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小福星》 第1章 【序言 人生挑战永不止息】 生活中遇到突发状况,一般人多少都会感觉到不便、不安,更别说是如果遇到了生死交关的困难,那心里的压力更是不在话下。 《草包小福星》中的陆青瑄便是如此,从小,她善良天真,总觉得只要乖乖巧巧、温温顺顺地听从嫡母、嫡姊的话,那就是个好姑娘,不给家里添麻烦,就连婚姻也能平平稳稳地走完,这便是上天对她最好的安排了。 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再单纯无私,也不过是纵着人家对她下狠手。原来嫡母、嫡姊眼红她与生母顾九娘的美貌,从小就忌讳着她们两母女,有意地将她养成一个草包闺女,除了与生俱来的绝色以外,其他的啥都不会,就连给她安排的婚姻也是有秘密的,害得她所嫁非人,最终悲苦走完一生。 幸好,人傻虽不能复生,但我相信人善可以。因此老天又给了陆青瑄一次闯关机会,还好一切都来得及矫正,她还有机会扭转自己的命运,只是上天没有让她安个金手指,距离绝顶聪明还有段大距离的她,要对付嫡母、嫡姊的坏手段,那可真的有得拼,于是陆青瑄决定给自己找个战友,要能当金银靠山还不会倒的那种! 陆青瑄给自己挑的战友,便是她博学多闻的表哥蒋三闲,此人学问好、凡事极有见地,虽然尚未考取功名,只是寄居在陆家的穷亲戚,但未来肯定不同凡响……哪里想得到,人家她不过是想抱个金大腿来求安身自保,这才接近蒋家表哥的,结果,那人竟打着要抱回娇妻归的念头扮猪吃老虎! 人生的路兜兜转转,我们都会遇到一些意外,希望大家能在寄秋老师的新作《草包小福星》中找到化危机为转机的方法,健康快乐的享受人生、尽情阅读! 【第一章 草包美人的重生】 西窗下。 徐徐凉风。 一丛金阳染黄的丹菊花开四、五朵,大大小小的花骨儿结成蕾苞,随风轻轻摇曳,微送暗香。 窗户内,一壶清茶清烟袅袅,花香与茉香相混合,竟成一恬静天地,人间无限静好,彷佛遗世独立。 鸡翅木做成的几案多了一抹文雅香气,那是墨香,一位肤白似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正俯身书写,手中的狼毫看得出极为贵重,非一般寻常人家用得起,动辄百两银。 再看看屋里的摆设,那是极致奢华,不是软烟罗垂帐便是鲛纱窗帘,连身上的衣物都是一寸织锦一寸金的雪锦。 如此的华丽,想见此处的主人定是十分受宠,为府中娇娇女,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非富即贵。 实则不然。 陆青瑄只是一名小庶女,她娘亲顾九娘仅仅是她爹几名姨娘之一,连平妻都不是。 陆父和顾九娘原本是一对感情甚笃的青梅竹马,比邻而居,顾九娘的爹是一名夫子,以教书为生,陆父便是她的学生。 两人朝夕相处互有爱意,并在两家父母的同意下交换庚帖,定下白首盟约。 只可惜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身为状元的陆父被榜下捉婿了,而且很快的被迫成婚。 出身寒门的陆父根本无力和权贵抵抗,因此含辱屈从,娶了平远侯府的嫡女为妻,入翰林院为官。 在这三年内,他一直受制于侯府的掌控,在侯府的安排下由小小翰林升为编修,更进一步是六品修撰。 就在此时,平远侯府出了点小事,无暇顾及他,他便趁机申请外放,甘愿从七品县令做起,摆脱形同平远侯府的掌控,在所有人来不及有所动作之际,毅然出京。 那时候的他已是一子之父了,妻子腹中怀有第二胎,他以养胎为由让妻子留京,等她生了孩子再与之会合。 妻子虽有怨言但也不得不从,为了孩子着想,她也只好忍痛分离,等待他日夫妻再团聚。 只是谁也料想不到一名小县令竟敢胆大包天,无视平远侯府的权势,居然暗地抬了一名贵妾,等妻子带了两名儿子抵达时,这名妾室已身怀六甲。 妻子气愤却无可奈何,天高皇帝远,她高高在上的家世无法为她出气,父兄远在京城,她有再多的委屈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咽下,没人能为她出头。 这也是陆父的计谋,在妻妾相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陆青瑄的娘亲顾九娘悄悄入门了。 虽然给不了妻子的名分,但陆父对她宠爱有加,简直当妻子看待,连所生的女儿也视如眼珠子般娇宠。 这时争得头破血流的嫡妻和另一位贵妾才恍然大悟自己被丈夫摆了一道,不甘心又气恼,连手对付顾九娘。 元配谢皎月甚至给身边的貌美丫头开脸,送予夫君为妾,意图分宠,挽回正室的地位与颜面。 贵妾也暗施毒计,在酒里下药让陆父睡了顾九娘颇为喜欢的二等丫头,分化两人的感情。 不过她俩做得再多还是徒劳无功,小县令因政绩良好一路从七品官升到知府、刺史,他的心始终如一,最爱的女子仍是顾九娘。 第2章 子女的得宠与否取决于亲爹的态度,有个深受丈夫宠爱的娘亲,陆青瑄在府中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只是后院之中还是归嫡母谢皎月所管,陆父再神通广大也难以护得周全,因此陆青瑄被养得天真无知,空有美貌却无脑,善良得像一张白纸,分不清谁对她真心,谁又是假意。 但是,那是在过去了,如今的她…… 「锦儿。」 穿着青色比甲的丫头看来约莫十一、二岁,垂手靠近。「什么事,二小姐?」 「你去看看园子里发生什么事,何事喧譁。」陆青瑄停笔一顿,耳中尽是吵杂之声。 「没有呀,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是不是二小姐又坐不住了,想到园子里玩耍?」丫头锦儿似是调笑的说道。 如玉雪颜微微一沉。「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使唤不动你了吗?」 锦儿脸色略微一变,有些不太情愿。「是的,二小姐,奴婢这就瞅瞅去,你别心急。」 她故意说成「心急」,话有贬意,似在暗嘲自家小姐毫无闺阁千金的温婉,一天到晚只想着玩。 在这之前,陆青瑄在外的声名的确是胸无点墨、内无涵养、外无长才的小庶女,生性害羞胆怯,鲜少与外人往来。 不管有意或无意的塑造下,陆刺史的三子六女中,唯二女儿陆青瑄琴、棋、书、画最不出色,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字不成字、画不成画,难登大雅之堂,连夫子都摇头放弃了。 但是不可否认,随着年岁的增长,姊妹们一个个都长开了,就数陆青瑄的容貌最为上乘,即便无才也有美人之名。 女子最在意的无非是相貌和家世,陆青瑄令人目光一亮的娇颜无疑是遭人妒忌的,因此她的姊姊妹妹们表面上看似和谐,私底下却暗生心思、各施手腕,想将她压下去。 其中以嫡姊青黛、庶妹青瑾尤甚,一个面上带笑、口蜜腹剑;一个唇舌毒辣、口出恶言,不时地想把心地纯良的陆青瑄往歪路带。 「二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经练了快一个时辰的字了。」锦儿一出去,另一名丫鬟若儿上前劝道。 二小姐几时这么用功过,简直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整日疯玩的主子。 她抬起头,看向丹菊旁新栽的几根绿竹,秀眉微拢,带着点不合年纪的轻愁。「再半个时辰吧。」 「二小姐手不酸吗?」在以前,二小姐握笔不到一刻便喊手酸丢笔,上好的狼毫一丢便要去园子看花、捉蛐蛐。 「酸。」她觉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重得抬不起来。 「那二小姐何不停一停,让奴婢为你捏捏手。」她要是没把小姐伺候好,一会儿就得挨罚了。 「不了,等我写完五十个大字再说。」她不能停,一停就怠惰了,必须自我鞭策。 她不是草包,她要发愤图强,不再被人看轻。 「二小姐又不考状元,那么拼命干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几个字也就够了,还想争个江南才女不成。」若儿小声的嘀嘀咕咕,认为凡事适可而止即可。 「考状元……」闻言的陆青瑄眯眼一笑,似乎听了个有趣的笑话,笑靥如花、星眸点漆。 「二小姐,奴婢不是跟你开玩笑,在你落水前还视书墨为畏途,有多远躲多远,怎么大病初癒后全变了,到老爷的书房找了好些书,这几日不是手不离书便是勤练字,看得奴婢好不习惯。」她都要求神问佛,看二小姐是不是中邪了。 「当我发烧烧过头,开了灵窍。」她浅浅一弯唇,面带春风般的笑颜。 「二小姐,你别不当一回事,因为你近日来的反常,大小姐都心急如焚,想找个和尚来念经,看是否能驱邪避魔。而三小姐更直接,她要请道士捉妖……」身为丫头的她都急上火了,二小姐还无动于衷。 「大姊、三妹……」陆青瑄嘴角微带一抹讥色。 她确实是变了,她不是原来的她,但依然是她。 同一个人,心境却是不相同。 看着笔下逐渐成形的字,堪能入目。 曾经,她一手烂字被人嘲笑不已,她有心上进却时不我与,一桩又一桩的事压在她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在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多么的傻,一无所知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当是好意感激涕零,只差没把心、肝、肺挖出来给别人。 回首想想真是傻得可以,把大姊的有心算计看成是对她的爱护,百依百顺、无有不从,大姊想要什么她二话不说的一股脑全给了,只有多、没有少,珍惜姊妹之情。 而三妹则骄纵蛮横,看上什么就拿走什么,从来不问她肯不肯、愿不愿意给,反正二姊的东西就是她的。 一个温柔婉约让她不起疑心,一个装腔作势、强逼要胁,夹在两人之中的陆青瑄就像池畔的莲花,任人攀折,她们一开口她便先弱了三分,任凭两人予取予求,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第3章 谁知她顾着姊妹情分,她们却是心机深沉,越发得寸进尺,一直到她阖目的那一日才看清两人的嘴脸。 可惜为时已晚,魂飞离恨天。 没想到老天是长眼的,当她以为要抱憾回归地府时,再一睁眼居然回到十三岁那年。 她幼时坠湖的那一年。 在记忆中,湖水很冰、很冷,她以为自己是不慎失足落水,却在死前从大姊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推入湖的,因为正在议亲的大姊看中湖广总督的嫡长子,而那人却言明欲娶二小姐,也就是她。 大姊不能让人挡了她的路,所以自己就倒楣了。 落水后的她在湖里泡了很久,在湖岸的大姊和三妹拦着不让下人救人,她只能手脚僵硬地逐渐往下沉。 虽然后来被救了,她也大病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清醒,又用了一个月调养身子才勉强下得了床。 但是自此之后得了宫寒,不易受孕,一入秋便手脚冰凉,比一般人更畏寒,一来癸水便腹痛如绞,痛到面色发白。 吃药、看大夫都没用,成为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疾。 不过无孕又如何,她为人妇一十载,至死仍是处子之身,只因为夫婿是…… 一想起前生的种种,陆青瑄心中发涩,有着说不出的苦意,她连想到都会心痛,大姊竟会坑害了她一生。 只是上一次她已昏迷,不知被谁救起,身边的丫头说是一名会水的婆子,已给了赏银便了事。 可这回她却清楚看见是一名青衣男子游向她,可惜就在对方托起她的身子时,她眼前一黑,没能瞧清楚救她的是何人。 事后她向人问起却个个三缄其口,不肯吐实。 但这次不一样了,虽然她也受寒高烧,但仅仅三天便烧退清醒了,对症下药很快就恢复,没留下什么暗疾。 醒来之后的陆青瑄有些难以置信,她花了好几天功夫才适应重回未嫁之时,也重新思考她短暂的一生到底在做什么,乏善可陈的连自己都厌恶,十足十的一个傻子。 被人耍弄于手掌心的傻子。 但是说句老实话,她嫁入的人家位高权重,除了未与丈夫圆房外,她的前三年婚姻如同掉入蜜罐里,公婆喜爱、夫婿谦逊有礼、文质彬彬,对她呵护有加,疼如亲妹。 就是「亲妹」两字害了她,夫妻俩同床共枕却不曾有肌肤之亲,新婚夜丈夫一脸苦涩的言明早年伤了子孙根,正在调养,数年内不宜有房事,请她包容和体谅。 她信了,也接受他的无奈之举。 谁知这一切全是骗局。 庆国公府的嫡次子不是不能人道,而是对着她他提不起劲,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底下被压的那一个。 当初庆国公府提亲的对象是陆府嫡出的大小姐,但早知对方情况的陆青黛故意把人推给陆青瑄,在她耳边说了对方不少好话,并且将她记于嫡母谢皎月的名下,陆青瑄以为觅得良缘,傻傻地嫁出去,也对嫡姊感激得无以复加。 为人妻的前三年虽未掌中馈,但每个月的月银和丈夫给她的银子,她竟是姊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 珠钗宝簪、锦衣华服、美食玉馔,叫人看了眼红,她也不吝惜手中之物,大姊、三妹不时地上门要好处也从未空手而归。 直到三年无子,公婆小有微词,为丈夫张罗两个妾,隐藏不住的真相终于被拆穿,她也开始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姐、小姐……」磨着墨的若儿轻呼。 「怎么了?」回过神来的陆青瑄又开始练字。 「二小姐你又走神了。」她轻轻一叹,看来很忧虑。 是吗?「我是在思考。」 「二小姐也思考太久了,笔上的墨水都快干了。」她希望二小姐恢复原状,有吃就吃、有玩就玩,省得被人惦记。 若儿和锦儿差不多年岁,原本刺史府的庶女只有一个丫头,可谢皎月却刻意给了两个,看似真心疼爱这个庶女,多有照顾,实则是让庶女们产生嫌隙,对此其他人果然多少有些不喜。 非嫡似嫡、是庶非庶,重生前的陆青瑄不知道自己为何遭人嫉恨,还当是自个儿人缘不好,没法和其他姊妹玩在一起。 后来她才知这叫「捧杀」。 「多想想,谋定而后动,避免走了岔路。」她说的是自身遭遇,不想重蹈覆辙。 以前想得少了,才一再遭人欺辱而不自知,给人伤害她的机会。 若儿一脸狐疑。「二小姐有什么事情需要想吗?」 不只若儿这么想,城里的百姓亦是如此认定。在陆大小姐和陆三小姐不遗余力的操作下,陆青瑄真成了草包美人的代表,人美却一无是处,不会用脑。 不过陆青瑄很少出门,最多和姨娘顾九娘到庙里上香,走马看花一番又回府,根本没听见外面的闲言闲语。 第4章 但是听到又如何,两母女心性如水,有容乃大,不把他人的嚼舌根当一回事,她们在后院只管自己院子一亩三分地的事,别人说得再多也与她俩无关。 陆青瑄杏目一睇。「所以我在亡羊补牢,多看点书,多写几个字,腹有诗书气自华。」 若儿摇头,听不懂。丫头像主子,不思上进,若儿识字不多,也没觉得有啥不好。 「二小姐,你都十三了,再补也补不成气候,说不定两年后你都为人妻了,该学习的不是诗书吧。」若儿七岁时卖入府中,一开始是烧火丫头,谢皎月看她呆头呆脑的便给了陆青瑄,占了一个大丫头的缺,省得日后来个伶俐点的,主仆连成一气便不好对付了。 陆青瑄低头半晌,眼中闪着隐晦的光。「锦儿去了许久,八成又躲懒了。」 锦儿一直是嫡母的眼线,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从前她最信任锦儿,不只把全部身家交给她保管,甚至也给了她管院子的权力,几乎是半个主子的身分,可惜养狗咬主,到最后还是叛主了。 或者说她一开始就不是锦儿的主子,她另有其主,自己不过是踏板,供人攀上高枝。 「嗯!锦儿最懒了,常常把服侍主子的活丢给我,一转眼又不知窝到哪个角落孵蛋……」老是多干一份差事,逆来顺受的若儿也会有所不满。 「臭若儿,你又说我什么坏话!我也就多看一会儿热闹,这也多嘴。」说巧不巧,锦儿碰巧回来听了这话,登时双手叉腰,露出小管家婆的气焰。 若儿回头嘶了一声。「热闹有主子重要吗?」 锦儿一哼。「二小姐,你那耳朵是怎么长的,离了老远也听得到动静,奴婢走近了才晓得三小姐又在骂人了。」 「谁又招惹她了?」笔尖沾了沾墨,她一横一撇提着腕,用了心去写好,写出风骨。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鼻孔朝天的表少爷。」 「表少爷?」她一顿。 「二小姐你忘了呀!刚从扬州来依亲的蒋少爷,夫人娘家妹子的儿子。」若儿提醒。 「蒋……蒋三闲?」是他。 「对,是姓蒋的,三小姐骂得可难听了,什么寄人篱下、好吃懒做,捧着书也当不成读书人……啊!二小姐,你去哪里……」她还没说完呢! 「抱金大腿去。」 金大腿……什么意思? 锦儿看向若儿,若儿看着锦儿,两人都一头雾水。 不解其意。 蒋三闲的确是一条金大腿。 当初他爹为他取其名,意指闲人、闲情、闲晃荡,人有闲心自高,有空闲才能知情识趣,闲来四下走动增广见闻。 别人一日三省吾身,而他却是一身清闲,说人无忧愁方是自在。 此时的朝廷还是两相分立,左相皇甫世清把持半朝官员,连皇上都为之忌惮三分,右相则牵制左相,使朝中不致大乱,维持平衡。 若干年后,蒋三闲便是打开此番僵局的人,新帝上位,废了左右丞相,设立首辅制,蒋三闲便是日后首辅,管三公六部,内外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自是知之甚详。 而且,她死后却魂魄未散,不知为何没有鬼差来带路,她浑浑噩噩的飘流在人世间十年,连皇宫都去过。孤魂野鬼的无处可去,她便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去,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曾停驻过,因此也知晓不少别人不欲人知的私密事。 「……癞蛤蟆也敢妄想攀高枝,你瞧瞧自己的穷酸样,有哪一样配得上我陆府,母亲收留你是她心善,你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想得寸进尺,我呸你个不要脸……」 像泼妇骂街似的,陆青瑾年仅十二,骂人的字眼已极为凶悍,一逮到机会嘴片儿翻飞,彷佛她生张嘴就是来造口业的,一开口便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看她一脸涨红,活像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横眉竖目的,两颗眼珠子瞪如牛目,再一眨就要掉出来似的。 她气愤不已,咄咄逼人,十足的母夜叉模样,浑身长了尖刺,谁一靠近就扎谁,扎得鲜血淋漓。 一旁的陆青黛倒是好脾性的样子,看起来像在劝架,但是她不经意带过的一、两句话,让原本已经差不多熄火的陆青瑾又怒火中烧,一根爆竹似的四处乱炸人,逮到谁就轰人一脸烟硝。 反观被她指着鼻头的青衫少年,依旧气定神闲、面色如常,面对她的狂吠当野狗拦路,不为所动。 「你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牛皮吗?难怪厚得看不见自己的落魄,我们施舍你可不是让你来恩将仇报,你吃我们的米饭还咬破米袋子,与硕鼠有何差别!」他凭什么目中无人,糟蹋别人的好意还来故作好人。 「三小姐恐怕把自个儿抬得太高了,我再眼瞎目盲也不会挑上你这块肉,你大可放心,在某些方面我还是挺挑嘴的。」蒋三闲语气轻如三月流萤,带着三分不折节的气度。 第5章 咦!他何时这般强势,毫无半丝隐忍,她记得重生前他处处忍让,不与人有口舌之争,能让则让,避之则安之。 怎么重来一回,她是受了教训懂得分辨是非善恶,知其不足为之补足,而他是撞到头了吗?居然一反常态,目光锐利的露出獠牙,一口咬住陆青瑾的咽喉,令其脸色大变。 本来想抱金大腿的陆青瑄往树后一躲,忍住想往前冲的脚步,在经过一世的磨难后,她学会不冲动行事,先看看情形再说,静观其变,这一世的她还没累积多少本钱足以和大姊、三妹对上。 她不恨她们,只是不想与之为伍,自己蠢、自己笨,被骗了活该,谁叫她不识好坏、引狼入室,才会造成自个儿悲惨的下场。 「你……你敢羞辱我?」自以为是的陆青瑾气得两颊通红,不敢相信他竟然不识抬举。 「自取其辱罢了。」他讥诮。 「你、你……」她两眼红了,快气哭了。 「好了、好了,两人都少说一句,自家表兄妹有什么好斗气的,瑾儿你这爆脾气得改一改,表哥心性高,看不上你的小性子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挂怀。」就她那小家子气也想攀高门大户,真是痴人作梦。 陆青黛身着烟花绿衣裙,腰上别着赤金串珠腰链,她面色妍丽、清柔婉约,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有姑娘家的纤弱体态、婀娜多姿。 但是她说的话像是和事佬,让人别意气用事伤了和气,话锋却带了挑唆意味,暗踩了庶妹一脚,说她上不了台面。 庶出的陆青瑾十分在意出身,虽然陆青黛未点明却也透露些许含意,火上加油的让原本想负气而去的陆青瑾又转回身,目露凶光地不肯善罢干休,更添了几许火气。 「我就算是庶女也是你高攀不上的,别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真是恶心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也敢端架子。」要不是他们陆家养着他,早就沦落路边行乞了。 「瑾儿,不可以对表哥无礼,他是正经的读书人。」陆青黛说起「读书人」三个字时是面带三分笑意,说是捧,却有贬意在,让人听了打心里不舒坦。 陆青瑄一听完大姊的话,默默为她点三炷香,以她对蒋三闲的了解,那个男人忒阴险,报复心极重。 「哪个读书人不正经了,就他那点学识考得上举人吗?我看举石头还差不多。」摆出轻蔑神情的陆青瑾刻意夸张的仰头大笑,毫不知情自己被人当出头鸟给利用了。 考得上。 金大腿秋闱一上榜便是榜首解元公,年后她爹会举家回京,升迁为户部侍郎,他也跟着上京,三年后中会元,并在殿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游街三日,官居御前行走。 不是入翰林院,而是直接成为皇上亲信,颇受重用。 没人知晓他何时搭上五皇子这条线,甚至在五皇子登基前两人都少有往来,也无人相信默默无闻、母族式微的五皇子有能力一争大位,在往后的数年间,呼声最高的是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以及皇后嫡出的三皇子。 立长、立嫡派系在朝堂上布局好几年,支持党羽众多。当今皇后姓皇甫,自有左相皇甫世清相护左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正统,明里暗地的早已偏在一块了。 而大皇子善做表面功夫,他在民间百姓心中扎根很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便是他的自信,他还把手伸进军队,意图掌控大半的兵力,以武立国方可稳定国本。 但是谁也料想不到,光是一个蒋三闲便能颠覆全局,他让信心满满的皇子们阴沟里翻船,栽得满头包。 横空出世的奇才,安邦定国的能人,当上首辅的蒋三闲更以一己之力平息朝中异声,以他马首是瞻,善用人才与精兵猛将,在短短五年内平南夷、除西蛮、镇北羌,天下太平。 陆青瑄没看到最后,只知道年近四十的蒋三闲位极人臣、万人拥戴,曾与南巢公主定有婚约,但公主意外身亡,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亦无儿女傍身,为皇上所信重。 她重生前蒋三闲还活着,不过那时她更热衷看各家各户的大小事,一个无所事事的鬼魂也只剩那么一丁点小嗜好了,蒋三闲和她的牵连不大,她顶多偶尔路过他府邸会进去看一眼,然后深觉无趣的离开。 蒋三闲的作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白天为朝廷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一回府就进入书房,趴在几案上看棘手的卷宗,废寝忘食为国事忙着,有时一看便看到天亮,匆匆洗漱又上朝。 当鬼已是世上最枯燥乏味的事,但陆青瑄没想到做人也不容易,看到蒋三闲的夙兴夜寐,她十分庆幸自己是鬼,要是像他这般劳心劳力,她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瑾儿,不许胡说,莫嫌少年穷,表哥才华洋溢,是个有本事的人,必能榜上有名。」就不知是第几名了,她两个哥哥都考不上,被她爹骂个狗血淋头。 第6章 科举出身的陆刺史也想让儿子们走仕途,靠着科举制度一步一步往上走,不依靠任何庇护。 可是平远侯府不知和两个嫡子说了什么,他们竟然对课业兴趣缺缺,上课不认真,几度和夫子顶嘴,勉强考上个秀才便再无寸进,直言不走科举也能有一官半职,他们就不和人挤了。 闻言的陆刺史气个半死也拿两个儿子没辙,他们被妻子家那边的人宠坏了,因此他将期望放在庶出的三子身上。秦姨娘便是当年的贵妾,生有一子一女,陆青瑾便是她所出。 而元配抬的丫头是蔓姨娘,人倒也本分,生下一对双生女儿便再无子息,守着女儿便是安乐。 至于被下了药的二等丫头绿袖也不知该说幸或不幸,一夜过后竟有了身孕,生下一女血崩而亡,其女养在顾九娘名下,也算是她的女儿。 「呵!倒数第一也是榜上有名,还真叫人期待。」语带恶意的陆青瑾笑得龇牙咧嘴,满是不善。 「我想三小姐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对三小姐并不感兴趣,请别自说自话往脸上贴金,我能否上榜与两位无关,你们是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管闲事管到他头上,真是太可笑了。 「你!」陆青瑾满脸臊红。 被连带点名的陆青黛脸色也不太好,身为嫡女的她本就心高,从头至尾都没看得起前来投靠的表哥,不过为了好名声她从不恶言相向,还摆出白莲花的姿态,好似她多么温柔善良,人美心也美。 「还有,我向姨母提的是二妹妹,两位拦下我是何用意,莫非你们也曾落水被我救起?」面带讽色的蒋三闲一眼扫过自认为是天仙美貌的表妹们,暗暗冷笑她们抬高自己,自作多情。 「哼!二姊姊哪里好了,不过长得好看些而已,她连一本《女诫》都写不齐。」满口酸的陆青瑾不快地瞪眼。 「至少秀色可餐。」他一句话打击到陆三小姐的心,在众多姊妹中,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陆青瑄生得最好,貌美如花,连自傲容貌出色的陆青黛也少三分颜色。 陆青瑄和其母顾九娘都是堪称绝色的美人胚子,女儿稚嫩些,如含苞待放的玉梨花,白白嫩嫩的,宛如初春的娇妍,顾九娘则是雨后海棠,妩媚多情,一双美目盼兮的眼眸叫人无法不动心。 两母女一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简直是令人目不转睛,活脱脱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的人间风景。 这也叫谢皎月和秦姨娘恨得牙酸,一个元配、一个贵妾居然争不过顾九娘的回眸一笑,她俩就像是陪衬,衬托出顾九娘的仙人之姿,出尘脱俗、遗世独立,简直是水晶般的玲珑人儿。 长相肖母的陆青瑄也生得像朵透白的琉璃花儿,要不然当初的庆国公府也不会同意娶一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假嫡女,因为他们想要有一样美貌的下一代子孙,为家族增色。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表哥你也糊涂了,日后扶摇直上、鹏程万里,还愁没有美人投怀送抱吗?」陆青黛心里泛着酸,她就是看不惯顾九娘的女儿生得比她好,还嫁得顺心如意,将她比下去。 和总督府的婚事告吹了,人家看上容貌更娇美,家世也比她出众的平阳郡主,如果她有二妹妹的清妍美貌,那重色不重贤的男子岂会舍弃她,早就急着来下聘。 她心中的怨气不是今日才有的,早在陆青瑄越长越好看的时候她便妒意横生,好几次想把那张脸划花了。 可是她都忍了,想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多给二妹妹一些补品、油腻美食,总有一天会长残的。 只是她的期盼如镜花水月,没有达成的一天,吃再多也不发胖的陆青瑄得天独厚,始终细腰若柳,随着岁月的增长益发娇艳,年方十三已是美名远播,让众人引颈眺望。 虽然外传是草包一个,文笔不通,但以男人的心态谁会看重贤名在外的无盐女,女子无才不正好,生儿育女三年抱俩,日日与美妻相伴,谁还要那些不入眼的庸脂俗粉。 再说谁家的后院尽是才女?那是文人雅士的一时风雅,能理家、看帐才是好主母。诗、书、琴、画不能当饭吃,要是来个麻子脸、水桶腰、大腿粗如树干的娘子,试问世上有几人敢娶。 若要在陆青黛、陆青瑄、陆青瑾三人之间挑一名为妻,毫无疑问的,冰肌雪肤的陆青瑄肯定胜出,即使她是庶女。 因此那日逮到机会,陆青黛毫不迟疑地命身边的婆子将陆青瑄推入湖,为了不给陆青瑄活命的机会,她便站在湖边瞧着,眼睁睁地看着在湖面扑腾的身影越来越无力,慢慢往下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影子跃入湖中,将半昏迷的人儿送上岸,随即叫了大夫,并为她祛寒保暖。 「青黛表妹,见过心狠的,但是没见过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明明嘴上口口声声你有多疼爱庶妹,甘愿折寿求她平安,可你现在所为却是毁人名誉,字字都暗藏毒心,我救了青瑄表妹本该负起责任,而你却说我糊涂了,到底是你顾念姊妹情,还是存心毁了她,你好歹说个分明……」 第7章 陆青黛下唇一咬,竟咬出了血,看向蒋三闲的眼神阴晦不明,不发一语,转身就走,陆青瑾也随后跟着离开。 第二章 我欲求娶你 「出来。」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他喊的不是我。 掩耳盗铃的陆青瑄自欺欺人,她将纤柔的身子往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后头缩,以为不出声便没人知晓她躲藏于此。 可惜她的丫头若儿、锦儿根本不晓得她在躲什么,两人纳闷地看向树后的二小姐,表情愕然。 「还不出来。」 他叫的不是我,男女七岁不同席,金大腿饱读诗书怎会明知故犯,肯定是别人。 陆青瑄心想再躲一会儿,等人走了再现身。 「青瑄表妹,我看见你戏水小鸭的绣花鞋,你的脚还真小,没我的手大。」这丫头还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一见人就躲,毫不自知这逗人模样惹人怜爱。 「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水鸭,才不是戏水小鸭,表哥太坏了,欺负人。」她脚小碍着谁了,又不需要逃命,小脚秀美,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下田干活的大脚婆才要皮粗、脚掌大,走路有风。 「这才叫欺负。」蒋三闲大手一伸,直接揉乱她绑着细辫的垂腰长发,发丝乱如狂风吹过。 「啊!我的头发……你走开,坏人。」什么金大腿,根本是没人性的疯子,她被骗了。 蒋三闲的父亲蒋镇安是天武二年的状元郎,因容貌出众而为皇帝所喜,故而下旨赐婚福安公主,择日完婚。 但是蒋镇安已有心仪女子,便是蒋三闲的母亲谢离月,因此当庭抗旨拒婚,言明已有婚配。 其实两人当时只是互生情愫,还不到非君不嫁、生死相许的地步,但这话一出,两个人便圈在一块,再无分开的机会,否则便是欺君。 皇上是位明君,虽然震怒,失了颜面,但也基于爱才之心,收回旨意改为两人赐婚。 不过皇上也是一个父亲,为了替爱女出气便将蒋镇安外放偏远小县,任一县县令,十余年未曾移位。 一开始皇上只想给个教训,过个三、五年便将人调回,给予高位,谁知有心人的从中挑拨,两任、三任后,皇上也渐渐忘了有此人,福安公主下嫁皇甫世清,即为左相之妻。 但是没人想过,谢离月之前是有婚约在身,恰巧是一心恋慕她多年的皇甫世清,守候已久的未婚妻被夺,背信负心,他又被迫迎刁蛮任性的公主入门,心中的苦闷和恨意可想而知。 蒋三闲刚出生那一年,蒋镇安在任上便遭到刺杀,而后的十年几乎年年都有刺客上门,但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见血,或轻或重的伤口遍布全身,像猫戏老鼠般的戏弄。 而在第十年,刺客又来了,偏巧洪水来袭,蒋镇安和刺客以及数名衙役被山上冲刷而下的土石掩埋了,等再将人挖出时已无气息,无人生还。 父亲一过世,蒋三闲母子便搬出县衙,另外置屋在县内居住,同时托人前往京城报丧,让蒋家派人将棺木移回家族墓园安葬,蒋镇安是长房长子,理应魂归故土。 可是他们却接到一封信,信中言明蒋镇安的拒婚累及家族,因此已被除籍,不再是蒋家嫡系子孙。 看了此信的谢离月恍若晴天霹雳,她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害得丈夫落得此等地步,为此自责不已。 谢离月是平远侯府二房所出,母亲虽身分尊贵,可娘家父母皆已亡故,无人能依靠,但是为了尚未成年的儿子,她牙关咬紧独自培育儿子成器,盼着他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为他死去的父亲争一口气。 