张张面孔,心里突突跳着,难道真如钱烨周雪莹他们说的,这里面……这里面有居心叵测之人? 说不定是自己吓自己呢,他们不过是遇到了超自然现象,只要……只要在这儿耐心等下去,会有人来救她们的。 自己安慰着自己,陶乐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她看着其他不动声色的人,大多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想了想,道:「各位,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这种晚上,这样干等着怪无聊的,不如我们来些小游戏吧。」 「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玩游戏?」卢江行眉头一皱,对陶乐这种没心没肺的幼稚行为十分嫌弃,「不如想想要是没人来救援的话可怎么办吧,你说是吧?」 姚志远在待人态度、对事的看法上,一般情况下与卢江行都十分相似,因而两人才成为了朋友。然而此时面对卢江行的提问,姚志远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顺着卢江行说下去,他颇为放松地向后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着仿佛就快睡着了,实在觉得卢江行太过紧绷:「与其忧心忡忡影响睡眠,还不如放松一下。反正也没什么能做的,说说呢,陶乐,你有什么建议?」 「你想玩什么呢?」钱烨耳机里的声音不大,便也问陶乐。 陶乐看了眼他,声音有些不确定:「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吗?」 周雪莹放下咖啡杯,唇边溢出一丝轻笑。 她独坐一张黄棕色皮质沙发,姿态悠闲:「我想你这脑袋也就这点玩意儿了。行啊,这个点实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就陪你玩玩打发时间咯。」 第29页 宋柳、沈兰兰也表示参与。 钱烨想了想:「我也来吧,可能不大会玩,见谅。」 「玩就玩呗,又不会少块肉。」姚志远道。 其余人大概觉得姚志远周雪莹说得不错,于是陆续也表示了加入,连楼飞明、闻澜这两个「外人」都被临时性地纳入了这个群体,最后反而是一开始就拒绝的卢江行显得与众不同了。 于是卢江行无话可说,只得一起加入了游戏。 背景墙前,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着粗制滥造的电视剧,男女主角身着光鲜亮丽的服饰,假模假样地演绎着王子与灰姑娘的童话。 电视的音量被开得很低,只有屏幕上鲜明的色彩时不时切换,在这片空间里变幻着光影。 十一个人围坐在客厅茶几边上,看着陶乐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来一副牌充作简易道具。她取出了其中十一张,简单介绍了游戏规则。 十一张牌,从「3」到「k」,抽中k的人可以问抽中3的人一个问题,抽中3的人若不想回答,便可选择大冒险。 第一轮。 陶乐一说开始,楚源便冲上来抢先选了一张。卢江行皱眉不悦地斜睨了他一眼,也紧接着跟上。 闻澜坐的远,也没有什么争抢之意,几人零零散散拿完,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两张。他顿了一顿,微微慢了一拍等对面的周雪莹先拿。 「急什么,反正都一样。」周雪莹也不客气,不紧不慢上前拿了一张,也不看闻澜。 众人拿到了纸牌,回到各自的座位。 楼飞明伸长脖子去看闻澜的牌:「拿到k了吗?」 「没有。」闻澜翻过牌给他看,是普通牌,一张j。 「哎!」楼飞明嘆了口气,「我的也是普通牌。」 另一边,陶乐「哎呀」了一声,苦着脸:「小牌在我这儿。」 周雪莹将手中牌一翻,眉头一挑,颇有兴味:「哟,我的是『国王』。」 一开始就抽到了小牌,陶乐有些不开心。不过既然游戏是她出的主意,那她也是玩得起的:「那就真心话吧。」她可不想大晚上的在这儿玩什么大冒险。 周雪莹懒洋洋坐在沙发上,浓黑的睫毛打在眼前,灯光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而唇色格外艷红。她看向陶乐:「其实我对你的事情还真没什么好奇的。」 「诶?」陶乐微微睁大眼睛。 她比周雪莹小两岁,在学校里并不是同一届,住得也不近。她从母亲口中听说过周雪莹的名字,说这周家女儿做事老练周到,把家里那些亲戚整治得服服帖帖,是个不可轻忽的主。 两人谈不上有什么交情,陶乐没想到会被这么轻轻放过。 「破坏游戏规则可不行啊雪莹。」姚志远道。 「是啊。」卢江行看向陶乐,面露不满,「陶乐,说玩游戏的是你,破坏规则的也是你,这可说不过去了。」 「行了,我又没说不问。」周雪莹不耐烦被两人打岔,语气带上了冷意。 「就是,谁说我要破坏规则了?」陶乐翻了个白眼,置气般道:「你问吧,不用客气。」 「你自己选的真心话。」周雪莹冷冷看向陶乐,「那我问你,你和宋柳最厉害的一次争吵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脸上难免带上了微妙的神情。 他们都知道,陶乐与宋柳两人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一个是家境煊赫的高官之后,一个是资产殷富的豪商之女,感情要好到平常连包都要买同一款,能让她二人争吵的会是什么事情? 她们会为什么事情产生分歧? 果然,陶乐的表情茫然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周雪莹怎会问起这个。 「啊……这个……」她眼睛快速眨动着,是在仔细回想着过往,她和宋柳关系极好,两人好像真没怎么过嘴。陶乐仔细回忆着,但又不应该一次也没有过啊。 可她好像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有些精神不济,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想要的那段信息。 「既然是玩这个游戏,那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哦陶乐。」卢江行看她半天没说话,估摸着她正在使劲编故事呢。他很乐意看到陶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上不由带上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在这种地方说谎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陶乐本就有些发憷,被楚源这话一激,大晚上的更觉得身上毛毛的。 可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她记忆中真的未曾有过和宋柳哪怕一次争执。 「没有,我和柳柳没有争吵过!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她斩钉截铁道,又瞪了楚源一眼,坐的离宋柳更近了一点儿,几乎挨到了宋柳身上。 宋柳微微一笑,迎上周雪莹冷冷的视线,声音和缓而从容:「雪莹,难道你想得到什么别的答案?」 宋家与陶家多年交好,一个在政,一个从商,两家彼此照应。陶乐与宋柳是打小的交情,宋柳比陶乐年长几岁,深受后者信赖。两人玩得很好,彼此几乎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即便偶有分歧,最后几乎总是证明宋柳是对的,于是渐渐陶乐越发信任宋柳。 听闻陶乐的回答,周雪莹露出了个有些无趣的神情,眼神朝边上扫去:「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别磨蹭,那就下一个吧。」 没听到想要的八卦,众人兴致缺缺地将牌放回桌面。周雪莹走上前将牌打乱,待众人把各自的牌拿走,她自己拿了剩下的一张。 第30页 「这回是哪两个人呢?」她将拿到的牌丢到桌面,这回她的是张普通牌。 k在姚志远手里,而3在庄贤手里。 姚志远捏着手中的扑克,挑眉露出一个笑:「提前说好,这是一场游戏,应该不至于有人玩不起。」 一听这种话,庄贤立刻知道接下来的问题显然不会多友善:「你要问就问,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姚志远笑笑:「我都还没开口问呢,急什么?莫非你知道我会问什么问题?」 楚源在一旁看戏,他可迫不及待看这群所谓的青年才俊互揭老底了。「卖什么关子,快问呗。」 姚志远突然朝他投去一眼,那眼神冷漠而不耐烦,似要把他这幅跳樑小丑的模样印入眼中。 楚源被他阴冷似蛇的视线吓了一跳,撇了撇嘴不再做声。姚志远这才缓缓视线落回到庄贤身上。 只听他道:「邱主任床头柜里的钱,你拿过几次?」 邱主任就是这次聚会原本的主角,几人共同的补课老师。那是个严谨而有些作风老派的人,喜欢把贵重的东西都放家里,这一点不是秘密。 而姚志远的问题却着实有些让人诧异了。 姚志远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庄贤方向,庄贤只觉得脸上顿时发烫起来。 但这种问题,无论是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其实都会给出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以至于庄贤陷入了两难。 庄贤深唿吸了几次,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在众人的视线中,庄贤脸上的赤红之色一点点退去,变得格外苍白。 最后他梗着脖子道:「我选择大冒险。」 「啊?」边上有人发出了诧异的声音。这人是图什么? 姚志远同样十分不解,他不知道庄贤此刻选择大冒险还有什么意义,他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不就说明做贼心虚、分明就是做了那偷鸡摸狗的事情吗? 想到此,他越发觉得庄贤愚蠢,既承认了偷钱,又要去完成大冒险,简直得不偿失。 不过,既然他铁了心选择这大冒险,姚志远自然不会让他失望。看了眼窗外黑黢黢的庄园,姚志远想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今晚你一个人住一间,怎么样,不难吧?」 这样的要求,在以往的环境下根本不算什么惩罚,可在今日这种与世隔绝、暗处或许藏匿着心怀叵测之人的情形下,这种要求便带上了某种诡异的色彩。 果然,庄贤脸色都变了:「你!」 「说好了啊,大冒险。」姚志远一点儿也不担心庄贤敢拒绝,他那个唯唯诺诺外强中干的性子,之前车子被人蹭花了都不敢去找人理论,现在本就是他理亏,又哪里敢来叫唤。 果然,庄贤的怒意只爆发了一瞬,然后他便深唿吸几口紧紧握拳,接受了姚志远的要求,只是黑沉沉的脸色再没有缓和过来。 . 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同出一个师门的年轻男女之间,完全不像平日里所见的那样关系友好,在这个诡异的空间内一点点撕开伪装,以这个游戏为掩饰,露出疏远而彼此针对的内里。 但是却没有人叫停这个游戏。 一开始时那种玩闹的随意神情渐渐从彼此脸上淡去,抽牌之时众人的视线严肃而凝重,谁都想拿到那唯一的一张k,成为这群人之中的「国王」,然后悠然自得地让拿到3的人在众人面前露出不堪恶劣的一面。 楼飞明这一轮又拿了张杂牌,他松了一口气,不是那张地雷般的3就好。 他忍不住同坐在他旁边的闻澜吐槽:「这群人看似人模人样,没想到交情这么差,『做过做恶劣的事情是什么』、『最后悔的事情』、『伤害最深的人』……这一个个都是什么烂问题,等他们离开这儿,以后还能不能再碰面吶,可别一碰面就打起来哦。」 如果他们还能离开这儿的话。 一想起那个暗处的回归者,楼飞明的心就沉了下来,连真心话的大八卦们都难以让他轻松一点。 闻澜玩了十多轮,居然一次都没有抽中「k」或「3」,难得运气这么好,于是他十分满意,心情也略好了一点。 自然不会打起来的,本来也不过是虚假的交情,连座位都显出这些人泾渭分明的关系。 被困玫瑰庄园、被人暗中窥伺算计、濒临绝境的紧张感只不过给了这些人一个狂欢的藉口,让他们可以暂时忘记彼此身份,忘记曾经微弱浅薄的交情,靠发掘他人真实的阴暗面来为自己获得某种满足。 只要彼此都暴露出不堪、低劣的一面,那就显然大家依旧是同类,都是一丘之貉,谁也别看不起谁。 真实之中讲究的无非是利益往来,莫非谁还想与谁真正交心? 又是一轮。 第15章 风生玫瑰(五) 这一轮,沉默的摸牌过后,宋柳拿到了k,而为人所嫌恶的「3」这张牌,此刻则落到了闻澜手中。 「祈求宋小姐能对你手下留情吧!」楼飞明早就注意到闻澜这一晚上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摸牌也总是在最后几个。 看到闻澜这回终于拿到了张「3」,楼飞明立马换上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宋柳弯了弯眼睛:「别紧张,学长,我随便问问。」 闻澜十分平静:「好。」 卢江行皱着眉头在那儿说着风凉话:「他有什么好紧张的,这里这么些人他能认识几个?落下什么把柄难不成我们还能和他计较?」 第31页 「你也少说两句吧!」陶乐就不明白了,一会儿是那个楚源,一会儿又是这个卢江行,说出的话句句夹枪带棒刺耳得很,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其他人可都认认真真在玩这个游戏,小柳,你不至于对他手下留情吧?」楚源道。 宋柳不去搭理这两人,自顾开口问闻澜:「学长,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 宋柳问出这话,连陶乐都不满了起来:「姐姐,你放水也太严重了吧!」 「就是!太不公平了吧!」楼飞明难以置信,凭什么他被问到的时候就是「他无人知道的一个秘密」,害得他情急之下说出了「偷喝可乐并倒进了他爹盆景中使得那株专人打理的老桩什么松叶子都泛了黄」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到了闻澜这儿就是这种闭着眼睛回答的问题? 凭什么,凭闻澜这张脸吗? 宋柳对着气鼓鼓的陶乐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本来这种问题也没有什么限制呀。」 道理是没错。陶乐转过头,佯装生气不理她。 既然宋柳开口,本来众人也对闻澜没有什么好奇,以后也不是会再见的同类人,于是其余人多少给宋柳一个面子。 「快点儿答了,我们好下一轮。」楚源催促。 闻澜想了想,道:「明早吧。」 他带了个不确定的尾音,然而大概是他此刻的语气过于平静,又或者是他的眼神过于镇定,他的话音一出口,给人一种莫名的笃定。 「为什么这么说?」卢江行看他说的好似十分笃定,难免心中生疑,他眉头渐渐挤在一起,眼中也浮出狠意,「这事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这怎么可能,他和楼飞明可是被平白拉来的哦,你乱讲什么!」陶乐撇了撇嘴,要不是她突发奇想想吃焦糖布丁,他们两个也不会被一起困在这儿,因此她心中总有一丝过意不去。 但她也有些好奇闻澜那么说的原因:「你为什么说明天早上呢?」 闻澜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道:「随便猜的。」 「真是猜的?」卢江行狐疑地盯着他,「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楼飞明看不出闻澜平静表情下到底是什么想法,这被人瞩目的时刻也不适合再刨根问底,心里念头一转,他道:「本来宋柳问的就是个人想法,随便猜测一个又怎么了?别啰嗦了,这种问题不值得大家浪费时间深究,快下一个吧,下一个更精彩。」 下一轮。 楚源拿到了k,而3在卢江行手中。 楚源等了这张牌许久,此刻将它拿在手中,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 方才那些人可真不会问问题,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问的那些都是看似尖锐,实则不痛不痒的东西。 他们也不想想,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问题是什么,是人群中潜藏着一个兇手!而这群人却还在那儿玩什么互相拆台的幼稚游戏! 「这牌早该来我俩手里才是。」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轻咳一声,颇为享受众人将目光聚在他身上这一刻。 他看了看脸色发黑的卢江行,心中暗暗笑了声,在他带着敌意的目光中悠悠开口:「卢江行,你知道刘非为什么会死吧?」 「什么?」姚志远一惊,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 其余人同样诧异不已。 「你怎么这么说?」 「这是怎么回事?」 「卢江行,你知道什么,快说出来!」 「刘非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害得我们受这无妄之灾?」 众人同时开口质问,一时间客厅热闹如茶馆。 「吵什么吵!」卢江行吼了一声,脸颊肌肉微微颤动,显然是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客厅内一群人鸦雀无声,只有电视背景音微弱响着。 明晃晃的吊灯下,数张面孔面面相觑,眼底的神情却都不太分明。 「你知道什么,通通藉此机会都说出来吧,你一个人藏着掖着,连个能帮你分担的人都没有。」楚源循循善诱,「刘非他做过什么事情,才会让你看到他的死亡之后变了脸色?」 他和卢江行早有矛盾,今日多留心了他几眼,很容易便发现他情绪的异样。 在见到刘非的尸体之后,他的恐惧显然比他人更厉害,也更迫切地想逃离。 卢江行被楚源盯着,整个人状态极为紧绷,他眼睛直愣愣睁着,脑海中浮起先前所见到的刘非的面容。 刘非的尸体是楚源、庄贤一起发现的,而当时他和姚志远在二楼露台,听到楼下的喧譁,他朝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二楼的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泳池的景象,荡漾的水波中,一个浅色的影子沉在角落,白色的衣角漂浮在水面上,旁边飘荡着零星的红色花瓣。 他大吃一惊,很快随众人来到泳池边,那时钱烨和庄贤已经跃入水中要将刘非救起来,而将刘非带上岸后,众人这才惊慌地发现刘非已然死透了。 卢江行屏住唿吸僵硬地站在一旁,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就像见了鬼一样。 明明就在露台之下,为什么一点挣扎的声音都没有…… 寂静的泳池,沉溺的尸体,飘荡的白色衣摆,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另一个被他死死压抑在记忆深处、不愿也不敢再想起的画面…… 第32页 思绪回来,卢江行长吸一口气。 太反常了。他知道自己的表现太反常了。 但是当他看到刘非的死状之时,就有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尖锐的痛感提醒着他,有人知道了他们做的事情,知道了他们犯下的过错! 此刻便在给他们惩罚! 「刘非他……他是自作自受!」他咬咬牙,「他喜欢虐杀小动物!他一心情不好,就会拿小动物下手,火烧、针刺、水淹,学校里失踪的几只猫,都是他干的!」 「有一只白猫,被他、被他溺死在食堂后边的水沟中……」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惊唿,夹杂着低骂,女生们面露不忍。 宋柳她们都曾见过食堂边香樟树下的那一只白猫,后来陶乐说再没见到过,几个人还奇怪了许久。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正人君子的刘非,居然会做出这种残忍而没人性的事情。 「太残忍了!」陶乐眉头紧皱,「刘非居然是这样的人。」 钱烨从中隐约听出了一点其他意思:「所以你是想说,刘非溺死是有人在给被他虐杀的动物报仇吗?」可为什么隔了这么些年? 卢江行振振有词,越说越激愤:「刘非这溺死的状态,和我之前见过那只白猫的死状简直一模一样,安安静静的,白色的猫毛飘在水面上,就像刘非他那一身白衬衣,刚刚那样漂着,一模一样啊……别这样看着我,我上学时跟他走的近,其实他也看不上我,不过没个人好使唤罢了,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避着我。呵,刘非那人你们也清楚,仗着家世,在学校里说一不二,成绩又好,家里又时常会给各个学院送来一些先进设备,美其名曰栽培年轻一代硬体方面不能落后,学校里哪个领导不喜欢他,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批评两句就作罢,有的甚至还会问他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几条畜生罢了,哪里比得上刘家能带来的利益更诱人?」 「那你又在怕什么?」楚源问。 「我当然怕啊,我都说了那会儿我常跟着刘非,事事听他差遣,他做的这一切我才这么清楚。如果有人因为他的举动而认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也要对我下手,难道我不害怕吗?」卢江行沉着一双眼睛扫过众人,就仿佛被逼上绝路的野兽,到了最后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嘶哑,「刘非做的这些事情,我一点儿没参与,我还劝阻过他……你们中的哪位既然有这本事将我们大家困在此处,也一定可以明辨是非,知道我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刘非的事情,与我没半点关系!求求你,不要伤害无辜!」 …… 闹剧一般荒诞的夜晚,白天的彬彬有礼在一场游戏中被打破,妖魔鬼怪在夜晚现出原形,而莫测的人心则在光怪陆离中显出真实。 一场游戏耗尽了不少人的心神,众人黑着脸疲惫地四下散去,等候一个明天是否能离开此处的消息。 因为这诡异的「结界」还没有消失,为了方便照应,除了庄贤因为输了一场大冒险而不得已,其他人两个人睡一屋,女生那边因为有四个人,分了两个屋,周雪莹和沈兰兰有些交情,两人拼了一屋。 楼飞明紧跟着闻澜进了屋,看到闻澜慢悠悠走向了浴室。 他赶紧拦住他:「你去洗澡了这儿不就剩我一个人了?要是有怪物突然出现,那我可怎么办?」 闻澜道:「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楼飞明问。 「你没听卢江行说吗,是有人在復仇。你我本来就是无辜被牵连的,现在是这群人中最安全的。」 楼飞明坐在床边盯着他的眼睛,妄图从这双琥珀色的眼中瞧出一丝端倪:「卢江行说的是真的?真的是有人在给动物復仇?」 闻澜只能先安抚他:「你觉得呢?」 楼飞明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把问题抛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是懒得回答还是故意考考自己。楼少爷没什么心眼,道:「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懂心理学,看不懂微表情也读不出心,不过我看卢江行说刘非虐猫的时候,有几个人好像豁然开朗想通了什么,大概是真的有这种事。」 闻澜轻轻点了下头:「嗯。」 楼飞明得到莫大鼓励,心道他不愧是看了多少部推理小说的,随便猜猜都能知道真相,然后听到闻澜问:「那为什么这个空间禁制还没有被打开?」 「啊?」楼飞明一愣,是啊,为什么刘非死亡之后,这个封闭的空间依旧没有被解开,他们依旧被困在此地,无法离开? 「难道……」楼飞明回想起之前闻澜提过的「审判」二字,试探着开口,「这里还有其他人做了错事,也需要被惩戒?」 窗外,清甜的玫瑰香融入茫茫夜色,一点一点向这孤零零的别墅探来。 楼飞明进到这间屋子后便关紧了着窗,甚至拉上了窗帘,却依旧阻挡不了这股香气的侵入。 那玫瑰香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甜美的气息仿佛暗夜中织就的美梦,轻柔的将人包裹,让人不自觉的卸下防备。 这卧室没有主灯,几排洞灯将柔和的光照在屋内,楼飞明的眼皮越来越重,声音也不免带上了倦意:「会是怎样的过错呢,需要再次……」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整个人倒在了床上,依稀听到了闻澜的低语,又好像隔得很远,听不真切:「我不知道这里曾有人犯下怎样的过错,但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妄为之人……」 第33页 第16章 风生玫瑰(六) 大概是白天玩的累了,一进到卧室,陶乐立刻进了浴室,洗漱完便躺进了被窝,和宋柳招唿了一声「晚安」,很快便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看到陶乐已经陷入梦乡,宋柳放下了轻轻弯起的嘴角,拿好一次性洗漱用具进到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唿唿的换气声,水汽还没有散尽,其中夹杂的浓郁玫瑰香气让宋柳不觉蹙眉,陶乐难道是倒了半瓶沐浴露?这味道熏得她一阵噁心。 宋柳走到镜子前,将镜面上的水汽轻轻拭去,然后对着镜子仔细卸去了她脸上的妆容,最后露出一张苍白而冷漠的面孔。 那副卸下所有表情的脸上一片冰冷,眼睛很大,却毫无神采,黑漆漆的瞳孔里映不出旁人的身影。 她的身份让她需要时刻保持良好的仪态,她需要聪慧,需要大方,需要博闻强识,但她不能显露太多喜好,不能太过激动,面对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露出厌恶。她需要保持温文端庄的姿态,这样才符合「宋家长女」应有的修养,回到家才不会被一遍遍说教。 她好像是被按在一个模子里,强行削出了精緻美好的样子。 「你一直这样冷脸,谁还敢和你做朋友?以后有需要旁人相帮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不过是让你笑一笑,这么难?自己对着镜子练,学不会别出来了。」 「昨天刘家的那儿子旅游回来,给院里几家送了多少东西,贵重不贵重另说,人家这心意,就是会做人……」 「最近你弟弟那个项目,你联繫刘家帮个忙。」 那些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徘徊不去,她逃不掉,也躲不开。 她仿佛是有些生厌地闭了闭眼。 「这个事情你别掺和,她本就是自杀。」 「我已经让我爸找了校长和邱主任,这事情绝对传不出去!她那个怯懦性子,除了你也没什么朋友,不会有人知道她是特地选择了我们回来的这条路、特意死给你我看的。」 「管好你自己,只要你不说,没人会多想,你的学业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再说了,以后我们两家还多的是合作的地方。」 是谁,谁死了呢? …… 灯已经关了,屋中一片漆黑。 卢江行闭上眼睛,耳边是姚志远打雷一般的唿噜声,吵得他无法入眠。 说实话,这个时候他根本没什么睡觉的心思。傍晚他虽然煳弄了别人,可欺骗不了自己。 什么虐猫,什么猫的报復,几条畜生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刘非还依稀记得他一点点收紧绳套、看那些畜生无力挣扎的手感,畜生而已,不开灵智,活着的时候尚且仍人宰割,死后又能翻出什么花? 让他陷入深深恐惧以至于不愿回忆的显然是另一件事。不愿回忆,不敢回忆,就仿佛可以当做这件事情不曾发生。 刘非那个人,表面上正人君子、仪表堂堂,成绩很好又家世极好,当初在学校里多少人被他外表欺骗,连宋柳好像都和他谈过一段时间男女朋友,可后来,后来又是怎么了呢? 他记得那是个下雨天,刘非突然一个电话将他叫到学校,然后他看到,学校泳池边躺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一个浑身湿透、胸口完全没有起伏的女生…… 卢江行不敢去看那张脸,但是视线又不觉被吸引过去。 其实他已经可以从那人的衣着判断这人身份,毕竟白天的时候,他刚刚嘲笑过此人穿的这一身白裙好像要奔丧,还帮她把那一把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破伞给丢水里了。而被他嘲讽的女生依旧如往日那样,脸色刷白,瑟缩地抿着嘴,丝毫不敢吭声。 懦弱,丑陋,卑微,无能,越是这样,越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次次地嘲讽和奚落。 白天的那个时候,刘非对着这个畏畏缩缩的女生别开脸,对身旁人道:「走吧,宋柳,别和她去什么图书馆了,按你的资质,还要学她去临时抱佛脚吗?不过她如果想跟我们一起去逛画展,那我也可以帮她去要一张门票,虽然那票比较难得,不过既然她是你的朋友,那我相信主办方也愿意给我这个面子。只不过……」刘非话音一转,轻蔑之意尽显,「她穿成这样,头髮也乱糟糟的,要不你让她先回去洗个头再来?」 听闻此言,宋柳脸上划过一丝气恼与不忍,最终却依旧像个温吞的菩萨那样,没有去驳斥刘非。她转身面向白裙子女孩,言语依旧温和:「不好意思,我可能不怎么方便陪你去图书馆了……不如你去找一下乐乐?」 卢江行记得,那会儿刘非宋柳二人相携离去,连背影都是一副男才女貌。而他作为刘非的狗腿跟班,自然也跟在了后面。 他家里的生意多仰仗刘家,他也做惯了跟在刘非之后、为他收拾烂摊子的事情,面对被刘、宋二人留在原地的女生,他司空见惯,心里没半点负担。 这就是个自卑懦弱、无能且沉默的倒霉蛋,她这个性子,在学校里根本没朋友,下雨天也不敢找他人借伞,所以她那样式过时的背包一侧总放着一把又大又沉又难看的破伞,无论阴天雨天,把她的包撑得鼓鼓的格外难看。要不是宋柳脾气好,还会帮衬下她,旁人根本没有愿意和她交流的。她也总是一副沉默的、苦大仇深的面孔,平常老爱待在远离人群的那些角落里,让人格外不喜欢,又偏偏喜欢黏在宋柳身旁,像个鬼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 第34页 刘非和宋柳交往后,刘非被格外讨厌宋柳身边的这个尾巴,因此言语间也时常嘲讽她,从她的外貌,到衣着,到她的性子,她的一切在刘非口中一无是处,她的存在好像就是多余。 而每一次她都是安安静静接受这些言语的暴力,安安静静的,也不辩驳。偶尔真的急了,也只敢红一红眼睛,最多低声喊一句「不是的!」再不会有别的表现。越到后来,她也越是沉默,连一点反抗挣扎也不再有了。 那样的懦弱,那样逆来顺受,只会让人更变本加厉。 卢江行跟在刘、宋二人身后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女生垂着头,长长的黑髮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虚弱不堪的下巴,几乎比她那一身白裙还要白,而她淡薄的身体则轻轻颤抖着。 卢江行看不清她的面孔,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她长什么样子来着?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害,想不起来就算了,卢江行收回视线,心里没半点惭愧,只觉得滑稽。自己这幅样子,自卑怯懦,话都说不利索,融不进群体那是当然的,落到这下场又有什么好可怜的? . 卢江行霍然睁开眼睛,从乱糟糟的旧时记忆中醒来。 屋中一片黑暗。 他平稳着急促的唿吸,他怎么突然梦到还在上学时候的事情了呢。果然,是白天刘非的死影响了他。 毕竟那个画面,实在是太像【】死在学校泳池的样子了…… 清浅的花香在屋中散开,甜美的给人一种即将坠入美梦般的错觉。 卢江行深唿几口气,牙关扣紧,耳旁一片静悄悄的,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卢江行察觉到他的心跳的有点快,因为紧张,因为莫名的恐惧,他的心跳一声一声重重砸在耳边,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没有一点儿减缓的迹象…… 他只盼着这一夜能飞快的过去,等到了第二天,第二天……第二天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咚咚!」 有人在敲门。 卢江行屏住唿吸,不敢出声。 「卢江行,外面的禁制好像解开了,偷什么懒,快给我去看看!」 卢江行愣愣地从床上爬起来,心中一阵欣喜。太好了,禁制解开了,他可以逃离这个古怪的地方了! 门外的声音十分熟悉,熟悉的如同大学中每日都可以听到的发号施令,让他即便忘记了某些事,听到这颐指气使的命令的时候,依旧下意识地听令行动。 快让他立刻这里!离开这见鬼的地方!离开这里之后,他再也不要和这些、和这些一无所知的蠢货们打交道,再也不要想起以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来了!」 卢江行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扣好,连滚带爬冲到门边,勐地拉开门。 「怎么这么慢。」来人露出一点嫌弃又厌恶的神情,卢江行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非哥,穿鞋呢。」 刘非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过身,只一个眼神让卢江行跟着他走。 卢江行不疑有他,跟上了步子。 卢江行跟着刘非走出卧房,走在走廊上。偌大的别墅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两人的脚步走在上面,踩不出半点声音,仿佛是踏在云朵之上。 走廊两边的壁画晦涩难懂,大片的色彩挤在一个个画框中,扭曲成夸张而令人不适的线条。 「非哥,出口在那儿呢?」卢江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他一贯不敢质疑刘非,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刘非居然没有不耐烦地呵斥他,而是道:「不急,还有个东西要拿,先带你去个地方。」 「啊?」卢江行疑惑了一秒,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吗? 然而心里这种下意识的警觉却被另外一种力量抹平了,他的脑中好像蒙了一块白纱,让他感知到的一切都不再鲜明,接受到的一切信号都变得模煳。 一切都是寻常,让他提不起一丝警惕。 卢江行唯唯诺诺跟着刘非走过几个台阶。 台阶的花纹映在卢江行眼中,他的瞳孔微微溃散,脸上渐渐带上茫然。 学校的台阶,是这个花色吗? 第17章 风生玫瑰(七) 「到了。」刘非在泳池旁止步,「过会儿我还要去把论文给邱主任看看,你快点给我把水池里的东西捞出来。」 卢江行怔怔地应了一声,走到水池边,小心翼翼问身旁的刘非:「要捞什么东西呢?」 刘非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喝道:「自己不会看啊。」 卢江行被他吼了回来,又不敢生气,只能低头看水池。 可他找了半天,水池里却什么都没有。 刘非像是知道了他的蠢笨,在一旁「啧」了一声:「就在底下呢!你就不能凑近一点吗,站这么远,看屁啊!磨磨蹭蹭,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 卢江行实在不敢再听一句刘非的谩骂,他知道若是真把刘非惹急了,这个表面光鲜亮丽的、老师眼中的优等生,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来,他对学校里那几只猫用的手段,卢江行可不想看他用在人身上,特别是自己身上。 于是,卢江行蹲下身,听到刘非还在那儿骂骂咧咧:「蹲着能有什么用,还不快点儿趴下!」 卢江行又只能按他所说,趴在水池边的岸上,从岸上伸出小半个身子,伸出手使劲在水里扒拉。 第35页 水里有什么吗?冰凉的水漫过他的手臂,几乎攀上了他的肩膀。卢江行疑惑着,手下的动作不停。 突然,他感觉到他的右手手指在水下触到了一点东西! 透过清澈的水面,卢江行依稀能看出他的手指缠到了一点黑色,那一点黑色好像生长在水池底部,只有他伸长手臂几乎触碰到水底的时候才能依稀触碰到,有些滑腻,但好像不是活物,什么东西,是水草吗? 卢江行使劲伸出手臂,想多碰到一点那个黑色,或许那就是刘非让他打捞的东西。 他咬牙伸着手,几乎感觉到手臂都快脱臼了,终于右手抓住了一点黑色。卢江行心头一喜,右手骤然发力! 那一点黑色在他眼中骤然扩散成一片—— 那是一团乌黑浓郁如水藻般的长髮。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黑髮之间,双眼紧闭。 卢江行唿吸一滞,目光死死落在那张面孔之上。 「刷——」那双眼睛霍然睁开了! 血泪自她眼角蜿蜒落下,那睁开的眼中竟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丝毫眼白! 溃烂的嘴唇翕动出几个残破的音节。 下来吧! 卢江行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唿吸,那张面孔……那张湿漉漉的、几乎被泡发的面孔……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沈……沈兰兰?」这个人不是、不是死了吗? 不对,沈兰兰没死,她今天明明和宋柳一起来参加这个聚会的啊,怎么可能死了呢? 不!她肯定死了!她死了! 那么今天聚会上出现的又是什么?!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死去的是谁,谁还倖存着? 世界颠倒交错,亡者与生者在这秩序错乱的世界里相逢,已死之人所受的灾厄在回归者的精心设计之下,尽数报应于加害者的身上。 言语无形却并非无害,恶言刀刃加身依旧能夺人性命。本就怯懦、自卑的灵魂如何受得了那言语的凌迟,一点点,一滴滴,那些尖锐的、恶意的言语,终于击垮了她的理智,逼迫她选择一个最惨烈的方式来和这个世界道别。 卢江行脸上一片恐惧,一时竟无法言语。 怎么回事,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刘非……刘非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刘非带自己来的,可是、可是刘非他也死了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这无法逃脱的陷阱? 卢江行的脑中一片混乱,只有恐惧是真实的。 「救命!救命!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我没有害人!」 生死一线卢江行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力量,居然一下子挣脱了那些髮丝的拉扯,一瞬间从水池边站了起来,一边嘶吼着一边逃离这个可怕的泳池。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无数念头充斥脑海,挤得他头痛欲裂,脑袋几乎要爆炸。 快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里,快逃! 不能让刘非和沈兰兰看到,他们都在泳池,在一楼,他要往三楼,其他人都在三楼!他要去喊人帮忙! 卢江行拼了命向前沖,踉踉跄跄冲上三楼。背后的脚步声也在不断逼近,不紧不慢,一步步,一声声,刘非的嗓音在夜色中渗出冷意,低低徘徊在卢江行耳边:「别跑了,快出来吧,跟我走吧,卢江行……」 而另一个声音则有些奇怪,闷闷的仿佛是一个潮湿的拖把拖在地上,拖行得不快,湿淋淋带着水声,却听得人心颤。 「艹!」卢江行无声低骂了一句,无人看到他的瞳孔已经扩散到一个不似常人的地步。 一扇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卢江行认出了那扇门,眼睛一亮,他记得,那是通向钱烨他们卧室的地方。 太好了! 他用尽全力朝那扇门沖了过去,「嘭!」 即便原本门锁着,他一击也给它撞开了! 果然,那扇门根本没能挡住他。 即将逃出升天,卢江行激动地唿喊着:「钱烨,楚源!救命!」 嘶吼声凝固在卢江行嘴边,那一丝刚刚挂上脸颊的喜悦骤然化为惊恐—— 门后一片空荡荡。 没有什么卧室,也没有钱烨和楚源。 底下黑漆漆一片,仿佛万丈深渊。 「啊——」 卢江行一脚踏空,再无力回撤,整个人如同一只沉闷的铁球,骤然从高空砸下来! 更诡异的是,他下落的过程中,居然在空中被奇怪地翻了个个,呈头朝下的坠落姿势,「嘭」的一声,一脑袋砸在了泳池旁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之上。 血色陡然铺开,如同一只炸开的烂西红柿。 卢江行头脑中最后的画面,他好像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玫瑰丛间,有一个白色的、单薄的身影在那里遥遥望着他,就仿佛当时他跟着刘非、宋柳离去之时,回头所看到的那一眼——白裙子的女生孤零零、沉默地站在那里,视线似乎落在离去的二人身上,细看却又不知她望着哪儿,她的眼中一片漠然,如同一切都焚烧殆尽之后的余烬,茫茫一片死寂…… 月色之下,玫瑰尖锐的刺在夜色中闪过冷光,花苞轻颤着,渐次开放。 . 宋柳心头一跳。 她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唿救。 第36页 她骤然从床上竖起。这动静让一旁的陶乐不自觉翻了个身,露出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宋柳快速调整好表情:「我好像听到屋外有什么声音。」 「是吗?」陶乐揉揉眼睛,缓了缓,稍稍清醒了一点,「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如果是平时,宋柳定然能发现陶乐这样的行为是不符合她的性子的。然而这一刻,莫名的力量在这个别墅中瀰漫,让一切不合逻辑、不合实际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 宋柳和陶乐二人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屋外是一片静悄悄的。 宋柳心里生出莫名的退意,然而她回头看见陶乐,她的眼睛很亮,整个人也退去了方才睡眼朦胧的状态,好像对接下来的行动十分期待。 劝她返回的话语停在了宋柳嘴边。她总是不愿意坏人兴致的,况且,陶乐是她最好朋友了,既然她那么期待,难道要她说,因为她害怕,所以希望陶乐可以和她一起回去吗? 「我刚才听到好像声音在楼下,应该是在楼下窗外。」陶乐想了想,「估计是在玫瑰田里了。你说,这田里会不会有小兔子啊?」 宋柳微微抿了抿唇:「应该不会吧?」 「走走走,一起去看看!」 两人开着手机电筒,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外头石子路上的路灯并不明亮,只有昏黄的光将整个玫瑰田笼罩。 宋柳的眼前似乎被烟气笼罩,叫她有些看不清楚。她使劲眨了眨眼,想起出来得匆忙,她忘了戴上隐形眼镜。 也难怪了,她此刻所见的一切,都如同梦境中一般,影影绰绰,模煳而游离。 「怎么了?」陶乐的声音在前方黑暗中响起,宋柳一不留神,这傢伙居然已经蹿进了玫瑰丛。 「小心尖刺啊。」她提醒。 「没事,这刺不扎人,来,我刚才看到兔子了,你快和我一起来……」 草丛中似乎真的有一阵窸窣声,时近时远,声音不大,确实像有小动物在穿梭。 宋柳心中生出一股好奇,她突然难得的有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小兔子。多么可爱的一个词语,她几乎可以想像那毛绒绒的、鲜活的感觉。 陶乐在前方向她伸着手,脸上神情热切而期待。「快来呀,磨磨蹭蹭,兔子马上跑掉啦!」 来了。宋柳双腿不自觉地向她迈出…… 宋柳皱了皱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有了一丝轻微的疼痛。 「怎么了?」陶乐在前方停驻,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怎么了?」没能听到宋柳的回答,陶乐凝望着她,将一模一样的问题重新复述了一遍,语气、神情,甚至连音调都没有丝毫变化。 宋柳眼前一阵恍惚,她的眼中,陶乐娇小的身形渐渐拉长,变得瘦削而单薄。她的脸上肌肤起起伏伏,如同一团橡皮泥,几经揉搓,最终定格成另一副模样。 白色的棉裙遮到了膝盖以下,漆黑的长髮凌乱的落在两侧脸颊旁,露出一张消瘦青白的面孔。 「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呢?」 「沈兰兰」在花丛中疑惑地歪了歪头,她的面孔年轻而青涩,是永远定格在他人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只是,原本瑟缩而怯懦的她,此刻却直勾勾看着宋柳,她的眼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泽,如同一具毫无灵魂的木偶,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滞留人间的友人发出无解的质问。 「我……」饶是宋柳再淡定,此刻也不免一身鸡皮疙瘩。她感到这一副身体好似不受她控制,她想逃,却根本迈不出脚,想要解释,然而喉咙间只有急促的倒吸气声,根本发不出其他声音。 「兰兰,我不是……」她不是故意冷眼旁观,她不知道她根本受不了她的离开。她以为,如果没了她陪伴,沈兰兰还能去找陶乐,去找她别的朋友,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却不知道她早已承受不住这一切。 她还记得那个雨天,她怎么会忘得了那一日呢,她和刘非逛完画展,天下起了与。刘非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两人一起经过学校泳池。下雨天,泳池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她的视线却落到了泳池旁石阶上的一个挎包上。 那是她从国外买来的限量款,一共买了三个,每一个都是不同的颜色,而这一个蓝色丝带的,她把它给了沈兰兰。沈兰兰一直很喜欢它,平常都捨不得用,总是背着她那个被人嘲笑是蛇皮袋的大书包,包里鼓鼓囊囊又是雨伞又是水杯,还会放上许多零食,老是被卢江行嘲笑是出门摆摊。 沈兰兰不是贪嘴的人,她在包里放各种零食是因为她宋柳。宋柳之前因为控制体重而饿过了头胃痛,后来沈兰兰便会在包里放上各种面包肉干酸奶,只要看到宋柳轻轻伸手按在胃上,沈兰兰就能立刻捧上一堆的好吃的送来,两人便会一起开开心心地分享食物。 可如今,那个被她珍视的、从来都好好放在袋子里、极少拿来使用的挎包,却被主人丢弃在泳池的台阶之上。 宋柳的脚步不自觉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然后她见到了让她惊恐到失声的一幕…… 不久前还静静看她离去的女生,此刻已经静静睡在水中,面朝下,乌黑的髮丝散开在水中,如同黑色的水草,将她盘绕着。 第37页 白色的衣裙铺散开,随着池水的晃动轻轻飘荡,犹如一只孤独的水母。 她死了。 巨大的恐惧与懊恼充斥了她脑海,刘非的状况没有比她好多少,他三两口抽完了一根烟,然后拨打了卢江行的电话。 「就说是你发现的她。」 「这儿没有摄像头。她本来就是自溺,关我们什么事?」 「学校都有这种名额的,不用担心。」 她躲在角落里,听着刘非慌乱而不失条理地将一切安排好,看着校方叫来的救护车将冰冷的女尸拉走,不敢再去看一眼。 她懦弱,她自私,她不敢做出一点出格之事,更不想背上害人性命的指控。 她无法去给她的死亡一个交代。 她也付出了代价,开始几个月她几乎夜夜都要依靠药物入睡,直到后来接受了心理治疗,才渐渐忘记这事。 现在想起来,其实她根本没能走出去,她根本什么都没能忘记,她忘不了沈兰兰的死,忘不了她们相处时的点滴,所有的一切她只是刻意的、用尽全力不去想起罢了…… 而这一夜,午夜梦回,她的这苦痛梦魇又回来了。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沈兰兰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她的吐字不甚清晰,好像口中充斥着大量的液体,让她的每个发音都带着骨碌碌的水声。她每说一个字,她的皮肤便肿胀一点,好像在水中泡了许久,细胞间被液体充满,而后渐渐皮肉分离…… 「跟我一起走吧……」她伸出肿胀得如同面包一样的手,一把抓在了宋柳肩膀上…… 宋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让她陪她一同入地狱吧…… 「嗯?」有人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同时,一道金色弧光将「沈兰兰」纵向一分为二! 第18章 风生玫瑰(八) 闻澜头髮乱糟糟翘着一撮,领口的衣服也没掖好,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他使劲眨了眨眼,看起来是很努力想逼退自己的睡意,可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他睡到半夜,感受到这个别墅里真是热闹得不行,闹了一宿,害的他一直在乱七八糟的梦境里浮沉,一会儿梦到他坐在轿子里被摔进了乱葬岗,一会儿梦见他被尾巴抽了一把腰子疼得不行,一会儿又梦到一团黑雾把他整个人给吞了。 好不容易醒来,脑袋疼得不行像被钢筋在扎,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这姑娘使劲往玫瑰丛里钻,喊也喊不听,显然是已经陷入了某种幻境之中。 担心她受了幻境蛊惑把自己给折腾死,闻澜终于出手将她周围缠绕的那些充满恶意的灵魂力量给破除,让她恢復了清醒,也算是谢谢她在大学里给他带的两份午饭。 闻澜不是迟钝愚昧之人,只是当初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无心其他,也只能干脆拒绝了这份好意。 宋柳缓缓睁开眼。 「学长?」 闻澜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多解释,更何况有些事情即便他想解释,宋柳也并不能听到。于是闻澜道:「大半夜的在这儿梦游呢?快回去睡吧,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柳的眼眶骤然红了。 她的身上被玫瑰刺割出了细细密密的伤痕,这些伤痕告诉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不止是个梦。 如果不是闻澜出现,接下去她会发生什么?是和刘非一样,悄无声息地被埋葬在这玫瑰丛中吗? 这荒诞而可怖的夜晚,让宋柳知道世上的一切并非都能用科学来解释,有无形的神明会在暗中窥伺着你的一举一动,所犯下的错事终有一日会受到惩处。 这一次她幸运地被从天而降之人救下性命,但她所犯下的错误却自始至终存在。 「学长……我,是我的过错……」 是的,她如今终于敢承认,她犯下了错误。 她决定将一切都告诉闻澜。 闻澜其实对那些事情兴趣不大,但宋柳此刻显然需要一个倾听之人。 「你想说就说,出去之后就当忘了这事。」 「嗯。」宋柳点点头。 大学中的点点滴滴化作轻声细语,在细碎的夜风中卷过这孤零零的花田,曾经毫无保留、真心实意的情谊,渐渐因为沾染了利益纠葛,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有的人保持最初的那份真挚,小心翼翼去维繫这一份友谊,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都拿出来,献给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有人则渐行渐远,曾经的炙热逐渐冷却,这一份温度被夺走,去换取她心中自认更有价值的、实际却一分不值的东西。 「是我背叛了这份友谊,害得她在绝望孤寂中选择了放弃生命。既然她今天有能力将我们大家聚到此处,你能不能让她再现身一次,我想当面和她道个歉。之后……不论她是否原谅我,想怎样报復,我都……」 宋柳的声音渐渐淡去,闻澜轻舒一口气,将身上的舒展出来的点点力量收敛。 轻轻一眨眼,眼中的浅金色光泽倏尔化作流萤般散去。 「来,帮个忙。」闻澜保持着扶着宋柳的姿势。 身后大门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啊……好!」楼飞明梦游一般走到闻澜身旁,从他手中接过了昏睡过去的宋柳,心里简直有无数只大鹅在咆哮扑棱。 「你……我……她……」聪慧伶俐的楼少一瞬间变成了个结巴,脸上表情简直难以形容,俊秀的五官摆成了一个极为滑稽的画面。闻澜奇怪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好像变成了怪兽,不然他怎么会是这种又惊恐又疑惑的神情。 第38页 「我说过的,我打了三年游戏。」闻澜道。 楼飞明一句国骂划过嘴边,他哪里想得到闻澜说的游戏是那个游戏! 「正常人哪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事情?」 而且闻澜那说法居然没有被屏蔽?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吗?」闻澜不解。 楼飞明仿佛被噎了下,可惜他此刻手里正扶着不知为何昏迷过去的宋柳,无法给闻澜一拳头。 想到此,楼飞明突然一愣,大概是闻澜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太过淡定,他心里的忧惧居然不知不觉淡去了。 天知道他半夜突然惊醒,发觉闻澜不在屋中,简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他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因此能感受到楼下花田中的异样。好不容易积攒了全部勇气、蹑手蹑脚走下楼,却看到闻澜站在花丛前,身上亮起一道常人无法得见的、炫目的光芒,犹如一道雪亮刀光,将一团黑黢黢的影子一切为二。而几乎就要一头扎进玫瑰丛的宋柳也在之后骤然惊醒,恢復了神志。 逐渐冷静下来的楼飞明意识到闻澜的身份,而他方才展露的力量场显然和他自己的不是同一等级。 禁锢了这处玫瑰别墅之人显然不是闻澜,而这个幕后之人至少能力在b级,否则无法将这么一个面积的力量场维繫得如此稳定,并且可以对其中之人悄无声息的下手。 而闻澜的力量显然不输于此人。 这傢伙。楼飞明嘀咕了一声,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知道这个信息之后,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放松。 「你比这个幕后之人厉害,对不对?」楼飞明很快调整了心态,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闻澜,「你可以马上解决这个事情、将幕后兇手揪出来吗?」 闻澜没有说话。 楼飞明的眼神一无所知又充满期待,闻澜突然有些想迴避这样的视线。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这里已经搭上了两条人命。 楼飞明心说难道自己猜错了,闻澜并不如这幕后之人来的厉害?才会让他没好意思回答? 他赶紧找补:「找不出来不打紧,我们一起想办法,没事的没事的。今天幸亏有你,把宋柳给救了下来,晚上要不让她和我们住一起?那人说不定还会对她下手的。哎,可这样也不好,姑娘家家的,不合适不合适,要不你去她房里打地铺?」 楼飞明越说越偏,闻澜的脸色却并没有怎么好转。他微微皱起眉看着楼飞明,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楼飞明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头莫名一憷。 「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快进屋去吧。不然今天后半夜也别想睡了……」 「你先去睡吧,我在外面转转。」闻澜终于眨了眨眼,回应了楼飞明。 香甜的玫瑰香掩去了其余的气息,闻澜看着楼飞明艰难地抱起在他精神压制下陷入沉睡的宋柳,蹒跚地爬上了楼。 闻澜独自走到屋后,白日里清澈亮堂的蓝色泳池,此刻暗沉沉的犹如一潭墨水,居然映不出一点月色。 突然,他的手机亮了一下,一条信息突兀地蹦出,连疑问词和标点都不落下:「你在玫瑰庄园吗?」 这手机号码是他前几日刚录入的。 闻澜低头看了眼,有些头疼。 明明此处被力量场隔绝了空间,他居然还能收到特事处这位郁队的信息?真是十分奇怪。 他之前听过一个说法,高级别的力量场可以穿透低等级的力量场,反之则会处处掣肘受限,所以他的能力在这个等级的困境之下其实不受影响。 是不是也可以理解,如果郁辛的能力远高于b级的她,由他发起的信息这类掺杂了他自身力量的数据也不会受到这个b级力量场的禁锢? 西城居然是这样个卧虎藏龙之地。 对方在这个时候给他发这个信息,显然不是要和他半夜唠嗑。 是这些权贵子弟的失踪引起了特事处的注意,还是说,特事处的人已经追查到什么了? . 这天傍晚,市特事处接到宋家夫人前来报警,说自己女儿半天不接电话,一定是出事了,要特事处尽快安排救援。 这种成年人失联个把小时、不到二十四小时,根本算不上什么,谁都有自己自由的时间不是?原本特事处的接待员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碰巧,在接待宋家夫人的时候,一旁有个精神系的回归者。 这人的能力就像个大号的晴天娃娃,一般也就能感知到未来一定时间内的晴雨,提醒一下队里的人及时收衣服,而这一回,此人也不知哪里灵光一现,从宋家夫人身上感觉到一阵心悸,仿佛有大片血色。 回归者的直觉素来多有缘由,而这「晴天娃娃」十分机警,立刻告诉了他上司。上司经验丰富,在确认手下没有撒谎后,立刻联繫和他交情较好的方涛,而方涛根据宋家夫人的信息一查,顿时一拍大腿,坏了! 于是,已经临近十二点,特事处一组外勤驱车赶往市郊玫瑰别墅。 「老大,打不通那几个失踪人员的电话。」半夜出勤,胡维终于捨得放下了他的墨镜。 胡维坐在副驾驶,拿着方涛给的几个联繫号码一一打过去,一个都没有接通,他顿时紧张了起来。 根据方涛那组提供的信息,这别墅里一共来了九个年轻人搞什么轰趴,其中还有人还在手机里下了个外卖单。 第39页 那别墅区在变成封锁之地后有进无出,这十来个人被困在里面,其中有一个是拥有特殊力量的居心叵测之人,剩下的那些人仿佛就是一群一无所知的羔羊。 他不知道这些人和那个失序者之间的恩仇,却忍不住担心那十来条人命是否可以安然度过今晚。 后座上郁辛手机一亮,许希原看到上方通知栏跳过了发件人极为吝啬发出的一个字。他来不及看清,郁辛却已经拿起手机回復了一句,而后按掉了屏幕。 这个时候还在和什么人发简讯吗?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不过好像没听过郁队有什么家人。 许希原不免多担心了一些,却看到郁辛不紧不慢收起了手机靠在椅背上,脸上神情不像有什么担忧,微微放空的视线中依稀还带着某种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第19章 风生玫瑰(九) 即便有高等级的力量场禁锢着这片空间,但此地的时间规则依然如寻常,日升月落未曾受到影响。 夜色渐深,空气中的凉意也愈发浓郁。 别墅背阴处,泳池旁浓郁的湿气让此处的夜风格外清凉。 昏暗的光照不透那一池水,闻澜步步走近,只觉得身上昏昏沉沉的睡意已然在这凉意中退去。 手机再次亮起,闻澜低头一看,最新一条简讯写到:「我们半小时后到达。」 看清发出这条信息的号码之后,闻澜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下。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他发这样一条简讯? 闻澜能感觉到,那个人看起来优雅和气、待人彬彬有礼,实际上十分强悍敏锐,能力不俗。他能够在失序者灵魂转移的瞬间轻易地击中雀群中被附身的那一只,反应之快,目力与直觉何其敏锐。 闻澜自知他的伪装不是毫无破绽的,郁辛在他身上放了太多关注,让闻澜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从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想到此,他的心情突然有些微妙的糟糕,好像是自己有些技不如人的意思。 另一方面他确实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不想和过往的事情有任何牵连,只想安安稳稳开着他的甜品店。若是被特事处之人格外关注,他需要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办。 除此之外,闻澜还有一点十分想不通。如果郁辛已经怀疑到自己,那他为什么要发这样一条简讯?这是在提醒他什么?是让他在半个小时内解决此事,还是说让他按兵不动? 闻澜越想越觉得和郁辛这种人打交道费劲,而手机上的「半小时」还明晃晃地杵在他眼前,就像一个碍眼的倒计时。 闻澜想了想,一把按掉了手机,只做没看见。 . 泳池旁,潮湿的水汽中夹杂着另一股气息,有些腥,有些难闻。 台阶之前,一条黑色的身影安安静静躺着。 这个人已经没有了生机。 这夜太过于寂静,静得连一丝夏日虫鸣也听不见,只有无形无迹的风将周围渐渐绽放的玫瑰花丛吹动,窸窣作响。 闻澜没有出声,径直走向了那一具尸体。 他走得不快,不紧不慢迈着步子,因此他的动作中便自然而然带上了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担心。 他不担心,于是旁人便要担心了。 「你要做什么?」 冰冷的女声在闻澜背后响起,她的出现突兀地仿佛是某种夜间生物那般悄无声息。 黑裙女子的妆容如白天那般精緻,头髮没有丝毫凌乱,优雅的捲髮披散在肩头衬出她身上独特的气质,殷红饱满的唇如同盛放的玫瑰——她这个状态显然不是像闻澜那样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雪莹盯着这个打乱她计划之人,这人是她计划之外的存在,闯入这一场盛会之后,他一直保持着一副淡漠的样子,被困别墅、见到尸体,也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周雪莹不知觉提高了警惕。 「你要做什么?」她重复了一遍。 方才她在卢江行那边耽搁了一会儿,看着他陷入了一个有趣的梦,困在那些他最不想看到、不敢再看的那些记忆中,被吓得屁滚尿流。 果然,在精神受到剧烈刺激之下,卢江行失去了理智,自己冲下了三楼。 她对宋柳这边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她根本瞧不上她,因为这个女人显不够坚韧,否则也不会像个木偶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事事受人掣肘、一样一举一动皆受他人掌控。因而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宋柳定会深陷在那场幻象之中,自己走向毁灭。 然而,当她愉悦地看着卢江行坠落后,诧异地发现那个本该沦为花肥的女人却被人救了下来。 周雪莹蓦然惊觉,此处竟还有别的回归者。 方才有陌生的力量场破开了她为她们精心织就的幻境。 幻境被破的那一击来得太快,她怒意陡然生出的同时,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察觉不出这人的能力等级。 难道是有特殊护具的特事处之人?特事处又是哪来的消息? 闻澜在夜间视力不怎么好,看不见面前之人脸色变了几遍,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好大一个冤枉。 面对周雪莹充满警惕和压抑着恼怒的质问,他的话语几乎称得上温文和气:「现在刘非、卢江行死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解开这里的禁锢了吗?」 第40页 周雪莹此刻现身,自然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面前这个人识破,但听见闻澜这波澜不惊仿佛和她有商有量的语气,看他那副平和的样子,她心中恼怒之意不由更甚,口中道:「你是谁?你管这些干什么?」 闻澜只能重复地介绍了一遍他自己:「也不是我想来管这事的,是你把我困在此处的啊。」 周雪莹道:「我与你根本没有什么仇怨,你不过是受牵连到了此处,我也不会对你出手。你只要在这里安安静静待着,待我解决了那几人,你们就可以平平安安回到现实。你为什么偏偏要插手呢?」 闻澜默默嘆气,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半个小时之后,特事处的人就会来此处。」他顿了顿,「纵然你的力量是b级,但据我所知,特事处不止有一个a级,而且他们还有很多设备和道具。你的审判之境再厉害,也不会是他们一组人的对手。」 周雪莹沉默不语。 这人甚至已经知晓了她的能力,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是谁?她好像不曾见过这一张面孔。 周雪莹心中盘算,这个特事处的人能力不明,但看他这模样,说不定真有法子破开她的力量场、和外面的同伴取得联繫。那么,他所说的半个小时应该是确有其事。 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周雪莹定了定神,心下一横:「我管他之后会怎样,你别想阻我。」 她需要给小沈一个交代。 那段时间她深陷游戏的困境中,无暇照顾小沈,结果她好不容易回归现世,却得知小沈已经辞世。 她二人相识多年,虽然后来因为她搬家而去了另一个城市,但两人依旧时常联繫。小沈善良又十分细心,虽然内向不善言辞,但做事细緻耐心。她帮着她打理种在植物园里的那些玫瑰,将一朵朵花照看得极为精心,每逢盛夏都能绽放出极为妍丽的花。 她记得她的头像便是一朵带着露水的玫瑰。 她那么腼腆内向,安静而从无争辩,只有静默的头像上才敢表露出一点对美好的期待。 她怎么会突然自溺,她又怎么敢呢?在冰冷的水中一点点失去唿吸,失去温度,与这个世界告别,那该是多么痛苦啊……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真可笑,有些人怎么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只做无事发生? 她要让伤害过她的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那些讥诮的,伪善的,漠然的,那些将一根根轻飘飘的稻草垒成山压在她身上的人,每一个都要付出代价。 周雪莹的身上骤然浮起浅蓝色的光,她瞳孔一凝,也不见如何动作,一道白色流光骤然打向闻澜方向。 她素来是警惕周全之人,在那荒诞的世界中挣扎了一年又浮沉了一年,遇到过难缠棘手的仇敌,也有过交心的朋友和引路的前辈, 那些如幻梦般的岁月将她原本骄横的性子一点点磨砺得冷静而理智,她如今的自傲只是她给自己套上的伪装。 不是每个从游戏中离开的人都能像她那样,将自己的力量掩藏得死死的不露一丝痕迹,继续做她那骄傲优雅的周家继承人。 直到今日,才因为那个早逝的朋友而露出一点痕迹。 周雪莹自身的能力不具备爆发力,因此她对闻澜一出手便用上了道具——一本不过巴掌大的、残破的故事书。 童话故事书,这本是她在一个a级恐怖童话故事的副本中得来的。 故事书的原主人是一个美丽的母亲,一个烹调自己不听话的孩子来款待客人的美丽女人,而这本故事书正是她用来招待孩子与客人的礼物。 恐惧、嫉妒、贪慾,什么情绪最能牵动心神,这本故事书就会提取出这段最难忘的回忆,一遍遍让人重温这最浓烈的情绪,编织出一个循环往復、让人难以逃脱的梦境,让人在静谧中走向疯狂。 书册化作一道白光,闪电般射向了面前平静凝视着她的闻澜。 而闻澜并不后退。 他的意识力强度并不如前,是曾经力量消耗殆尽的后遗症,但不妨碍他在一瞬间构筑出一个无形的屏障。 「叮!」 那一道白光触及屏障,竟是无法穿透! 周雪莹发出一声疑惑,发现并没有击中,手一扬,白光重新落入她掌中。 刚才是什么东西,居然凭空出现隔开了她的故事书?这人身上有什么高阶道具? 但这里是她的力量场,是她因心中不忿而展开的审判之境。 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其他,她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简单,不过是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 她没有错,所以这里的一切才会都偏向她,连此地的规则,都会在力量场主人的吸引下,产生细微的变化。 周雪莹面色一凛,掌心白光骤然消失,而同时她勾连起了白光与另一处,闻澜脚边那具尸体倏尔大亮! 「刷!」 如同爆炸一般,骤然炸开的剧烈白光一瞬间便将闻澜吞噬了。 周雪莹心里还没来得及放松,白光散去,原地失去了闻澜身影。 故事书可以扰乱人心神、使人疯魔,却不能抹去一个人的存在。 周雪莹敏锐觉察到不妙,还是已经晚了。 闻澜像是一道影子,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顷刻间已经来到周雪莹身前,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第41页 「你还没觉得不对吗?」 第20章 风生玫瑰(十) 周雪莹骤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怎、怎么回事? 她竟然连低头看一眼自己双脚都做不到。 这个人做了什么?怎么可能凭空限制住自己的行为? 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平静地、沉默地看着她,仿佛能够听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闻澜其实有些后悔,是他受到过去那些记忆的影响,对此事失了警觉,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周雪莹身上的问题。 审判之境的威力他曾经见识过,那是在一次邪神降世的副本,贪婪之人因欲望献出祭品,邪神在血池中降生,而当时,他以守密人中「澜」的身份,与其他玩家一起,直面上邪神的怒火。 那个时候,祭坛旁不到五里便是村庄,村民皆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而与新生的邪神之间战斗一旦开始,破坏范围便难以控制。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那玫瑰色的审判者。 那个女孩将周围那些在他看来虚假的、本就只是一堆数据构成的那个村庄,纳入了她的审判之境,隔绝了外界那毁天灭地的爆炸。 这个能力一面是审判,另一面则是庇佑。 因为这段记忆,他在今日事发之后选择了给她时间。他想看看在她心中需要被惩戒之人到底犯了怎样的过错。 只是,他现在才发觉,周雪莹的力量场中掺杂了其他的东西,一点不属于她的力量。 为什么她直到今日才选择动手,是什么力量推动了她打破了掩藏了那么久的平静。 闻澜的力量属于精神系,这一类别的力量最普遍的一种应用便是思维接触,以精神力直接触碰他人意识之海。 此刻,闻澜直接以精神力接触周雪莹识海,在纷乱汹涌的识海中,他循着她力量场上那一点异样的气息,去搜寻她记忆中违和的那一点。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浑水摸鱼。 精神力是世间最莫测的力量,它区别于有形的物质,既能作用于物质世界,又是现实存在的一种反映。 人的意识力之海浩瀚无比,由数不清的「水滴」构成。那些水滴汇聚在一起,并不融合,每一滴中都蕴藏着一段画面。平常一眼扫过的、深埋记忆的、刻意遗忘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识海中留下了映像,点点滴滴构成了浩瀚汪洋。 周雪莹的表情骤然凝滞,是闻澜为了避免她反抗之下识海受伤,而直接从源头上压制了她这个「阻止他」的念头。 闻澜尽量避免着看到太多隐私,直奔着那一点儿异样的气息而去,然而有些汹涌的浪夹杂着浓烈的记忆直奔着他扑来。 他看到邪神本中她精疲力竭地支撑着超过她极限的力量场,之前送给她一支玫瑰花的小女孩此刻在她的庇佑之下懵懂而忧惧地为她拭去嘴角的鲜血,而她的力量场也在濒临破碎之时从c级一跃晋升到了b;他看到她身着一身黑色的衣裙参加了一场葬礼,幼时好友变成了一张微笑的照片,而她的父母则苍老而虚弱地应付一众来客;他还看到她疲惫而无可奈何地咽下了种种不甘,照着镜子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骄傲而刻薄的样子,她将自己努力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在觥筹交错间凉薄地扫过那几张脸…… 异样的气息被遮蔽在浓烈的情绪之后,却终于泄露了一点痕迹,闻澜陡然抓住了这一点,追溯而上。 终于抓住了那一点异样。 但,那一点染上异样气息的水滴却是浑浊的。 不像其他的水滴,其中如镜面般可以映照出零星的记忆碎片,这一段回忆,好似其中自行打起了漩涡,其中的一切都被搅弄得面目全非。 闻澜一皱眉,小心翼翼加大了精神力的投入,浅金色的光芒浮现在他眼底,浩瀚庞大的精神力化为一丝细流涌入周雪莹识海,去平息着那一滴莫名成旋的水滴。 终于,一点声音流散了出来。 是个男声。 「多无辜啊,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夹杂着似真似假的怜悯,带着事不关己的凉薄,如同鼓擂般落在了周雪莹心上,即便此时她在闻澜的压制之下连思维都几乎被固定住,但随着这句话被翻出记忆,她的脑海中骤然生成了海啸,夹杂着无数情绪的记忆奔涌成漩涡,轰然袭向闻澜渗入其中的那丝意识! 为防伤她,闻澜立刻退出。 显然,这人要么是同样用精神力在周雪莹脑中抹去了和他见面这一段的记忆,要么就是身上有什么屏蔽的道具。 闻澜眉头一皱,这声音,他好似在哪里听过。 对方早有防备,闻澜暂时也无法查明此人身份,而周雪莹眼睛一眨,终于反应过来。 「你……」她不像楼飞明那样迟钝,在闻澜以精神力控制住她思维的那一刻,骤然想起了他的身份。 女生重获自我意识后脸色变了变,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对宋柳下手。 守密人中的「澜」,能力是精神力映像,她初入游戏时已经听过这个名字,那时便知道他的厉害。后来周雪莹与他一起被捲入了一场邪神本,最后她是在对方的提示下找到了混迹人群中的献祭者,保全了那一片村庄中其他人的性命。 周雪莹克制住声音中的不甘。也难怪自己仰仗的道具对他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精神系的玩家对这一类的攻击应对起来根本就是得心应手。 第42页 「既然你在这里,我认输。」 她技不如人,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既然他要保她们,那就…… 无意间却看到闻澜好似嘆了口气,神情似有些……失望? 「我刚才便问过了,你还能结束这个审判之境吗?」她听闻澜道。 闻澜看着那张妆容精緻的面庞浮上疑惑。 他还记得,当年见到周雪莹之时,她不过是一个缺少经验、稍微比旁人机灵些的普通玩家,技能等级也不过是c。她那点儿能力在boss面前送菜都不够,因而当时最后关头,几个人都默契地只让她做后援。 然而,她却将受伤的同伴、不堪一击的村民尽数纳入了她的保护区,用她稚嫩的审判之境做成了一个屏障。 屏障脆弱稚嫩,根本受不住鏖战之中那些不分敌我的攻击,然而她却强撑着不肯撤去。 也正因如此,她的力量在屏障破碎之时触碰到极限,而她的能力也一跃晋升至b级。两个等级之间,已是霄壤之别。 而如今,她却如此粗疏,被人在意识里种下了一点恶意,使得那原本守护他人的力量反而变成了害人的刀刃。 虽然可恨的实际应该是那个藏在背后之人,可闻澜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怒其不争之感。 听到闻澜的话,周雪莹反应过来了什么。 很快她的表情难看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的力量场居然不受她自己控制了?! 闻澜不去问她是否还记得这人是谁,他方才已经从周雪莹意识之海中得到了结果。 「也是我的疏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你这力量场中被植入了他人意识力。」 周雪莹的这个能力十分罕见,因为它涉及到一点规则的力量。 她能将一定的区域割裂出来,转变为受她审判的空间,其中的一切事情会以一种由异常转变为合理的方式发生。如同刘非等人的死亡,只需要一点诱因,他们就会以溺水、坠楼等寻常方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如今,周雪莹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这片区域的掌控,如果任由这种力量继续,只怕这群人要全部折在这带着恶意的莫测规则之下。 「这个人的力量等级在你之上,你挣脱不开他给你的这一限制。」闻澜看着一点点再难以保持冷静的女生,「如果你还信得过我,我可以试着帮你拔除那点赘余玩意儿。」 周雪莹看着面前之人的双眼,她与闻澜不过是一个本中短暂时日的交情。 闻澜琥珀色的瞳孔因为方才发动过能力而依稀有浅浅的金色光芒未散,就好像那一日怯懦的她躲在屏障之后惊惧地望着天际,却看到那个谐趣而好相处的年轻人迎着一身血煞的怪物悍然冲上去,身上迸发出粲然金光。 比融融烈焰更让人不敢逼视。 即便此刻他的眼神是宁静而平和的,但在她眼中却依旧如当日。 她听到自己有些软弱而自惭形秽的声音:「好。」 . 特事处的车子骤停在市郊别墅区前,午夜时分,外勤一组终于到达。 朦胧的夜色下是朦胧的花田。 这一片玫瑰庄园虽然依旧落在众人眼前,却已经是一处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 「老大,怎么办?这力量场的等级居然有b级!」胡维从手机装的检测软体上收回视线,面露难色。 他倒是不怕面对面与人硬刚,b级又怎样,他走的是物理系身体技能强化这一路,擅长格斗,这是其他系的能力都比不了的。这个只会整一个大牢笼的显然就是其中一类。 然而,想归想,他也知道这大牢笼里不仅有他们的嫌疑人,还有十来个倒霉的受害群众,而其中一人正是他领导的暧昧对象! 是的,从特事处驱车来的半小时,足够方涛他们将半天内进入别墅的人员调查得一清二楚。 这就让他不敢胡言乱语说什么他来硬刚了。 胡维小心翼翼扭过头去偷看他领导,只见他们领导直视着前方,一双眼睛几乎融化成了夜色。 夜间路况良好,这一段路程他们一路通行,比预计的早到达了两分钟。 郁辛:「九十秒后,许希原对此处进行力场干扰,其余人准备突入。」 「是!」 . 所谓力场干扰,是由精神系的维序者将自己的力量场在原有失序者力量场的范围内展开,覆盖原有力量场,通过精神力的侵蚀,动摇失序者心里开启力量场的念头。只要失序者心里的念头受到一丝影响,他就无法稳定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场,那么力量场的漏洞很快便能出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胡维看着手中定时器,一分半倒计时迅速告罄。 许希原走到队伍前,来到郁辛身旁,比闻澜力量场更浅一些的金黄色光芒浮上他的眼睛,精神系的力量场自他脚下一点点铺展开,延伸向那个只存在于众人眼中的幻象所在。 正在这时,却见郁辛突兀地伸出一臂,打断了他的力量发动。 许希原正有些疑惑,却见眼前那烟尘般的幻境晃了晃,就好似被人一口气吹散了雾霭,突然从缥缈凝为真实——封禁此地之人主动撤去了能力,将这块区域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众人眼前。 夜色寂寂,石子路自脚下蔓延,影影绰绰的玫瑰丛中飘来清浅的甜香,三层的别墅坐落在这一片幽静的花丛中,宛如话本中出现在荒郊的、诱人涉足的鬼魅之所在。 第43页 第21章 风生玫瑰(十一) 胡维心下一松。 「太好了,看来嫌疑人也知道抗拒从严,还挺自觉。」 玫瑰园的封禁自动解开,这对胡维来说显然是嫌疑人积极示好的表现,那便说明接下来的一切都可以用和平手段来处理了。 许希原也神情微微放松了一点,侧过头问郁辛。「郁队,我们出发?」 却赫然见郁辛眼神一凛。 怎么了? 胡维经强化的目力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原地骤然失去了郁辛的身影。 同时许希原身为精神系,直感比他人更敏锐,他本能地感到了某种近在咫尺的危险,一把按下了胡维:「退后!开屏蔽!」 他话音未落,以别墅为圆心,一阵冲击波轰然盪开! . 片刻之前。 别墅中。 闻澜帮周雪莹捏碎了侵蚀在她力量场内的那一点黑影,周雪莹对自己的技能恢復掌控,也在懊悔之下解开了对此处的制约。 然而,在周雪莹恢復对自身力量的全盘控制之时,闻澜突然察觉到一阵异样。 一种粘稠的、阴冷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飘来,如同一团潮湿的雾。紧接着他突然有了一种被人「盯」住的感觉。 他还没追溯到这一种直感的来处,一道黑影鬼魅般朝周雪莹扑了过来。 「小心!」 闻澜一把拉开周雪莹,在袭击者因惯性而来不及调整下落动作之时,反身一脚狠狠将那个人影踹开。 「嘭!」 一道风刃切落了周雪莹一截乌黑的捲髮。 闻澜一脚结结实实踢在对方腰侧,发出骨肉撞击的声音。然而这人居然像不知道疼痛,落地后一个常人难以完成的扭身,再度朝周雪莹冲来! 周雪莹不以近身为擅长,眸中浅蓝色光芒一现,立刻一个小范围技能锁住此人行动。 她这才看清这个突然冒出来下不明不白下狠手之人居然是楚源? 她刚要开口质问,突然听到楚源口中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的嘆息。 楚源原本是面向她的方向,方才的攻击也分明朝着周雪莹,此刻他却一点点地朝着闻澜的方向扭过头,动作越来越快,好似约束他的力量越发无力。 待到他把头转了六十度、彻底对准闻澜,他的身体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似关节摩擦声,紧接着他的躯干陡然一转,身体终于跟上了脑袋的方向。 他朝着闻澜缓慢地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扯开:「你好。」 周雪莹愣在原地,兜头一股凉意,只觉汗毛竖立。 她的技能居然没能将楚源限制住行为! 不对,这语气这神情,此人绝不是楚源! 周雪莹不知道楚源的皮下何时换了一人,但她看到「楚源」盯着闻澜,眼中闪过一阵冰蓝色的光泽——那是回归者发动力量的表现。 「开技能!」闻澜低喝一声,眼中瞬间金光粲然如灼烧。 下一秒,空气骤然炸开! 周雪莹下意识做了两件事情,给自己和别墅同时套了个盾。 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时她怎么就起了这样的念头,却是正正合适。 火光轰然炸开! 楚源不知以何物为燃料进行的引爆,其威力居然抵得上数公斤烈性炸药,冲击波之下,泳池之水被掀起数米高,溅开一大片,周围的玫瑰丛一片狼藉、枝叶碎了一地。 那被周雪莹屏障护住的别墅居然轻微晃了晃,让周雪莹一时唿吸一滞。 即便匆忙间开启护盾,但这般近的距离,周雪莹依旧首当其冲。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漫起了一股血腥味。她轻轻咳了几声,只觉得肺腑都在刺痛。 这感觉既遥远又带着莫名的熟悉,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的弱小而无能,保护不了任何人…… 别睡,不能睡,闻澜不过是个精神系的回归者,而别墅里还有其他人…… 闻澜扶住了她,身上浅金色光芒一现,眼中光华浮动,犹如寂寂湖光映出朗朗月色,宁静却又璀璨。 「别怕,先休息一会儿,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温和的精神力一点点渗透进女生死咬着不肯松懈的识海,压制住了她强撑着不愿睡去的意志。 周雪莹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楚源」站立在泳池前,对着面前俊男美女的和谐画面微笑着轻轻歪了下头。 那个表情在他做惯嘲讽嫌恶的脸上显得违和无比,显然是脸上的肌肉已经习惯了原来的排布,很难按主人此刻心意来完成这么个堪称友好的表情。 就好似这个身躯中装了另一个并不匹配的灵魂。 瞬间将喜闻乐见的偶像剧画面跳台到了灵异片。 楚源的视线轻飘飘落在闻澜身上。 「很高兴能再见到你,wing。」他的语调十分和缓,不急不躁,仿佛是脾气很好的慢条斯理。然而却因为面部表情的不协调,又隐隐流露出诡异。 闻澜面上神情不变,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唿,默认了他对他的这个称唿。 「哪位?」 他这用户名虽然有些中二,那也是时代的产物,谁没个少不更事的时候呢?又不是见不得人,总不见得要拿这玩意儿来威胁自己吧? 闻澜一方面有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后悔,毕竟他阿姨绞尽脑汁也就想出了「哆唻甜品店」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古怪名字,他继承来的取名水平也就这样了,另一方面他却也在思考这个人的身份。 第44页 在他人力量场中植入恶意,蛊惑周雪莹以错误的方式去处理一件本就错误的事;控制普通人,暂不明他占用楚源身体的这个能力是什么,却又能靠普通人身体发动回归者的技能。 并且,应该十分熟悉自己。 居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 这个人什么来头?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楚源看着闻澜面不改色的样子,道:「不必担心,也不必费神多想,要不了多久你自然……」 他一句话说出口,声音一点点变慢了下来,一句话最后几个字音调越拖越长,他只觉思维速度一点点变得缓慢下来,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闻澜的基础技能,思维映射,可以将自己的思想映射进他人的意识中,去一点点影响、去改变和控制他人的想法。 用精神力构筑这样的一片虚无之门,则是闻澜偶然间开发出的一种便捷好用的功能。 楚源好像来到了一个荒芜的、一片空白的领域,什么也没有,无法思考,他也失去了讲述的欲望…… 仿佛陷入了虚无。 当一个人的头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投射进来的、笼罩了整片意识之海的虚无,那么这个人还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会忘记想做的一切,忘了自己是谁,也再难以构成威胁。 这样的能力闻澜用得得心应手。 然而,楚源脸上的迟疑只停留了几秒,就如同先前被周雪莹技能控制之时一样,他的眼神竟然很快恢復了清明。 闻澜心中一动,他触及的意识海不是这个人本身的意识海吗? 「不用勉强,没用的。wing,我了解你,也了解你的技能,所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技能对我没用。」楚源轻笑一声,似乎对闻澜这束手无策的样子感到很是满意,「既然你要护着她,那我便给你这个面子。」 「不过,既然我千里迢迢来这么一趟,还是要留点礼物给你的。」楚源后退了几步,脸上的微笑骤然扩大,「很高兴见到你。」 楚源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骤然消失了。 闻澜直感剧烈示警。 下一秒,空气中无数粒子聚集,雷霆光芒于转瞬间凝聚,爆炸轰然炸开在楚源身前! 周雪莹已然昏迷,闻澜来不及多想,眼中瞬间金光灼灼如明日。 一道屏障从无到有剎那间形成,转瞬间贴着楚源身体张开,强势隔绝了那爆裂的火光! 烟尘骤然散去。 楚源倒在了泳池旁,失去了意识。 闻澜咽下了口中一点腥味,脑子里有些刺痛。那藏头露尾的傢伙逃跑时还整这种手段,送了这么大烟花,让他在分神追踪和全力救人之下只能二选一。 恶劣而有效。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几个,感到有些头疼,想了想,他决定回别墅叫楼飞明出来搬人搬尸体,想来楼少应该不会介意。这点爆炸他总不至于被震晕过去吧? 突然,一道陌生气息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有完没完! 闻澜难得怒起,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闻澜掌中一道力量汇聚就要打出,一转身,他脸上的表情僵在了那里。 昏暗的照明灯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郁辛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闻澜身后,此刻正静静望着他。 大概是这别墅拖欠了电费,也可能是主人为了以后开恐怖馆做的准备,泳池旁一共四根照明灯,此刻一共才亮了一盏。郁辛背光而立,于是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之下,使得面无表情的他身上莫名多了一丝令人畏惧的气息。 连他的眼中也仿佛染上了一点暗色,不復白日所见那般明亮。 . 装晕大概是来不及了。 闻澜想起了收到的简讯,僵着脸看着来人,莫名有些心虚。 好吧是他没有时间观念…… 之前郁辛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和下属也看起来关系不错,胡维和他一点儿也不见外,开口就是「老大」「老大」的,而且他还好心给过自己创口贴,因而闻澜觉得郁辛应该是个好脾气、有修养的人,至少表面上是的。 可如今,郁辛立在那里静静看着他,灯光之下他剑眉微蹙,下颌紧紧绷着,便使得他脸上的线条格外利落分明。他眼中好似团着一片浓黑色的情绪,大概是夜色浓重,路灯又太过昏暗,闻澜看不清楚,却觉得这眼神好像是他欠了他什么东西、来讨债了一样。 那么近的距离,他定然看到了自己方才开启力量场的痕迹。退一步讲即便郁辛当真眼瞎没有注意到自己,看到自己在爆炸中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肯定也能猜到自己是个回归者。特事处一组组长不可能连这点意识都没有。 完蛋。 思考了一秒,闻澜果断选择坦白,争取一个从宽处理。 「郁队冷静,我坦白,我也是回归者,刚回来的那种,绝不是隐瞒不报。」他的目光炯炯,恳切而真诚,双手举起十指向上。闻澜用眼神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仨:「但这些不是我干的,你们可以等他俩醒来之后问个清楚。」想了想他又补了句,「相信你们不会污人清白。」 郁辛盯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没有分一丝视线给倒地的那几人。 闻澜感觉到他好像被从头到脚打量或者说是审视了一番,于是他将姿态调整地更为放松,以表明他内心的诚恳与坦荡。果然见到郁辛脸上审视般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第45页 郁辛走到离闻澜不到两米,声音莫名带着冷意:「稍后与你好好谈一谈。」 闻澜下意识想后退,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可以谈」的意思,心下略略放松。 又听郁辛道:「有没有考虑过加入特事处?」 第22章 入职测验(一) 爆炸平息后,特事处后勤各组迅速到场,将受伤的众人带走治疗,信息处理工作也同步展开。 离开别墅范围,审判之境对众人意识和认知造成的影响也渐渐消退,有些东西也回归到现实。 之前死死压抑着的、深受克制着的对死去故友的记忆,此刻终于触底反弹,即便已经过记忆协调,依旧瞬间充斥了宋柳的脑海,让她再难以维繫先前的云淡风轻。 她在稍稍恢復力气之后仓皇离开病房,却看到她的母亲在保镖的簇拥下在走廊外静静等候着她,脸上难掩焦躁。 宋柳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地迎着她走了过去,坐进了回家的车。 过往的脆弱与迷茫纠缠她太久,久得她几乎忘了自己也可以去试着挣脱。以后她是否还会是如今这个模样,那便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谁也不知道了。 . 当初沈兰兰的自溺事件正是由当时任职德育主任的邱明来处理的,邱明收受刘家贿赂,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做通报时刻意压下了霸凌之事,包庇了刘非、卢江行等人,而庄贤后来坦言曾经偷偷进邱明住处,也是为了找他参与论文买卖的证据。 而这一场脱离现实的惩戒,经过特殊仪器的记忆协调,被调整成一场充满意外的復仇,有人处心积虑,有人意外溺死,有人慌乱中坠亡。 余下的事情,上报的上报,移交的移交。 周雪莹被特事处总部带走等候处置,在审讯过程中她将她所知晓的一切吐露,包括她的力量失控,包括她其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何会直到现在、在时隔三年后的近日她才决心惩罚这几人,仿佛突然被人操纵了一般。 审讯人员听闻这一点,相互不动声色交换眼神,将这些信息通通记录下来,报告给上级,而后记录在另一份档案之中。 . 闻澜作为在场最后唯一一个清醒之人,一开始便得到了医疗组组长叶宁心的特殊照顾。也不知郁辛是怎么与叶组长沟通的,他与叶宁心几句交谈完,不茍言笑的叶组长立刻走到闻澜面前,神情颇为凝重的给他开始了治疗。 闻澜身上没什么皮外伤,只是精力稍有些不济,面对叶组长冰冷而毫无瑕疵的面孔,他居然连着打了两个呵欠。若不是一旁还有个郁辛专注看着,那目光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闻澜简直可以站着就睡过去。他实在是太困了。 好在叶组长的技能一开启,柔和的治癒系力量将闻澜浑身上下统统沖刷了一遍,后者深感颈椎腰椎都舒坦了不少,人也清醒了过来。 也可以立刻配合询问了。 . 能够在这样的一场爆炸中毫髮无损,闻澜回归者的身份再难掩藏。 他如实承认,也在问询中坦白了自己的公会和能力。 「守密人」公会中一个普通的精神系回归者,能力是精神映射。这能力虽然稀有,却不至于绝无仅有,说起来没什么需要特殊关注的。 大概是问询之人中有人拥有「测谎」或「读心」之类的能力,待他将自己的情况一一讲述完,老老实实道自己刚刚从医院醒来、还不清楚如今每个回归者都需要备案登记的强制性要求,问询之人记录完他的信息,看了眼一旁神色自如的郁辛,见他没有其他意见,便合上了记录表示他那边差不多了,没有做任何为难。 于是,摆在闻澜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是封禁能力成为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是选择成为特事处的一员,约束自身一举一动,同时也需要面对种种未知的危险。 面对这两个选择,闻澜难得有些犹豫,未能当时就给出答覆。 直到第二日,也不知他是哪里想通了,又或者是被谁做了思想工作,他终于拨通了郁辛的电话。 . 「精神系的?」许希原看着手中资料,感到有些意外。 当初他判断失误,一开始便将闻澜划在了怀疑的范围之外,可此刻当他得知闻澜也和他们一样是回归者,许希原并没有如何不悦,依旧颇为高兴。 「巧了,和副队你是一家的呢。」胡维笑嘻嘻道。 「是啊,真巧。」 精神系的技能在总体玩家技能中占比相对较少,西城登记在册的精神系回归者一共不过十人,现下他们一组就有了两个,已着实是很高的比例了。 胡维想了想之前他和闻澜的交流,始终有种被欺骗了感情的郁闷,皱着鼻子没好气道:「这傢伙,看着真诚老实的模样,居然这么能演,把我都骗过去了!」 说起来他和闻澜已经见面了好几次,这傢伙表现得这么自然,经营着那家生意平平的甜品店,开着他那復古的小电瓶,对胡维偶尔提起的游戏相关内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胡维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也是个回归者。 不过这样也好,他小胡同志就不必再为他老大操心了嘿嘿嘿。 许希原笑了笑:「如果回归者能够做到不受诱惑、不动用自己的能力,不依靠获得的道具来为自己谋求利益,那么,这样的回归者和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46页 力量不可擅用,不可滥用,用于私心私利便易生乱,用在正确的地方便能为善。 从玫瑰庄园中摄像头捕捉到的少许画面和其他人的证词可以知晓,闻澜的暴露是因为他需要以此来救人。 泳池周围的画面摄像头未能捕捉,而别墅前照向停车场的那个摄像头正好拍到了闻澜救下宋柳的画面一角。 那时青年掌中灼目的金色光芒一闪,那一团几乎要将宋柳包裹吞噬的黑暗就被豁然划破,而女生也从茫然中惊醒,这才保住了一命。 毋庸置疑,是闻澜救下了她。 精神系的技能一般都是辅助,而闻澜的这一击也理所当然被视为用了道具。闻澜对此也承认,他情急之下用了个消耗性的道具,如今也彻底损耗了。 回归者总有一些自己的底牌,不会轻易亮给其他人,因此其他人也会默契地不去刨根问底。 而泳池旁的爆炸,周雪莹也坦白是附身在楚源身上之人所为,而闻澜则是帮助她一起在限制此人行动。后来的事情她因为昏迷过去所以也不清楚,想来是郁队及时赶到救下了众人。 这一切都能证明,那个年轻人是一个有分寸、知是非、明善恶之人,对许希原来说,这样的年轻人能加入特事处,他是十分欢迎的。 . 经过了一系列调查与审核,闻澜终于重获了自由。 走出了人事保障组副组长的办公室,闻澜来到这一层的办公区。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米白色的桌椅整齐排布着,位子坐得不满,但在座之人都认真伏案工作着。 除了一个人。 胡维正在外面等着他,脑后的小揪揪喜气洋洋地立着。 在办公环境中,他总算不再戴着他那个大□□镜了。 他一见到闻澜,立刻兴沖沖迎了上来:「欢迎新同志!欢迎欢迎!」他自顾自兴奋地拍了拍掌,给自己加了个配乐,边上几个伏案工作的人纷纷投来视线。 弄得闻澜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郁队呢,怎么没见到他?」闻澜随口问了句,打断了他的人来疯。 听到问话,胡维果然停了下来。他挠挠头:「不知道啊,老大好像在和畲局那边的人在对接这案子吧?你有事找他?」 「没事,随便问问。」 他是想谢一谢郁辛的,当然能顺便再打听一下这案子的情况就更好了。 「哦~」胡维拉长了尾音,「老大他挺忙的,今天不一定会回来了。不过呀,虽然老大他现在人不在这儿,事情他可都给我安排好了。来来来,现在就由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接下去的事情哈……」胡维带着闻澜来到他们外勤那一层,将闻澜带到了一处座位,「你先坐这位置吧,这人反正也不会回来了……啊不是殉职,他就是回老家继承农场开农家乐去了……」 「虽然现在你的档案已经正式落在特事处了,不过接下去还会有个入职小测验。别担心,那种东西只是走个过场啦,不通过也没事。就是不通过的话分配到的岗位和薪资不太好。」 闻澜抬头看他:「入职测验?分配岗位?」 胡维道:「是啊,除了身份审核,当然还要确认一下新员工的体能、心理素质等能力啦。毕竟我们的工作是保护人民和人民财产,容不得一丝疏忽,如果有的人能力有限,那么有些一线的岗位就不适合他,就比如说我们外勤,那可是关键岗位哦!」胡维拿出两根棒棒糖,「要不来一个?」 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礼貌,闻澜取走了其中一个看起来花色更正常一些的葡萄味,留下了粉红色的一根,在胡维笑眯眯的表情下剥开了外包装。 许希原也走了过来,正听到方才胡维的说话,补充道:「不用紧张,小闻,正如小维说的,入职测验只是为了判断一个人合适什么岗位,不是用作筛选人员的。对了,你有什么倾向的部门吗?」 闻澜:「外勤吧。」 胡维咽了咽口水,把一声古怪的叫声咽进喉咙里,脸上越发扩大的笑意透露出一股诡异:「可以啊,很主动嘛小闻!虽然有点难度,不过我相信你,毕竟女追……额不对,男追……哎呀也不对……」 闻澜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看向胡维。 胡维老前辈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真诚道:「好样的!有目标,有理想!」 闻澜看似一知半解、实际全无明白地点点头。 他原先是想守着阿姨留给他的甜品店,安安稳稳度日,并不想和昔日种种再有任何瓜葛。 然而,别墅之事让他不得不另做打算。 那蛊惑周雪莹、操纵楚源之人身份不明,有人惯爱浑水摸鱼、不愿意接受这宁日,竟也不肯给旁人一个安宁度日的机会。 与其往后被动应付,不如加入这里,借特事处之力,或许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和便利。 选择外勤组为目标是因为他听说这个部门工资整体较高,也能直接接触一线,情报来源会更丰富。 当然,闻澜也第一时间谘询过人事,在特事处就职不影响他继续开甜品店,他还是可以工作之余去送送外卖,开开心心赚两份工资。 「测验在什么时候?」闻澜问。 第23章 入职测验(二) 「什么?你要加入特事处?」楼飞明一张脸皱成一团,不知道闻澜怎么想的,听到他这个消息,简直比知道他是回归者还让人不敢相信。 第47页 「是的,不过还需要经过一个测验。」闻澜如实道。 「你去干嘛?做文员吗?」不是做什么打杂的吧? 楼飞明想不通闻澜他一个精神系想去那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和他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虽然闻澜利落救下宋柳那一幕还仿佛就在眼前,可这并不代表闻澜在他心里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失序者啊。 他毕竟只是个柔弱的精神系啊! 「我想加入外勤组。」闻澜道,「据说待遇不错。」 「什么?还外勤?」楼飞明睁大了眼睛,「闻澜,你可能不知道,特事处它真的不是个就业的好去处啊!那些人啊虽然看起来牛皮哄哄的又是制服又是装备的,但其实他们的工作特别危险,动不动就会……」楼飞明闭眼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 闻澜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甜品店此刻没什么客人,楼飞明坐在靠里的一处角落边,看闻澜这一无所知的样子,苦口婆心对闻澜好言相劝。 「先不说咱们前几天遇到的那种单枪匹马的失序者了,那还是小场面,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哎不对,这事情差不多回归者中人尽皆知了……你知道春明街道吗?一年之前,南城春明街道那里出了个好严重的事情,之前的东八一组组长都折在了里头!」 楼飞明看闻澜认真倾听的模样,心里既是担心又是着急。 「具体的情况其实我们也不怎么清楚,只是听说当时那片区域似乎成了一处『不存在的地方』,被厚重的迷雾笼罩,里面的情况卫星探测不到,监测仪探测不到一丝生命力量。但是,那里的异常能量波动却极为惊人,那浓度,就在边缘最外圈都能让人不自觉战慄,你差不多理解成成千上万个a级回归者一起发动力量的样子吧……那里成了一块有进无出的禁地,啊,可比我们之前去的玫瑰庄园厉害得多。那可是好大一片区域,春明街道下面有好几个小区呢,里面的人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那么多普通人还在里头呢,特事处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便由一组组长带着几个组内高阶维序者先行前去查探情况。」 「那后来呢?」闻澜问。 「后来啊,也很奇怪,过了几天,那迷雾自己就散了,这片街道重新回到了卫星遥感的范围内。但是,诡异的是,春明街道的居民们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一切都照旧,完全没什么异常。有人问起他们这几天中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回答得十分正常。上班、锻鍊、购物、生活,他们好像根本未曾被困在那团团迷雾之后,依旧如往常一般生活着,所有人的回答都没有问题,甚至言语间还能彼此照应……」楼飞明搓了搓手臂,「有够诡异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那些记忆。」 「只是可惜了那几个先行的维序者,迷雾散去之后,他们却未再出现。」楼飞明嘆了口气,「后来据说这几个人就被确认为殉职,大概是特事处有什么特别的确认方法吧。有人觉得可能正是这几人进入迷雾之后做了什么,才打破了此地的规则,让这个街道从重现世人眼前,不管怎样,他们终究挽救了那么多普通人的性命。」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楼飞明说完他听来的故事,看向了闻澜,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担忧。 「你看,越是危险的事情,外勤越要冲在前面。」 「嗯。」闻澜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楼飞明看着他,怎么呆掉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你想劝我不要加入特事处。」闻澜道,「我能听懂。」 「是。这个工作太危险了,虽然工资很高,但这个有可能是要出人命的。」 闻澜道:「你放心,我有数。」 楼飞明道:「可你的能力是精神系啊,精神系又不善于近战,外勤组可是要直面各种打打杀杀的!你找个后勤的工作不好吗?」 怎么偏偏还想选外勤组呢? 「许副队也是精神系,他没问题,我应该也没问题的。」闻澜道。 「你们能一样吗!许副队当年在游戏里那也是所向披靡的a级高手啊!」 「我也……」 楼飞明无奈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感觉说了一同都是白忙活,事已至此,楼飞明只能寄希望于闻澜在体能实测中表现得差一点,这样特事处的领导或许就能安排他去安全一点的岗位了……吧? . 「叮!」 电梯停在了东八区总部地下十二层。 一片沉默中,身着职业装的纤瘦女人领着闻澜走过很长一段没有门窗的白墙,将他带到了一处房间外,然后停下了脚步。 闻澜规规矩矩站好,准备听她介绍接下来的事情。 女人有着极为白皙的肤色,笔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乌黑的发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干练而精明。 她没想到面前这人能一路保持沉默,居然什么也没问,好像一点儿也不紧张。是因为知道入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而有恃无恐? 这种散漫随意的性子显然不能让她满意,她原本就不贊成特事处对回归者良莠不分、尽数收纳的做法,看着面前之人便更为不满。 女人推了推眼镜,一板一眼道:「这扇门后面便是你的测试,进去之后自会有人告诉你测试要求。」 第48页 「这是针对你的能力生成的一场考验,我们会根据你在其中的表现来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岗位。」 「不限制能力和道具,你随意发挥。」 「请问,」闻澜看着她眼睛,「通过测验的话,我是可以自己选择部门吗?」 女人黑眼珠子轻轻瞥了闻澜一眼,淡淡道:「如果你能够在限定时间内完成测验,那么你就可以自己选择入职部门。」 闻澜点点头,这样可以理解。测验是遴选的一种方式,如果达不到领导要求,当然进不去福利好的部门。 他还想问别的,女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继续讲述了下去。 「既是考验,那定然不是能让每一个人都能满分通过。过程有一定的危险性,门后的一切皆为真实,不同的测试环境,隐藏的危机也不同。但你在门后受的伤是真的。不过不用担心,如果你能通过这场考验,那么不管中途受了什么伤,我们自然有医疗组能帮你治疗。又或者,」她顿了顿,「如果你有自知之明、或者觉得危险想放弃,那么记得按下这个按钮,你就能平平安安被传送离开那里。」 她将一个棕色手环给到闻澜,上面有一个凸起的红色按键。 手环只能单方面向被测试者发出信息,闻澜能用的唯一功能便是那个红色的放弃键。 闻澜接过了手环,扣在手腕上:「好的,谢谢。」 如果按下那个按钮,估计他便只能在这儿做个后勤小保洁、领一点微末的薪水了。 女人看他动作,道:「听说你想进外勤?」 闻澜如实道:「是的。」 女人「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而这幅神情在她瘦削的面孔上显得并不怎么友善。 闻澜并不知道她这若有似无的敌意从何而来,想他一路甚至没能和她说两句话。之前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此刻站在她旁边,闻澜扫了一眼后者的工牌,人事保障组,谢知意。 于是闻澜瞬间明白了。 他这中途冒出之人身份不明、想来也没什么用处,却自不量力想加入福利最好的外勤,不被hr看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呢。 为了以后的便利,他还是需要和人事姐姐好好相处啊。 「那我进去了。」闻澜心道那就让他见识一下这个测验吧,伸出手,拉开了厚重的金属大门。 . 金属大门在身后关上。 四四方方的轮廓线一闪,很快变得透明,被周围环境的颜色覆盖,迅速隐没在虚无之中。 门不见了。 闻澜从身后收回视线,只见周围满目绿意葱茏,迎面吹来的风甚至带着一股清新之意。 他竟是来到了一片山林之中。 现代化的金属大门之后居然是一片山林。 然而闻澜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这座办公楼虽在郊区、接近山林处,但离最近的湿地公园少说也有二十里地,这儿怎么也不该出现这山峦起伏的山林之貌,更何况这儿还是在特事处大楼底下。 特事处的人定是用了什么道具或者特殊手段才形成了这样的场景。正如同谢知意言语中透露的,这是针对他的能力构建的一场测验。 耳畔鸟鸣声声,而周围草色青青,谢知意提醒的危险又在何处?而测验的目标又是什么? . 满目葱绿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高山。 这座山笔直而陡峭,犹如被一刀纵向切下半壁,竟是半面近乎垂直着伸入云霄。 闻澜抬头望向眼前那一座山,心中隐隐有预感。 下一秒他的手环便响起了机械的提示音:「考核内容,摘取峰顶石斛兰一株。」 「时间限制,半小时。」 「超时未完成视作考核失败。」 「考核开始。」 闻澜愣了愣,这时间还挺紧凑的。 而且,这说的是「考核」而不是「测验」。 而这考核是会失败的。 失败会怎样?失去进入特事处资格? 也不知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但闻澜现在也找不到人去了解下情况。 不过没关系,可以使用能力和道具,那么对他来说应该会方便一些。 半个小时。 闻澜不知道有什么人在暗中观察着他的这个考核,他不想表现得太过奇怪。 不同人的能力不尽相同,擅长的领域也不同,如果用同一个测验环境,同一套标准,显然不能有针对性地考校一个人的能力。那么,所谓的考核是否都是不同的考题? 他这个考核题目,看起来似乎对于身体强化一类的回归者更为友好。 让一个精神系去登高取物,这绝壁上还说不定有什么阻拦,这特事处是专挑人薄弱的领域来考校的吗?有点意思。 第24章 入职测验(三) 与此同时,在一片由十数个不同位置的画面组成的巨大监视器面前,一组人正观察着画面中人的一举一动。 谢知意已经回到了此处,她拿着平板,上面是一张评估表。但她此刻并没有在记录闻澜的相关数据,而是对着监视器前的几人发问:「为什么他的测验会是这个?」 她的声音不大,语调平平,但显然屋内的几人都一个激灵。 旁边一个国字脸的青年人嗫嚅道:「我们也……」不知道。 第49页 照理说这个测验用的设备会根据回归者不同的能力特性,有针对性地构建出一个适合展现其能力的环境,但屏幕中这人,根据之前的数据显示他是精神系的,可门后的这个环境和对应的考题却分明是更适合体能强化一类的回归者。 「核心数据运行正常,设备并没有报错……」另一人道。 谢知意微微皱眉,这个「设备」由专门的小组维护监管,往常并未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它架构出的环境是以被测验者的能力为基础,只有在被测验者踏入的那一刻才会生成,不存在提前伪造场景的可能。 也不知道今天是出了什么故障,给这个精神系的测验者这么一个称得上十分具有针对性的考题。 但中途改换地图已经不可能。 谢知意透过镜片冷冷看向画面中的景象,精神系是最难琢磨的能力体系,占比稀少,能力的开发范围却远高于其他系,有些能力的应用连她也无法想像。 在这么一个场景下,他又会怎么办呢? 她倒想看看这个让郁辛特别关注的年轻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又能有怎样的表现。 . 身处在真实无比的「幻境」之下,闻澜没有盲目地直接去攀登那一座陡峭高峰——按他的体能,他可以直接选择放弃。 既然这是一场考核,那么该体现的是能力和应变,那就尽量给考官们留下一个好一些的印象吧。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那座山峰刺入云天,半面虽然陡峭,但植被覆盖得很好,他身处山脚,根本看不清山顶有什么。 半个小时实在太过短暂,这个考核是看人的能力,而不是为了夺人性命,虽然被谢女士恐吓过,但闻澜倾向于途中的危险应该还是可控的,而这山也不会没有尽头。最高……应该不超过三千米。 闻澜眼中浮起浅浅的金光。 一只麻雀扑稜稜从他身后的枝头飞起,挥动翅膀向上疾行而去。 . 画面之外,几人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 「他居然可以控制麻雀的意识!」国字脸惊嘆一声,十分诧异。场景真实是一回事,一上来就利用场景内的现有物是另一回事。「他是什么时候发现附近有麻雀的?」 虽说动物的意识本不如人类强悍,但这短短几秒便在林间「抓」住了这么一只麻雀,以此为载体来实现「到达峰顶」这一目标,显然是能力不俗且反应敏捷。 而旁边一个身着类似服装的中年人却并不怎么看好画面中人这个举动:「这么小一只麻雀,本来也没什么脑子,当然很容易控制了。可你忘了,他还需要拿到石斛兰。麻雀那么短小的喙,怎么给他摘石斛兰?再说了,这座峰接近一万英尺,在九千英尺之上他就不能……」 国字脸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嘆了一声:「是啊,这本来便是个测体能的考场,怎么会配给他呢。谢组长,要不要提醒一下他……」 「不必。」谢知意淡淡道,其余几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国字脸吶吶了一声,也不敢违逆她的话,只能给这倒霉的应试者心中默默祈祷了下。 . 巍巍高山矗立,一只麻雀轻巧地沿着陡峭山路径直向上飞去。 于人类而言难以攀爬的峭壁,在鸟类眼中并不存在,它的飞行速度很快,三千米的高度,很快便飞了半程。 麻雀的翅膀不适合长时间飞行,即便被人操纵,依旧不能摆脱这原有的限制。 它飞行了一会儿,轻轻落在一棵树的枝头。 毛绒绒的小麻雀咕噜噜转头整理着背后翅羽,暂作歇息,绿豆大的眼中是一点浅金色的浮光。 突然,一道红褐色影子闪电一般窜出,竟是一条三角头的赤色长蛇。 长蛇竟一直静谧盘亘在树枝上,眼见猎物近在咫尺,它直接张开口扑向了麻雀所在的枝头,将它一口吞噬! . 「哎呀!」年纪轻轻却长了一张端庄国字脸的郭华发出遗憾的一声轻唿,知道麻雀此刻已经进了大蛇的肚子,再不能前行,而这个精神系回归者的巧思也到此为止了。 测试环境的真实不仅在于给人感官的真实视觉、触觉,更可怕的是连这种交互也是真实的。 所以谢知意才会说「有一定的危险性」。 这片林子不但有蛇虫飞鸟,也可能有勐禽走兽,甚至是未知的兇残物种,而创造这一环境的「主机」甚至会在设定好的某种算法之下,刻意将这些危险送到被测试者面前。 「哎,看来他得重新来过了。」郭华看了看时间,颇有些遗憾。 刚过去了五分钟,时间上看似还有余地,然而这个新人却不会知道,前面还会有其他的挑战。如果他和方才一样,选择控制此地生物的意识来成为他的手足臂膀,那么当真正的挑战落在他面前之时,他将没有一点多余的时间可以去做其他应变。 郭华几乎已经预见这名年轻人的结局,不免有些惋惜,果然外勤组不是谁都能进的,自己当年也是…… 却听到谢知意冷冷道:「切画面。」 负责这台监控仪器的萍姐甚至不需要她多解释一句,立刻默契地将中央主画面切到闻澜一开始的所在地。 众人这才诧异地发觉,原地已是空空如也。 这个被测验之人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分出精神力控制了麻雀之后便安然呆在原地,他不见了。 第50页 「咦,人呢?」郭华上下左右扭着头在画面里搜索了一圈,终于在边上另一个小画面里看到了动静。当他看清画面中景象后,顿时抽了抽嘴角有点无语。 「哟,拿道具出来了啊。」身旁的中年人连同萍姐一起呵呵一笑,「看来那些时间他也没干坐着,是同时做了两手准备呢。谢组长,您看呢。」 谢知意看着萍姐将那个小格子切进主画面,大屏幕上投影出更为清晰真实的影像。 只见在一条弯弯扭扭的山道上,有头戴浅黄色头盔的一人正腰背笔挺、伸长双臂握着车把手、端端正正坐在一辆白色小电动车上,目光平平直视前方,认认真真驾驶着小车。 那小电动也不知是什么特殊道具,在磕磕绊绊的山路上虽然开得速度不快,但居然很是平稳,转眼间又爬上了几米。 闻澜居然避开了陡峭的山崖切面,绕行到了半面峰的另外半侧,循着更平缓一些的道路正往山上开。 . 但是,按电动车这个爬坡速度,显然闻澜是无法在半小时之内到达顶峰的。 画面之外的众人不知闻澜是否已经察觉到那只麻雀的状态,怎么还有心情在此优哉游哉、当做儿戏,只觉他这幅郊游般的状态分外刺眼。连那个方才有些意外的中年人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这车实在是太慢了。 突然,一个细细的女声响了起来。 「组长,你看那条蛇……」 苏小绘是组里入职不久的新人,来这里也不过是学习的,因为级别低、站得位置较偏,她并没有同众人一起将注意力放在切到主画面的闻澜身上,而是多看了方才蛇吞雀的画面两眼。本来她也没当回事,然而看着看着她发现,那条蛇吞食了麻雀之后,游窜的路线变得有迹可循了——它扭动着身体,居然从一个树冠跳到了另一个树冠。它在树冠间连续着跳跃,身形灵活。从画面旁的数值可以看出,它一点一点靠近着峰顶。 这显然不是这种生物自发的行为。 . 越靠近峰顶,植株越发稀疏,温度也越发低了。 赤蛇从粗砺的树干上游过,而它的面前已经没有几棵树木毗邻可供它作为跳板。 爬行类微微抬起脑袋,伸出舌头,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它身上金色光芒闪过,方才还凌厉前行的赤蛇好像呆了一秒,接着改变了原先的路线,竟是顺着树干游走了。 树干之后传来一声压抑在喉咙口的咆哮。 一只身形矫健的猎豹纵身跃起,轻巧踏过横生的枝蔓,向上飞奔而去。 本该存在于雨林荒漠的猎豹,在「主机」的刻意配置下出现在这山林之中,尚未成为被测试者的阻碍,反而被控制意识成为了他的助力。 . 画面之外,几名观察之人显然被闻澜这操作给惊讶到了。 「他……他怎么可以做到不断变换控制对象的?」苏小绘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不仅是变换控制对象,而且是从思维简单的鸟类更替到哺乳类,难度显着地增加了。 这么轻而易举控制一只猎豹,那么他是否可以控制人类呢…… 苏小绘心中有难言的怀疑一闪而过,听到比她早入三组的郭华同样发出了惊唿:「组、组长,之前一组许副队在加入特事处之前也不过能控制兔子狐狸这些小型哺乳类……」 而且也是直接在力量场范围之内进行的意识控制,这默默无名又突然出现的精神系怎么会有这样的能耐?莫非是曾经什么高阶公会的成员、如今的沧海遗珠? 一旁的中年人皱起眉,沉默的面容划过怀疑之色,似在思考。 谢知意站在几人前方没有出声,低头快速记录了几笔,又在测验单「能力等级」处打了个问号。 主画面之中,猎豹此时已经攀上了相当高的距离,。根据画面右侧的数值显示,它已经极为接近了那一处临界点了。 左侧小画面中,闻澜依旧不紧不慢开着他的古怪小电动车,这么十多分钟过去,他在尚未成型的盘山路上左右绕行,总共只上行了不过两三百米的高度;右侧主画面中,矫健的猎豹一路腾跃,四肢强健有力,它灵活穿梭在石壁上,已然距顶峰不过三四百米。 而时间还剩下八分钟。 众人的视线都被那矫健的花豹所吸引,眼看着数值即将到达临近,郭华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画面,甚至连唿吸都缓慢了下来。 花豹越过滚落的山石,四肢有力,后腿一蹬再度上扑。 不过三百米。 到达临界点。 第25章 入职测验(四) 临界点。 花豹前扑的利爪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陡然收回落到地面。它似是踉跄了一下,毛绒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人性化的疑惑的神情。 . 左侧的小画面中,闻澜终于不再是那副春游般的姿态,他按下了剎车,将小车停在了坡上。 山风吹动他额角的碎发,他抬起头,眯起眼朝山峰高处望了过去。 原来还有这个在等着他。 距离峰顶三百米处,封禁之地。 能力和道具通通无效。 回归者无法依靠任何外力。 被控制意识的猎豹当然不能再前行了。 时间剩下五分钟。 闻澜身在山脚下,开了半天小电驴,将将行了不过十之一二的高度,而极为接近顶峰的猎豹却无法受他操纵再向上攀登。 第51页 闻澜从电动车上下来,解开头盔放在车座上。 电动车和头盔一併消失了。 . 之前闻澜考虑过,如果是其他精神系的回归者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做,想到的方法也无一不是藉助外物、依靠自身拥有的道具,或控制本身存在的有意识且能被控制的动物,这些都是精神系能想到的常规办法。 可常规办法似乎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闻澜微微敛下眼帘,清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想放弃。 片刻,他抬起头面向顶峰望去,足下轻踏,朝前迈开两步。 他的身后微微起了风。 气流骤然凝结,无形无质之物在他身侧霍然展开如双翼。 双翼舒展轻旋开,闻澜腾空而起,转时间离开地面、直飞向山巅。 他速度一点儿也不慢,身影自在如苍鹰,轻灵似风,苍穹间竟是说不出的闲适恣意。 就好似早已在这片天空中纵横无数次。 在莽莽苍苍的山间飞掠而过,阳光透过霭霭云层间的孔隙落下一线灿灿光辉。 那一道光正好在他前行之路上,犹如撕开天幕落下曙光。 . 但是,在空中再自如又怎样,纵然他有这等稀有的飞行道具又如何,那也只能到达距离顶峰三百米之处。 这是一早便设下的界限。 剩下的距离,他依旧需要靠双手双脚来攀岩,并且在到达顶峰之后,他还需要去寻找到那一株石斛兰。 郭华看了眼定时器,时间还剩四分半。 苏小绘不禁为他感到遗憾,如果他早一点拿出这样的道具,给自己争取到更充裕的时间,那么,那最后两百米的考验也并非不能完成。 大概是那道具确实珍贵,才让他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吧。 可惜,现在时间真的不多了。纵然他能体能爆发爬完这两百米,也不可能再有余力搜寻完顶峰那一片区域,找到那一株石斛兰。 在几人的视线中,闻澜已是到达了半空中的临界点。 无形的气流在他身侧汇集,凝成坚实双翼将他撑托而起,让他漂浮一般稳稳悬停在半空中,重力仿佛一瞬间不存在。 闻澜微微仰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顶峰,天光落下打在他的睫毛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 他要做什么? 谢知意心中都产生了一丝怀疑。无论是古怪的电动车,还是那无形的飞行道具,这都表明此人拥有相当的道具储备。 精神系在力量对抗方面不是强项,但如果拥有合适的强力道具,确实是可以弥补他们这一短板。 只是,这个测验为了观察应变,特意在接近终点处禁制了一切能力和道具,过了临界点、在那最后的一段距离,他就只能如同一个普通人那样,靠自己的手脚去攀爬丈量,靠自己的目力去搜索找寻。 他再有什么手段又能怎样? . 闻澜不知道画面之外的人都静默着猜测着他接下去的举动,他微微转了转头,从原本直面山峰的方向偏移开。本是避开日光的角度,却居然正好朝向了画面外之人围观他的方向。一瞬间,闻澜的视线几乎和谢知意的目光隔着空间相对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在自言自语,却又分明在说给谢知意等人听:「既然这是专人专设的测试,想必是有刷新能力的吧?」 旁人对他这突然的发问感到一阵疑惑。 谢知意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将将猜测到他要做什么,突然一阵骤响,画面中一片黑暗。 . 「信号怎么没了?摄像坏了?」 「什么情况?」 谢知意冷冷看向画面。 「切备用影像。」 然而还没等萍姐调出备用机位的画面,屏幕中画面自个儿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怎么回事?测试环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面的人没事吧? 苏小绘努力睁大了眼睛,又是好奇又是担心,结果等到她看清画面,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只见原本画面中大片大片的葱绿,是密布的山间丛林,此刻已是变了色调。随着画面中烟尘一点点散去,得以保存的几个机位下显出的画面一点点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此时闻澜已经落到了地面。 但那个海拔高度又委实十分奇怪。 画面中,他手里拿着一簇植株。 在那一簇纤长而错落有致的绿叶间,伸展着几朵柔嫩雪白、花蕊处是夺目黛紫色的花。 在烟尘渐渐散去的时候,闻澜仓促间将薅过来的一大把花花草草快速做了筛选,半是猜测半是抓瞎地抓了手里的那一把。 而其他在那一场「滑坡」中从天而降的花草,则在他确认好主角身份之后便被丢弃在一边,还被他装模作样用脚踢得远开了些。 烟尘散去,而这一切也终于清晰地呈现在监控室的画面之中,闻澜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他最细微的神情,此刻都清晰地投影在了巨大的主画面中。 而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他那欲盖弥彰的小动作了,监控室中的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他手中那一簇花,连谢知意都放下了记录的笔,抬头凝视着画面,连眼镜微微下落都忘记了推。 「他是……怎么做到的?」苏小绘记得明明前一刻她还看着右上角的两分钟倒计时在为他揪心,画面突然一黑。烟尘散去时不但他已经拿到了那一簇花,连背景色都发生了变化,「这……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52页 原本满目葱绿绿意的山野,此刻居然是大片的黄褐色。 右上角零星亮着的其他画面里展现着这片区域中的概貌——那座巍峨耸立的半面峰,凭空被削去了一截,斜切着断裂的山体连着山顶的草木植株纷纷砸下来,并一路滚雪球一样带落了越来越多的植被,露出了半面峰黄褐色的山体本色。 而闻澜就站在这一大片「山体滑坡」后的碎石堆上。 他竟然直接削断了临界点以上的山体,让它断裂坠落。 而临界点之下,他可以尽情施用他的力量与道具。 时间刚好归零。 「没找错吧?是它吗?」闻澜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他对花花草草一点儿不熟悉,也不知道拿的这一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方法毕竟有些投机,也不知道「考官」们是否能认可他。 不过原本也说不限制方法与手段,他这样应该也不算违规吧。 他知道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为什么半天还没有回应?难道他真的认错植物了? . 画面之外,谢知意看着突然来到监察室的男人,紧了紧手中的笔:「郁队怎会来这儿?」 郁辛视线轻扫过烟尘散尽的画面,微笑道:「听说我们这边有新人,特地来看看。」 只有完成这项测验才能由回归者自行选择加入的部门,郁辛这话显然另有他意。 虽然同为组长,但外勤与内务两者的地位显然是不同的,更何况郁辛能力过人,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各组私下里也都仰仗他。如果可以,谢知意也不想得罪他。 谢知意想了想,不卑不亢道:「此人确实应变不错,虽然拿到了这一个并不适合他能力的地图,但是短时间内能用多种手段尝试破解。」 「那么说他是通过考核了?」郁辛转过身,微笑着看向谢知意。 他的背后,画面中人站在一片碎石间,手中握着一簇花,正微微仰着头望向半空中仿佛也正穿过画面看向他,等候一个答覆。 谢知意道:「测试的其中一项观察他们在失去能力、失去道具这些赖以仰仗的外物之后,凭藉本身的力量会採取怎样的行动、做出何种应变,也就是自身最基础的能力的考核。但此人投机取巧,避开了这一题。」 郁辛道:「谢组长之前有限制这题的应对方式吗?」 谢知意推了推眼镜:「从没有人通过破坏场地来实现目的。」 郁辛道:「他能以此来破除场地对能力的限制,也称得上是他的个人能力,旁人倒是未必有这个本事。」 话语中的回护之意太过明显,谢知意视线穿过镜面冷冷迎上那个温和的视线,毫无惧意:「郁队是来给此人行便宜之事的么?」 在谢知意这样的话语之下,郁辛依旧是彬彬有礼的姿态,他不紧不慢道:「我知晓谢组长大公无私,断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违背原则,只是我有些不忍让一个精神系的好苗子就此埋没了。」 谢知意道:「郁队,不是说不入外勤组就算埋没,后勤也同样是他实现价值的地方。况且外勤面对的突发情况多,一般的精神系人员并不一定都能适应。」 「这话说的不错,确实后勤岗更安稳一些。」郁辛微微颔首对此表示贊同,看着面前义正词严的女人,他状似随口道,「不过我听说当初谢组长你的爱人是自请加入的外勤?似乎也是位精神系的前辈?我来这儿晚,知道得不太清楚,如有说错,还请不吝指教。」 谢知意面部肌肉微微一紧,她冷冷看向郁辛,语调不变,面上却有了森然之意:「是的。但他后来换岗了,去了后勤。」 旁边的几个人噤若寒蝉,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 谢知意的爱人姓林名渐秋,是个极厉害的精神系回归者,三年之前便以a级的水平加入了特事处外勤组,直接成为了一组副队长。 然而,一年前林渐秋参与了「春明街道」的行动,从此一蹶不振。当时东八一组损失了一个队长和好几个队员,无人知道当时那片区域中发生了什么,而未进入街道的林渐秋回来之后便以「能力不足」为由申请了调岗,转到了后勤做了个普通文员,再不提起此事。 郁辛正是在该事件之后来到了一组,继任了一组队长的位子,而如今的队副许希原当初也是林渐秋带出来的。 谁不知道林渐秋是谢组长的逆鳞,平日里甚至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春明街道」这几字。若说郁辛对此事没有一点耳闻是不可能的,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郁队此刻偏偏在谢知意面前提起了此事,就仿佛是专门奔着惹人不快去的。 而郁辛仿佛还无知无觉:「啊,是这样啊,看来林先生也认为精神系在后勤更合适一些。」 谢知意两颌肌肉紧绷,声音冰冷:「没有。」 「没有」什么,谢知意却不说了。 两人不是没有为此置过气,但谢知意知道,林渐秋最快活也最看重的始终是外勤组里的那两年。 有时候她半夜醒来,会看到他在阳台外抽菸,给他端去一杯水问他怎么了,他却只说抱歉吵到你了,然后便是沉默。 只有她知道他一直陷在过去的那两年的记忆中,忘不掉,更捨不得忘记。 他很珍惜那段在外勤一组的记忆。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第53页 如果可以,谁都想能够为他人更多做一点,工作更危险一点又如何呢,事情总要有人做,世上还有那么多美梦需要有人守护。 「每个小组都不可或缺,也都同样重要,也确实很难说哪个组更好一些。」 「我感激谢组长的回护之心,如果谢组长担心他在外勤组的安全,那么请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的组员。况且我也相信,他会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 郁辛看向谢知意,墨色的眼中是她看不分明的神色。 终于,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她,或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谢知意脸上的冰寒之意终于退去了:「能让郁队拨冗来此,花这么大的精力来说服我,看来此人确实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她道,「是我方才狭隘了,确实如你所说,能将封锁能力的逆境转变为不受限制的顺境,也确实是他自身的实力。」 「谢组长谬赞。」郁辛含笑道。 . 闻澜蹲坐在碎石中,百无聊赖薅着手里的草叶子。一个人等了许久,久到他都怀疑是不是外头发生了什么变故、比如地震海啸敌袭之类,使得没人管的上他了,差点又动了暴力拆迁的主意,手环中红点按钮的下方终于亮起了一点绿色,姗姗来迟响起了一个声音。 「测验通过。」 在机械提示音中,虚空中蓦然多了几根线条,好似有人在作画。 线条快速变得具体而真实,一扇门出现在闻澜面前。 第26章 入职测验(五)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共同祝贺闻澜同志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成为一名光荣的维序者!成为我们东八外勤一组的新组员!」胡维咧开了个大笑脸,站起身一把揽住坐在他左侧的闻澜,右手举着酒杯靠过去,「恭喜恭喜!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兄弟啦,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们老大!把特事处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欢迎!」其余人纷纷起闹。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的传统,有人加入外勤一组时,大家总会张罗着办一场欢迎会。没什么特别,也就痛痛快快吃一顿。 他们这一组如今寥寥一十二人,除去两个正在值夜班的,其余人都聚在了这里,正好坐了一桌,来欢迎闻澜的到来。 这是家海鲜小馆的老闆也是个回归者,不过他选择了回到平静的生活,娶到了上学时的女神,现在儿女双全,既忙碌也幸福。 老闆体贴地给这群人开了一间安静的包厢。 「是啊,小闻,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和我们也不用客气。」许希原给自己倒了点茶,道,「外勤的工作说起来辛苦,其实也就那样,相信你很快就能适应。」 一组里面男女都有,听了许希原的话,有人「噗嗤」笑出声,也有人帮腔「是啊是啊,没什么难的!」 「嗯,谢谢副队。」闻澜举了杯气泡水客客气气敬过了各位前辈,「麻烦你们了。」 经过了游戏摧残磨砺又回到了堪称温柔乡的现世的,没哪个还讲究那些虚的,不会在乎这新人是敬了一瓶白的还是就喝了两口汽水,以后都是同伴,是需要彼此信任协作的。 闻澜对面一个身着黑t的壮硕光头乐呵呵道:「闻澜小同志是吧,你好你好,听说你是精神系的,怎么会这么坚持要来外勤组啊?」 此人姓贺名亮,嗓音洪亮,能力是火。大概是为了避免玩火的时候火舌燎到或者热气烫卷了自己的头髮影响美观,他索性去剃了个光头,倒显得精神不少。此人爱钱更爱金子,便买了条大金鍊子戴脖子里,又穿着一件基础款的黑t,怎么看都是一种手提斧头的社会人的气质。 然而此人看着彪悍匪气,实际上是个婆妈八卦的,「线人」遍布整个特事处,大大小小鸡零狗碎之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于是他自然听说了闻澜那不可思议的「入职测验」,当下便被引起了好奇心。 直接砍掉了一个山头无视了临界点的限制,一门心思想进外勤组,甚至听说郁队还特地为此走了一趟。虽然不知道郁队去做什么了,可他十分好奇这新来的小朋友到底什么来头? 听到了贺亮的问题,闻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听说外勤组福利最好,能接触的人和事也最多。」 「哈?」贺亮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然后被旁边的纪将灵捅了一肘子。 女生凌厉的眉眼间分明是警告:人家有什么理由那是人家的隐私,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好好吃你的菜去! 闻澜没想到他的实话实说被误解成有难言之隐,他回答完贺亮也没注意那二人的眼神对视,安心吃菜去了。 他伸筷努力去夹转到他面前的杏鲍菇炒干贝,可他打小用筷子姿势不标准,这会儿怎么也夹不住那一粒圆滚滚的瑶柱。 旁边一只修长的手帮着他按住了转台。 他赶紧拿了勺子将那粒顽固的瑶柱挖走。 「谢谢郁队。」 他难得有些不自在,说尴尬倒也还没到这个程度,只是挖回来的瑶柱好像放碗里也不是,塞进嘴里也不是。 那一边,贺亮和纪将灵毫无默契地眼神几个来回,两人终于搭上了频道。 贺亮一拍脑袋,发挥演技朗声大笑起来,吸引了众人视线。 闻澜也得空把那粒瑶柱丢进了嘴里,就听贺亮借着酒兴在那边侃侃而谈,努力接上了他先前的回答:「可不嘛,无论是月头上的工资还是年底奖金,我们这外勤组可比坐办公室的多不少。我这人嘛一没学歷而没本事,原本在家乡打点临时工,生活连点保障都没有。没想到因祸得福,经歷了那么一遭,侥倖回到这儿,居然还捧上了金饭碗!来特事处三年,之前的房贷都还得差不多了,可把我老娘给乐得,逢人就去显摆她的好大儿。对了,我还听说咱们这岗位殉职了可有这个数!」 第54页 …… 尴尬的沉默。 桌上每一个人都放下了杯筷,无语地看向贺亮。贺亮一个激灵,发觉连郁辛都淡淡望向了他,领导的眼中没什么表情,但他酒意瞬间没了一半。 贺亮伸手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胡言乱语,喝得有些胡涂了哈,对不住对不住!哎这菜有点冷了,要不我给大家热一热?」 「怎么热呀?你直接喷火加热吗火娃?省省吧!」纪将灵实在看不下去,「即便你想借着发酒疯现场表演大火球,后勤可不想为了你『热菜』这种事情特地赶过来帮你协调餐馆里其他人的记忆。」 纪将灵的能力是控水,因而和贺亮总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两人从没有心平气和地说满五句话。纪将灵嫌弃贺亮口无遮拦,看不惯纪将灵夹枪带棒。 但一旦两人共同出任务,水火不容却又能变成同心一意,十分默契。 纪将灵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轻松了起来,众人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一茬。 孙行算这群人中年纪稍长些的,过两年就要四十了,也是强化系。他坐在胡维右手边,呵呵笑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看着就有朝气。」 「孙哥你也是老当益壮啊,」胡维顺着他的话茬挤眉弄眼着开玩笑,「听说前阵子刚和二组合作,逮住了一串捣蛋鬼,今年业绩那是槓槓的哇!」 孙行却没有太多喜悦,他嘆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也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失序者接连冒出来,比前两年多上不少。」 照理说这是很奇怪的,从游戏回归的人数是既定的,而随着登记的人数增加,剩余的失序者数目应该是逐降的。前两年也确实如此,但今年却有些反常。 在场几人心中各有计较,不过现在不是详谈此事的时候。 胡维打断了孙行的喟嘆,给他倒了一杯红酒,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吃菜吃菜!公款吃喝机会难得,可必须多吃多喝尽兴啊!」 「那可不!」孙行呵呵笑过上个话题,「你们也是,吃好喝好,小闻,别拘束。」 闻澜喝了一口气泡水,缓解着刚吃到的尖椒的辣味:「嗯,嘶,谢谢。啊,谢谢郁队。」 郁辛放回大瓶的气泡水:「不必客气。」 闻澜点点头。他不像其他人那么相熟,彼此间有那么多好聊的,从开席起就他一个人吃得最认真。 嗯,菜也挺好吃的。 喝过几杯,桌上的气氛热闹起来。 胡维吹嘘起当年他以一敌百从丧尸群中救下了一个漂亮姐姐的故事,许希原给他做旁白,告诉闻澜原来那漂亮姐姐才是丧尸中的「王后」,一开始打的就是胡维的主意。要不是其他人赶到,胡维差点折在了她手里。 胡维顿时不乐意了,满脸酒意地嘟囔着:「明明是我的魅力征服了王后!她心甘情愿死在我手上!」 贺亮道:「你那算什么,我和小灵那才是,组队起来那叫一个无敌,这两三年搞定了多少案子哦!」 纪将灵在一旁疯狂鼓了半天掌,也不知在庆贺什么。虽然脸色一点没变,但她红的白的混喝,显然眼神有些散了。 纪将灵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厕所是往那儿走呀。」 「你才要去厕所!」纪将灵嚎了一声。 贺亮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喊了她一声,但显然纪将灵的脑子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她甩开要拉她的贺亮,拿了一杯白酒,径直走向郁辛。 「喂,小灵!」贺亮喊她。 纪将灵仿佛没有听见。 「郁队,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们一队就散了……」她一口干了半杯白酒,举着空荡荡的酒杯仰起头也不知视线落在了何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封队……林队……」 那俩名字就仿佛是什么禁忌,纪将灵一开口,胡维也不闹腾了,而是呆呆地看着她。 贺亮无比尴尬地上前拉回了她,打着招唿:「嗐,这人醉得比我还厉害。让小闻见笑了哈!对不住了郁队。」 郁辛平静地开口,语气温和,脸上的神情一如平日:「明天还要上班,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好的,我送她回去。」 . 热闹的酒席散得也快,几人三两成群,没喝酒的带着喝酒的,十分默契地拆解完了。 许希原结完帐,扶着摇摇晃晃的胡维:「郁队,我要去赶地铁了,小维和小闻就麻烦你了。」本来都是他捎带胡维的,但这几天正好他的车在做保养。 胡维如今这么个酒鬼状,显然不能跟他一起去赶地铁,所以就麻烦一下郁辛吧。 「好,早点回去吧,嫂子还等着呢。」 许希原笑着摆摆手,快步跑开了。 看着许希原跑远,闻澜扶着胡维,心里头闪过几个念头,抬起头真诚提议:「这趟地铁也通我家的,我也……」 「不必那么麻烦。」郁辛打断了他,笑了笑,「上车吧。」 第27章 入职测验(六) 夜间的闹市车辆并不少,路口的尾灯在夜色中拖出红色的尾巴,偶尔的几声鸣笛响起,催促着拖拉启动的走神者。 郁辛开车很稳,很少减速或剎车。他就好像能精确计算每个红绿灯间隔一样,各个路口几乎一路畅行。 suv空间很大,后座放下一个安安静静的醉鬼不是问题。 第55页 闻澜从后座收回脑袋,看胡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坐着的模样稍微放了点心,至少不用担心他半路想扒窗跳车。 又想起另一件事:「郁队,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郁辛平视着前方:「知道。」 闻澜扭过头看向他:「那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郁辛眼角似浮起浅浅细纹,像是随口道:「你们的入职登记表上都有信息,我的权限是可以阅览的。」 他伸手按了个键,车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 「嗯。」闻澜点点头表示瞭然,转回去重新面向行驶的方向,不再多问,「那就麻烦郁队了。」 有权限阅览是一回事,主动去查看是另一回事。闻澜只当做没注意到这二者细微的差别,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位,平静地看向前方。 音乐没有歌词,也不知是哪里的调子,有些陌生,但很好听,悠扬而和缓,夜色中如同主人一般优雅温文,又带着些许陌生的距离感。 闻澜吃得有些撑,脑部供氧不足人就容易犯懒。听着这温吞併且没歌词的纯音乐,闻澜微微倚着右侧车窗,看着外头潮水般远离的夜景,感受着繁华闹市中的平静,无声打了个呵欠。 「困了?」耳旁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轻轻敲击在耳膜上,仿若耳语,「要不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不是困,就是吃得有些撑,容易犯懒。」闻澜稍微调整了坐姿,余光中看到郁辛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专注驾驶中,也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自己打了个呵欠。 和领导在这种封闭空间彼此静默实在让人很有压力,闻澜既有些心虚自己白天测验中搞那么一出动作,不知道郁辛对测验的情况知道了多少、是否怀疑了什么;又想起了不久前饭桌上这组人熟络得好似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什么领导与下属的隔阂,可以毫不顾忌地打闹玩笑,彼此都真心诚意,足以交付信任。 郁辛平视着前方:「说起来,我也是后来才来一组的,也算个外来者。他们起初还都……挺有戒心的,也是后来才接受了我。」他好似感受到了闻澜的苦恼,主动挑起了话题,让空间里不至于沉闷以至于尴尬。 郁辛语调和缓。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是年轻人的那种清脆爽朗,而有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饱经礼仪薰陶的韵味,不紧不慢,温和而张弛有度,又有种上位者的从容不自觉渗透而出。 夜色中他平静讲述着过往的事,既是回忆,也是为闻澜讲述前因:「一组是经歷过大换血的,原本一组队长封景在一次带队行动中失踪,队副林渐秋归来后则自请退居二线,队里就剩贺亮小纪他们几个年纪小的,出事的时候没被封景允许跟随,这才留了下来。」 闻澜安安静静听着,他不会主动去探听一些涉及隐私之事,但他也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认认真真倾听,然后适时地给与反馈。 而郁辛说的这事,正巧他从楼飞明那儿也听过一些。 「是春明街道事件吗?」 「对。」郁辛道,「正是一年前的春明街道事件。」 此事在当时堪称轰动,无论是对于特事处,还是隐没在普通人中的回归者,西城这一片乃至全国,几乎无人不知。 深入异常能量活动最剧烈区域的六个特事处维序者,包括东八一组组长、能力为「操纵」的a级回归者封景都折在了此处,进去的六人无一人逃脱。 而荒谬中透出尴尬的是,那六人进入春明街道区域不久,那真空带一般没有生命迹象、只有能量反应的区域居然又重新有了生命活动,那片区域如同突然消失一样,又突然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中。街道中的人们根本不知道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对春明街道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拥有那几天的记忆,且一切正常无比,正常的上学、上班、健身、用餐。所有的记忆毫无瑕疵,绝不是拼接或篡改的样子。 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问题。 只有外界的回归者们骇然发现,他们失去了住在那里的同伴——春明街道重现人间之后,那里原住的回归者们消失了所有痕迹,也从普通人的记忆中褪色消失。 所有的回归者,通通不见了。 「后来有得到什么调查结果吗?」闻澜听得专注,眉头不免渐渐锁起。 从普通人的记忆中消失,在真实的世界失去痕迹,这很像…… 郁辛道:「新闻中安抚普通人的说法是,春明街道出现特殊磁场,影响了探测仪器。特事处给出的对外口径是,有空间系的失序者割裂了那片区域,将它划出了我们所在的世界。换种说法,春明街道被连接到了另一片平行时空,所以仪器设备都探测不到,而居民的记忆依旧连贯。」 闻澜「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语气。 可能是酒足饭饱后头脑不怎么清醒,也可能是这娓娓道来的温和讲述给了闻澜一种领导十分和蔼可亲的错觉,他突然有些想刨根问题、并不大愿意被这所谓的「口径」所打发了。 反正他现在也是这组的一员了,难道有什么还要专门瞒着他? 于是他问:「那对内呢?」 内部又有什么说法? 郁辛停顿了一下,语调不变:「对内也是同样口径。」 闻澜心头一跳,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但其实不是这样?」 第56页 开到一处小区外,郁辛终于慢下了车速。 「不错,并不存在什么空间系的回归者,但春明街道确实被连接到了另外的世界。」 . 「找谁啊?」小区外的保安看到来车,打着呵欠问了一句。 「同事喝醉了,我们送他回来。」郁辛道。 「哦,好的。」老式的小区物业并不怎么严格,保安看了看郁辛的模样又打量了两眼那车,痛快放行。 来到一处楼下,郁辛停下了车。闻澜自觉主动去搀扶着胡维下车,使劲拍打了他几下,后者总算迷濛着一双眼睛稍稍有了些意识:「闻……闻澜?老大?要出任务了吗?」显然也没多少意识。 「出什么任务,醒醒,你妈等着呢!手机给我,我来打给阿姨。」闻澜没好气道。 胡维迷迷瞪瞪地掏出手机,扫脸识别开了锁屏。 闻澜打通了电话,对面的妇人听清楚原委后顿时「哎哟!」一声嚎,中气十足。 「臭小子又给领导添麻烦了是不?对不住对不住!我们马上过来!老胡,老胡快点儿,哎哟别搓麻将了!你儿子喝醉要睡桥洞了!」 「妈?哦!妈!」胡维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摇摇晃晃去抓手机。闻澜那身板本没有多结实,自然经不起醉鬼的闹腾,便将手机一把塞还到了胡维手中。 胡维握着手机,站的笔直:「妈,我很好!我没有喝醉!我们领导也很好!没有睡桥洞!」 胡维父母很快来到了楼下。 胡维母亲是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和蔼中年妇女,她个子不高,跑得却比家里的老头子快很多。一看到胡维,她习惯性地抽了抽嘴角似乎恨不得去扯他耳朵,看到郁辛、闻澜两人在,女人忍住了差点就伸出的手。 「哎呀,真是麻烦两位领导了,这臭小子酒量不好还贪嘴,给二位添麻烦了!」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又纳闷怎么这回来的不是许副队长?这两个人看着面生,也不知在小维单位里是什么职位身份呢。她并不认识郁辛,不过毕竟活了大半辈子,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便觉得看郁辛这气质喊他一声「领导」总没错。 「没事。」郁辛客客气气道,「伯母带小维回去早点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对的对的。」胡母连连应声,「可不能耽误明天上班!」 她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架起胡维却一点儿不吃力:「走走走快回家去!臭小子,真不让人省心!老胡,老胡你好了没啊,快来搭把手!哎臭死了!」 . 回到车上,封闭的空间内此刻只剩两人。 闻澜绑好了安全带。夜风一吹,他人也清醒了不少。 「郁队,然后呢?」 方才的话题并没有聊完。 郁辛启动了车子:「你猜到了吧。」 不是疑问,是肯定。 闻澜敛下眼敛,车外的灯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映出他清隽却线条分明的五官。 他确实有了个猜测。 那样了无痕迹的消失方式,太像《the end》消除失败者痕迹的手段。 也难怪特事处直接将失踪的封景等人定义为殉职。 答案唿之欲出。 闻澜问:「另外的世界,是指游戏的世界?」 「是的,春明街道被拉进了游戏。」郁辛顿了顿,接着道,「但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毕竟……」 「毕竟」什么,郁辛没有明说,但闻澜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这三年能有这样的平静,印证了游戏已经停服,至少当时确实如此。但春明街道之事,是否说明着这股玩弄了无数人的力量在渐渐復甦? 「其实特事处也并没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这是最合理、最能解释为什么失踪者会从普通人记忆中消失的理由。」郁辛道。 郁辛的语速不快,平平叙述间不掺什么多余情绪,却一字一句清晰落在闻澜耳中。 闻澜道:「这样啊。」 郁辛余光看了他一眼,道:「保护好自己,事情还没有结束。」 第28章 入职测验(七) 闻澜打开房中灯。 顿了顿,他走到窗边,视线穿过洁净的玻璃,看到楼下一辆黑色suv不疾不徐亮起了车灯,缓缓驶离。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闻澜拉上窗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走到桌边坐下,上网浏览起来。 社会新闻页面一片和谐,哪哪儿新开了楼盘又被划成了学区房,谁家又出了新型通信器具有哪些哪些新功能,车贷房贷各种贷款利率降至多少多少,哪里的树上一夕之间开满了鲜花,等等等等,让人不禁感嘆这个族群生存不易,每天工作生活之外居然还要关心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而之前猫咖和玫瑰庄园之事,一个成了西城警方追踪多月、抓获外省逃犯的表彰,另一个则是成为了夏季安全教育的典型。 生命珍贵,放在这天大地大的人世间却渺小而微弱。除了最亲近之人,谁会去争辩一句他不可能失足坠楼、不可能平白溺死? 而个体的唿喊是可以被轻易抑制的。 闻澜搜索「春明街道」,查到当时地区政府特地邀请了《走x科学》前去调查,结果节目组洋洋洒洒拍了三集,极尽耸人听闻,最终得出了「大概是磁场影响」的结论,让人十分无语。 除此之外闻澜了解到了春明街道哪些地方正在做城区改造,哪里的经发局又来签订了合作发展的框架协议,哪里开了些高端的展馆画廊,又有哪几个综合体正在规划。 第57页 一切都看不出丝毫端倪,一切都一如寻常。 闻澜想起了那个蛊惑了周雪莹之人,也是借了楚源之身现身之人。 此人能在人意识之海植入恶意,亦可以相隔千里操纵他人行动,甚至他还可以借一个普通人之身发动技能引起爆炸。 闻澜回忆着曾经经歷的世界,细数过积分榜上排名前位之人的能力和行事风格,却似乎都和这人对不上。 