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朔风》 第一章 悠然暖阳日,青葱少年时 宁国十一年的达州,春和景明,万物复苏,一派盎然生机。 小小的达州虽然远离宁国王都,地处偏僻,却胜在民风淳朴、风光秀丽,不是化外之地,百姓生活也算安稳,是当今宁国皇帝的嫡亲六叔建南王萧定风的蕃地。 三月的一天,建南王府花园里雨霁风光,天气和暖,千花百卉争明媚。郡主萧凌霜正亲呢地挽着母亲袁氏的手臂在流连在一片盛开的芍药丛中,十二岁的少女穿着粉嫩嫩的衣衫,清丽的面庞在春日里闪耀着动人的光彩,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秋水一般,配上贴身丫头银秋特意为她赏花梳的海棠双髻,整个人越发显得俏皮灵秀。 一个小丫头快步走来,屈膝向袁氏和萧凌霜行礼:“奴婢给袁妃、郡主请安!奉二王子命,请郡主移步书房,二王子最近新得了一幅丹青,据说出自名家之手,要请郡主过去同赏呢。” 赏画?袁氏简直要失声发笑了,放眼达州,谁不知道建南王二子萧凌霁是有名的纨绔,从小看书头大、提笔就晕,跟文房四宝是几辈子累积下来的仇怨,谁也看不上谁,倒是浑身上下都是蛮劲儿,仗着身强力壮、有身武艺,打遍达州大小混混迄今未逢敌手,算是达州一霸,这会儿居然叫女儿去赏画?他看得懂吗? 萧凌霜看那丫头偷偷向她眨眼色样子,顿时明白了二哥叫自己过去是怎么一回事儿,却也忍不住腹诽萧凌霁,“赏画”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烂了,自己二哥这脑子,关键时刻也不肯转一转,就不能找个合理点儿的借口吗?比如“尝美食”之类的,再不济就说自己创了新招式请妹妹去欣赏欣赏也行啊,至少这些理由符合众人对他的认知。 心理活动停止之后,萧凌霜抬眼望向袁氏,一幅期待的样子。 “既然二王子叫你,去吧。”对于萧凌霁叫萧凌霜去“赏画”的真实理由,袁氏心知肚明,肯定是南宫朔那小子又偷偷过王府里来了,但是看女儿少年心性,又有萧凌霁在一旁陪着,也不怕惹出什么乱子,索性放行。 “多谢母亲,那女儿先告退了。”萧凌霜朝袁氏福了一福,就带着银秋快步向书房走去。 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萧凌霁粗犷的大笑声。“你小子去了军营三个月,看起来倒壮实了不少,都赶上我一样高了,一会儿咱俩再比试比试,让我看看你的拳脚功夫有进益没有,可别只长个头儿,不长功夫!” 萧凌霜一听萧凌霁又要拉南宫朔比武,立刻急了,二哥下手一向没轻没重的,难道他自己心里没谱儿吗? “二哥,你天天就知道嚷嚷着比武,明明知道南宫哥哥一向喜文,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实非君子所为!” 屋里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听到声音一起转头望向萧凌霜。十六岁的萧凌霁一身紫色衣袍,眉宇间有掩不住的贵气,身高明显比同龄人高出半分,长年习武更使得他身形英挺,如松似柏。听到萧凌霜的话,他不禁气结:“你这个丫头,有这么说自己亲二哥的吗?我不是君子,那谁是君子?” 不用说,另一个少年就是十五岁的南宫朔了。与好友萧凌霁瞪眼气结的样子不同,他眼睛不大,却像幽深的古井之水,清澈洁净,看到萧凌霜提裙步入室内,投过去的眼神暖意更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弯成弧形,清俊的脸上因刻意压抑着的惊喜微微泛红。 三月未见,看到南宫朔,萧凌霜内心微微一动,每次看到他那张云淡风轻似秋日暖阳般的脸,她都会不由想起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第二章 我等她长大 “见过郡主。”南宫朔拱手对萧凌霜行礼。 “南宫哥哥快请免礼。”萧凌霜微微屈膝回礼。“听父王说,南宫将军让你好好跟随军中将领学习兵法,期望南宫哥哥将来领军打仗,扬威沙场呢。” 达州地处偏僻,并非军塞要道,人口不多,也不繁华,在兵家眼里犹如鸡肋,得之益处不多,失之于军情无碍,因此与其他州郡相比,驻军并不多,而这支驻军的最高将领,正是南宫朔的父亲南宫明。 “父亲确实对我有此期望,只是我资质平平,怕是要有负他的期望了。”南宫朔想起父亲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不由泛起波澜,对于南宫家这样的将门来说,像目前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想起来意,他转头看了看笑吟吟的萧凌霁,果不其然,此人正一脸八卦。 “二王子,拿人手软。”南宫朔微笑着望向萧凌霁,表情微妙。 “行,我走,我走行了吧?哼,当我喜欢跟你们待在一起呢!”萧凌霁愣了一下,冲南宫朔翻了一个很有个性的白眼,甩甩袖子大步向外走去。 萧凌霜望着自己哥哥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是达州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地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惹是生非,因此不像大哥萧凌霆那样受到父亲建南王的重视,但是他却很疼爱萧凌霜,两兄妹从小就关系密切,对萧凌霜来说,除了母亲袁氏,二哥是自己在偌大的建南王府中最亲近的人,至于办事沉稳、性格严肃的大哥萧凌霆,萧凌霜心中更多的是敬和怕,犹如面对自己那性格疏朗却永远像隔着千山万水、让人亲近不起来的父亲萧定风。 想起南宫朔刚才的话,萧凌霜不禁好奇:“二哥一向眼高于顶,一般礼物可是入不了眼的,不知南宫哥哥送了他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一把龙泉剑而已。”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龙泉剑?还而已?萧凌霜愕然,要知道,西楚第一铸剑大师应龙泉穷其一生也只铸得七把宝剑,名曰龙泉剑,乃当世名剑,何其珍贵?拥有一把龙泉剑,是多少习武之人心中的梦想啊,可南宫朔居然送给了萧凌霁。 “怪不得二哥这么高兴,原来是得到至宝了。” 南宫朔笑而不语,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出萧凌霜。 萧凌霜打开包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是百年前世外高人破空子所著的兵法奇书《天下兵法》! “近三个月我在军营,历练不少,军中藏龙卧虎,前辈众多,这本书,是父亲的一位故友所赠,但这并不是全书,只是《天下兵法》的一些重点论述,是从书中摘录出来的,我知郡主素爱研究兵法,故来相赠,未知将来的战场上,会不会出现一名运筹帷幄的女将军呢。”南宫朔微笑地望着萧凌霜。 萧凌霜赧然。自古女子,皆自小学习女红、管家,大户人家的女儿,还要擅琴棋书画、形态礼仪,但她却从小便跟二哥萧凌霁一起,听他讲外面的奇闻趣事、市井风情,再加上建南王萧定风从不管儿女教导之事,母亲袁氏疼爱女儿,也下不了狠手约束,因此萧凌霜平平顺顺、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二岁,女孩儿家该掌握的,该知道的皆表现平平,却对排兵布阵素有兴趣。托萧凌霁的福,近年来搜罗了不少奇书,而《天下兵法》,更是奇书中的奇书,萧凌霜一直想要一窥究竟,如今南宫朔送来这一本,虽然只是抄录部分论述,却也十分珍贵。 萧凌霜知道此书的价值,心下感动。“此书极不易得,凌霜谢过南宫哥哥。” 二人正叙说一些军营趣事,萧凌霁从外面匆匆赶来,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冲南宫朔嚷嚷道:“父王和大哥回来了,听说你来了,叫你去见他呢。” 虽然有些不舍,两家又极为相熟,但既然到了别人家,不见家主终归与礼不合,何况建南王萧定风不是寻常长辈,他是王爷!南宫朔只得依礼和萧凌霜告辞,跟着萧凌霁一起去见萧定风。 “南宫朔,我妹妹虽然跟我一样聪明绝顶、鹤立鸡群、讨人喜欢,可你不要忘了,霜儿今年才十二岁!你是我的朋友,但她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警告你,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萧凌霁阴阳怪气地说。 “今年十二岁,过两三年,不就到你我现在的年龄了吗?”南宫朔不以为然。“另外,我纠正你一个错误,聪明绝顶、鹤立鸡群这两个词,不是很适合你,以后别再提了,免得贻笑大方。” “两三年的时间不长,你饱读诗书,却不知这世间万事万物瞬间皆变的道理吗?何况,霜儿并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她可是陛下钦封的锦城郡主,父王说过,她的婚事,须得宫里点头。”萧凌霁和南宫朔一向喜欢用互相贬低的方式升华二人的友谊,对于南宫朔的毒舌,萧凌霁早已习以为常。 “无论天地变化,我都等她长大!”少年无畏的眼光望向远方,炽热而又坚定。 第三章 暗风吹雨,黑云翻墨(一) 南宫朔和萧凌霁一起步入王府正厅,却见年近半百的建南王萧定风正来回踱步,中年发福的身材托着微微隆起的肚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建南王世子萧凌霆肃然侍立一旁,清秀俊逸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整个人犹如深谷中幽深的潭水,让人看不出深浅,却不敢轻视。 “南宫朔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见过父王,见过大哥。” 南宫朔和萧凌霁双双向萧定风和萧凌霆行礼。 “贤侄无须多礼。”萧定风看到南宫朔,感觉轻松了一些,语气中长辈的亲切多于王爷的威严。 “霁儿,你先去看看你母亲,昨天她还跟我抱怨,说几天没见你人了,有空多陪陪她,别让她忧心。“ 萧凌霁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于是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见,在父亲面前还好,在大哥面前多待一会儿,他都觉得缺氧。 ”贤侄请坐。”萧定风坐定后,一边招呼南宫朔坐下,一边吩咐婢女上茶。“听闻贤侄在兵营里与普通兵士同吃同住,训练也极为刻苦,丝毫没有少将军的架子,南宫将军有子如此,真是羡煞旁人。”萧定风由衷称赞道。 “谢王爷称赞,晚辈愧不敢当。南宫朔本就无官无职,到兵营里也只为历练筋骨,营中各位前辈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已对我多有照拂,晚辈实在不敢托大。” 听南宫朔这么说,萧定风望向少年的眼光又多了几丝欣赏。对于南宫明这个儿子,萧定风一向是喜欢的,年少聪颖又不失稳重,待人处世从不失礼,再加上诗书满腹素有才名,玉树临风武功不弱,令多少儿女不争气的父母羡慕不已。再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寡言少语,脸似冰雕,大夏天的也不冒一丝热气,当真无趣;另一个话倒是很多,但为人浮躁胸无点墨,平日里就知道走狗斗鸡,惹是生非,在外声名实在不佳,偶尔听到旁人议论,让他的老脸直挂不住。 “贤侄过谦了,你在兵营三个月,军中上下自有公论。”萧定风略一思索,语气犹豫:“久不见你父亲,想必是忙于军务,本来想发帖子到将军府,又怕落人话柄,正好听闻你在府中,就让霁儿叫你过来了,劳烦贤侄传话给你父亲,两日后请南宫将军过府一叙,本王与他有要事相商。” “晚辈谨记,定不负所托,将王爷的吩咐带给家父。”南宫朔看萧定风表情严肃,不敢大意,连忙起身,“时辰不早了,晚辈告辞。” 南宫朔拜别萧定风父子,本来想去跟萧凌霜告个别,可看到渐渐西沉的落日,她,可能已回房休息了吧,于是只得不无遗憾地策马回将军府。 一个时辰后,南宫朔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把萧定风两日后约见南宫明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到父亲的耳中。 南宫明五十开外,他身形挺拔、面相坚毅,静坐在案几旁如馨石一般,满屋的书香也掩盖不了周身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这种气质,是久经沙场、浴血奋战后多年沉淀的结果。 “建南王,想必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父亲所言极是。今日建南王看起来很是焦虑,父亲准备如何应对?”南宫朔到底年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南宫明看了儿子一眼,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与建南王府二王子一向交情匪浅,对锦城郡主更是一往情深,将军府与建南王府的关系,或者直接说,自己与建南王的关系,会直接影响到他与二王子和锦城郡主的关系。 “既是王爷吩咐,两日后,我自会赴约。近日不太平,王爷身份贵重,你无事少去建南王府,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藩将与藩王走得太近,是朝中大忌,这个道理,南宫朔自然省得。 宁国地方驻军归兵部统领,常年驻守各州郡担负两项重要任务,一是防止民乱,保一方安稳;二是威慑在封蕃王时刻保持对王都那座龙椅的敬畏,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把那些难以言明的不臣之心扼杀在萌芽之前。 然达州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工农工商,一直保持着该有的秩序。至于建南王萧定风,自入蕃达州十余年来一直谨言慎行,从不敢逾矩,比达州所有的安顺良民都表现得更为良顺,除了萧凌霁成年以后经常闯些小祸、落下纨绔的名声之外,建南王府简直堪称萧家天下的一片净土,不像其他地方的藩王,仗着天家身份非作非为,平日里多有不法之事,令地方大小官员头痛不已。 面对这样似乎永远不可能作乱的藩王,作为达州驻军将领的南宫明,自剿尽达州辖内大小山头的各路土匪之后再无用武之地,几年来一直过着安稳的日子,可自打年关开始,军人的职业敏感再次唤醒了他体内的热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宁国的天好像要变了,连日里他加紧操练军队,以策万全。 第四章 暗风吹雨,黑云翻墨(二) 宁国王都郢城,天子脚下,一派富贵气象,掌灯时分,大街上华灯流彩,熙熙攘攘,趁着大好春光,从郊外踏青归来的王公贵族、富庶之家的车马小轿川流不息,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头几个杂耍艺人的表演成功引起围观人群的声声叫好,自是一番热闹。 街道拐角处一座不起眼的茶楼,门口已竖起打烊的牌子,二楼包间内却灯光闪烁,门口有四名黑衣男子警惕地守卫着,凶神恶煞的脸上自带四个字:生人勿近。 “李公公,这是青王殿下托小人带给公公的见面礼,还望公公笑纳。”屋内,乔装成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推到对面坐着的人面前,此人一身寻常的墨绿衣衫,即使在屋内也戴着斗笠,斗笠之下更显灯光黯淡,抬眼望去,只觉得他面目阴柔模糊、身形精瘦,让人看不出年纪,竟是名太监。 李公公望了望银票的面额,又微不可察地捏了捏那一摞纸张的厚度,满意地揣在了怀里,“青王殿下客气了,自殿下就藩以来,明里暗里,老奴在宫中没少受殿下的恩惠,能为殿下效力,是老奴的体面,还请徐管家回去替老奴好好谢谢殿下。” 二人口中的殿下,正是宁国皇帝萧凌震的三弟萧凌霈,被封青王,藩地江州,而乔装成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是萧凌霈的管家徐通,此人处事圆滑,世故精明,极受萧凌霈的信重。 “谨遵公公吩咐。”徐通见对方如此配合,心中暗喜,言语之间奉承之意更浓,“殿下在宫中虽有不少旧识,但请恕在下直言,殿下最信赖的却只有公公一人。” “也多亏徐管家在殿下面前美言。不知徐管家此次来郢城,殿下又有何吩咐?”李公公见时辰已晚,又要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去,便不再寒暄直奔主题。 “殿下一直关心陛下的龙体,听闻最近圣躬难安,据说有太医断言,陛下恐熬不到年关,不知此事是否当真?”徐通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问道。 李公公闻言一惊:“现宫内诸事由师贵妃主理,严令此事不得外传,陛下龙体欠安之事,只有几位太医和近侍知晓,青王殿下果然耳目了得,远在江州居然能得知内情,老奴佩服。” “听公公如此说,徐通心里有数了,我这就连夜赶回江州,向殿下禀明此事,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还望李公公及时告知,殿下定会记得公公的好处。”音落身起,二人各怀鬼胎,匆匆从茶楼后门分别离去。 此时的宁国王宫,宫人们各自忙碌,有条不紊,与平素没有什么两样。贵妃师景儿所居的芳华殿内,却只留了几位贴身宫女侍侯。看到才三十多岁的年轻帝王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萧雍容华贵、满头珠翠的师贵妃师景儿脸上满是忧虑,连续几天侍奉在萧凌震床前,她端庄秀丽的容颜显得有些憔悴。 “景儿……”萧凌震虚弱地睁开眼睛。 “陛下,您醒了!”师景儿喜极而泣,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我这一病,把你累坏了。”萧凌震抬起瘦弱的手,抚上师贵妃白皙的面庞,满眼都是心疼。 “陛下说哪里话,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只要陛下能好起来,臣妾做什么都愿意。”想起嫁给萧凌震这几年的幸福时光,再看看如今他虚弱的模样,饶是师景儿如何坚强,眼泪还是止不住无声下落。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是清楚,这一次,怕是熬不过去了。”萧凌震身为帝王,坐拥宁国天下,杀伐决断,却最见不得师景儿的眼泪,那一滴一滴,像是击打在他的心上。 他艰难地在师景儿的搀扶下坐起来,有些气喘,“为宁国,我这一生尽心尽力,自问上对得起列萧氏列祖列宗,下对得起万千黎民百姓,至于生死,我早已看透,只是留你和映雪在这深宫之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陛下……”师景儿听了这番话,心中大悲:“陛下一定要好起来,如果老天一定要狠心拆散我们,景儿一定会追随陛下,绝不独活。” “万不可如此!”萧凌震心中一急,不怒自威:“你是当朝贵妃,当以大局为重,我还有重任要交付于你,何况,映雪才五岁,不能没有你的照顾,你怎可轻言生死?” 提及萧凌震唯一的女儿萧映雪,师景儿沉默了,掩面低泣。 看师景儿的模样,萧凌震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遂拉过她的手软语道:“景儿放心,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你要打起精神,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望着萧凌震深遂的眼睛和期待的神情,师景儿含泪点了点头。 第五章 暗风吹雨,黑云翻墨(三) 两日后,南宫明如约出现在建南王府。 “末将拜见王爷。”南宫明向萧定风施礼。 “南宫将军快快请起!”萧定风双手扶起南宫明,“快请用茶,不瞒将军,本王已等侯将军多时了!” “末将惶恐,劳王爷久候。不知王爷此次叫末将前来有何吩咐?”南宫明在客席落座。 萧定风轻叹一口气:“南宫将军,自本王入藩达州,二十余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从未给将军添过任何麻烦,将军以为如何?” 建南王为人一向平和,这句话却说得极重,南宫明被唬得立刻站了起来,抱拳道:“王爷折煞末将了,保护王爷和建南王府的安全是末将的职责,末将愚鲁,如有疏漏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南宫将军不必紧张,本王此次叫将军来,是有一事相求。”甫一见面效果明显,萧定风心下稍安。“不知将军是否听说过小儿与安国公家小姐曾有婚约一事?” 南宫明松了一口气,“回王爷,据说安国公还是郢城都卫的时候曾被人陷害,多亏王爷向陛下进言请求彻查背后构陷之人,如此安国公才逃过一劫,为报答王爷的恩情,安国公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邬小姐许配给世子。王爷仁善,安国公重信,此事一时传为美谈,末将虽不知详情,却也有所耳闻。” 萧定风点点头,“将军说得不错。安国公为人耿直,一直以来为国尽忠,当年事发之时,我恰好在郢城面圣,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忠臣被贼子陷害,陛下贤明,最后还了邬苏台清白,才有了今日保宁国一方安定的安国公,真是世事难料。” “虽然两家婚约早已定下,但因邬家小姐年龄尚小,故婚事一直未提,然本王前些日子收到安国公快马来信,说益王竟遣人到邬家提亲,安国公愤然回绝,为防夜长梦多,信中说要本王赶快安排小儿与邬家小姐的成婚之事。” “益王难道不知世子与邬家小姐有婚约之事?”南宫明闻言吃惊不小。 “他自然知道。然这桩婚事只是当年安国公与本王口头约定,并没有契结婚书,如果安国公非重信之人,他自然可以不承认有这回事,本王想,益王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提起自己这个胆敢无视自己的侄子,萧定风不平之色甚浓。 