只是谢离月出身娇贵,出京之后又有丈夫一心护着,因而在独力养儿中偶染风寒,她不在意地忽略,导致寒气入身,伤及心肺,拖了几年也去了,与丈夫黄泉相聚。 临终前她担心儿子无人照顾,便写了一封信给堂姊谢皎月,托她代为照看,此恩来世再报。 蒋三闲原本不愿随姨母入住刺史府,但他家的屋子莫名起火烧成灰烬,无处可栖身的他只好离开。 这一住便是三年,已考取秀才功名的蒋三闲便利用这段时日用功读书,守完三年母孝正好入考场应试。 这是众人所熟知的蒋三闲身世,但是其中仍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譬如是谁派人刺杀蒋镇安,屋子为何失火,蒋三闲在去刺史府的途中发现有人跟踪,甚至在茶水中下药。 这些他都不说,牢牢记在心中,有一天待他位高权重了,他会一一讨回,谁对不起他他就要谁偿还。 「我坏就不把你从湖里救起来了,你这丫头知恩不回报,太叫人心寒了。」他啧啧两声,彷佛有多失望。 「是你救了我?」她讶然。 蒋三闲目光一闪。「没人告诉你?」 螓首一摇。「我问了,他们说是一位路过的婆子。」 第8章 她根本不信,明明昏迷前看到的是男子身影,她感觉到托着自己的力道很果决,绝非妇人的力气。 可是别人不说她也无从查起,好像所有人就瞒她一人,似乎她的落水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得守口如瓶,不得声张,否则会出大事。 「呵!路过的婆子……我这长相像老婆子吗?眼瞎的人还真不少。」他自我嘲讽。 见过世间冷暖的蒋三闲还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吗?还不是看他父丧母亡,身后无显族,落难于此尚且靠人庇护才有立足之地,世族之家的儿女大多用来联姻,谁会轻易送人。 「咯咯……你把头发染白,脸上画几条皱纹,再把背往下压就像了。」陆青瑄咯咯发笑。 「敢取笑我,胆子长肥了。」他作势要掐她腮帮子,把面颊拉成丑娃儿,看她的胆敢往哪边长横了。 「不要,不许掐我,男女授受不亲。」她吓得连忙捂脸,尖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蒋三闲眉头一挑。「不亲也亲了,我是一手揽着你的腰抱在怀里,你说我还能离你多远。」 乍地,她粉颊微红。「多谢表哥搭救之恩,若无你的及时伸出援手,恐怕青瑄早已命丧湖底。」 「所以今生无以回报,只得以身相许。」他说得戏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着些许笑意。 面上一羞的陆青瑄娇嗔。「戏文看多了都生了癔症,那是戏台上才有的,谁会当真。」 「我会当真。」他似真似假的说着。 「表哥别逗我开心了,你是注定要飞到云霄上的人,我一个庶女可不敢心生妄念。」偶尔抱抱金大腿有益无害,让她和姨娘多座靠山,可是谁敢痴心妄想把金大腿变成自家人,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小庶女又何妨,我可是一无所有的穷书生,搭上我说不定是你吃亏,赔上你一生。」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作假,难道她能看出他有朝一日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蒋三闲在心里苦笑,前路未定的他又怎好臆测她的想法,也许误打误撞猜中了,鱼跃龙门只差奋力一搏,她大概是指他只能靠着科举给自己一个好出路吧。 「一时穷不是穷,等你考上了举人再发愤图强,春闱再蟾宫折桂。」权势滔天的他怎么会穷,抄几个贪官污吏,他地窖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可不比皇宫少,富可敌国。 陆青瑄脑海里转的是重生前看到的金山银山,当鬼的她垂涎不已,可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连摸都摸不着,整个鬼身从金子、银子中间穿过去,只能望着黄白之物叹息。 一年对他而言都太长了,他等不及了……「丫头,我已向姨母求娶你,你可愿允诺?」 「嗄?」她怔忡。 看她傻乎乎的娇憨样,为之失笑的蒋三闲再次把手往她头顶一放。「傻样。」 「啊!不许再把我的头发弄乱。」她紧张地盯着他,唯恐再一次被拨乱头发。 「不乱,瞧你那小眼神都快把我看成仇人了,我这人戏弄人也是有原则的。」他一脸正经。 「啐!信你是傻子。」她两眼睁得又大又圆,好似在提防他出尔反尔,手一动又不安分。 「你还不傻?」他看她就是个小傻子,傻得纯真、傻得无邪、傻得不知人心险恶、傻得喂大吃人的老虎。 陆青瑄不服气的杏眸圆瞪。「我哪里傻了,我是大智若愚,不想像你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想得多,自寻麻烦。」 「嗯!说得有理,不愧是我中意的姑娘。」多思多苦恼,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她比他豁达。 闻言,她脸一红。「表哥,你越说越不像话,谁要你中意了,让人听见了我的名声就毁了。」 她还是很爱惜小小的名节,虽然微不足道。 「最迟在秋闱后,一旦放榜了,我必遣官媒上门提亲,到时就不会有人闲言闲语。」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能给别人机会,如果他在年后进京,势必会碰上那个人…… 「你有把握能上榜?」看他一脸自信,她真想打击他。 「若是我都落榜,此次科考必有舞弊。」以他的才学和破题能力,主考官得有多瞎才敢黑了他。 「说得你好像独占鳌头似的。」虽然已知他是这一届的解元公,她还是忍不住想酸他一句。 蒋三闲眉目生辉地展颜一笑。「我想娶你为妻。」 她顿了顿,微露怅然。「母亲不会同意的。」 「你确定?」事在人为。 「是。」嫡母不会让她们母女称心如意,表面上看起来大度的主母,能接纳丈夫的妾室,实则恨之入骨,不时地使些小手段打压,甚至想置人于死地,一泄心中怒气。 在重生之后,陆青瑄才知道嫡母对妾室、庶子庶女的好全是伪善,三哥陆岑的学问并不比二哥陆夙差,但他一遇考试必有事,不是腹痛便是连拉三天,这次最惨是摔断腿,与科举无缘,目前只能打理府中庶务。 第9章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庶子女的婚配都不是太好,除了她以外,个个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最后夫妻失和、子嗣困难,没有一个平平顺顺,白发到老。 即便是陆青瑾也被妾室毁了容,她嫁了个看似前途似锦,事实上却殴妻成习的武官,在议论婚嫁之前便有种种类似的传闻,武官已死了两个老婆,陆青瑾是第三个。 但是嫡母对此事绝口不提,还哄着庶女说是一门好亲事,把陆青瑾骗得团团转,欢天喜地的嫁过去。 不到一年,如花般的小娘子骨瘦如柴,全身是伤,她心里有怨却不敢找上嫡母、嫡姊出气,于是又习以为常的朝陆青瑄发泄,口出恶语、强取豪夺,甚至荒谬地想要换夫。 「如果姨母点头了呢?」他不会让姨母从中作梗,他们都忘了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 陆刺史的话才能一锤子落定。 他先向姨母一提是为尊重,表示他还敬她为长,几年的收留他还是心存感激,并未忘恩。 但是他的婚事却未必要姨母做主,她虽是长辈,但和他已是两姓人,可以从旁提点,给点建议,可要成亲的人是他。 蒋三闲对姨母并无多少敬意,一个人再迟钝也感受得到对方的真心和假意,谢皎月愿意留下他不过是为了一个贤淑美名,实际上眼底的厌恶叫人想忽视都难。 要不然姨母不会放任嫡女、庶女对他的一再羞辱,百般轻蔑,想借着两人的手逼他离开,全了表面的面子,对外则道他是自己走,没有人赶,她也是万般舍不得,可人各有志,她想留也留不住。 一个小手段便把自个儿摘出去,撇清无容人之量的嫌疑,内院妇人的心机可见一斑,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女。 「除非天下红雨。」嫡母的心性她再了解不过,庶出子女怎么打压怎么来,不可能给他们出头的一天。 庆国公府的婚事原本是大姊的,娶妻娶嫡,谁要个庶女入高门为媳,可事先得知「女婿」有龙阳之癖的嫡母硬是将她记在名下,以偷龙转凤的方式换了她,又说了不少好话哄着她,让她心甘情愿替嫁。 若非发现了夫婿只喜欢男子的癖好,庆国公府的确是不错的归宿,在未发生那件事前,婆婆是极好的婆婆,手把手的亲自教她如何管理内院的事,处置不听话的婢仆,更大胆地将针线房、油烛、香药等事务交给她打理。 前三年,她真的是蜜里调油,日子过得好得不能再好,她学会看帐,审时度势、看管下人,与内院妇人打交道,如何与人应对,察言观色,打点方方面面和各种交际礼数。 连自个儿都不敢相信她还会做生意,开起布庄、酒楼有模有样,一说起生意经便头头是道。 可是真应了那一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一死,全为了别人作嫁,她一样也拿不回来。 闻言,他低低发笑。「你把姨母看成凶兽了,要闯过龙潭虎穴才算数,她没你想像中难摆平。」 陆青瑄啐了他一口,躲过他又伸过来的手。「要不然你怎会被大姊、三妹拦着,没来由的一阵痛骂,不是我要说母亲的坏话,若无她的默许,她们会挑你的刺儿?」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嫡母其实是有想成全嫡姊和嫡亲表哥这一对,虽然蒋三闲此时并不得志,还有些……穷,可他背后却站着右相祖父,嫡出的长房长孙不可能不认祖归宗,一旦恢复原本世族子弟的身分,何尝不是良人。 可是陆青黛向来短视肤浅、眼高于顶,不愿屈就一无所有的穷亲戚,她想要当官夫人、出入高门,非王侯将相还看不上眼,至少也得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一进门便能掌家做主。 嫡母顺着她,不强求、顺其自然,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怂恿刺头般的陆青瑾当箭矢,话里话外都要蒋三闲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不要有强摘柿子的念头。 可自始至终蒋三闲看上的从来不是这对自以为是的姊妹,任凭她们一搭一唱的说得滔滔不绝。 「陆大小姐、陆三小姐不就是闲得发慌吗?不是你、便是我,她们也就这点事忙活。」无知、愚蠢,自作聪明,偏又不自知,耀武扬威一番便志得意满,以为占上风。 无事可做就只好找他麻烦了,刺史府里就他一人好欺,不趁机踩上两脚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可笑又可悲的闺阁千金,眼中只有后院一亩三分地,想着女人和女人的斗争。 一样是被害人的陆青瑄顿时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同病相怜,前两天她们连袂到我院子,怪我一落水就生病,害她们被父亲责罚,我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就不能病上一病吗?我是人,并非神,百病不侵。」 听着她难得的抱怨,蒋三闲心里生出异样感受。「你知道你怎么落水的吗?」 眼睑一垂,她声细如莺。「她们说失足就失足呗,我还能有别种说法吗?」 第10章 身为庶女,她只有忍气吞声的分,打落牙齿和血吞,尽管父亲疼爱她与娘亲,但一个家是有规矩的,后院是嫡母的天下,她说什么是什么,连父亲都不便插手。 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 不能乱,一乱便是败家之相。 「聪明的做法。」先保全自身,不以卵击石。 即便是他也要中举之后才能有其他作为,父仇母恨不共戴天,他迟早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陆青瑄心头压了一块重石似的,眉锁轻愁。「哪是聪明,是明哲保身,我的身分注定要吃一辈子的亏。」 「错了,有一种方法能摆脱现状。」人不会只有一条出路,端看有心或无心冲破重重迷雾。 「什么方式?」她困惑的问。 「嫁人。」他眼底藏着狡黠。 「嫁人?」 「嫁给我。」 「……」好大的坑。 「小姑娘家皱什么眉头,活似活了两世人的老婆子,镇日发愁。」顾九娘梳着女儿的头发,赞叹这头乌丝生得真好,油亮似黑缎。 她的确活了两世,一点也没错,心如老妪。「娘,为什么我们的将来要交给别人打算?」 陆青瑄有感而发,十三岁的躯体里装着历经沧桑的老灵魂,活过一世的她对现状十分不满,想剪开困兽般的束缚。 庆国公府终结了她的一生,也让她痛过、恨过,巴不得亲手毁之,可他们让她走出一方天地,看见天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她见识过山川,感受万物的天生天长,闻名而未见过的王孙贵族如浮光掠影,在她眼前出现。 她的心,野了。 也变大了。 重活一回,她已经回不去原来的陆青瑄,胆小懦弱,唯唯诺诺,以嫡姊为尊,唯命是从。 「嘘!小声点,不要被别人听见,夫人不喜欢底下人有一丝不敬。」处处是夫人的人,稍有不慎便祸从口出。 顾九娘神色安然,不再有刚入门时的愤世,心中满是酸涩和怨怼,女儿的出生磨去她的尖锐,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为母则强,因为女儿她愿意忍让。 「明明你才是父亲的元配,你替父亲奉养长辈,披麻带孝,你为公婆服丧三年,本在三不去之中,谁也不能抹煞你为媳的身分。」在父亲的老家,他的妻子是她娘,连陆氏族人都认同。 三不去。 一是无所归,妻族消失,妻妾被休后无家可归,不休。 二是与更三年丧,妻子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休。 三为前贫贱后富贵,糟糠之妻不下堂,不休。 她娘三样都符合,姥姥、姥爷和众亲族因瘟疫病故,娘是唯一活下来的,她一人祭祠两家,等着未婚夫荣归故里。 可是等到的却是使君有妇,本该是正室却因势不如人而沦为妾室,过往的孝悌一笔抹去,只能是攀附乔木的蒬丝花。 「瑄儿,不可胡说,这话不能由你口中说出,你要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哭过、怨过、痛恨他人的介入,可是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她心中所爱唯有夫君一人。 与人共事一夫的无奈让她流干了眼泪,曾经她盼着只有两人的小家,不用太富贵,平平淡淡,养几个孩子白头到老。 只是事与愿违,丈夫的好不只她知道,别人也瞧见了,面对权势和威迫,他们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幸好丈夫并未忘了她,虽然守不住许下的承诺,但他的所作所为也让人心宽了,在恨过、怨过后,她还是深爱着,无法离去,因此她妥协,成全了丈夫的无可奈何。 「母亲也就是平远侯府可依靠,若是女儿嫁得比她好,夫君权势滔天,她凭什么压在你头上。」在朝廷上中翻云覆雨的首辅大人锐不可挡,他一出手,满朝哀嚎。 重生前的陆青瑄根本不晓得娘亲有这一段过往,她一直以为娘亲出身贫困才被迫为人妾室,因此十分感谢嫡母对母女俩的宽厚,她才事事顺从,无有拂逆,回报嫡母的大度。 临死前她才知道娘亲的委屈,而嫡母也晓得父亲成亲前已定下一门婚约,可是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和侯府千金争,她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人辗成泥。 直到丈夫将青梅竹马接进府,她才知事态严重,想着法子想把人弄死,不许丈夫心里有别人。 可惜她三番两次的作为惹怒了丈夫,他愤然丢下一句令她几乎呕血的话,这句话始终是她的阴影。 顾九娘活,她谢皎月便是陆家媳,反之,他不介意多死一个妻子,天高皇帝远,等平远侯府的人找来了,她的屍体也僵硬了。 因为陆青瑄快死了,恨了她二十多年的陆青黛终于说出深埋多年的过往,用来打击奄奄一息的陆青瑄。 第11章 如今带着重生前记忆回来的陆青瑄也明白了娘亲与嫡母间的爱恨情仇,更加为娘亲抱不平,仅仅是出身矮人一截,就得丈夫被夺、地位不保,所生子女成了庶出。 所以她也怒了,觉得谢皎月母女欺人太甚。 她没想过讨回公道,但是却不愿毫无限度的容忍下去,谢皎月霸道,惯做表面功夫,她要做的是不再受蒙蔽,保护好娘亲,让她顺利地生下腹中的弟弟。 是的,顾九娘怀有身孕。 可是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是谢皎月身边经验老道的婆子看出妇人有孕的迹象,顾九娘根本毫无所觉。更别提她还以为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以致十余年来未曾受孕,殊不知是自己被下药多年所致。 这回有孕是个意外,而谢皎月也是心狠的,认为过了多年,丈夫大概也忘了曾经说过顾氏亡则妻殁的话,她想一石二鸟,让顾九娘生不了孩子也活不过鬼门关。 那年腊月,顾九娘没发觉脚底下有一处是冰,在门口滑了一跤,下腹出血,摔得很惨,尽管她腹中的胎未掉,却是动了胎气,需卧床调养。 谢皎月闻言气极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年前收到入京的圣旨,年后二月二龙抬头启程返京,那时的顾九娘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在进京的前几日她腹泻不止,胎象有点不稳,在大夫建议下她被留在驿馆,待情况稳定后再进京。 只是顾九娘没活着进京城,由一口棺木运送入京时,已成形的胎儿六个月了,是个男婴,一屍两命。 她小产血崩。 「呵呵……瑄儿想嫁人了?」看着女儿微噘的小嘴儿,顾九娘轻抚她水嫩面颊。 「娘……」她是想护着她,还有弟弟。 「是姨娘。」她拍拍女儿的头,提醒她不可失了规矩。 在刺史府,谢皎月最大,后院的女眷全归她管,她们稍有动静她都能第一个知道,没人能逃得过她的耳目。 顾九娘也是在摸索中得到教训,十几年下来她也累了,丈夫再好也好不过她十月怀胎的女儿,她要为女儿多做打算。 「娘……」她的亲娘。 「乖,听话。」她可以犯错,但女儿不行,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有任何瑕疵。 为人母者总想把最好的留给儿女,盼他们安乐,一世无忧、富贵双全、子嗣绵延、无病无灾到百年。 「我心疼你。」母女连心,她岂会不知娘亲心中的苦。 顾九娘微微红了眼眶。「你有这分孝心姨娘很欣慰,不过都这把岁数,也没什么好计较了,只要你日后嫁个好人家,姨娘也了无遗憾了。」 「你不想再生个弟弟?」陆青瑄目光往下一移,停在娘亲的肚子上,这时已有小豆丁了。 说到孩子,她苦涩一笑。「不敢指望了,上有勳贵之家出身的嫡母,投胎当我的儿子不是好事。」 顾九娘也想有个血脉亲儿,日后养老、子孙绕膝,可是一想到一出生就是身分低人一等的庶子,她滚烫的心便凉了一半。 何必生出来受苦,看人脸色呢!女儿嫁了是捧别人家的饭碗,不用再担心嫡母以终身大事作筏子,而庶子一日不分家便受制于人,想做什么都绑手绑脚,困在千古不变的「孝」字当中。 「如果有了呢?」她想要弟弟,好歹有人撑腰。 她呵呵笑着。「说什么傻话,有了自然就生,难道为了心里一点小疙瘩就不让他出生,我是他娘亲又不是刽子手。」 说不想要孩子是骗人的,一个女儿还是太少了,可是命里没有如何强求,她都从失望变绝望了。 说是认命的顾九娘面色涩然,她内心还有一丝丝期盼,有儿有女才是个好字,圆满了心中所望。 偏偏天公不作美,未能如愿。 「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说不定有意外之喜。」这事越早爆出来对娘的处境越有利,不能让母亲有下手的机会。 看女儿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顾九娘连忙拉住她的手。「你急什么,莽莽撞撞的,姨娘的身子姨娘还不清楚吗?由得你瞎操心。」 「不急不行,我要当姊姊。」她急得想早日落实,免得一错眼又出了什么事。 「你早就是姊姊了,瑜姊儿就跟你亲。」绿袖是个薄命的,没见女儿几眼就撒手人寰,把瑜儿丢给她。 「不一样。」她想解释,可这事玄之又玄,不好说。 死后又重回十三岁这事太光怪陆离了,陆青瑄怕说了之后被当成怪力乱神,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妖怪。 「别胡思乱想了,搞得神神叨叨的,前阵子你才病了一场,要把身子骨养好了才好找人家。你和大小姐差一岁,也不知道夫人为你相看了没。」 「还早得很呢!大姊的亲事一日未定,母亲的目光便不会放在女儿身上,还有得磨。」前世嫡姊出嫁只比她早三个月,而她是及笄后才订定婚期,起码还要等上两年多。 第12章 顾九娘一想也对,长姊未出门,妹妹怎好议嫁。「是姨娘心急了,夫人事多,你还排不上号。」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知肚明表面看来处事公正的谢皎月向来偏重自个儿生的儿女,若未将他们安排好,她是不会分心为别的肚皮爬出来的孩子做打算,事情先后她自有盘算。 其实她俩都晓得,有好的对象谢皎月只会留给自己的女儿,等挑剩的次品、残品才会从手中流出来,谁比得上谢皎月的善于谋划,她绝不会让庶子庶女的将来凌驾自己儿女之上,必要时她会将人给弄残了也在所不惜。 譬如秦姨娘的儿子陆岑也就在读书上强了一些些,谢皎月便未雨绸缪的在马上动手脚,陆岑一骑马外出就出事,马儿疯了,将人摔下马背,前蹄乱踢,陆岑的脚被一蹄子踩断了。 哭得死去活来的秦姨娘就靠这儿子和谢皎月叫阵,儿子脚一断也等于断了她全部希望,她哪能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高喊着要和谢皎月拼命。 只是这事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贵妾再贵还是妾,能和正室一较高下吗?无疑是找死。 何况又有平远侯府这座大山在,秦姨娘根本毫无胜算,嚷嚷几天无疾而终,日子照过。 好在陆岑的腿还有救,找了个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太医为其医治,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治好了也要过年了。 「听说三闲少爷向夫人提了你的事,这孩子倒是好的,也是苦过来的。」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品性不坏没啥好挑剔的,她也是看了几年,是个好读书的孩子。 「提是提了,但你认为母亲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人吗?」她未从中破坏已是天良未泯了,无利可图的事她只会暗中使绊子,让人在平路上栽个大跟斗。 顾九娘苦笑,微露忧色,她也遭过几回暗算,大多有惊无险。「能成是美事一桩,他上无爹娘也省事多了,就是少了帮手,不过若是成不了也别气馁,咱们慢慢找。」 「会让咱们自行做主吗?女儿天真,你也犯傻了,连家世清苦的蒋家表哥母亲都不愿允婚,你想她不会挑个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裤子弟,或是老得足以当我祖父的富贵中人,去给孙子都比我大的老头子当继室?」 重生前,谢皎月的确有此打算,但庆国公府那边逼婚逼得急,她索性将庶女往前推,先躲过这一回再说。 别看刺史官位不算小,在地方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四品官,百姓眼中的土皇帝,可在京官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块招牌掉下来能砸中一品、两品的官儿,官多位高,四品官算什么,还不如皇亲国戚府里的管事。 皇子府里多的是四品带刀侍卫,陆刺史一入京就真的是芝麻小官,见谁都得行礼,给人叩头。 官高一级压死人。 「这……」顾九娘也迟疑了,女儿的话让她犯愁了,真让夫人决定瑄儿的婚事,只怕并非良缘。 「我的事不急,你的事比较急迫,赶紧找个大夫来……」迟恐生变。 「瑄儿……」唉!都一朵老黄花了,还能结出果吗? 「什么事这么急,还要找大夫?」一名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身的官服,官威十足。 「爹。」 「老爷。」 两人迎上前。 「九娘,你病了吗?气色有点不好。」陆敬之以手抚向心爱女子额头,关爱之意表露无遗。 「我……」没事。 「爹,姨娘有孕了。」陆青瑄欢喜得笑眯眼。 「瑄儿你……」尽会胡说八道。 「太好了,快请大夫!你快点坐好别劳累,给爷生个带把的……」 第三章 三闲表哥藏秘密 「真的有了?」 谢皎月轻啜一口香茗,以碗盖轻拨浮在茶碗表面的茶沫子,闻着茶香,神情陶醉。 「回夫人的话,似乎真的有了。」回话的人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我要肯定的答覆。」「似乎」听来太笼统,她费心养了一群奴才都成了废物,只会敷衍了事。 「呃!这……好像……呵……确诊了,有一个多月身孕,就在二小姐落水后不久怀上的。」从老大夫身边的药童打听到的,胎象不错,服两帖安胎药就稳住了。 「呵!呵!呵!倒是会勾人的,女儿出了事竟然还有心思干那回事,我真小看顾九娘那贱货了。」谢皎月脸色难看地将手中茶碗往地上一丢,地上登时满是碎裂的瓷片和茶渣。 「二小姐身子不适,老爷一回府就陪着梨花带泪的顾姨娘,这一来一去生了怜惜,还不好生宽慰一番。」唯恐受到牵连的婆子移祸江东,将事儿往顾九娘身上推。 「倒是我给了她机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好个深藏不露呀!连我都瞒过了。」真是贱人,多大的年纪还怀孩子,这是向她炫耀吗?即使容貌不再也能勾住男人的心。 第13章 「女人要使心机呀,男人是扛不住的,夫人你得留心点,别让狐狸精把老爷的神魂都给迷了去。」都几年了,老爷的心都拉不回来,若是再生个儿子,恐怕夫人的地位更岌岌可危了。 刺史府的下人一大半都是谢皎月从娘家带来的,是平远侯府几代上下的家生子,还有人的家人仍在平远侯府里当差,因此对谢皎月的忠心无庸置疑,绝对是可靠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主子的好了,下面的人也跟着沾光,所以他们全偏向谢皎月,听她的话办事。 而另一部分是陆敬之到任后才添置的,虽然是前院的人,为大人的亲信,可银子一砸下,还是收买不少人。 换言之,刺史府邸里里外外都掌控在谢皎月手中,除了少部分人外,她可说掌握府中大权。 可是在这么严密的监控下,为什么还百密一疏,竟然让顾九娘有了身孕,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盛怒之下的谢皎月有几分难堪,好些年前起丈夫就不碰府中妻妾,连她也像守活寡似的看着丈夫来来去去,他会留下过夜,仅此而已,却没有鱼水之欢,不管她怎么撩拨,他都一句「我累了」,背过身不予理会。 但是顾九娘有孕了,这不是在下她的颜面吗? 府里的下人精得很,哪个不是睁着眼睛看着,她和丈夫的床笫事他们最清楚,谁不知道两人之间空有夫妻之名却已无夫妻之实,她这块旱地久无耕耘,草枯地干。 而顾九娘却滋润得很,三天两头搞出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一些下人都有所动摇,受宠的才是王道,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抬为平妻了,与正室平起平坐或喧宾夺主了。 女人的地位取决于男人的态度,平远侯府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随着老爷的一再升官,或许有日会凌驾侯府之上,以娘家为靠山的谢皎月又能风光到几时,强求来的姻缘如沙丘,根基不稳,狂风一扫便化为千里平原。 「早就迷了去,我敢动他的心肝肉儿一根寒毛吗?」他防她像防贼似的,没有必要,她绝不往顾姨娘的院子去。 「夫人……」她这恨到无力的模样真是有点可怜,出身名门的夫人高不可攀,委身穷小子是老爷的福气,他竟不知珍惜,弃如敝屣,真是太可恨了。 「我不是让你们给她下药,为何还有了身子?你们给我说说到底办了什么好事!」十几年了,就算没搞坏身子也该绝了生育能力,凭什么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的她都生不出来,那贱人却有通天运气,事隔多年还能再怀上一胎。 「这……」玄了。 众人回答不出来,默默低头。 那避子偏方是放在香囊中的,以二十七种香料混搭而成,气味清香而幽远,淡淡地,似有若无,令闻者心情愉悦。 这是宫里流出的配方,主要是避子,悬挂在床架上方,香囊绣着花鸟图,颇为生动。 「没人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一群脸色发白的人再度无语,跪成一排,他们也纳闷着,平时没人动过的香囊怎会失去药性。 看着每一张熟悉的脸孔,谢皎月心中的怒火如窜升的竹子,节节升高。「既然没能好好做事,那就杖毙吧!」 人命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平远侯府是以战功起家,虽因怕功高震主弃武从文,但仍有不少子弟兵在军中,见惯了生死的谢家人心如铁石,即便是女眷也有一颗刚硬如石的心。 「夫人……」 「不要呀!夫人……」 「夫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众人齐声求饶。 「我要的是有用的人,而不是光吃粮食的废物,在十几双眼睛底下还能出差错,我要你们何用。」 「夫人,奴……奴婢好像想起什么。」一名容貌娟秀的丫头连忙跪着往前,双手伏地。 「说。」 「负责打理顾姨娘屋里的秋荷半年前出府嫁人了,奴婢们心想她应该换过香囊内的香料了,为免顾姨娘起疑心,奴婢们便避免碰触香囊,以免启人疑窦。」 顾九娘本身十分机敏,对屋内的摆设了若指掌,一有变动立即察觉。 「你是说药效过了?」居然有这么荒唐的事。 「有……有可能。」她不敢打包票,但八九不离十。 谢皎月眼神冷厉扫过一圈底下跪着的人。「这半年来,有没有人去换过香料?」 「……」一片鸦雀无声。 「好,真好,我养了一屋子不敢擅作主张的下人,你们真给我长脸了。」蠢笨如猪。 「夫人……」他们也是照章办事,主子没交代的事谁敢轻举妄动,一个办差了全家遭罪。 「你们的脑子都给猪吃了吗?养条鱼还能扑腾两下。」谢皎月怒斥,三十出头还不到四十的她眼尾已有一条条细纹。 第14章 她和顾九娘相差没几岁,可是两人一比较,谢皎月明显老了许多,面容憔悴,而顾九娘是益发妩媚,艳色逼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女子诱人风情,如海棠正盛。 若说顾九娘是陆青瑄的姊姊一点也不为过,母女俩长得极其相似,都有着花一般的美丽容颜,差就差一个是娇花初绽,一个是开得极致的艳。 「夫人,有孕了还不一定生得出孩子,你这时气坏了身子还不是庸人自扰,老爷不见得心疼。」一名倒三角眼的婆子搓着手,眼中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猥琐。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这话听得舒心。 「日子还长得很,『意外』这种事也不是人力控制得了,就算待在屋里不出门,谁说没个碰撞呢!」对孕妇而言,一点小疏忽就保不住孩子,吃的、用的、穿的,包括园子里的花,处处是可钻的漏洞。 谢皎月一听,满意的点头。「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婆子惊慌的连连摇头。「不行呀!夫人,老奴手脚迟钝反应慢,时常这里痛、那里痛的,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想推拖?」她一脸愠色。 「不不不,是老奴真的有心无力,怕一时使不上劲反而坏了夫人的好事,打草惊蛇。」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婆子吓出一身冷汗,她动动嘴皮子还行,真要害人还少了一颗熊心豹子胆。 「不去?本夫人先打你四十板子。」她还没见过不怕打的人,生与死,一句话,任凭选择。 「夫、夫人……」苦着脸的婆子都快哭了,五官拧成咸菜干。「老爷把陈娘子招进府了。」 「哪个陈娘子?」谢皎月眉头一皱。 「民兵团陈教头守寡的妹妹。」城里有三个民兵团,其中以陈教头带的人数最多,为人也最为豪爽。 最主要的是能打,他带的民兵一天只操练两个时辰,可一点也不输正规军。 「她来干什么?」一个寡妇也不怕瓜田李下,拈酸吃醋的谢皎月暗火直烧,猫爪子挠胸般难受。 「夫人,你忘了陈娘子最擅长什么?」她提醒。 「还有什么,不就是……」舞刀弄枪。 看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鼻上长疮的婆子也不藏着掖着了。