也没有人能给他那样一种探究不透的、隐隐会有危险的感觉。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莫非是他掩藏了能力,抑或此人根本并非是…… 「嘶!」 头脑骤然一阵剧痛,如同冰冷的尖锥扎进了太阳穴。 闻澜眉头一跳,轻轻倒吸一口气,伸手狠狠按住额角。 脑中刚才那一点儿念头也浮云般消散了。 头脑放空片刻,骤痛稍稍缓解。闻澜不知想到了什么,删掉了方才在对话框中敲了一半的两行问话。 算了,明天直接问吧。 显示器的白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 第二天,闻澜骑着小电瓶准时准点来到楼里报导,刷了卡上楼后却诧异地发现一组的办公区域里一个外勤的人也没有。 昨天那些眼熟的面孔一个都不在。 他一头雾水,正准备拨打电话问一下胡维到底什么情况,隔壁部门的梁云在那儿观望了半天,探出了脑袋,十分热络地招唿起来:「你好啊新人!昨天好像见过你,刚来吗?哎呀外勤组好久没来新人了,真是稀有动物啊……」 「你好。」闻澜道,「你知道我的同事们去哪里了吗?」 「他们去放风、啊不去巡街了啊,」梁云诧异道,「上午外勤组会在各自管辖区域巡逻一圈,没事的话也要中午才回来,没人跟你说过吗?」 看到闻澜睁大了眼睛一无所知的样子,梁云顿时有了种身为前辈的责任感,心中默默鄙视了外勤的那几个人,当然郁队除外。 自诩外勤外援的他端正坐姿伸直脖子推了推方框眼睛,眼镜后的神情似遗憾又似痛心疾首:「一组外勤的那几个,虽然说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可细节上除了郁队和许副队,其他那一群人那是真的不行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和你说?哎不过你是新人,估计还没来得及给你分配区域。也没有给你安排个师父带带吗?……我们好歹是一个公共安全部门,办事都有流程,行事也有规章,每个人新入职都需要安排个前辈先带一段时日的,这都没个人告诉你吗?」 闻澜摇摇头,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完全没听说这个。 昨天从门里出来之后已经接近傍晚,他跟着胡维在大楼里地面上几层转了一圈,囫囵了解了哪层大概有些什么人,然后就去聚餐去了。 完了之后几个人喝得大醉,他也在想事情,分别的时候也没人再想起提醒他今天报导的事情。 梁云一看他被坑了,顿时十分热心地要帮这个新人联络他的组员,也正好逮住这机会数落一番胡维他们。 「来来来我帮你打电话问问他们,是谁这么不负责……」梁云还没来得及按下电话,目光看到门外一人,声音骤然高了八度,脖子一抻立刻端正了姿势,「郁队,早!」 . 郁辛微笑着与梁云打了声招唿,迎面走来衣摆带起一道墨色的风。 梁云立即缩回脑袋,不敢再东张西望。 郁辛步履不停走到闻澜身旁,神色温和:「原该是许副队带你一段时间,但昨晚他手上一个案子突然有了些眉目,他只得匆匆离开,后续安排未来得及做好。未能同你联繫好,抱歉。」 郁辛一双瞳孔颜色极黑,深刻的眼窝中那黑色浓得似乎要滴出墨来,又仿佛能吸进所有的光线。在他那副惯有的温和外表下,那双眼中似乎总是平静而近乎淡漠的,看不见太多情绪。 闻澜快速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飘忽的眼神看起来完全是个新人的拘谨样子。 「我没关系,郁队。」 其实领导也没必要跟他解释什么嘛,他总归听领导安排就是了。 郁辛神色不变,领着闻澜到他座位,温言解释道:「我们这组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队里其他人都有日常监察管控的作业,因而都会晚点来办公室。」 闻澜点点头,心中对这岗位的好感又增加了一点。 「郁队,那我的监管范围是哪里?」其他人都有负责区域,那他的作业区域又在哪儿呢? 郁辛道:「工作相关内容我昨晚已发你,稍后你登陆看下就知道了。」 昨晚他到家都快十点了,领导工作可真够积极的半夜还做工作,看来是在提醒他也要端正工作态度,不能因为工作性质而彻底没了约束。 闻澜老老实实道:「好的,谢谢。」 郁辛:「不必见外,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闻澜:「好。」反正他就坐郁辛办公室门口,虽然他大概是不方便摸鱼了,请教问题起来倒也方便。 「郁队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的话他要开工干活了。 他自顾安安稳稳坐着,让领导在一旁站着干看着,闻澜心再大也觉得有哪里不大合适。 . 梁云装模作样在那里认真敲着键盘,实际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越听越忍不住摇头。 第58页 这新来的小伙子是缺根筋还是怎的,郁队这么和颜悦色与他沟通业务,他就这么硬邦邦地赶人走?要知道那是他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啊! 郁辛:「还有些事要向你了解下,来我办公室吧。」 「……好的。」 . 闻澜没想到郁辛直接来找他了。 即便郁辛不来找他,他也打算找个机会问下,他还有一些疑问需要郁辛解答。 郁辛的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多余摆设,闻澜粗粗打量一眼,居然看不到一点关于他个人的物品。 胡维的桌上放着他和爱宠大金毛的合照,许希原的钥匙扣上有个毛绒绒的小黄鸡,其他人身边的物品多少会透露出一点这个人的人际关系或是个人爱好。 然而郁辛的办公室里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什么私人物品也没有,连他桌山的水杯都是特事处统一配备的,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个人的个人好恶。 哦,大概有一株夭折的盆栽,闻澜瞧见郁辛桌上有个透明的玻璃方盆,盆里已经完全看不到植物的影子了,就剩了点打底的陶瓷粒,橙红色的倒也挺好看。 闻澜有些无语地收回视线,心道这领导怎么不及时换盆新的,眼神不再乱飘。 郁辛倒了杯水给他:「坐。」 闻澜天生不知道客气,依言落座。 他直来直去惯了,话语更不知道客气:「郁队有什么要问我吗?」 郁辛从他背后走到办公桌前,与闻澜相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温和道:「别紧张,只是随便问问。不需要那么戒备。」 闻澜「哦」了一声,安静地望着他,没有多言。 在玫瑰庄园的爆炸之后,他能够这么快摆脱嫌疑、恢復自由,甚至这么顺利地加入外勤组,里面或多或少都有郁辛的帮忙,说起来闻澜是该感谢他。 然而这好意来得过于莫名其妙,闻澜从来不相信有没来由的善意,况且按他那运气,天上掉馅饼砸谁头上都不会砸他头上,因而他不免心生怀疑。 「听说你前几年身体不好,最近才康復?」郁辛随口问了句。 闻澜双手握着水杯,修长的十指错过水杯虚虚搭在一起,道:「是的,郁队。我是住院了一段时间,但我觉得我现在恢復得差不多了,不会影响工作的,请放心。」 「发生了什么?」郁辛问。 闻澜:「额,其实这些情况我也都写在档案上了。三年前最后一次註销游戏的时候,我遇到了些意外,註销不怎么顺利,所以没能像其他人一样立时便重回现世……」 郁辛:「为什么会有意外,出了什么事情?」 闻澜顿了顿。 他的记忆中有着黑漆漆一个空洞,把那一段光阴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不记得註销游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然而面对郁辛的问话,他最终只能无奈道:「不好意思,郁队,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信,可以找擅长这方面的回归者来读一下我的意识海,来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他也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是没去尝试过,但是除了头疼,一无所获。 闻澜的回答不能说不配合,但他这种语气却好像在说有本事你就来试试,带着微妙的棒槌不识趣之感。 「可有哪里不舒服?」郁辛突然问。 闻澜愣了愣,他方才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啊,没事,昨晚睡得晚了,有些头疼,不碍事。」 郁辛应了一声,道:「放松精神,不要多想……你该知道,一个人的精神力是有限的,也是会被消耗的。如今你刚刚恢復,如无必要,你的能力……尽量少用。」 前半句还算正常,后半句那微妙的停顿让闻澜心头一跳。 他控制住神情,只是直愣愣又疑惑地看着郁辛,妄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但郁辛的温和表情却仿佛是刻在了脸上,眼中没有一点波动,仿佛只是无心一言罢了。 第29章 记忆画廊(一) 拖长的蝉鸣透露着一丝有气无力。 凉气唿唿从画廊走道里头吹来,带走了屋外的暑气。 闻澜拎着两大杯果汁,被拦在了画廊门外。 前台小姐姐微笑又不容违抗道:「先生您好,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不允许自带这种敞口的饮料的哦,麻烦您暂放在前台,等您出来后再拿取吧。」 这是一处私人画廊,大概是取了大隐于市之意,它独门独栋坐落在西城老街一众参差错落的各式店面中。左边一家烤肉店飘香十里,右边一家k歌厅鬼哭狼嚎,倒是一点儿也不影响它幽静独美。 画廊主人定是找人专门做了设计,在主建筑的小楼外头扩了一圈护栏,漆黑的铁艺护栏上金色的蔷薇缠绕攀爬着,高处还站立着一只不知名的小鸟,细细看去那花枝藤蔓和小鸟居然都是金属所制。 进到小楼门口,木质的门牌也是黑沉沉的,上头用花里胡哨的艺术字体写了「记忆蚀刻」几个金色大字,仿佛是近代文学大拿信手拼接的文字,让人看不明白却也不敢置喙。 闻澜自然不是来欣赏这些艺术品的,他没这个脑细胞,更没这个闲情逸緻。 今天是休息日,特事处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保持着令人欣慰的优良传统——双休。 第59页 他一个新入行的,带他的人也不在,能做的暂时也就是给组里人打打下手,要紧事轮不到他头上,于是他便在空闲时间继续帮着店里着跑跑外卖做着兼职。 不过这么说好像也不大准确,说起来似乎那甜品店才是他的主营业务,营业执照上写的也是他的名字。那特事处的差事反倒像是他赶鸭子上架去做的兼职。 「我不进去,我联繫一下客人。」 在衣着颇有设计感、衣领只有半个的前台小姐姐的微笑注视下,闻澜放下饮料,拨通了收货人的电话。 对面是个甜甜的女声,女生很好说话,表示理解,让他放在外面。 「好的,那我拍张照给你,麻烦到时候来取一下。」 拍好照,闻澜对前台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这时他的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笑得一脸灿烂的小黄毛胡维。 「小闻同志!」明明胡维年纪还比闻澜差个两岁,可这傢伙仗着自己入行早,一口一个「小闻同志」的,真把自己当成了个老前辈。 「巧了哇!你怎么也来了?难道老大还不放心我吗?」胡维眼睛绕着他骨碌碌转了一圈,扫到了旁边前台桌上印着logo的纸袋,心中大概明白了。 他笑嘻嘻道:「生意不错啊小闻老闆,你这客源也够分散的。早说你要来这儿嘛,应该让你多带一杯的。」 「你是来看画的?」闻澜看着胡维这打扮,一件花衬衫,一条沙滩裤,大墨镜几乎拉到后脑勺,说他去度假的都有人信,很难想像他能有这样的艺术细胞来画廊看展。 「当然不是啦。」胡维总觉得闻澜看他的眼神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于是他索性不去想了。 他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给了一瓶闻澜。 「哎,你不请我奶茶喝,我这个加班狗反倒要请你喝汽水,亏了亏了。」 闻澜:「发生了什么?」 . 胡维今日会来此,是因为他刚接到了一个案子,一个奇怪的失踪案。 如今电子信息技术发达,几乎处处有天眼监控,亦有回归者超乎寻常的追溯之能,一个大活人要突然失踪,并且一时能不被特事处找寻到,着实还是有点难度的。 「说起来这案子一开始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失踪了一个人罢了,有什么稀奇的。别怪我冷酷哦小闻,你应该知道这对于我们来说,失踪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放在普通人群中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但最后还是落到了我们这里,因为好巧不巧,这个失踪者正是我们这边另一起案子的嫌疑人。」 胡维手上那起关联的案子说来也简单,他的辖区内几个回归者前段时间报案,说家里有东西不见了。 这小偷也挺奇怪,偷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偷大金鍊子的,也有偷梳妆镜、偷痒痒挠的。 看起来乱七八糟,但这些东西有个共同点,这是回归者们用尽次数、不再有效力而徒有一个外型的游戏道具。 说白了就是个道具用完后的外壳,一点儿用也没有的那种。 胡维十分迷惑,先不说原主人可能是和这道具有感情、又或者想充分废物利用才保留了这些……小玩意儿?你说一个小偷,而且这人显然同样是回归者的专业小偷,去偷这种奇奇怪怪的垃圾做什么?拿回家收藏吗? 满头疑问不妨碍胡维继续这搜寻工作,在信息组的帮助下,他很快锁定了怀疑对象,一个具有「拟态」能力的回归者。啧,还真是个适合他这职业的技能。 昨日胡维他们刚锁定此人栖身处要去抓捕,但是却没找到人,找了一圈下来反而发现此人失踪了。 这人的失踪理所当然被视作暴露后的畏罪潜逃,信息组立马搜查此人信息,结果查到此人失踪前最后一次的影像,正是出现在这画廊后巷的一处监控中。 画面就出现了那么一小会儿,短短几秒,摄像头捕捉到他半个身子隐入了画廊后门。 胡维道:「这儿的老闆不在店里,我刚和里面的工作人员刚聊了两句,她说这画廊里好像没有丢什么东西。信息组之前也看了,画廊里面的其他监控在前天夜里确实没有拍到有任何可疑人员,包括正对这后门入口的摄像头。」 闻澜:「能判断他有无离开画廊吗?」 胡维摇头:「暂时还没办法确认。附近的几个摄像头都没有拍摄到他离去的身影,但是不排除他能利用监控死角,结合他的能力,我们很难判定他的行踪。不过我在画廊里刚走了一圈,这计量表上一点儿数值也没跳,至少说明他现在没有动用自己的能力藏匿在画廊里。」 「成像仪的还在申请中,估计明天能批下来,到时候就能追踪了。」 胡维有些无奈,要不是成像仪还在蓄能中,还没申请下来,他哪里用得着大热天晃悠这么久,到现在还没个结论。 哎,组里那些道具什么都好,就是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硬生生要靠他们这些人做苦力。 闻澜视线从胡维那个维修好的计量表上移开,一点儿也不心虚:「你去过嫌疑人居住区域么,他的痕迹是否还在?」 胡维反应过来,心头一跳:「我马上去了解下。」 几分钟后胡维得到了需要的信息。 他挂上电话,稍微松了口气,对闻澜道:「嫌疑人的生活痕迹还在,看来他还活着。」 第60页 至少是在我们可以感知的范围里。 「哦。」闻澜眨了眨眼睛,「他的人际关系呢?近期是否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胡维:「他的社会关系十分简单,家里就他一个人,身边没几个亲近朋友。没有正经工作,算是个游戏代练,平时也兼任游戏主播。其他还没来得及调查,不过我们粗粗看过,他那些个朋友都是普通人,不涉及回归者。是否涉及失序者暂时无法确认。」 「哦,」闻澜点点头,慢吞吞道,「那还好。需要我做什么吗?」 胡维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下意识像给领导汇报工作一样去回答闻澜的问题,也让他忘记了实际上对方才是个需要他指导的新人。 胡维挠挠头,其实他也没想好接下去该做什么,他一个人搜查了一圈,啥也没发现。 他想了想,不想在闻澜面前露怯,勉强道:「你跟我一起进去再转转吧,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 这画廊外头看不出,走进小楼里别有洞天。 大概是门票价位的缘故,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沁凉的风从出风口无声飘出,将这儿的温度降到了一个体感十分舒适又极为自然的程度。 空空荡荡的白色长廊呈不规则的弯折,长廊两侧零星错落地挂着一幅幅裱好的画作,头顶的灯模拟着自然光自上而下投射下来,映在画作上,晕染出淡淡的朦胧之意。 木质的地板光洁锃亮,脚踏上去走道里迴荡起足音,显得空旷而寂寥。 两人离前面几个西装革履的赏画人隔了十来米的距离,胡维压低声音吐槽:「这儿的门票可贵了,难怪没什么冤大头来。还好我们有工作证。」 亮过工作证,这儿的前台工作人员报备了一声老闆,便微笑着放二人进去了,虽然看向闻澜的眼神依旧十分怀疑。 「这画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我果然没有艺术细胞。」胡维看着那一团团混在一起的光怪陆离的色彩,撇了撇嘴,「走,我们去后门那儿转转。」 弯折的长廊中,一张张画作从二人身旁游走。两人步子都不快,大概也在感知此地环境中变化。 有的画作确实相当有水平,画中景与物或宏大或微渺,一笔一画渗出作画之人丝丝缕缕的灵气;也有些画就像是稚子的涂鸦,让人实在看不明白它挂在此地的价值。 「这里不像发生过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胡维道,「你觉得呢,闻澜?这是什么?好大呀……」 闻澜在一面墙之前停下了脚步,胡维跟着仰起头。 这面墙上有一张巨大的画。 这幅画实在很大,大到甚至让人困惑画师是如何进行的创作。它几乎铺满整面墙,比周边其他画作都要醒目。 绚烂的色彩在画面中交汇,橘红、明黄、赤红、银白,扭曲的色彩纠缠在一起,汇集成不明意义的漩涡。 炫目的色彩映入闻澜眼帘,在他琥珀色的虹膜上连成一片。那一道道笔触在他眼中突然有了生命,跃动着、扭曲着幻化成了一场熊熊燃烧的火,一场自天而降、焚毁一切的火…… 第30章 记忆画廊(二) 「好大一张画。」胡维抬着头张大了嘴,眼镜随着这夸张的动作一下子滑到了后脑勺,「这画的啥?真大啊……」 被画面吸引了全部心神的他没有注意到,有极短的一瞬间闻澜的瞳孔居然微微有些发散,仿佛真被什么画中妖惑去了心神。 闻澜此刻有些不舒服。不是身体突然犯了什么毛病,他看着这满墙的色彩,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就像是梦中显出一点雪泥鸿爪,似曾相识,却并不真切。 这一点熟悉的感觉着实太过稀薄,如同转瞬即逝的晨露,还未等他伸手抓住便已了无痕迹。 只有胸腔中极细微的一点频率区别于平时的跳动,那一点依稀未散尽的怅惘,让他隐约意识到发生过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闻澜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干涩。 也或许这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至少胡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点异常。 胡维把差点从后脑勺滑落的墨镜抓回手里,睁大眼睛凑上去仔仔细细打量那幅画:「眼熟吗?好像还挺眼熟。这画的是什么?西红柿炒鸡蛋?宇宙大爆炸?」他看了半天画面没看出什么,就想去看右下角标籤上的解释,结果那标籤上写的还不是通用文字,胡维根本看不懂。 但是他别的看不懂,那标籤下面那个金钱的符号还是看得明白的,数完数字位数,胡维顿时大惊失色:「这……这乱涂乱画的东西卖这么贵?都抵得上市区一套别墅了啊!这哪位已故大师画的啊,这么牛掰的吗?」 前面的客人估计是听到了这无知无畏无礼者的大唿小叫,差点扭了脚。 感谢胡维的咋咋唿唿,闻澜被拉回了心神。 于是他也去看了眼标籤底下的标价,顿时同样心有戚戚。 二人一不是来欣赏,二不是来买画,所以并没有让专门的讲解员随行,便导致两个门外汉四目相对两脸懵圈的模样。 闻澜一脸沉重地移开目光,落在上面的黄铜标籤上的字符上去转移注意力。 「好像是希伯来语。」闻澜道,「我在玩解密游戏的时候见过。」 胡维目光闪闪一脸「哇」地看着他。 第61页 然后闻澜在胡维充满期待的眼神中,说:「我当然一窍不通。」 胡维:「……」 「在线翻译一下吧。」闻澜掏出手机,选好语种,拍照。 胡维探出脑袋看他的手机屏幕,喃喃:「感谢现代科技。啊,出来了。堕落以及新生?」后面是一长串的语言扩展,云里雾里讲了一串废话。 看到翻译出来的意思,胡维有些无语:「这群艺术家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这画面是怎么和这标题联繫起来的?这价格是怎么定的?难道用个小语种取个标题就能卖出这样的价格?」 「大概吧。」闻澜不置可否。 . 这两人没一个懂绘画的,一路走来囫囵看了,既没看出朵花儿来,也没感知到什么危险,就是对这画作的意境和价值十分不解。 「这安全出口外面就是后巷了。」胡维毕竟已经来过一遍,便主动给闻澜讲解起来,「这里有个摄像头,不过你也知道咱们嫌疑人的本事,这种摄像头对他其实也没多大用。」 闻澜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很快收回视线:「你说,如果你是那个嫌疑人,进这里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偷东西啦,难不成还半夜来赏画吗?」胡维理所当然道,「根据之前他的盗窃记录推测,他这次应该也是来偷一个道具外壳的。但是这儿工作人员却说,没有东西被盗窃。所以,是因为工作人员只负责清点画廊中的画作、而他偷的不是画,还是说他这次偷盗失败了?但是……按他之前的盗窃水平,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他偷不到的东西吧?这画廊也不像有什么厉害的安保啊……」 「所以,这画廊里面到底还有没有道具在呢?哎,为什么这些东西的外观会被做成这么贴近生活的样子啊……这玩意儿不启用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痕迹的啊!」胡维发出了无力的哀嚎。 . 两人回到前台,问起画廊里作品的来歷。 前台道:「有一部分是我们老闆这些年中买来私人收藏的,有一部分是他友人赠送的,有的就是朋友挂这儿临时展览下。两位是有什么问题吗?」 胡维首先怀疑的还是画廊中的那些画作,但之前他已和前台沟通过,前台只是个来了不到两周的新人,对这儿的画作了解有限,似乎依旧提供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闻澜:「这两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前台:「没有哦,先生,我们这里绝对没有什么失踪的人,也没有什么失踪的画。」之前胡维已经问了她一遍,所以前台对他二人的来意十分清楚。 特事处对外是个正经的公共安全部门,调查一桩失踪案无可厚非。 胡维不死心道:「真的没有东西失踪吗?比如说梳子啊、痒痒挠啊、小板凳啊这种不起眼的东西,你能保证这画廊里这两天真的什么东西都没少吗?」 前台看他的眼神已经仿佛在看白痴,要不是这人来的时候给她看了证件,她肯定把他认为是没事来找茬的直接叫安保带走。 前台用尽她毕生的职业修养,道:「先生,我们这儿是画廊,不是髮廊,没有梳子和痒痒挠哦。」 胡维也知道今天大概是没戏了,随口一问:「里头那张独占一面墙的超大的画是哪儿来的?又红又黄的,上面好像没有标作者名。」 前台的眼角微微一抽,显得那张笑脸分外艰难:「你说的是那副《堕落与新生》吧?那画是我们老闆的朋友放在这里的,是不是很震撼、令人心潮澎湃?好多客人都会来问这幅画作呢,不过我们老闆说了,这张画只做展览,不售卖哦。」 胡维不知道是该问她「你看我像买得起的样子吗」还是「为什么不售卖还要搞个这么可怕的标价」,瞪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活像条金鱼。 闻澜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开口问前台:「你有作画者的联繫方式吗?现在我们怀疑他与一桩失踪案有关。」 胡维奇怪地看向他,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能有什么关系?这是忽悠人吗?还是他真看出了什么? 而闻澜那么一说,前台立刻胆战心惊联繫了老闆,与他沟通了情况,然后把得到的联繫方式给了闻澜。 在前台打电话的时候,闻澜对胡维道:「我总觉得这画廊有点古怪,你去和老闆聊聊情况,我去找一下这位作者。」 回归者都会有一定的直感,而精神系的直感往往比其他体系的更为敏锐,他感觉不到并不说明闻澜也无法感知。胡维看了看闻澜的神情,应了下来。 . 古色古香的茶楼中丝竹声裊裊。 「就稍微与您聊两句,走走程序而已,姜先生不要介意!」胡维喝了口茶水,咽下了精緻美味的茶点,只觉得唇齿留香。他笑嘻嘻道:「姜先生真是太客气啦,还找了这么高级的地方,雅致。」 他们动作很快,直接让前台约的下午碰面。 面前男子约摸三十岁,头髮微卷,身着一身西服,领口袖口十分熨帖,正是画廊老闆姜月见。 姜月见客气道:「配合警官的调查,是我们应尽的义务,胡警官不必客气。胡警官,你是说有人在我画廊里失踪了?」他说话不紧不慢,礼貌而颇有书卷气,在这茶楼里静静坐着,连落在他身上的光都显得柔和而缓慢了起来。 胡维:「是的,姜先生,你见过这个人吗?」胡维将一张列印出来的照片拿到姜月见面前,上面一个身穿棒球服、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的年轻人,便是前两天的失踪人员,「拟态者」路小田。 第62页 姜月见接过照片,端详了片刻,摇头:「我应该未曾见过此人。胡警官是说他在我画廊失踪了?」 胡维:「当时监控有些问题,只拍到他来到画廊后门口,具体他是进了画廊还是离开,我们还不清楚。」 姜月见:「这人看起来年纪还很小啊……会不会是离家出走?」 胡维:「应该不会,他本就独居。」 「哦。」姜月见恍然,「胡警官,这个照片你可以给我带回去吗?我给画廊的员工们都看看是否见过此人,有消息的话我再给你答覆。」 「好那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烦您了。」胡维起身,想了想又拿起桌上一枚外形精緻的浅绿色茶点丢进嘴里,「嘿嘿,不要浪费。」 . 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后面,是一间私人工作室。 闻澜还没按门铃,私人画室的电动门就自动开了。 葱茏的花木在他身后远去。 他循着木质楼梯走上去,来到了二楼主画室。 楼上的空间很大,屋顶镶嵌着几块透明玻璃,自然光照射进这层楼,一切纤毫毕现。 屋子中静谧得只听得见风吹画纸的沙沙声。 在走道右手边的主画室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作画。 他的面前是一块足有他人高的画布。 画布之中是一片灼烧般的红。 那个人浑然不知有人在他的身后,投入地、尽情地挥洒着画笔,每一笔都仿佛用尽全力。他将颜料狠狠涂抹在画纸上,一笔一画几乎都要扎穿布面。 闻澜在那里静静看着,并不出声。 他看到这人面前地上已经铺了好几张同样大的画布,画布上红的黄的涂抹了一片,道道笔迹都充斥着浓烈的情感,却不知画的什么。 闻澜视线多停留了一刻,发现了其中端倪。地上这些散乱的、不成作品的画布,连着此人正在绘制的这张,居然是可以拼起来的。这些画若是拼接在一起,便如他在画廊中见到的画作几乎一模一样——这人居然是将画面整体构建在脑中,分开画的局部,最后拼成的巨大画作。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闻澜视线回到此人身上,不动声色观察他。 「叮——」桌上一只手机突兀地边唱边震起来,绘画之人霍然惊醒,伸出手按掉了闹钟。 居然已经这个点了。 他好像有件事情要做。 宕机般杵了一会儿,青年终于想了起来他好像约了人。于是他准备去看看,一转头,这才注意到了画室之中已然多了一人。 「哦,我好像没锁门……」他皱眉打量着闻澜,「你是电话里那个……特事处的闻警官?」 他在打量闻澜,闻澜也在打量着他。 估计是因为在画室里没必要讲究,这人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看起来应该比实际上年轻了几分。他头髮略有些长,也不扎起来,几缕弯过了耳际垂在脖颈,颇有些艺术家的随性。 他一双幽静的眼睛一抬,很快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忘了时间了,让你久等了。」他脱下工装外套,「这儿有点乱,稍等,我收拾一下。」 闻澜:「不着急,慢慢来。」他看着对方慢吞吞地收拾,也不在意对方是真收拾还是在拖延,「夏先生喜欢油画?」 夏知久将散落一地的笔刷拾起:「我喜欢绘画。」 「嗯,据说绘画让人心静。」闻澜随口道。 「绘画可以将言语无法叙述的情感与欲望直白而简单的表达出来,是比文字更原始的表达。把淤塞在心中的一切都表达出来,把那些浓烈的纷乱的情绪都抒发出来,把不想要的东西都抛出来,内心自然能获得平静。这有什么问题吗?」 说话间他抬眼看了一眼闻澜,眼中淡漠一片。 闻澜:「我并不是很懂这些,听起来好像有些玄乎。」 在他看来,画就是画,一张纸、一些颜料罢了,虚假的东西不该寄託人太多心神。 夏知久不说话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未竟之言,有些受不了地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却又听闻澜道:「夏先生你刚才在画的是什么,色彩真是明艷。」 夏知久经营画室这么久,遇到的人也不少,不说每个人都能懂他的作品,至少会在他的名声面前对他客客气气,不会如此直白而无礼地表现自己的无知。 夏知久把颜料桶放好,没好气对着面前的年轻人道:「不懂就算了,别那么勉强。说吧,你要问我什么?」 闻澜的视线从夏知久身上移开。 在对方带着不悦的打量中,闻澜朝着那张挂在画架上的、正在创作中的作品慢慢走近。 他问:「这画中之火,你可曾见过?」 第31章 记忆画廊(三) 胡维从私人茶室里出来,吃饱喝足十分舒畅。他老大爷一样双手背在腰后熘熘达达正准备返回总部,通讯器突然响了。 一看号码他秒接:「老大你怎么突然想起找我来了?不是,我没和小闻在一起呀。」 他走过一个绿灯:「我刚和画廊老闆聊完正往回赶呢。哦没事的,他去找一个画画的聊聊去了,没什么问题的。」 「餵?餵?怎么就挂了?」 . 郁辛来到画室外的时候,闻澜正好出门。 准确来说是夏知久客客气气站在一旁,为闻澜开了门。 第63页 闻澜站在门口尚未离开,年轻的画家显然心情很好,一脸热情和善:「谢谢你,闻澜,今天与你聊这么一会儿,真叫我……获益匪浅。」 「不用客气,」闻澜道。 夏知久的神情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方便直言,最后道:「谢谢你,以后常联繫。」 「嗯,」闻澜示意他不用送了,「再见。」 . 闻澜转过身,敛起了眼中的一丝疑惑。 这个人…… 突然,他看到一辆熟悉的suv停靠在不远处的路旁临时车位上。 虽然看不清车牌,但这种改装过的车子并不常见,闻澜心念转了两圈,定定神若无其事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郁辛坐在驾驶室中,也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他多久。 他神色温和地看着闻澜走过来,语调舒缓从容:「调查结束了?」 闻澜:「是的,结束了。」 闻澜很乐意他有「调查」这一名目,只是,若是郁辛方才注意到夏知久对他那莫名的客气,定然会察觉到其中异样。 郁辛的语调在这炽热的盛夏中也仿佛带着种微凉之意,让人心生平静:「去哪儿,回家么?」 闻澜哪敢让领导专程送他回家,十分自觉道:「回组里。我正好回去和小维沟通一下刚了解的情况,与他那边的信息整合一下。」言语也表明了他这走访调查是和胡维商量过的,并非他私下行动。 郁辛没再说什么,从画室门口收回视线。 画室门前的那人方才一直注视着这边,从闻澜转身向他走来,这个人的视线便一直落在闻澜身上,直到他进到车内关上门,犹不死心,后视镜中还可见他立在原地,仿佛在目送闻澜离开。 这人是谁? 郁辛难得有一丝困惑,极细微的一点疑惑。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十分罕见。 他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上分明没什么危险的气息,也不像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能力,却莫名让他感到有些不愉快的在意,当真十分奇怪。 车子在郊野中行驶着,升起的车窗隔绝了外头树丛中的声声鸟鸣。 郁辛问:「他身上有什么问题?」 闻澜说是回去再和胡维沟通情况后再做汇报,领导现在想检查工作那也无可厚非。 闻澜在看到郁辛的时候,已是斟酌好了说词,郁辛既然能找到这个地方,说明他已经对夏知久的信息有基本了解了:「这个人是个画家,和画廊老闆是好友。画廊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投资的,他也放了不少自己的作品在里面展览兼寄售,所以隔三差五都会去那里看看情况。」 郁辛:「和你们手上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闻澜:「我以为他和画廊老闆是最了解这间画廊之人,所以我想问问他是否知道这画廊中有无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作品或者其他让他在意的东西,艺术家大概是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的,我想他多少会有些灵感,说不定他能有什么灵光一现呢。」闻澜转头看了眼郁辛,见他既不提问也不阻止,便接着说了下去,「结果他说,他只知道最近他的画又卖了多少钱,完全没去注意、也根本瞧不上其他人的作品。」 郁辛平视着前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现在有什么线索,你有什么想法?」 闻澜在前者「没有想法」和后者「还在调查中」这稍微委婉一点的说法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尊崇自己的本心。 「没有线索,」想了想,他补了句,「也没有想法。」 郁辛沉默了一下,空气似乎稍微轻松了些。 「不要紧。回去和胡维沟通下情况,让信息组扩大范围调一下监控。仪器很快会批下来,若是有怀疑对象,不要单独接触。」 「好的。」闻澜点点头。 . 回到画室,夏知久站立在那副即将完成的拼图面前。 短短一个多小时,他仿佛做了个全身的理疗,身体上是久违的放松。不止身体,更是整个精神层面,困扰他许久的那些情绪突然都淡去了,他整个人的身心都无比的轻松。 明明之前他还对闻澜这个不懂艺术之人十分瞧不起,但现在他已是他最真挚的友人。 夏知久年轻而有才气,小小年纪便获得了好几个行业中含金量极高的大奖。他的一幅画千金难求,让多少人趋之若鹜。夏知久有着一种骄矜的文人心气,谈不上恃才傲物,但骨子里多少有些不屑与俗人为伍。 不久之前,闻澜那口无遮拦的言辞让夏知久感到冒犯,已经有了逐客之意。但闻澜接下去问:「这画中之火,你见过吗?」 面前那个隽秀的年轻人有一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润泽和剔透,如同一面镜子,空无一物又可包罗万象,让他的秘密无所遁形。 「你……你说什么?」他怎么会问这个,他知道什么? 夏知久一时忍不住拔高了嗓音,这对他而言已是近乎失态的行为。 「我是说,你是不是曾见过画面中的景象?」他听到面前这个名叫闻澜的年轻人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露出一丝诧异,「你是梦见过,还是亲歷过?」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夏知久梗着脖子,眼中不自觉露出警惕防备。 这是他的秘密,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也是让他需要服药才能安眠的病症。 第64页 闻澜的眼中一片宁静,琥珀色的瞳孔映出面前之人掩饰不住的仓皇神色:「如果你正在为此而烦恼,或者在忧心着什么,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告知我关于这幅画的一切。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他可以用能力直接进入一个人的意识海去搜寻他想要的信息,去探查他想知道的一切,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昨日刚阅读过的员工守则,于是最终还是规规矩矩按下了自己这个念头。 看着夏知久皱起眉陷入挣扎,闻澜并不催促,他耐心等待着,他感觉到这个人已经动摇。 夏知久自己说过画家笔下的画是情感的具现,他也在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这句话。闻澜虽然不懂画,但他毕竟是精神系的,即便不动用能力,在感知方面依旧有着极高的敏感度,依旧可以感知到夏知久画室中地上这些画作中凝结的困惑与烦忧,如同纠缠的蛛网萦迴不去。 而画架上他未完成的作品之上,那郁郁之意显然比地上那几张成品更为强烈。 「你见过吗?」质问叩击心灵。 「我可以帮你。」 耳旁的声音并不大,夏知久却心头一个恍惚。思维短短地暂停了一秒,紧接着迅速恢復,各种情绪喷涌而出汇集成浪涛涌入他脑海,让他一时有了承受不住、近乎奔溃之感。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清了……我似乎就在这场火中,可是不明白我怎么可能在这么一场大火中还活着呢?不对,那不是一场普通的大火,那、那就像是一场陨石坠落的火雨,太可怕了……」他平时压抑着不去想这些,而今日他这一切却被一个他看不起的外行给看透,让他不免产生了一些希望。 烧焦的噁心油脂味仿佛就在鼻端,他近来越发清晰地能感受到画面中的一切,仿佛是噩梦一般。 「人在那样一场陨石雨中不可能还活着,那是我的前世记忆吗?」他怔怔看着面前之人,企图得到一个答案。 这场大火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他的一场幻梦?若是梦,又何故如此真实? 他擅长绘画,擅长用细腻的笔触去捕捉世上的灵动与奇巧、渺小与恢宏,在圈子里素来有天才之名,拍卖会上他的作品一副比一副高价,姜老闆将他的画作挂在画廊最大的一面墙上吸引来客,他却知道他的画中为何能带着如此饱满的、给人共鸣的情绪——因为他当真见过这一切。 是梦非梦,是他前世的记忆或是未来的预兆,他已是分辨不清。 闻澜:「只是梦境。」 他道:「只是一场梦。」 金色在夏知久的视野中瀰漫开。 . 「来来来回来啦!快来快来,回来路上我顺带打包了两份炸鸡!」胡维看到来人,热热闹闹照顾起来,「许副他们几个不在,咱们也不能亏待自己!」 「是啊是啊,快来,趁热!」一旁的纪将灵大步走到胡维桌前,以肉眼难观测到的速度戴上了手套,一块炸鸡瞬间进到了她嘴里,「鸡真是人类的好朋友!」 闻澜没明白怎么买了份炸鸡就算不亏待自己了,微微落后于郁辛两步,与他一同走了过来。 郁辛:「失踪案有什么进展么?」 郁辛从桌上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胡维身上,他依旧是寻常和缓的语调,也没有诸如愤怒、责备之类的情绪,然而他这一句出口,胡维顿时脸色一僵。 软嫩多汁的无骨鸡腿肉卡在了胡维喉咙口:「咳、咳咳!」 「哟,胡维,这都几号了,你这月的绩效看起来要悬咯!」纪将灵在一旁幸灾乐祸,趁机多抢了两块鸡腿肉。 胡维本来还想着毕竟有闻澜陪他呢,后来一想,这案子根本不是闻澜的呀,闻澜就是中途碰到他之后加入的,他也本着指导新人的念头让他一起查查看了,归根结底还是他一个人的工作,当下心中一紧:「我……我有在跟的。盗窃案的嫌疑人,也就是本次的失踪人员,目前尚未出现存在痕迹消失的情况,说不定他就是逃离西城了。」 「抓紧。」郁辛留下两个字便离开了。 胡维咽了咽口水。这样的老大还怪吓人的。 说起来也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确实是过于放松了。 「我马上整理今天搜集到的资料!」 吼声传进了前面的组长办公室。 纪将灵咽下了喉咙口的一大块无骨鸡也赶紧开熘,走之前对闻澜道:「剩下的交给你了,不要浪费。」 闻澜看了看桌上的盒子,把它放进了冰箱中。 回到座位,显示屏右下角跳出了一个提醒,是纪将灵悄悄把他和胡维拉进了一个小群。 第32章 记忆画廊(四) 一线吃瓜小分队—— 「老大是怎么了?小闻,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老大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感觉心情不大好?」这抬头45°仰望天空的黄毛头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内心的自恋。 闻澜有些纳闷,这人不是说去整理资料了吗,怎么还有空在这里打字? 「小闻能做什么事情?你还不反思一下自己。你瞧瞧你刚才说的是人话吗?没死人你就不用查了?」纪将灵的头像是一团黑煤球猫猫,一团黑毛中只有一双眼睛圆滚滚亮晶晶的,十分可爱。 闻澜想了想自己刚才一路上的表现,应该还算正常吧? 「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吧?」 第65页 胡维:「不是吧?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之前老大特地问我你在哪儿,我说你跟一画家去聊案情了,他立马开车找了过来。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他干嘛这么紧张?」 纪将灵:「……」 闻澜:「确实没什么要紧事,他找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夏先生聊完了,然后我就蹭着郁队的车过来了。」 纪将灵发了个不解的猫猫头表情包。 胡维发了个问号脸:「你们偷偷聊什么了?」 闻澜想了想,敲键盘:「夏知久似乎失去了一部分关于游戏的记忆,却又保留着一部分。所以他不知道他记忆中残存的那些画面代表什么,还以为是做梦或者前世的记忆。」 胡维:「啊?那他是回归者吗?」 闻澜:「应该是的。」 胡维:「这种失忆的回归者该怎么处理啊,我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啊。老纪,你遇到过吗?」 纪将灵:「如果他不记得游戏,不记得能力,那他不就是个普通人了吗?」 闻澜:「他坦言他的画实际是他根据『梦中』所见之景创作,大概是因为艺术家细腻敏感吧,他因这『梦境』太过真实而苦恼,也担心梦中之景会变成现实。我说我住院醒来后也做过这种乱七八糟的梦,然后给他介绍了孙医生。」 胡维:「孙医生又是谁?」 闻澜:「一个心理治疗师,是我的一个回归者朋友。」 「你是想把一个回归者洗脑成普通人吗?」纪将灵目瞪口呆。 闻澜:「如果这段记忆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他可以选择将它割捨。我只是跟他提了一下,并没有强制甚至没有建议他做什么。」 胡维:「我去报备一下这个人的特殊情况。另外小闻你以后有什么一线消息记得分享给我们!」以免他一不小心撞枪口上。 闻澜:「好的。」 . 「滴——」 三人聊得正欢,一阵警报声突然响起。 「别紧张别紧张,不关我们的事。」胡维侧耳仔细一听那声音就心里有数,「大概有什么设备坏了在告警,没事的,一会儿就好。」 他趁机给闻澜卖弄起来,「你别看咱们这儿就平平无奇的一动大楼啊,这大楼里用到的『高科技』手段可多着呢,就比如说咱们这一层楼梯口那个感应门,那门就是个道具,专门『照心』的,要是有心怀恶念之人进来,身上就会照出一片乌漆嘛黑,想不暴露也难。然后你看每层进门口右手边有一个捧着书的石头小人,那是咱们这儿的『记录者』,这栋楼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记录在这个石头小人手中书里。咱们旁边这位上次与你搭讪的梁云,这人有点毛病,看不得旁人动他东西,你看他桌上不是放着一个笔筒么,如果有谁未经他允许动他的东西,这笔筒就会朝此人投射一只毛笔,煳他一脸墨。」 闻澜点点头,觉得还挺有意思,又问:「你桌上那个招财猫像呢?」 胡维:「……是一种普通的祈愿。」各种杂货铺可以买到的那种普通。 . 告警声如胡维所言很快停了,郁辛的办公室里却响起了电话声。很快郁辛便匆匆走出。 闻澜在自己位子坐好,收起方才八卦偷听的神情。 「你们这儿坏了设备还要郁队去修吗?」闻澜扭头看向胡维。 胡维也是一脸茫然。 「算了,老大应该没这么快回来吧,我们继续。」纪将灵来到闻澜和胡维桌前,微微低头看向闻澜,「正好帮胡维同志分析一下案子,你说是吧小闻。」 「快来帮我看看吧姐姐!我都快愁死了!我现在连那个路小田还是田小路现在在不在西城都不知道!我就不适合这种要动脑子的事情!」 纪将灵沉吟片刻,道:「你觉得这路小田的能力大概在个什么水平?」 胡维怀疑地看着她:「总归比我差吧?你什么意思?」 纪将灵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那我问你,你的强化能力一次性可以维持多久?」 「我的强化能力消耗性很大的好不!」胡维不情不愿道,「我的话,在精力充沛的状态下启用能力,大概可以坚持三个小时左右……当然这个时间也是在增长的!」 纪将灵嘆了口气:「你可不可以别想太多?」 纪将灵想不明白,她这样替人操心、循循善诱,胡维居然还没能抓住她的要点。 她素来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偏偏在引导方面还差了一点,面对不开窍的胡维她着实有种有口难言的憋屈之感。 「所以路小田的拟态能力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根据他来到画廊之前、在监控中『消失』的时间来看,如果他和胡维是一样的水平,半个小时后他的『拟态』状态也会解除。如果他的能力不如胡维,那么他可以使用能力的时间会更短。」 「既然你这么笃定他的能力不如你,当然逻辑上我也相信他的能力确实不会超过你的级别,否则他在行动中不该留下这么多痕迹,那么……」闻澜起身,悠悠走到胡维座位后。胡维显示屏上的影像定格在路小田来到画廊后门、显出身形的那一刻。 闻澜道:「我们有理由怀疑,在这个时候,这个画面里,路小田的拟态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胡维瞳孔一缩。 「是,就是在这个意思。」纪将灵有些诧异,「小闻你可以啊。」把她模煳的猜想清晰地讲述了出来。 第66页 胡维:「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个时候,这人的能力状态应该解除了。那么他不应该还能够拟态,不该在监控中消失?」胡维越想眉头越紧,「这不绕回来了么,他现在就是失踪了啊……」 纪将灵:「所以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澜:「或者说,他失踪的地方定然有什么古怪。」 . 大楼地下十层。 郁辛迈步走出电梯。 狭长的走道两侧,白色的灯带将这里映照出一片凝重,金属墙面冷硬地隔绝了外界的一丝人气。 郁辛的身形挺拔如剑,行走在其中并不匆忙,但速度却不慢,几个迈步间已然来到了走道尽头。 「滴——」生物信息识别确认,特殊材质的安全门勾勒形状,一条通道在郁辛面前打开。 . 操纵台前站立着几个人,看到郁辛到来,方才正与他联络的江敏招唿了一声,简洁道:「郁队,辛苦了。」 郁辛语调温和:「客气了,江组长。」他对待其他人总是客客气气,很少会有什么其他情绪的表露。即便方才帮忙解决了技术组运维的一个大问题,也不会让他显出一点骄傲或者轻视。 江敏:「我们在做错误排查,郁队……」 郁辛一眼扫过她身后已经无报错的运行记录,投影中密密麻麻的数据在他眼中清晰齐整,一眼便能从中获得信息。她话音未落,郁辛已是温言道:「那你们忙。其他的我应该帮不上忙,我先上去了。」 江敏愣了愣:「好。」 于是郁辛朝几人一颔首,客客气气告辞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 「江组长,他、他这就走了?」说话之人显然资歷较浅,他一开口,边上就有个人道:「是啊,你还想郁队做什么?帮你查为什么试炼之门上的封印物会突然重新活跃?」 「可他也不该就这么走了吧?好歹等我们再确认一下他真的处理好封印物047了啊。」那人还是有点在意,「而且真奇怪,我们技术组维护的试炼之门,为什么紧急联繫人反而是外勤组长啊?」 「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郁队做事你放心。」前辈打断了年轻人的碎碎念,「接下去就是你我的工作了。江组长,我刚才查过今日试炼之门的监控,除了日常巡检,并无其他人接近过。」 江敏浏览着歷史数据,乌黑的长髮衬出她一脸冰霜之色:「这两天是谁做的巡检,这么明显的异常值都看不到吗?」 三年前,回归者脱离游戏,回到现实世界之时,除了伴生能力,还有相当一部分「道具」随着他们的回归而落入现世。 失去主人的道具散落各地,效力却并不会消失,如果不将其回收,则很可能会伤害到无辜普通人。 特事处将这样一部分道具回收,封印后编号,危害性大且不可控的,便被彻底封印后放在特事处最底层仓库,如果是相对可控并且可以利用的,便会被封印危害性大的一部分特性,由专人调整改造后应用于特事处的特殊设备。 而之前闻澜进行入职测验所进入的试炼之门,这设备运行的核心便是这么一个被回收的封印物047。 封印物047,原型是一颗骰子,又名万象之骰,可以根据持有者的意识力水平落下不同点数,随机生成一个小世界。小世界既可以帮持有者困杀敌人,也可以在危机时作为藏身之处。 也不知上一任持有者是否遇到了什么意外,这骰子偶然间被特事处寻得,便改造后用作测验考核的场所。 封印物047活性突然增强,隐隐有失控的倾向,还好江敏第一时间联络了郁辛。 这东西的紧急联络人居然是郁辛。 江敏也第一次遇到这情况,正好郁辛在队里,和郁辛说明情况况后后者立刻前来处理此事。 也不知郁辛做了什么,现在047的异常能量数值终于恢復了正常。 「这周谁负责维护?近期有谁出现在设备核心周围,谁进入过试炼之门,全都排查一遍。」 江敏有条不紊下达着命令,心中总有些不安稳。 试炼之门投入使用一年,一直与封印物047相安无事,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次告警,仿佛预示着什么。 . 闻澜与胡维再度来到了「记忆蚀刻」画廊外,准确来说是画廊后门,路小田消失的地方。 「这仪器可终于申请下来了,真够小气的居然只给我用半天。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会从眼前消失?」胡维手里拿了一个又黑又方的砖头机,拨弄着打开了开关,「妖魔鬼怪快现形!」 机子上好像红外感应成像一般,小屏幕上照出了黑漆漆的一片。 闻澜不大懂这些,来到了胡维后面也对着屏幕一脸迷惑:「这是什么?」 胡维卖弄道:「这是能量波动成像仪啦,如果有人在这里开过力量场、动过能力,那么造成的能量波动就会有痕迹。虽然……咱们这已经三四天过去了咳,但是呢,但多少会有些蛛丝马迹的……吧?」 胡维话音未落,小小的屏幕上显出了极为浅淡的一条红痕。 「就是它了,别急,我们跟着这痕迹慢慢走着,一定可以找到田小路!」 「是路小田。」 第33章 记忆画廊(五) 「闻澜?」一个略有些诧异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 第67页 闻澜与胡维对视一眼,不慌不忙转过头,面上也流露出些许诧异:「夏先生。」 夏知久穿着一身宽松版型的休闲装,正站在前方不远处。他的身旁是画廊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两人方才正在交谈的样子。 看见了闻澜,夏知久径直走过来,熟稔地玩笑道:「别这么叫我了,又老气又生分,早跟你说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说话间他轻轻打量了一眼一旁的胡维,很快收回视线,看向闻澜:「你们这是还在调查之前的失踪案?」 之前闻澜去找他的时候,直接亮出了工作证告知他最近画廊附近有人失踪,并没有隐瞒他正在调查此事,因而夏知久看到他们两人在这里又分明不是来赏画的,便不难猜测他们的来意。 「是的,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闻澜道,「你呢,怎么会来这儿?」 夏知久与身旁工作人员示意让他先离去,转头对闻澜道:「我是特地来找姜老闆的。他说新开闢的二楼需要添置一些画,问我最近有没有作品,或者手上有没有什么资源,所以我来看看二楼环境,顺便和姜老闆聊聊他的具体需求。」 「这种事情居然要夏老闆自己来处理吗?」胡维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和他的外表十分相配,「夏老闆的手下人也太幸运了吧,能有这样事事亲力亲为的好老闆,哎,可真叫我羡慕。」 夏知久矜持微笑着,接受了胡维这一句恭维,解释道:「也没有这么夸张,我助理这两天正好请假,交给其他人么我也不大放心。反正我和姜老闆是老朋友了,平常我也会来这画廊里找找灵感,走这么一趟不打紧。」 胡维接着夸了两句,随手把手里的砖头机转了个圈,把这儿环境和人都照了一遍。 他这动作也不避人,夏知久有些好奇,但出于礼貌没有去看镜头里的画面:「这是什么专业仪器吗?外观看着还颇……復古的。」 「您还真含蓄,」胡维笑嘻嘻随口胡扯:「这砖头机是我们外勤组祖传的记录仪,给我们记录信息数据用,顺便监督我们以免暴力执法。」 夏知久看闻澜不发一言、任胡维在那里胡扯,笑着摇摇头。倒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不过既然对方正忙,那他也该自觉些,没必要再耽误人家功夫了。 「那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我先去找姜老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直接联络我,不用客气。」 . 待夏知久上楼走远,胡维伸出脑袋,看了看闻澜,狐疑道:「小闻,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私人联繫方式都有了?」他顿了顿,正色,「他现在可是我们的嫌疑人哦。」 闻澜:「应该不是他。」 胡维更奇怪了:「这么肯定?」 闻澜:「嗯。」 「小闻,这才刚认识了两天就这么相信他?」 胡维心中警铃大响,心说小闻你已经忘了你当初为什么要进我们外勤组了吗!果然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吗?所以他回去是不是要打个小报告呢?这会不会太伤感情了啊! 闻澜看不懂胡维千变万化的脸色,不过毕竟是好意提醒,他也没多问。 胡维撇撇嘴,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闻澜道:「胡维,你屏幕红了。」 . 方才与夏知久交谈时,胡维并没有关掉手中成像仪,因而仪器一直在运作,摄录了他们所在这块区域的景象,也尽职尽责成像出此处的能量痕迹。 胡维低头一看画面,顿时瞳孔一缩。 画面之中,画廊之内,大片红色如同三月柳絮,纷纷扬扬瀰漫在黑色的走道中。 胡维:「他真的进来了,并且在这里动过能力。」并且,这么几日之后还能有如此明显的能量痕迹,显然当时他对自己的力量毫无保留。 闻澜:「他用了能力,因而这里的监控没拍到他。」 能显出明显痕迹就好,胡维面无表情举着成像仪,循着这一路的红色痕迹向前走去:「我倒要看看这臭小子躲哪儿去了。嗯,上楼了?」 闻澜:「留神。」 胡维点点头。 这样重的能量痕迹,这里发生过什么? 成像仪中,画面被蒙了层红纱一般,晦暗模煳。红纱一路延伸,铺散到了拐角的楼梯前。 画面之外,楼梯沿着雪白的墙壁,延伸向画廊的二楼,精美的中式雕花扶手泛着润泽的冷光。 二楼,方才夏知久口中尚未布置好的地方。 胡维不自觉紧了紧手中成像仪:「走吧,去看看。」他走在了闻澜前面。 闻澜抬头看了一眼那弯折着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也跟了上去。 两人的脚步声先后在楼梯间响起。 . 「哒哒哒。」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响起,年轻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眼睛紧盯着屏幕,双手动作不停。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盒吃完的泡面和一瓶矿泉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顿晚餐实在显得过于将就了些。 当屏幕上出现巨大的胜利字样,他唿出一口气。低头一看,今天的直播时长也够了。 「谢谢,明天见。」他干涩着嗓子飞快与观众们告别,关掉了直播软体。 他是个游戏主播,老家在一处偏远的小村子里。读书的时候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也没什么天赋,就跟着同伴们一起出来打工。但他人长得瘦小,学歷也低,于是只能找到一些工资低廉的活干。后来他从同乡口中听说现在打游戏也能赚钱,于是拿出攒了好久的钱买了台电脑,开始了他的直播生涯。 第68页 然而他既没有能说会道的本事,也没有顶尖的游戏水平,一开始他的直播间根本无人问津。后来时间长了,总算有了百来个粉丝。与其说是粉丝,这些人更像是他的朋友,直播的时候彼此聊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有人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忙出一些馊主意,嘻嘻哈哈,倒也亲近快活。 就这样过了两年,他的技术一点点进步,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粉丝数从三位数涨到了五位数。他每个月能打回家的钱变多了,也有了几个无话不谈的、真正的朋友,好像一切都在好起来。 但他却在一次操作失误中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那一年是他最痛苦的一年,他最无能为力的一年,那段荒诞又错乱的时光,是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在重返人间之后,他不敢放松警惕。过去的记忆提醒着他,或许仍有有什么可怖的力量在暗中窥伺着他,等他放松,等他懈怠,等他庆幸地自以为逃出生天,便再次给他迎头一击、将他投入那无尽的黑暗。 因此,当他听到那些常人无法听见的广播声,让回归者前去当地机构登记,他并没有理睬。 藏起自己,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不会再使用这个能力,不会主动和过去产生一点关联。 他的职业甚至可以让他几乎不和人接触。他不会像有的人那样放不下那些不属于他的力量,他会过着与一年前毫无区别的生活,没有人可以怀疑到他。 也如他所愿度过了三载春秋。 方才游戏时屏蔽的聊天软体此刻在右下角闪烁起来。 「哥,你还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话吗?」 「你还记得我们群的人数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几年前吵过一次架,因为你不肯把我设成群管理?」 路小田的手僵在半空中。 对面柴犬头像的「袁阿柴」还在那里不断敲打着,过了半天,她好似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你说,我们的记忆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路小田尽量以正常的语气回復她:「不是都说2012年后人类都已经死了,我们本来就是缸中之脑里的一场梦啊。」 袁阿柴:「没和你开玩笑,哥,你真的想不起来为什么不给我这个管理员权限吗?」 路小田:「给你权限做什么?审核进群人员多麻烦。」 袁阿柴:「哥,我们还有过别的管理员吗?」 路小田:「没有。」 袁阿柴却并不买帐:「我们这个粉丝群的规模,是可以有十个管理员的,现在只有九个。你为什么一直不增设第十个?为什么四年前我想要这个权限的时候你不给我,是当时我们已经有十个管理员了吗?」 路小田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跳出胸腔:「小袁,放松,别想了,好不好?」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打字的这双手的主人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许久,对话框中才出现了一行字:「好的,我知道了。」 袁阿柴是他最早的那批粉丝,也是他最早的朋友。 女孩家庭条件很好,父母都是企业高管,家境富庶生活顺遂,而她也十分优秀,聪慧而敏锐。 路小田没想到现在被她发现了端倪。 人的思维是极为复杂而精细的东西,有着一套完整的、排异纠错的功能。 那未知的高维力量再是强大,在面对人类记忆这纵横交错的网络之时,依旧无法完全不留痕迹。 路小田知道,游戏只会被相关之人感知,只能在少部分关联之人口中被提起,任何无关之人都无法听见、看见关于游戏世界的只言词组。 他并不是很清楚设定这一规则的幕后力量的用意,但他听过巴别塔的故事,参与到这个生存游戏的玩家们失去了和其他人沟通的语言,旁人无法帮助他,无法给他任何支持,不但如此,还会用越发狐疑的眼神去抱怨他为何如此喜怒无常,仿佛换了个人。 他们都是绝望的困兽,没人知晓,没人理解,于是只能更加孤注一掷地参与到那可笑的拼杀之中,为不知存在的看客提供更多的趣味。 言语间将游戏相关信息屏蔽,想来这就和网络上的屏蔽词一样并不难设置,然而抹杀一个人的存在痕迹,需要将所有人的记忆通通梳理一遍,抹去这个人存在的节点,又要不动声色将剩余的记忆拼接成一个完整的、自洽的故事,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小田不知道旁人身边是否也有这突然醒悟之人,显然袁阿柴已经意识到了这异常的所在。 是的,他们曾有一个好朋友,一个已经永远不会回来的朋友。 第34章 记忆画廊(六) 路小田的住处只有二十坪,狭小的空间里就一张床和计算机桌。尽头有个卫生间,没有厨房,本来桌上还会放个电磁炉煮煮,后来他想着反正也没人会找他,就把电磁炉挂二手网站卖掉了。 小小的空间里,抬头便是泛黄的墙壁,路小田的视线落在了常人看不见的地方。那是他的储物格。 他的储物格不大,里头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些东西多是再普通不过的外观,器身颜色黯淡意味着效力有限,在其他回归者眼中已是几乎没什么作用的鸡肋,但却都被路小田仔仔细细收存好,并且占据了他并不宽敞的储物格。 第69页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他朋友的。 他的朋友叫薛天云,比他年长两岁,是他同乡,也是个可靠的兄长。 自从路小田几年前来西城打工,同在西城的薛天云就一直照拂着他。路小田的第一份工作是薛天云介绍的,路小田被无故扣了工资,是薛天云靠着拳头帮他要回来,路小田做直播开粉丝群,薛天云自告奋勇帮他当管理把关。 后来他们在游戏中重逢,而薛天云为了救他坠入了无尽深渊。 那个游戏选中之人多是与社会关联并不特别密切之人,比如薛天云,早早出来务工,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繫,也就逢年过节寄钱回去的时候,他那鳏夫老爹才会想起他有这么个儿子。 所以,当薛天云消失之后,他爹只是纳闷了一阵最近怎么手头有点紧,而后便如常地进到镇里棋牌室看人赌博去了。 没有人察觉到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之人不见了。 那个会帮人找丢失的小狗、会将歪倒的指示牌摆正、会在他初来乍到穷困潦倒之时请他吃香喷喷的泡面的人不见了。 路小田什么也说不出口。 即便说出口,也没有人听得见,没有人能感知到。 只有他一个人为此夜不能寐。 四年之后,当他以为他已经把这些忘记,却还是在看到袁阿柴那一行字的时候感到心惊肉跳。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消失、一点儿痕迹也不留下?凭什么要让那些人忘记他?而他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却只能茍延残喘接受这一切?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做些什么,一定可以做些什么。 路小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梦到了那个逝去多年的身影。 薛天云的时光永远停止在他的二十二岁,而如今,路小田已经和他一般大了。 薛天云和以前一样,自来熟地来到路小田并不宽敞的出租屋里吃掉了他一碗泡面,然后他用巡视的目光将这小屋打量了一圈,狐疑道:「怎么还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没有发达吗?」 路小田不知道怎么回答。 薛天云拉出一张小板凳坐下,伸长双腿一点儿不见外:「小田,我那几个游戏帐号你还帮我养着呢吧?没钱的话拿它们去卖钱,我不会介意的。」 原本两人说好,若是谁遇到不测,另一个人就继承对方所有的「财富」,包括并没有多少存款的银行卡,包括各种游戏、论坛帐号。 但事实上,在薛天云死后,他的帐号也消失了。数据的消失本就是最容易的。 而他们其实也都知道这一点,只是始终不愿接受罢了。 在梦中,路小田并不想骗他:「对不起。」 印象中,薛天云总是积极向上、永远不屈不挠的,即便在直面死亡、坠入深渊的那一刻,他眼中依旧有光。 「我相信你可以破解这一关!」那是他留给路小田最后的话语。 但此时,薛天云轻轻嘆了口气。 那嘆息很轻,不侧耳细听根本听不见声音,却又承重无比,沉甸甸砸在路小田身上。 薛天云问:「你过得还好吗?」 路小田不敢抬头看薛天云的视线。他在梦境中深深唿吸着、调整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他过得好吗? 在友人离去后的三年,他就像个鸵鸟一样,龟缩在一隅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惶不已。他不敢再正视自己,不敢再去看一眼回忆。 他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去做。 他救不了朋友的性命,保不住朋友的游戏帐号,连朋友留下的那些道具他都只能眼睁睁看它们在他消逝后如流星般四散各处、为他人所拾取。 他真的太过无用。 太没用了。 难道你不该做些什么吗? 难道你没有一点儿的不甘心? 梦境中薛天云身上那种灿烂的、热烈的模样一点点退去,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嘴角缓缓下拉。 这张属于薛天云的面孔上神情是清晰的质问。 为什么还要过这种平凡的、无趣的、乏味的生活?你已经拥有了能力,拥有了与凡人不同的天赐之能,你连那些危机重重的世界都能安然度过,你可以做到更多。 你的能力如此与众不同,你应该过得更好。 不,我现在很好,我这样就很好。 真的吗,龟缩在这十坪的小屋中,不敢出门,不敢去看一看外面的阳光,不敢动用自己的能力,你管这叫做「很好」? 我现在很好,我这样就很好…… 可是,薛天云的东西都被人夺走了。 他的性命,他的游戏帐号,他的道具,有关他的所有痕迹、所有记忆,他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消失了? 他的东西,消失了? 是他的东西。 他的。 对,他的道具,是他的,该是他的。 去把它拿回来。 把它们拿回来。 本就是你朋友的东西。 本就是你的。 不是吗? 是的,本来就是我的。 「拟态」是完美的盗窃技能,他不但可以将躯体融入周围环境,甚至可以变化成目标身边人的外貌。 偏执在阴暗中滋生出藤蔓,扭曲了原本的心性。 第70页 近乎完美的拟态,让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融入周边环境,了无踪影。 无需耗费精力查探,那些道具的样子早已刻在他心里。 有些人真的有趣,偷来的道具,用尽次数的外壳,居然还捨不得丢掉,摆在家里,让他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的则需要用些手段,费了些力气,但也最终能达到目的。 他伸手探向了墙上的一个画框。 真是可笑,他二人当初费尽心思得来的这东西,此刻居然辗转落到了一个普通装裱师的手里,被当做一个普通的画框挂在画廊里、来装载那张在他心里毫无价值的废纸。 他屏息伸出手,眼中是晦暗之色。 这是他的东西。 他都会把它们收回来。 ! 在路小田诧异的瞳孔中,世界在他触及到画框的那一刻瞬间延展开。 层层迭迭的可能性在虚空中不断伸展,看不见的分支生长出又迅速枯萎,在无数次试探中与否定之中,按着他心意扩张成一个最完美的世界。 「小田,看车!」 熟悉的声音响起,路小田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薛哥?」 此刻薛天云站在红绿灯前的斑马线上,神情有些严肃地瞪着路小田:「没看到还是红灯吗?过个马路怎么还走神的?」 他穿着一身洗的很干净的深蓝色t恤,一条廉价的黑色裤子,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子,却让路小田心中一个恍惚。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有种鼻酸的感觉呢。 薛天云没注意到他的走神,在那儿念叨着:「这个月的直播时间还差了点,已经月底了,吃完饭快点儿会去补上。」 「直播?」路小田复述了一遍,声音有些疑惑。 薛天云道:「是啊,虽然你现在人红了,但是和平台的合同还在,按合同规定,你还是要唱满那些时长的。」 「唱?唱什么?」 「唱歌啊。」薛天云皱眉,「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啊,如果今天真的不舒服,那就去请个假吧,等恢復了再把这个时间补回来。」薛天云拉着路小田往回走,路上车水马龙,是熟悉的西城之景。 薛天云还在那里碎碎念:「哎,我就说,当初有个制作人听了你的歌直接来直播间挖你,你为什么不答应呢?离开西城就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凭你的本事,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路小田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事。可是,他的朋友们都在西城,如果他离开这里,那他的朋友们呢,他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好朋友,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时常联繫呢? 于是他满不在乎道:「去关到高楼大厦接受各种培训考核,被人像训狗一样告诉着要做这个做那个,哪里比得上在平台做自由直播来的快活?」 薛天云:「可是他们会给你正规的培训,给你最好的器材,让你能够唱的更好,被更多人听到你的声音。」 路小田:「我现在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了。」 薛天云买了两瓶矿泉水:「大热天的,快回去吧。」 两人回到了路小田的住处,是一处地段不错的商品房。 路小田打开门,微微恍惚了下,这是他的家吗? 客厅中,父亲坐在电视剧前正在看着一部被吐槽过无数遍的神剧,听到开门声,中年人按下暂停键,神情严肃地转过头:「回来的还真是时候,你妈刚忙完。」 「小田,回来啦?」母亲端着一盆西红柿炒鸡蛋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是慈祥的微笑,「小薛也在啊,来,正好一起吃饭。」 餐桌上已经放了三菜一汤,油亮的糖醋小排,清甜软烂的上汤娃娃菜,咸鲜味美的清蒸鲈鱼,还有一碗冬瓜虾皮汤,路小田看着飘散的热气,呆呆地现在那里。 在薛天云的催促下,路小田换好鞋子,愣愣地走过玄关,听到身后的薛天云已经先行一步走到了餐桌旁,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夸:「哎呀,阿姨又忙了一桌好菜呀?我可真羡慕小田,天天有大餐吃。」 女人道:「反正你也住得近,以后每天来也不打紧。」 路父附和道:「记得自己带双筷子。」 「哈哈哈哈……」 嘶。 路小田只觉眼前一晃。 ? 「来呀,快去洗手。」他母亲招唿道。 马上来。 他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他母亲担忧地皱起眉头,高大的父亲和开朗的薛天云也都望向了他。 「没事……」 嘶。 眼前之景再次晃了晃,犹如老式电视机信号不好起了雪花。 三张面孔在他的眼前变得越发陌生。 他的父亲母亲,是这样的吗? 印象中有个声音兇狠地谩骂:「老子花这么多钱在你身上,你给老子吐出来一个子了吗?你怎么不跟你老娘一起去死呢?」 还有一张惨白的面孔,紧闭着双眼,他听到周围是各种咒骂和吵闹,而后看到一张粗糙的白布遮住了这整张脸。 薛天云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这样不好吗?」 他的父母相携着站在餐桌旁,望着他,神情哀恸:「这样不好吗?」 不好吗,在这个家庭美满、友人尚在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烦恼,不需要一个人承受。 第71页 这样不好吗? 「路小田」说:「你没有权利替路小田做选择。」 幻境定格,而后轰然崩塌。 所有场景如潮水般褪去。 加诸身上的干扰也纷纷消失。 闻澜摁了摁太阳穴,看到胡维正四仰八叉躺在一边睡得人事不知。而他们面前墙上,是一张的四人合照。 第35章 记忆画廊(七) 「嘶!」胡维龇牙咧嘴爬起来,一摸后脑勺,「我去,怎么有个大包?小闻,你偷偷打我了?」 闻澜:「是你摔倒的时候自个儿砸的。」他用眼神示意胡维往脚下看。 胡维低头一看,眼前一黑。地上那个正在滋滋冒烟的,正是他刚刚借来的成像仪啊!这……这玩意儿要是损坏了他可有的检查写了!还要被扣工资、被训! 胡维赶紧朝它丢了一团果冻样的胶体把它「冷冻」好收起来,边收边喊:「小闻快帮我看看,我后面的头髮没被烧到吧?我的髮型还好不?」 闻澜:「没事,放心吧。」 胡维好像还嫌他看得不够仔细,摸了摸口袋,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我的镜子呢」。还好没掏出什么来,闻澜还真怕他拿个菱花镜出来突然梳妆打扮起来。 看闻澜在那儿煞有介事盯着他,胡维嘿嘿一笑:「工作也得注意形象嘛,毕竟我不如小闻你天生丽质……」在闻澜无语的视线中,胡维往后抓了几把头髮,把炸毛的小揪揪抓得顺滑了些:「是你把我叫醒的吧?谢谢你小闻。」 闻澜:「不用客气。」 得到肯定的答覆,胡维并不惊讶,只是突然有些忸怩起来,好像突然有了什么难言之隐。他忍了忍,没忍住开口道:「就是以后能别用梁云的脸吗?真的太触目惊心了。」 胡维方才短短瞬间经歷了半生,梦中他从唱歌小主播凭藉天赋和努力获人赏识顺利出道,作品首首爆红,一路过关斩将斩获各种奖项,获得女神芳心、成为一代天王、过上羡煞旁人的生活,结果在他与女神享用烛光晚餐时女神的面孔模煳了下,变成了一张黑眼圈深重的亏损脸,那眯成缝的小眼睛含情脉脉望着他,梦里胡维的一口红酒直接从鼻孔喷了出来,顿时吓清醒了。 闻澜:「我是想让它显得更为违和,以便更清楚地提示你。」想了想,他又解释了一句,「如果用纪将灵或者其他女士的面容,我担心你沉溺在这个幻境之中,依旧无法立刻发觉问题。」 胡维:「……我谢谢你。」 气氛稍稍轻松了些,两人打量了一下四周,沟通了方才在梦中的经歷。 二人比对了一下,梦境大体是相似的,只不过闻澜经歷中的路小田没有答应前往另一个城市发展,所以梦中也只给他安排了一个温馨而平凡的结局,而胡维幻境中的路小田离开了西城的朋友,过上了纸醉金迷的上等人生活,最终也家庭事业双丰收。 「前面混合了一部分他真实的记忆,后面则是他想要的那种生活吧,」胡维嘆了口气,没去想为何他二人所见的幻境之景还不一样,「我的记忆是在触碰到画框的那一瞬间出现了偏差,看来问题就在那个画框之上了。」 闻澜想了想:「你听过虚妄镜么?」 「那是什么?是这个画框吗?」 闻澜:「虚妄镜是个传闻中可以令人心想事成的s级道具,在游戏中曾经掉落过一次。」 当时他听说那件物品落到了一个拥有「重启」能力的新人手里,新人藉此快速通关了一个棘手副本,后来是否辗转流落到其他人手上,他便不清楚了。 胡维大吃一惊:「你是说我们眼前的画框是个s级的道具?」这级别的道具效力高,但是危险性也是不容小觑的。他不清楚画廊中这个画框是否是有人故意放在此地,如是被人掌控,那么方才他俩落入陷阱之时,几乎就已经把性命送到他人手上了。 「不对,」胡维想起了另一件事,「路小田的记忆中不是显示,他是在替薛天云收集失落的道具吗?如果这个画框本是薛天云的东西,那他有这等道具在手,怎么会那般轻易地丢掉了性命?」 闻澜点点头:「不错,画框并不是虚妄镜。但你看它的效用,是否也暗合了『心想事成』这一说法?」 「这是什么意思,这种逆天的道具这么烂大街的吗?」 闻澜不说话了。 「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吗?」胡维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忧,「刚才你在幻境中没遇到什么吧?」 闻澜:「我没事。别担心,这个画框效力显然没到s级。」 胡维:「我想也是,不然哪儿能让我们这么轻易从路小田的记忆束缚中挣脱。」 胡维打量了一下周围情况,他两人所在之处,是一条尚未装修完毕的长廊。 和二人不久前走过的一楼长廊近似,这儿是同样的色调,浅色的木质地板延伸向前,温和的灯光打下来,只是面前墙上空空如也,尚未布置好画作。 「你记得那个画框的位置吗?我们去把它找出来。」 找出癥结,处理掉它。 长廊里空空荡荡,迴荡着二人的足音。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真实的画廊二楼了,但却復刻了画廊的样子。这是在道具的扭曲之下,投射在现实之上的一片独立空间。 「我们找出那个画框,一定也能找到路小田!」胡维信心十足在前面领路。 第72页 二人穿梭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色走道中,墙上一个个大小各异的画框中皆是一片空白,等待着画作的填补。如同一扇扇未开孔的窗。 胡维在前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没多久,闻澜突然道:「停下吧。」 「怎么了?」胡维停下来看向他。 「我们走了多久了?」身上的电子设备仿佛都失了灵,然而方才闻澜心中计数已经过了三百,「当时路小田来到二楼之后,没走两分钟就找到了那个画框。我们走了太久。」 若是完全復刻的现实投影,怎么都不该这么久都看不到那个目标画框。 「靠,是啊,怎么还没见到?」胡维心里一个咯噔,他刚才怎么半天没反应过来?「难道它会隐身?」 闻澜静立片刻,似是在感知什么,突然他蹲了下去,朝着地面伸出一只手,贴在地面上。 胡维看着地板:「怎么了,底下有什么?」 闻澜抬眼看着他,道:「准备。」 「准备什么?」胡维的问话淹没在爆炸声中。 轰—— 胡维眼见着闻澜掌心暴起一道雷火,骤然轰穿了地面。 地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洞。 闻澜退后了一步。 「??」胡维干瞪着眼完全没明白他在做什么,异象发生了。 地板在这闻澜莫名其妙的一击之下并没有胡维想像的那样燃烧起来,黑色的雾气一点点自贯通地板的洞中升起,纠缠着扭曲着,颜色越发浓稠,犹如舞动着黑色的火苗,又如同不可名状之物的具现。 「靠,洞里怎么长触手了?」 胡维一个闪身跃开,一道黑色的流火自他所在之处飞过。 「小闻,这什么玩意儿?这底下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 闻澜闪避开一道流焰:「它虽然復刻了画廊的样子,却把自己的本体藏匿了起来。」 「我们处于画框的投影之上,它在我们脚下。」 . 在那光洁而拼接良好的地板之下,在肉眼看不见的脚下深处,那里有一片巨大的、犹如无垠冰场一般的水晶玻璃面。与玻璃面的大小相对比,这悬浮其上的画廊几乎只是纸面上的一点微尘那般大小。 玻璃面便已是整个世界。 庞大而花纹繁复的金色边框沿着这个世界包围了一圈,四四方方,于是便是个完整的画框。 纵立在虚空之中,周边是细碎的能量粒子如星屑般萦绕,这个虚假的画框世界兀自旋转。 玻璃面上的人只是尘埃那一般大,对这个世界的旋转根本无知无觉。周遭的黑暗亦被画框创造的幻境所掩盖。 . 「画框在我们脚下。」闻澜在意识中「看」到了脚下的庞然大物。 「啊?」胡维掏出了配枪,一枪打散了一道几乎就要扑到他脸上的黑焰,「这玩意儿这是要吞了我啊!」 「是啊,谁叫我们想把它的猎物夺走呢?」闻澜只是闪避,并不攻击,「不过,好消息是这东西看起来并不像有主人,只是无意识地在抓取进到它狩猎范围的食物。」 「听起来似乎还有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它好像暴走了,现在有些失去理性了呢。」 「那还不是被你一拳打的!」胡维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秒,「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唿?」 闻澜扯下墙上一个画框砸向黑焰,黑焰只是停顿了一秒又再度向他重来,他只能拔腿就跑,边跑边道:「唔,特事处应该教过你如何封印暴走的道具吧?」 「为什么这么一副置身事外的口气啊!我们还是不是同事?!」还有可以别跑这么快吗! 闻澜已经远离了战圈:「你先试试,不行我帮你喊救命。」 胡维无语地「砰砰」连开几枪,逼退了一波流焰。他知道此时的确不能指望闻澜,也不能怪他。毕竟他的能力擅长的还是些辅助工作,虽然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突然炸开了地板,但是如果不是他感知到底下的异样,他俩或许只能在这走廊中来回打转。 胡维定定神,他连发几枪,却只是打散了面上的少许黑焰,而更多的黑焰则在那个洞口上一点点地成型。 「小心!」他眼见着一团黑焰避过了他的枪口,流窜到闻澜身后,而后者还在那里艰难躲避面前的一小点流焰。「砰!」胡维纵身跃起,打掉了闻澜背后那一道偷袭,却突然感到背后一凉,一股新凝成的黑焰已然钻进了他的身体。 他「嘶」了一声,眼前的景象突然晃了晃。 画面在意识海中一点点成型。 他的心头一阵恍惚,突然好像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景象,不知今夕何夕。 「哗啦哗啦」的洗麻将声,「呲哩嚓啦」的油爆声,还有一个在给毛毛梳毛扎辫子的女生…… 看着这些虚空中的景象,胡维一瞬间放松下来,眼中闪过迷离:「老妈,老头子?欣欣?」 他的脚步微微踉跄,伸出手探向那个洞口。 第36章 记忆画廊(八) 胡维愣愣地注视着空茫处,那虚空之景在他眼中再寻常不过,如此温馨而美妙,让他分不出一丝精力去防备。 他走向那个洞口,一点儿警觉也提不起来,放下了手中之枪,毫不设防,显然已是个自投罗网的美餐。 「醒醒。」 迷迷煳煳中胡维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然而恍惚中却分辨不出它来自何方、属于何人。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歇。 第73页 闻澜看着胡维显然已受到了精神侵蚀,喊他也没了反应,于是停下了脚步不再躲闪。 他轻轻嘆了口气。 精神系的力量场在这片虚构的空间中恣意展开,莫测的力量凝结为无数道游离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金线,金线舒展,柔软而灵活地卷向呆立在原地之人。 那是最纯粹的最高阶精神力之具现,是所有有灵之物都要为之俯首的最强悍的灵魂之力,无处不可往,无坚不可摧。 完美掌控的精神力触碰到胡维在画框蛊惑之下毫不设防的意识海,迅速朝着那点点渗入的黑焰所在处追击而去。 介于虚实之间的金线并不蛮横,堪称温和地游走于这片朦胧的意识海中,一旦接近那诡谲黑焰,金线立时显露威能。 金线末端如同一只只灵巧的手,将四散的黑焰一把攥住。随着回归之人意念一动,「咔!」渗入到胡维意识海深处的黑焰全部粉碎! 将胡维身上那些暴虐杂乱的力量去除,闻澜转过身望向那一个逐渐扩大的洞。 自灵魂中涌动而出的力量金线在他周身舒展着,犹如灼灼火焰。 洞中黑焰竟是畏惧于这片纯粹的金色,本能地瑟缩而不敢寸进。 闻澜想了想,快速从胡维意识海中调阅了封印道具的常规操作,伸出手从自己的工作礼包里拿出了一粒小核桃大的圆球。他颇有些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打量一番,感知到其中一点禁锢之力,于是他按照胡维脑中记录的做法轻轻一旋一抛,小球滚入洞中。 看不见的脚下,不知深处的深渊之地,封禁器在精神力的护持之下一路畅行无阻,最后悬停在巨大的、并非实体的画框之影上。 「咔!」森冷的束缚之力从其中喷薄而出,转瞬间形成几道同样只是力量投影的黑色锁链,锁链一瞬间缠绕在画框之上,霍然收紧! 锁链与画框形体对比堪称夸张,然而那封禁器不知是何来头,居然强横地束缚住了巨大无比的画框。 两股没有实体的力量在虚空中僵持,一个要挣断那森冷的黑色锁链,一个要将对方收入囊中,整片领域窸窸窣窣震颤。 僵持间,细碎的一点金色从天而降,落在了那画框之影上,犹如撒上了一点霜色。 「砰!」 轰然间平衡被打破,那巨大如冰面般的画框之影陡然消失,小圆球骨碌碌一转,自动封口滚入闻澜手心。 . 幻境在画框如同雾中蜃景,霍然消散。 以现实为基的长廊在瞬间完成了虚实间的过度,重回真实,两个昏迷的身影褪去了身上无色的水膜在墙角现出。 胡维很快醒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闻澜手中的封禁器和突然出现在地上的两人,呆愣愣地拨通了后勤的电话。 这失控的画框在真实与虚幻间构建了一个世界,以人心渴望编织幻境,诱捕落入它陷阱的人。 因为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真实的世界,因而画廊中的其他普通人全然感知不到在他们头顶那片空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因而那些目击到两昏迷者被抬出画廊的人,脑中仅需要被植入一个小小的暗示。 善后工作高效而有序,两人顺利完成任务,画框里「掉出来」的路小田、夏知久被分别带走治疗,胡维与闻澜回到总部,胡维去递交封禁器。 闻澜来到座位坐下,办公区域十分安静,他好像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前方,注意到面前办公室的门紧闭、百叶窗也拉着,里头应该没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闻澜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开机登上自己帐号。 . 「滴滴滴!」 工作群里热闹地冒着消息,是小黑猫头像的纪将灵和火娃头像的贺亮在那儿谈论刚处理完的一起案子,顺便互怼了一番,其他人则在一旁添油加醋看好戏,十分具有同事情谊。 纪将灵在那里发了好大一个嘲讽表情,嫌弃贺亮遇到事情只会蛮干,这回遇到厉害的失控物,蛮干又干不过,还要靠她和队长去搭救。贺亮当然不服,说要不是他吸引了那个人形失控物的注意力,她哪能那么轻易就将它封禁。 闻澜扫了一眼,感觉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遂关掉了窗口,页面消失前他看到一个枫叶头像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在叫停这场无意义的争论。 . 在闻澜浏览公共网页上组里这一周的周报之后,胡维也咋咋唿唿回来了。 他显然心情很好,顺利封禁了这么一个危险的失控物,他这个月的绩效应该很不错。 看到闻澜在这里,胡维两条眉毛挑起:「你怎么还在这儿看什么周报?你没听说那个醒来的夏……夏什么着急忙慌找你?」 「他找错人了吧。」闻澜奇怪道,他又不会医疗。 胡维:「这可不是我说的,刚叶组长的助手遇到我时还特别问起你,明里暗里在打听你和这倒霉鬼有什么特殊交情呢。」 闻澜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没多久闻澜便被叫去了医疗室。 这栋楼里有一层是单独划分给医疗组的。 说起来实际用到医疗组这一层的情况不多,一般情况下,要是有人在特事处行动中被波及、受到点儿什么伤,普通人多是被协调完记忆之后送到医院治疗,回归者更是会自觉遵守保密协议、无需多照顾。 除非这伤不方便见寻常医护,或者说患者的情况比较特殊,才会用到这层。 第74页 闻澜进到这未曾踏足过的一层,循着门上的牌号来到了叶组长所说的那一间。 医务室中极为安静,里头有两个人。 叶组长端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计算机前忙碌,头也不抬,整个人露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气;另一个人则远远坐在最边上的木质沙发椅上,捧着杯茶水什么也没在干,好像就是在纯发呆。 「叶组长,夏先生。」闻澜走近,打了声招唿。 叶宁心好像根本没听见,也没个响应,自顾快速敲击着键盘。倒是夏知久听到这个声音,突然「腾」地站了起来,神色骤然绷紧。 他听到闻澜声音的那一剎那,好像从梦中突然惊醒,脸上闪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惶。 他深吸一口气平復了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音色较往日沙哑些:「闻澜。」 叶宁心敲下最后一个回车,终于从计算机前抬起头。 他看看面前两人,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夏知久的惊惶和闻澜的疑惑,开口道:「闻澜,这人说他恢復了记忆,并且这段记忆与你有关。」 . 一阵风捲起了窗帘,日光照进这间二十坪左右的小屋。 屋子里空荡荡的,东西很少,唯二称得上是大件的就数一张床和一台电脑。 大概是主人久出未归,计算机屏幕已经暗了。 桌上散落着几张空白的纸片,靠近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或许是这二人拍照时有些不好意思,画面中两人中间空了很大的位置,站得有些远。 照片里的女孩子十分可爱,穿着一件印着柴犬头像的连帽衫,笑出灿烂的白牙,伸手比着小树杈;男生则看着有些腼腆,双手紧贴裤腿侧缝直立着、仿佛在站军姿。照片里绿树成荫,也是个明媚的夏天。 门外,穿着花衬衣的刘婶下楼去丢垃圾。 她摇摇晃晃走过走廊,心说这两天怎么听不见隔壁的吵闹了?她心里狐疑,想往去伸个耳朵听听动静。不过这会儿她手里还拿着两袋臭烘烘的垃圾,她想了想,还是赶快先丢了吧,过会儿回来再去看看那小年轻。 知了聒噪地叫着,没过多久,刘婶丢完垃圾回到了楼里。 外头烈日正盛,她被这酷烈的日头晒得脑袋有些晕乎,一张嘴即便因脱水而有些干裂,却也没停下叭叭叭。她苦着张脸忍不住念叨着这些年怎么越来越热,也不知抱怨给谁听,一路走过了走廊,没再停留。 热风吹动了窗帘。 门内,照片里的女孩子孤零零地比着个树杈。 . 夏知久看了眼叶宁心,神情有些犹豫。 「需要我迴避吗?」叶宁心问闻澜。 「没关系,叶组长是可信之人。」迴避反而显得他不自然。况且既然叶宁心如此直言,想来方才已经从夏知久处得到了一些信息,他也没什么想隐瞒的。 于是闻澜问夏知久:「你想起什么了吗?」 夏知久坐得笔直,他紧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深深注视着闻澜:「闻澜,你说你记忆有段缺失,是吗?」 「是的,怎么了?」关于游戏的记忆,闻澜缺失了最后脱离游戏前的那一段,前期的其他记忆都没有问题,只有最后一个世界,关于那最后一个世界的记忆,他是模煳不清的。只是偶尔脑中会闪过一些并不连贯的画面,让他产生似曾相识之感。 之前见到夏知久那幅画作时,闻澜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因而与夏知久沟通时,闻澜便告知他自己也见过那个画面,并说出一两个细节,也正好获得了夏知久的信任。 「你还记得吗,你有过一把匕首?」夏知久问。 闻澜眨眨眼:「不错。」 夏知久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憧憬:「如果我说,我好像是你的匕首……」 闻澜的表情不免有些古怪,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自己是柄匕首了? 叶宁心闻言十分平静,也可能是之前夏知久已经同他说过,所以此刻他没有半点讶异。他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夏知久定定神,道:「那柄匕首是银色的,在与你绑定之后才固定了形态。」他大概也觉得叙述起来有些别扭,语气有些迟疑,「柄上是衔尾羽蛇图样,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却可以割开万物。」 闻澜淡淡道:「单凭外观与属性,我的几个朋友也都清楚。」 夏知久狠了狠心,道:「来看我的意识海吧,我知道最后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第37章 记忆画廊(九) 最终,闻澜并没有去感知夏知久的意识海。合规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觉得没这个必要。既然对方能说出这话,那么无论此人是有意还是无知,他相信对方的意识海定然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的确曾有一把匕首,锋锐且无坚不摧,那是他在最初的一个世界中结识的一个朋友赠与他的。他那位朋友很有意思,那柄匕首也很有趣。 在友人将匕首赠于他手之后,这柄匕首居然还自动微调了形态,变得更为轻巧灵便,无论是在长度上还是重量上都无比贴合他的使用习惯,用起来极为趁手。 玩家间是可以互赠道具与装备的,这些物品也会随着「赠与」这一动作而更换绑定对象。他很喜欢那柄匕首,也一直将它随身带着,甚至从不放入储物格。 第75页 他记得他在登入最后一个世界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它,但当他脱离游戏、自医院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无论是身上还是储物格中,都没了这柄匕首的痕迹。 他不记得那最后一个世界中发生了什么,但是按照他自己的性格推测,他绝不会把这柄匕首交于其他人。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匕首变成了人,是否真有这样的可能呢?游戏世界的一切本就荒诞而无法解释,或许不是匕首成了人,而是人的意识依附到了匕首之上。如果真的有人以匕首的身份经歷了那荒诞的游戏,是否他真的能够从中窥见真实并且在未知的力量下依旧保留这份记忆? 夏知久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隐瞒或者欺诈之意,也没有丝毫敌意,他的一言一行堪称坦诚,连一向警觉的闻澜心中有个声音仿佛在规劝他,都已经回到现世了,何必处处提心弔胆、那般谨小慎微,哪里会有那么多人处心积虑?连闻澜自己都怀疑是否是自己多心。 夏知久说,他在画廊中幻境的刺激之下记起了一些事情,可以证明他所言非虚。关于往前的几个世界的信息,他头脑中如今依旧只有一些模煳的画面,那些画面却尚未形成连贯的情节。他说不清楚,却可以简要描述几个画面,而从闻澜并没有反驳的反应来看,夏知久相信自己并没有说错。 而他最近的也是最清晰的一段记忆,便是现实中以噩梦的形式困扰他许久的那一场大火。这也是他印象中的最后一个世界。 在闻澜与叶宁心的探究的目光中,夏知久难免有些忐忑,但还是定了定心神说了下去。 他说,最后一个副本是人类与深渊异族之争,以圣殿为首的人族需要抵御深渊魔物来袭,并且最终阻止魔物之主降世。 按夏知久的视角,他不清楚那个世界登录了多少玩家,又分别获得了什么身份,但他知晓关于闻澜这边的情况。闻澜在那个世界的身份是个吟游诗人,他以无害的外表游离于圣殿骑士团之外,混迹于平民之间,当深渊一族向人族发起进攻时,闻澜和他几个同伴终于也找出了藏匿在人族都城近处的深渊之主、恶念之聚合体,也是那一场游戏的最终boss,最终在灭世的天火中,闻澜与他的朋友们竭尽全力,最后在圣殿的掩护下,用那柄无坚不摧的匕首将深渊之主斩杀。 夏知久随口提到了几个名字,闻澜眼神一动,那恰是他所熟悉的几个人。 夏知久神情有些不确定:「他们该是你的同伴,我听到过你与他们沟通。」 叶宁心看了闻澜一眼:「这几人似乎都是同一公会的?」而且都是守密人公会中相当厉害的角色。 闻澜坦然承认:「我和他们是一个公会的,所以他们很照顾我。」 叶宁心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好像对此突然失去了兴趣。他转而问向了夏知久:「这个副本我闻所未闻,当然,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说辞。但是,如闻澜这方已是依你所言获得了最终胜利,那他又何故会昏迷三年。而方才你提到这名字的几个人,我需要在内网上确认一下这些的信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夏知久面色惭愧,「我的记忆断在斩杀深渊之主后。好像是我的……刀身损毁了,然后我便意识不清了。」 「所以你还是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叶宁心道,「以兵器形态进到游戏这种情况我并没有遇到过,但我有个朋友,之前在一个世界里拿过一个兽人的身份,是一只外观毫无异常的普通兔子,甚至在他没做完系列任务时无法顺利化成人形。既然玩家能在不同的世界拥有不同身份,那么随机之下变成一件兵器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我们没遇到有可能是样本太少,也有可能是作为兵器玩家的主动性太差,或许大部分都已经折损、消失了。」 「会是这样吗?」夏知久仔细听着,眉头紧皱。在这醒来的半天时间里,充斥而来的记忆完全颠覆并重塑了他的世界观,在现实中他所骄傲的一切,他的才华、他的灵气,在那个荒诞而危机四伏的世界中什么也不是,他一无是处并且一无所有,什么也做不到。他神情复杂,样子恹恹的有些灰心丧气:「看来我还是太没用了,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想起来。」 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会顺着劝说一句「不是的不要妄自菲薄」之类,但此刻叶宁心重新低下头视线回到屏幕、开始搜寻方才夏知久谈及的那几个人名,而闻澜也没那个当知心好人的习惯,二人愣是没一个人接茬,于是医疗室突然陷入了沉默。 「咚咚。」 有人来敲了门,是个身着工作服的人事保障组组员。来人客客气气问叶宁心关于夏知久的后续处理方案,如果有内部人员进行担保,那么回归者的登记流程会方便很多。 夏知久似乎想问闻澜意见,但闻澜像是有些走神,并没什么表示,于是夏知久收回视线,顿了两秒打了声招唿,最后有些丧气地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他将自行选择去留。 「你相信他吗?」叶宁心的视线并没有离开显示器,他快速浏览着页面,「还有他说的那几个名字……」 「他们都不在了。」闻澜打断了他,「不用找了。」 叶宁心好似没明白「都不在了」的意思,抬起眼,冷冷看向闻澜:「所以你相信他吗?」 闻澜直视叶宁心:「方才叶组长似乎也在替他说话?」 第76页 叶宁心微微弯起一点嘴角:「我只是在讲述我所遇到的真实情况而已,并不是在为谁解释。说起来,我对你的匕首有些好奇。」叶宁心挑着一双冷冷的凤眼,带着些许探究之色看向闻澜,「这是你一个朋友给你的?什么朋友,也是玩家么?」 闻澜反问:「叶组长认为除了玩家,还有谁会给我送武器?」 叶宁心道:「毕竟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武器。如果是初期,每个人的武器装备都不见得多么充足,你的这位朋友直接把这么一柄匕首给你,那还真是大方。」 「是的,他的确十分慷慨。」闻澜像是不愿多聊,语调平平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请便。」叶宁心道。 . 另一方面,路小田的情况也在好转。 当他「掉落」在画廊中时,唿吸已经极其微弱,胡维都不得已动用了保持现有状态的「凝胶」煳了他一身,才敢气喘吁吁歇下等候来人。 待将他转移到医疗室、卸去凝滞胶准备治疗,他的大脑活动一度降到几乎停滞,还是医疗组之人动用治疗能力,才将他几乎溃散的神志拉了回来。 胡维在办公室里手舞足蹈地讲述当时他多么英明神武、英勇杀敌,在小闻洞穿地面之后全部是他在输出,最终封禁了那作乱的画框。 纪将灵和贺亮也难得正好都在,几人坐的近,即便不想听,也顶不住胡维那大嗓门刺耳的声音使劲往二人耳朵里钻。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无语。 「老贺,我总觉得这人在忽悠我,他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纪将灵发挥了她的直觉,神情严肃地杵在贺亮面前找一个认同。后者则打着哈哈,觉得不能再参与这个话题,要让胡维感到没人捧场、感到无趣,他才能收了这人来疯。 「哟,小闻澜来啦!」胡维发现了个新目标,立即大着嗓门高喊起来,「快来快来,咱们这回可干了件大事,不但救了两个人,那画框还真是件相当危险也厉害的道具。江组长他们都说咱们一组这回干得不错,看来这回季度奖金不会少呢!」 闻澜应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位。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胡维看了眼闻澜:「你在看队长办公室?队长他这两天都不在啊,他和副队出任务去了。」 闻澜:「出任务?」 胡维:「是啊,不是说广和区那边有家废弃电池厂里面有特殊能量波动么,队长和副队都去看情况了啊。」 闻澜有些奇怪,他怎么不记得队长有说过这事?要和副队一起行动,看来事情的级别不低,也不知道危险性怎样。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领导做事当然他自己心里有数,用得着他瞎操什么心,于是他若无其事道:「是这样啊。」 胡维没在意,十分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领导不在,他显然放松不少:「等队长他们回来,小闻你可要和我一起积极去汇报这次的情况,不能不声不响的,现在可不兴做了事情都没人知道。」 直到下班,他们队长还是没有回来,连群里也没有消息,大概真如胡维所说有事在忙。 于是闻澜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总部大楼。 回到住处,一个人的屋子空落落的。 大概是白日里多有思虑,即便睡觉前做了冥想放松思维,这一晚闻澜睡得依旧不安稳。 不知是因为夏知久的言语无意识地影响了潜意识,还是说因为画框的幻境刺激了更深层次的记忆,这个晚上,闻澜做了一连串的梦,往復更迭,扰人得很。 第38章 记忆画廊(十)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是他刻意不曾收敛。 周围的景色一点点落在身后,在余光中模煳成青色一片,这是这片终年暴露在朔风之下的荒原的色彩,是亘古不变的荒芜与冷肃。 年轻的旅人来到山坡之上,步伐轻快地走到友人身旁,看见友人正怔忡望向前方,遂好奇问:「看什么呢?」 那是圣都方向,城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友人面向着阳光照来的方向,缓缓开口:「不知道。」 他的音色和缓而有磁性,是十分悦耳的音色,只是他的语调有些奇怪,便显得言语间略有些生硬,像是还并不熟悉这样的发音。 「只是看看。」友人补充道。 「哦?」 旅人年轻的脸上有一双明亮而剔透的眼睛,闻言他微微挑眉,并肩站立到友人身旁,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与他看向了同一片景色。 山下远方,繁华的都城沐浴在圣洁的日光下,犹如明珠般熠熠生辉。 城墙高楼上,守卫身着锃亮铠甲、手持武器,在朔风中屹立,守卫都城;城墙之内,往来商旅带着长长的马队,将世界各地的珍宝带到这座圣都内交易。 裙摆与香风飘荡在都城,吟游诗人在广场上赞颂着飘香的美酒与不落的明日,舞者纵情歌舞,异乡的旅人们在陌生的世界久违地感受到了身处在文明社会的秩序与放松。 即便远远地立在这千里之外的山坡上,都可以感受到城中的繁华与热闹。 友人是在专注于这样的一副景色吗?旅人有些疑惑。 经歷了无数次副本,无数个世界,眼前这繁华的圣都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浮云罢了,他早已认清这一切,也足够冷硬地在现实与虚幻间划清了界线,不会因此生出一丝触动。 第77页 但是,理智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一些不明的情绪却在悄然滋长,并且有不受控制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同坚冰之下一点温热的细流,在无声无息间已然在四肢百骸蔓延。 他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是想去城里玩吗?」说出口后他自己也有些诧异,为这不过脑的一句话,这幼稚的话语让他自己都极少有地生出了一丝尴尬,恨不能把这句话吞回肚子。 但他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可尴尬的?他只是想知道罢了,于是问问罢了,又或许还有人真想去看看呢? 毕竟…… 当他在静默中纠结的时候,友人漆黑的眼瞳中似乎有一点光亮动了动。 「咻~嘭!」 烟花在远方骤然炸开,火药味在空中飘散。这一点未散尽的热乎气也似乎掺了些许城中的喜庆,一点点飘到了这片荒芜的、死寂的山坡。 而很快这一点儿热气便在这片山坡上散尽了。 这座山坡受北原寒流的影响,终年气温极低,时不时天上便会落雪,一唿一吸间都是霜雪之意。 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会在这儿生存,甚至连猎人都不愿意涉足此地。 可以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生长的,除了极少许可以用来制作特殊药剂的灵性植物,只剩下一些针叶类了。 有时候整座山坡上便只有雪落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就像个寂静的坟场。 山坡前天色渐渐暗下,旅人抬头看了眼,知道又有一场雪将要来了。 他突然心中触动。 几句话在他舌尖一转,旅人若无其事开了口:「说起来,我手上这把竖琴那声音真是太难听了,」他的语气十分嫌弃,「走,正好我要去换把琴,咱们一起去城里玩玩!」 . 于是,乐技感人的吟游诗人踏入这片繁华的圣都,去找寻能弹出优美乐曲的竖琴,他的友人相伴在侧,沉默却并不无趣。 丰收节的金穗子挂满了千家万户,广场的喷泉水在风雪中冻成坚冰,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去,而转眼城墙下的砖石缝中又生出了青绿色的萌芽。 不久,深渊魔物潜入的阴影笼罩了这片富饶的疆土,而后便是猜忌与争执。从第一条人命开始,皇室与圣殿间的裂痕便再不能缓和。 圣殿大祭司得到天启,天火会在不久后降临世间,洗涤这片罪孽深重的土地,而很快皇室宣称此人已受魔物蛊惑,以言语动摇人心。大祭司锒铛入狱。 画面以倍速将那片时光拖曳到尾声,血色漫上了这片富饶之地。 「杀了深渊之主,杀了他,这灾厄才会终止,这灭世天罚才不会降临!」 人族的精英队伍整装出发,众人抱着必死之心,一往无前踏上通往深渊之路。 画面变得模煳,旅人把玩着手中匕首,匕首上的衔尾蛇纹眼中映出堪透宿命的冷光,刀尖银光飞舞,倏尔化作雪花飞旋而起,铺散成茫茫世间。 人族付出了近乎全部的青壮兵力,甚至连刚能举起刀剑的少年人都红着眼上了战场,抵挡住了一波波深渊中各种异形魔物的来袭。 激烈的战斗唤醒了北原深处矗立的庞大火山,于是,那一场预言中的天火以这样的方式如期而至。 圣殿的骑士们悍不畏死,城中的妇孺们举起刀枪,大祭司重新穿上厚重的礼服,戴上重重冠冕、虔诚祝祷神灵,消耗自身寿数来借神灵之力突破极限、平息自然伟力之火。 在这场漫天大火中,来自远方的旅人飞越过密密麻麻的深渊魔物,踏过埋葬了无数生命的熔岩焦土,来到北原深处沸腾的火海,以无匹锐意迎击甦醒的深渊之主。 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胜利了。 冷却的火山灰如同雪花般落满了整片国度。 英雄们身披戎装,踏入圣殿,在骑士们的列队迎接之下,在鲜花簇拥之下,年轻的异乡旅人们推攘着来到圣殿中庭。在这里,雪白色的大理石雕砌的胜利女神像静默伫立着,沐浴着圣殿穹顶下的日光,经战火洗礼依旧威严而耀眼。 女神身披烈焰斗篷,手执审判之剑,用包容和坚韧的目光凝望着这些人,看着旅人们接受圣殿和圣都的嘉奖。 财富、荣耀、权力、神力,他们在这个国度、乃至整片大陆里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们享有这个世界的一切。 . 灾厄带来的阴影随着空气中火山雾霾的散尽而渐渐退去,大火焚毁的中央广场旁被人重新立起了一座刻满了姓名的纪念碑。一场雨后,这座碑前的砖石地面上一夜长出了许许多多细碎的小花,黄色的花朵绽放在孩童嬉笑奔跑过的路面上。 旅人用一双眼睛注视着这片废墟一点点重建,从残破不堪到接二连三起了建筑,再到依稀重见昔日圣都繁华。 友人脱下了身上掩盖异族气息的黑色斗篷,与他同行在这片渐渐復甦的富饶之地。 他们无需交流,彼此便知对方心中之意。 他们走过喧譁的街市,又走过沉寂的深渊,他们走过一个天明,又走到了月升。 月色之下,友人的五官如同冰雪雕刻出一般,俊美得仿佛不似人间存在,银色的髮丝散落在漆黑的衣襟前,比月色更皎洁。 人声散去,远处的灯火渐渐落下,是人们在夜色中安然睡去。无需担心,无需防备,再不会有深渊一族将噩梦带到世间。 第78页 这种感觉,这种灵魂深处获得的宁静,远比任何奖励、任何荣耀都来得令人心生熨帖,令人心满意足。 人之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了。 . 「若让你留在这里,作为圣殿的守护者,看着圣都摆脱噩梦復甦闪耀,看她重现昔日光辉,看这里无数人重拾生活的勇气,可以么?」 友人的声音响起在他耳侧,似耳语又似喃喃。 「什么?」 「可以么?」 友人看向他,一双黑瞳中带着些叫人看不分明的情绪。 「怎么了?」 他蓦地心头一跳。 「留下来,陪着我,可以么?」 友人定定看着他。 友人说话始终带着些异族的特徵,即便如今他的语调已经不像最初那般生硬,但他一些语句习惯还是与常人略有差别。这几个词语被他断开着说出口,不知为何让旅人想起了最初在北原遇到他之时的场景。 那是个漫天飞雪的、极寒的一日。 那时,友人从寒池中起身,湿漉漉的像是刚沐浴完,也可能是在捉鱼。他将一件长长的黑袍子随便地裹在了身上,银色的长髮在身后拖出了长长的水渍。古怪的行为配合着过分俊美的容貌,流露出一丝妖异,让初来乍到的旅人如临大敌。 那个时候,友人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后来旅人得知友人是因为身上沾染了他父亲的深渊异族血脉,无法正常进入到人类社会生活,被他的母亲丢弃在了北原,一个人生活着,才会缺乏一些常识。 而此时此刻,他在听到友人那句问话之后,突然又想起了最初见到他的样子,心中仿佛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不痛,但无法忽视。 「为什么会这么问?」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 「这样不好么?」友人的目光平静而坦然,好似浑然不觉自己是提了一个多么过分的要求。 他也确实不明白这要求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想让他的朋友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开开心心留下来而已。 旅人身上的直觉在示警,他知道,这一场美梦也来到了尾声。 「这样很好。」他微笑了起来,看着友人英俊的面孔,「真的再好不过了。」 然而,对人类情感迟钝的友人此刻却敏锐发现了他身上的一点差异,眼神瞬间黯淡:「是么,既然这样很好,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呢?」 旅人的笑容染上一点哀伤:「是的,我无法留下。」 他道:「不得不承认,这段『回忆』编织得十分美好,且与我目前得到的一些信息都还算符合,逻辑上也没有什么瑕疵。然而,」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无奈,「这根本不是我的记忆啊。」 先不说这个「梦境」有很多的画面都是第三人的视角,有很多地方带给他的情绪共鸣都实在太刻意了一些。 友人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还是那样怔怔地凝望着他。 好似目光中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你应该是知道我的。」旅人微笑看着他,「即便如今的『你』只是一段他人编造的虚假的记忆,你还是可以知道我的选择。」 友人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他的话语:「即便,即便你回到现实需要付出代价,即便真实并不如你想像的那般美好。」 「是的,」闻澜道,他的声音中带着轻松而释然的笑意,「我不想停留在虚假的梦境中。」 「谢谢你,那么,再见了。」 幻境轰然碎裂。 第39章 记忆画廊(十一) 「咔。」 一阵细细的碎裂声响起,闻澜骤然惊醒,下意识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晨光熹微,而他一双眼中清明而毫无睡意,一瞬间已让自己清醒过来,是早已融进骨子里的身体记忆。 抬头望过去,原来是窗玻璃裂了。飘窗旁的隔音玻璃窗居然碎裂开,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细细密密的痕迹。 这样的景象让闻澜身上气息一松,原来此刻他是身在家中。 但这种放松又很快转成了另一种担心——若是这碎玻璃掉下去砸到了楼下的人,那可就麻烦了。 他赶忙起身去看。 走得近了才发现,还好这玻璃窗是双层的,碎裂的只是里面的这一层,不至于发生什么高空坠物的新闻。 窗外,东方现出一丝晨光。 高高的楼层俯瞰着下方纵横交错的道路,城市在晨光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烟霭,略有些看不明晰。 闻澜的视线看向下方,视线微微一晃。 可能是惊醒后松懈下来感到精神不济,也可能是感知到的潜意识在提醒他什么讯息,恍惚间他眼中似乎映出楼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距离太远而那道身影看不清面孔,却可以感知到此人正抬头凝望着他的方向。 闻澜眨眨眼,瞳孔中这道身影便如同蜃景般散去了。 他不由皱起眉。 人的意识是极为玄妙而强悍之物,精神系回归者的意识更是强于一般人。通常来说,有些细节即便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特别留意,只要经歷过、感知过,甚至扫上一眼,那些信息都会被大脑记录进意识海。存储了许许多多的信息与知识的意识海自有一套梳理与推演的逻辑,一层层「海浪」沖刷翻涌,有些不自然或不合逻辑的地方就会显出痕迹。 第79页 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什么?他忽略了什么? 还有先前那个梦,实在有些不寻常。 那感觉是他的多疑,因为骤然惊醒,梦中的一切尚且还来不及从他的脑海褪去,本来应该在醒来后就淡去痕迹的记忆,被他轻易抓住了清晰的画面,便留下了痕迹。 那梦境来得着实异样,梦中那些人、那些事,都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那一切真实发生过,好像那便是他该有的记忆。 都说有些梦境是记忆创造拼接后復现的画面,然而他的梦境合理得不合常理,仿佛是有人知道他对最后一个世界的记忆耿耿于怀,于是便帮他补完了一场游戏,为他送来这一段完整的、堪称圆满的记忆。而那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心生松懈。 甚至这段记忆刻意攫取并且放大了最能触动他心境、给他带来最大满足感的那些场景,让他不由自主将自身情绪投入到梦境中那个「他」身上,让他的喜怒哀乐都受到梦中视角的影响。 灾厄消弭,鲜花着锦,世界的新生令人宽慰而沉醉,如何能轻易抽身? 而通常而言,一旦心中产生「不如就此留下」之念,便往往是堕入陷阱的开始。 作为身体的意志,若意识不愿从梦中醒来,只怕他没那么容易重回现世。 可惜破绽却也在这一点。 梦中挑选的都是极为影响心境的场景,而这样的「挑挑拣拣」实在过于刻意了。 虽然看似一切发展都合乎逻辑,所有人物的行事都完美符合了各自身份,甚至他自己这个视角的行事还「体贴地」合上了他的个人风格,然而,有些情绪实在来的太突兀了,突兀的让他难以忽视那种异样。 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友人」,闻澜对那个设定颇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那个梦境的缔造者是出于什么心思,会设定了那么一个人物,难不成还天真地认为自己会因为游戏中的一个人物,而心甘情愿留在那虚假的世界? 游戏中人物本就是一堆数据所构成,性格、样貌、身份,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设定和调整的,让人留恋的一切都只是设计者的刻意迎合罢了。 这实在没什么意义。甚至他醒来后连此人的容貌都没记住。 闻澜略一思索,便察觉应该还是在画廊之时被留下的引子。 却不知是画框的残余影响,还是被人有意针对了。 想了想,他打开通讯簿拨通了一个号码。 没响几下,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对面之人声音热络而唿吸略沉,不过能听出来精神很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元气和招摇:「小闻?你怎么起这么早啊?我睡得很好啊,起来早锻鍊啊,不然哪里能有这强健的体魄?啊你家窗户碎了啊,啧这什么质量啊……我推个联繫方式给你,你跟他联繫下试试。他们公司其实和我们那里也有点小关系啦,是我们的服务供货商了,还是挺信得过的……」 闻澜谢过他好意,应声挂上电话。 如此看来,胡维那边竟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失控物的残余干扰。 既然不是无差别的影响,那么便是有目的的针对。 可是针对他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做什么? 若是把他拉进梦境,对方又能有什么好处? 闻澜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指尖微微映出一点光。 玻璃杯中的液体微微晃动,而执杯之人神情平淡而近乎冷漠。那双澄澈冷冽的眼中浅浅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 哆啦甜品店。 店员在柜檯安静地忙碌着。今天在线的单子比较多,不过店里没什么人。 「想谁呢这么专注?」楼飞明举起一个小纸杯蛋糕,隔着桌子将小蛋糕在闻澜眼前晃了晃,狐疑道,「大周末的想什么呢,不会在想工作吧?」 店里的小蛋糕是现烤出来的,做工精湛又用料实诚,香甜的气息止不住逸散。不知白冉是哪里买来的纸托,鹅黄底色上画着夸张的蝴蝶结,波浪的花边十分可爱。 闻澜被这明亮色彩晃了下,他眨了眨眼睛,道:「没有。」 话虽这么说,可看他神情楼飞明总觉得他有什么心事。 楼飞明从不跟他客气,自然要问个明白。然而他一句「那你在想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听闻澜语气平平道:「我们队长队副出任务三天了,我在想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闻澜也是没想到,特事处里有大量的档案记录着游戏相关情报,而有些数据的查阅需要经过申请和审批。 接连被针对,他不可能装作毫无知觉,少不得要做些准备。如今他对那个操纵者的能力方向有了初步的猜测,想查阅数据确认核实下信息,按正常流程就需要队长或者副队审批。 楼飞明表情顿了顿,也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漏听了词语,他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似是抱怨又像是打趣,表情有些古怪:「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分开没两天就这样心神不宁吧?再说了,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繫他啊,你们队长他……他应该不会嫌弃你打扰他任务的。」 闻澜「啊?」了一声,眼瞳中浮起淡淡的疑惑:「什么?」 楼飞明飞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眼神,看闻澜依旧一脸疑惑,嘿嘿一笑当他不好意思,倒是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第80页 他扭头朝柜檯问了句叶小嘉果汁好了没,转回来想了想,道:「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任务这么麻烦,三天还没个结果?」大概是怕闻澜担心,他又补了句,「不过能有什么事情呢,我估计吧这人很快就能回来了呢。」 闻澜也直觉有些奇怪,是什么任务让一组的队长和队副连出三天外勤都没传回个消息,组里的大家都有些担心,又碍于纪律不能多问。是事情很困难还是很复杂?总不见得连队长他们都感到棘手吧? 大概他这种想法太过于匪夷所思,十分自然地被意识海当做无效的垃圾信息,片刻便被沉到深处去了。 「鲜榨雪梨柠檬汁来啦!」叶小嘉端来了果汁。 浅黄色的果汁在玻璃杯中轻轻摇晃,清甜的香气浮起,街上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午后的甜品店染上了一点朦胧的色彩。 . 「咔——砰!」 一阵爆裂声响起。 闻澜霍然睁开眼睛。从梦中突然醒来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一时他视线恍惚了下。 感受到周围熟悉的触感与温度,他想起来自己此刻正在家中,在他温暖柔软的被褥间。 他将目光投注向声源,发现是飘窗的玻璃碎裂了,刚才那一阵爆炸般的动静正是玻璃坠地的声音。 还好这是双层的玻璃,只是里层碎了,并不会落到外面伤到行人。 没有亟待处理的任务,也没有必须时刻心弦紧绷的危机,当意识到不过是家里的玻璃碎裂了后,他的心态是近乎安然的。 闻澜坐在床头,花了半分钟醒了醒神。待大脑从迟钝的状态中醒来,他起身赤脚穿进拖鞋中,先去拿了扫帚仔仔细细将地上的碎玻璃扫了。 晨光熹微,掀开窗帘,道路上已是有了零零散散的行人。晨练的、卖早点的、送外卖的,朦胧的晨光下,窗外的喧嚣声渐渐伴随着窗沿下的几声鸟鸣响起,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共享单车的叮铃铃声,让人有种梦回孩提时代之感。 城市在渐渐甦醒。 闻澜来到餐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拆了两片吐司,翻看着手机中的通讯簿,想看看有没有修窗的。 自从特事处找到《the end》与现世的连结点并耗费惊人代价将其破坏、使之再不能影响现实世界,转眼已经过了半年。 虽说只有半年,但有些事情感觉已经过了很久,模煳得仿佛就像上辈子的记忆一样。 闻澜保持着姿势,翻着翻着手指划过几个名字。那些字很熟悉,一看到便好像能想起那些名字背后的人的神情姿态和嬉闹声。然而就像沙画一样,风轻轻一吹,那些画面又很快消失了。 手指落到通讯簿接近最底部,有孤零零的两个字落在最后,笔画不多,熟悉的字看得久了却渐渐陌生起来。 顿了顿,闻澜退出了这个页面。 连接那荒诞世界与现世的通道被彻底摧毁,的力量再无法影响此处,那些奇巧道具渐渐失去了力量,而回归者们特殊的灵魂力量场也逐渐消退。 莫测的力量回归于潘多拉魔盒,世间的一切都在归于秩序。 回归至世界最初的模样。 回归者们经歷了一段艰难的适应期,不得不承认他们重新变回平凡。有人坦然,有人心不甘情不愿,不论是什么心态,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这样的结果。 当这股不可控的力量消失,负责监管的那只手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有些人便渐渐远去了。 . 闻澜带着些新鲜出炉的小点心去了猫咖。 楼飞明猫咖售卖的小零嘴也是这店里的特色之一。 许是因为在工作日,猫咖中难得有些冷清。 闻澜将小点心交给猫舍中的店员,店员将点心放进了柜檯前的橱窗。 楼飞明从后面走过来,富态的金渐层跟在他脚边。 「来了?」楼飞明已经听说特事处如今已经在调整岗位,进行职能转变。没了兴风作浪的失序者,也不再需要这一批监察之人。「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闻澜道:「辞职,回去继续开店。怎么了?」 两人走到桌旁坐下。 「啊,你想好了?」楼飞明抱起大金,轻轻顺着毛,脸上有些诧异。 「是的。」闻澜道,「外勤组不比其他,擅长的本来便是一线的事务。如今好像也确实没我什么事了,转别的岗位我也不习惯。」他们组里有几个转了岗位,做一些文职去了,但胡维、贺亮他们几个可能是外头跑的多了屁股坐不住,都去申请了离职。 楼飞明听了会儿,道:「说起来,当时你一门心思想进外勤组,就是为了更便于收拾这游戏留下的烂摊子,如今既然这见鬼的游戏已经彻底没了,你确实可以功成身退了。」他把大金抱在腿上,伸手捉起了大金的一只前爪,向前摆了摆好像在道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那甜品店也不错,是吧大金?」 闻澜静静听着,脸色淡淡的看不出神情。 当初因为察觉到潜在的危机,他选择主动加入特事处,而如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那些超出控制的力量都已消弭,一切重归秩序,他也不必再有多余的担心,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做了合理的选择。 一切都可以恢復平静。 这样很好。 猫咖採光很好,午后的阳光透过早已修缮完毕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人身上温暖而柔和。空气中带着一点儿干燥清甜的气息,可能是猫咪身上香波的味道。 第81页 闻澜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回桌面。 大金蹲坐在人肉腿垫上,睁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第40章 记忆画廊(十二) 西城街角一处并不起眼的咖啡馆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 咖啡的馨香融进咖啡店并不灼目的柔光里,轻缓的乐声在空气中轻轻飘荡。 这咖啡店的主人据说是海外进修回来,手艺精湛,对如何做好一杯咖啡颇有些心得。店里咖啡的价位也十分配得上他的精心制作,因而这里总是门庭冷落,客人甚至不如服务生多——来此的客人都能获得一对一服务,十分有格调。 附近的人本以为这店没几天就会倒闭,却没想这店主实在是个不差钱的x二代。开这小这店不图挣钱,就是为了寻几个知音,这店居然也就一直开了下去。 . 窗边客人已经在这儿坐了有好一会儿,年轻的服务员面带微笑,殷切上前询问:「先生,您需要再加点什么、或者需要续杯吗?」 被询问的男人坐在店里面靠墙一侧,他有着一头微卷的发,身着一身熨帖的西服,正垂着眼专注看着面前的笔记本,颇有些职场精英的气质。然而虽然他目光专注,但姿态颇为放松,整个人呈一种松弛且自如的状态,便化去了几分/身上这套行头带来的紧迫感。 听到服务员的问话,男人从笔记本上收回视线,转过头来好脾气地笑了笑,一点儿也不见工作被打扰的恼怒:「不用了,谢谢。」 服务员刚刚来这店里没几天,是个热闹性子,充满好奇又活力满满。面前的男人显然是事业成功人士,看起来温文尔雅十分好相处,服务员便没忍住带着些许憧憬和好奇,随口搭起话来:「先生您是在忙工作吗?」 他觑了眼男人的笔记本,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笔记本的背面外壳。奇怪的是这笔记本后盖上却光秃秃的,看不见任何logo。 「您这样的……成功人士,也需要这么辛苦吗,大周末的,喝个咖啡还要加班工作……」 男人似是轻笑一声,道:「也就这段时间了,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服务员点点头深感瞭然,颇有些感同身受,言语间也更情真意切了:「哎做项目就是这样,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恨不得一个人噼成两半用,每天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拿了十来斤肉熬过来了又会发现,嘿,怎么又来一个更大的坑了?真的没完没了!当初我就是受不了大厂子把人当驴使,所以就辞职回西城来了。这儿环境好空气好,外卖也便利,我觉得我又能多活几年了。」 男人似乎觉得他这侃侃而谈很有意思,面上保持着礼貌的温和微笑倾听着,等服务生说完,才温和道:「西城是很好,所以我才来这儿。」 「先生您不是本地人?」 「不是。」 「那您怎么会来西城?」 「算是来找人的吧,」男人道,「我有个亲戚离家出走了,我来这儿找他。当然正好我工作也在这里。」 「啊?」服务员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什么了还有离家出走的?他心道这大佬看着一表人才,没想到也有一地鸡毛的家事,心中微妙地平衡了些:「那现在找到了吗?」 男人的视线落回笔记本上:「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服务生道,「说起来西城这几年发展是真不错,那么多投资的,也吸引了很多人来,就说咱们这条街上就有好多新连锁店。不过吧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地方好像过段时间就会出点什么事,一会儿来个劫匪,一会儿来个小偷的,这儿的治安明明挺好的,我天天看那巡逻队开着大摩托巡逻呢,可好像时不时会来点儿什么事情。」服务生越说越觉得煞有其事,摇头晃脑,「啊!对了,刚我还听说对面那街区,有个区域被围起来了,警车都去了好几辆,好像哪家店里又进了什么危险分子。」 男人似乎被他逗乐了,弯了弯嘴角说了句什么,服务员没有听清,因为他耳机里有个狂躁的声音突然咆哮起来:「还和客人唠上了是吧?还不快一边待着去!」 摸鱼唠嗑被领班抓到了,服务生顿时面露悻悻退走开,留下一肚子话没说完。 他看不见,男人那台没有品牌的笔记本上并没有开什么办公软体,而是开着几个窗口,几个窗口正同时播放着几个视频。 说是视频却也不够准确,它像是在播放影片,却更像游戏画面,还是颇为古早的像素风格的游戏。 显示屏被分割成几个窗口,几个窗口中显示着不同的像素画面,每个画面中都有少许不同的像素小人。这些像素小人都在属于他们的画面中各自忙碌着,吃饭、睡觉、运动、打架,活动丰富。 其中一个占据了最大位置的窗格里,像素风格的背景像是在一间屋子里,周围有桌椅、有简易的门窗、也有颜色更黯淡的其他像素小人。 这幅画面的中心,有两个色彩更分明的像素小人,小人正面对面坐着,好像在交谈着什么。 而其中一个小人身前有块黄点。 主角小人们浑然不觉屏幕外这双眼睛的注视,兀自交流着沟通着。过了一会儿那团黄点落在了桌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活物。 「嗯?」屏幕外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与此同时,那个黄色小点骤然转变成了一团马赛克,霍然膨胀,黑白的色块瞬间扩展填充整个画面。 第82页 . 楼飞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猫,抬头问对面的友人:「怎么了?」 他注意到闻澜的视线:「想撸猫?来呀不用客气,放心吧大金不介意的,我也不介意。」为了表达他的真诚,没等闻澜回答,楼飞明便十分自觉地将大金抱到桌上,顺了顺金渐层柔顺的背毛,「儿子,来,叫一声哥。」 「……」闻澜抬眼瞥了他一眼,楼飞明连忙改口:「叫叔!」 大金保持着猫类的高冷,丝毫没听取楼飞明的无理要求。它在桌上原地调整了姿势,前腿直立、后腿蹲坐着,面朝着闻澜微微扬起脑袋,姿态居然看起来端端正正,一点儿也不见平日里的懒洋洋没骨头。 闻澜纳闷着他怎么从一只猫的身上看出了「挺拔」,他的视线突兀地与大金那双眼睛对上。 都说动物有灵,眼中可窥见真实,大金毛绒绒的圆脸上,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瞳有着异样的剔透。 它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蓝绿色的虹膜映照着面前之人,仿佛一面映照万事万物的镜子,世间一切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镜中。镜面水光潋滟,万花筒般蕴含星辰万象,而穿过日光与水光,目力又纵伸向不存于世的某处。 闻澜视线骤然凝固。 直感突然被触动。 万花筒般的色彩在他眼中炸开,层层迭迭迅速绽放又消融。仿佛被某种外力所激,他脑中突然有画面极快速地一闪,残缺的影像穿过层层迭迭的记忆帷幕,一点雪泥鸿爪,在此刻终于现出一丝端倪。 一个声音突兀地、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响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来找到你。」后面的话语有些模煳不清:「即便……我也定然可以……」 说话之人的语气平淡而没有太多起伏,甚至称得上有些清冷,但那些用词蕴藏的感情实在太过于浓郁,好似随口一句便是誓言。 那不该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那究竟是何人? 闻澜心中一怔。 在感知到这一段记忆后,某种难以描绘的酸涩与歉意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他仿佛亏欠了谁又伤害了谁,酸涩的悔意轰然将他整个人卷进这滔天浪潮之中。 那浓郁的情绪不知由来,又随着迅速破碎的画面去得也极快,然而却让他仿佛经歷了一场挣扎,只余下沉沉的倦意。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到底是什么人! 三番两次,拿他的记忆动什么手脚! 闻澜没来由的一阵愤怒,精神力骤然放开,金色的丝线在虚空中凝结,毫不在意地涌入自己的意识海,如电光,如灵蛇,金线在狂乱的浪涛中肆意翻找着那些若有似无的痕迹,死死揪住了那一点儿即将消散的记忆残片。 雾霭般的记忆若隐若现,即将化为水汽消散于意识海,却骤然被那无所顾忌的金线禁锢。人为释放的力量强行阻止着本应消散的东西,两种力量互不相让谁也不退一步,那在虚化边缘的雾气竟是亮起了被灼烧般的红色。 闻澜伸出手指抵住太阳穴,面色骤然煞白。 大金霍然站了起来,眼中亮如灼烧,它一跃来到闻澜身前,伸出右爪按到闻澜手臂上。 . 春明街道。 画廊外,一道道警戒线拉起,几辆警车停靠在一旁。 看热闹的人群遥遥站在警戒线外,探着脑袋想往里看,然而那据说是进了劫匪的画廊大铁门紧闭着。外头又围了一圈特警,各个人高马大荷枪实弹,在警戒线外的吃瓜群众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但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而紧张的气氛。 与外面的严阵以待不同,警戒线内却只有寥寥数人,甚至不见几个警方制服的。 许希原与警方负责人沟通好情况,回到楼梯口,纪将灵对着他摇了摇头,面色不大好看:「还是不行,二楼的区域被封锁了,我们根本没法上去。」 不单是楼梯通道无法进入,其他方位也同样无法前往二楼。 想到刚得知的信息,许希原心中微沉。他没有想到一起失踪案背后居然是一个失控的高危道具,而之前他们得到的信息居然全是错误的。 引起这一切的是真实的s级危险品虚妄镜,而非其次级仿品。如今这虚妄镜已将二楼的空间彻底控制住成为了它的主场,困在其中之人只能无知无觉中一遍遍地经歷着虚假的、扭曲的世界,消耗着真实的记忆,最后渐渐忘记真实的自己,融进那虚假镜像之中。 许希原伸手触向封禁区的边缘,果然,如同摸到一面墙壁一般,他的手根本无法再向前伸去了。 「那个失踪的小孩,已经被遗忘了……」纪将灵滑动手中的通讯器,看着上面新收到的信息狠狠皱了皱眉,「我们发现得太晚了,我真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副队,除了我们的队员,还有几个普通人也被困在其中,而我们却根本进不了那片区域,无法提醒他们,一点都帮不到他们。我真的担心……」 许希原和她是同样的心情,这种无能为力之感,又在这同样的地方復现,实在太过伤人。 看着纪将灵懊恼又忧心的样子,许希原还是道:「愁眉苦脸做什么,想想还有什么能做的?你要相信我们的队友,相信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小闻的精神力评级可比你高了不少,小维也是经验丰富。」 第83页 纪将灵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许希原视线扫过周围一圈,突然道:「对了,郁队呢?」 第41章 记忆画廊(十三) 毫无顾忌的外力之下,原本沉静的意识海犹如沸腾般汹涌蒸腾起来。翻滚的浪潮裹挟着一段段记忆,捲成滔天的漩涡,席捲了那隐秘而幽微的意识深处。 意识海的一角,一点水汽蒸腾出炫目的赤红色,恍如灼烧。 「闻澜!闻澜你怎么了?」楼飞明只看到友人脸色骤然苍白仿佛忍耐着什么,而同时他感觉到一种极为危险的预兆。他还来不及思考有什么要发生了,身体的本能恐惧让他一瞬间几乎汗毛竖立。 听不见的復甦之声。 遥远之外,又仿佛近在咫尺,虚无中一点星芒光华骤亮,犹如巨人睁开了一目。 空间的壁垒层层颤动,横亘的界线模煳了一瞬间,最原始纯粹的天生之力不受时空束缚,本能引动另一维度中近似的存在。 莫测的力量场在壁垒后蠢蠢欲动。 不可,此刻并非良机。 「嗒!」 小小的一个爪子落在闻澜手臂上,不轻不重却异样坚定。 现实之中,一张几乎没什么摆设的办公桌上,光秃秃的古怪玻璃方缸中有一颗橙红色的陶瓷圆粒骤然碎裂开,亮起了一簇小小的火光。几乎同时,方缸五个面以及未加盖的顶部同时凭空现出数道黑色细线,各个方向的黑线骤然向内收紧,如同一张网,将小小的火光迅速吞噬。 闻澜一怔,手臂上那一点不同寻常的力道,仿佛将一滴沁凉的水落入了他沸腾的意识海,让他几乎深陷于某种不可控之力下的思维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立刻停下了肆意抽取力量、仿佛自残般攫取自身意识力的行为。 力量于指尖消散,金线倏尔消融,重归虚无。 共鸣停止。 面对抬着大脸以一种严肃神情凝望着他的金渐层,闻澜脸上实在没忍住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以至于他尚未恢復的苍白脸色都看起来生动了几分:「大金?」 大金那双澄澈剔透的蓝绿色眼睛静静凝望着他,眼中甚至能看出一丝担忧。 楼飞明:「儿子,儿子你咋了?」 闻澜低头看了看猫爪,又抬头看了看猫脸,停顿了两秒:「……郁队?」 「?」楼飞明咳了个惊天动地。 . 猫咖之中安静极了,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安静得仿佛其余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 「是我疏忽了。」闻澜道。 不需要多言,闻澜已是反应过来。他迅速梳理了一遍记忆,在明确已经落入陷阱的情况下,不难看出他是何时踏入的陷阱,以至于后面有了那种种异样。 他和胡维第二次来到画廊之时,居然已经落入了陷阱之中,受外力所惑,而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并非真实。 设计之人将陷阱层层伪装,用一层套着一层虚假的记忆来迷惑他们。当他以为已经破除了幻境顺利回归真实的时候,却没有想到是又落入了一个虚假的世界。 以至于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却依旧深陷于此。 又在一次次往復中几乎就要模煳了原本最真实的记忆。 楼飞明不知道郁辛是否说了什么,却见闻澜嘆了口气。 「你几次给我提示,我却还是这么愚钝。」闻澜清楚郁辛先前也必然受到某种力量限制,毕竟他并未像他一样被引入此地,无法明明白白给他道破,却还是在尽力为他提醒着异样。那不该存在的枫叶头像,那骤然碎裂的玻璃窗,那视线中一吹就散的虚幻影子,后期那几次往復的记忆中每次都有一两处明显的违和,如今看来都是郁辛给的提醒,但却被他忽略了。 若非这一次郁辛寻到漏洞、藉助大金曾被「附身」过的路径、以意识力的形态直接进到了此地,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反应过来。 「不能怪你。」熟悉的声音在闻澜脑海中直接响起,「那人知道你的介怀处……」知道你对于那段模煳的记忆难以释怀,又因此而始终挂虑着那个未曾终结的游戏不敢松懈,知道了你的愿望与念想。即便不是私心,只要有了难释怀,只要有了执念,便等有了授人以柄的弱点,「因此才能以虚妄镜刻意针对。」 楼飞明:「什么?怎么了?大金真的变成了……郁队吗?」后半句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瑟缩之意。 他没有「听到」。 闻澜:「不是大金变成了郁队,是郁队借了大金躯壳,来帮助我们脱离虚妄镜的影响。」 「什么?」楼飞明生动表演了什么叫「目瞪口呆」,「什么虚妄镜?」 「我们此刻不再真实。」心中通明,便再不会被此处所束缚。不知楼飞明怎么也落在了此地,闻澜给他简单解释了下这道具。 「虚妄镜之所以有堪称『心想事成』之能,有人说它能够按照持有者的心意创造美妙幻境,使幻境中的人心满意足、自此陷于其中。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说它可以创造另一个世界,与真实之境形成镜像。淡忘了这一面的记忆,便能踏入没有痛苦的另一面的世界。由于几乎没有亲歷者能给出明确说法,所以关于虚妄镜的作用也是众说纷纭,认为是创造幻境的相对较多。我个人其实其实更倾向于后一种……」闻澜顿了顿,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论怎样,这儿都不是一个轻易能来去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眼金渐层:「我想,郁队应该是利用了某种漏洞暂时进入了这里,但还是受到了一定限制。」 第84页 「不错。」不见金渐层开口,但熟悉的声音直接在闻澜脑海中响起,「胡维调查一起失踪案却没了消息,我们才发觉此事蹊跷。」 「这儿不止胡维和我,看来其他在那个时间段进到画廊之人也受到了虚妄镜影响。」闻澜抬头看向楼飞明。 楼飞明迅速消化闻澜话语,一脸震惊。 他只能听见闻澜一人的说话,完全不知道占据了大金身体的郁辛说了什么,此刻听到闻澜言语又看到他哪个眼神,总觉得这眼神带了种幸灾乐祸。 ? 只听闻澜道:「嗯,他运气一直挺差的。」又同楼飞明道:「我们要去画廊,一起来?不来就回不去咯。」 楼飞明还来不及感慨他可真是个局外人,又被友人的利落劲儿给震了下。这是让他做选择吗?有必要再问他吗? . 这个「幻境」中的所有的一切几乎和现实一模一样。 楼飞明开车载着一人一猫迅速来到了记忆蚀刻画廊外。 「别担心,可能胡维在忙什么别的,才没有接通。」楼飞明看了看友人,又看了看被友人抱着的大金,心情十分复杂。 闻澜:「嗯,他应该没那么脆弱。」 「两位,麻烦出示一下门票。」画廊门口的女士客客气气迎上来,「另外,我们这儿是不允许带宠物进入的。」 「没事,」闻澜道,「毕竟我们准备逃票。」 「?」女士的微笑僵在嘴边。 闻澜:「猫猫,去给主人家打个招唿吧。」 楼飞明:「??」 金渐层从他怀中一跃而下,灵巧的爪子落在地上,分明没有一丝声响,却只见它几处落脚处骤然一闪,顿时模成一片马赛克。 本就是从漏洞强行来到此处的外来者犹如一个病毒,在这个由虚妄镜的力量构成的世界中落下了一段错误数据。 轻轻一点落足,便产生了一处不该存在的谬误,这个世界便多了一处不稳定。 越来越多的谬误彼此作用,不稳定因素迅速膨胀至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这由无数种可能性构成的世界便难以维繫。 堪透真实的眼睛再不会被这不稳定的世界所迷惑,因而身边一切都是虚妄幻境。 幻境中的一切扑簌簌落下,视线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溶解。 画廊,街道,林木,天幕,所有的一切如同颜料画一般,在一场水洗后通通消失了痕迹。 所有声音都消失。 只余下一个三角状的巨大楼梯,舒展在一片虚无的星辰空间之中。 周围星光流转,三角楼梯亮着莹莹微光。 仿佛一颗流动的水晶球里亮着一点小玩意儿。 三段楼梯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不可能存在的形态,如同画作《相对性》中所构建的那般,看似寻常,收尾相连,却分明不可能在同一片重力场下,是不可能存在的景象。 而在此刻,因为这空间原本便非真实,这不该存在于世的楼梯奇异地存在了。 两人一猫立足在连接两段楼梯的一处平台之上。 楼梯的台阶是黑曜石般材质,其上却又旋着萤光点点,似星屑,又像镜片。 每两段楼梯交接处都有块平台,每个平台处上都有一扇紧闭的门。 . 闻澜伸出手,在背后楼飞明紧张的惊唿中,「吧嗒」一声打开了门。 什么都没有发生。 肩上的金渐层先行一步,跃入门内,而后朝门外叫了一声。 「安全吗?」闻澜踏进门内。 门内是一个房间。 这是一间颇大的房间,面积大概有接近七八十平,脚下和四周墙壁都呈出未曾粉刷的水泥面般灰色。这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出口,没有灯具和其他摆设,所有的光源来自房间中的一台老式电视机。 空荡荡的房间正中间有一台孤零零的老式电视机,电视机满屏都是雪花,「刷刷」响着,没有其他画面。 雪花闪动着,映得室内忽明忽暗。 楼飞明站在闻澜身后,一手搭在闻澜肩膀上,咽了口唾沫。 闻澜走上前,弯下腰伸手。 楼飞明一把抓紧他胳膊:「你你你干什么?小心有东西出来!」 各种恐怖片的场景从楼飞明脑子里争先恐后钻出来,即便闻澜就挡在他的面前也依旧无法阻止他心里的恐惧。 闻澜扭头看了他一眼,转回头:「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 「啪嗒。」 旋钮被转过了一格,楼飞明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他从闻澜肩旁小心翼翼探出一点点脑袋。 「唿……」 电视里并没有钻出任何他想像中的恐怖生物,还是雪花。 闻澜快速将旋钮拨了一圈,而这台电视机就像坏了一般,画面中只有雪花。 金渐层从机顶落下,落地没有半点声音。与此同时两人脑海中响起了他的声音:「去下一间。」 第42章 记忆画廊(十四) 无需郁辛解释,楼飞明已是快步转身离开这屋子,甚至脚步比闻澜还快了少许。 封闭的空间里孤零零一台闪着雪花的老式电视机,这种种要素给他带来太多不好的联想。与之相对比,房间之外的区域虽然古怪,连缀起来的楼梯却空旷而沉寂,反而给他一种沉默到平静的感觉。 第85页 楼飞明绷着一张脸走出房间,回到楼梯间平台位置,抬头看看上方又伸头看看下面,脚下是两条路。 他面露迟疑:「我们应该走哪边?」 「你选一个。」闻澜随口道。 楼飞明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嗫嚅:「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吧,我哪里做得了这个决定……」遇到这种单选题,在很多设定里往往可都是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什么的,要是他选错了害人害己,到时候可怎么办? 众人立足的平台连缀着上下两条楼梯,两截楼梯形成一个交错的角度。在这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上,楼梯黑色的台阶层层延伸向两端,台阶面在众人视线中泛着幽微的光。 两条楼梯似乎都不长,因为楼飞明能一眼看到两条楼梯尽头,一上一下两处的平台与他们此刻立足之地一模一样,平台直接彼此相连,且每个平台上都有着一模一样的一扇门。 楼飞明心中疑惑、正要细细打量,他视线中却突然升腾起了古怪的雾。雾气没有颜色,没有实体,却仿佛折射了光线,让他视野一阵扭曲。那不远处的平台在楼飞明的眼中骤然动了起来,古怪地旋转着、扭曲着,又轰然破开,画面如万花筒般层层消解,又自内而外层层浮现…… 楼飞明突然一个恍惚。 「嘶!」此时他突然感到右边小腿一个刺痛,他低头,裤腿上被划了一道,「儿……郁队?」 闻澜方才在思考着事情,没注意到楼飞明的异样,这会儿反应过来,愣了愣:「谢谢郁队。」 金渐层收回爪子。 「不必客气,」郁辛声音一如平时,「只是此地有限制,我无法干预太多。」 「嗯,郁队已经帮了我很多了。」闻澜知道情况,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即便郁辛当真能在此地力量不受限制,以闻澜的习惯,也不会把离开此地这件事全然寄希望在他人身上。并非不信任,只是习惯使然。 楼飞明受了惊吓,方才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又散了不少。 「刚才那……那是什么?」 「是场。」郁辛道,「是这个虚妄镜的力量场。」 回归者依靠自身力量场发动灵魂之力,道具不存在灵魂力量,生效的机制却是类似的。 闻澜看了眼楼飞明方才视线的方向:「力量场之间存在引力,方才你的主动凝视让你无意识间受到了它的吸引。所以不要探究,不要去感知,尽量降低你与它之间的关联。」 楼飞明一愣,他哪里表现出什么探究了?只是看一眼就「被吸引」,用得着这么强买强卖吗? 他不敢去想如果方才他没能从那个被吸引的状态中打断会怎样,只是往闻澜身边又凑近了些。 闻澜见楼飞明不知何时又理所当然退到了他身后,没说什么,只是侧头示意他跟上。 「往下?」楼飞明下意识喃喃一句。 闻澜道:「两个方向的楼梯是一样的,这个选择实际并没有危险。」也没有任何意义。 楼飞明紧跟在闻澜身后,脑子并没有听懂闻澜的意思。紧张的情绪没有那么容易得到缓解,他似乎想多说几句转移注意力,好像多说几句就能把心里的忐忑不安多吐出来一些:「什么叫都一样?这不是两个方向的楼梯吗,怎么就都一样了?要是都一样的话,你们又为什么选择下坡呢,是因为下坡走起来方便吗?」 闻澜在前面顿了一秒:「你是打算用车轱辘话把我绕晕吗?」 楼飞明:「……不我只是担心。」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马上你就知道了。」闻澜不再多言。 确实不需要他多言,接下来的景象印证了他的言辞——楼梯层层径直延伸而下,几人在这台阶上走着,分明应是在下行,然而随着他们行进的脚步一步步落下,黑色的台阶仿佛应和上了那不可闻的足音,阶面于虚无间产生了一阵一阵跃动。 台阶之上星星点点光芒似乎散开一圈圈光,而一圈圈涟漪漾开,空间结构在须臾间扭转。 本就是以「镜」为名的世界之核,在几人的几个落足之间,上与下的界线倏尔颠倒。 楼飞明尚未反应过来,脚下的台阶已然从下行变成了上坡。 「怎、怎么回事!」他望向闻澜,满目惶然。 上下颠倒,空间性质改变,他虽然无知,但也知道这已是触及「规则」边沿的力量了。 闻澜道:「经歷了那游戏,难不成你还要在道具的世界里讲科学?」说话间他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楼飞明,眼中是催促之意,「别磨蹭了,有人还等着我们呢。」 被他这么一催,楼飞明想到还被困在此处的胡维,骤然一个心虚。胡维不像自己那么幸运,幻境消融的时候正好与闻澜和郁队在一起所以此刻能安然无恙,他那边现在却不知是什么状况,看闻澜这催促的意思,想来胡维那边也时间紧迫,说不定正命悬一线。这么一想,好像自己步子迈得慢了一秒便是对胡维加了一分伤害,楼飞明立马不敢多想,匆匆跟上了闻澜。 金渐层跃上一层台阶,没有转身,给了闻澜一个毛绒绒的背影,男人的声音在闻澜脑中响起:「你已脱控,虚妄镜的主人定然已经察觉。」 已无需再怀疑,虚妄镜沉寂多年后突然出现,定然是有人在操纵。 是什么人把它伪装之后放进了那寻常画廊之中,而那些落入此处之人又有何共同之处? 第86页 郁辛已经从信息组那里获得了一份在画廊失踪的人员名单,第一个失踪的是一个能力为「拟态」的年轻人,一个回归者;胡维、闻澜因调查此事,同样被捲入;还有运气不好、来此看画展而无辜受牵连的楼飞明,同样是回归者;而最后特事处甚至发现有两个画廊的工作人员,在前一晚值夜过后也失去了踪影。 除了最后两人身份不明,其余几个都是回归者。然而这些人身上又找不到明显的共同点,令人对幕后之人的身份和目的很难去揣测。 闻澜听出他言下之意:「知道便知道了,如果对方愿意现身,那对我们来说是最好不过了。」这样他们便能知道此人诉求,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但若此人不愿出现,该做的我们还是得做。」 郁辛:「虚妄镜如今状态,已经接近于它最原始、真实状态的投影了。」 闻澜:「那几人落入此地,定然在此处留有痕迹,如果他们还没有被彻底同化的话。」他顿了顿,「但在刚才那个房间,我并没有感知到有其他人的精神力存在。」 楼飞明听到他的话语,心中一惊:「难道他们都……不、这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郁辛道,「截至我进来,确认遇难的只有第一个进入此地的路小田一人。根据进入时间和个人能力判断,胡维的自身意识还在。」 「还有两个房间。」闻澜的声音带了些冷意。 他要再去看一看房间里面的景象,至少要知道第二个房间里有什么,才可以左证他的猜测。 言语间,两人一猫已经又来到了一处平台上。 两处平台之间距离数来也不过三四十级台阶,却让人走得并不轻松。 一扇与方才第一个平台上所见一模一样的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金渐层立在前方,四足踏地,闻澜越过它上前,毫不犹豫旋开门。 . 「又是电视?」楼飞明迟疑地跟上闻澜走进屋子,一眼便看清了屋内状况。 这里几乎是与方才那间屋子一模一样的景象。 没有灯的房间空空荡荡,屋中放着一台孤零零的老式电视。 与前一个房间唯一的区别是,这个电视是有画面的,并非雪花。 闻澜快步走到电视前。 楼飞明从旁边小心翼翼探出头,见到其中画面,十分诧异:「这里面怎么是姜老闆?」 老式电视机的屏幕里,一人正在一片茫茫无边际的林子里行走着。