南宫明听了萧定风的话,心下明朗了许多。宁国先王共育有三子,益王萧凌霸齿序最长,却因好大喜功、嚣张跋扈不被先王所喜,故传位给了当时的二王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萧凌震。联想到近日那些晦涩的传言,南宫明心下一凛,这个时候益王向手握重兵的安国公提亲,恐怕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安国公果然是守信之人,末将钦佩。”从南宫明的角度来看,与建南王世子相比,作为当今陛下的亲哥哥,益王的身份显然更为尊贵,在所有藩王中,益王的藩地柳州离王都郢城最近,也最为富庶,当初在王位继承上吃了大亏的益王自就蕃后在一干谋臣的劝导下也渐渐收起锋芒韬光养晦,早已非吴下阿蒙。安国公能在没有婚书的情况下拒绝益王,牢记当年建南王对自己的恩情,坚守当日的承诺,确实令人感动。 “邬家小姐下个月将满十七岁,我已决定,将小儿与邬家小姐的婚事定在三个月后,虽然时间仓促了一些,但安国公为人豪爽,想来也不会太重视那些繁文缛节。”萧定风话锋一转,“南宫将军知道,邬家驻守梁州,距达州近千里,山高水远,路途难行,本王虽有家将,但依皇命不得随意离开藩地,故去梁州迎娶邬家小姐,还望将军派兵一路襄助。” 建南王府迎娶世子妃,安国公远嫁独生女,无论从哪一方来说,都是一大盛事,别的不说,单说建南王府要拉去梁州安国公府的聘礼担子,不说排十里,也要排八里,谁也不敢说会不会有不长眼的蟊贼为这些金珠宝贝动心。 南宫明千算万算,早就做好了各种应对被拉拢或者被迫害的心理准备,建南王平日里再怎么低调,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啊,何况,谁知道他平日里的低调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万没想到建南王叫他来居然是为了这么一件事,于是立即卸下所有防备,浑身轻松,心下一喜,满口答应:“王爷吩咐,末将定当从命,我这就回去安排人手,保证路上万无一失,请王爷放心。恭喜王爷,恭喜世子。” 送走南宫明,萧定风径直进入内院,建南王正妃胡青缇正在和侧妃袁氏闲聊,看到一妻一妾和睦的样子,萧定风内心的不平减少了很多。看到王爷进门,袁氏心下明了,这个时候他来找胡青缇,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忙起身告退。 “你不必回避,这件事,还需要你协助王妃来办。”萧定风坐定,胡氏在他右手边落座,袁氏闻言止步,侍立一旁,“霆儿的婚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胡氏和袁氏突然听萧定风这么说,都有些意外,相互看了一眼。 “王爷的意思是……”胡氏有些不明白。 “我即日便上表圣上,同时派人快马送书信给安国公,三个月后,霆儿迎娶邬湘,你们速速准备起来。”萧定风的语气不容置疑,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 第六章 人生缘何不快乐? 萧定风从胡氏房间出来,坐在书房里静静舒了一口气,自收到安国公的书信,他就开始慌乱,内心一刻也没有安宁过,幸亏长子萧凌霆处世稳重,他总算有一个遇事可以商量的人,如今既已做出了决定,又把诸事安排妥当,接下来的事情,就听天由命吧,他觉得憋屈,满心愤慨,又有点无可奈何,自暴自弃。 一想到益王赤裸裸地无视自己这个亲叔叔,到邬家提亲的事情,萧定风就想骂娘。多年来,他处处隐忍,循规蹈矩,远离是非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生怕落人口实,有时候谨慎到都忘记了自己亲王的身份,为人处世低调得像达州的一个普通乡绅。甚至,对长子萧凌霆和邬家小姐的婚事,他也一直拖着,就是怕建南王府和安国公府成为亲家会惹朝堂猜忌,若非如此,益王也不敢如此放肆。 萧定风兄弟六人,他排行老六,他的大王兄也就是先王登基后,在权力的刺激下渐渐变得敏感多疑、性情暴虐、弑杀无度,朝堂上下不知流了多少人的血。就连他的四位兄长,在短短几年内,也被先王以各种理由杀死或流放,他因为年龄尚小、又与先王一母同胞而逃过一劫,但却被封藩偏远的达州,无召不得回王都。午夜梦回,他总是能看到先王暴躁噬血的眼眸和四位兄长惨淡淋漓的鲜血,多少年来不得安枕,心惊胆颤地活着,生怕有一天大祸临头,渐渐地他学会了低着头走路,尽量地隐藏自己,凡事忍气吞声不露痕迹,如此,数年来才得以平安度日。 幸亏先王命数不长,待侄儿萧凌震继承王位,他总算心安了,与先王的暴戾多疑不同,萧凌震是一位贤能的君王,不但有治国之才,还胸怀宽广,最为难得的是,他是位仁君,顾念亲情,哥哥益王和弟弟青王多年来蠢蠢欲动、从不安分,尤其是益王,仗着自己先王长子的身份,素来行事张扬,野心勃勃,但萧凌震也只是用或明或暗的手段稍作弹压,却还让他平平安安地活着。 对于自己这位嫡亲的六叔,萧凌震也不曾亏待,除不时有赏赐送到达州外,还破例准他每年回郢城一次,萧凌霜降生时,还降旨封其为锦城郡主。与其他藩王不同,他是真心希望当今圣上能够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可近几年,却不时有宁国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出,虽然萧凌震还坚强地活跃在朝堂上,宁国大小事务也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去年他去王都时进宫朝见,萧凌震那削瘦苍白的面容,有气无力的声音都在无声预示着,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想到这里,萧定风很是烦躁。 当今圣上只有一位公主,年仅五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就是益王萧凌霸和青王萧凌霈,自己的这两个侄子,一个嚣张,一个阴险,都不是什么善类,平日里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待他们上位,跟他们讲什么叔侄之情,简直就是妄想!百姓之家,劳心劳力为衣食,而他萧定风,出生即是权贵,几十年来却担惊受怕、朝不保夕,从未真正地快乐过,怎么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这么难呢?他无奈地闭上眼睛,真心祈求上苍,保佑陛下身体无恙,平安喜乐! “父王。”是萧凌霆的声音。 萧定风睁开眼睛,看到了正向自己行礼的长子,疲累地说:“免礼,陪为父坐一会儿吧。” “是。”萧凌霆摆手示意身边的侍女退下,“父王,我与邬家小姐本就有婚约在先,安国公又是重信守诺之人,两家婚事既定,即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偏袒益王,父王因何烦恼?” “霆儿,邬苏台为人耿直厚道,值得结交,当年他许我你与邬家小姐的婚约之时,还只是郢城都卫,不会惹人猜忌,是以为父当即应允了。可如今,他贵为安国公,位高权重,手握十万兵权,咱们建南王府虽无兵无权,却不能罔顾王族身份,你娶了他唯一的女儿,为父担心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父王的担忧孩儿明白,可是父王有没有想过,为何益王明知建南王府与安国公府早有婚约还敢去邬家提亲?我知父王一向小心谨慎,可是管他是谁,是我的就是我的,孩儿断不会拱手相让。”萧凌霆目光凛然,“这次孩儿就要让益王和天下人明白,建南王府,不是可以随便任人揉捏的。” “霆儿,你是世子,为父一向懒散,自你成年后,王府中一应事宜都是你在打理,我知你素有抱负,建南王府能有今日的局面,你当居首功。你要做的事情,为父不阻拦你,可是,荆棘之路何其艰难,此次与邬家结亲势必得罪益王,以后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一点,你要心中有数。” “谢父王提点,孩儿,一定不会令父王失望。”看到父亲表明态度,萧凌霆明白,隐忍多时,自己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 第七章 大哥要娶亲 自建南王萧定风宣布世子萧凌霆将迎娶安国公府邬家小姐邬湘的消息之后,王府上下皆在王妃胡青缇的指挥下忙碌起来。世子成婚,迎娶的又是安国公家的小姐,任何人都不敢打马虎眼,连最懒散的角门门房张老头,都把平日里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大了,生怕出什么差错成为世子婚礼筹备过程中的小瑕疵,王府中多少年没办喜事了?他激动地抚了鬓角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侧妃袁氏作为王妃的左右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连日内都顾不得管束萧凌霜,是以她这些日子过得悠哉乐哉,很是逍遥。 得知萧凌霆要成亲,萧凌霜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兴奋,她满脑子的问题,未来的新嫂嫂不知是何模样,性情如何,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位邬家小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大哥那张寒冰脸,嘿嘿。又一听说新嫂嫂刚年满十七岁,心里更是高兴,如此一来,家里有了长嫂,大哥有了媳妇,那自己岂不是多了一个玩伴,娘亲早就告诫过她,年龄大了,不能总跟二哥混在一起了。 “银秋,你说,邬家小姐长什么模样?她会喜欢大哥吗?”萧凌霜托着还有些婴儿肥的胖下巴,满目遐思。 “回郡主,我……我不知道。”银秋已经十五岁了,听萧凌霜话中有“喜欢”二字,一向老实的她脸色一下子变得绯红,说话都结巴了。 萧凌霜另一位小丫头伶儿看见银秋的样子捂嘴笑了,“银秋姐姐害羞了呢。”与老实厚道又能干的银秋不同,十四岁的伶儿一向讷于行而敏于言,虽然吃不得苦做不得活,但是嘴皮子一向利索,人又聪慧机灵鬼点子多,是除银秋外,萧凌霜身边第二得力之人。“回郡主,邬家小姐长什么模样奴婢不知道,但是奴婢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世子殿下的。” “这是为何?”听到伶儿肯定的语气,萧凌霜有些好奇。 “郡主您想啊,世子殿下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奴婢实在找不到邬家小姐不喜欢世子的理由。”伶儿把手抚在胸口,一副花痴状。 萧凌霜白了伶儿一眼,“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我大哥的优秀只要长了眼睛是个人都看得到,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话说完再补上一刀:“不过真是难为你了,三个成语啊,而且全都用对了,不容易啊!” 这边伶儿还在发花痴,从害羞的窘迫中走出来的银秋却悠悠地说:“世子殿下固然是人中龙凤,可我娘说,感情的事情,是很难说得清的。” 果然,年长几岁就是有优势啊,能得出这么高深的结论,萧凌霜在心里狠狠地夸赞了一番银秋,当然,也没忘记鄙视一下花痴的伶儿。 话既说开,主仆三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着萧凌霆的婚事,中间夹带着从外面听来的各种八卦。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不敲门不打招呼就直接往萧凌霜的房间里闯,王府内除了萧凌霁再没有第二人了。 “二哥,你好几天没来找我玩了。”看到萧凌霁,萧凌霜嘴上抱怨着,却高兴地站了起来。 “我哪有空来找你?大哥成亲,母妃给我安排了好多差事,累死我了!”萧凌霁夸张地说着,拿起案几上的点心就往嘴里送。 “真的吗?母妃给你安排了哪些差事,说来听听。”八卦还是得从萧凌霁嘴里得知,绝对靠谱料儿又足。 “能者多劳!大哥是新郎官,好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出面,你又是个姑娘家,帮不了什么忙,这千斤重担,可不就落在我肩上了嘛。”萧凌霁一副身担大任的得瑟劲儿。 “那是自然,二哥最能干了。”萧凌霜把茶水往萧凌霁手边挪了一挪,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唉,别的就不说了,都是些小事情,不值一提。”萧凌霁得意地说,“告诉你吧,父王和母妃已经决定,让我去梁州送聘礼,顺便代大哥迎亲。” “真的吗?二哥,你要去梁州?”萧凌霜满脸羡慕,从小,她就一直盼望能多出门看看外面的风景,大千世界,市井人情,江湖路远,快意恩仇,可惜,作为郡主,连出建南王府的大门都不是易事,何况未知的远方? “嗯,霜儿,等二哥回来,给你多讲讲沿途的美景美食。”萧凌霁也是一脸神往,因为平日爱胡闹,母亲胡氏对他管束极严,生怕他外出闯祸,一个月里,倒是有半个月把他拘在王府里。 “成亲是终身大事,大哥却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难道就不怕未来的新嫂嫂是位河东狮?”萧凌霜叹了口气,反正自己也出不去,只得转换了话题。 “大哥一向极有主见,咱们的大哥,何曾当过刀俎上的鱼肉?”萧凌霁神秘地一笑,低声道:“你可记得三年前大哥离家半月之事?” “当然记得,大哥从未离家那么久,母妃担心得跟什么似的,派人出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后来大哥回来,挨了父王好一顿训斥。”萧凌霜恍然大悟,“难道……大哥那次离家去了梁州?” “霜儿果然聪慧。”萧凌霁喜孜孜地说,“当时父王训斥大哥的时候,正好被我听到,原来大哥久不归家,是去梁州偷偷相看自己未来的世子妃了。”提起大哥的英勇行为,萧凌霁打心眼里佩服,换作是自己,也不能娶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是圆是扁的女人,何况是大哥。 “怪不得大哥如此镇定,原来是心中有数啊!看来,大哥定是对邬家小姐十分中意了?”萧凌霜十分震惊,自己的冷面大哥,背着所有人去梁州偷看人家闺阁中的邬家小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怪不得那次父王那般生气。 “那是自然,当时父王斥责大哥胡乱妄为、不成体统,大哥最后却对父王说,只愿得邬家小姐为妻。”炫耀着自己丝毫不漏的偷听技能,萧凌霁洋洋得意。 半个月后,建南王府给安国公府的聘礼终于准备完毕,除金珠宝贝,古玩字画,丝帛绸缎这些死物装满了几十辆马车外,另有两辆巨大的笼车装着各色牲畜,热闹煊赫,诚意十足。 收到建南王府消息的南宫明安排好军务,便叫来手下参将,当即挑选精兵五百,另安排役夫数名,把此行的任务交代下去,命他们即日起收拾行囊,随时待命。 如此,两边俱已安排妥当,只等萧定风一声令下,便可赶赴梁州安国公府迎亲。 第八章 启程 万事俱备,王妃胡青缇亲去达州最大的寺庙崇光寺祈福,顺便请高僧大德指点迎亲吉日,侧妃袁氏也请来穿街走巷的道人至府中测风水吉凶,最后两人将得到的结果一合计,跟萧定风商议后,将启程日期定于四月初八,据说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一日早饭后,萧凌霁刚准备睡个回笼觉,就看到萧凌霆的贴身随从来叫自己,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过去了。 “大哥,你找我?”看到大哥,他跟见到父亲一样紧张,心里直道古人云“长兄如父”果然是极有道理的,至于说这句话的古人是谁,他就不知道了。 “坐。”萧凌霆的话简短有力,不容置疑,萧凌霁战战兢兢地贴着椅子边儿坐下了。 “二弟此次去梁州,有南宫将军派来的五百精兵沿途护卫,当一路顺畅。为兄近日仔细想来,恐只有一处不妥,你且来看。” 萧凌霁这才注意到,萧凌霆面前摆着一幅羊皮绘制的地图。 “达州与梁州交界处的乌鸦岭,地形极为复杂,易守难攻,据可靠消息,悍匪古青风几年前在此占山为王,此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武功高强,很难对付,官兵几次清剿均无功而返,你们路经此地时可绕路而行,切记一定要慎之又慎,尽量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萧凌霆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不动声色地看了萧凌霁一眼。 萧凌霁被看得头皮发麻,“自然,一切听大哥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萧凌霁心中却满是不服气,土匪而已,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堂堂建南王府二王子,居然因为怕遇见土匪绕路,如果被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了,以后他萧凌霁在达州还混不混了? 何况,手握南宫明派来的五百精兵,不用白不用,那个土匪头子最好不要招惹自己,否则自己一声令下,一把将他的土匪窝端了!五百精兵啊,对付那些个土匪还不跟切菜似的?在迎亲路上,顺便剿个匪,想想都觉得威风。 只是,对萧凌霁来说,从小到大,在整个王府里,母亲的话可以不听,父亲的话偶尔也可以不听,可是大哥的话,却永远不能不听,他不禁心里唏吁,遗憾啊遗憾! 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南宫朔坐在正厅,显然正在等他。 “你怎么来了?”萧凌霁英雄梦醒,心气难免有些不顺。 “跟你商量一下去梁州的事情。”南宫朔仍然微笑如清风明月。 “什么意思?刚听完大哥的训戒,你又有何指教?”萧凌霁不以为然。 “我是来和你商量,咱们去梁州的路上,是带桃花醉呢,还是女儿红?”南宫朔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案几。 “你和我一起去梁州?”萧凌霁又惊又喜,又有点儿难以置信,梁州路远,有好友相伴,一路上定会好玩许多,“南宫将军如何同意?他不是要你继续留在兵营吗?” “我已与父亲说好了。此次去梁州,也是一番历练,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在军营数月,总不好纸上谈兵吧?”南宫朔这个理由找得极好。 萧凌霁适才的郁闷一扫而光,心情大好,有南宫朔相伴,至少路上不会寂寞了。 启程前一天晚上,胡青缇把萧凌霁叫到房里,做最后的交代。 “霁儿,虽然南宫将军派了精兵护送,但达州到梁州路途遥远,你要一路小心,万事谨慎,别让母妃担心。你父王已命刘管家和张护卫与你一同前去,刘管家办事老练,凡事要多听他的意见,切不可意气用事。”王妃胡青缇反复叮嘱,萧凌霁年龄尚轻,未经世事,让他去梁州,她真是一万个不放心,可是这是萧凌霆的婚事,只有身为建南王府二王子、新郎官亲弟弟的萧凌霁去迎亲,方显得郑重其事,理所应当。 “母妃,我记住了,这些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您就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人欺负的,保证平平安安的把新嫂嫂带回来。”萧凌霁习惯性地在胡氏面前撒着娇。 看着萧凌霁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胡氏苦笑着摇摇头,眼神里全是对幼子的宠溺。 “霁儿,此次去安国公府迎亲事关重大,收起你吊儿郎当的性子,路上如果出了任何纰漏,回来后家法处置,你好自为之!”萧定风看到胡氏对萧凌霁絮絮叨叨个没完就来气,真是慈母多败儿,萧凌霁能有今天的名声,胡氏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至少他这样认为。 刚沐浴过母亲的温言叮嘱,又迎来父亲的厉声训斥,萧凌霁吓得脖子一缩,佯装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吐吐舌头赶紧找理由开溜,“父王,母妃,孩儿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去准备一下,就不打扰父王母妃休息了,孩儿告退。” 四月初八一早,当晨光还被无边的黑色帏幕遮挡,建南王府中已是灯火通明,一百多位役夫整齐地排列在装满聘礼的马车前侍命,五百精兵从旁护卫,肃然无声。 萧定风站在王府门口,左手边是王妃胡青缇和长子萧凌霆,右手边则站着侧妃袁氏和女儿萧凌霜。 南宫朔的视线越过人群,无声地落在睡眼惺忪的萧凌霜身上,起这么个大早,真是难为她了,恐怕到现在还没睡醒呢,看她极力打起精神的样子,他不禁嘴角上扬。此次去梁州,一别又是两月有余,又见不到她了,想到这里,南宫朔的心底泛起淡淡的忧郁,如烟似雾轻轻缭绕。 这时,王府大管家刘升和头等护卫张福拱手向萧定风等施礼:“禀王爷、王妃、世子殿下,我等俱已准备完毕,请王爷吩咐!” “启程!”萧定风一声令下,骏马扬蹄,车轮滚滚,卷起一道道烟尘。 辞别父亲母亲和兄长妹妹,萧凌霁和南宫朔潇洒地翻身上马,端的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后面跟着穿得像土财主一样的刘升和一身戎装的张福,一行人带着车马浩浩荡荡出了达州,一路朝梁州方向驶去。 第九章 牢不可破的口头婚约 就在建南王府的迎亲队伍启程的第二天,安国公邬苏台收到了萧定风的快马来信,看完信,他如释重负,半个多月来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安国公邬苏台虽年届六十,但依然腰杆笔直、身材壮硕,然多年为国戍边,沙场征战,鬓角早染霜色。十五年前,他遭奸人所害被押入狱,当时他还只是小小的郢城都卫,平日里身为武将不擅交际,忠直耿介又得罪了不少人,家无金钱,外无人脉,蒙冤受屈,求告无门,一时间朝中竟无一人替他说话。 