「陈娘子善武,老爷请她来保护有孕在身的姨娘,在孩子落地前,只要老爷不在身边她就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什么?」谢皎月大怒。 「还有秀婉姑娘……」 「哪来的秀婉姑娘?」宠妾有孕不能侍寝,他又要纳新人吗?陆敬之眼中可还有嫡妻的存在! 婆子小心翼翼的提起。「秀婉姑娘是百草堂的医女,她医术卓越,颇受人敬重,不过她对解毒更用心。」 「解毒、解毒,原来他还防着我呢!」闻言的谢皎月发出阵阵冷笑,心底却悲凉至极。 至亲至疏是夫妻,这话一点也没说错,当年的榜下择婿她是得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用绑、用威吓的拜堂成亲,她以为一旦成了他的人,两人便能如同神仙眷侣般举案齐眉、连枝比翼,羡煞旁人。 新婚之夜他是被下了药,因此有了夫妻之实,次日含羞带怯的她一醒来正想与夫君诉说衷情,他却冷着脸推开她,一副失去清白的悲愤表情说他已有婚约在身,他的未婚妻还在等他回乡迎娶。 什么未婚妻,木已成舟还想着别人吗? 谢皎月泫然欲泣,不说一句话,好似她也是无意与他做成夫妻,由父兄出面解决既定的事实。 一开始的磨合期总是有的,起先不情不愿的陆敬之在妻子有了长子之后,看来是死心了,不再提起家乡的那个人,夫妻间的关系渐入佳境,没多久肚子里又多了一块肉。 谁也没料到他暗中筹谋了许久,什么人也没知会的瞒天过海,与吏部官员串通好,迅雷不及掩耳的收拾行囊准备外放,让措手不及的她傻眼,只能待在京中待产。 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姨娘的出现,当她带着两个儿子千里迢迢赶去会合,站在县衙门口迎接她的竟是大腹便便的女子,秦姨娘的儿子和她家老二相差不到六个月。 换言之,丈夫一到任便纳了妾,随即圆房,迫不及待的播种,日夜耕耘,好送她一份椎心刺骨的大礼。 好个状元郎,这一刀捅得真深,让她痛得几欲昏厥,良人瞬间变狼心狗肺,给她狠狠一击。 不过有平远侯府在的一天,陆敬之便不敢休她,权势这东西真好用,当官的还是得敬上三分。 「夫人别动怒,从长计议。」总会找到一击必中的机会。 谢皎月嘴角一勾,露出戾色。「他越不让我动她,我就越要动她,鹿死谁手,各显神通。」 顾九娘早该死了,她之前的做法太仁慈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错失良机,因此才让那根小小的刺落地生根,长成挡住她头顶一片天的参天大树。 第15章 「我没动怒,是心寒,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我却从未走进他的心。」一厢情愿的逼婚就那么十恶不赦吗?她也就对他动心而已,后来还不是欲用娘家的势力助他平步青云,他却不肯接受。 陈娘子的到来,秀婉姑娘的随侍在侧,想到丈夫对一个姨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叫人嫉妒的痴情,痛到近乎恨的谢皎月眼底闪过一抹狠意,谁跟她过不去,她就让谁过不下去! 「夫人,男人不是女人的全部,你还有孩子,要为他们多想想。」她那杀千刀的外头也养了一个女人,她吵过、闹过,最后放弃,人在心不在有何用,以后为她养老送终的是儿子,不是丈夫。 「孩子……」目光乍地清亮的谢皎月想到她的两子一女,高门女子的傲气仍有些不甘心。「下去吧,我再想想。」 她得好好的谋划一番,看要用什么方法将顾九娘从丈夫的心底彻底抹去,让这颗纠缠不放的恶瘤化为乌有。 谢皎月想的不是如何化开夫妻间的心结,而是铲除异己,她认为只要没有顾九娘,丈夫便是她一人所有,其他女人不足为惧,她弹指间就能一一灭杀,给她们一个风水宝地安葬。 「是,夫人。」 众人散去后,八扇彩绘牡丹如意花样大屏风后头走出一位身姿袅娜的少女,眼带桃花、唇点胭脂,细细描绘的眉像柳条,弯弯一垂。 「娘,你何必跟那贱人生气,你是天、她是泥,还不是任我们践踏,你还真当是个玩意儿不成。」不过是个贱妾,还能越过她这个正室吗?她越在意才是越给那贱人脸面,把个小妾捧到天上去。 「闭嘴,谁准你用粗鄙的字眼口出恶言,你是正经出身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要端庄贤淑、体态优美、言行举止合乎礼,把高门大户的仪态展露无遗。」她的女儿只能是进退得体的贵女,而非横眉竖目的市井泼妇。 「娘,人家不是在你面前嘛!装了一整天我也会累。」也就在母亲这边她才稍微能放松一下,否则背挺直、笑不露齿、行不摇裙,饭只能吃三分饱,实在太折腾人了。 看到女儿娇懒的模样,谢皎月无奈的挥退服侍的丫头、婆子,给女儿留点颜面。「有外人在的时候要挺住,不可有一丝不正经,娘辛苦的教养你是希望你比娘争气。」 她的一生就毁在一个男人手上,一眼误终身。 榜下择婿太不可靠了。 「娘,你别为我担心,你的句句教诲我都记得呢!没给你丢脸。」全城百姓谁不知她有才有貌,是女子楷模,举凡良家女子纷纷仿效,希望能成为第二个陆青黛。 才女陆青黛,才貌双全,又称玉璧仙子。 「要矜持、不骄矜、眉带春风、眼若秋水。」谢皎月好还要更好,不时盯着女儿的各种神态、语气。 「是,娘。」她慢慢坐正,右手往左手手背一搭,笑眼盈盈、眉目生波,静中有抹婉约的清媚。 「不要怪娘唠叨,娘全是为了你好,规矩没做好,吃亏的是你自己。」她能教她,却无法代她与人周旋。 「我知道,娘,全天下的人都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停的奉承我,唯有娘待我真心。」娘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不求回报。 谢皎月笑着往女儿眉心一点。「没白疼你。」 陆青黛眉带得色的一笑。「娘,你的眼光不要放在后院一亩三分地,爹的庶子庶女根本上不了台面,你何必在意顾姨娘肚子里的那一个,她想生就让她生,咱们还怕她不成。」 「万一是儿子呢?」女儿她还真不当一回事,一份嫁妆而已,嫁好嫁坏还不是拿捏在她手中。 陆青黛一滞。「最多分家时多分一份小头,府里的钱财都娘管着,你还担心他和哥哥们平分家产?」 依现今律文,长房承嗣,分去家产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嫡子再分去一半,剩余的半份再拨出一半为祭田,余下庶子们均分,待嫁女也可分得一份嫁妆,但为数不多。 谢皎月嘴角一抿的看向女儿。「娘手里的钱财是外院拨来的,虽说看来不少,用于一府的开支还有剩余,可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爹手上的肯定更多,而我从来不晓得他有多少银两、田庄、私产。」 震惊不已的陆青黛倏地起身。「你是说爹他……」 她点头。「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留。」 陆家的家产只能给她的儿女,没庶子、庶女的分。 「娘,我晓得怎么做了,既然爹请了陈娘子和季秀婉,咱们就由他们最料想不到的人下手。」她眉尾轻挑。 「喔?」谢皎月嘴角一扬。 「二妹妹心思纯净、心性良善,我说什么就做什么,着实惹人怜惜,让人舍不得伤害她。」可那张越来越美的脸,却让人很想划下几刀。 「你知道三闲向我求娶她吗?」她本来想留给自家女儿,蒋家在京城是望族,蒋三闲是长房嫡孙。 第16章 陆青黛一哼,表示看不上,但也不想便宜庶妹,她不要的男人只能在沟渠中腐烂,这话题就此揭过。 「我想做个香包送给二妹妹,再送些熏衣物的香料,顾姨娘有孕了,她总要走动走动。」陆青黛话锋一转。 母女俩心照不宣,露出已然得手的笑容。 至于香料内加了什么,也只有她们清楚了。 「啊!谁?」 忽地被人往后一扯,毫无防备的陆青瑄倏地惊呼,小巧玉白的小脸失了血色,多了抹惊慌。 「别怕,是我。」低低的声音暗含笑意。 「三、三闲表哥?」不会吧!肯定弄错人了,一心只有圣贤书的读书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蒋三闲笑声略低的放开捂住殷红小嘴的手。「借我避一下,有点小事……」 「你去做贼了?」她冷不防冒出这句。 差不多,但她没必要知道太多。「出了点事,暂时没办法回去,只好和你闲磕牙。」 表情一僵的陆青瑄回头一看,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映入眼中。「三闲表哥,这是我的屋子。」 「我知道。」不是她的香闺他还不屑进。 「……那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十三了,不是三岁。」女子闺阁岂是他想进就能进,未免太胆大妄为。 像挑肉似的,他上下将她看了一遍。「是长大了,亭亭玉立,我见你的第一面还畏畏缩缩的,个头还不到我胸口。」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双惊惶失措的澄澈大眼,骨碌碌地像不解人事的小小鹿儿,好奇却又胆小,只敢躲在姨母身后偷看他,他一个眼神看过去又赶紧躲起来,煞是有趣。 不过在落水之后似乎有些变了,譬如现在。 以往的她见着有外男肯定会惊声尖叫,抱着头往床上一躲,被褥拉得高高地裹住整个身子,露出水灵灵的双眸与他对视,要哭不哭的抖着唇,叫他赶紧走,不许吓她。 而此时她只是微微变了脸,镇定的像只是发现大耗子的小姑娘,虽然害怕却冷静沉着,想着法子要把耗子赶出去。 这不是他认识的陆青瑄,至少非十三岁的她。 但她又是她,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调度有方,俨然已是历经一番风霜的明艳小妇人…… 眼神一黯的蒋三闲轻轻一晃脑,晃去两个重叠的身影,虽是同一人,却又有些许的差别。 十三岁的她,和二十三岁的她。 「别逗了,三闲表哥,我这会儿也不高,伸长脖子仅到你肩膀,你这几年长得很快,一下子就窜高个子,修长如竹。」她已经不记得他俩初相见的样子,恍若隔世。 呵!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她死时正是二十五岁生辰的前一日,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却不知是谁在她枕畔放了一支小金钗,做工不是很好,镶了一朵小金花,钗身刻着流云。 那时的她已没多少气力了,但仍很珍惜地握在手中,想着若有下辈子她绝不再听大姊的话,嫁入表面风光其实根子已烂到底的庆国公府。 只是她也料想不到下辈子没来,眼睛一闭却回到尚未进京前,刚长开的脸还有点稚嫩,却难掩日后的国色天香。 她的容貌救了她,同时也害了她,因为这张脸,莫名招来无数的妒恨,连她都不知道的人暗中潜伏着,就为了毁了她的花容月貌,来消弭一时的怒气。 她不害人,人却来害她,着实可笑,骨肉至亲的姊妹伤她最深,她从来不晓得大姊对她的恨有如山一般高,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恨,非要她生不如死方可罢休。 「羡慕?」他挑眉一逗。 「不羡慕。」她是女子,长那么高干什么。 仰天看星星吗? 「心口不一。」他取笑。 「是嫉妒,个高的人看得远。」她一语双关。 陆青瑄在心里自我厌恶,她就是长得不高才看不见人心,一再将居心叵测的人看成好人,以为人家是真的待她好,委屈自己也要送她金屋银楼,谁知是金银堆砌而成的深坑,空有富贵却刀光剑影,没有将来可言。 「不用嫉妒,日后我牵着你的手走,有多远走多远。」曾经的遗憾他不愿再发生,这一次他会牢牢地捉住。 「三闲表哥,你作梦还没醒吗?怎么尽说些梦话。」她是很想抱紧金大腿,可细胳膊没力,怕摔得更惨。 「你不信我?」已经很久没人敢质疑他,久到他忘了他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曾踌躇旁徨。 「信你什么,别忘了半个月后就要秋闱了,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还不回去看书。」虽然明知他一定中举,但世事难料,她都能重生了,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 陆青瑄也担心变数,事无绝对,在未成定局前都有可能翻盘,她希望表哥金榜题名,成为真正的金大腿。 第17章 「我能考上。」轻而易举的事。 闻言,她噗哧一笑。「大话谁都能说,要能榜上有名才是真本事,光耍耍嘴皮子是成不了事的。」 「嘴皮子也能干别事,不一定用来说话。」蒋三闲目光深邃,盯着嫩如樱桃的小口。 感觉到他如狼的目光,捂着口的陆青瑄不自觉往后退,粉颊微热。「你……你不要一直看着我。」 「怕吗?」他语气放柔,怕惊吓到她。 「怕。」她很想说不怕,但此时她真的有些发怵,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寻常,让她心口扑通扑通的狂跳。 「不用怕我,以后我会常来,久了你就习惯了。」他必须让她适应他,进而依赖他。 「什么?」她愕然。 好……好像哪里不对了,在进京前两人的交集不多,这个时候他应该努力备考,足不出户地与四书五经相伴。 看她惊讶又不解的神情,蒋三闲心情愉悦。「我说要娶你这句话不是虚言,最迟在年底前定下名分。」 「嗄?」她呆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急什么…… 急? 没法形容的感觉,陆青瑄心里很慌,她觉得不对劲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差池,但是隐隐约约地,他似乎很急迫,被什么追赶着。 「嗄什么,又犯傻。」他笑着轻弹她眉心。 「你……你是当真的?」他还没放弃吗?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为了救她一事负责。 蒋三闲一个箭步到她面前,以额抵住她玉额,一手托着她后腰不让她后退,一字一字的说:「我、要、娶、你。」 「可、可是……母亲不会同意……」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面对他的靠近,她整个人都懵了,脑袋有点发晕,眼前一堆星子在她头上绕呀绕的。 「我们不用经过她,姨母有时神智不清。」那个女人的心里只有自己,好妒又高傲,始终看不清楚她自个儿是谁。 已为人妇还常以平远侯府的嫡女自居,她骨子里是瞧不起寒门子弟,端着架子高高在上。 但是她偏为一个男人动了心,自以为迁就他,那个男人应该欣喜若狂的膜拜她,对她爱重如命。 谢皎月的心里还自认是平远侯府的人,而非某人的「拙荆」,她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始终以平远侯府嫡女自傲,没想过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是陆敬之的妻子。 就是这点令陆敬之不喜,他明明是明媒正娶娶了媳妇却像个赘婿,成亲头两年还住在侯府,若非他以两人有子不便再借居为由,否则恐怕还不能搬出侯府,置屋自住,像个被人豢养的面首。 他深以为耻。 听到「神智不清」四个字,陆青瑄忍不住笑出声,不就神智不清嘛!不然怎会弄出许多荒诞不已的事。「咦!不对,我的丫头们呢?」 锦儿是母亲的人,总是时不时的窥探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回报,她在屋里做过什么事从来瞒不了人,她在许久许久以后才知道养了条蛇在身边,锦儿不叛主,因为她的主子不是自己。 至于若儿倒是个好的,可惜不够机伶,当了她的陪嫁丫头不到三年就死了,死时身无寸缕,她是被奸杀的。 而她没法为丫头报仇,因为奸人致死的凶手是庆国公府大爷,也就是她的大伯,死了个丫头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还嫌不够尽兴,反过来辱骂她连条狗都养不好,随便玩玩就不喘气。 不过不会了,这一次她会保护若儿,不叫她死得冤屈。对于庆国公府她避而远之,绝不会让大姊的三言两语哄得进入坑里。 「我让她们睡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睡了?」听起来好吊诡。 「一点迷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 陆青瑄眼角一抽。「你怎么会有这种……下作的东西?」 「有银子就买得到。」一点小事。 她牙一咬。「你哪来的闲钱?」 「是有点。」为数不少。 「母亲给的月银够你挥霍?」不是她要说人小话,谢皎月的银子捉得很紧,除了她自己和她所生的子女外,旁的人都掐得刚好够用而已,谁想藏私房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娘亲的缘故,陆青瑄常收到她爹给的银子或珍珠、翡翠之类的小玩意儿,可是她往往留不住,刚一到手,后脚她的大姊、三妹便会借故借用,她心有不舍却也开不了口拒绝,眼睁睁看她们明抢暗夺拿走她的东西。 她的首饰盒是空的,银子常常不够用,连刚做好的衣裙尚未穿上身就很快地成为姊妹们的新衣,闺阁千金的屋子空得不如一名二等丫头,她欲哭无泪,只能默默忍受。 这种事一多,她的娘亲也察觉到了,后来她再有得到金的银的饰物、上好的布料、皮毛,顾九娘马上派人收走代为保管,她要用时才拿出去,过后又收回去,这才有不算太难看的小私库。 第18章 「我爹是当官的,你知道吧?」没有穷县令,只有穷县民。 「嗯。」她点头。 「我爹生前累积了不少财物,他偷偷地告诉我藏在哪里,我们离开县衙时便取出带走了,一整叠的银票,失火的前一天我已收拾好细软,准备母亲一入土便启程投靠姨母,火一烧起时我随手拿了包袱,里面全是我的身家……」 他说时眼光利如刃,冰寒刺骨,似乎早知道有那场大火,提早就葬了亲娘,从火场冲出的他衣着整齐,毫不凌乱,脸上没有半丝烟烧的黑灰,从容不迫地指挥众人救火。 陆青瑄悄悄的咽了口唾液。「很多?」 「养得起你。」他露齿一笑,顿时春光明媚,让人有片刻的眩目。 真好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不好,她怎么看入迷了,金大腿不是她能亵渎的。「呃!八字还没一撇,三闲表哥说早了。」 板着一张脸的蒋三闲给人疏远、冷漠的感觉,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可是一扬眉而笑时,那身后像是镀了金,满室桃花香,金光灼灼耀人目,冷峻的面容骤然俊美无俦,宛若天上花神下凡尘。 「万事不用你操心,你等着嫁人就好。」他话说得极满,彷佛已见到她披上嫁衣的娇羞样。 闻言的陆青瑄嘴角抽了又抽,不知他哪来的自信,首辅大人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你该走了。」 「赶我?」他戏谑地勾唇。 「闲人闲话多,我承受不起。」她也怕名声有损,世人对女子的名节看得很重,重活一回的她可不想落个满身污泥。 他一笑,看出她的不安。「本来我是来知会你一声,小心姨母的手伸得太长,不过你好像已晓得顾姨娘有了身孕,我枉作一回好人。」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若非她是重生也不会知道这事。 「闲人闲话多。」他用这句话回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多口杂,总有人说漏嘴。 「三闲表哥,你真坏。」她不快地一拧鼻。 他轻笑。「坏人要走了,别太想我。」 「哼!」谁理他。 「乖一点,我会再来看你。」一说完,他轻轻一跃,跳出窗外,身手如鹰隼般敏锐。 「你……你会武功?」怎么可能,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为何身怀武艺。 「以后有空再告诉你,我真的该走了。」看看星月无光的夜空,他眉间多了一抹阴影。 突地,一道暗影凌空而落,站于蒋三闲面前,视他为主似的拱手一揖。 第四章 棒打出头鸟 「啊!墨炎?」 陆青瑄愕然一呼的声音并不小,正要走向黑衣男子的蒋三闲蓦地回头,双眼露出精光又走回来。 「你认识他?」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声,后悔不已的陆青瑄神色不自在的连退几步,不知该不该承认。 「不……认识。」 要命,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先是屋里多出个不请自来的男子,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后发现文弱书生竟有一身好武功,跟她重生前完全不一样,再来是个杀手。 墨炎是杀手门出身,年约十七、八岁,因相依为命的妹妹而叛出,反被杀手门追杀。 但重要的是,他是三皇子的人,为三皇子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手中的无情剑一出绝无活口。 陆青瑄在身为庆国公府媳妇时见过他几回,面无表情的墨炎像一尊木偶,木然地抱剑站在三皇子身后,看似侍卫又像随时要拔剑,杀光每一个靠近三皇子的人,是一个相当危险又引人注目的男人。 不过,他和首辅大人一向是对立的,蒋三闲不止一次伤在他手中,新帝上位后他也不知所踪,没有人再见过他。 有一说是他被仇家杀害了,曝屍荒野,屍首被野狗啃食殆尽,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鲜血铸成的过往留下。 另有一说是被新帝囚禁了,他杀人太多,罪孽深重,关在水牢内日日夜夜受折磨,以赎一身的罪。 众说纷纭,身在内院的她也不知孰真孰假,久而久之再无人提起墨炎这个人,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不认识怎知他叫墨炎?」蒋三闲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眼神闪烁的小丫头,内心浮起疑问。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忽地瞧见几案上的砚台,灵机一动。「什么墨炎,我是说别弄翻我的墨汁,一会儿我还要练字,再写五十个大字再安置,我的字像狗啃的,叫人看得心累。」 其实陆青瑄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重生后下过一番功夫习字。 「墨汁?」墨汁、墨炎……难道他真听错了? 陆青瑄定一定神,不露异色。「你要走赶紧走,不要让人瞧见,我要练字了,别耽误我上进。」 第19章 她要多学一点以防万一,医书也要看,别人有不如自己有,趁着百草堂的医女季秀婉在府中,她多多请益,学个皮毛也好,免得日后别人要害她还傻傻中招,把毒药当补药。 闻言,蒋三闲咧嘴一笑。「真要有心,我送你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让你成为书画名家。」 「你钱多呀!」她瞋了他一眼。 「是钱多,用来养老婆。」他调侃。 她面上一红,羞碎。「谁是你老婆,粗鄙。」 「瑄儿,你等着,我一定会娶到你。」他许下宏愿,不许再有第二次的错过,他已后悔一回了。 两颊红得快滴血的陆青瑄哼了一声,转身关上窗户,但是她窗一关,心跳得飞快,快到她都喘不过气了,以手按住胸口,大口喘气,慢慢压下翻搅不停的心慌和一丝悄然浮动的情愫。 从没被爱过的她也渴望有人一心相待,她原先只是想抱金大腿而已,哪知大鱼跳上岸,往她一扑。 不过心悸过后她回到现实,百思不得其解,三皇子的人马怎么变成蒋三闲的人呢!这里面大有文章。 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不一样了? 正在苦恼的陆青瑄浑然不知她一关窗,娇躯曲线因烛火而映在窗纸上,让人看得如痴如醉,几欲颠狂。 年岁不大的蒋三闲眼里有着浓浓爱意,以及让人鼻酸的沧桑,没人知道他何时爱上刺史府二小姐,但是在几个表妹当中,唯有她能勾动他的心,叫他魂牵梦萦,难以自持。 「她还太小。」 一声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拉回蒋三闲的心神。 「闭嘴。」 「她不适合你。」 「多事。」 「你要走的是腥风血雨的路,她的眼神太干净了,和一肚子阴险诡计的你相差太多。」一朵真正的白莲花却被龙潭虎穴的恶龙给盯上,太糟蹋了。 「就算我两手鲜血也要拉着她走,只有我护得住她。」风雨飘摇中,唯有一双强大的臂膀才能护她周全。 「自私。」自己想死还拉个垫背的。 「你大公无私?」他讽刺。 「至少我不拖累别人。」杀手有今天没明日,刀里来、火里去,江湖生、江湖死,孑然一身。 「令妹呢?」蒋三闲往人心口插刀。他目光一沉。「想与我一战?」妹妹是他的逆鳞,不能说的痛。 他以为他只要杀够人便能带她离开杀手门,过平常人的日子,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那他也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不负所托,到时再云游四海,随遇而安,找处桃花源安度余生。 可这小小的心愿被杀手门打碎了,在他完成指派任务回去覆命时,迎接他的是容貌被毁的妹妹屍首,门主的女人红樱仗着门主的宠爱,竟然狠心杀害只因门主多看了一眼,啧啧两声的小美人。 红樱被他杀了,一剑穿心,门主暴怒,要他抵命,他单枪匹马抱着妹妹的屍体破门而出。 一路被追杀,满身的鲜血,连他都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口,以为这一生就要这样了结…… 可是他遇到他,一名青衣少年。 「战。」蒋三闲答道。墨炎是很好的对手。 「这里?」墨炎冷睨他一眼。 「不,城外。」府里有巡逻卫兵,一有动静会将人引来,目前他还不想曝露自己。 「城门关了。」难道要飞出去不成。 「明日。」他只想切磋切磋,看谁技高一筹。 「可以。」杀手随时都能拔剑。 「墨炎,她是我的命,若是危急时,保下她。」看着窗内伏案练字的身影,蒋三闲的眸光一柔。 墨炎眉头一挑。「这是命令?」 「是请求。」为了心爱女子,他甘愿折腰。 他一顿。「我看不透你。」 明明只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他哪来这么重的感情,好像爱了一辈子似的。 「我不需要你看透,我只要你好好为我办事,十年后我放你离开。」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年了,过后,墨炎的存在会成为上位者眼中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嘴一撇,他轻哼一声。「你做得到?」 「君子一诺。」他留他干么,养老吗? 「你不是君子。」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蒋三闲不算好人,他救人是有目的的,生死关头之际迫人签下卖身契,为期十年,不得私逃。 「那又如何,你走得掉吗?」他掐住他的命门,想走不难,难的是还不了的恩。 「你不当奸商太可惜了。」奸诈,狡猾成性。 「我也这么认为,只可惜我的仇人太强大,不得不往官路上走,我要爬到最高处才能为死去的爹娘报仇。」他目露冷光,充盈着对仇人的恨意和嗜杀,不以血来洗刷平复不了。 第20章 「再强大能强过龙孙帝子吗?你一个无权无势尚未中举之人,能惹上多了不起的贵人……」见蒋三闲默然不语,墨炎心头赫然一惊,莫非真叫自个儿说着了,他惹上皇室中人? 那的确是棘手了。 「很快。」走对路子,便能直上青云。 「很快?」他面有疑色。 「改朝换代。」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满脸惊色。 「怕了?」蒋三闲对着墨炎冷笑。 「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能活一日是一日,既然你想往死路走,我陪你就是。」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损失,烂命一条,不是蒋三闲也是给杀手门收了,何惧之有。 「那些人走了?」第一步迈出了,没有回头路。 「是,我将人引开了,没人知晓这件事是你指使的。」谁晓得刺史夫人的外甥竟会飞檐走壁,暗中探查某官员府邸,还顺走了一些攸关重要的帐册与密函。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三皇子阵营的,皇后之子岂能轻易扳倒,他也太异想天开了,妄想毗蜉撼树。 面色凝重的墨炎在心里为蒋三闲的胆大妄为捏了把冷汗,平常官员已经很难应付了,他还专挑最难啃的骨头,这不是连累他的小姑娘吗?一人寻死还拉另一人陪葬,太不厚道了。一有不慎,株连九族。皇权之下,百姓如蝮蚁,君不见西门口满满的累世冤魂,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斩首落地。 「墨炎,上了贼船的滋味如何?」这一次,他提前一步把这位绝代高手拉到他身边,无异是如虎添翼。 脸色一黑的墨炎冷眸回视。「好得很,我喜欢杀人,你让我扎上几剑吧!想必你会非常痛快。」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无动于衷,原来也有小性子。」起码还有人性,不致麻木不仁。 闻言,墨炎脸黑得像木炭,冷冷一瞪。「你要在人家小姑娘的院子说你的雄才大略吗?虽然所有人都中了迷药短暂昏迷,可要有人醒过来呢?真要被当成贼的喊打喊杀了。」 陆青瑄住的青花小院静悄悄的,除了虫鸣声,听不到一丝声响,丫头、婆子都睡得很沉,酣声四起,个个呼呼大睡。 院子外是巡逻的护院,三五成群从墙边走过,看也没看锁上的院门,小声的交谈两句又往别处去。 「我没当过采花贼……」蒋三闲摸了摸下颔,似乎颇有兴致,当个飞贼乐趣多。当没听过这种疯话的墨炎一把捉住他臂膀,腾空而起,几个轻跃,来到外院将人丢下。 不过他更想用踢的,将人踢清醒。 「我知道你嫉妒我。」气运丹田,轻松落地的蒋三闲笑着甩甩被捏麻的手臂,捏了个莲花指对空一弹。 「偷袭。」侧身一闪的墨炎以剑鞘将指风打回去,蒋三闲脚旁多了三寸深的小洞。 「身手不错。」足以托付重任。 「承让了。」没想到他内力如此强劲,震得他虎口发麻,原以为是防身武技,看来是深藏不露。 「我用了全力。」他想试探墨炎的功力究竟到何等程度,是否可为他所用。他一听,眸色深了几分。「如果有一天我从背后给你一记穿心剑,你不必太讶异。」想找死不怕阎王不收人,他尽管拉仇恨。 「你想杀我?」蒋三闲勾唇。 「是你不想活。」他成全。 「恩将仇报呀你,居然对救命恩人痛下杀手,你良心何在!」 世间凶险,人性险恶。 看着蒋三闲装出悔不当初的懊恼神情,墨炎放在剑上的手一紧。「不用我动手,自有人找上门。」 蒋三闲呵呵两声,眼露惋惜。「不是有你为我挡刀挡剑吗?放心吧!你每年的祭日我都会好酒好菜的祭拜。」 「蒋、三、闲——」墨炎面色如霜。 「我知道我姓啥叫啥,不用你广为宣告,目前为止,我那些仇人还没想要我这条小命,你大可多活几日。」他们大概想着他是贱命一条的小虾米,举足无轻重吧。 这几年的蒋三闲尽量低调做人,将过人才智表现得平庸,寄人篱下混吃等死,书不离手的彷佛是书呆,除了读书外一无长才,抱着四书五经死磕到底。 但事实这才是聪明的做法,他在避祸。 为何呢?因为他爹娘的死。 偏远小镇的县令能与谁结仇?他们十余年来偏安一隅与人为善,与所有故交旧友断了连系,也如同没有亲族手足,自我放逐似的过自己的日子,自得其乐。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县令为什么会遭到刺杀呢? 以前的蒋三闲从未认真想过,有爹有娘在身边,那便是一家人,他一心向学回报父母之恩。 但他们等不及他长大了,刚考上秀才的小神童年方十岁,他爹便死于土石崩落,屍体被挖出时已面目全非,他只能从爹手上的指环认人,忍着悲痛将爹运送下山安葬。 第21章 件作叔叔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顿时骇然大惊,他想追查爹真正的死因,可娘破天荒的打了他,不许他往下查,还说出他敢查她便死给他看的重话,逼他立下重誓。 你爹的屍首上有三处刀伤,刀刀致命。 也就是说他爹不是被土石掩埋致死,而是在这之前已经死亡,山石的崩落不过是掩人耳目,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蒋三闲想查清此事却迫于年幼,再加上亲娘的阻止,他也只能放在心底,待他日考取功名再一一清算,为人子者岂可让亲爹死得不明不白。 没想到三年后竟还有人不放过他们一家。 「那个小杂种呢?」 「上头没说,只说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一生行乞为生……」 「杀人不过头点地,公……这一招也太狠了。」 「最毒妇人心,再狠也狠不过天家。官墙里面出来的向来心狠手辣,谁会在意区区几条人命……」 「嘘!别说了,快把事干完好回京覆命,那个人脾气可不好,要是咱们搞砸了,回去肯定没命。」 压低的声音似有惊恐,提起桶子四下泼油。 「我没找到那孩子,是不是躲起来了……」 「呵!还能躲到哪去,火一点着,他插翅也难飞,陪他娘一起赴邹都,母子双亡……」 「说的也是,一个孩子还能跑得掉不成。」 