画面中之人好像并不焦急,走走停停,时而驻足,好似在观察身边植物,也像是在林中来了一场游览。 老电视略有些失真的画面并不影响熟悉之人对此人身份的辨认,这人正是画廊老闆姜月见。 闻澜看过调查资料,自然知道这人是画廊老闆,也是最后被牵连的两个人之一。 楼飞明:「姜老闆怎么会在这么个地方?这是个……原始森林?……说起来,按照这道具的效力,难道说这就是令他流连忘返的东西?」楼飞明一脸敬佩,搞艺术的商人毕竟还是和艺术家能够有共同语言的,瞧瞧人家,让他心心念念沉迷的世界居然是一片大森林,和他自己那肤浅的爱好真的很不一样。 闻澜没有回答,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伸出手,金色的光线从他指尖伸出,又从电视机后钻了出来。 金渐层小幅度摇了摇脑袋:「你触碰不到他。这只是一个投影。」 闻澜:「嗯。」 楼飞明:「啊?」 楼飞明正听着二人仿佛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却见闻澜放下手,拨了一下电视机上的频道旋钮。 「咔嚓!」老电视的旋钮发出了突兀的声响,屏幕中的画面变了。 「哎!怎么了,姜老闆没了?」楼飞明睁大眼睛,看清了新的画面,「这……这不是胡维小哥吗?」 画面里那个人模狗样、正与一群西装革履、姿态谦卑的人潇洒挥手告别、而后在一群保镖的护拥下坐进车中的黄髮背头青年,正是先前与闻澜一同进到此地的胡维。 「啊……这……」楼飞明眼睁睁地看着胡维乘车来到一处豪华大别墅之前,走出车门便搂了一个身材窈窕的红衣女人。两人拉拉扯扯朝着别墅走了进去,路上胡维还随手拿出一枝娇艷的红玫瑰递给了女人。 旁观的楼飞明一句粗口憋在了嘴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还挺有闲情逸緻?」 闻澜没有接他这茬,伸手再拨动了一下旋钮,画面又回到了那片森林。 这边的画面明显清新很多,森林之中树木遮天蔽日,姜月见弯着腰正拿着相机拍摄着什么。他连拍了几张又起身看了一遍相机中拍到的照片,似是十分满意,整个人状态轻松而愉快。 电视机中画面轻松愉快,但电视机外是全然相反的气氛。 「只有两个频道?还有个人呢?」楼飞明纳闷。 闻澜没有说话,又将画面旋到了胡维那边。 楼飞明瞪着眼看着画面中胡维进门后脱去外套,立马有佣人上前拿去清洁处理。他往沙发上一靠,仰起头闭目养神,而身后又走来了一个女佣。女佣倒了精油摩挲着手指,似是要给胡维做按摩,真是好不自在。另一边,同胡维一起进门的红衣女人则端着一杯酒,裊裊婷婷走了过来。 看着那女人贴过去将一杯红酒递给胡维,楼飞明对这骄奢淫逸的场面十分鄙夷,一句吐槽刚到嘴边,突然他脸色变了。 第87页 画面之中,背对着的红衣女人装模作样递酒过去,却不等胡维接过直接贴着凑了上去,将酒杯凑到了胡维嘴边直接餵他。楼飞明本来看得胃疼,却见她侧身漏出的半张侧脸上一片空白,是没有五官的。 而胡维正闭着眼睛一无所知地享受着。 「走。」闻澜转身。 他转身的剎那,电视机里的画面闪烁了一下,仿佛是信号不良,出了一秒的雪花。 时间不多了。 胡维意识已经出现了断层。 楼飞明一愣:「虽然他……肤浅幼稚好色贪财骄傲迟钝……」但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难道你就见死不救了?还是说如果我这样,也有这种低级趣味的梦想,也会被这么轻飘飘地抛弃? 若是平时,楼飞明绝对不会这么想闻澜,但此刻他心神不宁,莫名被负面情绪所影响。 闻澜:「你这些形容词……不要对胡维当面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 「走哪儿去啊?」楼飞明道,「我倒是想对着他当面说啊,可现在他都要凉了,我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闻澜有些诧异楼飞明怎么突然好像产生了情绪:「所以你还不利索点,抓紧时间,我们把他弄出来。」 楼飞明:「你还会救他吗?」 闻澜:「我什么时候说不救他了?」闻澜看了看楼飞明脸色,明白了,「你以为我离开这房间是要抛下他?」 楼飞明「啊?」了一声总算反应过来,物伤其类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復了一点。 闻澜:「这儿的空间有问题。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的力量甚至无法直接接触到电视机里的胡维他们。他们被困在另外的空间。」 楼飞明点头:「那怎么办?」 「我们需要打破这空间的壁垒。」 他怀疑不同的房间正是映射着虚妄镜中人不同的意识状态。第一个房间电视机中没有了画面,对应的是已经消散了自我意识之人,也就是路小田,他已彻底和此地融为一体,也便没有了意识投影的画面。而胡维和姜月见应是近似的意识同化度,因而意识投射在同一个房间的电视中。 不出意外,另一个画廊员工的意识影像会出现在最后一个房间的电视画面内。 但这里出现的只是个投影,却不是他们真正所在之处。 闻澜道:「如果把这个首尾相连的楼梯看做一条大河,那么那几个房间立就是大河分流出的池塘或者水洼。」 「因为某种力量,大河与池塘断开了联繫,彼此成为了独立的水系。我们在这条大河中看得见旁边的池塘,却无法进到那片水域,无法把那片水域中的存在带回来。并且,这大河也有它自己的规则,它把这儿的空间首尾相连了起来,我们无论怎么走,无论走多久,都是在绕圈,终究还是会被困在其中。」 「那怎么办,胡维他们坚持不了太久了啊,我们也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啊!」 两人一猫已是来到了房间外的平台。 空间中静谧极了,只有楼飞明紧张的唿吸声。 闻澜看了眼眉头紧皱的楼飞明,在金渐层看不出表情的视线中开口:「我有个想法,需要你们的帮助。」 第43章 记忆画廊(十五) 「这样真的没问题?郁队我……」楼飞明亦步亦趋跟在金渐层后面,动作透着一丝僵硬,说话声音也越来越轻。 他本来就对郁辛有着莫名的畏惧,即便此刻同样被困于此、即便方才郁辛还救了他,可楼飞明面对郁辛总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金渐层走在前方,保持着不变的前进速度,带着楼飞明走过一阶阶楼梯。 郁辛的声音从楼飞明脑海中响起,丝毫听不出其中情绪:「你可以相信他。」 楼飞明深唿一口气,给自己定了定神。 . 片刻之前,闻澜说出了他的想法,以及他想做的尝试。 这里是虚妄镜的核心投影,既然这个空间是建立在虚妄镜的力量和规则之下,那么如果能够打破此地规则,这个空间便会失去了赖以存在的一块基石。只要这个空间不再稳定,受制于此地规则的他们便有了更多可以操作的空间。甚至或许不用他们再做什么,只要正常的空间规则能重新适用于此地,那么,这条外力约束下被自成循环的大河或许能在这矫正的力量下恢復如初,被孤立的空间也能回到原本的位置。 但又该如何破除此地规则? 规则是虚无之物,它摸不着也看不见,无法触碰也无法直接感知,不像明面上看得见的敌人,凭一腔热血直接上去干了就是。 蛮力肯定不行,便只能从侧面着手。 让它自行瓦解。 「那我们可以做什么呢?」楼飞明怔怔道。 「我需要借你的意识海一用。」闻澜道。 意识海是一个人意识所在,是近乎于一个人的灵魂归属之地。 构成这个「人」的一切,他所有的经歷、所有的记忆和秘密,全都藏在此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啊?行啊,没问题。」楼飞明爽快道。 然而说完每两秒他皱起了眉头:「哎不对,我该怎么借给你?嘶……」 这回轮到闻澜怔了下。 楼飞明不以为意:「别这么吃惊嘛,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这么多年朋友了,我还不了解你嘛。再说,你会占着我的意识海乱来嘛?」 第88页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闻澜平和的目光中有些许诧异。 「你要做什么?」楼飞明笑眯眯配合道。 闻澜道:「我的能力属于精神系,这个属性的能力有比较多的应用方式,灵活性也很高。」 楼飞明一脸严肃认真听讲,不知道闻澜要以这个开头来说什么。 他是见过闻澜使用能力的,当时在玫瑰庄园中他亲眼见到闻澜发动身上的力量场,见到他轻而易举将几乎吞噬宋柳的黑影斩灭。他原以为闻澜当时是用了什么道具,如今看来,这也是精神系力量的一种应用吗?还当真灵活极了! 闻澜听不见楼飞明内心的赞嘆,平静道:「除了基础的精神映像,我也可以分出自身一部分意识力直接融进其他活物的意识海,直接以我的意识作为主导去控制它们的行动。」说到此处,他看了眼立在地上的金渐层。虽然猫咪站立的位置在低处,但它身上的一些东西却让人必须正视。 「郁队应该能猜到一些,我在入职测试用过这样的能力。与精神映射是不同的。」 当时他操纵动物便是用的这种更简单粗暴的意识融合的能力,而并非精神系为人熟知的「精神映射」。 意识融合的简单粗暴之处在于,这是回归者直接分出自身意识强行压制原身意识,从而直接获得躯体的使用权的行为。而精神映射显然更为温和,是回归者以自身的意识去影响、去感染原身意识,更类似一种催眠暗示,通过这种暗示来使原身按照使用者的要求行事。 显然前者对使用者的精神力要求更高,实施起来更高效也更加可控。 若这种强制的控制能力与精神映射细细比较,两者是有一种微妙差异的。若是以游戏的语言来描述,那就是这个能力有些「破坏平衡」了。 如果一切生物的意识都能被简单控制,那么有多少其他人面前难以突破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那对于其他人还有什么游戏体验可言? 因为多种原因,回归者在特事处登记的档案信息中只要列明能力的「基础类别」,不需要、也无法做到详细列明每个回归者对自身力量的各种应用方式,闻澜也不是个没事就和人聊自身能力的人,因此这是他甦醒后第一次与他人谈论这意识融合的能力。 其实闻澜也并不是很想在郁辛面前说这些,可能是不想将自己的信息暴露得太多,也可能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总觉得若是他面前有人拥有这种能力,他总是会心怀警惕的。 但他能想到的最快的破除此地规则的办法就是这个,毕竟,胡维的意识投影已经出现了问题,说明他已经一点点被同化。 他们没有时间再耽搁。 他这样先主动说清楚,是避免猜疑、影响后续行动的最合适的方式。 「我能以自身意识力进入活物的意识海,能借对方之眼去感知周围,也能操纵它的一举一动。」闻澜道。 「??」听懂他说了什么,楼飞明目瞪口呆,「这么厉害?这……这是精神控制?你说的生物……也包括人类吗?所以你要控制我了?」 「并不是直接控制对方的意识,而是拿我的意识力去压制对方的自身意识,」闻澜解释,「适用对象也包括『人』这一群体。当然,我对这个生物的操纵程度这与生物本身的意识力强度有关,理论上若这个生物的精神力强过我,那么我这个能力就会失效。」 「真的吗?你遇到过这种情况?」楼飞明好奇居然还有这种情况,不过他很快从闻澜面色不变的脸上得到了答案,「好吧,『理论上』,懂了。」躺惯的人心态就是好,他很快自我开解完毕想通了。他管闻澜那么多做什么,闻澜是精神映射还是精神控制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这和我们如何救胡维有什么关系?」 闻澜继续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我的意识强过活物本身的意识之时,被我进入的那个生命体可以视作我的延伸,是与我保持关联的。」 郁辛:「你的行为、在你退出后会是否对原主意识海造成损伤?」 「曾发生过一次。」闻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郁辛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在你精神力充沛的情况下,是否出现过问题?」 闻澜:「没有。」 郁辛:「好的,那么我认为对自己的力量是有控制能力的。」 楼飞明就好像夹在其中的幼儿,一脸懵懂茫然:「什么意思?」 闻澜想了想:「这楼梯是一个特殊力量下的空间循环,在我们的感知中,这里上下颠倒、空间错乱,是个不可能存在地方。但事实上,这只是我们根据自身有限的认知得到的片面的感知而已。」 「什么意思?」楼飞明眨巴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假设一张白纸上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小点,小点能感知到的世界只有一个平面,它的认知、它了解的所有真理,都是它只能在这一个面上活动,它看不到白纸的下面。但是,白纸之外的我们知道,这一张纸是有两面的。」 楼飞明点点头:「受到自身视野的限制,明白。」 「所以,小点可以立在白纸正面,也可以立在白纸反面。事实上这都是合理的。」闻澜看楼飞明好像有点明白了过来,继续道:「但是,如果我们想让这个小点同时在白纸的上下两面,这是不可能的。有些力量再特殊,它依旧必须遵循基础的『规则』,时间规则或者空间规则。除非把这张纸捅破。」 第89页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闻澜道,「如果我自身站在原地不动,分出的意识控制你的身体从我面前出发,在这个空间中,根据我们先前的尝试,当绕着楼梯走完一圈,你会来到我背后与我相遇。但这是一种不合理。因为他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却出现在了我的背后,也就是一个小点同时存在在了白纸的上下两面。这样的情况,无论以纸内还是纸外的视角来看,都是不该存在的。」 「可你不是说,这儿不讲科学吗?」楼飞明愣愣的,「这又怎么了呢?」 「科学只是人们所能理解和阐述的一类规则罢了。这里可以不讲科学,但必须遵循规则。」闻澜,「当悖论出现,那么这个规则就无法成立。」 「啊?」楼飞明挠挠头,「哦,好的,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闻澜注视着楼飞明,看后者似懂非懂的模样,道:「『大金』的这个载体已经被郁队的意识连通,你可以理解成一个纸袋里已经盛放了水。我若是再侵入,它很有可能承载不了,直接溃散。所以……」 楼飞明眨巴着眼睛,在闻澜的视线中灵光一现,恍然大悟:「哦!所以我是你唯一的选择了!」 闻澜:「可以这么说。」 听到闻澜的回答,楼飞明心中突然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突然感觉到了自己好像还有点用,好像不再只是个累赘了。 心态变化,思维也不由得轻松了少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已经主动思考起来:「你的意思,难道是只要我在这三条楼梯上走完一圈我们就能去救胡维了?这听起来还挺容易的。」楼飞明想了想,「一定要你分出意识力放在我身上吗?没有你的意识,不还是一样吗?我从你的前面走了,却走到你的背后,那不也是个不该出现的情况吗?」 「并非如此。」郁辛道,「那样你与闻澜会失去『关联』,你不再是闻澜面前的那个『你』。我们不清楚这里的所有空间规则,当你走出第一步,你或许已经踏入了另一条支流,也可能再不会回到这条主道上,甚至可能无法再遇见闻澜。」 . 闻澜立在原地。 他看着楼飞明自他眼前离开,一人一猫的身影在行至楼梯中段的时候,便从他眼前消失了痕迹。 但他知道他落在楼飞明身上的那部分意识还在,并且他能通过它来感知到楼飞明此刻的状态。他虽然战战兢兢,但依旧按照他们先前商量的那样,继续行走在这楼梯之上。 他并没有压制楼飞明的自身意识,只是融入了他的意识海。 他静静等待着。 第44章 记忆画廊(十六) 尚未使自己的意识处于主导位置,闻澜与楼飞明之间只是初步的感知共享,对于后者的外界状况,闻澜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他只知道楼飞明正在楼梯上走着,步子并不快,但没有停滞。 三角构造的楼梯在一片静谧中散发着莹莹幽光。 一人立于三角的一个顶点处,而另一人则行进在对边的楼梯之上,两人互看不见彼此位置,然而空间上已然颠倒。 顺利走过了第一个平台,闻澜感知到楼飞明来到了第二个楼梯上,继续前行。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异样。 . 楼飞明尝试着踹了两脚,发现他遇到了无形的壁垒,走不下去了。 那出现在面前的壁垒并非刚性,一脚踹出去就好像踢到了一层弹性的膜,阻碍着你跨越,却并不是很疼。楼飞明试了试,发现越是想要越过那条线,他受到的阻力就越大。 他这是没法再前进了? 「郁队,怎么办……」他下意识想从身旁之人身上得到帮助,话一开口却是愣住了。他方才行走得专注,注意力都在周围环境上,生怕黑黢黢的周围突然钻出什么东西来,这会儿骤然惊觉眼前竟然已经没了金渐层的身影! 这条没有尽头的楼梯之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别的声音,没有别的活物,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人。 「我靠!郁辛队长?闻澜?有人吗?」楼飞明完全没注意面前的金渐层是何时消失的。他分明一直在自己前面,怎么……怎么就突然没了?甚至没来得及出声给自己示警,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难道这里竟然有连郁队都无法抵挡的未知存在? 这样的认知让楼飞明身上骤然起了一阵凉意。一瞬间他仿佛能感知到周围有目光带着无形的恶意正在窥伺着他!仿佛一阵风吹过,鸡皮疙瘩迅速爬上他手臂,楼飞明只听得他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瞪大眼睛,惊恐之下极快地扭头看向身后! 但他的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径直延伸的楼梯,孤零零伸向模煳的不远处。 最令人恐惧的并非显而易见的无法战胜之强敌,而是未知。 正在楼飞明瑟瑟发抖差点泪奔之时,面前的景象突然晃动了下,像有一团水铺展在半空中流动了起来。 在楼飞明几乎就要破口而出的惊叫声中,毛绒绒的金渐层迈过那道看不见的门,重新出现在了黑色的台阶上,来到了楼飞明眼前。 「你过不去?」郁辛看着楼飞明,虽是问句,却是肯定之意,「你刚才无法看到我?」 郁辛方才没走出几步,突然发现感知不到身后楼飞明的存在。于是他立刻折返,见到了楼飞明被阻隔在原地。 第90页 楼飞明的表情简直要哭了出来。他方才刚在闻澜面前信誓旦旦夸口「不过走一遍楼梯嘛」,这句话仿佛还就在耳边,可当他真正在这楼梯上走起来,却差点吓掉他半条魂。 「郁队长你……」劫后余生的表情瞬间挂在了脸上,惊喜得仿佛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只是那到嘴边的半句庆幸还没来得及说完,楼飞明脸上那又哭又笑的表情又很快退去了。只见他眨了眨眼睛,眼中有浅金色的光泽一转,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沉静了下来。 「谢谢郁队。」「楼飞明」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紧紧盯着郁辛生怕他下个瞬间又消失。他走上前一步,伸出手探向前方。 一道无形的界线横在他身前,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向前。 「嗯,确实到边界了。」 郁辛所在的载体与闻、楼二人没有太多的关联,可视作独立的一个点,因而无论他想要落在纸的正反哪一面,他的行动都不受影响。但楼飞明和闻澜是关联在一起的,可视作一个「组」,楼飞明可以到达的位置必然受闻澜所在位置的限制。 如果众人一味在楼梯上打转、将注意力放在几处房间和电视机上,这样的「界线」是不会出现的。而闻澜将意识融入楼飞明意识海、使二人被连结在一起的这个做法,迫使这个空间中的边界具像地出现了。这个界线必须存在,有了界线才能阻止一个点出现在纸的两面这个「不可能之事」发生,才能维繫住这个空间的合理性。 于是,此处的突破口变不再虚无缥缈。 站在边界之处,已经获得这具身体控制权的闻澜伸出手,触及到边界的掌心亮起了一点金色,仿佛掌中燃起了一团火。 瞬息之间,那金色愈来愈亮,光华骤然极盛,焰心之处几乎成了亮白色。 虚空间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中,他神情专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的动作极快,从伸手感知边界到发动力量,几乎只在瞬息,郁辛甚至来不及与他沟通。待他察觉闻澜用意,他声音中已是带着厉色:「停下!你这是在消耗本源!」 闻澜动作不变,道:「没事,我有数。」 他知道虽然郁辛得以将自身意识落在此处载体之上,但实则他的行为处处受限,在此处是无法自由施为的。因为一旦郁辛使用了超乎这个载体承受极限的力量,由于此处空间的限制,这个载体就会瞬间溃散。 闻澜也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很冷静。游戏中带出的道具也不过是依靠游戏给它赋能而已,力量终有界限。有空间规则又如何,他计算着虚妄镜的力量强度以及这个边界的力量强度,他有九成把握能够在伤及自身本源之前,在这边界上打开一个小口子,来捅破这张禁锢了他们行动的纸面。 「作为特事处一组组员,你要罔顾指挥、擅自行动?」郁辛的声音不再带着明显的急切,然而他言语之中带上了另一种压迫之感,「停下,有别的办法。」 金渐层的身躯上浮起了淡淡的黑色,如同细细的沙砾,飘散在半空中。 也不知是哪句话说动了闻澜,他的目光在金色华光的映照下微微动了动,然后右手一收,掌中的火焰熄灭了。 闻澜转过身,看向金渐层。 郁辛道:「这是虚妄镜的核心之境。想一想,此物的效力是什么,它的初始力量是什么?你既然在它的效力范围之内,即便它的所有者并没有下达指令,你依旧在它的效力范围之内,可以借它这个势。」 闻澜不做声地听着,心思飞转。 虚妄镜蛊惑人心的力量自然在于它的「心想事成」之能,然而不是说他想着「能离开此处」,便能如他心意脱离这个困境,虚妄镜的能力是有偏向的。 那么还能如何借它这个势? 不能一步便成事,那么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以助他成事?有什么可以帮助他破开这界线,破开这分隔了空间的界线? 闻澜眼神一动。 匕首,他消失了的匕首。 此前,虚妄镜中的幻境虽然将层层迭迭、或虚假或真实的记忆一股脑儿加诸他身上,但只要是真实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因此,在他明确了是何时入了幻境之后,便从后续那些虚妄镜塞给他的记忆中分离出了其中的真实。 从没有什么匕首变成人,也没有独自等候着他归去的友人,甚至连最后一战他们如何战胜深渊之主的记忆如今看来也是虚假的。 但是他的匕首定然是他能离开最后一个世界的关键。那是他冥冥之中的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而他醒来之后,不仅道具栏中空空如也,连那柄可以破开万物的匕首也消失了。 如果他的匕首还在,那么,破开这空间隔阂是否也轻而易举呢? 以他的力量,本是无法……具象化出一个更「高等级」的物品的,但如果能藉此境之势,以他之力是否也能復现出此物一瞬? 但同时,更深的疑惑自他心底浮现出来:郁辛所说的「别的办法」难道就是这个?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想到这个方法?莫非他对自己的能力、身份都早已了如指掌?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难道他真与他相识? 闻澜记忆力不差,在经过游戏歷练提升后更不存在什么忘性,只要他见过,就不可能会忘记。所以,要是郁辛真的是清楚自己身份和能力的相熟之人,而他却一点儿也不记得在游戏中见过,那么是否说明他与他是在游戏的最后一个世界中遇见的? 第91页 闻澜越发怀疑,关于最后一个世界,他失去的不仅是记忆,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郁辛没再出声,将时间留给闻澜思考。 很快闻澜便做了决定。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闻澜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纠结怀疑上。 他摊开手掌,金线自虚无中生出汇聚于他掌心。那无形之线仿佛在某种力量之下有了生命,它迅速流动着缠绕起来,按着一个固定的轮廓,在闻澜掌中绕成了一个不到一尺的长条形。 银质,却比纯银更沉,长着遮天羽翼的长蛇盘亘在手柄之上,首尾自相连。 古拙中渗出森然之意,记忆中描摹了多少遍的画面,每一处细节都已经深深刻在脑海。包裹着匕首的金线迅速褪去,介于真实与虚无之间的光芒映在刀刃上,一种摄人的冷意几欲破刃而出。 闻澜握住刀柄,感受着久违的触感,神情恍惚了一瞬。 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其他什么,让他有一点点……不那么愉快。 他握着匕首的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紧了紧。而后他抬眼,反手利落一刀,朝前横切而过…… 第45章 记忆画廊(十七) 仿佛是一张承接天地的画卷被造化之力骤然斩断,匕首落下的那一瞬间,有什么界线被打破了。 延伸交错的三角楼梯仓促间失去了错乱的立体感,迅速坍圮。不该存于现实之物被迫回归至属于它的那张画纸之上,瞬息之间褪去色彩、消散于世间。 空间隔阂被打破,被美梦禁锢的人回落于现世,虚妄镜的效力消失了。 画廊二楼重新回归真实世界。 尚未布置完毕的二楼大厅之内,几人相继醒来。 胡维睁开眼,见到眼前是熟悉的画廊二楼展厅。 他立在原地,看清眼前景象之后他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一脸活见鬼,似乎不明白方才的豪华大别墅和贴心红颜知己怎么突然都没了。过了好几秒,他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先是一脸心有余悸的铁青,然后他看到了旁边的闻澜、楼飞明等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顿时五颜六色起来。 犯这种迷煳实在是太蠢了! 好在闻澜、楼飞明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知道胡维心里的嘀咕。 闻澜立在前方不远处,背对着胡维,他微垂着脑袋好像就那么静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的楼飞明显然也刚醒来,但看着精神很好。他醒来后立马奔着闻澜三两步冲上去,一连说了好几个感嘆词,在那里表情夸张地问这问那,胡维只听到他说什么「就这样?」「这就出来了?」之类,听着没多大意义。 受此无妄之灾的画廊的姜老闆也正一脸迷惑,与同样刚回神的夏知久走在一起,各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众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去注意周边其他人心情,于是脸皮本就不薄的胡维在几个唿吸之间调整好了自己的脸色,凑了上去。 自此,在路小田之后被摄入虚妄镜的五个人,全部回到了现实之中。 . 「这就完了?」楼飞明仔仔细细盯住闻澜,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咱们这就回来了?不会再有人凉凉了?」 他最后的记忆戛然而止,暂停在他重新见到郁队长那一刻。后来他就好像跌入了一场梦,看什么都不真切了。再后来就是醒来回到了这儿。 所以就没他什么事了吗?不需要再靠他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吗,这就简简单单回来了? 连调整好姿态凑过去的胡维都有些难以置信:「这回是真的回来了?」 因为先前的经歷,他心里多少有些阴影。他和闻澜最初也是这样,封禁了画框就以为已经解决了事件、一切都已经结束,结果却是跌入了更深层的幻境之中。 在两人过分炽热的视线中,闻澜抿了抿嘴,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感觉两人的神情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相似:「是的,我们的确回归现实了。」 话音未落,他听到了两人同样的如释重负的长嘆。 . 一连串脚步声猝然响起,夹杂着数个灵魂力量场的能量波动,一群人行动极快地上到二楼——是在楼下伫候许久的特事处众人。 「没事吧?」 「你们还好吗?」 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之中,关切的话语中是最真诚的问候。 贺亮、纪将灵、许希原……外勤一组几个熟人都在这里,显然是这二楼封禁一破便抢在了最前面沖了上来。 被同事们围着热心问候,还被纪将灵趁机揉了揉脑袋,闻澜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视线朝人群后面看过去。 纪将灵注意到他的动作,悄悄眯起了眼睛。 一旁胡维热热闹闹道:「好久不见啊老纪!话说我突然发现,经了这么一遭回来,现在不管看到什么人,我都好像顺眼了不少呢!」 纪将灵被打断,顿时飞了一个白眼过去,决定在小本本上再记他一笔。 许希原穿过几个医疗组的成员走过来,对着两个年轻组员微笑道:「辛苦了,这次你们不容易。」 「在一开始便缺失关键信息、直面高阶道具的情况下,能够全身而退并且救下了两人,这对于你们这个年纪和等级的维序者来说,都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第92页 胡维难得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他也没做成什么,甚至没能把路小田带回来。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头就有些闷闷的,连着被许希原赞许都好像没那么愉快了。 许希原:「回去找医疗组做个检查,再走个流程,完了今天给你们放半天假。」 胡维:「哎!谢谢副队!」 . 闻澜从纪将灵处得知,郁辛原先也是在现场的,可就在他们感受到空间禁锢松动、也就是闻澜他们几个刚回归现实那会儿,恰巧郁辛接到了一则紧急通讯,于是他告知了许希原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又紧急通讯?出啥事了?」办公室里,胡维嚼碎了一根棒棒糖,把糖柄丢进了垃圾桶,准备提前下班。 纪将灵看着他得了副队许可快乐带薪早退,十分眼红,语气也不怎么友好:「这我哪里能知道。」 这时,旁边横插了一个声音进来:「我知道,我知道!和郁队相关的事情,你们怎么能不问一下我呢?」 「你?」纪将灵狐疑地看着他,一脸不信任,「你知道?」 胡维催他:「知道什么还不快说?卖什么关子!咱哥俩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 梁云在众人的视线中慢吞吞推了推他的方框眼镜,悠悠道:「哎呀,你们是正好都跑外勤去了、不在办公室里,所以不知道,不就是那个嘛!」 「这个那个的什么玩意儿!」纪将灵十分无语,眉毛都皱了起来,「会不会好好说话?」 「别别别生气!不就是那个玩意儿嘛!老问题了!」为了避免「同室操戈」的惨剧,梁云不再故弄玄虚,「就咱这栋楼底下,那个试炼之门里头被封印的那个骰子,能量超出预警值、又突发告警啦!」 「又活跃过头告警了?不是监测仪器坏了吧?」纪将灵有些纳闷,「那监测仪器靠不靠谱啊,怎么三天两头告警的?」 他们在特事处待了都有一两年时间,对于特事处的工作安排具有较高的服从性。既然技术组组长找郁辛处理这个事情,那么领导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其余人不需要再探究。所以纪将灵只是诧异近来为何仪器频频告警,却没有再问为何此事又是郁辛处理。 但是闻澜不免感到奇怪,将设备故障的紧急联繫人登记成外勤组组长,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也不知道啊……」面对纪将灵的疑问,梁云摇头晃脑不做正面回答。对于一组这几个只知道动手动脚却没什么做人敏感度的后生,梁云好像很是无奈:「这段时间江组长好像挺忙的,中午食堂里都看不见她了。哎,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情。」 他说的是技术组组长江敏,负责提供外勤组行动所需的设备支持,也负责监管和维护一部分由道具改装而成的仪器。特事处地下十层试炼之门的核心、封印物047,也就是道具万象之骰,就是由她这一组监管。 江敏素来御下严格,做事井井有条。一般情况下,若不是轮值或者有其他要紧事务,每日她到点就准时下班了。不过最近几天梁云离开停车场的时候,却还能看到她那辆拉风的银色轿跑。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纪将灵听不得梁云说这个,立刻摆摆手做了个将鬼话扇开的动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看咱们回来那会儿告警就已经停了呢。」 「也是,你说得对。」梁云点点头表示贊同,毕竟他也不希望好好的生活出什么么蛾子。 「话说,另外两个被拉入虚妄镜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身上有什么可疑之处吗?」胡维想起另一事,「那个画家是回归者?之前他那个画……」 闻澜:「不是。」 许希原:「应该不是。」 许希原结束手上事务走了过来,听到几人正在交流,便加入了进来。 「许副。」几人打了个招唿。 胡维有些纳闷地朝闻澜那边转过头,用眼神询问闻澜。胡维记得,关于这个问题之前他们私下曾在小群里沟通过,那时闻澜的说法和现在不一样。 显然,胡维和闻澜二人没这个眼神示意的默契。闻澜甚至看都没有看胡维,而是望着许希原的方向,自然没接收到胡维的疑问信号。 「我们发现,这两个人对游戏的事情一无所知。」方才离得远,许希原没有听见闻澜说的,不知道他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判断,便在解释,「对于我刻意提到的一些游戏相关用语,他二人全无反应。在与他们交流时,我并没有感觉到他二人有什么隐瞒或欺骗之意。当然,我们也用了仪器同时进行了验证,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这二人都是普通人。」 「那为何他会画出那些画?」胡维不解。 之前他们调查时,这个夏知久表现得就像是一个从游戏中回归却忘记了很多事情的人,他脑中有一些不合现实的画面,却不清楚画面背后是什么。也因此使得胡维对他有了一种微妙的同类相惜的感觉。 闻澜问:「他的意识海,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确是如此,你怎么会想到的?」许希原露出一个赞许的神情,但很快脸上又划过一丝忧色,「那个人似乎只是给夏知久加了一段记忆,并且刻意把这段记忆处理得并不那么真切,于是夏知久顺理成章以为是自己经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差点将你们都误导。」 第93页 「我们调查了夏知久的绘画作品,发现他与那个游戏有关的创作,是从一年前开始的。一年前开始,他的作品中便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画面。所以,那个人也是至少一年前接触了夏知久,并且将这些信息植入他的意识海。」 说到这里,许希原停顿了下,语气有些严肃:「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如今我们没有办法去查证这个接触夏知久的人是谁,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并不认为这个人的行为是出于善意。」 第46章 记忆画廊(十八) 「这个人可真是……居心叵测。」纪将灵很少给人这么严肃的评价,但胡维不得不承认,她这话说的不错。 回归现世却不登记申报,使用道具害无辜者性命,又刻意篡改他人意识海而隐藏自身,细数此人做下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他在牢狱中度过下半辈子。 胡维:「副队你这么说,夏知久居然是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许希原:「可以这么理解。他的那部分记忆其实都不属于他。」 许希原这样的回答也不意外,只是对于胡维来说,这就好像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到头来却发现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让他多少有些失落。 许希原接着道:「接下来我们会如实与夏知久沟通这个情况,并且帮他解除这部分影响。这些记忆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只是累赘。」 「那个道具……虚妄镜出现了吗?」胡维终究有些在意。既然无法锁定动手的人,那么造成异常的道具总能留下些痕迹吧?无论是什么类型、什么等级的道具,除非是无主之物自行暴走运作,否则道具的使用定然是伴随着生效范围和使用要求的。一般情况,道具的生效范围和它本体位置之间不会相距太远,因而他有此一问。会是梦中所见的那幅画的画框吗?胡维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最初他从第一重幻境中得知,路小田是在接触到画框之后被摄去了心神,但是,如果那个幻境本就是为了来迷惑他,那其中的信息又是否全然可信? 如果能找到虚妄镜的痕迹,那么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出更多线索。 胡维少有地产生了如此迫切想抓到幕后之人的冲动,这个人显然比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凭藉技能去简单粗暴获取金钱利益的人藏得更深,也更危险,如果不趁早把这种道德感缺失又无视社会秩序之人抓住,那今日这事将来一定还会发生。 很遗憾,胡维并没有这个继续探查下去的机会。 许希原摇了摇头:「画廊附近没有找到任何道具残留的痕迹。」他道:「技术组的仪器的确显示一楼楼梯口那画框上出现过异常强大的能量波动,并且发生日期应该就是路小田来此处的那日。但是,当我们把这个画框拿去分析后却发现,它上面完全没有属于道具的能量反应,对于破坏性实验也没有任何异常,这只是个普通的装饰。」 「这……难道虚妄镜的本体当真不在现场?还是说恰巧这一次之后它的能量已经消耗完了变成了普通物品?」纪将灵皱眉,越想越觉得怎么都说不通,「难不成是什么隐藏的特殊能力?」 胡维「啧」了一声:「要是这东西真的是能量耗尽变成了普通物品,那对我们来说也不错,免得以后遇到了又有许多麻烦。你说是吧小闻……小闻?」胡维转过头,看到闻澜动作,眼角一抽。 「是的,你说得没错。再见。」闻澜已经从抽屉里拿出电动车钥匙并锁好了柜子,腿已经迈出了两步。突然被胡维点名,他快速并且毫无感情地表达了他的认同,然后和同事们道了个别,拔腿就走。 此刻的闲聊意义不大,反正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他们也得不出个结论。 「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算了算了,等等我呀小闻!」胡维赶紧跟上,「下班下班!」 . 「老闆你回来啦,你没事吧?」前台妹子看到熟悉的身影来到了门口,提心弔胆了老半天的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们也是倒霉,好好一个画廊,大白天的居然闯进了劫匪。也不知那几个劫匪是怎么想的,选了这种地方来绑架勒索,还把他们老闆给绑了。 好在最后特警来了,总算把劫匪给一网打尽统统带走,被劫匪绑了的几个人也都被去了医院做身体检查。 看起来老闆是没什么大碍,出去了小半天也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做了个例行询问,不用担心。」男人走进来,随口道:「下午有人来么?」 「嘿嘿,老闆你真是料事如神!」女孩子夸张地赞美了一声,甜甜道:「真的有客人来诶,好像是今天离开的警官中的一员。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让他自己先进去逛逛。」那个警官年纪不大也挺好说话,也不在意前台这种不专业的安排,自己便走进了画廊展厅。 「哦?哪一个?」 「好像是姓『闻』。」妹子再不专业也不至于马上忘记刚见过的人。她还怕老闆不记得,在那儿使劲儿形容:「挺年轻也挺好看的,就是他和另一个黄头髮的把老闆你们带出来的,嗯……」 「是他啊。」男人应了一声,像是反应了过来。 妹子看他走到面前,微笑道:「今天的事情你也吓了一跳吧,店里的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出了这种事情,这几天店里估计也没什么客人了,今天你就早点回家休息吧,好好放松一下。」 第94页 「哇!」听明白老闆的意思,前台瞬间喜笑颜开,谁不喜欢白得的半天假呢!「谢谢老闆!」她真心实意表达感激,这儿工资高,事情少又环境好,还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好老闆,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前台小妹快活地收拾着桌面,男人听着身后脚步声离开,不紧不慢走进了展厅。 . 展厅中有个人站立在照灯之下,背对着门口,灯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亮色。 走进来的男人微微停顿了一秒,然后脸上挂上了温和的微笑:「等很久了吗,闻先生?」 闻澜从身后的画作上收回视线,转过身,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你好,姜老闆。」 姜月见走了过来。 展厅之中没有其他客人,便显得空荡荡的。脚步声响起,声音不大,轻松且随意。 「辛苦你们了,闻先生。我们这么一个小小的画廊,也真是流年不利。你说咱们店里的客人多是些手无寸铁的文人,我这几个店员也都是些小姑娘,哪儿见过这种场面,这一回要不是有你们特事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他好像天生便有一种与人交流的能力。无论是谈及自家店员时的维护,还是对于特事处的感激,言辞之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真挚,娓娓道来,令听者心生熨帖的同时也对他产生了良好的观感。 并且,与他在一起也似乎不会冷场,他也懂得适时地引导话题。看闻澜没什么反应,他轻笑了一声:「闻先生是特地来的?可是那几个劫匪又交代了什么其他线索?」 闻澜道:「组里给放了半天假,所以来这里看看。」 闻澜背后的画作正是夏知久那巨幅的《堕落与新生》。因为「抢劫」事件,此刻画廊里没有其他客人,这幅画之前站立的便是闻澜一人。 极为接近自然光的照灯灯光自高处投射下来,画中的赤红仿佛有了生命,画前站立之人便沐浴在这片火海之中。 姜月见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半开玩笑道:「带薪休假,特事处的福利可真是不错。」 闻澜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的确很好。」 自然是不错的,朝九晚五各种津贴奖金,同事友善领导有本事,这么好的工作,他要珍惜才是。 听到闻澜这无比认真的回答,姜月见再度忍不住笑出了声,眼中也尽是消息,仿佛和闻澜聊天总能给他带来一些乐趣。 「这工作真这么好吗?」 闻澜:「是的,工作环境很好,同事也很好,而且外勤组的奖金也多。」 姜月见:「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当真的呢。」他嘴角噙着笑,眼中的神情淡了下来,换成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好奇:「这么好的工作,我都有些心动了。不过我听说特事处好像不是很好进,很少看到对外招聘呢,如果我想加入,你说有什么办法吗?」 闻澜道:「你真的想加入吗?」 姜月见:「有什么渠道吗?」 闻澜:「你不行。」 姜月见有些诧异:「哦?这是为什么,是有什么硬性要求我不符合吗?」 闻澜:「因为你滥用力量,谋害人性命。」 . 姜月见保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就仿佛戴了张假面。若是胡维在此,定能发觉他如今的神情与他当时在茶楼中面对前来调查的自己之时一模一样,从容不迫。 被闻澜道破了身份,他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你看看,闻,你这话说的可有些见外了,毕竟……我们可是同一类人啊。」他换了称唿,用目光将闻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遗憾,「你居然愿意在那些庸人手下做事,真可惜啊。」 闻澜并不接话。 「你那为达目的敌我都可利用的手段呢?你对同伴都可以下杀手的狠绝劲呢?我不明白,怎么到了这里,你就变成了这幅模样,真的太不像你了,也实在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 「你竟还活着。」闻澜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恭喜,江唯行,看起来你的能力已到了极高的层次。」 「还是要感谢你。」江唯行坦然承认了身份,轻嗤一声,「如果不是你摧毁了我的意识海又把我丢进了血池,与你同行那人又拧断了我的脖子还封死了那道石门,我也没有机会在那个时候……触碰到一点世界的壁垒。」 闻澜看着他。 江唯行也在注视着他。 他越看闻澜越惊奇:「你的记忆只停留在你杀了我的那个世界?难怪上一次见面你没有认出我,原来你真的失忆了啊……哈,我就说,你怎么变得这般迟钝了。」 姜月见是他,楚源也是他。 江唯行的能力本就十分特殊,那是个偏向于概念性的力量——关联。 他可以将不同的地点连接在一起,不同的物品连接在一起。由他打开的大门就仿佛是个任意门,他手上的物品也能获得其他物品的特性。 是个适合辅助的能力。 但如今,显然他对自身这个技能有了更高层级的利用,已经不在仅限于将物质上的有形之物相连接。 他已经能够将自身意识连接到他人身上,以此来实现操纵他人的目的,并且毫无痕迹。 他甚至可以将道具的力量连通到他想要施展的任何地方。纪将灵猜的不错,他们无法查到虚妄镜的痕迹正是因为江唯行的特殊能力。 第95页 第47章 记忆画廊(十九) 面对闻澜这个几乎把他杀死之人,江唯行却没有表露出丝毫恨意,神情甚至称得上十分放松随意。 「说真的,上次见面我说很高兴见到你,那句并不是假话。」他说的是他以「楚源」这个身份遇到闻澜之时。那个时候闻澜刚醒来不久,还没加入特事处,却在送外卖的时候误入一场回归者的復仇。 属于姜月见的这张脸上露出了一点儿迟疑,似是陷入了回忆:「那时我真的很惊喜,我居然见到了你。世界这么大,偏偏就让我们给遇见了,真是有缘啊……还有这次,又是这么突如其来的见面。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种被安排的、宿命般的感觉?」 他的视线从回忆中的不知何处回到现实之中,落在了他口中那个被命运所安排的人身上。他停驻视线,仿佛在等对方一个答覆。 闻澜没有回答,皱着眉头看着这人在那儿说半天,心想他在废什么话呢。先不说这次这人是不是别有目的主动凑上来,执法者抓捕违法乱纪之人可不就是职责所在?逮人就逮人了,还讲什么宿命?是「你的报应就是我」那种命么? 江唯行看闻澜不语也不在意,他侧头轻扫了一眼身旁看了看周围。这展厅之内只有一幅幅展品画作,其他对象摆得都挺远,两人站立之处空荡荡的。 「一直让你这样站着也太失礼了。」 他话音未落,两人站立处的前方地面上同时有两个光圈亮起,银色的光芒出现在视线中,是力量释放的具现。 闻澜瞥了一眼,道:「你这技能开发得还挺全面。」 「跟你学的。」江唯行道,「这不学以致用么。」 . 光圈从无到有,迅速自小变大、变成直径一米左右的一个圆。周围空气微微一颤,银色光圈之上几道线条凭空出现,几笔勾勒出一个虚影。片刻,线条之间倏尔勾连凝实,復又抹上了色彩,眼前瞬间现出两张高背座椅的样子。 「这画廊的凳子看着还凑和,不过坐着不怎么舒服。这张我觉得还可以,正好给你试试。」江唯行边说边绕到这凭空出现的椅子前坐了下来,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往后靠上了椅背。而他坐下的时候,高背椅的影像又仿佛是信号不好一般晃了下,而后稳定了下来。 闻澜看了他一眼,也坐了下来,很快给出了反馈:「太硬,不如沙发。」 「哈哈,也是。」江唯行也不生气,「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那种柔软的会让人陷下去的感觉,所以才选了这款。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我再准备更合适的。」 将别处的「座椅」通过他的能力「连接」到此处,此处即可拥有同样的一把椅子,形态、结构、舒适度,人们能感知到的一切就仿佛此地本来就有这么一张椅子,两者全然一模一样——他把原始的椅子的一切都连接到了此地,让那把并不存在此处的椅子出现在了这里。 光圈化作细碎的银色光点,在二人身旁盘旋,仿佛在流淌,画廊中静谧又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对了,你选择独自一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同我说?」 明知道嫌疑人身份却还是独自前来,这显然不合特事处规矩,若是被旁人知晓,大概会有些麻烦。也不知闻澜是没考虑到这一点,还是并不担心江唯行会拿这一点来威胁他,他直接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江唯行:「你就想知道这个?不需要问些别的吗?」 闻澜:「别的事情想来与我没什么关系。关于我问的这一点你是不能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会与你相关?」江唯行好似玩笑般问了一句,却也不需要闻澜回答,又自顾说了下去,「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更合适些。说起来咱们之前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呢,那时你不也……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就说现在,回现世之后我们还没有机会一起坐下好好聊一聊。」 闻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不就是了?你还会有什么顾虑么?」 江唯行此人极为自我,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行事从不考虑其他,只看结果。这种性格的优势缺陷都十分明显,只是有时候他的这种缺陷会被他的实力所掩饰,如果他刻意为之稍加伪装,能让旁人产生一种他十分可靠的错觉并且真心实意信服他、听他调配。当他和你的目标一致,他会是一个擅长谋划的布局者,一个实力强劲的执行者,一个可靠的同伴,但当他所求的与你不同时,他不会记得曾经的同舟共济,他那些手段会毫不手软地用在曾经的友人身上。 闻澜与他同时进过三个本,第一个本中也曾被他显露出来的能力所欺骗,甚至主动将自己的朋友介绍给江唯行,直到后来才在一个中式恐怖本中看清了他的本性。为了不让他藉助副本中的特殊机制去吞噬其他人能力造成其他人全灭,闻澜最终选择对他狠下杀手,摧毁了他的意识海。 江唯行看着闻澜,笑了笑:「顾虑……终究是有点的,有些事情真的很有意思。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闻澜:「这和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有关系?」 江唯行不答反问:「如果有个办法,可以让你那位死去的朋友活过来,你会愿意去做吗?说起来,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他还是为你而死的呢。」 第96页 不出所料,江唯行看到闻澜眉头皱了起来。 闻澜注视着江唯行,眉头微微皱起,是在思考。 江唯行没必要在这点上骗他,一个人的死亡与否只要去查证一下就会有答案。只是他在醒来后却未曾去探查一下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明明有预感,却还是自欺欺人。 他那个友人……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他运气差了点,没能再多坚持一下,如果能撑过最后那个世界…… 闻澜为他感到一阵惋惜,同时心中难得有些烦闷。 江唯行注视着闻澜的神情,看他只是眉头皱起,身上气息却并没有太多变化,不免有些奇怪。他按下心头的怀疑,用一种夹杂着探究的语气问道:「你没有那些记忆,应该不记得他是怎么死的,毕竟他的实力也称得上强悍。很简单,因为是你的队友、你的同伴们,一手促成了他的死亡。你说这群人怎么能够这么……自以为是?你和你那位朋友想方设法破局,啧啧,结果却被所谓的自己人处心积虑设计。唔,不用这样看着我,回去找个你公会的熟人问问,看那人怎么答你,你就会有答案。」 「所以我可真看不得你现在这样子,一无所知为这群人劳心劳力,图什么?他们把那位无辜之人害死的时候可曾问过自己的良心?」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如何能让他回来……」 他的语气一点点变化,越发温和而循循善诱,真挚而感同身受地为闻澜鸣不平。 曾经发生的伤痛是真实的,而留下的悔恨不甘也是真的。纵然可以用理智克制深藏心底,但有些东西终究是存在的。 江唯行胸有成竹,好整以暇等待闻澜接受他的建议。 然而他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就是你说的要帮我?」闻澜眼一抬,刚漫上他小腿的一点银色光华骤然碎裂,那不知连通着何处的通道也被强制关闭了。 江唯行一点儿都没有小动作被抓包的尴尬:「干嘛这么防备我呢。利用夏知久对你进行暗示也好,虚妄镜中嵌套的小世界也好,我不过是想给你看看那些你所忘记的事情。」他知道,如今闻澜虽不能发挥百分百能力,可他自己也只是借了他人躯壳才得以站在此处,同样能力受到限制。闻澜无法知晓他本体所在之处,他也无法把他想要的东西强制给闻澜接收。 只有让他自己不去防备,主动去接受。 而最让闻澜在意的便是他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要不要看一眼?看完你再考虑怎么回答我。」 银光霍然膨胀,椅子下的地面化成了深渊。地面骤然失去支撑,连接过来的「椅子」连带着坐在上面的人,瞬间坠入意识长河。 数不清的画面自意识长河中涌现,然而被引入其中之人穿行的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那些记忆的片段只在他身侧留下一帧帧的残影,犹如一幅幅画。 漫天的火与焚尽一切的黑。 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有些身影是那么熟悉,甚至不需要看清面容就能知道是谁。 耳旁隐约传来阵阵欢腾嬉闹声,喜悦的,欣羡的,欢愉的……又有人拍案而起,愤然怒喝,哀恸的神情歷歷如昨…… 有人纵身一跃,坠入冰封之境的万丈深渊;有人逆天火而上,一道银光逆转生灭。 . 「连接」的力量场在有限的空间内全力发动,瞬间已然把那些存在于记忆中画面投影到了眼前。 「你看到了吗?」江唯行道,「你的朋友们对他说,你希望那个世界能继续存在下去,希望那里的人可以自由活着、无拘无束,那里的所有生命能够获得属于他们的未来,不必担心悬在头顶的宿命末日论。他们还对他说,你为了保护那些普通人心力交瘁,没有余力再去斩杀最后的敌人。于是他信了,他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你的朋友们,心甘情愿为你做马前卒,瞒着你独自直面最终boss。」 金线瞬息间刺破空间将银光的力量迴路打破,被连通向意识长河的「椅子」又被拉回了原处。 江唯行「啧」了一声,收了手。 「这是我意识中的记忆,你应该可以判断出来。当然,我也有我的秘密,所以我不能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展现给你,不过我相信这些画面中的信息对你来说已是足够。」他看着闻澜的神情好似无动于衷,语气有些微妙,「所以,要不要与我合作,我会与你分享那个秘密。」 「敬谢不敏。」闻澜道,「看你现在这样子,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语气不是很好,因为他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第48章 桃源涌泉(一) 「他不会同意的。你还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这一年来你收集了不少碎片,现下你正好试试,说不定还能把这附近的回归者都一併收入了……也算,把你上次没完成的事情给了了。」 「无论他同意也好,反对也罢,他那个量级……终究只会是你的助力……」 画廊之中,江唯行身上突然散出了细碎的白光。他看着闻澜,伸出手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闻澜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数道金线直射而出,欲要制住他的动作。 然而,那飞射而出的金线还未到达目标处,整个画廊突然晃了晃。 不对,不是画廊晃动,是这个空间一瞬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第97页 画廊迅速坍圮,从视线中被剥离,而后视线中是短暂得一黑。 随着陌生的景象一点点显出,熟悉的白色字样出现在眼前。 loading—— 场景载入中…… . 「卧槽,这……我不是做梦吧!快让我醒过来啊!」上一秒还在跟团旅游,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变了,一条字幕出现在眼前。 沈悠对于这行字一点儿也不陌生,即便如今他已经改头换面、啊不对,是已经告别过去、不再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菜鸡,但他永远忘不了当时那些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岁月…… 「这莫非是我欺骗闻哥说我已经回归普通人生活的报应?」寸头青年抱头髮出一声哀嚎。 这见鬼的游戏怎么又重启了? . 【桃源涌泉】 【有个涌泉村,村子里约摸有百来户人家,坐落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这里村民们、养蚕、养鱼,家家户户躬耕自织,自给自足。 这里靠着山林、空气好,村民又辛勤劳作多练身体,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身体强健,很少生病。村里的卫生所早在多年前就关停了,村长做主把卫生所原本的小楼改造成了一处招待所,供前来游玩的游客住宿。 这一天,村外又新来了一批外地游客。】 一辆看起来马上就要强制报废的大巴车旁边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大圆脸光脑袋大汉,此人穿了一身花衬衫黑西裤,斜挎了个沉甸甸的挎包,五彩斑斓的衬衣包裹着那一身肌肉,使得他看着十分不伦不类。 他那张脸就好像是可以直接拉走去演警匪片中的悍匪的,偏生此刻他正努力堆笑在那儿介绍着:「哎,我老贺不说假话,咱们这涌泉村啊,是个好地方,你们选这儿来玩呀那眼光是真的高,你们看这山多绿啊,这水多清啊,这田……不说别的,就说咱们这儿种出来的大米,那叫一个干干净净蒸出来又香又软,真是顶顶好啊!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大米真的好吃,你们走的时候可千万要带上两袋哦,过了这村没这店!」 听他这口气,也不知道算是个地陪还是更像个推销员了。 这一车下来的一共有七个人,神情各异:一对年轻的运动衫情侣,一个穿着大学校服、衣角有些发白的学生,一个背着画具、带着耳机的男生,一个拿着自拍杆的帽子男,一个鬍子拉碴瞧着醉醺醺的男人,还有一个身着深蓝休闲西服裤的高挑女人。 年轻的情侣立在一起,交流着视线,二人目光中除了亲密似乎还多了别的什么。男人中等身高而略有些瘦削,穿着运动衫,头髮打理得十分整齐。被他挡住半个身子的短髮女人有着极为白皙的肤色,嘴唇薄并且颜色很淡。听着地陪的推销,女人轻轻看了眼一旁田里,默不作声。 自拍男背着个双肩包,下了车还没等老贺说两句就找了个角度举着自拍杆开工起来:「我真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啊家人们!瞧瞧这青山绿水,这成片的稻田,我这是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啊……」像是个小主播的样子。 老贺把视线转到第四个人身上。 美术生带着耳机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余下一个酒鬼、一个穷学生、一个女人,先不说那个独身来此的女人了,剩下那俩男的要么在看风景,要么在偷看那个女人,一车人居然没一个给他捧场的。 老贺抽了抽眼角,感觉他的地陪生涯遭遇了滑铁卢。他撑着笑脸:「那什么,没事,我也不是要做什么强买强卖,请大傢伙儿放心啊!来,那咱们先去招待所,大家把行李放好,然后一起吃个农家乐特色菜。吃完饭我带大家在村子里逛逛,看看景,消消食哈。」 . 正值夏末,远离城市的山村里,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田里的水稻开始抽穗,枝头开始变沉。 田埂上没什么人,还没到农忙的时候。偶有几只白鹭飞过,雪白的翅羽掠过青绿的田间,飞向远处的群山,平添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气息。 队伍之中,穷学生思量了一瞬先开了口,打破了这沉默:「这里的人平时都做什么啊?附近好像没什么工厂?」 老贺道:「要做什么?没活的时候就歇着呗。」 「歇着?」 「对啊。非得逼得自己像骡子那么连轴转吗?」 「不是做农家乐吗?」情侣中的运动衫男人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看他那个脸色,好像身体不太好。 老贺愣了愣:「嗐,咱们这儿毕竟小地方,农家乐那个一年也没多少人来的。再说了咱们村里本来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搞那么多事情干什么?也就咱们村长主意多,我们配合配合他。」 那你还那么卖力地推销大米?穷学生翻了个白眼,心里生出怀疑:那大米莫非有什么蹊跷? 但他又不免心生怨愤:也真是倒霉,不是说那破游戏已经停了吗,他不就下楼拿了个外卖的工夫,结果眼前一黑就被拉进了这个【桃源涌泉】世界。呸,之前他还真心诚意感谢过那什么wing,结果这算什么,骗他玩吗?白费了他整整三年的感恩戴德,垃圾! 孙航宇越想越气,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余下六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和他一样带着任务而来的【玩家】,总不会就他一个人这么倒霉吧?那群人倒是沉得住气,居然连个主动开口探查情报的都没有,这可怎么玩? 第98页 本来他还想找几个人组个队,看看能不能增加一些胜算,可现在看来他还不能这么随便地暴露自己。如果每个【玩家】都是带着【任务】来这里的,就像他这个身份【穷学生】,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村里的宝藏去解决他身上的各种贷款。如果这里有人任务和他的相冲突,那他先暴露自己就会将自己置于一个被动的位置。真是麻烦! 他的神情变化不知落入了何人眼里。 那一边,老贺已经带着众人走过了村头的石桥,进到了村子里头。 众人站在一条石子路上,这是这村子的主路了。 「车子停外头就不方便再进来了,接下去咱们就走走,也不远。」 「我们这个村子靠山,山前是我们的稻田和村落,山后边据说是片大湖。」 「据说?你们没见过?」穷学生问。 「虽然我们没有人见过,可咱们田里的水就是那湖里来的呀。」老贺道,「不然哪里来的水哟!」 穷学生没想到被反问了句,倒显得他没有常识了。他顿时黑着脸不说话了。 这条东西走向的砂石路将涌泉村分成了两块,砂石路以南是村落的住宅区,房子大多是老式的小楼,稀稀落落排布着。 靠北的是成片的水田,分割成许多整整齐齐的方块,田里长满了稻子,一眼看去视野里满是深绿色。这片深绿色的尽头,则是承接着天际的绵延的山。 而在山脚与稻田相连的地方,依稀能看到有一座建筑伫立在那里,好像是个寺庙。 美术生问:「那是什么?」 老贺朝着那里一看:「不就是我们这儿的禾神庙嘛,大惊小怪什么?」 「什么河神?那条河?」美术生没听清。 「你说啥玩意儿呢?禾神就是田禾神嘛!」老贺伸出白胖的手指、指着远处的庙宇,「瞧见了没,咱们这禾神庙里的禾神呀,是保佑咱们这儿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 老贺这话一出,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又像是给出了某种不详的暗示,队伍里的气氛突然微妙起来。 「禾神是什么,你们这儿的神灵吗?」美术生问。 「这又是什么东西啊?」帽子主播男开口问。 两人同时开口,老贺愣了下。 队伍里的几人随着主播男手指的方向一眼看去,神情都是一变。只见这条砂石路通向稻田区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三十公分左右高的石头,正静静立在那里。石头轮廓上依稀是个人形,头部却看不清楚了。它中段偏上的地方繫着一根布条,风吹雨淋褪色成了斑斑驳驳的铁锈色。 老贺看了一眼石头像,道:「是啊,禾神是我们村的神灵,保佑我们年年丰收,保佑村里的大家无病无痛。自从村里立了禾神庙,我们这儿就没再有过洪水,地震也没有了。村里种的稻子、养的鱼,都比外头的好,这就是受了禾神庇佑的缘故呢。这是禾神的小像,是禾神的分/身,是祂的眼睛和耳朵。我们对祂的感谢祂都能听到,所以你们小心点,不要被祂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不该说的。」他朝着石头像合掌虔诚拜了三下,转过身来,语气有些变化:「像你们这样的外乡人我见得多了,嘴上说着来这里看风景,实际上你们的目的我也猜得到。你们都是想来看看我们村子里的宝贝的吧?嗐,也不知谁传出去的瞎话,说什么这村里有宝贝,那什么,我就老实说了,谁信这话谁傻帽!你们可别信这种谣言,没有的东西,哪有什么宝贝,不过是我们这里家家户户信奉禾神,大家勤劳耕作,诚信信奉,所以得禾神保佑而已。」 几人听他这么说,一时都没有回话。 醉汉笑了声,含煳道:「好东西嘛,谁都想看看呀。」 老贺嘿嘿笑了声,不说话了。 美术生问:「你们村是什么时候开始供奉禾神的?」 老贺:「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是很久了吧?据说我们这村子,以前还不叫涌泉村的时候,还是个野村,那会儿这里住着一群村民,他们都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老贺瞅瞅四周,故作神秘压低着嗓音:「据说那个时候,这村子被一个坏东西占领着,那个坏东西控制着村里人去给它四处找祭品,给它放血吃肉!猪羊还不够,还要活人,活生生的人啊!村里人被它控制,没有办法,逃又逃不掉,要活命只能照办啊,可是当村子里的牲畜都被吃光之后怎么办呢?没办法,这群人不忍心对同村下手,只能骗一些过路的外乡人,好酒好菜先招待了。后边的事情你们也都能猜到了……你们不知道啊,以前有很多很多人在这里失踪的,还是后来禾神来了,打败了这坏东西,村里的人才算被解救了。才有了后来的我们。」 他还说,那处寺庙是他们的圣地,是他们唯一能聆听禾神真言的地方。一般人不被允许进入那里,只有村里德高望重的村长,是禾神最虔诚的信徒和僕人,每逢初一、十五他会携带着香火和村民们的感念,进到庙里聆听禾神旨意,到时候会出来分享给大家。 「你们都没进过那寺庙吗?」帽子主播男问。 「说了只有村长才能见到禾神嘛!其他人进了里面去又怎样呢,庙里什么都没有的。」老贺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主播男点点头,心中却盘算着他还是要找个机会进到那个庙里去看一看。 第99页 主播男——邱邢现在基本确认了,他们这七个人都是被安排到这村里的玩家。一对情侣,一个穷游学生,一个美术生,一个主播,一个醉鬼,一个白领。而来这里的目的,他是想要足够的人气,那么如今看来,和这村里这个所谓的「禾神」信仰离不开关系了。 从路口出现石像开始,加上老贺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基本能断定这个副本的类型——一个鬼神类的副本世界。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里触发关键事件的机制,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等待。 然而,显然有人已经大胆地准备尝试——转弯口那个石头像不知何时消失了。 第49章 桃源涌泉(二) 「各位,这里就是我们村的招待所哈。大家不要在外头看觉得它其貌不扬啊,里头可整洁了,东西都是一次性的,热水壶、电吹风,啥都有!」 老贺带着几人走进一处水泥墙围起来的院子里。院子里面有座一幢三层的小楼。 小楼大门外有个四十多岁的花衬衫女人坐在圆凳子上,正低着头在编扫帚,老贺走过去和她打招唿:「徐婶,我带客人们先进去啊,钥匙都在门上吧?」 「嗯。」女人低着头算是应了一声,声音硬邦邦的,「弄完来一趟,有事情跟你说。」 「哦,好的。」老贺愣了愣,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压着声音问:「那谁在吗?」 女人抬起头,一双并不讨喜的三角眼中露出明显的嫌恶:「那瘸子能跑哪里去,当然在的。」 「啊,这样啊。」老贺挠挠他没有毛髮的头皮,转过身对七人略有些歉意地开口:「那什么,这招待所里有个看门的,腿脚不大好,我们都叫他瘸子。毕竟身体残疾吧,他这脾气不大好,你们要是遇到,能避就避开,不要和他计较啊。」 「我们怕个瘸子做什么?」队伍里的醉汉轻嗤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难不成他还能追上来打我?」 「哎,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老贺凑过来要伸手搭男人肩膀,却被醉汉皱着脸避开了。老贺也不在意,哂笑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是个怕事的,可咱们这儿还有姑娘、有孩子不是?」老贺觑了觑某个方向,他可是注意到这醉鬼一开始可是想往那女人身边凑的。 「我们都不怎么愿意招惹这瘸子,是因为他总是把自己关在那屋子里,大白天的也不理人。反而是到了晚上,他就出来,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时不时发癔症要来抽人。当然,他那瘸腿,跑不远,也就追着招待所附近的人抽两下。所以啊,你们晚上看到他最好还是躲远点,小心被他看见了麻烦。」 「什么?」 「那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你们村里就一个招待所?」 老贺一看这群人神情,赶紧找补:「哎没事的没事的,他也不是见人就抽的,再说了反正他也跑不快,你们见着他避开点就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邱邢问:「,那瘸子现在在哪里啊?」 「喏,就在这一楼了。你看这一楼门口有个门卫室,是原本挂号处改的,里头有个小屋子,他平时就住在那里头。我还是再多嘴提醒一下,你们没事别在他门口晃悠啊。」 「那你还非带我们住这儿?」醉汉不满道。 「放心放心,我们肯定都会注意的。」邱邢将手机在周围仔细拍了一圈,十分积极,「那我们先去放行李吧。」 . 除了那对情侣合要了一间房,其余人都各自一间二楼的房间。 放完行李,老贺带众人在招待所后边一家小饭馆里坐下。他数了数,疑惑:「怎么少了个人?」 邱邢答道:「小孙说他肚子疼,我给他带点儿饭吧。」他在众人的视线中面不改色笑道,「估计来的时候吃坏肚子了吧。」 那孙航宇也是好笑,进了这里居然直接躲了起来,连线索都不来搜集了,而是隔着门和他说不去吃饭了让他帮忙带点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 「哎呀,那可惜了。」老贺随口「啧」了一声,对着后边喊道:「老闆娘,人齐了,开饭吧!」 「嗐,才来呀,早给你们摆好了!」老闆娘清亮的嗓子一声吆喝,「快来快来,我让小李把热菜也端过来!」 热菜很快上来。叶菜绿油油水灵灵的都是刚採摘的,红烧排骨地锅鸡也都浓油赤酱惹人垂涎,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怎么看怎么诱人。 「发什么愣啊,快吃啊!」老贺拍了拍他的挎包,笑呵呵道:「这一顿是包在咱们费用里的,今天晚饭你们自个儿解决哦。」 「哦……好的。」邱邢拿起筷子,神情有些犹豫。 「啧……」一旁那醉酒男倒是不客气,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发出了一声不愉快的声音,「这肉太咸了,有酒吗?」 「这……」老贺犯了难。 老闆娘爽快道:「给钱就有。」 「……算了。」一听要加钱,醉酒男骂骂咧咧嘀咕了两句,埋头开始干饭。 大概是被他这无知无畏的状态所感染,其余人总算也动起了筷子。 「说起来,我们这儿还有一个特色菜,各位要试试吗?」老闆娘笑眯眯靠在另一张桌子旁。 「什么菜?」高挑女人放下筷子,抬眼问她。 「就稻花鱼啊,我们自己田里种的,吃稻花、草叶长大的呢,肉质特别好!」 第100页 「算在餐费里吗?」酒鬼男问。 老闆娘愣了一下:「……没有。」 「那算……」 「来一份。」女人冷冷瞥了酒鬼男一眼,让他把没说完的话给憋了回去。 「好咧!」老闆娘喜笑颜开,忙吩咐后厨开工,自己则准备离开。 「慢着,」女人突然问,「我走来时没看见田中有一条鱼,这鱼哪来的?」 「有的啊,就在稻田里啊。」老闆娘笑道,「这白天太阳这么大,这鱼不得都躲着吗?还有的么游进暗道回湖里去了。您要是有兴致想自己抓两条,记得问老贺要双套鞋,您这干干净净的衣服裤子弄脏了可难打理咧。」 「湖?哪里有湖?」 「山后的那个湖呀。」老闆娘看这些人皆是不解,道:「不知道客人您听说过我们这村名的由来没?这『涌泉』二字,指的便是这座山后面的那条大湖。」 「一条湖为什么会被称作『泉』?」邱邢疑惑。 老闆娘道:「村志里头记载,这座无名大山山后原先确实是有一处泉眼的,天生泉眼,被称为涌泉。涌泉中有清流日夜不绝汩汩流出,逐渐形成湖泊,又随着地下暗道向地势稍低一些的南边流淌过来,便滋养出了我们这么个村庄。我们稻花鱼最初的鱼苗都是涌泉里的鲤鱼,这些鱼原本生在山阴处,喜阴贪凉,白日里自然都躲着了。您等太阳落山了再去看看,那鱼就都出来了。」 老贺也上来凑热闹:「咱们不是要发展特色农业嘛,村里就专门有抓鱼这一项目。不是普通的那种钓鱼,是直接下田抓鱼。晚上的时候田里涨水,水从山那边的湖里下来漫过水沟流进到田里,那大大小小的鱼就都从沟里跑出来了。那时候你趁着夜色打着手电,鱼儿都被这光亮吸引着涌过来,随便拿网兜子一抄就是一网,可有意思了!」 一旁的小情侣小声耳语了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只是看他俩神情显然对于这「抓鱼农家乐」并不怎么感冒,反而像是在交流什么严肃的事。 听了老贺的兴致勃勃的介绍,高挑女人平静道:「麻烦,没什么意思。」 酒鬼男轻笑出了声。 邱邢注意到老贺下意识的一个皱眉,心说这女人什么脾气,一上来就惹怒npc干什么?连忙打圆场:「哎那什么,这种泥水里的项目确实不适合干干净净的妹子嘛,不过适合我呀!来,给我先约一个玩玩!」 老贺喜笑颜开:「好咧!我回头就安排一下,给你找个好位置!」 . 说话间,一盘红烧稻花鱼端上了桌,浓油赤酱,撒着青绿的葱花。 「真香!」酒鬼男嗅了一口。 女人看了一眼:「这是鲤鱼?」 老闆娘道:「是呀。」 「撤了吧。」女人道,「难吃。」 「啊?您还没……」老闆娘从没见过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客人,顿时也愣住了。 「老闆娘你不知道,有的人嫌腥,是不吃鲤鱼的。」倒是酒鬼男出来解释了句,「可惜了这些材料了。」 「哎,这样啊。」老闆娘也觉得可惜。 好在这个麻烦的客人是个有钱的主、菜钱也已经付了,老闆娘也只能按照她说的去办,只是把红烧鲤鱼端走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嘆了口气。 . 目睹了这一切的邱邢心中起了盘算。 他正好坐在那个不知名字的高挑女人左手边,等老闆娘的背影从厨房门口消失,他转过身:「你好,我叫邱邢,是个没什么人气的『网络主播』,您怎么称唿?」 女人碗里的饭只动了一点,吃完她便坐在那里刷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闻言她头也不抬:「你只管吃,死不了的。我姓白。」 邱邢没想到这姓白的妹子这么直接,梗了一下。但她这个确定的语气又让他生出希望,说不定这是个大佬呢:「你怎么知道死不了?那怎么样会死呢?」 女人看了他一眼,好像懒得搭理:「你抓鱼的时候可以看看。」视线又回到了手机上。 邱邢还想再问,刚跟老闆娘一起进后厨的老贺摸着他光熘熘的脑袋大步走了回来,一脸苦相:「哎呀,不巧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呀,今天下午我怕是不能带各位出去熘达了。」 「怎么了?」几人问。 老贺:「村里刚走了个人,我过会儿要去帮忙了,晚点估计会忙。」 「这村子里有什么讲究吗?好像和我们那儿的风俗有些不一样?」邱邢有些奇怪,这瞧着也不像老贺的亲戚出事,他倒是要立马去帮忙吗?刨去他自身的好奇,更主要的是现在他是在一个副本之中,与任务所有相关的情报都要他们自行搜集。与「死亡」显而易见相关的线索,他是必然要问个清楚的。 「不就是做个仪式嘛。」老贺含煳道,「都一样,都一样的。」 几人中有人问:「什么仪式,在哪里办?」 老贺道:「啊,停灵而已。我们村子的习俗呢,有人去世的话,就会给他在禾神庙中放置一晚,让他在禾神的力量下多在人间停留一晚,了却遗憾,算是告慰往生者吧。」 邱邢听到了想要的信息,知道他晚上该干什么了。 老贺看过几人神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板起脸告诫:「那什么,今天你们最好不要出门了,特别是别往水田那边走。毕竟今天死人了,晚上万一被冲撞到了,不好不好。」 第101页 禾神庙就在水田那边,他越是这么说,邱邢越是跃跃欲试。 这时屋外有人喊老贺,老贺便摸着脑袋急急忙忙离开了。 「有什么冲撞的?」一个声音突然从几人后面响起,轻轻柔柔的含着嘲讽之意,仿佛一阵带着凉意的风。邱邢被吓了一跳,同行中其他几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邱邢转头一看,居然是老闆娘。 此时老闆娘轻笑了一声:「他这人就是迷信,又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唬人了吧?几位别放在心上。」她慢慢悠悠道,「就是咱们这儿夜里田间水大,往日里客人们若是要抓鱼,有我们本地人熟悉路带着那还好说,安全有个保障,若是客人们想自个儿去,走水田那边的话可能就看不清路、一不留神踩水里去了,这样就不好了。」 第50章 桃源涌泉(三) 初三,上蛾眉月。 夜色晦暗,鬼魅夜行。 有人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招待所二楼朝南一侧是窗台,另一侧是由病房改造成的客房。此刻那一排房门紧闭着,里面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对着旁边一扇门轻轻扣了两下,却没得到响应,于是他转身离开。 老旧的走道里空荡荡的,在中间靠窗一侧摆着一张斑驳掉漆的条凳,凳子一条腿明显短了一截,也不知给谁坐的。 接近楼梯口的地方吊着一个灯泡亮着,权当夜灯用,只是那灯泡瓦数极低,昏黄的光如同一阵雾,几乎一口气就能吹散。 孙航宇忍着不爽,迈步走下楼梯。 他隔壁那个邱邢,睡得跟个死猪似的,他敲了半天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原本他看在他还算听话、给他在老贺那里矇混过关的份上,还想带着他一同去找线索,结果这是个缺心眼儿的,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不知道线索被人先拿走了那他就会因信息缺失而面对更多危险吗? 楼梯上响起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大概是夜太深,而这里的光线又太晦暗,孙航宇下楼的时候愣了下,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那是一种黏腻的、湿漉漉的、好像被什么人窥伺着的感觉。 这里怎么会有别人?刚才那几扇房门关的那么紧,走道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啊。 孙航宇突然一个激灵。 不对,这里是只有他一个人,但如果不是「人」呢?这个世界有奇怪的信仰,有古怪的神灵,那么这里除了人,是否还可能有别的东西呢? 他憋着一口气迅速回头,顿时手脚冰凉,只见他背后两米处,一个黑影直直站立着,无声无息,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艹……」他一句脏话蹦出,一身鸡皮疙瘩迅速窜起。同时他身上蓝光骤亮,能力瞬间发动,一道无形的利刃破空而出。 「咔——哗——」玻璃碎裂的声音。 「嗯?」反应过来的孙航宇脸色十分难看,「风纪镜?」 什么毛病,风纪镜摆在楼梯上,大半夜的在这儿吓人! 要不是此刻他身边没人,他有脾气没处发,他一定好一通发作。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情绪已经紧绷起来的孙航宇没去管身后满地的狼藉,黑着张脸下完了楼梯。他走过由挂号处改造成的门卫室来到了门口,却发现大门从里头被锁住了,防盗门上还加锁了一圈链条锁。 这破地方是成心和他过不去吗!锁了门叫人怎么出去?!孙航宇脑袋里好像有根弦突然断了,他没有心思再去想制造这么大动静会怎么样,是否会引来谁的注意,他气吼吼大步走到门边,掌心一道风刃朝着锁钥便要再度挥出——这是他的能力,气体控制,即可以化气为刃作为武器。以他目前的能力等级,他的气刃可以切开刚玉硬度的物品。后续随着他能力的提升,如果他能将其气体做进一步压缩与加速,那么他的气刃将会真正无坚不摧。 而此时—— 「吱呀。」一旁门卫室的门打开了。 一个身影立在门口,是个开门的姿势。 楼梯口的灯投来一点儿昏黄的光,映出这个人的身形。他瞧着有些瘦削,佝偻着背,一头乱糟糟的发也不知道多久没剪了,合着他同样乱糟糟的鬍子,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这个邋遢的男人一动不动立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髮丝的间隙,看向面前这个不耐烦的年轻人。 「妈的,吓我一跳。」孙航宇收回了手。这就是这儿的门卫?这找的都是什么人吶?他看了看那人身后门卫室的门,里头黑漆漆的,居然灯也没开一个。 「老头,给我开个门。」这老头睡得可真沉,居然还偷懒把门给锁了不让他出去,真够尽责的。 老头朝着他走了过来,孙航宇这才注意到他一条腿有些跛,走路并不怎么利索。 还是个瘸子,难怪了,磨磨唧唧的,真是废物。 「快点儿啊!钥匙快拿出来啊!」他催促着,面上十分不耐烦。 老头不声不响走到他身旁。 正当孙航宇以为他要越过自己去开门的时候,老头手里突然多了一根细长的棍子。 他一棍子狠狠朝孙航宇的右手臂抽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孙航宇当下就被抽了个结实。他衣服穿得不厚,手臂上顿时起了火辣辣一条印子。 「艹!找死啊!」孙航宇怒喝,掌中风刃旋即飞出。 第102页 敢伤他就是自寻死路,况且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瞧他那副阴森的德行!他这一刀下去说不定能让他发现什么任务线索呢! 孙航宇出手不留余力,正得意地等着听到惨叫,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预料。 他的攻击技能虽然稀有,但却有缺陷——显然他有优势的是相隔一定距离、隐蔽好自身的远攻。 像他这样的人,进游戏前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一共也就经歷过两个副本,却仗着能力特殊在队伍里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在近战方面却并没有比普通人厉害多少。 瘸子虽然一条右腿不太灵便,可他离孙航宇实在太近了。 他稍稍侧身,居然轻松避开了昏暗夜色中那一点虚张声势的气刃,而后他不退反进,竟是拖着一条瘸腿直接欺身而上,一只手直接箍住了孙航宇发力的右手。 孙航宇一惊,左手立刻就要掏道具。 然而瘸子动作更快,他空出的左手一棍子当空抽下,火辣辣的剧痛霍然直充孙航宇脑门,他取物的念头骤然散了。 技能和道具并不是万能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玩家在这些副本世界中失去生命。失去了先机又被制住了行动,孙航宇在半分钟内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你、你什么来路!放开我!」 面对这个瘸着一条腿却动作兇残狠厉的怪异门卫,孙航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心中升起了惊惧。 这是个什么怪物,居然好像猜得到自己的反应一样,躲开了自己的风刃又正正好打断了自己使用道具的念头,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这个行动能力,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瘸子所能拥有的吗?! 「放开我!救命啊!你有病吗快把我放开!」他双手被瘸子一只手死死按住,感觉疼得手腕都要被摁断了。他抬腿朝着瘸子跛着的那条腿疯狂狠踹,然而瘸子只是停顿了一下,一声没吭,好像一点儿也没有知觉。 瘸子一手将孙航宇双手按在背后,一手压在他的脖颈后,以非同常人的大力将孙航宇半推半拉带到墙边。 「干什么!来人啊!救命啊!」楼上这么多人,难道谁也听不见吗!都聋了吗! 瘸子完全不吭声,沉默地站到墙边,把手中的脑袋对着墙面就是狠狠一砸…… . 月色黯淡,夜风如低语。 邱邢借着夜色的掩护,与叶泽相约动身,前往禾神庙一探究竟。 当发现招待所一楼门窗都紧锁之时,他们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回到二楼,以阳台外墙的空调箱做缓冲直接跃下。 虽然老贺、老闆娘都说今晚外乡人不要出门,但这么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摆在眼前,邱邢不想放弃。他本是打算去问问白姓女人的意见,却发现她并不在屋中,反而在走廊里碰到了【美术生】叶泽。叶泽见到他后自动走过来,说今晚他要去看村民口中的净化仪式,问邱邢要不要一起。 叶泽十分认真地说明了他找邱邢组队的理由——那对小情侣本就是一组、其他人已不方便加入,白姓女人看着我行我素、遇到危险保不准会不会管队友,醉鬼男想一出是一出、看着并不靠谱,还有个孙航宇就更不必说了。叶泽说,他注意到邱邢一直有在观察和记录周围情况,与村人的沟通也是简单有效的,且他会帮着孙航宇应付老贺,不是个自私自我的人。除此之外,叶泽还主动表明了自己的能力和等级,这样的诚意让邱邢终于同意晚上与他组队一道前往禾神庙——毕竟邱邢也打算找个靠谱的队友一起过这个本,多个人多个照应。 根据小饭馆老闆娘那边透露的信息,由于死者不是虔诚的禾神信徒,为了避免这个尸体受邪神控制,需要在死后第一晚将尸体置于禾神庙前的水田之上,由村长以涌泉之水洒于尸体之上,做近似于洗礼的一个仪式,来洗涤污垢、驱除邪祟。之后需要将尸体在禾神庙中停灵七日,除村长外其余人不得进入,以禾神之力平復死者戾气,七日过后如无意外,家人便可将这尸体取出火化。至此事毕。 而当邱邢问,如果不做这个净化仪式会如何,老闆娘十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没见过。」眼神显然十分迴避。 在前往禾神庙的路上,邱邢将自己的小小疑惑抛给了新组的队友:「如果这个净化的仪式不能顺利完成,你说那玩意儿会不会诈尸?」 许是为了尽可能让邱邢放心,叶泽选择走在邱邢前面。他好像没听明白邱邢话中的玩笑之意,一本正经道:「那你是打算暗中观摩这场仪式,还是要动手破坏它?不用担心,即便是诈尸,那尸体也只是个有实体的怪物,我们能打。」 「……」从叶泽给他分条缕析解释为什么找他组队,他就应该看出来这是个死脑筋的人了,他不该胡说八道的。「我觉得我们还是保守一点,不要太浪。」 「我也觉得目前按兵不动比较好。」叶泽道,「毕竟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还比较少,要完成你我的任务目标不能一上来就和村里人大打出手。」 这叶泽看着文文静静、包里还随身带着个水彩速写本的,居然是个时刻盘算着何时适宜冲锋开怪的,当真人不可貌相。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行进的速度却不慢。转眼两人已在茫茫夜色中走出了村落、跨过了砂石路,朝着水田深处的禾神庙径直走去。 第103页 远处禾神庙的方向,已经有火光亮起。 涌泉的湖水随着新月的引力而逐渐涨起,流过山川,淌过沟渠,漫进稻田里。 田里的水线一点点升起,渐渐的,水中有翻滚声和「咕咚咕咚」的气泡声响起。一道鱼尾跃出水面,晦暗的月光下鲤鱼白色的肚皮一翻,又消失在了浑浊的水中。 远方隐约响起了低低的祝唱声,风中的字音含煳不清,好像很远,又似乎近在耳边。 稻田里的湖水翻腾起了波光,水汽蒸腾,空气中某种气味愈发浓郁,有点腥,又带着淡淡的腐败味道,好似有什么在深水之中埋葬许久的东西被骤然翻了出来重见了天日。 叶泽看了眼火光的方向:「快点,好像就要开始了。」 「诶!」邱邢赶紧加快脚步,诧异没想到叶泽脚力居然这么好,他竟要疾走着才能跟上。又好意提醒:「你找隐蔽些的地方走啊!别被发现了!」 「不用担心。」叶泽道。 此时,邱邢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邱邢无暇细看,疾行中拿出手机粗粗扫了一眼,下一秒,他瞳孔蓦然一缩,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叶泽也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惨白的月光落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他的瞳孔中映出邱邢骤然紧绷的神情。 「怎么了?」他朝着邱邢迈出一步。 此时邱邢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手机上还没有暗去的消息提醒只有几个字:「我来了,你人呢?」 第51章 桃源涌泉(四) 邱邢鬓角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因为这条消息的发送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他刚添加的叶泽。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面前这个「叶泽」睁大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发出了疑问。然而虽然他的语句是在表达疑问,但不协调的是他的神情和语气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好像是一台设定好运行逻辑、正在按照人类行为模式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它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却因为没有自我意识而无法拥有自己的情绪。 「我……我在招待所里落了个东西,我要回去取一下。」邱邢努力控制好自己表情,面对着叶泽,面部肌肉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他怎么一开始就没发现这么明显的违和呢!这顶着叶泽皮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邱邢头皮发麻,不等「叶泽」回復,他转头就跑。 「叶泽」在他身后问:「你有什么东西落下,我怎么不知道?」 邱邢撒丫子狂跑,完全不去搭理他。 然而,他身后的问话声却依旧紧跟着,一点儿也没有远离,甚至越来越靠近。 「别走啊,留下来,留在这里,陪我啊……」「叶泽」说前半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吐字,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发音中突然多出了「咕噜咕噜」的杂音,好像说话之人是沉在了某种黏滞厚重的液体之中,连吐息都都伴随着水泡声。 那诡异的声音近在耳侧,咕噜咕噜,一声声仿佛是催命。 在身后紧追不捨的脚步声中,邱邢咬了咬牙,一个急剎停下来转身高声喝:「停!」 能力发动,常人不可见的力场瞬间展开,蓝色光芒骤现。 不到十步之外,「叶泽」以奔跑姿势朝着邱邢方向迈出的那条腿停在了半空中。 邱邢咽了口唾沫紧了紧牙关,略略定了定神。 他的技能近似于「言灵」,等级为c+,根据施展对象、施展要求的不同,他的言灵能产生的效果也不同。当他将技能使用于比他等级低的人身上时,是可以做到对此人完全掌控的,只是不知道面对这个披着叶泽皮的怪物…… 这时,他的眼睛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被他止住行动的「叶泽」身上突然动了起来。 不是说他恢復了行动,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上开始凸起、扭动,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挣扎着要破开那层皮肉钻逃出来! 而对于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叶泽」仿佛毫无知觉,他保持着被立在原地的姿势盯着邱邢,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邱邢惊恐地看着他,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唿吸!面前这个「叶泽」手臂、脖颈、面部,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底下的东西挣扎得愈发剧烈,皮肤上此起彼伏地现出凸起,就仿佛是长了一个个肉瘤,然而这肉瘤又都是活的,还在那儿使劲地往外钻,甚至连被衣服包裹住的地方都明显的出现了这种接连不断凸起的痕迹。 短短几秒,那些东西的形状也愈发清楚,竟像是一个个扁脑袋尖嘴的鱼头! 数不清的鱼脑袋张合着嘴巴,在那层皮肤底下使劲着要往外冒头。 这些脑袋迅速变多、膨胀,瞬间将「叶泽」的皮肤撑满到极致,变成薄薄的、几乎透光的一层。 「叶泽」朝着邱邢开合着嘴巴,他身上的无数鱼脑袋同样开合着嘴巴。 「哗啦!」「叶泽」那张人皮爆裂了。 邱邢仿佛陷入了一场最噁心的噩梦。 无数条惨白滑腻的鱼从骤然融化的人皮后面涌了出来,「扑通扑通」落进了水田之中。 尸鱼一落水,瞬间龇出了钢针般的尖牙,方才那迟钝开合嘴巴的模样立刻褪去,一个个用没有瞳孔的白眼珠子齐刷刷盯住了邱邢,如同嗅到了鲜肉味的豺狼一般,蜂拥而上。 第104页 邱邢拔腿就跑。 村里的农田绵延成片,大面积都种植着水稻。有水稻的地方,田里便涨满了湖水,水道四通八达,尽是尸鱼畅游追猎之所。 「留下来吧……」身后「叶泽」的声音从低处传来。 「留下来吧……」数个方向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 所有有水的地方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一声迭一声,一声连着一声。 这一刻,月光竟亮得不似新月,将那满目的稻田中翻腾的尸鱼照得一清二楚。邱邢仓惶奔逃中未能察觉这异样,没有看到不知何时竟有一轮满月直上中天。 尸鱼越来越多,远远超过了怪物掉落出来的数量,数不清的尸鱼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将那田间水道挤得爆满。后面的鱼群依旧源源不断。 不知来处的尸鱼发疯了一般不停地冲过来,于是堵在前面那些被挤出了沟渠。那已经不是纯粹的鱼了,那些有着鲤鱼形状的怪物落在田埂上却不死,在月光中翻着肚子狠狠张合着布满尖牙的嘴,以腹部发力朝着近在咫尺的猎物疯狂跳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跑都好像在原地?怎么跑都无法到达那条砂石路!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见到一个旁人?其他人呢?有没有人来帮帮他! 田埂上能供邱邢逃跑的落脚处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尸鱼挤爆了沟渠被挤到了岸上,占据了邱邢的路。 突然,仓促间他一脚没看清踩到了湿土,滑了一跤,一条腿滑下了田埂。 「啊!」惨叫声直冲云霄,邱邢小腿被在田埂下窥伺许久的一条胳膊粗的尸鱼狠狠咬了一块肉。 血腥气在空气中漫开,混合着尸鱼身上另一种腥臭,让人作呕。 尸鱼的凶性瞬间被这新鲜的血肉香气给激了起来,四面八方是连成一片的水流声、鱼鳍拍打声、利齿磨合声…… 邱邢收回腿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往前走,然而只见越来越多的尸鱼挤上了他两旁的田埂。尸鱼们睁着惨白无神的眼珠子,开合着布满利齿的嘴,一条挤着一条,一条迭着一条,怕打着尖锐的鳍朝着他冲来…… 眼看眼前又已经无路可走,邱邢心生绝望。不行,不能停下,停下必死啊!混乱之下慌不择路竟是一脚踏空!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鱼群倒下,田埂下堆栈的尸鱼们早已迫不及待大张着嘴,等待着这份鲜美晚餐的到来。 邱邢心中一片冰凉。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他心如死灰地等待自己的结局,等待自己在几秒后沦为怪物的盘中餐…… 正在这时,空中挥来一物。 一张网。 一张金色的渔网? 「?」邱邢一愣。 渔网不兜鱼,反而在邱邢倒地之前把他迅速一裹,「咻」的一下就把他抛了好远。 他咕噜噜在砂石路上翻了两个圈,滚到了一双男款运动鞋前。 邱邢只觉得皮肤被粗粝的砂石摩擦得火辣辣的疼,但显然,他从尸鱼的包围圈中被带出来了!他被人救了!他不会凉凉了! 金色的渔网在邱邢落地后便消失了痕迹,想来是什么了不得的道具,虽然落地体验不是很好,但邱邢还是感激万分地抬头望过去:「叔?」 . 「咳。」那人好像被呛了一下,略略侧过了头。 邱邢认出了旁边另一人,一脸看见老乡的喜悦:「白小姐!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没想到这位大叔也深藏不露……请问该怎么称唿?」 白冉的神情略有些古怪,像眉头跳了一下,又好像想笑又忍住了的样子:「你就叫他……闻叔吧。」 那头髮乱糟糟、鬍子也乱糟糟的酒鬼男正是闻澜。 当时在画廊之内,江唯行突然动作之后,他便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视线中看到了场景加载的进度条,重新进入到了这个游戏之中。 虽然早有预感,但依然有种厌恶的、痛恨中又夹杂着挫败之感,在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着那辆破烂的大巴车中时,真真切切落到他的身上。 他进入到了这个名为【桃源涌泉】的副本,身份为一个嗜酒青年。 他在车中默不作声听着npc老贺介绍这个副本的情况,另一方面在同时检查视野中的面板状态。与曾经功能齐全的面板状态有所区别的是,目前能开启的只有物品栏,当然,他的物品栏还是他熟悉的空空如也状态,里头什么也没有。 其他功能,比如积分排行榜、世界频道、好友及组队等功能,此刻这些图标在视野中都是灰化状态,不可使用。这算是在现下稍微令人欣慰一些的消息:系统面板未完全开放,说明这个游戏还没有完全重启,至少没能恢復到三年前那样的程度。另一方面,好友栏、世界频道等交互类的功能未开放,是否可以说明,目前并不是所有玩家都被拉了进来,只有一部分、或者说是少数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被拉了进来? 很快闻澜看到了一个人。 白冉。 是他游戏里的会长,也是他现实中的朋友。 两人很快确认了彼此身份,并交换了信息,确认了是进到这个副本的人选应该是与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有关,即画廊附近。 在白冉表示她也不清楚江唯行做了什么手脚,二人便将话题回到了现下这个副本。 白冉:「我这个角色的任务是来调查『我』公司在这里的一个旅游开发项目进度停滞的问题。『我』的前一任项目负责人失联了两周,至今毫无消息。」 第105页 闻澜道:「『我』来这个村子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我』失踪多年的弟弟,倒是与你的相似。」他继续道,「与我们同行一车的都是玩家。游戏任务与我们的角色身份一致,所以那几人的任务目标不难猜测。」 白冉点点头,闻澜继续讲下去:「那对情侣是来寻药的,美术生来採风,小主播来找流量,还有个穷学生,我估摸着大概是想来找什么宝贝发财?」 白冉皱眉:「很奇怪,相比游戏系统以往的风格,这个任务……似乎有点不同。」 「的确不大一样。」闻澜沉吟片刻,眉头微蹙,道,「但具体的我说不上来,你还是小心一点。」 白冉的神情忽然松动了下:「小闻,你这样子让我觉得好像时光回到了三年前。」 「什么?」闻澜愣了愣。 白冉:「那会儿身边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状态极度紧绷,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陷入惊恐,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只有你,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每次最冷静的还是你,认真思考解法的也是你。」 闻澜刚想说那都是记忆的美化,他那会儿也慌着呢,却听白冉继续道:「不过还好你这个本里是这个模样,让我可以把现在清楚地与过去区分开。」 闻澜顺着白冉的目光低头,视线里出现了一把大鬍子。 「……」 还是剃了吧,影响他视线了! 开过玩笑,白冉恢復正色,与闻澜约定晚上一同去禾神庙一探究竟。 他们这些人的任务虽然各有不同,但实际上都指向一个方向——涌泉村的禾神信仰。 这是线索所在,也定然是危险所在。 这时,她注意道闻澜神色有异:「怎么了?」 闻澜眨了眨眼睛,神情难得有些迟疑,道:「我总觉得这个副本世界似曾相识……」 第52章 桃源涌泉(五) 「怎么说?」白冉问。 闻澜:「曾经我与江唯行动手的那个副本,同样是设定在一个与世隔绝、但有邪神信仰的村子。相比较而言,这两处村庄的环境不同,我们这些玩家的任务也不同。且此处村民不像之前那个本中都是些被控制住的肉身傀儡,这么看来两处还是不同的。只是……」他顿了顿,似是对他接下来的言辞也并不确定,「只是这一次我们几个被拉进游戏,与江唯行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总有些放不下心。可能是我过于疑神疑鬼了。」 「你在担心什么?」白冉神情自若,「你能把他做掉一次,还怕做不到第二次?别想这么多,先休息一会儿,晚上还有事做。」 闻澜:「……好。」 当晚,二人来到了禾神庙前,在阴影中藏匿好身形。然而还没等到仪式开始,二人却发现稻田之中有人动用了能力。 交错于虚实之间的应无之线破开那夜色中突兀张开的雾障,他们救下了差点落入鱼口的邱邢。 「叔,您这渔网真好使!」邱邢在那儿止不住地赞嘆,眼神亮晶晶的,「您这是什么高阶道具吧?真的好厉害,又可以防护又可以救人,我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心甘情愿被当条鱼给兜了……」 闻澜:「嗯。」 劫后余生的邱邢在这强力大腿面前终于放松了下来,状态不再紧绷。他转身看了眼对面的水田,湖水之中,田埂之上,哪里还有方才那些凶相毕露的怪鱼? 「这是……怎么回事?」 白冉看了一眼:「是月光吧。」 闻澜:「嗯。像是这个副本里的某种特殊机制,一定范围内隔绝了外界,又引起了那些鱼的畸变。」 他与白冉是感知到有人动用灵魂力量才会过来查看,而在普通人眼中,这里只是一片夜色下的浓雾。 白冉:「嗯,小心点。」 两人短促交谈完便要离开,邱邢连忙道:「等等我!」 白冉瞥了他一眼:「小子,我们要去禾神庙,那里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未必顾得上你。」 她这话显然是要让邱邢知难而退,邱邢却好似一时没领会过来:「好的没关系。我会顾好自己的,大佬们不用管我。」 白冉皱眉正要再开口,邱邢又期期艾艾道:「那个,白姐,闻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我觉得我总不能事事都仰仗他人,对吧?」与其说是在说给闻、白二人听,不如说他是自言自语意图说服自己,「再说了现在招待所里并不一定安全啊,与其独自一人留着面对未知的风险,我还不如跟着您二位,至少我心里还踏实些……」况且他的技能说不定能有点什么用处呢?后头这句话他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只是朝闻澜那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带着一点期盼。 「他连几条鱼都搞不定,带着做什么?」白冉的声音直接传进闻澜耳中。 她有个道具,外形是个纽扣,效果近似于一个聊天室。原本游戏系统功能完善的时候这东西就是个放仓库积灰的,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闻澜:「大不了把他往白姐的口袋里一塞,不占地方的。」 白冉:「我那地方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真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闻澜:「不过是去一趟篝火晚会,能有什么事?」 白冉眼角一跳:「你这乌鸦嘴还是少说话为妙……不过说起来,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闻澜疑惑:「谁?」 第106页 白冉:「小沈也黏你,明明自己怕的要命,但非得跟着你,去哪儿都要跟着你,像小狗那样。」 闻澜眉眼中露出些许无奈:「你就少说两句吧。」 邱邢听不见二人交流,看他们都不说话,以为二人看自己是拖累不愿带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想辩驳,但又不知如何解释:「我……我的技能是言灵,虽然只有c+,指不定有点用呢?两位大佬,你们不会让我一个人回去吧?」 闻澜:「不会,一起走吧。」 这时,白冉眼神突然一变:「有人。」 闻澜眼神一厉,虚空中金线已然飞射而出。「咦?」他发出一声疑惑。 白冉:「没抓住?」 闻澜点头。 白冉诧异:「居然没抓住?是人……还是其他什么?」 闻澜:「是人。」他补了句,「走路似乎有点跛。」金线是他意识力的具现,介于虚实之间,灵活多变,然而这一次他居然失手了。 白冉也十分疑惑:「是村里那个瘸子?他是如何躲过的?」 闻澜:「他藏身之处雾气太大了。」此地本就在山脚下,山岚与夜雾笼罩在一起,一不小心他竟然让对方跑了。 这村子也着实被层层迷雾笼罩。 方才被窥伺之感并没有恶意,但能够避开闻澜的约束却多少让白冉有些在意。不过此刻显然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摆在她面前,瘸子的事情只能暂放一边。 . 弦月高挂,星河璀璨。 苍穹之下绵延的群山在夜色中一片黢黑,不復白日锦绣。山岚裹着浓浓的水汽,飘散向后方的水田。偶有一两声鸦雀嘶鸣划过天际,哀婉悽厉。 茫茫黑山与无边水田交汇处,此刻唯有一处火光熠熠——正是那禾神庙前进行着所谓净化仪式的空地。 火光穿过浓雾。白冉与邱邢两人借着夜色掩护,躲在距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几株桑树后,从树叶间看向禾神庙前。 庙前空地之上,灼灼燃烧的火把在四周高高架起。百来号人围着广场中间的一处,面色肃穆,寂静无声,竟是听不见一丝私语。 人群中心之处,摆放着一条木棺。 木棺已然盖紧,二人看不见棺中情况。 一个头髮斑白的老者站在棺前,看来就是此地村长。 村长立在人群中央棺木旁,瘦削的脸上耷拉着一双下垂的眼。他用粗粝干瘪的手拂过棺沿,缓步走过半圈,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在辨别着什么。 旁边一个中年人走上前,与老者低语了几句,在老者示意后退下。 另一人上前给干瘦老者双手递上了一物,像是一个陶碗。 老者接过了陶碗,沙哑的声音随着风吹来了些许,带着浓重的口音,邱邢隐约辨别出他说到了什么「回归」「庆贺」之类,大概等同于尘归尘,土归土这一类告慰亡灵的套话。 村长念着口音极重的悼词,枯瘦的手指伸进碗中沾湿,将涌泉之水洒向了紧闭的棺木。而后众人从一旁另一位巫祝模样的老者手中各自接过三根线香,自发列成队,以村长为首,年长者为先,开始沿着棺木绕行。 「瞧着和我们老家的仪式差不多。」邱邢小声道,「白姐,我们需要再凑近一点看看吗?要去看看棺材里面的人吗?」 白冉:「等等。」 这时,桑树后的阴影一晃,是闻澜回来了。 他道:「那庙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东西。」他竟是借这个空隙直接去了趟禾神庙。 白冉有些疑惑:「什么都没有吗?」 闻澜:「有个石头神像,怪难看的,外观是个人样,但看不出什么特徵。中间摆了个一个放棺材的架子。」他又道,「查看得匆忙,暂时没看出什么暗室地宫之类,我找个机会单独问问村长。」 单独问问村长?邱邢一愣,这是个什么说法?你问了村长村长就会告诉你?转念一想心中瞭然,如果是精神系的玩家,那确实是可以精神力压制他人后直接从意识海获取信息的。 当然,为了不使精神系的玩家们显得过于bug,游戏对这方面也有一定限制。首先副本中npc自身所拥有的信息是十分有限的,而越是接近真相的npc,各方面能力也都越强,如果是反派阵营的角色,直接对上去获取信息的危险系数显然也更大。更何况直接以意识力进行压制花费的力量也是相当大的,一般情况下,没有哪个玩家会见到一个可疑npc就大摇大摆去强行探他意识海,因为很有可能费了大力气却一无所获。 没想到闻叔居然这么莽的吗?一来就打算强上?邱邢有些诧异,但另一方面也有些跃跃欲试。 前方的仪式在沉默中进行着,即将到尾声。在三人注视之下,仪式出人意料的寻常,没有一点儿异样发生。 邱邢纳闷:「奇怪,怎么也没个哭丧的?」 村民们绕行三圈完毕,村长便命人将棺材抬进庙里。 其余人都静默地站立在庙外,视线朝着一个方向,直到抬棺的几人都从庙中退出,这才开始走动离去。 一道身影也紧随其后。 新月已过中天,漫过无名群山的湖水开始消退,田中的鲤鱼也悄然游走。 村长踏入庙中之后便未出来过,而他还要在其中待过后半夜。 他拥有最虔诚的信仰,受禾神庇佑远离了寻常老者的病痛,他是村中唯一能直接获得神灵指示之人,是村民眼中最权威之人。神灵给他权利,他便更要一丝不茍地执行禾神下达的旨意。 第107页 他立在棺材旁,朝着前方威严的神像合掌跪下,闭上眼睛虔诚等候着神灵的指示。 这时,他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叨扰。有事请教。」 说是「叨扰」,这语气却没半点客气。村长未曾想有人竟然嚣张至此,竟敢擅闯神庙,外面的看守都睡着了吗? 「!」他欲大喝喊来庙外卫士,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张了张嘴,居然没能发出声音。 面前之人几乎被鬍子遮住了半张脸,村长看着那张脸着实陌生,并非村里之人! 这是要来做什么? 村长还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忽然,一点金色自此人眼中绽开。 村长身上的气息骤然一松,他的意识坠入了一片苍茫大海之中…… . 神庙之中寂静无声,紧闭的窗棂隔绝了殿外的风声与鸦雀声,殿内唯有案上两盏长明灯兀自燃烧。 石像在黑暗中静默伫立,注视着殿中。 没有人会来打扰。 闻澜快速阅读着此人脑海中的记忆。 金色的灵魂力量在虚无中绽开,投射于现实之中,于他的眸中映照出镜像。 片刻过去,闻澜的眉头略微皱起,似是亦有疑惑。 此人身份是村长,亦是这所谓的神灵的虔诚信徒,但并不令人意外的是,他对此地信仰的由来知之甚少。此人只是按部就班的、根据上一任村长传给他的经验来行事,一切都是按上一任所教授他的来做。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人神情严肃地告诉他需要何时做什么事,他却全然不知为何要这么做。 果然没有投机取巧的可能呢。虽如此,闻澜也不至于太失望,凝神继续浏览他的记忆。没法取巧获得勘破迷障的灵机,其他线索总是能收穫些许的。 金色在他眸中浮动,灵魂力量的触手在村长意识海中攫取着更深处的记忆。忽然,闻澜被一段影像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些被刻意淡忘的记忆,色彩已有些黯淡了。画面里有个男孩,容貌与村长有几分相似。男孩聪慧机灵,打小能干又有主见。村长怀着难以言说的骄傲和淡淡的隐忧看着这个孩子离开家乡外出求学,看到他学成之后衣锦还乡。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面对家乡十几年一成不变的旧貌,向父亲提出了想要发展涌泉村的愿望。然而一向支持儿子的村长这一回表示了激烈反对,甚至勒令他待在家里,不许再离开村子。年轻人满怀热情与干劲,面对这种毫无理由的要求怎会轻易妥协,他当夜就要离开此地。他要去村外找志同道合的朋友,与他们一起想办法看看如何帮助村民们过更好的生活。 然而一场山体滑坡突如其来。无名山上滑落的石块好巧不巧砸中了他的车,满怀梦想的年轻人就这样死在了离乡途中。而那时正是月上中天。 村长看着村人带回的破碎尸身,悲痛之中进行了净化仪式。 那一夜的火光照亮了山前的水田。 装着逝者的棺材被放入庙中。月光从屋顶天窗斜照下来,如水一般落在石像之上,滑过石像,又照在店中棺木和丧子者身上。村长独自站立在庙中,忍着悲痛合上眼祈祷。 所有的景象几乎和此刻一模一样。 闻澜耳朵一动,隐约有细细的水声响起。 第53章 桃源涌泉(六) 细细的水声在耳旁响起,空气中隐约带着水果的甜香。 眼前残留着一片模煳的水色,似是梦中残影还没有散去,闻澜睁开眼,屋外的日光透过窗灿烂地照进来,叫他不由得眯起眼。待眼前的晕眩稍退去,他看清了面前之人。 那人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有太多表情,但眼神骤然一亮。 「你醒了?」 关切之意那般明显,而除此之外这语气中又多了一丝其他含义。闻澜与对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胸口重重跳了一下。 面前之人的模样实在过于熟悉,眼窝、鼻樑、嘴唇,无一处不落在心里,闻澜几乎可以信手描绘出他最细微的神情。然而此刻,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因为身体深处的疲乏,那个名字分明就在嘴边了,可闻澜偏生就卡住了。 面前的青年瞳孔极黑,是那种纯粹的、松烟墨一般的色彩。他在闻澜迟疑的视线中眨了眨眼睛,那墨色便润上了一层水光,为那一双眼平添了几分潋滟之色。 「怎么了?」看闻澜半晌没反应,他声音中不免带上了担忧,眉头不自觉皱起。 闻澜有些愣神。 他此刻是躺平着的状态,身上有些睏倦和疲乏,头脑昏沉,右臂有些麻痒,像是伤口在快速结痂癒合。而这人正襟坐在他床边,似是已然低头注视了闻澜许久,才能在闻澜睁开眼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与他目光相对。 正当闻澜走神之际,旁边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一个红头髮大眼睛青年大步凑过来,毫不客气地开口抱怨:「小闻你小子可以啊,每次风头都被你抢了,给点儿机会让我们表现一下嘛!」话虽这么说,然而他的神情显然是关切而非是嫉妒。他手里正端着一碟子洗净的水果,方才那水声就是他发出的。「喏,既然你醒了就给你吧,毕竟我是个尊老爱幼的高素质青年。」红髮青年走到闻澜床头将水果搁在床头柜上,他看了眼闻澜的面色,终究还是有些在意,「知道你厉害,可你杨哥也不是吃素的嘛,还有小许、霜霜他们,我们那么多人呢,用得着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单挑boss?搞得被那暴走血怪乱喷、受了这一身毒伤!」 第108页 随着他的话语,闻澜脑子里那隔着一层云雾浮浮沉沉的意识逐渐回笼,散乱的画面在脑海中连贯起来,渐渐构成完整的记忆。眼前这两张面孔下的名字顿时丰满立体。 他想起来他是和杨恆等人一起进到了这个名为「桃源村」的副本世界,折腾了半天发现这村子里居然没几个活人,村民基本已全被献祭了生魂、成为了无知无觉的肉身傀儡。他们几个人一路追踪、战退了几波兇残的傀儡,终于闻澜先行一步找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个妄图要召唤神灵降世的疯子。自以为是神灵眷者的疯子已然将他的半个身子融化进了祭祀的血池子中,成了个非生非死的怪物。他与池子中那些被永远留在此地的玩家、行者们血肉相融,而之前为闻澜几人带过路的小孩睁开着空茫的大眼睛、小小一个脑袋浮在那些尸块之中,已经没有了躯干。 最终闻澜还是战胜了这个疯狂的怪物。由于这个怪物居然篡夺了那些死在他手上的玩家们的技能,闻澜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的再生力量耗尽,将他斩杀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最后在闻讯赶来的同伴面前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在这处卫生所里了。 虽然最后算是被杨恆他们救回来了,闻澜对着那高素质青年还是忍不住回敬:「要是你那层甲壳顶得住那毒伤,我犯得着这么拼吗?真是不识好人心!」 听闻这话,杨恆瞪大了眼睛:「我就非得去硬扛吗?在你心里我难道没有脑子吗?」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闻澜也觉得有些诧异,杨恆爱开玩笑那便由他开去,并没有什么必要争斤论两去跟他回怼,左右他说的也不错。自己气性有这么大的吗?像个小毛孩子一样。 见闻澜不语,杨恆就当他是自觉理亏了,于是再接再厉:「小许现在还在门外对着墙壁自闭呢,他觉得自己的治疗技能没用,所以你总是不带他。还有阿辛,你不知道,冲进去见到你半身血的时候阿辛他眼都红了,你个没良心的!」 听他这么说,「没良心的」闻澜难得有点良心发现,视线从晃眼的杨恆那里移到了床头那人身上,顿时悻悻然顾左右而言他:「我这不没事吗?你们还信不过我了?」 杨恆翻了个白眼:「呵!」 阿辛认真道:「没事就好。」 在阿辛的视线中,闻澜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像吹牛被看穿了一样,他一时居然有些不敢看阿辛的眼睛。 由于右手还缠着绷带,他用左手撑了下床面,打算坐起,阿辛立刻上前小心翼翼扶住他肩背,又伸手从旁拿了个靠枕过来在他腰后垫好:「这样行吗?需要再加一个吗?」 「……挺好,可以了。」闻澜更不自在了。怎么回事,他又不是脸皮薄的人,半身不遂有什么好丢人的?他不自在个什么劲儿? 阿辛退回了半步:「你别担心,马上就结束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闻澜心想应是自己刚才紧绷的反应引起了他误会。虽然他心中确实有些耿耿于怀,那个泡在血池子里的疯子做的一切都像是场闹剧,直到他彻底死亡,他所深信不疑的神灵依旧没有给他半点回应。是他献祭失败,还是说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神灵?闻澜不太愿意做第三种猜测,连一个普普通通的疯子都如此难缠,若真有凌驾凡人之上的邪神,他们又该如何战胜? 而显然他这种猜测不适合在此时说于同伴,因而他弯起嘴角,敛去了眼中的忧色:「我能有什么压力?这个本已经打得七七八八,咱们的队伍也全须全尾,就等着老江那边最后收个尾,大家就可以都出去该吃吃该喝喝了。」 阿辛望着他,眼中仿佛盛了微凉的月光。 「同志们,咱们出去一定要让白姐请一顿好的,这次咱们遇到那么多噁心玩意儿,看得我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她倒是没来,嗐!」 「就是啊!我提个建议啊,咱们这一顿不要去吃那什么辣锅,我现在脑子里啊都是那血池子里断胳膊断腿、脑花肠子乱飞的场景。我怕是这段时间都不能去吃红汤锅了!」 闻澜皱着脸嫌恶极了:「快别说了我好不容易忘掉!」 「大辛同志,这回你可是帮了大忙啊,别再扭捏了,痛快把你现世坐标报出来。如果你不想告诉旁人,那么只说给小闻一人咱也大度不会计较。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讹一顿白姐啊白姐可是大富婆呢!」 短暂的玩笑之后便是正事。 「唯行还在血池子那边。他说他有些担心,怕那疯子的祭祀仪式并没有结束,他让我们几个一起过去仔细检查一遍。」杨恆道,「我让小许留下来陪你们,我们几个先过去了。你就负责好好休息,等着我们回来。」杨恆看闻澜还想说什么,抢一步要断他话头:「这种扫尾的事情不至于不放心我们吧?」 「等等!」闻澜突然道。 「怎么了?」杨恆诧异。 闻澜迟疑了下,大概是失血之后人的反应便会迟钝,他一时没能明白心中这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他余光注意到阿辛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的神情,又看到杨恆正不解地望着他。他心想,已经到这个时候了,造成这一切的疯子已经应无之线寸寸斩断,失去了控制的傀儡在清风中化为了尘埃,枉死的冤魂也在一场大火之中去往了应去之地,如果真还有邪神,那么早该在他与疯子交手的时候现身,而不是等到现在让他们有足够时间调整状态。没必要让他的朋友们为他的过度警惕而担心,而且有江唯行在那里,无论遇到什么,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第109页 于是他道:「那你们先去呗。小心点,有什么问题让苏云直接开通道拉我。」 杨恆:「知道了知道了,你以为谁都像大辛一样,处处离不开你吗?」 「……」闻澜,「找抽呢是吧?」 目送几人嘻嘻哈哈离开,闻澜似有感应地回过头,果然阿辛在看着他。 阿辛是个奇怪的人,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把一把神奇的匕首给了闻澜,好几个副本中闻澜都遇见了他。 虽然他话不多,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身上都有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气质,闻澜一眼便能注意到他。 闻澜心里一动:「说起来,我刚刚做了个梦。」 阿辛或许并没有很强的好奇心,但他乐意配合这样的交谈:「梦见了什么?」 闻澜摸了摸鼻子:「我梦见,有一天,这个该死的游戏居然消失了。」 阿辛顿了顿:「那定是个美梦。」 闻澜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到阿辛的语气似乎有些异样。阿辛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那一点异样也被隐藏在了平和的面容之下。 「但是,」闻澜的视线从杨恆他们离去的方向收回,转头看向身边的阿辛:「在梦中,我忘记了你。」 阿辛「嗯」了一声,乌黑的眼中有些诧异。 闻澜被他看得莫名懊恼,为什么自己要把这种东西说出来呢? 却听辛道:「没关系,我不会忘记你的。」 「无论你在现实中是什么模样,我都会找到你。」 闻澜被他说得有些别扭,他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就是个梦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另一方面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期望,如果这游戏真能结束就好了。 第54章 桃源涌泉(七) 窗外的光线渐渐偏斜,照进老旧的屋子里,在灰扑扑的水泥墙上落下阴影。 闻澜坐在窗边床头,一时似有些走神,眉头微微拢着,身影亦渐渐融进了这片阴影之中。 阿辛安静坐在一旁,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闻澜身上。有一瞬间他的神情微微一动几乎就要开口,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闻澜,好似可以就这样安然度过一个又一个沉默的黄昏。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咕噜」一声。 这一声在此刻落针可闻的静谧之下尤为响亮。 闻澜回过神,歪过头来毫不尴尬地朝着阿辛咧嘴一笑:「有吃的吗?」 无论是先前高强度的使用能力,还是在小许治疗能力下的伤口快速癒合,都需要消耗不少能量,只是方才闻澜心里有事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稍微缓和下来,脱力感立刻伴随着飢饿袭来。 阿辛愣了一秒,伸手三两下把杨恆放在床头的果盘里一个苹果给削了,完了片好放碟子里递给闻澜。 那只拿着水果刀的手修长挺拔,手背覆着薄薄一层肌肉,力量感自深处透过皮肤渗出。普普通通一把水果刀,刀刃在指间轻巧蹁跹,估计是被饿狠了,闻澜只觉看得眼花缭乱。眨了眨眼睛,他发觉他没能把视网膜上方才的影像眨开,于是他不动声色接过碟子伸手就是一口,就这清甜的苹果汁含煳道:「谢了。」 阿辛朝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闻澜咀嚼着汁水丰盈的苹果,心情有些微妙。虽然这会儿他其实更想来一碗热食,但是这被仔细片好的苹果也另有一番滋味。 阿辛打开了电灯。 灯光在小小的屋子里亮起,细小的灰尘悬浮在空中,在光线里亮闪闪的,仿佛也染上了温暖之意。 闻澜「咔嚓咔嚓」吃完了苹果片,阿辛给他把碟子取走,又递上毛巾让他擦手。 聒噪的杨恆带着其他人先一步离开了,小许又不知跑哪儿去了,阿辛素来寡言,说是留下来照顾闻澜,那就是实打实的「照顾」,多的半句话也没有。闻澜看他走到一旁去沖洗碟子,屋中便只剩下了细细的水声。 闻澜看着他的背影,口中属于苹果的清甜似乎还没有淡去,他只觉这一刻的闲暇仿佛是他偷来的一般,叫他突然有了种做贼一般的念头。这贼大气不敢出、只悄悄将这点珍宝小心翼翼揣在怀中半点不敢轻忽,生怕他一个眨眼稍不留神,这一刻的宁静便会于指尖熘走了。 唯恐时光匆匆。 如果有一天这糟心的游戏能终结,当他回归正常的生活,那么到时候就找个清闲的工作、平平常常生活吧。当然按他这德行大概率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不过没钱没关系,能满足温饱就行,反正一般情况下他吃的也不多。当他就这样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如果能有个人给他备上一点吃食,不必珍馐美味,随便什么、能入口就行,吃完之后两人平均分摊洗碗、擦桌子、拖地、丢垃圾等工作,乐意就多做点,不想做就耍个赖少做点,不必担心会被嫌弃懒惰……每天不必走一步要想三步,也不用担心哪天醒来周围突然变成了陌生的地方,脑袋里简简单单只要考虑今天吃什么,心里头最大的烦恼可能是怎样打发坐班的闲暇时光,这样的日子哪怕要重复地过上一辈子,那他也是乐意的。 这时,阿辛已然擦干了碟子。 碟子被放回桌面上,发出一声清响,神游天外的闻澜与阿辛的视线骤然对上,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在想什么,顿时一个心虚,被自己方才的念头无语到了。 第110页 什么乱七八糟的!闻澜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烧坏了,要不怎么今天老是走神呢?还好他脸皮厚,应该不至于从表情上显露出什么痕迹来…… 外头传来了颇为沉重的脚步声,是小许在门口探头探脑。 「小闻哥,你感觉怎么样了?还痛吗?饿了吗?冷吗?」小许顶着厚厚一副眼镜、靠着手臂和胯部颇为不易也不太雅观地撞开了门,手里正端着一个砂锅,「杨哥吩咐的,活杀鸡汤,热的。」 说来也有些讽刺,这儿的村民虽然早已并非活人,但那些傀儡还是保持着生前的行为习惯,养鸡养鸭一如寻常人家,地里的菜蔬也都被灌溉得很好。除了原本栖息于此的人,其余之物都是寻常,一切皆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满满一锅汤,装在沉甸甸的一个砂锅里,在托盘上滋滋沸腾着,也难为这个小身板的小许这一路颠颠送过来。 闻澜轻咳了一声:「你先放这儿,我过会儿吃。」 听他这么说,小许的眉头立刻在厚眼镜下皱在了一起,活像个苦大仇深的小老头:「杨哥特别吩咐了,这就要趁热吃的!我的技能虽然可以帮你加速身上伤口的癒合,可你毕竟流了那么多血,气血不足人也容易发冷,就要多吃点热的补补。」 闻澜听着砂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额角青筋一跳:「杨恆是打算要烫死我吗?」 小许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欠考虑:「哎呀!抱歉小闻哥!」他把大砂锅「哐啷」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跑,「我马上去给你拿个小碗来!」 「跑慢点,别摔了!」闻澜朝外喊。 「这小孩就是一根筋。」闻澜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有了小许这么一打岔,他心里头方才那股尴尬劲儿倒是消退了不少。 结果又听阿辛道:「苹果是冷的,所以你刚才不应该吃,我更不该给你。」 闻澜立刻摆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你这是什么逻辑?我只不过是受了一点儿外伤,你就连个苹果都不肯给我吃了?我们那儿的俗语都说,多吃苹果身体好,你这会儿居然连个苹果都不给我?」他越说还越来劲儿了,生动演绎出一副没事找事的模样。 阿辛站在那里认认真真听着,直到闻澜说完,他才平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不给你。我应该把它烧热了再给你的。」 闻澜一脸牙疼:「……你在说什么东西?阿辛,你之前说你不是我们那里的人我多少还有点怀疑,这回我总算信了,火烧苹果这个创意菜你也是可以的!」他严肃地给阿辛比了个大拇指。 和闻澜相处久了,阿辛多少也听出了这句子中的玩笑。他知道闻澜并没有生气,也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不再纠结先前的事情才故意那样胡搅蛮缠。阿辛眼神一缓,露出了一个近似于「无可奈何」的神情。 闻澜心下松了口气。 他知道阿辛是个特别的人,他身上有秘密。说起来他们已经相识了两年多,一起经歷了许多个副本世界,他从来没有在积分榜上见过阿辛的名字。 他与他们这些「玩家」是不一样的。 在初识阿辛的时候,闻澜就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只是那种种怀疑他自始至终都深埋在了心里,未曾和任何一个人说起。而随着他和阿辛愈发熟识,他对某些事情愈发不敢去探究,更不敢去追问,甚至当身边同伴问起,他会帮着阿辛遮掩。 有些东西若是煳胡涂涂不清不楚,还能维持一副安稳温和的表象,若是刨根问底,只怕那真相併不是令人愉快的。 在闻澜进入的第二个游戏副本中,他从一处冰川下的海水中捞起了一个冰晶棺材。 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会做那么一件事,可能是那个棺材看起来就十分值钱十分显眼、明晃晃写着「我是线索」几个大字,也有可能是在一片幽蓝的海水中、那一口冰晶棺是那般静谧迷人,仿佛凝结着海中最幽深的梦。 闻澜费了好大力气把冰晶棺捞上岸,在他掌心鲜血落在冰晶之上时,棺中之人睁开了漆黑而深邃的眼睛。 闻澜本以为他是触发了什么特殊支线或者遇到了什么奇遇,正严阵以待等着这个npc发布任务,结果那个俊美无俦的青年从棺材里坐起后把头转向他,然后像个断电的机器人一样看着他不动弹了。 闻澜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虽然当时他已然通关了一个副本世界,但那时的他依旧没有太多经验,能力等级也不像后来那般逆天。 于是他没去管那人,在发觉他暂时没有攻击人的意图之后,闻澜自个儿找了个避风处点了个火,打算吃点东西恢復体力。 闻澜的储物格里放着各种杂物以备不时之需,火机火柴、盐和糖,做个烤鱼并不困难。 于是当他在那儿哼哧哼哧啃着他又甜又咸的怪味海鱼之时,那个棺中人走了过来,用一双纯黑如稚子般的眼睛看着他……和他手里的鱼。 闻澜停顿了两秒,撕了个烤得半焦带肉的鱼翅给他,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凑合吃吧还能咋滴。 结果那人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慢慢把这玩意儿放到嘴边,尝试着咬下去,然后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他的五官仿佛冰砌,冰冷华美而线条凌厉,如果忽略他嘴角那一点黑焦鱼翅擦出的痕迹,那是个十分有威慑力的模样。 第111页 「热的。」他的视线看着手里的半截焦鱼。 「热吗?这儿那么冷,一离开火堆就凉了啊。」闻澜有些诧异,突然想到方才这人好像是睡在冰棺里的,也难怪会觉得热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道:「sin。」 烤鱼的调料撒得极不均匀,闻澜吃到了一口盐巴,被咸得一个激灵,加上山洞外头大风唿唿地吹,他听得并不是很清楚,皱着脸歪头:「辛?」 辛点了一下头。 闻澜「哦」了一声:「你怎么睡那里?」 辛:「等人。」 「等谁?」 「人。」 闻澜对着这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交流感到十分心累,那会儿他的能力还不允许他肆意探查他人意识海,因此他就艰难啃着鱼,懒得说话了,甚至没去提醒辛擦擦嘴。 那条冰川下暗河的设定是这个副本中埋葬亡者之处,闻澜会跃入河中只为了找寻此地亡者轮迴之所在,想要破解被困此处的困局。 那冰川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幽幽的蓝色海水之中,沉睡了数不清的亡者。极低的温度让这些尸身终年也不会腐烂,每个人都面目如初,好似只是沉睡。 指引中说,这里是轮迴之所,是生死边界。吃鱼吃到一半、经歷了一波海中人诈尸的袭击之后,闻澜对辛的身份便有所猜测。 这里是生死轮迴之所,是新手玩家们竞相探索、又纷纷殒命之处,是怪物们破冰復生、重现人间之地,这一死一生之间,又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闻澜在这片海域中捞出了辛,而醒来的辛没有人类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童一般,几乎是白纸一张,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洗刷干净了一般。 如果他没有阴差阳错、提前把辛捞出来、打断了他原本「蓄电」的过程,他是不是也会成为这诈尸大军中的一人?看他那冰晶「单间」,怎么也得是个小头目吧?也难怪方才那些怪物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被他徒手捏断脖子了。 种种迹象,让闻澜推测辛是先他一批来到此地的先行者玩家。他或许遇到了什么难解的危机、最终身死在游戏中,却被游戏意志利用、差一点儿就被同化成为游戏中的怪物、与同为人类的玩家为敌——某方面来说这种恶趣味是极为合理的。 因而后来闻澜总是极力避免着这方面的话题,他并不想让辛产生探究自己来歷的想法,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会变得怎样。 他一直以对待一个朋友的真诚去对待辛,给予他善意,也坦然接受他的相助。 无论怎样,如今阿辛总是更自由的。 . 闻澜坐在床上扒拉了一碗鸡汤,身上热腾腾的。 「我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杨恆那儿看看……」 他话音未落,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黑洞。 是苏云的「门」。 连接两个地点的通道在眼前赫然打开,然而里面却没有人出来。 第55章 桃源涌泉(八) 闻澜霍然起身。 只有闻澜自己知道,在看到那个通道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恐惧,犹如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唿吸。 为何通道开了但苏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为何他系统没有收到他们半点消息?杨恆他们是遇到了什么情况以至于只能如此仓促地打开通达、却不能及时现身?各种可怖的猜测一下子涌入他脑海,让他一时几乎站立不稳。 「凝神。」阿辛时刻注意着他,立时一把按住他肩膀,「别急,看下面板。」 闻澜看了眼阿辛,在对方仿佛永远沉静如寒潭一般的视线中,他微微顿了两秒,接着打开了通讯面板。 见杨恆等人帐号状态显示正常并未脱机,闻澜终于舒了口气。 若是平时,闻澜应是能觉察到自己此刻的反常,只是如今他情绪波动心神不稳,便无暇再去探究这异样情绪的由来。 无人的通道依旧停在二人面前,等待着来客。 阿辛方才从闻澜神情上得到了答案,知道那几个人无事。看着面前的传送通道,他想了想,松开搭在闻澜肩膀上的手,改按在他的小臂上,像搀扶又像是护持着的样子。「你跟着我。」 知道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闻澜也不啰嗦,点头应下。 两人一道踏入通道。 片刻,小许从屋外走进来,屋内已经没有了二人身影。 他缓缓走到了方才通道所在之处,停了脚步。 . 苏云可以在她所涉足之地打下定位点,在需要之时直接选取这些点,连接打开通道。这通道并非只有她能使用,也可以给他人作为传送用。 闻澜从传送通道中安然走出,来到了苏云设的目的地,正是不久前他刚离开的地宫入口。 这座开在后山的地宫,入口处掩藏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坟茔之后。走过一长段幽暗向下的台阶,便是那空空荡荡的地宫。 地下的潮气经年累月团积在这里,形成了一股并不好闻的味道,腥臭、阴冷、黏腻,让人联想到各种不好的东西。先前闻澜来这里的时候忙着和那搞祭祀的疯子斗智斗勇,没工夫注意这儿的气味,这会儿他和阿辛两人来到这里,只觉得那股味道十分浓郁。 第112页 阿辛松开手,依旧是立在闻澜身侧稍前一点的地方。 「我觉得我好像被泡进了一个咸菜缸里。」闻澜有气无力道。 阿辛脸上神情有些不解。 闻澜一时也知道怎么解释什么是咸菜缸,绷着一张脸示意阿辛继续往里走。 地宫里的邪神像早已破碎,在经歷了之前一场乱战后,这里的地上遍布了破碎的石块、坍塌的立柱,墙面、地上焦痕累累,掺杂着深褐色的血迹。而如同血脉一般贯穿了整个地下、汇集到邪神像前方祭坛的血池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是拿经年累月染上的血色却怎么也沖刷不掉了。 先来此地的杨恆便在那破碎石像前的空地上。他的身后,江唯行、苏云和其他几个同伴都在,几人也不知密谋了什么,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和善笑容。 见到闻澜,杨恆笑呵呵招着手走上前:「你可算来了。」 「有什么事情不能提前沟通下?」闻澜看到面前这个张牙舞爪热情招手的身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难为杨恆他们几个在这地头来找线索了,他心想,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把他喊过来,他非把杨恆按进咸菜缸里让他好好泡个澡。 杨恆在那里摇头晃脑:「年纪轻轻,臭着张脸,像个小老头似的。」 闻澜:「我不和不靠谱的人浪费时间,走开点别挡道。江唯行,苏姐,你们是发现了什么吗?」原本是说江唯行暂时留下,来确认之前那疯子妄图祭祀召唤邪神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动作,以免疏漏,不过这会儿闻澜看他们几人的神情,显然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了。 江唯行立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撵了撵指尖的一点红色,抬眼看着闻澜,温和道:「是有个好消息,所以我迫不及待让苏云把你喊来了。」 江唯行是个看起来彬彬有礼温和客气但是行事风格十分直接果断之人,他说是好消息,闻澜果然被立刻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样的好消息?」 江唯行道:「你发现了吗,这个副本里有一个特殊机制。」 闻澜看着他,并不接茬。 江唯行眼中有笑意,又好像有别的什么东西,闻澜一时看不分明:「这个副本里的,先前那个疯信徒为什么那么棘手、连你都无法轻易解决他?」 为什么那么棘手,因为那个人身上汇集了各种能力,不止一个玩家的能力一起迭加到这个人身上,让他有足够的手段、有足够的力量储备来应对其他玩家的攻击。 江唯行看着闻澜的神情,脸上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你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唔,应该就是这样,简单来说,在这个副本里,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杀了我,你是能够获得我的能力的。」 闻澜的表情一瞬间难看了下来。 这是之前所有副本世界中都从没有遇到的情况。 他不想去问江唯行是如何发现的这点,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息。 视线里的杨恆、苏云等人在听到江唯行的话语后没有表现出一丝诧异,显然是都已经知道了此事。闻澜心中一沉。 江唯行好像注意到了闻澜的神情,又像是并不在意:「是不是有点意思?」 闻澜:「你想说什么?」 江唯行:「我知道,你在担心这个机制会引发玩家们的内斗,不过这个问题你可以先放在一边。根据目前得到的信息,被通关的副本是无法重复登入的,我们只要在这次註销时确保大家都是安全的,以后也不会有人在进到这个特殊的世界里来藉机利用这个机制。」 闻澜不语。 又听江唯行道:「所以你不好奇这个世界为何与以往的世界并不一样、会出现这种特殊机制吗?」 闻澜敏锐捕捉到一点特殊的意思。果然,只听江唯行道:「因为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这里有着不属于正常游戏副本的东西。」他脸上线条紧绷着,眼睛却极亮,是再怎么克制也难以百分百掩藏的激动心情。「或许是高位文明给我们的一线生机,当然也有可能是『它们』的另一个恶作剧,这个世界有一件特殊的东西。」 「一段代码,一段为这个世界的运行提供基础依据的代码,也是触发这种以杀戮夺取能力的机制的源头。」 「只要利用得当,这会是一把将我们从这个游戏排除的钥匙!」 杨恆从后方一拍闻澜并不厚实的肩膀,神情激动:「我们找到办法离开这见鬼的游戏了!」 「是啊,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永远地离开这里了!」 江唯行早已将口述换成了小组私聊,地宫之内,断垣残壁间,虽然此刻不见人言语,但正在静默中沟通的几个人脸上皆是一种激动而近乎狂热的神情,眼中仿佛有火光。 这个时候,自以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是不可能冷静得下来的。比一场毫髮无伤的顺利通关更令人嚮往的是再也不用忍受生死一线的威胁,终于找到了可以真正脱离苦海的机会,钥匙近在咫尺,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若狂呢? . 在闻澜到来之前,众人已然有所动作。在目前的情况下,众人已经探究出一种可行性,要想用这把钥匙来开启这扇门,便需要赋予它足够的能量。 江唯行身上的力量一激发,那处被破坏得只剩下半身的邪神像背后忽然显出了光芒。柔和的,模煳的,令人目眩神迷的。 第113页 细看来那光芒竟非是全然完整的一片,而是由无数细细密密的小点形成的不同符号连缀而成。那密密麻麻的光点在空中投射出一片纹样,就仿佛形成了一片光幕。 江唯行只几秒就停了下来,额角已有了细汗,显然这对他消耗颇大。然而他看向闻澜的眼神极亮:「我是还差了点儿,真正开启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如何?」 闻澜不发一言。 阿辛听不见几人交流,无知无觉立在闻澜身旁,如同平常那样安静看着闻澜,却见他神色有些异样。 其他几人稍微走前了两步,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阿辛看到闻澜眼中突然浮起厉色:「不可能。可以找别的方法,定有别的方法。」 江唯行面色不变:「就算还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时间了。闻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已经在这个游戏里一步步越陷越深了,这个游戏的难度也在快速提高,就像是在前面吊着我们追赶,你追得上,你就暂且还能倖存,你步子迈的小了一点,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活下去。就算你等得了,你看看你身边的其他人,杨恆的女儿才幼儿园吧,我们还一起去他家蹭过饭,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但是杨恆在上一个副本差点被丧尸们撕碎,侥倖才活下来。还有苏云,虽然她不怎么说话,但是是个沉静可靠的人,而就在上一次,她为了及时把杨恆传送到安全的地方,连续强开通道,身上的力量几乎耗尽,自己也差点陷进了丧尸潮中。更不用说其他人……很多人的升级速度如今已经很难追赶上这个游戏进化的速度,纵然他们可以在你的帮助下活着通关这一个世界,那么接下来呢?后面的世界怎么办?你可以时刻护着他们吗?还有许许多多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其他人,如果他们认为结局终将是死亡,那么又哪里会有挣扎求生的意志?」 「我们需要给出这样一个信号,这个游戏是可以被彻底通关的,只要他们也能找到这个隐藏的钥匙,他们也可以活下去,彻底摆脱这个噩梦。这样那些人才能获得一点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啊。」 江唯行深谙闻澜个性,巧舌如簧,一字一句皆戳在闻澜软肋之上,直叫对方眉头紧皱。 然而,有的东西是软肋,有的却是逆鳞,当江唯行直接表示「此人显然非我族类,以他为祭是最好的选择」后,闻澜眼中浮起金色:「荒谬!」 他心念一动,金线凝实如长练,竟悍然直指那些熟悉的面孔:「杨恆,你也这么认为?」 「怎么了?」阿辛问他,却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回答。 杨恆脸上一瞬间划过难堪之色,但他看了眼阿辛,咬了咬牙又把那神情咽了下去:「不错,小闻,我们早该提醒你的,你不能……不能再泥足深陷了!」 闻澜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能这么善变,被阿辛相救之时,一个个都笑脸相迎表示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而现在,居然因为一点可能性,就要逼迫他去自愿牺牲吗? 「小闻,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苏云轻声道,「如果我死了,家里就只有我母亲一个人了。」 「你是要为了他与你这些兄弟们动手吗?闻澜 ,你不该胡涂的。」 本该勠力同心的一群人,站立在了相对的两边。原本是相互熟悉又彼此配合的力量,如今却成了对峙的筹码。 闻澜本意拖延,只要等着时间一到、众人被传送出这个世界,现在这个困境自然能解,而有了这个信息,今后也便有了更多的可能。 然而其他人仿佛知道他的拖延之意,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杨恆脸色一冷,直接开能力冲上来,其余几人紧跟而上,一併围住闻澜。而苏云在方寸之间连开通道,剩余几人灵活闪避,借通道之便将阿辛带到了破碎的神像前。 力量场的特殊光辉在地宫内频频闪烁。 阿辛许是有些疑惑,他知道这几个人是闻澜的朋友,未曾有其他动作。 「刷!」闻澜金线一扬,杨恆几人一震连连退步,而他们立定后却依旧挡在闻澜面前,隔开了他与阿辛。 神像前,江唯行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他未再看闻澜那边,而是问一旁的阿辛:「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闻澜去到一个永远不需要担惊受怕、每晚都可以安然入睡的世界,你愿意为此付出一点代价吗?」 「你有病吧江唯行!」 闻澜怒喝一声,金线已然到江唯行眼前,然而不用江唯行动作,苏云手掌一翻,一个巴掌大的黑洞在江唯行眼前成型,正好将飞射而来的金线吸入,传送去了不知何处。 而江唯行依旧老神在在立在神像前,等着阿辛一个答覆。 闻澜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仿佛有一道冰冷之意,在他已经有些混乱的脑海中将一些事情连成了一线。 苏云的能力已经这般强横了吗?他的金线本该可以穿透一切…… 他们几人的配合实在太好,从分工到出手,同时出手的剎那所有人都没有一丝迟疑,不仅仅是早就商量好的样子,甚至更像是每时每刻都全然在一人的掌控之下。 否则即便可以随时沟通调整,也不会有这样天衣无缝的配合。 江唯行迎向闻澜的视线,眼底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笑容。 第56章 桃源涌泉(九) 江唯行微笑着看向闻澜。 第114页 他与闻澜之间相隔不远,此刻却被数张熟悉的面孔分隔开。这些面孔有的属于男性也有属于女性,有的和善俊美,有的则并不出众。但此刻,那些面孔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面孔后的这些人曾经相伴着走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彼此赤忱而坦诚,他们是最熟悉的队友,亦是最亲密的朋友。而此刻,这几人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成了一条沟壑、一道屏障,将一个人隔绝在他们之外,几乎呈对峙状。 江唯行的视线始终朝着闻澜方向,穿过人群的阻碍,那目光里看不见多少情绪。他的神情便如同他这个人,惯于矫饰伪装,所展现出的内里极为有限,甚至更有可能的是那是他需要给人看到的样子,没有人能真正猜得到他内心所想。 「你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并不是一定要你来做这个选择的。你没必要非得让自己去背负这个责任。闻澜,要我说,你完全可以自己问一下阿辛,去问问他的意愿,问问他是否愿意为了……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江唯行神色温和,语调不疾不徐,好似是真心实意在为他考虑,「我不会强迫任何人,你可以问问当事人的意愿。」 荒唐的游戏中,残破的神像前,阿辛安静立在那里,眼神清澈而沉静。石壁之上长明灯灼灼燃烧,跃动的火苗为他刀凿斧刻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淡金色。那赤金色的火焰明明有温度,此刻落在阿辛的眉眼间,却是为他更添了一种朦胧的、不似人间存在的特性。 从几人将交谈转为密聊,再到众人突兀动手,阿辛便如同一个偶人一般未曾有过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似是全然不知这群人已因为他而剑拔弩张。 他只是神色安然地看着闻澜。 而此刻,当江唯行再一次问他「是否愿意」之时,他好像才回过神来,反应有些缓慢地眨了眨染上了浅金色的眉眼,道:「我懂了。」 「哦?你懂什么了?」江唯行弯了弯嘴角,终于将目光转到阿辛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知道闻澜想要什么吗?」言语温和,其中恶意藏得极深,恍若错觉。 阿辛对此无知无觉,语调平静一如往常:「不知道。」他停顿了一瞬,「我想送闻回家。」 隔着神色各异的那些面孔,闻澜其实并不能看清阿辛的神情,然而听到他说出口的那几个字,他的胸腔中骤然有什么重重砸下,如春雷在耳畔骤响。 那样的感觉太令他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了一种自己有一瞬间突然变得不像他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太久没有那么浓烈情绪了,好像有很多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任身边往来匆匆。他心中有一潭池水自在澄明,它可照鉴万物,却从来都平静冷寂,毫无波澜。 而此刻,春雷骤响,万物生发,水起波澜。 真奇怪啊,他过去忽悠过朋友们很多次,在狼狈不堪几乎要失去走下去的勇气时,在茍延残喘好不容易又熬过一局时,在日渐强大却依旧看不到未来的道路时,他说过很多次要与同伴们一起回家。每一次将那几个字信誓旦旦说出口,前方就仿佛能看见一丝光芒在闪烁,微弱却强韧,令那莫测的旅途似乎也清晰了些许,至少为疲惫的旅人们注入了一丝坚持下去的力气。 然而在此刻,这个句子被阿辛加上了特殊的限定符说出,竟是沉重得让闻澜扣紧了牙关。 「匕首给我一下。」