长子邬建年方十五岁,幼女邬湘才刚满两岁,眼看就要人头不保、家破人亡,这时一向不参与政事的建南王萧定风站了出来,力劝陛下彻查案中疑点,一番折腾终于真相大白,最后他非但无事,还保住了官职,几年后又在战场上搏命拼杀,屡立战功,才成为今天手握重兵、威振一方的安国公。 为了报答建南王的恩情,出狱后,他带着一半的家产亲赴达州,奈何被萧定风婉拒。虽然萧定风拒绝了他的谢礼,但经过一番交谈,一个是闲散王爷,一个是耿直武将,于身份上更是相差悬殊,两人却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也是缘份使然,正当他和建南王惺惺相惜之时,他看见了建南王世子,七岁的萧凌霆,遂想起了自家玉雪可爱的女儿邬湘,于是就有了二人的婚约,按照当时的情况,郢城都卫之女能许给建南王府的世子,是他们邬家高攀了。 虽是口头婚约,但邬苏台一直严肃对待,甚至在教养女儿方面,都是按照未来亲王世子妃的标准来的。但慢慢地他发现,自从安国公的头衔落在自己头上后,建南王对自己明显不似从前热情了,甚至渐渐断了书信往来。两年前,邬湘过完十五岁生日,他写信给萧定风暗示两家的儿女婚事,居然只收到几句含糊其辞的回话,着实令他气闷。 但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他渐渐明白了建南王的苦衷。 如今天下三分,除占据东南的宁国外,还有相邻的西楚和北燕。 宁国境内多平原,最受老天眷顾,宜农耕,百姓经多年诗书礼仪教化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在三国中最是繁华安定,尤其是当今宁国皇帝萧凌震即位后,广施仁政,轻徭薄赋,大兴农田水利,人口逐渐增多,长住人口数量已接近其他两国的人口总和。 西楚尚武,历年来名将辈出,尤其是西楚护国将军慕容氏率领的二十万铁骑,军中上下皆为百里挑一的精锐,出征时战马嘶鸣,铁甲生寒,战斗力之强有横扫天下之势,一直令其他两国胆寒。 北燕重商,大小商贾遍布天下,多年经营使得北燕不但国库充盈,还藏富于民,聚拢了天下三分之二的财富,堪称巨富之国,有钱能使鬼推磨,虽无精兵良将,国力也不容小觑。 近百年来,三国皆怀有消灭其他两国一统天下的宏愿,但多次大小战争之后都悲哀地发现,短时间内三国谁也灭不了谁,任何两国开战,都会让另一国渔翁得利,实地坐大。长此以往,谁也不愿意再自损国力便宜其他国家,互相防备猜忌反成为战争消弥的利器,于是就形成了如今宁国、西楚、北燕互相辖制的局面。 几十年来三国使者往来频繁,民间商路互通,表面平和安宁,私底下却难免暗流涌动,互相较劲。尤其是宁国和西楚,几十年来两国多次相互试探,边境大小摩擦不断,而梁州,正是宁国边境,相邻的便是西楚的平城。作为驻守梁州的边将,如果宁国有将领可以和西楚慕容氏一战,那么他梁国公必须榜上有名。 手握重兵,又有军事实力,身为藩王的建南王,如果跟自己来往密切,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作文章,惹陛下怀疑,那么他们两家的婚约将会成为建南王府和安国公府的灭顶之灾,何况,这么多年来,建南王一直低调行事,明哲保身,是以,他对萧定风模棱两可的态度并不以为怪。 直到益王派人到家里提亲,他才不得不再给萧定风送去书信,情势危急,也顾不着含蓄了,他端出建南王世子准岳父的架子,言辞恳切,直言不讳地告诉萧定风,请他尽快准备好,在最短时间内让萧凌霆迎娶邬湘。 书信送出,他的心却悬了起来,萧定风的态度,他还是琢磨不准,万一萧定风再推托,他也无可奈何,如今收到肯定答复,总算是踏实了。 邬苏台定一定神,让贴身侍卫叫来长子邬建,又叫丫环去后院请夫人秦氏。 很快,邬建扶着母亲秦氏一起到了正厅,邬苏台把建南王的书信递给邬建。 邬建看完信有些意外:“父亲,建南王世子六月二十二迎娶妹妹,会不会仓促了些?” “确实仓促,可是益王来使咄咄逼人,湘儿若不尽快出阁,恐他们会认为我们邬家故意推拖。”邬苏台也明白,距离六月二十二日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只得叹道,“礼数上恐怕来不及准备得那么周全了。” 听丈夫这么说,秦氏急了,“自古女子出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些礼节缺一不可,普通百姓嫁女还各种讲究,何况咱们安国公府?建南王府这次把能省的全省了,我的湘儿,也太委屈了!”秦氏掰着手指头数着,说到最后,竟抹起眼泪来。 “无知妇人!”邬苏台一声断吓,把秦氏吓了一跳。他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当初如果不是王爷向陛下进言,哪有今天的邬家?你焉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何况,你当益王是好惹的吗?如果不尽快把湘儿和建南王世子的婚事办了,益王再派人来,你让我如何应付?废话少说,建南王府的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你若不想再丢人,就赶紧给湘儿准备嫁妆。”说完,又回头加上一句:“记住,湘儿嫁的可是咱们邬家的恩人,又是建南王世子,她的嫁妆,你可吩咐建儿媳妇帮着置办,能多丰厚就多丰厚。” 见母亲被父亲一顿喝斥吓傻了,邬建赶紧走到母亲身边扶她坐下,轻声安慰。 第十章 邬家有女 看到夫人秦氏年近五十,性格却一如年轻时那般天真无知,邬苏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老气,转头吩咐儿子邬建道:“建儿,回去跟你媳妇儿说一声,近日军中事务繁忙,为父分身乏术,湘儿待嫁,你们身为长兄长嫂,所有事务均交由你们夫妇来办,就当替我和你母亲分忧了。” “请父亲放心,我与静儿一定好好准备,让妹妹风风光光地嫁到建南王府,绝不让父亲和母亲忧心。”一想到往日与自己感情甚笃的小妹不日便要远嫁达州,邬建心里便不免有些失落,女大不中留啊。 听到儿子邬建这么说,邬苏台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吩咐仆从备马,急赴军中操持军务,这些天一直在应付益王来使,军务多有耽搁,现下有了建南王的回话,自己也无须再应付那些人。 秦氏看到丈夫大步跨出家门,还是没有从刚才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抹了抹眼泪继续对儿子诉苦:“建儿,你说你父亲这是什么意思?纵然湘儿嫁的是建南王世子,可我们安国公府也不是白衣之家,为娘只有湘儿一个女儿,我不想她受这等委屈。” 与父亲邬苏台只熟识军务不同,邬建少年经受家门家故,成年后随父带兵出征,现又在官场浸淫数年,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政治敏感和过人天赋,他对宫门内外的那些事儿,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他心里明白,在益王与建南王之间,父亲经过权衡,最终还是选择了早年有恩于邬家的建南王,对于这点,他从内心是认可的,所以也就默认了父亲的选择,父亲的选择,也就是安国公府的选择。 朝堂纷争,深宅妇人如何得知?尤其是像自己母亲这样,一辈子活在父亲的强大臂膀之后,从未有过机会独挡风雨,怎么能看到安国公府与建南王府结亲背后的巨大风险?姻亲,尤其是王公之家的姻亲,哪一桩背后不是关系着家族兴衰与荣辱,甚至,生死存亡? 但是,作为孝子,他还是温言宽慰秦氏:“母亲无须担心,虽然妹妹出阁的时间仓促了些,但儿子和静儿一定会全力转寰,必不会委屈了妹妹。” 看到秦氏依然面有忧色,邬建继续说:“何况,建南王世子相貌堂堂,人品出众,文武双全,在郢城官场也颇有声望,跟妹妹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母亲还是不要介意那些繁文缛节了,妹妹的幸福要紧。” 听儿子这么一说,秦氏面色果然疏朗了些,但嘴上依然不肯松口:“梁州与达州相隔千里,你又是如何得知建南王世子相貌堂堂的?难不成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有这样的亲娘,邬建哭笑不得,“两年前儿子到郢城办事,正好赶上伊丞相的寿宴,建南王世子也在场,诸位大人对他赞不绝口,儿子可是亲眼看到的。” 亲见总比听说的靠谱儿,秦氏心里舒服多了,建南王世子若非相貌堂堂,怎能配得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 “这还差不多。既如此,湘儿的嫁妆,让你媳妇儿帮着我来置办,外院的事情,就由你来操持了,我看看你妹妹去。” “是,儿子谨记母亲吩咐。”邬建总算松了一口气,哄人并非易事,何况是妇人,更何况是自己母亲这样的妇人。 安国公府大小姐邬湘的院子,处在整座宅第的正中心,出门不远便是府中花园,是府中一处极佳的位置。不像其他大家闺秀,总是在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图个姹紫嫣红,鲜妍热闹,邬家小姐的院子里只见树木和各色山石,因此显得格外空旷,很是不同。 此时邬湘正在廊下看书,两个小丫头安静的立在两旁,整个院子寂静无声,只听到翻书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秦氏走进院子,看到女儿又在看书,忙伸手抢了过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在看这些书?上次张嬷嬷教你绣的屏风,都多少天了,你才走了几针。女儿家整天只知道看书,女红上面也不知道上点儿心,将来婆家怎么会喜欢呢,让为娘怎么说你才好?” “娘亲,我只是随便翻翻而已,您别生气,女儿再也不敢了。”邬湘任由母亲抢走自己手上的书,温婉地说道。 面对女儿的撒娇,秦氏一向毫无抵抗力,她低头看了看书上的印鉴,佯装生气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怎么总是看你哥哥书房里这些书?就是看,也可以跟你嫂嫂一样,看看《女训》和《女戒》啊。” “是是是,母亲大人,女儿明白了,改天就去嫂嫂房里讨书看。”邬湘还是那么温顺,笑得一脸明媚。 秦氏彻底偃旗息鼓,叹了口气拉起女儿的手,心疼地说,“眼下你就是想看这些书,恐怕也没时间看了,湘儿,建南王来信,将建南王世子与你的婚期定在了六月二十二,你父亲,他已经答应了。” 秦氏越说越伤感,心中涌起无限晦涩,“你总是惫懒,不想碰那些女红,可自古女儿家出阁,都是自己亲手绣嫁衣,湘儿啊,你得赶紧准备嫁衣了,其他的,娘和你哥哥嫂嫂帮你准备……。”她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娘还要去和你嫂嫂商量一些事情,先走了,赶紧绣你的嫁衣吧,时间不多了。小玲子,记得时常提醒小姐。” 叫小玲子的侍女向秦氏福了一福:“是,谨遵夫人吩咐。” 秦氏捏着一角帕子,擦着眼泪离开了。 看着秦氏远走,想起适才母亲难过的样子,邬湘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其实于她而言,又何曾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呢?可是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建南王世子的婚约,十五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默默走进房间,打开最里面的大红漆柜,她拿出这两年断断续续地绣却还未完工的嫁衣,喜庆的颜色,炫目耀眼,多少闺阁女儿自年少起就开始一针一线地绣啊绣,一直绣到出嫁前几天,就为了在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一天穿戴一次。。 十七岁的邬湘用纤细的手指抚着那上面密密的金线,萧凌霆,我邬湘为你披上嫁衣,千里远嫁,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一章 有人欢喜,有人愤怒 在母亲秦氏和妹妹邬湘谈话的同时,邬建回到内院去见妻子潘静。 潘氏年轻时曾是梁州有名的大家闺秀,嫁给邬建后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平时里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疼爱小姑,宽待下人,赢得邬家上下的交口称赞,就连公公邬苏台也对她颇为看重,一向没有主见的婆婆秦氏更是视她为家里的主心骨,大事小事都要她来拿主意。 如今潘氏年近三十,容色虽已不似年轻时水灵娇艳,但她举止端庄,性格温婉,近两年愈发有沉静柔和之美,此时正陪着十岁的独子邬潜练习写字。见丈夫走进屋来,有些诧异,遂吩咐侍女带着孩子出去玩了。 潘氏起身倒了一盏茶水递给邬建,柔声道:“相公今天为何回房这么早?往日这会儿,都还在书房处理公务呢。” 邬建接过茶水饮了一口,将茶盏放在面前的如意圆桌上,想起往日陪妻儿时间甚少,心中不禁有些歉疚。“自从升任这梁州刺史,平日里多忙于公务,还望夫人不要怪罪,以后我一定多抽些时间陪你和潜儿。” 少年夫妻,潘氏如何不了解丈夫的为人?邬建为人正派,历来洁身自好,从不像其他官宦子弟一样倚仗家中权势,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是斗鸡走狗便是留连勾栏瓦舍,除去府衙公干,一日里倒有大半日都待在书房,有这么勤勉上进的丈夫,当年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们,不知有多羡慕呢。 “夫君仁途顺遂,又正是上进之时,千万不要因我分心,潜儿,自有先生教导,我也会好生教他的。” 邬建心下感动,“得妻如此,真乃邬建此生幸事。”他起身扶妻子坐下,“湘儿的婚事,日子定下来了。” 潘氏闻言面露喜色,“那可要恭喜妹妹了,不知是哪一日?” “六月二十二。”邬建道。 “如此仓促,大小事务可来得及准备?”潘氏微微皱起眉头,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日子。 “建南王与父亲商定的日期,来不及也得来得及。父亲已经发话,湘儿的婚事,交由你我夫妻来办,余下的两个月,恐怕要辛苦夫人了。”父母双亲俱在,却要儿子媳妇儿操持妹妹的婚事,按常理,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可是在这非常时期,军中离不开父亲安国公坐镇,母亲秦氏又……念及此,邬建望向妻子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愧意。 潘氏明白邬建的难处,反过来安慰丈夫,“夫君大可放心,两个月时间虽不充裕,但如果加派些人手,诸事顺遂的话,也足够了。” 潘氏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只是一样,妹妹的嫁妆,父亲母亲可有什么吩咐?” 宁国女子的嫁妆,尤其是王公之家嫁女素有定例,但潘氏心细,念及妹妹邬湘是邬家唯一的女儿,又一向备受宠爱,她的嫁妆,如果备得薄了,怕不知情的外人会说她这个当嫂嫂的苛待小姑;备得厚了,又恐婆婆秦氏不满。毕竟,公公邬苏台和丈夫邬建为官清廉,婆婆秦氏又不擅长管家,据说府中有两年甚至曾出现过亏空,她嫁过来之后情况才慢慢好转,因此虽为公侯之家,但邬家的财帛,却实在称不上丰厚,离传闻中的钟鸣鼎实更是相距甚远,要把本就不厚的家底硬生生地分一部分到建南王府,婆婆嘴上不说,心里估计也不会很舒服。 “建南王于邬家有恩,父亲已经言明,湘儿的嫁妆,能多丰厚就要多丰厚,你大可放手置办,一切有为夫呢。”知晓潘氏忧在何处,邬建适时表现出了自己的担当。 如此,潘氏心中有数,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琐事,便各自起身忙碌去了。 建南王府内张灯结彩忙着迎娶世子妃,安国公府里喜气洋洋有条不紊备嫁妆。而柳州益王府内,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愉快又喜庆了。 看着从梁州寄回的书信,益王萧凌霸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啪”的一声,把书信狠狠地拍在案几上,肥胖的身躯抖了一抖,眼中充满戾色,“邬苏台这个老家伙,居然如此不识抬举,胆敢拒绝本王的提亲!谁给他的胆子?!” 益王突如其来的愤怒把正厅里坐在下首的几位谋士吓了一跳,最前面的两位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大着胆子开口道:“王爷无须动怒,邬苏台此人,一向自诩忠义,为人愚直,邬家与建南王府只是口头婚约,按道理作不得数,他居然拿此事当借口拒绝王爷的好意,当真是有眼无珠。” 萧凌霸周身仿佛被乌云笼罩,说出来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愤怒和不甘:“各位倒是说说,本王如何才能出这口恶气?” 一位面色腊黄、身形瘦弱的谋士道:“回王爷,小人认为,邬苏台不识抬举,您贵为亲王,想收拾他,机会多得是!然由此事来看,建南王也并非如我们以前想象的那样是善于之辈,不得不防啊!” 见此人提起自己的六王叔萧定风,萧凌霸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转。在他眼里,六王叔建南王在偏远的达州二十多年,为人平庸懒散,毫无王族后裔的霸气,在宁国的王公贵族中几乎没有存在感。虽说当今陛下每年依例召见建南王一次,给些不轻不重的赏赐和恩典,但也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让宁国人认为他是一位尊敬长辈、有仁爱之心的君王,否则,建南王几乎就要被所有人遗忘在达州那个小地方了。 世上只有两种人,益王从不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敌人,第一种,是强到自己不敢与之为敌,这种人,至今还没有出现;另一种,是弱到自己不屑与之为敌。很明显,建南王萧定风属于后者。 真是出乎意料,自己那个平日里缩手缩脚的六王叔,居然在知道自己去邬家提亲的情况下,还大张旗鼓地派出迎亲队伍去梁州,迎娶他自认为唾手可得的乌家小姐,实在是令他意外极了。 这着实让他恼火,邬家小姐他可以不娶,但邬家的势力和绝对效忠,他必须得到,而联姻,是代价最小且最稳妥长远的法子,如今这条捷径,看来是行不通了。 “王爷,依小人来看,此时若公然与安国公和建南王为敌,不但有损自身实力,也白白为我们招来两大强敌,实为不智,为长远计,还请王爷暂且忍耐,从长计议。”另一名年轻的谋士起身说道。 萧凌霸的脸色愈发难看,“本王若是忍不了呢!” 看到自己的建议被否决,年轻谋士缩到一旁,再不敢言声了。 这时,另一位谋士开口道:“王爷,小人倒是有一个办法,既能让王爷出气,益王府又不用出动一人。” “讲!”萧凌霸抬起右手一挥,很不耐烦。 “达州到梁州,必经乌鸦岭。”这位谋士慢吞吞地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主子,从表情来看,显然对方已心领神会。。 萧凌霸面色稍霁,阴鸷的眼睛里透露出无尽恨意,森森然说道:“派人告诉古青风,他效忠本王的机会来了。” 第十二章 江湖梦,少年行 话说萧凌霁一行人离开达州后,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游山玩水,吃吃喝喝,遇店住宿,逢热闹必凑,很是潇洒自在。 王府大管家刘升知道这位小爷的脾气,也不敢紧催,只是和侍卫张福一起,时时刻刻盯着每一辆装聘礼的车子,不敢有丝毫大意。 春末夏初,多美的季节啊,和暖的天气,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温柔的微风,盛放的花朵,碧绿的芳草,一切都让人心情大好,离开了母亲胡氏的管束,第一次离开达州的萧凌霁闻着带有淡淡花香的空气,对这趟行程真是满意极了。 南宫朔虽然性格沉稳,但毕竟年龄尚轻,跟萧凌霁一样,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看到一路上不同于达州的风土人情,也觉得十分新奇。此刻,路边一对挑着担子的中年夫妇经过,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南宫朔,你一直盯着人家老婆看,就不怕那个大叔拿扁担抽你?” 南宫朔像没听到一样,继续盯着妇人穿的粗布衣衫看。 萧凌霁见南宫朔不搭理自己,也好奇地朝妇人望了几眼,很普通的一名中年妇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啊。于是又道:“我说南宫朔,那位大婶少说也有四十岁了,说不定都有孙子了,又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南宫朔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慢条斯理地说:“我在看她穿的衣裙。” “村妇装扮,有什么好看的?”萧凌霁嘴巴一撇,觉得南宫朔太过无聊。 南宫朔微微一笑,“敢问二王子,我们现在所过之处,是何地方?”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宿州嘛!” “那,你可知宿州当地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萧凌霁答不上来了,望着南宫朔没好气地说:“卖什么关子!难不成,宿州最有名的是中老年妇人?所以你刚才一直盯着那位大婶看?” 南宫朔觉得好笑,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好友道:“我说二王子,您在舞刀弄剑的同时,能不能也偶尔翻一翻你书房里落满灰尘的书?” 萧凌霁不耐烦了,“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宿州虽然是小地方,但宿州妇人绣功了得,所制绣品生动华丽,据说,北燕人最喜欢的绣品,便是宿州的绣品。” “北燕?宿州的绣品能卖到北燕去?”