「烧吧!别再迟疑,火一点起来咱们赶紧离开,别被人发觉了……」 「嗯!点火。」 大火迅速的燃烧,几道黑影飞快的离去,躲在半满水的水缸内,一名少年咬着嘴唇满脸阴沉。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将所有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厅堂摆放了一口棺木,但里面空无一人,装的是一截树干,前县令夫人早已下葬,留着空棺掩人耳目。 这是年仅十三岁的蒋三闲所做的安排。 此时已有自主能力的他并未开户自立,撑起门户,反而在老仆的陪同下到刺史府,伏低做小的寄居。 因为他还不能死。 而刺史府有五百名精兵,足以将想杀他的人阻隔在外。 不过,快了,等他考上举人…… 「二妹妹,你这青荷铃珑玉笔洗做得可逼真,瞧瞧这荷花口、玉茎池,质地上乘的蓝田青玉,叫人看了爱不释手,大姊前儿个打碎水墨白玉笔洗,这个就先给大姊用吧!」 一如往常,陆青黛像是进自个儿屋子似的,看到什么中意的便随手拿起,问也不问一声便往身后一递,两名绿衫红裙的丫头便笑着上前接下,宛若理所当然。 陆青瑾在一旁也没闲着,一双贼眼四处打量,看有没有好东西。 这种事做多了,她们还真顺手了,完全没把屋子的主人看在眼里,当她是一件搬不走的摆设,徒具美观却百无一用,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可见了碍眼,想让她挪位。 不过这一回的陆青黛倒是失策了,她刚把手伸向青荷玲珑玉笔洗,另一只手更快的拿走,学她往日的作为让丫头拿着,然后挡着她不给过。 「大姊,我也很喜欢这个笔洗,用了它之后,我的字好看多了,墨字细致而不晕开,字体匀柔。」哼!她又不是傻子,把狼外婆当成小白兔,任由她拿走自己心爱之物。 手一落空的陆青黛蓦地一怔,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冷意。「二妹妹呀,你这是暴殄天物,就你那手猫爪子写出来的字能见人吗?大姊实在舍不得你丢人现眼,好花当配白玉瓶,岂容雪梅染上春色泥,可惜了。」 她连讽带贬,意思是指陆青瑄从根底都烂坏了,还装什么装,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该把自己藏好,别让人瞧见,徒增笑柄,还使得众姊妹跟着蒙羞。 一人丢脸就算了,别拖累其他人,她字练得再勤也当不了才女,一手鬼画符不如去当道姑。 「大姊姊,我就是写不好才要练呀!用最好的笔墨纸砚刻苦勤学,所谓勤能补拙,我看着好看的笔洗就会想写,写得越多我的巧劲和臂力就练出来了,日日练、天天写,早晚能见人。」笑靥如花的陆青瑄宛如笔洗上的青荷,清妍可人、动静皆美,一荷出水濯然而立。 看着将人比下去的美颜,同样长相娇美却略微逊色的陆青黛心中不甘的揉着手中绣帕。 「要是练出来也就用不上夫子了,你想想女夫子给你的评语,还想自找罪受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两姊妹的差距不算多,可是若并肩而站,显而易见的是妹妹略胜一筹,不染胭脂的玉面娇颜楚楚动人,面薄皮嫩白里透红,而粉妆黛墨妆点出艳色的姊姊则多了两分匠气,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眼眶底下的浮肿。 整天想着害人自是相由心生,夜里睡不着琢磨着坏心思,一日复一日,年仅十四岁的陆青黛竟有与其母谢皎月相仿的戾气,让原本端丽的五官长出一股锐利,僵化了本身的秀美和柔和,给人不喜的感受。 第22章 蝶首一偏,陆青瑄笑吟吟地露出无邪笑靥。「夫子说了什么,我忘了。」 事隔多年,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女夫子姓钟,是位表情很严肃的女夫子,出自京城平远侯府外嫁女家的小姑,对庶女无比苛刻,要求甚多,从没说过一句好,可是一面对嫡母两母女,夸张的笑脸像晒干的菊花,裂得满脸细纹,怪吓人的。 大姊的评语是好、好、好,连三好,好得不得了,而庶女们也是三个字,糟!糟!糟!糟到不行。 这是一只喝谢家奶长大的狗,根本不会用心教嫡女以外的陆家女儿,她非常听话,只听谢皎月的,因此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捧嫡贬庶,因「人」施教,庶女才学再好也会被一脚踩下去,只让陆大小姐一枝独秀、博取美名。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以身子虚为由退出钟夫人的课,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夫子不配为人师,她自请退学。 忍着气,陆青黛细语绵柔地重述一遍。「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今生要想得才学只能多拜佛,但求来世。」今生无才、脑袋空空,求佛祖赐甘露启灵窍。 天生草包、无药可救。 「嗯!夫子说的有理,我就是一根烂木头,大姊、三妹快出去,别沾上我的傻气,不然你们也跟我一样是涂不上墙的泥巴。」菩萨待她多好呀!不仅送她还阳,回到一切都来得及挽回的时候,还给了金大腿,她左右都爆喜花,乐不可支。 「别推,小心伤了手……」这臭丫头抽风了不成,竟然敢把她们往外推,借了熊心豹子胆。 「推什么推,你再推我把你的手剁了!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我都要了,一会儿叫人送到我屋子,敢不送你给我试试。」好东西不给她,看她会不会大发雌威。 相较于陆青黛的含蓄和故作姿态,三小姐陆青瑾就显得粗暴,直截了当,开口就索要,不给人拒绝余地。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一向是左手拿,右手就掉了,根本到不了她手里,刺史府大半的丫头、婆子都是谢皎月的人,她从陆青瑄屋里取走什么,走到半路便会被陆青黛的丫头拦下,争都不争,两手一送就交出去。 所以她争也是白争,替人转手。 只是她脾气也是怪,只在意那个「争」字,只要能从陆青瑄手中抢走东西她便高兴,不在乎此物是否贵重和罕见,举凡陆青瑄有的她都要抢过来,替失去宠爱的生母秦姨娘出口气。 因此得利的往往是陆大小姐,大出血的是陆二小姐,陆三小姐是打酱油的,沾沾味儿就走。 「大姊姊,我没推你,是丁香推的,还有三妹妹,你说的砚呀墨的,那是人家送的,我不好给你,要不你给银子我帮你买一套……」想要我的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你在作梦。 她要硬起来,绝不再任人予取予求,以前软弱无能的陆青瑄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铜皮铁骨的女汉子,想要再从她这儿拿走一针一线,比登天还难。 陆青瑄此时情绪激昂,想好好给大姊、三妹一个下马威,震慑她们,别想再往她头上踩。 可是她还有一点点心慌、一丝丝的胆怯,以及一些些怒意,重生前的最后几年过的日子是她始终无法忘怀的,她恨大姊在她求助时落井下石,不仅不拉她一把还偷走她匣子内的银票、地契、田契、房契,也怨三妹的袖手旁观,「借用」她的金银首饰一去不还。 曾经,她以身为庆国公府的媳妇为荣,公公和气、婆婆心善,把媳妇当女儿疼,丈夫也是好的,除了无法圆房外,对她宠爱有加,添金添银让她在人前受羡慕。 只是风云起、天地变,在她亲眼目睹丈夫和男人叠在一块后,她的天就塌了,心碎成一片一片。 这时候公婆又以三年无所出给丈夫塞妾,一个又一个水做的妖精进了他们院子,行事张狂地要将正室挤走。 当时她只觉好笑,计较什么,进来再多人有何用,一个屈身男人底下的丈夫还是个男人吗?想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偷汉子还比较快。 也不知是谁把「偷汉子」这句话传出去,公婆气得让她跪在宗祠三天三夜,而后又让她安排小妾行房的日子,务必要生出一男半女,否则唯她是问。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公公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由原本的疼爱变成护骂,指责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祸延二房子嗣,甚至开始克扣月银,删减二房花销,逼她给丈夫纳更多的女人,一时可谓是满园百花开。 可女人一多,只喜欢男人的丈夫也不满了,说她是败家婆娘,弄了一堆赔钱货挖空二房的银钱。 夹在公婆与丈夫之间的她心力交瘁,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在老太君的寿宴上疾言厉色,指出国公府二爷根本是兔儿爷,他自始至终没碰过她,她还是完璧之身。 第23章 众人震惊,指指点点的宾客也发出奚落笑声,纷纷朝面红耳赤的二爷看去,问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姑娘。 从那日起,她也从穿金戴银的二夫人沦为人人视而不见的弃妇,由二房院子移到荒凉的院子,一天只给两顿饭,全是不见肉渣的素菜,有时还忘了送,让她饿昏。 渴了不给水喝,自己挑水,病了不请大夫,任由她一日日的被病魔缠身。还好她有个忠心的丫头叫小丫,给她送水送药,将她屋里藏的私房偷来给她,她才多活了几年。 后来小丫不见了,听说被老太君发卖了,陆青瑄也知道她的时候差不多了,卒年二十五。 「三妹妹,丁香是我的丫头,她怎么会推我。」陆青黛意有所指,软刀子往肉多的地方插。 「哼!谁送的,别自说自话,这么名贵的文房四宝只有爹才给得起,爹偏心,你有的我也要有,凭什么要我拿银子,你给也得给,不给我就抢,反正是自家的,大不了再买一套。」一样是庶女,爹偏心偏到胳肢窝了。 遇到白莲花似的大姊和蛮横不讲理的三妹,应付得很累的陆青瑄这才觉得能用的人真少,锦儿明显是偏向大姊,还帮着从若儿手中抢东西,青花小院里的婆子、洒扫丫头全都站着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果然还是要有银子收买,偏偏她太穷了。 想到自己的两袖清风,陆青瑄是无比悲伤,从小到大她的好东西向来留不住,这边讨、那边要,手头拮据,肥了别人的库房,瘦了自己的荷包,叫人好不唏嘘。 「原来刺史府专出女土匪呀!我真是开了眼界,一个两个明争暗夺,这话要传出去,你们也没脸了。」听过后院女子争衣争宠,还没见过明目张胆欺上门行抢的。 「金大腿……呃!三闲表哥。」看到他真好,她都快招架不住了,看来她还是太弱了,不够强悍。 金大腿……蒋三闲眉轻轻一挑,目光幽远。 「寄人篱下的穷酸鬼,这是女眷后院你怎么能进来,一点礼仪都没有,这里没你的事,滚远些。」秦姨娘生性泼辣,她养出的女儿也是一根朝天椒,悍得很。 「三妹妹,打人不打脸,你怎么能往人家的痛脚踩,快跟表哥道歉,说你有口无心,并非要提起他的伤心事。」虽然心中十分瞧不起,但陆青黛还是滴水不漏的做好表面功夫,尽管她话中有话,绵里藏针。 「什么表哥,我不认,要不是府里养着他,他早就饿死在路边。」也就比乞丐好一点,居然敢说她是土匪。 「莫欺少年穷,黑土也能变黄金。」将来的首辅大人呀!瞎了你们的狗眼,日后想回头抱大腿都晚了。 「我是黑土?」他哪里黑了? 「不是有黑金吗?三闲表哥就是不发光的金子,眼拙的人看不出你的矜贵。」一迳吹捧的陆青瑄真把人看成金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充满亮光,不遗余力的上捧。 「嗯,勉强接受。」还是有长眼的。蒋三闲笑着看了往他身边一移的小姑娘一眼,笑意更浓。 「什么金子,别笑死人了,读几天书就能登天了吗?你当监考官都是瞎子呀。还有你,陆青瑄,你要点脸成不成,不要看到男人就往上凑。」她也没比她差,为什么她喜欢的人都对草包倾心。 秦姨娘有个侄子叫秦世杰,相貌堂堂、小有文采,长着特别撩人的桃花眼,令众位表妹为之痴迷,陆青瑾也是其中一个。 可是他谁都没瞧上,偏偏一眼瞧见陆青瑄便失了魂,闹得要爹娘上门提亲,这事让秦姨娘拦下来。 「我是你二姊,不、不可以直呼其名。」她要更理直气壮,把三妹妹的气焰压下来。 「呵!就凭你那副怂样也配,我姨娘是贵妾,外公是金陵县丞,而你姨娘连主母茶都没敬过,真不好说是良妾贱妾,也就爹把你们当回事。」她最恨的也是这一点,爹的心全在她们母女身上,其他人都是多余的。 因为陆敬之的不舍,顾九娘入门时并未向谢皎月敬茶,一顶小轿直接入后院,在他心里顾九娘才是他的妻子,怎能向谢皎月下跪。 「贵妾、贱妾也仅仅是在男人一念之间,谁入了心,谁才是那个唯一,同样的话你敢说给姨父听吗?」蒋三闲一脸讽色的用余光一睨,毫不留情的扎人心窝。 「你……」陆青瑾涨红脸。 她姨娘从未受宠过,不过是亲爹为了给正室难看的替死鬼,让两人为了一个男人争得失了体面,他才好顺势迎进放在心上的人儿,避其锋芒,由着她们互相撕咬。 「表哥,咱们才是亲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弯,我娘对你可是有大恩。」看他护着贱人生的女儿,心有不快的陆青黛终究是年少些,忍不住曝露出心中的嫉妒和傲气。 「青黛表妹,你好歹也装得像一点,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府里的妹妹们都喊姨母一声母亲,难道她们都不是亲的,只有嫡出的才算刺史府千金?」他一句话挑出嫡庶之乱。 第24章 「表哥,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看到庶妹讶异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眼神,她手一举,他制止她往下开口。「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是我送给青瑄表妹的文房四宝,她的生辰快到了,我提前送了以免到时候给忘了,你们拿了我的东西算不算私相授受?」 第五章 许诺倾城之嫁 私相授受对女子而言是一句很重的话,于名节有损,更有可能将女子的一生毁于一旦,日后不论婚嫁或与人往来都落了不好的风评,受人异样眼光,甚至进不了高门,委身家世不如她们的人家。 身为陆家千金,陆青黛、陆青瑾当然知道蒋三闲话中的严重性,两人同时面上一白,倒抽了口气,看向蒋家表哥的眼神又急又气,很想掐着他的颈项叫他收回这句话。 可是她们谁也没动,脸上蒙上一层灰白,身子微僵,一个冷然、一个气愤,却不约而同的手心一握,想压下胸口那抹直往上窜升的怒火。 这样的羞辱她们承受不起,也不愿平白受到污钻,明明只是如往常的作风,怎么就成了不是,那往后还能依样画葫芦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把陆青瑄踩得冒不了头吗? 「你怎么有银子买这么贵的东西,我不信。」 府里每个月的月例都有定数,不可能多给,她要不是有姨娘不时的贴补,只怕不到月中就花个精光,连条头绳也买不起。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一般肆无忌惮的挥霍,寄人篱下的我也有上进心,想着不给姨母添麻烦,因此手头再紧也会咬紧牙根硬撑,琢磨着添点进项……」他一脸落寞,似在感慨被人施舍的窘困。 蒋三闲这些话一出,最是难堪的是脸色为之一变的陆青黛,他虽然没有明着点出谢皎月对他的亏待以及不够宽厚待人,但字里行间却句句指出他并未受到善待,也就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有二、三两银子打发穷亲戚,余下再无其他了,放任其自生自灭,穷困中求生存。 以谢皎月和蒋三闲亲娘间的堂姊妹关系,她做的的确不多,有些彰显她的品性不端,对自家外甥的照顾还不如身边端茶奉汤的嬷嬷,这个姨母做得太不称头了,没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连来投靠的小辈都百般苛待,不予重视。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能赚到多少银子?」还是孩子心性的陆青瑾气不顺,张口就是瞧不起人的轻蔑,浑然忘却她爹也是文官,出身并不高。 「姨父也是书生。」他起码有个好的读书环境,衣食不愁,而姨丈是真的一步一步往上爬,靠着自己的能力中举、中进士、鱼跃龙门,走到皇上面前成为天子门生。 娶了谢皎月不过升迁较快而已,比别人多点机会展现自个儿的才学,入了皇上的眼,日子当差更顺心。 不过有利也有弊,所谓的权贵也要看皇上的喜好,他若看人不顺眼,功勳再高也一指拈了,九族内都遭殃,冒犯龙颜是一句话,也就近臣近得了身,风险更大。 不然哪来的文字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天下人的性命掌握在九五之尊手上,官当得再高还是帝王奴。 「你……你不敬,爹他不一样,他是四品官员。」怎能相提并论,他太放肆了。 「实话还说不得吗?姨父也常以此自勉,告诫我为人不可好高惊远或只想凭着妻族翻身,男儿当有凌霄志,凭借一己之力平步青云,靠别人永远不会有出息。」陆敬之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他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遭人胁迫,硬生生的折节受辱。 读书人都有竹子一般的气节,不轻易向人折腰,他们顶天立地,仰不愧天,俯不忤于人,读圣贤书、做圣贤事,为朝廷效力,使百姓丰衣足食,四海昇平。 平远侯府将嫡女下嫁自以为是给足了女婿面子,认为他该诚惶诚恐的伏低做小,把妻子捧得高高的,对侯府也要感恩戴德。 殊不知他们的骄矜自大正好触了陆敬之的逆鳞,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以势凌人,而且这种事还发生在他身上,文人体内的骨气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暂时隐忍,但累积了一定实力后便立即反击。 他纳秦姨娘为妾便是反抗的第一步,并在最短的时日让其怀孕生子,意思是说不光谢皎月有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更多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不只谢皎月一人。 为此,整个平远侯府气炸了,故意压着他不让他升迁,以此为桎梏,想让他低头。 可惜陆敬之根本不在意升不升迁一事,他更乐于当个小县令为百姓做事,不肯回京,甚至自愿请求外放,措手不及的侯府只得放手,反倒让勤政爱民的陆敬之有机会在地方上做事,成爲百姓眼中的好官。 「你……你少岔开话题,你的银子是怎么来的,该不会是假借我爹的名目敛财吧?」陆青瑾一副不相信他有本事凭自身能力赚取银两的神情。 第25章 「抄书。」 「抄书?」她一怔。 「是的,抄书,我的字写得好,十分受书肆的欢迎,因此当作复习抄书再交给书肆换取银两。」他确实抄了不少书,闲来无事的消遣。 「一本书能有多少钱,顶破天几百文。」她轻蔑道,十分看轻蒋三闲,觉得人家肯收下他的书八成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 「二两银。」 她一窒。「二两银?」 「一个月十本书便是二十两,一年两百四十两,扣去我买书的一些杂项,一年好歹存下百来两,三年来约有三百多两,我花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下一套文房四宝算过分吗?」他一笔一笔算得一清二楚。 「二、二十两……」一个月?她的月银才五两。 不只陆青瑾咋舌,一旁不作声的陆青黛也瞠目,虽然对身为嫡女的她来说,几百两根本不是个事儿,她做几件衣服就没了,她娘有的是钱,她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可是蒋三闲闷不吭声的攒下一笔银两,府里上下居然无人知晓,这得瞒得多深呀,让人感觉很不好,有点吃里扒外的意味,同时也让她娘颜面扫地,堂堂的刺史夫人养不起外甥,逼得他书也不好好念在外挣银子。 唯一淡定且不受影响的是抱对大腿的陆青瑄,抄书是有,但她不信蒋三闲真会以此谋生,不过是做做样子糊弄人罢了,他自个儿都说了私产颇丰,把家里细软都带出来了,还能穷到哪去。 「青谨表妹,你还要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吗?你若不怕坏了名声我倒是不介意。」蒋三闲拿起一方砚台往前送,表示她要就给她,私相授受于男子而言并无太大的损失,只会被当成少年风流事。 这便是世道的不公,放在女子身上是一大丑事,害及一生,可是对男子却是不痛不痒,过眼云烟般的小事。 「你、你不要过来,什么破烂东西,本小姐瞧不上,就留着让陆青瑄练她那手烂字。」已知男女大防的陆青瑾兔子蹦般往后一跳,嫌弃无比的不许他靠近。 「三妹妹,我是你二姊,你真不好连名带姓的喊我,被人听见了对你不好。」唉!她性子太暴躁,被秦姨娘宠得无法无天,容易被当枪使,小小年纪就有品性差的传闻。 好在他们很快就要回京了,在这里的种种恶名会一笔勾销,京里没人知道她的恶形恶状,张牙舞爪。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青瑄还是不看好三妹,在大姊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她心只会更糟而不会好转,在京城也是不得人缘的小泼妇。 「不用你管,猫哭耗子假慈悲,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管到我头上来。珠玉,咱们走,这里臭气冲天,熏着小姐我了。」陆青瑾愤而带着贴身丫头往外走,头也不回。 「是,小姐。」珠玉瞪了气着她家小姐的陆青瑄一眼,婢随主样,心高气傲。陆青瑾走过蒋三闲身侧时,狠狠地丢下一句:走着瞧,你给我记住了,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 她一走,被留下的陆青黛就有些尴尬了,想甩手一走了之又想留着,她实在看不惯有人为陆青瑄出头,这人还是她亲表哥,内心有股好强的不服气,她才是嫡女,他姨母的亲女儿,为什么他护的不是她,而是光有长相的庶妹。 难道他也只看重皮相,被狐媚子迷住了? 好面子的陆青黛不甘心输人一筹,明明她是府里最重视的女儿,为何一个她不要也瞧不起的表亲居然无视她,明着说着刚心的话,让她两面不是人。 「咳!咳!三妹妹说的是气话,表哥别放在心上,她就坏在那张嘴上,本性倒是好的,请你谅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不能指望她,纯粹是扯后腿的。 「她说的是气话,表示是你做得不好,上行下效、有样学样,身为长姊的你没带好底下的妹妹。」蒋三闲像课堂上的夫子似板起脸,煞有其事的说教,讲规矩、训示。 她面上一僵,暗生怒火,心想一个小书呆也敢教训她。「是的,表哥,我知错了,以后我会管好妹妹们。」 她爹都没说上一句,他倒是摆起架子了。 「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是要做给人看,刺史府也不穷,姨母又是出自高门,怎么一个个目光短浅,像穷疯了似的,居然脸皮子都不要的向人讨要。青黛表妹,是不是姨母没给你银子花用?回头我跟姨母说一声,缺钱就不用给我银子了,我靠抄书也能养活自己……」 陆青黛臊得慌,这脸打得啪啪响。「表哥说的哪门子话,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呀!我们姊妹之间是闹着玩的,谁会当真,有来有往感情才会好,二妹妹,你说是不是?」 「大姊姊,你去年借的青玉葵花镇纸什么时候还我,还有爹给我的『泉山垂钓图』,那是一钓翁大师晚年的画作,价值千金,还有琥珀碗、夜光爵、碧玉杯、金镶玉马鞍……」 第26章 「停——」目光冷得不能再冷的陆青黛高声一扬。 陆青瑄状似不解的眨着眼。「大姊姊不还我了?你之前说是『借』,可是借了好久,我怕你忘记了。」 已经是她的东西了,还想要回来?「大姊最近比较忙,等过些时日空闲了,整理整理就还给你。」 她一听,喜形于色,拿起紫犀毫沾金鳞墨,摊开青竹纸就要做一番书写。「大姊姊,不用你费心,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一件一件写出来,你不要嫌妹妹字丑呀!」 噗!蒋三闲以手覆口,掩住嘴边笑意,他一脸宠溺,不好笑得太明显,暗忖:这丫头太有才了,一鸣惊人。 不过陆青黛的脸色倒是不怎么好看,一张满月脸绷得紧实,没什么表情。「二妹妹,还做姊妹吗?」 「为何不?」血缘天性,切割不了。 「凡事别太计较,大姊也帮了你不少是吧。」她语含暗示,用言语威胁,在刺史府中唯有听话才有出路。 「我没跟大姊姊计较呀,你看我博古架上的摆设都被你拿走了,我也没说不可以呀。可是我也喜欢,想到就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想着大姊姊只是借一下就放心了。」她拍拍胸口,一副我相信大姊姊不会贪了东西的样子。 装傻谁不会,陆青瑄将众所皆知的草包美人形象表达得淋漓尽致,她就是没脑子嘛!能指望她说出人话? 听不懂很正常,她要一下子就懂了,谢皎月和陆青黛母女反而要头疼了,有才有貌有智慧,别人还混什么。 「二妹妹你……」存心让她没法做人吗? 偏偏她又无法说什么,庶妹的蠢、笨、呆是她们母女俩刻意养出来的,哪能一下子变灵光。 「青黛表妹,你真做出这种事?看来平远侯府也是真穷了,才会让你和姨母过得贫困, 连几十两的摆设也买不起,这几天我多抄几本书贴补姨母,免得姨父知晓姨母花钱如流水,把他给的府中用支全花光了。」反正她们不要脸,那就再丢脸一些。 嫡女虐待庶女总有千百种方法,不打不骂、不在规矩上挑刺,还有更好的嫡母吗?顶多性子养歪了,生不了风波。 「表哥不要胡说,我娘有银子,没乱花钱,外祖家也一切如常,受皇恩浩荡,你抄书的银子自个儿留着,我们不需要。」气得火冒三丈的陆青黛还一脸和煦,面上带笑,可咬紧的牙根快把银牙咬碎了,发出嘎吱嘎吱声。 蒋三闲却一脸困惑地抚着额头。「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青黛表妹有借了不还的癖好吗?」 「……我一定还。」她咬着牙,目光沉沉。 「什么时候?」他问。 「……」地老天荒。 被自个儿表哥黑了是什么心情,看陆青黛的表情就晓得了,木兰家是磨刀霍霍向猪羊,她是眼睛下刀子雨,把蒋三闲插得体无完肤,没一块好肉。 「三闲表哥,我写好了,你帮我盖个印做见证,我让大姊姊别还错了。」陆青瑄嫣红小口吹着墨迹未干的青竹纸,小小的一抹红引人遐思。 「嗯。」他一板一眼地以朱砂印上印子。 「大姊姊,你也瞅瞅,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陆青瑄眸光澄澈,似铜镜般映照出另一个人的恶毒心思。 陆青黛做做样子的瞄了一眼,并未放在心里,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还回去,哄人而已,谁知…… 「这张清单我收着,若是青黛表妹三日内未归还,我直接拿给姨父请款,东西没了就用银两补偿。」吞下去的都得吐出来,他家小姑娘受够欺负了,该是讨回来的时候。 「什么?」她脸色一变。 陆敬之不只是她,也是谢皎月的罩门,她们谁都不放在眼里,视同草芥般对待,独独对一家之主一点小脾气也不敢有,如今不在京中,少了平远侯府这座靠山,她们的底气不足,只能先委屈着,不敢弄些小动作。 「青黛妹妹不是很忙吗?不留你了,慢走,尽快把二妹妹的东西收拾出来,你要是忙我可以代劳,取回二妹妹之物,完璧归赵。」勿以恶小而为之,老天都看着呢! 「表哥真不负其名,闲人、闲情、闲晃荡,到处晃动管闲事,不过奉劝你一句,你想求娶二妹妹一事怕是不成的,我娘那一关过不了。」真当自己人护上了?他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劳青黛表妹费心,在我和二妹妹成亲之前,你先关心自己的婚事吧。」没了傻乎乎的挡箭牌,庆国公府那个大坑就由她自个儿跳下去了。 蒋三闲为何知晓庆国公府?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说我嫁不出去?」是湖广总督之子眼光差,不识金镶玉,她一招手,多得是青年才俊等她挑选。 「非也,是你赶紧找到良人,别挡住妹妹的姻缘。」他等得急。 第27章 「表哥也好自为之,别自误误人。」她看了庶妹一眼,随即仰着头,带着婆子、丫头离开。 千金大小姐是不会亏待自己,有损体面的,因此她每一回来青花小院,身后都跟了七、八人,一是排场、二是威吓,她要让所有人看清嫡庶的差别,没人能越过她。 「吓着了没?」人一走,蒋三闲的手就往小姑娘的头上一放,轻轻揉了两下。 她摇头。「被你吓到。」 「我?」他一愕。 「你实在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她们气跑了,以前我怎么赶都赶不走,非把我喜欢的东西都拿走方肯罢休。」她不是没有怨言,只是找不到人倾诉,娘亲只叫她忍耐,家和万事兴。 「人善被人欺。」她要是敢拿起烧火棍一挥,相信没人敢来打扰她。 陆青瑄小嘴一蹶,托着下巴一脸苦恼。「我也知道我这性子太软和了,所以我也在振作。」 「太慢了。」她根本是得过且过,别人不打上门就当没这回事,坐以待毙,不会主动出击。 她装傻的笑笑。「我努力,不过你要帮我,人家人多势众,我打不过。」 「为什么要帮你?」他无法时时看顾,她必须强硬起来。 「因为你是我的金大腿。」她淘气的一眨眼。 女人一有依靠就会变软弱,陆青瑄真当自己只有十三岁,小姑娘的娇气展露无遗。 「金大腿?」她还真敢说。 「三闲表哥。」表哥帮表妹,天经地义。 蒋三闲一叹,拿起毫笔沾墨写了个「天」字,意思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大可四下撒野。 「中了、中了、中了!」天大的喜事要喊三遍。 「什么中了?」 「表少爷中举了,还是榜首的解元公,报喜的衙差都到了门口,等着领赏呢!」 「快快快,快把这事告诉夫人,她一定非常高兴,咱们表少爷是解元呀!」与有荣焉。 「是呀!是呀!赶紧去,我都听到敲锣打鼓声了……」外头肯定热闹,一群人来贺喜。谢皎月高兴吗? 不,她一点也不高兴,还有些冒火,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人本该是个庸才,高不成,低不就,养着昭显她的贤惠。 再说,她给的月银根本不够他买书,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出息? 明明不想让他有冒出头的一天,偏偏他偷着、藏着,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甚至他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家表妹,把女儿屋内物品搬走了一大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他连姨母也不放在眼里吗? 太糟心了,让人气到心口疼,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是表面上她还要装出欢喜不已的表情,替他招待报喜的人,给赏银、请人吃糖、大宴宾客,陪笑到脸僵,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恭喜、恭喜,是头名呀!你们真会养孩子,连个外甥都能养出解元公,日后前途无量……」 「托福、托福,也是他自个儿成器,早读晚读都快读成书呆子了,叫人看得好不舍。」平时闷不吭声的,都快忘了有这个人,谁知是大鹏展翅、一飞千里,叫人不容小觑。 「有夫人心疼他,哪能飞不出九霄云外,你就等着他蟾宫折桂,捧个状元来孝顺你。」 她自个儿有儿子还用得着别人孝顺吗?状元是她儿子的,谁也不能抢,外甥又怎样,还不是她养的一条狗。 谢皎月一心念着等荫封的儿子们,却忘了他们根本不走科举之路,连秀才都不是的陆大、陆二少爷还想考状元? 无疑是痴人说梦。 两人的目标是国子监,一旦授业完毕后,在平远侯府的操持下,应该会进入六部,从七品官做起,所以考不考都无所谓,身为高官子弟自有他们的去处,还是勳贵之后,未来根本不用担心,早挂上号了。 「多谢姨母操持。」身着一袭青衫的蒋三闲态度恭敬的拱手一揖,少年风姿清朗若月。 「姨母能做的也不多,全靠你自个儿争气,你娘年轻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华动天下,这点你倒是像了她,都是慧黠剔透的人儿。」聪慧过了头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芳魂无所依。 看着和堂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面色慈和的谢皎月在心里冷笑,报应呀!这就是报应,家破人亡、生死两茫茫,天各一方、夫死妻亡,唯一的儿子也流落到无所依靠,尝遍人间苦果。 