阿辛对闻澜道。 虽然闻澜物背包里有好几把匕首,但他当然知道阿辛指的是哪一把,那是他与阿辛最初相遇之时,阿辛递给他用来刮鱼鳞的。当时那柄断金切玉的匕首刚一落入闻澜手中,便自行调整外观,变成了贴合他手型的样子。闻澜握住那匕首既好奇又喜欢,结果落刀时手上没数,直接把那烤鱼噼成了两半、掉进了火堆中,他和阿辛谁也没吃上。还是后来阿辛重新去抓了鱼过来,又在闻澜的讲解下拿着匕首处理好了那条鱼、把它架火上烤了,总算让闻澜免于飢肠辘辘的下场。再后来……再后来他们遇到了来自海中的浮尸潮,阿辛便把匕首给了闻澜用作自保,从此便再也没有收回过。 那分明都已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而如今蓦然忆起,那些画面、那其中夹杂着的微妙的情绪,却依旧清晰得一如昨日。 阿辛给他的那柄匕首仿佛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特殊的力量,无坚不摧、能割裂一切,再强硬的外壳、再匪夷所思的囚笼,在这把匕首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闻澜将其用得越发得心应手,也越发喜欢和习惯。 然而这一次阿辛问他借它,显然不再是要为鱼除鳞了。 这柄匕首是可以洞穿一切的。 「你要做什么?」闻澜的声音生涩无比,那年轻的、从来都不外露忧愁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一丝无措来。 「别担心。」阿辛看着他,眼中一如平日一般平静澄澈。他身上鲜少有情绪外露,但此刻他的神情意外的轻松,眼角竟是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他道:「来,我有办法。」 闻澜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动作几乎是停滞的。而阿辛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如同无数次在各种场合下看着他一样。 在阿辛平静到几乎带了些期待的视线中,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闻澜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迈出。 拦在闻澜面前的几人自行分出了一条信道。 第115页 江唯行看着闻澜一步步走来,走向他和神像的方向,走向阿辛。他看他唇色苍白、脸上血色早已褪尽,整个人显得几乎摇摇欲坠。 「唔。」江唯行意味不明地嘆了一声。 闻澜走过了神情戒备的昔日的同伴,面向阿辛走来,与一旁的江唯行缓缓擦肩。 忽然,江唯行眼角隐约见到有极细微的光亮一闪。他颈间突然一凉,霎时间眼前一片骤亮! 银色的利刃悄无声息自他颈间一抹而过,血滴还未来得及落下,万千金线已犹如焰火般猝然炸开,疾射向他身后方才退散开的几人体内! 金线强横无比又极为迅疾,其势不可阻挡。这本就为意识凝结的产物介于虚实之间,转瞬穿透肉身、直接意识海。 当这游离于真实之外的应无之线刚接触到直愣愣立在一旁的那几个人,闻澜瞳孔便是一缩。 「江唯行!」他怒喝出声,「你做了什么!」 意识相触之下,金线另一头所感知到的意识海竟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不但没有自主意识的屏障阻碍,甚至连一个有血有肉之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一丝活人的情绪都没有——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意识海! 闻澜的预感成真了。 这些鲜活的、不久前还彼此嬉笑打闹的同伴,意识海竟早已溃散! 他们根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没有思维,毫无神智,就像是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外表看似殊无异常,实际上早已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的躯壳。 方才对闻澜的步步紧逼与剑拔弩张,根本不是出自他们的意愿,所有的一切竟都是在一人操纵之下! 在闻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江唯行以两指缓缓抚过他的脖颈,颈间有血液不断涌出。 他移开手指,低头扫了一眼指尖的红色。 他脖子上那一道刀痕对于正常人而言已是致命伤,必须尽快用道具治疗才是,他却仿佛毫无痛觉,一点儿也不急于治疗,脸上既不见紧张,也没有害怕。 闻澜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手太轻了。 「哎,差了一点呢。」江唯行弯了弯嘴角,抬起头,看着闻澜控制着指尖金线小心翼翼触碰着杨恆的意识海来期待他能有一丝反应,然而无论是杨恆还是苏云,包括方才还灵活配合、阻拦着他行动的其他几人,此刻都像是耗尽了没有生命的木头人,直愣愣立在一旁,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有反应呢。江唯行觉得好笑,这不该是他一探就能明白的事情么。只是不知怎么就被他发现了破绽,还出手得这般干脆,这倒是比以前的优柔寡断强了不少……本以为还能把这个尝试完成的。 江唯行闪身躲开数道风刃,胸前衣服上早已是一片血色。然而他却好似毫无知觉,闪避间神情毫无痛楚或畏惧,任颈间伤口鲜血滴滴落下。 他的能力是「关联」,时空、概念,在他的力量之下无处不可做关联,万事万物都可以由他糅合、串连。这并非是擅长近身作战的能力,江唯行更喜欢的是以自身意识去关联他人意识,由此掌控他人躯体,使其成为他的分|身,成为他的工具。他的行事也一如他的本性,恣意放肆而绝不守序。 方才闻澜的突然出手令他猝不及防,导致显出了破绽,而既然已经被知晓,那他便更不必顾忌。 「一下子关联这么几个人的意识海并不容易,还是先毁去了来得方便……反正他们本来也是没什么主意的。」 「感谢我的仁慈吧,闻澜,至少你不必在这里做这个选择了……怎么样,知道你的朋友们并没有真的要逼迫你,有没有感到轻松很多?」江唯行脚下力量场一闪,无形的风疾旋而起,「哎呀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现在我们谁也没办法获悉他们的真实想法了呢。你说,他们是更想回家,还是愿意放弃回家的机会,来真诚接纳你这位……非我族类的『朋友』呢?」 闻澜觉得他应该生气极了,江唯行的所作所为、他的种种行径都是如此的恶劣,他如何能做到对昔日的朋友下这样的毒手,竟是毁去了他们的意识,毁去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线生机,他怎么下得了手? 是他识人不清,是他善恶不分,他怎会把这样的人纳为同伴,他真是有眼无珠! 此时闻澜的视线在江唯行身前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秒,却恍惚生出一丝疑惑。 但江唯行却不由他思考,身形一动竟是径直向他冲来——不知为何他放弃了和闻澜去争夺那几具躯壳的控制权,不再藉助他人,而是选择用力量场包围着自己、直接沖向闻澜。 难不成江唯行妄图用他的力量场来击溃他吗?可即便江唯行的力量场再强,也不可能去击溃与他同级的精神系力量场,他反而会因为近身战、因为武器的差距而将自身陷入不利。江唯行到底在想什么? 不对,有什么不对。闻澜扣紧手中冰冷的匕首。 为什么在暴露之后江唯行还要故意激怒他?以他的算计,以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他会在完成目标之前让自己处于死亡的危险中吗?此刻他怎么会毫无惧怕之意?他是不怕死,还是认定自己不会死? 「轰!」 千钧一髮之际闻澜收回了匕首,转而将力量场在方寸间铺展开,与江唯行的力量场迎面对撞。 同量级的力场正面相撞,无形的力量在虚空中轰然炸开,掀起一片尘浪。 第116页 整个地宫剧烈晃动,烟尘滚滚,不断有碎石块坠落。 江唯行呛了一口血沫,抬起头神情好像有点苦恼。「啧,怎么又变成这样了……还是没法覆盖么……」 第57章 桃源涌泉(十) 「刷——」 「刷刷——」 摇晃的空间中有流线一道道划过,如同一阵轻风吹开了腐朽,无形的力量所经之处,视线中原有的一切层层剥落。 撕开假象褪去虚妄,真实的内里终于自静默中显露——除了江唯行、闻澜二人尚且还在原地,方才僵立在一旁的其余七个人,包括立于神像前的阿辛,此刻这些人统统消失了。 而这地宫之中,地面、穹顶、四周墙壁上,都渐渐浮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痕迹……血色、焦痕,技能造成的爆炸与各种深刻的凹痕、割痕,仿佛这里……曾经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汹涌而来,倏尔洞穿脑海深处的层层迷障。暗淡的画面破碎又重组,生成了一段与方才不一样的记忆。 一时间无数景象充斥脑海,闻澜唿吸微滞。 那突然浮现的另一段记忆与方才经歷之事相似却不相同,闻澜低下头,只见他的手中空空如也——那把羽蛇衔尾图样的银色匕首,在此刻消失了。 「唔,明白过来了是吗?」致命的伤口消失了,江唯行颈间的肌肤平滑如新,仿佛从未伤过。本就只是用他的灵魂力量连接復现出的一段「过往」,在局中人堪破迷障之后,那些小把戏自然失去了作用。 本就不存在于这个时间点的故人和匕首,在闻澜意识回归正常节点之后,自然全都消失了。 闻澜舒了一口气,声音中仿佛有一丝极细微的陌生情绪。自他在水声中醒来之后遇到的一切,见到的他的故友、他的同伴,他所经歷的一切,原来都并非真实,那些都只是江唯行关联又復现的一段旧时记忆罢了。 这个虚假之境的框架应该是江唯行用了自己的记忆,拼拼凑凑下復现了一段近似但又有偏差的过往。 而那个闻澜曾真实走过的、最后第二个副本世界,那个带着血色的、让他失去了几位可靠同伴的「桃源本」,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也都成了过往定格进了记忆—— 復甦的记忆中,同样是众人协力战胜了盘踞此处的融合怪,闻澜也同样受了毒伤。以闻澜的视角,当他在疗养恢復之时,江唯行却将身边同伴诱骗至地宫血池,暗中藉助副本中的特殊机制将这些人作为实验对象,在神像前的血池中进行融合实验。当闻澜察觉到这一切之时,为时已晚,杨恆、苏云……都已经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而从这两人身上汲取到丰沛灵魂力量的江唯行正要对其余几人下手,匆匆赶来的闻澜惊怒之下不顾伤势悍然出手,最后更胜一筹直接击溃江唯行意识海,总算救下了融合进程中的其余几人性命。再后来…… 零星的记忆一点点从重重迷雾后面显出原貌,将空白处填补完整。再后来便是他与「友人」一起将江唯行的「尸体」封入地宫中,等待着这个名为「江唯行」之人被世界所遗忘。做完这一切,闻澜在最后的时间中告别了友人、又约好了再相见,与余下几个玩家们一起註销了这个世界。 不久,闻澜登入了新一个副本,一个从未有人通关、也没有任何信息的终极副本。而在他进入这个副本后没多久,游戏发出核心数据错误告警、开启停服倒计时,而闻澜陷入昏迷。 又三年,闻澜从医院的病床上甦醒,醒来后发觉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而《the end》已然停服三年。 「都想起来了吧。」江唯行悠悠环顾着四周,看那断垣残壁,那些累累焦痕,他的眼中神情莫测,「这里是你我分道扬镳之处,真是……不管过去了多久,再见到时多少都会有些怀念呢。你呢,现在感觉如何?」 闻澜冷冷看着他。 「哦,也是,我这不是废话么……」江唯行弯了弯嘴角,「但好歹我帮你恢復了一点儿记忆,不谢谢我么?」 这话确实不错。闻澜知道自己的记忆中有两处空缺,一处是关于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副本,他完全失去了那个世界的记忆。还有一处空白便是送他匕首的那位友人,他知道他的存在,能想起他们一起经歷的世界、遇到的冒险,但是却无法想起他的样貌、他的声音,记忆片段里关于他的一切总是一片空白,好像这个人平白被涂抹了痕迹。 第一处记忆空缺,江唯行曾借无知者夏知久之手,妄图给闻澜嫁接一段虚假的记忆。在被察觉后,江唯行主动放开了他一部分记忆,让闻澜得见了一丁点真实,但整体依旧并不明晰。 而今日,江唯行復现的这个时间点中的人和事,又填补了闻澜记忆中第二处空白,让闻澜在其中看清了友人的样子。 还真如他所说,帮助闻澜解决了关于记忆的一些困扰。 只是,即便不谈江唯行突然发善心这件事情的可疑,这第二段记忆中出现的这位友人却更让闻澜感到诧异和疑惑。为什么他以前没注意到,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这位友人,好像同现实中的某人有一点相似?可友人他不该是…… 闻澜疑惑重重,心头怀疑一个接一个,但他也知道,只有回归现世之后才有机会去寻一个答案。 第117页 知晓此刻并非身处现实,洞察是何时落入了这似真似幻的迷障,顺着时间线往前回溯,抽丝剥茧,便就像抓住了一根绳,再不会再幻境中迷失。 将有些不急的事暂放一边,此刻显然是面前的江唯行更麻烦些。 知道面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实,闻澜便不急于破开这个幻境,而是想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江唯行的行事不会毫无逻辑,闻澜甦醒之后与江唯行的接触越发频繁,而他至今未明了江唯行所作所为的目的。 这是一段几乎被復刻的情节,虽然其中过程略有差别,但在临近最终的这一刻又回到了与当时一模一样的场景,如同歷史復现,回到了当时。 江唯行为什么要復现这个副本,又为什么并不是将曾经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呈现,那些调整和变化究竟有什么意义? 闻澜对比着记忆中的真实和片刻前的虚假之间的差异,试探道:「为什么要復现这个副本场景?其中的这些差异,是你做的调整吗?我的选择又会影响你什么?」 江唯行嘆道:「哎,你我在这里从同伴变成敌人,你也在此『杀』了我一次,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挺有纪念意义的?」 闻澜知道他不可能正面回答自己,但这个副本必然有某种意义——根据曾经江唯行的言语中提及的「世界的壁垒」和他的死而復生,这个副本中定然有什么东西是接近这个游戏本质的。 莫非此处当真有高维文明的痕迹? 不对,不是这个的副本中所有,甚至江唯行在被他沖碎意识海之前也全然不知,否则他不会没能在江唯行脑海中发觉一点痕迹。 应该是江唯行在死生一线、甚至可以说是在他死亡之后,这才触碰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死亡,副本中死亡的不止他一人,为何只有江唯行可以重回人间? 他的死亡有什么特殊?当时他除了吞噬了杨恆苏云他们的力量、提升了自身能力等级,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这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就让他从他身上查个明白。 闻澜神情不变,力量场骤然开启,来自灵魂力量的金色光芒犹如朦胧的水雾,柔和轻灵却不可挡地漫向江唯行所在之处。 眼前的力量场大开大合,不是寻常人能掌控。唯有同为玩家之人可见的、凝聚着浩瀚灵魂力量的金色光芒逸散,向场中所有思维之物冷冷渗透。 闻澜的精神力强度远甚于他人,即便他曾受伤昏迷三年、精神力已不是巅峰水平,但他的力量等级与各种极限操作,依旧能彰显曾经那积分榜第一人的实力。地宫之内,自他立足处所铺展开的精神力量场好像一张蛛网铺天盖地,似一片汪洋浩瀚无垠,渗透着所有活物的思维。金芒瀰漫之处,便是由他掌控之地。 江唯行「咦」了一声,眼看金芒已经到了脚下,他面不改色:「唔,此情此景,多少给我来了点儿心理阴影呢。」金芒缓缓漫上了他脸上,映得他脸上神情莫测起来。他似是玩笑又像是在说意义不明的谶语:「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再被你粉碎去了意识,这回我就先撤了。对了,希望接下来的半程你能玩得愉快。」 不等闻澜回应,江唯行发出了「嘭」的一声,下一秒,他的身影突然从闻澜面前炸开了——这躯壳竟又非他真实,他居然又跑了。 这时,突然有细细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像是浅浅的浪花,又好像只是水流在静静沖刷着滩涂。 闻澜心头蓦地一紧,他抬头看向那破碎神像处,隐约又见什么一晃,突然他眼前便是骤然一黑。 水声淙淙。 闻澜的眼睛慢慢适应着周遭的黑暗。 清冷的月光透过顶上的天窗斜着落下来,照进了这水田中的所谓禾神庙之中——他又回到了先前这个副本之中。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几乎没有变化,他在那段近似于回忆的故事里只停留了一瞬。江唯行的「关联」能力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无孔不入,无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如是从特事处的能力评估体系来看,应该与s极为相近了,也不知他经歷了什么样的境遇。 村长还保持着方才僵立着的样子,闻澜暂时不打算解除对他的限制。 他也不急着离开,便在这座并不宽敞的神庙里东看看西瞅瞅,仗着没人注意这儿,一个人大摇大摆颇有些放肆。走了一圈也好像没什么收穫,于是他来到靠着墙摆放的神像前,想了想,他弯下了腰,注意到神像脚下的那片地颜色更深一些。 闻澜眨了眨眼睛,深色仿佛是水的痕迹,从神像后面朝着棺木延伸过来。 他的视线转向了中间的那具棺木。 借着冷冷月色,闻澜上前两步。 「这位朋友,我现在有些好奇,想看看你的模样。如果你害羞或者不愿意,就请直接大声告诉我,我尊重他人意愿。」他客客气气与「这位朋友」沟通着,「唔,不出声就当你答应了。」 三秒过后,得到了允许的闻澜朝着「那位朋友」真诚道了声谢。他搓了搓手,双手按住棺木边沿,用力一推。 「嗯?」 第58章 桃源涌泉(十一) 「不好啦村长!不好啦!」 「着火啦着火啦!」 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外头渐渐吵闹起来。 在闻澜探查此处时,邱邢自告奋勇到神庙外边为他警戒,这会儿远远瞧见一群人朝着神庙冲过来,他赶紧跑进来要告知闻澜。 第118页 两盏长明灯的火焰被他的气流带的一晃,使得室内光线被那侵入的夜色又吞噬了几分。一瞬间,室内光线变得更为晦暗不明。 进屋的那一刻,时刻紧绷着的邱邢自然注意到了棺材旁立着一人。邱邢理所当然认为那人是闻澜,结果他再看一眼,勐然察觉那身形分明像是村长模样。他眨眨眼,惊觉此人实在僵硬无比,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根木条,实在……实在好像不是个活人吶…… 邱邢心里「咯噔」一下,视线在不敢在那木头人身上停留,急切地东张西望四处找闻澜身影。 闻叔他人呢?闻叔哪儿去了?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具摆在中央的棺材上。 那棺材安安稳稳摆在屋子中央,长明灯微弱的光线正好让邱邢只能囫囵看出个大概。迷迷煳煳之间邱邢隐约觉得那棺材好像比他刚才见到的高度长上了一截,而那上面好像伏着一团黑黢黢的什么东西? 邱邢下意识退了一步,黑夜中脚踝不知撞到了什么,顿时发出一阵轻响,平时微弱的声音那那样的环境下突兀得可怕,惊得邱邢倒吸一口凉气。 邱邢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其他存在,只见棺材上蓦然「长」出了一截黑色,隐约像是个半身,又仿佛棺材中的东西探出了脑袋。 邱邢头皮一麻,心中恐惧膨胀到极致。他下意识低喝一声:「定!」 幽寂的蓝色力量场自黑暗中蓦然张开,微弱的言灵之力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射向棺材方向,意图为他拦住那不知名的东西。 . 「嗯?」 那「东西」既没有被定住动作也没被止住言语,反而发出了疑惑中带着些恼怒的声音。而邱邢悚然间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声音停顿了两秒,瑟缩道:「叔?」 那被棺木遮住了下半截身子并且被身后暗淡火光映得一脸乌漆嘛黑形如鬼怪的「东西」正是闻澜。方才闻澜正弯腰仔细打量棺材中人,听到邱邢进来便等他走近之后起身要喊他一併来看。结果邱邢进了屋子突然停下不走了,还莫名其妙朝他动了能力。 「发什么癔症呢?」闻澜眼中金色一现,感知了一下未察觉邱邢身上有什么不妥,遂喊他过去,「过来看。」 邱邢立在那里不敢动。 他不是没听到闻澜的话语,只是他不久前刚被幻化成叶泽模样的鱼尸吓过,这会儿神庙里光线不明,长明灯那点微弱的光不但照不清人样,甚至还给此处莫名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而他刚才对面前之人使用的能力居然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令他宛如惊弓之鸟,一时他犹如脚下生了根,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闻澜眼中映出邱邢的迟疑,纳闷:「磨蹭什么呢?没听到外边的动静吗,马上人就要来了。」 邱邢扯着僵硬的笑对闻澜道:「要不我先给您发条简讯?」 闻澜翻了个白眼,总算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这人该怂的时候鲁莽,这会儿又磨磨蹭蹭畏缩了起来,一点儿都不如小沈他们机灵。又听得外边的人声好像渐渐近了,闻澜懒得浪费时间,瞬间具现金线发力一扯,邱邢一点儿也没能反抗就被拉到了棺材边。 要不是还记得外头有一群村民正在冲过来,邱邢差点又吓得叫出声来。 但与此同时他也从这骤然出现的金在线确认了闻澜身份,心中的恐惧总算消退了不少。 「忸忸怩怩。」闻澜小声嘀咕了一句,「过来,抓紧。」 未散去的金线从闻澜身侧游走,落到棺材两侧,逸散出一点微光。重新找到主心骨的邱邢乖乖上前,低下头朝棺材里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卧——」 闻澜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不满地皱眉:「别吵,你要被外面的人听到吗?」 这人这一惊一乍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邱邢一脸青白,瞳孔中映出一张平静、毫无声息的面孔。他颤抖着手指指着棺中人:「这……这人不是……」 「嗯。」闻澜点点头,「看着确实像他。」 邱邢没听清闻澜的言语,又或者说他听到了也一时也无暇再去思考闻澜说了什么。此刻他全部注意力都被面前这张面孔夺去了。这人的面貌如此熟悉,正是早些时候与邱邢相约要来探神庙的叶泽! 此时此刻,这个不久前还给邱邢发过消息、让他从鱼尸的陷阱中醒悟过来之人,此刻正无声无息躺在一具棺材里,也不知已经躺了多久。 「他……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还好吗,我们要喊醒他吗?」 棺材里躺着的不该是原本这村子里的人吗?这人不是早就死了吗?应该是死在他们进村之前的啊!可是为什么长着一张叶泽的面孔?不对,这人和白天他见到的叶泽衣服不一样。 难道这只是巧合? 邱邢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煳,本能地看向闻澜想获得一点他所期望的答案。 闻澜侧头转向身后石像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没有直接响应他:「先避一下。来人了。」 . 「村长,村长不好了,招待所着火了!」 一群人终于来到神庙外,领头的是个青壮汉子,带着五六个人,一路赶来分明很急切,但是由于某些约束,这些人却都没有直接冲进禾神庙,只敢在外边压着嗓音唿喊。 第119页 「大惊小怪干什么,不要惊扰神灵。」村长从庙中慢吞吞走出,皱起眉头看向慌张的人群,神色不悦,「怎么会着火的?没人受伤吧?」 被问到之人一脸茫然,嗫嚅答不上来。 村长看他这胡涂样子便来气,又想到好端端的晚上竟然着了火,心里更是烦躁不已。 他总觉得方才在庙中待了一会儿有些迷迷煳煳的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不成真是禾神显灵了?想到这,村长又难免生出一丝怨愤,那招待所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呢,这群蠢人一点事情都做不好,可别打扰了自己正事。于是他的语气难免冷硬:「去叫人救火啊,可别把他们给伤了。」 . 几人簇拥着村长匆匆离开。 夜色浓重,空气中渗透着水乡的潮湿之意,显得好似雾气蒸腾,一片影影绰绰。几个村民手上火把的光线并不能传出多远,很快,这座神庙便重新融入了黑暗。 闻澜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庙宇内,眼中神色不明。 他收回视线,吩咐邱邢跟上。 不过即便他不开这个口特地叮嘱,邱邢也已然做好准备了。他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闻澜、注意着他一举一动,闻澜踏下一步,邱邢便合着他的脚印踏上一步,做到和闻澜行动完全一致。 闻澜没听到回应,回头奇怪地看了邱邢一眼。 邱邢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这时候抱紧大腿就好了。 . 经过村民们一个多小时的协力作业,招待所的火终于被扑灭。 平静的夜也被就此打破,来救火的、被吵醒的一群人杵在那里议论纷纷,交谈声中夹杂着几声焦躁尖锐的吵嚷,使得这一夜愈发漫长。 也愈发莫测起来。 「哎呀,这好好的房子,怎么就这样了啊!」饭馆老闆娘头髮乱糟糟地站在人群外抱怨,「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的,以前可从没有过的啊?」 老贺也是刚被喊起来的打扮,不过被火情一惊,人倒是挺清醒的:「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年了可从没出过这事。啧。」他好像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光熘熘的脑袋,望向那三层小楼。小楼外头看来已经成了焦黑色,老贺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了苦恼:「那里还能住吗?不能了吧?」 宋凉——身份是来自远方的求医之人——远远站在招待所院墙外的空地上,看着面前的建筑物冒着黑烟,神情冷漠又带着厌恶。 她的队友楚亭悠在人群中待了一会儿,回来老老实实将消息告诉她:「招待所不能住了,说是村长在给我们另寻住处。这一楼大厅的门窗居然被死锁了!幸亏那老闆娘起夜看见了火光及时喊人提醒,不然等火烧上来,我们再要跑出来还要费点功夫。」 「其他的『游客』呢?」宋凉没兴趣去听这些没用的消息,她更在意的是其他五人的进度如何,又是否获得了什么线索。她一开始就知道,与他们同车来到此地的余下五人,都是倒了霉运被拉进这个世界、带着通关任务的「玩家」。真奇怪,她的能力分明是「运势」,为何也会来遭这罪。 虽不知为何这该死的游戏又再度现世,但她既然在之前能够一路畅行,如今也定然一样。只是她自认为自身能力出众,不屑与其他人组队,也就身边这人算是旧识,以前她就用得顺手,这回就勉强继续保持组队好了。 楚亭悠还没有开口,宋凉目力很好,已经从人群中看到了几个人。 宋凉看到那个一直趾高气昂的女人立在她不远处,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看着那飘散在半空中的黑烟。那个大鬍子酒鬼离得稍远一点儿,这会儿他视线总算没黏在那个女人身上了,正在环顾人群观察着什么,宋凉先入为主地觉得那人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二人身旁还站了那个主播男,这会儿那个多话的主播男居然没掏出自拍杆来拍一会儿,反而紧跟在那酒鬼男身后寸步不离,紧张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像是防备,反而卑微恭敬像个亦步亦趋的小弟。 五人中的余下两人,那个穷学生孙航宇和美术生叶泽此刻都不见了。 「看来这几个还都健在呢,运气很好。」她用事不关己的神情扫视完人群,发觉除了叶泽以外还少了个人。「那个孙航宇呢?」 楚亭悠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孙航宇是谁,自然答不上来他在哪里,只能愣愣地看着宋凉。 叶泽的情况宋凉心中有数,多半是凉了。当她看到叶泽趁众人不注意偷偷藏起了路口的石头像,宋凉便在他身上留了手段,打下了一个标记。这个标记让她可以在一定时间间隔内定位到叶泽所在处、以叶泽的五感去感知周围而不被他察觉,然而两个小时之前,她留下的这个标记却失效了。标记消散,说明这个定位点已经不存在,宋凉心道应是叶泽没掂量清楚自己能力,把自己给作死了。 那孙航宇又是怎么回事?也出事了?看那人那副胆小如鼠、畏畏缩缩的德行,这人也触发了什么危机? 这个副本世界太过异样,除了一开始的任务指引,一天下来她和楚亭悠居然都没能获得任何关于任务进展的提示。 如果在这里没有任何生存限制、没有什么危机,那么宋凉并不介意就这样打发几天时间,可显然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一天下来,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获得,却已经有两人发生了意外,为了自身安全,宋凉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第120页 她打量着面前三人,冷着脸思考了片刻,最终迈步向前。 「有兴趣聊聊么?」宋凉来到了白冉面前,她估计此人是这三人的核心,于是直接找了她。 白冉看向她,神情淡漠并没有开口。 一旁的闻澜扫了眼周围,转回头大咧咧道:「是有线索要给我们么?说吧。」 宋凉顿时被噎了下。 她是有些信息要给到这几人,但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太随便了吧? 一旁的邱邢打量着她,也在纳闷。他如今是心甘情愿成了「闻叔的小弟」,自然闻澜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眼见这女人一脸心不甘情不愿走过来说要「聊聊」,结果怎么杵着半天不说话?难不成是没有什么线索反而是来向他们打听消息的?这抱大腿抱得也太没诚意了吧? 「叔,看来她没话说,要不我们还是走吧。」邱邢道。 宋凉瞪了一眼邱邢,心里已经将此人骂了一顿,嘴上道:「不错,既然我们目的相同,没必要再绕弯子。」 她眉眼高挑神色冷肃,言语间有傲慢之意:「这里有些不寻常,通关要求不同于以往明晰,甚至也没有进展提示。我们在此停留了一天的时间,但手头的信息依旧很少。因此我希望大家可以分享情报提高推进的速度,也避免浪费彼此时间走了弯路。」 「我拿我的信息交换你们的信息。」 白冉看着她,思考了两秒,点头:「可以。」 「好的好的,白姐说的是!」邱邢下意识附和。 宋凉心道果然这女人才是这几人中做主的那个,那便容易交流了。 宋凉不浪费时间,说出了自己的信息:「叶泽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果然不出她所料,面前几人都脸色微变,即便是那个白姓女人也是目光难掩诧异。 白冉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没去问宋凉如何得知此事,如果涉及能力与道具,他们几人还不到如此信任对方的地步。 宋凉:「大约两个小时前。」说罢又补充道:「你们记得昨天我们刚来此地在路上看到的小石像吗,叶泽拿走了一个。」 闻澜:「所以,你怀疑是这个石像触发了某种危机,而叶泽没能躲过?」 宋凉道:「不错。这个世界不同于以往,缺少指引,线索又少得可怜,很多事情只能靠推测。但目前情况下,我认为我的猜测是合理的。当然,也事关我的能力,这点我不方便多言。」宋凉有时候有些骄傲自负,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判断力。 闻澜:「确实,你说的不错。」 宋凉没想到还能被这人认同,心中一声嗤笑。她又看了眼白冉,见白冉微微颔首,亦是表示认可。她内心略有得意:「我将此告知你们,你们如果遇到就不会全无准备。如何,我的线索可有诚意?」 邱邢暗中翻了个白眼。 闻澜老实道:「还行。」 楚亭悠:「……」 他都有些佩服这人了。 宋凉面上微怒,语气更加生硬:「到你们了,说吧,发现了什么。」 白冉:【你就别逗他们了。】 闻澜:【这人告诉我们这个线索,不就是为了要拿我们当试验品、让我们也对石像进行尝试么,我说两句又怎么了?】 白冉:【也是。更何况她所说的这些,你们大概也都有数了吧。】 闻澜:【……叶泽的情况,也确实有所猜测了。】 两人至此都沉默了。有些事情即便经歷过很多次,也不是能够习惯的。 宋凉并不清楚二人之间的交流,见几人迟迟不言语,她皱着眉头催促:「你们呢,你们又发现了什么?」 「说呗。」闻澜对邱邢点点头示意。 邱邢看了眼闻澜,在后者的示意下他怔怔开口:「其实我们看到叶泽了,他就在那具今夜进行仪式的棺材之内。此刻他的……尸身应该还在那座神庙之中。」 第59章 桃源涌泉(十二) 时近后半夜,这院落内的喧嚣终于渐渐有了停歇之意。方才赶来救火之人陆续撤出,围观的人群也差不多散了。 老贺找了村长和另外几人商量了下,过来给五人安排接下来的住所。 「抱歉抱歉,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很意外,真是不好意思啊,让大家受惊了。」老贺一脸歉意,「现在招待所那边也实在不能住人了,不过刚刚我们商量了下,阿红那饭馆后面有两间空屋子还是能够让几位凑合歇歇脚的,各位看这样可以吗?」 「只有两间吗?」邱邢挠挠头。 老贺目光闪烁了下,语气不大自然:「今天晚上一时收拾不出来更多屋子了,麻烦几位凑合下,明天我们一定找更好的地方。」 看着老贺那副神情,邱邢表示对他口中的「更好的地方」毫无期待。 闻澜问:「早上来的时候不是还有别的人吗?人呢?」 「还有别人吗?哎呀不会是去哪里玩了吧?」老贺一拍大腿,「哎呀,这晚上可不是游玩的好时候啊!」他看了眼众人,见几人都盯着他,忙收敛了刚才紧张兮兮的样子,笑呵呵道:「没事的没事的,你们先休息,我找人一起去找他们!」 「废什么话,还不快带路,我们要休息了!」宋凉对npc更没个好脸色。还有两个人估计都凉了呗,有什么好问的? 第121页 进了莫名其妙的副本,还遇到了这几个装腔作势、不怀好意的玩家,真是有够倒霉的。事到如今她哪里看不出来那三人分明一早就知道叶泽的情况,刚才的装模作样根本就是来耍着她玩的。呵,亏她还好心好意去提醒他们,结果反而被这般戏弄!真是不知好歹,可别叫他们落她手里。 . 老贺将众人带进了阿红的饭馆。 几人穿过前堂又过了厨房最后进到了最里边堆放杂物的地方,老贺在杂物室前将钥匙给了几人:「对不住了,村子里条件有限,真的只有两间,你们自己安排。」 闻澜上前取走了一把钥匙,毫不客气道:「行,那就这样吧。我要去歇一会儿,年纪大了,熬夜有点吃不消。」说着大摇大摆进了对应的那间屋子,一个眼神也没给旁人。 邱邢:「?」 白冉扫了他一眼,一起跟上。 楚亭悠取走了另一把钥匙,默默与宋凉进了隔壁间。 . 储物室确实不是休息的好地方,房间背阴,里面只有靠近走廊小小的一扇窗。大概是一直晒不到太阳又疏于打扫,这里有一种潮湿的灰尘的味道,令人不太舒服。 不过好歹看起来还算干净,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多余的东西,里头只有一张床铺,以及边上角落里放了一些被布遮好的旧物。 白冉关上门,几人眼中都无睡意。 邱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露出一点跃跃欲试:「闻叔,白姐,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是说了吗,先歇会儿。」闻澜道,「坐会儿,聊聊天。」闻澜看了一圈发觉这里只有一张床,眉头皱了起来。 邱邢一撸袖子:「我来我来!」他也不废话,在闻澜略有些诧异的视线中从随身储物柜里掏出了两床柔软馨香的被褥,乖巧地打好了干净的地铺。 「……我、我之前进过蛮荒时代的副本,那里连床都没有……」 「……挺好。」闻澜随意靠墙坐下。 这三人中,邱邢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抱大腿的那一个,属于要靠大佬发善心带飞的那个拖油瓶,这会儿听闻澜随意一句夸,不由心花怒放:「嘿嘿我也觉得……」 「你发现了什么?」闻澜突然问白冉。 白冉的能力名为「俯瞰」,a级,最擅长总览全局,兼她心细又能见微知着,因而曾经能够在一群强者中成为领导者。 虽然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但是自离了外人进屋后白冉神色便有些异样,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听闻澜一问,白冉脸上疑惑之色更显。 「我跟着离去的队伍先去了逝者家中,那家里倒是也有人在守夜,但因棺材被放置进了庙中,屋里原本该放棺材的地方于是只放了个石像。」回忆起先前所「见」之景,白冉依旧觉得有些不舒服,「其余的看起来也并没有异常,只是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太多哀伤……我从那处离开,路上便看到招待所的火光,还以为是那对男女先我们一步了。」后来才得知放火的不是他二人。 「但那么短的时间内形成那么大的火势,也定然是人为,可我却看不见是何人所为。」 「我当时便想看看招待所里是否有什么线索,但是……」白冉顿了顿,「在使用能力去探查火场情况之时,我在楼梯墙上看到了一行潦草的字,『■■石像,■■■神』。」 「嘶……这是什么提示?怎么有点瘆人。」邱邢突然搓了搓手臂,「白天的时候还没有,大晚上写上去又是给谁看的?」 「又是谁写上去的?」闻澜道。 白冉摇摇头。 这一行字一半被火焰烧得模煳不清,白冉只看出意义不明的零星几个字,但那情形着实诡异,于是她当即扩大力量场的范围,想要去找寻写下这行字之人的线索。 但一无所获。 「没找到?」闻澜问。 白冉:「是的,完全找不到线索。在我的能力之下居然也毫无痕迹。」 闻澜诧异:「什么人可以拥有这样蒙蔽你的能力?」 面对闻澜的提问,白冉的答案非常清楚:「能力在我之上,或者对我能力极为熟悉之人。」她看了眼闻澜,「若不是知晓我们这一车七人的身份,我都要怀疑里面藏了个我的熟人。」 闻澜对上她视线:「也有一人避开了我的追踪,当时我以为是他熟悉地形。」 白冉目光一凝:「那个瘸子?你说火是他放的,这字也是他留的?」 邱邢纳了闷了:「早知道一开始就捉他来问一下,说不定什么都清楚了。不对啊,既然他想提醒我们,他就不能写清楚明白些或者直接和我们说吗?在火场里写字算给谁看啊,一场火之后不就什么都没了吗……现在连他人都找不到,又没看明白他究竟写了什么。」 闻澜也不太明白这是为何,照理说既然已经在提供线索,那么就该简要明晰。这么半句语焉不详的文字,除了令三人心头迷雾更重,似乎并没有提供什么实质性的信息。再者就像邱邢所说,这样写在火场中到底能给谁看?那写出的意义又何在呢? 三人沉默了片刻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算了,大晚上的,脑子好像不太能转。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先看看别的吧。」闻澜伸手掀开了遮在柜子上的布,一个手臂大小的石像赫然出现在后面,「你们说,这是不是巧了?」 第122页 石像的雕工并不精緻,但还是能辨别上面的圆圆的是个脑袋,下面长条的是个身体,身体两旁还垂了两只手。本该是粗朴中带着些许童趣的样子,在此刻却好像无故被增添了些许异样的色彩。 闻澜伸手握住石像,在邱邢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下大咧咧把它摆在了床上:「看来还是只能依隔壁二人的意了,不然大晚上的也没法打发时间。有意见吗,各位?」 . 楚亭悠站在墙边,屏息默立,身上现出蓝色的光。半晌,力量场褪去,他对宋凉道:「老贺他们几个去找村长了,说是要送村长回禾神庙。招待所里很安静,没有人在那里。」 「听得见隔壁吗?」 楚亭悠摇摇头:「听不见。」 宋凉沉吟片刻,她给三人提供线索,想让他们去看看石像是怎么回事,有了那三人做试验品,她便可以坐享其成。叶泽出事的时候,他二人一点儿异响都没听见,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这回隔壁好歹有三人,不至于悄无声息就被此地怪物给抹杀了去吧。 宋凉想得很好,但不料以楚亭悠「听闻」的能力,根本听不见隔壁的动静。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三人都睡觉去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唿吸声都听不见。」楚亭悠再次尝试了一次,但依旧失败了,隔壁的房间仿佛真空了一般,没有任何声音。「他们警惕心很高。」 「这样下去不是法子,若是他们三人在做什么尝试时白白死了,而于你我没半点用途,那可真是浪费了。」宋凉眼神一凝,「他们对我防备挺深……你,你去找个藉口让他们开门,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楚亭悠:「好。」 . 隔壁的三个人立在一排,就像手术台前的医生,在瓦数很低的灯泡下专注地凝视着床上的……石像。 「嗯……闻叔,你说叶泽真的是因为拿了石像才出了事?不会是那两人在骗人吧,我看这石头像也平平无奇嘛……」邱邢既想仔细看个清楚明白,又不敢离它更近一步,于是伸长着脖子瞪大眼睛,姿势十分奇特。 闻澜有点想挠挠下巴,结果一伸手被扎了下,心情顿时变得十分糟糕。 要不是江唯行搞鬼,他也不必被困在这个没有被窝更没有网络的地方。不知道那个疯子做了什么、又究竟是什么目的,然而这个副本世界的出现,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需要尽快脱离这里,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特事处,更要把江唯行揪出来。 想到这里,闻澜伸出手,金色的光芒凝为细线,从他指尖伸向床上的石像。 金线闪烁着锋芒映于闻澜眼中,他道:「我打算把它切了,你们有意见吗?」 邱邢:老是这么问,你觉得我敢有吗? 白冉:「动手吧。若这石像上当真附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便看看它能否抗得住你的破坏力。」 「说的我好像是个破坏狂一样。明明我只是比较有求知慾。」闻澜嘀咕了一句,金线绷紧为刃,横切而下。 「叮!」石像的头掉了。 「好像真的有点东西?」闻澜凑近去观察那个石像头,「咦,它怎么突然发霉了。」 本来心神紧绷的邱邢听但到他这么一声疑问,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上前查看。 果然,如闻澜所言,石像上突然长出了黑绿色的斑点,毛绒绒的覆盖上了石像表面,好像发霉了一般。 仔细打量着石像断头的邱邢突然有些疑惑:「闻叔,你有没觉得它有点眼熟?好像越来越眼熟了。」 空气中突然湿润了起来。 仿佛大雨将倾的夏日黄昏,浓重的水汽压抑在空气中无处可去,于是在墙壁、地面上显出潮湿滑腻的痕迹。 一唿一吸之间,仿佛睫毛上都挂上了水珠。 此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60章 桃源涌泉(十三) 「打扰了,请问你们那边还好吗?有水渗到我们隔壁了。」 门外响起了楚亭悠疑惑又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人不像宋凉那样骄傲自我,做事颇为无所顾忌,此刻在外面敲门,说话声音便带着些许犹犹豫豫,听起来有些失真。 邱邢喜形于色,三两步过去开门:「你来啦?你们那边还好吗?我们这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咕噜咕噜咕噜……」 闻澜骤然转身,眼睛微微睁大。身后的房门已经打开了,而他视线中则失去了邱邢的身影。 白冉同样诧异,看着门外之景,饶她再试见多识广,此刻目光中也流露出难以置信:「这是什么?」 以门框为界线,画面一下子分裂成了两个世界。 门框之内,二人周围还是那个昏暗而压抑的储藏室,而门框之外,此刻竟是辽阔无比的月夜海景——满月高悬,灰白色的月光冷冷自天际洒落,落入苍茫无际的大海。月光之下,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幽暗的、浩渺的,看不见尽头却令人战慄的茫茫大海。 远方的风声与海浪声交错,小小的储藏室此刻仿佛成了海中的一支孤舟,艰难漂浮在这片水面之上。 「大意了。我『看』到宋凉会让楚亭悠来找我们,便任由邱邢去开门,没想到却是被刻意误导了。」白冉神情不太好看,「有东西在引我们入它陷阱,石像果然有问题。」 第123页 「那便说明我们找对方向,也接近真相了。」闻澜边说边去翻找着拿了本书出来,撕下了一页纸。 二人视线中,被丢下去的纸张瞬间沉入水中,竟是一秒都没能漂浮停留。 看来他们无法依靠工具渡往其他地方。 越是接近探查到真相,玩家的能力便越受到限制,白冉以「俯瞰」之力去探查这片水域,能感知到的却只有一片朦胧。 正当她迟疑之时,突然感到脚下一凉。白冉低头,冰凉的湖水打湿了她的鞋尖。方才还被限制在门外的水此刻漫了进来,没几秒钟,这水便漫过了她脚踝! 果然这个世界不会任由他们在这里安然欣赏风景,按这个速度,几分钟内二人所在的这间屋子就会被彻底淹没! 「时间不多。」白冉道,「月亮有问题,看有没有解法。」邱邢之前遇到异象也是在月光之下,显然这里的月亮一定有什么特殊。 那圆月过分巨大且光洁无比,好似一面能够照鉴万物镜子,又似天空之眼俯瞰整个世界。 月光之下,无边无际的水面波光粼粼,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而这梦幻的色彩下是近在咫尺的杀机。 闻澜望着月色微微出了会儿神,突然他转身回到了屋中。 他拿起床上的石像头,在迅速漫过膝盖的水中大步踏向门口。迈步之间他另一只手虚虚握拳,金线从无到有在他掌中盘绕成弧形,几秒间金色的光芒淡去,一把弓出现在他手中。 他想了想,撇了撇嘴,还是将石像脑袋给了白冉。 然后他活络了下肩膀做好准备,仰起头,干脆利落扣弦、开弓。 具现而成的长箭拖着炫目尾羽好似流星,又似明亮焰火,离弦而出划破暗沉夜空,直射那圆月。 遥不可及的月此刻仿佛近在眼前,冰冷的箭镞几乎就要刺穿那月…… 然而月上突然波澜一现,月相轻轻一晃,那支箭好像只穿透了雾霭,消失了。 . 大海起了怒意,海浪翻滚起来。 海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涌了进来,想要吞噬这玩闹一般的小屋。冰冷的海水很快没到了二人大腿,腥味在屋中瀰漫。 远方隐隐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呜咽着游过来。 显然闻澜的尝试并没有成功,白冉心中也起了怀疑:「怎么可能不是月亮?真奇怪,刚才分明已经触碰到了,但在触碰到之后月亮却散开了,好像只是团雾气……」 涨水的速度没有就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目前情形过不了一分钟他二人就会被这水所淹没,便要进到湖底生死不知了。 闻澜的确看到了那情形,他刚才也是全神贯注。他注意到了那一箭碰到月亮之后的状态,当时月亮一晃,一瞬间好似模煳了下,然后便彻底吞没了那支箭。月亮的那个晃动,那个由实转虚的变化,就仿佛是镜花水月,比起白冉所说的「雾」,更像是水面散开而月相虚化…… 水面?面无表情思索着的闻澜突然想到了什么:「白姐,我可能有点明白了。话说你有火箭筒之类的道具吗?借我用用。」 白冉看了眼闻澜,有些诧异他这回为何不再动用他具象化的能力,按闻澜性子,说好听点是要强,实际上就是犟,能自己做到的绝不求人,这会儿居然问她借道具,白冉不免担心:「有的,不过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闻澜莫名其妙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半晌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微妙,没好意思说他刚才突然想到好像有人让他不要肆无忌惮使用力量。唔,本来就是,白姐道具那么多,蹭她一两个没问题吧。 「我没事。」闻澜正色,「我好像明白这里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什么?」果然白冉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闻澜一本正经:「关键点确实在这圆月,这点不错。」他从白冉手中拿过火箭筒,「白姐,能调口径吗?耍了我们这么久,我要把这个石头脑袋一起打过去。」 白冉依言调好了口径。闻澜架好,却不再往上瞄准,而是朝向了水面。 白冉眉头一蹙,隐约察觉了问题所在。定睛一看,果然,水中有一枚圆月的倒影。 这枚倒影落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海水不断涌动着,而它一动不动。 「是镜像……」她喃喃道,也察觉到了这里的问题。 「不错。」闻澜道,「这里被颠倒了。」 「真实的月一直在水下,而天上的这轮才是它的倒影。」 所以方才攻击天上的圆月毫无效果,因为那本就只是虚影。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怎样瞄准它,水面上瞄准是不是要考虑折射?唔,我或许应该下水……」闻澜喃喃两句,放松了双脚,「白姐,固定一下我,别让我往外飘走。」 屋中水位越涨越高,已经到了人脖颈位置,而闻澜先一步把自己浸没在水里。 水下几米的深度,闻澜视线迅速变暗,本就暗淡的光线穿不过这片海水,于是几十米下便已是漆黑一片,没有活物没有光照,好像一片寂静的坟墓。 而唯有一个地方,有一个点在黑暗的海底中亮着莹莹白光,甚至光线穿透了水层,映照到水面之上。 正是那里! 闻澜再度瞄准、发射! 石头脑袋被赋予了破浪的非凡力量,在水中直射而出,留给人一串迅雷不及掩耳的泡泡。 第124页 水面之下闻澜睁着眼睛等候着,「哐啷!」他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击碎的声音。 . 海水骤然消退、消失,一切犹如一场不真实的梦。 唯有二人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证明了方才那生死一线不是他们的幻想。 「咳、咳咳。」闻澜还是呛了几口水,一想到这水里可能有些不知道泡了多久的不明物体,他就脸色发青眼睛发黑。 白冉眼中也带上了笑意:「先找邱邢,找完再洗澡。」 闻澜脸色还是不太好:「嗯……我希望他马上出现。」 「我在邱邢身上放了东西,他人没事。」白冉微微仰头,眼神放空凝视半空,片刻,她疑惑地出声:「奇怪,我看不见他。和孙航宇一样,我能感知到他还存在,但我却看不见他的位置。莫非这二人都是触及到了什么关键线索,因此副本对我屏蔽了他们的位置?」 闻澜也很不解,眼中既有羡慕又有点郁闷:「这两人都是什么运气。」 「你至于羡慕他们么。」白冉轻笑了声,眼角有淡淡笑纹,「对了,隔壁那两人怎么说?似乎也遇到了点情况。」 闻澜想了想:「让他们自己折腾一会儿吧,谁叫他们总是不安好心要算计人。」 白冉瞧着闻澜:「也是,按他们能力,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闻澜在白冉的视线中犹豫了几秒:「我要出去一趟,你要不就留在这里,隔壁要是真有什么意外你就卖个好、帮一帮?」 白冉笑着痛快道:「好啊。」 最终闻澜还是没忍住先去沖了个澡。 草草沖完,闻澜便推门而出,前往他心中那个或许能与真相更进一步的地方。 . 一场大火之后,招待所周围瀰漫着一股焦味。老旧的建筑灼烧后露出黄砖垒成的墙体,整体结构似乎并未被影响,只是走道、房间内被火焰熏得漆黑一片,又加之满室水迹,湿哒哒的,暂时是住不了人了。 闻澜独自走进了招待所。 火后的招待所空无一人,村人已经散去,闻澜独自走在其中,踩水的脚步声迴荡其间,冷清孤寂。 闻澜先是在底楼走了一圈,还未上二楼,心中的疑惑让他停下了脚步。 一楼的火势显然更严重,所以是有人在一楼放火。 这种结构的建筑,又不用明火照明,他可不信这样的火情会是什么意外。 只是究竟是谁放了这场火,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放火之人并非他们这些玩家,那对男女当时神情是压抑着惊怒,显然不是他们干的。而村长、老贺他们也多有诧异,好像也从未见过这阵仗,并且还打断了村长在禾神庙的仪式…… 也就是这火情在这些村民心中重要性竟然是高于他们的仪式的,这是为什么? 大火至多把他们都烧死,这些村民是不想他们被烧死? 他们如果不被烧死,那么……是否叶泽那样的死法才是令村人期待的合适死法? 只是,又是谁放了这场火呢?除了玩家与村民,这里还会有什么样的人,利益或者说目的与那二者都不同? 闻澜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这个身影不止一次划过闻澜脑海,因为仔细一想这人委实太显眼了。 不是说他就住在这招待所的门卫室么,一楼开始着火的时候他跑哪里去了?还是说本就是他点燃的火? . 闻澜来到了门卫室门口。 一扇不到半平的窗对着招待所室外,窗上焊着一根根钢筋,钢筋间隔不到一公分,极密也极压抑,也不知是防着什么人进去还是防着人出来。 对着室内走道那侧的是一扇老式铁门,铁门上用的是那种板砖样的老式铁锁,又大又沉。锈迹斑斑的铁锁紧锁着,紧闭的铁门封闭了整个门卫室,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金色的细线渐渐凝成,灵巧伸进锁孔,固定成正确的形状。 「咔嚓!」 锁开了。 真是适合居家旅行的好技能啊!闻澜正颇有些得意,突然感觉不对。 「刷!」闻澜快步后退,细细一桿子已经直朝他抽来。 闻澜也没想到这房间里居然有个人正待在里面,或许一直从旁听着他的脚步声,或者一直在暗中窥伺着他,听着他来到门前准备开门,等好时机来给他这么个热情的开门杀。 闻澜不是个……体能多好的人,而且这幅酒囊饭袋的身体实在太拉胯了!闻澜暂时选择性遗忘了他自己原本三年躺平人正装的水平,挨了瘸子两桿子后气愤不已。 体能不够,异能来凑,闻澜不再浪费时间,眸中骤然浮起金色。 凭空出现的金线由虚凝实,如电光似灵蛇,直接闪现到瘸子手边,瞬间捆着他双手,成为枷锁。 瘸子显然措手不及,蓬头垢面下浮出惊骇,他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嚯嚯」几声,持着细长棍子的双手却已然被金线捆住了。 瘸子被捆住了双手,一双鹰爪似干瘦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那根长棍子。此刻他只剩下一双脚能活动,而他的一条瘸腿又吃不了力,导致失去了一双手的他既没有攻击力也跑不快,只能瑟缩在墙边,握紧棍子侧过半个身子惊慌地看着闻澜。 闻澜揉了揉手臂:「啧,还怪痛的。」他走到瘸子面前:「说吧,为什么放火?你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第125页 瘸子的半张脸都被打缕的头髮遮盖住,髮丝间缝隙中隐约露出他半只浑浊的眼。这只眼盯住闻澜,一瞬不瞬,好似真有话要说,然而瘸子突然低头眼自己的手,然后狠狠偏过了头去。 「嗯?」闻澜不解,「我看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可现在这样不肯和我交流,是有什么顾虑吗?」 瘸子没有声音,缩在角落迴避着闻澜目光。 「你不试着说出来,我怎么帮你?」 闻澜越发断定这个人身上关系着这个副本的某些秘密,可是如果这人死扛着不肯说,那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谁叫他读取意识海的能力并不是对每个npc都有效的呢,一旦涉及副本关键的信息,他看到的画面就是打码的,真是令人十分无语。 咦,闻澜突然灵光一现,虽然实际是那么个实际,他的技能就是个半桶水,可是npc不知道啊。npc不知道他能力的限制啊。 于是闻澜装模作样道:「刚才那凭空出现的绳子你看到了吧?那是我的能力之一。」他故意加重了「之一」两字。「说起来我还有一些其他的本事,比如读取一个人的记忆……」他随口将从村长意识海中「看见」的事情挑挑拣拣说出来,「这些事情应该不是外乡人能随便知道的吧,但我能直接从村长记忆中读到。」 「如果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帮我省一些力气,那我也会……」 「噗。」 「?」闻澜一愣,他演技这么差的?威胁人直接把人给威胁乐了? 瘸子发出了一声错觉般的笑后就恢復了原状,一张被鬚髮遮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只是这下他整个人好似放空了,不再对闻澜的话语有任何反应。 闻澜带着微妙的恼羞成怒,恶狠狠道:「好言难劝,我自己进去看!」他就不信不能从这人住处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61章 桃源涌泉(十四) 听闻澜要进门卫室,瘸子霍然紧绷。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脏乱的发缕死死盯着闻澜,龇牙咧嘴咿咿低吼着,显然十分不想闻澜进入。可是他又瘸又病,此刻双手被束,整个人好似砧板上鱼肉,除了发出些不成威胁的低吼,根本对闻澜毫无办法。 眼看闻澜几步走进了门卫室,瘸子也无法继续缩在墙角了,他无法言语,乱发遮挡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不甘地拖着条腿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门卫室内的景象映入闻澜眼帘。 那是个非常狭小的空间,不过十来平,阴暗而压抑。 借着一点屋外月色,闻澜按下墙边的开关,然而不知是大火烧坏了电路还是怎的,这屋内的日光灯并没能亮起,于是他只能依靠手电筒来照明。 手电光下,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张锈迹斑斑的铁丝床,一副掉漆的木桌椅,墙边摆着一个木箱。 此时,看闻澜打量起了屋内陈设,方才激动焦躁的瘸子倒是缓和了下来。他站在离闻澜较远的那处墙角兀自喘息着,似乎已经认命,只是一声不发盯着闻澜动作。 室内的景象令闻澜有些诧异,因为即便是他们后来换去的杂物室,也比这里更像是个人住的地方——这床上没有被褥,冷硬的铁丝网上薄薄垫了几张硬板纸似乎是充当了床垫,床头位置放了一块高起的木板估计是枕头,床上居然连床盖被都没有。这当真是给人居住的?闻澜疑惑着打量,桌子上倒是摆了不少小对象,只是都乱七八糟堆栈在一起,也不知落了多少灰。电筒、剪刀、镜子、梳子……闻澜越看心中疑惑越甚。 这屋子很小,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闻澜想了想,举着电筒又走到了墙边木箱旁。 这种木箱应该是樟木材质,以前的人们都拿它来存放不常穿的衣物,放在这木箱中防蛀又防潮,可以存放很久也不坏,不知这里面又放了什么。 瘸子不太像会老老实实交代一切,闻澜也没指望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提示,便自己动手开箱瞧瞧。他掀开用来挡灰尘的一层布,见木箱被锁,于是指尖一抬金芒一现,锁钥发出「咔嚓」一声,锁开了。 窗外月色寥寥,室内寂静无声。闻澜抬眼看了下角落的瘸子,见后者僵硬地靠在墙角面对着他,似乎有探究之意却不敢上前。但当闻澜想去看对方眼睛,却只看得到一蓬头髮遮住了瘸子整张脸。 闻澜收回视线,目光回到近前箱子。 箱子里的确放了些衣物,这些衣服也不知道放了多久,颜色都暗淡了,在老式电筒的黄光下更辨不出原来色彩。 款式倒是看不出新旧,闻澜拿出一件,那是件普普通通的男士t裇,不过胸口位置有个比较可爱的装饰图案,好像是个卡通小动物。他又拿出了一件,是条宽松嘻哈的裤子。 好几件衣服瞧着都不太像瘸子的,应该属于一个更年轻些的人。难不成这里以前还住了什么人? 「你有儿子么?」闻澜随口闲扯着,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他正要把手中的裤子放好,此时有个什么东西从木箱中被他动作带起,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 突然一道黑影,竟是瘸子扑了上去。他的动作竟然比闻澜更快,直朝着那东西扑上去重重跪倒。他膝盖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他却一声不吭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 第126页 然而当他抓住了那东西,却才反应过来什么,当下愣愣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若是平时他可以把那个东西藏起来,可此刻他的双手被闻澜所化绳子捆着,他根本拿不起那个东西。即便他能够将它拾起、抓紧,此时此刻他也没有能力躲开闻澜把它藏起来,又或者抢了就跑。 仓促之间闻澜已是看清了那件东西的样子,神情一紧。 「这个你从哪儿拿来的?」他从瘸子艰难抓紧的手中拿走那个小对象,声音有些难以自抑地拔高,「这个东西的主人呢?他人呢?」 瘸子狼狈扑倒在地上,沉默不语。 那是一个不过巴掌大的布艺挂件,用几截布料缝成了个小黄狗的模样,小小的黄狗大大的的黑眼睛,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这就是普通小饰品店里几块一个的常见挂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此刻闻澜紧紧捏在手里的这东西与其他挂件唯一的区别在于,这只挂件的尾巴上有一片被火烧过的痕迹,使得小黄狗有了一条黑尾巴。这焦痕独一无二,便使得这挂件也仅此一个。而这个挂件的主人,是闻澜的朋友沈悠。 沈悠是个十分活泼的小年轻,比闻澜小了几岁,平常说话总有点话痨,显得十分天真没头脑。闻澜一直有些奇怪,这样的性子,为什么随机到的能力居然和他是相似的精神力这一系,这精神系也太不挑了。 因为能力相似,又性子活泼讨喜,闻澜当时也比较照顾他,沈悠也给自己标榜了个「闻哥徒弟」的身份,十分黏闻澜。 闻澜记得沈悠老家有只黄狗,陪他一起长大,沈悠提过一嘴他出来上学后就好久没回去看了,也不知道那狗现在还好吗。于是闻澜有一次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买了个小狗挂件带到游戏里要给他。结果进了游戏闻澜又觉得这玩意儿太孩子气犹豫着没能给出,恰巧当时副本闻澜为保护沈悠被一喷火怪物给烧着了,那小狗挂件的尾巴也被不幸撩到,成了黑尾。再后来闻澜看着哭哭啼啼自责不已的沈悠最终还是脑子一抽把这挂件送出去作为安慰,那时沈悠擦干眼泪很郑重地接过去,说是要把它作为自己的护身符随身带着。有没有护身作用闻澜不知道,只是有一次他无意看到沈悠在队里其他几人面前好像在显摆这玩意儿,而其他人居然十分配合他都表示十分羡慕,闻澜在一旁瞧着那丑得别致的小狗挂件内心十分无语,只得默默低头走开装没看见。 可如今,他再一次见到了这个小狗挂件,在这个仿佛已经久未开启的箱子里。 在这个副本世界。 看着手中这狗尾巴上的火烧痕迹,闻澜心中发沉。这东西丑得独一无二,他不可能认错,所以沈悠也在这里?除了他们七人,难道还有更多的玩家来到了这里? 可是,这一天中他们根本没有遇到其他玩家,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使用过灵魂力量。 那么这些人真的来这里了吗?他们都去哪里了?沈悠他还好吗? 瘸子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闻澜面前把东西抢走,艰难用束在一起的双手将自己从地上支撑着爬起来。他微微抬起头好像小心翼翼看了眼闻澜脸色,仿佛感觉到了他此刻的情绪,畏惧地瑟缩了几步,僵硬地把自己缩到了墙边。 闻澜顿了顿,握着挂件对瘸子低声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个很活泼、很阳光的小伙子。如果你见过他,你应该会知道他是个很善良也很有意思的人。」他看着缩在墙角的瘸子,后者警惕而畏惧,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知道是否在听他说话。 闻澜眸中金色一现,瘸子手上的束缚被解开。 此刻他没有心情再故作轻松地去循循善诱,只低沉着声音:「这个东西是他的。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来过这里,你是不是见过他?」 瘸子佝偻着背、低着头,身体因着畏惧有些一抽一抽的。乱糟糟的头髮遮住了他的面孔,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来过吗?」闻澜又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瘸子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之间,那束缚他双手的金线消失了,他的手腕之间空空如也,不再被禁锢着行动,而那触感却好像还未消失,那金色光华好像仍还停留在他的视网膜中。 许久,当那点金色终于从他眼前消失干净,瘸子终于抬起头,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他人呢?」闻澜问,「他去哪里了?」 瘸子没有说话,他好像不太会说话,自闻澜他们最初见到他,他都没有完整地开口说过一句话。 捆着他的束缚被解开,可他动作还是不怎么灵活。他一手扶着墙,拖着一条腿慢吞吞走到了木箱那边,他有些费劲地扒拉开了面上的一堆衣物,从木箱底层拿出了一个石像。 他这里居然也有一个石像。 这石像不过手臂长,制得也很粗糙,辨不清面目,和杂物室那个相似。 这里莫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石像? 某些猜测从闻澜心中闪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却见瘸子一手拿起石像,另一只手指了指闻澜手中的挂件,停顿了片刻,接着指向了他手中石像。 「挂件……石像?」闻澜看他动作,联繫刚才自己提出的问题,眼神一凝,「你说挂件的主人变成了石像?」 瘸子慢慢点了点头。 闻澜一颗心沉到谷底。 不可能,怎么可能……无论这挂件还是那些衣服,那模样显然都是放了好些年月。他被拉进这里的前两天还在和沈悠闲聊,说他现在的工作还挺有意思,沈悠还在一旁替他高兴,怎么可能在多年前来过这里、并把挂件落在了此地? 第127页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瘸子将石像放到桌上,掰着手指在那里比划起来,一会儿好像比划了个「十」,一会儿又在比划着名其他数字,好像他自己也搞不清要比划什么。看闻澜在那里沉默着,瘸子突然急了,他吚吚呜呜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然后埋头在他的桌上一堆杂物中翻找,终于翻出了纸笔。 闻澜紧盯着他。 瘸子在桌边坐下要开始写字。他的右手好像受过什么伤,握住笔就开始颤抖。这么一只颤抖的手,写出来的字自然歪歪扭扭,速度也很慢,闻澜需要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辨认。 「这里的村民都是……」闻澜照着念,但瘸子写到这里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闻澜上前一步,只见瘸子右手剧烈颤抖起来根本无法书写,笔从他的手中滑落,然而他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严重,使得他不得不拿左手来抓住自己的右臂。 瘸子的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声音,突然他双手抱住头从椅子上摔下来,蹲到地上发出了嚎叫。 闻澜蹲下/身用双手死死按住他:「村民怎么了,村民……村民才是怪物吗?」 他迟疑的话音未落,这室内光线突然一清,好似照进了日光。 不对,不是日光,是桌子上的石像亮了。石像周身突然发出了光,白茫茫一片仿佛月光流泻。 石像发出的虚假月光瞬间笼罩这间门卫室,落在瘸子身上,瘸子的皮肤在此月光之下发生了变化。 那本是平整的人类肌肤一点点变得粗粝,然后凸了起来。那凸起不像瘤子,却好像是有生命的,涌动着、错落起伏着,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 闻澜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邱邢之前和他描述的那个有着叶泽外观的怪物也是这样,在月光下,怪物从皮肤下开始转变,化成了一群择人而噬的鱼尸。 异变的来源就是石像发出的月光,闻澜当即要打碎那个石像。然而闻澜余光注意到瘸子的动作,出手迟疑了一下。 瘸子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剪刀,狠狠往自己手臂上扎了下去! 「噗嗤!」 一剪刀不算,他又接连扎了好几下。他好像是个亡命徒,出手竟是非同一般的兇狠,那剪刀扎的仿佛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每一下都仿佛用尽全力、不留余地。 闻澜错愕:「你在做什么?」 瘸子没有力气再回应他,抓着手臂咬着牙关,在那里兀自喘息着。血从瘸子手臂伤口涌出,并不多,显然与常人不同。 此刻也不用他在回答闻澜了,瘸子的动作显而易见是有效的,他身上的那些涌动的、鱼头形状的凸起,一点点消退了下去,仿佛被这兇悍所震慑。而他左臂上的三个喷血的口子,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长出了浅色的新肉,快速结痂恢復原样。 房间里的月光不知不觉消退了。 石像恢復了原本平平无奇的样子。 闻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石像与月光,只有月亮升起时才会出现的鱼群与月光下化鱼的村民,那些神神秘秘语焉不详的村民,以及出现在棺材之中的那个叶泽,有些东西终于可以被串联起来。 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游戏提示音:「倒计时,三小时。」 熟悉的无机质的音调让闻澜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这时限是要他们在天亮前完成通关是吗?一开始不给任何信息,这会儿直接来倒计时了,可真是与某个虚伪之人一脉相承的恶劣。 显然,此刻不止闻澜一个人收到了这样的提示音。 门卫室外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带着急切与惊慌:「闻叔,你在吗?快来,没时间了!」 第62章 桃源涌泉(十五) 闻澜走出屋子,招待所外,四人此刻居然都在一起。 邱邢沖在前面,神情略显焦急,在他之后是白冉,再后面是状态有些狼狈的宋凉和楚亭悠。宋楚二人身上衣服有些破烂,上面甚至有斑斑血迹,看痕迹像是被有着尖锐牙齿的东西给咬破了。身上的伤口可以依靠能力或道具来治癒,衣物的破损却依旧还在。 白冉简要道:「他们房里的石像也引发了异象,异象里的鱼尸差点把他们给吃了。」 邱邢插嘴:「还是白姐救的他们。」 宋楚二人神色不好,倒也没有出口反驳。 白冉伸手拿出两个圆片递过去:「这东西是被你切了脑袋的石像最后化出的,你走的急没看到。另一片是他们屋的。」 圆片大约鸡蛋那么大,并不厚,带着某种纹理,瞧着好似大鱼鳞片。闻澜从白冉手中接过这东西,借着月色细细观察,越看越觉得这个鳞片眼熟。 「这东西……」 「你也觉得眼熟?」白冉道,「邱邢也觉得见过。奇怪,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闻澜想了想,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东西瞧着像个鳞片,既然像是鳞片,那么应该是长在某种东西身上的……」 白冉:「且这鳞片这么大,它的本体也不会小到被人忽视。」 「又是我和邱邢见过,而你们其他人没印象。什么地方是我与邱邢都去过,而你们其他人未曾去过的?」闻澜回忆了下,很快便有了答案。 「禾神庙中的禾神像。这鳞片该是属于那石像上的。」 第128页 手中握着鳞片,此刻再回想起在神庙中看到的禾神像,闻澜终于明白为什么它上面都是凹痕、看起来那么粗糙,为什么当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那个石像上本该是长着鳞片的,有了鳞片,这个才是完整的禾神像。 而如今看来,那许许多多的鳞片,象徵着它力量与化身之物,都散落在了村中那些小石像上。 这片土地上当真有那么一个拥有特殊力量的「禾神」,又或许只是一股异变的力量之源,这个力量以小石像为媒介,分散在村落各处,假借庇佑之名,却催动此地村民化作食人的怪物…… 石像的力量可以把村民异化为鱼尸,那么村民自己是否知道自己受到这股力量的操纵? 闻澜脑海中突然浮现刚才瘸子的自残动作,心中有了答案——村里的人是知道的。整个村落中的村民,对这一切都瞭然于心,他们都知道自己会在这「禾神」的力量下发生异变。 为什么这些村民为什么要接受这股力量的驱使、任其掌控,来残害进到此处的旅人?闻澜不信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让自己变成怪物,既然瘸子知道抵抗这股异变的办法,那么他有没有办法彻底摆脱这股力量的控制?又或者说该如何来消除这股力量呢? 还有,那些或许是先来到此地的玩家们,他们又在何方…… 「闻叔,你想到了什么,怎么好像……脸色不太好?」邱邢离闻澜最近,此刻见他凝视着鳞片面无表情,莫名感到紧张。闻叔是怎么了,这幅模样,事情是真的很棘手吗? 闻澜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太紧绷了。「没事,只是有点困了。」视线中邱邢担忧的脸,隐约与另外的面孔有些重合。闻澜定了定神,问他另外一事:「你怎么逃出来的?」他本以为邱邢还要多费点功夫脱困,没想到这么一会儿便已与其他人汇合。 被问及此事,邱邢摸了摸脑袋脸上有些尴尬:「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幻象之中,他一开门便被一股力量拉入水中,惊慌之下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自救。 他坠入这片水中,可头顶却不是水面,即便他尽力往上游,眼中依旧是一片茫茫水域。 说到此处,邱邢顿了顿,突然语调一变:「这时,水中突然游来了几条鱼。」 「鱼?」几人均是第一次听邱邢讲述他侥倖逃生的经过,听到此处都面露疑惑。 邱邢道:「是的,几条鱼。」他自己都感到十分奇怪:「我那时已经有些缺氧,也不知道是看错了还是怎么的,可我觉得,那几条鱼长得与假叶泽化成的鱼尸还挺像。」 「那几条鱼围着我绕了两圈,然后停在那里,好像让我跟着。那时我脑子不清醒,也当真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于是就跟了上去。」 邱邢心道他大概是真的穷途末路不抱希望,才会跟着鱼群,鱼群不往上游,反而朝着水域更黑更深处游去,而他也跟了下去。 没想到居然真的得以重见天日。 「你说是这里的鱼尸怪物救了你?这怎么可能。」设计了陷阱,却还要救人一命,两者岂不矛盾?再者说这副本会有这么好心还让这里的怪物给你带路?又不是过家家,叶泽和孙航宇的前车之鑑可还摆在那里呢!宋凉心生怀疑,只怕是这人防备他们,不肯说实话。 闻澜沉吟不语。此地的鱼尸他也见过,在救下邱邢的那晚的水田中,也在刚才另一个人的身上。 如果邱邢不曾看错,那莫非这些鱼尸怪物也并不与副本意志团结一心? 有谁会与副本意志生出分歧? 「我管你信不信,反正就是这样……不说这个了。」邱邢道,「大家都收到了三小时的倒计时,闻叔,怎么办?」 不知为何,此刻闻澜微垂着眼,一时未听见邱邢喊他。 邱邢看闻澜不语,且神情颇为凝重,只当是他也不清楚该如何去做。又发觉自己怎么一遇到事情怎么还想着依靠他人,顿时生出懊恼,只道自己无用。见另外几人也不曾有回应,似乎也觉得为难,邱邢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大不了我去把那庙中石像砸了,我就不信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闻澜在邱邢那突然一声唿喝中回过神,抬眼诧异地看着邱邢:「什么?为什么要砸石像?」 白冉转头看向他,眼中有一丝担忧:「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在想这个副本。」时间不多,闻澜也不浪费时间,「你们注意过这个村子里的石像数量吗?」 邱邢回忆了下:「好像还挺多。」 白冉眼中浮现银色光华,「俯瞰」之力在这片村落间铺展开,她的眼中一片空濛。片刻后,她道:「确实很多,每家每户都有,且数量上与此地人口数量相同。」 「相同?完全相同?」宋凉诧异。 白冉点头:「不错,完全相同。」 这种关系绝不是巧合,几人也意识到这是破解此地隐秘的一个线索。 白冉:「这隐藏着禾神像鳞片的小石像与村民一一对应,也就是说每一个村民都有一个对应的石像。」 闻澜:「你们刚才出来,有见到老贺和老闆娘吗?」 宋凉想起方才白冉救他们时候闹出的动静,那时他们还陷在生死一线的恐惧中,没意识到在那么大的动静下,饭馆的主人怎就没有来查看一下。是她睡得太死,还是她已然化身怪物,正在他们面前? 第129页 她问:「你是说,我们在饭馆里遇到的两个石像,一个对应老闆娘,一个对应着老贺?」因为他们把石像破坏掉了,所以这两人也无法出现了。 白冉:「所以在某种条件下,甚至可能都不需要什么特殊条件,我们只要在石像的某个效果范围内,就会有异象发生,给我们带来一次死亡威胁,是吗?」 「触发机制应该仍是存在的,但或许只是『触碰它』或者『看见它』这一类极宽泛的条件,」闻澜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这两个条件的迭加。我们同时看到了路边的石像但没有事,而叶泽则触碰了它;而杂物室内,虽然我并未直接用手接触,但如果能力也算本体的延伸的话,我确实也『碰』了石像。所以,异象被触发了。」 「如果说石像对应这里的村民,那害死叶泽的那个石像对应的是谁?」宋凉话音出口,她突然一愣,自己也有了答案,「是那个村民,那个去世的村民是吗……不对啊,不是先有村民去世,叶泽晚上才出事的吗?」 邱邢:「不是,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叶泽死了,村民也死了?但叶泽又在村民的棺材里?」 宋凉也同样不解,正要开口问,突然她眼神一厉,一道蓝色猝然从她手中飞射而出,打向一处。「谁!」 蓝色被一点金芒打断,她动手的方向,招待所的门口,一个人一瘸一拐从中走出来,畏畏缩缩立定。 「把他抓起来!」宋凉看瘸子孤身一人又一瘸一拐显然不成威胁,朝楚亭悠喊道先:「抓起来!从他身上一定能问出这村子的秘密!」 没想到邱邢居然先一把扣住了楚亭悠肩膀、不让他行动。 「你干什么?」楚亭悠面露怒容,这人是分不清敌我吗? 邱邢:「别啊,没看到闻叔有打算嘛。」他可瞧见是闻澜阻止了宋凉那一击,且刚才闻澜也是从这屋内走出的,两人说不定早就谈过了。这宋楚二人咋咋唿唿没轻没重,可别坏了闻叔的事。 闻澜没想到邱邢此刻这般有眼色,点点头表示赞许。邱邢顿时一个咧嘴傻乐。 「能告诉的他都已告诉我,再进一步的信息他也受到限制,无法再向我们透露。」 闻澜转过头面对瘸子。 刚才他离开门卫室前,看瘸子状貌痛苦,便将他扶到床边让他休息。近在咫尺时,此人紧握他手臂,短促而含煳地说了几个音节。他当时听见了却一时没有明白,而此刻邱邢与宋凉对话,闻澜听这二人对叶泽之死的困惑,才终于将一切串联了起来,也明白了瘸子方才挣扎着说出的含煳不清的言语是什么。 「『以生替死』,你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闻澜看着他,「我们这些生者,是来此代替了村中这些死者的?所以在叶泽一开始触碰过石像时已然陷入异象,而他并没有闯过去,于是村中有一个村民便被他替换。」叶泽替代了原本的村民,躺进了那个棺材之中,那原本的村民呢。「那对于此地村民而言,是否只有找到了『替代』,才可以获得某种自由?」 「你在说什么?什么替代?」宋凉瞪大眼睛。 在她惊恐的视线中,瘸子缓慢地、重重点了点头。 白冉皱起眉:「都说水鬼会困在自己死去的那片水域,无法转生,这里也是这设定?难怪村民都说在禾神庇佑下他们没有病痛,原来这些人早已非人非鬼,自然不再有病痛。」 变成怪物免于疾病的痛苦,可以获得躯体的永生,却永远被困在此地,灵魂也不得解脱。 除非找到下一个接替者。 而替代者自然就接替了原本那人的一切,包括此地禾神对他们的控制。 闻澜:「所以这副本只是个找『替死鬼』的游戏。村民都是『鬼』,我们是被抓的『替代』。」 一开始给他们的任务提示,什么完成自身这个人物的目标、探寻这个村村民无病无灾的秘密,根本就是游戏的欺诈。是被什么影响了吗,这副本竟得如此畸形。 「所以怎么解?我们要把村子里的石像都找出来,破坏掉?在三个小时的倒计时内?」宋凉看几人神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刚我们获得这一枚就费了那么大功夫,差点就没命了,现在要在三小时内把村子里所有的石像都这么破坏掉?这可能吗?」 楚亭悠:「还有三个小时,这个村中至少有数百人。」 「根本没给人活路啊!」邱邢发出了哀嚎,「难不成三小时后咱们就永远困死在这里、也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了?」 宋凉:「真可笑,原来全村都是敌人吗?那我们还怎么玩?反正我们也赢不了了,要不先从这瘸子开刀,至少拉个垫背!」 「别啊,这人在帮我们啊。」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是说村人都是敌人吗,这会儿怎么又不肯下手了?」 「别吵了,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众人争执间,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响了起来。 似脚步,又好像是拖着鞋子行走、划过地面、划过草丛而造成的摩擦声。稀碎的摩擦声汇集在一起,渐渐清晰可闻。 天地间一轮巨大圆月高悬,犹如银盘。 清冷月华倾泻,却再无人有心欣赏美景。 第63章 桃源涌泉(十六) 「不是说还有三小时吗,直接来硬的了?」邱邢当下一声哀嚎,「太不讲规矩了吧?」 第130页 宋凉怒道:「地位相当才能讲规矩,我们现在可只能任人宰割!」 天幕之上圆月高悬,皎皎月华倾泻天地间。 周围场景未变,然而夜风静止,虫鸟不鸣。令人生畏的异变之力此刻骤然升至顶峰,笼罩了整个世界。 湖水漫过大山,漫过稻田,漫过田野与村落交界的砂石路,不知来处却仿佛无穷无尽,一波一波涌向这片村落。 拖曳着步子行进的摩擦声淹没在涌动的水声之中,变得粘连而不再明晰,而低低的呜咽犹如野兽低鸣,一声声自不远处响起。 . 村民出现在众人眼前,在这片月光之下一个个显露出被异化了的身形。 那东西还保留着人的骨架,但显然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那躯干上长出了一个个噁心的凸起,里面的东西饱胀到极致已然将那一层皮肤撑到透明,于是便能清晰地看到在那一层薄膜般的皮肤之下涌动着的,分明是一段段滑腻的青白色鱼尸在游动挣扎! 那些鱼尸死死瞪着没有瞳仁的惨白鱼目,龇着尖牙咧着嘴、挣扎着就要破皮而出,将这个躯体撑得如同一个丰满的石榴,让人胆战心惊着不知何时它就会爆裂。 这只是此刻出现的第一批村民。 它们身后,拖曳的水声越来越响,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 所有的村民都「装扮」得鼓鼓囊囊,来赴这一场盛会了。 . 「都来抓我们了。」白冉眼中银色光芒未散,几乎看不见她瞳孔。 闻澜:「先离开村落。」 村庄内的小路交错繁杂,虽可以一定程度上阻碍村民,但更会引得不熟悉路线之人困顿其中。更何况虽然此时这些村民行动不快,但若他们下一步直接变成了鱼尸的形态,那他们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白冉应了一声:「我来找路。」 她的「眼」中清晰看到一个个赤红色的点在向他们这里聚拢。红点勾连成一张网,愈发收拢聚合,而他们被渐渐包围其中。 她模拟着路线:「数量太多了,终归会正面遇到一些。你们……」 村中三百多人,在这个临近黎明的时刻,在此地力量的影响下全部涌向了这里,将这五个外来者团团围住。 宋凉:「我跟你一起开路,我有强运,大不了给你加个好运。」 「别这么浪费啊!」邱邢道,「姐姐们,好歹队伍里有几个男士呢,我们来开路,对我们有点信心好不好。」 楚亭悠:「嗯。」 闻澜:「……」 邱邢满意地点了点头,结果一扭头看见一个大头村民咧着嘴,哈喇子都快滴到他肩膀上了。 「我去!」即便不是第一次看见怪物的模样,邱邢依旧被噁心得够呛,顿时跳开一米,一张脸皱成一团:「太丑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赶紧走!……往左还是往右?」 . 邱邢和楚亭悠手持消防斧,一人一边给众人开出一条路。逃出了包围圈,几人立在村落与水田交界的砂石路上气喘吁吁。 开路的两人身上多有伤口,邱邢更是腿上被咬去了一块肉,然而他虽然瞧着狼狈,眼睛却很亮。 得以有片刻喘息,邱邢笑嘻嘻傻乐道:「没想到还真跑出来了,我都以为要交代过去了。」方才有一瞬分明好几个怪物都朝着他扑了过来,眼看就要把他撕碎,然而千钧一髮之际那些怪物们动作却是突然一滞,他也得了空隙带着其余人冲出了包围圈。 宋凉掏了一罐喷雾给几人传用:「都把伤口喷一下,可别得了疫病传染给我。少用点!喷到就可以了!」 邱邢「滋滋」给了自己两下,赞嘆:「厉害啊!瞬间结痂了!」 宋凉收回喷雾给了自己一下,她腿上的几条血痕也消失了。她看着神情略有动容的几人,冷冷道:「后面可还有一群怪物跟着呢,而且显然它们的行动已经越来越快、就要超过我们了。想好接下去怎么做了吗?我这喷雾可只剩半瓶了。」 . 这条砂石路仿佛是一道暂时中止的界线,一侧是鬼影幢幢的村落,异化的怪物逡巡行进,觊觎着新鲜血肉的气息追寻而来,却迟疑着没有立时踏上这条砂石路;另一侧则是寂静无声的水田,雾气在水田间瀰漫,在圆月之下依旧迷濛一片遮蔽视线。 远方,神庙在黑暗中静默着,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沉眠。 邱邢:「既然问题在石像上,我们还是去神庙?」 宋凉:「那赶紧走呗……啧你把他带着搞什么鬼,光你一个划水还不够,还要带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她的心中难免有怨气,刚才冲出包围圈的时候这人躲在邱邢那蠢货后面几乎什么都没干,这会儿在这砂石路上暂歇,她发现他居然还把瘸子给捎上了?!瘸子走得磨磨蹭蹭,还当个宝贝那样揣着他自己那个破石像,一路上除了碍手碍脚没半点用处,她还要劳心费神留意着他别中途彻底异化暴起伤人。那闻澜到底有什么毛病,带着他做什么? 瘸子跟得费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宋凉说话,只是弓着背,沉默地一起一伏喘息着。 闻澜则望着村落方向,没有说话。 白冉:「现在去神庙……大概率是没用的。」 邱邢也十分担忧:「哎,我也觉得不行……」他与闻澜之前去过神庙,那时候神庙之中毫无异样。现在他们知道了小石像上这些附着的鳞片是属于神庙中的禾神像的,那么也能猜到,只有搜集到足量的鳞片,才可以将下一个环节触发。 第131页 前置的「搜集鳞片」工作尚未完成,如何使神灵现身? 「所以你们都觉得必须先把鳞片搜集齐?」道理宋凉都明白,「可我们做不到啊,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玩家才几个人,鳞片对应村民的话怎么都有三百多个吧,我们哪里知道他们那些石像都被藏在哪里?现在那群怪物都疯魔了就等着来抓我们呢,我们难道还要折回去一处处去搜集?」 「你说,村民自己知道他们的石像在哪里吗?」闻澜突然对着瘸子开口问。 瘸子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仿佛又变回了哑巴,听闻澜如此一问,他突然好像愣了下。 闻澜似乎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自己接下去道:「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啊?知道又怎么了,难道他们会给你亲手奉上?」宋凉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东西,「别浪费时间了,再不走它们都追来了!」 「你在想什么,小闻?」白冉与他相识多年,知他性子与行事风格,听他方才自言自语,声音顿时一厉。 闻澜仿佛特地说给旁人听:「刚才我试过,这些怪物是可控的。此刻它们非人也非鱼尸,正好处于意识混沌的中间状态,这时候去接触,耗费的力气也最小。若现在不动手,等它们真的散成满地鱼尸再想动手那就晚了。」 邱邢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声「小闻」喊的是谁,更没明白闻澜说的是什么意思,突然眼中现出一片粲然金色。 力量场自闻澜立足之处旋起,意识力如风如浪,骤然席捲开来。 那是一场精神力的风暴,无形无质之物仿佛不受天地间规则的控制,须臾之间已是笼罩了这片空间。 月华自上倾泻而下,而金芒在侧捲起风浪,一时之间,两股力量微妙地形成了对峙。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些饱胀的、即将爆裂的怪物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全部都停滞在原地。它们的瞳孔中映着惨白的月光一片死相,然而又有金色星星点点浮起,如火灼烧覆盖过这片月色。 邱邢瞬间倒吸一口气,他本以为他闻叔只是「有点本事」,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有本事」! 而本以为闻澜是依靠着白冉、邱邢才能走到这一步的宋凉,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样浩瀚的精神力,这样的强度,面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小闻!别硬来,你受得住吗?」白冉知道他的本事,然而她也清楚闻澜不过是刚刚从医院醒来没多久,能力并没有恢復至全盛时期,这样用自己的意识力连接区域内所有npc、强迫其为他行动,太作弊、也消耗太大了! 「总是任人鱼肉,我也很不痛快的。」闻澜淡淡道,「放心,我有数。」 既然他们遇到的对手一开始便没打算遵守规矩,那他这样砸了棋盘也无伤大雅吧。 闻澜没打算给旁人一丝反应时间,也没给自己留退路。他以精神力瞬间锁定了力量场中所有的怪物存在,强行连接其意识海,将指令直接下达至怪物们的脑海之中。 意识海连接,所有的怪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怪物们瞳孔中闪烁着金芒,脑海中新出现的强硬命令让它们停下了追逐诱人猎物的脚步,本能被更强悍的约束力所抑制,在这股力量下的迫使下,它们迟疑着转身,往村落的方向返回去了。 . 在一片仿佛是没有边际的空间之中,有一件东西悬浮在半空。 它仿佛是液体,在半空中翻滚着,舒展又收缩着,一刻不停歇地变幻着,仿佛连形状都是不确定的;但它分明又不是液体,它有着大致的六面轮廓仿佛一个骰子,难以形容的质感之下,肉眼可以观测到的竟是五彩斑斓之色。小小一件物体,形态、色彩皆是不断变幻,仿若活物,令人目眩神迷又难以直视,仿佛目光多停留一秒就会迷失在这炫彩之下。 突然,这个不断变幻的骰子停住了。 而后它勐的一震,骤然就要扩张。 而这时数道黑线疾如闪电凭空出现,迅速缠上骰子,并以八方为支点用力缚紧,同时空间中骤然形成无形囚笼,压力倾泻而下,骰子的膨胀骤然被困于方寸之地! 身着特事处制服的颀长男子现出身形,凝视着这再度活跃的万象之骰,目光锁定其上。几息之后,这颗骰子终于明白过来它已然错失了一次逃逸机会,不甘不愿地平静了下来。 然而男子目光还未从万象之骰上收回,在他感知力中的另一片视野内,他某处桌上玻璃缸内的橙红色圆球接二连三碎裂,瞬间只剩半数! . 砂石路上,几人围在闻澜身旁,神色都有些紧张。 不远处脚步声又响起,渐渐连成一片。 邱邢脸色一变:「又来了?……等等,我去,它们是把小石像主动给我们送过来了吗?」邱邢目瞪口呆,「这也行?」 精神力以闻澜为发起点,持续地流向在这片领域中那些异化的村民,迫使其主动交出自身对应的那个石像。 只有村民自己才最清楚这些石像在何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最快地把这些石像找出来。 而此刻,村里所有的小石像,都已经由他们自己,双手奉送到五人眼前。 「都齐了吗?」闻澜问白冉。 白冉停顿了两秒,在视野中清数一遍,道:「都在这里了,共计三百五十六。」末了她没忍住,「你……」 第132页 闻澜:「我没事,说了你不信,我感觉反而更松快了些。」 白冉当他是安慰众人,不再言语。 「来,一个个把石像们都放这儿了,别插队。」随着闻澜的话音,那些不成人形的怪物们当真一个个将手中石像放到了砂石路上聚成一堆,而后退到了一边。 「把它们控住吧。」不必闻澜多言,白冉也有此意。原先这些怪物四散游走时她不好施展,如今闻澜将它们都聚拢在一处,自然方便了她施为。只见她掌心射出一颗透明的立方体,这颗立方体还未落地便迅速膨胀,一间透明的巨大囚笼骤然成型,将怪物尽数囚于其中。 闻澜放开了对它们的意识控制。看着这群怪物失控之后狂乱捶咬撞击,却始终不能破坏竖立在它们面前的屏障,他的语气不无羡慕:「你怎么这么多道具?」还都那么实用! 白冉失笑:「谁知道你是怎么都用光了的。」 闻澜没再接话,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这么精打细算一人,一觉醒来怎么会是储物格全空的穷酸样。 . 怪物们被白冉困住,而四散在村落各处的小石像此刻已然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砂石路上。 原本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前置条件已然达成,仿佛有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在前方亮起。 「终于都在这里了……」邱邢长舒了一口气。 「不对,还差一个石像。」宋凉想到了什么,一把夺过了发愣的瘸子提在手中的石像,把它一併放在了那堆石像堆中。「还不主动放过来。」她拍了拍手,看了一眼邱邢,「这才是真齐了。」 三百五十七个小石像,全部都在此处。 「只要破坏掉,就可以集齐鳞片了。」 「我来!」邱邢自告奋勇上前。这种简简单单的体力活,对他而言他自然不在话下。 「当心点,不急。」闻澜道。 邱邢点头,扒拉扒拉从储物格里掏出了一把消防斧。 这缺了一个角的消防斧感情还是刚才用过的!宋凉顿时无语:「你打算用这玩意儿,一个一个噼?」 邱邢点了点头:「是啊。」他也想像白姐那样随手就是个神器,可他没有啊! 宋凉:「算了,你别忙活了,我来吧。」曾经她仰仗自己的能力,也一路获取了不少东西,这回姑且拿出来一用,可别再给她浪费时间了!宋凉忍着肉疼,虚虚伸手指向石像堆,一张纸自她掌心落下,轻飘飘飞向石像堆。 「嘭!」石像堆间轰然炸响。 碎石崩裂炸开,纷纷化为齑粉。 石像风化成沙,余下了一地萤光闪闪的鳞片。 . 邱邢差点没给宋凉这一下爆炸给崩到,三两下躲得老远。他正巧来到了困住怪物们的透明囚笼旁,第一时间看到屏障后面的变化。 「你们看!」 随着他的一声惊唿,几人纷纷投去视线。只见那无形的屏障之后,几百个村民他们身上的鱼尸消失了! 第64章 桃源涌泉(十七) 雾气瀰漫,五人在田间小路上快速行进。 水势迅速暴涨,灌入稻田,很快便淹过了田中的水稻茎秆、也漫过了田埂。 这些不知来处的湖水将成片的田连缀起来,形成了一片广阔的水域。 很快,众人的视线之中几乎便只能看见一片浩荡水色。除此之外,只有稻子顶部一点未成形的穗子尚且还浮在水面上,颤动着漾开一圈圈涟漪。 湖水淹过田埂逐渐漫上了小腿肚,离禾神庙几百米的路程,道路已然看不分明。众人不得不再度依靠白冉的能力确认了路线,又确认了彼此身位,才谨慎行进在这片陌生的水域之中。 几人走得极快,也极为小心谨慎,确保身边有人、谁也不落单。深知这游戏特性,他们也生怕一不留神身边的同伴就在这越发浓郁的雾气中被调换了身份。 就这样在难捱的几分钟之后,众人终于有惊无险来到神庙前空地。 神庙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于月色下呈现出它的全貌。 圆月高悬于神庙顶部,巨大的圆盘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月光愈发明亮,视物却不似白昼般清晰,反而显得夜色愈发浓稠起来。 这座古意盎然的禾神庙沐浴在这浓郁的月光之下,仿佛笼进了一层厚重绉纱之中。 令人诧异的是,禾神庙所在的这块区域,地势居然是高于其他地方的。此刻湖水并没有流进高处的这片区域,只是众人来时的路早已隐入水面之下再不能找到。除了神庙所在处及其外围一小片空地,其余入目之处尽是水波粼粼。 大湖无边无际,这神庙既像一座屹立其中的高塔,又仿佛是被这湖水禁锢的一座孤岛。 邱邢看了眼身后,眼中已不见来时路。他顿了顿,转回身,轻快道:「走呗?」 宋凉瞥了他一眼,也不知这人是没心没肺还是在故作轻松:「当然。难不成你还想走回头路?」 邱邢嘆了口气,苦着脸道:「那也得回头有路才能走啊……你看,这哪里还有退路?或者你有船吗?」 宋凉刚要回他,余光看到白冉正看着她和邱邢两人,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好像看着两个不懂事的……她反应过来她在这和邱邢废什么话呢,于是恨恨翻了个白眼不再做声。 两人这一打岔,倒使得此时此刻略有些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第133页 众人终于一同来到了禾神庙的门口,白冉、邱邢站一侧,宋凉、楚亭悠站另一侧。 大门在几人面前紧闭着,背后好似被隔绝着一个诡谲莫测的世界。 楚亭悠扭过头示意他听不到里面一丝声响,白冉也同样反应,她的能力同样无法获得里面状况。 被众人下意识挤到中间的闻澜看看左手边又看看右手边,只见两边共八只眼睛齐刷刷全部看着他,四张面孔全是一模一样的神情,仿佛就等他号令。 他顿时嘴角一抽,上前一步直接伸手便推开了门。 ! 邱邢没等到闻澜任何提醒,就见他迳自推开了门,下意识往边上一跳—— 另外三人同样骤然紧绷! 「吱呀——」 大门打开,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邱邢疑惑且难以置信地探出头、目光看向门后。 没有异象,没有开门杀,只有殿内香案前的长明灯陡然亮起,映照出空空荡荡的神庙与孤零零的石像。 只是在此刻,那长明灯的火光远比闻澜、邱邢早前夜探此地之时来得更为明亮、也更有力量,不復先前的幽暗飘渺,仿佛凝结在屋内的某些暗沉淤塞之气已然被肃清,使得这火光终得以痛快地燃烧起来,毫无阻碍地照清了整座庙宇—— 此时,那具棺材消失了。 然而那座面目不明的禾神像却依旧矗立在香案之后,映照在长明灯的火光之下,正俯瞰空无一物的殿前。 长明灯的火光穿透神庙铺洒到门口,正好落在几人身上,就好像是从案后的古拙石像上径直照过来的一般,冥冥中有迎接之意。 「走吧,在等着我们呢。」闻澜道。 进度已经接近尾声,终点也只会是这里了。 火光之中,五人并行着踏进了殿内。 迎向案后的石像。 而石像也仿佛凝视向他们。 闻澜抬头看了眼石像,思索了片刻,收回视线。他走到邱邢身旁,问他取过了收集到的所有鳞片,揣着一个大包在邱邢略显紧张的视线中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石像前,将鳞片尽数倾倒在那摆放着供奉的香案之上。 嗒啦啦啦—— 不明材质的鳞片落到硬木质的案台之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撞击声仿佛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当最后一片鳞片落于香案,仿佛同源的力量彼此唿应,案前的鳞片与案后的石像同时亮起了柔光。 散发着浅浅白光的鳞片在某种力量的吸引之下悬浮飘起,飘浮到半空中,如同一只只轻盈的萤火虫,飞舞着飘向了它们的归处。 萤火虫渐次落在石像之上,慢慢地停息下来不再舞动。而随着一片一片鳞片回归到它原本的位置,先前那粗糙而丑陋的石像,一点点恢復了它本来的面貌——身着鳞甲,鱼身蛇尾,威严肃穆,像极了存于传说中的神灵。 石像光华渐盛,而在它上方,仿佛是虚无之处的光晕之中,有一个身影被投射了出来。 . 那个身影仿佛一道风一吹就散的虚影,却吸引了在场之人的全部目光。 他有着一张二十多岁青年的面孔,此刻正闭着眼睛仿佛沉睡,却身着一身显然并非这个时代的宽大深绿色长袍,长长拖曳下来,清俊而寂寥。他肤色极白,在石像莹莹光华中仿佛暖玉生烟,披散的长髮用一顶花枝纹的金冠束着,垂落在身侧,显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华贵。 这是……开出怪了?怎么感觉不太像啊……也没有攻击意图? 邱邢的心脏砰砰直跳,身上肌肉紧绷,力量场已然飞旋着准备开启。 「怪?我可能确实是个怪物。」虚空中,男子双目依旧紧闭着,脸颊却微微偏过一点,正好面对向了邱邢的方向。他嘴唇没动,声音径直传到几人耳中:「很高兴能见到你们,人类。」 但说是高兴,他语调却没有喜悦,平平淡淡,不紧不慢。 这是什么东西?说话腔调怎么这么噁心?宋凉皱眉打量着虚空中的身影,直觉让她心中突生骇然。仔细看去,这东西下半身长袍之外,清晰可见有流动的黑色烟气流动缠绕,仿佛锁链束缚。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身影却道:「太久没同人说话,有些生疏,见谅了。」 宋凉立刻反应过来:「小心,这怪物能读心!」 身影道:「虽我此刻力量受限,但你们毕竟身在我领域,故而你等所思所想,自然都在我的感知范围内。倒并非我有意窃听。」 白冉:「在你领域?……这里是禾神庙,莫非你便是此地禾神?」 身影微微偏转过脸,闭着眼睛朝向她:「『禾神』二字不过是此地村民给与的称唿罢了。他们为我建庙塑像、祭我供奉牺牲,我自然护佑他们。谈不上什么神灵。」 明明他没有睁眼,白冉却有种被凝视之感,仿佛有无形的威压落下,其中之人的一举一动都纤毫毕现。 然而她还是开口质问:「既然你说要护佑他们,那为什么把此地村民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令他们被困此地、残害他人?」 禾神好像终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虚空之中,只见他微微仰起头,紧闭的双目仿佛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许久,他才悠悠嘆了口气:「我知道了。」 第134页 「什么?」这难道还能有什么解释? 只听禾神缓缓道:「在很久之前,我将我的力量附于鳞片之上,分送于涌泉村信奉我的村民,以保佑他们无病无灾,然后我便陷入沉睡。只偶有村人前来还愿,我便以梦中一缕神思现身相见。」 「我确实不知,还愿之人也从来没有告诉我,这里的村民正遭受着这样的灾厄,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我好意提供、却已然受到侵蚀的神力。」 闻澜:「受到侵蚀?谁的侵蚀?」 禾神:「如你们所见,如今的我正在受到另外一股力量的侵蚀,那是曾经占领此地的一个卑劣存在。」他微微低下头,仿佛正在凝视自己下半身,那里黑焰缠绕,其间甚至隐隐有雷光闪动,仿佛枷锁。 禾神:「我先前侥倖胜过它,得到月之权柄。我本以为已然将它压制于我体内,却没想到它趁我沉眠,化出黑焰反噬,致使我的力量受到它的影响,也发生了异变。」 闻澜:「你是说,这些村民的异变并非你的本意,是因为受到了另一股力量的侵蚀?」 白冉:「难道你一直以来全无察觉?」 禾神道:「不错,是我不察,致使村民受此灾厄……如今你们将我的力量带回于我、将我唤醒,那么我便可以一点一点逐渐将这股侵蚀之力化去。当然,现在看来,我之前设想的一劳永逸庇佑村人的想法也并不正确,接下来我会试着换一种能更好护佑他们的方式。」 听他这么说,邱邢心头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本以为还要有一场恶战,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虽然这禾神说话略有些古怪,但给人感觉并非穷凶极恶的邪神,他不但告知了他们村人异变的真相,甚至还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并加以改正。着实是平易近人,令人心生好感。 于是邱邢也胆大了几分,凑上去主动问:「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做的吗?」 游戏通关提示未出现,似乎意味着他们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这禾神身上的黑焰枷锁还在,却不知是否需要他们的帮助? 虚空中,阖目的神灵仿佛已然透过另一片视野洞穿了一切:「你们将我的力量带回,避免这些村民再受异变之苦,我感激你们。若你们愿意,我可以将你们送回来处。」 「什么?回去!」邱邢低唿一声,顿时喜不自胜。不愧是神灵,他就说这禾神靠谱!「那真是太好了,真是谢谢您!」 听明白他意思的其余几人同样面色诧异,一时难掩喜色。 闻澜缓缓道:「若我不愿意呢?」 「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宋凉一惊,急道:「你没听到吗,他可以送我们回去啊!」眼前这状况显然就是通关了,虽没有自动传送,由这npc来把他们送回去结果也一样。闻澜为什么还不肯走? 「是啊,怎么了?」邱邢心中一紧,难道这禾神有什么问题? 闻澜抬头看向那个高处的身影,琥珀色的瞳孔中不见一丝喜色。 他既不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仰头凝视着那道虚影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本该令人生畏的神灵去揣度他内心。 许久,虚空中那张莹白而无悲无喜的面孔上终于划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只听他道:「是的,你们的确救下了『此时此地』的村民,但还有一些灵魂,一些在『彼时彼刻』来到这个世界的灵魂,此刻他们依旧被困在那邪恶力量织就的梦境中。拥有非凡力量的异乡人们,你们之中是否有人愿意前往那兇险的梦境,在那些鲜活灵魂即将消散于那个世界之前,将他们一併带回?」 第65章 桃源涌泉(十八) 薄暮冥冥,落日被西山遮蔽,只留下极少余辉洒向天地间。 一幢三层楼房被这暮色笼罩着。 楼房厚重昏黄的老旧玻璃窗将屋外的自然光过滤了大半,便使得窗后的走道仿佛被融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一只灯泡堪堪悬吊在走廊顶部,摇摇欲坠。 它的线路显然已经老化,接头的地方露出半截金属线,也不知搭到哪里去了,使得它亮个几秒就要熄灭一阵,仿佛是个吊着一口气在那儿茍延残喘的病人,叫人提心弔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口气就提不上来了。 这条忽明忽暗的狭长走道中,有两个人在夺路狂奔。 「唿哧!唿哧!」 喘息声中夹杂着带着哭腔的言语。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根本跑不出去啊!」黄头髮的男生胸腔里喘得像在拉风箱,眼中露出绝望,「我们跑了这么久了,这走廊根本没有尽头啊!」 解一行已经不知道他在这走廊跑了多久,他只知道最初他被传送到这栋楼里之时,看到同来的一个面目兇狠的男人刚要打开这走廊里的一扇门,那扇门突然一口把那个男人吃掉了。 是的,吃掉。解一行亲眼看到那扇老旧的铁门瞬间长出了上下两排尖齿形成一张巨口,也不知到是个什么怪物。怪物那半人高的尖齿轻而易举扣住了那个男人,巨口张合间只听得咔嚓咔嚓人骨断裂声,男人甚至来不及惊唿,已然血肉横飞。只三两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被这巨口嚼碎吃掉了,末了那口中甚至伸出一条滑腻的赤色长舌,意犹未尽将尖齿舔舐了一遍。 解一行瞬间汗毛倒立几欲呕吐,求生欲让他忍着呕吐感拔腿就跑。 第135页 . 「不赶紧跑难道你也想被吃吗?」领先他两步的寸头年轻人狠狠皱眉,但还是放慢步子,併到解一行身旁要去拉他,「平常都不锻鍊的吗?这才跑了几分钟?」 这人从一扇门中刚出来就看到解一行在没命似的狂奔,又看见后头还有个怪物在追赶,于是也加入了狂奔的行列。 解一行一脸生无可恋:「可我……我只是个宅啊……」 寸头年轻人生得浓眉大眼居然是个娃娃脸,此刻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别的什么道具之类的?你不是说你的能力是预言吗,还不快看下我们能不能过这一关?真不行的话你就直接送它嘴里吧,也别折腾了!」 解一行下意识发动了一下能力,然后他反应过来,羞愧道:「对不起!那是我吹牛的,我根本不会预言,其实我只能看到自身五米之内、十秒之后的情形……」 娃娃脸表情简直一言难尽,夹杂着怀疑、后悔、嫌弃种种表情:「别啰嗦了,快跑吧!要啃上来了!」 解一行突然愣住了,方才他用能力看到了十秒内的画面:「我』看』到了一个人……」 寸头娃娃脸:「除了咱们俩,这里还有别的倒霉蛋吗?你能不能跑快点!」他突然看到了什么,声音骤然拔高,「停下!」 方才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那扇门突然消失,仿佛隐入了墙壁,但是他余光注意到两步开外的头顶上方,那发黄的墙面上突然有了一阵扭曲,有不祥的光亮从中升起,一张巨口瞬间成型,正等他们自己送上门!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要自投罗网! 巨口张开,赤舌兴奋伸长,利齿泛着寒光如断头铡从天而降,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娃娃脸「啧」了一声,解一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当!」 耳边是刺耳的利齿摩擦声,解一行腰间突然一阵大力拉扯,想像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他愣愣地睁开眼,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他方才用他那堪称鸡肋的能力看到的年轻人。 这人也就比他们稍微大几岁,头髮略有些凌乱。此人面上五官生得极好,天生有种亲和力,而瞳色略淡,琥珀色的瞳孔亮着惑人的神采。 他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简直像是原地出现,解一行看到他身边空中有几道金色光线在游弋着往回收,方才他应该就是靠这个神奇的道具将他俩人从巨口前拉走救下的。 恩人啊!一瞬间,这人在解一行眼中简直带上了一圈圣光。 而比他更激动的当属他旁边那个一直臭着脸的寸头娃娃脸了。 娃娃脸看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年轻人,顿时眼睛都亮了,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小闻哥!」 「咳、咳咳!」被传送到这里还没站稳就看到这两人差点翻车、吓得立马来了一个紧急出手的闻澜还没开口,顿时被一个兇残熊抱勒得岔了气。 . 闻澜一出现,场上画风立刻不一样了。 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却被猎物给熘了,巨口立刻调转方向,重新直奔活人气息而去。 闻澜将沈悠扒拉开:「劳驾,让让啊!」 沈悠连连应声,笑嘻嘻后退半步,十分自觉地躲到了闻澜身后,口中道:「小闻哥,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么年轻!」 「……」闻澜额角一跳,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看在故友重逢的份上大度地容忍了这等行为。 他眼前铺展开一片金色。 具象化的应无之线连接经纬、织造成网,网上每根线又骤然将直径收敛到极致。髮丝般的细线于空中化为利刃,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直接朝那张异型的巨口切去! 「小心啊,那鬼东西特别难砍!」解一行明白了他的意图,但他先前也试过反击,若非他所拥有的攻击技能全然无效,他又何必没命似的狂奔呢? 这时他看到沈悠朝他那里瞥了一眼,右边嘴角一弯,好像轻轻嗤笑了一下。 然后解一行只见那张金色的网瞬间从他视线中消失,快到他捕捉不到它去向,与此同时那个迎面冲来的恐怖巨口突然就停住了。 下一刻,巨赤表面爆开无数交错裂痕,金色网络从它内里显现——怪物被割裂成了无数小块。 「哇哦!」沈悠原地鼓起了掌,「小闻哥好厉害!师父就是厉害!」他居然还更新了称唿。 只是闻澜睡了三年没再长个,如今沈悠都和他一般高了,真是无论怎么称唿闻澜都感到十分古怪。 「……」闻澜颇为无语地叫停他,「你们是什么情况?怎么困这儿了?」. 怪物被切碎后便消失了痕迹,走廊恢復了正常的模样。眼下暂时没有其他危机,闻澜便想尽快了解下情况。 那禾神只道有人被困住,既不告知人数,也不说如何能搭救。 当初在神庙中看到禾神现身,闻澜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什么被另一股力量侵蚀,这听起来多么像一个藉口。只是当时其他人都因回去的希望而心潮澎湃,闻澜也不好当面撕破脸。 但他还是忍不住试探这个所谓的神灵,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显然这个副本里不止他们这一队人,那其余人又是什么情况,又在哪里呢? 如果那禾神明知道他怀疑、却全然不提及其他玩家情况,那要么是他并非核心npc、当真不知道这些人的情况,要么是他另有所图。 第136页 好在他终是知道一些的。 闻澜看了眼沈悠,沈悠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三年前的未成年,个矮不说,还一张娃娃脸,小孩子一样粘人的紧。如今三年不见,虽说之前网上有重新联繫上了,不过现在才算是实打实的见到,这小子居然也长这么高了。 方才情况紧急他没工夫问,在他被传送到这里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这小子手中握着什么东西已经做好准备,为什么迟迟不出手偏要等到最后一刻? 闻澜心中多少有些疑问。 沈悠:「我真就是快快乐乐报了个老年团、无忧无虑在销我年假,车上打个盹的工夫就被传送到了这里,从鬼屋一样的迷宫里开了扇门出来就遇到这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可疑人员在散步,亏我试了他半天,结果发现他真是个废柴……嗐,跑的我还有点喘。」 沈悠嘴上说着喘,实际说这么一长串话都不带停的。解一行终于意识到这人方才那气喘吁吁又拼了命要来拉自己的样子都是演的,顿时觉得自己的那些真挚的感激都餵了狗。又听到沈悠的话,散步个鬼啊,他真的是很努力地在逃命啊!解一行只觉一口大锅从天而降:「兄弟,我都和你说了,是我旁边那人被吃掉了啊!我……我真是太冤了!」 沈悠笑嘻嘻道:「现在我相信了。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解一行还是觉得自己很冤:「什么职业这么疑神疑鬼……」 沈悠:「特事处,东六区第二组,幸会幸会啊!」 解一行:「打扰了!」 闻澜:「……」 看到闻澜神情微变,沈悠突然脸色大变:「完了,我真不是故意隐瞒的!小闻哥,我只是觉得聊着聊着突然说我是干什么的实在太煞风景了,所以才没告诉你……也没打算隐瞒,毕竟我这工作还是很正规的!」 此刻闻澜深感记忆可真会美化人,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嘴碎呢? . 回到正题,闻澜:「你来多久了?还见过别人吗?」 沈悠:「唔,我在这迷宫样的医院里转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干掉了几个医护模样的丧尸,然后出来就碰到了这个人。偏偏他又说自己是刚被直接传送到这走廊上的,我想这破游戏不至于单独给我加难度吧,所以才怀疑他说谎。」沈悠看闻澜不说话,笑眯眯弯起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哎呀我废什么话呢,来,小闻哥,直接来看吧,直观又高效!」 闻澜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又肯做到这一步。他并没有怀疑沈悠所说的一切,但是沈悠这般信任他,愿意如此坦诚一切,给他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闻澜:「我相信你的。」 沈悠弯起嘴角,没再说什么。他信闻澜是因为闻澜方才发动的力量场委实独一无二,但闻澜又凭什么相信他? 算了,他说信就行了,不管怎样他还是很开心的。 沈悠走前两步,身上气息仿佛一下松快了几分。他把半个后背毫无防备地留给闻澜:「那就让我来探探路咯。」 第66章 桃源涌泉(十九) 这一路显然并不会安稳。 虽然这条走道总共也就几十米,一侧的门后总能给人带来惊喜。 沈悠走在最前面,掏出配枪结果了两只从门后热情扑来的医护丧尸、将其踹到路边。 闻澜看他顶着张娃娃脸干脆利落上膛发射,面上笑嘻嘻、动作间游刃有余的模样,回想起以前那个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少年人,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又多少有了某种诡异的欣慰。 沈悠在队伍最前方看不到闻澜表情,他料理完面前阻碍,衣服干干净净甚至没多出一道褶子。 于是他弯起嘴角把枪举起特地扬了扬,上面一个黄色的挂件摇摇晃晃十分显眼:「有没有觉得眼熟?是不是可爱又特别!我可是想了好多办法才把它弄上去的……」 闻澜看到枪上挂着的东西,瞳孔微微一凝:「这是……」 沈悠看他神情,见他还是记得这个小狗挂件,十分开心:「是的是的,就是你给我的那个小狗!之前我们队长见我硬是把它繫到了枪上,还说我不守纪律、说我胡来,又说怕它影响我发挥,没想到有了它之后我反而百发百中,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队里其他人除了觉得他幼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闻澜:「你还保留着它?」 沈悠:「那是自然,我天天随身带着呢。」 闻澜:「我给你换一个吧,这个太幼稚了,好像也有点脏。」 「哪里脏了?」沈悠不解其意,但并不能认同闻澜说它脏了,「这个多好,黑黑的尾巴多么独一无二啊,而且我已经跟它有感情了……」 话音未落,身侧一扇门后又传来响声,低低呜咽着仿佛是喉咙口发出的嘶吼。 沈悠撇了撇嘴,扭头对准声源的脑门,给它们一人送上了一颗新鲜的子弹。 「好多护士姐姐呢,真是太热情了……」 解一行在那里快乐划水,他唯一需要留心的是注意那些怪物爆裂炸开的脏污不要落到他身上。听沈悠在那里胡扯,好似这丧尸窝都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但走在最前面的沈悠脸上表情有点肉疼:「哎,可我这子弹就要见底了,都怪队里真是太穷了,一个人都配不了几颗……我可得省着点用。」 第137页 . 几人有惊无险到了楼梯口,正要下楼,走在最后面的闻澜在经过楼梯拐角时突然迟疑了下。 方才走过走廊时看到的一侧房间布局结构,以及这个楼梯拐角,看起来都莫名熟悉。他视线多停留了一刻,再一分辨,赫然发现这里分明和他在涌泉村所住的招待所结构一模一样! 闻澜跟在两人后面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越走越惊异,这里最后一级楼梯边上有一枚狗脚印,是水泥未干的时候落下的痕迹。闻澜清楚地记得,他在招待所楼梯的同样位置也见过! 完全一模一样。 难道这里也是涌泉村? 那为什么与他先前所见不同,没有那些村人,又是这样一副景象? 据说招待所的前身是一处卫生所,而此刻这里虽也不像个正经卫生所,但也还不到后来那个招待所的样子。 莫非这里是时间线更早之前的涌泉村? . 走到一楼门口,沈悠推了推大门,却并不能将它推开:「好像从外面锁上了。」 闻澜问:「你能打开吗?」 沈悠:「你想让我用热闹一点的打开方式还是文静一点的打开方式?」 解一行:「这两种方式有什么区别吗?」 沈悠:「想要热闹点的我就直接轰开它……」 「要文静的。」闻澜有些头大。 沈悠:「好咧!那咱们掉头吧,我刚看到楼梯后面有扇窗开着呢,咱们走那里。」 闻澜、解一行:「……」 于是三人又折回去,爬窗离开了这栋卫生所。 除了解一行坠地砸出的声响,确实也没有造成多大动静。 结果没走几步又看到卫生所外还围着一圈围墙,而围墙的铁门也是紧锁的,三人又不得不翻了次墙。 沈悠感慨道:「看来外面的人也知道这卫生所里不干净,锁得还挺严实。」 解一行捂着尾椎骨龇牙咧嘴,瞅着沈悠他敢怒不敢言:「不会还要爬什么吧?」 沈悠奇怪道:「窗也爬了,墙也爬了,你还想爬什么?」 解一行无言以对,他哪能跟得上沈悠的奇葩节奏? 闻澜转身就走:「天快黑了,抓紧。」 「好咧!」沈悠大步跟上,看解一行跌跌撞撞跟上来,笑眯眯道:「自己跟紧哦,跟丢了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哦。」 . 此时大约是傍晚六七点的样子,天色将黑未黑,日光还未散尽、尚有余辉。本是一天劳作结束之后放松的熘达消食之时,村子里却安静极了。除了他们三人,小路上、地头上都看不见一个村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甚至不开灯也不点蜡烛,窗户里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亮,仿佛这村子里没有一个活人。 只偶有几家烟囱里还冒着未散尽的炊烟,证明这此处还是有人生活的。 三人走了一会儿,入目都是一样的闭门景象,解一行十分疑惑:「我们也没长着三只眼睛八条腿,怎么有种被当成怪物、不太受欢迎的感觉呢?是我的错觉吗?」他分明觉察到有窥视感自那些黑漆漆的窗户后面传来,但当他望过去之时,那种窥视感又消失了。 村人在躲避着他们,却又窥视、提防着他们。 「你感觉没错,咱们确实不受欢迎。」沈悠严肃地沉思了片刻,给出了他的答案,「要么是这全村子的人审美有问题,看不中咱们这几个精神小伙,要么就是他们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敢坦诚相见呗……当然我觉得第一个可能性小到趋近于零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即便他们心虚不欢迎我们又怎么样呢,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可以主动些敲门去问问嘛,出门在外,用不着太拘谨,是吧小闻哥?」沈悠乐呵呵自言自语半天,转头去看闻澜,结果看到闻澜已经伸手放到了一户人家的门把手上,马上就要推门了。 「呃……」沈悠愣了下,眨眨眼继续接口:「所以说还得看我们小闻哥,真正的行动派!」 闻澜自觉过滤了沈悠的废话,他示意两人看脚边,沈悠低头一看,看到有半张烧过的锡箔纸泛着银光,门框处还有一些香灰痕迹。他眉头一挑:「这家有人去世?」 闻澜点点头,搭着门把手的指尖金光一现,「咔嚓」两声,门锁应声而落。 闻澜推开了门。 一开门,两张苍老的面孔出现在了三人视线中。 两个头髮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客厅桌边,手臂上各自绑了截黑布,听到声响,两人被惊动从桌边抬起头,惊恐地看见三个陌生人破门而入。 「不好意思,打听个事。」沈悠挂上和善的微笑,「我们……」 「啊——」两个老人突然惊恐万分尖叫起来,「走!快走开!啊!」 「?」沈悠没想到他这无往不利的沟通能力居然遇到了滑铁卢,心道肯定是小闻哥太莽了吓坏人家老爷爷老奶奶了,他刚想使用能力安抚两位老者,突然他一愣,闻澜已经先出手了。 不知怎么,闻澜心头总萦绕着一股担忧,即便在这里遇到了沈悠,重逢的欣喜也无法抹去他心头的烦乱。或许是被先前禾神那不置可否的回答所影响,也或许是来自他一直以来的境况,自他醒来所遇到的一切都让他捉摸不透又患得患失,似乎他总是缺少一些信息,因而不能很好地窥见事情全貌,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一直有种身在迷雾中、又被某种力量推着前行的感觉。 第138页 于是他不再浪费时间。 精神力直接兜头罩下,屋内之人的意识海瞬间被敞开在他的眼前。 . 「小闻哥你现在这么勐的吗?」沈悠心道刚才闻澜还让他文静些、别搞出什么大动静,弄得他缩手缩脚的,结果他自己就直接来硬的了?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只是,看那屋内在闻澜力量场中被定住的两位老者,沈悠虽有诧异,却也觉得这确实是最快捷的方法。想他自己虽然也可以做到用精神力影响他人甚至控制一些意识薄弱之人为自己做事,却无法做到闻澜这样,压制对方意识之后直接去感知其意识海、直接获得对方记忆。若精神系的能力也分等级,那闻澜的能力的确要比他的控制要更高一级。沈悠是心悦诚服的,想通之后也并没有质疑:「能看到发生了什么吗?是他们子女去世了?」 屋子里也挂着白幡,里面却没有什么牌位棺木之类。 死者都被带到哪里去了?这两个老人又在害怕什么? 闻澜眨了眨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中画面未散:「他们的儿子儿媳在打算离开这个村子的前夜突然死了……尸体被村长让人带走了。」 他看到容貌与这两位老者相似的青年与他妻子匆匆收拾着行李,却因大雨而在家中停留一晚,第二天两个老者只听到幼小的孙儿连声叫唤二人起床,进了屋子却见二人已然没了唿吸。 而后村中其他人也得了消息,一行人蒙着脸赶来,为首之人也并未与二老有过多招唿,众人抬着两具棺木便匆匆离开。 二老虽然悲痛,却也并不挽留。 「带走?带走埋了烧了还是做了别的?」沈悠皱起眉,自然而然想到了一处,「会和卫生所有关系吗?」 闻澜摇摇头,这对老夫妻也不知道。「我能感到他们在畏惧,好像害怕着那两具尸体,因此村长带人过来的时候,他们非常痛快地交出了尸体。」 解一行:「怕?自己孩子的尸体,他们在怕什么?」 沈悠:「还是说这尸体上会发生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 闻澜:「你说你在迷宫样的卫生所转了一小时,后来才来到了走廊上遇见了解一行。在你一个人转悠的那段时间,除了医护丧尸,你还见过其他什么东西吗?」 「见到东西好像还挺多的……那里其实是个连着病房的迷宫,走错了就会遇到各式各样的怪物,像人的、不像人的,丑陋的、噁心的,什么样的都有。走对了就是间空房子,就可以顺利通过。其中有一间空屋子,里面也不知发生过什么,有一地碎木板。屋子里还有很多奇怪的痕迹,有刀刃切割、烈火灼烧的痕迹,也有被不知名的野兽啃食过的样子。」沈悠停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一间屋子里还有一些假花散落着,黄的白的,看着十分塑料,说起来也挺古怪的。」 「是这种吗?」闻澜从角落拾起一朵黄色塑料花,望向沈悠。 沈悠视线落到他手中廉价塑料花上:「不错。一模一样。」 第67章 桃源涌泉(二十) 村中死了人,尸体不被安葬,而是被送到了卫生所。 卫生所外立着重重铁门,所内鬼影幢幢怪物频出,却不见有人把守。 家中亲眷虽然悲痛,却任由村人将亲人尸体带走,毫不阻拦。 沈悠视线落在闻澜手中塑料花上,那塑料花状貌普通,原本是装在棺材中、覆盖在尸身上的,却在卫生所的房间内散落了一地。而房间内好似打过一架,棺木四分五裂,偏偏里面的尸体不见了。 医护全是没有意识、不知疼痛的怪物,整个卫生所又是一座迷宫,那些尸体又能去哪里? 「那些被送到卫生所的尸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解一行呆愣愣发出疑问,有些发憷。 「什么垃圾都往卫生所丢,这是谁出的主意?真不怕养蛊养出大麻烦吗?」卫生所里的异样显然已经超乎寻常,沈悠没回復解一行愚蠢的问题,皱着眉转向闻澜,「小闻哥,这两人还知道什么吗?这村子里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卫生所封起来的?如果不把尸体送进去又会怎么样?」 闻澜摇了摇头:「这两人只知道按要求把尸体送走,否则印象中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两人年事已高,记忆里有很多事情已经被淡忘。他们的记忆里仿佛有些被设定好的行为规则,给他们规定好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但具体若要问为什么不能那么做,那浩瀚意识海中便只有一些迷濛的痕迹了。 闻澜正想去屋内其他地方看看,突然沈悠低声喊了一声示意,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伴随着不轻不重的步子声,一个尖长声音从外边传来:「德叔德婶,在吗?」 「啊?」德叔的眼中一道常人看不见的金色光华闪过,他眨眨眼睛,声音中气十足,「小点声,我听得见!」 「我刚从窗户里瞧着几个人进了你们家,怎么样,你们没事吧?」门后出现之人脑袋长眼睛小、嘴上留了两撇小鬍子,熟门熟路走进来,小眼睛在客厅内的几人身上骨碌碌转了一圈,装模作样道:「德叔德婶,他们是你亲戚?」 德叔翻了翻眼皮:「什么亲戚,哪来的亲戚?几个迷路的外乡人要来借宿来着。」 小鬍子恍然大悟:「外乡人?借宿?哈哈哈我说呢怎么我没见过这几位!天色这么晚了是该睡觉了,可是德叔,你该和他们说了吧,你们在这儿恐怕不太方便吧?」小鬍子眼睛一眯,本就不大的眼睛这下彻底成了一条缝。他捻了捻左侧那道小鬍子,歪着脑袋对着闻澜他们三个人别有深意道:「德叔家里刚有人去世,你们要是不介意,住一夜也没事,不过我们村子里向来对这些事情比较忌讳,有些事情还是注意点好……」 第139页 解一行本色出演了个愣头青:「什么忌讳?」 小鬍子看他直眉楞眼的呆样,心中十分瞧不起,面上煞有介事地压低嗓子:「德叔的儿子儿媳前两天刚没了,死得蹊跷啊!莫名其妙突然就死了,什么毛病都没有,也不知道冲撞了什么,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德婶怒道:「瞎说什么呢!」伸手就要去拿鸡毛掸子。 小鬍子嘿嘿一笑:「别啊别啊,您二老才是,这有什么说不得的,说清楚了才好嘛!」小鬍子转头看向三人:「我可没胡说,这家里啊就是蹊跷,你们可自己考虑好,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沈悠搓了搓手臂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哎呀,那可真是怪瘆人的,那怎么办啊?」 小鬍子又摸了摸他的小鬍子,提议:「如果你们要住一晚,我倒有个地方。」 沈悠迫不及待:「那赶快走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 小鬍子带着三人离开了德叔家。 他走在前面领路:「我们这里平时很少有外乡人来的,穷乡僻壤的,所以也没个旅馆啥的。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沈悠随口闲扯:「说了不怕您笑话,我们三兄弟是迷路来的,坐车坐一半车子抛锚了,走着走着就来这里了。对了,您知道这儿哪里有汽车站吗,我们明天去汽车站想办法看看怎么回去。」 小鬍子微微回头扫了三人一眼,心道这三个小年轻,瘦了吧唧看着也没什么能耐,就眼前这个看着稍微结实些,不过也是个没见识的。于是他道:「你们这认路能力真的不行啊。过了村头石桥,往东走个两里地就到镇上了,到了镇上就有汽车站了啊。要不是今天实在太晚了,我就带你们直接去了。」 沈悠愁得连连嘆气:「哎,是啊,我大哥是个足不出户的,我这小弟是个死读书的,我又分不清东南西北,出一趟门可真不容易啊。对了,何大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何鬍子听得好笑,乐呵呵道:「去我家啊。」 「刚你不是说,你在你家窗户里看见我们进了德叔家里吗,那应该住得立德叔家很近吧?可我们走了都十分钟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你家啊?难道你家在千里之外,刚刚你用千里眼看到的我们?」沈悠踢开一粒石子,也不继续走了,双手插兜里对着何鬍子悠悠道:「这都快走出村落了呀,离卫生所倒是挺近的了。」 「你知道卫生所?」何鬍子语调一变,神情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你不是外乡人?你去过?你们是医生的人?」 沈悠:「叫你的同伴们别躲了,累得慌。」 解一行:「你要干嘛!我告诉你你别乱来啊!」 闻澜:「医生?」 三人各说各的毫无默契,十分热闹。 「……」何鬍子得知埋伏被发现,自知不妙立马要跑,然而还没来得及跑,两条腿居然被一道诡异的力量定住、动弹不得! 「怪物!有怪物!你们也是怪物!来人救命啊!」他惊恐的唿喊声戛然而止,在外力侵袭之下,他的眼中一片迷濛、意识坠入了深处。 而随着何鬍子的悽厉喊叫,不远处的房屋旁、草丛后面,一个个身影也显现出来。 火把渐次亮起,映照出十几个青壮男人的样子。这群人显然都是这里的村民,手中都紧握着刀斧、棍棒等武器,神情戒备,虎视眈眈围住三人。 为首的青年看着何鬍子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眼睛瞪大:「你们这些妖怪,快放开他!」 . 解一行顿时来了气:「凭什么说我们是怪物!这么说我们,你们自己才有病好不好!莫名其妙就要对付我们!」 为首的青年眉毛极浓,执着长刀的右手臂上有一块疤痕仿佛是被什么咬掉过一块肉:「分明是你们莫名其妙出现在我们村子,一出现就去了德叔家,还说你们不是怪物?不是怪物你们干嘛去德叔家?」 后面一人说道:「他们样子看着还没什么变化,应该不太厉害,我们趁他们还没变异,把他们抓起来,交给医生、关卫生所里!」 「好!」 「好,抓起来!」 这些人前言不搭后语,居然都训练有素,为首者一声令下,外圈长刀一横、拦住三人退路,内圈长棍又当头打下、要令三人无法反抗。 显然这套动作已经用了多次。 只是这纯粹冷兵器的力量对三人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沈悠甚至连能力都没用,纯粹靠着强化过的体能,直接躲闪过当头而来的棍棒、压低身子迎上去,一拳打在一执棍者腹部,又一个飞腿踹开一执刀者。 「干嘛一言不合就动手啊!」沈悠看着面前这些人眼中分明是警惕畏惧,明明不是他的对手,被揍开了却依旧咬牙上前不肯停手,感到十分难缠且无语。他不是反派也不是好战分子,对这种被动的打斗毫无兴趣。 「小闻哥你读完了没?快把那小鬍子还回去吧!」 先前沈悠看到闻澜使用能力去探查了何鬍子的意识海,而那一幕在村民眼中则是何鬍子一句「救命」还没喊完就被定在了原地仿佛中了邪,更加坐实了他们面前三个人是怪物的怀疑。还是让何鬍子尽快恢復正常、好解释完让他们三人快点脱身才是。 闻澜作为一个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甩手掌柜,自恃文明人身份,把练手的机会留给年轻一辈。他一开始就离开了战圈降低存在感以便沈悠和解一行发挥,这会儿被沈悠这么一喊,他也有点不解:「我早就好了啊。」 第140页 沈悠大喊:「那他怎么还不跑回去?你拘住他了?」 闻澜纳闷:「你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我拘他干嘛,他就是个普通人啊……」 「啊……啊……」 「小闻哥,你鬼叫什么?好难听……」沈悠一掌格开一棍、抽空一扭头,眼睛瞬间睁大了,「我去!什么玩意儿!」 只见方才还人模人样的何鬍子僵立在原地微微抽搐着,一双眼睛外凸得几乎要掉下来。 他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身上突然暴长出了一个个深红色的瘤子,切切实实变成了怪物。 . 场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打斗停止了,村民们意识到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何、何鬍子!」一个村民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何鬍子的模样惊恐地叫出了声,「啊!」 「别吵!他不是何鬍子了!」为首青年狠狠喊停他,「你想死吗!」 听到熟悉的称唿,对面的何鬍子好像被唤醒。突然间他脖子一扭,脑袋转过了半圈,转向了方才的声源处。 村民惊恐地捂住自己嘴巴。 何鬍子无神的双目朝着方才声源的方向「看」过去,片刻,他仿佛确定了方位,「咔」,麻花脖子以下那副身体跟着转过了半圈。只可惜定位不好,那转过半圈的角度还是偏了点,导致脑袋歪斜、偏向了一侧,不怎么美观。 然而他反正自己看不见,也没什么所谓。 就着这幅模样,他长满瘤子的臃肿四肢骤然发力,直接张大嘴朝着村民方向扑去,仿佛野兽扑食,腥臭的涎水在奔跑中洒落。 那奔袭的速度是不符合他身躯的敏捷,他瞬间便扑倒了方才那个村民。 他大张着嘴就要下口,突然动作一滞无法再低下头去。 闻澜于他后方收紧十指,金线绷得极紧。 在线传来的力量让他感到此刻他抓着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饿虎,一只野兽。 感受到越来越强的束缚力,何鬍子疯狂挣扎起来。他身体被捆无法再向前咬人,却可以扭头向后。即便失去神志他也知道是那些金色细线束缚了他的行动,于是他头一歪、大张着嘴低头便要咬金线。可那金线早已紧勒进皮肉,根本不是他所能轻易咬下。 他龇牙咧嘴久不得法,竟然勐的一口咬下、连带着金线咬去了肩头一大块血肉! 闻澜不得已再度收紧。 而何鬍子早已失去理智,眼看他又要落下第二口…… 此时,一个陌生的力量场凭空出现。 解一行「啊」了一声,将视线投注过去;而沈悠身上力量聚起、迅速戒备。 骤然展开的力量场令空气仿佛都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何鬍子的动作停住了。 保持着大张着嘴歪着头的模样,他停在了那里。 不仅是动作,准确的说,是他身上的时间停止了。 原本涌出鲜血的伤口不再流血,嘴巴依旧大张却无法落下,甚至喉咙口那不停的低吼声都消失了。 「医生!」 「是医生!」 「医生来帮我们了!」 村民们欣喜若狂唿喊着,仿佛看到了救星。 一个男人从人群后走出来。 他穿着白衬衣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的视线落在闻澜他们三人身上。 「没事吧?」他声音温和,侧身问身旁村民。 「陆医生,我们没事,只是他们三个怪物把何鬍子变成了这样子!」 陆医生看了眼闻澜方向,视线被镜面掩去了些许,火光之中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听他道:「小崔,你们都先回去吧,何鬍子留下,还有这几个外来者。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为首的名为小崔的青年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但他离得近,注意到了医生镜片后的视线。 医生这个人,行事虽不强横,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好,我们走。」 . 村民纷纷离去,小崔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沈悠一眼。若不是陆医生眼神制止,他怕是还想还沈悠一拳。 沈悠满不在乎地咧嘴笑,他不想伤人,但若有人来讨打,那他也不介意送上几下。 人群散去,医生在三人打量的视线中露出了微笑。 他朝着一个方向熟稔地打招唿:「原来你也是啊,小闻。」 第68章 桃源涌泉(二十一) 看到面前之人,闻澜也有些诧异:「好巧,陆医生。」 这人居然是陆景声。 闻澜是后来入了特事处才知道这位陆医生也是回归者的。陆景声的能力是治疗,回归现世后他便登记了信息、约束了能力,选择安安稳稳做个普通医生。 没有特殊的能力,他一样做到了救死扶伤。 闻澜虽不曾明说,但心里还是对这样的人很有好感的,毕竟有些事情他暂时还做不到的放下,但有的人却可以。 因而此时再见陆医生,诧异之外也多少有些他乡遇故人的欣喜,他没想到两人还能再见面,且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真是巧了,小闻,难得不在医院里见到你,你现在看起来精神不错。」陆景声打趣着,视线落在闻澜脸上,「当时见郁队这么关心你,我就该猜到你也是回归者了。」 看方才村人对陆景声的态度以及言语中流露的信息,陆医生混得显然比他们好上不少。 第141页 只是在陆景声从容不迫任人打量的视线中,闻澜不免心底也生出疑问,陆医生是来了这里多久,居然已经将他的身份经营得这么好了? 他简单和沈悠、解一行解释了陆景声的身份,又说到他和郁辛相识,沈悠听他这么说,顿时乐出一口白牙:「世界可真小呀哈哈,好巧好巧,陆医生在的话,我们就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 话是这么说,闻澜看了眼沈悠,却也从后者的眼中看到一丝犹疑。 犹豫是没什么用的,想了想,闻澜状似随意道:「我们在这里走了半天,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后来以为遇到了个好说话的,结果引来一群人要抓我们。陆医生,你知道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些村民又是怎么回事吗?」 陆景声推了推眼镜,视线从闻澜及其另两人面上轻轻滑过:「这里也不是个长谈的地方,你们去我那里吧,坐下慢慢说。」 .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看陆景声掏出钥匙进了那片围墙内、并告知众人他就住在那里,三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古怪。 解一行没忍住皱起了一张脸:「陆医生,你住在这里面?」 陆景声看他们神情变幻,也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看来你们已经来过了?」 闻澜点头:「是的,我们傍晚从里面出来的。」 陆景声应了一声:「哦,傍晚啊,那会儿我有事出门去了,不然我们还能早一点遇到。这么说来,这里面的东西你们都见过了?」他用了「东西」而不是说「人」,所指何物不言而喻。 不出意外,陆景声看到三人纷纷点头。 「这里怎么了?」闻澜再次问。 陆景声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发觉村中有种奇怪的力量,会将这里的死者异化成怪物。我一时找不到问题根源,便想把这股力量限制在这个卫生所内,因而以医生的身份让村民把死者都送到这里,不要让怪物伤害到其他人。可惜我做的那些事情收效甚微,异变的力量并没有被限制住,反而在渐渐增强。你们看何鬍子这个情况,现在竟是连生者也会受到影响了。」 闻澜:「所以卫生所的封锁是你为了不让那些怪物去伤害其他普通人而特意为之?那么这里所有怪物,都是此地原住村民变成的吗?」 陆景声看向他:「是啊,这些时间我所见的每一个死去的村民都会异化成怪物,身上充满混杂的力量。只是这个卫生所里关了太多异变的村民,太多混乱的力量聚在这里,使得这卫生所本身也免不了受到影响,多出了一丝异化的活性。或许这里还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已经不仅局限于村民了。」 听他这么说,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那迷宫样的走廊和诡异的食人巨口。 沈悠朝着陆景声认真道:「我看陆医生刚才使出的能力很不一般,等级应该很高,这里的变异你消除不了吗?」 陆景声好似没听出其中试探:「我这点能力,让我清除异变是做不到的。」 交谈间,陆景声带几人前往他的办公室。那是卫生所边上另一栋小屋,小屋大门就对着卫生所铁门,傍晚三人也见过这栋建筑,只是当时忙着离开、并没有留意。 「这屋子加了我一点能力维繫,相对稳定安全些,我平日里就在这里休息,也正好看得见卫生所出口。那里如果有什么异常我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闻澜点点头,并没有再问什么。 进了屋,陆医生招唿几人坐下,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先把他送进去。」指的是何鬍子。 闻澜:「他还能好吗?」 陆景声:「不知道,待会儿我看看,一时可能也没个结果。」 闻澜:「那能给我们先说说,我们也想多了解一点这里的情况,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陆景声看他神情语气都很自然,于是停下了手中动作:「也可以。那我想到什么说什么,顺序可能有点乱,你们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可以直接问我。」他简单粗暴地扛了何鬍子一路,衬衫居然一点没皱,依旧是整齐挺括的样子,这会儿他把何鬍子安置在一旁座椅上便不去管他。 陆景声抬手看了眼手上腕錶,很快放下手,朝向闻澜认真道:「你们可能想不到,我来这里已经两年了。」 闻澜:「可我两个月前才在医院里见过你。」 陆景声若有所思:「哦?那我想问下你们都来这里来了多久?」 沈悠:「大概半天吧。」 解一行:「嗯嗯,差不多半天。」 「我确实在这里待了两年多,否则我也不可能和这边的村民如此熟稔,你们说是吧?」陆景声一边说着,一边视线穿过镜片注意着三人神情,看三人脸上一点点浮现出诧异。他道:「先抛开我如何能做到在这里待这么久这点先不提,你们发现了吧,我们落在这个副本的时间点位是不同的。」 「以往,同一个副本,玩家进入的时间段是统一的,就好像那个副本只有那么一段循环的时间。」 「但这个副本却是延续的,它不是一个独立的时间段,它比我们以往经歷的副本有着更长的时间线。」 陆景声一下子就说了问题所在,这也是闻澜来到这里不久后才注意到的事情。 闻澜心中仍有疑惑,问陆景声:「这是为什么?」 第142页 陆景声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这就是这里的特殊之处,时间特性。」 闻澜脑袋突然一抽的疼,令他短暂地皱了下眉。陆景声只当他是诧异。 「时间特性……是什么?」 这个名词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却如同他失去的其他记忆一样,闻澜一旦去细想,头脑中便有着被割裂般的疼痛。 「副本世界从何而来,支撑那无数个世界的能量基础是什么?《the end》现世这么多年,有人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吗?险象环生的副本中众人只能疲于奔命、手忙脚乱应付,没有多少人会停下来思考。」陆景声和颜悦色,他的神情与闻澜记忆中的模样似乎不太一样了,「虽说这个游戏归根结底只是『他们』的消遣,但是这个消遣展现出的不同的副本世界、乃至整个游戏,都有其存在的支撑,也就是力量的来源。」陆景声慢悠悠说着,似乎这样的交谈让他心情很好,「有的副本的诞生或许只需要一点寻常属性的力量,有的世界构成却依靠一些独一无二的特性,这便使得副本之间性质的差异。这与我们这些玩家的能力近似,有些伴生力量不过寻常,有一些却……」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接着道:「而恰巧,我们所在的这个副本最初便是以那独一无二的时间特性为基石的。」 这信息量令三人因陷入思考而沉默。 闻澜:「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些?」 陆景声眯了眯眼睛:「这就是下一个话题了,别急,我慢慢讲。小闻,你既然也是玩家,又和郁辛走得近,大概率也进特事处了,那你应该看过我的档案了。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伴生能力,你刚才看我对何鬍子用的能力,怎么没有疑问为什么我的治疗能力会变成那个样子?」 闻澜如实道:「我身边有治疗能力的朋友不多,我不清楚你刚才那个是否也是在治疗能力的范畴,但显然比你档案中的治疗能力厉害许多。」那样的力量若说是治疗,委实是不太像的。当时何鬍子的状况,包括此刻他坐在椅子上的样子,更像是整个人都被停止住了。停住了行动,也止住了伤势。 听到他的言语,陆景声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当然不能说还在治疗能力的范畴了。能力有高下之分,就我个人而言,我曾经那鸡肋般的治疗能力只是我目前拥有的这个能力的一种基础的、低等的应用。」 这样带着主观描述的言词显然已经显露出说话者的某些想法,沈悠不由地眉头一皱。不同的能力或许确有强弱之分,但在沈悠看来只要应用得当,都是有自己价值的且无可替代的。而听陆景声这样的言语,着实太清醒而显得过于功利了。 闻澜从这几句话语中得到了另一个信息:「所以,是你的能力升级了。」 能力升级不足为奇,但陆景声这样几乎是跨大类的升级,显然并不寻常。 镜片后的那双瞳孔中闪着某种亮光,终于泄露主人此刻内心的激盪。或许是太过欣喜,也或许是一直无人可诉说,面对三个倾听者,陆景声此刻语速都快了起来:「我现在才知道,曾经我们都以为是突破困境能带来力量提升,但实际上往往困境便伴随着另外一股力量的限制,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自身的力量场才能有机会去融合、去夺取另外的力量。可能是同属于玩家的,也可能是副本中原有的,我们大多数人一开始拥有的都只是最低级的能力,而随着力量场不断的融合,将不同力量的同质元素进一步提炼优化,低级的能力便会进化为更高阶。」 沈悠的神情不由严肃起来:「你是说,只要……『吞噬』其他玩家的力量场,就可以更强大?这要是真的,岂不是在鼓动玩家们自相残杀?」 陆景声:「不是说吞噬了就能变强,而是说若是对方的力量中正好有与你自身能力相符合的某种特性,那么这种特性会在不断融合之下得到强化升级。至于是否会引来自相残杀,这就不是设定这个游戏的存在所考虑的事情了……甚至或许那些无聊的高位者还乐见其成呢?」 第69章 桃源涌泉(二十二) 面对沈悠和解一行的震惊模样,陆景声颇为满意。 这些年他身边几乎没有人可以真正与他交流,眼下这二人的反应倒是很好地满足了他的期望。只是却见闻澜不声不响似乎还颇为淡定,陆景声心道他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些消息的重要。 这消息若是流传出去,不用他人出手,回归者们自己或许就会因内斗而分崩离析了。 毕竟,谁也不会想让自己只作他人刀下鱼肉。 想到此,陆景声的语气更加放松,毕竟他已经领先他人太多。若不是他已经有这个独属于他的、还在不断生长中的副本世界,又想等着看回归者们接下来鹬蚌相争的好戏,他也不会对这几人吐露这么多:「也是机缘巧合,我来这里不久之后便融合了这个副本中原有的时间特性,使我原本的能力得到了进化。时间性是最高位阶的那一类特性,有了它,我便也更进一步感知到了那些原本所不知道的真相。」 他方才便说过这里有着独一无二的时间特性,谁能想到,原来这独一无二的特性已经落到了他手里。 他自然可以在这里待两年,甚至更久,因为他已经几乎成了这里的主人了。 而根据何鬍子那仿佛被停止住生命力的表现再来顾名思义,也不难猜测陆景声拥有的这个时间性给他带来的能力是什么。 第143页 . 闻澜突然问:「陆医生,你准备把何鬍子怎么安置?」 陆景声想了想:「这里病房很多,我可以把他关在里面。」 闻澜:「然后呢,然后会发生什么?」 事到如今谁都能看出,这座卫生所存在的原因显然不是陆景声方才所说的为了禁锢怪物。 陆景声笑了笑:「如果你要求,我可以让他安然活到老死。」 闻澜:「那我们呢?」 陆景声将视线偏转了些,朝向沈悠与解一行方向,镜片后的目光将两人一併打量,仿佛轻易便将二人看透。他很快便给出了回答:「这个人留下,你们随意去留。」 他的目光指向了解一行。 陆景声的言语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可他刚说出口的那句话虽语调温和,却令解一行体内一股凉意蓦然升起。 解一行自己的能力纯粹是半吊子,是忽悠人的看见未来,陆景声把他留在这里能有什么用?他本身就是时间的掌控者了。 他抬起头看向陆景声想问个明白,结果看到陆景声并没有在看他,他注视着闻澜,好像浑不在意解一行的态度,仿佛根本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时解一行回想起了沈悠方才说的话,吞噬不吞噬的,他终于难得开窍——他这是被当成食物了啊! 听到陆景声平淡地说出那样的话,闻澜错愕之余也十分不解:「陆医生,你曾经是甘愿接受束缚做一个回归者,也不愿仗着能力为自己去谋取利益,如今为何要向无辜之人下手?」 陆医生淡淡道:「这个副本的构建之基被我融合,『他们』对这里已然失去了百分百的掌控。待我彻底掌握时间性,这个世界将只会完全属于我。我为什么不能随性一点?」随着他的话音,办公室外突然响起哐哐声,好似有什么在拍打墙壁、想要冲进来,而坐在椅子上的何鬍子突然「嘭」的一声立了起来,好似已经准备好、只待人一声令下就要行动。 陆景声侧耳听那哐哐撞击声,仿佛是什么悦耳的乐曲,脸上神情愉悦:「曾经……我曾经那点能力,除了方便他人,也着实谋不到什么利益啊,你觉得呢?小闻,你在特事处不也是这样么,处处受人制约,做事不能乱来、有各种规章制度,行动不能伤人,能力不能擅用,否则会有各种处罚……多累、多无趣啊。」 闻澜皱起眉头,却并没有回答他。 陆景声心道,既然闻澜没有第一时间出口反驳,那显然他心里也是有所在意的,因而才会如此迟疑。于是他继续道:「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本来这个人和你们也不是很熟吧,你只需当没见过他,我可以把你们送回来处。」 送他们回去?沈悠眼神一变:「你能把我们送回去?」 陆景声轻笑一声:「我并不需要证明自己,到时候你自己看就好。你觉得呢,小闻?」 闻澜:「既然你做得到,你自己为什么不回去?」闻澜看到陆景声的笑意,明白了,「哦,这里是完全属于你的。」 这个人只是自己不想回到受制约的现世。如他刚才所说,他要这个完全受他掌控的世界。 陆景声道:「不错。同样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也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回去,或者留下来,跟从我。」 闻澜:「前提都是把这个人交给你,是吗?」 陆景声道:「当然。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如今的能力,对世间绝大多数力量都有着绝对的压制的,所以不必浪费时间去想其他选择。」 时间,的确是不容违逆的绝对力量,是超越物质的存在。 闻澜沉吟许久,仿佛在艰难说服自己,期间又再次与陆景声确认了他的话是否做数,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但对我来说还是不太划算。这人的能力能增强你的时间特性,于我却也是有益的。」 陆景声看他:「那你想怎样?」 闻澜:「我需要增强精神力。」 陆景声眯了眯眼睛,不怕他们大开口,就怕他不提。利来利往,人之常情嘛。 余光中看到解一行吓得缩成了个鹌鹑、一脸惨白相,心中十分鄙夷。那能力在他身上当真是浪费,还是融合之后由他来好好利用。 这么一想,陆景声觉得闻澜说的也在理,解一行身上的「预知」虽然尚未成型,但的确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值得高价。 可惜这人脖子此刻被一圈金线围绕着。