萧凌霁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自然,北燕商人遍布天下,不但宁国,就连西楚,也有大半的商铺是北燕人的。” “等等,这跟你盯着刚才那位大婶看,有什么关系?”萧凌霁的思绪从遥远的北燕飘回来,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刚才那位大婶的衣衫虽然用寻常的家织布缝制,但上面绣的图案却是精美绝伦,是宿州刺绣中的上品,应是她自己的手艺,故此,我多看了几眼。”南宫朔拱手对萧凌霁道:“二王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有缘来到此地,宿州刺绣,便不可不观,你们先行一步,咱们前面的客栈见。”说完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飞马而去。 萧凌霁对刺绣什么的不感兴趣,便继续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任由他一人去了。 走了约摸两个时辰,萧凌霁一行人终于到了一家客栈,那客栈离官道不远,虽看着简陋,却颇具规模。走近一看,门口挂着“四海客栈”的牌子,与旁的路边小店不同,这家店门口除了店名,还多了一幅对联,上联曰:“汤中自有英雄气”,下联为:“辣里暗藏温柔风”。 萧凌霁可不管什么对联,只觉得“四海客栈”这个名字很对自己的胃口,再加上天色不早,也到了晚饭时分,便朝里面望了望,吩咐刘升道:“刘管家,你先进去看看。” 刘升领命,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模样机灵的店小二。 “二王子,荒村野店,简陋了些,小的在院子里转了转,倒也干净。” 那小二很有眼力见儿,一看萧凌霁衣饰不凡,便知是贵客,忙殷勤地上前见礼道:“客官请放心,小店绝对干净卫生,贵客赶了一天的路,车马劳顿,正好可以在小店歇息一宿。您可以打听打听,小店的招牌菜辣子风干鱼条,远近闻名,那可是一绝啊,客官不可不尝。” “今晚就宿在这儿吧。”听店小二如此说,萧凌霁翻身下马,将缰线丢到刘升手里,带着张福跟店小二进去了。 刘升忙吩咐所有人停车下马安顿,五百军士在后院喂马扎营,轮番休息。 待萧凌霁饮了三盏茶水,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南宫朔终于从外面回来跟他会合了。 “南宫朔,你是不是想饿死我啊,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快点儿快点儿,等你半天了!” 萧凌霁一边抱怨一边拿起筷子,他确实是饿了,“小二,上菜!” 小二很麻溜儿地端来四菜一汤,外加一壶当地的陈酿,“菜齐了,贵客慢用!” “来,快尝尝,小二说这个辣子风干鱼条是这家店的招牌菜,试试看,砸招牌可是我最拿手的事!”萧凌霁说完,不客气地搛起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南宫朔看着那盘明显辣椒多于鱼肉、冒着辛辣之气的所谓招牌菜,犹豫着要不要下筷子。 “嗯,好吃好吃!”萧凌霁好像忘了砸招牌这件事,刚吃完一口又忙不迭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 看萧凌霁的样子不似作假,南宫朔这才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果然,鱼肉干而不柴,带着鲜香麻辣的诱惑,但又不过分辣口,确实担得起招牌菜这三个字。 饭毕,二人均觉得进食过量,遂不急着进房休息,倚在客栈二楼栏杆处消食。夕阳西下,红霞满天,门外芳草萋萋,和煦的微风送来远处隐隐约约的笛声。 良辰美景,南宫朔忍不住出口道:“草铺六七里,横笛三两声。” “南宫朔,你是不是傻?”萧凌霁指着客栈前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的草甸子说,“这可是荒草,岂止有六七里?我看至少得有二三十里,还有那笛声,一直吹啊吹的,这般聒噪,何止是三两声啊,三两个时辰怕是也停不下来。”。 南宫朔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索性不说话,只是对好友无奈的一笑,眼神里带着的那丝嫌弃却忘记过滤掉了。 第十三章 龙泉剑出鞘 南宫朔独自沉浸在夕阳西下听笛声的意境里,想着达州那个俏丽灵动的身影,嘴角不禁又溢出一丝微笑,而萧凌霁,则完全是因为晚饭吃得太饱,暖风一吹,感觉浑身懒洋洋的,不想说话,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望着金乌西坠,难得地沉默着。 突然,两条黑影从二人面前飞速掠过,快似惊风,疾如闪电,萧凌霁一个激灵,南宫朔也恢复了往常的警觉,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提气跃至一楼,朝黑影飞掠的方向追去。 赶至后院,看到守卫聘礼车子的军士们在有序巡逻,二人稍稍安心,这时,张福也从营帐里走出,一脸警惕,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南宫朔见状盯嘱了他几句,便和萧凌霁一起继续追赶两个黑影,前去一探究竟。 二人追了大约三里开外,早已看不到对方的影子,可见来人速度极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凌霁紧张了,转头问南宫朔:“这两个人功夫不弱,不会是冲聘礼来的吧?” “应该不是,如果他们冲聘礼而来,现在下手还早了点儿。何况,一百多辆车子,即使功夫再好,两个人也拖不走啊!”南宫朔冷静分析道。 “那就好,那就好。”想起启程前父亲萧定风交待他的话,萧凌霁终于收起了游山玩水的心思,他可不想受家法,那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他皮糙肉厚也承受不起啊。 “二王子,你看,黑影就是在那座宅院附近消失的。”南宫朔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普通宅院道。 萧凌霁来了兴致,两个武功不弱的黑衣人,鬼鬼祟祟,定不是什么好人,“走,去看看。” 南宫朔点头,二人行至宅院一侧,飞身掠至一处屋顶上方,只见院子不大,也不见有人行走,四围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院子里点着灯笼,房屋里有几处微弱的灯光,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座荒宅。 二人在高处仔细观察,没发现什么动静,便朝灯光最亮的那间屋子靠近。刚挪动几步,萧凌霁便觉耳后一阵寒气袭来,大惊之下,忙下意识地躲开,无奈对方剑气太凌厉,他愣是被那股剑气生生逼下了屋顶。 南宫朔的身手不如萧凌霁,可能黑衣人正是看出了这点,遂先挑强劲的对手发力,没有用多余的精力去攻击他,否则他现在可能已经被那股剑气所伤。 萧凌霁气结,在达州时,他大架小架打过无数场,何曾如此狼狈过?枉他自认身手不凡,岂料对方一招就把他逼下了房梁,简直太窝囊了!一怒之下,拔出龙泉剑连出数招,龙泉剑不愧是当世名剑,一时间萧凌霁杀气腾腾,剑气如虹,势不可挡。另一名黑衣人本来要去对付南宫朔,发现伙伴对付萧凌霁险无招架之力,便立刻回过头去帮忙,三人遂战作一团,两名黑衣人出剑快、准、狠,招招致命,配合默契,萧凌霁手持龙泉剑,以一敌二,甚是勇武,但在对方合力夹击下,也渐渐落了下风。 看萧凌霁被围攻,南宫朔飞身下地想去帮忙,无奈对手太强,且下手狠辣,剑锋所到之处,皆为致命要害,三四招过后,他渐渐感到应对困难,被一名黑衣人的招数逼得连退几步。萧凌霁看到好友马上就要落败,想回身去支援,无奈对方不给他一点儿机会,他只能招架,不禁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龟孙子”。 正当南宫朔退无可退之时,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妙龄少女。最前面的那个,约十五六岁年纪,一双眼睛不大,却在弯弯的眉毛下面泛出盈盈笑意,一身绿衣,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站在绿衣女子后面的两名少女各持一盏如意纹灯笼,从装扮上看,应是她的侍女。 绿衣少女笑盈盈地看着萧凌霁与南宫朔打斗,她身后的两名侍女则打着灯笼静静地侍立一旁,三人脸上既不惊,也不惧,仿佛是在看一出极为有趣的戏,浑不似被刀光剑影环伺的人。 萧凌霁看到绿衣少女,不禁愣了一下神,被一名黑衣人抓住机会当胸刺出一剑,萧凌霁回神闪躲不及,“噗”的一声被刺中臂膀,虽不致命,却痛得他闷哼一声,血如泉涌。 黑衣人欲进一步攻击萧凌霁,只见绿衣少女微微皱眉,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二人对视一眼,便立即调转目标,合力直攻绿衣女而去。 萧凌霁看两名黑衣人提剑直奔绿衣少女,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龟孙子们,有种别跑啊,继续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无奈嘴上功夫厉害,伤口却着实不争气,本想飞身挡在绿衣少女前面,一时竟提不起气来。 南宫朔见他受伤,赶紧过来护住他,生怕黑衣人听了他的话发怒,回头再给他补上一剑。 一番缠斗,二人算是彻底领教了黑衣人的厉害,但面对弱质女流,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眼见两名黑衣人离绿衣少女已不足十步,南宫朔扶萧凌霁站定,正准备上前去救,却见四道白光从天而降,他们尚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两名黑衣人便已轰然倒地,显然是一招致命。 萧凌霁望着刚刚还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的黑衣人,顿时呆住,南宫朔也是暗暗心惊,能一招杀死武功如此高强的黑衣人,对方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啊。 正当他们发呆之时,那四道白光,准确来说,应是四名身着白衣、白纱覆面,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子,已齐刷刷向绿衣女子行礼:“参见主人。” 绿衣女子微一转头,看到躺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其中一名白衣女子见状,走近那两具尸体,稍一抬脚,一具尸体便飞到墙外不见了踪影,接着如法炮制,让另一具也享受了同等待遇,诡异的是,从头到尾,萧凌霁和南宫朔只见白衣女子抬了两次脚,连响动都没听到一声。 第十四章 比无赖还不讲理的女人 处理完黑衣人的尸体,白衣女子到绿衣女子面前复命,只见绿衣女子右手微微一抬,四名白衣高手瞬间消失在无边黑夜里,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一名侍女从屋内搬来一把带软垫的圈椅,放在院子里,绿衣少女优雅地坐下。 萧凌霁和南宫朔面面相觑,显然还没从刚才那四名来如影、去如风的白衣高手所带来的震撼中走出来。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在我的别院里鬼鬼崇崇,究竟意欲何为?”绿衣女子开口,竟声如天籁,出奇的好听,只是脆声声、甜丝丝中的质问中带着些许傲气。 萧凌霁正要开口,南宫朔了解他的性子,连忙制止。刚才那四位白衣高手,功夫深不可测,绝非泛泛之辈,却对眼前这个女子毕恭毕敬,听命于她,还称其为主人,可想而知,这个绿衣女子,身份定然不简单,在不了解对方的虚实之前,最好还是先不要暴露自己。 南宫朔上前,抱拳道:“这位姑娘,在下与兄长路过贵地,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四海客栈,之前在客栈发现那两名黑衣人,便一路追踪至此,实在是怕他们伤害好人,不想姑娘身边竟有如此高手,是我等唐突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绿衣女子见南宫朔温文有礼,态度谦和,之前的警惕和敌意卸去了一些,但态度仍是倨傲。“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话。不过,既然到了我的院子,至少得留下姓名吧?” 南宫朔还未答话,萧凌霁这边早就忍不住了,虽然被四个白衣女子的武功震慑,但他萧凌霁是谁?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和大哥,他还没真正怕过谁呢,现在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如此对待,实在是憋屈,于是不顾南宫朔阻拦,呛声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开始盘问我们了。你说,你们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们兄弟了?明明可以早早出手,却故意看着我们和黑衣人打斗,害大爷受伤,你到底什么居心!” 绿衣女子咯咯一笑,得意道:“不错,你们图谋不轨,早就被发现了,只是没想到那两个杀手,本来是要杀我的,居然先拿你俩开刀了。”忽然,她面色一凛,“如果不是怕打草惊蛇,在踏进这座院子的那一刻,你们二人,就已经变成两具尸体了,现在留你们一命,居然还敢在我的地盘上嚣张,哼!” “你……”萧凌霁气结,明明是他们好心想要救人,现在却变成图谋不轨了,他之前见过的最不讲道理的流氓无赖,都比眼前这个绿衣女子讲理,果然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南宫朔见形势不对,立刻说道:“姑娘,我们确实只是路过,也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闯入贵宅实非得已,现在歹人已死,我兄长又受了重伤,我还要带他回去疗伤,告辞!”说完欲搀扶萧凌霁离开。 “慢着!”绿衣女子道:“我这院子,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按姑娘的意思……”不让走?南宫朔有点儿猜不透绿衣女子的意思。 “看在你们之前一门心思救我的份上,闯入我的别院,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刚才他口出恶言,必须付出代价!”绿衣女子用手指着萧凌霁道。 “你想怎样?难不成还想杀了我不成?”被人指着的萧凌霁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拿眼睛瞪着绿衣女子。 “我乃行商之人,不爱见血。”绿衣女子又恢复了之前笑盈盈的样子,南宫朔这才发现,她不是真的在笑,而是长了一双弯弯的会笑的眼睛,在不发怒的时候,映得整张脸就像是在笑一样。 萧凌霁翻她一个白眼,还不爱见血?装什么纯真呢,刚才那四个白衣女子一剑杀死两个黑衣人,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绿衣女子盯着南宫朔手里的龙泉剑,“你们,可以走,那把剑,得留下!” 这次,不止是萧凌霁发怒,就连一向脾气很好的南宫朔,也觉得绿衣女子有点儿过分了。 但是萧凌霁受伤,自己的功夫又不是别人的对手,只得耐着脾气道:“难道姑娘不知,习武之人的佩剑,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吗?” “我没让他送,我是要!是把命留下,还是把剑留下,你们选一个吧!”绿衣女子依然笑盈盈的。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欺人太甚!”萧凌霁肺都要气炸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讲理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耍流氓想要夺自己的宝剑,他抬脚上前,本来想教训一下绿衣女子,却不想撕扯到臂膀上的伤口,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禁皱起眉头,本来渗血的地方一下子又开始流血。 南宫朔看到萧凌霁痛苦的样子,知道他伤势不轻,只得无奈地小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医治你的伤势要紧,咱们先把剑给她,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夺回来便是!” 萧凌霁摇头,“这把龙泉剑,还是你送给我的,况且,我们习武之人,剑在人在……”奈何话还没说完,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伤势,怕是不能再耽搁了,不及时医治的话,就这么流血流到死,可惜了!”绿衣女子看南宫朔着急,不仅毫无同情之心,反而说起了风凉话。 看萧凌霁的脸色越来越白,南宫朔知道她说的是大实话,于是咬咬牙拿过萧凌霁手里的龙泉剑,一把递给绿衣女子,然后背起萧凌霁匆匆离开,赶回客栈找大夫给他医治伤势。 南宫朔和萧凌霁离开之后,绿衣女子收起笑意,把玩着抢来的龙泉宝剑,冷哼一声道:“赫连洁找来的杀手,真是越来越次了!贵为北燕王后,雇个杀手都舍不得多花几两金子,真是小家子气!这个地方,暂时不能再住了,可惜了,四海客栈的菜,我还没吃够呢!” 这个时候,她才恢复了这个年龄应有的神情,一副惋惜的样子,吩付两个打着灯笼的侍女道:“珍珠,翡翠,今晚你们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便上乌鸦岭。”。 “是,公主。”两个侍女恭敬地应道。 第十五章 江湖路远 南宫朔所料不错,绿衣少女确实来头不小,她就是当今北燕皇帝金兀舒唯一的妹妹,北燕的圣通公主,闺名唤作金铃儿,年方十六岁。 北燕地处漠北,以商立国,举国上下可谓人人皆商,而北燕皇室金氏一族,便是北燕最强大的商人。金铃儿作为北燕公主,从小便极具经商天赋,因亲生母亲早亡,父亲对她格外怜惜,多年来悉心培养,将毕生所学及行商经验尽数交付于她。金铃儿十四岁那年,年迈的前北燕皇帝在病入膏肓之际,封其为圣通公主,自此,尚且年少的圣通公主金铃儿掌握了北燕皇室的商业命脉,成为除同父异母的哥哥、后继承北燕王位的金兀舒外,整个北燕最尊贵的人,也成了北燕王后赫连洁眼睛里那一粒揉不得的沙子。 回到房间,金铃儿对镜卸去妆容,准备上床休息,这几天一直忙来忙去,可把她累坏了,没想到自己都到宁国了,赫连洁还是不肯消停,竟派杀手追杀到她的宿州别院里来,这个无聊透顶的女人!想起这些,她不由得心生烦闷。 这时,侍女珍珠开口道:“公主,要不要派人去查一下刚才那两个人的底细?” “不必了,那两个人是宁国人,看当时的情形,应该不是跟赫连洁一伙儿的。”金铃儿托起腮帮子,有些疲惫地说。 那两个陌生的宁国男子,既然没有歹意,且自己又夺了对方的宝剑,没吃什么亏,就随他们去吧,至于他们的身份,她才懒得去管。 每年四月到五月,宿州桑叶发出新芽,宿州男人养蚕缫丝,宿州妇人不分日夜赶制出如云的绸缎织锦,技艺高超的绣娘们则用那一双巧夺天工的纤手变幻出华贵逼真、色彩艳丽的宿州刺绣,吸引无数商人前来采购,大部分销往北燕,少部分再经北燕流向西楚,成为两国贵族中的时尚流行商品,那华贵的艳丽之色,吸引他们争相抢购。奇怪的是,宁国人倒是对这种鲜花着锦的华丽之物缺乏热情,可能与历代宁国皇帝一直倡导的节俭之风有关。 作为北燕最大的商人,自从接任北燕皇室的商脉以来,金铃儿每年都要亲赴宿州,采购大量宿州绣品运回国内,再高价转卖给北燕的贵妇人们。当然,作为全天下最成功的商人,西楚贵族们的喜好她也了如直掌,北燕贵族们用不完的,就全部运到西楚,价格也得高出一倍。与宁国不同,北燕尚奢华,越是华贵之物,就越受欢迎,想方设法掏空北燕贵族们的荷包,是金铃儿最大的乐趣。 当然,除此之外,她到宁国,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是她的王兄金兀舒交给她的一项重要任务,又要跟那个粗鲁的土匪头子打交道,想想都头大,明日愁来明日忧,金铃儿揉了揉太阳穴,闷头睡了。 南宫朔背着昏过去的萧凌霁回到客栈已是子时,刘升正在客栈外来回踱步,很是焦虑的样子。看到南宫朔,刘升一喜,立马迎上前去。 “南宫少爷,您和二王子这是去哪儿了?急死小的了,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和张侍卫出去寻你们了。”看了一眼南宫朔背上的萧凌霁,疑惑地问道:“你们出去喝酒了?二王子的酒量一向甚好,怎么还醉了?” “快去找大夫,二王子受伤了!”南宫朔没空向他解释,急匆匆背着萧凌霁回房了。 刘升愣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收起满腹疑惑,立即去拍店小二的房门,让他速速去请大夫。 很快,一个乡野打扮的郎中被请到了萧凌霁的房间,只见萧凌霁脸色惨白,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郎中检查了伤口,又给萧凌霁上了药,才庆幸地说:“伤口虽深,幸好避开了要害,这位公子身体强健,倒无大碍,只是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这才昏了过去。我这就开一副方子,你们照方抓药,将养个十天半个月,自会痊愈。” 听郎中这么说,南宫朔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刘升也长长出了一口气,直呼谢天谢地,他这颗人头,总算保住了。 第二天一早,萧凌霁才悠悠醒转过来,见南宫朔和刘升在床边陪着,便直呼肚子饿要吃东西。刘升领命,赶紧下楼吩咐小二备饭。 回忆起昨晚的情景,动弹不得的萧凌霁用眼睛满屋子找自己的龙泉剑。 