谢离月呀!谢离月,你便是名字取得不好,有个「离」字代表分离,谁在你身边都留不住,注定要生离死别。 人在福中不知福,所以遭天谴,当初那么好的一段婚约居然不要,还和皇家公主抢夫婿,你哪来的大脸置谢家于危难之下,用整个家族三百七十五条人命来成全你的爱情。 第28章 你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吗?那便是我当年的煎熬,和皇甫世清订亲的人应该是我这谢家嫡长女,双方爹娘已有了约定,偏偏你追着小猫雪儿进了厅堂,多么天真无邪、笑容纯净,我期盼多久的美梦在你的一笑中化为雪花片片。 融化了。 「我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父亲在世常说翩翩一佳人,细足踩轻萝,舞蝶弄清波,人间唯一人。在我爹的心目中,娘才是世间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右。 方方面面皆是第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谢离月说了第二,没人敢夸口说第一。 当年的她真可说是冠绝群芳,从十一、二岁便名动京城,有她的地方四下无颜色,唯她真牡丹,令所有待字闺中的闺秀对她又恨又爱,既想成为谢离月,又怨她无法模仿,一枝独秀、国色无双。 一度听闻她是太子妃不二人选,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和左相之子皇甫世清有婚约,当时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城中女子哭倒一片。 因为皇甫世清亦是一代风流人物,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曲《春江花月夜》风靡大江南北,与相貌堂堂、清雅逸透的蒋镇安并称「花间美男子」,容貌极其出色。 不过两人是王不见,从未相见过,蒋镇安在外地就学,而皇甫世清的外祖父则是国子监祭酒,因此他没有意外的入了国子监,并且是其中佼佼者,每一年交出居冠的成绩,比蒋镇安早两年进入官场。 而蒋镇安也不遑多让,名师出高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路轻轻松松地连下三元,解元、会元、状元,进金鉴殿拜见天子。 皇上龙心大悦,赐婚福安公主。 可惜天生傲骨,不愿尚主,当场拒婚,要不是皇上惜才,加上他祖父以乞骸骨为由辞掉右相一职保全孙儿,否则他不可能外放一事了结。 「呵呵……最怕红颜未老恩先断,命运多舛,曾经是那么风华绝代的天人,却因『情』字断送锦绣年华,我至今仍记得她回眸一笑的妙姿,简直是羞煞月里嫦娥,连皇上都看傻眼了。」这也是谢离月进不了宫的原因,避免父子相争。 「姨母若是在皇上面前献舞,肯定也是艳惊四座,一朵白莲出水,多少男儿愿折腰,拜倒你石榴裙下。」你不是爱出风头吗?就让你一舞动天下,成为名符其实的舞姬。 谢皎月笑意一凝,目中藏锐。「老了,跳不动,不能和你娘当年相比,那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勾得你爹连公主都不要了,差点闹出荒唐的私奔事。」 聘为妻、奔则妾,若非皇上心底那一点点怜惜,恐怕也成不了夫妻。 蒋三闲眸光闪了几下,幽幽若深潭。「难怪我爹为娘痴迷,老说谢家的好风好水全给了我娘,其他的拐瓜劣枣看了伤眼,不看也罢,他不想吐光了前一夜的饭菜,太伤人了。」 「闲哥儿,饮水要思源。」她垂目低视,手边一碗百合莲子羹,迟迟未动。 「姨母说的是,不过据说当年我外祖母将她的嫁妆留给我娘,而我娘匆匆离京并未知晓此事,不知那笔嫁妆如今何在?」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心就一定查得到。 闻言,她眉头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动。「这我就不清楚,老人家走得急,没人注意这件事。」 「那就是说嫁妆还在喽!我娘说外祖母乃大长公主独女,三百七十五抬嫁妆抬了一整天也没抬完,整整装了三个院子。」那真的是十里红妆,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姊姊,唯一的女儿出嫁,可说是倾城之嫁。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忽然坐立难安。 「当然是拿回来,不然外祖母在九泉之下怕要骂儿孙不孝了。」他说得合情合理。 蒋三闲的外祖母是亭安郡主,她嫁入谢府为媳也和大长公主一样只生一女,因此她的亲儿孙也就只剩蒋三闲一人,其他人都是隔房子侄,按皇家律例,他们是不能动用郡主私产。律文有云,若无子嗣承继,死后由皇家收回。 因此当年的大长公主才把公主府大半的家产以嫁妆之名给了宝贝女儿,思女成疾的亭安郡主自知时日无多了,便扬言她的私房全给谢离月及其子嗣,他人不得私用。 同时她还写了一封信叫人送进宫里,将此事告知,若有一日谢府私占此财产,未如实交给谢离月等人,便请皇上代为做主,将她名册所列之嫁妆悉数交还后人手中。 而这后人就是蒋三闲。 谢皎月脸色微白。「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谁会记得,二媾的院子早夷为平地,挖了个池子养鱼。」 「那嫁妆呢?」他半步不让的追问。 「不要问我,我哪晓得,我都十来年未回府了,哪知嫁妆在何处。」这小子真是来讨债的,那么久的事还翻出来烦人,亭安郡主一过世,那笔嫁妆就被府内各房分了。 第29章 她父亲是长房,分大头,其余依嫡庶各有多寡,但皆大欢喜,每房都分到不少,足够十余年吃喝。 而她的嫁妆便是当年分得的一半,即使只有一半也足足一百二十抬,令满城女儿家为之羡慕。 「那么劳烦姨母写封信回平远侯府,就说谢离月之子蒋三闲前来讨要母亲嫁妆,请他们清点清楚,勿有其他想法。」蒋三闲笑意融融,说起嫁妆一事倒像是在谈天。 「你说什么?」他、他竟敢……竟敢开这个口,平远侯府是他外祖家,与他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岂能任他胡作非为。 「姨母,有什么不对吗?」看她都吓出一身冷汗了,真不忍心再吓她,吓出个三长两短,他的小姑娘得守孝三年。 「没、没什么了一下。」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何千瞒万瞒,他还是知道了亭安郡主那笔私房有问题,是谁泄露出去的? 这兔崽仔,真想把人逼死了,早知道他长了一口只咬自己人的疗牙,当初就不该收留他,让他流落在外,居无定所,看他拿什么中举,又有谁能庇护他至如今。 不过是个解元就张狂了,真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她想弄死他是举手之劳,他根本无招架之力。 财帛动人心,想着自家人瓜分了堂妹富可敌国的陪嫁,内心阴晦的谢皎月想都没想过要归还所得之私产,反而想占为己有,绝口不提她手上就有好几样前朝珍品,价值连城。 「姨母要好好保重身子,别像我娘一样一病不起,看不到外甥鲜花着锦为你争光,我能依靠的亲人只有你。」她得多活几年,长命百岁,看着谢府分崩离析,世上再无平远侯府。 「你在咒我早死?」她的和善面容微微龟裂。 「姨母这话说重了,你还没看到外甥娶妻生子呢!就是家底薄了些,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讨好岳父岳母。」他说到岳父、岳母两个字时,咬字特别重,让人琢磨出意味了。 闻言的谢皎月微眯眼,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她真小看他了。「你想怎样?」 果然是谢离月的儿子,外表纯良、内在狡诈,兜了一大圈叫人心惊胆颤,殊不知他掀起旧帐,却算计在此。 「外甥对青瑄表妹倾慕已久,愿以十里红妆相迎,从此画眉为乐、举案齐眉。」他弯下身一拱手。 「你有十里红妆?」她讥笑。 「拿回外祖母的嫁妆就有。」面色从容的蒋三闲气定神闲,彷佛胸有千山万壑、百摧不倒,沉着的神色不像十六岁少年,倒像老谋深算的奸臣。 她眼皮一抽,垂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亲自向姨父提亲,然后请他替外甥讨回家母该得的嫁妆。」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敢——」她怒视。 「讨个老婆不容易,总要挺而走险。」他的意思是你退一步、我让一回,大家好商量。 翅膀硬了,能揭她脸了,堂而皇之的威胁。「若是我点头了有什么好处?」谢皎月一直都明白丈夫对自己的娘家何其痛恨,若能打落水狗,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拿起第一块石头砸向平远侯府大门,让百年基业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夫妻一场,何其可悲,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同床异梦。 「我以外祖母的嫁妆为聘,从此绝口不提,姨母觉得如何?」这么大的馅饼总够诚意了吧! 「倒是件好买卖。」她呵呵一笑,转着腕上的龙凤玉蠲。 「我也是这么认为,没让姨母吃亏。」蒋三闲跟着笑若春风,宛若此事已定,云破月渐明。 她忍着气,差点捏断了蠲子。「好,一等瑄姊儿及笄就让你们订亲,隔年过门……」 「不,下个月。」先交换庚帖,定下名分。 谢皎月冷讽。「有必要这么急吗?」 「就怕夜长梦多。」他不赌万一。 她一怒。「你以为我会对庶女痛下杀手?」 她还不想和夫君正面撕破脸,她的男人她不会拱手让人,而且是让给早该消失的顾九娘。 第六章 皇室中人这条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荆州刺史陆敬之忠在朝廷,安邦抚民、筑桥铺路、开山为地,深得民心,万人景仰,今赐翎帽一顶,择日上京,于开春后至户部上任……钦此。」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家叩恩。 「起来呗!」 「是,谢公公。」 「皇上说了,年底前和新任刺史做交接,最迟在明年二月初启程赴京。恭喜陆大人升官了,由四品官升为正三品户部侍郎,熬个几年老尚书退下来了,那个位置便是你的……」 喜? 何来欢喜。 对陆敬之而言,这不是喜,而是无形的枷锁。 第30章 在旁人眼中,妻子的外甥中举是一喜、次女订亲是二喜,由地方官调任京官更是喜事一桩,三喜临门,何不快哉。 可是陆敬之却面色一沉,黑如墨色,他申请外放时就没想过有回去的一天,在任上做到一定年岁后便告老还乡,带着一干妻妾子女重回故里,为父母修坟,盖间大宅子终老,林间散步、溪畔垂钓,当个闲云野鹤的老人。 在他看来,妻子的外甥中举与他何干,不过是锦上添花,女儿的亲事一定下,他忧多于喜,身为父亲的他舍不得捧在手心上的小人儿成为他人妇,升官一事更是可笑至极,从来不是他要的。 「夫人好谋算。」他远走多年,以为平远侯府已经放弃拿捏他,但没想到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再度利用娘家人的势力来左右官员的升迁。 谢皎月面色如常,内心惊涛骇浪,手心都冒出冷汗。「老爷不想升官吗?这可是叫人挤破头的肥差。」 「再肥有地方官员、富商仕绅孝敬的肥吗?每一年的冰敬、炭敬和大大小小的名目收支,我干十年的京官也没那个数。」他讥诮。 丢金子、捡粟米。 「那是皇上的旨意,为人臣子哪有不从之理,何况京城繁荣,咱们的青黛还没见识过呢!」回京有什么不好,那才是权力中心,天子脚下,做天子近臣才能留名青史。 「是你想回到处处是权贵的地方吧,就你那点心思也想瞒人?谢皎月,你把人想得太愚蠢了。」她从来不肯低下仰得高高的颈子,目空一切,还当自己是平远侯府嫡女。 谢皎月不快地抬头。「我承认是我想回京城,那又如何,我不能回自己的家吗?这些年随你在外漂泊,我想爹、想娘、想府里的叔伯兄弟,想有朝一日还能孝顺爹娘。」可他每三年回京覆旨一次从没想过要带她一同上路,每回她一提起他便以府中无人主事为由拒绝,夫妻之间得留一人看守门户,她千求万求,他依然无动于衷,以此惩罚她当年的逼婚。 而她想自个儿带着儿女回京探亲,他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我正好抬九娘为平妻,与你平起平坐。 她气极了,可也莫可奈何,她知道他做得出这种事,因此她不敢离府,守着丈夫、守着三个孩子,把持住府中大权。 「还想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吧!用你父兄的权势压迫我,满足你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她从未真正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过,想的永远是她自己,自私自利又不知反省。 在京城那块弹丸之地,一个小小三品官能有何作为,满街是一品、二品官员,公侯勳贵个个横行霸道,没一个是他得罪得起,一句话不得体便是满门招祸。 身为荆州刺史,在荆州地带是他最大,只手能遮天、呼风唤雨,上头没人管着好办事,俨如一方土皇帝。 在这里他不用看人脸色,也不必唯唯诺诺地向人低头,凡事他说了算,绝无二话。 可是一回到那鸟笼里他什么也不是,寒门子弟出身的他并无世族支持,又久未回京,人脉不旺,朝中官员他大半不识,若要入朝为官还得重新布置、找门路、对人低声下气。 一个四品官,在地方上那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受人景仰、人人吹捧,鞍前马后地伺候周全,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三品京官看着地位高,实则是受气的窝囊废,左右都是上峰、王侯将相,人家想踩他一脚何其容易。 「陆敬之,做人要知恩图报,若非我父兄的提携,你能一路顺风顺水做到刺史吗?我战战兢兢的为你盘算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有脸反过来指责我自作主张。」她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想让他步步高陞,更得享圣恩。 「是恩吗?我看是仇还差不多,你娘家人向来看不起我,把我当条狗似的呼来喝去,连门房都曾在我背后碎一口痰,说我是靠女人上位的。谢皎月,我不靠你,别忘了我当年是状元出身,即便没有你平远侯府,我还是圣眷正隆,只要皇上重用我,我的成就不比今日差。」 「你……你是说我误了你?」她心痛的捂着胸,眼眶含泪,不敢相信她的百般算计竟换来他的怨恨。 「难道不是吗?花开到极致就要败了,当年的平远侯府已遭到皇上的忌惮,不想它再如虎添翼,因此痛快的御笔一批,允了我离京外放。」皇上不想他的状元郎被谢家人糟蹋了,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多远离多远,别被这家子给拖累了。 「什么?」她大骇。 「我今天能爬到刺史位置靠的是我自己的能耐,与平远侯府无关,你以为就你娘家人那些废物有多大的出息,能助我平步青云,你还真是往脸上贴金呀!他们也不过仗着祖荫撑腰而已,皇上看在大长公主的面上才未清算,一旦山陵崩塌……」他冷哼一声未再说下去。 大长公主是皇上姑母,亭安郡主便是他的表妹,两人自幼亲近,自是对其夫家多有提拔。 第31章 可皇上若是宾天了,继位的新帝可和平远侯府没半点关系,到时候他们还不知收敛的话,自有人出面收拾。 一想到这里的谢皎月忽地背脊发凉,对娘家的众人感到忧心,看向丈夫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或许她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他了,罪不及出嫁女。 说到底,她真是自私到无药可救,只想着要将自己摘出,不受娘家人牵连,却没想过从此时起规劝谢家人勿再为恶,收起张狂的爪子修身养性,也许皇上会多有宽待。 「圣旨一下绝无转圜,你就尽好你的本分里里外外收拾一番,过完年后就启程回京。」逃避了这么久,也该去面对了。 「是的,老爷。」她温顺的一福身。 「还有九娘和瑄姊儿院子里的事你别插手,她们自己会整理。」这女人的心有多狠他最明白不过了,九娘有孕在身,他不可能放心交由她照料,把鸡送到黄鼠狼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 「你认为我会趁机弄死她俩?」她倒想,老的小的都像万年蜘蛛精,一吐出丝来就把男人缠得死死的。 「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事。」这些年若非他守得紧,只怕九娘母女早已不在人世。 一身官服的陆敬之一说完便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愿待在心思恶毒的妻子身边,自然没瞧见她气得两手握拳,眼带恨意的样子,她此时更想让顾九娘死,最好一屍两命。 啪的一声,一盆玉石做的盆栽掉落地面,红的、紫的,绿的、黄的、蓝的五色宝石散成一地。 很快地,一个年过去了。 元宵灯节也随即到来,提花灯、猜灯谜、吃元宵,大人、小孩都欢喜,你追我跑欢度今宵。 但是刺史府上下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忙着收拾行囊好装箱笼,一箱一箱的私人物品堆积如山。 十几年了,一说要收也是挺累人的事,即便主子不动手只在一边看着也心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什物。 谢皎月虽然对娘家人有些担心,可是离京多年终于要回去了,她还是雀跃不已,心想着终于能见到爹娘了,有人能帮她出口气。 二月二,龙抬头,一长列的车队足足三十多辆,其中只有十来辆载人,余下是家什、行装,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刺史府出来,陆续地上了马车,侍卫、护院五百多人相护在两旁。 出发了。 「终于又要开始了……」 命运的转轮没有饶过谁,不停地往前推动。 「瑄儿,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快把手伸进来,不可以趴在车窗往外看,不然一会儿夫人又要说你没规矩……」顾九娘一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一脸慈爱的轻轻抚摸。 「就看看车外的风景,不调皮。」她都忘了一路上的景致,前生只知不停的赶路、赶路,赶到半路娘亲就水土不服,病了。 那时她一心挂念娘亲的身子,想到娘亲身边照顾她,可嫡姊拦着不让她过去,只说请了大夫,很快就好了。 她信了,和姊妹待在马车里,一边打络子,一边数着到京城的日子,全然不知娘亲已然身故,就地安葬,她却在两个月后才惊闻恶耗,回头想找娘亲竟无坟可拜。 根本没人在乎顾九娘的死活,甚至是刻意为之,被留下伺候的全是谢皎月的人,人一死便草草掩埋,连个碑也未立,以至于要找也找不到,母女俩从此生死相隔。 这一次,她要好好护住娘亲,寸步不离的跟着,一有可疑人物靠近立即驱离,也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为了保护好娘亲,陆青瑄是煞费苦心,她自备了一马车孕妇吃的食材,不假他人之手的自己烹调,连水都是山上运下来的山泉水和雪水,防得一丝不漏。 「你这孩子呀!怎么不听话,让外男瞧见了,对你的名声不好……」唉!才一段时日没管她,心都变野了。 「金……三闲表哥不嫌弃就好,而且我脸都没露,只透过车帘子往外看,人家不知道我是谁。」她就两只手搭在窗沿,掀开一角车帘子瞧瞧往后退的树木,一点点新绿挂枝头。 春天乍暖还寒,天气还有些寒冷,地面上是刚化开的雪水,路面泥淳全是水,马车走得很慢,怕打滑。 「你呀!一议亲就不知天高地厚,三闲少爷是好的,你别拖累他。」就她这迟钝性子,叫人好忧心。 「不高兴,谁跟你才是亲的,我哪,我是你女儿,你却一颗心偏向外人,我心都碎了。」陆青瑄故作捧心,把一车的人都逗笑了。 「还皮,小嘴儿蹶得都能挂三斤五花肉了。」顾九娘纤指一抬,点向女儿眉心,取笑她爱拈酸吃醋。 她笑着往顾九娘肩头一靠。「我要吃肉,一盘回锅肉、一盘红烧肉、一盘蒜泥白肉,我要把三斤五花肉吃光光。」 「好,一停车休息我就给你做,你弄了一头猪都抹上了盐,吃到京城也吃不完。」这孩子也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把整头猪都买下,连猪大骨、猪脚、猪排骨、猪下水也包了,因为路程远怕艘了,有的做成烟燻、有的做成腊肉、有的是咸猪肉,够他们吃到腻。 第32章 「吃不完就卯起劲来吃,娘要多吃点,弟弟才会长得快。」看着娘亲五、六个月大的肚子,陆青瑄心惊胆跳,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装得下另一个人,越长越大会不会破掉啊? 重生前的她没经历生产之苦,也没看过别人生娃儿,因此她既好奇又害怕,盯着看却不敢摸一下。 「你又知道是弟弟,万一是妹妹呢?难道你不喜欢她,把她塞回我肚子呀?」一听女儿喊弟弟,顾九娘笑得嘴都阖不拢,人家说小孩子的嘴最灵验,能通鬼神。 在每个当娘的心里,不管孩子几岁了都是孩子,即使女儿已定了亲,在顾九娘眼中仍是那个蹒跚学走路的小小人儿。 她的一生无所盼,就盼着女儿长大成人,找户好人家相夫教子,不求女婿高官厚禄,只愿真心疼惜,把她得不到的都给女儿,小夫妻不争不吵,携手共度白首。 这是她曾经的愿望,等着、盼着,愿君早日归来,妾身年年舘青丝,倚门相望。可是人是来了,却是薄幸另娶,她只能委身为妾,至死穿不得正红衣裙,见着正室还得曲膝行礼…… 想到令人难过的曲折遭遇,顾九娘眼底为之一黯,她到底是委屈了自己,只为了放在心底很多年的那个男人。 「一定是弟弟,我还要靠他撑腰呢!」出嫁的姑娘要有底气,全凭娘家的兄弟争气。 「撑腰?」她噗哧一笑。 她弟弟才多大呀!能给她撑腰,真是孩子气的话。 「娘别笑,弟弟再小也是你我的依靠,若是我被欺负了,遇人不淑,起码他能揄根烧火棍,迈开小短腿为我讨公道、捧打负心汉,打得他抱头鼠窜。」陆青瑄作势空手挥烧火棍,左打右打,打得虎虎生风,还假意拭汗,表示她打得很累。 「什么遇人不淑,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还有,不许喊娘,是姨娘,进了京城,大户人家的规矩得守着,不能闹出笑话。」顾九娘喉头发涩,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喊她一声娘,这是割她的心。 不该为妾的,她把一身尊严都舍弃了。 「是娘,不改。」陆青瑄赌气的脸一转,又往窗口一趴。 「瑄儿,听话。」她越大越难管教了。 「不听。」陆青瑄捂着耳朵,下巴顶着窗沿。 「你……」 「咦!那是什么?」好像是……血?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么把半个身子都伸出车窗外,快进来……」心口一抽的顾九娘拉住女儿的腰封,想把她拉进马车。 「我再看一眼……」确认一下。 自从重生后,陆青瑄发现她的五感超乎寻常人,似乎特别敏锐,耳朵听得更远,嗅觉变得更灵敏,两眼不只能看得见三里外的景致,连夜里也能视物,一清二楚,像夜行的猫儿,她能感觉到拂过面颊的气流打哪个方向来。 之前三闲表哥被嫡姊、庶妹拦住,恶语羞辱的时候,她的耳朵动了,所以才让丫头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两个院子外的动静如在耳边,她闭着眼睛都有种人在当场的感觉。这事她谁都没说,也不会特意表现出来,五感强又不能当饭吃,反而容易招祸,能不用就不用。 「瑄儿,姨娘要生气了。」顾九娘沉下脸,让车内的陈娘子出手将孽女扯进车内。 「好啦!好啦!我不看了,你消消气,别伤到我弟弟。」她说着讨好的话,鼻子对外嗅了嗅。 「你弟弟比你乖多了,他在我肚子里从来不调皮捣蛋。」就女儿让她操不完的心,明明是教了规矩,可是一天比一天跳脱,令她忧心不晓得哪里出了差错。 心头不安的顾九娘回想了一下,似乎从女儿落水之后就有了转变,她昏迷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我没死吗」,而是「娘,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的胡说。 当时她真当女儿烧糊涂,梦呓不断,嘴里喊着大小姐、三小姐的名字,像是她们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恨得想把人杀死…… 「那是他知道他要是不乖,他一出生姊姊就会打他小屁股。」她又做了个拍打的手势。 「你呀!不能像个姑娘家吗?我真怕对不住三闲少爷,把女儿养得带不出去见人。」她语重心长,微叹口气。 陆青瑄缩了缩肩,笑着装乖。「陈师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气味腥膻?」陈娘子鼻翼一动,吸了一口气。「没有异味。」咦!怎么会,很浓的血腥味呀!「秀婉姊姊,你呢?」 身为医者的季秀婉取出腰间的香包。「我自配的驱虫药包,里面有二十七种药材,蛇鼠虫蚁不会靠近。」 「不是药香味,而是……」看见数双困惑的眼望向着她,话到嘴边的陆青瑄登时沉默,不发一语。 她想着,滴落的血滴似乎从某辆马车的车板渗出,马车的前方听起来应是挂了葫芦的喀喀作响……啊!那是三闲表哥坐的马车,上午在河边歇息用干粮时,他好像消失了一会儿…… 第33章 难道他受伤了? 是夜。 月到十五分外圆,大大的银盘挂在天际,把整个星空照得明亮,繁星点点的星河一闪一闪的,彷佛伸手一捉就能捉下满手星光。 惦记着白天的事,所有人都睡着了,唯独翻来覆去的陆青瑄睡不着,两眼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外面的虫鸣蛙叫声吵得人心烦不已,心里搁着事分外难受,她想着想着,有些生起自己的气,她索性爬起,站在月光射入的窗边,推开半边窗看着窗外的夜景,静悄悄的驿馆灯火全都熄灭,唯有廊道上的灯笼还亮着,高高挂起。 她站在二楼的女眷居处,往下一看格外分明,在夜里,她的双目视物与白日无异,一只灰白耗子从树根底下钻出,喝醉了似的顿了一下,摇头晃脑,抬头望望月,下肢立起,舔舔前足。 不知什么惊扰了它,小小身影钻入黑暗中,嗖嗖嗖的声响直往东边的墙角,小身体往下一钻不见踪影。 她又努力地找呀找,在白杨树上有个鸟巢,是白文鸟,母鸟脚下两颗蛋,它用周身的绒毛包裹着,头往下垂睡着了。 那边是蛇吗?好粗大,约她的手腕般,它想吃掉白文鸟和它的孩子吧。蛇饿了,也需要进食。 蓦地,一道黑影闪过。 身子一震的陆青瑄睁大眼睛,看着底下的动静,她担心是嫡母派来伤害娘亲的歹人,因此看得很仔细,丝毫不分心的盯着。 可是她忽然觉得不对,背对着她的身影很眼熟,尤其是那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她看过某人穿过。 不自觉的,她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再定神一瞧,果然是蒋三闲,他怀里多了一包用油纸包住的不明物体,她用鼻子嗅了嗅,馒头、烧鸡腿、咸菜干和野菜馅的肉包子。 咦,他没吃饱吗? 不对,他往别处走了,他的屋子在左手边第三间,为何他往停放车马的后院去,难道怕人发现他偷吃夜宵? 一步一步紧跟在后的陆青瑄实在太好奇了,不晓得他究竟要干什么,脚步放轻地想等他停下来后再大喝一声,从背后吓他。哼!半夜不睡偷做贼,活该被吓。 陆青瑄刚要张嘴一喝,左右瞧瞧无人的蒋三闲忽然身形极快的钻入车前挂着葫芦的马车,若非陆青瑄一直盯着他不放,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被风戏弄了一回。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靠近时,马车内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她讶然地张大眼,以手捂口。 「没人瞧见吧?」 「三更半夜的,谁会出来游荡,你安心养伤,最多三日就会抵达京城……」 「还要三日?」太慢了。 「车队里有孕妇,快不了。」三日已经很快了,若是谢皎月暗中使绊子,只怕还得多耽搁几日。 「扔下她。」话语无情。 扔下她? 这人是谁呀!好大的口气,居然要将她娘亲留下,他才该被千刀万刚吧!丧心病狂的人活着是祸害。 怒火中烧的陆青瑄贴在柱子后头,小手握成拳朝马车一挥,似乎要将里面那个人捶成肉末。 「那人是在下的岳母。」蒋三闲直言他做不到,大逆不道是畜生所为,他虽是不才,尚称是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连自己的亲娘都能置之不理,由着那人折磨她,想要一飞冲天就要忍人不能忍。 哼!去你的不拘小节,什么大事要牺牲有孕妇人来成就,不是男人的人才以此为借口,掩饰自己的无能。 陆青瑄暴怒,差点冲进马车把人拖出来毒打一顿。 「你的大事不会多出一名妇人的鲜血,她事隔十几年才有了这一胎,非常重要。」他不能袖手旁观,他的小姑娘会哭的,而他会心疼。 「妇人之仁。」成不了大器。 「错了,以仁为本才能得民心,百姓不会在意是谁当皇帝,他们要的是能让他们吃饱饭、安居乐业的明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是兴是亡,受苦的都是没有选择的百姓。 「你在教训本殿下?」他沉声。 眉头一挑的陆青瑄忽然心口一紧,两手手心有薄汗渗出,她想她应该回屋休息了,姑娘家不好深夜在外逗留。 听出那人的自称,用意很明显。 「不敢,只是说出心中的想法,听不听在你。」明君与暴君只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蒋右相的孙子,本殿下是小看你了。」名门之后,又有一对惊世骇俗的爹娘,他的心思不容忽略。 「在下自学而成,和蒋家无关,请勿将其牵连在一块。」他不想沾光,也不愿有人日后借他之名而攀高踩低。 「背祖忘宗。」连祖先也不要了,往后有什么出息。 第34章 「非也,自始至终是蒋家不认我,我爹死时没人出面吊唁,也未将棺木运回祖地安葬,我娘亡故时更无一人询问,既然不闻不问,断了往来也无妨。」他不信远在京城的蒋家会不知夫妻俩的陆续亡故,可是有谁过问一声。 「的确是无情。」没想到蒋右相会这般对待长房嫡孙,最有才能的儿子已经是一押黄土了,他还容不下骨肉至亲。 原以为皇甫世清最是阴毒,没想到蒋右相也不遑多让,左右相都是心狠之人,难怪能爬上高位。 「伤口还在流血,不上药吗?」眉头一皱的蒋三闲不能忍受钻进鼻内的血腥,这气味让他想到西市口一颗又一颗的头颅,断头后流出的血漫到他脚脖子,湿了一双好鞋。 「不就等着你,本殿下背后可没长手。」真他公公的疼,少了下面时肯定痛不欲生,像他此时一样。 「不早说。」忍着不说谁晓得他是不是脑子有洞,特别喜欢血一直从血洞里冒出。「你不会看人脸色?」他血都快流尽了,等着替他收屍吗?这眼力是怎么长的。 「没学过。」蒋三闲没想过居于人下。 一听,他气得嘴一歪,一口馒头、一口鸡腿的咬得特别狠,好像是他仇人。「开始学。」 「学不会。」蒋三闲摇头。 「你……」故意来气他的吗? 忽然间,马车外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噤声,以眼神交流。 有人! 目光一冷的蒋三闲身似鹤鸟往外一纵,伸手捉住正要逃走的人,他黑眸一眯,有些意外此人几乎毫无重量,他轻轻一拎就将人拎起,顺势丢进马车里。 「啊!我的鼻子,臭蒋三闲,你是看我哪里不顺眼,想毁我的容……」扁了,她一定变丑了,呜…… 这声音…… 「瑄儿?」 惊出一身冷汗的蒋三闲飞快地以手拨开刺向自家小姑娘的短刃,动作极快地将面朝下的人儿拉起,护在身后。 「你不让我杀她?」他看着那道被他划出的血痕。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意思是不能动她。 「不管是谁都得死。」知晓他下落的人都得死。 「你还要我带你入京。」外面的追杀可没停过,想要活命就得自个儿斟酌点,值不值得。 他眼一眯。「威胁本殿下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那你得好好瞧瞧,你死我还不见得会死。」他的敌人没眼前这位的敌人狠厉,或许还能苟延残喘。 「蒋、三、闲——」他一定要将其抽筋剥皮。 「你的血还在流。」再不包紮真要血尽而亡。 他一滞,气结。「你的血流得不比我少。」 要比惨吗? 他俩倒可以比谁先倒下。 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蒋三闲撕下衣袜内衬的一块布,往伤处绕了几圈绑紧。「瑄儿,转过身去。」 「为什么?」她不能看看车里的另一人是谁吗? 「难看。」他指的是受伤的地方睁狞可怖。 「很丑?」陆青瑄误会了,以为是说那人,眼斜嘴歪长疔疮吗? 「丑得吓人。」