解一行离得闻澜近,陆景声也不确定,如果他此刻开启力量场,是否来得及在闻澜把这人脖子切断、力量场吞掉之前,夺过主动权。 算了,那便礼貌点,先文明交涉吧,大不了先礼后兵,反正该畏惧的也不是他。 陆景声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人,对我没什么用处,对你们精神力一系的该是有点用的,我可以给你。」 闻澜:「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是很能相信你。我需要自己来确认。」 陆景声透过镜片看闻澜,见他神情严肃、一副认真讨价还价的样子,但显然还比较稚嫩,叫人一眼看出他并没有什么底气。 只是陆景声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只知道闻澜是精神系的,具体对他的能力以及等级都并不是特别了解。想了想,他指着沈悠道:「把你这位朋友留在这里,我带你去。」 第144页 闻澜不满道:「你都有时间性了还在担心什么,这里的一切不是都在你掌握之下了么?再说了你还没把人给我,反而先要我这边的人,我还怕你耍诈呢。」 大概是闻澜说的太直白、不满之意太明显,反倒让陆景声觉得可信了几分。毕竟以他的时间特性,确实凌驾在绝大多数能力之上,甚至对其他能力都有一定的限制,即便闻澜有想别的花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于是陆景声也不废话:「行,那就走吧。」 「走吧。」闻澜淡淡道。 . 卫生所二楼一处房间内,有三人躺在病床之上。这三人平平躺着身上并没有插仪器,却是一动不动躺着,连胸口也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只是假人。 「都在这了。」陆景声道,「你选吧。」 闻澜语气难掩嫌弃:「就这?」 陆景声:「是啊,剩这几个了。本来想过段时间继续融合试验的,不过那试验不用玩家也可以。」 闻澜压下心中情绪,看着三人的模样皱起眉头:「没死吧?」 陆景声:「还没有,我只是暂停了他们的时间。」 闻澜「哦」了一声:「你真厉害。」 陆景声知道闻澜被他如此威胁定然不满,对这半真半假的夸赞毫不在意:「那你选吧。」 闻澜愤愤走到病床前,慢悠悠转悠了一圈,好似在挑选货物。 陆景声立在一旁看着他,时刻注意着他一举一动。 闻澜从房间一侧转悠着走到房间另一侧,又从另一侧转回了陆景声这边。 他转过身看着病床方向,平静道:「陆医生之前看我也是这样子吧?全无知觉,像个废物一样。」 陆景声愣了愣,他的角度能看到的只是闻澜的后背。他不知道闻澜突然说这些是为何,但本能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某个时刻的想法我哪儿能这么轻易地回忆起来?但我定然没有那么想过你。」 闻澜瞳孔悄悄浮起金芒:「我将醒未醒、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就在想,这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可真是受够了。」 话音未落,意识力已然展开。 金色光华在小小一间病房内骤然铺展,力量排山倒海而来!精神力凝到极致,漩涡于顷刻间凝成、轰然沖向陆景声! 陆景声反应不可谓不快,当下大开力量场抵挡。 获得了时间特性之后,他几乎已经是时间的主人了,在金色漩涡冲击到他身体前那一瞬,一圈一圈银色的时钟纹样在他身上浮现、仿若护盾。 旋涡直击护盾! 两股力量相触的剎那,银色时钟上两根指针骤然定格! 空气凝滞了! 漩涡被无形之手按下了暂停。 无往不利的意识力具现居然被拦住了。 陆景声暗中舒了一口气,没想到闻澜的意识力已经到达这个强度,居然可以现出具体形态做攻击用。可惜了,他所拥有的是时间,是处于最高位阶的那一类力量。 因此他也只能对闻澜的尝试表示遗憾:「我一早便说过,力量的高下并非取决于我们对它的掌握程度,而是它本来的位阶。低阶的力量你运用再了得,也有位阶的鸿沟存于你的面前……你说,这世上有什么力量能抵得过时间呢?」 第70章 桃源涌泉(二十三) 距离闻澜被传送离开过去了不过二十分钟,然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这二十分钟却漫长的仿佛是好几个小时。 邱邢坐立不安,短短片刻,他已经看了手錶两次。他转头看了看身边其他人,宋凉抱臂站立,正面无表情盯着禾神虚影方向;楚亭悠神情严肃,一会儿看看宋凉,一会儿看看禾神处;白冉静坐着,周身气息内敛却亦是紧绷,仿佛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状况。 邱邢不如旁人那般淡定,终于忍不住向着半空中静默的禾神忐忑询问:「禾神,请问你知道现在闻叔那边情况怎么样吗?他还来得及回来吗?」 闻澜离开之前禾神告诫于他,若是不能在「此地」的时间耗尽之前回来,连闻澜也会被留在那个时空中。而此刻,距离众人之前收到的最后时限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自闻澜被传送离开之后,禾神一直未曾开过口,甚至连在空中站立的姿态都未曾变过,如同一副悬于高处的壁画,端然而淡漠。直到此刻邱邢开口询问,他身上的气息才流动起来,仿佛活了过来。他回应邱邢问话:「再等等,还不到时间。」 白冉觉得奇怪:「什么时间?」 禾神双目依旧紧闭着,淡然道:「等到『时间』出现。」 白冉心中疑惑越来越大,转念间她决定再次使用一次能力。而就在这个时候,禾神突然将面孔转向了她。 他虽未睁眼,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随着他不存在的视线落下,白冉猝然间感到一股重压,以至于思维突然一滞、俯瞰开启的速度慢了一拍! 在白冉愕然的视线中,「禾神」悠然道:「我在……被拧断头颅、濒死的那刻,意外触碰到这个世界的基石——时间特性,突破生死壁垒得以復生,甚至因祸得福、获得了力量的进阶。只是这时间特性终究不肯认可我,即便我已经将它强行吸收了一小部分,它依然找到了机会逃逸,隐入了这个它熟悉的副本之中。」 「你在说什么?」宋凉莫名生出寒意,这个禾神在说什么,他真的是这里的神灵吗?为什么他说的这些……更像是玩家们才会说的话,又甚至是比她的认知更深一层的隐秘! 第145页 「禾神」突然睁开了眼。 在他睁眼的剎那,在场之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以闭目的状态示人,只因那双眼睛里所含的东西实在太繁杂、也太纷乱了。 那双眼中所收敛着的显然不是一个神灵该有的神情,因而一旦睁开,这双眼的主人在闭目之时营造出的那高高在上、缥缈而不似活人的气质便荡然无存。 他微微仰着头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是对所见之景颇为满意,微微敛起的眼帘下又仿佛带着些许遗憾,慢声细语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支柱的特性,看来是真的会彼此吸引啊……我将一批又一批与时间性相关的玩家拉进这个世界,拉入不同时间段,可无论这些人折腾出了多大动静,时间性都根本不稀罕那点能量,依旧躲藏得很好。很多年前距离最近的那一次,唔,阴差阳错下也还是被人破坏掉了……不过这一次,他终究是会帮我把它带出来的。你们说,是吗?他总是被偏爱的呢。」 四下寂静。 无人回答他。 . 另一处时空内,有人同样陷入不利局面。 拥有时间特徵的陆景声言语完毕,不再迟疑,加大了发力。暗含着某种玄妙力量的银色钟面顶着漩涡迅速扩展开来,在虚空中形成了一面高墙。 这道墙拔地而起、顷刻间承接天地,流动的光影之间不见墙体有多厚,却给人一种仿佛是自太古而来、沉重得令人不得喘息的压迫力。 . 闻澜脸色愈白,而眼中金色愈盛,令人有种错觉仿佛他将所有血气都汇入了那粲然金色之中。 两种不属于现世的强悍力量释放到极致,形成微妙僵持。 意识力漩涡与太古之墙狭路相逢,仿佛矛与盾相击,满溢的力量引动电弧噼啪爆裂。 此刻,所有的能量都积聚到一点,危险的临界状态令此处空间都发生了震颤! 二人同时再度发力! 平衡骤然被打破,两股力量再不受控制、瞬间爆裂开来! 轰! 冲击波霍然盪开! 本就以时间特性维繫的空间因拥有者能力的大量耗用而不復稳定,屋内物件碎成满地残渣,四周墙面生出道道裂痕如蛛网蔓延。 . 床上三人被一股力量护住,毫髮无损,但其余人员都没有这么好运。 即便及时开启防护,沈悠还是被震倒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砂石从他身上滚落,他拿出一支试剂给几乎不省人事的解一行灌下,又自己喝了一支,而后目光复杂地看向闻澜处。 方才的交手虽然二人都没讨到好,可他隐隐看出端倪,竟像是陆景声的能力更胜一筹。 闻澜无法打破他的屏障。 自他认识闻澜起,就一直觉得闻澜仿佛是他认知中那类天命之人,聪慧又强悍,从来都无往不利。他能以精神力一系的身份,使出比强化型玩家更强的战力,又有极为难得的、几乎称得上作弊的意识力操纵之能,因此好像所有的困境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他也总能笑对前路的一切挑战。 当时他初入游戏之时,闻澜也尚且稚嫩,但好像跟在这个并不年长多少的前辈身边,在与他亦师亦友的相处之间,那看不见尽头的未来似乎也不是那么灰暗的。 然而今日,却有一种更强悍的力量横亘在他们眼前。 以一种直白的方式告知他,他们所拥有的能力是有位阶之分的。 一直以来他们的胜利,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更高阶、占绝对压制地位的那个力量,而一旦相遇,即便他们之前再挣扎、再努力,也依旧无法战胜。 . 陆景声看闻澜脸色发白,知他消耗大,心中一喜。 只是他自己也有些胸口发闷,毕竟驾驭时间特性并压制闻澜那个强度的精神力,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如果融合得更久一些就好了,就不会这么费力了。 于是陆景声决定换个法子,给自己省点力。 他闲庭散步般往旁边走了两步,伸出左手搭在墙上,墙壁之上的裂纹中渗出紫黑色的混乱能量。 「这面墙的后面,是我试验失败的产物。这么些年,它们在迷宫中彼此吞噬,该是很寂寞了。既然你们都不打算走了,我就放它们出来陪陪你们。」 悠悠醒来的解一行刚回过神就听到了这句话,瞬间想到了那张在他面前生嚼了一个人的血淋淋巨口,顿时瞪大了眼睛全身一个激灵。 陆景声似乎被他的表情取悦到了,道:「别急,你身后的墙里也有,我都让它们出来玩玩。」 话毕,他左手掌心中浮出银色光轮。 光轮一圈圈展开,覆盖了整面墙壁。仿佛是被什么腐蚀,光轮中心一个黑洞从无到有瞬间形成并越发扩大,洞内无数声音悽厉咆哮唿喊着,下一刻,一个整张脸都是口器的怪物探出了脑袋。 而后又是一只,其形状丑陋噁心甚至突破人想像。 沈悠只短促和解一行交代一声:「尽量躲好!」便再也顾不上省他子弹了。「妈的,这都是什么鬼?」 此时此刻沈悠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什么,什么位阶差异,什么打不过,难不成要他束手就擒? 他的脑海中瞬间有了更清晰的念头,阻止他,不能让他把这些怪物都放出去! 特质的子弹打出一片火光四溅,子弹之下咆哮嘶鸣声一片。 第146页 怪物中弹后的动作瞬间停滞,伤口处爆出腥臭粘稠液体,落在地上有的居然还能烫出一圈焦黑。 然而,被异化过的诡异生物接连不断从洞中涌出,根本不是一把枪所能阻止。 沈悠子弹已然告罄,他「啧」了一声也不知道骂了句谁,收回枪、从储物格中抽出了一把长刀。 刀光映出了那群奇形怪状、仿佛无穷无尽的兇恶怪物,也映出沈悠染血的眉眼。 杀意浮现,手起刀落,怪物尖叫着被他拦腰斩断。 即便已经不再拥有自我意识,怪物也仍被这样的杀意给震慑地停滞了一下。 然而却也只是一下。 更多只怪物从洞口涌出。 一只长着两个脑袋的畸形怪物借着掩护悄无声息过了沈悠防线朝着角落冲去,初次拿起消防斧的解一行惊恐之下一击噼空,忍不住惊叫:「啊!」 沈悠当即赶来,反手一刀将其中一个头颅斩落,又一刀直刺怪物前胸。 怪物的躯体失去了活性,却没想到那个头颅落地不死,反而暴起一口咬在了沈悠右腿之上。 毒液带着腐蚀性令沈悠痛唿出声,然而此刻又另一只高大的独目怪物正赤红着眼睛直面走来,他的长刀必须砍向这更大的威胁。 一旁艰难躲避的解一行眼看头颅还啃食着沈悠右腿,狠狠一咬牙直扑过去,也顾不得是否会被身旁的怪物攻击,居然蹲下去徒手抓住这个头颅,使出全部力气硬是一点点将它死咬的尖嘴掰开! 他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躲开躲开!」沈悠切完独眼怪后将那个脑袋一刀捅烂,看解一行疼得龇牙咧嘴又实在不好说他碍事,只能将脾气撒一点到一旁闻澜身上,「师父别藏私了,还有啥办法不?真没办法咱们就认输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他这语气倒像是在说「真没办法咱们就同归于尽怎么样」。 闻澜控制金线将另一面墙中涌出的怪物切碎,由意识力凝成的金线居然染上了一点赤红。 听到沈悠的声音,闻澜没忍住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拖着受伤的右腿,脚上动作不太灵便,却并没有影响他挥动长刀。 闻澜心中突然一跳。 另一个画面划过他的眼前。 沈悠没立刻得到闻澜响应,余光见他并无异样,只当他在想办法。 看着仿佛无穷无尽涌出的怪物,墙后仿佛是个巨大的巢穴,他心中一狠,心道即便无法破开陆景声的能力,这些东西也绝对不能放出去:「我要去把它们炸了!」 陆景声悠然立在一旁,闻言十分诧异,只觉得这人在说笑:「里面可不止村民化成的怪物,也有一些玩家、一些异化的特性,以你的能力,去了是会被撕碎的。」 沈悠满不在乎道:「撕碎就撕碎呗,炸成灰也不留给你!」 陆景声轻笑一声只当他气话,却突然眼神一凛:「又来?刚才不是试过了吗,你的力量对我无法起效的。」 在他视线中,闻澜竟然将用作攻击的金线全部收回,放任怪物涌出。沈悠那半处的压力蓦然加大。 闻澜凝视着前方,若仔细看去实际上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任何实处。 他好像没有听见陆景声的话,神情愈来愈冷,意识力再度凝结到极致…… 他瞳孔中那一点金色越来越亮仿佛灼烧,那是自灵魂深处亮起的色彩。 时间特性确实强悍,那亘古而来的星辰岁月裹着时间之轮滚滚而去,其势从不是凡人之力所能阻挡的。陆景声拥有此势,的确叫人难以抗衡。 只是,这力量虽有位阶之分,但时间特性不该也不会是其中唯一至强。 他的精神力破不开那时间之轮,那若有比精神力更强悍之物呢? 有什么比他此刻的精神力更高阶? 他在三年的游戏中将精神力凝练至极致,已然能做到具象化,几乎能凭空创造万物。 但在他的所知所感之中,有件东西他却是无法轻易凝聚的。 自他醒来之后,他只在虚妄镜的影响之下,才具现出这个匕首一瞬。 可这一刻,或许不止是在这一刻,而是更早之前在他强行控制全村村民、驱使其所有人为他寻找石像之时,他便感觉到当力量使用到极限时,他的灵魂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此刻,冥冥之中某种感觉又增强了起来。 好像是他在召唤什么,又好像他被召唤了。 力量于虚无中勾连。 闻澜注视着虚空,将所有的意识力汇集于眼前。 力量凝结到极致,那便是足以跨越虚无的真实。 银光流泻,具现化的力量终于勾勒出了他最趁手的武器的样子。 银色的匕首于半空中凝结成型,落入他的掌心。 「你的意识力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可是一柄匕首又有什么用呢?」陆景声看他动作,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力量的强度不是靠外形来决定的,你觉得这会有什么不同吗?」 衔尾蛇身上光泽一闪而过、犹如活物,闻澜并不与陆景声多言,直接注入力量将其驱动。 匕首直射而出,转瞬间到达陆景声眼前。 银色钟面再度形成,如同盾牌挡在陆景声身前,拦在匕首攻击路线上。 陆景声看着闻澜的再一次尝试,只道此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147页 「没用的……!」他的话音骤然定格在下一秒! 刀刃居然直切入时间之轮,同样一道银光一现,银色时钟印记骤然溃散! 破开时间之轮后,匕首力道丝毫未减、直冲向前。 「叮!」 刀尖定在陆景声下意识来抵挡的左手手錶錶盘之上。 霎时间能量剧烈碰撞! 「轰!」冲击波再次席捲开来,竟比上一轮更强! 周围各种怪物顿时七倒八歪、肢体断裂乱飞,一时间此处满是怪物瘆人的嘶吼。 闻澜喉头隐隐泛着腥气,眼中也似乎染上了血色。 那好不容易具现出的匕首在一击之后又消失了,还耗费了他不小的精神力,充分演绎了什么是能耗高、续航差。他苦中作乐地想,要是陆景声再摇一波怪物来,再加上他那难破的时间特性,他只能唤出他的小电驴、先载着地上那二人跑一会儿缓缓劲儿了,不过载两人是不是算超载呢? 他这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陆景声那边的情况却也出人意料。 「空间性……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具象出更高阶的特性?」烟尘渐散,陆景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错愕神情,「这不合理,这是不可能的!」 更令陆景声心生恐慌的是,他感觉到被他融合了的时间特性,在这一击之后活性突然增强了! 好像被什么力量吸引,陆景声的手錶突然亮了起来,散发出温和的银光。 时刻戒备着的闻澜再度开启力量场,将自身以及地上俩残血小伙笼罩。 手錶錶盘突然在上方半尺处投射出小小一片光亮、仿若星空,那色彩难以形容,却是萤光点点、璀璨夺目,又有星云流动盘旋、变化万千,方寸之间,其景瑰丽奇美。 「不行,我不准!」看到此景的陆景声发疯般将力量源源不断输向錶盘,要锁住这种变幻,然而他做的只是徒劳,那些力量统统消失在这方寸间的浩渺星河之中。 「咔!」 錶盘轰然碎裂。 而它投射出的星河却不散,犹如一道流星,直奔闻澜而去! 被击中的闻澜发出一声闷哼,登时咳出一口鲜血。 而时间之轮在他左眼中与粲然金芒融合,形成更为炫目的色彩。 这一刻,结局已定。 . 神庙之中,一场交谈也到了尾声。 不对,不能说是交谈,只是单方面的叙述罢了。因为此刻除了禾神石像上浮现出的那个身影,在场的其余众人,都只是睁着眼睛僵直站立在那里,如同都被一场梦魇困住了。 「禾神」身上已然失去了方才那种属于神灵的缥缈、不真实之感,此刻他眼角眉梢都浮现出了真实的愉悦。 虚无的烟云从石像上飘落来到了凡人立足之地,神灵自高处落下,举手投足间是熟悉的气息。 他从众人身上扫过一眼:「时间差不多了,他也快回来了,我们一起迎接他,以及属于我的『时间』吧。」 第71章 桃源涌泉(二十四) 闻澜重回神庙之中。 破开了时间特性的控制之后,后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制住了陆景声,又收拾掉了失去操纵后无头苍蝇样的怪物群,一切总算尘埃落定。在最后,沈悠解一行两人与他道了暂别。 回到神庙的闻澜保留着离开另一方世界时的样子,已是恢復了原来的面貌。只是他一身衣服因着先前的乱战而血迹斑斑,配上他自回到这里后便毫无表情的面孔,衬得好好一个年轻人活像是个法外狂徒。 刚站稳,他便看见其余四人都或蹲或立、杵在那里似乎在等他。一看到他出现,邱邢立马站起来迎上来,看他一身血迹,担忧道:「闻叔你还好吗,没事吧!」 白冉带着打趣的声音响起:「你时间算的真好,还差小半小时,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不管你了。」 宋凉凉凉道:「呵,说的跟真的似的。」 楚亭悠:「……」 一旁,禾神依旧如一团烟云般飘浮在半空,却也在见到闻澜平安出现后露出一点微妙的赞许:「看来你已经成功了。」 闻澜顿了顿:「你不是这里的神灵吗,你感觉不到吗?何必问我。」 禾神没有在意他言语中的不敬:「想来你也发现了,你方才前去的地方是这个世界的另一段时间,因为种种缘故,一些外乡人被困在了那里。而如今因为有你的相助,他们也摆脱了束缚,再不是时间的奴隶。」 闻澜:「他们人呢,去哪里了?」 禾神:「窃取时间之人消失,那被拨乱的时间也会恢復,困在那片时间中的外乡人会回到正确的时间之中,再不会被扭曲的力量所影响。」禾神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而在正确的时间之中,他们也会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这便不是你我可以干预的了。」 闻澜:「所以我去的是三十年前的涌泉村,是吗?」 禾神:「不错。」 闻澜:「如果我没有出现在那里,事情会有变化吗?」 禾神似乎被问住了,一时没有回答。他朝向闻澜方向停在那里,仿佛在用不存在的视线观察打量他,片刻他才道:「你应该知道,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歷史是不可能被改变的,纵使有时间性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也不可能违逆世间真理。 第148页 闻澜:「所以无论如何,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了,是吗?」 禾神点了点头,不知闻澜为何要再三确实。 闻澜:「只是我有个疑问,我读过此地村人的记忆,禾神的存在烙印在他们脑海之中近乎真理,并且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但当我进入到那段过往之时,村民的意识中并不曾存在所谓禾神的一丝一毫记忆。所以,是什么令这村中人的记忆产生了这样的差异?是集体失忆还是另有外力影响?……你若答不出,那不妨由我猜测,既然陆景声能做到以一己之力影响村人行为习惯,那是否也有人运用能力篡改了村人记忆、影响了这个早已崩坏的副本?」 他的言语中没有一丝迟疑,与其说是猜测,更像是他早已知晓了答案。 闻澜仰头看着面前的虚影,眼中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作呕之物,他嫌恶道:「你是想将所有人变成任你玩弄的玩偶吗?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的表演癖好?真噁心,江唯行。」 . 「哈哈哈哈。」「禾神」浮在半空中的虚影在这声笑声中如烟尘般缓缓散去,而石像之后,走出了一个闻澜十分熟悉的身影。 江唯行掸了掸他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怎么样,这模样你更习惯一点吧?」他的视线落在闻澜身上的斑驳血迹上,似乎对这些痕迹的来歷一清二楚,「还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很有意思。」闻澜冷冷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江唯行抬眼看他,微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 他道:「这村子我熟悉得简直闭着眼睛都会走,毕竟我身上残留的那一点时间性,勉强可以让这里视我为半个主人。」在闻澜的视线中,江唯行以一种十分轻松愉悦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我拉那么多人进来,却着实都没什么用,这些人即便陷入绝境,在那种极限之时产生的能量波动都不过如此,无法吸引出躲藏起来的时间性。这么多年,居然还是陆景声所在的那个时间点,那里的时间性是可以被清晰感知到的。可是你不知道吧,若非我提醒可以通过吞噬来强化自身,陆景声甚至一开始都无法存活下来呢,又哪里能有后来吸引出时间特性的本事。可惜的是,我虽是此地半个主人,却还是受到真正时间性的限制,无法亲至陆景声所在的那个时间节点,而偏偏这个人所拥有的时间特性并不稳定,若任其正常发展,等到三十年后的现在,时间性必然再度隐匿,我便无法在『此刻』获取到它。」 这人着实费尽心思。 「所以你又找了我。可我与先前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闻澜并不认为他的能力会比曾经那些人都更为强悍,因为他往往没有那种死生一线带来的紧迫感,也无法激发出什么潜力,「我在打破陆景声时间限制之后,时间特性便被吸引过来,所以,特性是会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的,是同为特性的力量吗?」 江唯行:「是啊,有些特性会相互吸引,比如你拥有的这个能力,嗯,虽然不太完整,但对时间特性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哦。」 闻澜:「所以,一开始你扭曲这个副本,给我们限定时间,让我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短时间内耗费大量精神力,也是意图以此来吸引时间性。只是,那个尝试你一开始就失败了。」 「是啊。」江唯行微笑着轻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闻澜继续道:「于是你又想起了陆景声,这个曾经离掌握时间性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他所在的时刻,时间性的活性显然更强,也更容易被吸引。」 江唯行自己无法前往那个时间,于是他便找了个一无所知的帮手来替他前往。 于是,时间性从三十年前消失,又在三十年后出现了。 江唯行点点头:「我去不了,但你可以,真是让人羡慕呢。在此之前,我甚至还考虑过另一种操作,为你再现了一遍『曾经』,给你另外构建了一条虚假的时间线。如果当时你们刺下匕首,依靠……说不定力量的波动可以直接引时间特性跨越时间长河当即现身。可惜,即便是在一条虚构的时间线之中,那时发生的一切依旧回到了原本的轨迹,只能说命运之力太过强悍,所以那条在线的一切也完全没有被改变——在那条在线,还是只有当『我』濒死之时,才能遇见时间性,一切还是会如现在这般摸样。」江唯行讲到这里,视线又落回闻澜身上,「好在我最后一个尝试是成功的。你也带着它回到了现在。」 闻澜:「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江唯行道:「陆景声没同你说么?我们需要融合同性质的力量来实现能力的进阶,恰巧,我的关联性就需要这个时间性。」 闻澜:「继续进阶做什么,变强了又能怎样?」 江唯行对这个问题似乎也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呀,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可能突发奇想要统治世界?也可能突然开悟放下一切了?总归不要再受人掣肘了,多好。对了,」他突兀地变了话题,「你最好也不要想有没有可能既保留时间性,又带走你的同伴们,我可不像陆景声,整出了几个融合怪就当自己稳操胜券了,我还是很脚踏实地的。一、二、三、四,他们都是我的人质哦。」江唯行目光还是注视着闻澜,但是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数过身旁的四个人,准确地点中了每个人的位置。 第149页 四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而他们额前,不知何时都悬停着一滴水滴。 在闻澜错愕的视线中,江唯行道:「现在他们还没有事,只要我解除能力,他们都可以恢復正常。我数三下,挖出左眼,丢过来。」 他根本不给闻澜考虑的时间,微笑着倒数:「三,二,一——」 「好!」 「砰!」 短促的应答声中夹杂上了另一个突兀的声音。 竟有一枪自屋外破空而来! 子弹附着着破开邪祟的力量,直射向江唯行眉心,江唯行急忙闪避,又下意识引动力量防护身前。 与此同时闻澜眸中异色浮现,时间之力悍然冲出躯壳,银色轮/盘飞旋而出,瞬间在四人身前覆盖成甲。 由关联之力控制着的四颗水珠突然一松,从四人额前落下,滴落在四人前襟。 而江唯行身后墙上多了个弹孔,人质也被闻澜纳入了保护。 江唯行算盘落空,他本该恼羞成怒,然而他愣了两秒,皱起的眉头又突然放松了下来:「真巧啊,实在是太巧了,果然时间之力玄妙莫测,我所知还是太浅薄了……闻澜,还不快把你另一位朋友请进来,刚才他可是帮了你大忙。」 「什么朋友,我们还有帮手吗?」更高阶的力量影响下,原本被关联之力控制住的四人恢復了神智。邱邢刚回过神,就听对面那笑面人喊了闻叔名字,听语气像是敌人。可除了白姐他们三人,他这方位附近只有一个年轻人,那浑身血迹斑斑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看脸色很是不好看。 「你是谁,怎么叫闻叔的名字?」 白冉拉住了他。 分明有人在门外出手相帮,闻澜的脸色却难看极了,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仅仅是频繁耗用力量而带来的气血受损,更是因为某种情绪,正在一点一点从层层累加的坚冰后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 「不敢回头看吗?」江唯行失手弄丢了四个人质,脸上笑意却越来越大,就好似他要的东西已是触手可及了。 在江唯行的笑容中,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空气中蔓延开,邱邢甚至无暇再纠结闻叔的大变样,而是随着江唯行的话语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了门外。 「嗯?」邱邢在窗口看到了半张熟悉的面孔,在被他注意到之后面孔主人快速躲闪开,好似心虚又畏惧。他诧异:「孙航宇?」 闻澜沉声道:「不是。」 他终于转过身,缓慢得好似需要耗费积累了许久的力气。 他抬头朝着门口看去。 门口的位置,背着光,只见一个干瘦的、佝偻的黑色身影,此刻一瘸一拐、一步一步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闻澜缓缓道:「小沈。」 第72章 桃源涌泉(二十五) 除了白冉,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并没有听过这个称唿。 而白冉蓦然眼眶红了、已是说不出话来。 江唯行道:「你与他方才见过,不至于现在就不认识了吧。啊,起杀意了?你先忍一忍,否则,除了身上有时间特性的你或许可以从副本的坍塌中逃脱,这里其余所有人,所有人都会回不去的哦。」 视线之中的闻澜只给了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江唯行:「其他人你不在意也没关系,只是你面前这位朋友,似乎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三十年,你忍心看他就此消散?不过别担心,你还是有挽回这一切的机会的。我所拥有的『关联』特性,加上这份本就是此副本诞生之基的完整时间性,恰巧可以使我藉助一点漏洞暂时拥有这里的最高权限的。把时间性给我,我送你们离开。」 事到如今闻澜早已明白,这个被扭曲的副本在江唯行的刻意影响下,早已失去了原本该有的主线,因此被拉入此地之人,想尽办法、竭尽全力也不可能真正完成通关的任务。 只要设定的时间一到,无论进展到哪一步,这些人全部都会落得个任务失败的下场,因为他们只是江唯行用来引出时间性的饵。 而江唯行在起初只吸收了少部分时间性的时候,就能拥有一定的权柄、将他们拉进这里,如果把完整的时间性给他,那么他的确可以暂代这个副本的最高权限者,能将他们送回现世。 闻澜终于知道此刻江唯行身上这有恃无恐的姿态是从何而来的了。 他为了得到这份时间性,将那么多人作为筹码,当真是百般设计。 他处心积虑至此,旁人还如何能有其他选择? 谁能想到有些事情在最初他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便已经发生了。 有些未发生之事也註定会发生,因为结局已经确定。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有的人已经身陷于此,困厄多年。 在他与白冉用陌生的眼神扫过他而视若无睹之时,小沈是怎样的心情呢? 闻澜不知道,也不敢再去猜测。 只有沈悠自己才能体会得到。 沈悠……沈悠他立在神庙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没有抬头。 他佝偻着背,好似没有注意到众人复杂的视线,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干瘦到几乎有些畸形的手。 这只手中的那柄枪还是原本的模样,是组里统一配发的。 这枪枪身流畅而凌厉,手柄处有一点微小的变形,那是他原本繫着挂件的地方。只是手柄虽略有变形,却完全不影响枪枝原本的性能,更不影响他扣下扳机、例无虚发。 第150页 方才特质子弹射出的剎那,那唿啸而过的冷光中依稀可见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枪没有变,只是人变了。 沈悠都快忘了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久到他的配枪里真的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久到他不再去使用这柄枪。 所以他把挂件拆了下来,放到了箱子中,那个他时不时会翻开看的地方。 三十年中,看着自己受这里异化的力量影响,一点点变得面目全非,他甚至不敢把挂件直接放在身上,生怕遇到认识的人而难以解释。 三十年间,又不断有人陷入这里,接受虚假的提示,做着虚假的任务。他艰难提醒、艰难相帮,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到欺骗,在最终的那刻到来之时无力挣扎,最后被永远困在了此地。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保留着原本的记忆,可是那记忆也似乎在逐渐变得模煳。 他忘记了解一行的消失,忘记了自己的腿伤为什么始终好不了,他忘记了他原有的一些技能,因为那些力量使用起来越来越困难,好像已渐渐不再属于他;他也忘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因为他实在很忙,他总是尝试各种办法、尽可能去提示那些茫然间被拉入此地之人,他既要阻止他们触碰禁忌被石像影响、在此地新生的规则下成为解脱村人的替身,又要警示他们不要将注意力放在石像上,更不能相信这里的伪神。 只有直接战败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那个力量,他们才会有胜算。 只是,这些事情实做起来在太难了。 从来玩家们都是按着游戏提示进行的探索,谁能想到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扭曲? 他或许也渐渐被这里同化、沦为了近似副本之物的存在,他的行为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大。 当他清楚的知晓了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他却已经无法正常地、直接地将这个真相告知陷入此地的其他人。 不断有人来此,又不断有人消失,他不断地去提示、去相帮,但没有人会相信这村中一个形似怪物的瘸子。 渐渐的,他被当做怪物,被敌视、被攻击,于是他只能更隐蔽地去做那些事。 他并非毫无私心的圣人,被误解、被伤害之时,他也同样会心生怨愤。只是有些事情他终究做不到视若无睹。 他不甘心,更无法接受。他不信这里只有唯一的结局。 或许也是正因此他才能始终保留着自我的意识。 只要还有事情做,只要胸中那一口热气还不散,那漫长的、孤身一人走过的时间,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只是,在每一次的失败之后,看着越来越像怪物的自己,他还是会难以克制地生出一些力不从心之感。这个时候他便会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会失去所有属于原本自己的东西,真正沦为一个怪物,那么在他把最后一点回忆忘干净之前,就拿这柄陪伴他许久的配枪中的这最后一枚子弹给自己划上一个句号吧。 但紧接着他又会忍不住想,至少此刻的他还是清醒的,所以他还能再坚持一下。 纵然他一人已是无能为力,可说不定下一波前来的人能够看穿这一场骗局呢? . 沈悠抬起头,透过打着缕、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头髮,望见了眼前那张年轻的面孔。 闻澜衬衣上满是脏兮兮的血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发黑。那些血有的是怪物的,有的是陆景声的,也有他自己的。他脸上还算干净,头髮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自己胡乱揉过。 他总是这样随性极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初闻澜在一群融合怪间从那个道貌岸然的医者手上夺走他仰仗的时间性,他们唿喊着庆贺胜利,这分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当此刻见到闻澜,见到他这个模样,沈悠突然觉得那段记忆又近在咫尺,仿佛昨日两人才并肩作战过。 怎么就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呢。 当时,他无知无觉以为就要被传送回现世,于是天真地对闻澜说,回去了一定要去他店里喝两杯,现在想来这g立得也太显眼了,也难怪搞成现在这幅样子。 真是丢人。 闻澜来到沈悠身前,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声音缓慢而艰涩,却是朝着另一人:「我把时间特性给你。」 江唯行:「好啊。」 . 却是沈悠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按住了闻澜。 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江唯行注视着两人动作,此刻脸上露出疑惑:「怎么,难道你不想回去?还是说你不信我说的?」 闻澜看着沈悠:「先回去,其他的事情回去再说。」 沈悠说了半个音节,已是忍不住咳了两声。他应该是太久太久没说话了,声音粗粝得仿佛被砂轮磨过:「不可以……给他。」 闻澜:「为什么?」 沈悠缓慢道:「他、要把游戏重启,不可以给他……」 江唯行颇为诧异地「哦」了一声:「你从哪里听说的?」 沈悠当然没有回答他。 江唯行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陆景声?真奇怪。不过,说起来这确实是我的愿望,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只是到现在我才发现,真正要做起来还有点困难。毕竟……」他话未尽,深深看了闻澜一眼,然后仿佛是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几乎笑出了眼泪。 第151页 闻澜看他像在看疯子:「你笑什么?」 江唯行缓缓收住了大笑,但脸上的笑意还是十分明显:「其实你旁边这位朋友不必这么杞人忧天,且不说我那想法还差点条件才行实现,即便你们不给我这个时间性,我也是另有办法的。对了,虽说这副本已经无主线了,但任务要求还是在的哦,好像距离结束还有十分钟左右吧,你们抓紧考虑,不然你们就全部会被算作任务失败,会被抹杀的哦。」 . 「给他啊!」躲在屋外的孙航宇急切冲进来,冲到闻澜面前,「快给他啊,听不懂他的话吗,你们难道都想死吗?」 宋凉嫌弃地瞥了眼孙航宇而后转向闻澜,语气却有些不确定:「他都说了,我们给不给他对他没影响,影响的只会是我们。要不就给他吧。」 邱邢虽然被江唯行的「抹杀」二字吓得心惊肉跳,但或许是除了孙航宇之外、其余人都看起来十分淡定,连带着他也觉得好似事情还不到绝境。 即便如今真已是山穷水尽了那又如何,进到这个村子之后,若是没有他人相救,他也早已沦为村民的死替了啊,他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 邱邢迟疑道:「我虽然听不大懂,可是,如果这个东西对他无关紧要,他费这么多力气劝我们做什么?」邱邢小心翼翼看了眼江唯行,又迅速收回视线看向闻澜方向。这人既没有办法依靠自己来找出这个时间性,又不敢硬碰硬直接抢,只能用这种方式,拿他们作为人质去逼迫闻澜把东西给他,他说的话能全信吗?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楚亭悠道。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找别的解法,更没有去试错的机会。 这时,沈悠开了口:「给我,我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久不发语而说话磕磕绊绊、言词间带着奇怪的停顿。他的说话需要听者仔细辨识才能听明白,但此刻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给你做什么?」闻澜的话语也是其他人的疑问。 若是沈悠能有办法,他又为何让自己被困至今? 不仅是闻澜,其他人也对他的说法充满怀疑,孙航宇甚至咆哮着沖他喊:「真的假的,你别浪费时间瞎说啊!」 「我能让你们回去。」沈悠缓慢道,「时间性给我,我也能做到。」 闻澜注视着他,而沈悠慢慢挺起身,抬起头,一双早已不復清澈的眼睛从乱蓬蓬的头髮后露出,与闻澜平视。 他的面孔脏兮兮布满沟壑、不復年轻,干瘦的躯体也已是充满了疲倦,只是眼中的视线却很坚定,仿佛这副老去的躯体之后的灵魂深处依旧有什么东西如山峦般挺立。 沈悠说长句子的时候语速很慢,仿佛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来控制发声:「我在这里被折腾了这么多年,活得久了,知道的自然会更多一些。你们看,一直以来我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没有被抹杀,是因为我的存在已经融入了这里,一定意义上被这个世界接纳了。」 「所以,时间性给我,我也能让你们离开这里。」 「居然是直接被副本认可而得到了一定的权柄?那是认可了你什么身份?」江唯行若有所思,凝视着沈悠方向,他终于恍然大悟,「是这样啊,真有意思。」 他话音未落,立在沈悠面前的孙航宇突然气息一变,掌心闪过一道银光。 光柱穿胸而过,沈悠立时委顿于地。 第73章 桃源涌泉(二十六) 「!」邱邢爆出一句粗口,上前一拳揍开孙航宇。孙航宇结结实实受了一拳,却既不逃跑也不还手,仿佛丝毫没感到疼痛。 邱邢怒意高涨要再给他一拳,却见他眼中银色未散。 这人被控住了。 闻澜单腿跪倒在地、勉强扶住倒地的沈悠,另一只手掩在他被洞穿的胸膛上,五指微微发颤。 银色时钟圆盘的虚影从他五指间飞旋而出,蕴含着玄妙时间之力停落在沈悠胸前洞口。 时间之力从闻澜身上源源不断涌出,钟面簌簌散落萤光,如同虚空中有蝴蝶振翅而洒落麟粉。 然而,越是发力,闻澜的眉头却越发皱紧。 「怎么了?不行吗?我来。」白冉看他脸色不对,冲上去掏出一瓶金色药剂要治沈悠伤口,然而她还未动手,在看到伤口之后她的眼睛蓦然睁大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你们看清楚了吗?那是什么东西?」 江唯行的话语中,那个前后贯穿的拳头大的伤口周围一圈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彼此相连,洞口越来越小,然后迅速消失,而那裸露的肌肉上也覆盖了一层皮肤。 伤口转眼间消失了。 然而,近处的白冉却清楚地看到,那些血肉快速新生长出的时候,有着一种极其奇怪甚至是可怕的形态——洞穿的伤口周围一圈突然裂开了一个个小口子,依稀像是嘴巴的模样。那些嘴巴彼此相连十分细小,一张张却都长满利齿,动作一致地兇残开合仿佛咬噬着什么。再细看,它们竟是在吞噬闻澜释放的时间之力,依靠这个力量完成了自身增殖。它们吞噬的时间能量越多,数量也越来越多,数不清的嘴巴挤挤挨挨撞在一起,就这样塞满了破损的胸膛! 「时间特性果然非同一般,可以用它来改变时间流速,只要伤口不致命,就可以使其快速癒合。当然,它也只是加快时间流速,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起死回生之能。所以有的东西它便无法掩盖了,毕竟,哪有人被洞穿了心脏还能活下去的呀,人又不是怪物。」江唯行的言语若有所指,令目睹了一切的白冉陷入沉默。 第152页 他自顾说了下去,好像忘记了他自己才是在这个力量下诞生的第一个怪物:「闻澜,在先前的时间节点,中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陆景声的融合试验毕竟还是成功的,即便他人已经不在了,他所埋下的种子却依旧会破土发芽,为他带来新的融合怪。」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既没有变成死替也没有被抹杀,甚至还敢说他得到了副本世界的认可。原来他就是个融合怪呀。」 「成为了融合怪,阴差阳错算是帮这个畸形的副本补完出了一个小怪的身份,也难怪可以拥有这里一定的权限。」 「闻澜,你们不如好好想想,与其把时间性给到这个吞噬了你们朋友的怪物,让这个怪物拥有更强的权柄在这里横行无忌,让未来进到此地之人都受他摆布,或许还是交给我会更好一点。」 . 闭着眼睛的沈悠胸口长出血肉、恢復了平整,他突然一阵剧烈抽吸,好似窒息到极致后狠抽一口气进了胸腔之中。 然后他勐烈咳嗽起来,剧烈地几乎要把内脏吐出来。 沈悠吐出些许黑色的血块,用力平復着咳嗽,一把推开闻澜看也不看他,任自己摔倒在地,又撑着地面上缓慢站起来。 在众人震惊又似乎带着些许恐慌的视线中,他背过身朝向了江唯行。 「是啊,正常人任务失败,怎么可能不被抹杀掉呢?我当然是个怪物了。」他偏过一点身子避开闻澜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又朝着江唯行走前了两步。他胸口的衣服破了一个洞,又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看起来分明可笑无比,可在场没有一个人脸上能有笑意。 「可惜,你若不横插一手,那时间性已经是我的了。」 「闻澜,你不必信江唯行的挑拨,虽然我……确实不能再算是你们的同类,不过,我自问并没有什么杀戮的欲望。而且,你看我这个样子,又哪里伤得了什么人?」 「时间性给我,让我在此拥有更多自保之力,我送你们回去。」 江唯行没有再辩驳,他只对闻澜道:「三分钟,注意了。」 除了沈悠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闻澜身上。 闻澜身上早就脏兮兮的衬衣方才又沾满了沈悠身上的血,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他的面孔上没有表情,他伸出两指,虚虚搭到左眼前方。 感受到他的意愿,落在他左眼上的时间性突突跳动起来。 而时间性的突然活跃也使得这个空间失去了稳定,神庙里的景象开始晃动。 闻澜保持着并指搭在眼前的姿势,走到沈悠身旁,并没有停下。 江唯行静静等待。 说起来也是天意,江唯行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原以为以这群人性命为要挟,他就能从闻澜手中拿过那枚时间性,却没想到突然横插进来了一个沈悠。 原以为他要与这时间性再一次失之交臂了,却没想到,这个沈悠不过是个被同化了的怪物罢了。 早已不是原身,一个怪物而已,又如何能令人相信? 非我族类。 旁边那些人的神情变化可是最好的证明。 过程虽一波三折,好在结局是好的。 闻澜心念一动。 ! 时间性从灵魂中被倏然拔起,流光溢彩间夺人心魄。 众人不得不避开视线以免心神受惑。 闻澜虚握着时间性,左手有些微颤,他看着江唯行,问:「精神系的能力,会更吸引时间性吗?」 江唯行愣了下,一时没想好回答。 闻澜:「其他来这里的人,其能力要么本就与时间相关,要么便是精神系一类。所以是这两种类别的能力更能吸引时间性?」 江唯行:「哦?是这样吗?」 闻澜:「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是,精神系的尽头,定然也是有着某种与时间同等级的特性,是你接下来需要得到的东西,是吗?」 江唯行笑了:「哎呀,这么明显吗?是啊,还有几样东西我需要找到,不过我也大概知道它们的下落了。其实你们特事处高层对这点儿事情也多少都清楚,只是怕引出乱子,没有公开罢了。你若想知道,回去问问你们那位……唔,郁辛是吧……!」 江唯行的笑容僵在嘴角,闻澜手一松,时间性朝他身后飞去。 正好落进了沈悠方才被洞穿的胸口。 金光陡然炸开。 闻澜不去管身后,亦完全不管自身消耗,以意识力驱动,化出无数金线直射江唯行,如同粲然烟花炸开。 早有防备的江唯行自然不会束手待毙,银光骤现,他已从原地闪至门口。 江唯行看着那点时间性没入沈悠体内,心知这次他註定空手而归,终于决定调动能力离开此地,却发现他的周围突然现出了透明的屏障,将他困在了里面。 他看向白冉,轻笑一声摇摇头,这种等级的东西。 「咔。」透明屏障应声而碎。 「停!」邱邢远远躲在白冉身后,额头冒出青筋、身上光芒浮现,口中唿出之字化为赤色约束力,卷过虚空中碎裂的屏障,如微风般落到了江唯行肩头。 即便是微风,也能将落下的步子阻上一瞬。 江唯行的动作再次被拖慢了一瞬,而那一瞬,足以让闻澜的金线束住他手脚。 第153页 本就介于虚实之间的意识力具现之线,彻底阻止了江唯行逃离的可能。 . 「既然你们还是选择信任他,那就放我走呗。」他还有心情交涉,「别把时间浪费在杀我这件事上。」 闻澜没有多言,只是金线之上能量暴涨,如长枪洞穿江唯行胸膛。 「他当然比你可信。」 他们来此地之后,沈悠出手相帮了多少回。救了孙航宇的是他,水田之中跟在邱邢身后是他,在水底救下邱邢的是他,放火烧毁卫生所又在墙上写下提示的也是他。 可惜他们当时都知道,也不明白。 而即便不被人理解,不被人知晓,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一直那么做着,也不知道在这三十年间,他已经这样做了多少次。 不信他,难道去信江唯行吗?可笑! 沈悠按住胸口,感受着落入灵魂的时间特性,感受着刚刚触及到的浩瀚力量。 他的身上附上了一层浅浅的银光。 银光流动,仿佛是光阴流转。 获得了这个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特性,沈悠一瞬间仿佛也感知到了更多。 但他也同样能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真有点捨不得啊,怎么感觉刚见面,就又要分别了呢。」他喃喃自语。 邱邢鼻子一酸,想起他在水下那次,也是这位……这位朋友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能和我们一起走吗?」他问。 沈悠摇了摇头,他此刻自己最清楚,他已是走不了了。 他已经彻底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虽然还保留着些许属于沈悠的意识,但…… 但他也终于可以摆脱这三十年来的噩梦了。 再抬头,他望向众人的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各位,旅途愉快。再见。」 「再见。」闻澜道。 「再见。」其他人道。 时间特性发动的力量化作一阵微凉的清风将这六人包围,如羽毛般温柔地将众人托起。 清风飞过无边无际的水田,跃过耸立的高山,穿越世界的壁垒,顺着光阴长河,终于抵达了彼岸。 而疲倦的飞鸟在长久的跋涉之后也终到达一方桃源,收敛起羽翼安然入梦。 梦中再没有陌生兇恶的面孔,没有千奇百怪的怪物,亦没有高悬头顶的利剑。 只有和善的亲友与温暖的日光相伴。 好梦正甜。 第74章 须臾之城(一) 东八区特事处办公大楼。 纪将灵跑了一圈外勤结束气喘吁吁回到办公室,突然感觉办公室气氛有点诡异。 她不明所以地瞅了瞅周围,结果那一圈脑袋全部缩在隔板后面一点儿脸也瞧不见。 于是她屁股粘椅子上、蹬着腿把人体工学椅当做船,飕飕划到胡维的座位旁,探头凑过去:「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刚走进来的时候,怎么别组的都在看我?是我变好看了吗?」 胡维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洞察力,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别耍宝了姐姐,是小闻出事了!」 纪将灵顿时紧张起来:「什么情况?小闻之前不是在帮你调查案子吗?你把他坑了?」 胡维被她这扣锅姿势吓得连忙摆手:「我怎么可能坑他!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个事情说起来太古怪了!」 胡维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先前从虚妄镜的幻境中离开之后,他便与闻澜分别,然后安心去享受他的半天假期去了,然而等他今天来楼里转悠,却听说闻澜被高层带走问话去了。 被带走接受内部问话,这是十分少有的情况,胡维来了这里两年,也就遇到过两回。 其中问题可大可小,胡维发动关系打听了下,一位和他关系很铁的安保部同事说,今儿他们八区这里来的都是大佬,有两位是直接统管东区十二分区的综管处领导,六区高层也来了一个,都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今日却都来到了东八区。 「什么,综管处来人了?怎么六区也来人了?」纪将灵听得心惊肉跳,又十分纳闷,「小闻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大佬过来,畲局知道这事吗?」 「畲局是我们八区总负责人,这事情她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这几天她是去西区参加联合会议了吧?人不在呀!」胡维也是十分担忧,「这些大佬也不知道来干嘛的,没畲局在这里罩着,我担心小闻受欺负。」 「哎,是啊,怎么回事,偏偏郁队也不在,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纪将灵面露忧色,「你再去打听打听啊,到底怎么回事?总局来人,怎么六区也来凑这个热闹?」 突然,一个声音幽幽插了进来:「六区有个副组长殉职了,你们不知道吗?」 ! 胡维、纪将灵同时被吓得一个哆嗦。 原是梁云探出了头来。 胡维忍住骂人的欲望,问:「怎么回事?」 在特事处现如今的监管力度下居然发生了副组长殉职这样严肃的事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纪将灵:「是六区有什么行动吗?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梁云的目光从方框眼镜后透出,落在疑惑的二人身上,听到纪将灵的问话,他摇了摇头:「六区并没有特殊行动。六区二组副组长沈悠的存在痕迹,突然消失了。」 第154页 这样的表述,所有回归者都不会陌生。胡维听出其中那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存在的痕迹。 「是失序者?」他问。 「你没有听到我的重点,我说的是『突然』消失。」梁云一字一顿道。 胡维没明白:「什么意思?」 见胡维还不开窍,梁云只能自己解释:「能做到副队级别的人,你说要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突然消失?一般失序者做得到吗?要得是郁队这样的强者吧?」 胡维十分佩服这人见缝插针还能夸一波郁队。而梁云言语中透露的其他信息则更引起了胡维的注意:「你的意思是,突然蹦出了一个实力压倒性强过那位沈副队的失序者,沈副队不敌,于是牺牲了?」 梁云也是服了他了:「先不说能压倒性强过一个副队、并且令他一点儿情报也没能留下来的失序者是要多么强大,即便真有这么个人,咱们这情报组会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那特事处是吃干饭的了?」 纪将灵皱着眉头听梁云在那里条分缕析,慢慢琢磨出一点非同寻常的意味:「所以,这不是一个失序者所能做到的。事情极有可能比我们想像的更严重。」 梁云缓缓点了点头。 胡维倒吸一口气。他皱着眉头思来想去,仍然十分不解:「可那又和小闻有什么关系?小闻他才来多久,一个精神系,甚至都没单独出过任务,他能和这种事情有什么联繫?」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同样的疑惑。 . 在收到突然的问询通知时,闻澜刚在八区总部大楼前停好他的小电驴。 他大概也能猜到这场问话是为什么而来。 昨日回归现世,他本就打算同郁辛汇报此事,可郁辛好像不在西城,面对他的留言也只回来「明日见面详谈」几字,便也再无指示了。 事情敏感,且闻澜能联繫上的可信之人不多,而闻澜也有其他疑惑想问郁辛,便等着今日与他见面再谈。 只是今日来了特事处尚未遇到郁辛,便直接被喊去接受问询了。 闻澜双臂交迭放在桌面上,端端正正坐好。 长桌对面有四个人。 被带到未曾涉足过的总部大楼顶层、踏入这个设着特殊禁制的房间之后,出现在他对面的这几人他是一个也没见过。不过在他接受入职培训的时候,他在东区组织架构图上见过这其中一个人的照片,这人便是东部十二分区综合管理处的二把手,姓赵,名京。 东部十二分区除了各区都有分局长之外,另设有一个综合管理处。 说是综合管理,实为统筹兼监察,其中几位主要负责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各分区局长。 赵京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不像很多到了这个年纪的人、身上难免开始有发福趋势,他保养的很好,身形修长,气质温和,穿着一身偏休闲款的灰色西装,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看起来温文尔雅。 坐他下手处的一女一男年纪比他年轻上几岁,女人留着干练短髮,妆容精緻,闻澜踏入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身上的一点能力使用的痕迹隐去,也是精神系,且级别很高。男人抱臂端坐,不茍言笑,自闻澜进房间之后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那沉重目光仿佛有着实质的压力,使得他周围的温度都好像要比旁人低一点儿。最后一人自闻澜落座起便一直低头记录着什么,应是个书记员。 与闻澜平日里身边那些穿着随意、自由散漫的外勤相比,这一群人更像是坐在办公楼中的职场精英。 见到闻澜,赵京和颜悦色:「你好,闻澜。」 闻澜露出一点适时的迟疑:「您好。请问你们是?」 「我是赵京,与周璇同来自东区综合管理处,负责异常事件监察;这位是东六区负责人之一肖宁,分管六区外勤事宜。」面对闻澜的疑惑,赵京简单介绍了各自身份。 闻澜昨晚并未来得及与郁辛详谈,郁辛留言他今日细说,因此这些人也不会是郁辛喊来的。 那么他们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闻澜将这几人的身份在心里转了一圈,客客气气道:「各位领导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找你了解些情况。」周璇应是这场问询的主要负责人员,她开门见山,「昨日下午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她问归问,却并不看闻澜,低着头视线落在桌上高十来厘米处,好像在查看面前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信息。 闻澜想了想:「昨天下午?昨天下午我有半天休假,就去了春明街道的记忆蚀刻画廊,结果被画廊主人拉入一处名为涌泉村的地方。那是个与游戏副本极为相似的世界,关于这件情况的正式报告我还没来得及提交,你们这么快就收到消息,是我们队长走特殊流程上报的吗?」 周璇眼睛一抬:「你说你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你们队长了?」 闻澜面上露出疑惑:「是的,我与郁队简单汇报过的,只是郁队似乎工作繁忙,在我留言之后隔了许久才回復我说待今日详谈。你们不是因为郁队的信息才来找我的吗?那是有旁人说的吗?」他直白的话语配合他脑袋上一撮被头盔压到飞起的头髮,使他显出一种少不经事的天然。 周璇心道毕竟是年轻人,随口:「自然不……」 赵京笑呵呵打断了她:「是啊,我们有别的渠道,不过不方便透露。」 第155页 闻澜立刻「哦」了一声,收回了好奇的视线。 赵京说得坦然,便叫人不好顺势追问了。只是,既不是旁人告知,那便是涉及特殊能力或道具了。 . 周璇看了眼她面前旁人看不见的屏幕,上面的数值落在正常范围,显示闻澜并没有说谎。 「你联繫不上郁辛?」听了半天,一旁的肖宁皱起眉头,显然对此颇有微词。 他略偏过头问周璇:「那就联繫畲局,让畲局请他!把他一起喊过来问清楚,这种消息还不及时汇报,难道还要等上班时间再处理?」 闻澜看着他不说话,好像有点愣住了。 周璇对肖宁显然带了情绪的语气感到诧异,先不说现在还没弄清楚郁辛是否已经和畲局沟通过,即便没有,那也要了解了实际情况再去判断对方是否失职,而不是立即指责。 她听闻平日里肖宁就不待见八区的外勤,之前八区一组有个跨区域的联合行动,其他几个区的都出人出力、全力配合,就他六区,从上到下都不太积极,显然是有点事情在的。 难道现在还要把这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中来?周璇对此感到不太满意。 于是她道:「畲局不在西城。」 肖宁看她推诿,「哼」了一声:「可以在线通讯。」 周璇眉头一皱刚要再说什么,赵京开了口:「先不用。这点事情,没必要打扰畲局了,毕竟现在也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肖宁皱眉:「但……」 赵京不紧不慢道:「你们看,闻澜尽到了上报的职责,郁辛也没有说要隐瞒这个信息。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不要浪费精力在怀疑自己人身上。」 这下倒是闻澜十分诧异地看着赵京,一时差点怀疑郁辛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台,这位大佬怎么如此替他们说话? 赵京这话已是有些重了,肖宁只得住了嘴。 而赵京仿佛没有觉察他刚才的话给了肖宁怎样的压力,转而语气温和对闻澜道:「那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来了解下情况,以便接下来的行动能有一定参照。从你的口中直接说出来,我相信它会更真实也更直观。」 闻澜:「啊?」 这言语似乎有什么言外之意,闻澜不太明白。赵京是单纯觉得面对面的问话会让自己来不及做任何掩饰的反应、没有办法藏匿自己的内心想法,还是说他还有其他顾虑? 闻澜只当未听出其中未竟之意,点了点头:「好。」 周璇:「详细叙述下昨天下午你离开特事处之后发生的事情吧,包括为什么你后来单独去了画廊,那里可有什么异常,你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被拉入了副本世界,又在副本世界发生了什么,尽量具体。」 闻澜身上并没有任何罪责,不是特事处的犯人,想从他身上获得信息,她不可能去使用任何强硬的手段。 只是,即便是这样看似简单的问话,在这个设有禁制的房间中,在同为精神系的周璇的监察下,也是由不得人胡言乱语的。 于是闻澜想了想,缓缓开了口:「我与胡维离开画廊的时候,现场并没有发现虚妄镜痕迹,我后来还是觉得奇怪,照理说道具不太会自己乱跑,而且虚妄镜那种级别的东西,怎么也不像一下子就会耗尽能量成为普通物品、失去痕迹的,所以我便打算再去画廊查看下,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过。当然也有可能这道具的作用范围真的很大,或者别的什么情况,我也只是自己乱猜,正好有时间,便去看看了。」 闻澜的回答符合他的身份,一个初出茅庐的冲动新人,想到什么就去做了。 肖宁盯着他:「你一个精神系,就这样独自去了?」 闻澜无视他言语中带着轻视的敌意,道:「当时这个案子已经算解决了,我并不觉得再去一次会有什么危险。原本这案子是小维的,我也想拉他一起去的,只是他一听到放假就……我没好意思喊他。」 周璇继续看着只有她可见的实时监测数值:「然后呢?」 闻澜接着道:「结果我一去便碰到了画廊主人。而且之前我们谁也没发现,他居然是个回归者。」 赵京缓缓开口:「此人……叫什么名字?」 「江唯行。」闻澜注视着他。 听到闻澜说出口的名字,赵京姿态表情都未变,但眼中细微处的神情变化还是泄露了一丝端倪。 赵京颔首示意闻澜继续。 闻澜:「这人……他的能力非常奇怪,凭空构建出了通道,我直接掉了下去。再看清时便已经进到了副本世界,听到了任务提示音。唔,那提示音听着与以前的那个电子音好像差不多。」 周璇:「好像差不多?究竟一样不一样?」 闻澜:「有点像……又似乎不一样。」 周璇心道毕竟是新人,还是不靠谱,这都搞不清楚,于是便过了这个问题,让闻澜继续讲述。 听闻澜说他们一车同行共七人,周璇便一一记下了余下六人姓名,将信息发出让人同步核实信息。 肖宁:「怎么没有沈悠?」 闻澜:「他比我们先进入,我是后来遇到他的。」 赵京突然问:「我有些好奇,其他人是怎么进去的?比如六区的沈副队,你与他是旧识吧,后来你有去了解过他们都是怎么被拉进去的吗?」 第156页 闻澜并不奇怪赵京会知道他与沈悠相识,他们肯定是做了准备工作的。但是显然这短时间内他们的准备工作并不充分,因而问他的问题未落到真正关键处。 闻澜:「不好意思,我没有问过沈悠,也没有问过其他人。」 周璇依旧没看出异常。 但显然闻澜的回答并不能让对面的几人满意,肖宁皱了皱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京接着问了下去:「关于江唯行为什么选择了你们这几位,你有什么猜测吗?」镜片后那双眼睛含着笑意,却是盯着闻澜的反应。 闻澜看向赵京,疑惑道:「什么猜测?」 赵京也似乎并不指望他能答上什么,笑呵呵道:「那么多回归者呢,你说这种事情怎么就让你们碰上了?听说沈副队也是精神系的,难不成这江唯行特别中意精神系的人?」 闻澜:「啊,可能是我们运气不好,或者恰巧我们都独自遇到了江唯行?」 他心想,赵京是缺失了关键的信息,因而没能猜到。 而他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 不是同为精神系,而是都与时间性相关。 闻澜余光扫过房间中这三个人,他们目光中或多或少带着的审视、揣度。 而在这个房间外,此刻又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注意着这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个持续了三十多年的副本世界,在那个时空漫长的三十年间,江唯行持续地将能力与时间性有一定关联的回归者拉入涌泉村,作为引出真正的时间性的诱饵。他的能力固然是特殊的关联性,拥有联繫空间之能,可是他怎么知道这些人的能力是什么?普通回归者将自身隐匿地极好,又有手环约束、不得使用能力,江唯行又是哪里获得了这些人的信息? 这么多回归者因为江唯行的疯狂尝试命丧于那个扭曲的时空,而这些事情居然在现世之中毫无声息,特事处全无察觉。 当真是江唯行手段高超,还是他另有贵人相帮? 第75章 须臾之城(二) 周璇很快收到了信息组的初步反馈:「这几个名字在系统里有登记,过滤掉重名,余下符合条件的这几人并不全是精神系。」 赵京「哦」了一声,眉头略一挑,神情中似乎也有些意想不到。不过他很快坦然:「那就是我的猜测方向有误了。没关系,反正名单有了,我们再多去问问,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吧。」 将这些几人逐个问一遍,也只会得到与闻澜所叙述的一模一样的经过。 因为其他人并没有去到那个时间点,未曾见过陆景声所在的卫生所,也不知道陆景声在那里所做试验的实质——吞噬同类的特性,强化个人的能力。 而闻澜的讲述避重就轻,只说陆景声妄图以时间性来掌控所有人,避而不谈融合试验。 听到「时间性」三个字的时候,赵京眼皮微微一动。 能力进阶的实质,是吸收同类特性。 回归者们的能力不是树上的苹果,想摘就能摘到、想要就能得到的。要获得他人力量,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直接让这个人消失。 这个消息如果泄露,会在回归者中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无论是利益驱动,还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回归者必会自相残杀,特事处艰难维繫的这种平衡会被打破。到那个时候,甚至都无所谓游戏是否会再临了,回归者内部便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回归者的失控之下,普通人的世界也定然会受到波及,整个世界将再无宁日。 这个消息必不能被泄露,至少此刻不能。 这是连江唯行都有的认知——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 知道这个关键的人,都被他困杀在了副本之中了。 当然,他这样的利己主义者,其行为目的也只会是为了他自己——至少现在这群一无所知的回归者对他而言都是可随意拿捏的羔羊,若是都被整疯魔了、做出什么超出他掌控之事,那无疑是给自己埋雷。 现如今,即便有敏锐之人对能力的强化方式有所猜测,也会因为现世里特事处的强力监管而限制了猜测的证实。 . 闻澜面色如常讲述完毕,期间也冷静地回答了赵京等人的提问,最后他道:「所以,我们这些人能从那个被扭曲了的副本中回来,是沈悠依靠着时间性暂时获得了那个副本的权柄。」 肖宁好似没有听到闻澜对于最后沈悠身上情形的描述,急道:「那沈悠是不是还活着?」 闻澜看着肖宁,在他急切而暗含期待的目光中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也如此希望着,只是,肉/体被同化之后,精神需要多久也会慢慢被同化呢?副本的时空是无尽的,作为其中的……怪物的存在,一个普通人类的意识,在已经苦苦坚持了三十多年后,还能坚持多久? 时间性的力量是那个副本的根源,拥有这个力量,只会加速自身被同化的进程。 . 周璇看到两人都陷入沉默,嘆了口气。 闻澜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作为一个刚入特事处的新人,他的处理应变已是不错了。周璇听闻澜仔细叙述副本中情况,又认真回答着他们的提问,没有一点脾气或是不耐烦。但他其实自己脸色发白,状态也不是很好。 她道:「好了,那今天就到这里。辛苦了。」 第157页 这边的问询结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他们综管处的工作了。 「好的,」闻澜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赵京喊住了他,和善道:「你这面色不太好呀,去做个全身检查吧,也好叫人放心。」 闻澜:「?」 . 入职的时候,闻澜也在特事处人事保障组组长谢知意的陪同下,去做了这个全身检查。 特事处这个所谓的全身检查不仅会检查那些常规的健康指标,也能够检测到回归者的大致能力情况。 入职检查之后,闻澜不但惊喜得知他一睡三年居然睡高了零点五公分,也知道当时他的能力等级为c。 退到c就c吧,反正大体不影响他的使用,只是续航能力差了点,用多了容易累。 但是最近几次的情况却有些变化,无论是虚妄镜中借势具现出匕首,还是涌泉村中强行控制村民为他所用,以及之后接连与陆景声、江唯行发生冲突,闻澜身上却并没有感受到刚醒来时使用能力那种强烈疲乏、受限感,不再是最初的一动手便感觉到后继无力,于是他估摸着这次检测结果可能会高一点。 在周璇的陪同下,闻澜又进到了一人多高的球状检测仪器里,关上仪器门后按语音提示把能量一股脑儿释放出来。 精神系能力评级的逻辑,大概和测肺活量差不多,闻澜一释放能力,外部显示屏上的指标就蹭蹭蹭上涨。 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周璇:「还没好吗?」 却听工作人员声音有疑惑:「……请稍等。」 这种检查基本算是一种福利和照顾,赵京周璇等人本不必在场,如有异常,大不了让工作人员将检查结果给他们即可。只是周璇对闻澜有同为精神系之间的照拂之意,见他脸色不好便好意陪同。 屏幕中,闻澜面向前方一无所知地等待着指示,在迟迟没等到提示音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 他不知道在连接着检测仪器的显示器前,随着屏幕上某个指标的不断上升,周璇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台仪器用于常规能力检测,阈值便也在常规范围,换成级别显示则为f-到a+,即「可视」级别到「超高」级别。因「特」级之人凤毛麟角,而要达到检测s级的强度,对于仪器而言要求极高,特事处东西区都仅只各有一台设备可以完成相应检测,仅配备给特殊情况使用,并不会安置在分区。 闻澜站在大球中,看不见球外之人的脸色,但他感到这次的测试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这时,上方提示音响起,只听仪器操作人员解释说设备有点故障,让闻澜先出来等待片刻,等他调试完重启后再试一下。 闻澜走出大球,见周璇已不在操作台旁。 . 周璇联繫上了先一步离开的赵京,汇报完情况,有些迟疑:「赵总,要是再测一次依旧是这个情况,那我们怎么做?」 「把他能力封禁。」赵京道,「申请非常规检测,确认此人可信度。」 周璇:「这是否会太……」不近人情? 即便闻澜能力当真突破a+,那也并不意味着他是危险分子、要被封禁。况且他也已经说明他当时在沈悠等人的帮助下拿到过「时间性」这一特殊道具,周璇虽未曾听过这时间性是什么来歷,但是特殊境遇引起能力突破也不是不可能。 上一刻还说只是问询,下一刻便要把他将犯人对待,突然这么做,她没有理由。 赵京似乎知道她所想:「理由可以找,比如他能力有畸变、被污染。」通讯器中赵京经电流处理的声音退去了温度,「但必须先封禁。多事之秋,容不得一点差池。若他能力真已超过仪器阈值,高于你,他方才对你我所说的一切便都不可信。」 周璇沉默了。 周璇的能力等级是a+,接近精神系现有数据记录的极限,因此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遇到能力级别高于她之人时,她的真实之眼是否会被压制,还能否能看到真实。 赵京:「他能从『涌泉村』回归,我本以为是因他运气好,一路又有人心甘情愿相助。但如果他的能力当真已经超过a级,那整件事情我们需要重新梳理一遍,来重新定义他在这个事件中的身份了。」 . 闻澜再一次从检测仪中走出,看到外边周璇神情严肃。 闻澜感觉到她的紧绷:「怎么了?」 他摊上什么事了? 周璇:「你的力量场看起来有点问题,不确定是否是在涌泉村受到不明外力影响,导致力量场有所畸变。我们现在无法确认这种变化是好是坏,需要一定时间对其进行确认。」 闻澜转头望了一眼操作仪器的检测人员,见对方迴避开视线,心中瞭然,道:「好。需要我如何配合?」 周璇顿了顿:「你的力量场数据系统里已经有了记录,为了避免这未知畸变给你、给其他人带来影响,在我们找到解决办法之前,需要先给你戴上禁制。另外,在此期间,为保证你的自身安全,也需要停掉你手头的工作。」 封禁加停职,一测他等级就那么大反应,他这是测出了个什么? 可即便他现在真回到原来的能力级别,至于要立刻带禁制吗?还是说,赵京是意识到了某种危险的前兆,要把他这种变量限制在可控范围内? 那封禁就封禁吧,好歹没说要把自己立刻抓起来。当然,要是真到了被抓起来那一步,他可能也只有硬来这一条路了。 第158页 总之现在只要不进游戏,戴个禁制不至于让他寸步难行,大不了有问题喊同事来处理…… 于是他道:「好的,麻烦你了。」 周璇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像心怀不轨之人,反而也不知道他是心太大还是分不清轻重,好像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事都不太放心上,即便是与他自身相关之事。 周璇心想她还是应该尽快与名单中其余几人核实情况,也好让赵京那头放下心。 这时,检测室的门突然从被人从外部拉开了。 一人利落进屋,带起流动的清风。 「郁队?」检测人员看到突然出现的郁辛,诧异地喊了一声,而后想起了什么,立马低下了头。 郁辛扫了眼已经切回默认界面的检测仪器,视线落到周璇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轻松愉快,也不像是生气,可周璇就是一瞬间紧张起来。 可能是他的眼睛太黑了,她一对上这双眼就下意识迴避开。这样的目光,让人不由地产生了一种一切都会被洞察的错觉。 「幸会。」郁辛客客气气开口,化开了身上的冷意,「我组员的情况,我今日已报备曾局,我处会自行处理,不劳烦贵处了。」 对方彬彬有礼堪称和气,周璇却是心头一跳——被称为「曾局」的只有一人,便是综合管理局局长,她最大的上司,曾言。曾言其人,能力不明,实力不明,公共场合极少出现,几乎是个隐身人。而这个隐于幕后之人,无论是特事处的建立还是如今的运行之事中,处处都有他的手笔。特事处涉及到回归者的重要决议几乎全由他拍板,是赵京之上东区真正的话事人。 郁辛竟直接越级找到的他? 这段时间,闻澜已逐渐填补了这三年认知上的空白,知道这位曾局的身份地位,又想起先前赵京阻止肖宁联繫郁辛的那一幕,心头疑惑一点点加深。为什么好像越是高层,对郁辛的态度就越是不寻常? 郁辛:「曾局那边的相关信息稍后会传到你的终端,可以核实。」 周璇:「……好的。」 她并没有怀疑郁辛的话语,没有人胆敢假借曾局之名行诓骗之事。但此事着实让她诧异,她作为综管处一名干事、赵京得力下属,甚至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一把手,而如今郁辛则轻易从他那里得到指示。 注意力一分散,说话就容易不过脑,周璇下意识问了一句:「那你们准备如何处理?」 郁辛走向闻澜:「暂停职务,并接受监管。」 闻澜:「?」 第76章 须臾之城(三) 「这没道理啊!」胡维的大嗓门一下子引来了旁人关注。 面对那些探出的或打量或责怪的视线,胡维捂住嘴缩回了脑袋,小声忿忿道:「郁队真这么说的?这有些过了吧,怎么还要停职这么严重?」 「没事的。」闻澜知道胡维是在替他感到不平,只是这个处理结果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人,都算是不错的了,将事情确定在了一个相对温和而利于他接受、也依旧能对他有束缚的程度。 胡维看闻澜已经在默默收拾东西了,心道好好干活的人怎么还能不由分说被吃处分的,十分愤懑。一想到这消息还是郁辛带来的,胡维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闻澜,胡维抓耳挠腮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哎,停职就停职,就当休年假了,话说郁队怎么就认了这处理办法回来?你做错什么了,怎么就要被停职了?」 闻澜顿了顿,道:「与我同行的,死了两个回归者,其中一个还是六组副队长……是我没有尽职。」 不只是这个原因。 特事处中隐藏着别有用心之人,窥伺着回归者们的一举一动。而他谁也不敢信,便无法将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知他人。 胡维不知闻澜真正在意之事,只听他那将所有问题揽到自己身上的话语,顿时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你这个想法太有问题了吧!小闻,这是你尽职就能做到的吗?……我还想把所有失序者都绳之以法呢,我做得到吗?你说我做得到吗!……我做不到难道我就有错、我就要被处罚了?咱们做事没有这个说法的吧?」 胡维的话语掷地有声,闻澜没有反驳。他收拾好东西,抬头笑了笑:「没事的,你也说了,就当休年假了。」 胡维看他这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软和样子,自己「啧」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哎,你那『接受监管』是什么意思?不会要把你关起来吧?」 闻澜抬起手腕给他看,只见他手腕上有一个不明材质的黑色素圈,光泽像某种金属。胡维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有蓝色线条纹样浮现了又消失,又依稀流动、恍若有生命。 闻澜:「好像会记录能力使用情况。」 胡维不太待见这东西,移开视线撇撇嘴:「真麻烦啊,感觉连上厕所都被人盯梢了。」 闻澜哭笑不得:「什么啊……」 他人为自己抱不平的真诚善意足以化解不少烦闷,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很幸运能遇到那么多真心实意相待的朋友。 闻澜想了想,转移了话题:「我反正休假了,哪天给你们送奶茶怎么样?」 胡维一听,毫不客气:「太好啦!谢谢老闆,我申请明天就要喝到!」 第159页 「好的没问题。」闻澜笑着应下,「对了,你知道郁队住址吗?」 胡维一愣,脑袋里顿时炸开了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啊!你要把奶茶送到他家?」声音居然还带拐弯。 「不啊,只是有事找他问问。」闻澜有事问郁辛,又见他忙个没影,方才刚从检测室那边出来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想着要不等他下班后再去拜访。「我随便问问,你知道吗?」 胡维脸上一片空白:「呃,不知道。」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本来他也是随口一问,毕竟下了班再去找领导,细想起来似乎有点失礼。于是闻澜也并没有多在意,只随口了一句:「你们共事这么久,你不知道?」 胡维摇了摇头,脑袋后的小揪揪也跟着晃动翘了翘。 他想起以往每逢聚餐,都是郁辛负责把喝上头的醉鬼送回家的,自己总是最晚回去,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却从来不知道郁辛的住址……看郁队这孤家寡人上班下班的样子,既没听他说过亲人的事情,节假日也没个朋友会来个电话慰问,无亲无友,显然身上是有点故事的……也不知道他回了家是不是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孤寡老人那样,拿着张老照片、握着旧物回忆往事,一个人在台阶上凄凉坐一宿啥的……胡维被眼前臆想出的画面雷得不轻,突然起了一个哆嗦,脑袋里其他的怪东西也都散了。 良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丝惭愧,胡维心想要不下次直接给领导发个调查问卷、让领导老实交代个人情况,有的没的全部写清楚,这样他们就有数据参考来关爱孤寡领导了……当然,以上仅为他个人幻想,且估计他永远也不敢实践。 这时,胡维看见熟悉一人从远处走来。 郁辛身姿挺拔,步速分明不快,但几步就走到了他们近旁。 胡维脸上表情变了几遍——从惭愧,到心虚,然后眼神突然游离起来、面部表情逐渐失去控制,一副嘴角要上扬又装模作样压住的样子。 他自以为很小声嘱咐闻澜:「加油啊小闻!你自己直接问郁队啊!」 郁辛显然听到了胡维后半句,走过来自然问闻澜:「是找我吗?」 闻澜刚在疑惑胡维突然的变脸是何意,侧旁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他一愣,抬起头视线猝然与郁辛相撞。 胡维看他还在发愣,笑嘻嘻插嘴道:「是的郁队,小闻有事问你,刚还向我打听你的住处咧,我说我哪里知道。」说完他自己把桌上小挎包一提,迈着大步出外勤去了,「你们聊,我去忙了,拜拜!」 天知道他已经摸鱼一个上午了,也不知道这个点出去是要忙点儿啥。 闻澜要看胡维一熘烟没影了,而郁辛还站在他面前,似乎在等他回答。 「是的。」也不知是否是因先前的盘问耗费了心神,这会儿松懈下来脑袋又隐隐起了刺痛,他伸出左手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郁队什么时候有空?」 郁辛似乎皱了下眉,动作细微得几乎叫人难以觉察:「头疼吗?我送你回去。」 闻澜:「不用,一会儿就会好。不必这么急着赶人吧。」说完蓦然察觉到自己语气的生硬,立马调整姿态道歉弥补,「对不起领导,头有点乱,说话没过脑。」 闻澜自己都没不明白,此刻面对郁辛,为什么他说话这么呛,好像有什么情绪? 面对胡维的关心,他坦然接受并心存感激,而当郁辛表现出善意时,他心底里却好像并不怎么乐意接受。 为什么?他是有什么不满,还是说他内心深处在害怕着什么? 难道他是害怕他接下来要从郁辛口中得到的答案? 他的确是想知道,江唯行復刻的那段记忆中,那个与他交付信任、曾将匕首赠与他又与他一路并肩作战之人……可当真是郁辛? 那段记忆中出现的其他所有人闻澜通通没有忘记,连带着关于那些人的点滴记忆,他们如何一路走来,一起出生入死,直到最后这些队友在那个地宫中沉眠于江唯行的谎言之下,那所发生的一切,闻澜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有那个被称作阿辛之人,他……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记忆中有那么一张面孔。 直到涌泉村中江唯行插手,他才意外看清他的那位友人居然有着与郁辛如出一辙的面容。 闻澜记得有友人送他匕首,记忆中有这位友人存在的印象,可每当他顺着这个点去回忆这个人的面貌、他的声音,只会越想越头疼。即便他忍着头疼强行想去回忆,记忆中递给他匕首的那人所在位置上也始终只有一片空白。 人的记忆是有连贯性的,一段记忆联繫着前后的事件,也会带来不同的情绪感受。即便遗忘,最容易被遗忘的也只会是名字这种关联性不强的内容,而将整个人,包括样貌、声音,以及当时与他相处发生的一切、一切的情绪都忘记,这就说不过去了。 仿佛是有个力量将他的记忆挖了个洞,刻意挖去了与这个人相关的一切。 本以为这或许是一睡三年的后遗症,但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 可是,如果他那位友人真是郁辛,那即便自己忘记了,难道郁辛也不记得? 否则郁辛为什么任凭自己无知无觉上蹿下跳,只当不相识? 闻澜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怕这个答案。 第160页 但他依旧要问个清楚。 「郁队,你什么时候有空,有事情请教。」 郁辛视线落在闻澜脸上。 许是无心掩饰,也可能是懒得伪装,闻澜脸上退去了方才与胡维交谈时亲和友善的笑意,似乎有什么更真实的情绪要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流露出来。 郁辛大概也觉察到闻澜要问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在闻澜的视线中停顿了一下,声音中似乎带上了某种妥协:「那你稍等一会儿,晚些时候我来找你吧。」 . 闻澜这一等就从下午等到了傍晚时分。 日头偏移,大楼之外晚霞初上,天幕换了色彩。 郁辛回来的时候看到闻澜正在座位上,旁边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闻澜估计是等得无聊了,拿了张纸在摺纸飞机。 他已经折了五六个,大的小的都有,从大到小在桌上排成一排,整整齐齐。转眼他手中更小的那个也迭完了,于是他将纸飞机拿起,用力往前一飞。 白色的纸飞机飞起,如同飞鸟雪白的翅膀掠过,在郁辛的记忆中划开一片碧蓝的天空。 . 那是片很久很久以前的天空。 碧空之下的他看着天上的鸟群飞翔而过,在极寒之地吹来的朔风之中,忽然产生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在他眼中都是如尘埃一般的存在,微小、脆弱,且无用,这些不知名的白鸟便是这样的尘埃。 只是在此刻,他依稀觉得,眼前这片天空仿佛都是属于它们的。 没有谁会限制这些鸟类的飞行,也没有人会为它们设定结局。 「它们,是自由的吗?」 他身边近侧站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有点怕冷,团着手。听到他的疑问,那人开口唿出了一团白气:「我只知道要是再往北飞它们就要被冻死了。它们的自由仅限在圣都之上的这片天空。」 所以它们不自由,他心想。 然后他又问:「你呢,你自由吗?」 身旁之人没想到他还能追问,挠了挠头好似有些苦恼:「怎么突然进入哲学时间了,我这门可差了……不过我知道,没有谁是绝对自由的。」 那人抬起头,琥珀般剔透的眸子看着飞翔的鸟群消失在碧空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沉默了片刻。突然他又补了句:「不必羡慕它们,你一定会比它们更自由。」 他听不懂友人的语气,不知道那些情绪究竟代表着什么,只微微点头,好似已然接受了命运。 第77章 须臾之城(四) 纸飞机起飞顺利,不过没飞出两米就一个勐子扎了下去。 闻澜脸上表情凝滞了一秒,然后浮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疑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这只纸飞机拾起,放入闻澜桌上的纸飞机队列中。 郁辛似乎迟疑了下:「久等了。」 被瞧见了幼稚行为,闻澜也并没有怎么在意,抬头看向郁辛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半真半假玩笑道:「正好是最后一张纸,再晚我就先回去了。」 虽然他没什么要紧事,但在这儿坐了一个下午,他都要以为郁辛是故意放他鸽子了。 郁辛:「抱歉。有个与七区的联合任务,收尾工作需要与他们确认清楚,花费了一些时间。」 若不是他需要提前回来,有些事他在现场会更方便进行,不需要额外花费这么长时间。另外闻澜的事情他也有手续需要补办,不便假手他人。 闻澜没想到他会解释,一时有些意外。 郁辛为什么没能完成工作而需要再花时间沟通确认,其中未竟之意让闻澜收起了暗藏笑容之后的埋怨,怔怔道:「没事,我也没什么事情,不急的。」 郁辛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变化,眼角露出一点笑意,温和道:「走吧,我送你,路上慢慢聊。」 闻澜:「啊?」 什么?那他电动车怎么办? 闻澜在小电驴和解惑之间犹豫了三秒,果断起身跟上了郁辛。 还是先把困扰他的问题给解决了吧,不然他都快失眠了。 . suv启动,闻澜坐在副驾,看着外边的景象,思考着措辞。 车子突然停了。 郁辛把车停在了一处路边车位。 是条步行街旁。 「先吃晚饭。」 闻澜摸不着头脑,而郁辛已经出了车门。 他也只能跟着去了。 . 步行街的路口霓虹灯闪烁,里头已隐隐有欢闹声传来。 夜色降临,下了班的打工人卸了硬壳放慢脚步,走进白天匆匆路过的街道。 两人并没有走多远,停在临近路口的一家小店,在小店外的露天桌椅上坐了下来。 路灯渐渐亮起。 这块区域的市政工作做得很好,仿古的砖石路宽敞整洁,路两边没隔几米都摆放着绿植架,花草在明亮而并不灼眼的路灯下焕发着勃勃生机,整条街道呈现出一种井然有序的、温暖的氛围。 这样的环境下,郁辛依旧身姿笔挺、坐得端端正正,不像是来用餐的,倒像是来参加什么重要会议似的。 闻澜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一直以来闻澜有种感觉,觉得郁辛这人不太真实。 他大多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待人彬彬有礼,说话和颜悦色,让人初时觉得这人是个好相与的。 第161页 但他做事风格却并不是如此。 他冷静,专注,往往能一眼勘破真相,并且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特质与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差异太大,让人总觉得哪里不太真实。 闻澜无法想像这人在生活中是什么样子的。 郁辛抬眼看了一眼闻澜,见他眼睛一瞬不瞬似乎有些走神,便先喊了服务员进行点单。 「两份鱼片粥,一份肠粉加一份时蔬。你有什么要加吗,小闻?」 闻澜被喊回了神,摇了摇头,又没忍住看了郁辛一眼。 他昨晚开始便有些头疼,今天那一通问询下来就更没什么胃口了。他不至于自作多情地想人家领导难不成还特意凑他,只道没想到郁辛这个年纪,晚上居然就喝粥这么养生了? 服务生拿着单子退下,闻澜也终于开口了:「郁队,今天谢谢你。」 郁辛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闻澜面前:「并没有帮到太多。」 「接受监管总归比直接封禁能力好不少。」闻澜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是大麦茶,「可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找我,出现得那么及时,并好像预知到了他们会给我定下的处罚?」 郁辛:「曾局提醒的。他知道赵京要过来,比较了解他的办事风格,让我来协调。」 闻澜:「曾局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你和他很熟?」 郁辛:「我入职特事处是他安排的。」 安排这个词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闻澜还是觉得有哪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刚要追问,服务生端了粥和小菜上来了。 生滚鱼片粥点缀着青翠葱花,冒着鲜活的热气,被放在了两人中间。 隔着蒸腾的热气,闻澜见郁辛从抽屉拿出两把勺子分别放进碗中,将一碗推给他:「你似乎有很多问题,不急的,先吃饭,过会儿聊。」 闻澜接过碗,在那样的视线中他突然也不想太扫兴了:「嗯。」 . 脚边突然有一点毛茸茸的触感,闻澜低头一看,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 三花猫身上黑黄相间,体态匀称犹如小老虎,而脖子周围一圈是干干净净的白色,仿佛围了个小饭兜,显得礼貌又整洁。 小猫睁着乌熘熘的眼睛一点儿也不怯人,大概是循着粥食香味来的,它走到闻澜脚边,「啪嗒」两掌踩在闻澜脚上,然后仰起脑袋,用一双漂亮的小眼睛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路边用餐的人这么多,它偏偏选中了闻澜这里。 闻澜和它一个对视,收到了信号,自觉拿筷子从碗中挑出一片鲜嫩的鱼肉,在空中甩了几下凉了凉,轻轻丢在了小三花跟前。 小三花对这个人类的识趣非常满意,矜持地在闻澜腿上蹭了两下表示嘉奖,而后低下头,不紧不慢进食起来。 闻澜失笑。 常听说看别人吃饭香的话自己食慾也会好,今天看见了别猫吃饭香,好像也同样印证了这说法。 「你很受小动物喜欢?」郁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闻澜愣了愣,下意识反驳:「没有吧,楼飞明那窝猫都不太理我,特别是他大金。」说到这里闻澜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口。 他想起来他平日里基本也不去那猫窝,这都是哪里来的印象?大金高冷对他时候,可不就是虚妄镜里郁辛附身的时候嘛……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郁辛好似没注意到闻澜的突然尴尬,点了点头,举着勺子开始喝粥,用行动践行了何为食不言。 于是闻澜唿了一口气,也开始低头干饭。 . 吃得差不多,闻澜感觉到胃部也舒服不少。见郁辛放下勺子,他心想着总算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头顶的路灯好似信号不太好,在微凉的夜风中闪烁了两下。 闻澜低头见小三花吃饱喝足,翘着尾巴高傲地走开,脸上笑意未散,抬头看向郁辛,正色:「郁队,你是不是……」 「嗡……嗡……」两人的通讯器同时发出剧烈震动。 ! 刷……刷…… 路灯的闪烁越发剧烈。 不对,不是路灯,整个街道,包括头顶星空,此刻都在以一个频率发生闪烁! 闻澜胸口蓦地一抽。 他听到面前的通讯器中响起高阶警报。 他想点开看看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上却突然像卸了劲,一点儿都动不了。 他余光中只看到郁辛霍然站起身伸手拉向他,眉眼间显出罕见的急切。 而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东八区所有维序者的通讯器都收到同一条告警信息—— 封印物万象之骰被盗,嫌疑人生物信息疑属于八区一组某维序者。 . 是夜,东八区办公大楼内灯火通明。 八区各组负责人汇集于会议室,你言我语、议论纷纭,气氛几乎冒出了火星子。 「联繫不上他们!」 「定位呢,信息组抓紧做定位啊!」 「定位不到!」信息组组长方涛脑门都要冒汗了,然而本该显示出闻澜位置的监控画面之中却一片空白。 胡维冲进来:「郁队的通讯拨不通啊!小闻的也是!」 许希原难得拔高了嗓门:「你继续尝试联络!方组长,麻烦你继续调取信息,查下小闻和郁队失联之前在哪里、都在做什么?」 第162页 江敏站在一旁,面色沉沉。 她比任何人都着急,不仅是因为今日被盗走的是她监管的设备的运行核心,更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个万象之骰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解开封印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那是可以构建世界的力量。 闻澜为什么要盗走此物? 可有人指使他? 他把它带到哪里去了? 外勤三组有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人不会是失序者吧?他是怎么进到特事处的,没做调查吗?」 谢知意冷冷道:「档案没问题,现在就可以调给你看。」 「啧,谁要看这个。」那人没好气道,「这人对地下的防控布置熟悉得很啊,那些仪器居然没一个跳警报的,看来是早有预谋啊。还那么多看守呢,都被他那什么能力给定住了,危险,太危险了!」 有人附和:「今日综管处还来审过他,果然是有问题啊!难道他是眼看就要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票大的?」 有人开始指责:「许副,他可是你们组的,你们居然一点儿也没察觉?」 「我们要求立刻把闻澜列入一级危险人物名单,立即组织调查此人情况!」 许希原:「没有确凿证据,我们无权做这个决定!」 「万象之骰的失窃视频不算证据吗?不都有了生物信息了吗?」 「先找到闻澜!其他的以后再说!」 许希原此刻可以说是焦头烂额,好脾气的他脸上都被逼出了厉色。 能做主的郁辛不在,被怀疑的闻澜又联繫不上,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如何向其他几组、向畲局交代,压力都来到他身上。 「许副,江组长,你们快来看!」方涛在一旁磨蹭半天总算找到了一点儿东西,赶紧喊人。 许希原与江敏等人立刻来到了屏幕前。 监控画面的一角出现了此刻众人想尽办法都没能联繫上的两人的身影。 只见闻澜与郁辛面对面坐着,闻澜在低头餵猫,而对面的郁辛似乎在看他。 没多久,两人喝粥喝得差不多,相继放下了勺子。 然后监控极小的画面中两人似乎同时一愣。 再然后屏幕突然就黑了。 「路口的监控就拍到这里了。」 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让众人无暇顾及其他。 许希原看其中画面有点眼熟:「这是在哪里?春明街道那边的步行街吗?」 方涛:「对,就步行街门口那个粥铺。」 许希原:「行,我马上过去找他们!」 「等等,这段监控的就是万象之骰失窃的时间,他有可能动作这么快吗?」江敏盯着画面,越看越吃惊,「不对,刚才负十层的监控里,闻澜的衣服不是这件!」 许希原一愣。 方涛调着画面:「对啊对啊,拍到的那些画面里,闻澜的行动轨迹是连贯的,没有拍到他换衣服哦。」说着他又切出了负十层的监控,将两处监控放在一起,校准时间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我去,你们看,同一个时间的监控里,有两个他!」 与此同时,另一个骇人消息从外勤组群中传出—— 春明街道,消失了。 第78章 须臾之城(五) 晦暗的街道上,有人在奔跑。 除了风声,耳边只听得见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少年喉咙口已然起了血腥气、几乎接不上气,但是他不敢放慢一点脚步。 不能被追到,不能……他不想死! 然而夜色之中视线不明,慌不择路的他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后面追逐之人显然体能比他好上太多,也对这里更为熟悉,当下忍不住笑了:「很好,哈哈哈,我还有机会,我会有时间的!哈哈哈哈!」他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慢慢走近,夜色掩去了他的狰狞面目,「别怕,很快的,不会特别疼……」 少年退无可退,抵着墙壁墙壁颤抖,喘息如破风箱,双腿却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 他只是个普通人,年纪不大、力气一般,更没有异能,只今日一个没注意时间在广场逗留到了天黑,却没想到这就要让他丢了性命! 「救命!救命啊!」 少年声嘶力竭嘶喊,妄图有巡逻的守城人能听到唿救。 然而须臾城在日落之后设宵禁,在夜间如果因为游荡在外而发生什么意外,那是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会来救他。 生命计时即将来到终点的失格者不会在意杀戮是否违规,男人布满血丝的眼中看不见其他,他只知道这个人身上有他生存所需要的东西。 这些普通人的挣扎如同小猫一样微弱,他轻而易举便能制住。 闪着寒光的刀刃映出少年惊恐绝望的眼睛,径直捅向他脖颈。 突然,金光乍现,男人执刀的右手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金线缚住,金线虽细却束缚力极强,竟叫他右手无法继续刺下去。 「异能?守城人?」执刀男眉头一皱,怒意陡然被点燃。守城人又怎么样!他不也是吗? 他原本也是守城人中的一员,能力卓绝、受人敬畏,却在两天前莫名其妙被打上了失格者的标记。在此之后他便接连经歷被亲友出卖、被同僚捉拿之事,他只得一路逃离躲避,狼狈不堪。 可他到底做错什么了?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管理中心凭什么断定他失格! 第163页 他知道那些被带走的失格者都不会再出现,可他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就论定他是失格? 左右今夜他的期限就到了,本来还担心一个小孩值不了多少点数、无法为他换来一线生机,现在是要再送他一个能力者吗?可真是谢谢了! 有了足够点数,他就可以换取一个被宽限、甚至是去除失格标记的机会,他就可以继续在这里活下去了! 他换刀左手,脸上露出孤注一掷的兇狠笑容:「把点数给我吧!」 强化过的肌肉爆开衣袖,一刀挥出常人无法比拟的力量。 第二道金线如闪电划过黑夜,凭空而至。 执刀男被裹成了一个粽子。 执刀男怒瞪着眼睛,发出无能为力的粗喘。他不明白是什么人有这样奇诡的强悍力量,让他一下子陷入了绝境。他僵着脖子看着前方路口,强化过的视力在夜色之下看到黑暗中走过来了一个人,一个戴着口罩的人。 戴口罩者显然十分年轻,但一出手便让执刀男失去了行动能力。 执刀男对这闻所未闻的能力感到诧异,而生命即将终结的事实让他更为绝望。 「为这里尽心竭力有什么用?我哪里做得不对、不合格了?」他恨恨看着面前这个「守城人」,口罩上方露出了一双淡漠的眼睛。那人面无表情看向他,眼中什么都没有,与这须臾城中其他人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这里的所有人,那些所谓的同僚、友人,只知道遵守这里的规则禁令,冷漠刻板得如同上了发条的偶人,别说来捉拿他了,只怕管理中心让他们去死、一个个都会争先恐后! 这不对,这根本不对!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轮到你的!你以为你们其他人有什么特别吗?」他悲哀而绝望地在倒计时中嘶吼,一声声仿若谶语。 口罩者微微皱起眉头。 而执刀男最后的嘶吼谩骂没能持续多久,突然,他眼睛一瞪,所有声音凝固在嘴边。 下一刻,他仿佛是被抽了气的气球,整个人迅速干瘪了,从头到脚,他身上的活气迅速消失,他在几秒之内,变成了一具空壳。 微风一吹,这具酥脆的空壳便散开了,灰飞烟灭。 地上留下了一颗橙红色的珠子。 . 墙边,少年人平復着唿吸,这一刻他终于确认,他的死亡威胁已经消除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双腿一下子卸了力,软倒坐在了地上。 「受伤了?」 口罩下的声音很年轻,温和却似乎有种距离感。 「没、没有。」少年人慌张地从地上爬起,跺了跺脚恢復了下,「感谢您救了我!」 口罩者「嗯」了一声,也没有多在意,走几步来到执刀男消失的地方,将地上的红珠子捡了起来。 他捏着珠子端详了一眼,而后走到少年人面前,递给他:「给我找个地方,我要暂住几日。」 . 这戴着口罩的人便是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要与郁辛问个清楚结果又发生了意外的闻澜。 变故发生之时,闻澜眼前一黑又一亮,视线恢復后,方才游客交织的步行街上顿时一空,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然后对面的郁辛也不见了。 闻澜缓慢地长唿出一口气,冷着脸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伸出手,手上的黑色金属环还在,还是这幅身体没什么变化,没被丢进什么奇怪的身份中去。 此时他也不在意是否会被金属环记录到什么,试了试他的能力,结果那熟悉的束缚之感又回来了,他感受了下,发现他能运用的力量大概只有原来的十之一二。 奇怪。 太奇怪了。 不仅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这个时候闻澜发现,虽然建筑的整体布局没变,但是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走道窄了很多,两侧店面不同,头顶路灯的样式也不一样。另外这里的照明太差了,也不知怎么的,好大一片街道,隔了好远才开着一个路灯,亮着一点可怜的灯光,仿佛回到了供电不足的早些年。 面板依旧一片灰色,这次甚至连装模作样的提示音也没有了。 闻澜下意识觉得这不像江唯行的手笔,更何况江唯行即便能活着出来,也不该这么快就有精力作妖。 而且,这里居然能限制他的能力,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走在街上,不过八点,路上没有车,没有人,所有楼房里的都黑漆漆的好像停电了一般,整个城市似乎陷入了沉睡。 街上隔了数百米才有一盏路灯亮着,而且显然这路灯瓦数极低,那点光线根本穿不透夜色,反而像是志怪故事中妖物在荒郊野岭夜色里设下的诱饵,引诱着无知无觉的猎物现身。 闻澜刚这么想着,背后就是一阵细微响动。 他闪身避开袭来的风,金线蓦然射出。黑暗中他看不清袭击者的模样,但那身形与体积显然不是人类,长手长脚,似乎还拖了条尾巴。 他想要抓住袭击者看个明白、却因为辨不清袭击者的模样而稍微多用了几分力气,金色细线飞射间不知道切到了的哪里,那袭击者居然一声哀嚎、就此没了声息。 然后金线另一端一松,一粒橙红色的珠子骨碌碌滚到了他脚边,上面依稀有些能量波动。 闻澜把它拾起,神色莫名。 第164页 这时,他听到了有人在唿救。 . 闻澜抱着即便是陷阱也要看个明白的念头,救了这小孩性命。 巧的是这个叫做丁嘉安的小孩家里以前就是开旅店的,虽然后来生意不景气旅店被改做了饭馆,但饭馆里还保留了两间以前的客房,让他也不用再去另寻地方。 小丁被闻澜救下之后,知道了闻澜并不是这里的守城人。但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神情中并没有多少紧张或者戒备,是一路和闻澜聊着天。 反倒是闻澜对他这种态度有些迟疑,却听丁嘉安说,在很久之前,这须臾城里时常会有旅人前来,他们往往出手阔绰,在这里待个几日便会离开。所以城里人见到外来人并不会见外。 丁家以前开的便是招待这些人的旅店,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城里来的旅人渐渐少了,为了生存,丁家的旅店便改成了饭馆,毕竟不论是旅人还是当地人,总都要吃饭的。 . 丁嘉安口中,此地名为须臾城。 说是城,不过规模不大,大概有着不到二十万居民。 这里的一切与现世并无太多不同,甚至这里也有普通人与能力者之分,并且异能者的存在是公开的。当然,相比普通人而言,能力者数目很少,占比与现世近似。 而这里与现世最大的区别,一是须臾城有独立的管理中心,来统筹管理城中所有的事务,甚至是由管理异能者组成的守城队。另一个差异是,这里在常规的货币体系基础上,还会存在另一种东西,能量石。 那是一种近似于稀有金属的存在,有点数可以直接作为价值流通,但又有着矿石的性能,可以直接作为能源。 袭击闻澜的怪物和执刀男子身上掉落出来的异色珠子便是这种能量石。 据丁嘉安所言,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需要向管理中心的能源所上交一定点数的能量石,来获得在须臾城中继续生存的许可,而能源所会使用居民们上交的能量石来维持整个须臾城的运转,包括城中公共设施的维护、城外抵御怪物来袭的防御布置等等。 丁嘉安说着说着面上露出了些苦恼:「不过好像听说,再过段日子,能源所要增长收取的能量石点数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哎,好在能源所对于我们普通人的收取额度会低上不少。」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刚刚闻澜给他的红珠子,够抵得上他们家里半年的上交量了。 这位旅人确实如传言里的那般阔绰,不但救了他,还给他能量石。丁嘉安想。 闻澜问:「你们没想过离开?」 丁嘉安神色慌张又敬畏,道:「城外有着通往异世的乱流,还有着可怕的怪物,我们这些没有能力的普通人根本出不了城门。而那些像你这样的能力者,他们或许有能力可以靠狩猎怪物来获得更多的能量石,但即便是他们也大多只会在城门附近行走罢了。外边的世界太危险了,要是离开须臾城,我们都会死的!」 看丁嘉安神色,他对出城的恐惧烙印在灵魂,仿佛被某种力量设定好了,不容他生出一点离开此地的念头。 本地能力者……闻澜刚才便有些在意,这里难不成还有常驻玩家? 闻澜悄无声息发动能力,金芒在眼中浮起。 然而他那一道意识流刚接触到丁嘉安的脑海,突然便是一滞,仿佛有什么屏障阻隔,他竟是无法接触到此人意识。 闻澜缓缓唿了一口气,此地限制的不仅是他所能使用的能力上限,甚至连他读人意识的能力都无效了,简直就是针对了他。 丁嘉安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道:「在须臾城中,品德低劣的人会被标记为失格者。而在被标记满三天之后,若这个人没有足够的能量石来为自己换到一个继续待在城里的机会,那这个人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须臾城收走,他的身体也会化成能量石,最后流转进须臾城。哎,好可怕,我一定不要做失格者。」 第79章 须臾之城(六) 今日的日光似乎格外灿烂,对于常年生活在阴冷、缺乏日照环境中的须臾城居民来说,是个值得记录的好天气。 管理中心所在地、双子大楼前的广场上,此刻站着很多人。这些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姿势,纷纷仰着头,面朝着大楼墙体上的屏幕。 往日里不被允许的集聚在今天这种特殊情况下得到了许可。只是为了防止人多发生骚乱,管理中心依旧抽调了几个能力者安插在人群之中,以便应对突发情况。 双子大楼内的一处会议礼堂,一场临时召开的发布会接近了尾声。 而那些无法进到现场的人们站在广场上,从外墙上的电子巨幕上观看同步直播,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他们最为关注的消息—— 能源所进行的新能源开发工作已取得了一定进展,目前已经获得了几乎能满足须臾城十年消耗的新能源。 因此,在这十年间,能源所不但不会上调能源点收取额度,而且会根据不同家庭的情况为须臾城居民大量减免缴纳额!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心中大石落了地。 每个人脸上都挂上了平日罕见的欣喜神情,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至少有十年时间不必担心如何凑足每月需要上交的能量点数,不必用本就微薄的收入来换取在这里生存的机会。 而十年之后呢,说不定已经有足够新能源可用了呢。 第165页 . 喜讯如同油入沸水,周围的人群早已躁动起来。 人们闹哄哄向四面八方散开,激动难耐地将这个消息带给家人朋友。 丁嘉安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差点没一蹦三尺高。他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父母。 他扭头招唿新认识的旅人朋友要走,身边却没了人影。 丁嘉安被周围激动的人群挤得差点站不住脚,他苦恼地扁了扁嘴,最终看了眼四周,然后默默收回视线,拔腿朝着回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 人群中,原本分散站立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朝一个方向聚拢。 走得快的一个青年生得浓眉大眼、瞧着一身正气,一开口却不是那个调:「管理中心这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咱们这么几个精英混在人群中晒了半天太阳,到底图什么?有什么危机配得上咱们这一支队伍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让我去城外再猎几只『猴子』,你们说对吧?」 他的话语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对什么对?」开口的男人眉目周正,眼睛黑亮有神,年纪比他稍微大一些。此人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t恤,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巴掌拍过青年的后脑勺:「你小子,让你享受下这个阳光都不乐意?瞧你这身骨头,该不是天生劳碌命吧?」 「啧,老封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一心为公、心系须臾城,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嘛!」青年咧嘴笑呵呵,说着说着脸色却也有些异样,「也不知这能源所是哪里搞到的能源,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封姓青年神情似乎迟疑了下:「我们也不可能事事都清楚的,洛鸣。总归现在有了新能源是好事,对须臾城里的大家都是一个缓冲。」 洛鸣应了一声,不再追问,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两人在前面走着,突然发觉另一个同伴一直没有搭话。 洛鸣回头看了眼:「阿岚,你没事吧?」 名为阿岚的年轻人稍稍落后两步,视线落在低处,脸上没有表情。他显然有些走神,在听到自己名字抬起头愣了下,心不在焉道:「我没事。」 封姓青年停下了脚步,转过来:「怎么了?」 阿岚想了想:「我有一件事要去办,先走了。你们不用等我。」说完,他竟是头也不回就朝着反方向离开了。 留下两人原地面面相觑。 . 阿岚与二人分别后,独自朝着须臾城西边走去。 「阿岚,怎么今天往西边去啦?」途中有认识的人与他打招唿,他匆匆点了个头算作响应,留下那人十分不解。 阿岚走得不慢,又抄了近道,十几分钟离开了热闹的城市中心区域。 因能源所限,须臾城的居民多只在白天外出活动,但有些人由于白天的劳动无法获得足够他生存的报酬,他们就会铤而走险,延长原本的在外时间,进行一些更为危险也报酬更高的活动,比如狩猎,比如一些非法交易。 而须臾城的西区则是默认的这类行为的聚集地,一个管理中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地带。 阿岚心事重重地刷开一扇铁门,走了进去。 铁门后的建筑内别有洞天,竟是个酒吧。 这个时间点不是此酒吧的营业时间,酒吧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值班的前台在那里哈欠连篇刷着手机。 「你们老闆呢?」阿岚问前台。 前台是见过他的:「不在店里,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阿岚皱了皱眉:「你见到他说一声,让他联繫我。」 前台:「哦。还有什么话要带吗?」 阿岚:「……不用了。」 . 阿岚关上门,在酒吧门口站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却没有往回走,而是走向了更为更为僻静的后街小巷。 自广场上开始就暗中跟了他一路的闻澜立刻跟了上去。 经过了初见此人之时的惊诧,此刻闻澜心中更多的是疑惑。即便是双胞胎,细微之处都是有区别的,而且他可没听说过他有个双胞胎兄弟。但是,眼前这个人居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外貌上没有一点儿差别。 此人的言行举止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就是个有思维逻辑的完完全全的「人」。而根据方才与他交流的那个洛鸣所言,他应该是个能力者,还是隶属管理中心的那种公职能力者。 这座城中的能力者与他这样的回归者有什么异同?也会是被拉入此地的玩家吗? 可听丁嘉安所言,这里的能力者少说也有几百之数,如果当真是现世中人,那任其被困在此地而一无所知,又是特事处工作的巨大疏漏。 闻澜只觉得眼前依旧迷雾笼罩,而眼下他只是跟着这个与他有着同样容貌的阿岚,走进了街巷。 . 身后巷口,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土狗刚扒完垃圾堆,衔着它的战利品摇着尾巴乐颠颠地跑着。 阿岚听见背后动静,回头看见一只小狗蹦跳着跑向角落的一处楼梯,于是收回了视线。 闻澜躲在楼梯阴影处,在阿岚视线所不能及的角落看那长得还没一阶台阶高的小狗衔着快有它半个身子那么大的大棒骨费劲往上爬,老半天才上了一阶。 闻澜收回视线,继续借镜子反射观察阿岚。 这时,那小狗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第166页 它竟是一脚踩空,整条狗连带着嘴边的骨头骨碌碌向下滚落。 这巷子连接人家后门,楼梯旁本就是堆放杂物之地,也不知谁把这当做自家庭院,在路旁堆了一堆的柴火。肉乎乎的小狗骨碌碌滚落,显然会直面撞上正对着楼梯的柴火,而柴火堆中有几根竹竿子扎出来,断口格外尖锐。 小狗焦急嚎叫,它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只知道它好不容易要带回家的战利品就要跑了。 这时,它感到身上一股柔软的力量将它托住。 它突然就好像野地里那些有着掉灰大翅膀的小虫子,居然轻轻松松飞了起来! 小狗和它的大棒骨一起被送到楼梯最顶端,小狗开心地发现它已经走完了最难的那段回家路,于是它嗷嗷两声欢唿,衔起它的大棒骨,甩着尾巴走起了楼顶的坦途。 闻澜卸去了力场。 下一秒,「嘭!」一颗子弹射在了他面前的楼梯扶手,爆开一阵火花。 . 「出来!」阿岚举着枪,朝着刚才有着特殊力场波动之处一步步走过去。 楼梯后面走出来一个举着双手、戴着口罩的人。 没见过的能力者。 「不准动!」阿岚盯着这人漏出的上半张脸,那眉宇令他莫名感到熟悉,「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口罩者仿佛刻意压低的声音:「我看你这人专挑小路走,形迹可疑,这才跟上来看看。谁知道你突然就要动手,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阿岚没想到这人还能反咬他一口,而他确实受件烦乱之事困扰,差点被这人带偏:「你说谎!你分明是从广场上开始跟了我一路,还要赖我?把口罩拿开,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口罩者叽里咕噜不知嘀咕了什么,阿岚把手中枪对准了他,不耐烦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不是怕引起什么误会,这才戴着口罩的嘛。」他将一只手缓慢移到耳朵旁。 然而就在阿岚以为他要把口罩摘下之时,这人指尖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对着阿岚握枪的手射去! 阿岚眉头一跳,两枪连射。 他本意不是伤人,因此开枪更多是为威慑,并不瞄准。然而那金光眨眼间化为细线,居然是有生命般缠上了他的枪,在他扣扳机又松开的剎那,直接把枪从他手中扯掉了! 「别动刀动枪的,和平为贵。」口罩者一脚把掉地的枪踢飞老远,扭头就跑。 阿岚拔腿跟上,飞奔间他眼中金色乍现。 那是浅浅的金色,力场在他足下铺展开,意识力在他的领域朝着口罩者唿啸而去。 口罩者眉头一皱,又是几根金线逆着阿岚的意识力飞旋射出。 阿岚匆忙躲避,眼看那诡异的金线又要来到他身前,他却注意到在经过他的力量场之后,那金线显然变得细了一点,不如方才卸去他手枪之时那般凝实有力——会被他的力场削弱,这虚实难辨的金线竟莫非是意识力具现之物? 口罩者闻澜同志趁他迟疑躲避,抓紧跑路。 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应付这位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兄弟。 这时,巷口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 那个突然出现之人清了清嗓子,朝着闻澜道:「不许动,你已经被我包围了,双手举起,靠边蹲下。」 . 闻澜满头黑线地朝着声源看过去,想看看能说出那样经典台词的人到底是什么角色。 被闻澜拖住步子的阿岚此刻也跟了上来,看到巷口来人,也翻了个白眼艰难忍住了吐槽。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谢谢我救你于危难吗?」巷口之人就是方才与阿岚广场分别的那位「老封」。 阿岚冷冷道:「你也跟了我一路啊,封景。」 封景呵呵笑道:「我担心你嘛,你看,这不正好让我给你堵到人了。来,这位兄弟,让我看看你是谁。」 闻澜这才发现,这人方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玩笑。 此时,封景与阿岚分别守在巷子一端,而巷子中间,除了闻澜之外,所有的东西都在一股强悍的外力之下蠢蠢欲动。 地上的竹竿、砖石,墙头的盆栽、铁桶,特殊的力量场布满整个巷子,所有的外物,都处在一人的控制之下。 闻澜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他之前看到的一行字:封景,原东八一组组长,能力为操纵。 他力场中的一切都可以为他操纵,即便一节竹竿,他都可以如臂指使。 . 「这人能力也是精神系,能具现金线进行操纵。」阿岚在一旁提醒。 封景应了一声:「厉害呀!也难怪你抓不住他了,看来还得是靠我。」 阿岚深吸了一口气,抱臂:「那就靠你了,请吧。」 封景笑呵呵摸索着掏出一物:「这位兄弟,我们是正规部门,这是我们的证件。我们现在只是想和你了解下情况,不是要动粗。麻烦你配合下。」 闻澜总算知道胡维那出勤风格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只是他此刻有太多疑惑,不可能真的听从这个貌似是前一队队长的男人指令。 但他对于此地毕竟不如这二人熟悉,贸然奔逃并不一定可行。 封景眼看这个口罩者沉默不语,脸上微笑不变,心中却在发沉。 这个人太过可疑,能力也可疑,他务必要抓住他问个清楚。 第167页 . 僵持需要被打破。 闻澜举起手:「等一等。」 他朝着封景方向走近几步,摘下了口罩。 !封景再怎么猜测也不会想到面具下是这么一张面孔,他反应再快,动作还是迟疑了半秒。 在他迟疑间,闻澜的力量场骤然发动,意识力场瞬间爆开,搅乱了封景对近处之物的控制,同时数道金线射出,缠绕向封景手脚要阻碍他近身动作。 封景毕竟是经验丰富,即便脑子迟疑,身体下意识避开金线,然而还是给闻澜机会撞开了他、跑出了封锁。 后方的阿岚简直不可思议封景居然像发呆一样任这人跑了,当下以为闻澜使了什么手段,心中一凛便朝着闻澜跑开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而就在他射击的那一秒,一只从天而降的黑鸟以尖喙啄向了他手背,啄开一道口子。他猝不及防吃痛,射出的子弹顿时歪了。 黑鸟转瞬飞走。 面对这样的结果,阿岚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封景:「你在发什么发呆?你看到了什么?」 封景愣了愣,神情难得有些躲闪:「他……看起来很眼熟,我好像见过他,一时迟疑了,对不住。」 阿岚冷哼了一声,心知再责怪他人也无用,本就是他自己没能抓住这个口罩者。 「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让大家做好戒备。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足够的新能源,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第80章 须臾之城(七) 屋檐阴影之下,闻澜站在街角,陷入了沉思。 一个好消息:在这个鬼地方,他和郁辛重逢了。 而坏消息是…… 闻澜望向收起乌黑的翅膀、安静停驻在装饰石雕上的乌鸦,低下头与它对视,最终没忍住:「一会儿乌鸦一会儿猫,郁队,非现世环境里您就不能有个正常点的形态吗?」 闻澜隐约从那双黑豆眼中看出了一丝无奈,鸟类的纤巧躯体和无害姿态带来的反差让他不由想笑,倒是缓和了他因为郁辛一直以来没有对他足够坦诚而生出的微妙罅隙。 附在乌鸦身上的精神体似乎也不太适应这个躯体,面对闻澜的打趣难得不知如何响应,略微顿了顿,郁辛的声音才在闻澜脑海中响起:「……我们离开现世前那一刻,有告警说万象之骰被人盗走。那时我感受到它脱离了现世维度,而这里有它的气息。」 郁辛说话素来言简意赅,此刻他话没几句信息量却不小,让闻澜顿时收起玩笑神情:「万象之骰不是被封印在特事处吗?」 那可是足以生成小世界的玩意儿,特事处就这么轻易让它被盗走了?现在这东西姑且还被收束在这个世界,谁又能知道盗走它之人是什么心思、是否会拿它来影响现世? 他还记得当时他与胡维等人还在诧异为什么一个试炼之门的告警竟需要郁辛去处理,后来才知道那试炼之门居然是靠万象之骰作为驱动的,当时他就被特事处这异想天开的做法给惊到,只听说万象之骰实际处于极限封禁的状态,能力几乎全被禁锢,只有一点能量供给试炼之门,并不会有什么意外出现,因而当时他还颇为嘆服特事处这物尽其用的本事。 没想到这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能进特事处偷东西,这人还真是好大的本事。」虽然特事处的安保情况也确实堪忧,但这种事情不像单靠外部人员就能做到,闻澜意有所指:「郁队,你说咱们这队伍是不是不太干净啊?」 「我和畲局之前有几个怀疑对象,现在应该能确认了。」郁辛道,「既然万象之骰如今在此地,我们或许能见到主使之人。」 「嗯。」但也不知能不能抓到他。 闻澜抬头,视线从立在石雕上的乌鸦移开,滑过面前的水泥墙壁,望向远处的街道。 这里道路结构、包括建筑布置都与他白日里走过的春明街道几乎一摸一样。 「郁队,你觉得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闻澜眼中尽是街道之景,「那几张面孔,你应该挺熟悉吧?」 他能认出封景,郁辛定然也一样。 当年被断定已经死亡的一组组长现身在此,其能力与数据中的记载吻合。他在这里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而言语间似乎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异样,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封景、洛鸣,都是曾经前往春明街道执行任务一去不返的人,而这座须臾城看起来几乎就是春明街道的復刻。当时江唯行断了脖子都死不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一组那些人……」 郁辛打断了他:「不一样的,闻澜。」郁辛的声音平和而沉静,他仿佛永远都是冷静的,「不要将虚假与现实混淆,你在须臾城中看到的景象,包括那些现实中曾存在过的面孔,都只不过是在可能性影响下呈现出的假象。如果真要做模拟,请你把这里当做更高阶的试炼之门,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 街道车水马龙,鸣笛声、交谈声不绝,依稀还有鸟雀啼鸣。 但这真实热闹的街景却只是个幻象,只有这个安静的角落,在一片虚假中勉强维繫着真实。 闻澜没有做声。 一直以来他能做的都很少,在经歷了诸多事情之后,他发现好像很多情况下他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迟到者,留给他的只有满目疮痍。也说不上来多难过,但多少会有遗憾。 第168页 「谁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而人终有力所不能及之事。」郁辛道,「人可以缅怀旧日、追念故人,来获得情感上的慰藉,但你现在还有事情没做完。闻澜,你需要继续走下去。」 那些过去的事情不能改变,沉湎其中毫无意义。而只有正在进行的当下,才是可以把握且值得专注的。 郁辛很少会说种空虚缥缈的话去安慰人,此刻却仿佛成了一个长辈,温和耐心地开导一时迷茫的晚辈,为他拂开路途中的迷雾。 闻澜视线终于重新落在那漆黑的鸦羽之上。 他注意到郁辛方才说到的一个词:「你刚刚是提到了『可能性』?这可能性与万象之骰有什么关系?」 郁辛道:「准确来说,万象之骰才是真正的『可能性』,而原来的须臾城更像是依靠可能性一点残留的力量、再夹杂了一些其他东西之后形成的脆弱幻境,轻易就会溃散。」末了又补充,「当然,现在它不是了。」 现在的须臾城不再一触即溃,因为它有了足以将虚无凝结为真实的力量来源。 . 管理中心。 封景与阿岚上报了广场出现可疑外来者的情况,走出办公室,神色都有些凝重。 迎面有相熟的同僚走来:「怎么了,一个个这副表情?」 封景看清他面孔,也不瞒他:「老林,你知道吗,城里出现了陌生的能力者。」 被他唤作「老林」之人其实不老,是个衣衫笔挺的斯文青年。听封景那么说,他微微皱了皱眉:「多少人?哪里来的?什么目的?」 阿岚:「目前就一个,不清楚他是否有同伙。这人带着一只乌鸦,能力也是精神系的,不是须臾城中居民,却不知道什么来头。」 「精神系?乌鸦?」老林听到这描述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提醒,「有让发通缉令吗?这种时刻,突然出现外来者,风险系数过高了。」 阿岚冷着张脸:「我没见到他脸。封总倒是见了,却说忘了这人的样子了。」 老林诧异地「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眼封景,而后者咧了咧嘴,坦然接受了阿岚的埋怨。 封景:「我就记得那人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个大众脸,具体长什么样真是过眼就忘了。他肯定用意识力给我洗脑了,你们精神系的技能太逆天了!」 阿岚翻了个白眼。 「……」老林也十分无奈,「上面有什么指示吗?」 封景收敛了笑容:「一经发现,立刻逮捕。如遇反抗,允许一切必要手段,务必以须臾城居民安危为重。」 老林听出了其中严重性:「指令这么强硬?」 阿岚与他对视一眼,沉声:「那是别有居心的异世之人,不能让他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 . 「可能性?」闻澜显然也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这万象之骰竟是种特性。 江唯行的关联性,失落的时间性,突然被盗的可能性,这些特性仿佛约好了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相继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对,他知道特性的概念是因为陆景声在时间性副本中有所提及,但现在看来,郁辛显然知道的更多。 但闻澜很清楚,并不是所有特事处高层对游戏相关的事情都能像郁辛这样清楚,至少先前问询过他的那几位综管处领导所拥有的信息就绝没有郁辛这么多,在得到他的回答时甚至会暗中沟通确认。 所以,郁辛在这方面的知情程度,不是因为他在特事处的身份。 那就只能因为他自身。 明明知道那么多,却并没有透露给任何一个朝夕相处的同事。他不曾说过自己的来歷,也不曾提及曾经在游戏中的任何经歷。 这个人身上其实谜团重重,而其他人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连他自己也是。 在江唯行横插一脚之后,闻澜终于窥见了记忆中那个空白的友人形象究竟是何模样,而郁辛却在他的视线中一如往常、几乎毫无破绽。 闻澜敛下眉眼,神情渐渐冷下来。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似有所感,翅羽黑亮的乌鸦仰起头,透过黑漆漆眼珠看向面前之人,开口:「我知道的确实比常人多一些,有些事情是你告诉我的,有些事情是你我在一起探索游戏之时才发觉的。」还有些事情是闻澜陷入沉睡、而他踏出虚假世界之时才确认的。 「?」闻澜有点诧异,没想到郁辛就这样承认了。 这么轻易就承认,那他瞒到现在是做什么?非要等到他发现了端倪、他开了口问,才这样姗姗来迟地承认,这未免过于荒谬。 于是他问:「我如何信你?」 郁辛听他语气异样,道:「你是否信我其实都不重要,你的记忆很快就会恢復。」 闻澜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能预言这个?人家医生还没法给我打包票呢,却听郁辛继续道:「但你的记忆一旦全部恢復,游戏就会重启……」 「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闻澜感觉一口大锅扣到了他脑门上,那从天而降的无语瞬间撞飞了他方才的纠结抑郁。 郁辛似乎笑了笑:「别担心,这一次你一定可以真正把结局带给所有人。」 闻澜:「所以说我上一次还是失败了?所以最后一个副本发生了啥?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别做谜语人了郁队,指导一下我这个失忆青年啊。」 第169页 郁辛:「你没有失败,只不过是花了太大代价救了我。」 「额……」闻澜一时语塞。 虽然他的记忆在涌泉村里恢復得七七八八,然而可能因为那记忆是在江唯行的力量下恢復的,就像被粗暴倒手的二手产品,能用,但用起来终究有点不顺手。闻澜发现在回忆到与他友人相关画面时,他就好像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第三人称的视角让他对于那本该是他亲身经歷的一切毫无代入感,反而像是在观看一场表演,他不但无法产生共情,甚至在滋生出的某种不知名情绪下,心中生出迴避逃脱之意。 而在这样的情绪下,当他听到郁辛那样的回答,心里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别扭。 太奇怪了。 郁辛看他神情,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到这会儿,闻澜胸口那团淤塞之气消散得差不多了。成年人了该讲理性,他本就不是个容易困于负面情绪之人,只要同他说清楚、别动不动瞒着他一厢情愿地替他做决定,大多数情况他还是很讲道理的。 「瞒我这么久,不是怕我挟恩图报吧?你当我是什么人了。」闻澜有意调节气氛,「干完这票,可以要求一个升职加薪吗老闆?」 郁辛也看出了他的用意,语气似乎缓和了些:「先拿回可能性再说。」 第81章 须臾之城(八) 须臾城居民的活动区域相对集中,而在这座城的外围边缘一带,因周围暗藏着各种风险而鲜少有普通人涉足,渐渐形成了一圈荒芜的真空带。 与城市化的中心区域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圈竟是片荒漠。 荒漠之上树立着连绵的铁网,泾渭分明地将须臾城内外分隔开。 铁网之内是在管理中心能力者守卫下的城内,而铁网之外则是危机四伏的城外。 铁网对外的尖刺上依稀还能看见血迹和一些发黑的不明碎末,而黄沙之下掩埋了具具骸骨,偶尔风一吹才显出些许端倪。 岗哨台里今日是洛鸣当值,他站在高处面朝沙漠,数到对面那株胡杨裸露的根部已经爬过了第三只蜥蜴。 他身后的莫林坐在成排的监控前,同样百无聊赖,监视器里黄沙盯得久了简直让人眼盲。 莫林:「好不容易有了新能源,大家的生存压力都减轻了不少,我还以为能有几天轻松日子,怎么就突然有什么入侵者了?搞得大家都挺紧张。」 今日隶属管理中心的能力者都收到了一则通知,有异世之人借时空乱流入侵须臾城,妄图夺取须臾城运转的能源。一旦遇到可疑之人,必须立即逮捕。如遇反抗,允许击毙。 这则通知字里行间之意令人心惊,与此同时,守在这边界之地的能力者们责任也更重大了。 他们除了要防备城外的异兽,还要戒备着异世之人进入城中。 洛鸣深有同感:「可不是,本来我今天是休息的,这下排班都变多了。」 莫林:「说起来咱们还没见过那新能源呢,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管理中心保密工作还做挺好。」 洛鸣摇了摇头:「不知道啊,老封不让问咱就不问呗。咱们就服从上级命令,认认真真在这里站好岗,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摇人,不要把不该放的东西放进来,就好了。」 莫林:「你是站岗,我可是坐岗、台……坐班?」 「……」洛鸣,「别耍宝了这位朋友,盯紧你的屏幕吧。咦,这沙子怎么在抖?」 「什么?有大蜥蜴吗?」莫林心中忽生警觉,朝洛鸣所指方向看去,眼中瞳孔骤然竖成一线,「不对,有东西在过警戒线!」 . 「糟糕,光学迷彩失效,对方有能力者。」纪将灵低骂一声,「散开!」 「轰!」 一个火球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在三人原来站立的位置轰然炸开。 热浪瞬间在黄沙间翻腾,火舌擦过面部,留下火辣辣的灼伤痕迹。 纪将灵一抹脸颊,上面火辣辣的,她朝着火球来的方向龇了龇牙:「玩火是吧?光头,你也给他们来一发!」 「第一,我不叫光头……」贺亮不满。 「别第一第二了,快点来个掩护!」要不是离得远,纪将灵已经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了,「赶紧进城!找人要紧!」 胡维:「……快快快点对面又来了!我去,一上来这么野吗?」 . 万象之骰失窃,春明街道隐匿。 而监控中所见,那假冒闻澜的盗窃之人最终去向也是春明街道。 特事处高层连开一夜会议,在畲局的拍板之下,东八区再次决定安排人进入那片空白的区域一探究竟。 这与一年之前极为相似的事件令所有人心中生出不祥,一旦有人进入那片领域,他是否会得到与当年东八一组同样的尸骨无存的结局? 然而,作为世间秩序的维护者、异常力量与现世之间唯一防线的特事处,不可能冷眼旁观那数十万人的失踪而什么都不做。 年轻一代的三个一组成员自请前去。 「我们的队长和队友都在里头呢。」胡维道,「郁队和小闻都救过我,那我现在能怂吗?」 贺亮摇头晃脑:「不能。」 纪将灵:「我总觉得,当年没在一组前辈手上完成的事情,现在又轮到我们了,你们看,这里面像不像有什么天意?」 第170页 贺亮:「……你说是就是吧。」 「别这么勉强好吗?」纪将灵握拳捅了他一下,面对前方几个神情凝重肃穆的领导,她端正了神情。 「等我们的消息。」 . 结果大话说在前,在穿越乱流进入到那片领域后,三人看到远处那个完整的熟悉城市正目瞪口呆,就被从天而降火球砸了一脸。 贺亮深吸了口气,蓄力,火系能量启动。 一条火蛇咆哮着沖向岗哨台。 岗哨台的莫林瞳孔紧缩匆忙按下防御,一道闪耀着电光的金属墙从黄沙中立起,挡住了火蛇。 初一试探,两方都觉得有点棘手。 莫林的能力不在近战,洛鸣三两步翻身下塔台:「我去拖住他们,你快喊老封!」 . 贺亮还没冲上前,就看到一人举起双手从金属墙后走出,浓眉大眼,脸上挂着笑容。 「自己人,自己人。」 沙漠的缺陷使得来此的三人不可能很好的藏匿自身行踪,纪将灵解除了迷彩伪装,与洛鸣的岗哨台隔了三十多米的距离,她扬起头露出脸上的灼伤,嘲讽道:「自己人就用这玩意儿来欢迎?」 洛鸣一脸愧疚:「误会呀!我以为是有变色蜥蜴进攻来的。早知道都是能力者,我哪里会这么做,哪儿能这么乱来呢,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胡维低声:「岗哨站里还有人。」 纪将灵:「把你那位同伴也喊出来,我们谈谈。」 洛鸣心里估摸着时间,好脾气道:「好的没问题。」他转头高声喊,「看门的,别躲了,把防御墙卸了,出来迎客!」 片刻,金属墙消失,另一人两手空空地走进了众人视线。 胡维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想到这里的人还挺好说话,难道刚才真是误会? 纪将灵暗中摇摇头。她喊另一人出来也是为了让对方进入他们视线范围,以免背后搞小动作。她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尽快离开这片沙漠区域,进到城中。 「各位怎么迷路迷到这旮沓来了?」洛鸣保持着双手举过头顶姿势在那里闲聊拖时间,「这是要去哪儿呀?」 他打量着对面三人,眼看对方不说话,也不着急:「这大太阳下晒得多热,来,我们进屋说话。」 纪将灵看洛鸣不紧不慢的样子,但看另一人站在塔台上低着头迴避她视线,心中始终带着疑虑。她看了眼远处的城市,突然意识到不对,眼中蓝光骤现,数道冰片射出! 「快走!他们在拖时间!」 洛鸣眼看目的暴露,略微懊恼地「啧」了一声,长臂一挥身前赫然燃起一道火焰。火焰熊熊灼烧,化去了冰片又破开蒸腾的水汽向三人唿啸而来。 「别急着走啊。」 纪将灵眉头一皱正要再发力,另一道火焰从她身侧唿啸而出,迎向洛鸣驱动的火蛇。 贺亮的脑袋在日光下锃亮,他一捋袖子在火蛇伴身中疾沖向前:「你们先走,城里汇合!」 纪将灵也不多话:「别恋战,找机会跑!」 「明白!」 趁贺亮拖住洛鸣,纪将灵再度发动能力,岗哨台周围迅速漫开水雾。 浓重的雾气白茫茫犹如液体,瞬间遮天蔽日,跑回监控前的莫林显示屏中失去了二人身影。 待到雾圈之外的洛鸣觉察她用意,自身却在贺亮的攻势之下无暇分心去驱散雾气。 「别走神啊!」贺亮带着灼烧之意的一拳朝洛鸣面门轰去,洛鸣只能伏身闪避。 而大雾之中,纪将灵与胡维如灵巧的兔子,飞快越过了界限冲过塔台监控范围,回归者被强化过的体能使得他们拥有着比常人更快的速度。 城市的建筑群已经近在咫尺,纪将灵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红色的火光依稀能穿透大雾。 胡维看出了她的迟疑,刚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突然脸色一变。 他的脚下,地面裂开了口。 . 接近城市建筑群,脚下的沙地已过渡向了泥土地。 而两人脚下本该坚硬的土地,在这一刻突然晃动起来,地底响起轰隆隆声,犹如地震。 在阵阵巨响与强烈晃动中,一道约摸十米宽、不知深浅的巨大裂痕出现在二人眼前,拦断了他们前往须臾城的道路! 莫林喊的支援到了。 「什么鬼?」要看就可以进入城市中,却在这个时候被阻止,纪将灵心头火起,御水做道道冰棱悬停半空,调转尖利处直指渐近而来的脚步声方向。 沙土飞扬,地裂动静渐渐停歇,几个人的身影在消散的沙暴间出现,纪将灵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愣住了。 纪将灵看着最前面那个面孔,一时几乎难以置信,然而那张面孔同她记忆中没有丝毫改变:「封……封队?」 她旁边的胡维一脸呆滞:「我不是在做梦吧……封队!」 封景身旁的同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是接到岗哨台信号,说有异世能力者入侵、要求增援,为何这两个入侵者看起来像认识老封? 封景自己也很疑惑这二人反应,但还是开口:「你们认错人了。我是须臾城管理中心下属能力者封景,并不是你们所说的封队。」 「不可能,你就是封队!」胡维斩钉截铁,「一定是谁把你弄失忆了!」 第171页 封景不想与他们争辩,但他身有任务:「三位远道而来不易,我们也不想做失礼之人起无谓争斗。请你们收起能力,同我们前去管理中心核实一下情况,待确认完毕,我们须臾城定好好招待。」 「封队!」胡维看到封景陌生的视线,心想他一定是失忆了,不然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他急切又担忧:「楼底的东西被偷了,我们是来找它的。等我们找到它,你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封景越听越莫名,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楼底之物是什么。然而另一方面,这些信息却恰恰与管理中心的预警通知对上:这些外来者,确是要来夺取他们须臾城的重要能源!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此处,神情也微微变了,旁人警惕道:「老封,别让他们拖太长时间,快带走。」 封景心中生出莫名焦躁。 看着面前两个陌生的面孔,他终于在同伴催促的视线中应声发动了能力。 无形无质的操纵之力自封景所在位置向胡、纪二人处蔓延,莫测的力量渗进土壤,将这方土地归于他的掌控之中。 坚硬的土地随他心意供他驱使,胡、纪二人身后,一道土墙倏尔拔地而起,截断了二人后路。 纪将灵惊骇之间,突然在封景身后瞥到一张面孔,瞳孔蓦然一缩。她赫然回想起先前监控中所看到的万象之骰失窃画面,反应过来:「不对,胡维,他不是封队!假小闻也在那里!」 胡维却不信:「不可能,这个力场怎么可能是假的?我要问清楚!」 纪将灵心中也是乱糟糟的,身后无路,前方又被拦断,这样的情况下,她咬牙于兜中掏出一物,朝前方半空中投出:「胡维,射它!」 胡维当即举枪瞄准。 「砰!」 一个封存了纪将灵训练时百分百力量的能量球在封景等人上方爆开,天地间顿时温度骤降——所有水汽在她的能力之下间距改变,骤然凝结为霜。 天地为之一肃,须臾城的能力者纵有异能在身,那骤降的气温也足以让人始料不及,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竟覆盖上一层冰霜,身上的血液流转似乎都变慢了。 「先离开,」纪将灵脸色略白,「我们经不起久战。」 冰道「咔咔」自她脚下延伸出,连接天堑两端。 胡维望了眼封景方向目光中有挣扎,但依旧跟上了她的脚步。 然而,冻僵的人群之中有人发动了能力。 精神系的异能辐射而出,带着发动者强硬的暗示之意,给寒冷中本该迟疑瑟缩之人当头棒喝。 不能让这些人逃走。 不能让这些人夺走须臾城的能源! 必须把他们留下!无论死活! 意识中的强硬命令一时压制了众人□□上的物理限制。 强烈意念的驱使下,须臾城的能力者握上了用来对付异兽的配枪。 「咔!」「咔!」 几个人身上覆盖着一层冰霜,却已然举枪瞄准了正要过冰桥的二人。 站在前方的胡维意识到什么,悚然变色,扭头扑向纪将灵。 扳机赫然扣下! . 同一瞬间,另一股力量强横插进战局。 封景只见眼前金光缭乱,细线飞舞间所有枪口被同时一抬! 砰砰砰! 子弹在出膛的那一刻被射向了高处。 至此,金线仍不满足,活物般灵巧缠上枪口,然后发力,握枪者只觉一股强横拉力从对面传来,操纵金线之人竟是要夺枪! 「什么人?」同为精神系,阿岚敏锐觉察操纵金线的力量来源,扭头一看,「果然是你!」 那个先前从他眼前逃走的口罩者再次出现了! 口罩者立在人群之外一言不发好似懒得多言,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炫目金色,虚空中的金线随他意念再度调整形态特性,在人群中利落直切而下! 只听「咔!咔!」数声,能力者手中枪枝尽数被一切两半、掉落在地! 封景看到此人,心中顿时一沉。 他神情严肃下颌紧绷,心念一起便要再度发动能力。 身旁阿岚握上腰间武器,同样蓄势待发。 口罩者浑然漫不经心。 他闲闲立在众人前方,望向这乱作一团的人群,双手垂于身侧全无动作,而不知何时,那些时隐时现、神鬼莫测的金线已然攀向了场中数人颈间。 「别动。」 他说。 第82章 须臾之城(九) 封景看向周遭茫然间就要动作的同伴们,脸色瞬间变了:「不要动!」 「怎么了?」有人不解,下意识要扭头,金线立刻在他脖颈处拉出细细一道红痕。 他瞳孔骤缩勐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蓦然停滞了。 前方,口罩者轻轻开口,语调随意:「没听见?还是这些人命没什么价值?」 他看出封景是为首之人,目光看向了他。 见金线有收紧之势,封景额角渗出了汗珠。 之前的交手他便见识了此人操纵金线的能力,可没想到此刻他居然将金线下的性命作为筹码。 他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在那人眼中算什么,只是这个人的眼神太淡漠,语气也太平静,仿佛他手中并不曾握着十数条性命,也没有人会因他一个念头而身首异处。 封景不敢赌。 第172页 「我可以让你们离开,但是,你们一旦就这样离开,便会成为整个须臾城的敌人,所有的能力者都会来捉你们,你们在须臾城不会有一刻的安宁。你想好了吗?」 口罩者好像轻笑了声:「不都一样么。」 他朝胡维、纪将灵方向扬起下颚示意:「过来。」 . 他大半张脸依旧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纪将灵隐隐觉得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熟悉,一时却没想起此人是谁。她心想难道还有其他高等级维序者进了这里?可她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若这是敌人降低她警惕的花招,那她现在跟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不免迟疑,扭头看向一旁的胡维。 此时,刚才还英勇无畏、捨身忘死的胡维脸上一片茫然,神情几乎是呆滞的。 「怎么了?」她心中顿时一紧,难道是被精神污染了? 只见胡维梦游一般指了指口罩者左手上戴着的一物,一脸空白。 纪将灵紧张地朝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 然后,看清那是何物的纪将灵同样没了表情。 「我在做梦吗?」 .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洛鸣匆匆赶来。他整个右肩膀都被烧焦,但整个人气势汹汹。他看着那四人消失在远方,一脸难以置信,「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面对他的指责,在场之人神色各异,有人目光躲闪,有人则瞥了封景两眼。 洛鸣眉头一皱,对着封景和阿岚:「你们俩都在这里还能这么眼睁睁看他们走了?你们忘了上头的指示了吗?无论代价,不能让他们离开!」 「你是没见到这人有多狠,尽在这里说风凉话。你看他们几个,脑袋都要被切了,还想着留人?」阿岚对他这语气有些不满,「再说你不也没留下那人么?快去治疗吧,都要熟了。」 洛鸣看了他一眼,轻蔑中带着傲慢:「谁说的?」 . 「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么多能力者,并且对我们敌意这么大。我们这次贸然进来的确准备不足,要不是有小闻……」大概对某个事实还是有些消化不良,纪将灵噎了下,「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闻澜已经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几人熟悉的清隽容貌。 一旁胡维依旧在用一种被颠覆了三观的表情打量着他,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眼睛瞪老大:「要不是我刚眼尖看到了你那限制手环,我们都不敢跟你走啊!小闻你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气势、那个姿态,活脱脱一个大反派,太太太……」胡维「太太」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啥,只好一竖大拇指,「话说你不是精神系吗,刚才那金线是什么东西?一会儿硬一会儿软的,真的牛!」 闻澜被这糟糕表述说得没忍住露出一个带着嫌弃的牙疼表情:「你就理解成精神力具现出的一个小工具,可以在虚实之间转化,我用它比较顺手。」 胡维、纪将灵一脸受教:「好厉害好厉害!」 胡维:「精神系真的好逆天啊,不像我这强化系,总感觉就是个添头。」 纪将灵:「也难怪精神系在能力者中占比格外少,要是多了哪里还有别人活路!」她转念又有了担忧,「要是我遇上了你这个线、哦不对,要是我对上了精神系我该怎么办啊?难不成只能束手就擒了?」 闻澜:「直接攻击我或者分散我精力,让我无暇操纵就行了。这方法对于所有精神系都有效……但如果能力等级差异较大,就想办法逃跑吧。」 胡维听闻澜随口指点他们应对精神系的方法,脑中闪过闻澜方才一人独对一群人、从中救出他们的陌生样子,眼中渐渐有了点疑惑:「小闻,你好像哪里变了。」 闻澜低头看看自己脑袋以下半截,看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一样,扭头看见胡维眼神呆愣愣的、脸上似乎略有感慨,那陌生的表情让人很不习惯:「是我变秃变强了还是你变感性了,能收收这幅多愁善感的样子吗?」 胡维叫嚷:「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发现了,是你变损了啊小闻!」被闻澜这一打岔,他什么感觉都没了! 回归正事。 闻澜:「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来找万象之骰吗?」 纪将灵:「你也知道啦?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把万象之骰盗走了,就是在人群中要对我们射击那个人。」 看闻澜点了点头,胡维试探着问:「你说这里是怎么回事?不但有你,还有封队,怎么都是些熟面孔?」 闻澜:「说不定还能见到另一个你,毕竟我们都进过试炼之门,信息都被记录了。」 胡维眼中的光淡了些:「是这样啊?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假的吗?可是不对啊,是另一个你先出现,然后偷走了万象之骰,这城市是在万象之骰被盗之前就存在的吧?」 纪将灵看了胡维一眼,她知道胡维在意的是什么,她也希望有奇蹟发生,但现实往往不会随人愿。 闻澜虽然有一些其他怀疑,但并不想给胡维任何期待,毕竟期待落空太过伤人。 他给三人讲述了关于特性之事,而后道:「万象之骰的本质是一部分可能性,而这个须臾城最初又是以另一部分『可能性』为力量基石构筑的世界。你问那一个『我』为什么在万象之骰被盗之前就出现了,许是因为我之前曾遇到过这个『可能性』,给它记住了我的信息。而目前『可能性』在这里汇合完整了,而这个世界终于有了足够的能量,更稳定,也更危险了。」 第173页 「危险?」纪将灵不解。 「它会困住我们,并且扩张自身,将更多人纳入此地。」 三人静静听着,越听越心惊,隐约觉察到一些其他的信息。 胡维:「特性能构筑一个世界,你们觉得这像不像一个副本?」 纪将灵:「要是多几个这样的特性,每个特性再来一个世界,不就等于游戏又开了?」 闻澜:「是这样不错。」 