南宫朔黯然:“二王子,是我没用,龙泉剑被那女子夺了。” 萧凌霁恨恨道:“不知道哪儿来的贼婆娘,蛮不讲理,我们好心救她,她却夺我佩剑,我萧凌霁一定要把剑夺回来!” “对方的底细我们不知道,你现在又受了伤,想夺回龙泉剑,咱们还得慢慢商量,目前,还是养好你的伤要紧。” 萧凌霁有些气馁,长这么大,只有他让别人受伤,还从来没有人能伤着他的。昨晚那两个黑衣人的功夫明显比他高出不少,绿衣少女身边那四个白衣女子的境界,更是令他望尘莫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来,他以后要继续努力练功才行,江湖路远啊。 这时,店小二把茶饭端了上来,昨夜酣战,萧凌霁的确饿了,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南宫朔和刘升算是彻底放心了。 因为萧凌霁的伤势,他们在四海客栈歇息了三天,再出发时,自然不敢耽误时间,只管赶路。萧凌霁受伤骑不得马,只能改坐马车,想着失去的龙泉剑,心里盘算着养好伤后如何找绿衣少女夺剑。 三日后,他们到达乌鸦岭附近,果然如传言所说,这乌鸦岭地处荒凉,山势陡峭,草木稀疏,鸟兽绝迹,作为进入梁州的最后一道关口,翻过这乌鸦岭,便是梁州地界了。。 想起大哥萧凌霆当日的吩咐,加之现在受伤,什么悍匪古青风,萧凌霁也没气力去跟他一般见识了,他不情愿地吩咐刘升和张福,绕道乌鸦岭,走旁边的官道。 第十六章 绕道乌鸦岭 上了官道,萧凌霁一行人加快了速度,与直接走穿过乌鸦岭的山路相比,从行程上看,改走官道虽然绕了远路,但胜在宽阔平坦,仔细一算,也只是比原来计划的多花费半日而已。 正午时分,太阳有些烈,南宫朔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汪水泽,岸边绿树成荫,青草碧绿,便对萧凌霁提议道:“二王子,赶了一上午的路,前面有水,咱们歇歇脚吧。” 萧凌霁看到烈日当空,人困马乏,便点头答应了。车停马歇,刘升递过来一碗水,萧凌霁咕咚咕咚饮了下去。 南宫朔和张福一起,看军士们就地休息,粗使杂役饮马喂草。 张福作为建南王府头等侍卫,对时常出入王府的南宫朔并不陌生,望着距官道不远处的乌鸦岭,他有些担忧地向南宫朔道:“南宫少爷,穿过这乌鸦岭,就是梁州地界了。出发前,世子交待属下,悍匪古青风就在乌鸦岭上,让我们务必不可大意。” 南宫朔虽然没有听说过古青风的名字,但能让建南王世子萧凌霆忌惮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对张福道:“二王子命我们绕道乌鸦岭,就是为了避其锋芒,自古官有官道,匪有匪道,我们不去招惹他便是。” 张福点头称是,但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不安,遂暗自吩咐众人多加戒备。 稍作休整后,队伍重新启程,日落时分,赶至一处院落,院中只有几间屋舍,等走近一看,原来是座驿站。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从院子里走出一个驿卒打扮的人,一双不怎么灵活的眼睛在南宫朔、刘升和张福身上逡巡。 “叫你们驿丞出来!”刘升被他看得不耐烦了,直接开口吩咐道。 驿卒看刘升衣着锦绣,不敢小视,立刻唯唯喏喏地跑进去叫人,不一会儿,一个较年长的汉子跟着他出来了。 这驿丞多少有点儿眼力,看着眼前的南宫朔等人,又看看后面排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军士,便知道来人身份不低,忙开口道,“小人便是驿站的驿丞,敢问各位大人,有何吩咐?” 刘升下马,恭敬地打开马车的车门,萧凌霁亮出建南王府的腰牌。 那驿丞一看到金灿灿的腰牌,慌得立即跪下行礼,“小的该死!不知贵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贵人恕罪。” 刘升替萧凌霁关上车门,吩咐那驿丞道:“我等赶了一天的路,你马上安排房间饭食,我们休息一晚,明天还要赶路。” “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各位贵人里面请。”驿丞示意驿卒下去准备,自己则打开院门,请萧凌霁一行人入内。 这驿站地处偏远,平时鲜有人来,驿站内只有驿丞一人,驿卒两人,待把所有人安置妥当,已是晚饭时分。 晚饭上桌,萧凌霁因伤势未愈,在刘升的陪同下回房用餐,张福照旧到后院看守装聘礼的马列车,是以外间饭桌旁只坐着南宫朔一人,驿丞站在一旁站着侍侯。南宫朔打眼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除了一味红烧野兔外,其他全是素菜。 那驿丞抖着那几根若有若无的山羊须,有些无奈地说:“咱们这驿站,长年也没个人来,宿州府拨下来的银两,只够买些萝卜青菜,这只野兔还是前两天黑娃和拴柱两个人在山里抓的,用盐腌着,一直也没舍得吃,都是些粗食,还请贵人海涵。” 南宫朔知他所言不虚,便笑着说道:“驿丞不必见外,荒郊野外,能有口热饭吃,已经很好了,不知驿丞怎么称呼?” 驿丞看南宫朔话语谦和,让人亲近,松了一口气道:“回贵人的话,小人姓郭,刚才那两个驿卒,一个叫黑娃,一个叫栓柱,贵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南宫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接着问道:“郭驿丞,这宿州到梁州的官道,为何行人如此稀少?” 驿丞叹了一口气:“贵人有所不知,这条官道以前来往商人众多,但自从贼人古青风在乌鸦岭上建了匪寨之后,招揽了一大批亡命之徒,专门掳劫过往的商人,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敢走这条道了。” 再一次听到古青风的名字,南宫朔放下手中的茶盏:“哦?这个古青风,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南宫朔问起古青风,姓郭的驿丞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回贵人的话,据小人所知,这古青风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多次犯案,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几年前不知何故来到这乌鸦岭,据说他那匪寨,现在已经有几千号人马了,厉害着呢!” “这等匪徒,打劫客商,危害一方,难道官府不管的吗?”南宫朔自小便见父亲南宫明四处剿匪,跟萧凌霁一样,对土匪之流,一向缺乏足够的“敬畏”。 “怎么没有?”驿丞进一步压低声间说道:“那古青风可不是一般的土匪,据说他身高八尺,力大无穷,一身武艺,寻常兵将,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还有这乌鸦岭,易守难攻,官兵围剿过几次了,每次都损失惨重,现在,说来真是窝囊,宿州的大小将领,都没人敢带兵上山了。” 南宫朔听闻,心里微微一惊,难怪萧凌霁要绕道乌鸦岭,难怪武功高强的张福会如此警惕,这古青风,果然很难对付,看来,迎亲路上,避开这个刺头是对的,明天还是早点上路,尽早赶赴梁州才是上上之策。 南宫朔想着古青风和乌鸦岭,胡乱扒拉了两碗饭,就去找张福,把驿丞的话一字不落地和他说了。“张侍卫,这古青风盘踞乌鸦岭,实为一害,二王子伤势还没有痊愈,不能出任何意外,今晚,我和你一起值夜,咱们万事小心。” “南宫少爷,您还是回房好好休息,这里,有我便是了,属下会万事小心的。”张福有些惶恐,南宫朔身份虽然不如萧凌霁尊贵,但值夜这种事情,确实也不合适他这样的身份来做。 “张侍卫,不必多言,命军士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南宫朔虽平素为人谦和,但军营历练,关键时刻,语气里已带有令人不得不服从的威严。。 张福只得抱拳道:“属下领命!” 第十七章 路绕得开,劫却绕不开 在南宫朔的坚持下,当晚他和张福一起值夜,他一直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围着装聘礼的车子来回巡视,前半夜倒也平静。 漫长的后半夜来临,篝火渐熄,四围夜色更浓,第一轮值夜的军士已回营帐休息,第二轮值夜的军士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使自己精神起来。 突然,一簇焰火冲向高空,同时伴着尖锐的哨音,在夜空中尤显突兀,刺眼又刺耳。 南宫朔和张福迅速对望一眼,刚进营帐休息的军士们也匆匆拿上兵器跑了出来,五百军士点亮火把,将粗使杂役和车子围在正中,事发突然却丝毫不见慌乱,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张福看到这种情形,顿觉心里有了底气,暗暗称赞南宫明治军有方。 哨音将落,一群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杀了过来,南宫朔粗略估计了一下,足有上百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明眼人一看就能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步调不一,武功路数各异,只管冲过来一顿乱砍乱杀,显然是一帮乌合之众,其战斗力与南宫明派来的五百精兵相比,不堪一击,这样打下去,只肖半个时辰,对方必败。 想到这里,南宫朔停止打斗,叫了一声“不好”,就飞身而起,反向冲进萧凌霁住的房间,果然,屋子里床铺凌乱,已不见萧凌霁的身影,他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原以为匪徒的目标是马车上装的聘礼,没想到他们却直接对萧凌霁下了手,真是路绕得开,劫却绕不开! 比他晚一会儿反应过来的张福也跟在他后面,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同样呆住,于他而言,萧凌霁丢了,比聘礼被劫后果更为严重。 这时,住萧凌霁隔壁房间的刘升一边系衣服带子一边走进来,看到南宫朔和张福,向南宫朔匆匆施礼,问张福道:“张侍卫,外面是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张福闷闷地答道:“二王子不见了,怕是刚刚被歹人趁乱劫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升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手上系衣服带子的动作也停止了。 正当刘升、张福二人心情沮丧、面面相觑之际,又一哨声响起,南宫朔根据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判断,打斗很快停止,驿站又恢复了平静,显然对方以声东击西之法得手后,那些佯装进攻,实际上只是起干扰作用的匪徒接到命令撤退了。 “张侍卫,你去后院看看,我们的人可有伤亡?”南宫朔吩咐张福后,又对刘升说:“刘管家,你去请郭驿丞来见我。”两人各自领命而去。 郭驿丞很快被刘升带到南宫朔面前,看他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样子,便知道他早就被后院的动静惊醒了,但是一直没敢出来。 “小的见过贵人。” “郭驿丞不必多礼。这么晚把你叫来,实非得已,我有些问题需要问你,还请郭驿丞如实作答。”尽管担心萧凌霁的安危,南宫朔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驿丞慌忙答道:“贵人有事尽管问,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南宫朔微一点头,问道:“驿站方圆十里之内,可有什么匪寨?” “没有。”驿丞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可有听说附近有惯会绑架勒索的强人?”南宫朔又问道。 驿丞又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恶霸倒是有几个,但是绑架勒索,估计他们还没这个胆量。” 听驿丞这么说,南宫朔有些迷惘了,究竟是谁劫走了萧凌霁呢?人世间的事,无怪乎七个字,爱、恨、情、仇、名和利。萧凌霁从未离开过达州,建南王府一向处事低调,从不与人结仇结怨,劫走萧凌霁,只可能是为财。 “乌鸦岭匪寨距此有多远?”南宫朔沉思良久,问道。 “您怀疑今晚打劫的,是乌鸦岭的歹人?”驿丞听南宫朔提起乌鸦岭,吓了一跳,“乌鸦岭匪寨距离此处,可有一百多里路程呢。” 南宫朔幽幽地说道:“但愿这件事情与乌鸦岭没什么关系,否则,那个什么古青风的末日就要到了。” 他转头对刘升说道:“刘管家,你马上和郭驿丞去衙门,悄悄找到宿州知府,亮明身份,请他暗地里派人查找二王子的下落,他们熟人熟路,找起人来会容易些。” 刘升此刻正六神无主,慌乱之际觉得南宫朔如此安排甚为合理,立即应道:“是,南宫少爷,小的即刻就去!”说完之后马上和驿丞一起出去了。 南宫朔走到后院找到张福,见院子已恢复如初,打斗之后留下的痕迹已经被处理干净,深赞张福办事利落。 此时,张福正在检查车马受损情况,还有几名军士受了轻伤。见到南宫朔,他上前说道:“南宫少爷,有几名军士受伤,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车马没有受损,完好如初。” 南宫朔点了点头,“张侍卫,我们上当了,那帮匪徒明显是在声东击西,估计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二王子来的。刚才我已问了驿丞,方圆十里都没有匪寨,能出动这么多匪徒袭击我们,又能这么迅速地撤退,这帮人,很有可能是乌鸦岭古青风的手下。” “古青风?”张福愕然,难道世子殿下的预言要应验了么? 南宫朔点点头,“嗯,我已让刘管家去宿州府衙报官。他们既劫走二王子,肯定有别的目的,你我二人这就出发,去乌鸦岭探探虚实,再商对策。” 张福略一思索,忙拱手道:“是,一切听南宫少爷吩咐。” 二人记挂着萧凌霁的安危,不敢再耽误时间,临行前,张福交代领头儿的军士守护好车马,提高警惕,防止歹人再来偷袭;南宫朔走到前院叫起黑娃和栓柱两个狱卒,吩咐他们待刘升和驿丞从衙门回来后,将他和张福的去向告诉他们,让刘升不要擅自行动,在驿站等待消息。。 交代完毕,二人接过军士牵来的两匹快马,在夜色中直奔乌鸦岭。 第十八章 古青风的悲摧人生 在南宫朔和张福为萧凌霁担忧之时,他正在一驾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睡得昏天暗地。一个普通马车夫模样的人赶着车子,另一个人打扮成小厮模样坐在车尾,看起来与寻常路人无异,但在黢黑的夜里,二人眼里射出来的精光还是出卖了他们。 南宫朔猜得没错,萧凌霁,的确是被乌鸦岭的古青风给劫去了。 说起古青风此人,早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凭借着杀人不眨眼的冷酷狠毒和飞天掠地的一身轻功在江湖中赢得了一席之地,积累声名的同时,也在宁国各地官府中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案底。所有人都以为,他的人生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不断打家劫舍、醉生梦死,直到被官府抓住砍了头为止,这也是很多江湖人物的宿命。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冷血的惯犯在邂逅了醉红楼的头牌姑娘柳茵茵后,人生就这么被改写了。 世事就是这样,充满了偶然和变数。 他自幼丧母,一直受继母虐待,身体瘦弱得像一颗豆芽菜,成年后无论怎么补都没再壮实起来。十四年那年,父亲逝世,古青风的日子更加难过,继母为了省口饭食,把他送到隔壁村作猪倌,替财主家放猪。有一次,他在山脚下放猪的时候弄丢了一头小猪,被那财主用鞭子狠狠地抽,连声辱骂,想想自己连日来受的欺辱,他一怒之下抓起一把尖刀捅进了财主的胖肚子。一不做二不休,拎着血淋淋的刀,又回到家里结果了继母的性命,自此,小小年纪的他亡命天涯,受尽苦楚,却也慢慢习得一身武艺。 三年前,他刚洗劫了一家富户,跟之前一样,到偏远的宿州避风头,躲进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青楼,龙蛇混杂的醉红楼。 有一天,他正在几个姑娘的陪伴下喝酒,喝得有七八分醉时,闻得屋外一阵喧哗之声。他不由气恼,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败坏了自己的兴致。出去一看,见一个胖子正强拉硬拽着一个美女往外走,鸨母在旁边劝说,美女苦苦哀求,旁边还有一堆客人指指点点地围观,都直接被胖子无视了。 古青风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那美女杏眼含情、我见犹怜的样子,忍不住说了句:“她不愿意跟你走,何必强人所难?” 那胖子许是蛮横惯了,见有人管自己的闲事,有些意外,又见古青风尖嘴猴腮、身材瘦小,便出言讥讽道:“哪里蹦出来的猴子,敢管大爷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吧?给我打!”跟在胖子后面的一干打手立刻把古青风围住了。 古青风最讨厌别人骂自己是猴子,于是狠狠地把胖子的打手们收拾了一顿,还把胖子揍了个鼻青脸肿,一干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颇有侠客风范。 当晚,柳茵茵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让丫环把古青风请到自己房里,眉目含情、柔情似水地左一句“恩公”,右一句“恩公”,叫得古青风骨头都酥了,打家劫舍的人,何曾有过这般待遇?作为醉红楼的头牌,很自然地,报恩的方式,柳茵茵选择了以身相许。 有了柳茵茵的柔情关怀,古青风的日子过得跟做梦一样,直到胖子引来官兵到醉红楼,他才从温柔乡里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官府缉拿的要犯,于是一溜烟逃了,柳茵茵却因为窝藏罪被抓进了大牢。 这柳茵茵对古青风倒有几分真情在,受了几次大刑,也没吐露半点关于古青风的消息,奈何娇弱的花朵经不起寒风摧残,很快便一命呜呼了。 古青风得知柳茵茵为他死在牢里的消息后,悲痛万分,找到惹祸的胖子,灭了他满门。这个案子惊动了宿州知府,官差到处缉拿,让他无处藏身,他只得到乌鸦岭落了草,纠结一帮匪徒,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至少不用四处漂泊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和益王萧凌霸有了关联。 作为宁国皇帝的亲哥哥,萧凌霸对于当今圣上萧凌震即位一直不服气,认为自己才是那把龙椅真正的主人,于是暗地里一直招兵买马,可惜总是被睿智的萧凌震弹压,亲王的身份,确实有许多明面上做不得的事情。待古青风在乌鸦岭成了气候,他在江湖上的一个旧识恰好成了益王府的谋士,于是古青风正式进入萧凌霸的视野,为他做了不少阴暗之事,这其中就包括私制兵器销往北燕,为成就萧凌霸的野心获取无数白花花的银两。 作为利益共同体,萧凌霸利用身份地位在朝堂上稍一伸手,就把一直死心眼儿要剿灭古青风的前任宿州知府换成了现在这位,新任知府佯装往乌鸦岭派了几次兵之后,再无动静了。有银子赚,人身安全又有保障,是以古青风这两年在乌鸦岭过得很是安逸。 就在这时,益王派人告诉他,让他劫了建南王府的迎亲车队。劫道,他很在行;劫建南王府的人,也算勉为其难;但是要劫安国公邬苏台的准亲家,他就不得不好好思考一下了。邬苏台是什么人?那可是手握十万兵权、威震边关的人物,手下有猛将无数,何况邬苏台的驻地梁州近在咫尺,久经沙场的边将们个个儿刀尖淌血,跟宿州知府派来的衙役们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想要拿下乌鸦岭,让他古青风和手下一干贼寇就此绝迹,是分分钟的事情。 近年来乌鸦岭不断壮大,虽有上千贼寇,可多是江湖混混,鸡鸣狗盗之徒众多,真正有能耐的也就那么几个,让他们和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对抗,如果没有乌鸦岭的天险阻挡,绝对是以卵击石。但是益王的命令又不能不服从,古青风想了又想,才在派人跟踪萧凌霁和南宫朔两天两夜后,决定夜袭驿站,避免和南宫明派出的五百精兵硬拼,找人用迷香迷倒受伤的萧凌霁并暗中劫持其到乌鸦岭,以最少的伤亡达到阻止他们到梁州迎亲的目的。至于怎么处置萧凌霁,他还没有想好。。 几个时辰后,萧凌霁被一阵肉香唤醒,睁开眼睛一看,一群匪徒坐得七零八落的,正围着火堆喝酒吃肉,而自己却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第十九章 匪寨遇故人 此时已过子时,萧凌霁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中,此山洞空间极为开阔,尽头的平地上摆着多张桌椅,倒像是一个极大的宴会厅。 略一思索,萧凌霁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劫持了。他这回算是长见识了,自小养尊处优,打遍达州无敌手,谁知道一出达州,就轻易被不知姓名的黑衣人所伤,连自己的龙泉剑都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抢走了,丢人啊丢人……真是走夜路撞上鬼了,这下更好,连小小的土匪都敢欺负他堂堂建南王府二王子,竟然敢劫他萧凌霁,不可置信、备感屈辱的感觉一并涌上心头,他不由大怒道:“唉,你们是什么人,敢胆绑我?识趣的,赶紧给小爷松绑!” 