他不想她吓得晚上作恶梦。 「喔!」那就算了,不看也罢。 摸着发疼鼻子的陆青瑄想偷偷瞄一下,看看是哪个皇子,当她的头刚要往后转时,一只大手罩住她脑门,连人带头推她转过身,再以宽背挡住她的眼角余光。 「本殿下很丑?」他臭着脸。 「没在下好看。」他语气中透露点酸味,他的小姑娘只能看他,其他男人的裸胸一概不准看。 蒋三闲脸色阴沉的上药,把血止住了再用白布从后背缠向前胸,如此来回数次,在胸口上方打了个结固定。 因要包紮,两个大男人靠得很近,近到要碰触彼此的鼻,从蒋三闲的后背看来,呃……很容易产生误解。 「啊!断袖之癖?」终于偷看到一眼的陆青瑄低呼。 不会吧!她为什么这么倒楣,重生前、重生后都遇到兔儿爷,断袖何其多,都被她遇上。 难怪一直到她死之前,首辅大人未有妻室,连妾也没有,孤身一人不近女色,原来他好这一味。 呜……呜……好伤心,她好不容易才对他有一点好感,以为老天终于怜惜她了,赐她一段好姻缘,原来是晴天里打雷,不下雨,让人空欢喜一场。 「谁是断袖?」 「我不是断袖。」 两个男人同时面上一滞,又不约而同地发出声音,一个怒吼、一个无奈,一同看向满脸震惊的小女子。 「你……你……」陆青瑄见鬼似的两眼圆睁。 第35章 「本殿下怎样?」敢再说他是断袖,他掐死她。 「五皇子……」她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倏地,一股冷然之气笼罩整辆马车,本来就穿得少的陆青瑄顿时感觉冷气飕飕,白藕般的皓腕泛起一粒粒疙瘩。 她不晓得自己说错什么,秋水般的眸子睁得又大又圆,不自觉往蒋三闲身侧靠,似乎他那边少了点寒意。 但是令人不解的,明明是阵阵寒气迫人,她却隐约冒着冷汗,一丝一丝从雪嫩的玉肌透出,让人不寒而栗。 「瑄儿,你怎么知道他是谁?」 「你认识本殿下?」 一冷一沉的两道男声箭般的射出,微微一怔的陆青瑄打了个激灵,一回神,她心虚的不敢看向任何一人。 本能地,她知晓谁能护住她,小耗子似的一点一点往蒋三闲身后移,两手微颤的捉紧他衣服。 「我……我在梦游,我没见过你们,我要回屋睡觉,好困,外面好黑……」要命,她的好奇心为什么这么重,她该听娘亲的话,乖一点,不要惹事,安心绣嫁衣备嫁。 「杀了她——」 蒋三闲看着脸一白的小姑娘,搂她入怀,又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身上有伤的男子。「不要吓坏她。」 「本殿下吓她?你的眼睛瞎了不成。」他的行踪不能被人知晓,唯有死人才不会走漏风声。 「她的事我会处理。」意思是你休想对她出手,我的人我负责,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轩辕萧冷眸眯起。「一只毛没长齐的小雏鸟也值得你费心,你还真不挑剔。」 「各花入各眼,各有所爱。」她就是他心上的一块肉怎样,龙有逆鳞,碰触不得。 「看好她,若是她管不住那张嘴,别怪本殿下无情。」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他眼微沉。「说了别再吓她,听不懂人话?」感觉怀里轻颤的身子,手一搂紧的蒋三闲面有愠色。 「你敢命令本殿下?」他哪来的胆子。 「只是在讲理。」人之所以有别于畜生是会思考。 「本殿下像会讲道理的人吗?」他冷笑。 「我离开一下,一会儿再和你说道说道。」一说完,他抱起怀中的人儿下马车,倏地消失在黑夜中。 「哼!多情郎。」轩辕萧蔑然冷嗤。 第七章 举家返京城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把人送回房中,蒋三闲倏地问道。 乍然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头顶扔下,星眸迷蒙的陆青瑄有些迷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她一副神魂云游在外的娇憨样,蒋三闲好笑又无奈地又问了一遍,低头在她唇上一啄。 「啊!你干什么,登徒子。」她倏地脸红,纤柔小手飞快的捂嘴,美目倩兮的瞪人。 「登徒子是你的未婚夫。」他眼泛柔意,笑着轻抚她桃腮,爱不释手的来回抚摸。 「还没成亲前不许动手动脚,我娘说了,男女有别,你得离我远一点。」她挣扎地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抱得更紧,反而感觉他身体传来的热气,使得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发烫。 「姨娘。」他纠正。 「你怎么跟我娘一样死板,她和我爹订亲在先,她才是元配。」是谢皎月抢在前头,夺了正室之位。 「你怎么晓得你爹娘订亲在先,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他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查出两人的关系,一直以来,没人知晓顾九娘是谁,她在抵京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看过婚书。」她脱口而出。 「有婚书?」蒋三闲讶异。 「嗯!放在我爹的书房,有一回我回府省……呃!看我爹时,无意间在两本书的夹缝间看见一张发黄的婚书,上面是我爹娘的名字和他们的生辰八字,以及双方立具的父母……」猛然乍见时,她愕然不已。 陆青瑄想说的是回府省亲,那时她已嫁做人妇了,因发现丈夫心有所属的对象竟是男子,她悲愤不已的想找亲爹诉苦,陆敬之不在,她便在书房等他,一边抽泣一边想着她的丈夫为何好男色,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骗她。 哭累了,她便站起来在书房内走动,看到书柜上有本她找了好久却没找到的书册正在触手可及之处,于是伸手抽书。 书塞得太紧,她抽了几回没抽出,不甘心地用椅子垫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书取出,谁知此时一张摺得四方的纸从头顶飘落,她也没多想的打开一看,泛黄的纸张竟是婚书。 其实乍见「顾九娘」三个字的时候,她根本不晓得那是她娘的名字,事隔多年,她对娘亲的面容早就淡忘,记名在谢皎月名下她就是嫡女,哪还记得庶女的出身。 她一直认贼作母,把害死亲娘的谢皎月当母亲看待。 第36章 后来她爹回来了,她顺口一问,两鬓已斑白的爹亲竟然红了眼眶,悲伤而怀念的说着:「顾九娘是你娘,爹自幼定了亲的青梅竹马。」 闻言,她震惊得不能动弹。 错了、都错了,原来她喊的顾姨娘不应该是姨娘,而是爹的元配,只是尚未拜堂便成为别的女人的夫君。 那一段日子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用什么心态来接受这个事实,加上婚姻的不顺遂,她有了厌世的念头。 也许是忽然觉得身边最亲的人都在骗她,没一个可以信任,因此她对活下去感到怀疑,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益发严厉的公婆,不足以依赖终身的丈夫,以及需索无度又落井下石的姊妹,她越来越痛苦,感觉生不如死。 不过在她死后的那几年,她以鬼魂的形态在人间游荡,很多以前她不明白的事一下子了然了,大姊令人作呕的白莲花嘴脸,三妹见不得人好、恶毒的心性,还有谢皎月做了嬢子还要牌坊的伪善。 她的娘亲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背地里嘲笑母女俩都傻,傻得犹不自知被玩弄在鼓掌之间。 当鬼的她想报复,如同话本上的索命,可是她发现自己办不到,即使少了身躯的她还是有着良善之心,她没法置人于死地,为自己和娘亲报仇。 只是她重生前的最后两年,她恨着的几个人都得到报应,谢皎月病魔缠身、面容枯槁,被新纳的姨娘折磨得死去活来,那名姨娘竟与顾九娘长得十分神似,对谢皎月的加害不遗余力。 一瞬间,她都要以为是她娘重新投胎,再世为人。 大姊陆青黛被小妾毁容,主母之位也被取代,所生的一对儿女抱养在婆婆屋里,始终与她不亲,另一朵比她更会作的白莲花成为她孩子的娘,她被关在小屋子里不见天日。陆青瑾倒是好一点,腿断了,成了残疾,不过有一对孝顺的双生女,在她不快的破口大骂时还愿意照顾她,帮她喂饭、擦身翻身,一人一头用着竹椅抬她到外面晒太阳。只是等两女都嫁了,她的下场又会是如何…… 陆青瑄没再看下去,因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往后拉,再有知觉时已经重生了。 「我娘不是姨娘,她只是被抢去丈夫的女人。」所以她坚持不喊姨娘,因为她娘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人。 面色一柔的蒋三闲轻揉她头顶。「即便如此,你还是得依照世俗的规矩走,在世人的认同下,谢皎月才是你的嫡母,毕竟你爹和你姨娘并未拜过天地,也没拜祭过祖先。」 名分取决于明媒正娶,一纸婚书做不得数,最多是陆父背信忘义,有了新人忘旧人,是名负心人。 闻言的陆青瑄有些难过。「难道我娘的一生就这样了吗?为了我爹只能屈居为妾。」 看她面有惆怅,他失笑地一弹她白玉耳垂。「也不尽然。」 她骤然抬头。「什么意思?」 他笑道:「嫁个好相公,日后官居高位,给你姨娘请个诰命,到时便能与你嫡母平起平坐,甚至她品级一高,谢皎月还得起身向她行礼,以前受的罪都能讨得回来。」 「是你吗?」陆青瑄两眼发亮。 「你说呢?」他但笑不语。 「一定可以的,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天下事不就你一句话。」她太兴奋了,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首辅大人吗?」目光一闪的蒋三闲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是的,首辅大……呃!呵呵……我是说以三闲表哥的才智,要爬上高位并不难。」发觉说错话的陆青瑄连忙改口,脸色微微白了些,想笑却笑得十分艰涩。 「瑄儿。」他语气一轻。 「嗯。」她一应。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冷不防一问,话中却带着笃定。 她一怔,眼神有些迷惑。「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哪儿也没去呀。」 「我是指……」他顿了顿,盯着巴掌大的小脸目不转睛。「重生。」 陆青瑄先是困惑,继而僵住,而后全身发冷,接着是……「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想被活活烧死。 「我也是。」重生之人。 「咦?」她惊讶的睁大双眼。 「三年多前。」 「什么?」怎么可能比她早。 她死时他还活着,虽不知他几时死的,可是在她重生前他还在朝廷中翻云覆雨,权势滔天。 「你大概在落水后回来的吧。」一向畏畏缩缩的人忽然变得胆大,敢直言对人,若无一番遭遇哪说的通。 她讶然。「你怎么晓得?」 蒋三闲眼带笑意地吻吻她玉额。「我比你聪明。」 「哼!」反正她就是草包美人嘛。 第37章 「我回来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娘过世的第二天,那时我便知道有人要放火烧我娘的棺木,因此我提早一天将她下葬。」说到此,他目光一冷,隐约感觉到大火逼近的灼热。 那一天,他将值钱的细软收拾好,用油布一层一层包得死紧,事先将水缸的水装得半满。 大火一起时,他便跳进水缸里躲好,上面再用石盖子盖住,仅留一条透气的缝隙,他曲着身抱住油布,没发出半点声音,静静地等着火越烧越旺。 为了瞒过放火的人,正厅中央仍摆放一具装了一截树干的棺木,来者在棺木上泼油,火摺子一丢便走人。 少年的蒋三闲一见人走了,于是赶紧从水缸里爬出来,从容指挥救火,最后才从后门离开,然后投奔身为刺史夫人的姨母。 虽然他有足够的银两自立,可以买屋置地,做个小地主重新开始,可他知道他没死的事一旦被指使放火的幕后之人知晓,他的小命有可能不保。 他想活着,查清楚爹娘与谁结仇,他们的死是否单纯,或是另有内情。 而刺史府是他最好的躲藏之地,一来有侍卫保护,想害他的人不易得手,二来他可以利用刺史府做为掩护,暗中探查父母的过往,以及可疑的仇家。 重生前的他一直不明白左相皇甫世清为何刻意刁难他,让他的升迁之路险阻重重,而福安公主又为什么一见到他的脸便神色大变,拔出发上的簪子想要划花他的脸孔。 斗了一世终于将人斗倒,他还是不解其中缘故,直到重生后他追查一番,这才查出端倪。 原来皇甫世清曾与他娘亲订亲,在成亲前生变,他因爱生妒而恨上父亲,不时地派人刺伤他泄恨,却没想到最后一次真的把人杀死了,这才引发山洪爆发掩埋所有证据。 而福安公主是因赐婚被拒而心生恼怒,她不见得对父亲有多深的情意、非君不嫁,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身为皇室中人必须讨回颜面,她的骄傲不容有一丝冒犯,所以有了烧棺一事。 「啊!失火不是烛台倒了的意外?」对外的说法是野猫跑进了灵堂,不小心踢倒了烛台,烛油滴在棺木上起火燃烧,等发现时已来不及了,火势蔓延极快,一下子笼罩整个宅子,逃生困难。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暗中使坏。 听到那些人连死人都不放过,鼻头一酸的陆青瑄眼眶热热的,他们两人是同病相怜,只不过她回来的正是时候,还能护住娘亲,而他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后仍不得安宁。 不过她心里有小小庆幸,回得早不如回得巧,像他这般刚好错过救母时机,平白又难受一回,那才是遭罪。 还好还好,她娘还活得好好的,同胞弟弟有机会出生。 蒋三闲嘴角一勾,笑得极冷。「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意外,只不过未被揭露而已。」 也是他有心隐瞒,不让爹娘的敌人将目光转向他,连他一并除掉,一家子于黄泉团聚。 「三闲表哥,节哀顺变。」陆青瑄双手一环,轻轻抱住他,她承认自己不聪明,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他很享受小丫头的投怀送抱,微微的体香令人心猿意马。「我早就不伤心了,我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忘了最初的悸动,直到死时才后悔自己太早放手。 「你什么时候死……啊!呸!呸!呸!我是说你死时几岁?」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比她还多。 「五十八。」发已白,满身沧桑。 「哇!你活得好长,是我的两倍多。」她一脸羡慕。 「活得长真的好吗?」他自问。 当一个人什么都有了,权势、财富、高不可攀的地位,手握大权呼风唤雨,他的确有着不可一世的得意。 可是在夜深人静时,漫天的孤寂一涌而上,拥有半边天下的他感到特别凄凉,无妻无子、无人关心,他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年过半百才惊觉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 蓦地,他想起有张羞怯笑脸的小姑娘,她眼睛干净得如澄澈的湖水,闪着宝石光泽,一口贝齿轻露,非常爱笑,不知忧愁,不知背后人家如何笑话,她的心始终保持着孩子般的纯真。 草包美人,他们用这四个字嘲笑她。 但他知道她不是真傻,而是心大,不与人计较,在嫡母、嫡姊故作良善的嘴脸下,她真的相信这世上没有坏人,只有不小心做错事的人,抱持着原谅胜过责备,给人一条活着走的路,也是为世间多建一片净土。 已经老迈的蒋三闲后悔了,他想找回曾经的美好,但逝去的回不来,他只能黯然神伤。 「三闲表哥,你是怎么死的?」陆青瑄心里一堆阴谋论,譬如被政敌买凶杀死的,功高震主为帝忌惮,皇上暗下毒手,坏事做尽被仇家找上门,甚至于挡了底下人的路,他不死别人无法上位…… 第38章 但是,她猜来猜去却猜不着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让人搬了软榻在树下乘凉,画了一会儿画作困了便往榻上一躺,等我睡醒时已重回在母亲的棺木旁,手里还有刚烧完的纸钱……」 他错愕极了,以为在梦中,还刻意在街上走了一圈又回来,把手放在火盆上一烤。 会痛。 静坐了大半天他才相信自己回到十三岁那年,活过一世的他想了很多,最后接受老天的安排。 而他离成为首辅之路还太远,这段时日正好用来习武,顺便查查爹娘的死因,解开心底的谜团。 一听,她妒恨得眼红了。「这么好死?」 「不然你想怎么死,头破血流、身中数十刀、手上插箭、断手断脚的死法?」气笑的蒋三闲往她额上轻拍。 「别打人,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她想到重生前两人都不是孩子了,连忙一喊。 看到年轻娇嫩的面容,他失笑地覆上去,深深吻住红艳欲滴的樱唇,还刻意轻咬了一下。「一把年纪?小瑄儿,你说的是谁,在下今年一十七,正是年少好颜色的朗小郎君。」 「你……」真不要脸,有这么捧自己的吗?「三闲表哥,你为什么向嫡母求娶我,你不是被皇上指婚南巢公主,世人皆言你对她情深义重,难以忘怀才未再娶妻?」 因为再无人匹配,故而首辅大人终身未娶。 他一僵。「你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传闻?」 「无风不起浪。」没有的事怎会传得绘声绘影,连她都感慨南巢公主死得太早,辜负了一段深情。 「她的死与我有关。」他直言不讳。 「咦!」为什么? 「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整日痴缠不休。」轩辕虹就如一般的皇室公主,骄矜高傲,蛮横无理,不管对谁都颐使气指,把人当太监宫女使唤,且需不分日夜随传随到。 那时的他还是个新科状元,无权无势,无任何依靠,在朝中地位尚未站稳,正打算施展手脚有番作为。 偏偏皇上的赐婚他摆脱不了,南巢公主像道影子一样跟前跟后,让他很多想做的事做不了,甚至性子一来就无理取闹,一下子要他陪她去郊外骑马,一下子又要摘花赏花,一下子要游湖吟诗,还和画舫妓子争风吃醋,把人推入湖里淹死。 当时他和五皇子暗有往来,不晓得五皇子有凌云之志,因此小小的抱怨了几句,希望轩辕虹别再缠着他。 没几日便传来公主跌落宫中御花园旁的莲花池里,捞起时已身亡,身上并无伤痕,因此众人认定她是失足落水,但他知晓是五皇子为他出手。 「那我呢?你为什么想娶我?」陆青瑄没见过南巢公主,所以不会因她的死而有所触动。 蒋三闲眼眸一深。「因为我心悦你。」 「啊!」她脸一红,浮起小女儿的羞意。 「我心悦你已久,第一眼就为你倾心,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不敢开口求娶,想取得功名时再向姨母提起,可是在这之前你已嫁入庆国公府,那样的门楣是我不能及的,我只能转身离去,暗自怅然……」 夜已深了,陆青瑄很想努力听,奈何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几度就要睡着。 「好了,时候不早,你先休息吧,再过几天就入京了。」看着陆青瑄闭眼,他才转身离去。 不敢问、不能问、问不得,当时的蒋三闲并未感受有多难过,男儿志在四方,未曾功成名就何谈儿女私情。 陆青瑄嫁人不久后,大皇子和三皇子为皇位之争已进入白热化,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折损了不少党羽,两派对立也十分明显,立长、立嫡的声浪满布朝野。 而他和轩辕萧也开始筹备登天之梯,他们表面上并无作为,似乎对谁为帝都不在意,站在中立谁也不支持,他们只效忠坐在皇位上的人,谁胜出谁便是九五之尊。 但事实上他和轩辕萧的势力已渗入文武百官之内,还在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马,按兵不动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等事情有了定局之后,看似公婆和善、夫妻和乐的庆国公府爆出天大的丑闻,相貌堂堂的二公子居然对男子情有独钟,妻妾数人独守空房。 那时候他才又想起嫣然一笑的小姑娘,一度想用自己的势力迫使两人和离,他再安排她改名换姓,由杨太傅认为义女,他遣官媒上门迎为妻室。 只可惜天意弄人,南夷起兵造反,西蛮意图不轨,蠢蠢欲动,北羌也有正在练兵的迹象。 战事全面性的爆发,这仗一打就是数年,他也临危授命上了战场,等到凯旋归来之日,他正好和庆国公府的送葬队伍错身而过,不知棺木内躺着的人是他的小姑娘。 一错过,便是一世。 「到了到了,南城门。」 第39章 陆府的下人高喊一声,闭目养神的蒋三闲缓缓睁开眼,想起重生前的一切,他面上有些 低落,在对上另一双桀惊不驯的眼时,他迅速收起脸上的情绪,又是一番云淡风轻。 「一会儿进了朱雀大街后,拐个弯的转角处有条暗巷,我会让马车走得慢一点,你自个儿留神点往下跳,会有人接应你。」一入京城他就能甩掉这个大包袱,省得提心吊胆。 「京城你有本殿下熟?」轩辕萧不屑的哼道。 那可说不定,他曾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变化不大。「你熟,所以小心不要被逮到,自费功夫。」 「你属乌鸦的吗?」晦气。 「忠告。」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咲!你那张嘴没一句好话。」专来气他的。 「一路好走。」不送。 他一滞,气闷。「那个你不弄死?」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蒋三闲面容浅浅一笑,但眼底一片冰寒,若轩辕萧还心存杀意,他不介意一脚将人踹下车。 「中了美人毒。」他轻哼。 「至少是个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甘之若饴。 「没救了。」令人唾弃。 「总比某人从没人可惦记的好,受了伤还得疲于奔命。」他状似抚袖的抬抬右臂,白布缠绕的手臂无一丝血迹渗出。 在驿馆那一夜,他家小姑娘心疼他,又重新替他上药包紮,姑娘家手巧,包得很好,而他粗手粗脚,轩辕萧身上的伤还有些渗血。 换言之,他在炫耀,一脸得瑟,他有别人没有,还不叫他得意几日,让轩辕萧恨得牙痒痒。 「好,你很好。」真碍眼。 「多谢称赞。」他离完人只差一步,完美至极。 「这不是称赞是讽刺,你听不出来吗?」他不和朽木交谈,显得他很蠢,轩辕萧气到伤口都疼了。 蒋三闲一啧。「嫉妒的嘴脸真丑陋。」 「你……」 「朱雀大街到了。」该下车了。 一说完,他悄然打开车门,趁马车转弯时车速减缓,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才一跃而下。 一道黑影接住轩辕萧,倏地将人带入暗巷。 仅在眨眼间,马车内少了一人,无人知晓之前遭人追杀的轩辕萧进城了,伤他的人还在百里外寻人。 「少爷,你救了他好吗?」少爷势单力薄,不好和京中权贵对上。 「广福,闭上你的嘴,把这几日所见所闻都烂在肚子里,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长。」唯有死人最守口如瓶。 广福是蒋三闲的书僮兼侍从。 「是的,少爷。」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表示口风紧。 马车一直往前走,不停。 长长的朱雀大街已到了尽头。 京城分内城和外城,陆府的车队已过了外城进入内城,依东、西、南、北四城门分列,由南门进的朱雀大街对京中格局来说并非太好,也不会太差,大多居住着朝廷官员,以三、四品居多,五品也有,但再以下就少见了,除非家底甚厚的人家才住得起。 而王公勳贵、侯府大家等高门大户则在东门一带,青龙守门,近皇宫,地势偏高且辽阔,非富即贵,一般市井小民想走近都不成,会被官兵驱离,戒备森严。 「为……为什么在这里,我们不是要去平远侯府?」看到门口高挂的「陆府」紫檀木牌匾,像是受了极大刺激的谢皎月失了分寸的惊声大叫。 「陆家人不住陆府要住哪里,难道要一家人栖身他人居所?」大惊小怪,有失体统。 「可是我跟我爹娘说好了,他们为我们准备了三进的院子,我们一到就能住进去。」她和爹娘以书信来往商量了许多,这才将女婿调进京,任三品京官,住进侯府好就近照顾,他们想得非常美好。 「你傻了吗?有五进宅子不住,去住什么三进小院子,我们这么多人可住得下。」陆敬之嘲笑妻子机关算尽,她那点心思他还看不透就枉为夫妻了。 「可……咱们为什么有这间宅子,为何我毫无所知?这儿是小官员住的,我们应该去侯府……」在丈夫嘲弄的眼神下,她理直气壮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她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没问过丈夫的想法,三进院子确实不大,正堂和主屋占了一进,自是她和丈夫的居处,丫头、婆子住下人房,两人的起居也有人服侍。 一进有三座小院,两座大的住嫡子,小的那个给庶子,各自的小厮、仆奴算进去也够住了。 另一进同样是三座小院,刚好是三个姨娘的院子,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住。 这样一来,丈夫就不好进姨娘的屋子,尤其是顾九娘,有女儿在,两人好意思同榻而眠吗,最后也只能回到主屋。 第40章 而她的女儿则安排在她院子旁的摘月阁,虽在三进院内却是独立小阁,院子里有假山、小桥流水,小桥下是养莲的池塘,三、五条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旁边有道小门直通侯府内院,方便表姊妹往来,连络感情,她也能通过此门和娘家人见面,两家成一家。 「老爷……」谢皎月真的有点心慌了,明明回京对她最有利,可是她却觉得渐渐失去对府中大权的掌控。 身为主母居然不知府里添了进项,五进宅子不是小事,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而言,银子的多寡不算个事儿,而是买不买得到,除了贬官或外放,否则少有五进宅子出售。 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未曾回京,但她多少知晓朱雀大街附近的房价、地价,要买下这宅子没七八万两银子是拿不下的,他哪来这么多银两。 「别惦记侯府那边,你要想回娘家尽管去,我不会留你,住上一年半载也没人催你,不过我不是赘婿,你想仗着平远侯府的势来压我,咱们夫妻也做到头了。」他不再是当年的小进士,由着谢家人拿捏。 她一听,心更慌了,好像娘家人成了拖累。「我……我不是怕进京没个落脚处嘛!才求我娘给我们挪个地方暂时住下,等你户部的事儿稳了再往外琢磨合适的宅子,我也是为了一家人着想。」 「但你问过我了没?」夫妻是一体的,虽然他从未喜欢过她,但该有的体面他还是会给她,可她是怎么对他的? 「这……」她面上一讪。 「如果你问过我,我会告诉你在接到圣旨的第二日已派人先行上京,购得朱雀大街五进宅子一间,里面都叫人整理好了,只要人到了就能住进去。」可是她一向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想过别人要不要。 谢皎月顿感难堪,被打脸打得啪啪响。 「好了,把行李都卸下来,各房归各房的,一进、二进是外院,少爷们自行去挑院子,三进是主院,我的书房设在那里,四进、五进院归后院,你们知道该怎么做。」陆敬之往三个台阶上站,站在朱漆铜环大门口,面向一干老少喊话。 「知道,老爷。」 「听见了,爹。」 妻妾、儿女、婢仆齐声一应。 接下来最忙碌的是搬东西,几十辆马车陆陆续续将运载之物搬下来,先放在一进的大院子里,等一会搬完了再送到各自的院子里,以免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几个少爷坐不住,一个个跳下马车往宅子内跑,想先去挑自己喜欢的屋子,他们和谢皎月不同,只想住在自家的宅子,而不是像打秋风的穷亲戚,一家人苦哈哈的挤在狭窄的地方,出入还要看人脸色。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人的地方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住一时做客还能忍受,若是长期待着,是人也会瞥扭,感觉低人一等,在主家面前抬不起头做人。 不过几个姨娘、姑娘倒是待在车内,下人们来来去去的搬运难免有碰撞,要是不小心硝到了、伤到了,那才是欲哭无泪,女人家都爱美,谁希望手或脚多个丑疤。 而且东西尚未归置,下了车到后院想泡个茶也找不到茶叶,反而更堵心,还不如在车里吃点糕点,闲谈二、三事。 又过了一会,空马车拉走了,看到布置得差不多的陆敬之从宅子里出来,他向女眷的马车走过去,在经过谢皎月母女那一辆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瞧见丈夫身影的谢皎月心中一喜,正想下车,谁知他大步越过她,停在顾九娘坐的马车前,小心翼翼的,扶她落地。 见状的谢皎月气得脸黑了一半,啪地朝扶着她的丫头赏一巴掌,像是打给顾九娘看,借题发挥。 不过没人理会她,除了和她一样黑着脸的陆青黛。 「啊!」谁拉她。 正想跟着娘亲进门的陆青瑄忽地一顿,脚下似有什么绊住,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条细如发丝的蚕丝。 这一迟疑,她竟落在最后头,连丫头都进去了她还在门外,有些着恼地往后看。 「三闲表哥,你想干什么?」她娇嗔地一瞪眼。 蒋三闲露齿一笑。「想和你说说话。」 「有什么话那么急,不能等安置好再说,你要害我跌倒了,我跟你没完。」她气呼呼地生着气,小脚跺了两下。 「这给你,我在车上刻的,你那两个丫头不怎么牢靠,改天我送一个给你。」至少是个机伶的,不会被收买。 「玉钗?」看着往手心塞的钗子,上面刻着并蒂莲,莲瓣栩栩如生,彷佛有滴露珠正要往下滑落。 「给你的定情物。」他笑若朝阳,隐隐含着柔情万千,一丝丝、一缕缕,借着羊脂白玉钗子由她的手心沁入心间。 粉颊一染霞色,羞中带喜。「你哪来的玉石?」 两人走得极慢,一前一后拉开一臂之距,缓缓走进宅子,一股月季的香气迎面而来,使人心情都愉快了。 第41章 「上山拾得。」他钻入数十里长的坑洞,被蛇咬、被虫叮,被吸血蝙蝠追得无路可逃,跳入丈深的地底冰湖。 「上山?」拾柴吗? 「习武。」 「嘎!」习武? 「重生后我觉得欠缺武技防身,不论是为你或是为我自己,我必须立于不败之地。」他没有忘了重生前几次危在旦夕的刺杀,几乎丧命。「所以我拜了四喜老人为师。」 「什么,四喜老人?」外传已有百岁高龄的隐世高人…… 蒋三闲呵呵一笑。「一个要人哄着的老顽童。」 「我也想学武……」飞来飞去多神气。 「乖,我保护你就好。」他顺手又往她头上一揉。 陆青瑄不豫的瞋目一瞪。 「二小姐,你吓死奴婢了,奴婢一转身没瞧见你,还以为把你给弄丢了。」气喘吁吁的若儿一脸急色跑出来,都快哭了。 「没事,瞧你急的,我看那花儿开得好,想移两株到咱们院子……」她眨了眨眼,笑得好不开心。 陆青瑄边说边和若儿进门,丢下蒋三闲在后面不予理会。 第八章 蒋右相认亲 「什么,你要报考春阐?」 二月二龙抬头从州府出城,走了半个月才到京城,安置又花了两、三天功夫,等正式开府宴客,日子也进入三月,赶考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到来,大街小巷满是一身儒服的学子,一边捧书一边与学子交流。 身为户部侍郎的陆敬之也不清闲,他要审核科考的开支,与礼部官员共同负责此次的科举,他就是负责给银子的人,左相出题、右相监考。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寄居府中、才考上举人没几个月的未来女婿居然要接着考春阐,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看得他既怀疑又有几分欣慰。 十七岁的儿郎,这合适吗? 他认为要再过三年,沉淀一下,多看点书,找个名师指点指点,太过年少容易心浮气躁,也定不下性子。 只是陆敬之并不晓得蒋三闲已是活过一世的人,本身便是受人敬仰的名师,他连着三次都是出考题的人,每一次都难倒不少考生,精心挑选出最适合为官的士子。 重生前,他的确是三年后才考上的状元,那时监考的是左相皇甫世清,他一眼就认出与父亲有七分相似的蒋三闲,故意将他的号房安排在臭号,他一出考场就晕了,被府里小厮抬心回来,昏睡了三天才醒来。 因为有人故意为之,后来又有某些人戏称他是「臭号状元」。 这个名号跟了他几年,直到新帝上位。 「是的,姨父,我想试试水温。」他的意思是考考看,上不上无所谓,就是试个手,感受考场的氛围。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要是考个同进士就得不偿失了。同进士如同如夫人,是上不了台面的。 「要么不上,要么一甲,绝不会令姨父丢脸。」取决于他自己,以他的文笔怕是十年内无人能出其右。 蒋三闲是天成十七年的状元,在他之后的每一届三甲的进士他都认得,还有一大半是经由他的手提拔,叫他一声老师,后来门生太多担心皇上猜忌,他才退出科举选贤。 