闻澜有种感觉,「可能性」与游戏的关联会比其他特性更紧密些,甚至可能是游戏存在的关键,这或许也是想復甦游戏之人现在终于忍不住动手的原因之一。 胡维:「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拿回这个万……这个『可能性』,最好是把它封印起来,防止它肆意扩张影响更多人。」 纪将灵:「那它现在在哪里?你有什么线索吗?」 闻澜:「郁队去找了,现在的他干这个比较方便。」 他的表述实在奇怪,胡维和纪将灵同时将脑袋转向了他。 面对两人的好奇神情,闻澜没忍住卖了个关子:「等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 这么半天,几人都没听到贺亮说话。 「你没事吧?」纪将灵注意到了这点,扭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贺亮。见他完好无损只是脸色不太好,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闻澜:「真没事?」当时情况紧急,他只来得及处理胡维这边的情况,后来胡维告诉他贺亮还留在那里,他刚要过去一併带他走,没想到贺亮自己出现了。「你那边对上的能力者有什么特殊技能吗,别留下什么暗伤。」 纪将灵:「是啊,回去后还是仔细检查下为好。」 「没事。」贺亮摇了摇头让她别担心,「郁队去哪儿了,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 闻澜看了他一眼:「你去帮他?」 贺亮被他反问得一愣,在闻澜视线中别开了脸,似乎有些无措起来。 闻澜心道是不是自己说话过分了些伤了人自尊,但是他想不到这人能怎么帮到郁辛。 于是他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等郁队回来汇合。这城市夜间设宵禁,我们等入夜了再行动。 . 阿岚抱臂靠着墙,听到封景的处分下来了。 这么快? 他皱眉,拿出通讯器一看最新的通报:「记过、停职、写检查、扣能量值,封总,你一个人还能体验这么多处分项目?」 封景被他打趣,也不生气:「是啊,全家桶呢,一般人羡慕不来的。」 阿岚脸色变了变,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玩笑?」 封景纳闷这不是你先同我玩笑的吗,口中道:「活跃下气氛嘛。」 两人一起从办公楼中穿过。 平日里熟络热情的同事们,此时见到了封景,却都有些躲闪迴避,几个受过封景恩惠的甚至都不敢上前打一声招唿,仿佛一靠近就会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阿岚忍不住「啧」了声,臭着张脸瞥了封景一眼,却看封景神情如常地迈步向前,好像浑然没有看到这些。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走出办公楼,走过广场,步入街头。 「我停职,你怎么也不上班了?」封景有些纳闷。 阿岚继续往前走:「受伤,请假了。」 封景停住脚步转过头:「哪里伤了?」 阿岚理直气壮:「没有,就是不想干了。」 封景:「你脑子没问题吧?这种时候在胡闹什么?」 阿岚:「给你定处分的时候,和你一起行动的那几个人居然抱团指责你,说你不该放了那几人。他们也不看看自己脖子上,那勒痕可都还没消呢!」 封景这会儿终于明白他这团火气是是哪来的了,顿时哭笑不得:「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不该放了那几人。」 阿岚:「这说的是一回事吗?你的确不该放他们走,那你就该让那个戴口罩的把那群没本事的都切脖子了?那群废物不知道谢你救命之恩也就罢了,反而还来数落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封景:「你还挺会骂人的啊……」 阿岚对这人无语了,翻了个白眼别过头:「行吧你大度,走,不干了,吃饭去!」结果耳旁又听见封景嘆了口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过头看封景:「怎么了?终于觉得被冤枉了?」 封景视线看着前方:「你还记得周航吗?」 阿岚心头一跳,面不改色:「记得,失格者啊。一周前去抓捕他没抓到,不过算时间他也应该人没了。怎么突然说起了他?」 封景:「之前毕竟共事过,他的事情……总觉得有些突然。他平时也算踏实勤勉,结果突然就被标记为了失格者,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阿岚停下了步子。 封景也停了下来。 阿岚的声音变了,变得莫名生硬:「你在质疑什么?」 封景:「你还记得那个黄髮入侵者说过的话吗?」 阿岚盯着他:「不记得了。」 「他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是从哪里来?须臾城又是从哪里来的?」封景自顾往下说,「须臾城里……你觉不觉得,大家都太听话了吗?」 阿岚低喝:「停下你的念头,你为什么要听来路不明之人的危言耸听!」 封景似乎还有话想说,只是面对脸上已经有怒容的阿岚,他最终再次嘆了口气,不再言语。 第174页 第83章 须臾之城(十) 外头传来声响。 闻澜打开了窗户。 一只黑乌鸦扑稜稜飞进来,在几人的视线中立在了花木架上。 闻澜忍着笑:「来了?我给你把人都平平安安带过来了哦,郁队。」 「咳!」听清闻澜最后的称唿,胡维顿时吓得呛到了。他甚至没有去质疑闻澜是否在玩笑,一口气没缓过来的他一触及乌鸦转过来的视线,立马挺直腰板站了起来,「老大!」 「不用紧张,坐吧。」郁辛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这个形态……只是这里对我有限制而已。」 闻澜点头表示深有同感:「这可能性搞出的世界奇特得很,我能力也被限制了。」 胡维暗中瞅瞅闻澜,回想他展现出的实力,那哪里像是被限制的,便以为他是在安慰郁辛,于是也自以为很懂地附和道:「是啊是啊,这地方太怪了,太奇怪了!」 郁辛的声音在闻澜脑中响起:「没受伤吧?」 闻澜:「都没事。」 郁辛:「确认过他们三个身份了吗?」 「……」闻澜脑中突然浮现起一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便是一愣,「没有。」 他是在这三人与须臾城能力者交手时候救下的他们,于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三人是来自与他同一个世界。 而郁辛这么一提醒,让闻澜不由多了个心。 回想着与他们相遇至今的画面,回忆他们几人的神情动作,与昔日的相处对比,闻澜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怀疑:「这个贺亮……好像不太对劲。」 他太沉默了。 闻澜本以为是贺亮对这趟任务怀有担忧因而紧绷,可如今看来他的沉默并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可能是他怕一开口说了不该说的而惹人怀疑。 况且,只有贺亮是后来单独出现的。 想了想,闻澜准备开口。 郁辛的声音先一步在屋内响起:「我找到了『可能性』在这个世界的线索,可能是它的藏匿处。小闻、贺亮,跟我走,其余人在这里等候。」 闻澜头一歪,清亮的眼眸中有淡淡疑问:知道他可疑还带他? 郁辛:直接试清楚,以免有后患。 几人对于郁辛的安排以往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今日纪将灵担忧贺亮状态,实在忍不住多了一嘴:「要不换我吧?他……」 闻澜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她:「你刚才消耗也不少,在这里等我们消息吧。」 贺亮道:「对,你歇着,我去就好。」 纪将灵愣了愣:「那……你们小心。」 . 两人跟随郁辛穿梭在居民区中。 贺亮跟他很紧,好似生怕跟丢了,行进了一段路后他朝前望了望:「我们要去哪里?还有多远啊?」 郁辛:「快了。」 闻澜走在这个「贺亮」的后面,看他一路跟着郁辛在街头巷尾灵活行进,期间并不迴避迎面而来的居民,对周边环境也没有半点好奇探究。 只有走在熟悉的地方,才会走得这么自然松弛。 郁辛停在了一处巷子口栅栏上。 不知何时,周边的人已经渐渐少了。 郁辛:「看到前面那栋有黑色大门的建筑了吗?」 贺亮:「看到了。」 郁辛道:「那栋楼里有点古怪,或许是可能性藏匿处的投影。」 听到郁辛的言语,贺亮「哦」了一声,双眼悄悄化作竖瞳朝那栋三层建筑看过去。 竖瞳之中,肉眼所见的三层楼消失了。 那栋建筑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常人所见的建筑仿佛只是个幻影,假「贺亮」用能力一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眼中生出疑惑,这建筑确实蹊跷,而他以前来此地居然没有注意过。难道这几个入侵者当真触发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就要找到他们那个什么「可能性」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到! 「贺亮」将手伸进了兜里。 另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按住了他手腕。 时刻留意着他的闻澜自然不会漏掉他这动作:「打算喊人了?」 贺亮手从兜中抽出,笑呵呵:「说什么呢小闻。」 闻澜也笑眯眯看着他,下方金光闪过,贺亮衣服口袋在他惊怒的视线中被划开,一个黑色小球从中滚落在地。 「贺亮」知道暴露,瞳孔一竖就要发动力量逃跑。 闻澜哪里会让他如愿,瞬间具象金线,三两下将他捆住。 闻澜:「贺亮人呢?」 假贺亮冷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反正定位早就发出去了,你们另外两个同伙也跑不了!」 闻澜蹲下盯着他看了几秒,看着这人厌恶又愤怒的神情,他觉得大概是无法从这人口中得出什么信息了,于是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深吸一口气朝他后颈一个手刀,把人打晕了。 「嘶!」他站起来连甩了两下手,心道噼人这活还真不是常人能干的。他扭头看看前面:「那栋楼……」 郁辛:「假的,一个绑定灵魂的道具而已。也可以用来居住,能隐匿痕迹。」 闻澜「咦」了一声:「不错啊,你也不早点拿出来,我刚还让胡维他们离开了先前那个地方以免暴露,现在有这个屋子,就让大家进去休整一下嘛。」 郁辛:「你做主就好。」 第175页 闻澜「嗯嗯」应下,目光又被吸引到了地上:「诶,这货不是本地贺亮,他这变身居然是个能力?」 昏迷过后的假贺亮恢復了本来面目。 若是胡维等人在此,便能认出这是同洛鸣一起在岗哨台的另一人。 闻澜歪头看着地上那人半天,突然犯了难:「我是不是不该把他敲晕在这里?」 郁辛:「……」 闻澜:「我能拿他去换真贺亮吗?」 郁辛想了想:「我经过他们能力者的聚集地的时候,听到他们言辞间对于我们的出现抱有很大敌意,并且有接到命令不论代价都要捉拿我们。」 闻澜也十分不解:「这群人的敌意是哪里来的?谁给他们下的命令?还有,郁队你知道吗,这里的人死亡之后,会掉落蕴含能量的珠子,然后这里管理中心下属有个能源所,会专门收取这种能量……这里时不时有一些能力者被标记为失格者,而失格者都会在一定时限内死亡,其拥有的能量就会归于能源所。更奇怪的是,在万象之骰被盗进此地之后,这须臾城里就说有了新能源供应,能源所还因此给此地居民减免了十年能源值缴纳额。」 郁辛:「近期这里能力者消亡数量有上涨?」 闻澜:「是的,我问过这里的居民,能力者中出现失格者的频率是逐渐提高的。所以你看,在万象之骰来此之前,这个世界窘迫到甚至需要依靠消耗这里的居民来为自己的保持运转,而万象之骰进入后,可能性恢復完整,它终于有了足够的能源,于是这个世界对于『进食』的需求就不再迫切,只要有一定的储备食物即可。」 说到这里,闻澜有些犹豫。 郁辛看了看他:「怎么了?是担心这里的能力者吗?因为他们……似乎并不简单的只是可能性作用出的假象。」 闻澜:「嗯……我觉得,如果他们都只是可能性的造物,那可能性大可以省去创造他们的能量,何必先让他们存在,再夺回他们的能量。这其中一定有我没想到的东西,我总觉得,这些人中,会不会有一些,依旧与现世有关联的东西?除却可能性影响下生成的东西,他们自身的意识、或是说灵魂,是否与我们同来自一个地方?抱歉我可能说得不太清楚……」 郁辛:「我明白的。你是觉得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些真实存在的灵魂。」 闻澜慢慢点了点头:「我要试试。」 郁辛:「你怎么试?」 闻澜:「去能源所查看,去找那个盗窃者询问,去管理中心找这里的决策者,总有办法的。」 郁辛:「还不必如此。你我的能力在这里都受可能性限制,不得莽撞。」 闻澜也觉得硬碰硬的方法只是下策:「你觉得该如何?」 郁辛:「去找你认为还保有一点真实的人,看看他能不能帮你。」 . 被停职的封景喜提退休生活,復工时间未定。 不过他也没让自己闲着,先是好好打扫了一遍他的单身狗窝,不仅又擦又拖,还颇有闲情逸緻地喷了一圈香水。把自己搞得香喷喷之后,他又悠闲地开车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吃的喝的打算塞满他的大冰柜。 採购完毕的他双手挂着两大袋子,又抱着一箱汽水,嘴里叼着钥匙,要不容易把钥匙转移到手上打开了房门,却见屋里有了不速之客。 「你怎么进来的?」封景一个激灵汗毛差点竖起,迅速放下手中杂货进入戒备状态,「你翻窗?」 闻澜打了个喷嚏:「咳,我撬锁。」 封景嘴角一抽:「哎,感冒就戴好口罩!你这脸长得跟我一同事一模一样,听他这么说话怪别扭的。」要真打起来更别扭。 「你屋子里是在除虫吗?还是你没嗅觉啊?这味道沖的……」闻澜被屋里气味熏得直皱眉,他没想到这里的封景是这么个性子,十分无语。 「什么杀虫剂,分明是香水好不好,可贵了!」封景看他脸上那表情,心道难怪这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戴了个口罩,不然那威慑力怕是会打不少折扣。 闻澜懒得废话,开门见山:「别紧张,没打算找你打架,给你送个人来的。」 封景其实早就看到闻澜脚边趴了个人,看衣着还有点眼熟,只是对方没提起,他也不好先表露出在意。 「活的?」他随口问。 闻澜:「……活的,还睡挺沉。」 封景:「谢了。门在这边,请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闻澜抬眼看他,眸中敛着探究:「你这位同事,假扮我朋友混到我们身边。而我的朋友,此刻却落在了你们手里,生死难料。封队,你说我能走吗?」 封景明了这应该就是洛鸣的办法,可惜已经失败了。 封景嘆了口气。 他能看出对面之人不是兇残嗜杀的狂徒,如果不是此时此刻,他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 只是,此刻他们终究身份不同,立场迥异。 他遂道:「我已经被停职,不负责抓捕入侵者的相关工作了,如果要找你们朋友,你应该去找别人。」 闻澜神情诧异:「怎么被停职了?以你这能力,不应该啊……难道是因为没能抓住我们?」他看封景反应,心中有了答案,忍不住哂笑出声,「你们这里的……规则还真挺可笑的。说来惭愧,正好不久前我也被停职了,因为我在一次任务中没能保护好我的朋友。」 第176页 封景看着他。 闻澜目光不闪不避,同样望着他。 封景突然转身拉上了身后的门。 . 闻澜看了他一眼,绕过趴在地上的莫林,从旁拉了张餐桌椅,伸长腿坐了下来。 封景声音有些迟疑:「你们,究竟从何而来?」 闻澜:「我们从真实的世界而来。」 封景猝然提高了声音:「你们是真的,难道我们就是假的?」 闻澜:「我只能回答我所知道的事情,信或者不信都只能依靠你自己来判断。你如果不信,那我再怎么说也没用。」 封景:「别在这绕来绕去的,你只管说,我听着。」 闻澜直截了当:「须臾城不过是特殊力量构建出来的一个虚假世界。」 却看到封景表情越发疑惑:「你说了什么?」 闻澜看到这熟悉的疑惑表情,顿时明白了——封景听不见。 这须臾城的规则居然已经到了这一层级,就仿佛是游戏对现世的限制,须臾城也会对在这里交流的信息进行筛选屏蔽。 确实,要保证这些「储备粮」不生出其他心思,截断他们的信息来源、避免其交流是最简单的方法。 让他们无法说出、无法听到、无法交流那些涉及到这个世界根本的信息,于是他们会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听、哪些碰不得。他们会知道挣扎无用,就会成为一只只乖顺的绵羊,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生存、成长、然后被吃掉。 但是,此刻已然窥见真相一角的封景却做不到闭目塞听。 他做不到继续装一只一无所知的羔羊。 「我听不见,是因为你说的是真相,而真相又会使这个世界动盪。所以你的话语会被屏蔽,对吗?」 视线之中,那个有着熟悉面孔的异世之人看着他,不发一言。 于是,封景知道了答案。 第84章 须臾之城(十一) 与聪明人交流大多时候很省力,因为有些事情你无需费大力气去叙述,不必说尽,只要略微点到,对方便已然能知晓其中之意。 然而,要想改变或者影响聪明人的想法却往往并不容易。 他们不像那些没有主见的人习惯随波逐流,也不像那些目标简单明确之人要么争名要么逐利,聪明人往往有自己的立场和坚持。影响、或者说是驱动他们行为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往往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不够了解他们的人很难轻易触及这个点。 屋内陷入沉默。 闻澜不知道封景内心在想什么。 他自有意识以来便生活在这里,他的记忆从这里开始,也只属于这里,他一直以来的思维模式、被灌输的理念想法,也都是应着须臾城的设定而来的。 即便他知道这个须臾城有问题,他会选择不顾这里的亲友、背离一直以来刻在他脑海里的思维约束,来帮助一个外来入侵者? 闻澜不知道。 封景在他的视线中转过身走向了厨房,片刻再走回来之时他手中握了一杯水。 封景端着水杯,却并没有要喝水的意思,好像只是为了让手中握点东西。沉默许久,他才道:「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帮你去做伤害我同伴的事情。不管这个世界到底……这里终究有我的朋友,也终究是我生活的地方。」 闻澜看向他。封景也缓慢抬头迎向闻澜的视线,目光坚定而有分量。 闻澜对于他这个回答不算太意外,想了想,他认真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的想法。如果这里是个普通世界,你的坚守自然是有意义的且令人钦佩的。只是现如今我想提醒你,这里的情况不同,你应该更审慎地做决定……那个与我有着相同外貌的人,拿走了我们那里一件重要的东西。这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想到的事情,也不是单靠他就能完成的。谁让他这么做的?这个人绝对不安好心。虽然这里一时看起来似乎在变好,但这件东西不属于你们这里,是个危险的魔盒,失去了约束的它只会给你们这里带来灭顶之灾。」 许是闻澜的神情太认真也太严肃,也许是他说的的确在理,封景神情一动,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 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封总?老封,人在吗?」 是阿岚。 . 双子大楼某处高层。 单向玻璃把这间房间隔断成了两处。 洛鸣站在外边监控室,视线透过玻璃直直看进另一侧,神色晦暗莫测。 明亮的审讯室内,独坐着沉默的入侵者。 洛鸣十分恼火:「问半天一句话不说,他以为他不说话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了?老林,你的申请下来了没?你能上了吗?」 与洛鸣同坐在监控室里执行审讯任务的是老林。老林年纪不大,只是素来行事成熟稳重,才在队伍里有了这么个称唿。 老林今天戴了副方框眼镜,眼镜片遮住了他视线,衬得整个人文质彬彬。相比较洛鸣因没能获得情报而生出气恼,他则十分淡定:「还没有消息。」 作为精神系,老林可以直接用用意识力进人脑海、直接读取对方脑海中信息,不过这种操作其实并不容易、对能力者要求极高,一旦操作不当,很容易破坏被读取者的意识世界,使其记忆混乱、甚至意识溃散。因此,若不是真有罪大恶极的犯人需要审讯,一般情况不需要上这特殊的手段。 第177页 只是这次,洛鸣看出上头极其重视这次审讯,他必须要从入侵者那里获得有效信息,因此找来老林、让他去提了申请。 洛鸣:「老半天了呀,还没好。」 老林看了看时间:「再等等吧。」 洛鸣:「希望上头动作快点啊,对这种狡猾狠辣的入侵者还讲什么人道主义,一个指令下来得了。我们时间这么宝贵,何必浪费这时间和他耗着……嗯?」洛鸣感到通讯器突然震了下,他立刻把它拿出来。 看到新消息的内容,洛鸣有些纳闷地皱起眉头来:「怎么是阿岚,他说要来帮忙……他能来帮什么忙?难道是封景的意思要派个人来看着怕我乱来?真是麻烦……」 洛鸣正决定无视这条消息,却听老林道:「你又没有什么不合规的地方,怕他们什么?他们没抓到的人,是你抓到了,这不正好让他来看看、顺便学习下?……况且他来了说不定真能有点作用,他那张脸……」 老林声音渐轻,洛鸣没有听清他最后几个字,不过前面那些语句尽数落在洛鸣耳中。话中之意正好触到了洛鸣心里某个点,他嘿嘿一笑,满意道:「行,就让他来看看!老林,没想到你还挺懂啊!」 老林微微一笑,十分温文尔雅。 . 片刻前。 阿岚来到封景家门口,敲了几下门也没个回应。他有些疑惑:「明明车在的呀,不是委屈到睡着了吧?」 「嘀咕什么呢你!」屋门被打开,封景站在半开的门后一手搭在把手上,似笑非笑皱着眉头抬眼看他,「说我坏话吗?」 阿岚看了看门后,狐疑道:「干什么呢,开个门这么慢?」 「你看我快得了吗?」封景踹开门边一物后把门艰难拉到靠墙,把屋内景象大大方方展示给他看,只见门口散落了满地食物,横七竖八堆得几乎没地方下脚。 封景抱怨道:「好久没逛超市了,买的有点多,就是这袋子不太牢。」 阿岚刚想进屋,结果没走两步就差点踩到一包肉脯:「快放一边去!」 封景连声「哎哎」,蹲下去把挡路的东西快速捡走,听见阿岚在那里异想天开:「这时候如果用你那个能力来收拾屋子,是不是特别高效啊?」 封景点头称是:「你说的真是太对了,以后我就专门成立一个收纳公司,只要我人往那里一坐,东西嗖嗖嗖自行归位,又快又好,保准收纳得整整齐齐,也没什么别的毛病,至多比较费人。」 阿岚听出了他的玩笑,咧了咧嘴,心想他就不和这职场失意的傢伙较劲了。 「你在这里停职休息,不知道洛鸣有多得意,之前还跟我嘚瑟。他不是本来还低你两级吗,这次怕是要升了。」 封景手上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他的确很有头脑。」 阿岚帮他把东西拾起来:「他不是瞒过那几个入侵者、藏了个他们同伴么,现在一群人搁那里在审讯呢。不过他也说潜伏过去的莫林那边一直没传来什么信号,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封景:「莫林除了拟态,并没有什么自保能力,这也没个事先准备就让他跟那几个入侵者一起去了,是不是太危险了?」 阿岚:「紧急情况吧,当时洛鸣估计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封景:「嗯。」他避开阿岚视线,「别人这么忙碌,你在这里游手好闲也不是办法,你问问洛鸣他们在哪里审讯的,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吧。」 阿岚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是:「行,听你的啊,我问下去。」 封景看阿岚发出了信息。 洛鸣大概是带着炫耀显摆之心,很快回復过来了一个地址,是在办公楼一处隐蔽的审讯室。 「是那里呀。」封景念了遍楼层房间号,视线瞥了眼窗边,「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阿岚刚要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点为难:「抱歉啊,老封,这可能有点不合适。」 封景顿时瞭然:「哦我都忘了我停职了,到了那儿估计也进不去。那确实不合适,不合适。」 听封景这么说,阿岚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们这几人本来都是跟着封景的,现在怎么好像搞得在孤立他一样:「算了,我也不去了,洛鸣不是能嘛,就让他自己忙去吧,我在这里歇会儿不好吗?」 封景有点想笑,又生出一丝歉意:「随你。」 此时屋外枝头飞过一物。 良好的动态视力让阿岚看清了那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脸上表情突然变了:「老封,你看它像不?那只乌鸦!」 封景:「……似乎有点像!」 阿岚「刷」站了起来:「我跟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其他几个!」 封景握着零食站那边:「……好,有事及时喊我。」 阿岚步子已经跨到门外,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好!」 封景慢慢踱步到门口,看外边阿岚身影彻底消失,转身回到了屋内。 闻澜从窗帘后走出来:「谢谢你,封队。」 . 审讯室。 交谈间,屋外的门被打开了。 「哟,来得还挺快啊。」洛鸣转过身,果然看见是阿岚来了。 阿岚扫了眼室内,视线在单向玻璃后的画面上轻轻停驻了一秒,很快收回来,冷着脸与洛鸣对视:「还没审出来?」 第178页 洛鸣看他面色不善显然是心中有怨气,反而心中一乐。这人本来就是个死脑筋,只知道跟着封景,如今封景自己都出事了、这人还不知道给自己换条路,和他这么较劲做什么?以后跟谁混还说不定呢。 这么一想,洛鸣无视了阿岚言语中的敌意,带着得意与某种微妙的包容,把玻璃后的场景大大方方展现给阿岚看:「喏,人在这儿呢,就是哑巴了,一句话不说。咱们也是文明人,讲究善待战俘,一点儿也没动过粗哦。反正老林已经申请介入了,一审批通过,他就能直接去读人记忆了。」 阿岚站在单向玻璃前,望向审讯室内。 在审讯室的灯光下,贺亮合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色很差,身上有明显灼伤,是之前与洛鸣动手时受的。洛鸣回来后就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而他则没有。另外,他手脚、脖子上都被套上了禁制环,确保他无法使用一丝能力——当然,即便他能够使用他的能力,他依旧不可能逃出这个被能力者重重围绕的审讯室。 阿岚皱了皱眉头:「伤口处理过吗?别把人弄死了。」 洛鸣笑笑:「这人皮糙肉厚,没事的。」 阿岚朝老林方向看了一眼:「老林的审批什么时候下来?」 老林扶了扶眼镜,朝他微微一笑:「我来的话,很有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哦。阿岚,要不你和洛鸣一起再进去试试?」 阿岚还没开口,倒是洛鸣先同意了:「行啊,一起去会会那个入侵者呗。反正咱们审人不像老林,那特殊得非得走什么审批流程,你这个我刚给你报备过了,没问题的。正好看看你这边有没有别的办法撬开这人嘴巴咯。」 老林被洛鸣又念叨了一遍却也不生气:「行行行,你们先上,我再去问问审批情况。」 阿岚敛着眼:「可以。」 他跟着洛鸣走进了审讯室。 第85章 须臾之城(十二) 洛鸣与阿岚先后进入审讯室。 静谧的室内响起了二人足音。 关门声响起,然而贺亮仿佛已经把自己与外界隔绝,保持着向后靠坐的姿势,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洛鸣给了阿岚一个眼神:人就这样了,你能让他配合? 阿岚回了个轻蔑的白眼,然后朝着贺亮的位置一步一步面无表情走过去。 洛鸣一头雾水又有点牙齿痒。 洛鸣的视线中,阿岚走到贺亮跟前停下了脚步。接着他略微弯下腰一把抓住贺亮脖子上的禁制环、然后发力,竟是要就这样子直接把人提起来! 禁制环与贺亮脖颈相同尺寸,而阿岚强行抓它,插入的指关节贴着禁制环直接抵住了贺亮气管,让贺亮不由得形成了一个从脖子处被提起的别扭姿势,就这样倒仰着头上半身离开了椅子。 洛鸣被吓了一跳,连忙提醒阿岚注意头顶:「喂喂!还有监控呢别动粗!」 阿岚抬眼看了眼他指的方向,这才松了手把人丢回了椅子:「哦。」 洛鸣其实也不是关心贺亮生死,只没想到阿岚一上来就把黑脸的角色给抢了,还唱得这么有声有色,正在头疼他自己可不是个会唱红脸的料啊,就听阿岚在一旁凉凉道:「洛鸣,这人不是要死了吧?」 洛鸣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 他低头一看,果然,那人此刻痛苦地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抓着喉咙上的禁制环,却好像被什么限制了唿吸,已经口唇发紫、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 洛鸣低骂了一声:「你干了什么!」 阿岚无辜摊手:「不知道啊,不是被勒坏了吧?」 洛鸣好不容易抓回一个俘虏,可不想让他在这种时候轻易死掉,他简直怀疑阿岚是来故意捣乱的:「我之后再跟你算帐!」眼看那人已经趴倒在桌上蜷曲起来、根本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洛鸣上前快速输入密码,给他卸掉了脖子上的禁制环。 然而这人状况还是没有缓解。 阿岚:「要不我去找医护?」 「行……不!」洛鸣此刻十分担心阿岚存心拖延给他耗死了这个人,根本不敢把这件事交给他,「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喊人!」 「随你。」 阿岚看着洛鸣满脸怒容地冲出去,略微走几步站在贺亮跟前挡住了摄像头,然后撤去了能力。 贺亮终于重获唿吸,在阿岚的遮挡中大口大口喘着气。 缺氧在缓慢恢復,视线模煳之间他抬头看过去,隐约看到站立的那人眼中一点熟悉的金色,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在这里? 假扮成阿岚的闻澜心想这人也算机灵、省去了自己解释,背对着监控轻声问他:「你怎么样?能跳个楼吗?二十层。」 贺亮:「……能!」只要小闻别再给他来这么一下,别说让他跳楼了,和那个谁再打一场都不是问题。 闻澜:「行。这房间里限制太大,我带你先出这里,出去后我给你切了手脚的禁制环,你自己找窗户跳。楼下有胡维和纪将灵接应。」 贺亮:「你呢?」 闻澜:「我晚点和你们汇合。」 他还是想去探一探可能性位置。 他本来应该借着阿岚的身份,先去找可能性,随后再来带走贺亮,但这里的人对于他们有着极深的敌意,闻澜担心他再一次晚到。 还好这次赶上了。 第179页 贺亮狐疑:「你真是小闻?」 闻澜:「别废话了这位朋友,我没忘记你和纪将灵在我入职饭局上发酒疯。」 贺亮争辩:「我没有!发疯的只有小灵好不好!」 闻澜:「忍着,过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现在别说话了,继续装死吧。」 贺亮:「……」 . 闻澜抓着贺亮,把人扛在肩膀上拖出了审讯室。 门口守卫见状立刻要来阻拦,却见闻澜演技大爆发,眉头一皱不耐烦道:「没见到洛鸣刚冲出来给这人找医护吗?他往哪里去了?我直接去找他,省得死了人怪我头上!」 守卫对视一眼:这人职级不低,而且刚才洛鸣确实大唿小叫冲出来问医疗组在哪里。再看那个被拖着的人半死不活的样子,守卫当下信了大半。又听闻澜厉声训喝:「磨蹭什么?人死了你负责吗?来个人搭把手,太沉了!」 其中一人当即上前,扛起闭眼装死的贺亮:「跟我来。」 守卫带闻澜走向电梯间:「最近的医疗室就在十四层,洛鸣也是去那里喊人的。」 这里是二十层,顺利的话洛鸣很快就能喊了人赶到。 眼看电梯已经上升到十八层,他对扛着贺亮的守卫道:「谢了,你就到这里吧。」一把拉过贺亮,把他往旁边安全出口的窗边一带——来时他已经查看好周围情况,知道哪边出口对应有更少的防护。 守卫诧异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他眼中金光骤现,自己手脚被缚、瞬间已不得动弹。 而他身后窗玻璃咔嚓碎裂,同时嫌犯手脚禁制环上金色裂口闪现。而方才还气息奄奄的光头抬头一咧嘴,朝他挤眉弄眼挥挥手,破窗一跃而下。 . 电梯中,洛鸣带着医疗组,与刚获得审批的老林一起上楼。 洛鸣对医疗人员吩咐:「随便治,只要让他不死,别的不重要。反正老林就要上了。不过你怎么好像气喘吁吁的样子?跑很远吗?」 「下去的时候没等到电梯,爬了几层楼而已,」老林,「还有你这形容,什么叫『因为我要上了,所以只要人不死就好了』?你别把我形容得好像什么怪物一样啊。」 洛鸣:「哪里哪里,你误会了。你可是我们的王牌呀,关键时刻舍你其谁?」 老林笑了笑,刚要再说什么,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小心,楼上出事了。」 . 另一处。 封景独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又听到了敲门声。 他打开门,是阿岚。 「你怎么……」 阿岚站在门外,声音低沉:「你到底在想什么?」 封景看他这个表情,心中瞭然:「你猜到了。」 阿岚铁青着脸大步向他走过来,狠狠道:「那见鬼的乌鸦分明是在放我风筝,吊着我一路还怕我跟不上,我一时犯蠢难道就得一路蠢到底?我后来想想就知道你一定掺和进去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是让我给洛鸣发信息,又是引我离开去追乌鸦,你是要害死我、害死所有人、让须臾城变成以前的样子吗!你觉得之前那个样子很好吗?」 封景大概是早已预见到了他的暴怒,反而很平静:「所以你都知道,是吧?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阿岚愣了愣,下意识道:「什么?」 封景:「你知道这个世界■■■。」 阿岚看到封景平静地开口、分明说了什么,然而自己一点也没听见,立刻明白了他涉及的内容,瞳孔骤缩:「别说了!」 封景心中明了:「所以他们只是取回你拿走的那个东西,是吗?它在哪里?」 阿岚咬牙迴避他视线:「我、我不知道……我也不可能把它还回去……否则这里又会变成以前那个样子!」他声音渐渐提高,「你忘了,封景,我们身边已经消失了多少人了,那么多失格者……我不能再让我身边的朋友消失了!只要把那个骰子拿过来,这里、这里就不会再有失格者,不会有人要消失,所有人都可以正常生活……只要把那些入侵者都赶走,这里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里,封景皱起眉头。 这表情却正好被阿岚看见,令他生出不被理解的愤怒:「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我冒险为这里拿到了能源,让这里的居民不必担惊受怕,你觉得我做错了?你是被灌了迷魂汤还是被洗脑了,为什么站在外来者那边呢?」 封景与他相识许久,一起办过许多危险的案子,也一起在守过须臾城夜间的边境之线。他并不怀疑阿岚做这一切的出发点,他的确是为了这里能变得更好,只是封景为他到现在还没有看清事实而感到遗憾:「如果那真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会在被重重封禁后拘在他们地下?如果这真的对我们这里有用,那我倒要看看,接下来是否还会有失格者出现!」 他们这些人、这些能力者,只会是这个「骰子」的备用口粮,只是他现在没有证据。 阿岚冷冷看封景:「他们对你可真是知无不言,是许了你什么好处吗,你就这么倒戈了?」 话说出口,他看到封景平静的脸色终于一变,脸上划过失望。阿岚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抱歉,我口不择言,我的问题。」 封景摇了摇头:「我知道要你改变一直以来的想法确实很难很难,来,给你看个东西。」 第180页 阿岚将信将疑,跟他走到一处桌边,而封景打开了屏幕。 屏幕里几处监控画面分别对应着封景这间屋子的大门和几处窗户,而封景将监控的画面调到了一个小时前…… 阿岚盯着监控。 画面中显示的时间比他来找封景要早上十几分钟。 他看到有一个人来到封景家门口,然后门锁就在一股画面记录不到的力量下被打开了。 阿岚脸上表情一点点由疑惑转为惊恐,因为他看到这个撬门而入的人,有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 封景:「我为什么信他,你现在知道原因了吧?」 阿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封景:「看来,教你盗取东西的人并没有告诉你这些。」 阿岚恍然回想起,他进到那个与这里相似的「里世界」之后,在那栋守卫森严的大楼中行进之时,有个刚交面的守卫,一开始见到他之后咧开嘴要抬起右手,而他当时害怕暴露,直接用精神力震晕了他,现在回想那姿态好像是想同他打招唿。 所以他当时是被错认成了这个人。 他怎么会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阿岚只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里为什么那么多异常,又为什么那么多人将这一切异常习以为常,因为这里才是那个「里世界」,这里才是假的! 他才是假的! 封景发觉他不对劲,立马按住他肩膀要他冷静。 他到现在才把这一切告诉阿岚,没想到还是对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冲击。 「我不也是他们嘴里那个什么封队的復刻嘛,我们就当这里是个……是个影子的世界,而且是有自我意识的影子……不对不对,有了自我意识就不是影子了,那就理解成是双胞胎吧?他们是双胞胎重被带到那个世界的那个,我们是在这个世界的那个,两边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封景绞尽脑汁,「没事,不管那么多,管他什么真假世界,反正我们都在这里……」 阿岚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封景松了口气:「有问题大不了一起扛,再差也就之前那样了。」 阿岚:「他没有和我说这些,只说把那件东西拿回来给他,就不会有人再消失……」 封景:「我知道你是为须臾城。所以他是谁?谁告诉了你这个?」 阿岚念出了两个字。 「你把东西给了他?」 阿岚点了点头。 听到这个名字,封景极其诧异,同时心中疑窦丛生:他又是从何知道的这些? 第86章 须臾之城(十三) 管理中心双子楼a座二十层,窗外。 贺亮破窗跃下的剎那,掌中骤然燃起火焰。 以火焰为推进,他迅速改变了下落的角度,在半空中调整身形避开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正面,绕行到了建筑后方。 他边飞边吧唧嘴:小闻塞他吃的是什么东西可真厉害,他一下子就有劲了!回头见了让他分享一下。不愧是领导看重的人,小闻确实有点水平,一个精神系深入敌窟一点儿不憷……小闻、诶,他好像忘了小闻? 贺亮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此刻情形却已经不允许贺亮再折返上去了。 大楼之外、层与层之间,那些原本叫人看不出用途的白色尖锥骤然闪出火花,贺亮头皮一麻心知不妙、当即双手开火全力横向飞出。 在他飞开的剎那,白色尖锥之间骤然射出电弧。电网一圈圈迅速相连,转眼遍布楼层外墙——竟是有人当机立断,直接把整栋建筑笼罩在高压电流之下。 早已横飞出数米的贺亮依然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令人汗毛竖起的危险气息,登时被这离谱操作惊呆了:「卧槽这是连苍蝇都不让走了?卧槽离窗户这么近,他们就不怕电到自己人了?」 而此时,贺亮发现了另一件使他不安的事情——他并没有在大楼下面见到纪将灵和胡维。 . 此刻,大楼内的其他工作人员同样都惊呆了,室内炸开了锅。 「谁、谁把『罗网』开出来了?」 「怎么完全没有通知?为什么要开它?还不到夜间啊,难道白天就有怪物攻击了?」 「快离开窗户!到房间中心来!」 然而还是有人来不及反应。 「没有怪物……啊!」 无知者张头望脑的动作给自己带来了不幸,屋外尖锥上爆出一道白光精确击打在他身上,那人顿时僵直倒地,略微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告警!快开告警!」 「离开窗边,快离开!」 警示灯亮起刺目红光,尖锐警报声在楼层间响起,穿透楼宇。 . 第二十层。 几人走出了电梯,被眼前场景惊呆了——安全出口旁的窗破开了大洞,映出楼外电网的层层杀机,而在场的十几个守卫全部被金线捆住手脚,倒在了地上。 警报在耳旁爆鸣,洛鸣黑着脸抓起地上一人,却解不开他手上的束缚。他咬牙切齿:「是之前那个人吗?阿岚人呢?把他喊过来!」 那名守卫也很莫名,嗫嚅道:「就是阿岚干的,是他把我们捆住的。」 另一人愤然插嘴:「是他把那个入侵者丢下楼了!」 洛鸣不解:「阿岚?他是那个入侵者?不对,他当时和那个用金线的入侵者同时在场的,不是他。」 第181页 老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有没有想过,审讯室里出现在你我面前的或许不是阿岚,或许就是入侵者假扮的。」 洛鸣:「怎么可能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也是阿岚发消息说要过来的。」 老林:「说不定他有什么手段可以改变外貌呢,不然你怎么解释阿岚放走了嫌犯,以及躺这儿这些人?」 洛鸣狠得牙痒痒:「不管是谁,他人呢?也逃了?」 守卫:「没有没有,他、他在另一个电梯,好像上楼去了!」 洛鸣纳了闷了这人都把这里搅成一锅粥了居然还不知道逃跑:「上楼?楼上有什么?」楼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冒这个风险? 老林瞭然:「顶楼……是通向『能源所』的哦。」 . 即便在管理中心,「能源所」都是个令人讳莫如深的名字。 整栋大楼里从来不见有任何一人在这个部门就职,也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人与这个部门打过交道。 但是能源所的决策却总是会出现在管理中心的公告栏,并且所有人都默认百分百将它执行——否则后果自负。 所有人都遵从着能源所的规则,而一旦有人违背规则,就会被看不见的力量抹杀——正如同这里的失格者,他们的消亡也在这个力量的掌控下。 这个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仿佛只是一个都市传说。 而今天洛鸣却得知,能源所就在顶楼。 「你怎么知道?」 老林避重就轻:「哦,听阿岚说过的。」 洛鸣:「那我们还不赶紧上去?等等,如果这人是入侵者,他难道是要去能源所直接抢我们的新能源?」 老林:「应该是的吧。不过这个入侵者非同一般,你们先上去会会他,我下楼带两个人然后再来。」 洛鸣:「我没有顶楼权限啊!」 老林:「相信我,现在你有了。去吧,把那个人拦住一会儿也好。」 洛鸣觉得老林说的话太奇怪了,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多想。警报在耳边声声急催,他赶紧招唿了几个赶来的守卫一起进入电梯,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 「能源所在顶楼,阿岚的权限可去。当心老林。」 这是闻澜片刻前收到的、来自封景的信息。 闻澜本来还纠结是该直接抓人威逼还是进行利诱来获取情报,现在封景倒是很好地给他节省了时间。 那么想来封景应该已经和阿岚摊牌、并且沟通得还不错。 真是可喜可贺。 . 封景前面两句都很好理解,只是这最后一句提醒,让闻澜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封景给他简单介绍过管理中心里他和阿岚的几个熟人的情况,以免他一碰面就露馅,而这个名叫「老林」之人,封景当时同他介绍,这人与阿岚同为精神系,脾气好,能力强,某些方面算是阿岚的老师。 为什么要留心这个人? 闻澜踏出电梯门,封景的第二条信息也来了:「事情是他让阿岚做的。」 闻澜定住了脚步。 . 电梯门开了。 一个与下方楼层画面迥然不同的顶层出现在闻澜眼前—— 这层给人的唯一感觉就是空。 上千平的空间内居然看不见一根支撑用的墙柱。 没有东西,没有人,整一层什么布置也没有。 就好像是一个未曾装修过的巨大平层,满目只有墙体本身的灰色。 闻澜踏出了电梯。 「出来吧。把整栋楼封起,不就是想让我到这里来吗?」 没有回应。 此时身后传来了电梯的到达声。 「来了。」洛鸣道,「别动。」 十数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手持枪械,从电梯中跑出散开,一齐瞄准闻澜。 . 闻澜嘆了口气转过身,看向洛鸣的神情好像在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你们的能源所在哪里?」 洛鸣看到这张面孔浑身一震:果然如老林所言,这入侵者盗用了阿岚的身份! 「别废话,举起手,不许动!」 闻澜继续道:「这个世界真的有能源所吗?你们见过它吗?还是说它根本只是个世界设定的、用来给你们施加约束的藉口,一个世界意志的代行者?」 一个不存在的能源所,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度却都由它来制定,生与死、枯与荣,都在这个意志的一念之间,所谓失格,也只是它进行剥夺的藉口。 闻澜不知道洛鸣能听见多少,是否这一切依旧会被屏蔽,但他看见洛鸣握枪的手关节一紧。 . 洛鸣扣紧牙关:「动手!不许再胡言乱语!」 众人听令,便要开枪! 意念流转速度从来都在身体反应速度之上,更何况其操纵者更是其中顶尖。闻澜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金线游走如龙,瞬间制住了洛鸣之外的其他人。 洛鸣终于确认此人身份:「你就是当日那人!这个时候,还不露出你本来面目!」 他长臂一舒,火球在掌中汇聚。 闻澜:「你这火焰燃烧的是什么啊?挺不科学的。」 洛鸣狠狠道:「你试试就知道了!」火球瞬间朝闻澜方向飞出,然而还未碰到人,洛鸣却发觉自己已然动不了,果然这个可恨的能力者把他手脚都缚住了! 第182页 「你!有本事放我出来堂堂正正比一场!」 闻澜闪身避开迎面而来的两个火球:「不了,没这个时间。」 他让洛鸣有机会出手只是为了实验,并不是想真给自己找麻烦。 洛鸣被他气得头髮晕,却听闻澜道:「注意看你的球。」 视线之中,火球没有击中目标,继续按既定路线冲过去。 然而当它一路畅行直至终于要撞上墙面时,常人想像中的墙面被灼烧或者剧烈碰撞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火球接触墙面的地方突然亮起白光。 白色光芒在视觉上比霜雪更冷,却仿佛是某种有生命之物,它从与火球的接触面开始向其端延伸,快速把火球整个包裹住,把火球往里一拉、直接融进了墙体。 灰色墙面恢復如初。 闻澜:「你们这栋楼有这么厉害的技术?」 被捆住手脚的洛鸣也很诧异,显然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闻澜看他这反应,脸色渐渐凝重。 这一层,与下面的楼层绝对有什么本质区别。若是下方楼层也有这技术,他不可能轻易破窗。 「这里是……」 此时,电梯又传来了到达声。 「老林!」洛鸣抬头惊喜地看到来了支持,却发现老林是独自一人来的,顿时心中焦躁,「其他人呢,没一起来吗?」 「没别人了,没关系的。」老林一身衬衣整洁笔挺,从电梯中走出来。他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同洛鸣说着话,视线却只是轻轻一眼扫过他,仿佛他只是道路上随意摆放着的没什么价值的器物:「你带这一群人,不也没什么用嘛。」 在洛鸣尚且来不及恼羞成怒的眼神中,老林在与闻澜大概相隔十多米的距离外停住了脚步,他望向闻澜,笑了笑,取下了自己的眼镜,而后伸直手臂松开了手指。 眼镜从高处落下,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消失了,仿佛也融化进了地面。 脱了眼镜的老林似乎年轻了几分,身上却还是原本的温和气质。他客客气气道:「差点没认出来,你便是一组今年新招的那位精神系维序者吧?你好,鄙人林渐秋,幸会。」 这个名字……闻澜脑海中迅速浮起与之相关的信息。 他恍然大悟。 关于万象之骰被盗的所有疑问在这一刻几乎都有了答案。 「是你。」 在须臾城里的这个人,并不是现世中任何一个人的復刻,他就是本人。 东八一组原副组长,林渐秋。 由于闻澜入职的时候,林渐秋已经因「能力不足」而自请退居二线,在现世中闻澜其实并未直接与此人打过交道。因而在这里遇到他的时候闻澜完全没有往这方面去猜测,甚至连贺亮、这个曾由他带领之人,由于有闻澜、封景等復刻体的思维定式在前,都只以为他只是个须臾城中復现的第二人,全然不知道他就是本人。 林渐秋道:「后浪推前浪啊。即便在这个世界被如此压制,好像也不怎么影响你做任何一件事。难怪你一醒来,就引得那么多特性蠢蠢欲动,毕竟是会影响的整个『游戏』存在的存在啊。」 他三言两语绕来绕去,在场除了闻澜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唯一知晓他话中意的闻澜神情冷肃,感到这个人与他见过的其他对手都不太一样。 自请调岗脱离原本的重要职位,有了更多自由和掩人耳目的藉口,在特事处的重重审查下依旧不露痕迹,无论是在现世还是此地,竟没有一个人觉察他的异常。 他知道的太多,也藏得太好了。 这么一个心思缜密、手段非凡之人,除非对将来之事已有了十足把握,否则没有理由在此刻直接来到他的面前、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第87章 须臾之城(十四) 林渐秋此刻很平静。 他所知晓的真相远比那群终日蝇营狗茍的维序者要多,也一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而为了实现他心中所愿,他已准备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因而他此刻能清楚地知道距离他愿望成真只差最后一步。 有些力量本是不属于人间的存在,却因为高维存在的博弈而散落到世间,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种子。 而在被先驱者带到这个世界的诸多特性之中,又有三者是凌驾于其他特性之上的存在——曾经被封禁在特事处地下的可能性便是其中之一。 特性是能量之源、是宇宙权柄,可以让拥有者展现出区别于他人的独特异能,也可以作为能量之基来构建小世界。 然而,单一特性构筑的世界与如今他们生存的真实世界还相去甚远,即便是至高特性之一的可能性也同样如此。这种情况下可能性构筑出的至多只是一个高阶的、十分接近真实的世界,近似于游戏副本,却并不能真正成为现实。 如何能迈过那条横亘在虚实之间的界限? 在向他隐晦地发出合作意图之时,可能性为他抛出了答案——他需要再获得一个至高特性。 必须有至少两个至高特性,才可以拥有比肩神灵的力量来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 时空性,创造性,与可能性并列为至高的另外两个特性,这些年间不知散落在何处,但是林渐秋相信,那非同一般的力量既然无法被毁灭,它终会显露蛛丝马迹。 第183页 他的身份为他找寻这两个特性带来了许多便捷,他主动请退,以退为进给自己做了一个最好的伪装,而他之前的关系网还在,他的朋友、组员、同事,对他毫不设防,他想要获得什么消息根本是轻而易举。 在闻澜进入特事处的第一天,林渐秋便感知到万象之骰的异样活性,而知意也说当时试炼之门开出的测试场景都极其古怪,是个非常不利于精神系的试炼。 同为高阶精神系,林渐秋敏锐觉察异样,自然留心当日测试之人,这么一留心,还真被他察觉到了秘密。 也不知是特事处这群人当真有眼无珠,还是其中有人协助隐瞒,怎么就没人看出这个默默无闻加入一组的年轻人的真实身份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越发留意闻澜。而他越是留心,便越是惊诧,闻澜的精神力除了意识层面的运用,竟已经能实现具象化、撼动虚实壁垒! 旁人只当他是在运用道具,但精深于精神力应用的林渐秋怎会看不出那些东西的真正由来? 具象化哪里会是随随便便就有的能力?林渐秋敢肯定,闻澜的能力与那失落的至高特性之一绝对有联繫! 也难怪那个关联性的拥有者也插手想分一杯羹,只可惜位阶差在此,那人终究只能成为跳樑小丑,反而成为他试探闻澜掌握特性程度的棋子,现在人也不知去向了。 . 林渐秋一步一步向闻澜走来,他身边是一群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守卫。林渐秋每迈步经过一个人,那人便会在一种全无抵抗之力的状态下陷入地面而后迅速消失。 陷落者分明在声嘶力竭尖叫,然而这里无论是谁,耳旁都是寂静一片,丝毫听不见那绝望的嘶吼,只有那人最后恐惧至极的表情,刺目地映入在场者眼帘。 林渐秋来到了洛鸣面前:「暂时问你借个东西,等到……这里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就好了。」 洛鸣脸上满是惊惧,事到如今他再眼瞎也能看出老林并不是要帮他。 林渐秋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洛鸣睁大双眼,绝望地看着林渐秋把手虚虚搭在他的头顶上。在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之下,洛鸣整个人迅速灰化僵硬仿佛成了空壳,几秒之内骤然散开。 这样的画面和闻澜来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所见的失格者的消亡几乎一模一样。 闻澜没想到这个人已经这么疯了。 他可以不在意现世中人的死活、唆使无知者盗走万象之骰、成为他掌控此地的筹码,为什么他也对这里的人毫不手软?这里不是他一手掌控、促成的世界吗? 「你做什么?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林渐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吗,这里本就是个虚假的世界而已,我在意他们做什么?」 闻澜:「不可能都是假的,这不合理。如果都是假的,那么可能性模拟出能力者又剥夺他们能量,岂不是白费力气?」 林渐秋笑了笑:「是的,是这个道理,你猜的不错。」他顿了顿,「一定要解释的话其实也很简单,也算是一些『歷史遗留问题』了……唔,还要从真正的『春明街道』事件说起。」 在闻澜凝重的视线中,林渐秋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第一次春明街道事件,是那位『关联性』的拥有者依仗自己能力、想要联通游戏维度进行的一次尝试。可惜好像他当时知道的也不多,结果搞了个四不像,使得春明街道短暂地脱离现世、成为了一个游戏副本,而其中的回归者受规则所限,全部被动地参与到那场游戏之中。只是当时春明街道虽成游戏副本,却是个……没有主线、没有任务、没有boss的畸形世界,因此在其中的回归者其实永远不可能通过这一关。」 林渐秋脸上的表情突然带了些嘲讽,细看似乎又有些别的东西,却被他掩藏得很好,叫人看不分明。 「关联性那低劣的能力,还不够维繫有那样广度的一个副本,时间一到,街道自然回归原样。普通人毫髮无伤全然不知异常,只可惜那群回归者就不太幸运了。对于现世而言,他们应该尚在副本;对于副本世界来说,他们未曾通关,而副本又突然中断,所以,他们差不多算是处于一个bug的状态卡住了,哪里都去不了,哪里都没了痕迹。」 「也不能说死了,不过也差不多了,大致就是回归到能量体、约等于灵魂状态吧。」 闻澜:「所以你把这些能量体都带到了这里?所以须臾城能力者的灵魂,是原来春明街道的回归者以及特事处进来执行任务的六个维序者?」 「你倒记得清楚。」林渐秋,「别说得好像是我特地要救他们一样,听着怪噁心的。只不过是这个世界需要能量,刚好吸引容纳了那些徘徊的灵魂而已。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些人不是我的朋友哦,只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养分而已。」 「不过呢这些养分还不够,距离把这个世界变成真实,还差一点点东西。」林渐秋道,「所以,现在我需要一点你的帮助。」 这下闻澜懂了:「就像洛鸣那样的『帮助』,是吧?」 林渐秋哈哈大笑:「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闻澜:「再问一下,把这个世界变成真实,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林渐秋:「不是很明显吗?这是可能性构筑的世界,我即是世界意志。」他的声音沉寂下来,方才隐约流露的一点情绪也被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后,「好了,你的问题我都回答清楚了,你可以安心了。」 第184页 他话音未落,身后两扇电梯「刷」的一下消失、仿佛图画被擦除。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撕开伪装、暴露出它的真实存在来。 电梯消失的地方,空间发生了扭曲,一颗仿佛是流动着的、有着难以形容的色彩的六面体凭空出现。与此同时,此地楼层倏尔升高、四周墙体齐迅速后退,整个空间在一瞬间扩张无数倍。 仿佛为这颗六面体在布置一个能任它施展的舞台。 那凭空出现的六面体流光溢彩,飞旋着升至半空,那一瞬间这灰色的空间内仿若升起了太阳。六面体虽体积不大,投射出的光华却照到了这个广阔空间的每一块角落,它也将这里的每一寸领域都贪婪地纳入它的掌控之中。 不必离它多近,只要身处这光亮之中,就已是落入蛛丝感知范围内的猎物。 . 室外,须臾城中的居民目睹了有史以来最可怕也最匪夷所思的画面。 城市边缘传来轰隆隆雷声阵阵,头顶的天空仿佛书页翻页飞速变换着状貌,悽厉的风扫开破碎的云,太阳消失了。 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收进了黑暗。 短短两分钟,天黑了。 ——所有游离的能量都需要被回收,以确保可能性处于最强盛的状态。 贺亮茫然走了几步,却只见双子大楼闪烁在电光之中,街道上行人仓皇逃窜,警报响彻云霄。 随之而来的是夹杂在风声中的悽厉唿啸——城市外围防御突然失灵,怪物夜行。 来不及躲进建筑中的居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面黑夜中穿梭的飢饿怪物,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黑暗之中尖叫声、哭泣声、拉扯声、咀嚼声混杂成绝望的交响曲,整个世界仿佛到了末日。 贺亮以火拳打爆两个长尾变异猴子模样的丑陋怪物,在火焰光亮的映照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 「郁、郁队!」 贺亮看到郁辛的那一刻简直要哭了出来,他这把年纪一大老爷们,这一刻居然也产生了一点软弱情绪:「你没事就好!我……他们……」他有太多想说,一下子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怎么向郁辛解释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郁辛身上干干净净,显然没有受伤,但许是光线太暗而风太悽厉,此刻他的神情很不一样。 他眉宇间曾经那温文克制、仿佛永远都保持着礼貌的气质已然散去,一股寒冷的、令人不敢直视的肃杀之意染上了他的面庞。 他看向贺亮,火光之下他的瞳色比夜更黑更浓,又像是终年浸没在极北之地的冰川水中一样,冰冷入骨。 「他在里面?」 贺亮本能地有些瑟缩,他知道了郁辛在问谁,立马道:「对,小闻在楼里说是要去找万象之骰,只是……」那建筑周围布满电网,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啊。 「好。」郁辛应声,「你留在原地,不要走远。」他话音未落,贺亮眼前一闪,郁辛人已经不见了。 贺亮擦了擦眼睛:什么情况,没听说郁队的能力有瞬移啊?他说别跑远又是怎么回事,是怕自己走丢吗?还有他怎么觉得身上毛毛的? . 在这个可能性构成的世界,林渐秋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这里本就是可能性的世界,而林渐秋又是这个力量的拥有者,连这里的规则都向他偏移倾斜,他几乎等同于这个世界的神。 明明闻澜的金线已然要抓住他,可偏生头顶光华一闪,可能性发动,闻澜与林渐秋的距离便被瞬间拉开,金线也与其擦身而过。 林渐秋:「我也有点困扰,你这样拖延着来消耗可能性,它势必要吸收更多的能量来与你抗衡,那么它只能对这里的灵魂下手了。」 闻澜:「那你就跟它打个招唿,别和我抗衡不就行了?」 林渐秋摇了摇头,淡淡道:「不行的。」 可能性无处不在的世界中,看着前方的林渐秋,闻澜感到了棘手。 第88章 须臾之城(十五) 面对似乎并不打算束手就擒的闻澜,林渐秋有些好奇:「这么坚持做什么?难道你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失败吗?」 闻澜奇道:「当然了,谁没事就给自己预设失败了?」 林渐秋:「确实,我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失败这个选项……这么看来你我也算知己。」 闻澜赶紧撇清:「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不预设失败,不是说我就不会失败了。我呢做归做,先把能做的都做了,最后成不成的还是看天意的,我说了不算。」 也不知是被逗乐了还是气笑了,林渐秋弯起了眼睛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听起来似乎有些不靠谱。」 闻澜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的想法,也是不解:「你好歹是可能性的持有者,想法怎么这么狭隘。世间万象,如果你眼中就只看得到一个结果,那所有人最终的结局不都是一样、都是一抔土吗?连这个世界都是走向消亡的,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我在意?我们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因为这个折腾的过程中有着无限可能吗?要是人一生只盯一个结果,那多没意思。」 林渐秋笑容未散,眼神渐渐冷下来:「巧舌如簧。好呀,那我也想看一下你是否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失去了耐心。 第185页 林渐秋懒得再与闻澜浪费时间,瞳孔一凝,可能性应他意念而动。 高处的六面体突然「噗通」膨胀大一圈,它表面的光华如水银一般流淌起来,而慢慢朝着闻澜方向伸出一点仿佛触角。 闻澜立刻感知到被什么东西锁定了! 一股区别于「人」这一个体的强悍力量瞬间落下,如同山岳颠倒、江海倾覆而下,磅礴力量瞬间将被锁定者从□□到意识全部被压制在下! 林渐秋注意到闻澜指尖一动,似乎想御使那金线,然而他原本得心应手的武器在此刻却变得难以凝聚——在可能性的压制下,他意识力被限制到极致,根本具现不了金线,更枉论操纵。 毕竟是精神力所具现,如果一个人从□□到精神都处于一种被绝对力量压制的情况下,那这个人即便再玲珑聪慧,也没有办法解决眼前困局。 当闻澜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林渐秋就已然预料到这个结局了。 闻澜进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被限制了能力的,这说明他身上带有的创造性的力量处于一种虚弱或者说是残缺的状态,才会被同级别的可能性如此压制。 如此一来,结局是既定的。 林渐秋心下瞭然。 此刻尘埃落定,创造性就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林渐秋夙愿得偿,步履都轻快了起来,朝着在控制下连思维意识都几乎停滞的闻澜走过去。 他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心想,过程再花里胡哨又如何,结局才是最后的意义。 . 未成型的金线呈现出溃散状态,化成细碎的颗粒,在闻澜周围萦绕出一片星星点点,如同烟花坠落时未燃尽的余火,又好像小小一方星河。 林渐秋身上浮现出可能性的力量,朝着他觊觎已久的创造性露出獠牙。 那蕴藏着万事万物发展生息之理的力量凝结成白光开始涌动,如同一层浓雾,轻轻落在闻澜难以动弹的身上,覆盖上他的意识之海,伸入进去…… 吞噬开始。 这时,林渐秋眉头一跳,突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精神系的直觉是最敏锐的,虽然当下不该有任何东西能威胁到他,但林渐秋还是在直觉预警的那一刻选择发动能力向后退去。 可为时已晚。 那散落在他周围的萤火般的碎屑汇集成川流转瞬而至,长龙般轰然穿透了林渐秋的胸膛。 . 闻澜眨了眨眼睛,恢復了对身体的掌控。这装死的本事还是从贺亮那里学的,可惜要让林渐秋卸下防备还是难了些,必须让自己真正处于被可能性的压制之下。只有林渐秋觉得一切按他设想进行了,他才可能获得一点点机会。 那可能性确实强悍,这么一接触就让他意识海受到了损伤,脑子被啃了一样,这滋味还真不好受。 闻澜抹去了嘴角血迹,要不是他在自己意识海中设了暗示,一旦被触及,无意识下就会进行全力攻击,然后放任自己被控制、让林渐秋放下心来去侵蚀他意识,寻常交手他还真不一定能伤到这人。 然而,此刻闻澜意识深处的预警声却并没有消退,弦音反而更尖锐了——这里是可能性的世界,光这样并不能压制住林渐秋。 . 被冲击而过的胸口沁开一片血色。 林渐秋伸出左手摸了摸,摸到一片潮湿。 他的胸前衣物全部被血染红,血液淅淅沥沥落地,然而林渐秋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平静地收回手,捻了捻手指将血色抹开:「能做到这样,真的很厉害了。」他嘆了口气,抬头看前方闻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有点可惜了。就到此为止吧。」 下一刻,闻澜骤然睁大眼睛,身体一颤、勐的喷出一大口血! 剧痛令他几乎不能站立,闻澜低头看去,看到自己胸前相同位置,出现了与林渐秋一模一样的贯穿伤。 林渐秋看着他,神色淡漠。 他的身上已经完好如初,只有衣服上的血迹还能证明方才伤口的存在。 . 闻澜胸前鲜血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落下之后立刻消失在灰色的地面之上。 血液中蕴含的力量在此过程中被这个世界吸收,整个空间兴奋地战慄起来。 林渐秋眼底深处白雾涌动。 「你看,这就是我在这里所拥有的优势。」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着绝对的支配权,空间、速度、发展方向,一切都在他可能性的操纵之下,他在此地的优势无人可比拟。 闻澜那一击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致命伤,但是在可能性的力量之下,他可以瞬间恢復如初,完全不受影响。 甚至可以把这个伤口转移到旁人身上,让旁人替他承受这道伤带来的后果。 拥有着可能性的精神系能力者对面前这个终于露出诧异神情的年轻人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努力不会有任何意义。不要再挣扎了……况且,你就要死了。」 他不再浪费时间,白光如浓雾般从他身上再度扩散开来,再次涌向前方年轻人。高悬的六面体兴奋颤动起来,期待着一场盛大的吞噬。 闻澜在剧痛中艰难地清醒着,眼中金色聚了又散。 不像林渐秋能够在自己的世界中几乎脱离了□□的束缚,他在这个世界依旧是血肉之躯。 这样的贯穿伤足以带走一个人的生命,闻澜感到他的唿吸在逐渐变得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力气也在消退。 第186页 死亡前的时间总会流逝得慢一些,在那短暂而漫长的几秒内,闻澜脑中想起了很多事情,闪过了很多画面。 特别是最近几个月…… 考核、入职、出任务、相聚与离别……这段时间的生活很有意思,每一天似乎都不错。他很高兴能够认识那么多新朋友,也很庆幸能与旧友再相逢…… 他几乎就要闭上眼、安心沉溺进温暖的旧日时光里,但是他突然一个激灵,迴光返照般清醒了过来。 不行,他想。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没一件事情有被彻底解决,就这么去了,他怎么去面对先一步到对岸的那些人? 他强行夺回了对意识的控制,真正结束之前,就让他在这可能性的世界里再试一次…… 在这最后一刻,闻澜咬牙伸手按在他血流不止的胸口上。 疼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他眼中金色浮动,用尽全部意识力,再度进行一次具象的尝试。 「没用的。」林渐秋感受到他的垂死挣扎,完全不以为意,甚至懒得看一眼。他不在意闻澜在具象何物,因为结果和方才总是一样的:「你别白费力气……」 一把匕首从背后穿透了他的心脏。 林渐秋皱眉:「有什么用呢?先前不是试过了吗?」 以他如今的状态,刺破心脏又如何,这根本不可能真正伤到他。 为什么还不肯面对现实呢?试过一次还不清醒、难道还妄想着会有什么奇蹟? 林渐秋觉得有些无趣。 于是,他的身上白光復现,是可能性力量再度发动的表现。 他要再次把伤口转移到面前这个愚蠢的年轻人身上,送他一程。 反正即便他死了也不会影响他获取特性。 然而,几秒之后,林渐秋突然「嗯?」了一声。他诧异地发现,即便运用可能性的力量,他居然拔不出这把匕首? 「这是什么?」他的目光终于产生了些许变化。 刀尖从他左胸膛穿出,血珠顺着刀刃接连滚落,而刀尖依旧锃亮锋利。 虽然他的目光所及只在胸前,可这个空间在可能性的掌控之下,每个角落都在林渐秋的感知之下,他能够感知到这柄匕首的全貌。 银色,蛇衔尾纹。 在可能性的力量之下,这把匕首依旧保持着这个模样,既不能被转移也无法被毁灭,其存在丝毫不受可能性影响——他恢復不了这道伤,甚至拔不出这柄匕首!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匕首。 是什么力量对这存在坐标居然能拥有比可能性还要高的支配权利? 闻澜好像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他额角尽是冷汗,抬眼看着林渐秋,轻声:「你猜?」 林渐秋皱眉。 什么力量对于「存在」这一概念有着比可能性更高的支配权? 自然是真正掌控「存在」的本源特性——空间性。 但是答案越明显,林渐秋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以你现在的能力,怎么可能越过位阶限制、直接具象特性?这分明只是你具现的仿造品,又为什么……真能调动空间权柄?」 闻澜笑了笑,笑到一半咳了起来。 他的口中难以抑制地呛出血沫,是脏腑受伤流出的血液进了气管,严重抑制了他的唿吸。他半身是血、脸色透出青白,几乎已是濒死之相了,唯有眼中还是一片清亮,甚至还带着几分理想主义者的天真。 林渐秋没有得到答案,但看到闻澜这个样子,他又觉得没什么好在乎了。 「无所谓了,反正结局是一样的。」 这道伤算得了什么?即便永远不能治癒,即便永远会在流血,当他拥有了创造性之后,这个伤也不可能会对同时拥有世间两大至高特性之人造成致命伤害。 他的视线落在渐渐支撑不住的闻澜身上。 这人还真是如他自己所说,把能做的做到了极致。 林渐秋也不免有点佩服他了。 于是他选择静默站立,目送这个灵魂离去。 第89章 须臾之城(十六) 胸口的致命伤以及那超越位阶的具象终于耗尽了闻澜的力气,他身体略微摇晃,向后倒下。 最终坠入那片越发浓郁的白雾之中。 滋、滋滋—— 谁也没注意,灰色空间高处一角蓦地裂开了一道黑色缝隙,犹如天裂。 滚滚黑焰倏尔自裂缝中涌出,飓风般沖开了几乎就要包裹住闻澜的白雾,极尽温柔地接住了坠落之人。 . 林渐秋讶异地避开一道突袭向他的黑焰,差点被其中蕴含的暴虐雷光噼中。他一旋身落地站定,望向黑焰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什么东西居然破开了可能性构筑的最内层世界屏障,暴力入侵到了这个根本与外界毫不相通的世界? 如此变量在前,由不得人掉以轻心,林渐秋立刻便要以可能性进行压制,数道白色光束带着至高特性的威压强势落下,直刺入黑焰,意图将其消解! 然而黑焰中忽有异色光华一闪,林渐秋还没感知清楚那时何物,白色光束居然被黑焰吞没了。 而此时,空间裂缝已然扩张,以可能性之能居然无法将其闭合! . 越来越多的黑焰自裂缝中涌出,黑色不可阻挡地在这个空间中蔓延,又奔涌向同一个方向。 第187页 闻澜整个人几乎都被黑色笼罩了,只朦胧露出极淡的一点面孔来。那本该是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色彩,在此时却给人全然不同的感觉,它们围绕着他,簇拥着他,也保护着他。 突然间那黑焰开始灼烧起来,从与闻澜接触的地方开始,像是沾到了什么金色染料,夺目的色彩迅速向外延伸,短短几秒就将黑焰覆盖过半。 不对,不是灼烧,是那黑焰之下有另一个力量正在破开限制显露出来—— 仿佛是春雷后第一片嫩芽在黑夜与黎明交界时破土,又似尘封已久的腐朽木匣在开启时露出了内里稀世之宝的华光,那黑焰从里到外一点点亮起,悄无声息间变得炫目如鎏金。 创造性的力量在这一刻显露出它的存在。 . 金色的火焰簇拥着闻澜,几乎带着亲昵的雀跃。 轻柔悦动间,火焰迅疾如箭,尽数朝着闻澜胸口收拢进去。金色在他伤口上一闪而过,创造性的力量伴随着勃勃生机沁入他胸口,为他治癒致命伤口,那血肉破碎处的肌肤瞬间恢復如初。 闻澜眼皮颤动几下,睁开眼,发觉自己似乎没死成。 视线还有些模煳,胸口却好像不怎么疼了。闻澜用了几秒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形,陡然生出担忧,整个人再度紧绷起来。 他立刻想起身查看,但他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还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虽然致命伤已被迅速修復,但流失的血液却一时无法被完全补足,他脚下一阵发软,错愕之中,身后有人将他用力拥住了。 肩部与腰部的两处支撑令闻澜稳住了身形,只是精神力的大量消耗让他的思维一时还有些散乱。他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抓上了揽在他腰际那只手的手腕,迷迷瞪瞪回过头看向手的主人,视线撞进了一双极黑的眼。 . 郁辛垂下眼看他,脸上没有表情。 见到闻澜这个神情,郁辛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在现实世界见到他的第一面。 当时是在医院,他用拙劣的藉口尝试与他接触,那时的闻澜也是同样的一脸茫然、神情无辜地看着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他疏离地交谈,让当时的他心中突然滋生出了一种复杂又陌生的、难以用数据来表达清楚的情绪。 只是那时闻澜的茫然是装模作样成分居多,以郁辛对他的了解,当时他心中指不定如何怀疑他,言语都暗含着若有似无的试探。 不像此刻,他是真的损耗过大、精力不济,连依靠自己站立都做不到。 他卑劣地想,或许只有这一刻才能让他短暂地倚靠一下他了。 明知危险,他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前来,为什么不愿再等等他? 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没有了创造性,他要如何在一个连规则都倾斜的世界中直面创造这个世界的力量?如此胆大妄为、毫不犹豫……对,他好像一直以来就是什么都不怕的,从来都没有什么东西能拦住他的脚步,当时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不像他…… 特性的世界极难从外界侵入,若不是他感知到一点空间性力量的坐标,若不是他正好有与之关联的特性,他是准备让他在匆匆赶来后看见一具冰冷的尸体吗? 郁辛终于生出了名为「后怕」的情绪,他根本无法想像这个画面,只要一回想起方才闻澜倒下的那一幕,他就无法保持理智,仿佛浑身上下的感官都不再属于他自己,齐齐叫嚣着要脱离这具身体,连特性的力量都无法维繫他的稳定。 . 在闻澜茫然不知所措的视线中,郁辛艰难平復他的心绪。 他庆幸自己没有来得太迟,却在看到闻澜虚弱而无血色的面孔时恨自己还是迟来。 种种情绪在心底翻江倒海地沸腾,每一种都迫切地想找一个宣洩口。然而他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将它们梳理清楚,更不知如何把它们向面前之人道明。 于是,那万般情绪只能卑微地挤在心底小小一点角落,越来越浓烈,也越来越滚烫,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破。 . 而闻澜似乎没有觉察到对面之人平静神情下的复杂情绪,他尚且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郁辛此刻能恢復成人形、又是如何进入到这个地方,手下传来的温度令他有些茫然:「你……好冷。」 郁辛愣住,他所有的情绪在此刻都停滞了一下。 然后一种更炽烈滚烫的东西蓦然升起占满他心房。 不言而喻。 只是,在闻澜的目光中,他却几乎是用尽全力压下了那种情绪,而以一种玩笑般的口吻道:「还不是被你吓的,都出一身冷汗了。」 这话委实不像是出自郁辛这等素来沉稳之人口中,连脑子不太清醒的闻澜都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呆愣愣盯着郁辛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黑眸,皱起眉头十分不解。 郁辛悄无声息嘆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事,只是来得急了些。」 他一手揽着闻澜继续支撑着他,另一只手则伸到他脸旁,把他脸上那刺眼的血迹抹去。 闻澜大概还有些反应迟钝,眼神一动,并没有躲闪。 郁辛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迹,松了口气。 他收回手,虽然不舍,但还是移开了视线。 郁辛闭了闭眼,抬眸再次睁眼时,他的目光落向了远方未知之处—— 第188页 隐匿于现世的至高特性褪去虚假的投影,承载着红色圆珠的玻璃方缸轰然碎裂。 容器破碎,残骸落于桌面,其中隐隐约约漂浮出细碎星芒。星芒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银色流光。 而散开的珠子并不随意滚动,一个个漂浮起来,逐渐亮起金色光芒。 很快,这两道蕴藏着至高力量的光芒从这个无人的办公室一闪而没。 室内重新归于黑暗。 . 林渐秋难得陷入这种被动局面。 他从来都有着清晰目标,在通往目标的道路上,他甚至会把所有可能的障碍都考虑在内、将每一种会带来隐患的可能都想方设法排除。因而一旦有什么情况超出他意料,他需要耗费相当的精力来重新将事态的发展走向计算清楚。 只是此刻显然他不会有这个时间来考虑这些,因此他心中难免生出一种对于未知的不安。 他当然认识郁辛,可他只知道此人是接替封景作为一组队长,在职一年多,能力出众。 他只道郁辛是「能力出众」,却并不知道此人有何特殊之处。 可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看走了眼。 他以黑焰开道、硬生生破开了这里的空间限制,而黑焰之下渗透出的、修復闻澜伤口的力量,竟然是更纯粹的创造性! 「所以,创造性一直在你身上?」林渐秋感到了事情发展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这与他一直以来的猜测全然不同,「所以他身上根本没有创造性?」 郁辛冷眼看他,语气难得刻薄:「不错。否则,你以为你凭什么能伤他?我又是凭什么能够来到这个世界?」 林渐秋理所当然把郁辛后半句话理解成他是依靠创造性的力量破开了他这个里层世界的屏障,他心里飞速衡量着双方现有的筹码:现在能明确的是他和郁辛都同样拥有特性,但是郁辛在那边却有拖累。这么一想,林渐秋心中平静了许多:「好啊,在你身上那也无所谓,其实都没什么差别。终究结果会是一样的。」 便要再度发动能力。 . 闻澜自觉体力恢復了些,觉得杵在这里颇为碍事,便打算退开一些、腾出地方让郁辛去发挥。 直觉之中,他认为对上林渐秋,郁辛不会也不可能落下风。 于是他后退一步。 他刚松开手,却被郁辛反手握住了。 闻澜:「?」 郁辛:「……那你休息一下。等我处理完,有东西要还你。」 话音落下郁辛立即松开手,仿佛是怕自己晚一秒就会后悔。 闻澜点点头,没想明白郁辛要还给他什么东西。 而此刻郁辛身后的黑焰再次凝聚起来涌向闻澜,云朵般簇拥着他,带着他去到了旁边。 . 空了的右手不自觉轻握了下,掌中的温度已经消失了。 郁辛身上的黑焰越发浓郁了,而他周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林渐秋心中骤然警铃大响,立刻驱动可能性,要限制此人行动。 这时他发现,他胸口蕴含着空间之力的匕首消失了。 他来不及欣喜,因为他感受到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在向这里飞速逼近。 正是其中纯粹的空间力量,把分散到匕首上的特性能量收回了! 咔! 灰色的囚笼被天外一斩噼开! 一金一银两道光从天而降,如流星降世。 流星不曾带来毁灭,它们落入了黑焰之中。 创造性,空间性,脱去了现世中的伪装,那原本在相互制衡之下处于微妙平衡的力量在这一刻融入黑焰,与那经歷无数轮迴而形成的强大生命站在了天平的同一侧。 以黑焰为首,三道能量齐扑向半空之中闪烁的可能性! 创造性以金色光辉压制其活性,空间性催生出道道交错黑线、构筑牢笼禁止其窜逃,黑焰则一拢而下、做最后封印,三道力量齐下,可能性之上的光辉终于暗淡下来…… 它终于坠落在地,变成了一颗泛着细碎星光的黑色骰子。 郁辛伸手,骰子跃入他的掌中。 而黑焰散去,他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柄银色匕首、一颗红色圆珠。 ——除了失落在副本世界中的时间性,能撼动整个世界的所有至高特性,在此刻尽数落入一人手中。 第90章 须臾之城(十七) 须臾城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 那是一种不同于夜晚的黑,天幕之上看不见一点星光,亦不见月影,头顶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遮蔽。 阿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当黑幕迅速笼罩、替换掉日光之时,他恍惚觉得一场永夜降临了。 风中渐渐传来了腥臭的气息,在一片黑暗中,街道上逐渐亮起点点黄绿色亮光,先是零星几处,而后越来越多,荧荧闪烁着急不可耐的贪婪——本该被城市防御装置阻挡在外的怪物,这一刻疯狂涌进了街区来赴一场狂欢飨宴。 毫无准备的普通人在这一刻成为鱼肉。 阿岚惊愕极了:「怎么回事,这个时间怎么就天黑了?城防呢?怪物怎么进来的?」 屋外已是一片混乱嘈杂,人们仓惶奔逃,脚步稍慢一些的就沦为了怪物的口粮,绝望的惨叫声充斥耳旁。 封景神情凝重:「先救人。」 第189页 他们来不及再去思考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在这个时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不重要了。这里是他们生活的地方,那些此刻陷入危机的面孔都是同他们一样生活在此地的居民,甚至有相熟的邻居。 两人心照不宣地暂时放下了先前的话题,仿佛并不曾有过那一段交谈,也不曾探求过那个或许会令人茫然无措的未来。 阿岚与封景同时冲出房屋。 能力者的视力增强使二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封景踏出房屋的剎那,操纵之力发动。 一截粗壮的树干横扫而出,狠狠拍开沖向一对母女的怪物,怪物咆哮着蓄势而起要再度扑向母女,却被另一截末端极尖的树干狠狠刺穿了躯体,将它狰狞的表情定格脸上。 一辆破旧汽车被操纵着升至半空而后重重落下,将三个围在一起狼吞虎咽进食的怪物当头砸碎。封景移开残破的车辆,走近了蹲下身,沉默地阖上了半个胸腔已经空荡荡的死难者的眼睛。 「砰!」一颗子弹擦过封景耳边,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声。一旁的阿岚视线迅速从地上的尸体移开,皱眉仿佛不忍看。他快速换好弹夹,又射爆了一只怪物的脑袋,没忍住对封景道:「保护他人之前先把自己照看好啊!」 封景起身:「谢谢。」 阿岚撇过脸露出个不太自在的表情:「客气啥,快干活吧!啧,怎么这么多!」 怪物不但数量多,还会躲在活人之后遮掩着身形行进,以此躲避二人攻击,封景的操纵之力处处受限,行动束手束脚:「它们好像有智慧。」 阿岚举枪越发难以瞄准,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不屑地「啧」了一声,神色飞扬起来:「有思维就好说了!」赫然发动了意识之力。 精神力骤然朝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带着强硬的暗示,强行钉入周围拥有意识的生命体脑海,整个区域所有人与怪物动作都慢了下来。 「抓紧时间!」阿岚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他控制不了这些怪物太久,于是立刻调整角度子弹连发,直射怪物脑袋。不用他多言,封景立刻拔枪加入。 干脆利落的枪声伴随着火光,横扫这片区域,只有接连的怪物倒地声与之唿应。 意识力控制之下,附近怪物无法再隐入人群,变得好似一个个固定靶,极大地降低了被瞄准的难度,于是它们很快被清理了大半。 狼狈的人群终于得到了喘息。 「找就近建筑,进去躲起来!」封景对着人群高喊,引导众人躲进附近建筑。 这时,旁边阿岚诧异的声音响起:「你看地上……」 封景心中一紧。 他低下头,只见那些被他们击毙的怪物落地化成的能量石,此刻接二连三碎裂成了一摊粉末,紧接着,那些粉末又化成一道道萤光。萤光飘向了半空,迅速朝着同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那是管理中心的方向。 「走!去看看!」 . 管理中心双子大楼外,贺亮与许多赶来的能力者一起,加入到保护此地居民的行列中。 忽然,他感到落在脸上的光线暗了。他抬头一看,只见双子楼外的电网已经关闭了。 贺亮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怀疑起自己的视力来,因为他视线中最高处楼层的状貌、包括那一层周围的天空,都在变得模煳起来。也不知是天色太黑还是别的什么,那一层仿佛飘渺如海市蜃楼般,有种叫人看不分明的感觉。 朦朦胧胧间,贺亮依稀感受到那高处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正在酝酿。一想到郁辛和闻澜可能都在那里,他顿时一阵焦躁,掌下火焰一旋,准备冲上去看个究竟。 这时他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凌厉腥风,杀机近在咫尺。贺亮惊愕间就要闪避,一道冰锥擦着他脸颊射过来,洞穿了身后偷袭的怪物。 「这种时候还走神?嫌命太长吗光头?」 熟悉的女声让他一个激灵,扭头看向来人,几乎欣喜若狂:「你们没事?太好了!」 纪将灵和胡维从不远处向他走来。 纪将灵边走边数道冰锥齐发,只听「噗嗤」几声,周围一圈怪物通通倒地。 在远方此起彼伏的咆哮嘶吼声中,胡维也是十分庆幸,他撇了撇嘴:「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贺亮唿吸一滞:「怎么了?你们遇到什么情况了,之前小闻不是说你们会在下面等我的吗?」 听到他的问话,胡维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不只是生气,在气愤之余似乎还带着其他一些什么:「别提了,你知道这次我们被折腾这么惨都是因为谁吗?你绝对想不到这一切到底是谁干的。」 贺亮疑惑:「谁?」 「是林副队。」纪将灵看着他,轻声道。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无端让人觉得她有些难过:「我们在楼下遇到了林副队,他欺骗我们说是来协助我们的,把我们关了起来。」 胡维:「而且他的能力更强了,我们没有防备,被他用意识力控制住,差点醒不过来。」 纪将灵看贺亮脸色不对,赶紧道:「不过最后没事了。看管的那些人现在自己乱成一锅粥,无暇顾及我们,我们自然就逃出来了。」而且林副队似乎也并不想杀他们,否则他们也不会能等到逃出的机会。只是这话纪将灵此刻不能和另外还在气愤中的两人言说。 第190页 虽只有三言两语,贺亮却能听出其中危险。 在曾经林渐秋还是一组副队的时候,贺亮与纪、胡等人也已经加入了一组,他们没少跟着封景和林渐秋执行任务。当年林渐秋在封景消失后自请病退,他们对他的担忧并不掺假,纪将灵更是去探望过几次,可惜林渐秋都未曾见她。 而如今,他们却得知林渐秋早有异心,甚至可能连病退都是他的藉口。 贺亮还是不明白,当时大家那些一起骂骂咧咧加班、神清气爽执勤的日子,难道真的比不过这个乱七八糟的虚假世界:「林副、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见鬼的世界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纪将灵和胡维都无法给他这个答案。 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落在所有人耳边。 那道声音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仿佛重物打击在人心头,令所有人顿时一震。 胡维四处张望着,率先发现了异常,他惊唿:「你们看!」 此时封景和阿岚也已赶到管理中心前方广场,也同时听到了那个声音。 两人下意识抬头,看向双子楼高层。 在阴沉诡谲的夜色之中,那缥缈如空中楼阁的双子楼a栋最高处,赫然有一道白色裂纹贯穿天际,仿佛天幕被什么恐怖的力量噼开。 . 构筑在须臾城高处的灰色世界,此刻被彻底噼开,可能性在此间的藏身之地暴露,紧接着被郁辛携创造性、空间性完成封印。 于是,这个依靠可能性力量维繫的须臾城摇摇欲坠着走向了末路。 但是这个世界依旧本能地想要自救。 残留在这个虚假世界的力量朝着中心这个巨大的能量空洞处收拢,妄图将其修復,并想法设法将消耗限制到最低——不再有白天,不再有城防;怪物被刻意放入城中,来吞噬游荡的能力者与居民——散落在这个世界的能量需要尽可能地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被收回。 然而,这个世界剩余的力量与可能性本体间有着天壤之别,即便有着怪物吞噬居民再化成能量回归,都不足以弥补须臾城如今的空洞。 如果这个世界一直保持原来那能量贫瘠的状态,那么在之前那一套运转规律之下,这个世界至少是相对稳定的。然而林渐秋把真正的可能性带到此地之后,可能性的力量已经迅速填满了这个世界的里里外外,已经成为了构筑这里的支柱,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这个支柱的力量被收回,这个世界就像是万丈高楼一下子被抽走了钢筋支撑,在结构被彻底破坏之后,高楼只有走向坍塌这一个结局。 甚至无法恢復到以前简陋小屋状态。 即便再如何回收能量都没有用。 . 郁辛手一旋,三个特性隐入他手中。 灰色世界的屏障破裂,再不能有隔绝作用,这个空间恢復到双子楼顶楼,与须臾城同一维度。 高楼之下几乎是人间地狱,怪物残忍觅食,居民仓惶奔逃,能力者拼死战斗,却依旧有越来越多的生命消失在这一场混乱之中,回归到天地之中。 而更远的地方,地平线正在黑暗之中消失。 意识到那是什么情况的林渐秋脸色终于变了。 「别,别把它拿走……没了可能性,这个世界会消失的!」他眼看着远方地平线一点点消失,仿佛是被无形的力量抹去,视线中须臾城的区域越来越小,心急如焚,却见郁辛毫无触动,脸色丝毫未变。 林渐秋连忙转头对闻澜,希望能得到他些许理解,却忘了刚才他还在对闻澜下杀手:「你是知道的,这里有那么多能力者的灵魂,还有特事处当年来执行任务的那些人,要是这个世界消失,他们都会再次失去所有痕迹,再不存在于世间了!」 第91章 须臾之城(十八) 闻澜精力体力都略微恢復了些,至少不会再是手脚都不受自己控制的状态,于是他走出黑焰来到林渐秋面前。郁辛脚下一动似乎想去扶他,但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 林渐秋的话语让闻澜不解,这人言行前后矛盾,这个时候他又显得在意这些人了?在他生出盗取可能性的念头又妄想掌控这个世界之时,又可曾想到现在的后果? 「难道你现在想说,你是为了救这些灵魂才去夺取的可能性?」 被如此质问,林渐秋似乎也回想起了自己先前对闻澜说过的话,于是他脸上焦急迫切的神色退去,转而浮起了一种被人看清心思后懒得再去掩饰的冷漠与嘲讽:「……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提醒你们这么做的后果。如果没有你们拿走可能性,那些游离的灵魂至少还有个容身之地,现在好了,这里分崩离析,那些灵魂也无处可留了……可别最后是自己害死了同僚,还要怪到我的头上来。」 闻澜:「失去监管的力量终会失控,我们不可能把可能性留在这里。况且须臾城形成初期受到关联性的影响,现在已经干涉到了春明街道,若把可能性留在此地,长此以往必然威胁到现世的存在。更重要的是,现在你已经输了,我们如何处理可能性也不必听你安排。」 林渐秋一声嗤笑还想再说什么,两张讶异的面孔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封景与阿岚一路戒备着,匆匆赶来这里,正好听到林渐秋与闻澜的对话,林渐秋的言语打破了他们心中对此刻这场混乱的一点点妄想与希冀——这场巨变真的是因为世界的本质,且真的与老林让阿岚盗取的东西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第191页 从他与阿岚知道这里并不是真实,到得知连这个虚假的城市都要消失了,期间不过短短半天。 今天早上他还在庆幸一切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此刻却得知一切即将走向消亡,如此突然,如此让人无能为力。 林渐秋面无表情地从二人脸上移开视线,一言不发。 封景完全不知道老林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将他那么一个理智的人蛊惑地做出这种事,并且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他看着面前两个异世之人,其中一人气质冷淡看起来不好相与,另一侧的闻澜他倒是打过交道。抱着微乎其微的一点希冀,封景问闻澜:「如果我没告诉你是他怂恿的阿岚,不让你来找他,这个世界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闻澜面对这个未曾共事过的曾经的一组组长,心情也是复杂。封景的存在与须臾城中其他那些近似于副本生命的虚假之人不一样,他是真正拥有来自现世的灵魂的,然而,随着须臾城的崩坏,他也会和这里的虚假存在一起消失,灵魂又会回归到一个无法被人感知到的状态,几乎等同于死亡。 闻澜不免遗憾:「封队,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来这里终究是为了拿回被盗走的东西,很抱歉我们不能把可能性留在这里。当林副队做出他的选择之时,这个世界的结局就註定了。」 心中生出贪慾,便会做下选择,那结局便已经註定。 封景自知后果无可避免,见林渐秋神色淡漠没有辩解,心中生出难过,还是忍不住问闻澜:「他有伤害到什么人吗?」 闻澜坦诚道:「须臾城世界意志受他驱使,吞噬这里的能力者,城外的怪物也是他设定的实现这个世界能量循环的手段。」 阿岚质疑:「可是后来这个世界不会再吞噬能力者了啊!」 闻澜皱眉看向这个与他有着同样面容的人,看他直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有种莫名的怒其不争,语气也难免严苛:「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林渐秋让你盗取的东西,是你们掌控不了的力量,它会本能地膨胀、吞噬,会把除你们以外的更多人带向毁灭。」 林渐秋依旧不发一言,等于是默认了闻澜的说辞。 阿岚依旧很难接受,比起闻澜,他显然更相信他的朋友:「你这么做有什么原因吗?老林你说出来啊!我和封总都信你的!」 封景:「你是因为知道这里是虚假世界才不把这个世界中人的性命放心上吗?不是,你出任务的时候不也是尽全力去保护普通人的吗?这说不通……」 老林听他们还在想法设法为自己辩解,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装的罢了,你们还当真了。我不过借了一个方便的身份来近距离观察我所掌控的罢了。」他抬头看向封景,不耐烦道:「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你们都不过是虚假的造物,我看重你们做什么?」 林渐秋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封景和阿岚同时脸色一变。 阿岚嘴唇动了动,终于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神情显出落寞与难过。 旁观的闻澜却突然开了口:「你说他们对你来说是虚假的?」 林渐秋懒得理他。 闻澜:「可对他们来说不是。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告知他们,他们所在的世界、包括他们自己,都不是真实。可是他们明知自己可能只是一个虚假的存在,却还是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担心你安危,所以才会在这个世界濒临崩塌之际来到这里找你。」 林渐秋:「那又怎样?这里还是会消失。」 闻澜看着林渐秋:「你也没有办法把这里恢復成先前的样子?」 林渐秋:「……不行。能量之差太大了。」他眼中流露出微乎其微的一丝挫败。 闻澜心中感到遗憾,虽然这里大多数的存在只是一个虚假世界对于生命的模拟,但是对于这些居住在此地的居民来说,彼此都是最真实的存在,也有着真实的情感。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些能力者游离的灵魂。 如果可以,谁都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 然而可能性绝对不能留在这里,若任由这样强大的力量不受管控落入此地,先不说它是否会再被有心人觊觎,其自身也会成为灾祸的源泉。对于特性来说,吞噬其他力量来发展自己几乎是一种本能,而约束却是需要耗能的一种更困难的行为。 不知道特事处有没有办法?但是那也只能回去之后再谈了。 只是看如今这个城市边缘消失的速度,只怕这个城市坚持不了多久。 这时,闻澜忽然听到郁辛开了口:「我有办法可以来维繫这个世界。别担心。」 闻澜讶异地看向他,却见郁辛已走近来到他身侧:「这里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小闻,胡维他们都在楼下等你,趁现在世界屏障不稳,你们立刻回去。」 闻澜听他话音,有些疑惑:「你呢,不和我一起下去吗?」 郁辛看向面前之人,漆黑的瞳孔中仿佛深藏着什么未尽的话语,然而他终是笑了笑,道:「你忘了,我不是还要把这个世界稳定下来么……来,先伸手。」 闻澜受蛊惑般愣愣地伸出手。 三样东西落入他手中。 郁辛的目光落在闻澜脸上,轻柔而温和,却被自己立下的界线死死定在原地,不会再进一步。 第192页 一如他在与人相处时向来保持的距离,在特事处这些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住处,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往,他有意无意在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划了一条界线,把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他对闻澜道:「创造性本就属于你,当时是你借给了我助我脱离束缚;而空间性我早就将它赠与你,只是后来为了将创造性约束在我身旁,才暂时放在我这里。现在我将它们物归原主……剩下这个可能性,也请你来将它带回现世吧。」 如果不释放出创造性,那么他无法从掌控了可能性的林渐秋手中及时救回闻澜。相比起失去创造性的框定后无法再存于这个世界,那显然是闻澜的性命更重要。 没有比这更正确的选择了。 只是,再如何理智,再怎么克制,在此离别之际,郁辛的语气也不免染上了怅然。 他心想,这一天终是来了。 闻澜越听越胡涂、越听越诧异,突然他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郁辛!你要做什么!」 闻澜怒喝其名,要问个明白,然而一股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袭来,将他意识力重重裹挟着沉入深处。 浓烈的倦意席捲而来,让人根本无法抵抗,在那温柔又决然的力量之下,闻澜一脸怒容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一场沉睡。 赶到顶楼的几人破开残破屏障,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闻澜脸上几乎是怒意勃发,然而却控制不住地闭上眼跌入郁辛怀中。 郁辛伸手揽住闻澜,低头看着他陷入沉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很平静也很温柔,仿佛已经得到了他所最渴求的东西。 许久,郁辛终于抬头看向三个赶来的下属。见到他们露出慌张的表情,郁辛难得有些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 他把闻澜交给了他们:「把他带出去。」 胡维听话地背起闻澜,却在郁辛的目光中心头突突直跳。他停下脚步:「……你让我们先走,那老大你呢?」为什么不亲自带小闻回去?而小闻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和难过? 郁辛再次笑了笑,许是终于接受了自己做下的决定,也许是知道到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改变,他的笑容比方才自然了许多,也依稀恢復到胡维印象中那冷静而运筹帷幄的样子:「不必担心。我会回到该去的地方。」 但是胡维并不肯被这样含煳的话语打发,那言语中不明指代令他太过心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胡维盯着郁辛一字一句问:「那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是啊,我们还能再见吗,郁队?」纪将灵、贺亮同样看着他,目光灼灼,语调哽咽。 郁辛很轻很轻地嘆了口气,脸上浅淡的笑意中露出依稀的惆怅。 他的视线扫过面前这三个多少受过他教导的组员,他们成长地很好,也在一次次磨砺之后渐渐露出锋芒,接下来也一定会越来越耀眼。 人类的感情真的是相当复杂的东西,几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生命体之间,分别时居然也会有这种沉重而复杂的感情。 郁辛:「我相信可以。」 他不想骗他们,但也不想说出全部真相。 如此说完,郁辛利落一挥手,半空中裂开一道黑色的门,那是通向现世的出口:「好了,去吧,抓紧时间了。」 他看了眼趴在胡维背上的沉睡过去的闻澜,心中生出了一点暖意。等到他醒来,他会恢復到最好的状态,重新获得创造性的他也会拥有完整无缺的记忆,不会再被任何人欺骗,也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那样就很好。 胡维扭头看了眼背后人事不省的闻澜,眼中莫名酸涩,却没有多余的手来擦拭,只能用力眨眨眼:「好,那我们先回去,等你回来!」声音掷地有声。 纪将灵、贺亮:「等你回来,郁队!」 押着被限制了能力的林渐秋,几人走向通往现世的门。 郁辛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后,连衣角都看不见。 他心想,这次估计是真惹他生气了。 可惜,大概是没办法能得到他的原谅了。 依靠创造性的力量脱离游戏世界、得到了奢望的自由、也遇见了赐予他这一场自由的人,他已经太幸运了。 早该还给他了,若非失去了与自身紧密相关的特性,又怎么会在回归现世之时失去了该有的记忆,并且受如此重创沉睡三载。 他所受到的一切苦难只是因为他曾同他说起,想看一看他的世界。 郁辛身上的黑色渐渐在消散。 失去了创造性,郁辛身上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能量终于一点点脱离,要回到原本属于它的世界中去。 而他平静地站在高处,脸上不见悲喜。 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大概也不会太寂寞了,至少有段时光值得他回忆。 离开之前,先把答应他的事情做完,叫他别再有遗憾。 郁辛回过头,对一脸失落的封景道:「我需要一点你的帮助,来停下这个世界的崩塌。」 . 楼底之人茫然抬眼,突然看见有浓郁黑焰自高楼落下,如天火点燃了这个混乱的世界。 怪物在黑焰中被灼烧殆尽。 坍圮的高楼、炸毁的车辆、撕破的防线,在这一场黑色的火焰之下犹如时光倒转,恢復如故。 第193页 这座城市,最终将作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容纳那些破碎的灵魂。 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只要人还在,世界就在。 第92章 须臾之城(十九) 春明街道外围,焦灼的气氛已经持续了两日。自从特事处安排人员进入那片未知之地探查情况后,东八区近三成外勤及当地武装力量都守在这片失去痕迹的区域之外严阵以待。 那白茫茫如同雾气一般的能量屏障隔绝了众人视线,也隔绝了高科技手段的各种窥探。人们无从知晓白雾后面的情形,然而所有人不敢有一刻掉以轻心。 如果雾气能同上一次一样自行退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雾气中有别的什么东西窥伺着这个世界,那么在场的这些人将是守卫家园的第一道防线。 许希原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他的队员都在里面,他没办法不去担心。 好在精神系能力者通常耐力较好,许希原也只是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精神状态尚可,依旧能根据安排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正当他思考着如果有东西从雾后出来该如何应对时,耳机中传来总控室的声音:「一组站位八点钟方向,屏障处有能量波动,注意戒备!」 就在他们这里! 白雾舒尔流动起来,众人立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方向。所有维序者都调整好唿吸,让自身处于即将开启能力场的临界状态,只等白雾之后的东西显露身形便能立刻出手。 无数道视线交汇处,一撮黄色的头髮从白雾中扎出来,然后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住手!不是敌人!」 许希原赶紧大喊着冲上前,全然不顾自身进到了被各方力量瞄准的区域。 「许副!」几个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方的自家副队,顿时眼睛一热,跑了过来。 许希原看到进去的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出来,胡维背着闻澜,纪将灵和贺亮则押着一人,正是他们后来核查信息时发觉可疑的林渐秋。他心中一定,问:「解决了?」 胡维:「嗯!都解决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语一般,几人身后白色屏障上的特殊力量舒尔溃散。笼罩住春明街道的雾气仿佛真成了水雾,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淡去,渐渐露出了其后春明街道熟悉的模样。 人来人往,热闹而生机勃勃。 许希原有种心头大石落地之感:「万象之骰也拿到了吗?」 胡维点点头:「嗯,应该在小闻那里。」 许希原早已注意到胡维背上的闻澜:「小闻怎么了?受伤了?」却听耳机中的人声说道:「许副,这个人身上的能量值已经超过我们仪器可监测的阈值,万象之骰确实在他身上。」 许希原回应着总控室:「好的,我知道了。」 胡维把闻澜放在备好的担架上。 闻澜一躺下,他血淋淋的前胸就暴露出来。 许希原吓了一跳,赶紧查看,却诧异地发现闻澜胸口皮肤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谁的血?你们都还好吗?」 而放下闻澜的胡维心中弦一松,又听许希原这么焦急询问,他压抑着的情绪终于不受控制地释放了出来:「小闻他没事,但是郁队、郁队他……可能回不来了,我们……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 胡维回想起郁辛最后说的那些话,说什么回到他的地方、说什么还能再见,如果他真的没事,那为什么不好好同他们说清楚?那分明是在诀别,他甚至不敢和小闻好好说再见! 胡维越想越难过,懊悔和痛苦地看向了许希原。 然而,许希原却拿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疑惑道:「郁队……是谁?」 胡维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股冰冷的恐惧攀上了他的脖颈。 胡维赶紧转身看向纪将灵和贺亮,二者同样一脸震惊,显然也听到了许希原的话语。 被遗忘是不祥的信号,而被回归者遗忘更是闻所未闻,胡维急了:「许副快给我看你的通讯器!」 此事本来并不合规,但是此刻许希原看胡维一脸惊惧几乎要崩溃,还是将通讯器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胡维迅速点开界面,一看,一组架构之下,本在最上方组长位置的信息消失了。 见到他的动作,许希原终于懂了他的意思,他看着胡维,神情严肃:「你是说,我们一组还有一人?」 胡维连连点头:「是啊!」 纪将灵以为许希原意识到了哪里有问题,急切道:「是啊许副,不然我们一组组长是谁呢!」 许希原眉头越来越紧,看着几人毫不作假的急切与焦躁,他正色:「小维,小灵,我们一组在一年前封队失踪之后,组长之位不是一直空缺着吗?你们这是怎么了,在那边都遇到了什么?是受到了什么幻境影响吗,怎么会臆想出一个不存在的人呢?」 见纪将灵脸色一白,许希原只能把外勤组其他几人喊过来:「你们知道这里有哪个队长姓『郁』吗?或者不一定是队长,你们身边有人是这个姓氏的吗?」 被问到的那几人纷纷摇头,显然也不知道这个「郁队」是谁。 问到这里,许希原不由对回归的这几个队员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回归者如果牺牲了,普通人是会将此人遗忘,但同为回归者的我们不会。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即便这个『郁队』真的牺牲了,怎么可能就你们三个人还记得?」 第194页 见三人百口莫辩根本无从解释,许希原感到不忍,安慰道:「没事的,你们辛苦了,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先回去做个检查,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如果真有什么精神方面的后遗症,那也有医疗组能用最好的资源来治疗。许希原低头看了眼闻澜,也由衷期盼他能够早日醒来。 . 闻澜……闻澜坠入了一场万华镜般的记忆归溯之中。 随着创造性的回归,当时因他强行剥离特性而造成的记忆损伤在一点点修復,无数个画面伴随着交迭在一起的声响一起挤进了他的脑海,让他的意识海起了惊涛骇浪。 破碎的、连贯的,晦暗的、明亮的,简单的、纷繁的,那些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东西一点点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中,急迫而热烈地帮他补全了过去那些时光。 残破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他在意识的起起落落间终于窥见了最后一个副本发生了什么。 他旁观了一场漫长的探险,借着一双更年轻的眼睛目睹了一次疯狂的尝试。 而伴随着那些遗失的记忆一起回来的,是他未曾意料到的情感。 不,并不是全无意料的,他早该看出端倪。 只是他不曾意料,当时的自己心中居然能有如此炽烈的情感,真挚得令旁观者的他感到陌生。 他看到更年轻一些的自己在那场最终的副本中再度遇到了熟悉的友人。 友人依旧是那副淡漠而几乎懵懂的模样,说不清他怎么来到的这里,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跟着闻澜踏遍了那个副本世界几乎每一个角落。 他们在北原的朔风中走过荒芜的原野,看过自由高飞的白鸟;一起漫步走过圣都的广场,在巷子口的酒馆饮过酒;他们看过丰收节满目金穗的盛景,也在大雪将天地染白后坐在林间火堆旁静静等候夜幕来临。 这是闻澜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副本,也是他终于看清楚自己心意的一个世界。 只是,当时已经对友人身份有一定猜测的闻澜来不及喜悦,却被更深的无力击中。 他该如何抉择? 寻常副本对于他而言已毫无意义,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过关,那些观测者想来也发现了这点,不想再看他无趣地一路畅行,于是给他带来了这一个选择。 把这个副本的时间这么延长,让他度过了几乎堪称美好的一段时光,可是为了故意要看他抉择时的痛苦挣扎? 是选择以通关为第一要事,为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情感画上句号,还是说直接放弃什么任务什么通关,索性在这个世界里同友人度过剩下的时光吧? 而在某一个瞬间,当他看着友人望向空中白鸟的眼神时,他的心中蓦然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一个强烈而近乎是异想天开的念头。 他为什么非得走那两条满是限制的道路?除了那些近乎于神灵存在的所谓观测者为他预设的道路,他难道没有别的选择? 他偏不走那两条中任意一条路,偏不遂他们意! 他拥有至高的创造性以及可以破开一切屏障的空间性,拥有独一无二的具现之能和无与伦比的精神力,还有一个信任他、对他毫无防备的友人。 他要给阿辛一个自由的世界。 于是,在观测者以天火坠落灭世来逼迫他做下选择的最后时刻,他剥离出已经融入他灵魂的创造性,用它和空间性的力量,把友人强行带出了副本世界。 也算践行了他曾说出口的诺言。 让他比飞鸟更自由。 他做到了。 当时的他做到了…… 可如今…… 如今呢! 昔年炽烈的心火伴随着无数痛苦美好的记忆落在他身上,将这一道灵魂重燃。 ! 闻澜霍然醒来。 . 「快快快!他醒了!」 「叶组长叶组长快来救命啊!」 熟悉的一惊一乍的声音,为闻澜带来了一点回归现实的真实之感。 他睁开眼,首先看见了胡维一头熟悉的黄毛,然后看到了楼飞明居然也在。 这两人显然都来了很久,衣服都坐出了褶子。 闻澜:「你们……」 记忆的猝然回归让他太阳穴阵阵刺痛,闻澜还未从先前的情绪中脱离,面对两张凑上前的关心的面孔,他开口居然忘了词。 胡维心头一跳,快速看了眼楼飞明,楼飞明立马清咳了声,盯着闻澜小心翼翼问:「闻澜,你知道我是谁吗?」 闻澜、胡维:「……」 闻澜从床上撑起身,楼飞明立刻帮他把枕头垫好,就听闻澜道:「小楼,胡维,你们别担心,我没事。」 胡维楼飞马同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闻澜没见其他人,问胡维:「纪将灵和贺亮呢?他们也都出来了吧?」 听到这两人名字,胡维顿时身体一紧,但他很快放松下来:「他们在须臾城中都受了点伤,现在都在疗养呢,你别担心。」 闻澜自然不会忽略他方才的异常:「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和我说吗?」 听到闻澜这么问,不知为何胡维突然委屈起来,这么个大高个肩膀忽然耷拉下来,连脑后的小揪揪都没了精神。 闻澜:「谁出事了?」 胡维抬头看他,脸上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记得谁把你弄晕的吗?」 第195页 闻澜脸色顿时一变,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怎么,你觉得我会忘记?」 而胡维却对这反应不惊反喜:「你还记得郁队的是吧!你还记得他的!」看闻澜点了下头,胡维简直要哭了,「小闻你知不知道,除了我们几个,其他所有人都把郁队忘记了!他们都说我们是受到了精神攻击,记忆错乱了!他们说我们一组根本没有组长!」 出乎意料的是,闻澜在方才稍稍流露出一丝愤怒之后很快平静了下来,好像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时刻约束他不要把力气耗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之上。他对胡维道:「不必管其他人,你没疯。」 胡维却惊骇地看着他,仿佛白日见鬼:「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情,难道没有一点惊讶、没有一点伤心难过吗?「你是知道什么事情吗?郁队他还好吗?为什么别人都会忘记郁队?」 闻澜:「别担心。」他今日第二次对胡维说出了这三个字,「他没死,也不会有事的,毕竟他弄晕我这帐我还没找他算清楚。」 胡维:「……」 看到闻澜这耿耿于怀的样子,胡维异样地觉得自己好像放心了许多。 这时,医疗组的叶宁心带着助理推门进来,拿着仪器要给闻澜检查。 二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的面孔,一个个衣着笔挺、神情严肃。 闻澜扫了眼那后面几人,打断了刚要开口的叶宁心:「不用查了,我没事,谢谢叶组长。」 在叶宁心面前很少有患者这么不配合,他不免感到奇怪:「为什么不用查?」 闻澜此刻还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与周围其他站立者相比似是弱势,然而他抬眼扫过叶宁心身后几人,却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只听他道:「游戏马上就要重启,还有必要做这毫无意义的检查?」 第93章 re(一) 特事处东八区,局长办公室。 安保与局长助理一路将闻澜带到门口便停留在了门外,闻澜敲门进入时,畲局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事务,见到闻澜来了,她便从桌上的显示屏前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到闻澜身上。 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短髮、妆很淡,瞳孔色彩也很淡。她外貌年轻,但是眼神却仿佛有着岁月的沉淀,那温和而包容的神色为她没有丝毫老态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年长者的和蔼。她看人的视线平和而磊落,不带审视打量之意,就那么看过来,令人无端有种被信任之感。 见闻澜看向她,畲局和善地先开了口,她指着对面的座椅道:「请坐吧。」 闻澜也不客气,走上前,坐到了畲局办公桌对面。 他刚坐下,便听畲局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事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wing。」 闻澜略微诧异地看向她。他之前并未同这个畲局打过交道,然而听她语气却像是平常不乏对自己的留心。 于是闻澜也不打算拐弯抹角:「所以您找我来,是想要同我确认信息来源,还是另有其他问题?」 畲局隔着桌子望着他,脸上带着微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不信任你呢?」 面对畲局的问题,闻澜多少带着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来了之后发生了多少事情了,不被怀疑才不合理吧?」 畲局摇了摇头,看向他的视线中有淡淡笑意:「你看,不是我们不信你,是你不信任我们。」 闻澜一愣,有点不理解。在他认知中,保持怀疑才是生存之道。而他人的信任是要靠自身能力以及展现的道德水平才能获取的东西,并且脆弱得轻而易举就会被破坏。因此在听到畲局那么说的时候,他难免觉得诧异。 畲局看着面前年轻人脸上不加掩饰的神情,坦然道:「当然也不怪你,毕竟特事处也的确不是人人都可以信任的,很多人的心思其实和他表露的外在是不一样的。包括这次的事情,除了为首的一个林渐秋,我们也查清楚了他在这里其实另有帮手。」 闻澜表示对此也有所听闻。 畲局认真道:「我们已经完成了内部自查,对于那些为失序者提供便利与保护的人员,我们会一一严肃处理。而对于失序者,其中已经落入牢狱中的那些人,我们会根据其违规程度直接进行处理,而在逃者的详细资料很快就会发到所有玩家个人终端,为普通玩家设立警示,以免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受到这些亡命徒的伤害。」 闻澜认真听着,等到畲局说完才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无论是现在还是更早之前,这些人的存在都会给这个世界的安稳带来更多风险与不确定性。况且能力的升级机制本就是吞噬他人同源力场,而如今游戏重开在即,这些在现实中已然视秩序于无物之人进入游戏岂非是给其他普通玩家埋了炸弹?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动盪之时,越要有雷霆手段。 当然,这一定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畲局不提她身上的压力,只把最终结果告知闻澜。 她倒是没想过他可能并不支持这个做法吗?闻澜对畲局越发看不透。 不过既然对方显示了自己诚意,闻澜很自觉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畲局弯起眼睛:「有件东西确实需要你过目,替我们把关。」说着她站起身,对着一侧墙面按下了遥控。 第196页 一份资料被投影到屏幕墙上。 数据足足有数百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畲局道:「这是由东区牵头整理的所有已知的副本信息,由特事处高阶维序者耗费两年时间完成。本来以为用不上了,因此这份资料一直处于保密状态而未公布。但既然你说游戏即将重启,这份数据必须尽快发到每一个人手上。」 闻澜再一次感到了诧异。 这是一份官方的攻略。 一份集众人心力,为所有玩家编写出的生存手册。 以往的副本情报只是玩家之间自行交流或是买卖,范围小而且不可控,甚至还时不时有买卖假情报之事发生——一旦与利益挂钩,就难免会有冲突纠纷,甚至是性命之忧。 闻澜以前也考虑过把经歷过的副本世界整理出攻略,只是当时精力有限,并且在当时他并不觉得把这种东西拿出来会是好事。一个人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如果旁人按照他给的信息执行了、但是依旧失败了,作为情报的提供者,他是否付得起这个责任?出于种种考虑,此事一直没有完成。 而如今,特事处却可以不计较利益得失、不惧风险,纯粹为了普通玩家考虑、毫无私心地把这份数据提供了出来。闻澜不得不承认,他不如这个决策者。 看到闻澜的神情,畲局似有感慨,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情绪:「只是有些副本因为通关人数少,这份数据还有很多空缺之处,需要有人补充。还有一些副本,其实高阶的玩家也通关得很不容易,我想知道有没有更适合普通玩家的通关方式。」 闻澜知道了她的意思,反而感到了轻松:「明白,总算到我的活了,是吧?」 畲局微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时间紧迫,这个数据需要尽快改完发出去。需要我把相关人员都叫到会议室,与你一起处理吗?沟通也方便些。」 闻澜:「不用了。就在这里吧,很快的。」 话音未落,他抬头看向投影出的文字,眼眸中映出屏幕前黑白交错的色彩。 投影的画面开始飞速滑动起来,翻页几乎快出幻影。 闻澜眼睛一瞬不瞬,而屏幕上那些字仿佛被什么力量抓住,直接落入闻澜眼底。 特性对五感的增幅让他迅速便将那份数百页的数据「读」完,而与此同时畲局发现,资料中那些因信息不全而留空的地方正在迅速被补完,而许多段落也在被飞速删改。 力场开启而造成的空间波动令办公室周围生出了阵阵涟漪。 局长办公室门外的安保部长和外勤三组、七组组长都神色紧绷。 「这个力场……需要问一下畲局情况吗?」 安保部长都有了片刻迟疑。 那个力量太令人震撼了,那是能力者分明限制了自身力场范围、而他们这些外围者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澎湃力量。门后的力场仿佛是什么无比美妙而惹人垂涎的东西,令人不自觉想靠近,不顾危险地想融入那个力量,仿佛连灵魂都会受到吸引。 如果这个人是敌人……还有谁可以阻止他? 安保部长擦过额角冷汗,但他还是艰难克制住了自己,道:「畲局没有示警,力场也没有杀机,我们就在这里等候。」 . 几分钟后,闻澜眨了眨眼睛:「好了。」 畲局凝视他:「需要再查看一遍吗?」 闻澜:「不用了。」 畲局沉默了一瞬:「……好。稍等。」 她立刻叫来秘书,在对方紧张而期待的视线中开口:「发预警,附上这份资料。」 「是!」 秘书退了出去。 畲局终于唿出一口气,关掉了投影。 他们无法保证所有人都能倖存,但是至少要把能做的都做了。 这一点,它和闻澜的想法是一样的。 畲局看向面前的闻澜,脸上的表情又稍微放松了一点。 「还有一件东西,其实早该给你了,只是当时我不在局里,处理这件事的人不敢做主。」 是一个信封。 闻澜狐疑地接过信封,摸到了一个方块。 畲局:「这是六区那边拿来的,说是他们沈副队长的遗物。」她直言了「遗物」。「刚才那件事情比较紧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把这件事情留在最后说。」 闻澜眼睛蓦然睁大了。 畲局缓缓道:「属于回归者的东西,大多数都会在回归者死亡之后消失痕迹,但是这个东西没有。既然沈副队说需要交给你,我们自然尊重他的想法。」 闻澜小心翼翼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了一页便签和一个更小更皱的信封。 皱巴巴的小信封是被拆了又重新粘好的,看样子是被人打开看过。如果特事处想要查看这个东西,能不留痕迹查看的方式有很多,而这……看起来更像是沈悠自己拆开了又黏上的。 随附的便签上有很短的一句话—— 替一个怪人转交给师父。 那便签上还在「怪人」的地方打了好几个问号,看来是真的很怪了。 也不知沈悠是从哪个怪人手里拿到的这个,或许他是在等一个和闻澜见面的机会,也或许他在等什么更好的时机,这个小信封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和闻澜说起过。直到最后同伴们去收拾他少得可怜的遗物,才终于见到了便签上的字,把它交到了畲局这里。 第197页 闻澜心情复杂,他慢慢地拾起小信封,却看见上面也有字。 那皱巴巴的信封上字数更少,甚至歪歪扭扭像画花一般,很难辨认。 但闻澜还是看清了:「务必给闻澜。」 曾经出现在另一个时空大火后的招待所墙上的扭曲字体蓦然刺进闻澜瞳孔中,他的唿吸几乎停滞。 闻澜顾不得畲局在场,立刻拆开了小信封。 小信封里面掉出了一个不大的长条方块,像是键盘上的回车键。 回车键落入闻澜掌中,忽然融化了。 光芒一闪,它变成了一个银色时间轮。 有人跋山涉水,把时间性给他送来了…… 畲局看到闻澜脸色一瞬间的变化,知道差不多了。她的心中也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明知道不该把所有压力落在一人肩上,但看过无数可能的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你看,大家都相信着你。」 无论在哪一个时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即便自身如蝼蚁如草芥,没有人甘愿放弃。 万千道路,总有一条是充满希望的。 . 闻澜走出畲局办公室下楼,天已经黑了。 他看到门口花坛边石凳上坐了两个人。 两人好像朝着特事处大门在发呆,可闻澜一出门,其中一人就反应过来,立马手肘捅了另一人,于是二人都朝着闻澜快步走了过来。 是胡维和楼飞明。 闻澜:「你们在等我?」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楼飞明点着头:「你没事吧?畲局叫你去做什么的?没为难你吧?」 闻澜道:「没事,帮畲局在整理资料呢。」 胡维:「什么资料要这个时候整理?」 闻澜不解:「你们还没收到?是关于游戏重启的预警以及一份针对不同副本的应对手册。」 「你是说那个资料?收到了的。」 先是重复三遍的预警,楼飞明在收到的那一刻,感到世界仿佛震动了一下。即便在这荒郊野岭的特事处,他也感觉到那突如其来的炸裂感。 无数人哭嚎,相识的玩家互相简讯轰炸求证,却不得不承认这由特事处发出的预警并非玩笑。 而当这些人已经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做心理建设之时,另一个附件姗姗来迟。 胡维:「那个攻略是怎么回事!你刚刚是和畲局在做这个?太详细、太牛掰了!我刚刚只粗粗翻了翻,好多副本我都完全没有见过,但是里面的数据太详尽了!我都觉得我也能通关了!」 闻澜:「手册是特事处早有准备的,我只是做了补充。当然,我们也不确定重启后的副本是否会有很大变动,只能说把我以及我的朋友们所经歷的情况记录下来,给其他人作为参考。」他说着说着看到两人表情都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吗?」 他已经恢復了所有记忆,便明白当时是因他强行带走了郁辛,阴差阳错扰乱了游戏的「资料库」,导致游戏停服。 可如今…… 游戏重启在即,而回归者们已经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必须让他们尽快恢復到三年前的紧绷状态、熟悉曾经的思维模式,才能尽可能保证他们在即将开始的游戏中的存活率。 这两人不是已经知道了消息,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胡维好似有什么话很难说出口,眼神一瞥闻澜又很快飞走,居然流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纠结。 闻澜没这个时间陪他玩猜猜看,转头对楼飞明:「他怎么了?」 楼飞明支支吾吾:「他说怕你出事。」 闻澜奇怪道:「我能有什么事?」 楼飞明重重「哎」了一声:「他说你有点不一样了,他怕你想不开。」 胡维听到楼飞明这么说话,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要想不开自尽啊,我是说怕你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从女装店的第一次见面到今日不过短短几个月,闻澜变化之大让胡维始料不及。从初入特事处的懵懂天然、缺乏常识,到现在好像什么都被他收入了眼中、什么他都知道,甚至在明知游戏就要重启的此刻,全无常人的紧张或者担忧,平静得好似那只是个普通的娱乐游戏。 这变化让胡维在对闻澜莫名生出一丝畏惧的时候,也产生了真切的担忧。 人在肩上没有担子的时候,灵魂可以是轻的,他可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即便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做,也不必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天也不会塌下来。 而当一个人需要变得强大、需要变得无坚不摧了,说明他所在的环境不再允许他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无知者了。 闻澜察觉到胡维以及楼飞明的担忧,觉得二人真是瞎操心:「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你们自己,你们二位这水平,还不赶紧临时抱一下佛脚?别以为有了攻略就能轻松通关,心里的弦绝对不能松。」 「知道的!」两人连连应声。 . 夜色浓重,雨渐渐落了下来。 这本是一个适合入梦的夜,但对于无数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眠夜。 loading—— 游戏重启。 . 一阵久违又熟悉的黑暗后,闻澜睁开眼。 带着刺骨冷意的朔风吹在他脸颊上,他抬头看到了远处熟悉的建筑。 第198页 嗯,居然是这个世界? 第94章 re(二) 面板功能全部亮起,世界频道重开,屏蔽了频道中爆炸一般的弹出消息,久违的提示音在闻澜耳边响起。 【欢迎登录the end。】 跋涉已久的旅人迈入了熟悉的都城,復甦的世界花团锦簇。 勇者击败魔王的故事已经成为传说,而北境的朔风依旧不停歇。 往生者的残骸被掩埋在冰雪之下,冰川之下的暗河又将通往何处? 【终章】 任务:请在七日内完成探寻世界的真相。 通关奖励:钥匙。 . 同一时刻,所有被迫登录的玩家都惊骇地看到积分榜上一个灰化的帐号突然亮了起来,仿佛是一道破开黑夜的光。 而这个帐号后标註的副本之名也落入无数双眼中。 终章。 是副本之名,也是希望之名。 . 闻澜静静站立,听完了提示音,脸上没有表情。 荒原上唿啸的风依旧如记忆中那样冷,简直要把人灵魂都冻住,而远方那座沐浴在阳光下的都城依旧富饶而繁华。 这是他进的最后一个副本,也是他曾经将郁辛带出的世界。 记忆不再朦胧不清,当年之事歷歷在目。 三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之时,尚且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那时候提示音给出的任务还是让他阻止深渊中的妖物来灭世,而好巧不巧,他那倒霉朋友郁辛居然是其中反派阵营,令闻澜在这场对弈中十分被动,最后他只能釜底抽薪直接掀桌。 但是这一次,指引中的提示与三年前的内容迥然不同。 在同一个副本世界,线索与任务都发生了变化。 闻澜心中一根弦被微微拨动了下。 随着他记忆恢復、能力突破到更高一级,他在感知外物方面不再局限于五感,潜意识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当一个人拥有的能量突破原来的层面,有些原本看不见的东西自然就会落入他的眼中。 这是游戏重启后他的第一个世界,但世界之名是为终章。 仿佛有一条线,把一些他暂时还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连缀了起来。 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这一次他已经很接近这个游戏最内里的实质了。 如果成功,或者真的可以彻底终结这一切…… 闻澜收敛了眼中微光。 只是,在他开工之前,他要把弄丢的人找回来好好算个帐。 . 北原深处。 参天的针叶林高耸入云,在天地间涂抹出一片冰冷的苍青色。 也不知这片森林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头,这里的树木都很高,几乎遮天蔽日,林子上空能透过树冠照到地面的光照极少,因而这里新生的树苗要么卯足劲拼了命往上攀,要么只能在冰冷的阴影中迅速衰弱消亡。 即便这里有着价值千金的奇珍异兽足以叫人垂涎,圣都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会来此,因为这片林子的尽头,是传闻中深渊之主的埋骨之地。 纵然距离那魔物入侵的动乱时代已然过去百年,然而人们对深渊的恐惧并不因时光而淡去,神庙中供奉的英雄石、广场上半身重塑的女神像,无一不在诉说当时那一战的惨烈。 然而总有不怕死的。 「砰!」 一个人从天上掉了下来。 在树林中坠落本是很危险的事情,而此人竟是非同寻常的好运,加之他穿得实在太厚实了,只见他一路掉下来「咔咔」压断了好几节树枝,人却毫髮无损。 这人仰面朝天落地,在一堆枝丫中灰头土脸扶着老腰爬了起来。 正是闻澜。 「我去……居然有禁飞区……」 天知道他偷懒想借能力之便先把这个世界兜一圈看看郁辛跑哪里去了,结果在这片接近当年的深渊之地的林子上空还没飞出几米,突然发觉具象出的翅膀溃散了! 具象化能力突然失灵之下,他当场表演了一个从天而降。 好在他这具身体得到了一定强化,又有树木缓冲,否则「被自己摔死」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像个离谱的笑话。 闻澜拍掉衣服上的树叶,发觉那厚实保暖的毛皮外套已经破了个洞。 …… 闻澜默默移开视线,认真打量起周围。 能对他有限制的地方显然不会是寻常之地,这里究竟有什么? 意识力的其他方面暂时不受影响,不过闻澜觉得暂时他没必要铺展开意识力去地毯式搜索,这样会显得没礼貌也太有攻击力。 于是闻澜:「有人吗?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扑稜稜—— 不远处,一群白鸟被惊飞。 闻澜心中一动,那是通往深渊的方向。 他立刻快步上前。 「有人吗?有……」 他的声音凝滞在嘴边。 鸟雀惊飞的那棵松针木下,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被裹在不明材质的黑色大氅中,只露出一张稜角分明的、苍白的脸。 那分明是郁辛的面孔,俊美无俦,只是此人的眉眼更深邃更冰冷,周身妖异的气息也更浓郁。 郁辛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流露出身为强者的压迫感。 而站在这棵树下的这个人,此刻落在树木的阴影之下一声不响,仿佛是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第199页 他远远看向闻澜,夜色般漆黑的眼眸中情绪很淡,似乎有一点点疑惑。 闻澜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早有预感,但他依旧觉得胸口梗了一下。 看郁辛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忘记了现世那些事情,恐怕连带游戏中那些与他相识相伴的岁月都忘干净了吧! 闻澜似乎能体会到当时郁辛在医院里见到他之时的心情了,真是令人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他觉得他们俩简直了,不是他记不得了,就是郁辛忘记了,仿佛是被针对了一样,闻澜无话可说。 而阴影中的郁辛依旧那么疑惑地看着他,既不靠近,也不离开,用一种陌生又带着淡淡好奇的视线注视着他。 闻澜迅速调整了心情,朝他走了上去。 . sin已经在这片森林里住了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他只知道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待在这片丛林的最深处。 偶尔这片森林中也会闯入迷路的人类,但是那些人总是慌慌张张、满脸畏惧,让他不太喜欢。 他知道什么是畏惧,就像当他不掩藏气息在林中行进之时,没有任何生物愿意靠近他,连林中嗜血的勐兽都会想方设法绕开他、远离他,而它们从来不会想躲避闯入此地的人类。 因此,他觉得他应该和那些人类是不一样的。 可当他走进林子的更深处,在冰封的湖面上看映出的面孔,又委实不知道自己和那些人哪里不一样。 于是,他便遵从心底的声音,离那些人类远远的,以免他们像对待那些野兽那般对待他。 可就在今天,一个人类从天而降。 只要sin愿意,从这片森林尽头到南边的人类聚集地,他可以感知到每一个角落。 从没有人会从天上掉下来,因而在那个人类掉进这片森林的时候,sin便掩藏了自身气息开始观察他。 这个人很不一样。 他有着人类中十分出色的外貌,头髮很黑,眼睛也很亮。他的肤色很白,不像住在寒冷之地的那些居民,脸上多少有冷风的痕迹。 他许是怕冷,身上穿着好几层衣服,最外层那件像用了雪狼的皮毛。然而,凶兽的皮毛并没有为这个人增添什么威慑力,反而因为反差衬得他面容更显稚气。 他一头黑髮乱糟糟的,上头还落了几根针叶,看起来十分狼狈。 然而这个人落地后虽然骂骂咧咧,但身上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畏惧瑟缩或是故作镇定,他神情自然地打量起四周,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是在寻人。 而很快那人就叫喊起来,惊飞了他隐匿之处的一群白鸟。 而那人也被动静引了过来,看到了他。 当那个人的视线落在sin身上的时候,sin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那人神情怔忡了下,而后突然笑了。 sin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心底生出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隐约觉得,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这个人。 那人盯着他,微笑着走过来。 似乎怕他会跑,那人步子略显急促。 sin想说,他根本不必担心他会跑,因为光是克制自己不朝他走过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 闻澜看着面无表情的郁辛,隐约看到了他平静神情下的疑惑。 于是他边走边开口:「你好,你是在这座林子里迷路了吗?」 郁辛犹疑了一瞬,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最后他点了点头:「嗯。」 然后他看到对面的青年笑容更大了:「那真是太好了。」青年道,「我也暂时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如果有你和我一起想办法,那就一定可以出去的。」 青年十分自来熟地来到他身边,树冠间有束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映出他一双格外剔透明亮的眸子。 他伸出手,盯住郁辛,道:「你好,我叫闻澜。」 第95章 re(三) 辛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一个刚刚见面的人类有这样的感觉,他好像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亲近,想同他说话、也想靠近他。 他没有那座人类城池圣殿中人身上那令人厌恶的气味,也没有深渊里那腐朽而诱人堕落的气息,他身上气味干干净净的,沉静而带着些许清凉,仿佛是新雪落在松针上的气息。 分明没有任何力量蛊惑的痕迹,但辛莫名觉得他值得信任。 于是现在的情形就变成了辛跟着这个名为闻澜的青年在林中穿梭。 只是,虽然闻澜大步流星走在前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辛却发现实际上他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走着走着还能拐弯转圈。 两人走了半天,却也并没有走出多远。 辛有点犹豫要不要帮闻澜指出来这个情况。 他很少有今天这种时常感到迟疑的状态,就像在闻澜问他是不是林中迷路之人时,他并没有如实回答他,此时他也同样没能在发现闻澜走错的第一时间纠正他。 这是为什么?辛开始思考。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喜欢谎言之人,也不喜欢欺瞒他人,可今日却连连做出违背他本心的行为,这令他感到疑惑。 他见过有人以谎言把妻子引到林中致使她被凶兽吞食,于是此人便拥有了妻子家族的财产,也很快有了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伴;也有人隐藏自身缺陷恶习、把自己伪装得尽可能符合特定目标的期许,以此来从目标身上获得金钱、权势。 第200页 在他见过的有限情况中,谎言似乎从来都与一些不太美好的词彙连在一起。 它起始于贪婪和欲望,它是一个人「有所求」的表现,而这个「所求」往往卑劣并且会伤害到他人,如果与人坦诚相商,这件事不会有成功的可能。因此在权衡利弊之后,这个人就会选择「谎言」这于他自身而言最高效、所需精力也最少的一种方式来满足自身欲望,自私地掩盖掉对他人的伤害。 辛想,他大概也是如此吧。 因为他不想被他知道他是一个生活在林子里的怪物,不想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对他露出嫌弃厌恶的神情,不想让他很快地离开林子、马上回到他朋友们的身边。 他想和他有更多的时间能待在一起。 他别有用心、另有所图,所以欺瞒。 这令他感到难过。 如果他不是怪物就好了。 他想。 . 林中的夜总是比其他地方降临得更快一些,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周围天色居然已经有些暗了。 走在前方的闻澜全然不知道身后之人心中所想,他擦了擦额角的一点薄汗,抬头看看天,脸上露出一点苦恼的神情:「这林子真大啊,都走半天了,好像还在原地。」 其实辛并没有感觉走了有很久,时间于他而言是很漫长的东西,与闻澜相处的这一会儿于他而言更只是片刻。 只是他知道很多东西不能仅以自身感知来论,毕竟他才是异类。 于是他道:「是的。快入夜了,天黑了就不好走路了。」 闻澜停下脚步,嘆了口气对辛抱怨起来:「都怪这些树,长得都一个样,看样子我们是来不及在天黑前走出这片林子了。」 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在夜里待在这么一片森林中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话语中虽然有苦恼,但并没有太多焦虑。 当然,他不会让他落入危险的。辛想。 他在一种混杂着遗憾和庆幸的复杂心情中开口:「那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明天……明天我来探路。」 闻澜看着他笑了:「……好啊。」 两人挑选了附近一块相对平缓的地方,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 闻澜四处张望了下,在辛不解的神情中开口道:「我听人说这片林子里有很多野兽,甚至时常有食人的事情发生,可我们这半天也并没有见到一只半只的,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啊。」 辛迟疑道:「或许是我们运气好。」 闻澜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一脸深有同感:「希望这份好运能一直保持下去呀。」 辛点点头,忽然注意到闻澜方才的动作。闻澜的身形不是很强健,虽然穿得不少,但袖口露出的手指修长瘦削,关节因为寒冷而泛着一点淡红。 辛反应过来,人类的身体不比那些白鸟强壮多少,鸟类尚且有羽毛保暖、能同类抱团,但是人类只能依靠外物来维持自身温度。 他穿得那么多,一看就很怕冷,这么半天又一直没有进食,辛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因为私心作祟,让他要陪自己在这里忍受寒冷。 于是他道:「我去捡些树枝,你在这里等我。」 闻澜:「生火是吧?好啊,那我把这块地方收拾收拾。」 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闻澜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也想陪他无忧无虑地四处晃荡,只是时间实在很有限啊。 . 辛很快就回来了。 他把树枝放下,又走上前,把一个布包递给了闻澜。 闻澜眨眨眼睛,一脸好奇地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兜的坚果和浆果。 「厉害呀!」他笑眯眯盯着辛赞嘆,「你不是去打劫了松鼠吧?」 辛听不懂玩笑,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不是松鼠的,是树上摘的。」 闻澜「嗯嗯」着把食物放到了一边,先和辛一起把树枝堆成一堆,掏出火摺子点燃了底下引燃的叶子。 火光一点点明亮起来。 远处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周围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闻澜只当没有觉察到空气中的力量涌动,坐在那里安静烤火。 篝火笔直地燃烧着,时而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响。灰黑色的菸灰飘向了半空中,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跃动的火光落入闻澜眼中,在他虹膜上映出一片金红色。 辛不由自主地偏过头看他,只觉得这双眼睛是那么熟悉。那样炫目的色彩,璀璨如鎏金,明亮而令人心折,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能将人神魂都吸引。 他一定是见过的。 金红色是灼灼火焰之色,可他是什么时候见过那样盛烈的大火呢? 这片森林从来都冰冷而死寂,而深渊曾经滚烫的岩浆也早已冷却成黑色的岩石,在他的记忆中,除了遥遥见过远方都城节庆燃放的礼花,他并没有见过什么令他印象深刻的大火。 但他一定见过这双眼睛。 他看着闻澜出了神。 闻澜丢了一粒不知什么莓果进口中,砸吧砸吧两下,发觉这玩意儿又酸又苦,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甜。 他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开口:「你在这里多久了?」 辛回过神,慌张收回视线,发觉自己一时答不上来。 第201页 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以前他在林中遇到的人,不是流露出惊恐的眼神然后逃命似的跑开,就是带着非常明显的目的性问他关于深渊的事情,还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会莫名其妙对他进行攻击。 他对杀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如果有人向他动手,他也会让他们承担后果。 这些人的结局怎样了?说实话他不太清楚。他只是随意地出手让他们无力再打扰他,而并不会去查看对方是死是活,因为对他而言,这些人同林中那些野兽差不多,而他也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他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在这里,他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只知道深渊外涌动的岩浆从滚烫变得冰冷,而远方都城的焰火已然点燃了有几十次。 对,这也是他并非人类的另一个左证,因为人类会长大、会衰老,而他身上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他只是个林子中的鬼魂。 因此,在面对闻澜这个本该很简单的问题时,他只能含煳地回答:「很多年了。记不太清了。」边说他边用余光注意闻澜神情,生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 他的动作自然被闻澜感知到了,闻澜心中微微被刺了下,不是很疼,但却让他几乎保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已经那么久了吗?距离他选择放弃热闹的人世、又被剥离昔日的记忆、孤身回到这个冰冷的世界,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他都记不清年月。 他在心底默默地唿出一口气,再开口语调却随性极了:「忘记就忘记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总记不住自己多少岁了,被人问起来的时候还得掰着指头数呢。」 辛顿时被他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真的吗?」 闻澜认真道:「是啊。你说人类奇不奇怪,小孩刚出生一天就已经是一岁了,出生了一年,又变成了两岁,幼儿的每一个生日都会被人珍而重之放在心上,好像所有人都眼巴巴盼着这个孩子赶快长大。等到年龄一点点增长上去,人们对于『长大』这个词的期盼又会变成对于『衰老』的恐惧,曾经数着日子期待长一岁的人甚至会忘记自己是哪一日出生的。」 「你不老,你还很年轻。」辛没太听明白,但总觉得闻澜不止在说人类生日的事情,也依稀觉得他笑容背后似乎有什么其他东西,令他心头髮闷。于是他急迫地想要打散这个感觉。 「……咳!」闻澜哭笑不得,「谁问你这个了,我也总归会老的……扯远了,都怪你。」 辛不知道为什么要都怪他,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听闻澜说下去:「所以,当你所处的阶段不同、立场不同,即便面对同样一件事情,生出的看法也会是不同的。你不用在意一时的遗忘……」 闻澜好像终于扯不下去了,声音渐渐低下来。辛转头看他,却见他突然把一颗坚果重重丢了过去:「来点儿?改善记忆力哦。」 这人一边说着不用在意遗忘,一边又拿坚果丢辛,言行不一致还硬要讲道理,让辛感到一头雾水。 然而被闻澜这么一打岔,辛握住那颗坚果的时候,只觉心底那沉郁之气仿佛也散去了不少。 闻澜将双手交叉在脑后,放松身体躺了下去。 天幕在树冠间展开。 天色愈黑,星光愈是粲然。 闻澜:「有火堆有食物,真是个不错的夜晚。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辛看了他一眼:「嗯。」也并排躺了下去。 第96章 re(四) 静谧的林中夜晚,有人意外好眠,也有人睁着眼数着星星等到了天明。 次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凛冽朔风,也没有萧瑟飘雪,太阳破开云层照下暖融融日光,林中阴翳被驱散了大半,偶有鸟鸣声声,这一方冷肃密林居然难得显出春日生机。 有了辛带路,两人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走出了林子。 往南便是人类城池了。站立在森林边缘向南方眺望,已经可以望见圣都巍峨耸立的城楼。 巨石修葺的城墙上守卫们身着银甲执枪站立,英姿焕发、威严肃穆,自高处俯瞰而下,护卫这座城池。大道之上熙熙攘攘,往来商贾、僧侣游侠络绎不绝。那些自远方而来之人风尘僕僕,可纵然面有风霜色,但是眼神都很亮,面上毫无颓丧之气——那是对于一片充满包容又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土地生出的希望。 只是,这片土地虽然能接纳拥有不同发色瞳色、带着四方口音的人类,却不会欢迎来自深渊的怪物。 圣殿的法阵在城门口运转,昼夜不停,用以甄别妄图混入人群的异类。 