那伙贼人看到萧凌霁醒来,低语着商量了一番,有一个喽啰模样的人一溜儿烟地往洞口跑去,许是报信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精瘦精瘦得跟猴儿一样的矮个子男人进来,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放置在山洞高台上的阔大交椅上,偌大的椅子几乎把他瘦小的身躯淹没。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摇着羽毛扇、身着青布长衫的小胡子师爷。 “拜见大哥。”一众贼人向瘦猴儿请安。 “众位兄弟免礼!”瘦猴一摆手,倒有些贼头儿的风范。 “来人,给二王子松绑!”贼头儿一声令下,立即有小喽啰过来把绑着萧凌霁的绳子解了。 萧凌霁艰难地站起来松了松身子,正想夸奖贼头儿识相,结果略一用力,发现浑身软绵绵的,手脚都使不上力。 古青风见状倨傲地一笑,“二王子,得罪了,小的们不懂事,绑了你一夜,我古青风在这里赔罪了。” “卑鄙!我还当古青风是什么英雄好汉呢,没想到跟江湖上那些下三滥一样,也是用迷药的小人!”萧凌霁轻蔑地一笑,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不再去看古青风的猴儿样子。 “手段无所谓高低,也不分贵贱,我只要他们顺利地把二王子请到我乌鸦岭来,至于兄弟们用的什么手段,我古青风从不过问。”古青风没有被萧凌霁的话语激怒,江湖漂泊这些年,他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迷药的药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弱,意识也在慢慢恢复,萧凌霁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可能是那些贼人在抬他上山的时候把本已快痊愈的伤口又撕裂了,他用手捂住伤口,强撑着身体问古青风道:“你把小爷劫到乌鸦岭来,究竟想干什么?” 古青风瘦削的两颊抖了两下,眯着不大的眼睛说:“二王子,擒贼先擒王。” 萧凌霁虽不通诗书,但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听古青风这么说,他哈哈一笑,指着四周的贼人们说:“古青风,你这么多兄弟可看着呢,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谁都可以说‘擒贼先擒王’这句话,只有你说不得,你不就是贼吗?咱们两个,还说不定谁擒谁呢!识相的话,赶快放了小爷,否则有朝一日,我定会踏平你乌鸦岭。” “哈哈哈,年轻人,果然有气魄,先不要说踏平我乌鸦岭的大话,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走出我乌鸦岭吧!来人,押入地牢!”古青风一声令下,两个小喽啰就一左一右把萧凌霁架下去了,可惜他使不上力,只能任人摆布。 “各位弟兄,都回去休息吧!”见萧凌霁被押走,古青风也让忙活了一宿的手下回去睡觉,只留下身边的小胡子师爷。 “古爷,建南王府的二王子,您打算怎么处理?”见古青风留下自己,小胡子师爷试探地问道。 “不瞒师爷,我正为此事头疼,这个萧凌霁,杀也不是,放也不是,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师爷有何高见?”古青风实话实说。 小胡子师爷眼睛一转,俯下身说:“古爷,杀了他,一定会惹怒建南王府,虽说建南王萧定风无兵无权,但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咱们可惹不起啊。” 这句话说到了古青风的心坎儿里,古青风为难地说:“可益王那边,我又该如何回话呢?” 小胡子师爷回答道:“益王是乌鸦岭的靠山,咱们更惹不起。”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赶紧出出主意,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古青风挠了挠头,不耐烦地说道,他最烦文弱书生说话兜圈子了。 师爷这才撸着他的小胡子,不急不躁地回答道:“益王差人传信,只说让古爷劫了建南王府的迎亲车队,却没说让古爷杀人,所以,古爷可暂时把建南王府二王子扣在山上当肉票,让建南王府的人交出要送到安国公府的聘礼,建南王府总不好空着手去梁州迎亲吧?如此一来,既没有违抗益王的命令,也不用伤及建南王府二王子的性命。” 古青风听了,蹙着眉头点了点头,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现下的情形,也只能如此了。 话说两个小喽啰按照古青风的吩咐,一左一右架着受伤的萧凌霁,往乌鸦岭的地牢走去,走到半道,萧凌霁远远看到迎面走来三个人。此时天已微亮,待到走近,萧凌霁才看清楚,原来那三人皆是女子,为首的绿衣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黑黑的、弯弯的眼睛,后面跟着的两名黄衣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侍女装扮。 萧凌霁看着绿衣女子的眼睛,有说不出的熟悉,突然,他看到了绿衣女子手中的宝剑,心下一惊,那不就是自己的龙泉剑吗?原来,这绿衣女子就是那晚夺自己宝剑的绿衣少女,怪不得会如此眼熟。 是的,萧凌霁在这匪寨里遇到的,正是北燕的圣通公主,金铃儿。 在萧凌霁望向金铃儿的同时,金铃儿的目光也扫到了萧凌霁臂膀上的伤口,但她并没有停留,带着两个侍女飘飘然走了过去。 萧凌霁问他左边的小喽啰:“你们乌鸦岭,居然还有女贼?” 那个小喽啰见萧凌霁提到绿衣少女,忙紧张地低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想活命,就赶紧闭嘴,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见萧凌霁一脸的不在乎,右边的小喽啰忙补充道:“去年,有几个兄弟多看了那女子几眼,当天晚上就一命乌呼了,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珠子都不见了。你要死自己去死,可别连累我们弟兄两个,赶紧走!” 第二十章 乌鸦岭与北燕的地下交易 萧凌霁就这样被粗暴地关进了乌鸦岭的地牢,裂开的伤口还在慢慢往外渗血,衣袍被鲜血浸湿了一片。 地牢里很潮湿,到处都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他坐在视线范围内唯一的一个草垫子上,想着自己的龙泉宝剑,还有那身份不明的绿衣少女,有些恍惚。 北燕公主金铃儿正是要去找古青风,这已经是她到乌鸦岭的第三天了,该谈的买卖已经谈完,和古青风打声招呼,她就要启程回北燕了。 带着珍珠、翡翠两个侍女走到乌鸦岭聚众议事的地方,见古青风和小胡子师爷正在商量着什么,见金铃儿主仆三人走近,便住了嘴,站起来向金铃儿施礼道:“古青风见过大小姐!” 金铃儿并没有告知古青风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古青风面前,珍珠、翡翠两个侍女也一直称呼金铃儿为“大小姐”,是以古青风一直以为她只是北燕大户人家的女儿,绝对想不到她是金尊玉贵的圣通公主。 金铃儿微微一笑,脆声声地说道:“寨主不必客气,我此次前来,是向寨主辞行的。” “乌鸦岭是穷乡僻壤,粗茶淡饭,招呼不周,这几天让大小姐受委屈了。”金铃儿虽然年少,但通身却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强大气场,在她面前,古青风不敢发狠,也开始学小胡子师爷,变得文绉绉起来。 金铃儿回道:“这乌鸦岭风景甚好。寨主,你我打交道已有两年,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还请寨主按照商定的日期准时交货,我在北燕等着。” 古青风忙道:“是是是,大小姐请放心,我古青风是讲信誉的人,三种兵器,保证按时足量送到指定地点。” “那便好,后会有期,告辞。”金铃儿说完,就带着两个侍女向外走去,轻车熟路。 见金铃儿要走,古青风叫来两个人,吩咐道:“你们两个,拿着我的令牌,送大小姐下山!” 小胡子师爷见金铃儿走远,谄媚地对古青风说:“恭喜古爷,今年大小姐在您这儿定购的兵器是去年的一倍,北燕的银子就要哗啦啦地流向咱们乌鸦岭了。” 古青风满意地点头,说道:“益王殿下今年要求我们送往柳州的银子,比去年多了不少,本来我还一直担心,做成了与北燕的这笔买卖,我便无忧矣!” 北燕重商,境内又没有生铁矿,历来北燕军队用的兵器,多从西楚购买,但不知何故,两年前西楚护国将军慕容氏突然截断了北燕从西楚购买武器的通道,是以北燕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往宁国购买兵器,正常渠道走不通,这才通过益王萧凌霸搭上了乌鸦岭这条线。金铃儿到乌鸦岭,正是奉北燕皇帝金兀舒的命令,找古青风商议并购买北燕所需的三种武器。 在金铃儿下山之时,南宫朔和张福刚骑马赶到乌鸦岭脚下,晨光熹微中,只见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半山腰,山路极窄,仅容一人通过,路的两旁,荆棘密布,怪石峥嵘,二人只得弃了马,沿着小路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山路戛然而止,一道绝壁出现在二人面前,南宫朔仔细向四周望去,竟然再无一条可以道路可以继续前行,偌大的乌鸦岭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椎,安在坚硬的山石底座上,形成常人难以攀登的天险。 张福道:“南宫少爷,这里四面绝壁,我们如何上得这乌鸦岭?” 南宫朔思索了一会儿,“这乌鸦岭果然险峻,怪不得古青风能常年盘踞在此而官府却无可奈何。唉……”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突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郭姓驿丞的话,据郭驿丞讲,古青风手下有几千号人马,既然有几千号人马,那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又是如何运上山去的呢?肯定还有路! 想到此处,南宫朔来了精神,对张福说:“张侍卫,这乌鸦岭上肯定有运送粮草的通道,我们分开仔细找找。” 张福深以为然,二人就此分开,各自寻找上山的道路。 南宫朔转了一圈,正当毫无头绪、满心绝望之时,见远处似有动静,只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他心中警惕,赶紧躲进了身旁的草丛里。 待金铃儿主仆三人走近,南宫朔一眼就认出了她手中的龙泉剑,自然也就明白了她就是那晚自己和萧凌霁在宿州别院里遇到的绿衣少女,何况,金铃儿今日依然是绿衣装扮。 南宫朔在金铃儿主仆三人离自己一丈有余的地方,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挡住她们的去路。 他抱拳而立,依礼说道:“这位故娘,我们又见面了!” 金铃儿见草丛里凭空钻出一个人,微微吃了一惊,定睛一看,也认出了南宫朔,又想到在山寨中见到的萧凌霁,便猜到了南宫朔会出现在此地的原因,相比出言不逊的萧凌霁,她对南宫朔的印象还不错,于是直接说道:“怎么?想到乌鸦岭去救你的兄弟吗?” 金铃儿清脆的声音,在南宫朔听来有如天籁,他抑制住内心的喜悦问道:“敢问姑娘,我兄长果然在乌鸦岭吗?” “我亲眼所见,不过,只怕你没本事上去救他,该说的我都说了,让开!”金铃儿说完,就准备继续赶路。 好不容易有了萧凌霁的消息,南宫朔如何肯就此放过,他好声好气地对金铃儿说:“姑娘且慢!我兄长昨晚被人掳去,到现在音讯全无,生死不知!还请姑娘看在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兄长的消息,拜托了。” 金铃儿见他说得真诚,于是停下来道:“我也不知古青风为何掳你兄长,我只能告诉你,今早我见到他时,他还能走能动,不像是快要死的样子。” 听到萧凌霁无恙,南宫朔略略放心,对金铃儿说道:“不瞒姑娘,我等路经乌鸦岭,是有要事赶住梁州,我兄长万万不能出事。姑娘能从山上下来,自然知道上山的道路,还望姑娘为我指明,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南宫朔此生不忘,定会报答。” 金铃儿笑道:“你叫南宫朔?你让我为你指路,你怎知我不是乌鸦岭的人?” 南宫朔知道此时自己只能以诚相待:“姑娘说笑了。以姑娘的身份,如果是乌鸦岭的人,必会有名有姓,来之前,我已打听过了,除了古青风,乌鸦岭没有别的人物。”。 无形中受了南宫朔的恭维,金铃儿正色道:“南宫朔,你是个聪明人,咱们直说了吧,我虽不是乌鸦岭的人,但乌鸦岭的事情,我也不便干预,要上乌鸦岭救人,你还是别寻他法吧。” 第二十一章 大火烧匪寨 见金铃儿态度坚决,南宫朔知道再求无益,便暗暗地叹了口气,失望地退了一步,失望地说:“姑娘既然不肯为在下指路,南宫朔也不敢强求,告辞!” 刚走了几步,却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南宫朔,你我再次遇见,也算有缘,我给你个提示,从此处往东南方向走,有一个瀑布,在那儿或许能找到上山的捷径。” 南宫朔闻言大喜,正要回头拜谢,却只见那个绿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怪石之后。 正在这个时候,同样绕了一圈没找到上山道路的张福赶来和他会合。 南宫朔指着东南方向问道:“张侍卫,你从那边过来,可曾见到瀑布?” 张福道:“我们分开后,小的沿东南方向仔细寻找,却没发现有上山的路,不过确实曾见到一个瀑布,南宫少爷如何得知?” “快带我去!”南宫朔急着上山去救萧凌霁,没有给张福过多的解释。 张福也不多问,带着南宫朔一路走到一挂瀑布边方才停住。瀑布不大,却因从极为陡峭的山上流下来而形成很急的水挂,砸到山下的巨石上轰隆作响,天长日久,积成一汪碧绿幽深的水潭。南宫朔和张福围着瀑布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天已近正午,太阳晒得二人浑身燥热,再加上连夜赶路,从昨晚到现在,没喝一口水,没进一口饭,他们都觉得有些焦渴,二人走近那瀑布下的水潭,掬了些水来喝,又洗了把脸,感觉舒坦了许多。头脑被冰晾的潭水一激,南宫朔突然发现流水的声音有些不对,再仔细侧耳一听,他更加确定,瀑布后面并非绝壁。 “张侍卫,跟我走!”在张福惊讶的目光中,南宫朔飞身往瀑布方向冲去,令张福意外的是,南宫朔并没有因为碰到瀑布后的石壁掉入深潭之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提气飞身直扑那瀑布,果然,穿过水流湍急的瀑布,他的双脚稳稳踏在了石地之上,南宫朔已经在旁边等着他了。 原来,这瀑布后面是一个岩洞,二人摸索着一直往岩洞里面走,越往里走,道路越狭窄,渐渐地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虽然身在黑暗中,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岩洞里盘曲的道路是往上走的。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三个时辰,就在张福快被洞里的黑暗和潮湿逼疯时,终于看到了一丝亮光,二人大喜,走到透光处才发现,那里是一处荒草掩映的山洞。 出山洞后,南宫朔根据地形判断,二人已经在乌鸦岭上了。远远望去,前方居然有屋宇院子,二人小心谨慎地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南宫朔和张福对视一眼,迅速隐藏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宫朔透过灌木丛看到,是两个带兵器巡逻的小喽啰,他给张福作了个手势,二人跃出灌木丛,一人控制了一个小喽啰,南宫朔出手打晕一人,又和张福一起将另一人拖到僻静处。 “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叫!”张福出言威胁道。 小喽啰看见南宫朔和张福,又惊又怕,早就吓傻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话都说不出来了,很怂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南宫朔见状松开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宝剑,问道:“你们头领古青风昨晚可有劫人上山?” 小喽啰哆嗦着回答道:“有有有,昨晚弟兄们下山,劫了一个人上来。” “什么样的人?现在人在哪里?”南宫朔又问。 “一个跟好汉你年龄相近的人……那人身上有伤,被关进地牢了。”小喽啰惊魂未定。 “地牢在哪儿?有多少人把守?” “沿着此路直走,看到一棵老柏树就到了,把守地牢的人不多,也就三四个。” 南宫朔再次出手,小喽啰一翻白眼,在惶恐不安中直接晕了过去。 南宫朔和张福换上两个小喽啰的衣服,又将人们捆将起来,拿起他们的兵器,也装作巡逻的样子向前走去,一路上遇到人就低头快走,也没引人怀疑,果然在路的尽头看到一棵老柏树,老柏树旁边是一处石头砌成的院子,一左一右两个喽啰东倒西歪地站着。 “张侍卫,这里应该就是地牢了,乌鸦岭人数众多,你我二人不能硬闯,咱们先转一圈,熟悉熟悉地形,等天黑后再作计较。”南宫朔说道。 “是,南宫少爷。”能够从瀑布上乌鸦岭,张福对南宫朔佩服得五体投地,谁能想到瀑布后面会藏着上山的道路呢。 二人兜兜转转,专挑僻静处行走,也把山上的地形了解了个大概,乌鸦岭上屋宇森森,从房屋数量来看,山中人数确实可能如郭驿丞所言,多达千人。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在山上生活,南宫朔却没有发现一处水源,也就是说,乌鸦岭上用水,需从山下运送上来。南宫朔根据观察,又看了看今日风向,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寨子中的一处草棚,存放着喂马的草料,正好下手。 夕阳西下,黑暗来临,南宫朔和张福趁夜色渐深,到草料场放了一把火,风随火舞,火随风动,很快,整个乌鸦岭上火光一片。二人见火光已起,遂放声大叫:“走水了,快来救火呀!”此时草料场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两个人,一边扑火,一边跟着他们一起呼救。 见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南宫朔和张福赶紧奔向地牢方向,南宫朔看到守门的两个喽啰正向火光方向张望,忙装作惊慌的样子说道:“两位大哥,草料场走水,快去救火吧。”两个喽啰一听,立马往草料场跑去。 南宫朔和张福走进地牢,见入口处有两个贼人正在饮酒,一剑砍将过去,两人应声而倒。二人急急忙忙一间一间查看,好在地牢虽大,但没关几个人,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萧凌霁,张福提起真气,用刀劈开牢门上的铁索,萧凌霁见到二人,又惊又喜。 不待萧凌霁开口,南宫朔道:“二王子,我们时间不多,快走!”。 萧凌霁会意,跟着二人一路小跑,因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乌鸦岭上的贼人多忙着救火,他们一路居然没遇到什么阻碍,很快就到了来时荒草掩映的洞口,在萧凌霁惊异的眼神里,他们二人不由分说,一把扯着他钻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南宫朔在前,萧凌霁随后,张福跟在二人后面高度警惕着以防有人追上来,三人不敢耽误时间,摸黑往前走,一直出了瀑布因顾及萧凌霁的伤势才敢稍稍歇息了一下。歇息之后,二人又赶紧搀扶着萧凌霁下山,找到来时骑乘的两匹马儿,南宫朔和萧凌霁同乘一骑,两匹马撒开蹄子朝驿站奔去。 到达驿站,天已将亮,刘升见三人平安归来,激动地直抹眼泪,赶紧扶萧凌霁坐下,郭驿丞庆幸地不停搓着双手,黑娃和栓柱两个驿卒也站在一旁憨憨地笑着露出满脸的真诚和关切,让刚刚逃出贼穴的南宫朔倍感温暖。 “二王子,古青风随时会追来,我们赶紧收拾,速速离开这里。”南宫朔看萧凌霁无碍,便开口道。 提起古青风,萧凌霁怒道:“古青风这个无耻之徒,胆敢用迷药谋害小爷,当真下作!他来了正好,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南宫朔知他心中有气,劝解道:“二王子,区区一个古青风不难对付,可是我们必须在限定日期内赶到梁州,如果跟古青风在这儿纠缠不清,耽误了迎亲吉日,我们回去没法跟王爷和世子交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升也在一旁劝解道:“二王子,南宫少爷所言极是,那帮土匪,先让他们再蹦哒几天,等您腾出手来,再好好收拾他们。” 萧凌霁虽心有不甘,但想到离家时父亲的嘱咐和大哥萧凌霆那张冰块儿似的脸,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心中的郁闷和屈辱生生压了下去。 南宫朔见状,吩咐刘升和张福道:“刘管家,张侍卫,你们各去准备,半个时辰后,我们起程。”二人应声而去。 郭驿丞见状,也不挽留,对黑娃和栓柱两个驿卒说:“贵人们要赶路,你们快去准备些水和干粮。” 南宫朔心下感动,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他:“郭驿丞,此次我等一行人给驿站添了不少麻烦,多谢相助!” 郭驿丞看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双手搓得更是无措,“贵人们能到驿站打尖,真是蓬壁生辉,能够服侍各位贵人,也是小人们的荣幸,贵人无须客气。” 南宫朔见他并无接纳之意,就走上前去把银子塞到他的怀里,诚挚地说道:“驿站日子清苦,这包银子,给驿丞和两位驿卒添些衣食。” 如此,驿丞只得收下银两,连声道谢。 半个时辰后,朝阳露头儿,迎亲队伍起程,直奔梁州。 