「嗯!有志气,明儿一上朝姨父就将你的名字填上去,你要好好考,别让姨父失望。」 女婿有出息,瑄姊儿才好跟着沾光,日后小俩口夫唱妇随,他也安心多了。 「是,多谢姨父。」有他作保,必能顺利应试。 「等一下,你这不是徇私舞弊吗?怎么可以让自家外甥走后门,坏了你为官的名声。」谢皎月想都没想的出声阻止,一个和她不同心的外甥,她是不可能给他一步登天的机会,把狼养大了咬自己。 「咲!什么徇私舞弊,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年的春阐原本定在三月十八,但是去年冬天大雪,冰封了不少官道,不少学子怕赶不及,因此皇上仁厚将考试往后挪,改在四月初九,离报考的截止日还有两天。」这会儿报名处人山人海,都是来自较偏远的地方,挤成一团。 「姨母不必太过忧心,外甥不会令姨父为难,只是我这身子太没用了,想要挤进去报名又被挤出来,连着三日无功而返才求助姨父,这次的考生多得吓人呀!」因为风雪挡路的缘故,一开始报名的人数并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京城附近的学生,人少到登记的衙役和官员闲得打哈欠,还以为这一次的及第进士不及百名。 可随着截止日期的迫近,远处的学子终于赶来,就剩几日了,一个个急得不行,唯恐错过这回又要等三年。 重生前的蒋三闲便是看到人多才放弃十七岁那年的春阐,改攻三年后,并一举拿下榜首之名。 「你才几岁不用急着考功名,要是考不上岂非心灰意冷,我看你去育文书院待几年,把学问学好了再来考。」故作关心的谢皎月一脸慈爱,好似十分在意外甥的课业。 第42章 育文书院是一间三流书院,远在江南,专门收一些不学无术,逞凶好勇的纨裤子弟,只要交足了银子,谁都能进去就读。 而若要从江南赶至京城少说要一个月,中途若有个天灾人祸,那就不用考了,再读三年。 这也是谢皎月的用意,太过恶毒了,因一己之私要毁掉年轻有为的少年,叫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荒唐,育文书院是个能让学子读书的地方吗?你那么推崇为什么不送老大、老二去,看看能读出什么名堂。」看到妻子的可笑举动,陆敬之忍不住大怒。 「我也是为了他好……」什么父亲嘛!居然要毁了自己的嫡子,那种破地方会把孩子教坏的。 一遇到儿子的事,谢皎月也会像母狮子一样护子,可是别人的儿子与她何干,她巴不得一脚踢出去,省得碍眼。 「别再说了,免得让人看见你的虚伪。」她越来越面目可憎了,以为有了平远侯府当靠山就能为所欲为。 之前蒋三闲是谢皎月的外甥,举凡与谢皎月扯上关系的人、事、物,陆敬之一律不予理会,由她自个儿去安排。 不过一和二女儿定了亲,他的心态是天与地的转变,在顾九娘没怀第二胎前,瑄姊儿是他和心爱女子唯一的孩子,他自是疼入心肝,给她的一切不亚于嫡女,就怕受了委屈。爱屋及乌,他不自觉地看重女婿,盼着他成材、有出息,考上进士让妻小过好日子。 「老爷……」他竟然不给她面子,在小辈面前数落她的不是,多年夫妻情面都不顾了吗? 「好了,后院的事你负责,前院的我会张罗,填个名字进去是芝麻大的事,就你没见识,嚷嚷着喳喳呼呼。」他挥挥手让她回院子,别插手男人的事。 「那顾姨娘快生了,是不是该准备稳婆、奶娘……」谢皎月的眼底一闪冷意,生孩子是生死大关,若撑不过是她自己命不好,几岁的人了还想要孩子,痴人说梦话。 「这……」一提到顾九娘,陆敬之的眉头微微一蹙,他也担心她生产不顺,会伤及身子。 「姨父,我倒是知道一处的稳婆有『圣手』之称,听说由她接手的产妇皆母子均安,少有出错。」他记得是风五娘,她一直是默默无闻,直到替唐太尉的侄媳接生站着出生的女婴才一举闻名。 「妇人之事你一个男子管什么,有辱斯文……」谢皎月恨透了蒋三闲的多管闲事,稳婆、奶娘她都备妥人了,大人与孩子只留一个,她要母不见子、子不见母。 「继续说。」陆敬之将妻子当成花瓶忽视。 「是,我听说在杏花胡同进去第三间,她的丈夫是太医院的太医,专看小儿疾病,两夫妻常在富贵人家走动,因此也为人媒介奶娘。」陈太医生性纯厚,小皇帝的哮症就是被他看好的。 轩辕萧上位不到十五年便病故,年仅十岁的嫡子上位,由他辅佐到十八岁才亲政。 「太好了,我马上派人去请,时候一到就由圣手稳婆来接生……」然后再把太医请到府中坐镇,那就更万无一失。 「老爷,不过是道听涂说……」他怎么就信了。 「姨父,我还有一事要求。」蒋三闲截断谢皎月的话,趁陆侍郎正高兴时提出所求。 「说。」 他躬身一揖,行翁婿礼。「姨父,此次若能高中我想先定下婚期,待二小姐及笄再迎娶过门。」 「你想娶瑄姊儿?」他思忖着。 「是的。」此时的南巢公主才十二岁,他得快刀斩乱麻,省得又被她缠上。 「可是瑄姊儿还小……」他实在舍不得,想多留她几年,最少也要十七才出阁。 「姨父,我打算在翰林院磨练一年,等明年开春申请外放,最迟五月底、六月初便会离京,那时二小姐已经及笄,我们一成亲便能一同赴任。」京城三年内必乱。 同样的事有过一回就够了,蒋三闲不愿重复重生前经历过的京城大乱,为了暗中支持轩辕萧上位,他背后被砍了一刀,深及见骨,每次天气一转凉就疫疼不已,他还为救轩辕萧而中毒,吐了一盆子黑血,以及差点中了大皇子设下的桃花计,把太后的侄女给睡了,坏了轩辕萧计谋。 那时的他无牵无挂,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豁出性命帮轩辕萧夺取江山,他也有他的仇要报,他们是各取所需。 如今他有了牵挂,想保护所爱之人,重生前的所作所为已不适合重生后的他,他想报仇也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要借用轩辕萧的势,毕竟重来一回,还有谁比他更了解仇人的动静,想要将其扳倒易如反掌。 「你要外放?」陆敬之不无意外。 「是的,我想像姨父一样做个好官,让黎民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不典妻卖儿,颠沛流离。」曾经他被叫奸臣蒋三闲,而今他要做个人人称颂的青天大老爷。 第43章 好听话人人爱听,说得令人入心的也就他一人了,短短几句话就让陆敬之对他为之改观,频频点头。 「好、好、好,你好好的考,一旦进入一、二甲,我力保你进翰林院,并请钦天监看个好日子,明年三、四月成亲。」这孩子像他,是个有主见又用心的,值得栽培。 「老爷,我们的儿子在国子监,你也安排安排。」官也不用太大,挑个六品或七品的长史也好。 谢皎月的心很大,看不上八品的主事和九品的校书郎,一下子就要奔向高位,先把缺给占了。 也不想想她丈夫刚入官场时是小小七品县令,勤政爱民、刻苦耐劳,拼了十余年才做上四品刺史,她儿子何德何能也敢有此妄想,能当个录事就是烧高香了。 「安排什么,一入国子监不到三年是不会放出来,而且要成绩优越才能被朝廷指派为官,否则也要和一般学子科举选贤,考中了前三甲方可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他也希望儿子们给他争光,但在学识上还是差了一点,在国子监多待两年对他们有利无害。 「什么,三年?」谢皎月一听两眼翻白,差点昏厥。 她早就知道会调回京一事,所以不急着为儿子定下婚事,她想等回京后再在各家各户的大家千金里挑人,要挑有才有貌而且有大笔嫁妆的,帮助她儿子在仕途上大放异采。 可如今要念完三年书,那虚悬的好官位早被人占光了,她儿子还能得到什么? 不行、不行,她得回娘家找爹娘说说,看能不能先占着两个位置,让儿子们得个虚职。 「什么,三年,真的假的?」陆青瑄一听到蒋三闲形容谢皎月的模样,她拍着大腿捧腹大笑。 「当然是真的,姨母让姨父给吏部官员塞银子,私底下先扣住几个油水多的官位,再想办法让你的兄长们提早结业,她要的也不高,就太常丞或内给事,两个官位一般……」谢皎月说得口沫横飞,越说越觉得儿子是人中之龙,就算给个御史中丞、中书舍人也不差,而陆大人越听越脸黑,几乎要一巴掌将人打出门外。 「她……她疯了吧。」得了疮症。 蒋三闲笑着点头。「你爹让人把她拖回自个儿院子,禁足三个月,也不许再见娘家人。」 「不会吧,就因为你要考春阐,她就能衍生这么多枝枝节节。」嫡母是被亲外甥逼得快没活路了,她什么都要比,越比就越比不上,因此就产生偏执。 非赢不可,她不相信她谢皎月的儿子会比谢离月的儿子差,以前她输人一大截,如今要通通赢回来。 毕竟她有两个儿子,谢离月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对一个还赢不了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可惜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天时地利人和,天纵奇才的蒋三闲可说是多智近乎妖的人物,能一口气干掉左右相,废掉左丞相、右丞相的官制而成为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其才智和能力又岂能与庸才相提并论。 陆家两哥儿不是不好,而是多了争强好胜却又太宠溺孩子的亲娘,既要儿子上进又怕他们吃苦,还不时在两人耳边说着只要有平远侯府在,他们的将来不用发愁,使得两兄弟自信过于膨胀,认为不用太专注于课业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为人父的陆敬之平日太过忙碌,为着政绩奔波于百姓间,于是儿女们的教养全交给年少少时亦有才名的妻子,殊不知长于妇人手的儿子们会被带歪,以致有了不劳而获的想法。 认为自己才是长房嫡女,又是长姊,我娘身为妹妹,又是二房所出,理应让着她,不该跟她抢锋头。」谢皎月从年轻到嫁人都不改其性,被宠出蛮横自私的性子,只不过会装,让人看不清本性。 他娘生前对谢皎月的评价是里外不一,不论外在做了什么都和内在的她相反,外表越是贤良淑惠内心越是恶毒狠辣,狼性难除。 「嗯嗯!我也是深受其害,她让我失去娘亲,假意宽慰,还一迳说庆国公府有多好,是她为我百般奔走才求得的好姻缘,和嫡姊一搭一唱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辜负她们。」所以她就嫁了,还欢天喜地,心底十分感激将她推入坑里的母女俩。 一提到庆国公府,蒋三闲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变冷。「我会让她们自食恶果,过一过让人羡慕的荣华富贵。」 也该是时候了,他和瑄儿既已定下婚约,理应长姊先出阁,他会给她们一个莫大的惊喜。 「你想怎么做?」她也想参与,以报前世之仇。心善的陆青瑄并无害人心,她只想一报还一报,曾经受的苦是个性使然,若非她过于软弱还不致被一欺再欺。 其实她最大的仇恨是母亡,一屍两命,这才是她痛恨谢皎月母女的主因,重生后只想讨回公道。 如今娘亲尚在,顶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即将临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早就冲淡了仇恨,她只希望两人别再算计她,让她有平淡顺遂的一生。 第44章 毕竟重来一回,发生的事一切归零,这一次她们还没机会害她,她就大度的原谅她们吧。 说到底,陆青瑄还是太良善了,不记恨,本性敦厚。 蒋三闲再度恢复笑脸,在她鼻上一点。「看戏就好,外面的事有你的男人担着便是。」他不想让她看到太多的丑陋,雷霆手段向来是他的专长,无须劳动她的纤纤玉手,不见血的报复才最折磨人。 「什么男人,不害臊。」想到要嫁人,她还是有点害怕,总觉得自己是个得不到幸福的人。 感觉到她的迟疑和身子的微颤,轻叹一声的蒋三闲将人拥入怀中。「我会对你好的。」 「真的?」她听过太多虚言,心里吊着桶,七上八下。 「不对你好对谁好,我只有你。」在这世间,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唯有她。 在陆府,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只当他是无处可去的穷小子,排挤、嫌弃、嘲笑,私底下克扣他月银让他吃冷饭,只有她像个不知柴米贵的小傻子,将身上的碎银和值钱的首饰、珠钗都给他,让他凑银子买书和其他开销。 她不知她对他的帮忙有多大,在众人皆弃我的情况下,这一点点的恩惠无限地放大,才有日后的首辅大人。 她说他是她的金大腿,得抱紧了,殊不知她才是他的小福星,他在内心认定,因为她才有他的功成名就。 闻言,她暗喜在心,将头靠在他肩上。「明天你要入场了,我去送你。」月亮不见了,星星一闪一闪的,相依偎的身影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河,带寒露重,彼此倾心的两人心是火热的,驱走夜里的寒意。 「不用,你在门口等我出来,我第一眼要看到你粲笑如花的娇颜。」那是他的依托,他梦里想了许久的情景。 本朝春阐只考三天,原定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不过此次春阐已往后推迟了数日,因此三日连在一起考。 「嗯!我等你。」一辈子都等。陆青瑄在心中暗许,除了娘亲外,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看她温顺的模样,心头一暖的蒋三闲将她搂得更紧。「不许离开我,你是我的。」 「好,都跟着你。」天涯海角也跟。 听着娇软嗓音,为之动情的蒋三闲头一低,覆上殷红小口,既满足又不满足地想将她拆解入腹。 还有一年呀!真是煎熬。 四日后。 连考了三天的春阐终于在第四天放人了,厚厚的大门从两旁拉开,一声锣响,陆陆续续有人鱼贯而出。 有的脚步虚浮,有的面色发青,还有人一出考场立即倒地不起,有人口吐白沫、两眼翻白……形形色色的狼狈,没一个还像是人,简直是打了一场仗似的。 踮着脚尖在门口往内眺望的陆青瑄心急如焚,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姣好的身段也是一道风景,引人频频顾盼,心想是谁家的美娘子。 若是平常,肯定有不少自诩才高八斗的风流才子前来一探佳人,吟诗作对打动美人心,可是关了三天大家都身心俱疲了,也提不起劲,只想好好大睡一番再大吃一回,先解去一身的困乏,实在太累了,累得睁不开双眼。 「来了来了,是表少爷……」 六感灵敏的陆青瑄早就看见浑身清爽的蒋三闲,但她不敢确定那真的是他,连着三天考试,所有人都一副快死的死鱼样,唯有他清清爽爽,面带笑容,无一丝憔悴,直到丫头若儿一喊,她才提裙往前小跑。 另一名丫头叫茶花,新来的,顶替了原来心有二主的锦儿,走得慢的茶花看来沉稳,不疾不徐。 「慢点,不急。」看她额头都出汗了,快步疾行的蒋三闲笑着迎向他家的小姑娘。 「慢不了,我急!你考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里面的监考官是不是为难你了,你担心我会担心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哪儿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她顺势抬起他手腕诊脉。 看了大半年的医书,又有季秀婉在一旁指导,讲解她所不懂的地方,虽然火候还有点欠缺,不过陆青瑄已经能为人把脉,但要开药还得等一等,最多治治风寒,头疼脑热,要治真正的病症还要再努力。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瑄儿太紧张了。 「哪里好了,你看多少人被抬出去,还能动的则像行尸走肉,有没有喘气都不晓得……」她话到一半忽地被大手覆嘴,有些不解。 「你得罪人了。」他为之失笑,却也喜欢她喋喋不休的关心,宛若他们真是小夫妻,小别胜新婚,说着家长里短的小妻子一心盼着他高中,又忧心他会熬坏身子。 「得罪人?」什么意思。 蒋三闲笑着指指她身后,让她自个儿瞧。 一回头,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往未婚夫怀里钻。「他、他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双目赤红,像要吃我。」 第45章 「行尸走肉。」他冷冷瞪向一脸怒色的学子们,一身气势将其逼退。 学子们纷纷心生畏惧而散去,文人气节是个笑话,没有比性命更重要的,千辛万苦赴京考试是为了求取功名,而非客死异乡。 识时务者为俊杰。 「啊!」她面上一羞,臊红。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只是心直口快。」闷笑的蒋三闲不好太打击她,挑着好听话哄人。 陆青瑄沮丧的拉着他袖子。「我是不是很笨,老是说错话,他们说我是草包美人一点也没说错。」 他们指的是嫡姊、庶妹,以及看人下菜碟的下人们。 「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无人能及,何况草包有什么不好,表示你没心机,不会使坏,别人嫉妒你,而且是美人喔!你还有什么好挑剔,总比长得丑好吧。」虽说美丑不重要,心美就好,但有几人不重视容貌。 她被安慰到了,展颜一笑。「嗯!我是美人,公认的,大姊、三妹比不上我,让她们哭去。」 「乖,我请你上酒楼吃一顿,把刚才的惊吓通通抛在脑后。」他们还没一起用过膳,他想宠她。 「你有银子吗?我最近攒了不少……」陆青瑄眯眸一笑,表示她是小富婆,自从她硬起来不再让陆青黛、陆青谨拿走她屋中之物,她忽然发现她变有钱了,银子满匣。 蒋三闲宠溺的以长指点住她的唇,拍拍自己的腰袋。「腰缠万贯,你尽管大吃大喝。」 「真的可以吗?」她一直不知他的生财之道,担心他打肿脸充胖子,一次花光身上所有财物。 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喃几句,她顿时惊讶的睁大眼,难以置信,久久说不出话来。果然是当大官的,奸狡无比,这种杀头的事也敢做。 挖矿。 金矿、银矿、玉石矿。 重生前的蒋三闲活到快六十岁,在首辅之位三十年,经三朝皇帝,皇天后土之下的江山有哪里是他所不熟知,说不定连皇上都得请益于他,说句放肆的话,这天下是他护下来的,即使在他死的那一刻仍是国泰民安,歌舞昇平。 所以拿点利子钱也不算什么,九牛一毛,伤不到国本,今日他不开采,往后数年也会被发现,沦为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虎相争的资本,百姓更加水深火热。 「吃不吃?」人生得意须尽欢。 「吃,我要吃……」她把脑子里想吃的东西一股脑地念出来,吃「大户」的痛快不必手软。 「我们走……」 「等一下。」 蒋三闲正要带他家小姑娘上京城最大的酒楼一品香大吃一通,两人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老人略微沙哑的声音。 回头一看,陆青瑄的神情充满迷惑,她不认识此人,可她身边的蒋三闲却露出讽色,眸色森寒。 「老先生,我们可没捡到你的钱袋。」 看着说话的蒙面女子,蒋右相面上微露不喜,但精砾的眼睛却瞄向另一人。「你可是姓蒋?」 「姓蒋。」他爹的姓氏挺好的,没想过改姓。 「你父亲叫蒋镇安,母亲谢离月?」老者又问。 「是。」 老者捻胡微笑。「我是你祖父。」 「没印象。」蒋三闲表示没见过。 他微恼,又添了一句。「当朝右丞相。」总该认亲了,不是谁都得攀得起这门高亲。 「然后呢?」他面无表情。 蒋右相眉头轻搂。「当然是跟祖父回府,我刚在监考时瞧你容貌与我相似,当时不好相认,如今出了阐场也没那层顾忌,你父亲为我长子,你是长房嫡孙,理应随我归家。」 蒋三闲未应承,却微微勾唇。「你看了我的卷子?」 「是看了。」一个好苗子。 「写得如何?」 「不错。」连他都挑不出毛病,千古难得的好策论。 「我爹死时你在哪里?」祖父?还不如出面安排葬礼的县丞。 「……」他身子一僵。 「我爹被除籍了。」蒋字相同却是两家人。 「胡扯,我几时将你爹除籍了,他还在祖谱上!」他老父亲用官位保下的长孙,他再有不快也不敢私下妄为。 蒋老太爷在听闻长孙不在了的消息,当下吐了一口血,不到三日便溢然而逝,临终前的遗言是要儿子将其遗孀接回,接了父亲相位的蒋右相将此事交由次子蒋镇守去办,但他并未将人带回来,只言谢离月要为其夫守坟,不肯离开。 但事实上是如此吗? 「老先生,你最好回去问问府上的人,我娘曾写信要求将我父亲的遗体送入祖坟,可收到的回信只有短短两行字,此子已被除籍,再非蒋家人。」因为这两句话,他娘日子过得再委屈也不肯向蒋家人求助。 第46章 「什么,有这种事?」蒋右相脸色大变,露惊不已。 「内宅不宁,祸延子孙,人生在世不只当官一事,先学会做人吧。」蒋三闲一说完便转身离去,看也不看神色忽阴忽晴,满脸恼色的老者,蒋家的事与他无关。 黄口小儿忒是无礼,竟敢教年过半百的他如何做人? 吹胡子瞪眼的蒋右相十分不满,想用祖父的身分将人喊回来臭骂一顿,但是一想到「已被除籍」四个字,他整个人像是被淋了一壶热茶,浑身热得冒烟。 是谁敢传出这样的假话,他的儿子再乖张不羁也是蒋家子孙,没他同意谁敢胡言乱语! 「三闲表哥,你难不难过?」他祖父看起来不是很看重这个孙子,而是看重他科举的成绩。 「以后改口叫三闲哥哥。」他不想和谢府扯上关系。 「为什么?」不解。 「因为我喜欢。」显得亲近。 「三闲哥哥。」陆青瑄从善如流。 表哥和哥哥并无不同。 「嗯。」他只有他的小姑娘了。 「你还没告诉我难不难过?」要是她肯定很伤心,父族是京中望族,而他却回不去。 「不难过。」不曾相识的人何来情绪。 「你骗人。」他还是在意的,只是他不想在意不值得的人。 「没骗人,总有一天他们得求着我回去。」黑压压的一片跪在他面前,求他认祖归宗。 「求你?」 「你知道我将来是什么人。」他笑看她。 陆青瑄恍然大悟。「废除丞相制的首辅大人。」 他一笑,却笑得冷意骇人。「你都晓得要抱紧金大腿,他们怎么会不痛哭流涕地将我当活祖宗供着。」 「能不能别再提金大腿,我脸皮薄。」陆青瑄小脸皱成一团,觉得难为情。她当初只想找个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没想到整座山都是她的,怪不好意思。 「好,不提。」他看着她,一脸宠溺的笑。 「不许看我的脸。」她都脸红了。 「看不到,蒙着面纱。」而他却晓得面纱下那张脸多娇嫩,宛若水做的一般,嫩得泛起薄红。 「可我觉得你有透视眼。」重生之后她的五感特别灵敏,他没有一点改变吗? 蒋三闲低笑着往她脑门轻拍。「尽说胡话。」 两人来到一品香酒楼,身后跟着各自的丫头和小厮,一辆空马车也尾随其后,等着载小姐、小爷们。 一入门,酒香、饭菜香,往来非富即贵,光是伺候的人就多得叫人眼花撩乱,有男有女,十分热闹。 在小二的引路下,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 蓦地,一位衣着华美,身着掐花盘金彩绣凤衣裙的小姑娘从隔壁的雅间冲出,一脸气呼呼的往陆青瑄撞了上去,一声道歉也没有的带着一群容貌秀美的侍女走下楼,哗啦啦的,所经之处汤洒碗破,插着柳枝的半人高花瓶也碎成一片。 「她……她是谁呀!好大的脾气,居然没人拦下她?」好歹赔偿损坏的东西吧,看来价值不菲耶。 「南巢公主。」三岁看到大。 「喔,是个公主,难怪……咦!她、她是南巢公主?」还是一个小、小豆丁? 「如假包换。」他可是深受其害,被她纠缠好几年。陆青瑄小声地说着,怕被人听见。「可她是麻子脸。」 他肯定的点头。「是麻子,不过不晓得是哪个多事的弄了什么『白玉珍珠霜』,她连抹了三个月就好了,麻子脸成了白玉无瑕的银盘脸。」 人变美了,个性更差了。 「『白玉珍珠霜』?」陆青瑄表情变得很古怪。 「你也用过?」当时很受人吹捧,几乎人手一盒。 「不是,而是……」她欲言又止。 「而是什么?」女子都爱胭脂水粉,不足为奇。 「大姊说她生了孩子后脸上有斑很难看,我刚好有一匣子御赐的南海珍珠,因此将所有的珍珠磨成粉再加上二十七种美肤嫩肌的药粉混和而成,『白玉珍珠霜』是我做的。」当时她没要卖,全送给大姊了。 看着她一副犯了错似的可怜小脸,愕然不已的蒋三闲真的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不打紧,你不是想赚些脂粉钱吗?咱们就卖『白玉珍珠霜』。」 肯定大赚。 第九章 小姑娘有弟弟啦 「小心——」 吃饱喝足的陆青瑄,眼看蒋三闲刚走出一品香酒楼就迎面而来一把三尺青锋剑,直逼他的脸面。 见状的蒋三闲将身侧的人儿推向丫头茶花,嘱咐她保护好小姐,带到安全角落躲好,随后他往腰上一抽,宽边腰封内暗藏精钢打制的软剑,矫若游龙迎向锋利长剑。 第47章 能看出持剑刺杀的灰衣人十分惊讶,怔忡了一下才连忙回击,没人料想得到看似文弱的书生居然会武,而且武功不弱,几招简单的招式便让灰衣人节节败退。 自知不敌的灰衣人吹了个响哨,马上十来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毫不迟疑的围攻。 「不要脸,以多欺少。」又气又急的陆青瑄看不过眼,正巧手边有块方砖,她想都没想地拿起砖头,对着最靠近她的黑衣人脑门用力砸下去。 吃痛的黑衣人一头血的转身,想看是谁偷袭他,好一剑解决了,谁知腹部又是一痛,一把匕首重重插入。 匕首拔出,血喷,黑衣人往后一倒,死了。 「茶花,你好厉害。」三闲哥哥送她的人果然是好的。 表情极淡的茶花推开一把抱住她手臂的人儿。「小姐,你少惹点麻烦,一会儿把黑衣人引来了,我没法一下子应付太多人。」 三、五个还行,多了便捉襟见肘。 「对对对,茶花说的对,二小姐快来躲着,别让人捉你去当人质。」躲在柱子后的若儿高声一喊。 不知若儿是天真无知还是蠢笨至极,原本落了下风的黑衣人死伤惨重,正准备带着伤兵残将离开,谁知她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手拿砖头的陆青瑄。 「谁敢——」 蒋三闲咆哮一声,朝陆青瑄而去的三名黑衣人忽地惨叫,三条握剑的手臂落地,血染黄土地。 「三闲哥哥,我帮你。」砸!砸!砸!砸死他们。 看陆青瑄像只凶狠的小野猫挥舞着砖头,蒋三闲好笑又好气。「躲我身后,不许胡来。」 「三闲哥哥……」她没那么没用,她也想帮他。 被丫头拉住的陆青瑄没法上前,挡在她前面的是茶花,小厮兼书僮的广福则不知去向。 「小姐,别坏事。」她只会碍手碍脚。 「茶花,你去帮帮三闲哥哥,我怕他会有事。」这是天子脚下,怎么有人当街刺杀呢? 「顾好你自己再说,别让少爷分心,虾兵蟹将不是少爷的对手。」眼看着黑衣人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不足为惧。 「真的?」四喜老人的徒弟应该不差吧,隐世高人的绝招落叶能杀人,滴水穿喉而过…… 「小姐睁大眼睛看就好。」话少的茶花多说几句话就嫌累,真是难为她了。 「喔,我看看……呃,茶花,你挡到我了,我看不到……」她只看到背影,呜……欺负人。 「真是麻烦……」茶花咕哝了两句,身子往左挪了挪。 就见眼前银光闪闪,无数剑花交错,被剑光闪了一下眼的陆青瑄眼一闭,用手揉揉眼皮,再睁眼…… 「京兆尹来了、京兆尹来了,还打……」 这声音…… 是广福。 「还不让开,大人来了,当街行凶目无王法,我家少爷可是一甲之才,是不是怕他抢了头名才刺杀他,读书人呀读书人,心怎么这么黑……」一个青衣小厮嘟嘟嚎呓地跑在最前头,后面是一队官兵和京兆尹大人。 一见官家来人,仅存的黑衣人立即诛杀重伤的同伴灭口,余下飞快的向四周逃开。 「追!」 大人一喊,官兵分成四列,分别向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少爷,你有没有受伤?该死的贼人也敢伤你,也不想想你是户部侍郎的外甥……」这年头是拼家世的,身分有没有用先搬出去瞧瞧。 广福刻意宣告,看到一地死人的京兆尹原本要让蒋三闲当代罪羔羊,死了这么多人总要给上头一个交代,可是一听到他和户部侍郎有关系,想要轻松结案的想法立即打散。 「咳!咳!你是本届的应考生?」京兆尹大人例行的问案,先问清楚来龙去脉。 「是的,晚生刚从考场出来。」蒋三闲剑一收,看得京兆尹嘴角一抽,暗忖他干么不去考武举,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你平常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武刀弄剑的,很少不得罪人。 「晚生一向只待在侍郎府读书,很少外出,而且晚生随着姨父刚到京城不久,认识的人不多。」他有问有答,条理分明。 「你姨父是?」 「户部侍郎陆敬之。」 他嗯了一声,脸上有父执辈的温和。「前两天我和你姨父陆大人喝过酒,他说你文采不错,必能中一、二甲。」 「姨父一向宽厚,不敢有所辜负。」蒋三闲自谦的说道。 「嗯!嗯!年轻人有前途,不卑不亢,足堪大任,不过有时候年少气盛,你再想想有无和人起冲突?」除非是寻错仇了,否则怎么会有人想杀个小书生。 蒋三闲假意想了一下,故作为难。「晚生是个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 第48章 「但是什么?」有线索了。 「今日刚从考场出来,有名老者忽然冲出来拦下晚生,自称是晚生的祖父。」我想放过你们,你们却不想放过我,那就接招吧。 「老者是何人?」嫌疑犯出现。 「当朝丞相。」 「喔!当朝丞相……嘎!你、你是说丞相大人?」能老到有子有孙的丞相也就那一人了。 「是。」 京兆尹忽然十分客气的问:「敢问贵姓?」 「蒋。」 「令尊是?」 「先父蒋镇安。」丞相长子。 一听,京兆尹怔住。「你是镇安兄的儿子?」 「是。」再提起亡父名讳,他眼中略有神伤。 「先父……镇安兄过世了……唉!他是本官见过最潇洒不羁的人,为人坦率,有股江湖人的侠气,他与本官是同科进士,镇安兄为状元,本官是榜眼……」 可惜世事多变,人事全非。「你走吧,有事本官再传唤你。」 「是的,大人。」蒋三闲拱手一揖,感谢京兆尹的公正严明。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鼻翼,眉头微微一搀的蒋三闲正要带饱受惊吓的陆青瑄回府,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忽地一扬。 「等一下,这一地的死人是怎么回事,是想刚了肉做包子不成。」啧!啧!啧,一、二、三、四、五……整整十二具屍体啊。 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过来,有世家子弟,也有名门纨裤,以及簪缨之家的公子哥儿,清贵门户的少爷……总而言之就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实则一事无成,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名门之后,闲来无事上街溜蹉。 为首之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一脸玩世不恭的据着比脸盆还大的羽扇,走在蒋三闲身后的陆青瑄看了一眼,眼皮抽了一下,差点不小心喊出来…… 「下官参见五皇子。」京兆尹立即躬身行礼。 笑得很反骨的轩辕萧扬手一挥。「谁杀的?」 众人齐指,「他。」 处变不惊的蒋三闲非常淡定。「今日是时辰正好的投胎日,他们相约赴死。」 闲言的轩辕萧差点将手上的羽扇往他脸面一搧,啐他一脸痰,再骂上一句:你的脸呢! 「嗯!嗯!身手不错,本殿下刚好缺个贴身侍卫,你来本殿下身边吧,以后本殿下指谁你打谁,打到像龟孙子一样在地上爬。」 本殿下有情有义吧,收了你,还不跪地谢恩。 蒋三闲挥袖一揖,没看轩辕萧一眼。「晚生乃此次科考的应考生,没想过走武官之路。」 「给脸不要脸,本殿下的人不如一个进士之名。」好呀!蒋三闲,你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人各有志,晚生的志向是向朝廷尽忠,为百姓谋生,以进士之名为跳板,尽量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国土之大,无法履行,但可以从小县城做起,教化民心。 虚伪话说多了你不违心吗?本殿下鄙视你。轩辕萧从羽扇后瞪了他一眼,做出駅牙咧嘴的凶狠样。 你怎知我做不到,以你的驴脑袋来看,唯有杀伐才最适合你。狐狸和狼等级不同,一个用脑子、一个用獴牙。蒋三闲用着唇形讥讽。 你敢说本殿下无脑?轩辕萧眼一眯怒视。 你不就做着无脑之事?蒋三闲着实心累。 ……好,你有种,本殿下记你一次。 「老孙呀!你看过会杀人的书生吗?你叫他弃文从武算了,日后没饭吃时还能杀人越货,赚点零花银子……」 京兆尹姓孙。 「学生只是自保,与律法有所抵触之事向来不为。时候不早了,晚生也该告辞了,以免姨父担忧。」蒋三闲谁的帐也不买,行了个礼便目不斜视的退下,无视血泊中断臂残肢的屍首。 血,很红。 死人,很刺目。 眯了眯眸的轩辕萧将手往孙大人肩上一搭,顿感双肩一重的孙大人欲哭无泪。 「老孙,这小子是不是欠教训,本殿下想招揽他是他的福气,他居然给本殿下看他的背影,拂袖而去。」说得一脸凶煞的轩辕萧像要将不识相的家伙切成细肉条,沾酱生吞。 孙大人满头汗的干笑。「他祖父是蒋右相。」 一顿,轩辕萧羽扇一收,拍向身后的跟班。「本殿下不能动他?」 「好像是。」他笑着拭汗。 「啐!蒋家也有人模人样的孙子?他家祖坟冒青烟了不成,哪天去挖开坟莹瞧瞧是不是有宝珠出世。」蒋家的孙子……呵呵……真有趣,那小子的牛脾气会回去认祖归宗? 「不行呀!五皇子,挖人祖坟损阴德。」这位无所不为的祖宗可没什么不敢做的事,他连太后的痰盂都敢拿来玩骰子,偷七王爷的爱驹和人打赌,把八公主推入莲花池……恶行罄竹难书。 