辛止步在城外。 「怎么了?」闻澜看他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你不想进城吗?」 辛将余光从法阵运转的光辉上收回,直视着闻澜,缓缓摇了摇头,银色的髮丝随着他的动作而滑出了兜帽,划开一片清凉雪色:「抱歉,我不能进去。」 他不想将分别弄得太难看。 闻澜愣了下,什么不能进去? 那夜色般冷寂的漆黑双眼里分明有话要诉说,然而辛却在闻澜回望向他的时候移开了目光。 闻澜很快想起了这座城的设定,受光明之力庇佑之地,对深渊造物有各种限制,沾染了深渊气息的生物都会被城门法阵识别而引发警示。 他顿觉懊恼,心说自己这粗心大意的,怎么都没想起来这事呢? 第202页 半天没听见闻澜回应,辛目光微沉,不安渐渐从心底攀上来,他忍不住又转回视线看闻澜。 这时他忽然看见闻澜弯起嘴角,眼中闪过微光。 他的语气似是戏嚯又像是在唬人:「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我看起来是个没什么特别的人类,但事实上我是一个魔术师哦。我可以把你带进去,你信不信?」 辛想,法阵是圣殿术士以光明之力设下,不仅是四方城门,整个圣都周围一圈都在法阵之力的影响下,要进城就势必要通过法阵,不存在什么可以规避开的方法。虽然这法阵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性,但却使他无法悄无声息地进入这片受丰收女神恩泽笼罩之地。若是他要跨越这扇城门进入城中,他身上的气息必然会被法阵感应到,届时圣殿中人便会兴师动众来找他,十分恼人。 在很多年前他曾经循着一个身形样貌令他感到莫名熟悉之人进入城中,便惊动了法阵。当时的圣殿一路派出骑士与法师阻挠他行进,令他不胜其烦。后来他在一片硝烟中找到了那个人,却只看到对方惊恐而厌恶的眼神。最终他认清了现实,也不再有幻想,在圣殿中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沉默地转身离去,离开了这座与他全无关联的城池,回到了那片接壤着深渊的森林。 而今日,闻澜却说要把他带进去。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一股恐惧蓦然攫住了他的心脏,辛屏住唿吸紧盯着闻澜,却只看到一双平和包容、又仿佛洞察一切的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太过于干净,干净得可以映出一张仓皇的面孔。 在那双眼的注视中,辛一点点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底生出某种自己都不知来由的希冀与期待。 他不知道闻澜说的魔术是什么,但是会有什么力量能瞒得过光明之力的探查? 况且,怎么会有人甘愿冒着被打为异端的风险背离圣殿、来帮助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异类? 他凭什么能获得这样的厚待? 在辛一瞬不瞬的视线中,闻澜没忍住伸手想摸他头,但他手抬到一半,又觉得那动作过分轻佻了些,硬生生把手挪开一点,换了动作。 辛紧盯着他。 闻澜的手顺着辛的兜帽拂下去,帮他把边沿拉直,又将顺着他耳际散落下来的银髮捋顺,道:「别怕,看我的。」 细碎的金光带着梦幻的力量,从他指尖散落,顺着黑色的大氅覆盖下来,又隐入那比夜色还浓郁的黑色之中。 辛一动不动地任闻澜动作,微微低下头,凝望着他,漆黑的眼中只映出一个身影。 当闻澜将创造性足以撼动虚实界线的力量铺洒在他周身、脸上露出一丝事成的笑意时,辛突然一把抓住了闻澜正要收回的手,紧紧将其握住。 闻澜停顿了两秒。 手背传来的温度带着这个世界挥散不去的寒意,这个动作让他清楚感知到了面前之人的不安,仿佛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必须紧紧咬住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确信不会被轻易丢弃。 靠。 闻澜看着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终究没能忍住低骂了一声。他伸出另一只尚且得空的手,上前一步揽过辛的臂弯伸到他的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 辛睁大眼睛,他感受到了胸口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温暖的液体从胸口被泵出,缓缓流进四肢百骸,让习惯于寒冷与孤寂的躯体被烫得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受头脑控制的手脚变得僵硬如同藁木。 他听到那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别担心,相信我,也请相信你自己。」 . 辛就这么稀里胡涂跟着闻澜踏入了都城。 警示法阵果然毫无动静。 闻澜眉梢一挑:「果然一回生二回熟……这点小问题,刚才瞧把你给烦恼的……走,干活之前我先请你吃一顿!」 在这个时候,别说闻澜是要请他吃饭了,就算闻澜让他一路打进圣殿,他估计也二话不说就去了。 走在前头的闻澜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我要你去打打杀杀做什么?圣殿能当饭吃吗?」 辛这才发现他方才似乎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这种说话没经大脑的行为在让他感到诧异的同时,也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懊恼,因为从闻澜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脱口而出的显然是蠢话。 要不是闻澜方才动作惑了他心神,他哪里至于这样神思不属、魂不守舍。 「都怪你。」辛学以致用,甩锅闻澜。 闻澜一脸懵。 . 餐馆的侍者送来烹饪得十分美味诱人的餐食,食物的香气瀰漫在空气中。 这里畜牧业并不发达,但是海产十分丰富。 冷水中的贝类生长缓慢,肉却格外劲道,适合白灼;鱼排切段,油脂被煎出焦香,几滴柠檬汁便能激发鱼肉的香甜;软足类本不易入味,炙烤时却有异国香料作陪,瞬间变得惹人垂涎。 闻澜摇了摇玻璃杯中清亮的果酒,姿态自然地挥手招来侍者:「我看到外面广场上在布置舞台,近期是有什么活动吗?」 侍者笑吟吟道:「二位是外乡人吧?过几天就是我们一年一度的丰收节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城中都会举办庆典活动的,十分热闹。」 第203页 丰收节闻澜也知道,那是胜利女神的诞辰,素来都是这里最盛大的节日。每逢丰收节,家家户户屋檐前要悬挂金穗子,而皇室、圣殿都会有相应的活动。 于是他道:「我听说过你们这个节日,据说节日当天圣殿会命人在广场派发胜利糕与合乐酒,如果有人在胜利糕内吃到一枚银币,就可以获得一次觐见圣殿大祭司的机会。」 侍者诧异道:「您可真厉害,这些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闻澜:「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 使者点点头表示瞭然:「是啊,祭司大人带领圣殿庇佑圣都,让我们在与深渊的交锋中得以倖存,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每一年都盼望着能得到这枚银币,可惜从来没这个好运气。」 「深渊?」闻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奇怪道,「这些年深渊中还有异动吗?」 侍者露出一个苦恼又带这些无奈的表情,刚要开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唤他:「窗口那桌点了两杯雪芽松针酒,抓紧给人送过去。」 闻澜循声望去,视线中出现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 那是个瘦削的高个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礼服,身形挺拔容貌俊秀。他有着一双明亮的绿眼睛好似最纯粹的绿松石,微长的栗色捲髮垂在耳际,修饰出优美的下颌线。 男人视线在闻澜和辛的身上轻轻一扫而过,迎面朝二人走来:「食物可合二位口味?」 侍者这么听话,这人应该是此处餐馆的老闆了。 闻澜:「非常美味,让我想起了家乡的味道。」 男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竟然能得到客人这么高的评价,真令人受宠若惊呀。」说罢他递来一杯酒,放在闻澜桌前,抬眼笑吟吟看向闻澜,「我们家的松针酒也很不错,请您尝尝?别担心,度数不高。」 剔透的酒液间漂浮着一颗手凿冰球,一点苍绿的松针点缀其上,确实赏心悦目。 闻澜接过酒杯,指尖被杯身的温度冻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小抿了一口,与酒气一同入喉的是一股冰凉寒意。 闻澜真诚道:「我不太懂酒,但这一口很冷,也很干净,像是新雪落于无人踏足的林间。」 男人轻轻颔首:「这酒是用每一年的初雪所酿,松叶和冰块都是来自北边那片密林。客人分明很懂行。」 闻澜笑了:「过奖,胡说撞巧的而已。」 辛沉默坐在一旁,觉得眼前画面令他莫名不太舒服。 并且还有一事令他在意,于是他侧身在绿眼睛男人不注意的角度轻声对闻澜道:「当心,他身上有圣殿的气息。」 第97章 re(五) 闻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辛的手背。那是个十分自然的安抚的动作。 辛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到方才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好像落了下来,踏踏实实落回了胸膛。 闻澜移开视线,与走到面前的男人闲聊起来。 「看样子您是这儿的老闆?请问怎么称唿?」 「鄙人塞西,正是这家餐馆的经营者。」男人彬彬有礼道。 闻澜环顾周围,真诚夸赞:「这餐馆的位置很好,人们进出城似乎都要经过这条街。能在这个地段开设这么大一家餐馆,您真的很厉害。」 塞西坦然接受了这份夸赞,微笑道:「谢谢。」 他瞟了眼一旁容貌出众但正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辛,视线转回闻澜:「二位不像是圣都之人,但是状貌气质与我所见的旅人都不太一样,方便问问二位的来意吗?」 「我们只是路径此地,暂时修整几日,很快便会离去的。」闻澜笑道,「您的气质看起来也不像个餐馆老闆。您的注视让我有一种开口前需要仔细斟酌言语感觉……哦,就像是遇到了我某位严苛又十分洞察的语言老师。」在辛提醒他之前,闻澜也注意到塞西身上区别于此地其他人的一些特质,塞西站立的时候腰背挺得笔直,整个人身姿十分板正,显然是受过一定训练的。 圣殿之人怎么会在这里开一家餐馆? 「澜先生说笑了。」塞西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已经经营这家餐馆近三年了,可从来没听见客人这种说法。若我的注视真能给人带来这种压力,就没人敢来这家餐馆就餐了,那我还如何能做生意?」 闻澜轻笑出声:「是了,大概是我的错觉了。对了,」他接着道,「您在此地经营餐馆多年,定然见多识广。我们进城时听身旁有人说起,那片密林再往北,有一片荒原,据说那里埋藏着无数稀世珍宝,您可曾听闻过此事?」 听完闻澜的问话,塞西脸上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却出于自身教养只能露出一点含蓄的表情:「澜先生居然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闻澜面上疑惑:「难道这是假的吗?我们进城时听见有一队猎人模样的旅人在讨论此事,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还都摩拳擦掌着想要去一探究竟呢。」 「自然是假的。总有人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梦,企图不劳而获。」塞西下压的眉眼中划过极细微的一丝嘲讽,再抬眼看向闻澜的时候这抹嘲讽已然消失无踪,「澜先生是外乡人,或许不知道我们圣都的歷史。如果知道圣都的过去,就不会相信这些人的无胡言乱语了。」 闻澜颔首:「愿闻其详。」 第204页 塞西的嗓音同样柔和优美,开口犹如乐声:「这片大陆是胜利女神光辉照耀之地,在皇室的统治之下,圣殿聆听女神神谕,以大祭司为首,统领一众圣殿术士与骑士,守卫这片领土。然而光明笼罩之地自然有阴影伴生,这片大陆尽头,也就是密林再往北方的荒原之地,那里曾有一道无底深渊,是暴虐的黑暗力量的诞生之地。」 「百年前,有极其强大的魔神自那片深渊中诞生,它以深渊为名,率领众魔物越过荒原踏上了圣都,将这片富饶的土地捲入战火之中。那些魔物实在太过于强大,当时的人族以圣殿为首几乎倾尽全力,都无法阻挡魔物的入侵。两族交战又引来天火之罚,世间生灵涂炭。」 「据记载,当时是一个来自异乡旅人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发动禁术,将为首的最强魔物拉入空间囚笼,挽救了这片土地。」 塞西忽然瞥见闻澜神情,此刻那双琥珀色眼中除了专注,似乎又有些别的情绪,叫他有些看不明白。 塞西心道这个异乡人或许是为此所震撼,他缓了缓继续说了下去:「魔物们失去了首领,在圣殿的围剿下节节败退,终于退回了深渊深处,蛰伏不出,而大祭司又以自身寿数为祭平息了灭世天火,人族得以休养生息。」 「自此百年,才有圣都如今的繁华安乐。」 闻澜:「那位大祭司……」 塞西似乎知道他的疑问:「战火平息后不久便逝去了。」他似有感慨,「米迦勒大祭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是我们的英雄。」 闻澜还记得那个名字。他曾经也被那人摆出的天上月一般高冷出尘的气质所欺骗过,后来却发现这个白日里在众信徒眼中几乎可与神灵比肩的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是个会在夜晚乔装改扮跑到街巷去吃烤鱼的活泼青年。 有的时候即便知道那些存在只是副本中虚假的数据、并不是真实造物,闻澜却依然会分不清其中界限。 那些生命都太真实了。 塞西不知道闻澜的感慨,他从敬仰与怀念里抽离,回到现在,盯着面前的异乡人沉声道:「所以,我劝你们对于什么珍宝不要心存幻想。北原绝对没有什么稀世珍宝,那里没有宝藏,只有蛰伏的魔物以及孕育魔神的黑暗力量!我不知道谁在散播这个谣言,但是杜撰这个谎言之人要么就是纯粹无知,要么就是别有用心,引无知者踏上有不归路!」 . 闻澜和辛离开了餐馆,来到了大街上。 辛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闻澜,问:「你不开心。」他顿了顿,「是因为那个老闆说的话吗?」 闻澜愣了愣,停下脚步转身看辛。 辛面无表情看着他,但是深黑的瞳孔中却流露出关切和担忧,似乎还有一点点不太愉快。 闻澜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眼神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好像太生动了些? 闻澜有种奇怪的感觉,也不知是否说得上是直觉,照理说失去记忆的辛本应该会受到这个副本的更多束缚、至少不该如此亲信他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类,但是如今两人才相处短短一天,辛好似已全然信任他,对他毫不设防,并且也好像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而辛身上的气息也在快速发生着某种变化。 闻澜不知道这变化是什么,但他直觉那并不是坏事。 在辛的视线中,闻澜迟疑着开了口:「是的,我的确有些在意他方才的话语,因为他那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他道,「那个人是个很活泼的青年,他也遇到了一个几乎无解的困局,最终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献出自己的生命挽救了无数人。」 辛:「是那个旅人?」 闻澜一愣:「谁?」 辛:「那个囚禁魔物的旅人?」 闻澜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这会儿辛的想法怎么又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了:「不是……」 他想说旅人的做法还是稍欠考虑了一些,可以说是一意孤行、强硬而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感受,如果是现在的他,或许会找寻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却听辛道:「可是你刚才听到这一句,脸上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闻澜:「我不是为这个旅人难过。」 辛居然不依不饶:「那是为了谁?」 闻澜:「是为了……那些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造物。」 他不是个感性的人,也并不喜欢把自己的烦忧苦恼说与他人听。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除了血脉至亲,世上的其他人与你其实并没有特别强力的联繫。悲喜酸甜,痛与乐、爱与恨,人们并不会在意那些与自身并无关系之人的所思所想。 但是在这个重启的副本内,当他以第三人的视角、从他人口中听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心里却生出了一点不同的感觉。 他好像能感知到了一点他人与自身之间的联繫。 「每个人生来会有自己的道路,对于人类而言,在命运的岔路前,他往往会有选择的权利。而对于某一些存在而言,他的命运是早就被写好的,即便中途会因为一些力量的捲入而使其暂时地偏移轨道,命运的引力却又会很快将他拉回既定的路线。」说到这里闻澜笑了笑,但是笑容里有辛看不明白的情绪。「但是宿命论太悲观了,我不喜欢,我觉得你也不会喜欢。所以我一直努力地想去探寻,探寻一个不受操纵、不受摆布的,自由的未来。」 第205页 辛一言不发听他讲着,胸腔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大。 有一瞬间他很想问闻澜,他的未来可以带上他吗?这里的很多人都不如他,他可以帮他做很多事情,他会很有用处。 但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压过了这个亟待说出口的愿望。 如果他拒绝怎么办?如果他根本不需要他呢?一个连想悄悄进城都没有办法、需要闻澜帮助的他,又能帮到闻澜什么忙呢? 可是他转念一想,如果他不忍心拒绝呢? 他如此善良通透,或许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可是,如果他需要肩负的是两个人的未来,这是否又会给他带来沉重的负担呢?他怎能为一己私慾拖累他? 辛心中思绪千迴百转,越来越沉重,最终将一切收进了无声的嘆息中。 而闻澜思绪也有些飘远,没有注意到辛的沉默。 两人各怀心事,走在这片陌生的街道上。 . 临近庆典,街道上已经陆续有了节日的气息。 饱满的金穗子用火红色的丝带繫着、挂在了道路两旁的树上,艷丽的旗帜交错悬在街道的天空中迎风飞舞,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彻夜不停,威严的女神像颈间挂上了依靠法阵维繫而能盛放半月不败的绚烂花环。 闻澜在张灯结彩的街头思索着登录时听到的提示。 他对于其中的关键点暂时不太明白。 都城,北境,冰川。 这三个点无疑是给了他需要探查之地的线索,可是这划线范围也太大了吧? 几乎囊括了整片大陆的这三者彼此又能有什么关联呢? 这时,辛忽然唤了他一声:「澜?」 闻澜:「怎么了?」 辛示意他看擦肩而过的两个人。 那二人虽然身着便服,但是身姿挺拔、腰中配剑,一双足靴精緻华丽、不像寻常人能有。 辛绷着脸轻声:「圣殿骑士的气息。」 闻澜忍不住笑了,夸赞道:「你的鼻子可真好使!」 辛纠正他:「不是鼻子。是感觉。」圣殿中人身上有令他觉得不舒服的气息,那感觉就像夜晚的篝火那么明显。 闻澜:「不错不错,你的感觉真敏锐!」 虽然他现在暂时没什么头绪,但是他旁边这位可是个人形探测器,感知能力可比他强多了,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不是巡逻路线却结伴而行且行色匆匆。走,跟上去看看!」 第98章 re(六) 「站住!」唿喊声从身后传来。 塞西转身,看到身后站了两个人。 看清二人面容,塞西脸上退去了在餐馆时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转而浮起一丝不耐烦:「怎么,还不死心吗?难不成你们要在这里与我动手?」 拦住他的正是闻澜他们遇到的两个圣殿骑士。 闻澜和辛暗中跟着二人,却见二人居然径直朝着方才他们停留的餐馆走去,拦住了刚从餐馆离开的塞西。 . 两人显然对于塞西颇有顾忌,没有立刻就要动手的意思。 其中金髮碧眼的一名青年恭敬道:「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加利大祭司的遗物应该归于圣殿所有,您不应该将其私自留在身边。」 塞西:「我说过,我没有私自拿取老师的任何物品。你们尽管把我的原话带回去,告诉维恩大祭司。」 奉命而来的两人显然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金髮青年道:「您可能不知道,大祭司已经通过占卜确认了那件遗物的位置,我们确信它留在你这里。塞西大人,您也曾是守卫这片土地的圣殿法师中的一员,请不要辜负维恩大祭司对你的信任,请将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 塞西冷哼一声:「我说过,我这里并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另一个赭色头髮、鼻樑附近有些雀斑的男子皱眉看了同伴一眼,表情十分不悦,显然对于塞西的不配合感到不满。此人不像阿尔与塞西是同期、曾经一起共事过,他对于这个胆敢退出圣殿、并且还私藏加利大祭司遗物之人心中充满轻视与厌恶,言语间毫不客气。 「盗窃、撒谎,这难道是一个圣殿法师应有的品格吗?哦,真是抱歉,我忘了你已经引咎退出圣殿、不再是令人尊敬的圣殿法师了,加利大祭司传授您的那些神术您大概都无法使用了吧?」 「伊桑,不得无礼!」阿尔喝止了年轻同伴的言语,朝着神色冷淡注视着他二人的塞西行了一礼:「塞西大人,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从您这里拿回加利大祭司的遗物,如果您拒绝,那么我们只能将您带回圣殿,维恩大祭司会再与您沟通。」 塞西毫无动容:「哦?是打算动手了?」 阿尔无奈地拔出佩剑:「失礼了!」 . 辛看到三人居然直接当街动起手来,转头看向闻澜。 「要帮忙吗?」他问。 闻澜想了想,道:「先不用。」 两名骑士从同一方向朝着塞西挥剑刺来,冰冷的剑光映入塞西眼中。 塞西在二人起势之前快速后退数步,给自己留了一定距离闪避攻击,藉此为自己争取了短暂的时间来施展法术。 也不见他如何吟诵,神术的灵光从他身前骤然凝结,轻巧地击向了阿尔手中长剑。 剑身猝然爆起一簇簇火花。 与此同时可怕的冲击从火花爆裂处由剑身传到阿尔手中,那是远超凡人之力。阿尔顿时被震得虎口发麻,一时几乎握不住长剑。 第206页 灵光震开阿尔长剑,又飞旋着变换了角度,竟然直冲伊桑面门而去! 伊桑慌乱躲避,然而那一簇灵光居然也朝着他躲闪的方向射来,不偏不倚正对他脑门炸开了!、 「我的眼睛!」伊桑捂住双眼跪倒下来,手中利剑「哐啷」砸在地上。 阿尔赶紧过来扶他。 塞西在如此近距离之下以一敌二,在尚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之时竟已迅速致胜。 塞西后退几步,神情冷漠:「这样你们回去就能交差了。」 阿尔扶着哀嚎的伊桑,抬眼脸上露出复杂之色,有痛苦也有难过,隐隐还带着一丝担忧:「您这么做以后来找您的就不会只有两个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塞西:「我只是听从老师的吩咐而已。」 阿尔自知不是塞西对手,而显然伊桑的眼睛急需治疗,他别无他法,只能扶着伊桑不甘地离开了这里。 塞西注视着二人离去,似乎嘆了口气。 他在原地静默站立了片刻,突然开口:「出来吧。」 闻澜:?怎么被察觉到的? 既然已经暴露,两人便大大方方走了出来,来到了塞西面前。 闻澜:「你好厉害,怎么发现的?」 塞西:「进过我餐馆的人,身上都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他一开始就闻到了那个味道,虽然很淡,却一直没有散去。「我也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两位。怎么,也觉得我身上有什么老师的遗物吗?」 「没有没有,」闻澜笑眯眯的,一点儿也没有偷看被抓包的心虚,「正巧遇到而已,说明我们有缘分。」 塞西自在二人眼前暴露身份,就懒得再装出一副好脾气:「不敢。」 闻澜:「不要这么见外嘛,之前在餐馆里您可是很热情的。」 辛:「你是因为心虚,所以此刻不想理我们?」 闻澜:「小声点!」 辛:「嗯。」 塞西脸上有了怒容:「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但是奉劝你们别来插手我的事情,这不是依靠你们的力量就能解决的。」 辛:「人外有人,比你有本事的大有人在,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闻澜发觉虽然辛说话直来直去很不客气,简直专挑惹怒塞西的话来说的,但是还挺有道理,句句直戳人要害。他轻咳了一声忍住笑:「他虽然说得失礼了些,但也没什么大错。你一个人的烦恼,说出来不就有人给你一起分担了?你不知道吧,我们可是专门为人解决烦忧的魔术师,把你的困惑说出来,或许我们真能帮到你呢?」 辛点了下头,十分捧场:「真的,澜是个很厉害的魔术师。」 「?」塞西的表情一言难尽,「你说你是魔术师?」 闻澜:「……不错啊。需要我怎么证明一下吗?」 塞西还是不太想搭理他,但又忍不住:「你可以復活我的老师吗?」 闻澜没想到这人一来就这么异想天开,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不能。」 塞西:「你可以毁灭北方的深渊吗?」 「……暂时应该也不行。」闻澜怒了,「你有病吧,能不能说点合理的愿望吗?」 塞西眼中有些失望:「那你会什么?」 这么一问,闻澜还真愣住了,一时也没什么想法。 他所熟悉的创造性能展现的也就具象化这一能力了,但是「无中生有」属于魔术师基础技能,想来也没什么稀奇的,而其他两特性的能力也不太好展示,难道拿个钟錶来给塞西看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 闻澜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苦恼应该怎么展现他的「魔术」,而对方的眼神越发不信任。 天色渐渐暗了,街头灯火渐渐亮起,为街巷镀上暖融融的金色光芒。 风中隐隐飘来迎接丰收节的祝歌声。 夜幕之下,闻澜忽然想到了他在这里曾经度过的一个丰收节。 那时战火将起,人们在不安与警惕的情绪中度过了本该是热闹非凡的节日,大祭司在圣殿彻夜为民众祈福。他躲过守卫悄悄熘进去,找被独自留在圣殿而不能赴约与他一起逛街的米迦勒唠嗑,却见他把祝词颠来倒去念了几遍之后,颇为无聊地盘腿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托着下巴在发呆。 当时他干了什么? 闻澜想了起来。 在塞西的视线中,闻澜灵光一闪,伸出手,摊开了手掌。 「我会……放烟花。」 细碎的金色萤光从他掌心轰然散开,犹如烟花绽放,撕破了黑暗。 塞西愣住了。 闻澜收回手,看到他这个表情,心里也难得生出了一丝尴尬。 塞西这人显然是有着某种自我坚持的,否则他不会宁可得罪圣殿,都不肯把他老师的东西拿出去。 而他这小把戏大概也只能忽悠一下米迦勒那种缺心眼的,现在时机不对人也不对,他却还自以为是偷懒取巧…… 「我还会别的魔术。」他打算换个话题、赶快忘记刚才自己干的蠢事,却听到塞西迟疑着开了口:「你这个魔术……是谁教你的?」 因为内心疑惑,此刻塞西的音色与平常说话不太一样,似乎有某种情绪隐隐露出了一点痕迹。 闻澜脑中「叮」的一声——有戏! 他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脑子飞速运转想好了说辞:「我老师教的。」 第207页 果然塞西急切道:「他是什么人?在哪里?」 闻澜:「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个流浪汉。他或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流浪着,或许已经死了。」 塞西的绿色眼睛中露出了深切的遗憾:「太可惜了……」 「他是个快乐的人,你不必为他可惜什么。」闻澜露出适时的疑惑神情,「怎么,你曾见过我的老师吗?」 塞西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中依稀还残留着方才那小小一簇烟花绽放的画面,那么渺小却那么绚烂,那么独一无二——他曾在他老师的叙述中听到过。 他的老师加利是那位后来封圣的米迦勒大祭司的学生。说是学生,其实加利老师只是极小的时候受米迦勒照顾过一段时间。不像米迦勒祭祀因献祭生命而早早逝去,他老师是圣殿有史以来寿数最长的一位大祭司,在一百零七岁之时寿终正寝。 他小时候因为自身天赋而被选入圣殿,自小受加利教导神术,他印象中,他的老师一直是个寡言而严苛的人,他修习略微落后一点或是功课稍有错漏,就会被老师严厉批评,并会被要求以数倍的努力来弥补。 当时他不解,现在看来,老师许是已经预见了如今这样的情形,才迫切将他所学的一切传授于他这位不成器的弟子。 塞西清楚地记得,在他的老师人生之旅的尾声,在他自知时日无多之时,加利曾唤他一同在住宅周围的小花园中散步了许久。 而那个宁静而哀伤的午后,他清楚地记得寡言的加利难得与他说了很多,其中提到了一段往事。 第99章 re(七) 闻澜:「所以你的老师告诉过你,他曾经见过那个……异乡人去找米迦勒,还给他放了一捧烟花?」 塞西点点头。陷入回忆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闻澜略有些古怪的表情。 回忆起与老师相伴走在小花园中的那段时光,总是伴随着一丝临近离别的怅惘。那个时候老师已然十分衰老,身形佝偻而步行缓慢,而他谦卑地跟在老师身后。 老师好像难得心情很好,不再勒令他努力练习神术,而是缓缓与他讲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包括他年幼时跟在米迦勒大祭司时候的点滴。 其中便提到了米迦勒大祭司在世的最后一个丰收节,还是幼童的加利半夜被噩梦惊醒后,偷偷前去圣殿找他的老师,却在空旷寥落的圣殿中看到了一场只有两个观众的烟火。 塞西想,米迦勒大祭司或许就是从那一捧燃放的金色烟火中看到某种预兆,看到了那个来自异乡之人身上闪烁的希望,最后才毅然决然地为那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献出了一切。 而如今,同样有一个的异乡人来到了这里,在这个不祥在这片土地开始蔓延的时节,燃放了一捧小小的烟火。 塞西看着面前的黑髮魔术师,不由得想起了一些所谓轮迴宿命之说,碧色的眼瞳中神色变幻,心中也生出了一点希冀。 塞西:「三年前,在我的老师离世之前,的确给我留有一样物品,那是一个黄金表盘,据说它可以将人指向深渊之中孕育魔神的巢穴。」 闻澜没想到这个人突然变得配合起来,主动将事情告知于他,有些诧异于他的转变。 这对于他而言显然是件好事。 然而他也对塞西话语中的信息感到疑惑:「如果只是这个作用,为什么圣殿在这个时候急切问你索要?」 塞西的叙述里存在两个问题,其一,这种指示作用的对象,有了是让人如虎添翼事半功倍,若是没有,圣殿要找魔神巢穴也不过是需要多费些手脚罢了,并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东西。而其二在于这个时间跨度三年。根据塞西之前的自述,他已经离开圣殿足有三年,是什么令圣殿如今才重视这件东西? 闻澜觉得塞西一定还隐瞒着什么,又或者有什么信息是塞西也不知道的。 而他也如实问出了他的疑问。 塞西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錶盘实际作用是可以识别强大魔力来源,指向感知范围内浓度最高的地方。这个浓度高低的判定,一方面与本身魔力强度有关,另一方面也与距离有关。三年之前,在我尚未离开圣殿之时,我曾在城内试过开启錶盘。但那个时候,它的指针并没有指向城外,而是指向了圣殿。」 闻澜诧异道:「你是说,三年之前,圣殿内已经潜入了强大魔物?这不合理吧,你们城门口不是有甄别法阵的吗?」时间性在他手上,因此不应该有玩家插手能插手三年前的事情。难道这座城中还能有其他人有能力规避那示警的法阵? 塞西沉声:「但事实确实如此。」在闻澜疑惑的视线中,他道:「为了确定这是否是錶盘的问题,我出城来到北原边缘密林处再次启动錶盘,在那里,錶盘的确是指向的林子方向,而在我离开密林、朝着圣都走去之时,錶盘的指针在某个时刻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接着渐渐转向了圣都。」 塞西试了多次,錶盘给出的结果无一不在说明,它并没有损坏,它的指示是正确的,看似平和的圣都之内,已然有狡诈魔物用了什么方法避开了阵法检测熘了进来,甚至已经潜入了圣殿。 闻澜:「你是因此离开的圣殿?」 塞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不。」 「那是为什么?」 塞西:「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唯一信任的朋友,那是一位我自小便相识的朋友,一名了不起的圣殿骑士。他同样惊骇于这个信息,说会协助我调查此事,却告诫我千万不要将此事再告知其他人。然后有一天,他突然让人传信于我,说有紧要事情要与我说,让我务必前往。我去了相约的地点,等了一个黄昏也没有等到他前来,只能回到圣殿。回去之后我才得知他不久前被临时安排了一次任务。」 第208页 「那本是个……很寻常的抓捕任务,那个逃犯甚至只是个普通人,然而瓦莱却受了重伤,最终不治身亡。」 「而他的这个任务,却是新上任不久的维恩大祭司直接下达给他的。」 闻澜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嘆一声:「你们这圣殿也是迷雾重重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令你无法信任那位维恩大祭司么。」 塞西点了点头:「怎么可能有魔物能避开城外的法阵毫无声息进入圣都?一定有人帮助它,而那个人在圣都的身份必定非同寻常。」 越是高位,才越有非同一般的能量。 闻澜对他提到的名字起了好奇,如果他没记错,命令方才两个骑士来索要黄金表盘之人也是这位维恩祭司:「你可知这位维恩大祭司的来歷?」 塞西:「是皇帝陛下在数年之前的一次西征途中遇到的。维恩大祭司帮助陛下破除了哈衣一族给陛下施下的诅咒,陛下看重维恩的神术,而恰巧维恩也是胜利女神的信徒,于是陛下将他推荐给我的老师。」 寻常圣殿法师往往自诩神灵意志的代行者,或孤僻、或高傲,但维恩不太一样,他除了神术了得,为人处世十分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很好相处,因此十分得人信任。 于是,在四年前他的老师已经无法负担大祭司之职的时候,维恩居然以胜过塞西数票的优势,接过了这个国度大祭司的身份。 「我的朋友瓦莱死后不到半个月……我被迫离开圣殿,然而在这个时候维恩居然病了。」塞西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苦笑,「三年,他称病三年,整整三年他没有单独出现在民众们的眼前,而除了指针依旧指向圣殿,城中并无任何有关魔物入侵之事发生,我也无法再进一步确认庇护魔物之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如今听闻他身体已然恢復,而他甫一恢復,就突然对我老师的遗物产生莫名关注,我不知其中变故,但这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 塞西知道凭他一己之力不可能与深渊抗衡,只是如今连圣殿大祭司都露出种种可疑迹象,他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何人。 也是因此才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异乡之人身上。 「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尽全力去解决。只是我希望你们可以看在……这片土地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这份和平的份上,帮我查清此事。」 . 闻澜没有直接答应塞西,只说有事会找塞西帮忙,便与辛离开了。 看着二人离开,塞西的神色有些黯淡。 离开了塞西视线,闻澜问辛:「你知不知道三四年前,深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动?」 辛对时间没有太强概念,不过他还是认真想了想,根据记忆中望见的圣都景色的变换,推断着闻澜所说的时间。 「那一次我醒来之时格外睏倦,醒得晚了些。的确感受到深渊的魔力流失了一块。」他比划了下,「大概这么大。」 「……」闻澜,「这么大是多大?」 辛:「深渊的魔力无穷无尽,即便被吸走了一部分也会很快被补充。那个时候我感知到的是,深渊的能量出现了一张圆桌这么大的窟窿。但那只是当时我感知到的,实际魔力已经流失了多少,我却是无法判断的。」 闻澜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看来,的确有什么东西自深渊深处诞生了。难道真是那位以维恩为名的祭司? 「如果一个来自深渊的生物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能感知出来吗?」 辛:「应该可以。」 闻澜从辛的脸上收回视线,垂下眼思索起来。 无论是为了帮助塞西或是这座城中的居民,还是为了自身的通关,圣殿中那位维恩祭司都是他必须去会一会的人物。 但如果直接进圣殿…… 闻澜尚在考虑下一步去哪里,街上的喧譁却渐渐大了起来。 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披甲的护卫整齐列队,在街道中央隔开了一条宽阔的、可供马车行进的道路,而前方有一群衣着统一的兵士在踏步走来。 其他行人则被分流到了道路两侧,纷纷朝着正在朝广场走来的兵士投去了目光。 闻澜抬眼看到辛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了?」 辛:「好多圣殿中人。」 闻澜:「有不舒服吗?」 辛摇了摇头,这些人只是身上有圣殿的气息,但因为力量微弱,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伤害。 闻澜这才放下心,拉着辛一同混入了人群之中。 .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闻澜问旁边的人。 路人也有点搞不清状况:「明天才是丰收节啊,怎么陛下今天就来广场了?」 那马车前开道的分明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队,而其后又跟着圣殿的骑士团。 这是怎么了? 另一人道:「不止皇室,圣殿也来了人,都在广场那边等着呢!」 「好像大祭司也来了呢!」 「哦?」闻澜眼神一动。 . 缓缓而来的车辇中,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出,询问身边近侍:「圣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近侍道:「回陛下,维恩祭司已经准备好了,法师们都已到齐,等陛下到达,他们便会施展神术,祈求女神庇护陛下与圣都子民平安和乐,并且探明危机来源。」 第209页 车辇中人轻轻嘆了口气:「若不是女神于梦中警示于我,我都不知在这个国度中还潜藏着这样的危机,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近侍道:「是的,相信圣殿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车辇停下。 近侍掀开帘子,一名头戴冠冕、身着黑色天鹅绒织金礼服的男人迈步走了出来,足靴落地,周遭顿时一静,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唿喊声。 「陛下!」 「是皇帝陛下!」 金髮的中年男人抬起一只手朝着兴奋的人群轻轻摆了摆,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一位骑士小步跑到近侍身旁,向他说了几句什么,而后近侍将其转述给皇帝。 皇帝轻轻颔首,而后在侍从的引领之下走向了前方高台。 第100章 re(八) 礼仪官为这场仪式进行了开幕。 在皇室、圣殿一干重要人物全部在场的情况下,民众们从礼仪官口中得知了今年节日仪式提前的原因——皇帝陛下于夜梦中聆听到了胜利女神的预言,告知他这片国度将有祸患降临。于是在丰收节来临之际,圣殿将以大祭司为首,合圣殿众人之力祈求女神为他们指明灾厄来源,以便尽早将其消弭。 周围人多,闻澜便紧靠辛站立着。听着台上礼仪官的言语,他略微侧过一点身子在辛耳旁小声道:「都已经入梦提示皇帝了,为什么不索性讲清楚接下来会有什么危机呢?说话说一半,哎,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辛凝视前方、表情未变,但眼角略微露出一点笑意。 闻澜摇头晃脑,站直了继续看向高台。 高台之上,仪式有序进行着。皇帝赞美了胜利女神的仁慈与贤明,感激了女神给他的国家带来的丰收与富裕,接着请出了圣殿众人。 一十二个身着白色曳地长袍的法师之后,维恩出现在众人眼前。 作为一个疆域辽阔而繁荣昌盛的帝国大祭司,维恩的面貌竟是出人意料的年轻。他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的模样,五官柔和,金髮如绸缎般柔亮,碧蓝色的眼睛如同澄澈的蓝天,微微含着些许温和笑意。 他身着与其他祭司同色系、制式更为繁复华丽的白金二色礼服,身姿修长挺拔。他缓缓走到高台中央,目光轻扫过台下,又很快收了回来。 闻澜在人群之中打量此人,只觉此人气定神闲,举手投足确实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度。 身旁辛低低开口:「不是他。」 「不是他?」闻澜语调疑惑。 辛点头,道:「他身上的深渊的气息微乎其微,似乎只是经过深渊一带,或者触碰过相关之物。他本身没什么味道。而且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 所有人都不是? 皇室、圣殿所有的重要人物都已经在此,居然都不是吗?闻澜十分诧异。 辛的辨别不会有误,可塞西也并没有对陌生人说谎的理由。 难道金色錶盘识别到的魔力来源并不是在场的圣殿高层,那个新生魔物是藏匿在圣殿中普通成员身上? 如果当年瓦莱真的是因为觉察到了异常而丧命,那么为他安排任务、并且现今对錶盘十分在意的维恩无疑是最值得怀疑的人选。即便不是他,能影响大祭司决策的也只会是圣殿或者皇室中的高层。 闻澜想不通为什么在场这些人会都没有问题。 难道这魔物还能在辛的面前掩饰自己气息不成? 闻澜心中疑虑越发扩大,不过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将视线转回了高台之上。 . 台上,维恩已经带领众法师一定念诵起了祝祷之词。 无风之地,众人的衣袍却渐渐鼓了起来。 台下人群中起了惊唿,而维恩神色未变,继续带领众人诵念,神情宁静而虔诚。于是,柔和而磅礴的神力自一个个音节中逸散出来。 众法师的祝词之下,金色的光辉自高台之上亮起,蕴含着这个时空的光明之力,温柔而坚定地向四周人群扩散。 空气中仿佛有了暖意。 闻澜瞳孔中看见那金色光辉已然扩张来到他身前,下意识一把抓住辛的手腕。 他身侧银色微光一闪而过,空间性力场发动,辛的物理存在暂时被从这个空间抹去了。 金色光辉并没有照耀在他身上,而是直接穿过了他。 辛感知到他周围有了变化,只是有些不解闻澜做了什么,于是疑惑地看向闻澜。 而闻澜并没有在看他,他微微蹙眉看着前方高台之上,目光中也有疑虑。 这时辛感觉到,台上散开的金色光辉突然在他面前失去了温度,光明之力本该带来的灼热之感消失了。 而他手腕上被闻澜握住的地方却好像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流淌而过,渐渐烫了起来。 他顿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 闻澜没想到圣殿在占卜定位之术之前还要来这什么祈福,那磅礴的光明力量照过来,他也有些没把握、怕辛这边露馅,于是赶紧发动力量遮掩。 他看着台上人施展神术,总觉得这祈福之术和当年米迦勒的神术好像略有差别,不过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并没有看出什么门道,觉得还是得找个人再去了解下。 此时他隔着人群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210页 塞西站在人群之中,并没有注意到闻澜的视线,而是眉头紧皱盯着台上之人。 . 在人群欣喜和热切的目光中,仪式便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 法师们神情肃穆,再度吟诵起来。 完全不同的咒语自其口中被念诵而出,飘然向上,生涩而拗口的发音中含着恳切祈求,一十三名最高阶的圣职者请求神灵指明那祸患之地到底应在何处。 念诵声愈来愈高昂,祈求也愈来愈急切! 轰隆! 一道响雷噼在了极北之处! 登高者朝北方眺望,只见远方天幕已然是一片浓稠的黑色。 . 祈福与占卜仪式在沉默中结束,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沉重之色。 神谕指示的方向,正是所有人都缄默不敢言的北境深渊。 皇帝在初时的震惊之后很快调整了情绪,他当即进行了一场演讲来安抚民众。即兴的演讲中皇帝慷慨激昂地表示,既然胜利女神特意提前警示,那便是给了他们做准备的机会,神灵依旧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他们也定会同百年前一样,顺利度过这场危机。 维恩也代表圣殿发声,表示愿意同圣殿众人一起以生命守卫圣都。 有了那些掷地有声的誓言,人群中的恐惧居然真的消退了不少。 见民心稍安,皇帝便说要同圣殿与议事团商量后续应对之策,坐着车辇匆匆离开了。 . 广场上,护卫着皇帝的侍卫队已然离去,圣殿的法师们也有序散去了。 民众们的神情却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脚下踏出的步子也格外迟缓,仿佛刚才那一切是在梦中。 不知何处飘来了一团乌云,遮住了头顶并不炽盛的日光。 在缓慢散开的人群中,辛停留在了原地。 站久了有些腿麻,闻澜原地跺了跺脚,龇牙咧嘴看着辛:「怎么了?」 辛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缓缓开口:「他们这么畏惧深渊,是因为深渊会带来毁灭,是吗?」 自他诞生、拥有有意识开始,他就知道世上之人畏惧黑暗、畏惧毁灭,他也知道,深渊中无尽的黑暗魔力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毁灭性的存在。 人类练习武术、修习神术,然而也只有少数到达巅峰之人,可以突破种族的限制与魔物有一战之力,而绝大多数人类依旧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曾在密林北边见过一些自深渊中诞生的魔物,那些低等的怪物只有杀戮与吞噬本能,但凡有活物落入它们感知范围,那些怪物便会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将其撕裂吞噬,撕咬间血肉横飞难看至极,甚至还会同类相食。 这些纯粹为血肉食慾驱动的魔物低劣又丑恶,毫无自控能力,进食之时的血肉掉落在松针树的树干上,凝结成深黑色的冰块,令辛感到十分噁心。 于是他切开了那只在他面前肆无忌惮进食的魔物,看着那怪物在他面前消散,并且在密林北边划下了一道附加他力量的裂痕,切断了怪物们踏入密林、走向人间的道路。 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划下那道裂痕之后继续独自游走在那片雪域上密林之中,偶尔遇到的一两个生人也是满眼惊惧,于是他便隐藏气息只与鸟兽为伴,实在无趣了便休眠一会儿,一梦就是一个时节。 他拥有的时间更长,长到他有时候会忘记那些人类在见到他之时的恐惧,也忘记是什么引起了这些人的恐惧。 直到近时,他才忽然想起来,他身上也是那种挥不去的、腐朽而死寂的气息,与那些深渊中的魔物如出一辙。而他又好像本能地了解关于深渊的事情,知道深渊中的情形,感知到那里魔力的流动。 而他逐渐想起的这些信息无一不在说明,他并不只是一个密林中的幽灵,他与人类最恐惧、痛恨的深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闻澜还没来得及回答辛的疑问,只听辛又接着道:「你刚才特意那么做,是担心我会受光明之力伤害吗?」 闻澜终于意识到辛这突如其来的纠结是为了什么。 他意识到了自己与深渊的关联。 这里的所有人都恐惧与憎恶着深渊,而他却与深渊脱不了联繫,于是他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了。 奇了怪了,难道自己的表示还不够明显? 闻澜赶紧要和他掰扯清楚:「你见过那些深渊中的怪物吧,你觉得你和它们一样吗?」 辛下意识摇头。但略一思考,他又没有办法继续动作下去。 闻澜纳了闷了,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能干脆回答吗?「你在犹豫什么,你们当然不一样了。它们那么丑,你难道和它像吗?你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吗?你会全无理智只靠本能行动吗?你们怎么可能一样?」 辛还是迟疑,他觉得闻澜说的那些并不能说明他与它们不同,只能说他可能是那些怪物进化更完全的一种形态。 闻澜看他还皱着眉,心中嘆了口气,面上嘴一撇、表情瞬间变得有些苦恼又有些可怜兮兮。 他道:「我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国度,一路也没个能信任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你这么一个投缘的朋友,就想在这里能够做个陪伴,可是没想到你心里有了什么想法也不和我说清楚,难道是觉得我不信任你吗?莫非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不够真诚吗,以至于让你生出这样的误会?」 第211页 要是辛还有现在的记忆,一定会发现闻澜是偷偷换了概念。明明是他觉得闻澜会排斥与深渊相关的自己,却被闻澜说成了他不被信任。偏生在闻澜这样装模作样的时候他心里就慌了,完全没了主意,更不知道怎么去辩驳。 他只能连忙否认:「不是!不是这样的……」 闻澜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他,轻轻嘆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总是在担心我会抛下你?难道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随意抛弃朋友的人吗?」 「不,」辛道,「因为我……或许和它们一样是……」深渊中的怪物啊。 闻澜理直气壮:「它们算什么东西,哪里配和你相提并论?况且,你接下来的旅途都会有我陪着,而它们只会作为绊脚石统统被我干掉。你们哪里一样?」 第101章 re(九) 面对闻澜的反问,辛仿佛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下意识侧过一点脑袋、露出认真聆听的模样。银色的髮丝散落在脸颊边上,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五官。 闻澜抬眼看辛,只见他雕塑般线条完美的脸上显露些许茫然及诧异,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着。 闻澜眨眨眼,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可能语气太张狂了些,说什么打打杀杀呀,这野蛮劲儿估计颠覆了辛心中自己先前的形象、让他感到迷惑了。 他赶紧找补:「哎,我的意思是,即便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都会有酸甜之分,难道我们定义一个人的好坏就只能看他的来歷?这也太片面、太狭隘了。」他看着辛,视线中对方怔忡的神情总让他感受到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让他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于是闻澜在开口前再次斟酌了话语,说出口时越发自然且真心实意:「况且你也不喜欢那些不知善恶、没有是非观的东西,自然不可能与它们站在一边,是不是?」 曾经在这个世界,闻澜因为辛身上受到的限制颇为苦恼,因为副本无聊的设定,当时的通关任务让闻澜不可避免地与辛产生了冲突。当然那冲突最终被闻澜以一种更狠厉的方式化去了,却不得不说当时闻澜的选择也是别无他法下破釜沉舟的一次尝试。 而这一次,当闻澜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收到的任务提示却不同于曾经,而这里也出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魔物。 闻澜长唿出一口气。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但显然他与辛之间不会再有不死不休的矛盾,辛也不会再是被人类集火的对象了。 . 面对闻澜真诚的宽慰与开解,辛此时陷入了沉默。 他初时的一言不发是因为紧张,因为他发觉闻澜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来歷,不然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去捅破这层岌岌可危的薄纸,为什么那么在意闻澜对于他身份的看法?事到如今什么也不可能再被隐瞒,辛不可避免地因为身份暴露而产生出焦虑和恐慌,他甚至已经预想到被厌恶然后被急不可待甩掉的结局。 然而后来他却发现,虽然闻澜知晓他的来歷,却完全没有其他人对于自己的恐惧或是厌恶,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来歷。 他居然并不在意自己与深渊的关联。 辛简直庆幸极了,虽然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他情绪的变化,但是他心中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这两日盘踞在他心头的阴云倏尔散尽,他不必再心怀欺瞒亲近之人的愧疚,不必再担心坦诚身份的后果,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辛道:「谢谢你。你是个很好的人。」 真好,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 情绪体验贫瘠的他想不到用什么词彙去表达他这一刻的庆幸,只知道自己仿佛是又活了一次。 被莫名发卡的闻澜有些哭笑不得:「谢谢夸奖?」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这些不合常理的举动是否会令辛生出什么怀疑,没想到事实上全无这个问题。 看来让辛恢復记忆之事也不必操之过急了。 如今闻澜是可以直接强行把自己的记忆分享给辛的,但是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否会有开挂嫌疑,若是在这场旅途中横生枝节反而不美,因而在与辛相处之时也便顺其自然——左右失忆的日子他也经歷过,如今也算一比一扯平了。 而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怀好意地期待起郁辛恢復记忆之后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 . 笑意还在脸上,突然闻澜表情一愣。 他低头,只见一个身高还没到他腿长的小孩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背后,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许是因为小孩没有敌意,也许是自己在走神,他居然一时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 哪来的小不点儿?闻澜纳闷。 方才一场仪式搞得人心浮动,难道是那个时候走丢的小孩? 趁两位大佬心思不属之际悄无声息突破二人防线达成了抱大腿成就的小孩不过三四岁的年纪,黑髮黑眼,穿着泡泡袖衬衣和格子短裙,衬衣外的兜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好东西,雪白的脸上一双黑眼珠子圆熘熘的,十分可爱。 没有感知到敌意,辛也没有感觉到小孩身上有什么特殊气息,闻澜便想拉开她。 只是面对这么小的孩子闻澜还是不太敢用力,而这小孩居然手劲不小,闻澜一下子居然没能拉开。 第212页 他艰难把自己转过半圈面对小孩:「这位可爱的女士,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效劳的?」 小孩抬头看着他,玉雪可爱的脸上一片空白。 辛:「这是位男士。」 闻澜:「?」他咽下去一句「你怎么知道的」,若无其事道:「天色有点暗了,晚上我的视力不太好。」 他伸手把扒拉在自己腿上的两只小手轻轻握住,总算将爬山虎状态的小孩从他身上撕了下来,而后蹲下身:「这位先生,你家长呢?」 这位先生也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还在吧唧嘴,显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闻澜想了想,只能无奈地把意识延伸至这个街道。 街巷间人来人往,一片寻常。 好吧,居然有人家丢了孩子还不知道找的。 闻澜张头望脑一番,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什么失物招领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深感此地建设不够完善。 他看看小孩,又抬头看看辛,从两人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茫然。 …… 既然自己解决不了,那就把问题丢给其他人,闻澜牵好小孩朝塞西餐馆走去。 . 塞西面无表情看着爬到凳子上端正坐好的小孩,扭头看闻澜:「?」 闻澜:「哦,你不是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找你嘛。这小孩应该是附近的居民,你看着办吧。」 塞西嘴角微微一抽,刚想说什么,又听闻澜道:「我在广场上看到你了,今日他们都在场,你有尝试使用那个錶盘吗?」 塞西缓慢地点了点头。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并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 闻澜:「錶盘上怎么显示的?」 塞西看着闻澜,绿眼睛中慢慢浮起一丝疑惑:「指针……一动不动,并没有指向任何一方。」 他那会儿当真是诧异极了,恐慌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如果老师的錶盘都失灵了,他还有什么办法来辨别潜藏在身边的恶魔?在仪式结束后他茫然地回到了餐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试着再次驱动錶盘,而这一次指针却再次动了起来,却指向了另一个地方……皇宫。 闻澜对于起初的指针失灵好像并不太意外,但听到指针指向皇宫之时他的眉头小幅度挑了下。 在那个时刻进入皇宫之人,不还是仪式在场的那些人吗?为什么在他们眼前之时却能隐藏身上的气息? 他忽然问塞西:「你那位朋友的骸骨,你知道葬在哪里吗?」 话题转移得太快,塞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明白闻澜说了什么之后他脸色蓦然一变:「你……」 闻澜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十分自然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看一下他的尸体。」他神情十分平静,却循循善诱且不容拒绝,「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真相才是告慰死者最好的礼物。」 . 圣殿英灵墓园。 这是这片国度最西方的一处辽阔之地,也是最宁静和平的地方,这里沉睡着数百年来圣殿的殉职者。 或许是因为这里偏僻、本就少有人迹,连魔物也没有兴趣,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幸运,在百年前那一场堪称灭世的战役之中,这片墓园居然并没有受到太多战火侵扰。 更多的人相信是因为有某种力量庇佑着这里,神灵庇佑着这群为了信仰而献出生命的信徒,让他们在死后能得到永恆的宁静。 因为空旷,墓园夜晚的温度格外低。 冰凉的月光破开阴云散落下来,为这片宁静的亡者国度披上银装。 塞西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半夜跟着这两人来挖坟。虽然这里无人看守,但保不齐半夜有人起了忧思、想来凭弔一下亡者,被发现了他可真解释不清了! 闻澜搓了搓手,与辛并肩站在一旁,看着塞西在那里挥臂:「你怎么只带了一个铁锹?」 「我又不是农夫,哪来的铁锹!这一个还是之前有个人来抵餐费的!」塞西脚旁已经堆了一座小土堆,他一边动作,一边已是气喘吁吁——作为一个法师,能有这样的体力已经很不容易了。 塞西对于闻澜并不像对辛那样莫名犯憷,他咬牙问作壁上观的闻澜:「你不是魔术师吗?不能变一个出来吗?」 闻澜:「用假的铁锹来挖你朋友的坟,会不会显得对他不太尊重?而且我和你的朋友不太熟,他不一定欢迎我。」 塞西难得失礼咆哮:「用真铁锹难道就很尊重了吗!别说了我好像挖到了东西!」 闻澜探头上前。 黑色的棺木出现在眼前。 辛:「有点臭。」 闻澜:「啊?」他怎么没闻到?他虽然视力不好,但是嗅觉应该没问题啊。闻澜眼神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塞西放下了手中铁锹,站在棺木边上,闭上眼做了个忏悔的手势。 他还在气喘吁吁,但是神情难过,口中道歉的话语不停。 「抱歉,瓦莱,这么晚还要来打扰你,真的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悔恨当初我为什么要把那件事情与你诉说,我为什么不能自己调查地更清楚一点,却害你无辜丧命。」 「我相信你也不愿意不明不白死去,你也不会想让真相被掩盖,所以请原谅我,我的朋友,我真的想知道这个真相……」 「喂,睁眼。」闻澜突兀地打断了塞西自言自语的忏悔。 第213页 此刻他的语调有些奇异,在冷月之下,塞西从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疏离。 闻澜:「你朋友呢?」 塞西茫然睁开眼,只见前方闻澜低头看向棺木,眼中似乎有莹莹金色光辉闪烁,而他素白的面庞上神情有些凝重。 他们面前的棺盖不知何时已然滑开,露出了里面空空如也的景象。 第102章 re(十) 塞西眼中满是震惊。 在三年之前他明明亲眼看着这具棺木被放入墓园之中,那时棺盖尚未盖拢,他还能看清安静躺在其中的友人面孔。除了脸上毫无血色,当时瓦莱的神情同他生前一模一样、仿佛只是睡去。最终棺盖在瓦莱母亲痛苦而不舍的哭泣声中无情合拢,而他也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朋友…… 然而此刻,这具棺木在时隔多年后再次开启,其中却并没有瓦莱的躯体。 塞西难以置信地扑上去推开了半开的棺盖,整口棺木的景象完全显露在他的面前,那棺木中除了有一套瓦莱去世时身上所着的衣物,再没有其他东西。 「怎么回事!瓦莱人呢?」 「有点臭。」辛低声重复了一遍,便从棺木移开了视线,他侧过脸看闻澜,「这个人骗了你,要把他抓起来吗?」 塞西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顿时脚下一滑差点跌进面前的棺材中:「不、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们没看见刚才我也很惊讶吗?难道你们觉得是我弄丢了瓦莱的尸体然后骗你们来这里?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闻澜连忙制止辛。他对塞西道:「别激动,我们可没这么说。不过我建议你拿出那个錶盘试试。」 塞西心头一跳,勐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闻澜。而闻澜神情淡淡的好像已然洞悉一切,令塞西顿时动作一僵:「我……这不可能,瓦莱不会骗我!」 闻澜不知道这位感情丰沛的法师又将思维飞哪里去了,不就是让他试一下棺木是不是和深渊有关嘛,这么纠结做什么? 闻澜皱了皱眉,刚想再说些什么沟通下,只见辛一伸手,一个圆圆的金色东西从塞西怀中飞了出来,落入辛骨节分明的手中。 辛极为随意地握了握,很快又将其丢回了塞西。 闻澜:? 辛甚至一句话未说,但是这一串动作于塞西眼中已然显露出一种并未将这为人争抢之物放在心上的轻蔑。 塞西根本没看清那錶盘怎么就飞去了辛手中,他分明有给錶盘下过禁制、将其隐入了不为人所查的空间,只与他的意识相联繫,辛却轻而易举地探查到、并拿到了它。他更想不到辛就把这引来圣殿抢夺的錶盘在手中随意掂了一下又马上丢回了他,动作好像在丢垃圾。他手忙脚乱接过那枚老师加利留给他的金色錶盘,手中沉甸甸的触感以及底部的纹路都令他十分熟悉,但这一刻手心上的温度却是格外冰冷。 塞西抬起头,神情警惕而困惑:「你们是什么人?」 闻澜刚刚暗中给辛叫了声好,心道这威胁人的架势他可学不来。 面对塞西的问题,闻澜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不愿开启这个錶盘?」 塞西:「开启这个錶盘有意义吗?」 闻澜:「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够弄清楚自己想要做得究竟是什么。」 塞西沉默许久,道:「无论錶盘指示出什么信息,我都相信着瓦莱。」 闻澜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塞西默念一段咒语,一缕神圣的金色力量流淌进入錶盘。 「咔哒」,表面打开了。 在神力的驱动下,錶盘上的指针摇晃了起来。 好像同时受到几个力量的牵引,指针左摇右摆了好一会儿,最终定在了一个角度。 指向了那具空棺。 . 辛:「这气息不像是近期留下的,当年躺在这具棺木中的或许并不是瓦莱本人……并且魔力不弱。」 塞西闭上了眼睛,许久他才不愿相信地睁开眼,勉强道:「这并不能说明瓦莱与魔物有关,至多只能说这具棺木中或许有魔物待过。」 闻澜瞥了眼塞西,拉过辛转身就走:「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这种地方……三更半夜要是撞到谁家先祖起床锻鍊,咱两手空空也没带个什么礼物多失礼呀。」 「别走!」塞西突然一声唿喝,一道银色光柱从天而降直直插在闻澜和辛二人前方地上。 辛瞳孔一缩,一股暗色几乎要浮上他的眼眸,下一秒被闻澜按住了手。 闻澜慢慢转回身,琥珀色的眼中有些困惑:「我不明白,你是要同我们动手吗?」 因为早些时候的挖土活动,塞西裤腿不可避免地沾了些泥点子,栗色头髮也湿漉漉贴在额角,在闻澜视线中的模样有些狼狈:「不是,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该误会瓦莱……」 闻澜平静道:「查明真相难道不该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当年你怀疑那位维恩祭司,结果什么也没做,只是懦弱地逃避开,如今发现瓦莱之死有问题,你也只是无能地叫嚷着。难道你要寄希望于真相能自动跑到你面前?或者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和这位……阿辛能对你的家国有什么帮助。」 塞西咬紧牙关,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闻澜说的不错,是他优柔寡断且无能,之前老师也说过他不够坚定、缺乏一股劲。他既不够强大也不够坚定,在败给维恩之后便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连尝试一下都不敢,当时竟然直接退出了圣殿,也失去了很多次接近真相的机会。 第214页 如今他更是不负责任地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当真相露出一点端倪之时,却又生出畏惧不敢接近。 他这个样子,太无能也太丢人了,根本不配做老师的弟子。 闻澜瞄了一眼辛,给了他一个开熘的眼神,绕着银色光柱迈出一条腿,打算直接跑路。 如果从塞西身上他无法得到更多有效信息,他就没必要在此逗留,不如直接去找那位维恩去。 塞西忽然开口:「我要去深渊。」 闻澜一挑眉:「哦?你是想到了什么?」 塞西撤掉了银色光柱,开口不再犹疑:「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深渊,甚至胜利女神也警示了那个位置。与其浪费时间在彼此怀疑之上,不如直接前往深渊,查明癥结。」 闻澜这才点点头,换上了堪称和蔼的表情:「好的呀,到时候带上我俩呗,我们也想……咦?」他话音未落,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塞西,你刚刚除了拜访了瓦莱,没有再去联络其他人吧?」 塞西莫名其妙:「?没有啊,我不是一直在瓦莱墓前吗,怎么了?」 「哐!」 「哐哐!」 塞西:!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周围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好像有什么人被关在木盒中、正从内里疯狂敲打着周围木板。 「咔!」一只枯瘦的、青白交加的手,蓦然插破棺材板,从土下伸了出来。 闻澜:「挖坟伴随诈尸,这很合理……所以你们为什么不火葬?」 塞西:「别废话,快跑!」 数不清的身影从地下爬了起来,是午夜重返人间的亡魂。 窸窸窣窣,那些爬出来的尸体身上还掉落着土块,朝着半夜惊扰它们的三个人走来。 塞西分明看到,那些尸体踏足之处,细细的青草瞬间枯萎变黑,失去了生机。 他神情一变,这样阴毒强悍的力量,不是一般黑巫师能做到的…… 他一句吟唱出口,月光凝成六支利箭射下,追到他近处六具尸体被月光之箭射中,动作倏尔一停。 闻澜在前面拉着阿辛跑着:「喂,塞西,那些朋友们看着都挺新鲜的,你认识他们吗?为什么都追着你?」这里温度低、尸体不易腐烂,因而这些爬出来迎客的同志们状态瞧着还都不错,至少没有哪里烂掉块肉、掉只眼睛之类的。不过即便是在寒冷的环境下,尸体上依然有一些特徵可以表明这些人死去的年岁并不是很长久。 塞西:「有点眼熟……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闻澜:「哦,既然眼熟,那看来都是你前同事了。」也就是近几年的亡者了。 塞西不知道这个人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发言,生怕闻澜开口一句让他拿命去交涉,赶紧打断他:「我一时操纵不了太多时停之箭,我们赶紧……」 「赶紧什么?」闻澜问,「赶紧跑吗?」 塞西愣住了。 赶紧跑吗?他要是真跑了,这些怪物会如何? 此刻是深夜,寻常人家都在安然沉睡、根本不会有防备,难道让这些怪物肆无忌惮横行去伤害无辜者? 塞西:「你们赶紧跑,去把圣殿的人喊过来,我来拦住它们。」 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控制这些尸体,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它们恢復,但是他知道不能让这些东西跑出墓园。 . 越来越多的尸体挣脱开棺木的束缚,在这个月夜重返了人间。 它们踏着生疏的脚步走得歪歪扭扭,好似没有什么战力,却留下了一个个漆黑的脚印,死气瀰漫。 被惊扰的死魂沾染着世上最怨毒邪恶的力量,走向了这个人间。 「叮叮叮!」数道光柱射下,月华覆盖而下凝结成墙壁拦在群尸面前。最前方的尸体无法前进,焦躁地伸出手,在透明的墙面上狠狠抓挠,指尖处发出爆裂般的声响。 后方的尸体眼看前路不通,居然转身换了个方向绕开了墙壁,从更远之处朝塞西走了过来。 塞西再度施法布下一面光盾,却见前方闻澜和辛停下了步子。 「愣着干什么?它的身上有死气,沾上了几乎救不了,你们还不快跑?」 不知何时闻澜已经把刚才塞西丢在地上的铁锹拿在了手里:「前面路被堵了,我们也跑不了。」 辛:「……嗯。」 塞西:「被什么堵了?」 闻澜:「一个老头。」 「什么老……」塞西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老师?」 加利站在道路中央,身上穿着塞西熟悉的法师袍。那不是独属于大祭司的、繁复高贵的长袍,而是圣殿普通法师们配发的寻常长袍。 加利已经很老了,月光照出他满头白髮与脸上沟壑,而他眼中是塞西熟悉的神情。 加利还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样,只是月色却为他的神情平添了几分温和,那是塞西陪伴他最后的几日的模样:「孩子,你还好吗?」 「老师……」塞西喃喃道。猝然相逢恩师,他脚下好像生了根,一动也动不了,而加利则缓缓向他走来。 随着加利一步步落下,无声的足音四散开,有无形的力量自他长袍逸散出来,犹如一阵风,飘过了整个墓园。那些疯狂挠抓的尸体突然纷纷停下了动作,一脸如出一辙的空白。 加利已经来到塞西面前不过两米,他伸出手,语调如嘆息:「这个世界将有新的灾难来临,因此我无法在另一个国度安眠。女神庇佑,让我帮你祛除这片黑暗。」 第215页 塞西点点头,目光凝滞地朝着这道虚影伸出了手。 「哐!」 一把铁锹横进了二人中间。 「塞西,你看阿辛都被它熏得跑出十里地了,你还看不出来你面前是个什么东西么?」 一旁的辛:「?」 「……」塞西脸上的呆滞迅速退去,他无语道:「要不是你横插一锹,我已经掀开它的人皮了。胆敢装成我老师的样子,我今天定要把这装神弄鬼的东西抓起来!」 第103章 re(十一) 「加利」对于自身的暴露毫不在意,它提起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个得意一笑的表情,然而显然它没有见过原主露出这个神情来作为参考,于是只能自行发挥了一番,导致展现出的面部表情分外扭曲。 「把錶盘给我,我便让这些尸体安睡。」 塞西看着那副丑恶嘴脸冷冷道:「做梦!」三支光箭直射向它。 怪物发出一声尖啸,长袍一挥便是一团黑色浓雾咆哮而出、瞬间吞没过光箭,光箭竟是如同浸入了腐蚀性毒液一般消失了痕迹。 怪物脚下渐渐涌动起更浓郁更恶毒的黑雾,底部浓稠处甚至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黑雾仿佛有生命般很快攀上了这身长袍,没过了怪物的颈部依旧不停继续往上,最终将怪物整个面部染得漆黑无比,只有一双眼睛泛着渗人的白。 怪物道:「既然你不想让这些尸体安睡,那便享受这个热闹的夜晚吧!」 塞西预感不妙,在怪物话音未落之际已然一个光之囚笼落下,然而怪物只是轻蔑一笑,待囚笼将其笼罩,才不慌不忙猝然化成了一团黑雾。 整个躯体都散去了。 黑雾无形无质,从囚笼的缝隙中渗透而出落在地面上,来自深渊的魔力裹挟着地狱而来的死气,渗入这片亡者的国度,附着在尸骸之上,于寂静深夜打破了生与死的界限。 死魂被惊扰,安眠者被邪恶力量驱使,一道道尖锐的骨头抓挠木板声骤然划破黑夜。 . 这里犹如降临了一场最荒诞的噩梦,一时间整个墓园堪称沸腾了起来。 黑雾所及之处皆是悚然至极的画面,无数可怖尸骸爬起,土壤都被暴力地从内部翻开,棺木、石碑全然被破坏,墓园一地狼藉。 状态好一些的还有个全乎身,更多的早已破碎不堪看。现在不仅是塞西新鲜的前同事了,即便是一些老前辈、老祖宗也都被叫醒加入到这场午夜的游行之中。 塞西咬牙切齿:「该死的深渊!」 闻澜:「别说脏话。」 塞西的光盾已然开了七片,这样的控制显然对他损耗很大,他的额角起了薄汗。 然而依旧有数不清的尸体爬了起来,它们仿佛有智慧一般,绕开了光盾的阻碍走向了远方。 隐入了黑夜之中。 塞西一个人即便神术再高超,此刻也无暇顾及远处,眼看那些怪物已经突破他的防御走向居民区,他焦急地朝着闻澜喊:「快去提醒圣殿!」 闻澜眼中金光浮动:「嗯,好啊。」 「……」过了两秒,塞西看他一动不动几乎就要咆哮,「你怎么还不走?」 闻澜:「因为好像圣殿已经来了呀。」 塞西心说你怎么知道,眼前忽然一亮。 他诧异抬眼,只见远方几道光柱悍然落下,划破漆黑长夜。 如同天降审判之刃,神圣强悍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封锁了墓园整片区域。 . 「这些魔物级别较低,只是在外力之下暂时异化的死尸而已,在大人您的净化术下已然恢復原样……初步查看,没有魔物逃离这片区域,逃出塞西牵制的那一群怪物似乎迷了路一直在原地打转,也并没有跑出太远。」前方勘探者对此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个不幸中万幸的消息,也便没有再多留意,「女神庇佑……不过我们会再巡查一遍,以防有未及之处。」 维恩收起法杖,轻声道:「嗯。」 他的身后站着数名神情严肃的法师,方才便是这些人一起设下了大封印。 但净化术却是维恩一人所为。 「大人,您没事吧?」旁边一个红髮骑士模样的人看看维恩脸色,似乎要来扶他,却被维恩制止了。 在法师与骑士们紧张的注视下,维恩朝着面前的三人走了过去,平静地开口:「几位,可以给个解释吗?」 在听到「没有魔物逃离」这句话的时候,塞西长长松了口气,而后便听到了维恩走过来发出了一声询问。 维恩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责备甚至也不含怀疑,仿佛只是闲聊。 这便是维恩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 这是塞西离开圣殿之后第一次与维恩面对面交流,曾经他把维恩当做唯一的劲敌、大祭司之位的竞争对手,也是自己三年来一直怀疑的对象,而今日却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下重逢。对方高高在上,神术超绝,一来就控制了所有的怪物,而自己却是这般狼狈。 塞西心道不愧是被圣都众人认可的大祭司,维恩的神术天赋的确在他之上,如此范围的净化术,即便他能拿回他的法杖也无法这么轻易地实施。他又想,这样的人真的会与深渊相关吗?他来得如此及时,神术也施展得干脆利落,而今天白日的仪式上錶盘也并没有指向他,难道说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他?难道是自己因为竞争落败而对他生出了狭隘偏见导致自己一直无法公正地看待他的才能? 第216页 塞西越发思绪复杂,心中也免不了生出一丝微妙的低落与无法言说的羞愧。 骑士团中有人一声诧异的低唿喊出了塞西的名字,塞西一抬头,顿时成为众人的焦点,也让他无法再继续祈祷维恩没注意到自己。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尴尬地上前,朝维恩行了一礼。 维恩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他微微想开口,声音中隐隐带上了惊喜:「塞西,竟然是你,许久不见了。」 塞西道:「是的,大人。」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如此道。 维恩换上了熟稔而更亲切的口吻:「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塞西平復了下情绪,他心中思索了一番,开口时恭敬而谦卑:「大人,我察觉瓦莱之死并不寻常,他的棺木中有深渊的气息。」 维恩神情疑惑:「哦?」 塞西继续道:「而当我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这座墓园中的尸体们突然全部被惊扰,开始四下游走。听各位方才之言,或许那些尸体正是被瓦莱棺木中的深渊气息所驱动吧。」 旁边之人显然对他的言语充满困惑,也并不太相信:「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半夜来此?还会察觉瓦莱棺木中的气息有异?」 塞西:「我夜里忽然梦到故友,半夜惊醒发现快到瓦莱祭日了,便来看看他。至于你第二个问题,那或许是因为有窃贼来破坏了这里的棺木吧。」 此地棺木已然全被损坏,而窃贼之事确实也常有发生,那人也一时分辨不出塞西此话真假,但他显然还有疑虑,指着他后面的两个身影问:「那他们俩人呢?你夜访友人为什么还带着这两个人?」 塞西头也不回冷静道:「他们是我朋友。」 闻澜哈欠打到一半含煳不清道:「我们只是路过。」 「……」辛无奈地嘆了口气。 闻澜打完了后半个哈欠,在辛的身后小声道:「我们这两个路人和塞西是什么关系这应该不重要吧?现在你们要关注的不应该是幕后之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如何安置这些尸体吗?」 「……」塞西,「不错。」 听到塞西接口,维恩视线很快从闻澜和辛的身上离开,落回塞西身上。 他道:「我们会让这里恢復原样。至于瓦莱之死的异常,以及是否有人谋划了这一切,」他顿了顿,嘆息道,「抱歉,圣殿暂时没有这个人手来为各位进行调查,或许你们需要暂时等待一段时间。」 塞西忽然生出了愤怒,好像终于从这个人身上找到了瑕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普通人的死亡就没有查明的必要?」 维恩身边的红髮骑士勐然跳了起来,嗓门极大:「你在说什么?你以为祭司大人是什么人?方才为了解决你们搞出的这个烂摊子,大人已经耗费神力施展净化术,你不知道陛下与大臣们议事完毕刚下令,我们明日就要前往深渊了吗?深渊之行危机四伏,大人今晚本该积蓄精神,却为了……为了你们特意来这里一趟……为了消弭祸患,圣殿中半数之人都将随维恩祭司前往深渊,而在城中留守的另一半人员既要跟进前方情况、时刻准备支持,又要继续肩负守卫圣都的使命,根本无暇他顾。我们哪里看不起普通人了?大人只说让你们稍加等待,又没说不查!况且瓦莱也是我们的朋友啊!」 维恩在他开口时便想喝止,只是似乎身体有哪里不适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而红髮青年又一口气说话极快,连珠炮似的很快说完了,维恩只能在稍稍缓过来之后无奈地露出歉意的神情:「请原谅瑞德的失礼。塞西,生命不分贵贱,只是有时候选择不可避免。如今我们只能把精力集中在解决一件事上,瓦莱的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再处理,好吗?」 在维恩冰蓝色眼睛的注视下,塞西顿时为自己方才的言辞生出了羞愧,他竟然如此浅薄无知,又如此小人之心。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维恩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意:「那就好。另外,关于前几日对你的打扰,我想同你说一声抱歉。」他柔声道,「是我太急切了,我听闻加利曾将女神的祝福附在一枚黄金表盘之上,使其有堪破真伪、辨明善恶之能,又深知我们与深渊必有一战,而深渊险境处处迷障,便想问你一藉此物,来为我们将来的北行加以助力,却忽视了你与你老师之间的感情。」 「如今北行在即……」 在维恩以及众人的视线中,塞西吸了一口气,终于道:「我可以提供錶盘。但我有两个条件。」 维恩:「愿闻其详。」 塞西定了定神:「錶盘的持有者依旧是我。我不会将老师的錶盘交到其他人的手上。」 维恩颔首:「这是自然,它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塞西:「第二,我要把他们两人带上。」 维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旁两人身上,而这一眼令他不由一愣。 他本来几乎没有将注意力落在那二人身上,方才只是轻轻一眼扫过。 站得略靠前的那人有着一张并不寻常的面孔与一双比夜更幽深的眼睛,银髮从黑色的兜帽中散落出来,身上却有种莫名的……属于绝世利刃才有的冷意。然而这样的一个人拥有的存在感却极低,也不见他刻意收敛声息,却仿佛已经习惯并且融入了这个夜色,以至于维恩一时没有注意到他,以及他用小半个肩膀遮住的后面那人。 第217页 而被此人挡在身后的黑髮青年则看起来无害多了,他穿着一身看起来极为温暖甚至可以说比常人更厚实的裘衣,在被这样一群人包围的环境下居然睡眼朦胧,一双茶色的眸子水汽瀰漫。 真是奇怪的两个人。 维恩眼睛未眨,双瞳间似乎有什么玄妙的力量在流转,片刻他眨了眨眼,冰蓝色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疑惑。 第104章 re(十二)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闻澜跟随着塞西等人踏上了前往深渊的路途。 深渊是世间所有暴虐、嫉恨、贪婪等黑暗力量的汇集之地,是孕育各种魔物的巢穴,是常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而前往深渊、在灾难未形成之前查明原因并将其遏制,是昨日丰收节仪式之后皇室与圣殿共同商议出的结果。 本不该如此仓促动身,但皇帝陛下似乎早有决心和准备,无论是军队安排还是物资调度,居然都以惊人的速度配置完毕了。 北征的队伍由最英勇的骑士和最精英的法师组成,配有大批量得到过神灵祝福的火器,带着这位皇帝陛下如山岳一般坚定的决心,浩浩荡荡往那未知之处而去。 . 日出之时出发,一路几乎不停,当太阳余晖收尽,队伍也在密林之中扎营休整。 众人靠近篝火坐着,安静分发着食物,偶尔传来几声交谈也都控制在合适的声量。 一场大雪在此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最前方的篝火旁只围坐着几个人,众人都默契地不去打扰,那是维恩所在的地方。 塞西看了看天色,脸上露出忧色:「越往北行,天气、环境也都会更恶劣,这次行程如此突然,也不知大家是否做好了准备。」 维恩还未开口,他身旁的红髮骑士长瑞德先进行了抢答:「你太轻视与你同行的这些战士们了,他们日復一日的训练可不只是游戏,他们都知道他们身后不仅是他们的房子,房子里更有他们的家人。灾厄不除,他们家人的安危如何得到保障?」 塞西被他掷地有声的言辞说服,诚恳道歉:「抱歉,是我失言。」 维恩指尖一道神力流淌出来,沿着篝火绕了一圈,将众人交谈的声音限制于此地。 「你也是担心大家。」他十分善解人意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今日行程相对顺利,如果不受雾障所迷惑,按这个速度,在后日傍晚我们就可以走过这片密林,大约再十天时日翻过那片山脉,应该便能来到深渊的入口。到了那附近,便需要塞西你的帮助来为我们进行指引了。」 塞西点了点头。 因为塞西的要求,闻澜和辛也在最前方的队伍中。闻澜凑在火堆旁听他们说着,探头问:「要走这么久啊?」 维恩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个队伍除了骑士,还有相当数量的步兵,也有运送火器、粮草的队伍,他们的速度不可能和我们一样。如果单是骑兵,日程可以至少缩短三分之二。」 即便是这样的耗时也不是闻澜想要的。 闻澜:「各位,我能请问下你们对于深渊了解多少,这一趟应该不是一无所知地冲过去吧?」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加入队伍之人,瑞德露出了一个不悦的表情:「自然不是。祭司大人早就知道与深渊一战不可避免,自然对此早有研究。」 闻澜:「所以深渊是什么?」 辛将烤热的面包递给闻澜,沉默着继续烤下一个。 瑞德:「不就是孕育魔物之地吗?」 闻澜:「那是什么?」 维恩看向闻澜:「其实我也说不清深渊究竟是什么,因为我并没有实际见到过它。」 瑞德一愣登时抬头看向维恩,却看见维恩神色平静而坦然。 闻澜眨了眨眼睛:「我听说那里是一个没有底的大坑呀。」他倒是去过,不过他只是在深渊上空把源源不断爬出来的魔物打回去而已,也并没有仔细探究过深渊究竟是什么。 听到闻澜的回答,维恩脸上一阵错愕,很快又笑了起来:「深渊的形态是一道极其深陷又无比辽阔的大裂谷,你说它是个坑也没有错。当然这是数据中所记载的信息,因为没有人能跨过这道裂谷去到世界的另一端,所以也没有人能甄别这个说法的真假。只是……寻常裂谷不过阻隔人行进而已,这个深渊却非同寻常,其陷落处深不见底、却有着无穷无尽的邪恶之力,能孕育出数不尽的、令人胆寒的魔物,也让人不得不生出怀疑,它底部通向之处究竟是地心还是地狱。」 闻澜曾经对此并不以为意,他理所当然认为那不过是一个设定而已,只是此时他也不由沉默了。 维恩不知他心思,继续道:「深渊累积的却是世人无法想像的邪恶力量,孕育的也是灭绝人性的魔物。这一次陛下得到神灵示警,我们推测,极有可能是因为深渊中有新的魔神要诞生。」 闻澜眨眨眼睛:「魔神?」 维恩道:「只有拥有比肩神灵力量的魔物之王才能被称为魔神,也只有这样的魔神才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塞西看了看他,接口道:「有记载以来,真正能被称为魔神的便是百年前的深渊之主吧……它也确实将人间变成了炼狱。」 闻澜没有接话,而是问:「这些年可有魔物入侵过这里?」 瑞德总算又能插口了:「自然没有!在圣战胜利之后,那些鬼东西早就吓得不敢出现在人间了!」 第218页 塞西补充道:「多年前其实曾有些许踪迹,不过大多不成气候,不是被剿灭,就是逃脱了。」 对于塞西的拆台,瑞德不忿地移开脸,没说什么。 维恩:「在我就任大祭司之职之后,确实未曾见过魔物形迹。」 闻澜:「那你派人查看过吗?」 维恩:「说来惭愧,我们派出的小队都未能找到深渊的入口。」 闻澜:「这是怎么回事?不就在那个方向吗?」 瑞德道:「你不知道这有多难!」他如数家珍道:「前两队迷失于雾障,第三队说是遇到了密林的守护者把他们丢了出去,第四队和第五队又说遇到了林中鬼怪,把他们揍完又丢了出去,第六队好不容易过了这片林子,却又被一道有着诡异力量的……划痕,拦住了去路,以他们的实力根本跨越不了。」 维恩:「我本来以为我们还有时间,因此并没有生出什么紧迫之感。」 瑞德:「大人仁慈,自然不会为这种送死的事情派出更多人。」 塞西在几人谈话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迟疑着开口:「在很小的时候,我似乎接近过深渊,」他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回忆,又像在斟酌什么很难说出口的话语,「当时还有瓦莱。」 「你和瓦莱?」维恩转向他,有些疑惑,「你们那么小,怎么能完成那些精英小队都做不到的事情?」 塞西缓慢道:「我们有老师的祝福,而且当时我们一路……好像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闻澜:「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听到闻澜的这句问话,塞西的表情却好像变得迷惑起来:「我看到了一些……黑色的东西,不对……我看到了什么?」 黑色的浓雾在眼前蔓延开,无数张面孔在他面前同时开口,哀嚎与痛哭直接刺入他的脑海,红色的岩浆沸腾着…… 年幼的他那么弱小,神术也那般微弱,面对那地狱一般的景象根本无处可逃。 后来……后来怎么了? 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再醒来已经回到了圣殿,而那一段记忆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真的和瓦莱一起来到了深渊,见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毫髮无损地重返人间? 深渊的岩浆不是早就冷却了吗?他怎么还会看到岩浆? 塞西:「抱歉,可能我记错了,小时候我得过一场病,会把一些梦中情形与现实混淆。我不可能去过深渊,那应该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维恩:「没关系。等到了那里我们就清楚了。」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谁都说不清深渊那边是什么情形,」闻澜,「这种情况下,我不建议所有人一起行动。」 瑞德高傲道:「你只是塞西捎上的跟随者而已,收收你的高见。」 塞西:「我也认为应该有人先查明深渊的情形,再让大部队前往。」 瑞德:「……」 维恩笑了:「看起来你们很有默契。」 瑞德不满道:「大人您还在说笑!」 辛偏头对着闻澜:「你需要马上到达深渊吗?我可……」 闻澜立马朝他挤眉弄眼:「你可以干什么呀你能帮我们把灾祸直接解决吗?」再说如果他的需求是立刻到达深渊,他直接和阿辛两人去了不就得了,还混在这群人中做什么。 阿辛闭上了嘴,略有些挫败地发现他又理解错了闻澜的心思。 这时维恩开了口,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神情:「其实我本来是打算趁着夜色独自前去查探的,可惜今天被你们喊住了。」 不出所料瑞德又在叫嚷了:「大人您为什么要独自做这以身犯险的事情!」 维恩嘆了口气:「因为我知道如果带上你,一定会被你唠叨一路。」 瑞德立马闭上了嘴。 维恩看了看众人,冰蓝色的眼睛镇静且平和,有种说不出的力量:「我看各位也都不是常人,我也相信大家的目标即便不完全一致,也是同一个方向的。」 「诸位可愿意同我一起先一步去往前方一探?」 .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 天光乍现,队伍已然出发,而他们并不知道,最前方的几人已然悄然离去,队伍中的那几个身影不过是復刻了这些人样貌的偶人。 先行者的队伍一共有六个人,除了前一夜一起的五人,还多了个阿尔。 看到塞西,阿尔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歉意的表情。维恩上前道:「阿尔是个值得信任的战士。先前的事情是我思虑不周到,希望不要影响到你们的友谊。」 阿尔表示没关系。 而塞西也已然暗中开启过錶盘,证明维恩并没有问题,于是也并不再纠结先前的事情。 瑞德数了数:「正好是两位大法师、两个骑士和两个……路人的配置呢!」 阿尔忍不住笑出声,而后发觉自己失礼立刻涨红了脸连声道歉。 维恩:「我的传送阵可以到达的地方,正好是翻越过这片山脉的一处山坡上,最后还剩数十里需要劳烦各位与我一起步行。」 瑞德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连塞西也颇为诧异。 闻澜问塞西:「怎么了,最后一段不想步行?」 「自然不是!」塞西惭愧,有流露出钦佩,「传送术是极为高深和消耗神力的法术,老师未曾教我。」 第219页 闻澜看了维恩一眼,点点头收回视线。 米迦勒说过,传送阵是两个已知空间点的连结,所以维恩也曾十分接近于深渊,而他并不曾告知众人。 冰蓝色的传送阵从众人脚下旋起,带着凛冽的寒意,树叶被升腾起的风吹动,唿唿作响。 一道强光后,传送阵之中六个身影倏尔消失不见。 第105章 re(十三) 能量流动的气旋渐渐停歇,几人于传送阵中现出身形。 空气中的温度显然已经再降了一阶,寒风在耳畔唿啸出悽厉之意,气温冷得几乎能将人灵魂都冻住。 这样极端的气温条件带来的严苛生存环境,使得这北境大地之上拥有的生命痕迹极少。视野里已经看不见显眼的木本植物,更没有其他动物活跃的踪迹,少有可以算是生命存在的只是一些苔藓、地衣,勉强还附着在这冷硬的黑色地面上存活着。 雪依旧在下,一片片,一朵朵,不曾停歇,但奇异的是这样的落雪却并没有在这片山坡上堆积起来,地面依旧呈现出裸露模样。虽然这里离深渊还有数十里的距离,但空气中已然有了令人不安的气息,那是混杂了各种负面力量的、自深渊逸散出来魔力,正是这个力量将这里的空间搅动得混乱且动盪,气流以极其无序的方式流窜,有时候雪花还没落下便被另一股力量冲散,便无法再堆积起来了。 「真冷啊……」自诩身强体壮的瑞德也不免发出了喟嘆,颤抖着手点燃了维恩动身前给众人分发的火焰鸟之心。魔兽火焰鸟的心脏在腰间金属袋中跳动着,散发出持续的热度,为他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身旁有人嘆了一声,是阿尔:「已经跨过那道裂痕了呀。」见瑞德扭头看他,阿尔道:「不是说之前的第六组探查者小队被一道附着了神秘力量的地裂拦住了去路么?我们好像没有遇到那地裂?」 维恩回答了他们:「嗯,暂时规避了它。」 瑞德赞嘆:「大人的传送阵好厉害!」 维恩笑了笑,没有回应。 瑞德上前几步抬头眺望前方,但是即便他处在上坡之上,此刻却并不能往前看过太远,因为视野之中有黑色雾霭笼罩,越往前方越是浓郁。 他不由皱起了略有些潦草的眉毛。 闻澜从几人身上收回视线,扭头瞅瞅阿辛。辛的脸上还是一副缺少表情的平静模样,但闻澜却觉得他好像略有些困惑的样子,不免疑惑问他:「怎么了?」 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闻澜盯着他:「你不会是有了什么秘密不打算告诉我吧?这样的隐瞒很容易引起误会、从而产生争吵或纠纷的。」 辛没想到自己的迟疑居然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立刻开口道:「这里气息比之前地域杂乱太多,已然满是深渊之中逸散出来的力量,一定程度上会蒙蔽人的感知。」 闻澜明白了,看来是界线这侧的气息太过杂乱,而辛的感知能力本就敏锐,就好像一个嗅觉灵敏之人一下子从一个没有味道的环境来到了一个各种气味杂糅的地方,感知一下子过载、一时不适应了。 这个问题只能靠辛自己慢慢适应,于是闻澜安慰:「没关系的,又不是非得感知得一清二楚才能前进的,我们这些人本来也没什么感知能力,一路过来也不影响的。」 辛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有些在意的模样:「那你要当心一点。」 闻澜:「没问题,我一定跟紧你!」 辛这才稍微放心点,不过注意力依旧没从闻澜身上移开。 维恩冰蓝色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轻轻扫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对众人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了,这最后一段路程必然危机重重,大家各自提高警惕。阿尔,塞西的两位朋友交由你照看。塞西,来我这里。」 塞西沉默着走到了前方,与维恩对视一眼,自觉拿出錶盘,引动了指针。 「走吧。」他道,「大家跟紧了。」 . 维恩、塞西、瑞德走在最前方,闻澜与辛居中,阿尔跟在最后,几人在这片死寂的山坡上行进着,速度不快,但是有了塞西的带路,也不至于迷失在一路上一模一样的景色中。 只是前方的黑色雾霭越发浓郁起来。 闻澜毫不避讳地和辛交谈着:「被传送过来之后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是因为这里太偏僻吗?可我之前也在荒郊野岭的地方待过,也没有这种感觉呀?」 辛:「可能是你的某种直感,小心为上。」 瑞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说什么直感,不就是害怕吗?于是笑道:「小心谨慎是对的,这是没有人探查过的地方,是最接壤深渊的危险之地,连我都不敢掉以轻心,你们为什么非要跟着大人来这里呢?说不定我们走着走着,就有魔物出来欢迎我们,到时候我可没时间照看……」 他话音未落,只听前方维恩一声短促唿喊:「趴下!」 唿啦! 众人上方忽然掀起一阵腥风,瑞德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影掠过,他一缕红色的头髮飘落了下来。 什么东西? 「有怪物来袭!」阿尔拔出长剑高喊,「有好几只!大家小心!」 那极速俯冲而来的怪物们没想到有人能发现了它们借着黑雾掩饰的身影,一时竟没能偷袭成功。于是它们改换策略,扇动着翅膀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 第220页 众人这才看清它们的模样,那是种有着红眼睛和灰色羽毛、头部形如老鼠整体又像是鸟类的某种魔物! . 魔物有一米多长,个头并不是很大,来的却数量不小。 十多只魔物扇动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猩红的眼睛在黯淡的环境中尤为突兀,其中映出一道道身影,那是它们率先发现的猎物。 忽然,一只魔物抢先俯冲而下,赤红的圆眼珠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瑞德脸色一变,魔物竟是认准他而来。 他轻嗤一声,立刻拔剑。 不同于阿尔的长剑,瑞德的剑是一柄一尺多宽的重剑。 瑞德一声低喝,沉重的大剑被他轻而易举扬起,剑身迎着落雪噼开寒光,径直往俯冲而来的魔物切去。 「当!」剑刃砍在魔物身上,竟发出撞击金属之声,瑞德诧异地发现,几十斤重的大剑居然没能在魔物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虎口传来的酸麻之感证明着他方才那一剑并未落空。 这一剑显然没能威慑到魔物,魔物张开属于鸟类的赤红色利爪,抖动翅膀尖啸着再度扑向瑞德。 瑞德提剑回挡,「当」的一声剑身卡在魔物爪间,剑刃撞在爪子最外层的硬壳上,迸发出道道火花! 真硬!瑞德心底怒骂,真是见鬼了! 他屏住一口气双手握紧大剑、迎着利爪关节缝隙勐然施力,两条手臂上肌肉全部爆起发力! 「咔!」魔物一截爪子被切断,青黑色的血液洒了下来。 魔物发出了被激怒的尖叫,全身羽毛奓开,赤红的眼中仿佛有血在烧! 它显然有一定智慧,此刻居然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将自己原地拔起留开足够距离,然后裹着黑雾借势俯冲而下! 它的羽毛比钢铁还要坚硬,它的爪子细长而锋利,它的吻部尖细而凸出,里面长满了便于进食血肉的带着倒钩的牙齿。它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过这种香甜的气息了,谁也不能影响它的进食! 瑞德深吸一口气、再次挥剑而上。 而这一次怪鸟的攻势显然更勐烈也更兇残了,瑞德用尽全力横剑格挡,居然被沖得连退几步。 他狠狠一脚踏在地上终于稳住身形,手臂却被发狂怪鸟身上刺出的羽毛划开了几道。 「这毛真硬!」他忍不住骂出声。 这一剑剑势已颓,怪鸟又近在咫尺让他没有蓄力工夫,于是瑞德硬是腰间一拧自下而上发力,把大剑一抡借力将怪鸟丢了出去!他也得了时间再度给大剑蓄力。 果然,怪鸟被丢出没多远便稳住了身形又飞射而来!瑞德发力举剑! 这时他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刺它眼睛」。瑞德心头一愣,下意识听从,在怪鸟飞到他面前的那一刻横跨出一步、调转剑身方向,以剑尖狠狠刺去—— 「噗!」 魔物红色的眼珠在剑尖下轻而易举被刺穿,瑞德惊喜不已。怪鸟在他眼前悽厉痛唿,而他双手发力,大剑从怪物眼窝长驱直入、贯穿了它的脑子。 「咦,好噁心。」方才提示他的那个声音又说了句。 瑞德抽回剑,看见怪物黄白相交的脑浆和着青黑色的血从眼窝中流了出来,在地面上汇成了一个小洼,脑浆渐渐被黑血染色,看起来的确……他不服气地心道这也没有特别噁心吧?只是有一点难看而已。 啊!他忽然想起那怪鸟一下子飞来了十来只呢,他赶紧想去帮助其他人。而当他现在终于有了工夫留心他人之时,瑞德却见到其余几个怪鸟都已经躺在了地上,大部分都是被一支光箭插入了眼眶,光箭上的法力他无比熟悉。 「大人好厉害!」他真心诚意地赞美维恩,转头看见那被他一时说漏嘴分在「路人」组的两人面前,额,也躺了两只魔物,却并不是为光箭所杀。 瑞德看见那个叫闻澜的黑髮青年拿了块也不知是兽皮还是抹布的东西,一脸嫌弃地擦着一柄银制匕首。咦,他哪里来的匕首? 而另一位他见了总是莫名犯憷、不太想打交道的辛则看了眼闻澜,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块丝绸手巾,冷着一张脸开始擦起了手? 瑞德一方面欣慰而欢喜地想着「原来他不是在说我把魔物弄得噁心」,一方面惊愕地发现那个提示他的声音好像来自于正在擦匕首的闻澜。 瑞德:? 此时,维恩与塞西对视一眼,眼中也终于露出了诧异。 在满地怪物尸骸中,塞西轻咳了声,率先对着闻澜开了口:「你的匕首很别致,可以请问你是从哪里购入的吗?」 将匕首擦得锃光瓦亮之后闻澜好像还不太满意,脸上的嫌弃之色依旧没有褪去,也没有回答塞西。 维恩温和道:「是污染了吗?需要我帮你进行一次洁净术吗?」 瑞德:!这是在做什么?不就是沾了魔物的血吗,用洁净术什么的这也太奢侈了吧! 闻澜这才抬起头:「啊,并不用。」 辛:「我来吧。」 闻澜想了想,把匕首递给辛:「喏,当心划手。」这才回答塞西:「哦,不是买的,是一个朋友给我的。」 塞西:「什么朋友?还能联繫他吗?」 闻澜打量他,直截道:「你为什么对这个匕首这么在意?」 塞西抬眼看闻澜神情,道:「我能感觉到这柄匕首上面有一股……很独特的力量。」 第221页 闻澜也不知在想什么,「哦」了一声:「既然这么独特,我是不会给你的。」 塞西尴尬地愣在那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请不要放在心上。」 闻澜点点头,没怎么在意。 而另一边,辛握着匕首,掌中燃起了一团青色的火焰。 第106章 re(十四) 火焰自辛掌中燃起,很快蔓延向匕首周身。 那火焰呈现出一种纯粹的青蓝色,没有丝毫杂色,却有种异样的冰寒之意,仿佛是海底不见天日的冰川之中浮起的一点苍蓝色光泽,幽深而寂寥。 火焰倏尔熄灭,于是匕首附着的污秽被灼烧殆尽,另有力量加持其上,刀刃光泽一闪更显明澈凌厉。 辛将手柄转向闻澜,将匕首递还给他:「好了。」 闻澜接过,握在手中并不立刻收起,笑眯眯看着辛:「哎呀,这样我都要捨不得使用了。」 辛愣了愣,然后瞳孔中流露出不贊同:「不必捨不得,还是要以保护自己为上。」 塞西在一旁笑道:「武器不就是给人使用的么,你也没有其他防身的武器,如果把这个匕首收起来,又怎么保护自己?」 闻澜抽空瞥了他一眼,道:「可不是嘛,是你要拉我和辛来当跟班,却连个象样的武器也不给我们配备,不会是故意让我们两手空空、要拿我们当诱饵之类的吧?」 阿尔没忍住笑出了声。 塞西没想到这还能扯到自己身上,简直哭笑不得:「抱歉,都是我的疏忽,我不但忘了给你们配备武器,连我自己也两手空空,看样子我也是来做诱饵的呢!」 闻澜不置可否,不再看他。他将匕首收了起来,对辛道:「嗯,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他顿了顿,「真有什么大麻烦我就喊你来救命,怎么样?」 辛点点头:「好。」 维恩走过来:「方才看你们二人身手不错,倒还比瑞德先解决了怪物,是有习过武艺?」 被拿来做对比的瑞德觉得自己蒙受了好大一个冤枉,连忙辩解:「大人!那是因为我不知道那怪物的弱点在眼睛,否则我也不会拖延这么久!」 闻澜心说明明几支光箭就能解决的事情,这人偏生留了几只不直接杀死,甚至宁愿让瑞德处于危险之中,也没有开口直接说明怪物的弱点,显然是因为他和辛在这里——在他怀疑维恩的同时,维恩也在试探他。 只是维恩的试探也并不能左证闻澜对他的怀疑,就像即便他知道闻澜保留了实力、也无法证明闻澜就有什么问题。 闻澜随口道:「像我们这种四处漂泊的旅人,如果没一点手艺傍身,是很容易因为途中的各种状况而失去性命的。」 「手艺?」维恩澄澈的蓝眼睛中有些困惑。 闻澜:「是啊,玩刀子的手艺嘛。」 维恩笑了:「你很幽默,闻澜。」而后他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似乎暂时放下了对闻澜的怀疑,道:「瑞德,把伤口处理下,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众人很快再度启程。 几人循着塞西錶盘的指引一路向前,周围雾气越发浓郁,气息越发驳杂,森然诡谲之意在周围蔓延开。 除了最初遇到的那群怪鸟,这一日行程中几人陆续遇到了三次魔物袭击,这几波魔物一波比一波强大,第三波的魔物甚至已经具有了近乎人类的形态与智慧,是维恩以法杖施展神术最终解决了他们,这也侧面印证了行进路线应该是正确的。 一日结束,众人决定暂做休憩,恢復一下体力。 瑞德提出他要来守夜。 维恩道:「你受了伤,我来吧。」 瑞德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大人你来做,况且那一点小伤并不碍事。」他注视着维恩,恳切道:「大人,这一路我都没有帮上什么忙,请让我做些什么吧!」 维恩皱眉:「不要妄自菲薄,你帮了我们很多,是你的剑术为我的施法赢得了时间。」 最终瑞德还是成功得到了守夜的任务,红髮剑士十分高兴,啃干粮啃得也更有劲了。 . 夜半,闻澜忽然听到辛在喊他。 「闻澜,醒醒。」 闻澜睡得不沉,本来也对周围保持着一分警惕,立刻睁开眼,看见辛已然起身,正坐在他身旁侧身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中全无睡意。 「他们不见了。」他面无表情道。 闻澜一愣,环顾周围,果然,六人本是聚在较为靠近的范围,另外三人靠一堆,他和辛在这边一堆。而此刻,无论是休憩的维恩几人,还是守夜的瑞德,通通不见了踪影。 闻澜并没有被什么动静惊醒,说明至少周围环境暂时是安全的,那几人不像是受到了什么袭击。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辛道:「方才雾气于几秒间突然浓郁,虽然暂时觉不出杀机,但是其他人都被吞没进了雾中。」 闻澜有些诧异:「你怎么……你没睡?」 辛看着他没说话。 闻澜似乎吸了一口气,起身查看周围。 入睡前这里的雾气好歹有百多米的能见度,然而此刻他的视线看不穿十米之外。 如果只是被大雾遮蔽,辛不会说他们「不见了」。 果然,只听辛道:「他们进了雾中,我便失去了对他们的感知。」 闻言闻澜神情一动,眼中有金光一闪,片刻他道:「我的感知也无法穿透这雾气。」 第222页 雾气来得突然,辛只是在第一时间喊醒了闻澜,却没成想雾气会蒙蔽感知:「我记得他们休憩的方位,我们去看看?」 「不急。」闻澜道,「他们不一定还在原来的地方。」 这雾气来得蹊跷,甚至有隔绝窥探的力量,像是被刻意凝聚、专门来对付他们的。 他们踏入此处这么久,被发现行迹也很正常,只是这操纵者不直接迎面过来,搞这些做什么? 难道操纵者真的是什么新的魔神? 那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大雾总让人联想到很多,闻澜想了想,开口:「介不介意我给你做个标记、以免我们走散了?」 辛本来也在考虑这个情况,又担心闻澜介意,没想到闻澜先提了出来,他自然没有异议。 闻澜指尖一绕,一道金线伸出在辛的手腕上打了个结,而另一端则隐没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金线在辛视线中隐去了光泽,如同线香熄灭隐没于黑暗。只是虽然金线实体消失在了空气中,但是手上轻微牵引的感觉还在。辛不免好奇地盯着自己手腕好一会儿,又去看闻澜手腕。 闻澜看他动作:「……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不过这线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它不会受到实物阻隔,也没有长短限制,走散了还能顺着它的牵引走回来。」 辛露出了很淡的一点笑意:「很不错。」 . 雾中忽然有了动静。 辛眼神一凝,前方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而后一个身影从雾后显现出来。 相距十米,此人看清雾后两人身影,然而手中之剑却依旧高举着不曾放下。 「瑞德?」闻澜奇道,「这才过了多久、你已经受伤了?」 瑞德左腿多了一道伤痕,他应该包扎过了,只是绷带上还有一些红色渗出。他看着面前两人,警惕道:「藏头露脸算什么本事?谁让你们变成我妻子的模样的?你们怎么知道她的样貌?」 闻澜明白了大概,心道一开口就泄露这些信息,眼前这个瑞德应该也不是刻意接近的魔物变的……但保不准就有魔物刻意利用常人这种心理呢? 他道:「你是怎么发现假冒你妻子的魔物的破绽的?」 瑞德顿了顿,恨恨道:「……我妻子都已经去世四年了,我这还分不出来?」 闻澜:「……你真这么容易分清楚还能受这伤?」 瑞德:这嘲讽,还挺真实…… 对面被唤作辛的银髮男子丢了个东西过来,瑞德下意识接过打开,是出行前维恩给到众人的火焰鸟之心。 火焰鸟之心在金属编织袋中燃烧着,暖意在手中扩散开来。 瑞德一喜:诶,这似乎做不得假! 瑞德舒了一口气,但转眼脸色又变了,他看着辛身上并不厚重的黑色大氅,在将火焰鸟之心丢给他之后,辛平静站立在这零下几十度的环境中,神态动作没有半分瑟缩:「你、你怎么不怕冷?难道真的那两人已经被你们杀了、这东西是你们杀人夺宝夺来的?」 闻澜纳闷这时候怎么又机灵上了? 「他北方人,扛冻,你确认好了就赶快还给他吧,省得真把他冻坏了。」 瑞德一听,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了,赶紧跑上前把金属袋还给辛,伸手时果然感到辛的手上冰冷极了。 「快快收下,别冻坏了!」 辛将其拿回收下。 确认了面前两人身份,瑞德神情放松了不少,道:「你们没遇到其他人?」见闻澜摇头,他又问:「也没有遇到什么魔物?」 闻澜:「还没有。」 瑞德:「那你们运气可真好!」 闻澜:「……别,这话可不禁说。」 瑞德不疑有他:「哦,好,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懂这么多禁忌。」 辛:「你遇到了什么情况?」 闻澜:「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受伤的?」 瑞德不满道:「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来嘲笑我?不是都已经半天过去了吗?」 辛:「距离我见你被大雾吞噬了,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可我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呀?」瑞德与他对视一眼,顿时愣住了。虽然他对辛有种莫名畏惧,但他却一直觉得辛比闻澜可信,至少不会胡言乱语。此刻听辛这么说,反应了老半天的瑞德终于叫嚷出声:「不是吧,这里的时间乱套了吗?什么鬼!为什么会这样?」他越想越担忧,两条眉毛扭了起来,「我们在的还是现实世界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时间差异,不会等我们回到现实,都已经是百年之后了吧?」 辛:「不会。」 瑞德还是有些心惊胆战,毕竟他是个剑士,对于神术方面并不是特别了解:「真的吗?为什么这么确定?」 闻澜解释道:「时间差异也得依靠能量来维繫,谁没事浪费这个力气来给你单独开个时空呀?所以别担心,要是真的有人这么做,他一定别有目的,介于这个操作对于力量的消耗,这件事情短时间内就会有结果的,不是咱们被干掉,就是雾气后面的那位装神弄鬼的傢伙被干掉,不然他也耗不起……不会要你等到百年之后的。」 瑞德刚开始还在认真听讲、频频点头,心道这个奇怪的魔术师虽然看着不靠谱,居然还颇有见闻,结果听到后面瑞德直接飞了个白眼,心道他方才是中了什么邪术居然还真的认真听此人的胡言乱语了。 第223页 闻澜从瑞德表情上得了乐趣,在辛无奈的神情中笑出了声。 瑞德梗着脖子,带着几分找茬的意思问:「那你说对方这个操作的目的是什么?延长我的时间,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闻澜收敛了笑意,其实他自己也没想通这操作的目的何在。 但是如他而言,无论是延长时间,还是缩短时间,都是需要相当多力量进行的操作,不该只是玩闹一般的随意。 瑞德看他答不上来,乐了:「所以说你也不知道了,哈哈,没关系,反正我们现在三个人了,有什么问题也不急。说起来刚才我一个人遇到的情况那才叫危险,我差点被……」说着说着他忽然噤了声,大概是反应过来有些丢人。 看着瑞德欲言又止的模样,闻澜忽然心头一根弦被轻轻拨了下,仿佛是某种提醒。 如果瑞德没有干掉那个扮成他妻子的魔物、打破那个困住他的时空,那他就不会回到这里,不会遇到他们并且给他们带来时间差异这个讯息。 如果他不知道这个讯息,会怎么样…… 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吧? 真的不会怎样吗? 闻澜看向辛,在对方关切的神情中继续思考下去。 他会继续按这个节奏,也不会特别紧迫,因为对他而言现在只是第四日的夜晚,他的七日时限尚余三日,而且辛也在这里,按第五日达到深渊来算,他时间上甚至绰绰有余。 只是,他凭什么笃定他的感觉是对的? 如果瑞德感知到的时间流速才是真实的呢? 如果被针对的一直只是他和辛呢? 第107章 re(十五) 黑暗之中持续地响着一种声音,像是水面气泡翻涌又不断破灭,又像深海之中巨鲸发出声声来自远古的低吟。它有着十分独特的韵律,仔细辨别起来,仿佛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语言。 「唔,被察觉了。奇怪……」 或许是介质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特殊的发声方式,这个声音的音色十分奇特,伴随着电流的蜂鸣,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年龄,只是莫名空灵。 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同样不辨男女、空灵却透露着诡谲,只是语速比前者快一些,因而显出几分尖锐:「那又如何,再加一道锁便是。」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周遭的电流声蓦然更尖锐了,仿佛这种言语本身便蕴含了某种力量。 「■■。」第三个声音响起,似乎是唤出了某个称唿,只是因为某些限制而无法为人识别。 这第三道声音平静低沉,却有莫名力量:「你我都只是观测者,你若插手干涉模拟而致使本次尝试失败,可要想好如何承担后果。」 尖锐之声似有不服:「你干涉得还少么?你自己倒是不怕同■■一样违规然后彻底消散于世间?」 被斥责者平静道:「我只是在修正数据,并未越界。」 尖锐之声道:「那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抛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信息罢了。 「是啊,你只是将被观测者的限制暴露在他的对手眼中而已。」 「那是因为我怀疑这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才去试探一番!」 平静者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想阻止他来这里?」 「别吵了。」那个一开始发声的存在终于再次开口,一锤定音,「静等结果,谁也不准再插手。」 . 深渊之地。 浓郁的雾气于周围笼罩,在三人周围留下小小一方可见之处。 闻澜注视着瑞德,神情十分严肃:「谢谢你。」 瑞德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 闻澜认真道:「没有阴谋哦,我是很真诚地感激你,多亏了你能从怪物手中跑出来。」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瑞德转开视线不自在道,「这有什么值得感激的,我那也是为了自己保命。」 辛也察觉到一些什么:「怎么了?」 闻澜:「这个地方气息驳杂,大雾遮蔽一切,把我们的感知困在极小的一个区域,让我们光顾着保持警惕了,只是防备着怕雾中有东西出来,却没有再去思考这大雾为什么出现。」 瑞德:「为什么出现?为了使我们迷失在其中?把我们分散开然后方便一一对付?」 「这么想也没什么错,但是别忘了我们刚才发现的问题。」闻澜道,「我怀疑不是瑞德方才所在处的时间出现了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们这里。或许在我们休憩之时、不,可能是当我们踏上这片土地之时,便已然被人注意到、落入了陷阱。」 瑞德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我们已经暴露了?是魔神吗?它为什么不直接杀过来,还要设什么陷阱?陷阱目的是做什么?困住我们?」 闻澜:「或许吧。麻烦让开些,我需要确定一下我的猜测。」 瑞德退开几步。 闻澜一伸手,匕首滑入掌中。 他将匕首横在身前,另一只手在其上虚虚画了个圆,银色錶盘蓦然张开,时间之轮闪烁着粲然之光碟旋而起。 汇集了时间和空间之力的匕首被掌控者向前刺出,触碰到真实的边界,在虚空中落下一个定点。时空的扭曲暴露在特性的力量之下,周围笼罩着的雾气忽然凝滞,所有对于当下时空的变换都被这个定点禁止了。 第224页 时空差异被消解了。 闻澜收回匕首,眼中金光尽敛。他转身笑嘻嘻道:「差点中招了。」 辛道:「很危险吗?」 闻澜点点头:「有点儿,也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知道他的七日之限,以此来设下针对他的陷阱——这深渊里的东西,知道了它本不该知道的信息。 辛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你……」 闻澜看他:「怎么了?别担心,这点手段还不足为惧。」 辛看了眼他,摇了摇头,收回了略有些黯淡的目光。 瑞德在一旁看着闻澜方才动作,眼神中流露出赞嘆和歆羡:「这柄匕首确实很独特啊,看起来似乎有很强的力量,不过刚才你捅空气做什么?……你拿这个眼神看我做什么?」 闻澜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心里也觉得很奇怪:「你刚才穿过雾气遇到我们之前,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吗?」这人到底是怎么穿过的界线?他身上也不像有什么特殊物品啊…… 瑞德:「什么不寻常的?遇到个扮作我妻子的魔物算吗?我刚才说过了呀。」 闻澜:「其他呢?比如说有没有遇到什么看不见的、无法跨越的阻碍?」 「没有啊。」瑞德皱眉思来想去,最终严肃道:「只是我的妻子已经去世那么多年,魔物都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她的模样,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我的妻子很少出门,更不会来过深渊,而这个魔物也不可能进入过圣都,所以它并不可能真正见过我妻子的模样。也就是说,这一种能变幻形态的魔物或许有窥探人心的能力,它能读取人意识中的画面,然后变成对我们重要的人来迷惑我们。你们也要注意啊!」 闻澜:「哟,精神系的,同行啊。」 瑞德「啊?」了一声,看闻澜:「什么东西?」 闻澜道:「没什么,谢谢提醒。」 思及自己所遇到的情况,瑞德越想越担忧:「你们说大人会不会也遇到了同样的危险?我们去找他们吧!」 闻澜好奇道:「你很关心维恩?你和他很熟吗?」 瑞德正色:「保护大人本就是我的职责,况且我的性命是大人所救下,如果没有大人耗费神力为我施救,我早就死在圣殿三年前抓捕黑巫师的行动中了。」 闻澜:「那又是怎样的事情?」 瑞德道:「那一次我们骑士队好几个人被黑巫师的力量侵染,几乎失去神智变成怪物,是大人耗费了大量神力把我们救了回来,也是因此他自己好长一段时间精神不济,鲜少出现世人面前。若不是为了救人,大人何必做到这样?这样的大人难道不值得我们拿出生命来效忠吗?除此之外,大人还会悄悄拿出自己的积蓄併入抚恤金一起给到殉职者的妻女,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三年前应该是维恩刚上任不久的时候,和塞西所言的维恩一上任就不再在公众面前的情况能对上。 闻澜:「黑巫师是个什么情况?」 瑞德不明白闻澜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些,不过还是简要讲述了当时的事情。 闻澜:「所以那些黑巫师是盗取了深渊的魔力在使用?」 瑞德:「是啊!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所以最后全部被封印了力量,然后被斩首示众。」 闻澜:「尸体呢?」 瑞德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又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自然是处理掉了。」 闻澜:「谁处理的?」 瑞德:「那段时间我受伤了,没有再跟进这些事情,应该是阿尔和伊桑他们负责处理的。」 闻澜点点头,不再多问。 . 三人朝大雾深处走去,还未行走多远,前方有了动静。 三人立刻上前。 随着距离的靠近,声音逐渐清晰—— 是打斗声! 除了金属相击之声,还伴有着阵阵光华穿透雾气频频在三人面前闪烁,显然是某种圣殿的神术。 瑞德脸色一变:「是大人的神力!我们快去帮忙!」 他朝着光华来处狂奔而去,却见浓雾中还有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横亘于眼前! 瑞德尚未看清那是何物,黑影倏尔腾飞而起! 怪物巨大的翅膀坚硬如铁,轻而易举拍开射向它的光箭,扇出的飓风竟吹散了笼罩的浓雾。 而它也终于在三人面前显出身形——一条犹如山峦一般庞大的黑色巨龙。 巨龙周身遍布黑色鳞片,使之几乎刀枪不入,并有黑焰附着其上,那浓郁的恶意几乎无需辨别,便是众人踏入这片区域之后就感知到的深渊的气息。 而它下方与之对抗的、几乎只有它身上鳞片那般大小的,正是维恩与阿尔二人。 黑龙伸展翅膀飞至半空,双瞳赤红如同火灼,蓦然张开嘴,「轰!」滔天火焰朝下方喷射而出。 维恩的光盾瞬间铺展开,只是却比闻澜先前夜里所见黯淡不少。 黑龙显然看出这人力量已然大量损耗,挥动翅膀悬停空中,喷出的火焰越发明炽、几乎燃成白色。 那火光照亮了周遭,也照出了维恩光盾上的裂纹。瑞德眼睛都要红了,顾不得身上伤势,拔剑便要冲过去。 此时他忽然感到手中剑身一沉,他的动作也因此被按停一瞬。 ? 第225页 一阵凛冽之息骤然吹过。 火焰之下二人只觉清风一阵,周围温度骤降。 维恩光盾之上压力骤减。 闻澜身旁,辛的兜帽在清风中落了下来,银髮再无遮掩顺着肩头垂落,如同一捧月色倾泻而下。 「是深渊的造物。」 他冷冷道。 闻澜看着这张面孔有些愣神,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但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是它?」 他并未言明,辛却明白他的意思,闻澜是问它是否便是深渊即将诞生的魔神。 只是辛却也没有答案:「我不知道。」 曾经的深渊之主确有黑龙形态,但魔物之形本就千奇百态,这条黑龙是否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辛却也不清楚。 只有到达深渊,确认是否还有汇集更多魔力之物,才能进行判断。 但显然这条黑龙也已然拥有足以毁灭一个国度的力量。 辛从原地蓦然消失了身影,而空中有光影一闪,他已然立于黑龙眼前。 黑龙赤红之瞳中划过一丝诧异,注意力顿时落到辛的身上。 黑色的斗篷在半空中扬起,辛的瞳孔中一片平静。 他猝然伸手,探向黑龙双目之间。 . 地面之上,困住维恩和阿尔的滚烫龙息已然散去,瑞德冲上前扶住了因力量损耗而脸色发白的维恩。 阿尔拄着剑抬头凝望着半空之中,脸上神情凝重。 闻澜:「那是什么?」 阿尔:「那便是即将完成转变的深渊魔神,它将塞西抓走了。让辛务必小心!」 闻澜应声。 「你不去帮他?」阿尔试探着问。 闻澜:「不用。」 半空之中蓦然传来一声尖啸刺人耳膜,空气层层震盪。巨龙仿佛吃痛,黑色的身形一阵扭曲。 它身上那些黑焰仿佛散去了些许。 黑龙似乎觉察到它无法在面前之人身上讨到好处,赤瞳中精光一闪,忍着疼痛一道火焰轰然朝地面喷出,沖天火光直射向地上几人。 果然,辛立刻停下攻击手段前去回护。 冰霜之意迅速凝结火焰,黑龙则趁此间隙飞去了深渊更深处。 第108章 re(十六) 火焰迅速消弭。 辛拉过闻澜:「你没事吧?」 闻澜伸出手任他查看,笑道:「去冲锋陷阵打魔物的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事?」 辛将闻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没有一点伤处才稍稍放了心。 维恩喝了一瓶补充神力的药剂,看向二人的视线带着笑意:「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塞西非要带上你们二位了。」 闻澜与他视线刚一相触,立马转头对辛道:「他夸你厉害呢!」 辛只是看着闻澜,并不言语。 他的兜帽在方才动手之时已然滑落,再没有遮挡的功能,于是灰暗的天色中那一头银髮尤为夺目,几乎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冷冽光泽。而他的目光沉静幽寂,如同周围遍布的火山岩,黑而冷,坚毅而悠久。 闻澜看他此刻模样,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手痒,伸手一把抓住了一缕飘到他眼前的银髮,轻轻扯了扯。 辛瞳孔一缩,盯住闻澜。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闻澜立刻松开手:「额……我在想这打理起来会很麻烦吗?光泽真好……」他怎么就改不了这手贱的毛病…… 辛摇摇头,眸中似有不解,只是在闻澜放下手的那刻眼中光泽微微黯淡了下来。 瑞德在一旁低头沉思许久,终于抬头,惭愧道:「出发之时是我说了失礼的话语,我向你们道歉。」 闻澜心情尚有些复杂,抬眼看过去:「你居然记忆力这么好?这都两天过去了还记得那么清楚?」 瑞德皱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 「哎别放心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在意。」闻澜朝着瑞德摆摆手,转而问维恩和阿尔:「你们怎么遇到的这条黑龙?以及,阿尔,你怎么知道它即将进阶为魔神?」 阿尔在闻澜的视线中表情一愣,好像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解:「这……能驱使深渊中各种魔物、召唤并操纵亡者之灵,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它的身份?」他说着说着逐渐愤然:「若不是这魔物召唤了一大群亡者消耗了维恩大人的神力,我们也不至于在面对它的时候这么狼狈。」 「亡者?」闻澜想到了什么,却听维恩开口补充阿尔的话语,于是他的思维一时被打断,没能继续下去。 「它的特点确实与圣典中记载的魔神相类,只是似乎并未到达『神』这一阶,否则连我都不是它的对手,」维恩看着闻澜,认真道:「只是它身上的力量似乎源源不断,所以我很难克制它。」 闻澜转头看辛,以眼神向他询问。 这视线有着区别于他人的信任,辛心中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不错,它可以依靠深渊中无尽的魔力来补给自身。」 闻澜轻嘆了口气:「这可就难办了。」 辛心中一沉,刚想开口,却见闻澜在维恩看不见的角落对他使了个眼色,琥珀色的眼中有戏嚯与安抚之意。 维恩看不见闻澜神色,视线中只有他一个背影,又听闻澜语气颇为凝重,心道难道他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可不行。维恩开口道:「我不相信它就全无弱点,预言召我们前来一定是因为事情还有转圜之地。它转变为魔神之前的这个节点,一定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你觉得呢,闻澜?」 第226页 闻澜边转身边将双手插入兜中,好似是觉得寒冷,又好像去抓握口袋中的东西。维恩与他对视,目光未动,而阿尔的视线则随他动作而逐渐下滑。 闻澜:「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们圣典里可有相关记载?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寻办法。如果连你们也找不到办法,那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时间不多,众人只是稍作休整,便再度启程。 在失去了塞西引路的情况下,众人便循着黑龙遁走的方向行进。 抬头是灰濛濛的天,脚下绵延无尽的火山岩,整个世界几乎只是用了唯一一种色彩绘制。若是孤身一人踏入这样的地方,深渊的魔物甚至不用什么手段,单是这压抑而重复的景色便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瑞德走在前方,心道好在这一行有五人,他听着身后闻澜与维恩大人的交流,即便有时候闻澜似乎是随口的东拉西扯甚至胡言乱语,也多少让此行没那么压抑。 .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半日,围绕众人多时的大雾渐渐淡了,眼前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 一片浓重的黑色出现在眼前。 仿佛是一片辽阔之海自眼前向远方延伸,那片黑色看不见边际,也看不出深浅。 它不知是如何形成、又形成于何时,只是这样的规模与状貌,已然显出它穿越时间的年岁,以及凌驾于凡俗的力量。 无尽的力量凝结成黑色之物,似雾非雾、似水非水,浓稠而黏腻,冰冷而腐朽,在天地间涌动成黑浪。 黑浪间无数响声融入其中,嚎叫、嘶吼、咆哮、啼哭,阵阵敲击在人心头,仿佛可见黑浪之下掩藏着无数魔物正兴味盎然窥伺人间,使人不由汗毛树立。 而在更近些的地方,各种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白骨遍布在地,小的有成年人这般大小,大得就像座小丘,景象森然可怖。 瑞德脸色苍白:「这……我们到了吗?」 虽说这一行本意只是探查深渊状貌,然而真来到此处,却没有人说要折返。 维恩眼中也浮起凝重:「是的。」 维恩看向前方,黑浪在他眼前彰显伟力。「各位能陪我走到这里,陪我探明这条道路,我是应该感激的。如果有谁想回去,那么走到这里也就可以了,方才那一路我也留下了标记。」 阿尔瞥了一眼其他几人:「都到了这一步,当然继续往前了啊。」 瑞德吸了口气:「自然是这样。」 维恩看了看他:「瑞德,阿尔,我们这一趟或许是死路。」 瑞德沉声道:「知道。我相信大人,我们不会退却,圣殿没有懦夫。」 维恩:「二位也没有其他意见?」 闻澜点点头:「我俩自然从众。」 维恩顿了顿:「那么,如果没有人想离开,就让我们一起想办法阻止黑龙进阶为魔神。」 闻澜抱臂问维恩:「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明白,你看那片海一般的魔力,这些力量究竟来自何处?」 维恩:「传言只说深渊是地狱的入口,对于这些魔力来自何处却并未有说法。」 瑞德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浪,眉头皱得死紧:「好令人讨厌的感觉,这鬼地方除了叫人毛骨悚然,我总觉得,越靠近这里我就越烦躁。」说着他「啧」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苦恼挠了挠头。 辛道:「这里有恶。」 维恩:「什么恶?」 辛:「所有的恶。傲慢,杀戮,暴虐,嫉恨,恶念凝结于此,又吸引更多恶意。」 瑞德愣了下:「你如何知晓的?」 辛:「我自然知晓。」他转向闻澜:「新魔神的诞生需要吸收旧神的权柄,如果打断这个继承,那么新魔神便无法诞生了。」他也是刚想起的这些,他不知道他的记忆为什么是这样断断续续的。 阿尔心中一动:「什么旧神?」 维恩也盯着辛:「莫非是指百年前的深渊之主?当年他被来自异世的旅行者打败之后,仍有权柄遗留?」 闻澜看了看辛:「有吗?」 辛在众人的视线中一片平静,他看着闻澜:「可能有吧,我不太清楚。」 闻澜:「那么现在看来,要么是黑龙还没得到这个权柄,要么就是黑龙位格还达不到足以吞噬旧神权柄的级别,因此未能完成进阶,是吧?」 维恩:「看来应该是如此。」他看一眼闻澜,微微一笑:「那么我们接下去的行动就清晰了许多了。你说是吧,澜先生。」 闻澜轻笑了声,不答。 「还不止!」阿尔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带着喜悦,「看这里!有塞西留下的记号!」 瑞德:「太好了,他还活着!」 几人走近一看,星星点点的神力痕迹散落在地,形成一个标识,指向了一处。 . 几人循着痕迹一路而去,没过多久,一个山峦般庞大的黑影已然出现在几人眼前。 黑龙盘踞在深渊之上,似在闭目休憩,而四面八方的黑浪则一波一波向它涌去,收拢进它的身体中——它在吸收深渊的力量。 此时,一个光点忽然落在闻澜身前。他回头一看:「塞西?」 一具庞大的怪物尸骸之后,塞西探出一个脑袋,伸出手招唿几人过去。 瑞德低唿了一声第一个沖了过去:「你怎么逃出来了?」 第227页 塞西身形狼狈,身上还有血迹渗出,显然也过得不太轻松。他看到几人安然无恙,脸上露出喜色:「快,我发现了一个地方,里面藏着东西!」 维恩:「什么东西?」 塞西:「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有用。趁这黑龙此刻在吸收深渊的魔力,我们去那里看看!」 几人尽量借着地上接连的庞大尸骸遮蔽躲开黑龙视线,前去塞西所说的地方。 黑龙太过于庞大了,人类在它眼中就像蝼蚁一般渺小,很难吸引它注意力。 塞西带几人来到一座白骨堆砌的高山之前。 白骨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莹莹闪光。 「黑龙被我神术骗过、以为我已死,便把我丢在了这附近。我见它在此停留了许久,才去到深渊之上吸收力量。」塞西看向几人,认真道,「你们察觉到了吗,这白骨堆底下有着某种力量,极其强大,又与周围似乎格格不入。你们说,这里会不会藏着黑龙的什么宝物?」 听到这里瑞德脸上难掩欣喜,低唿:「难道那就是蕴含权柄之物?」 「什么?」 瑞德看塞西一脸不解,赶紧现学现卖和他解释一番。 塞西恍然大悟,看向其他几人:「所以我们只要破坏掉那件东西,黑龙就无法成为新魔神,这场灾厄也能消解了?」 维恩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 瑞德喜不自胜:「女神庇佑!」 塞西一咬牙:「那我马上就去把它夺过来!」 「喂!」闻澜阻止之声还没喊出,塞西已然朝骸骨之下一个神术使出,便要去探白骨堆下之物。 然而,他使出的神力仿佛撞上了某种屏障,还没触及白骨之山,那轻灵的光明力量已然溃散了。 众人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愤怒的长啸。 「不好,被发现了!」 黑龙蓦然腾空而起朝这里飞来,黑影遮蔽天空,狂风大作,黑浪骤然翻腾。 一道火焰喷射而来。 黑龙从气息上确认了这几人身份,却在第一道火焰之后停住了动作。 几人还在诧异它为何停住攻击,只见它挥开翅膀,朝几人勐然一扇—— 众人尚未察觉周围有什么变化,忽然,地裂了。 辛瞳孔一凝,一把揽起闻澜腾空跃出百米。 「咔——」 地裂迅速延伸,岩石咔咔断裂,不详的金红色从地底亮起。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灼热起来。 第109章 re(十七) 是火山。 深渊之地接壤着一座可怖的火山,更可怖的是,这座火山却并没有陷入沉睡,它只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却依旧充斥着暴虐的能量。 而此刻,黑龙以暴虐之力激起的地裂无疑给了火山一个最好的宣洩口,被镇压百年早已到达临界点的滚烫岩浆骤然涌出地面,沖向这个人间。 辛将闻澜带到暂时安全的一处高地,停顿两秒,松开了手。 从二人所站立之处俯瞰远方,地裂越发扩大,喷涌出的岩浆如同血流迅速充斥大地上裂开的脉络,一路无可阻挡,凡触及到骸骨、岩石,全部融化其中不见痕迹,只能看见爆燃的气体在岩浆上方炸出灼热的火星。 闻澜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暗色。 当年……在他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的,也是这样一场几乎吞没整个世界的火山爆发。这种借造化之力给世界带来的灾难,其威力着实是毁天灭地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受自我掌控、无论做了什么好像都只是徒劳的原地挣扎—— 他讨厌这种感觉。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辛觉得自己似乎能感知到闻澜此刻的心绪,那种难过清晰而真实,令辛心中也沉重起来。 这样一种近乎共感的能力本该令他雀跃,然而此刻他却不由得因为这感知到的情绪而不安。 「你不想见到这样,是吗?」 闻澜一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啊?」 辛平静道:「如果无人阻止,地底涌出的岩浆会流过我与你相遇的那片林子,再往南去就会吞没那座人类都城。然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毁于这一场灾难……而你不喜欢毁灭。」 因为黑龙的插手,这场火山爆发的威力足以与传说中百年前的灭世之火相比,甚至,如今都城中那些人对此还全无准备,全然不知灾难来临,应对起来必然不如百年前,因而伤亡或许更大。 闻澜目光略沉,谁能想到事情又猝不及防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只顾着防备深渊之敌,未曾想黑龙却能引起火山喷发。 当年的灾难仿佛重现了。 辛看着闻澜,他不喜欢闻澜露出这种……有很多心事、并不快乐的样子,他不想看到这样。 「我可以去阻止这场灾难,只是这样的话,我就无法陪在你的身边了。」 无法在他身边保护他,无法替他清扫障碍。 高处依旧是凛冽的风,唿啸的冷意仿佛来自于另一个纪元。 但是这里也很快会被火舌席捲,没有什么地方会是永远的净土。 闻澜的表情空白了几秒,忽然他弯起眼睛笑了:「我当然可以保护自己。」 不必言明,辛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他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立刻便要动身。「那你小心。」 第228页 却忽然他手上一紧,是闻澜抓住了他的手臂。 闻澜抬眼看他。 闻澜的眼睛很亮,目光澄澈无垢、好似从未有过阴霾。 辛曾经觉得那是一双不谙世事因而干净纯粹的眼睛,而这一刻他却清楚感知到他分明是洞悉一切,却在某种深处的力量之下自始至终未曾改变过自己。他的灵魂足够广博,因而能将所有灰暗都包容、尽收入眼底,在外不见丝毫痕迹。 闻澜微笑着补完了后半句话:「也希望你保重好自己。」 辛却仿佛被那双琥珀色眼瞳所灼伤,仓促移开视线:「自然如此……我先走一步。」 闻澜:「好。」 一个瞬息,原地失去了辛的身影。 只留闻澜立在那里,衣角微微飘动。 . 「澜!」 身后有人喊他。 闻澜转过身,看到阿尔狂奔而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阿尔身上尽是灼伤,脸上有焦黑,身上力量涌动,神情焦急:「快、快跟我来,没时间了,权柄出现了!」 「是吗?带路吧。」他道。 阿尔看他一眼,立刻带路,边跑边小心翼翼问:「辛他人呢?」 闻澜:「去救火了。」 阿尔虽有疑惑,但是确信了辛已然不在这附近。「那就好……否则如果无人阻止,圣都的大家就有难了。」他快速看了眼闻澜,见闻澜并没有注意到他言辞略有不妥,稍稍放下了心。 「就在前面是吗?」 「什么?对,是的。」 闻澜没有心情和他废话,得到了确定的答覆之后,他的眼中金光流转,在皲裂的大地之上几下腾跃,瞬间便将阿尔丢在身后。 大地已经在黑龙的破坏之下裂开道道纵横沟壑,露出赤红滚烫的内容物,而那本该喷涌而出的岩浆此刻却在某种凛冽的力量压制下被紧缚于地面之下,不得爆发。 闻澜行出不远,便看见方才众人眼中的白骨之山不知何时已经倒塌,各式各样的骸骨散落成一地,在逐渐灼热的地面之上开始冒烟。 而原本被包裹在这座山中荧荧闪动之物已然缓缓飘起,露出了它的面貌—— 那是一颗不过拳头大小的圆球,乍一眼看去是黑色,近看却萤光闪烁。那自内焕发的光亮仿佛是夜空中的点点星光,星光愈亮,衬得圆球如同夜色愈发深沉。 闻澜疾行而来,正好看见黑龙扇动遮天蔽日的翅膀追逐黑色圆球俯冲而来,烈风破空几乎割人。 闻澜视线一凝正欲动手,忽见黑龙身上骤然白光沖天。 如同一场爆炸,白光充斥人视野又很快退去。七道由光凝成的绳索凭空出现在黑龙周身,瞬间从黑龙四肢、双翅以及头颅之上缠绕而过死死勒紧,然后深深钉入地面! 砰! 黑龙被强大的力量拽西向地面,仿佛一座山砸了下来,地面顿时被砸出了大坑! 黑龙厉声长啸,大地震颤,山丘簌簌碎裂,山石轰然砸落,扬起满天飞尘。 闻澜伸手遮挡扬尘,在一片混乱中看清了施术的人。 维恩与塞西合力,此刻一人在南一人在北,两人仿佛是要耗尽自身力量似的,脸色几乎青白,强大的光明之力源源不断从二人身上投入那七道光索之中,七道光索越发炫白夺目。 黑龙看着黑色圆球落向闻澜方向,眼中赤红色亮起,扬起脖子就要吐息,却被光索狠狠往下一勒,整个脑袋砸在了地上。 地上的裂纹更大了。 黑龙行动受限之际,一人提剑狂奔而来。 瑞德高举大剑,身上同样焦痕遍布,连肩头铠甲都碎去了一块。他余光注意到闻澜身影,脚下追赶着黑球的步子不停,口中高喊:「你们快来,一起把它毁了!大人好不容易限制住了那怪物!」然后深一口气蓄力一剑朝黑球斩去…… 黑球轻轻飘开,剑光与之擦身而过。 黑球毫髮无损。 塞西离几人稍近,他余光见几人动作,厉声催促:「快,破坏这个权柄,新魔神便无法诞生了!」 瑞德闻言再一剑斩去,脸色赤红如充血。 「哐!」 这一次黑球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剑。 惯性之下,数十公斤的剑身收回不及,勐的砸于地面之上,剑身接近柄部竟是裂开一道口子。 瑞德虎口已然流血,他脸色难看不已,却并非因为自身受伤:「这鬼东西,我砍不动啊!」 阿尔也同样满脸烦躁,他方才也已经试过数剑。 「怎么办,大人们束缚黑龙的神术消耗太大,他们无法坚持太久啊!」瑞德怒骂一声,又恨恨看看自己手中之剑,脸上毫无血色,「该死!」 瑞德话音未落一道火焰猝然喷射而来,几人堪堪避过火焰,扭头一看竟是七道光索已然绷断了一条,黑龙头部已然重获自由,正目露凶光锁定着三人。 阿尔突然扭头看闻澜,方才他在火焰袭来之时已将权柄抢入手中,此刻他将其拿出来,对着闻澜咆哮道:「你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匕首的吗?你来试试!」 瑞德一听眼神一亮:「对啊!你也试试呢!」 闻澜看向阿尔:「我?」 阿尔喝道:「你不行吗?还是怎么了?我们快没时间了!」 黑龙身上的六道光索光泽越发黯淡,是施术者力量不济的信号。 第229页 黑龙高高仰起脖子发出长啸,翅膀处的肌肉也开始鼓起发力,只要等那光索再黯淡一些,它便可以挣脱这束缚腾飞而起。 闻澜握着匕首,终于朝着面前的黑色球体举起,匕首映出冷光。 阿尔与瑞德同时目光灼灼看着他。 「还是不好。」他忽然收了手。 「!」瑞德简直要骂人了,「你干什么!」 闻澜转头看向阿尔,面无表情道:「我有个问题,是什么东西把我的七日之限告知你们,并且给了你们关联性的?三位,谁能给我解答下?」 瑞德半句脏话卡在喉咙口,干瞪着眼不明白闻澜怎么突然停下了动作,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什么东西?」 闻澜无奈道:「你过来些吧。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瑞德怒道:「我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如果没有我,你还陷在那个时间差异里面呢!」 闻澜:「是啊。所以我特别奇怪,他们几个为什么要带上你这个不受控制的因素呢?其他几位能帮我解答下吗?」 脚下的振动停止了,黑龙停止了挣扎,而它身上的光索也已然消失。 在闻澜道破一切之际,这一切掩饰就都没必要了。 方才还竭尽全力在控制黑龙的二人此刻却丝毫不再注意重获自由的黑龙,而是朝着这边悠悠走来。不见两人走得多快,瞬息之间已然来到近前。 维恩保持着和善的神情,脸色依旧是不自然的青白,只是他好像对此全无察觉:「这个我应该可以解释下。因为我不确定,如果只有我们几个,如果有需要与你单独相处的场合,我们是否会在你面前露出什么破绽。要是队伍里有瑞德这样的人类,那么这种事情交给他就行了,这个队伍也就更真实了,于你于我都方便……当然,我们也没想到他会令我们的计划落空。」 闻澜冷眼看他:「是啊,可惜了,对吧。」 维恩笑了:「也还好,毕竟如果那么简单就能抹杀你,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瑞德瞪着眼,脸上是茫然:「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维恩笑道:「瑞德,之前让你离开,你怎么不走呢?」 闻澜:「到我这边来,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维恩:「这个时候还想着救无关紧要的人类?你听到了吗,整个深渊都因为你而沸腾了呢。」 黑色,澎湃的黑色,在深渊之上沸腾着。 仿佛自由就在眼前,千万道尖锐的唿啸之声自深处齐齐响起! 塞西缓缓走到维恩身旁,脸上毫无表情,只在翠绿色的眸中闪过轻蔑,与他先前的温和状态判若两人:「说完了吗?」 维恩:「急什么,我还想同澜先生好好聊聊呢。」 塞西翻了个白眼:「我只想知道,这权柄的事情怎么说?我们可已经等了这个机会很久很久了。」 闻澜:「所以,你们三个才是这深渊中诞生的新的魔神?」 维恩微笑着:「惭愧,还差一点权柄未能获得,尚未完成进阶。」 闻澜纳闷:「这一届的圣殿这么差劲的吗?居然让人渗透成这样都没察觉?还有你,你还装模作样让我帮你查维恩?」 塞西轻嗤了一声:「也不是装,在踏过那地道裂之前,我确实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哦,这具身体只是我的外壳,真正的塞西在幼年来到深渊之处时已经死了。」 闻澜:「哦,你还挺诚实。所以但凡被深渊力量所感染的,要么死,要么成为这种恶意的主人……你们早知道我要来?」 维恩:「是的。我们早知道你要到来,因此做了这个安排。也是为了尽量避免破绽或者泄露气息,才给我们自己设了限制,要踏过那道裂痕才会想起自己身上的一切。当时塞西也是真的怀疑我,毕竟他还有个人间的身份和记忆在那里。」 闻澜:「难怪,开始都把我绕胡涂了,怎么想怎么矛盾,差点儿没敢继续猜下去。」 塞西:「喂,所以你是怎么猜到的?」 闻澜嘆了口气:「因为你们好像在把所有线索都往我眼前堆,特别是最后这段路,一路几乎没有其他阻碍,简直是直接把答案送我面前了。一次次暗示破坏权柄就能阻止黑龙进阶,催着我破坏它……我哪里来得这种运气?」他将匕首在掌间转了一圈,看着前方三人一龙呈合围模样,「这匕首本就是别人送我的东西,我用得不熟,还是先收起来得好,以免一刀切下去切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维恩微笑着看着他:「我们只需要你解开这权柄之上的封印而已,届时我们也能依靠高阶的力量来帮你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这样合作不好吗?」 他们一直要闻澜做的,并不是什么破坏权柄,而是破坏关联来的权柄封印。只要闻澜将其破开,他们便能获得其中的力量,真正完成进阶魔神。 闻澜:「不好。」 维恩神情带着些希冀:「真的没什么可谈的了吗?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吧?而且,这里有点不一样的,你会有限制的哦。」 闻澜摇了摇头:「不了,我不喜欢骗子。」 「那就有点遗憾了。」他微笑道。 「轰!」 闻澜脚下炸开一个深坑。 第110章 re(十八) 银白光泽一闪而没,原地已失去闻澜身影,而维恩近侧虚空中蓦然伸出数道金色之线,鬼魅般悄无声息迫近,于瞬息间洞穿他胸口。 第230页 「嗯?」一只苍白的手从衣袍下伸出去握穿胸而过的金线,却见金色在他眼前猝然散开,化作点点星芒消散空中。 「这就是你的武器?」维恩被刺穿胸口,但他仿佛没有痛觉,冰蓝色的眼中只有好奇:「的确是很有意思的能力……不过,纵然它确实很不错,但除非你有足够积累、可以耗尽深渊中所有的魔力,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他们是凌驾于众恶之上最顶端的魔物,是深渊中游曳着的万般恶念所臣服的主人,只要深渊不灭,他们的力量就不会有穷尽,他永远可以吸收深渊中的力量来修復自身。 银光一现,闻澜从空间缝隙中显出身形,落在皲裂的大地之上。 远处的山火映红天幕,他看着眼前的三个最高阶人形魔物,脸上看不出神情。 . 阿尔看眼前这人束手无策的样子,轻嗤了一声。 他不怎么把闻澜放在眼中,即便维恩似乎很在意他的样子,也不知维恩是怎么想的。 阿尔颇为无趣得从闻澜身上移开视线扫了眼远方,总觉那火山喷发的声势还是太过安静了些,不怎么让他畅快,于是他纵身飞至黑龙前方,扬声命令道:「去添把火,让它更盛大些!」 黑龙仰起脖子唿啸一声张开了翅膀,黑色瞬间遮蔽了半片天空。 忽然它身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道金光划过,下一秒,它的视线骤然颠倒。 巨大的头颅轰然坠落在地,黑龙的眼睛尚且怒瞪着,断裂的脖颈处深绿色的血喷射而出,几乎像瀑布倾倒,「刷」的一声泼在地上,滋滋作响,升腾起一片浓烟。 轰!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瘫倒了下去。 阿尔看着那光滑平整的断口处,眼睛瞪大。 那是他的宠物!他居然把它杀了!他居然敢把它杀了! 黑色的魔气在愤怒中爬上了他半张脸,如同布满了最阴狠恶毒的咒文,他面容顿时显得扭曲可怖。 「你给我去死!」 他身上骤然燃烧起来,愤怒的火焰席捲而过,那一身伪装的骑士铠甲仿佛被烧融,边缘迅速模煳,又在烈烈赤焰中变换为另一套可怕的黑色铠甲形态。 那黑色铠甲的肩、肘、手背等多处都有尖刺伸出,锋利而充斥杀机,阿尔手中之剑也灼火而过,变成更庞大也更为邪恶的白骨之剑形态。 森森白骨也不知是消耗了多少魔物的骸骨所炼制,萦绕着浓稠的黑色恶意,阿尔举着骨剑,周身在赤红色的火焰之中,半张脸上黑色魔气扭曲涌动,如同地狱中的恶魔。 阿尔举骨剑挥砍而下,以恶意驱动黑雾,黑雾间无数骷髅张开巨口扑向闻澜。 闻澜再度驱动空间性,身形一闪消失。 阿尔不见他人影,怒意无处发泄,喝道:「你难道只会躲闪么,出来呀!躲闪有什么用?你没听到维恩说了什么吗?深渊不灭,我们不死,你赢不了的,不如直接认输得了!」 阿尔的声音忽然一顿,他感到闻澜方才一个瞬间贴近了他后背一下。 这人太灵活也太机敏,借着空间隐匿之能,如同一尾藏于水底的游鱼,阿尔一时居然没能抓住他。 他方才的接近是为做什么?他并没有感到哪里受到攻击。 