乌鸦岭草料场骤然失火,众人始料未及,加之山上没有水源,因此草料场在大火中全部化为灰烬,好在草料场离各处房舍都比较远,才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古青风阴沉着脸,表情变幻莫测,小胡子师爷站在一旁,望着下面两个惶恐不安的小喽啰,正是之前巡逻时被南宫朔打晕的那两个。 “你们说说,为何会晕倒在荒草丛里?”小胡子师爷慢悠悠地问道。 一小喽啰开口道:“回寨主,回师爷,小的……小的是被打晕的。” 另一小喽啰也忙开口道:“小的也是被人打晕的。” “是何人打晕了你们?”小胡子师爷接着问道。 小喽啰赶紧说道:“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知是什么人,还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 另一小喽啰急了,一边嗑头一边说道:“那少年逼小的说出了地牢的方向,还把我打晕了。寨主恕罪,小的说出地牢的位置,完是是被逼迫的。” 古青风看他那个怂样子,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耐烦地吼道:“你们两个,给老子滚蛋!” 两个小喽啰如获大赦,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古青风心烦意乱,问小胡子师爷道:“师爷,救走萧凌霁的人,定是他的手下。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乌鸦岭乃天险,任何人想要上山,都只能靠我们的人用缆绳拉上来,昨夜缆绳未动,救萧凌霁的人又是如何上山的呢?” 小胡子师爷捋着胡子道:“回古爷的话,缆绳未动,他们又不可能飞上来,只能说明尚有一条路可以直通乌鸦岭,而这条路,他们知,我们却不知。” 古青风闻言大吃一惊:“我们不知道的路?” 小胡子师爷肯定地点点头,拱手道:“请古爷下令,让兄弟们在山上仔细搜索,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务必找到那条路。如果此路不封,则乌鸦岭危矣!” 古青风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想到益王,又忧心地说道:“师爷,萧凌霁被人从地牢里救走,我该如何向益王交代?” 小胡子师爷回答道:“北燕要的三种武器,交货时间甚紧,如今乌鸦岭的弟兄,大部分都被征调到兵器坊,剩下的弟兄不足以对付南宫明的五百精兵,追之无益。古爷可以此为借口,趁往柳州益王府押送银两的机会送书信给王爷,再私下请王爷身边的谋士多多为古爷美言,相必王爷也不会过于为难古爷。” 古青风瘦小的身躯周围似笼罩着一团愁云惨雾,他不敢得罪安国公,也不敢得罪益王,真是前有恶狼后有猛虎,他这个山大王,当得实在是太难了。他端起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就怕益王不肯善罢甘休,不过如今这情形,也只能这么办了。” 萧凌霁和南宫朔一路烟尘,不敢再多耽搁,终于在两天后到达梁州,刚踏进梁州地界,就见一军士骑马迎上前来,大声问他们道:“敢问,是建南王府的人吗?” 萧凌霁看了张福一眼,张福会意,骑马上前一步,大声回应道:“我等正是建南王府的迎亲队伍。” 那军士得到答复后,立刻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萧凌霁乘坐的马车面前,跪下回道:“见过二王子,小的是安国公派来的前哨官,邬建邬大人已在前面的驿站迎侯诸位多时了。” 萧凌霁和南宫朔听到邬建的名字,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一路艰难,他们终于到达梁州了。 想起父王萧定风让自己收起吊儿郎当性子的嘱咐,萧凌霁端起架子,对那军士说道:“你速去回禀邬大人,说我们随后就到。” “是!”那军士回答一声,策马而去。 萧凌霁跳下马车,吩咐张福道:“张侍卫,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骑马。”张福应声而去。 刘升一听萧凌霁要弃车骑马,急忙道:“二王子,您的伤可还没痊愈呢。” 南宫朔闻言笑道:“刘管家,你就让二王子骑马吧,邬家是将门,二王子坐马车来迎亲,岂非让人笑话?”。 萧凌霁听了南宫朔的话朗声大笑,果然,自己的这位好友,任何时候都能明白他的心思。 第二十三章 各人头上一片天 待张福牵过马来,萧凌霁潇洒地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不料又牵动了臂膀处的伤口,疼得他嘴巴往后一咧,却碍于面子强忍着没有叫出来,看着他逞强,一旁的南宫朔暗暗觉得好笑。 刘升指挥着从建南王府带出来的人张开迎亲旗幔和五彩丝绦,又利索地把迎亲马车布置一新,一路风尘的迎亲队伍瞬间变得光鲜亮丽、喜气洋洋起来,仿佛他们不是从遥远的达州来的,而是两个时辰前才从隔壁村出发的。 萧凌霁满意地冲刘升点了点头,骑在马上尽量坐直身子以显威武,和南宫朔带着迎亲队伍向前走了约五里地,方看到一驿站,门口站着几十个人,显然是来迎侯他们的,为首的正是安国公邬苏台之子邬建。 萧凌霁和南宫朔翻身下马,走向前去,二人猜得眼前一身素蓝锦袍、气宇不凡的人必是邬建,南宫朔首先作揖拜道:“南宫朔拜见邬大人。”萧凌霁也抱拳道:“邬大人,萧凌霁久仰了。” 邬建赶忙上前扶起二人,亲热地一手扶着萧凌霁,一手扶着南宫朔,看二人小小年纪、眉清目秀,一个潇洒自在,一个文质彬彬,顿觉亲切,朗声说道:“二位兄弟不必多礼,建南王府有恩于安国公府,现两家又结为儿女亲家,二位兄弟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 此言一出,正合萧凌霁的心意,而南宫朔望着邬建,觉得他身上既有习武之人的英武爽朗,又有读书人的书卷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他心里不由暗暗赞叹。如是,两人心思不同,却都高兴地叫了一声“邬大哥”。 邬建叫来管事,命其招呼建南王府的人和车,然后一手携着萧凌霁、一手携着南宫朔往驿站里面走去。 此驿站非彼驿站,梁州驿站比宿州驿站不知大了多少,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很是宽敞整洁。到了驿站大堂,邬建招呼两人坐下休息,很快便有驿卒端来茶水点心。 “二王子,南宫兄弟,二位千里迢迢来到梁州,权且用些茶水点心稍作休息,请。“ 见邬建态度真诚,再加上一路疲乏,口干舌躁,萧凌霁也不客气,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南宫朔道了声谢,也端起茶来斯文地喝了一口。 等二人放下茶盏,邬建又道:“家父已得了消息,此时正在家中等侯两位兄弟,此处离安国公府有四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天色已晚,暂且委屈两位兄弟在驿站歇息一晚,明日我们一起回府。” 萧凌霁和南宫朔见邬建已有安排,遂答道:“但凭邬大哥吩咐。”当晚二人和邬建便歇于驿站,疲惫的身体总算是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当晚二人都睡得极为香甜。 翌日一早,艳阳高照,得到充分休息的萧凌霁洗净尘埃,换上华服,一扫往日来的郁结之气,精神抖擞地和南宫朔一起带着彩旗招展、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前往安国公府。 张灯结彩的安国公府前,早已有人迎侯。府内正堂,安国公邬苏台坐在阔大的太师椅上,心满意足地望着长子邬建带着萧凌霁和南宫朔入内拜见,而陪坐一旁的邬夫人秦氏则眼圈红红,哪怕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也显得极不自然,站在她身旁侍侯的儿媳潘静则不停地抚着她的肩膀。 “萧凌霁、南宫朔拜见安国公,拜见夫人!”萧凌霁与南宫朔见到安国公邬苏台,双双下拜。 看到萧凌霁和南宫朔少年英气、意气风发,邬苏台满意地点点头道:“二位贤侄免礼,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赐座。”安国公夫人秦氏也微笑地点头让二人起身。 二人看安国公邬苏台虽位高权重、年高德劭,但为人亲和,言语爽利,于是也不多加客套,高兴地起身落了座。 邬苏台看着萧凌霁,只见他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潇洒自在、敞亮通透的气息,而南宫朔虽然小小年纪却仪表不凡,目光冷静中透着柔和,于是对二人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温言道:“二位贤侄一路辛苦,我与王爷和南宫将军多年未见,不知王爷和将军一向可好?” 萧凌霁和南宫朔听闻邬苏台问侯长辈,遂起身恭敬地答道:“谢安国公关心,家父一切安好!” 邬苏台又问了二人一路上的见闻,萧凌霁忍了又忍,最后也没把自己在乌鸦岭的遭遇说出来,心中直感叹丢人啊丢人。 这边主子们在闲叙家常,那边刘升和张福忙着卸下各色聘礼,归置妥当后,又把聘礼单子呈送邬苏台及秦氏过目,邬苏台象征性地瞄了一眼,就随手递给了夫人秦氏,秦氏接过一一过目,原本紧张的表情渐渐松驰下来,看到最后,居然都露出微笑了,可见这份聘礼很是符合她的心意,于是安国公府正堂这唯一的一个不和谐因素也不见了,皆大欢喜。 邬湘院子里,侍女小玲子端着一盘子新鲜的果子喜滋滋地一路小跑到正在看书的邬湘面前,把果子往邬湘面前的小几上一摆,笑眯眯地看着她,等着自家小姐发问。 谁知等了半天,看邬湘依然在看书,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小玲子忍不住了,问道:“小姐,你不好奇吗?” 邬湘依然抱着书不抬头,“有什么可好奇的?” 虽然知道自己家小姐的性子,但今时不比往日,涉及到她的终身大事,自家小姐还是如此淡定,小玲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小姐,建南王府的迎亲车队到了,您不想去看看吗?” 邬湘这才抬头看了看小玲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书,认真地问小玲子:“小玲子,这次我嫁去达州,按例你要陪嫁,但是你服侍我多年,我知你父母俱在梁州,如果你舍不得父母,我可跟夫人说,免去你的陪嫁。” 邬湘话音刚落,小玲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泪眼婆娑地说:“小姐对小玲子全家恩重如山,当年若不是小姐仁慈收留,我们全家早就饿死街头了,奴婢的父母有哥嫂照料,奴婢愿随小姐去达州,永远侍奉小姐。” 邬湘起身扶起小玲子,真切地说道:“我虽舍不得你,但儿女眷念父母乃人之常情,你要想清楚,达州路途遥远,我这一去,再回梁州不知到何时。况听哥哥讲,今朝野上下皆不太平,建南王府乃皇亲贵族,你跟我去建南王府,都不知是福是祸。” 小玲子知道邬湘向来纯善,思虑周全,但多年侍奉,主仆之情甚厚,犹豫了一下,她立刻收回眼泪,坚定地对邬湘说:“小姐在哪儿,小玲子就在哪儿,奴婢愿为小姐陪嫁。”。 邬湘知她心意已定,也不强力阻拦,只真诚地说:“你既愿为我陪嫁,我也当为你考虑,虽说各人头上一片天,但我向你父母保证,将来若有任何不测,我必保你周全。” 第二十四章 远嫁 忙忙碌碌中,日子过得飞快。萧凌霁在梁州日日闲逛,好好地领略了一把宁国边地风光,眼界大开,仿佛连身上的伤口都好得快了些。至于迎亲所需的各种繁文缛节,则都交给了管家刘升。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二,要迎娶新娘回达州的日子到了。一早起来,萧凌霁和南宫朔拜别邬苏台和不断偷偷抹眼泪的安国公夫人秦氏,就准备带队返回。 当他接过管家刘升递过的嫁妆单子的时候还不以为意,也没仔细看,边将多清苦,邬家又与建南王府是世交,即使嫁妆薄些,建南王府也不敢小看未来的世子妃半分。 哪知一出门看到那装载满满的二百多辆大车,他微微愣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啊,这嫁妆的分量,比他的母妃胡青精心缇备的聘礼明显要多出很多,这哪是嫁女儿,分明是要把安国公府的一半财产白白送给建南王府啊! 最令他惊喜的是,除了那二百多辆大车上装的金银珠宝,安国公府的嫁妆里居然还有两匹汗血宝马,该马出自西楚,能日行千里,奔驰起来快如疾风骤雨,堪称神骏!赚了,大赚啊! 待笑嘻嘻地和南宫朔一起翻身上马,看着秦氏不停地眼泪花花地和盖着红盖头的邬湘叮嘱个不停,萧凌霁突然有些伤感,出门多日,也有些想念自己的母妃了。 安国公邬苏台难得地没打断秦氏的话,耐心地听着秦氏唠哩唠叨,望向女儿的眼神也有些不舍。眼看着太阳升起,邬建的夫人潘静温柔地挽起婆婆秦氏的手说道:“娘,时辰不早了,妹妹该启程了,不能误了吉时啊。” 秦氏听儿媳这么说,才不舍地松开握着女儿的手,别过头去艰难地说道:“去吧!” 拜别了父母,身着喜服、蒙着盖头的邬湘这才在丫头小玲子的搀扶下踏辇登车。 回程有邬建带领邬家军送亲,队伍比萧凌霁从建南王府出发时壮大了许多,一路上萧凌霁都在盯着那两匹宝马,用南宫朔的话说就是:“笑得像个傻子。” 路过乌鸦岭时,邬建没有绕路,萧凌霁瞪着那陡峭的山峰,真想带兵上山把古青风抓起来五花大绑顺便再给他灌一肚子迷药!可是邬建年长、又有官职,还是自己新嫂嫂的大哥,即使窝火他也不敢造次。 一路上,南宫朔也悄悄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生怕古青风又使黑招偷袭迎亲队伍,不想却是出奇地顺利,大队人马顺利通过乌鸦岭,也没见到古青风匪寨的一个小喽啰。 邬建看他们的样子,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二王子、南宫兄弟,古青风不过一江湖弃徒,你们不必为此忧心。” 萧凌霁听到邬建说起古青风,气愤地说:“邬大哥有所不知,如果是正面较量,十个乌鸦岭我也不放在眼里,可这个古青风卑鄙无耻,专门使些下九流的手段,当真可恶!” 邬建闻言道:“二王子息怒。古青风勾结北燕,打劫商旅,贩卖私货,然乌鸦岭属宿州管辖,宿州知府与古青风沆瀣一气,我梁州军马也对其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用马鞭指着乌鸦岭,豪气干云地说:“不过终有一日,我定亲自率兵,将这乌鸦岭踏为平地,还宿州百姓一个安宁。” 萧凌霁满脸向往,忙道:“我信邬大哥,到时候可别忘了带上我,我与古青风,可是有账要算的。” 邬建看他孩子气的样子,笑着点头应允:“一言为定。” 与迎亲队伍的一路惊险不同,送亲队伍一路顺畅,不过十多日便已进入达州地界。萧凌霁遂遵照之前父亲的嘱托吩付张福快马回建南王府报信。 张福驰马狂奔回到王府,告之建南王萧定风和王妃胡青缇迎亲队伍顺利归来之事,建南王捻须微笑,王妃胡青缇闻言喜不自禁,她一直担心萧凌霁年少不经事,怕一路上出什么岔子,因此自迎亲队伍出发后,一直寝食难安、日夜忧心,目前听闻宝贝儿子平安归来,还完成了建南王安排之事,一颗久悬的心终于放下,焉能不喜? 根据宁国风俗,新娘入门之前不得与新郎相见,在萧凌霆与邬湘正式成亲之前,邬湘不能住在建南王府。 为此,萧定风早命王妃胡青缇并侧妃袁氏备下一处宅院,经过二人悉心打点,里面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护卫、仆人一应俱全,距建南王府不过十数里,作为邬家送亲队伍和邬湘大婚之前的临时住所。 将邬湘安置好之后,邬建随萧凌霁和南宫朔去建南王府拜见建南王萧定风。 邬建向萧定风行礼之后,萧定风一边扶起邬建,一边满意地点头,看着老友邬苏台这个年轻稳重又温和有礼的儿子,萧定风心中羡慕极了。 “我与你父一别数年,如今贤侄已从当年的英武少年长成朝廷栋梁,实在可喜可贺!”萧定风由衷地赞叹道。 邬建年少时曾随父亲拜见过萧定风,想不到时隔十多年,时光并未在建南王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萧定风居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不像自己的父亲邬苏台,明明只长萧定风几岁,却已是华发早生,满脸沧桑,不禁有些唏嘘。 想到这里,他真诚地说道:“多年不曾拜会王爷,王爷依然风采依旧,回梁州禀明父亲,他定然高兴。” 萧定风呵呵一笑道,“老了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与你父相识数十载,如今你和霆儿长大成人,也该是我们安歇晚年的时候了。” 大喜的日子,见萧定风有些伤感,王妃胡青缇忙插话道:“王爷,大喜的日子,看您,都说什么呢。” 说完,她又转头对邬建道:“建儿,你一路辛苦,达州距离梁州路途遥远,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母亲,就说我胡青缇保证,湘儿嫁入建南王府,我必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断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邬建见胡氏言语利索,又说得诚恳,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样快人快语的婆婆,想必将来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媳妇。 世子萧凌霆见大家寒喧的差不多了,开口道:“禀母妃,霁儿从梁州回来,据说给母妃带了礼物,正在母妃房间等着母妃,母妃可别让他等急了。” 胡青缇明白萧凌霆的意思,就和邬建打了招呼,带着丫环仆人下去了,只留萧定父子和邬建在正堂说话。 “梁州军务繁忙,大哥又身负官职,不可在达州久留,明日便要返回梁州,父王,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早些商定为好。” 萧定风站起身来,对萧凌霆和邬建说道:“本王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有什么事情,你们两个商量就好了,只要是你们的决定,我全力支持,相信安国公也和本王一样。” 这些年,自己的儿子萧凌霆在达州,邬建在梁州,他们二人的动作,他并非不知,只是儿大不由爷,何况,这又是两个极稳妥的孩子,因此,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萧定风抬脚就出门了,既然事已至此,就由他们去吧。 第二十五章 宿绣暗含情 就在世子萧凌霆和安国公之子邬建在堂中秘谈的时候,郡主萧凌霜正在自己房间里捧着南宫朔送她的《天下兵法》,这本书是前世高人破空子所著,萧凌霜一向无比珍爱、有空就拿出来细细研究。 但今天她的关注点分明不在这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聚精会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一直往门外瞟,看得在一旁侍奉的丫环银秋暗觉好笑。 不一会儿,她的另一个贴身丫环怜儿从外面一路小跑着进屋,捧起一旁茶几上的一盏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净光。 萧凌霜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把水喝完。倒是银秋看不过去,故意板起脸出言训斥道:“你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郡主在此,你还没行礼,倒先喝起水来,小心王妃知道,把你赶出王府!” 怜儿知道银秋虽重规矩,却更重情义,所以明白她说的告诉王妃只是吓唬自己,并无恶意,于是赶紧向萧凌霜行礼,又拉着银秋的袖子撒娇道:“好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别怪我了。” 银秋还没说话,倒是萧凌霜不耐烦了,佯怒开口道:“伶儿,你可还记得我让你出去干什么去了?现在你水也喝了,银秋也不罚你了,赶紧说说看,可打探到什么消息回来?” 伶儿这才回过神来,委屈地对萧凌霜说道:“郡主,您看看,刚才被银秋姐姐这一吓,奴婢连要说的话都忘了。” 听伶儿这么说,银秋又送了她一记白眼。 萧凌霜则没好气地对她说:“你就卖关子吧,再不说本郡主就把你送到柴房去关上一夜!” 伶儿这才收回玩闹的心,一本正经地说:“回郡主的话,奴婢听到,王妃说以后会对世子妃像亲生女儿一般,让安国公放心呢。” 萧凌霜无语地说道:“这还用你说?安国公家与咱们建南王府什么交情你不知道吗?母妃当然会对新嫂嫂好了。” 伶儿看自己抛出的第一条消息没有获得认可,立刻狗腿子般凑向前去,低声补充道:“奴婢还听到,好像来咱们王府送亲的邬大人和世子殿下有要事相商,让其他人都回避呢,王爷和王妃都出来了,正堂就剩世子和邬大人了。” 萧凌霜来了兴趣:“快说说,他们商量了什么?” 伶儿无辜地把双手一摊:“这个……奴婢没听到。” 萧凌霜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说道:“你平日里不是自诩偷听工夫一流的吗?怎么会什么都没打听到?” 伶儿委屈地说道:“郡主,奴婢的偷听工夫确实是王府第一……”她正想把自己偷听的工夫夸大一番,没想到话说到一半被萧凌霜的眼神截断,于是赶忙改口道:“世子殿下不许任何人靠近,门外还派了人把守,奴婢的偷听工夫实在施展不开啊。” 萧凌霜听完低头自忖,自言自语道:“邬大哥和大哥要商量什么大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肯定不是家事,家事用不着密谈。” 话未落音,有侍女进来禀报,南宫朔来访,萧凌霜闻言内心一喜,吩咐侍女请他进来,又命银秋准备南宫朔素日爱吃的茶水点心。 南宫朔含笑而至,依旧是春阳般的笑容,和煦而温暖,一身青色便衣更显得他长身玉立、气度雍容,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南宫朔见过郡主!”