第49章 就是个根子坏的,没得救。 「不行就不行,哪天挖你家的……」 孙大人脸一白。 「粪坑。」瞧他吓的,真不中用。 孙大人吁了一口气,苦笑。「尽量挖。」 不然咧! 这天起,京城流传出有个楞头青书生被五皇子轩辕萧那太岁爷盯上了,只怕命不久矣,可怜了白费十年寒窗苦读呀! 只是直到放榜,名列头名的蒋三闲还活得很滋润,依然是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高跨白马游街三日。 但他却不是状元郎,而是探花郎,二、三名实在长得太寒碜了,一个老、一个丑,皇上一看差点吐了,掩面不忍卒睹,便把老的那个提做状元,当官两年荣退,丑的放入工部,反正不用见人,就这样了。 从来没有一次的科举会像这回这么马虎,让人啼笑皆非,不过多了个「貌美如花」的探花郎,还是十分有可看性,不少有女儿的人家纷纷询问是否有了婚配,愿做亲家。 这事倒把陆侍郎乐坏了,他家的女婿可真抢手,幸好他肥水不落外人田,先下手为强,要不真要便宜别人了。 嗯!上了榜,也该请期了,明儿上钦天监坐坐,推敲推敲个好日子,好让一对小儿女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老爷……老爷,顾姨娘要生了,听说羊水破了……」管园子的下人忽然来报。 「不是才八个多月吗?」怎么就要生了,会不会有事,听得消息的陆敬之慌得六神无主。 「好像……摔了一跤。」下人说得很小声。 「不是有陈娘子吗?为什么还会摔跤?」他高价聘请女武师就是为了护住他的九娘和孩子。 下人吞吞吐吐。「陈娘子被人关进柴房,门口上了铁链。」 「所以呢?」陆敬之眼一眯。 「所以二小姐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要小的一定要来通知老爷一声。」他是偷偷瞒着夫人过来的,很怕被人瞧见。 「谢皎月……谢皎月!那个毒妇还有什么不敢做。」不怕家丑外扬的陆敬之愤然一喊。 「老爷,顾姨娘还在生产。」下人提醒。 「去,去请风五娘,还有她夫婿陈太医,最好一并请来……」他不能让他的女人和孩子有事,他两个都要保住。 「是,老爷,小的马上去……」 飞毛腿似的下人往外跑,满脸着急的陆敬之大步奔向后院,他腿脚之快不亚于少年人。 一到顾九娘的院子,他的脸色倏地一沉,庭院的大树下摆了一张圆桌,七、八张玫瑰椅,两个姨娘、五个女儿都来了,连被禁足的谢皎月也在,正悠哉悠哉的嗑瓜子。 「你为什么也在这里?」看到女婿,老丈人的脸更黑了,女人生孩子他凑什么热闹。 「季姑娘忽然腹泻不止,没法照看正在生产的顾姨娘,姨母便说她生过三个孩子都顺产,要进屋帮忙,二小姐不让,让我帮着堵人。」这么明显的阴私事有谁瞧不出来。 「瑄儿呢?」他狠瞪谢皎月一眼。 「在屋里。」蒋三闲的心情也不怎么美妙,他的小姑娘才十四岁,怎么能让她看妇人生娃,若她吓到了,以后不肯生,他的含饴弄孙打哪来。 「什么,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瞧见女婿木炭似的黑脸,陆敬之话到一半叹了口气。 未出嫁的姑娘家又如何,事到临头还不是得硬着头皮上,不管她愿不愿意,这是她的亲娘,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陈娘子被粗大的铁链锁在柴房,没有钥匙也无法放人,善医的秀婉姑娘腹痛如绞,虽然自个儿开了药服下,不过之前拉了几回有点虚脱,全身发软站不住,只能在屋外传话。 谁也没料到都被禁足的谢皎月还能蹦踵,让人半夜在顾九娘的门口倒了菜籽油,就算平常人踩上去都会滑跤,更何况是大腹便便的孕妇,重重着地立即见红。 「娘,你把气憋着,我说推你就用力往下挤,弟弟要出来了,你一定要为他挺住……」为什么会生不出来,娘亲流了好多血。 「我……我疼,没力气……」她要死了吗?感觉不到手和脚在哪里,就是痛。 「没事的,我给你扎针,,是护胎的,你深吸口气,缓缓吐气,我揉揉腰腹,把弟弟往下推……」她没做过呀!要怎么推……吓个半死的陆青瑄脸色发白,她试着照医书写的揉按穴道,轻缓而规律的推着。 「瑄……瑄姊儿,姨娘不、不行了,好痛,你救孩、孩子吧……」她就算活不了也要保全孩子,是她太不小心了,把女儿的嘱咐抛在脑后,未防备夫人明里暗里的手段。 「娘,你女儿这半桶水的功力是没办法自己来的,你还是得自己努力,不要闷死弟弟。」 第50章 「你、你这孩子……」想到只有十来岁的女儿,顾九娘想气也气不起来,看她眼中蓄泪的苍白小脸,着实心疼不已。「帮……帮我推,我再试试。」 「嗯,我摸到弟弟的头了……」 顾九娘虚弱一笑,不敢说她连一丝气力也使不出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她很怕孩子胎死腹中。 蓦地,一片参片塞入口中,她慢慢又能动了。 「这是三闲哥哥给我的,为了以防万一。」果然用上,他比她更了解陆家那两母女,女人一狠起来是不管不顾的。 「三郎是个好孩子……啊!我要生了,你别看,出去,不要看……」好痛、好痛,痛得快要将她撕成两半。 「我不出去,我要陪着你……」看着母亲嘴唇都咬破了,鲜血淋漓,陆青瑄忍不住泪流满面。 「……出去,娘求你了……」为了不吓着女儿,顾九娘连「娘」都用上了,就怕她日后嫁人会有阴影。 「娘,我不……」忽地,她被拉起。 「这里我来,你出去,小姑娘家的不要见血。」 「风五娘……」终于来了,五两银子没白花。 扶着虚软的腰,陆青瑄像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一出房门口就腿软,差点往前倒。 「瑄儿!」 风似的身影倏地掠过,接住她往下滑的身子。 「三闲哥哥,好可怕,都是血……」她以后不穿红色衣裙了,都是血的颜色…… 「不怕,我在。」他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抚。 「还有规矩没有,在长辈面前也敢搂搂抱抱,别以为订亲了就能这么随便,终究还没嫁人,不要因为她一个人的关系就坏了府中所有姑娘的名声。」太不要脸了,简直天生淫贱。 「母亲,我腿软……」陆青瑄两脚脚肚子还抖着,站都站不直,要是没人扶着又软下去了。 「你没有别的借口可用了吗?明明是狐媚子还装贞节烈妇,楚楚可怜地博取男人的怜惜,你就跟你娘一样是个……」想到向来听话的庶女居然将她阻隔在外,一副她心怀不轨的样子,被禁足多日的怒气和不甘一股脑发泄,谢皎月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恶毒。 「姨母,小心祸从口出,有些事禁不起推敲,真要查还是能查出蛛丝马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还是留点口德吧。」免得来世入畜生道,当头一年生数胎的母猪。 「你、你是我的外甥,不帮着我说话还说我的不是,我白养你了……」谢皎月有一点点气虚,话都没法理直气壮。 「我帮理不帮亲,而且你所言也是对我人品的羞辱,我修身、修德、修圣贤书,你却污蔑我立身不正,是非不分,被女色所诱,二表妹也是喊你一声母亲,你于心何忍,就算她没做好这是你的失责,该自我反省的是姨母你……」 蒋三闲咄咄逼人,逼得谢皎月想反驳都反驳不了,她气恼地涨红了脸,一张脸扭曲变形,恨到想咬断蒋三闲的喉咙。 果然是一路的货色,什么娘有什么样的儿子,谢离月都死了好几年,而她的儿子继承了她的牙尖嘴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让人哑口无言。 「表哥,你误会我娘了,她是急了才有些口不择言,但心里是为了二妹妹好,怕她一时想左了,让府里跟着蒙羞。毕竟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妹妹,她们这几年也要议亲了。」白莲花含情脉脉的美目一睐,微带撩人意味。 科考成绩出来了,位列头名的探花郎生得俊俏,颇得圣宠,议亲不顺的陆青黛便有点意动了。 她娘当初也是榜下捉婿,才捉到她爹这般有才又有能力的丈夫,虽说两人之间多了个顾姨娘,可是动摇不了母亲当家主母的地位,她还生了二子一女,稳坐正室之位。 同样地,表哥若娶了她,那跟赘婿有何两样,还不是住在府里,有爹娘看着,他还能欺负她不成。 越想越觉得可行的陆青黛不自觉嘴角一弯,露出木已成舟的神色,认为只要她透露点意思,表哥肯定心向着她,毕竟再傻的人也知道嫡庶有别,若想官运亨通还是择嫡为妻方为上策,她才能帮着他打入世族之家。 「所以往她身上泼污水是为了她好?」蒋三闲目含讥诮的冷笑,眼底透着对谢皎月母女不慈、不厚道的不屑。 「这……」她一窒。 「你们有没有想过和二表妹搂搂抱抱的人是我,她已经和我定下婚约,若是她在行为上有所不妥,只要我不在意又何须他人枉做小人。里面正在生产的是她生母,你们有谁关心是否母子均安,却有闲情逸致捉一个为母担忧的庶女把柄,你们的贤良淑德在哪里?」好歹做做样子,别百年功力毁于一旦。 「表哥,你……」陆青黛汝然欲泣,好似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第51章 只可惜她的媚眼抛得再多,蒋三闲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理会谢皎月的怒目而视,一副要将他抽筋剥皮的狠戾,蒋三闲兀自扶着小未婚妻坐下,神色宠溺地给她倒一杯莲心茶,让她压压惊,祛祛胸中浊气。 说实在的,他对陆青瑄无微不至的体贴让在座的女子都十分羡慕,不论是嫁人的还是到了年岁的,都想有这样才貌双全又会疼人的未婚夫,因此看向被宠的陆二小姐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既嫉妒又想占为己有、夺人所爱。 小陆青瑄一岁的陆青瑾亦心动了,她看向秦姨娘的眼神充满蠢蠢欲动,但是从宅斗中走过来的秦姨娘朝她摇摇头,意思是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适时的出手才能得偿所愿。 在座的每个人都各有心思,想着把日子过得更好,唯有一脸焦急的陆敬之魂不守舍,一双充血的眼睛紧盯紧闭的房门,坐立难安的走来走去,浑然不知妻子又作妖,把茅头指向他疼爱的女儿。 忽地,一道强而有力的婴儿哭声穿透门板传出,外面的人同时身子一直,露出不尽相同的表情。 有欢喜的、有庆幸的、有可惜的,亦有恨到极点的妒色,百般算计的落空怎叫人不心口滴血。 「生了、生了,弟弟生出来了!」陆青瑄高兴的抱着蒋三闲手臂,喜极而泣。 「嗯,你高兴了?」两世为人,她终于遇见顺心的事,保住了顾九娘母子。蒋三闲想到的是他早逝的娘亲,如果他早回来半个月是不是就能救她,牛神医就住在离他们家不到一百里的牛头山,他快马加鞭赶上三日也能请神医救命。 可是他始终改变不了天意,让他再一次体会丧母之痛,骤失双亲的遗憾会留在他心上一辈子,至死方休。 「嗯!嗯!我娘还在,弟弟也活得好好的,我……我满足了,再无所求,回来真好……」能获得重生是老天爷对她的疼宠,她一定要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广施福泽、积德行 善,让更多的人开怀大笑。 「那我呢?」他俯在她耳边低语,调戏问道。 「……」又哭又笑的陆青瑄脸一红,羞臊地将人推开。这会儿她力气都回来了,腿也不软了,一心等着看弟弟。 只是她开心,有人就不痛快了,捉到一点蚂蚁腿就想大做文章,把一桩喜事弄得乌烟瘴气。 「二丫头,你喊谁娘,你眼中还有我的存在吗?」顾九娘想取代她,门都没有,她早晚弄死她。 听到冷冷喝斥,陆青瑄纤肩一缩。「母亲,你在我心里呢!像菩萨一样的供着,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她这话一出,面色一柔的蒋三闲在心底笑开了,暗暗赞许小姑娘长大了,有能力还击,瞧她把话说得多扎心,让人想挑刺都找不到刺头,只得忿然地吞下针般的刺儿。 不伤筋动骨却恶心人,真是出师了。 她哪是畏畏缩缩的小庶女,分明是藏着爪子的猫,看似温驯却凶悍,谁招惹了她就给谁一爪子,让人血流不止。 「你倒是会说话,把我当成菩萨了,不过说错话还是得受罚,一会儿回屋抄写一百遍《女诫》,没抄完前不准吃饭。」面色一沉的谢皎月气恼在心,却没法说庶女对她不敬,她总不能自己承认是母夜叉,没有菩萨的慈悲。 陆青瑄一听,怔了半晌,随即面带苦色的低下头,唇角却悄悄扬起。「是的,母亲。」 抄《女诫》? 丫头若儿是一脸错愕,表情古怪的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倒是茶花面不改色,眼中有隐隐笑意,不知是对谢皎月的做法太过了解,还是没法说的运气,瞎猫碰到死耗子,小姐的屋子里一叠抄好的《女诫》、《道德经》、《莲华经》,那是她平时练字练出的成果,共有几百卷。 所以陆青瑄哪是受罚而愁眉苦脸,根本是得意不已,她先前的「修身养性」终于派上用场了。 「还有,别高兴太早,是男是女还不确定,这声弟弟喊早了,也许咱们陆府又多个庶女。」谢皎月坐得正经八百,以御赐的宫缎做成的手绢轻拭无汗的额头。 「一定是弟弟。」她重申。 「呵呵,生儿生女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决定得了的吗?再抄一百遍《莲华经》定定心性,太浮躁了。」没能让顾九娘一屍两命,她还整不了一个小庶女吗?就让她女儿代顾九娘母受罪。 又写?一旁的若儿嘴张得足以塞下一颗鸡蛋。 她那夸张的表情让旁人以为是太过震惊,纷纷暗笑,想看陆青瑄哭着求饶。 殊不知她是惊讶自家主子的神通广大,平日没日没夜的练字,练到手指肿大,手腕发疫,原来是用在这里呀! 夫人的罚根本不是罚,而是帮二小姐出清杂物,这几个月来二小姐练字的纸快把屋子塞满了,再不拿出去一些都不晓得往哪放,她原先还苦恼要不要拿回自个儿的房间放呢。 第52章 「写了《莲华经》就有弟弟?」陆青瑄满脸期盼。 「你作梦。」她不会容许一个庶子分走她儿子的财产。 「我是作梦呀!但有些梦会成真。」就如同她的重生有如在梦中,她害怕有一天从梦里醒来,她又是庆国公府里被遗弃的媳妇,喝着雨水,吃着馁饭,看着破了个洞的屋顶等待死亡。 「你姨娘没这福分,她终究是个妾……」顾九娘,你为什么还不死,想霸占我的丈夫到几时。 「恭喜了,陆大人,是个儿子,府上又添丁了!」 带着笑的风五娘已经不年轻,耳鬓有几根银丝,她将怀中的襁褓掀开一小角,让当爹的看看初生的小猴儿。 「我、我的儿子……」欢喜极了的陆敬之都惊呆了,看着一身红的儿子竟然呆若木鸡、手足无措,不知该接过襁褓瞧瞧,就一迳的傻笑,好像头回当爹似的。 「怎么可能是儿子!那贱人生不出儿子,我明明到庙里做了法,将白花换成红花,她只会生女儿……」错了、错了,肯定是错了,顾九娘那贱人为争宠把孩子掉包了。 不相信顾九娘一举得子的谢皎月愤怒地握拳,因妒生恨的说出心中所思所想,还失心疯般把作法一事摊在台面上讲,用换花方式换掉男胎,令众人讶异,丈夫不喜。 连接生的风五娘都一脸不快,生男生女是上天注定,哪能用几朵花换来换去,这位陆夫人也未免太善妒,无容人之量,这孩子是喊她一声母亲,她就算做不到和嫡出的同等对待,最少给口饭吃也不会少掉一块肉。 败德妇人,难以兴家。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八个字居然流了出去,在往后几年谢皎月接不到一张拜帖,也无人邀她赴宴,名声臭满京城。 「是假的,不是儿子,你帮那贱人隐瞒是不是,抱过来我瞧一下……」呵!想瞒天过海?休想。 谢皎月像疯了似的冲上前想抢孩子,她是不想被鱼目混珠,明明是庶女却变成庶子,或是她打算手一滑…… 可是她还没碰到襁褓就有一群人挡在她面前,不许她和孩子靠得太近,还眼露防备,唯恐她行恶毒之举。 「姨母,刚出生的孩子容易受惊吓。」 「母亲,弟弟还小,你不要吓到他。」 「谢皎月,你想干什么,我不是让你禁足了吗?你居然敢把我的话当马耳东风——」 「你、你们……我只是想看看孩子而已,你们一个个那是什么神情,我会吃了他不成!」谢皎月两眼发红,神色狰狞,咬牙切齿的瞪着和她作对的人,心有不甘。 会,你就是这种人。所有人都用同一种眼神无声回应,包括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这么认为。 「你的任何狡辩我一句也不信,还有,你的作为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因此洗三之后我决定让九娘升为平妻,让她与你平起平坐,省得你搅家祸府,毁我陆家。」 「什么?」她登时面无血色,目皆尽裂。 第十章 另一条重生路 「孽子,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你死去的兄长吗?我……我枉为人父、枉为人父呀!没教出像样的孩子,给祖宗丢脸了,我罪该万死……」 右相府邸,一名面色愤然的中年男子双膝落地,跪在整排的先人牌位面前,他低着头,双手握拳置于两腿间,似有满腹的不满和怨慰。 一脸老态的右相大人手持家法,一下一下地抽着儿子的背,每说一句话便狠狠一抽,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整个背部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块好肉,与碎布沾黏在一起。他是恨铁不成钢,更痛恨骨肉相残,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个分明,非要用见血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这一生他就两个嫡子,想让他们相辅相成,兄弟连心,撑起家族的百年繁华,再创盛世。 可是他最看重的长子死了,如失一臂的他顿感基业摇晃,为了家族的兴盛,他忍痛含悲的培植次子,将所有资源和精力投注在次子身上,希望他和长子一样能撑起门户。 他老了,发已斑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唯一的盼望是有个能力卓越的继承人, 让蒋家在朝中的地位不变,甚至更上一层,不要被皇甫世家给打压下去。 左相和右相,明显看得出谁占上风。 皇甫世清本身便是惊世奇才,机智过人、善于谋略,而他的儿子皇甫绝云更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父子俩联手所向披靡,将人才凋零的蒋家压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所以上了年纪的蒋右相不敢致仕,拖着一条老命为儿孙争取成长的时间,要不然他一放手,蒋家这棵百年老树就要倒了,再无遮蔽,日后的子子孙孙无力回天,终将败亡。 如今终于出现一道曙光了,他看见不亚于长子才智的嫡孙,容貌出众、气宇轩昂、炯炯有神的目光宛若天人临世,令凡夫俗子不敢逼视,他掀睫一凝满室生辉、光璨一世。 第53章 只是,他的满腔热血如今却被这逆子给浇得透心凉,一府之人若是不同心,就算天赐荣华富贵也无福消受。 「我才回府跟你说了一句找到镇安的儿子了,让你带人接他回府,可你做了什么,人是去了,却不是叔侄久别相逢、欢喜问候,而是刀光剑影、残杀亲人……」老泪纵横的蒋右相打不动了,哭嚎着子孙不孝,不能让他安享晚年,反而要劳心劳力为小辈们鞠躬尽瘁。 「爹偏心,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赖在我头上,我只是晚去了一步,谁知道会出事。」打死不认的蒋镇守有几分神似蒋右相,但少了蒋右相的刚正不阿,多了一丝阴险之色。 「你要证据?」蒋右相冷笑,命管家将一上锁的匣子交给次子,并丢下一把开锁的银钥匙要他自己看。 蒋镇守接过方形匣子,弯下身拾起钥匙,怕扯痛伤口,神情痛苦的他动作极慢的将钥匙插入锁孔。 一转,咔—— 匣子被打开。 一张张的白纸黑字塞满匣子,多到满出来。 蒋镇守不以为意的先捡一张瞄了一眼,原本不在意的眸光忽地一闪,他镇静不了的往下看。 一张又一张,足足十来张,底下起码还有上百张,但是他已经不敢往下看了,越看越害怕。 「这、这是……」他骇然。 「这是你买凶杀人的口供,虽然被杀的人都死了,可他们还有妻小、亲朋好友,画一张人物画满街询问,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找出第一个,其他人就不难找了……」而这聪明的办法是他亲孙子想出来,借由顺藤摸瓜的方式找出幕后指使者。 一个不知道、两个不知道,第三、第四个总能问出些端倪,再由一点点线索找出这人生前与谁往来密切、为谁办事、收了谁的银两,慢慢地抽丝剥茧,自然而然能拼凑出全貌。 然后那个心怀不轨的人便会浮出水面。 凡做过必留下痕迹,蒋镇守最大的败笔是轻敌,他以为十六、七岁的小侄子哪敌得过年长几十岁、老谋深算的叔叔,不管再天纵奇才,蒋三闲也是血肉之躯,他随便派几个人过去就能斩草除根。 身为蒋家下一任家主,买凶杀人又算什么,不过是辗死蜡蚁般的小事。 可他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蒋三闲那小子会武功,而且还是绝顶高手,他找的那些人根本不够人家练剑,三、两下就被解决了,还留下摆脱不掉的铁证。 「……不、不可能,我策划得那么周详,他如何死里逃生,而且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嘴硬的蒋镇守不肯认错,他认为只是一时失手,下一次会做得更好。 「畜生!你还真想杀死你的侄子吗?那是你大哥唯一的子嗣,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长房就绝嗣了。」他的心到底有多狠,连个尚未弱冠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有我就够了,要什么长房,是大哥他先抛弃蒋家,为什么我们还要惦记这一房,就当从来没有过不是很好!」只要没有事事挡在他前头的兄长,蒋府就是他一人所有。 「你在说什么,他是你一母所出的亲大哥呀!你居然说出如此绝情的话……」痛心疾首的蒋右相年事已高,一时气急攻心身子晃了一下,身后的管家连忙扶他坐下,送上一碗参汤补补元气才略有好转。 「那又如何,他不顾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理会他过得好不好,兄弟如手足,当断则断,不断则留后患。」咬着牙,蒋镇守说着狠厉的话,彷佛打小护着他的大哥是他的死仇,两人只能留一人。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我没教过你……」 蒋镇守冷笑,背上的伤如火烧灼,他脸色惨白得几乎要昏厥。「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一走了之,他有想过被留下的我们得面对多少难堪吗?众人的嘲笑、异样的眼光,还有福安公主的怒火以及皇甫世清的报复……」 人走了就没事了吗? 殊不知真正的磨难才开始。 那时的蒋镇守如同蒋三闲今日的年岁,他厌恶皇权的施压,一腔的侠骨柔肠,对蒋镇安和谢离月这对才子佳人抱持着十万分的赞同,还私下为他们把风、传纸条,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在两人离京之后,觉得遭到辜负的福安公主便处处找磴,针对蒋家小辈下狠手,先是不准京中权贵子弟与之往来,后又断了他在国子监的名额,继而找了一群同辈的皇亲国戚羞辱他,动不动叫他下跪,或随便寻个名头将人殴打一顿,脱光他的衣物丢进青楼……头几年他真的痛苦极了,恨福安公主、恨谢离月,因为这两个女人让他大哥无法待在京城,必须远走他乡。 而皇甫世清更是在前途上为难他,原本可靠丞相父亲的庇荫入朝为官,但是百般刁难的皇甫世清处处阻拦,他有好些年赋闲在家,被称做蒋家的废物,不管做什么事都比不上他大哥,不时被人拿出来做比较。 第54章 直到大哥死了,蒋家再无能力超卓的继承人,他终于被父亲看见赋予重任,从礼部六品主事做起。 人若尝过权力的滋味,知道大权在握的感受,一旦拥有了就不会放手,既然是他的就不肯给人,他会用尽一切手段保住,谁敢来抢,他就让谁后悔莫及。 大哥死时父亲让他接回长房遗眷,他是去了,但是没露面,故意使人送去书信一封,谢离月一向心高气傲,从不向人低头,看了信之后果真不再与蒋家人连系,独自抚养幼子。 当时他是想过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是看到与大哥相似的面容,他蓦然想起兄弟间种种情谊,想起他曾经有多崇拜笑声爽朗的大哥,因此他下不了手,转身离开。 后来谢离月也死了,他才又担心正值少年的蒋三闲会上门认亲,于是派人将他杀了,省得又旁生枝节。 没想到人还没动手,便传来蒋家失火的消息,得知火场内一片灰烬,什么也没留下,他以为小侄子葬身火场,怔了一下也就安心了,世上再无长房,唯他而已。 「爹,你总是拿我跟大哥比,说我有他的一半你就放心了,可我不是他,不想一直在惊才绝艳的大哥底下挣扎,求一点点冒头的机会,你们眼中只有他……」而他被忽略了,没人瞧见他也需要被认同,不是大哥的影子。 即使事隔多年,他还是活在兄长的光芒之下,别人一瞧见他总会多添一句:你大哥可惜了,天妒英才。 听到次子压抑在心的怨言,蒋右相沉默了,哽咽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因为我们最疼的人是你,想让你一生无忧的做你想做的事,你大哥说了:让弟弟去做游侠,去关外养马,到海上历练,他坐不住的,只适合往外跑……」 「爹……」大哥他真的这么说过? 「也许是自知大限将至吧,他在死前一个月写信给我了,说他仰无愧于天、俯不忤于人,更无愧于妻小,他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他食言了,没法再护着你。」那时他心里很不安,很想过去瞧瞧,可是他忙于国事,走不开。 蒋镇守虽有动容,但是他已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心头除略有酸涩外并无悔意。「逝者已逝,多说无益,爹就只剩下我一个嫡子了,你要大公无私将我送进大牢吗?」 「你……你当真没有一丝后悔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两个儿子一死一作恶多端。 「你是当朝丞相,还压不下这件事?」找个窜逃在外的替死鬼就能结案。 权力便是这般好用,叫人爱不释手,只要瞒住上位者,下面闹得再厉害也安然无事。 厉王爷不也强抢民女,还打死人家一家人,结果那家的幼女滚钉床告御状,也不过赔了几百两银子就销案了。 「你忘了还有皇甫世清。」他那双鹰眸始终盯着蒋府。 蒋镇守一哼,趴在地上让背后的伤不那么难受。「许他一点好处不就得了,政局上不都如此,彼消我长,只要爹在政事上多让一些,他还不乐得收下,睁一眼闭一眼地放过。」 闻言的蒋右相忽地放声大笑,笑得凄凉,把老管家吓得脸色发白,赶紧送上一杯温茶。 「孽障,你要不要把咱们蒋家送给皇甫家,你直接去做他家的家奴算了,你不如镇安,差之甚远,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蒋家风骨。」 蒋家完了,后继无人! 「爹想放弃我?」他目光一冷。 「你先看看匣子最下层的纸,看完之后再给我回覆。」如今已不是他救不救的问题了。 很不解的蒋镇守没什么耐性,他将红木匣子倒扣,直接取最后几张,他不认为口供有什么不同,不都大同小异。 只是他随意地瞟了一眼后,脸色立即变得凝重,慌乱且面有惧色的捉起一叠一张张的翻看。 最后,他已感觉不到痛了,而是全身虚汗直冒,手脚虚软无力,像离水的鱼呼吸急促。 「这、这是……他怎么办到的,我明明藏得很隐密……」就连妻小都不晓得他做了什么。 「怕了?」他的孙子……很好,好到能让蒋家一蹶不振,而他还不能出言指责一丝不好。 没将这足以让他们抄家灭族的东西往上送已是看在镇安的面子上,若是心狠一点可是大功一件,连升三级也不意外。 「杀了他!」一了百了。 到了这节骨眼,蒋镇守想的不是祈求原谅,将人接回府认祖归宗,而是打算先下手为强,人死了还如何告状。 「哼,你不如你兄长,连你侄子也不如,这会不是你想怎么做,而是他肯不肯放过你,那孩子的城府深不可测,连我也看不透,你好自为之吧!」为相多年,他头一次被难住。 买官、卖官、收贿、私扣贡品,与大皇子勾结卖私盐,还四下搜罗美女,或拐、或抢、或骗的送给敌国将领,好和大皇子连成一气,造成边关不稳的假象,更甚者给宫中嫔妃合欢散、福寿膏,让她们以此迷惑皇上。 第55章 蒋右相知道儿子收贿、私扣贡品,站在礼部侍郎那个位置或多或少会贪点好处,只要不太明目张胆,也不会有人特别去挑事。 若非看了匣子内的证物,他还不晓得儿子这般丧心病狂,没什么本事还想拼从龙之功。 「爹,你不能不管我,你只有我一个嫡子,还要我给你送终。」蒋镇守一急,连「送终」两个字也不避讳了。 闻言的蒋右相气笑了。「我还有三个庶子,不缺你这个儿子。」 他竟被自己的儿子威胁,岂不可笑。 「爹……」他慌了,不顾背上撕裂开的伤,抱住父亲的腿,眼中带泪,苦苦哀求。 看到地上尽是流出的血,虎毒不食子,很想将儿子活活打死的蒋右相还是心软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知道还有转圜余地,蒋镇守眼泛希冀。 「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你诚心前去向闲哥儿请求宽宥,以叔侄之情动之以情、虚心认错,不得飞扬跋扈。」 蒋镇守一听,脸都黑了,「我是叔叔,理应他来拜见我,岂有我上门道歉的道理。」 他拉不下脸向小辈低头,叔叔教训侄子天经地义,何况也没杀成,这点小事有必要放在心上吗? 「因为做错事的人是你,而且他认不认你还是一回事,你当街刺杀这事可大可小,京兆尹卖我的老脸才暂且压下此事,你别以为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若你侄子真的把你告了,我最多保你不死,但少不得流放三千里。」这还是轻的,重的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爹,你是丞相,那小子终究喊你一声祖父,你和他说说,也许就算了。」他还真不信扳不倒一个孩子,才几岁的黄口小儿岂会有足够的谋略让他阴沟里翻船。 要蒋镇守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杀人灭口,他要的是更高的权力,更多的利益,他要当本朝第一相,凌驾在皇甫世清之上。 「执迷不悟。」蒋右相死心了,朽木不可雕也,传承几代的蒋家就要毁于他手中,他后悔莫及。 「爹……」要是大皇子上位,蒋家还不是照样风光无比? 「要么你让位,让闲哥儿成为下任家主,否则你做的事自己承担。」他无能为力了。 要不是伤得太重,蒋镇守肯定跳起来朝老父咆哮。「我不让!这是我应得的,你偏心,你从以前就偏心!」 被儿子怨慰,觉得心累的蒋右相轻叹了一口气。「既然我教不了你,那么我自个儿请辞吧。」 大皇子想要蒋家跳上他那条船,看中的不过是右相那位置,一旦他舍弃了,蒋家哪还有助力,他那傻儿子也不会遭人利用。 蒋右相看得很开,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舍不得,以前是为了儿孙铺路,如今只求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根苗还在就不怕没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 「什么?」蒋镇守大惊。 「明儿上朝我就上书致仕,告老还乡,把一干儿孙都带回老家。」这么一说,他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 「不行,你不能致仕,你走了我怎么办?」蒋镇守慌得面无血色,连身上的伤也顾不得了,血滴一地。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都是当爹的人了,我还管你吃喝拉撒。」蒋右相这话说得很重,真要撒手不理。 「你不能走,我就要有出息了,你得看着我,我并没有比大哥差多少……」他比大哥强。 蒋右相摇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可惜了镇安那孩子,他死得太早了。」 如果长子还在,情势肯定大不同。 一提到大哥蒋镇安,心有不甘的蒋镇守又被激起好胜心,他也就晚生几年,哪里不如人了。「爹,你不要逼我,真的不要逼我,我不会一直屈于人下,我一定要强过大哥……」 「蒋右相真的致仕了?那皇甫世清不就一人坐大,你想对付他不就难度变高了?」无论接任右相的人选是谁,都比不上蒋家那样势力雄厚,因此必定是会让皇甫世清趁机坐大。 月光下,一对俪人坐在离地丈高的大树上,远眺东边可以看见高耸的皇宫,近处灯火辉煌的照亮每一条廊道、曲桥,风一吹过,三潭映月的水面轻轻的泛起涟漪。 月,很圆,星星反而稀少了。 抬头往上看,星月争辉,一瞬间划过的流星闪亮了一下便消失在天际。 原本以为会害怕的陆青瑄坐在高高的树上,藕荷色裙襦下的小脚前后摇晃,因为一直被某人搂在怀中,所以她只觉得有趣,反倒没有想像中的惧意。 「还不是时候。」蒋三闲将身上的披风拉高,盖住怀里的人儿,只露出一张娇美的脸,不让她受寒。 「还不到时候?」什么意思?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