阿尔一脸狐疑,却忽然看到低处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作为顶端的魔物,阿尔感知周遭并不仅限于视觉,于是他发现他的背部、方才闻澜接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银白色、巴掌大的奇怪光环。 那圆形光环逐渐亮起,似乎贴在他躯体之上,又仿佛印入他的灵魂力量之上。 光芒透过了他的躯体,传到了他面前。 阿尔口中轻蔑:「什么东西?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忽然他身形一晃。 他愕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黑暗铠甲上的火焰一点点熄灭,白骨之剑上的森然恶意居然渐渐不受他控制、四下散开,他感觉他的力量在一点点脱离他的躯体。 银白色的光环逆向旋转起来,温柔的光芒熠熠闪烁着,时间的指针被一圈圈往回调拨。 阿尔看到他的铠甲消融于空中,而他的躯体一点点融化,从皮肤,到血肉,到筋骨,他的躯体褪去了最高阶魔物才能变幻出的人类形态,逐渐变成一团黑色的血与肉。 那块血肉长着过分臃肿短小的四肢,附着着片片鳞甲,丑陋而可怖,又在莫名的力量之下消融。 时间之轮逆转,十年,百年,流逝的光阴在这具躯体之上逆行而过,岁月赐予他的一切如今被悉数收回,一点儿痕迹也不留下。 他,消失了。 . 维恩感觉到虽然阿尔消失了,但属于他的那部分力量居然回归了深渊,眼中顿时充满新奇:「这就是时间?」 越是高阶的怪物,对力量越是敏锐,闻澜并不诧异他能察觉其中缘由:「是。」 「他就是太急躁了,我以前也提醒过他几次,看来也没什么用。」维恩看着原地显出身形的闻澜,微笑道,「希望这次他能长点记性,你说对吧?」 闻澜不答。 维恩语气和煦温柔,几乎还带着异样的体贴:「怎么不说话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这一方式对你来说颇有消耗吗?」 闻澜深唿了口气,也对着他装模作样地笑了:「我也不太清楚呀,第一次玩这个。」 第231页 他方才借空间性的隐蔽接近阿尔,然而阿尔周身有火焰以及恶意包裹,为了确保将那一击落在他身上,闻澜必须与他足够靠近,因此身上不可避免受到了侵蚀。 只是这个时候受伤便意味着弱点,于是他同样逆转自身时间,压下了身上的伤。 只是,或许真如维恩所说此地对他有限制,也可能是时间之事本就牵一髮动全身、微小之处亦会牵连庞杂因果,时间性的运转颇为消耗精力,方才那一下的确让闻澜不得不暂停了对空间性的操纵,从空间缝隙中回到了原地。 「我不像阿尔那么急躁的,」维恩道,「你可以考虑考虑。」 . 瑞德只觉得眼前是个荒诞的噩梦,因为太过于荒诞甚至让人觉得可笑。 平日并肩作战的同伴原来是藏匿身份的深渊魔物,操纵着黑龙妄图将人间拉入炼狱。他忠心守卫的维恩大人,圣殿的大祭司,曾经为了消解他们身上黑魔法的侵蚀而不惜消耗自身法力的维恩大人,竟然……竟然也是魔物一族,甚至是他们此行的最终敌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之剑,剑身已裂,裂在魔物们引诱闻澜为他们破开权柄封印的……游戏之中——魔物们渴求着权柄,于是设下舞台,充满恶意地看着台上表演。只有他是一无所知的小丑,竭尽全力却只是引人发笑。 「还梦游呢?怎么比我还不着调啊……」他听到有人在唤他,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 是闻澜。 闻澜的脸色并不好,血色从他嘴唇上褪去,令他苍白得如同夜里的幽魂。 但他眼神很亮,身形也很稳,挺拔得仿佛可以顶天立地。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旁人才能从他那惯于插科打诨的外表之下窥见一点内里冷硬的端倪。 闻澜:「喂,别发呆,你的剑刚给你修好了,不用谢。」 瑞德这才发现,他剑身上的裂痕已经消失,大剑恢復如初。 他错愕地看着闻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澜好像嘆了口气:「那什么,你快跑吧,这里过会儿还有得热闹呢。」 瑞德下意识开口:「那你呢,你不跑吗?」明明闻澜才是那个被牵连进来的人啊,他一个旅人,一个路人,根本不属于这个国度,此刻却被牵连进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之中,即便牺牲了也不会被人歌颂啊。 闻澜忍不住笑了:「谁说没人歌颂的呀?」 瑞德一时不注意说出了心中所想,却无暇羞恼:「这与你根本没有关系,你快跑,我来……」他想说我来拦住他们,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实力绝不是魔物们的对手。「我来拖延,你快去找到辛一起离开,去往安全的地方。」 闻澜:「这个世界不会有安全的地方了,设定便是如此呀……况且,这本就是为我准备的。别啰嗦了,你快走吧。」 瑞德摇了摇头,低声缓缓道:「我不跑。」 闻澜:「好吧,保重。」 「是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维恩的语调如同咏嘆,他站在高处,俯视着闻澜和瑞德,不疾不徐,「这熔岩此刻还在辛的压制之下,所以你们脚下还能站立,你觉得他还能坚持多久?」 闻澜:「不知道,反正会给我留足时间的。」 维恩笑意更大了些:「是么。」 塞西瞥了维恩一眼,眼中划过一丝鄙夷,没说话。他素来不喜欢他装腔作势的姿态,即便同为深渊的主人,他与维恩也不过合作而已。 他们三人本就是利益驱动下的合作关系,阿尔败在了闻澜手中,他不但没有悲痛,反而有种少了一个碍事者的轻松。阿尔本就是他们三人中最弱的那个,偏生还冲动高调,没了就没了吧,到时候剩下他和维恩两个,他也能多分得一点权柄…… 维恩…… 维恩是比他年岁更悠久,魔力也胜于他,若是能让闻澜对他出手…… 这时他听到维恩告诫:「别分神。」也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习惯使然,维恩言语中有警告之意。 塞西一凛,虽有不服,但一想此刻那昔年深渊之主遗留的权柄才是他目标之物,便暂且压下了多余的念头。他们三个、哦不,现在剩两个了,能走到现在这离魔神位一步之遥的位置,依靠的便是对贪婪本性的克制。 他胜过阿尔,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 既然知道此刻目标是什么,塞西还是决定推一推,加快些也好。 塞西挑眉:「太安静了,是吧?」 维恩微笑着,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是啊。」 于是塞西轻轻一弹指。 当! 远方,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塞西身上骤然有某种力量膨胀开来,他嘴巴一开一阖,却没有发出声音,邪恶的低语以常人无法识别的波段,一圈圈扩散出来,伴随着可怖的驱使力量撞进沸腾的深渊:「醒醒,孩子们,重回这个人间……」 沸腾的黑雾中伸出了一只只骨肉剥离的爪子,而后显出庞大的躯体……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越来越多,数之不尽……深渊之中栖息的怪物们受到召唤,于满天魔气中现出身形,面目狰狞地踏上人间。 那些魔物有的是白骨形态,有的则是皮肉破损、血肉挂在身上还在往下淌、仿佛躯体融化了一半,还有的则是异型鸟兽形态,厚重鳞甲覆盖周身。它们双目赤红、身上黑焰涌动,以不同寻常的敏捷度朝南方行去。 第232页 太多了,太多了!瑞德疯狂挥剑,却只砍下寥寥数只怪物的头颅。 「怎么办!」 响应他的是金线「刷」地铺展开,瞬间织就天网,意识具现的锋锐之线纵横交错,是如梦似幻的绚烂金色。 猎物浑然不觉,迳自撞上去,于是绚烂金色间杀机尽现。 魔物的哀嚎瞬间沖天而起,头颅、翅膀、身躯,各种碎块七零八落坠了一地,凡触及金线,皆被一分为二。 只是,天网终有疏密,且也有些魔物并非纯粹物理形态。于是,在最大型的一批怪物基本被切割殆尽后,依旧有更多的怪物穿过金光,不受阻挡地向前冲去,沖向南方,消失在视线中。 闻澜收回视线。 他跟着维恩他们离开北征队伍时,已然在留下的偶人之上存有他些许精神力,因此在这边生乱的第一刻,他便操纵着那復刻了维恩面貌的偶人将深渊之变稍微进行了修饰之后告知了其他几个主事之人,后续便是联络圣都、调度好军队结成了屏障。 而北征的队伍则是这个人类世界的第一道防线。 这个世界的危机在此刻终于如期而至。 世上绝大多数事情都不是单靠个人的力量便能解决的。 这一场战役依旧会落到万千人民的身上,存亡之战不可避免地需要依靠这个国度中每个人的力量。 再一次的,如同百年的轮迴一般,怪物们越过山脉,踏平密林,来到与人类世界的接壤处。 在各种爆裂、嘶吼声中,在一片硝烟瀰漫之中,战士们冲到了最前线,在冰冷的苍穹之下举起了手中之剑。 法师们吟诵起了神圣祝词,不顾力竭,光明之力在这片森林中扩散,圣洁的光芒黯淡了復又亮起。 雪落了一地,也红了一地。 . 圣都之中广场之上戒备森严,除了守卫列队而过,已经没有行人往来。 唯有女神像依旧矗立,在风中悲悯俯瞰世间。 第111章 re(十九) 魔物自那片未知深渊中涌出,源源不断,其势没有停歇。 那凶戾邪恶之物一离开黑雾便直冲上了天空和陆地,黑压压的如同飞蝗遮天蔽日。然而它们又远比那些小虫贪婪兇狠,本能中的嗜血渴望,让这些杀戮者甚至无需命令便已然急不可耐地沖向南方,如同沸腾的黑色浪潮。 在这致命的浪潮中,有人冷漠地迎风而立、任衣袍上下翻飞。 塞西立在半空,双手负在身后,脸上面无表情,绿色的眼珠子上映出一张纵横的金网。 那金网并不固定一处,在大地之上时隐时现、堪称奇诡,让气势汹汹的魔物即便察觉了危机都依旧防不胜防,不知何时那代表死亡的利器便会落在自己的头颅之前。 皲裂的大地上已然堆砌了横七竖八的魔物尸骸,塞西只是扫了一眼便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于是那些金色的光华与残破的尸块都被他收入了眼底。 绿色的眼珠子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本源中更盛的猩红色覆了上来。 金色之网伸展开几十里,又延伸至天空极高处,如同神灵斩下的一道剑光,隔开人间与炼狱,以雷霆之力悍然审判那些侵染世间的邪魔。 只是,即便神灵之力亦有极限,塞西看向地面之上的闻澜,不知这个人的极限又在哪里。 塞西唤出群魔,本就是打着消耗此人力量的主意,先前还担心他不上钩,没想到这人还真撞了上来。塞西心道如果是他,那便是一点精力也不会浪费在不想干的人和事上,哪里会为了顾及那些蝼蚁?还替他们像过筛子一样把那些难应付的魔物先给处理了,直接让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了,更何况…… 「反正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也不过一场虚幻,你何必费神在那些蝼蚁身上?」 一只形似鸟类的魔物大概是飞晕了头,回过神来几乎就要撞上塞西,觉察到危机的它立马拔高身形,却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将它制住。 塞西手中轻轻一拧,停滞在半空的魔物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坠落地面。一道黑气从它身上流入了塞西躯体。 闻澜看他阴晴不定的举动,脸上神情不变:「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还在这里白费力气做什么?不如打个商量、你直接滚回深渊?」 塞西轻嗤一声,笑得张狂:「你还真以为你能取胜?」 他朝前迈出脚步,一步步落在虚空处,随着他的步伐,他身上的法师长袍一点点转为黑色斗篷,斗篷背后腾起巨大的黑色虚影,仿佛一只巨大的凶兽藏在黑云之后。 闻澜一愣,却见黑色虚影之中蓦然伸出几条黑焰,犹如怪物伸出触手,勐然射向他! 闻澜立刻奔逃躲避。 黑焰便紧追着他奔逃方向连连刺去,一道道深深扎入地面!那分明不是实体,竟是坚硬无比! 最后黑焰擦着闻澜衣角落下,几乎就要触碰到他身体,闻澜腰间一拧硬是将它避过,却又有数道黑焰已然在他身后守株待兔。 眼见避无可避,闻澜眉头一皱、身上银色光泽一闪,空间性力量发动。他顿时平平移开数十米,然后重新落回地面,兀自喘息着。 . 阿尔的失利在前,闻澜身上的弱点也都落入塞西眼中:此人躯体过于脆弱,即便是新生的稚嫩魔物都不会比他更容易受伤,所以他需要躲藏在特定的空间中来阻隔外部的伤害。他的攻击手段有限,那金线本是可以远程操纵之物,却对他和维恩并无效果;用在阿尔身上的诡异时间术法虽然有效,却对他消耗颇大,短期内他大概也无法再用;而那柄匕首……塞西觉得他不敢用,因为他害怕在关联性的力量之下,匕首会破开不该触碰之物…… 第233页 如此束手束脚……只要与他保持距离,消耗他力量,又让他无法近身攻击,他不会再有什么可以反败为胜的手段。 塞西想不通他还在坚持什么。 在等他的同伴吗?他的同伴身上还会有什么变数? 塞西操纵着黑焰攻击不停继续消耗着闻澜,自己则铺开了感知。 片刻,他收回感知,除了能觉察到有个突兀的力量火山口附近压制着,他并没有察觉其他什么特殊之处。 他与维恩对视一眼,对方点了点头,也是如此。 于是他稍微放下心,又对此行为感到不屑起来:压制这些有什么意义,如今这个情形,阻止了火上之势难道就能减少死亡的人数?左右也会死在那些魔物手中。 . 天地尽头,日光渐渐收敛余晖,视野也变得模煳起来。 「马上入夜了,明日就是第七日了,」维恩在一旁温和道,「澜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否愿意用你的匕首为我们解开深渊权柄的封印?若你答应,那么即便你在期限内无法完成你的任务,我们也可以利用深渊的权柄,来把你的灵魂与深渊相连,将深渊的力量分出给你,让你不至于灵魂都消散……你甚至能拥有与我们相同的力量同等的权柄,在这个世界,你将与我们共享王座。」 他的语气近乎诚恳,也确实说到了闻澜最在意的那个点——如果真的无法达成通关条件,还不如就此留下。 他甚至为闻澜考虑好了退路。 依旧靠着空间性在跳跃躲避的闻澜却仿佛牙疼了下,大概是对这种措辞感到十分不适。 他瞅了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些长相挑战人类想像力的魔物,道:「做深渊的主人有什么意思?来统领这群长得五花八门的丑东西吗?」 「你真的不愿意吗?」维恩又问了一遍,语调不变。 闻澜不说话了,因为他发觉他的空间跳跃被禁止了—— 浓郁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拦断了他给自己设下的每一个可以跳跃的点。 作壁上观许久的维恩终于加入战局,他的力量比塞西更雄厚,掌控也更为精深,他意念一动,深渊中黑雾如云团奔涌而来。 闻澜再要躲入空间缝隙之中,可忽然他思维一滞,动作竟是慢了一拍——维恩既是深渊之中恶意化形,更是此地恶意的主人。只要是人,都有思维,都有七情六慾,在这深渊之力满溢的地方,但凡诗人,便不可能全无影响。虽做不到彻底操纵人思维,但用此地恶意影响人心智、使人思维受阻,对维恩来说却也不是难事。 黑雾瞬间袭来,自脖子往下将他裹了个结实。 塞西瞥了维恩一眼,心中有怨气:非得等到这个时候才出手,也不知什么目的。 维恩也不管他心思,此刻时机正好,他心情也很好,闻澜终于落入他手中了。 . 黑雾是来自深渊的诸多恶意,它们有的来自地底诞生的魔物,有的源于丧命于魔物之手的亡者,有怨愤有嫉恨有不甘有贪婪,各种恶意经年累月发酵,越发怨毒狠厉,变成了纯粹的黑色。 它们在维恩刻意的驱动之下化为利刺、瞬间扎入闻澜脑海,将意识海搅动得翻滚,恶意侵染着其中的一切。 精神上的疼痛直接作用于意识,更甚于□□,闻澜瞬间脸色煞白,身体在剧痛下脱力软倒在地。 黑雾愉悦地包裹着他,恶意搅动他的意识海,让他在心神剧痛中无暇他顾。 维恩回落到地面之上,看着地上紧咬牙关在沉默中痛苦挣扎之人。 即便是维恩,此刻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很快他便可以取得那柄可以破开一切的匕首了,他不需要再等下去,也不必再藏头露尾,没有谁还能阻拦他。 塞西走上前正要伸手捉他,维恩制止了他:「留神,别用本源靠近他。」 最后时刻,塞西也并不介意再仔细些,也不介意再听从维恩一次。于是一缕黑焰从他身后延伸出来,探向闻澜,而塞西自身却并不再靠近。夜色不能影响魔物的视野,于是他清楚地看到闻澜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谋划落空的失望。 塞西心道这人果然狡诈,但再狡猾也已经落在他手上了:「你把东西藏哪里了?早点拿出来,让你死得痛快些。」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必再像维恩那般循循善诱,属于魔物的凶戾终于透过这个虚假的躯壳渗了出来。 眼看闻澜没有回应,塞西意念一动,黑焰蓦然化成尖刺,刺入了闻澜右边胸口。 闻澜脸上表情空白了下,一口鲜血蓦然喷了出来。 塞西催促:「快拿出来,我可没什么耐心。」 身后黑焰张牙舞爪,嗜血地跃跃欲试。 维恩看了眼塞西,神情不太贊同:「太粗鲁了,你这个样子,以他血肉之躯,撑不了几下的。」 塞西辩解道:「我都避开了他心脏了!大不了用魔力再给他修復。」 闻澜额头冷汗涔涔,却好像被气笑了,呛着血咬牙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塞西:「废话就别说了,省着点力气吧。」 维恩俯视着地上因剧痛而弯腰团起的闻澜,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在暴露身份之后,他依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身上还是那身大祭司的法袍,出尘而高洁,只是脸上温和的表情却虚幻地如同蜃景,又显得格外讽刺:「你听到了吗?塞西他不太有人类的常识,接下来你可能不太好受。」 第234页 闻澜眼中金光一闪,脸上神情凝滞了一下。 维恩一瞬间感到一点异样,对于侵入闻澜脑海的恶意,他是控制着的,只是比较难受,并不会彻底将他逼疯,而刚才那一瞬间眼前这人却仿佛是个没有感知的人偶。 难道这就已经到他极限了? 维恩狐疑地稍微收敛了一点恶意,对于闻澜的戒备却并没有减少。 很快闻澜回过神来,缓缓道:「我……我不可能把匕首交给你。那样的力量,我不可能让它落在你们手里。」 这句话显然只说了一半,维恩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他屈尊蹲下身,堪称温柔地将他扶起来:「然后呢?」 闻澜被裹在黑雾中几乎动弹不得,他唿吸很轻,最轻微的唿吸也牵动着胸前的伤口:「我破开封印,你分我一半权柄。」 维恩挑眉:「为什么是一半?」 闻澜轻声道:「我怕被你们连手搞死。」 塞西:「你太贪了!」 维恩:「可以。」 两人同时出声,最终塞西看了眼维恩,板着脸不再出声。 维恩微笑道:「就按你说的。」 闻澜轻轻笑了:「劳烦松个绑……我觉得我现在好像一只蛹。」 维恩颔首,意念一动,闻澜手上一松——也仅仅是松了一只手。 维恩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请吧。」 他一个示意,塞西虽有怨言,还是用黑焰控住关联着封印的黑球送到闻澜身前,警告道:「别动其他脑筋,不然有你好受。」 闻澜:「知道了知道了……」 掌中银光亮起,匕首在他手中成型。 这个时候,维恩忽然愣了下,心头某种异样的感觉更明显了。 只是他这个时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闻澜身上,塞西同样紧盯着闻澜的一举一动,全部注意落在闻澜唤出匕首的那只手上。 不对!此时维恩终于感知到了异样,但为时已晚! 有人夺走了权柄! 他的心中怒火陡然生出,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泰然,本源中的傲慢与暴虐骤然升起,再顾不了其他,裹住闻澜的黑雾瞬间膨胀,巨大压力施加其上! 砰! 黑雾中有什么炸开了。 没有血,没有残破的肢体。 金色的碎屑穿透黑雾扑簌簌散开,粲然的光泽在半空中悄然一闪,而后归于寂灭。 像是魔术师的一场烟花表演。 第112章 re(二十) 维恩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在这一刻,随着黑雾中虚假闻澜的消失,他切切实实地感知到,深渊真正的权柄,那件尚未被解除封印的、上一任深渊之主的遗留,埋藏在深渊最深处的密藏,此刻落入了他人手中。 . 从空间缝隙中显露身形的闻澜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辛,微笑着迎上前:「东西拿到了?」 其实不用开口询问,他留在辛身边的一缕意识已将感知到的信息同步传了回来。 辛道:「嗯,拿到了。」 辛起初离开确实是去压制火山,他也很快将这股地底的能量压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 他牵挂闻澜安危,完成了事情便立刻想赶回去,却在这时得到了闻澜的信息——那一道为了避免在迷雾中失散而牢牢系在腕间的金线,渗透出主人的意识,将话语传达给辛,要求他去深渊找到真正的权柄——黑色球体之上只关联着权柄的封印,真正的权柄位置仍未可知。 闻澜猜测它在深渊底下,只是那地方太危险也太惹眼。 所以只有他和辛分头行动。 由他来吸引注意力并拖延时间,让所有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只有这个目标足够惹眼,且足够难对付,需要那几个魔物付出足够的精力来面对,才能产生足够的混乱来混淆视听,来遮掩深渊之下真正的暗流涌动。 维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魔术师当真深谙表演的特性,将他和塞西、以及其他一众魔物都蒙蔽住了,使他们真正当了一回不明真相的观众。 . 闻澜朝着辛装模作样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及时拿到权柄赶回来了……那俩人太乱来了,好几次把我拖延的节奏都打乱了。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可能就要演不下去、被他们揍飞了!」 闻澜此人,抛开刚醒来之时由于对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而表现出的乖巧无害模样,实际是个十分洒脱随性之人。 他坦荡率直,所以言谈举止有时候看起来十分不拘小节;他也并非草率粗心之人,遇人遇事依旧能洞察而见微知着。 既有实力也有头脑,本就是旷达开畅之人,在这一路风雨波折的磨砺之下更是日月入怀,世上几乎没什么能让他色变的。 这样的人,即便天大的危机摆在他面前,尚且能笑嘻嘻开个玩笑,何况此时事情的确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只是,许是因为方才面对那俩魔物之时,既要确保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又不能被瞧出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只是个具象化的躯壳,偏偏两个魔物又有主场优势,因而闻澜应付起来也颇为费神……这会儿再见到辛,闻澜还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于是言辞多了几分轻松随意,也便玩闹般地多说了几句。 闻澜以前的那些朋友,甚至不需要与他交往多久,大多能轻松区分闻澜哪句是玩笑。即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结合当下情境也都能听得出话音。 第235页 但辛却不明白这些。 他只知道闻澜独自周旋于危险之中。 听闻澜说他再不出现就会怎样,辛顿时神情严肃起来:「对不起,是我耽搁太久了。」 他认真道着歉,将闻澜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见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也没有血腥味,应该没有外伤。 闻澜眼看辛一副严肃认真、煞有其事的模样,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开玩笑的,我好着呢!你看,毫髮无损嘛!」他伸出双手晃晃悠悠转了一圈试图证明给辛看,「衣服都没一点破损呢!他们毕竟不是我的对手!」言词轻快得意。 虽然没有外伤,但闻澜脸上血色极少,唇色也极淡,显然是消耗了大量精力。无需多问,辛便能知晓要在这群魔物中周旋是如何不易,可是自己却不能为他多分担一些,动作不能再快一点。 辛:「你的脸色很差,你需要休息。」 「啊?」闻澜这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脑子有点钝,不然不会明知阿辛不禁逗还偏去逗他。于是他从不知哪里拿了两颗糖果出来,分了辛一颗:「好吃的。来,你也补充下。」又给自己剥了一颗,丢进嘴里恢復着精力。 方才矇骗三个魔物,他自己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从来不会轻视敌人,所以才想了个替身的办法。若不是他对创造性的领悟近来又上一层,也无法具现出一个假人,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躯壳。 不过假人还是需要他自身意识的操控,所以期间与维恩的你来我往也是他在空间缝隙中延伸真实意识所进行,而假人所受到的所有伤害,也是真实落在他精神之上的。啧,还真有点疼。 闻澜自然不会去说这些,他砸吧着嘴问辛:「权柄呢?在你身上吗?」 辛感受着糖果之上快速消融然后流入他身体之中的奇异力量,并不好奇闻澜是哪里得来的这东西。闻澜身上即便有秘密,那也是他的自由。 「嗯。」辛回他,然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蓦地刺入自己左边胸口。一用力,水波纹荡漾开,他从胸口掏出一团璀璨又流露着异样深邃的光芒。 闻澜看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总觉得哪里瘆得慌,他抽了抽嘴角:「你就搁这儿?」 辛点了点头。 「是封印着的?」 辛再次点了点头。 闻澜在糖果的作用下缓过劲,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他想了想,抬头目光对上辛:「阿辛,后面估摸着还有点麻烦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辛:「是要处理掉这些魔物吗?这个不难。」虽然的确有点麻烦。 闻澜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阿辛,我想问你信我吗?哎不是,这话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像要进行什么大忽悠似的。 辛看着他,认真道:「我信。」 言语说出口并不难,上下唇一开一合,轻飘飘得并不能显露多少心意,就好像人类口中那些谎言。 只是辛想,他的话语不是谎言,他相信闻澜,没有掺一点虚假。 不止是信任,或许还多了什么其他东西,那是不知何时起便深深烙在他记忆中的、即便失去了记忆也不会淡化的东西。 几日同行,辛越发笃定,他从前一定认识闻澜。 说不出缘由,一切分明不合理,他的记忆告诉自己他们才认识不过几日,可他却对闻澜身上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熟悉。 他的言辞谈吐、玩笑嬉闹,他的操作表情乃至一些细微神态,辛都觉得熟悉无比,仿佛自己曾经仔仔细细将这一切印在眼中细细描摹。 若非长久相伴同行,若非亲近无间,他如何对他促狭打趣时嘴角的那点弧度都感到如此熟悉? 他们以前一定见过。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辛定定看着闻澜,一双黑色的眸子中收敛着所有情绪:「我永远信你,闻澜。」 闻澜的声音卡在了嘴边,在那双黑色双眸的注视下,他忽然有种被烫到的感觉。 他几乎是躲闪地移开了视线,不去响应这样堪称炽烈的情感。 真是奇怪啊,他们才在这里认识了几天,这个时候的辛……已经有这样充满人性的表情了吗? 闻澜稳了稳自己的声音,缓缓道:「这个权柄,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该避之不及才是。但是阿辛,我需要你吸收它,来获得可以支配这个世界的力量……」 辛:「好,需要我怎么做?」 闻澜几乎从他语气中听到一丝欣然与迫不及待,他顿了顿,许诺:「你放心,我……我一定会竭力避免它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辛:「好。」 闻澜抬头看着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伸出手,握在辛拢着权柄的那只手上。 他握着他的手,将它举起按在对方胸口上,然后右手一抬唤出匕首,银色利刃对准那团璀璨光芒刺了下去。 . 深渊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尖啸! 某种力量沖天而起,而后唿啸成风,穿越屏障与界限,奔腾着疾沖而来。 又蓦然化作一团虚影,撞进了辛胸口的那团光芒之中。 轰! 磅礴的能量袭来,无声的碰撞轰然炸开! 电光火石的瞬间,所有人视野都一片空白。 辛身上的气息忽然一滞,而后他银色的髮丝不受控地漂浮起来。 第236页 万千画面同一时刻撞进了他脑海之中。 蓝色的深海,亘古不化的坚冰,设定中终结一切的怪物沉眠在死生轮迴之海,迎来了他的开局。 滚烫的鲜血滴落在他的冰晶棺椁之上,怪物被某种飢饿唤醒,睁眼的那一刻,一个有着明澈眼眸的年轻人类撞进他的视线之中。 澎湃散开的精神力在冰蓝的世界中划开一片绚烂金色,为宿命中的相逢拉开序幕。 他们一起在冰川之上烤火,凑在一起分享粗陋的食物。 触碰到人类肌肤的那刻,死物感受到了温度,于是生出了心跳。 他将匕首赠与他,于是时空中他永远有了他的定位。 一路上他看着他逐渐成长,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陪伴,也背负了越来越多人的期望。 他为他感到喜悦,也对这样沉重的负累感到不公。 一个本不该有心的怪物,渐渐生出人类的复杂感情。 有什么东西逐步在脱离设定。 他越来越渴求人类的温度,却自知身份之异,只敢以友人身份相伴。 一个个副本,于他而言既是同行的欣喜,又是对他欺瞒的惩罚,然而他仿佛中了病毒一般,明知没有结果,依旧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于是最终他们来到了深渊之地,一起走向终结。 在曾经那个结局来临之际,友人与他在半空之上俯瞰被火海吞噬的人间,他从友人眼中看到了……压抑地极深的一丝痛苦。 然后友人转过头,神情自然地问他,想不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当然想。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他要被这样束缚,为什么他没有自由,为什么他和他不能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他想去他的世界,看他生活过的每一个角落,看他在那个世界存在的所有痕迹。 所以他在对方的目光中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在友人的要求中闭上眼,却感知到友人拿出了匕首。 那时他想,友人如此聪慧,定然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 事已至此,本就只有自己死去,友人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那些真实的朋友身边。 更何况是他欺瞒在先。 能度过之前那些时光,他已经再幸运不过了。 他心甘情愿、几乎带着虔诚,等着那一道银光为他带来终结。 可他没想到,友人拿出匕首,却并不是为杀他。 以匕首上空间性的力量为媒介,引动创造之力。他熟悉的具象化之力自友人身上向他涌去,他感受到磅礴力量的冲击,让束缚在身上的名为命运之线生出松动。 那升起的飓风中,友人眼中的金色光泽耀眼如旭日之光。 他依旧笑得明朗,干净而毫无阴霾,带着玩世不恭的天真,却又在他的视线中流露出一丝歉意。 他陡然生出无与伦比的恐惧,伸手要拉他,却被一股更强大而不容违逆的力量拉向了未知之处。 时空变化,虚实交错。 困住他生生世世的命运纺线猝然断裂。 他自由了。 . 一片沉沉的、长长久久的黑暗之后,辛感觉到了一丝温柔的光。 离散的意识骤然收拢,他醒了过来。 辛睁开眼,急切地拥住了面前之人。 第113章 re(二十一) 周遭一切嘈杂骤然褪去,远处的爆炸轰鸣声、近处的山风唿啸声、地下的熔岩涌动声,各种声音全部消失,世界一瞬间如同默片,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被定格了。 辛此刻无暇顾及自己是否举止失态,也无法去猜测闻澜是否会觉得他唐突,有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些撞进脑海中的记忆太鲜明,犹如一场急剧而勐烈风暴,摧枯拉朽将构筑在他周身的框架沖得四分五裂…… 那些伴随着记忆中画面纷至沓来的情感是如此庞杂且浓烈,有喜乐也有酸涩,有期待有失落,有片刻的庆幸,亦有长久的怅惘……万般情绪杂糅,在黑暗中缓缓发酵成五彩斑斓的一团光,终于将他心中空空荡荡太久的那一处填补完整。 清风拂过天幕,流云倏尔散去。 高悬中天的明月破开遮蔽物,将皎皎月华漫照而下,于是漫长的黑夜便有了光亮。 怪物触碰到了月光,从此生出了妄念。 他紧紧抱住身前之人,眼底几乎划过一丝兇狠。 他心想,既已失而復得,他不可能放手。 .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闻澜错愕,随后他感觉到一丝唿吸不畅。 权柄的获取并没有问题,但辛身上情绪变化过于明显,闻澜下意识去猜想造成这种变化的缘由:「怎么了?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否则不至于突然情绪这么大转变吧? 许久,闻澜才听到辛的回应:「嗯……」那声音低低的有些发闷,仿佛有圈圈波纹从触碰到的地方扩散进闻澜胸腔。 「……你骗了我。」辛道。 闻澜看不见此刻辛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语调沉闷、好似有些委屈。 这指控毫无理由,可闻澜没来由一阵心虚,同时也是一头雾水:「不会吧?是什么时候?」 辛没有立时回答闻澜,拥紧的姿势未松开。 在闻澜看不见的角度,他的面色堪称冰冷,嘴唇抿成薄薄一片,一双漆黑的瞳孔中有暗色浮浮沉沉,最终在某种抑制下尽收入眼底凝成一点墨色:「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第237页 闻澜心道什么玩意儿我为什么要杀你?却听辛压抑着某种语气,在他耳边几乎是咬牙质问:「分明杀了我才是最有效的通关方式,你为什么不那么做?还捨命把我带出去?」 闻澜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回事。 看来这权柄还伴随记忆读文件功能呀,但是这读档似乎也没读全乎啊…… 保持着略有些不舒服的姿势,他并没有挣开那个拥抱,说出口的话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这不是因为那会儿年轻气盛,不想顺应被人设定好的那条路走嘛,凭什么我就得按他人的意愿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呢?我可不干。」他说得任性潇洒,理由听起来也确实符合他性子,内里却是避重就轻,「况且我早就计算好了,那两件特性的能量应该够让你离开副本、去往现世栖身,可不是非抱着什么牺牲自我的打算的,那翻车真就是个意外……那什么,你这勒得有点紧,我有点喘不上气,要不咱放开了说话?」怎么他越说还越来劲了? 辛沉默几秒,然后松开了手。 也只是松开了手,人却没有退开一点的打算。 闻澜撇了撇嘴,稍微往后仰去一点,冰凉的髮丝擦着他耳际滑开。他眨眨眼,视线中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瑕疵的面孔。 辛这样级别的存在,诞生时便有别于其他虚假之物,有着强大的思维能力和学习能力,他可以不断从周围吸收信息来修正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变得更像人类,却没有七情不知悲喜,始终无法理解人类那些因为情感而做出的超乎逻辑的行为。 而现在,这张本不该有太多表情的面孔上却流露出了太多复杂的神情。 闻澜心中嘆了口气。 「阿辛,我很高兴你能想起以前的事情,这样真的很好。不过你应该还是缺失一部分的记忆,那是关于你在现世生活的一段时光……所以如果你觉得记忆衔接不连贯,不用担心,那是因为你记忆中还存在一点空缺。」 「好。」辛短促道。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记忆中的空缺,因为他并不认为那段空缺的记忆会改变这一刻他的心意。 即使产生了什么影响,也只会让这份情绪变得更加深刻强烈,而不会让它消减一点。 只要关于闻澜的记忆还在,那部分的情感还在,那么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完整的,有空缺也是无伤大雅的。 心中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翻腾,于是他迫切地想问一个答案:「若能离开这里,我是否可以……」 「晚点说这个。」闻澜打断他,认真道,「……我们人类很迷信的,有些话不能乱说。」 还不到最后,有些话说出口就是种危险,生出的牵绊也会成为软肋。 辛被他言语中的严肃所慑,立刻住了口。 如果在以前,他定然会觉得闻澜的这种迴避是因为他要拒绝。自己会难过,会遗憾,却也会应着他的心意接受这个结果,不会再提起此事。 只是这一刻,他却生出了迟疑。 他从来知道人性之复杂,人类的行为举止不是简单的逻辑运算便能得出的结果。曾经他的一些举动也令闻澜露出过无可奈何的表情,但当时他并没有不合逻辑——那便只能是不合人性了。 闻澜打断他这一举动,以前他能立刻得出判断,在此刻他却迟疑了。也不知是这些记忆的影响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好像隐约触碰到了什么边界。某种超越理性的感觉更甚于算法,蓦然从他心头升起,让他得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结论。 如果闻澜对他当真毫不在意,为何宁愿自己陷入危险也要把他带出了副本? 他明知自己身份、明知道自己不一样,为何又在他的人类朋友面前屡屡帮自己遮掩,努力让他的朋友真心实意接受自己? 他带他看这个世界,同他讲现世的点滴,这当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吗? 辛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他自己的直觉,连理由都只是自己的推测,甚至怎么看都像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而得出的自我欺骗。然而他心底偏偏有个微弱的声音,站在这个从理智上看来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之上,低低地、坚定地响动着。 好。他想,那便等到出去了再问个清楚明白,也能让他死心或者…… . 闻澜不知道辛的心绪变化,他聆听风中的声音,感知着深渊之畔的情形,脸上逐渐浮起了看好戏的表情:「那俩人可得气疯了,谋求了这么久,到头来一场空……本来就不是他们能肖想的东西,啧,暴走了。」 辛整理好思绪,将神色掩饰得极好,恢復成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甚至在闻澜的视线中弯起嘴角笑了笑:「不足为惧。」 他话音未落,无形的力量朝着四周扩散开来,大地的震颤停止了。 闻澜一怔,这就是权柄对于此地完全的掌控吗?还有阿辛这笑是什么意思:「你刚才是嘲讽了他们一下?」 辛神情温和,眼中的笑意为他增添了一种令人亲近的感觉。但他言辞毫不客气:「实话实说而已。」 他本就是这片领域最初的主人,若非深渊之主之位有过一段时间空缺,也不会有新生魔物胆敢背弃当年两不相犯的契约进犯人间。 如今他拿回了权柄,那也不存在什么其他的可能性了。 整个深渊如同一座微缩的沙盘,全盘映入他脑海之中,无需费神,他便能洞悉这片领域中目标的一举一动。 第238页 辛解释给闻澜听:「我褫夺了他二人位格,断绝了他们与深渊的关联。他们已经无法再从深渊之中汲取力量,也无法再从中召唤魔物。」 闻澜十分满意,笑得眉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又忍不住夸赞他:「不错不错,干得漂亮!」他此时终于有了种抱大腿被带飞的感觉,那真是十分少有的经歷。这让他感到新奇的同时倍感愉快,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辛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欣喜,他将感知到的情形同步讲述给闻澜:「维恩再次尝试操纵深渊……尝试失败,他吞噬了塞西。」 闻澜听得直摇头:「咦,这也太现实了……」 「他们本就等同于能量体,弱肉强食,并不新奇。」辛顿了顿,不再赘述。 突然,他神情一凝。 闻澜同样心头一跳。 辛的脸上笑意退去,黑瞳骤缩,仿佛兽类察觉到某种危机:「……不太对劲,他在拼凑什么东西?」 闻澜胸口心脏砰砰直跳,某种预兆直刺脑海。即便吞噬塞西,两人的魔力上限只到那里,再怎么暴走,实力也有限,不该让他生出这样一种危机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心中没来由生出不安,五指一伸又一手,一颗骰子出现了又消失,光芒扩散开来。 辛感知到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同样心中警觉。他立刻一把揽住闻澜跃向天际,飞往异常力量的始发地。 云间穿梭之时,闻澜蓦然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那是变换之力产生之处。 有赤红的一个小点猝然接近。 待看清了眼前之物,闻澜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什么鬼,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 只见一道灰白色长烟划开夜幕,有一团赤红色的什么东西朝着山坡一处坠落下去,落地轰然炸开火花。 在火器刚出现不久的时代背景下,这个世界出现了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一架着火的飞机。 . 某个未知的黑暗之处,气泡翻涌之声持续传来,仿佛幽灵低语。 看不见的频道,交流的波形蓦然出现了一个个高峰,意味着这场无人旁观的交谈突然变得激烈。 「是谁动了框架?」一道波质问,空灵而冷寂。 空间里一片静默,没有响应。 质问者的波幅再度提高,像是酝酿着怒意:「一个次级的样本,怎么可能做到破坏界壁?谁做的就立刻承认,难道你们以为不承认就不会被发现?」 威慑终于逼出了回应。 尖锐者道:「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认知和力量?」 平静缓和者道:「事实确实已经发生。」 质问者怒道:「你做了什么?」 尖锐者争辩:「我没有做什么!」 平静者道:「样本没有打破界壁,他只是用了关联性连通了那些副本的框架而已。■■,你觉得呢?」 这回答令另外二者同时没了声音。 许久,那个尖锐者才断断续续道:「不是我……不可能……我只是在修復了框架,我没让他们这样做……」 他们花了观测区三个自然年的时间将所有失效数据清除、将冗余样本数据销毁,并且也将关键变量调整到最接近三年前的那个状态,如今他们近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再次走到最终实验阶段的世界之中。 当年他们也是这样观测着,如同宇宙间无数个观测者一样。可只有他们是不同的,只有他们这组惊喜地发现手头有个特殊的样本正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快速发展着、变化着,几乎马上就要达到预期。 可就在最后实验阶段,关键变量突然畸变出巨大能量,顿时破坏了实验环境,甚至把那个特殊样本的所有数据全部被抹除了!导致他们的实验功亏一篑。 幸亏他们存档了部分数据,保留了样本一部分的数值,才有如今重现实验的机会。 这一次,他们将所有的实验环境重建完毕,在復刻曾经的实验环境的时候,为了限制变量强度以免再度畸变,他将实验相关信息分享给了二代的样本,又设计让与这个变量相斥的关联性流到这个框架之内。他不断推动实验进程、将进度恢復到当时最终阶段的那个时刻,一切都是为了尽快将实验的最后一步完成!他有什么错? 更何况这个想法显然不只是他独有,他的举动并没有被制止,他理所当然就视作这一切都是被默许的——谁不想尽快完成任务呢? 可如今,所有的实验环境都被连通,不同框架结构下的数据混作一团——实验又失控了。 「不、还有机会!」它强撑道,「关键样本的数据没有紊乱,我们还有机会!」 第114章 re(二十二) 轰然坠落的飞行器似乎是某种混乱兴起的信号,闻澜不知道这种错乱是如何产生的,但此刻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匪夷所思的事情呈现在眼前,荒诞得如同一场混乱颠倒的梦—— 黑色的天幕上突然生出道道裂痕,仿佛是巨大的镜面骤然破碎,整片天空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与此同时,某种不稳定的力量在上方蔓延开,目之所及,所有景象仿佛是隔着蒸腾的水雾观照,迷濛而不真实。 忽然间,那片碎裂出无数不规则形状的天幕扭曲晃动起来,天空摇摇欲坠,一瞬间几乎像是神话传说中天地倾塌的预兆。 第239页 然而一段时间过去,晃动停止了,这片天最终没有落下来。 它依旧高悬于头顶。 却是一块一块逐渐呈现出了不同的色彩。 有霞光漫天的金,有澄澈明净的蓝,有阴雨绵绵的灰,有幽寂诡谲的绿——这片被分割成无数块的天空,呈现出了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中的状貌。 那是由无数个副本被连接在一起之后,由不同时空、不同世界共同拼凑成的一片不该存在的天空。 . 「疯了吧……」连闻澜都几乎失语,「这是在玩什么?打算破罐子破摔吗?」 这些副本被野蛮连接在一起,完全不讲道理,于是在空间上处于一个混乱而极度不稳定的迭加状态,崩塌是早晚的事情。就像朝一个原本只装得了一只蛋糕的纸盒子里又装进了几个蛋糕,尽管在这一刻由于事件还处在「装」这个动态的过程中所以暂时还无事,但是只要这个动作继续下去,最终所有蛋糕都会四分五裂、全部烂掉! 此刻,虽然闻澜已经知道了这个副本的关键人物以及因果,但尚未解开所有谜题,况且阿辛的问题也没有得到最终解决,他离不开,也不能离开。 闻澜皱眉。 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什么,勐然抬头,瞳孔收缩—— 在这一刻,一个比空间坍塌更直观的问题先出现了——副本连通,原本那些副本中的所有怪物的注意力也被引向了这个特殊的、散发着牵引关联之力的世界。 金色的天幕中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球体猝然转动,翻出一颗没有瞳仁、却遍布红色纹路的眼瞳。它仿佛拥有视线,某种贪婪的目光瞬间投注到这片土地上; 蓝色的天幕中出现了灿烂星河,然后一架浑身包裹在蓝色电光之中的巨大战舰逐渐展现,金属的身躯遮蔽了身后的碧蓝色星球,而舰身炮口正在锁定方向; 绿色的天幕中,有无数白色水母状生物正在飘荡游弋,遮蔽住的口器之下发出空灵又瘆人的低鸣。招魂幡一样的怪物们共同簇拥着一个由无数颗眼睛堆栈而成的、仿佛一条巨大游鱼的白色怪物,它们一起正在穿越那扭曲的空间界限; 灰色的天幕里没有邪神之眼,也没有入侵的星舰,然而那里落下雨点,落地之处万物凋零,连岩石都崩毁消失了…… 秩序倾塌,百鬼降临; 界限不復,群魔乱舞。 维恩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迴响在天际:「你们这样戏耍我,你以为你就能赢了?……谁也别想好过,一起下地狱吧!」 他的下半身已经彻底成了一团黑雾,再不復人形,他的脸颊也生出了某种纹路,像是鳞片,也像是瘢痕。他明明图谋成空,可他脸上却是在笑。 他抬头看着那片夜色褪尽的天空,看着那五颜六色堪称绚烂的天空,笑得疯狂得意,口中喃喃唿唤: 「都来吧,来吧……让他和我们一起,埋葬在这片虚假的世界之中吧……」 关联性的力量在那片天空铺展开,无数的副本世界被其牵引连接,错乱地重迭在一起。 无数个副本中的敌人都被吸引到了这个世界。 而对这些存在而言,无需指令,毁灭眼前所见的一切是一开始便设定好的本能。 . 辛揽着闻澜避开飞射而来的数道电光,挥出黑雾挡开当头落下的寂灭之雨。黑雾被侵蚀又迅速补足,辛当即驱动力量带着闻澜暂时远离这片区域。 风中传来某种振动,是白色水母怪物们探查的低语;头顶传来轰鸣,巨大战舰已然穿过星海抵达;更有令人不适的目光,即便在丛林遮蔽之间,依旧不受阻碍地、粘腻地落在身上,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时刻注视。 闻澜让辛不必再后撤:「深渊下有东西,我要下去。」他神色如常,对于怪物们的凝视恍若未觉。 辛:「什么东西?」 闻澜如实:「不知道,暂时不太清楚。」他又问:「你先前去拿权柄之时可有注意到,深渊下面是海吗?」 辛道:「是的。深渊接壤冰川,而魔力凝结成的黑海之下,确实连接着一片海。」他虽未到达,却有感知到那里传来的仿佛能冻住灵魂的气息,冰冷却异样熟悉。「我并没有深入,但是往下莫名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气息仿佛与我沉睡的那片海域如出一辙。」 他说的是最初他沉睡的那片轮迴之海,也是他与闻澜初遇的地方。 「这样子啊,」闻澜若有所思,脸上渐渐有了笑意,「那应该就对了。」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是,去那里一定能知晓某些真相。毕竟,冰川下的暗海,不正暗合着他未解的最后一段谶语么? 辛:「好,我帮你拦……」 闻澜打断他:「不,你和我一起下去。」 这样的语气让辛莫名生出欣喜,几乎想立时与之同往。然而他并非不管不顾之人,比起被邀请同行的喜悦,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可以顺利潜入深渊之下:「降临此界的那些怪物们,正是拦在深渊之前。如果我们同去,它们定会追来,若是水下另有敌人,我们容易陷入被围困之境。」 闻澜歪头看着辛,也不说话,倒把辛看得十分疑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闻澜神秘兮兮一笑,卖了个关子:「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240页 他抬眼看天幕,那些五颜六色的色块张牙舞爪映入他的眼中,却最终被一抹粲然金色抹去。 他咧开嘴,终于笑出几分恣意张狂:「我管它们什么来头,这不都是我玩剩下的东西么。走,阿辛,一起去深渊之下,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辛:「好。」 . 两道身影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疾行,如同黑色的闪电噼开一切。 辛以黑焰开路,游弋的魂灵、轰炸的飞行器、飞旋的箭雨在他面前统统湮灭! 此刻闻澜眼中光芒大盛,金光逐渐亮起,不再仅限于地平面,那磅礴的力量竟然直刺穹宇,成为了一个牵引的信号—— 既然维恩把各个副本的怪物都引来此地,那么那些副本中的其他人呢? 维恩能摇人,难道他不能吗? 他们早已摩拳擦掌,等待这亮相时刻。 辛没有世界频道,不知道方才闻澜早已把信息传了出去。 他甚至不需要依靠特事处东西十二区的约束力,当他把他的打算在世界频道打出之时,瞬间一唿百应。 各种语言、各种字体,如同雪片一样飞过,频道里简直疯了。 「这时候不上,难道还等着副本都坍塌了一起死吗?走走走,一起上!」 「跟闻神一起干诶,想想就热血沸腾的!我这次进阶多亏了你的指导书啊大佬我来啦!」 「瞅瞅这场面,啧啧啧,这辈子也就这一次能看见了,可不得参与一下,以后说不定还能写在简歷里吹个牛……」 「怪物还敢摇人,咱可不能丢了人类的脸面,算我一个!」 「小闻,你等着,我把队里其他人都喊上!我们都等着你和郁队一起回来!」 …… 「a级以下的别来。」 「谢谢。」 闻澜又补了两道信息发出,没有多余话语,感激也就两个字。 然而没人会指摘他。 金色的光芒出现在不同副本之中无数玩家们的面前,照亮了无数张脸庞。 无数道身影判断着自己的实力,然后义无反顾踏入金色之中。 又出现在一片皲裂的大地之上。 原野上骤然亮起无数能力场! . 层层迭迭,大开大合!慷慨激盪,变幻无常! 那样的景象,当真是无人可以想像。 无数能力者踏上了这片陷入战火中的土地,以血肉之躯对上了高处降临的怪物,肉体凡胎中爆发出可怖的力量。 他们互不相识,素昧平生,在这一刻却是以同样的人类身份,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他们不再是被操纵的傀儡之身,不必再按照副本的限制战战兢兢、规行矩步,此刻他们替代掉的,是高高在上的神灵,是不知人性的操纵者。 他们前所未有的激昂与团结,技能、道具、药剂,轮番上场,长久以来饱受这场恶劣游戏折磨的愤恨,全然爆发在这一场战斗之中。 这样的同仇敌忾,这样的生死不顾,即便是集结了所有副本中怪物的进攻,都无法轻易突破这道防线。 去吧小闻! 去吧闻澜,郁队! 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一帧帧映入眼中,又纷纷落在了身后。 . 两人终于破开一路阻碍,来到了深渊黑色的海面之前。 「他们很好。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辛问。 闻澜:「也都是你的朋友。」 闻澜不去听后面的声音,不去想会有多少牺牲,他可以找理由说,即便他不将这些人带来,他们也会在副本坍塌后统统死亡,然而辛还是感觉到他握在自己腕部的手紧了紧。 他想安慰,却看到闻澜吸了一口气,道:「我们下去吧,抓紧时间。」 他答:「好。」 深渊在主人的力量驱使之下,黑浪听话地朝着两边分开。 一条通路出现在两人面前。 第115章 the end(一) 身后是陷入白热化的战斗,爆裂声响彻天宇,迴响久久不散。 那力量碰撞出的爆炸与炽烈火光,是带血的嘶吼和坚守,是无数人不知力竭、不畏身死的寸步不让。 没有退路。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退路。 对于拦在怪物们前方的能力者来说是如此,对于来到深渊通路前的两人也是如此。 黑浪分开的通路之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就仿佛是一个坠入地心的深坑,又仿佛是能将所有一切都吞噬掉的梦魇之地,它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大开着门,愉悦地等待猎物进入。 闻澜将意识力放出,金色的能量一圈圈扩散开渗透下去,却什么都触碰不到、感知不到。 对外界失去感知的情况,在不久前踏入深渊外围雾气之中时闻澜也遇到过,但是那个时候他只是感知不到周围的情形,处于一个被遮蔽住意识力窥探的情况,可现在,他不仅无法获得意识力放出之后带回的反馈,甚至连自己释放出的那些力量都感知不到了。 深渊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能将他释放出的力量都吞噬了。 「怎么了?」阿辛感知到他身上一瞬间的迟疑。他也同样觉察到面前这片深渊之下不同寻常的空洞。 闻澜顿了顿,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不知聆听到了什么,他神色不变,却不再犹豫。 第241页 他拉住阿辛的手,上前:「走。」 纵身一同跃入黑暗之中。 . 坠落。 不断坠落。 不是重力,但他们依旧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往下坠落着。 视野中的错乱天空逐渐变成一条线远离,渐渐的,这条线都消失了,周围终于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坠落者是如此渺小,像是茫茫宇宙间的星辰碎屑,不受控地飘荡着,又像是大海之中的两个脆弱的气泡,几乎一个唿吸就会立刻消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周围是如此得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存在也感知不到。 在这样的被隔绝、被限制感知的环境下,人只要稍一恍惚,便很容易失去对自我的认知,心魂失守,便会迷失在这走向终点的路途中,彻底沉没在这黑暗之中。 这是针对于精神系能力者的陷阱,越是精神力越强大,意识与外界的联繫也会越紧密,所受到的外界影响也会越大。 这仿佛与世隔绝的坠落之旅,是精神上的一种煎熬,也是灵魂上的一次叩问,是一个针对精神系能力者的、摆在明面上的陷阱。 下沉的过程好像一个坠入于虚无的过程,闻澜能感觉到自己与「世界」离得越来越远,脑海中那些生者的拼死挣扎、努力求索的画面渐渐黯淡,而他周围则生出了一个个气泡,小小的气泡不断向上漂远…… 失去了这些气泡之后,他的躯体则越来越沉重,不断往更深处坠落。 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地散开,变得薄弱起来。 当周围无人相伴、无人支撑之时,面对辽阔天地及微不足道的自身,以及旅途尽头那或许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之时,你终可以走到哪一步? 所有人都在离你远去,前进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那么这场旅途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为什么还要这么艰难地走下去呢? 「凝神,闻澜。」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略有些焦急的声音唤回了他走向离散的神智。「醒醒!怎么回事?」 疼痛从手上传来,握在他左手上的五指紧紧抓着,仿佛要按碎他的骨肉。 原本是他拉着阿辛,此刻却是阿辛抓紧了他。 惯于独行之人有着胜过于他的坚韧,并未失神在这一场旅途之中,抓住了他、没有任他迷失。 回过神的闻澜在黑暗中虽依旧无法视物,却仿佛可以看到那双黑色眼瞳中的专注与担忧。 还好,这场旅途不是只有他一人。 他心中蓦然松软而胸口滚烫起来,那些随着气泡散去的温度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流入了他的躯体之中。 不管前路如何,纵然有失去,至少要一起走到最远的地方。 心中坚定,便不会被迷障所惑,那一点微末的星屑忽而亮了起来。 眼中金色浮现,力量场霍然开启,澎湃的精神力凝成丝丝缕缕的网络包裹着坠落而下的二人,犹如一团金色火焰包裹璀璨宝石,坚定地破开了暮气沉沉的黑暗。 坠落之势也终趋于平缓。 . 两人立定,脚下依旧不是实物。 死寂的黑暗被细微的响动打破—— 哗—— 哗——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 那样的流淌声不是溪流或者任何一类小水潭能发出的,那该是来自辽阔无际的海,来自浩瀚无垠的星河。 黑暗忽然有了变化。 远方光芒一闪,几条银白色、细看又有莫测炫光变幻的线条凭空出现,在黑暗中落下,勾勒出四四方方一扇大门形状。 而那流淌声便是从其中传出。 闻澜与阿辛对视一眼,无人言语。 方才那漫长的坠落意味着,他们需要面对的敌人有着无法预估的实力。 他们需要做最坏的打算。 刷—— 两人只是一眨眼,大门骤然拉近扩大,闪现在二人眼前。 它远比二人远观时来得巨大,几乎要抬头才能看见它的顶部。它好像刻意显示着它的庞大,彰显出威势与等级之差。 四个方向的线条闪烁着,流淌着,如同远古巨人,沉默地催促着。 这是一道界限,一个将未知危机隔绝在后方的界线。只要不打开它,就不会有无法承担的后果,也不会放出无可战胜的敌人。 然而同样的,这也是唯一一条通往真相之路。 所以,这扇门必须被打开。 闻澜上前,神情难得慎重。 然而阿辛动作更快。 他显然时刻关注着闻澜一举一动,在闻澜动作的那一刻,他跨步抢先他一步,伸手推开了门。 . 没有铺面而来的杀机,没有奇形怪状的异性生物,门的后面意外美丽。 以黑色为底色,空间中有点点星光流淌着、跃动着,柔和而炫目。一瞬间,人仿佛置身星河之中。 而这片绚丽星河之中,有一个巨大的仪器正在运作着,那流淌之声便是从中传出…… 「你好,样本。很高兴见到你。」一个声音在这个空间中响起,却因为不是直接声带发出而是经过仪器转换合成而显出几分奇怪。「你所在的这个群体应该是这样寒暄的。」 闻澜也曾经想像过,能设计出这么一个游戏并且以此为乐的物种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今日,当他真正站在这些高维物种面前、看清它们的模样之时,他心中下意识生出一个念头:这些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吗?这样的形态,还算是真正的「存在」吗? 第242页 他们的面前,是三团幽幽散发着不同光泽的圆球。它们脱离□□、脱离物理存在,只剩下了更接近本源的光波形态。 而方才的声音,正是其中一个像是为首者的青色光团发出的。 在光团们的后方,是一片由数不清的光幕组成的海洋,也是闻澜一踏入此地便被吸引注意力的那个仪器。 那无数的光幕漂浮在这片海洋之中,仿佛是数不清的气泡,每一个光幕的画面里都是一个副本世界。 而令人在意的是,这些光幕的下方都标志着一些不同色彩的光点,有些光点长亮着,有些闪烁着,有些则是黯淡了——仿佛指代着某些被特殊观测着的生命。 而闻澜也留意到,那些下方光点黯淡的光幕,都是设定中的怪物已然消亡的世界。 所以……它们真正观测的,是副本中的怪物? 青色光团不太在意闻澜,它只对阿辛感兴趣。面对着神情紧绷的阿辛,光团用某种方式转换过来的言语语气居然颇为耐心:「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布置的实验环境已经被破坏。为了避免信息流出污染这个星球,与实验内容相关的所有一切都会被销毁……不过你不用担心,鑑于你是我们至此观测到的最优秀、也是唯一一个接近成功的样本,我们不会让你就此毁灭。」 另一个黄色的光团语速稍快,便显得急切而尖锐:「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和他说这些做什么。销毁框架与对象也要花费不少时间,直接把他带走吧,▊▊那里不是刚得到一个空置框架么。」 青色光团似乎转动了下,转译过来的话语依旧听不出语调,却颇有决断:「▊▊的环境与这个星球的环境差异略大,不适合我们的样本。用▊的。」 黄色光团为难道:「可▊有它自己的样本啊,难道要让我们的样本与其他样本共享一个环境?这不行吧?」 「当然不行。」青色光团平平道,「让▊把它的样本先清理掉,这样才行。」 即便并非实体,黄色光团也显然一愣:「这……▊会同意吗?」 青色光团对此毫不怀疑:「同不同意不是它说了算的。我们这个样本从诞生到现在,已经几乎蜕变完全,马上就能▊▊完成了,他的数据是关乎我们整个种族命运的成果。现在就▊那边的环境适合我们的样本,它难道还能不腾出地方、让给我们样本完成最后的▊▊?」 不同语言的转换终有限制,就比如说一些在这个星球不存在的词语,是无法被转换过来的。 但这并不影响在场两人去理解光团们言语的整体大意。 闻澜沉着脸。他不知道这些光团是什么生物,进行的又是什么目的的实验,但他听明白了,它们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阿辛。光团们旁若无人地交流着,一锤定音了当事人的命运,全然不顾念当事人自己的意愿。如此高高在上! 他还未有动作,阿辛先是出了手。 黑焰勐然冲出,带着毁灭之意的黑色瞬间吞没了青色的光团。 然而闻澜一口气尚未唿出,却见阿辛脸色一白,面前的黑焰瞬间消失了。 青色光团悬浮在原地,毫无损伤。 闻澜心中警惕,意识力凝成的金线直射而出,唿着风朝着青色光团束紧,然而金线甫一触及到青色光芒边缘,居然被融化掉了! 与此同时闻澜的意识海中一阵尖锐刺痛,那是意识力受损之后反映到了躯体之上…… 被金线一阻,青色光团仿佛终于注意到了闻澜:「哦,是你啊。当年就是因为你……我们才功亏一篑。」 若非规则限制,若非这个变量与样本的蜕变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关联,它早就想清除此人,也是因此才对▊▊的暗中插手视若不见。如今反正这实验环境已然被彻底破坏,这个人也不再处于受规则庇护的所谓「副本」之中,那么…… 青色的光倏然一闪。 闻澜骤然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阿辛只来得及抱住他,却看到金色的光芒从闻澜身上不受控地逸散出来。 那澎湃如潮的力量,那如同粲然日光一般的强大精神力,此刻在莫名的力量操纵之下一点点从闻澜身上被剥离出来,而他眼中的金色光泽在一点点黯淡…… 「既是赋予,此刻当收回。」 青色光团淡淡道,如同掌管生杀予夺的神灵。 「你们身上这些所谓能力,是我们一族的本源,是我族人为了这场模拟暂时赐予你们的一部分。你若是想靠它来打败我们,从可能性上来讲,趋近于零。」 青色光团闪烁着,从原本所在的位置往前方飘来了几米,似乎是在观察面前的两个人。 大概是因为即将接近成功,青色光团心情很好,如果它还有心情这种东西的话。 「样本,走吧。」它显然注意到了阿辛身上几乎具象化的敌意,「不愿意吗?没必要的,也没有意义。」 不见它有何动作,阿辛只觉得手上一轻…… 闻澜的身影消失了。 先前系在他手腕上的金线断裂了。 第116章 the end(二) 大概是某个放学在家的假期。 闻澜煳弄完作业,去到甜品店看看宋阿姨有没有事情要他打下手。 结果到了甜品店,宋阿姨正好有事情要出门。本来她是打算暂时关店的,既然闻澜到了,看店的任务就理所当然被交给了他。 第243页 闻澜扒拉了两下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髮,目送宋阿姨骑车离开,略感到了一点苦恼——要是真来了客人可怎么办,他根本不会摇奶茶啊。 宋阿姨对他约束少,他做人从来随心所欲惯了,做事也是——店里那么多种类的奶茶,原材料少说也有几十种,要让他记住哪一款中什么东西加几泵、加到哪条刻度线,规规矩矩按配方做一杯奶茶,简直就要他命。 反正这店有宋阿姨照看着,他几年前就开始要求宋阿姨一年一次体检,宋阿姨身子好得很,至少还能再摇二十年奶茶、根本用不着他呢!他还给自己规划好了,毕业了如果找不到工作,就来给宋阿姨跑外卖,顺便做奶茶店的推广,把这家店好好经营起来,到时候搞个什么网红小店的,不愁没生意。 综上,他不会摇奶茶是很正常的事情。 闻澜想通了这茬,心头那一点小小的苦恼也消散了,真要有人来了那就让他等着,不行就算了呗。 . 也不知怎的,这家甜品店大多数时候生意一般,这个时间点,店里没有一个客人。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宋阿姨才放心离开吧。 闻澜把展示柜里的水果数了一遍,又把冷藏柜里的纸盒装鲜奶转了半个面摆出了一个优雅的角度,正当他差点丧心病狂去数冷柜里的一串葡萄有几粒之时,甜品店里忽然明亮了些许,仿佛灯光忽然大盛起来。 闻澜抬起头。 突然出现在此的一道身影令他不禁感到惊讶:「是你!你怎么来了?」 说是一道身影,其实不是很正确,因为这个突然出现在此、并且把甜品店提亮了几个明度的东西,并不具备身体。 它只是一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小球。 金色光球大概篮球这么大,凭空出现在此,在甜品店门口处悬浮在半空,仿佛不受重力吸引。 「你居然会来这里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闻澜十分好奇,从柜檯里走出来快步迎上前,言语中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轻快。「你们外星人还真挺厉害,这么容易就知道了我的位置。」 小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回应他。 闻澜想起了之前获得的信息,眨眨眼:「怎么,是还没有找到你弄丢的东西吗?」 「▊▊▊▊▊。」 「哎,你这球,丢三落四比我还严重。真像你说得那么重要,怎么会找不到的呢?」闻澜替这个新结识的朋友着急,好好的东西怎么就找不到了呢?那还是它从老家带来的……带来的那个什么种子? 光球飘近了些许,温柔回应着闻澜:「▊▊▊▊。」 闻澜接受着它发出的信息,嘆了口气,估摸着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他是在昨日遇到的这个光球。 他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那天下午是精神恍惚了,因为他分明看到了迎面撞来的货车,甚至看清了几米之外那个迷迷瞪瞪双手脱离方向盘的司机的面容。 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等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毫髮无损,而那个从前面电瓶车后座掉下来差点滚进车轮里的小孩,被他提着脖子拎在了手中倖免于难。 刚脱离悲惨命运的小孩大概被提熘着脖子很不舒服,抬头一瞅救命恩人,居然一撇嘴哇哇大哭起来。 闻澜被这哭声唤回了神,赶忙将小孩交还给因惊恐而几乎脱力的小孩亲人,后来才知道,在那死生一瞬之时,货车司机骤然从睡意中被惊醒,抓住了方向盘,踩下了剎车,避免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货车与闻澜擦身而过,在他恍惚而疑惑之际,这个金色小球以一个奇怪的姿态出现了。 旁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突兀出现在路中央的金色小球,而闻澜看到了它。 平平淡淡生活了近二十年的闻澜在这一天结识了一个新朋友。 金色小球在这个星球的降落地点,正好是闻澜救下小孩之后本该遭遇车祸的地方。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地点,迭加在一起的剧烈碰撞让这个节点上的二者生出了关联。 也不能说是巧合,更像是某种预言中的註定,当金色小球与闻澜生出了联繫之时,闻澜的命运按既定轨迹发展了起来。 只是那时除了金色小球,无人知晓这场相遇意味着什么。 闻澜也不懂。 . 金色小球不会说话,但它可以直接把它的信息翻译成这个星球的语言,并伴随画面直接投入闻澜脑中。 闻澜知道了他的大难不死是小球的功劳,由于他的命运和小球产生了某种关联,于是在小球的能量影响之下,判定他生死的天平略微偏过了一角,给了他一个生机。 闻澜还没能好好感激小球,又在小球的力量之下,在脑海中看到了一个更绚烂也更博大的世界。 最初那一场爆炸的尘埃落下成为了无垠的宇宙,高温与雷电的极端环境促成了星球上无机物到有机物这从无到有的转变,某个种族高速发展点亮科技树探索物理边界……时间长河中发生的一切,他的新朋友几乎无所不知。 他惊嘆于初次窥见的瑰丽世界,也得知了这个神秘朋友的来处。 神秘的碧蓝色星球,环绕着如同钻石项鍊一般的白色行星环,暗处流动的虚无星海,没有实体的长生一族,强大而诱人的本源之力,对于世间规则的极致利用…… 第244页 他这位朋友身上的一切都令他无比憧憬,也无比嘆服。 窗外的光将门口的花木影子渐渐拉长,宋阿姨还没有回来。 闻澜从昨日的精彩回忆里回过神,忽然发现:「阿球,你身上的颜色是不是淡了一点呀?」晒褪色了? 金色的光影平静地回应了他:「▊▊▊。」 闻澜愣住了。他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方才他还在惊嘆于小球的厉害,没过多久却得知它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可能?你不是厉害的外星人吗,怎么会这么脆弱?」 金色光球闪烁着,不知说了什么,闻澜表情越来越难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暂缓你的消散吗?肯定有办法的,你这么厉害,快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完成!」 帮不了。 这是它的命运,没有更改的办法。 从它先族人一步降临这个世界开始,或者是早前当它与族中决策者生出分歧之时,更或者是更早的某个时候开始,它的消失便是註定的。 长生一族,没有实体,生来便是世间最顶端的存在之一。它们脱离了肉/体形态,其直接形态便是一种由宇宙中本源之力构成的、存有庞大数据的能量波。它们每个族人,既是独一无二的一种能量本源,亦是此本源之力的掌控者。 因为存在即为本质,没有实体的束缚,于是它们更能接近并洞察万物之理。 经过多年的演变发展,长生一族的科技树发展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它们对物理规则的利用趋于极限。它们可以轻易改变一个星球的气候、地貌,也可以调整某个物体的细胞构成;它们能探索不断扩张的宇宙边界,也可以跃迁前往不同时空维度——对比宇宙不同维度中的其他种族,拥有这样科技水平的一个种族已然近乎于神灵。 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种族,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说起来几乎可笑,甚至就像是上天赐予了它们顺遂强大的一切就必须从另外方面进行平衡,它们有着一个连低等生命都不存在的缺陷——这个种族不具备繁衍的能力。 它们的一生,从存在之始起,便是一个走向溃散的进程。 起初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所有生命都是走向死亡的,只要有生死更迭、荣枯相替,种族依旧可以延续。 长生者从虚无星海诞生,当一个长生者的能量波开始溃散、即将消亡之时,它会回到虚无星海,让它的能量散入这片能量之海。而虚无星海就仿佛孕育生命的羊水,当条件成熟,一个崭新的、继承了散入星海的本源的长生者便会从虚无之海中诞生。 能量在虚无星海实现循环,长生者也在此完成更迭。 然而有一天,一个散入虚无星海的长生者并没有迎来復甦,属于它的本源之力始终游离着,无法汇聚。 没有谁知道虚无星海究竟怎么了,也没有谁知道该如何将那些溃散的力量重新凝聚成族人。 这个种族中最智慧的那些存在想尽办法,竭尽努力,都找不到问题出现的原因,最终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世间的平衡之手。 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随着时光流逝,这个种族已然失去了数百个族人。而按此速度发展下去,短短千年,这个种族会迅速收缩然后最终走向毁灭。 它们如此强大也如此骄傲,不可能坐以待毙。 为了生存,这个逐渐在发展中模煳了自身存在界限的种族通过了一个法案,一个极尽自私且异想天开的培育实验。 它们不知道为什么虚无星海不再重塑族人,于是只能进行实验来寻找突破口。 它们派出族人,在不同的星球上构建一个又一个实验环境,投放进一些只拥有基础数据、被限制了行为的样本;又选择与它们本源之力有着接近频段的星球原住民,赋予原住民一部分本源的力量,让他们成为影响样本进化方向的变量。 为了样本身边能有足够的能量反应,它们模拟了各种极端的生存环境。这样的手段,使得被限制在实验中的原住民们损耗率惊人,而大部分长生者对此并不在意。 而这个金色小球,也是同样被安排了实验任务的一位长生者。 只是它并不认同族群的这个做法。 在它出对于族中这个跨越星球的培育计划表示出反对之时,它的朋友「看见」曾经发出过一段令它感到十分沉重、疲惫、且挣扎的能量波。 「看见」是它们一族之中最能洞察真实的长生者了,无论是此刻的真实,抑或是未来的真实,都属于「看见」的本源力量之下。 于是,当时它在接收到看见的那段波段时便已生出某种预感,预料到了它此行的结局。 可即便如此,它也有它必须做的事情。 它想试一试。 无论结局如何。 当它背离族人强加于它的意念提前降临这个星球、遇到即刻就要丧命的闻澜之时,它忽然察觉到自身溃散的来临。 还未来得及诧异,另一种预感也渐渐清晰起来——面前这个人类的频段竟意外与它契合。 也就是说,他们有着某种相似的本质,如果它是这个星球的原住民,它也会同他这样,有着近似的灵魂。 它的降临改变了车祸碰撞点的权重,让闻澜得以留下性命,而它迅速读取了他的过往,并以他为初始条件推演了未来的可能性。 第245页 然而却看不到结果。 这便是看见所预见的变数吗? 当它做完该做的事情、在今天循着闻澜的频段找到这里,也到了它做下决定的时候。 . 闻澜只看到金色的小球沉默了片刻,不知是思虑了什么,终于,它身上忽闪忽闪的金光凝滞了。 突然,那金色倏然膨胀,捲起如骇浪直冲闻澜而来! 一瞬间甜品店内明亮如同爆炸,刺眼的光亮让闻澜闭上了眼睛,光亮却依旧透过他的眼睑刺入他视网膜,留下一片赤红色。 大段大段的信息伴随着庞大的能量,如洪流般冲进了他体内,异族的力量渗透进了人类的灵魂中将它强化,并一点点与它融合。 画面、声音、气味、触感,无数信息一下子塞进闻澜脑海,闻澜头痛欲裂! 太多的信息太多的秘密,让他几乎不能负荷。 未来……未来他所在的这个星球也会如画面中其他星球一样,在毫无结果的实验中成为一片荒芜吗? 「别担心,事情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把我的力量渗透进你的灵魂之中,它会是你在未来为自己种族寻找出路的筹码。」金色小球的声音在闻澜脑中响起,没有性别特点,平和而沉静。 闻澜终于能够直接「听」到金色小球的话了,不需要转换成毫无感情的智能语音。 或许不该再称唿它为「小球」,它的本源,也就是它的唿名,从长生者的语言中翻译过来,大意为「创造」或者「赋生」。 「你……我不想要你的力量,你自己保管不行吗?」闻澜咬着牙尝试着要阻止,但是心中攒起的念头却被「创生」浩瀚的力量给压了下去。 「很抱歉,我做不到。」创生温和道,「我的种族已然犯下错误却不知悔改,它们已然在日渐强大中迷失自我,它们不再记得,不是谁强大谁就一定是正确的……我无力阻止,因为我的消散已然开始,没有停下的可能。我只有在尚且能掌握这个力量的此刻,把它先融进你的灵魂里,依靠你的力量把它藏起来,才能尽可能的保留下这份力量,让它成为你的筹码,成为一个变量。 为了让你不被过早地关注,你的这一段记忆我会暂时替你遮蔽,当你突破灵魂枷锁、足以驾驭我的力量之时,你会想起今日的这一切,很多事情此刻我也看不到结果,但希望这能对你和你的种族有所帮助。 另外,很冒昧的是,由于我很好奇你记忆中的瓶装液态饮料这一事物,所以刚才我忍不住尝试了你柜檯上的那个东西,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权当做是你对于我的力量的回礼吧……老实说,金属罐里的液态饮料有种很独特的波段,很有特色。」 闻澜:什么液态饮料,奶茶吗?柜檯哪里有奶茶?柜檯水池边那金属罐,他不是在用洗涤剂浸泡杯子里的茶垢吗?这什么外星人,它真的靠谱吗? 然而,在创生的力量之下,他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发朦胧,最终整个人软倒了下来。 创生用最后一点能量把闻澜托举到桌边,让他坐在椅子上趴好。 沉默地感受着闻澜身上瀰漫起的悲伤气息,它的波段平静而温柔。 「我在降落中遗失的种子是我突发奇想运用自身力量创造出来的一段数据,它自我的力量下诞生,只是太过于基础,还不具备自我意识,就像一个空壳,需要一个环境来为它输入更多的信息才能完善它。如果可以,请你帮我找回它。 最后,不用为我感到遗憾,我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世间的风景我已看尽,消散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恐惧的事情,它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它身上的金色越发黯淡,它静静落在闻澜身前不到半米处,悬停在半空,颜色越来越淡。 最终看不见了。 第117章 the end(三) 在一个幽寂、空阔、并且连通着各实验室边缘的观测室内,有三个长生者正在等待着。 以人类的视觉能力,他们只能观测到长生者显示出的光球形态,他们无法感知到的是,这个观测室内正跃动着堪称迫切的波段。 这几位长生者在经歷了漫长的宇宙旅程之后,在数个太阳年前降落到这个星球,在这里运用框架构建出它们所需的各种实验环境,又从数十亿原住民中选定人选作为变量将其投入实验环境,遵循着种族布置给它们的任务,尽职尽责推进着实验。 即便三个太阳年之前它们遭遇了实验环境被毁坏、关键样本遗失等一系列挫折,最终它们还是克服了所有困难,重新将实验推进到最终阶段,一个即将收穫成功数据的时刻。 长生者漂浮在光幕堆积成的海洋之前。它们「视线」所汇集的那格光幕上,映出两个跃入深渊的身影,其中之一便是那个最关键的样本。 这个令长生者们格外关注的样本最初也只是一段基础数据,与它们在不同实验环境中投入的样本如出一辙,只有最简单最基础的数据构成。但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样本发生了某种变化,它的发展速度逐渐超过了其同类。 渐渐的,它的数据成长得远比其他样本更庞杂也更完整,蕴含的信息与能量是其他样本的指数倍;在与框架内对象的交互中,它不仅能进行庞大的逻辑运算,更生出一种具有主观思维的个体意识,让它终于区别于一段普通数据,而更像是一种适应于更高维度存在的生命体了——虽然它那时依旧被限制在框架内。 第246页 样本当时的状态已然超乎寻常,却显然不是他进化的最终结果。伴随这个样本生出意识的同时,他生出了一种更强烈的意愿,让他的频段频频出现波峰。他似乎对于限制在他周围的框架条件有着强烈的厌恶,极为排斥当前的存在环境。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难以解读的运作,最终这个样本居然依靠自身力量做到了渗透框架、去感染一些其他实验环境中的低级样本的底层数据。他把其他样本数据吸收,同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并借这些分支数据继续吸收周围能量,迅速进行叠代。最终,他理所当然成为维繫这个实验的核心样本。 长生者们并不在意这个样本的迅速成长和肆意扩张,因为它们欣喜地从他身上看到了实验成功的可能,也清楚地知道凭藉这个样本的一己之力,至多也只不过是可以在框架内横行,无法突破框架与现实屏障,更不可能真正成长到能够威胁它们的程度——他永远只是一个被困在层层嵌套的框架中的样本而已。 于是长生者完全不阻拦,心平气和等待他进化到最后状态,等待这一堆数据完成蜕变的那一刻。 三位拥有着漫长寿数的长生者此刻都有这样一种预感,样本的状态距离本源状态只差最后一步。 从原始的数据状态蜕变为几乎是与它们同等构成的本源状态,这正是长生者们一直探究的、关于如何重塑族人的奥秘。 在长久的观测与探索中,长生者们已然大致清楚,要生出真正独一无二的本源,必须有足够强大而剧烈到足以构建一个世界的能量波动,正如同这个星球最初的生命诞生之时,亦是混沌中雷暴的能量为那一场蜕变提供的契机。 而对于长生者本源的诞生,它们无法定义生出所需能量的来源,却曾经短暂地从这个样本身上看到了一种波动,那是在它们构筑的框架——用这个星球的语言来说就是副本世界——被那个拥有创造性的变量破坏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某种长生者不理解的剧烈波动发生,框架全部被扭曲,一种崭新的、见所未见的力量从样本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在长生者们欣喜若狂的那刻,那个狡诈的变量竟借着被赋予的特性,不顾耗尽自身能量,居然把样本从框架中偷走了!令它们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框架被破坏,关键样本丢失,实验不得不暂停。 好在,现在这一切都回归了正途,虽然是多花了一点精力,但是,如今这个关键样本再一次以一种即将完整的状态,呈现在了它们面前。 这一场模拟实验,终是它们这一组领先一步,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成果——此样本的状态已然无限接近完整,「真实」相信,只要再等待一个契机,样本便能彻底蜕变完成,它们也能够从他这一生的数据变化中,窥探出那个关系着种族续存的秘密了。 它怀抱着一种堪称人性的雀跃,在辽阔的观测室中等候着。 观测台的光幕汇聚成海,明明灭灭,映照出一格一格不同的画面。画面之间有荧荧蓝光规律地游走着、流动着,仿佛是串联起光幕的纽带,那是承载了每个框架内生死荣枯的数据流。细细看去,那些闪烁似萤火的数据流不止流淌在光幕周遭,而是似血脉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在黑暗中生出无限分支,连通向无数个副本世界。 黄色光团凝视着一个几乎是全黑的画面,那是框架边缘前往观测室的道路。它知晓,就在此刻,那个关键样本正行进在这条道路之上。 为了避免太多不相干的低等生物前来、造成数据冗余,在这条通路上它们特别设置了筛选机制,但凡有自我意识之物,都会收到沉眠的暗示,个体意识越强,所受外界暗示越强,便越容易沉没在这片黑暗之中。 当然这个机制仅针对于变量的,样本在此是拥有特殊豁免的。 不过显然这条路没能拦住它们想要拦截之人,那片黑暗之中有一点金色光芒亮起,然后越来越盛。 它忽然微妙地疑惑了一下,觉得那个画面好像有点熟悉。 忽然,观测台的一处有几乎微不可察的光泽一闪,光幕上那些流动的画面仿佛信号卡顿,有了极短暂的一瞬停顿。 极浅淡的光泽与极细微的停顿,若非「真实」此刻正好将注意力落在观测台上,连它也不会留意。 那是什么? 是数据流吗? 可这个世界的数据流不应该尽数收拢于它面前的观测台中了吗?为何还有这些不受它观测的、自由又略有些残缺的数据? 这些数据是何时发生的?又是在哪个框架中发生的?光球身上青色光泽一闪、欲抓取那一缕数据,然而那缕数据却已然消失了,观测台恢復了正常。 青色光团生性多疑,它的本源即是「真实」,对于环境有更强感知,它直觉这一切有哪里不对。 「你们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听到真实的询问,黄色光球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真实看它这无能模样,心中生厌:「你梳理下观测台上的数据,看一下是否有疏漏或者异常的。」黄色光球的本源是「追溯」,如有疏漏,那么以追溯之能,也能找到其来源。 然而,当「追溯」以自身力场将整个流经观测室的数据通通梳理了一遍过后,却并没有收穫。 「没有异常,现在的数据都是彼此关联的,没有缺口。」它汇报了结果。 第247页 这个结果令观测室内的三个长生者都陷入了困惑,无声无形的波段流动着,空气中的气氛凝滞了起来,仿佛交流陷入某种焦灼状态。 终于,银白色的光球沉默片刻,闪烁道:「那段数据,是这个观测室中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它,被抹除了。」 真实的波段顿时激烈起来:「谁抹除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银白色的光球闪烁着,平静道:「真实,追溯,你我此刻或许被困住了。」 怎么可能? 真实第一个反应是银白色光球在欺骗它,因为它不相信这个星球这些脆弱的低等生命能有困住它们的本事。 然而,属于本源存在的更高一级的直觉却告诉它,这一切是真的。 当阿辛再一次推开门,而闻澜再度出现在它们面前之时,真实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从本源中生出的愤怒——它居然被一个渺小的、脆弱的人类愚弄了! . 闻澜看着三个沉默的光团,同样也愣了下。他皱起眉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啊?难道真触发了?」 阿辛站在他身侧,看着眼前的景象,神情略有些疑惑。他转头看了看闻澜:「我们是不是进来过?」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一把抓住闻澜去看他伤势。 闻澜连忙主动交代:「我没事我没事,那都是假的,我一点儿事都没有!」那都只是可能性中生成的一个假象而已,并没有对他生出实质伤害——当然如果不是他提前做下的准备以及……那么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可能就说不定了。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必要再说出来吓唬人了,反正目前看来一切如他意料。 甚至他还回想起了一个短暂相交的朋友。 . 「你做了什么?」青色光球「真实」质问面前之人,转换过来的人类可识别的话语听起来极其生硬,且压抑着怒火。 它可以轻易抹杀来到观测室内的闯入者,但是它需要先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澜看着眼前三个不同颜色的光球,心道果然他还是喜欢金色,也难怪创生说它们频段相似。 他口中道:「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伤肝……」他看了看光球一圈也不知道它的肝在哪里,遂闭了嘴。 青色光球的闪烁停顿了两秒,仿佛是被无语到。 闻澜继续道:「我这种人类那么脆弱渺小,明知道要来见你们几位,当然知道要提前做些准备工作了。所以我在来这里之前利用时间性和可能性一起,设下了一个……嗯,存档点?」 「这会怎么样呢?」阿辛不解,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和非人的疑问。 闻澜对阿辛自然言无不尽:「当我在深渊之上时,我还在副本世界之中,所有特性、能力,都是有效的。我也担心这深渊之下会有我应付不来的危机,所以就先存了个档。我在那里开启了可能性,并把它的影响范围尽可能得扩大,让它能覆盖更多的区域,便能容纳更多的因果。」 可能性是三支柱之一的至高特性,曾经一个不完整的万象之骰便能模拟无数真实场景,如今完全状态更是非同一般。在闻澜的施展之下,可能性的力量场将整个副本覆盖,将所有来到此地的玩家包括闻澜自己拉入一个可能性创造的世界之中。 等同于在副本之内又开闢了一个副本,而这个副本的规则,则是被掌握在闻澜手中。 「那又如何?」青色光团冷冷道,「不过是加了一个被嵌套的框架……」它突然顿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澜:「那样也不能如何,但是,如果我死在这个副本内的副本中,那这个依靠我的力量铺展开的、附加了时间性力量的世界便无法存在了,这个我死亡的『因』也就不存在了。」 迭加了一点时间性的手段,如果可能性世界中的闻澜死了,那么可能性构筑的世界理应不存在,他便无法「死」于一个不存在的世界——因果相悖,蕴含的能量便会让一切轮转起来,回到闻澜设下这个世界之前、他安然无恙的那个时刻。 他拿自己设了个存档点。 真实沉默了,它明白了这个人类进行的豪赌:「你就不怕你所拥有的能量不足以覆盖外面那个副本?你就相信你一定能赢?」 闻澜似笑非笑:「当然我没有十足把握,毕竟在此之前我对你们『应该』还一无所知,并不清楚你们力量的上限……不过呢,还是要试试的嘛,毕竟这么多人里只有我走到了这里,这么看来我应该还是有点运气的。你们看,我赌赢了,对吧?」 真实:「你没有赢。你的伎俩困住了我们,却也困住了你。」 追溯怒道:「不错!你二人也永远逃不出这一场循环!」 闻澜嘆了口气,微笑:「对于我们来说,哪里都一样。」 阿辛也仿佛应着他的话语,看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真实并不相信他真能如此豁达,况且:「副本的展开依託于你的力量,你的力量终会在一次次重启中耗尽,那么你将彻底死亡!」 闻澜一抬眼:「那就看谁耗得过谁。」 黄色光球被激怒,能量轰然冲出,要再一次去剥夺闻澜身上的能力:「不能直接杀你?那便让你连死都成为奢望!」 小球身上的光芒暴涨开,瞬间照亮这个空间,将闻澜包裹住。 第248页 然而这一次,也不知为何,金色的光芒却并没有如光团所愿从闻澜身上被剥离。 闻澜依旧立在原地,神情平静,身上的金芒却渐渐明亮了起来。 有什么地方变了。 它们已经夺不去他的力量。 它们不再高于他。 在场之人心中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 而长生者们更是产生了巨大的迷惑,因为闻澜身上涌现出的力量令它们感到无比熟悉。 真实诧异:「这是……创生不是已然消散了吗?」 追溯震惊:「你不是人?你是创生?」 闻澜没忍住:「你才不是人!」 阿辛:「……」 闻澜:「可以了可以了,那就看是我的力量先耗尽,还是你们先消散。」 真实与追溯终于感到了棘手。 创生是何时遇到的这个人?又是如何把力量尽数给予了他?若是此人当真拥有创生的全部力量…… 真实:「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下,目前按人数的话,优势还是在我们。」 闻澜心道这算什么说法,这是比人头的事情吗? 但显然目前的局势还没能彻底从意识层面挫败这两个长生者,毕竟重启的次数太少,对于长生者们的精神施压还不够。 他在前来观测室的路途中,长生者便设下针对于意识的陷阱,而他的这个办法,也旨在一次次重启中给长生者们精神上的压力。 如果真按他的设想而来,让长生者知道它们永远得不到想要的实验结果,永远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那也是一种精神折磨的办法,只是那样时间会比较漫长,他也比较费劲。 好在他的朋友给他留了个帮手。 闻澜装模作样道:「哎,你们说的也对,人类是很脆弱的,我也是很容易就会死的,还真不一定能耗得过你们。所以,帮帮我呗,看戏的那个曾局!」 第三个光球——看见——也就是以「曾局」这一身份创立特事处、并将郁辛吸纳入东八一组的特事处隐形人,顿了顿、终于响应了闻澜,只是言语似乎隐隐有嫌弃:「我看你可没那么容易死,至少比『创生』活得长。」 第118章 the end(四) 在此生死攸关之际,出人意料的展开几乎为场面增添了一丝滑稽。 这幽默的创造者自己十分淡定,它悠悠飘过来停在闻澜与阿辛这侧,从站位上简单明了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它对真实与追溯不紧不慢道:「如你们所见,我并不支持你们的行为,一直以来如此。」 如有实体,它此刻定然是彬彬有礼模样。 只是它这样的礼貌行为不但没有得到赞赏,甚至惹怒了对方。观测室内的能量骤然暴涨,真实的力量轰然爆发如山岳般压下,青色几乎要撑爆空间。 看见早有准备,于是一道银白色光辉蓦然张开如同柔和水波包容一切,一瞬间将所有攻击都化开。 高维生命的力量对沖在瞬间完成,在场唯二观众眼中映出绚烂残影,观测台的数据流在力量的余波中滋滋作响艰难维持稳定,整个观测室几乎因能量过载而闪烁起来。 双方呈现出势均力敌的对峙。 一旁的黄色光球缓慢闪烁了两下,仿佛是剧烈冲击下的不良反应,又像是某种人性化的茫然不知所措。 追溯与看见是同期诞生的生命,一直以来二者观念、行事之上虽有差异,它也只觉得是寻常,毕竟它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却不曾想看见此刻居然会站在它们一族的对立面。并且如看见所言,那源自一直以来它们的思想相悖。 「你是受到污染了吗?你现在当真清醒?」追溯对此难以接受。 看见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平静而淡漠地回应追溯的质问:「一切都出自我个体的意识。我的思维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侵蚀。」 真实万分不解,它是这个观测实验在这个星球开展的总监察,也是此行的主事人,当初它贊同与创生、看见一起来此,正是因为它觉得二者比它原本的助手更可靠。没想到它居然被二者蒙蔽了,更没想到那二者根本不是来执行实验任务的。 它感到失望,亦感到愤怒,与此同时还生出一种危机感——方才短暂的交手,它意识到它与看见的力量是在伯仲之间——它竟无法轻易克制看见。 创生因故消散,而看见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已韬光养晦。真实觉得自己甚至很有理由去怀疑,看见这些年来暗中与这个星球原住民的勾结,便是在培植一个能合作对抗它的对象,而显然如今它碰到了。 况且看见的权限一直以来并不低,并且此刻还有这个……继承了创生力量的人类在这里作梗,如此一来,此刻两方的实力几乎是持平的。 「你为什么要帮这些低等生命呢?」真实压抑着愤怒,用一种认真而沉重的波形问对方,「你和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种族,你这么做意义何在呢?」 而看见仿佛答非所问:「长生者太高高在上了。」 它说得就好像自己并非长生者一族那样,真实被它这理所当然的口吻噎了下,当下忍不住驳斥:「我们一族拥有至高的科技,拥有超越其他种族的力量,又为什么还要与泥潭中的挣扎求生的低等生命为伍?」 看见周身的光泽微微闪烁了下,闻澜觉得若是它有身体它此刻一定是十分不认同地皱起了眉。只听它道:「所以那些发展水平不如我族的种族就可以任我们摆布?」 第249页 真实不以为意:「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不想被欺辱那么只有让自己足够强大,世间道理本就如此。我族有能力所以可以利用外界资源来为我们服务,这有错吗?甚至你不妨问问你身边这个人类,他们一族不也是如此行事吗?」它说罢也不等看见回应,迳自问闻澜,「你们一族不也是以更低等的生命为耗材进行各种实验吗?自己做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自残形愧呢?」 闻澜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傢伙还能一顿输出它的歪理,甚至还想着拉他整个族群当垫背,简直贻笑大方:「科技的发展免不了牺牲,生物、医疗等方面的探索,最初只能依託于真实样本身上的实验。我们承认这种行为的残酷,钦佩为实验付出、以及献身的所有生命。但是,这些做出牺牲的人或者其他生物不能被叫做『耗材』,他们都是引人走向未经探索之地、于黑暗中开闢新领域的师者。」 真实:「巧舌如簧,不过是说得好听。死后冠以美名,这有意义?」 闻澜:「意义便是生命的延续与技术的发展。」 真实:「这不与我之一族所行之事全然相同么?同样是为了文明延续。」 「相同?你说得太好笑了。」闻澜冷冷道,「你们的实验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玩弄,你们自诩科技水平如何超前,就连模拟的本事都没有吗?仗着自身诞生得早一些、发展得领先了些许,就不知分寸去破坏其他生命的生存环境,你们眼中除了力量,还有其他东西吗?」 真实漠然道:「还有什么?除了力量,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闻澜:「我的种族亦有可以突破边际的技术,但是技术之上我们还有道德与伦理的约束。我们首先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先有限制在前,才有对力量的继续使用。」 真实仿佛被逗笑:「莫名其妙加于自身的约束,这居然也算一个值得骄傲的地方吗?」 闻澜:「自然如此。混乱无序的状态从来都是轻易能达成的,毫无束缚的力量使用纵然畅快,然而约束自我、固守本心,循规矩行事,这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做到。」他顿了顿,正色,「显然,你便做不到。」 真实也未曾料到这个人类如此能言善辩,一时为其言语中的轻蔑所激,心中气怒暴涨。 看见在此时开口:「有力量就必定在行正确之事吗?年岁长久就值得骄傲吗?真实,你不觉得我们一族已经被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蒙蔽了感知,行事早已生出偏离了。我甚至隐隐觉得,是否正是因此,正是因为我们毫无限制地从世间攫取力量、滥用力量,才有虚无星海之变,才让我们整个种族面临眼前的困境。」 真实心中一动,恍惚看到了某些桎梏在前的边界。 然而它素来骄傲,显然不可能就凭几句话便动摇自身心性:「事已至此,看来你也是不知悔改。」 看见:「是你执迷不悟。」 闻澜:「你若还想争辩,我们有的是时间。」 按目前形式,看似持平,实则是他方占优势,他有可能性的力量存档,有看见从旁协助,真实与追溯不可能成功带走它们想要的数据,它们甚至已经被限制了自由。 这是仅靠看见的力量无法达成的,所以它才韬光养晦,等来了一个闻澜。 . 「闻澜,」看见身上的银白色光泽闪烁着,言语并不被转换,直接以波的形式传达给他,「你考虑好了?如果你决意留下,那么你将真的永远无法回到你的世界了。包括你的朋友,这个观测室会在可能性和我们几人的力量下逐渐脱离真实,成为一个独立于所有时空的监狱,你与他也将永远被困在这里,直到消亡。」 闻澜在获得了创生抹除的那段记忆之后便拥有了识别长生者语言的能力,他道:「既然这里将被独立,那便不会影响外面那些人了吧?」 看见:「理论上的确如比,观测室之外,在游离在外的那些力量耗尽之后,便不会有人再被拉入框架内,所有人类都可以回归原来的世界。」 闻澜点点头,开口:「行,还不错。」 . 阿辛在一旁看向闻澜。 他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在闻澜说出「哪里都一样」之后,他便陷入了一种十分平和的状态,无论是看见的转变还是真实的暴怒,都引动不了他的情绪,无法让他生出其他表情。 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时间对于他而言曾是很廉价又没有意义的东西,周围景色是雨是雪,头顶之月是圆或缺,他都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会一次次经歷,永远也不会失去。 怪物、人类,或者是闯入他休憩之地的那些拥有特殊力量的人类,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中,因为他与他周围那些存在的生命长度从来都是无法对标的。他们从来不是同类,也没有让他费心在意的必要,所以那些时光在他记忆里都是黯淡而毫无色彩的。没有价值,无趣,于是显得漫长。 然而此刻,眼前的时光似乎有些过于短暂了。 借着观测台上那些画面,他依稀记起了一些东西,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哦,原来他才是那个异常的根源。 那两个长生者,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得需要的数据,才把闻澜引到这里,使得他差点身死,又不得不押上全部力量来困住它们,从此再也不能回到他的世界,再不能和他那些朋友们一起漫步在日光之下。 第250页 十年,百年,一个人类的寿命能有多长久呢?他难道永远地困死在这间孤寂的观测室内,然后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候吗? 不应该这样。 他心想。 . 看见的光泽忽然闪烁了下,仿佛洞悉了某个未来的画面。 「小闻。」阿辛忽然唤了声。 这个许久不被唿唤的称唿在身旁响起,闻澜愣住,勐得转头看阿辛:「你想起在西城的事情了?」 后者道:「想起了一点。」 闻澜笑了:「你说你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我也没个庆祝的仪式能给你呀。郁队,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吩咐?」 阿辛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依旧明亮如昔:「你这样效率太低。」 闻澜表情顿时垮了:「啊?这怎么一上来就是批评?」 阿辛忍住一点莫名的酸涩,平静道:「把可能性的力场解开,我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闻澜狐疑:「什么方法?」 阿辛眼中有笑意,言语带着些玩笑:「你确定要我当着它们面告诉你?」 闻澜一愣,眼神不变,口中道:「我这不是也想学习下,顺便反思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阿辛看着他的眼睛,心道:他还是不信我。他在担心。 于是他道:「看见。」他相信看见能知道他的想法,也确信这将是能获得它认同的、最优的办法。 果然,看见顿了顿:「确实可行。」 . 真实与追溯同时行动,闪烁的力量之光一个朝向闻澜、一个朝向阿辛发出,似要破坏二者的谋划。 金色光辉蓦然腾起,如火灼般撞开青、黄二色。 「信我。」阿辛道,「即便你有创生之力,那也不是无穷无尽,只有速战速决才能永绝后顾之忧。」 闻澜眼中金色未散,一瞬间那光彩映得他眉目中仿佛有戾色:「你先说清楚你要做什么!」 阿辛道:「我要把所有框架都毁了。」 真实:「你做梦!」 阿辛笑了:「你看,它们急了,小闻。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闻澜质问:「你如何能做到?」 阿辛毫不在意道:「因为我是所谓的核心样本,我的数据几乎已经渗透了所有框架,在有足够力量的前提下,我可以通过媒介去改写框架,也就是可以毁灭它们。」 媒介便位于眼前观测台,观测台上本就有数据流联繫所有框架。 「改写完之后,你会怎样?」闻澜一针见血问出了关键。 阿辛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好像很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无关紧要之事:「我能怎样?我不会怎样的。」 闻澜一方面压制着真实与追溯的挣扎,一方面迅速思索着,他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他没想到的东西。于是他问看见:「你看到的未来,是这样吗?」 看见:「嗯。」 闻澜几乎要把「不信」写在脸上了,阿辛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些无可奈何的笑意:「都什么时候了,我难道还会骗你吗?」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牵起闻澜右手。 错乱的、参透生死的、强大却又温和有序的力量从二人双手相握处发散而出,牵引着闻澜,开启了对于可能性的操纵。 闻澜对他总是不设防的。阿辛酸涩又欣慰地想着,带着不可明说的歉意,收回了在深渊之上铺展的力场。 在收回可能性的那个瞬间,真实、追溯同时出手,炽烈能量朝此处袭来。看见早有准备,银白光芒大涨,只是一对二终究有所弱势,真实与追溯的能量波依然在此盪开了。 只是此时这胜负已然没有意义了。 「住手!」伴随着真实的厉声唿喊,观测台开始晃动起来。 串联无数个光幕的无数条数据流中涌动起错乱的信息,裹挟着重新编译后代表着毁灭的力量,流淌向四面八方。 长生者辛苦构建的无数实验框架,在这洪流般的力量沖刷之下,尽数破碎坍塌…… 第119章 the end(正文完) 深渊之上,血与火浸染之地。 连接着外部空间的通路中源源不断冒出各种各样的敌人,人形的、非人形的,实体的、并非物理存在的,这些各个副本中存在的怪物在关联性的牵引之下来此,在它们踏上这片土地之后,都仿佛有着某种设定好的程序,全部将层出不穷的手段对准这片深渊之旁的土地,对这里进行起勐烈攻击。 粗壮的光柱从战舰炮口落下,尚未落地炸开却被一个个凭空出现的蓝色洞口吞噬,引入未知之地; 白色的水母怪物颤动着瓣膜从胸腔中发出听不见的低鸣,是阴冷窥探也是声波攻击。于是火光伴随枪炮声迎它们而去,通通炸开,在天空中炸开一朵朵烟花; 赤红之眼将视线落在张开防御屏障的女性能力者身上,意图将其污染,而它的前方蓦然出现一个蓝色洞口,将方才吸走的光束反向尽数射出…… 身躯并不强健的青年大开能力场,唤出巨大的剑士虚影,虚影承天接地如同远古传说中的巨人。巨人剑起剑落,阴影在众人头顶划过,那被电光包裹的战舰赫然被一分为二! 有着猿猴形态又远比其巨大的嗜血怪物躲开大范围的攻击手段冲到近前,数不清的怪物伸出数不清的黑色尖爪勾向人类胸口,而等待它们的是能力者的手段,电光、雷火、利刃、铁拳,即便被割伤了身体也不会让一个小怪讨到好,再怎么伤口疼痛也要拧断它们脖子! 第251页 然而,通路之中,敌人依旧源源不断而来。 这几乎是一场无法胜利的战役。 当能力耗尽,当所有的道具都用光,当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倒下,唯有意志力支撑着这副身躯,寸步不让。 . 长刀染血不再锃亮,持刀者挡住偷袭施术者的怪物,咬牙发力将其头颅斩断! 这柄刀本该锋锐无匹,却在一次次的噼砍之下生出豁口,肖宁拭去嘴角血迹,无暇修復,心中焦急:那两人怎么还没好?深渊下还能有什么东西这么难缠? 只是他没有时间分神,一头更大的凶兽从半空中落下,嘶吼着踏上这片土地,肖宁立刻提刀迎上。 「当!」 几个回合之后,怪物利齿竟然抵住了他的长刀!而肖宁此刻能力损耗过大一时无法施展,靠的只是被强化过后的身躯的体能,一时竟然抽刀不得! 怪物仿佛看穿了他的窘境,口齿再度发力。 「哐!」肖宁长刀脱手! 他顿时心道不妙,下一秒,怪物甩开长刀之后张嘴朝他袭来!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肖宁避无可避,瞳孔中已然映出死神之影。 忽然变故突生! 那巨大的、丑陋的怪物忽然停下了动作、僵在原地,然后蓦然消失了! 不仅是他眼前的这个怪物,他们立足之处的所有入侵者,无论是正在残暴行兇的,还是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忽然间那些怪物的身影全部都消失了! 连着地上流淌的血迹、焚烧的肢体残块,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静静躺在地上的断裂刀口,表明这里方才经歷了一场怎样的鏖战。 几乎所有人都脱力倒地,有的赶紧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去救助躺在地上的同伴,有的努力调整身上的疲乏,以防还有下一波袭击。 忽然人群中一声焦急的唿喊:「你们看天上!」 所有尚能动作的人都仰头望去,只见一片湛蓝之色逐渐蔓延开来,那被割裂成无数碎块的天幕被这原有的天空之色覆盖,纵横的裂纹竟然渐渐癒合了! 而破碎天幕被蓝色吞没之前,人们看到,那些天幕之后原本充满杀机的色彩,都已然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白,那些联繫着异域的通道中也再没有怪物涌出,只有一片死寂,仿佛后面的世界已然都消失了。 「是……结束了吗?」有人轻声问,语调发颤,几乎不敢置信,「是他们做到了吗?」 「结束了吗?」 有机敏者赶紧打开面板,只见面板之上闻澜的帐号仍然亮着。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吗?」 「一定是!」 「真的结束了!」 灰烬之上,无数人喜极而泣。 这时众人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那是传输前的预兆。 「各位同胞,各位战友,再见了!」 「现实见!朋友们!」 怀抱着对未来的希冀,迎接他们的是熟悉而令人感到安详的黑暗。 . 「你看,所有的框架都消失了。」郁辛平静道。 面前的观测台上已然一片黑暗,犹如坟墓,再不见数据流传输。 这个观测室记录下的所有数据,也在他一击之下全部粉碎,再不可能恢復。 所有数据都消失了,所有的实验环境也不復存在。并且如今按照闻澜和看见的力量,足以限制真实与追溯,使其无法再兴风作浪,不会再有重建游戏的那一日。 闻澜甚至可以再为它们构建一个世界,将其再次永远困入,他不必身处其中,也不必再消耗自身作为代价。 他将仍是自由的。 所有的一切都将迎来一个最好的结果。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优解。 而此刻的闻澜脸上丝毫不见欣喜,他仿佛中了什么僵直的咒语,一点无法动弹。 郁辛看他此刻的模样,心中生出愧疚以及不忍,他嘆了口气:「对不起啊。」 闻澜终于深吸了一口:「你真是好样的。」 所有的数据都销毁了,框架之下的副本世界,连同其中生出的怪物,全部都会消失。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还现世一个干净的、不受异族力量侵染的未来。 只是…… 闻澜觉得身上有点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出毛病了,他总觉得手上有点颤抖,面部肌肉也不太受控制。 他只能努力调节着唿吸,尽量平息着怒气,看着面前之人。 他想,这种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兇狠也很难看吧,不然郁辛现在怎么这个表情。 郁辛并没有放开握住他的手,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了。 本来他的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简单的,现在不过是回归正常的模样,其实是再好不过了。 只除了他一点不堪的私心。 不过反正只是他的私心而已,也从未宣之于口,本来他是觉得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同他说的……只是此刻既然是这个结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么……保重。」 闻澜的眼眶渐渐红了,他蓦地一把勒住郁辛的脖子把他拉低,然后撞了上去。 一触即分。 「妈的!」他终于骂出了声,「自说自话,你有病吧!」 第252页 「这把戏玩了一次还不够,还来?」 这次僵直的是郁辛了。 嘴角的疼痛犹在,他只看得见闻澜在眼前骂骂咧咧,却一点也听不见他在骂什么,他仿佛神魂已然不在躯体之上,而是陷入了一种无所求的安逸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就要死了,还是说因为他已然陷入混乱了,这一切他只觉得,这大概就是夙愿得偿后的死而无憾吧。 当真无憾了。 副本中存在的一切都被抹去,圣都、深渊,这仅剩的最后一个副本也回归于零。 郁辛终于反客为主拥住了闻澜,心道他果然还是自私啊,到这个时候,又是如此不舍了。 「再见了。」 他眼睛一瞬不瞬,将眼前身影映入神魂直至最后一秒。 终于,如同副本中曾有的千千万万生物,最后一个怪物也不復存在了。 . 数日后。 灾后重建工作总是费神费力的,即便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 异族的长生者终于放弃了这个星球的实验,毕竟离成功临门一脚却被全部破坏归零的打击对于它们来说也难以接受。更何况,这里有创生与看见两个力量足以与之抗衡,让它们再也不能轻易伤害这个星球上的任何生命。 它们的任务註定失败了。 也本该如此。 街上行人来往,小电瓶在风里驰骋,依稀还是原来模样。 世界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变了太多。 最后一场战役中依旧有人离去,只是如今没有了规则限制,离去者不会再被遗忘。 甜品店挂了「歇业」的牌子,店主也不知哪里去偷懒了。 叶小嘉有些担心地翻了翻通讯簿,最终他只敢给老闆留了个言:「小闻老闆,柜子里的鲜奶我记得还有七天就要过期了,您准备啥时候再开工?」 他将消息发出去,但是闻澜的头像却显示脱机状态。 叶小嘉嘆了口气:「哎!也不知道小闻老闆还要恢復多久呀!」 他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一点情况,毕竟这几日新闻都铺天盖地了。 人们陆续记起这几年中逝去的亲友的记忆,然后宣发口召开了一个近五个小时的记者招待会,将这几年中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了众人。 原来那么多人曾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又有那么多人为了守住家园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而这一场噩梦,在特事处众人以及无数的能力者的奋不顾身之下终于粉碎了。 噩梦已醒,晨光乍破。 虽然没有公布这一批人员的名单,但叶小嘉觉得他老闆一定也是其中一位,因为他在甜品店附近忽然看到了很多人,并且还是一些身穿制服的。 他相信小闻老闆是个遵纪守法的人,所以一定是因为他做了善事。 估计小闻老闆也是不胜其烦,所以才歇业躲避吧? 叶小嘉还是有些担心。 忽然,他的通讯器响起了提示音。 他赶紧打开:「啊!」 只见闻澜给他回了三个字:「明天吧。」 「太好啦!」叶小嘉开心地握紧了拳头。 . 「小、阿不,闻……」胡维舌头好像打了结,转了两圈都不知道怎么喊闻澜。 闻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看这人脑袋、右手胳膊都绑着绷带,但是他进来的时候他还身残志坚地单手搓着游戏,嫌弃道:「你不打就赶快退了,你看你队友都在问候你全家了。」 胡维:「……」 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见到闻澜那种复杂的心情瞬间散掉了。 他听话地退掉了挂机的游戏,瞅了瞅闻澜。 入秋了一段时间,今日闻澜穿着一件浅蓝衬衣和基础款的牛仔裤,瞧着居然还挺青春。胡维忽然回想起来,几个月前,闻澜也是这样一副模样,一脸无害地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也进入了他们的队伍。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来歷,只觉得郁队对他格外关注……直到后来他才发觉,原来他们的渊源如此深厚。 可如今…… 胡维忽然有点伤感。 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老了,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午后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矫情想法呢? 他赶紧甩了甩脑袋,以免在闻澜面前哭鼻子丢人,反而弄得闻澜流露出一脸关爱病人的目光。 . 「听说你要离职了?」胡维问起小群里看到的消息。 闻澜:「对啊,怎么了?」 胡维卡了壳:「嗯……你能离得了职?」这种大佬,特事处能放走他? 虽然游戏彻底被毁灭了,只是落入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一时还不会消散,因而回归者们能力还在。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依旧是普通人和能力者并存的世界,也依旧需要特事处这样的机构来维持稳定。 而闻澜这种身份和能力,特事处难道还能放过他? 闻澜十分坦然:「哦,託了关系的。畲局说有事给她帮帮忙就行,她付费的那种。」 胡维又被他堵住了嘴。 在听说闻澜要来看望他之后,胡维的通讯器就爆了,所有熟的不熟的人都给他发了消息,连他小学同学的堂妹家的表哥都来打听了。 他抓耳挠腮半天,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闻澜在他床边坐了会儿,看胡维也不像畲局说的「心中郁结不解、有碍伤势恢復」的模样,心道难不成畲局在忽悠他?不至于吧? 第253页 他对胡维道:「看你也死不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胡维下意识:「回哪里?」 闻澜莫名其妙:「回家啊,我又不是没住处。」 胡维赶紧收口,拿小眼神偷偷瞥他。 闻澜懒得理他,离开病房,独自走过漫长的通道,然后离开了特事处。 他回復了叶小嘉的消息,然后戴上了头盔,骑着他的小电驴,回家而去。 回到了小区,上了电梯,来到了家门口。 忽然,闻澜停住了。 他拿出了自家家门的钥匙,钥匙在他手中忽然闪烁起了光泽。 它自身模样未变,周围却萦绕了某种力量,那是某种复杂的本源之力,不属于他先前所见的任何力量之一。 闻澜心中隐隐生出预感。 那感觉在他心中愈发灼热。 最后一个副本欠他的通关奖励。 「咔嚓。」 闻澜打开了家门。 沙发前站着一个人。 日光勾勒了他的身影,映出他身姿笔挺如同劲松。 「又再见了,小闻。」 第120章 番外(上) 这一场波及全球的灾难结束后,特事处面临了相当繁重的善后工作。对于在这场乱战中的牺牲者的告慰,对于回归者以及未散尽的力量该如何约束,又该如何监察是否潜藏着想浑水摸鱼之人……特事处作为特立的监察管理部门,曾经便是暗中行维序之职,当如今一切摆到明面上来,特事处的地位便更显特殊。既然职能上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遮掩之处,那么相应的需要其参与决策的场合也更多了起来,处里那些领导们自然也忙得脚不沾地。 畲局协东八区里几个主要负责人一起,早已飞往总部,与其他各区负责人碰面商议特事处职能变动及未来规划等事宜,留下了一群没人约束的猴子猴……不是,是一群自立自强的维序者,在本区域继续行维护稳定之职责。 不过这些天倒是平静得很,别说失序者作乱了,连小偷小摸的人都快绝迹了,估计都被这横空出世的特殊能力组织给震慑住,知道要再观察一段时日。 用纪将灵的话就是:这种时候谁还想不开要来违法乱纪,难道是不想活啦?不知道整个西城有我们特事处罩着吗?况且咱们特事处头上现在还有个真大佬。 . 话虽这么说,不过纪将灵其实也有点心虚。 她看着面前大门紧锁的队长办公室,瞄了眼头顶监控,装模作样拿起一本记录手册遮住自己半张脸,小声:「喂,小维,你和小闻最近还有联繫吗?」 胡维和纪将灵之前虽没有进入深渊之战,却也在他们所在的时空牵制了不少战力,导致眼下二人一个手摺了一个脚瘸了,在医疗组的大力治疗下这两日才算卸了石膏。许希原觉得不能太奴役这两人,便要求他们不必出外勤、再休息一段时间,所以这会儿这二位便在这办公室内偷闲。 胡维正在浏览短视频,闻言随口道:「嗯呢。」 纪将灵凑过去:「你最近偷偷见过小闻?你们聊什么啦?」 「什么偷偷……」胡维莫名其妙,「是我下班之后去他店里点了杯奶茶坐了会儿,也没聊什么吧,就随便问问他之后的打算……」 纪将灵一听十分嫌弃:「就这?就这?」 胡维被她说得不太乐意,从显示屏上移开视线,盯她:「我还能和他聊什么?聊星星月亮?聊人生理想?」 纪将灵:「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小闻走得近,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胡维恼了:「什么玩意儿,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她想知道小闻和郁队的冷战结束了没,但自己不好意思去问小闻,所以想向你打听。」 旁边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但是被瞬间说中心事让纪将灵装模作样「哎呀」了一声伸手捂嘴,又赶紧指责他人:「梁云,你又吓人!」 信息组的梁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在他的办公桌前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纪将灵心念一动,凑了上去:「您消息灵通,您知道吗?」 梁云透过镜框看她,一脸沉痛:「根据我目前掌握的证据表明,那两位还没有和好。」 胡维:「啊?」 纪将灵:「哎!」 这二位的这个冷战起因,说来几人不是特别清楚,他们只知道,小闻当时是一个人回到现世的,而从他当时的神情来看,所有人都以为郁辛已经牺牲。 至于后来郁队又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然后闻澜突然就不理他了、甚至也完全没有打消离职的念头,梁云是如此道:「这不是很好猜么,郁队和小闻显然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厌弃对方的,而根据小闻之前的表现,他显然也觉得郁队牺牲了所以伤心欲绝。」他如同名侦探一样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精光:「所以他为什么在郁队回来之后反而生气了,一定是郁队做了什么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事情,而且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定没得到小闻的同意!」 边上两人大睁着眼睛,听着梁大侦探这头头是道的分析频频点头。 胡维:「可是郁队这不是回来了吗?他们俩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纪将灵皱起了鼻头:「弟弟,你不懂。」 胡维紧了紧后槽牙:「你懂!姐姐!」 第254页 梁云感觉伸出手挡在两人中间,以免来个什么龙虎斗殃及了他这条池鱼:「哎哎哎,都别急都别急,那什么,既然他们两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矛盾,不就是郁队自说自话、也不商量一下、一点儿也不顾及小闻的感受、就这么自以为是的想牺牲自己……」 纪将灵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快闭嘴吧你,你越说我越生气。郁队是不长嘴吗?还是不信任小闻?」 「停!」胡维单手在半空中一抓做了个收声的动作,正色:「言归正传啊,无论是郁队还是小闻,我们这不都是一家人嘛,好不容易这破游戏彻底结束,他们却搞上了冷战,我们也不想看见这样。」 他语气忽然激昂:「所以,该我们出手了!」 纪将灵和梁云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胡维:「你们别看不起人啊,我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可是专门给人排忧解难解决情感问题的!」 胡维叨叨叨还没完,忽然工作群里接进来了一个报警,他掏出一看:「经开区华辰中学旧址有物品特性爆发,有数名群众和两名回归者被困,请尽快救援。任务等级,c级。」 这种外勤任务等级的评估,一是看被牵涉其中的人数,更主要的是看区域测出的实时能量水平。这个能量水平由监测设备自动触发后通知外勤组,如果是由道具、特性造成的,那设备测出的能量水平基本就体现了这些特殊物品的强度,对标的则是回归者能力等级。 经最后一波战役之后,胡维也因祸得福能力突破至b级,于是对此c级任务有些不以为意,知道这任务不会有特别危险。 「经开区华辰中学旧址?感觉离小闻的甜品店不远。」胡维大致估了下,「大概三五公里?」 纪将灵去甜品店的次数不如胡维多,还是有些在意:「你下次找小闻也带上我,咱不能因为人家离职了就和他生分了!」 忽然群里又来了条自动消息。 「任务等级提升至b级。」 「啥?还带升级的?」 几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条消息瞬间跳出。 「任务等级提升至a级。」 几人脸色瞬间变了,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凝重。这任务连连升级不说,到这个级别已经不是普通维序者能处理的案件了,已经是要到队长负责的范围了。 然而,仿佛就是为玩弄他们心跳,这自动的消息居然还没有停止。 「任务等级提升至s级,请尽快处理。」 「收到。」 . 此时,身在废弃的华辰中学旧址的一行人正高高兴兴地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握着刚到手的奶茶,等待暮色降临,准备开始他们追忆往昔的愉快探险。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所在之地已经变成了s级危险之地。 「我们几个都是华辰毕业的,以前就是在这个老校区的。这两天听说这里马上就要被推掉了,所以约好了一起回来看看。」领头的年轻人有着一副俊朗的好相貌,谈吐间面带笑意落落大方。而他身旁站的两男两女大概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听他如此言语,几人彼此看了几眼,脸上或多或少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呢?」开口之人并不是和这五人是一道的,语气有点不解。 「哈哈,这种月黑风高夜,不是最有气氛嘛!」其中一个圆脸男生在一边嘻嘻笑着。 领头者的年轻人大概也习惯了此人的不着调,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对着发问者解释道:「我们以前都是华辰的灵异社团的,上学的时候就没少干过夜探校园的事情。虽然现在都不年轻了……」 旁边的圆脸男生瞬间插嘴:「赵哥你这什么话,咱明明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被喊做「赵哥」的男生笑道:「现在我们都已经从华辰毕业了快十年了,工作的工作,读研的读研,想着以后或许要天南海北了,便想趁现在还能相聚,再来找一找当时的乐趣,怀念一下逝去的青春。小哥,你瞧着也和我们差不多大,怕黑吗?要不一起来玩玩?」 赵霆作为这群人中的领头者,也是一直以来同学们口中的「赵哥」,确实有大哥风范,做事周到体贴,出发之前他就算好时间点好了奶茶,果然几人刚碰头,甜品店的外送员就骑着小电驴把奶茶送到了。 看着眼前这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闻澜心道照理他也没和这几人相差几岁,怎么就这么难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呢?这乌漆嘛黑的旧校区,都废弃了好几年了,即便没有什么特殊物品作祟,要是藏着个歹徒之类的人可怎么办? 他用一种非常不解的眼神扫过几人,看着人群稍后的一人:「不会有危险吗?」 赵霆旁边的圆脸小胖「嘿嘿」笑了下,显然是觉得他的担心太多余:「我们都在这里三年了,跑圈多少趟了,吃饭睡觉都在这里,这地上哪块砖头裂了个角我们都清清楚楚,哪里会有危险?况且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呢,即便真有个什么歹徒,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的。你瞧阿哲这体格,一拳过去还不得把人揍趴下!」 被他喊到的「阿哲」是个站在人群稍后方的高个寸头,长着一张有稜有角的硬朗面孔,只是此刻模样略有些纠结。他迟疑着对同伴道:「老赵,要不过两天再来吧,我总觉得今天哪里怪怪的。」 「你才是有点怪吧?」短髮鹅蛋脸的女生葛明月轻轻肘击了下方哲,脸上有些狐疑,「阿哲你怎么了?你是在担心什么事情吗?」 第255页 方哲……方哲有口难言。 作为一个幸运的回归者,一个能力只是体能强化的d级能力者,他难道和身边的老同学们说,在他们进入这旧校区后,这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混乱的力量场,有什么力量把这里四面八方都笼罩啦! 难道他要说,完啦!他们摊上事啦!今晚不会太平啦! 方哲内心简直硬汉流泪。 看来最终只能是他扛起这一切!大不了……大不了唿叫特事处求救吧! 方哲看了一圈一无所知但一脸跃跃欲试的同伴们,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咽下了所有:「没事。」 第121章 番外(中) 五人的探险队是三男两女,除了刚才开口的那几个,还有一个马尾辫运动服的女生叫做何涟。 几个人的确是很好的交情,平时估计也常有来往,这会儿相处也毫不生分。 赵霆和小胖走在最前,葛明月和何涟走中间,几个人在手电的灯光下重走旧时路,也不觉害怕,一路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轻松。 「嘿!这棵树还在啊,小胖快看,那桠杈还是你压断的哈哈哈!」 「去你的吧!」 「这几个雕像当年那叫一个香火鼎盛啊,每逢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这里各种供奉简直堆积如山……而今安在哉啊!」 「哎呀,那边有个喷泉,当时可是『名胜之地』,说是能许愿。」小胖抱怨道,「不过可能不太灵,我许愿能和我女神在一起,结果现在人家朋友圈里天天晒她那个贤惠小奶狗给她做的营养早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霆:「我都在里面投了好几个钢镚的……现在倒是干涸了,也不知道我的钢镚被谁捡走了……」 「老赵你竟然也信这个?我以为就我会被忽悠呢!」小胖一脸八卦,「你许啥愿望了说出来听听呢?」 「咳!早忘记了!」 小胖一听这欲盖弥彰的咳嗽就懂了:「你这不坦诚啊老赵,这样,我分享一个秘密,你说出你当时的愿望,怎么样?我大方吧?」 听到小胖这么说,赵霆也不忸怩了:「不用不用,我说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清了清嗓子,正色,「当时我的愿望是,灵异社能做大做强,干过篮球社,成为华辰第一特色社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也是个被忽悠的!」 不出所料引起了众人一片笑声。 赵霆佯怒:「你看你们,非要我说,说了么又笑成这样哈哈哈!」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记得可清楚了!有一次招新的时候,我真的是眼睁睁看着无论男生女生全往隔壁的篮球社跑啊,都已经拿起我们的报名表了还有转投篮球社的,那把我气的一宿没睡好觉!」 他仿佛在回忆:「好在我们是几个人成团来着?最后好歹办下去了。」 小胖忍不住:「你搞男团女团啊还『成团』哈哈哈!」 「咱这不就是一个混合团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抱歉啊,拉你来让你听这乱七八糟的。」小胖看闻澜不说话,觉得对方是不是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们几人都是十多年的交情了说话也没个顾忌,而对方则是被贸然邀请来的。 只是小胖也没想到,当时闻澜会答应赵霆的邀请答应得那么爽快。 闻澜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只是他在关注周围的变化。 为什么呢,感觉萦绕在周围的能量强度在不断提高,在他们从校门口走到图书馆前的喷泉这十多分钟之内,这个能量的提升幅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他的眼中浮起淡淡金色犹如月华一现,将视线聚在一个人的身上,眼中有些疑惑。 「我们……要不回去吧……」 方哲发出了微弱的吶喊。 他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他识时务,可以压制住那颗作死的好奇心。 他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然而却在周围越来越强的威压之下还是露了怯。 「怎么了?」赵霆察觉到他的异常,「阿哲,你到底是怎么了?」 手电的灯光只照亮近侧,而刚才路过的名人塑像落在后方,在黑夜中令人出现错觉,那些陈旧的、残缺不全的身影变得莫名扭曲起来。 方哲感觉自己被一股视线盯着,勐然回头,却并没有看到谁在看他。 方哲:「老、老赵,我好像见到了一个白影……」 葛明月「咦」了一声:「在哪儿呢?学校进贼了吗?」 方哲:「不是贼,真的有鬼啊!」 葛明月完全不吃他这套:「我刚一直站你身后呢,我怎么没看到什么鬼影?阿哲,你怎么变这么胆小了?」 闻澜:「这个世界没有鬼的。」 赵霆:「我早就知道啦,不然灵异社也不会就这么没落……」 闻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过这里确实有点古怪,最好不要乱跑。」 仿佛为了应他这句话,前面草丛中忽然一阵窸窣作响,哐啷哐啷,好像有人在挖什么东西,声音越来越大。 赵霆走在几人前面:「我去看看。」 闻澜:「我跟你一起。」 赵霆点头。 他手电一照,草丛后面露出了一个小孩的身影。 几人稍微一放松,忽然听到一声厉喝。 第256页 「退开!」闻澜把赵霆往边上一拉,小孩蓦然化作一道黑影、以不属于人类的速度朝二人扑了上来。 「卧槽!」众人那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孩童,而是一个有着人类身形和兽类面孔的怪物! 闻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怪物颈部将其摁在地上,只见他的掌心一道白色光弧闪过,怪物瞬间化作一道黑烟散开了。 几个人目瞪口呆看着他,一脸世界观被重塑的震惊。 小胖:「你刚才不是说……世界上没有鬼的吗?」 赵霆:「看来我灵异社復兴有望啊!」 闻澜:「方哲,你报警吧,让特事处过来处理下,这个校区有特殊物品。」 方哲苦着脸:「大佬,我试过了,拨不通……」 「……」闻澜,「算了,反正他们也有监测,应该很快能察觉的。」 葛明月脸上有了畏惧:「刚才……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闻澜:「还不太清楚,要多来一点才好辨别。」自他掌握创生遗留的力量之后,估计是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战斗,有些控制不住很微小的操作,就像刚才他其实只想抓住那个怪物,却一不留神将其捏碎了。 也没来得及辨别清楚那是什么力量产生的。 几人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 小胖道:「这……这里都废弃好几年了,怎么今天突然就出事了?」 何涟和葛明月靠在一起,下意识看向闻澜:「还会有怪物来吗?我们应该怎么办?」 方哲:「别担心,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吧。」 他裹足不前,旁人却并不想这样。 「这位小……大佬,请问你是?」小胖凑上去和闻澜套近乎。 闻澜:「回归者,这几天新闻里天天讲的那种倒霉蛋。」 小胖连连点头,又赶紧摇头:「什么倒霉蛋,分明是大佬。」他转头看了葛明月与何涟一眼,后两者面色纠结,但最终都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也仿佛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对闻澜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想绕过教学楼、去后边操场拿个东西,大佬你可以陪我们吗?」 闻澜:「是什么东西呢?」 何涟道:「一个铁盒。我们在操场边的一棵树下埋了一个铁盒,说好今天要一起取出来的。」 闻澜:「是你们五个人一起埋的?」 何涟当他觉得幼稚,好脾气地笑了笑:「是啊,毕业那会儿一起埋的。」 葛明月:「是老赵提议的,当时觉得要各奔东西了,所以老赵让我们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也算约一次再相聚吧。」 说起旧事何涟也笑了:「现在想来或许幼稚,当时分别的时候我还怪捨不得大家的,真的想了好几宿才想到了放什么进来。小哥,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有很特别的意义,能麻烦你陪我们这么一趟吗?」 闻澜点了点头,他也想知道那里埋了什么样的东西,让这些人大晚上来这么一出。 . 几人在台阶旁坐下,在月光中打开了那个埋藏了十年的铁盒。 铁盒在众人面前被打开,里面是五个更小的铁盒,正好对应面前五个人一人一个。 「随便摸吧,一人开一个。」赵霆道。 「行。」旁人也全无意见。 葛明月第一个开,那盒盖与盒身做得很贴合,她花了好些力气才打开。 是块迭得很好的深色布片,一侧坠了黄色流苏。 显然同伴中已经有人看出了这是什么。 「嘿,谁把咱们这『先进社团』的锦旗给塞进来就?」小胖笑了,「难怪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找不到了。」 方哲不好意思道:「是我放的。」他解释道,「当时不是说,我们毕业了之后下一届人数不足,社团就要被解散了,我想着这东西与其被人收走丢掉,还不如我来把它收起来。」 小胖不高兴了:「谁说要被丢掉啊,我都和赵哥商量好了,放我家里去!就挂我房间里!光耀门楣!你倒好一声不响把它藏起来了,你不知道我床头那根钉子老早就打好了,害得我妈每进来一次就念叨我一次!」 方哲哭笑不得:「我的错,回头我给你把墙补好!」 小胖嘴一歪,忍不住笑了:「补什么补,我现在正好把它带回去!嗐,这东西要是放我那儿,这些年估计也已经丢了。现在也不错,我们还能一起再看到它,你别说,这一晃十年,再看到大家、看到它,心里还真有点那个感觉。」 葛明月回忆道:「当时这锦旗来的不容易,你说赵哥这什么爱好,这样一个进步学生,开什么灵异社团,封建迷信的东西,哪有领导会买帐?要不是当时王老师开明,这社团一开始就成不了。」 方哲:「所以这荣誉来之不易啊!」 几人都有所感,纷纷点头。 第二个铁盒,就由方哲打开。 「这什么呀?一袋石子?」 「什么石子,这是一袋莲花种子!别说放十年了,放个一千年还能再开出花的!」 …… 四个盒子看完,几人都有些心情复杂。 那些旧物伴随的都是一段回忆,一些欢声笑语。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葛明月在这些老友面前难得露出了一丝柔软,感慨了声:「真是很俗套的说法,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怎么时间就过得这么快呢?我总觉得,当时和你们一起摸黑在这里挖坑埋东西的日子还就在昨天呢。」 第257页 几人被她说得也有些感触,一时无人说话。 忽然何涟揽起她的肩膀:「哎呀,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下周末有空吗?我们约个电影吧?」 葛明月一惊:「咱们都不在一个市里呀!」 何涟:「你就说有没有空,有空就把电影院地址发我,我保证不迟到!」 小胖举手:「男生能加入吗?」 何涟甜甜一笑:「不行!五人的局叫老赵去约!」 闻澜提醒:「还有最后一个盒子,还看吗?」 方哲:「还差谁的?啊,老赵,还差你的盒子了,里面是什么呀?」 赵霆愣了愣,脸上一瞬间划过一丝迟疑:「我的?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小胖笑嘻嘻伸手要去勾他肩膀,只是赵霆比他高了一个头多,于是他勾得有些费劲:「怎么到你自己的就想不看呀?你是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赵霆好脾气地笑了笑:「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一张照片而已。」 几人来了兴致:「老照片,看看呀!」 铁盒打开,露出一张长方形的照片。 旧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了,却还是清晰可见图中的五人身影。 几人那会站得端端正正排成一行,一个个表情略有些拘谨,而他们身后的背景墙上,写着「华辰中学第七届社团成果展示大赛」。 小胖举起照片,乐了:「这是那会领奖对不对?哟,你和阿哲还是挺有默契的呀放的东西都差不多……」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赵霆要再调侃,忽然他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眼照片。 他仔细在照片与赵霆之间看了又看,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忍不住伸手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几人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都不解其意,却看到小胖的表情在月光中越发恐惧。 「你……你是谁?明月!阿涟阿哲,快过来!这个人他不是赵霆!」 「胖子,你在说什么呢?」葛明月莫名其妙,被小胖勐拉一下,脚下一个踉跄。 小胖扶住了她,将照片举高给众人看:「你们看,照片里的老赵根本不是这个面孔!他眼睛不一样,鼻子嘴巴都不一样!」 第122章 番外(下) 赵霆侧过一点脑袋,脸上有不解:「怎么就不是这个面孔呢?我就是综合你们心中预想的『赵霆』的样子映照出来的呀。难道『赵霆』不长这样吗?真奇怪,那在你们记忆里他怎么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快跑!」小胖表情恐惧到扭曲,他大喊一声,几人瞬间朝着校门的方向拔腿就跑。 「诶?」赵霆发出一声疑惑,「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他们的。」 又看到面前还站着一人。 「你怎么不跑呢?」 闻澜也是莫名其妙:「你搞什么鬼,大半夜拉人过来挖了个土,然后把人吓跑了?」 赵霆道:「不知道呀,这是赵霆的愿望呀。」他用第三人称说着自己的愿望,脸上是一种不解的神情,这反差仿佛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这个人类躯壳,使他整个人在夜色之中显出莫名的诡异。 闻澜听着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远:「他的愿望不是灵异社做大做强吗?」 「赵霆」坦诚道:「那是他第一个愿望。」他斟酌着用词,似乎想要努力获得闻澜的认同:「这种愿望太不切实际了,是背离常理的,这种情况如果要依靠我的力量去实现它,一般来说赵霆是必须付出代价的,如果赵霆无法支付,甚至还会波及到他的家人、朋友身上,让他们来支付付出这个代价。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给他跳过了。」 闻澜心里感觉说不出的奇怪,这个物品也太有原则了吧:「那他还有别的愿望?」 赵霆点点头:「他第二个愿望是,能够和他的朋友们,在十年之后再相聚。」 「这是一个真挚并且合理的愿望。我喜欢这个愿望,所以我想帮他实现。」 . 十年之前,男生在收拾完宿舍行李、坐上父亲前来接他的汽车即将离校之时,忽然瞥见了旁边的喷泉。 「爸,我丢个垃圾,你等我两分钟哈!」 他望向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教学楼方向,片刻之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枚硬币。 男生将硬币投入水中,看着这日夜不停歇的喷泉,默默许下一个愿望,记录了一份普通到真挚的友谊。 十年之后,这个愿望被一件特殊物品记录到,在这样一个夜晚被实现。 . 闻澜:「赵霆呢?」 「赵霆」道:「应该死了吧,我不太清楚。」 闻澜:「不是你做的吧?」 他道:「当然不是。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钢镚儿。」 闻澜:「……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哦,这个旧校区本来有个看门大爷的,每天晚上七点他会收看一个定期定时播放的视频节目。他耳朵不太好,所以音量会开很大,我在水池里也听得很清楚,所以我知道在你们人类社会中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 闻澜:「……那就好。」 特殊物品生出意识十分少有,如果不是危险系数太高,他也不想非要把它封禁或是销毁。 闻澜还有个问题:「你怎么能点我店里的奶茶的?」 赵霆:「很简单啊,我本来就是能够实现人愿望的钢镚儿啊。之前我帮了一个住在这里的流浪汉,让他死前在梦中看到了已经去世的妻子,作为代价我收取了他身上最后一点货币。然后从赵霆的记忆里我觉得,他应该就想喝你这家的奶茶。」 第258页 「……」闻澜也不知说它什么好了,「他的愿望你已经给他实现了,把你的力量撤了吧。你不能游离在这里,后面让人带你去特事处,给你定个危险等级,顺利的话应该用不着被封禁,也可以跟人一起出出外勤,你就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 赵……钢镚儿一脸期待:「那我能跟你吗?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很像我的同类,你也是钢镚吗?」 闻澜敬谢不敏:「不,我不是硬币,我是个人类。另外,我的甜品店已经有店员了,不招人了。」 钢镚不屈不挠:「你也有愿望,我知道的。我可以帮你。」 闻澜:「你还管这闲事?」 钢镚还没回答,就听闻澜道:「你是靠着记录到的愿望的强烈程度来释放力量的吧?所以愿望越强烈,你也会越强大?」 钢镚点点头:「是呀是呀。」它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把你的愿望收来了……你的愿望真好啊,力量也很强大,我很喜欢,我一定要帮你实现它!」 闻澜声音冷了下来:「拿出来。」 钢镚没反应过来:「啊?」 闻澜:「我的愿望当然是我自己来实现,要你指手画脚?」 钢镚忽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压力,那是级别在它之上的本源的压制。 它瞬间脑袋一缩成了个没骨气的鹌鹑,委屈巴巴道:「还给你就是了!这么凶做什么!」 果然,在它不再拥有闻澜的愿望之后,这片区域的能量等级简直就断崖式下跌,一下子降回了c。 闻澜也很无语,所以说如果他没有送这一趟奶茶,这里就只会有一个c级事件…… 钢镚小心觑了觑闻澜脸色,看他也不像很生气的样子,于是在那里坦白,希望能够说服闻澜收留它:「其他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从来没有害过人,真的,你相信我!刚才化出那个黑影也只是为了赵霆的愿望,给这里增添一点儿灵异的氛围,即便你不把它打散了,我也不会让它害人的。这是我能想到的能帮他实现第一个愿望并且还不用代价的最好的方法了,可是平时也没人来,我也没法展示给别人看。」 闻澜:「……你人还不错。」 钢镚:「嘿嘿嘿……」 这时,空气中传来了一股熟悉的力量,凛冽而强悍。 想了想,闻澜觉得心虚的不该是他,他没必要躲避,于是继续立在原地。 钢镚也感知到了来人,它带着一种讨好的心思对闻澜道:「我知道那个人的愿望了哦。他希望你一直都好好的,以及,他想陪在你身边。」末了它还评价了句,「听起来很简单嘛。」 闻澜转头看它,神情平静,口吻也很平淡:「很简单吗?」 钢镚疑惑了:「应该不难吧?可是为什么,这个愿望是这样的……浓烈?炽盛?强烈?」它就像个已经损坏了语言系统的机器人,换了几个词语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只能悻悻作罢,「算了,看起来不太简单,我都形容不出来这感觉。」 闻澜看着郁辛走近,站在原地未动。 而郁辛,他在见到闻澜的那一刻表情未变,眼神却瞬间复杂起来。 他在距离闻澜十米外停下了脚步。 「那四个人都没事,希原在给他们说明情况,里面本就有一个回归者,对此大致也有数,沟通起来应该不难。」 「你让胡维查的赵霆他也查清楚了,此人也是最初一批进入游戏的玩家,只是很早就死于游戏了。」 「这个校区之前并没有发生过异象,可能是近期框架毁灭、本源之力回归世间,间接影响了一些物品,这个情况我也会和畲局反映……」 郁辛看着闻澜,将这些情况说完,闻澜却依旧没有半点反应,还是抬眼淡淡看着他,他忽然心头焦灼,神情难得无措起来。 「小闻,对不起……」 钢镚不解:「你怎么停在那里不走了?没看到他一直在等你吗?」 郁辛一愣,眼中划过不解。 「郁辛。」闻澜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还是在生气的。」 郁辛心中一沉,连日来盘绕心头的愧疚和懊悔再度如同浓雾般膨胀开:「我知道,我明白的,是我自以为是。」 闻澜:「是的,是你的问题,你不该自作主张,在完全不和我商量的情况就做下决定,这算什么?我要谢谢你替我考虑好一切吗?这样让我感到很失败,会让我觉得我也有问题。」 闻澜看着郁辛,虽是夜晚,但他知道郁辛能够看清他的表情:「我当时没能让你相信我。」 看着闻澜这样的神情郁辛急了:「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急切,我……」 闻澜打断了他:「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郁辛感到胸口的心脏几乎被攥紧,胸腔中生出的心脏终于让他能拥有人类的感受,然而这样的感受却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却见闻澜迈前了一步。 闻澜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能走到现在,其实并不容易。 人的一生都是在迈向同一个终点的旅途,在这条通往终点的道路上,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他们会遇到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风景。 上学、工作、旅行,这一路能交往到的朋友往往只是阶段性的,会因为地理位置、身份地位、家庭情况等原因而聚了又散,一生能有三五个相伴到老的友人已是幸事,遗忘和分别才是人生的常态。 第259页 赵霆的愿望是一场再相聚。 他是幸运的,他的朋友们都还记得这场约定,也都平安顺遂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附近,所以钢镚儿才能成功帮他约到他们,实现这一个相隔十年的愿望。 而要有多少运气、用多少力气,才能像他和郁辛这样,在歷经一次次遗忘、一次次分别之后再迎来重聚。 过去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必再记挂,有什么不甘心、不捨得的,那就现在去抓牢。何必把力气浪费在彼此磋磨、空耗光阴之上? 「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再懊恼过往之上。」 昨日已逝,懊恼或追忆都无法改变过往;将来未至,畅想与谋划其实都未曾实际拥有。 只有眼前当下,此刻所有,才是弥足珍贵,才是最需要珍惜。 . 郁辛从他的言语中得到了令他欣喜的信号,快步上前。 他步履带风,眼角生出笑意。 钢镚在那里煞风景:「我就说他在等你,你还在这里犹豫,简直浪费时间。哎你们这是……算了,我不碍事了,记得捡我回去。」 说完它周遭有银色一闪,它变回了一枚沾染了本源、拥有「照心」之力的银色钢镚儿,骨碌碌转了几圈,躺在了草地之上。 . 守在外面的几人要看着这个区域的危险等级在短时间内从s降至了c,对郁辛的敬畏又升了一级。 而郁辛,他正小心翼翼问闻澜:「我送你回去?」 闻澜:「不用了。」 郁辛差点儿又要紧张起来,就听闻澜道:「我骑小电驴来的,自然不能把它落下。」 闻澜在那里继续盘算着:「这个周末有个大单,有个福利院订了百来份蛋糕与奶茶要配送,你有空来搭把手。」 郁辛心中再无烦扰:「好。」 月亮渐渐从云层后面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它平等而温柔地将光华铺满这个世界,仿佛一场盛大的梦境。 月光将两个影子照在一起,好像从未走过分离。 「杵在那里发什么愣呢?」闻澜不太自地抹了下嘴角,弯腰捡起了钢镚递过去,神情颇有些色厉内荏,「喏,这玩意儿你拿回去,把任务交了。」 郁辛接过钢镚。 闻澜轻轻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眼中有一闪而没的笑意。 郁辛立刻跟上。 他们一前一后朝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