他向萧凌霜行礼。 “南宫哥哥快请免礼!”萧凌霜回礼。 礼毕,二人到院子里的凉亭下饮茶,春日悄然已去,夏日很快到来,院中各色植物花团锦簇、一派繁华,此情此景,令人心生欢喜。 南宫朔温言开口道:“两月未见,不知郡主可否安好?” “南宫哥哥和二哥都去了梁州,母亲又在忙大哥大婚的事情,能陪我的就只有银秋和伶儿,霜儿可是天天盼着你们回来呢!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提起萧凌霁和南宫朔离开这两个月的生活,萧凌霜不禁有些闷闷的。 南宫朔看着萧凌霜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笑着说道:“梁州路途遥远,一路风尘仆仆,我先回家禀明了父亲,换了衣服才来见郡主的。” 萧凌霜这才恢复了往日明媚的笑容,说道:“南宫哥哥离家数日,南宫将军一定惦念,是应该先回家的,二哥这会儿也在母妃房里呢。你们离家数日,母妃很为二哥担心,南宫哥哥快给我讲讲你们路上的事情吧,一切都顺利吗?” 南宫朔见萧凌霜兴趣盎然,就把一路上遇到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跟萧凌霜讲述了一遍。南宫朔腹有诗书,讲起这些来自然绘声绘色,听得萧凌霜一脸向往,直到讲到萧凌霁受伤、龙泉剑被夺,看萧凌霜的脸变了颜色,才停下来。 “二哥受伤了?”萧凌霜一脸的惊讶与难以置信,“龙泉剑还被人夺走至今不知去向?”这……不符合自家二哥的性格啊。 “确实如此!江湖之大,高手之多,远超我们的想象!”南宫朔感慨道,“但请郡主放心,二王子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并无大碍。” 萧凌霜听后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有些惊讶,自己二哥的武功并不弱,连大哥都常常称赞的,却这么轻易地被人伤了。这且不说,二哥的宝贝龙泉剑,居然还被一个姑娘夺了,而自己一向骄傲的二哥,却只能无奈地拱手相送,这一切如果不是南宫朔亲口说的,她断然是不会相信的,看来,外面的世界确实跟自己所见的大不一样啊。 看萧凌霜不思其解的样子,南宫朔微微一笑,拿出一个胡桃木匣子,双手递给萧凌霜道:“南宫朔路过宿州,给郡主带回一样礼物,请郡主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萧凌霜一看有礼物,才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打开那个貌不惊人的匣子一看就呆住了:一个憨态可掬的木雕娃娃,梳着双髻,笑得是那样无忧无虑,好像没有任何烦恼,令人见之忘俗。 最令她惊喜的是,那娃娃一身衣裙上的刺绣图案华丽、色泽艳丽,却又典雅大方、栩栩如生,当真精巧可爱。 见萧凌霜脸上浮出笑意,南宫朔知道自己的礼物选对了。 “多谢南宫哥哥!”萧凌霜开心地说道:“宿州刺绣以精美著称,但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南宫朔微微一笑道:“郡主果然慧眼识珠,能认得出这是宿州刺绣。” 萧凌霜道:“南宫哥哥知道,霜儿最喜欢看的就是兵法和宁国地方志,这宿州刺绣,可是宿州一宝呢。” 此话一出,银秋和伶儿也好奇地往这娃娃身上张望,但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觉得花团锦簇、走线细密。但看到娃娃的脸,伶儿心直口快,惊喜道:“这个娃娃的眉眼,和郡主有几分相像呢。”。 萧凌霜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又抬头看了看南宫朔微红的笑脸,内心的一扇闸门似是被轻轻打开,轻微颤动着,欢喜极了。 第二十六章 大哥成婚啦! 看到萧凌霜的表情,南宫朔觉得自己的一路风霜也不算什么了,原来就温和的眼眸里蕴满了笑意。 礼物送到,见时间不早了,加之萧凌霜虽然年纪尚幼,但两人私下见面太久毕竟于礼不合,纵使想多待一会儿,也不敢越过礼去。南宫朔就借口要去给王爷请安,带着满目的笑意拱手告辞了。 萧凌霜看着那个身穿华服的木雕娃娃,感动、意动、心动,又满怀心思地在亭子里坐了好久,看得银秋和伶儿两个小丫头莫名所以,一愣一愣的。 六月二十二日转眼即到,建南王府世子大婚,娶的又是安国公之女,萧定风一改往日的低调,准备为长子的婚礼大办一场。安国公邬苏台能够拒绝益王的威胁利诱,匆忙中将女儿嫁到建南王府,无论如何,他也要对得起老友这番情谊,断不能委屈了邬湘,也不能让那些看热闹的人因为安国公府短时间内嫁女礼数不全,而以为建南王府不重视这个世子妃。 就达州权贵圈而言,建南王从来都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如今,哪怕建南王是一个不得志的王爷,哪怕建南王府一直是圈中最低调的存在,但到了萧凌霆大婚这天,达州的权贵到贺的也达到了九成。 建南王萧定风和王妃胡青缇在王府中分别迎接男宾和女客,萧凌霁和南宫朔以及萧凌霁的一帮狐朋狗友帮忙招呼权贵圈里的纨绔子弟,侧妃袁氏在内院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流水般的往前院端去茶水、果品和点心,因此当日宾客虽多,却也井然有序,热闹又喜庆。 萧凌霜虽是郡主,是达州权贵圈里的众小姐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却因为萧定风处世低调,王妃胡青缇也很少出去交际而没出过几次门,更别提认识几个好朋友了。 但今日王府办喜事,一些来贺喜的太太少不了带了女儿来,王妃胡青缇就安排萧凌霜在府中临渊水榭接待这些小姐们。天气正热,临渊水榭依水而建,是王府中最清凉的所在,此时正值荷花盛开,加之地段又隐蔽,是接待这些深闺少女们最理想的场所。 十二岁的萧凌霜少有这样的机会,见到来了这么多的同龄人,很是欢喜。 那些小姐们好不容易出趟家门,好多人又是第一次来到建南王府,不免有些陌生,但见王妃胡青缇和蔼可亲,长辈们都在内堂,萧凌霜又不摆郡主的架子,很快就全部放松下来玩到了一块儿,说说笑笑的,一派热闹。 其中最活泼的要数达州知府蔡大人家的小姐,她比萧凌霜大一岁,因蔡大人科举出身,从一届县令到如今的达州知府,多年来到处任职,因此蔡小姐跟着父亲蔡大人在很多地方长住过,见识自然比寻常闺阁女子多出许多。 偏这位蔡小姐又为人爽朗,说起各处风俗来跟讲故事似的,很快吸引住一干小姐忘我倾听,成为现场的中心人物。 有人反客为主,萧凌霜乐得自在,一边喝茶,一边侧着耳朵听蔡小姐讲自己的奇遇。 “……前些年,我们全家跟父亲在海州,那里四面都是海,那里的人都出海打渔,有一天,我就亲眼看到有渔民捕到一条重达千斤的大鱼。”蔡小姐讲起几年前自己遇到的稀奇事儿,引起一众小姐的轻呼。 “千斤的鱼?那岂不是比一头牛还要大?”一名穿黄衫的小姐忍不住问道。 “嗯,比最壮的牛还要大很多,我当时都吓哭了,以为是鱼怪,惹得那些渔民都笑我。”蔡小姐笑着回答。 另一位看起来年龄略小一点儿的小姐却不信,狐疑道:“真有这么大的鱼吗?”说完瞟了萧凌霜一眼,“郡主你说呢?”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萧凌霜笑了笑说,“庄子在《逍遥游》中曾经说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一直想见识见识这样的大鱼,可惜都没有机会。” 说完,又望着蔡小姐:“蔡姐姐实在是有福气,可以有圣贤这样的际遇,令人羡慕。” 既没有明确说自己信与不信,又肯定了蔡小姐的说法,这个答案,大家都满意。 又聊了一会儿,王府的管事妈妈前来禀报,说可以开席了。 萧凌霜就以主人的姿态邀请大家入席,宴席结束后又带领这些小姐们赏荷观景,总算笑语宴宴地把王妃胡青缇交给她待客的任务完成了,据王妃身边的管事妈妈说,萧凌霜能做到如此,王妃相当满意。 第一次办差就得到王妃赞赏,萧凌霜有点儿小得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天没见到自己的新嫂嫂。根据宁国风俗,未出阁的小姑子是不能随便进新房的。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萧凌霜难得的起了个早床,梳洗之后就去给王妃胡青缇请安。 她去的时候,王妃还在梳头,看到她有点惊讶,问在一旁侍侯的管事妈妈道:“今天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那位管事妈妈也是王府的老人了,闻言不禁捂着嘴偷笑,萧凌霜大窘:“母妃,我可是特意早起来向您请安的。” 王妃笑了笑不再逗她:“既是来了,跟我一起到前厅去吧,怕是你父王已经到了。” 萧凌霜听了,赶紧搀起王妃,向王府前厅走去。 果然,建南王萧定风已在前厅端坐了。萧凌霜向萧定风行了礼,扶王妃落了座,自己则顺从地站在王妃身边。 不一会儿,有丫环来报,世子携世子妃来请安,萧凌霜那双灵巧的眼睛忍不住往门口睃。 只见世子萧凌霆一身枣红色的锦服,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他冷峻的气质,显得格外精神。走在他右边的世子妃则着一身樱桃红色华服,既不过分打眼,又显得喜气。 走近后,二人屈膝向王爷和王妃行礼,按道理,新妇这时要向公婆敬茶,邬湘接过一旁管事妈妈茶盘里的茶盏,恭顺地给萧定风和胡青缇敬了茶,王妃见她落落大方,举止从容,满意地冲建南王点了点头。 建南王萧定风会意,赏了儿媳一封大大的红包,王妃则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色泽通透的羊脂玉镯,套到了世子妃雪白纤细的手腕上。随后,又按照规矩说了些“夫妻和睦”之类的话。 世子妃邬湘道了谢,低着头应了。 礼成之后,王妃胡青缇道:“咱们家虽是王府,但达州远离郢城,倒没有那么多规矩,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又看了看萧凌霜道:“这是你妹妹,皇上亲封了锦城郡主。霜儿年龄小,自小又得王爷和我的宠爱,你是长嫂,以后要好好教导她才是。” 邬湘早就看到王妃身旁站着一位伶俐俊俏的少女,猜测就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锦城郡主,闻言道:“谨遵母妃教诲。”。 又向萧凌霜福了福:“妹妹。” 第二十七章 东珠和凤鸣 萧凌霜早就等着这一刻了,见新嫂嫂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行礼,她立即笑容满面地上前还礼,顺便偷偷地打量自己的新嫂嫂。 但见她这位新嫂嫂梳着宁国新妇传统的如意发髻,插着丹凤朝阳五彩簪,越发显得她姿容端庄秀丽,眉目如画。萧凌霜不禁心里暗暗赞了一句:“大哥果然好福气!” 她顺便又偷偷瞄了一眼一直稳如松柏的萧凌霆,竟然见他一贯冷峻的面孔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遂在内心窃笑不已。 邬湘看萧凌霜灵动俏丽,很是喜欢,就招呼跟在身后的小玲子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 萧凌霜含笑而立,只见新嫂嫂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檀木盒子递给她,用温柔清脆的声音说道:“初次见面,也不知妹妹有什么喜好,就准备了这个簪子,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萧凌霜打开一看,竟是一支东珠碧玺簪,那碧玺的颜色如潭中沉水,炎炎夏日让人望之生寒。这还不算,那簪子上面镶的东珠足有拇指那么大,极为罕见,被射进花厅的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甚为夺目,一看就不是凡品。 见新嫂嫂送自己的见面礼如此贵重,萧凌霜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都说安国公府是将门,家底不甚丰厚,可见传闻不实啊! 她有些迟疑,看了看身边的大哥萧凌霆,只见萧凌霆依然稳如泰山似的站着,根本不打算搭理她,她只能又望向王妃胡青缇。 胡青缇看到儿媳出手不凡,心里暗暗赞了一句:“果然有大家风范。”她脸上的笑意又增加了一层,对萧凌霜说:“既是你嫂嫂给的,你就收下吧,定要好好保管,万不可辜负了你嫂嫂一片心意。” 萧凌霜向王妃道了一声“是”,这才屈膝向邬湘行礼:“霜儿多谢嫂嫂。” 话音刚落,萧凌霁一溜烟闯了进来,本想张口嚷嚷,但看到建南王萧定风望向自己的目光,他立刻敛声禀气地恭敬地行礼:“见过父王、母妃”。萧定风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妃胡青缇见状立即替他解围道:“霁儿,还不快见过你嫂嫂。” 萧凌霁立即笑嘻嘻地向萧凌霆和邬湘道:“见过大哥、大嫂,兄弟有事来迟了一步,还望大哥大嫂见谅。” 萧凌霆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邬湘含笑望了望他:“二弟言重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还晚到,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过错,萧定风一肚子火,本来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但又想了想,萧凌霁不是孩子了,须在众人面前给他留些颜面,便生生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了。 见原本喜庆的氛围有些沉闷,邬湘示意小玲子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一把宝剑递给萧凌霁,“久闻二弟的武艺在达州未逢敌手,宝剑赠英雄,这把凤鸣剑就赠予二弟吧。” 凤鸣剑?萧凌霁一听兴奋得顾不得言谢,一把接过来仔细端详起来,内心简直快要乐疯了,多天来丢了龙泉剑的不快一扫而空。 龙泉和凤鸣都乃当世名剑,但与龙泉剑相比,凤鸣剑更为稀少和珍贵。当今天下,仅存世间的凤鸣剑据说只有两把,一把在西楚王宫,是西楚王后慕容金风的至宝;而另一把,在宁国第一高手、世外高人陈封的手里。 因为这二人都非常人,一般人根本见不着面,更别说能见到这两把凤鸣剑了。而现在,居然有一把凤鸣剑出现在建南王府,出现在萧凌霁的面前,他怎么会不兴奋呢? 萧凌霁爱不释手地拿着那把剑反复摩挲,自己这是交什么好运了,先是南宫朔送了自己一把龙泉剑,只可惜还没多久就被那个可恶的绿衣少女劫了,丢脸啊丢脸。谁知新嫂嫂进门就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凤鸣剑啊,以后自己仗剑走江湖,多威风啊。 萧凌霁乐得眼睛里满是笑意,嘴巴殷勤地说道:“多谢嫂嫂!嫂嫂以后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兄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凌霜看萧凌霁喜气洋洋的样子,知道这个礼物极合他的心意,她不禁对自己这个新嫂嫂另眼相看,这位邬家小姐,还真是不简单呢! 今天早上她拿出的两件礼物,均非凡品,如果说出身勋贵之家,能够拿出东珠碧玺簪送给自己当见面礼虽说珍贵,却也不算什么奇事,但是能够拿出天下除西楚王宫之外的另一把凤鸣剑送给自己的二哥当见面礼,那就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能办到的事情了,要知道,陈封在天下人眼里,可是世外高人一般的存在,能够得到他手中的这把凤鸣剑,绝不可能是抢过来的,只能是陈封亲自送给自己的这位新嫂嫂。 那么,自己的新嫂嫂跟宁国第一高手陈封是什么关系呢? 萧凌霜正琢磨着,只听王妃胡青缇吩咐丫头在花厅摆饭,又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都去用早膳吧。” 众人皆称“是”,建南王萧定风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萧凌霆和自从拿到凤鸣剑就喜孜孜一脸傻笑的萧凌霁,邬湘和萧凌霜则一左一右搀扶着王妃胡青缇走在后面。 众人走到花厅,侧妃袁氏早已侯在那里,见到王爷王妃忙施礼问安,又见过了世子萧凌霆和世子妃邬湘。 邬湘知道袁氏乃锦城郡主萧凌霜的生母,不敢怠慢,忙屈膝回礼。因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袁氏也依礼给邬湘准备了见面礼,一副赤金的镯子,虽不名贵,却沉甸甸的,也显得诚意十足,邬湘大方的双手接了,朗声道谢。 众人依次坐下,袁氏、邬湘本站在一旁给众人布菜,但王妃胡青缇心疼儿媳,也体恤袁氏这些天的辛劳,就吩咐二人也坐下用膳。袁氏依言谢了胡青缇后落座,邬湘却因着规矩不敢造次,站在一旁偷偷瞄了一眼丈夫萧凌霆,见萧凌霆微微点头,才在下首坐下。。 因此,世子萧凌霆大婚次日,除了萧凌霁晚到这个小插曲之外,建南王府一派祥和,邬湘嫁来前的忐忑,也在新婚之夜过后消失怠尽,经过一夜的相处,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丈夫。 第二十八章 世子离家 世子萧凌霆大婚后第二天,王妃胡青缇见邬湘处世沉稳、知书达理,就和建南王商量,把王府内的一应事物交于她管理,凡是遇着拿不定主意的大事时再来请示自己即可。 胡青缇将门出身,为人爽利,平生最烦打理庶务,成为建南王府的王妃后不得已接了这个摊子,虽说王府远在达州规矩不多,可管事仆妇诸事都要请她的示下,府中日常杂务繁多,多年不得闲,日常琐事令她头痛不已,幸亏后来萧定风纳了侧妃袁氏,才帮她分担了些。 况且,胡青缇想得明白,反正以后建南王府也是萧凌霆夫妻二人的,自己早撒手早轻松。 而建南王萧定风一向不管内宅诸事,对于胡青缇让邬湘管家的提议,自然不会反对,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与安国公府联姻,迎娶邬湘,建南王府终于完成了一桩大事,胡青缇虽不管院外的事情,但嫁入建南王府多年,有些事情,她还是能感受到的,是以多日来的忐忑稍稍安定。加之又一下子卸下管家重担,顿觉神清气爽,笑着对袁氏说:“民间常说:‘二十年媳妇熬成婆婆,’咱们姐妹终于也等到这一天了。” 袁氏看王妃心情不错,忙凑趣道:“王妃说得是,有世子妃管理王府庶务,以后王妃可以清闲清闲了。” 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年轻的新晋世子妃邬湘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白天侍奉公婆,管理王府庶务,居然把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才进门几天的邬湘倒跟已经在王府生活了十几年似的,毫无新妇的忸怩羞涩,而且从早忙到晚依然不见疲色,时时刻刻看见她都是精神奕奕的,几天下来,王府上下无不敬服。 更令人惊讶的是,萧凌霆大婚十日后,禀明了建南王夫妇,告别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带着王府头等侍卫张福等一干得力手下出了门,直到九月秋风吹起落叶,连绵的雨水溢满达州的大河小沟,还是没有看见那个坚毅的身影回府。 王府中慢慢有了议论的声音,世子出门日久未归,还带走了府里几大高手,确实惹人生疑。好在世子妃邬湘一直面色平静,处事如常,如定海神针般平息着府里一波又一波或明或暗的汹涌波涛,让建南王夫妇暗暗赞叹,庆幸当日没有理会益王的挑衅,坚持和邬家结亲,娶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又识大体懂大局的媳妇。若是换作一般妇人,新婚不久的丈夫离家近三个月没有音讯,恐怕早就哭哭啼啼慌乱起来了。 一日,王府中的枫叶经霜后变得红艳夺目,王妃胡青缇看阳光灿烂、天朗气清,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就吩咐丫环在花园亭子里摆了茶果,让萧凌霜把琴搬到院子里,和袁氏一起煮茶听琴。 虽然萧凌霜学艺不精,但王妃也不是挑剔之人,看着她天真烂漫、毫不在意的样子倒觉得可爱。倒是袁氏略有尴尬,对胡青缇说:“王妃,郡主这琴艺……” 她见胡青缇面带微笑,略略定了心说道:“师傅也是费了心教的,怎么一直无法精进呢?恕妾身无能,不懂琴艺,也帮不上郡主。” 胡青缇见袁氏自责,劝解道:“你呀,就是关心则乱,霜儿才多大,能识曲知谱也就行了。再者说,女子学琴本是闺房解闷之用,重在修身养性,倒不指望能有多高的琴艺,难道你还指望她成为一代琴师不成?” 听胡青缇这么说,袁氏松了一口气,笑道:“王妃宠郡主,自然郡主什么都是好的。” 胡青缇望了望一派天真的萧凌霜,想起了比萧凌霜大不了几岁、自嫁入王府后便一直忙里忙外的邬湘,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问袁氏道:“世子妃管家有三个月了,你从旁协助,可发现有何不妥?” 提起邬湘,袁氏由衷称赞道:“回王妃的话,咱们这位世子妃管家可真没话说,处事稳妥又果断,待下又宽严有度,小小年纪居然学得这么一身本领,府里上上下下都心服口服,妾身从旁看着,真真有王妃当年的风采呢。” 袁氏向来老实本分,能得她如此称赞,胡青缇知道邬湘确实做得不错,心中大慰,世子妃的德行和能力,关系着建南王府的未来,如此看来,自己可以彻底放手了。 这时,萧凌霜一曲弹罢,胡青缇笑着冲她招招手,萧凌霜就兴冲冲地跑到她们近前行了礼,粉白的小脸泛着淡淡的红晕,更显得娇憨可爱。 胡青缇拉着她的手坐下,命丫环倒了一盏茶,“快来尝尝,这是你母亲亲手煮的茶。” “多谢母妃。”萧凌霜向胡青缇道了谢,又望向袁氏笑了笑,捧起茶慢慢品尝。 “嗯,母妃,让霜儿猜一猜,这茶里是不是加了枇杷叶,有一股枇杷的香气。” 胡青缇笑起来,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霜儿果然聪明,秋天干燥,你母亲特地到园子里摘了嫩枇杷叶子放在茶里煮,有润燥的功效呢。” 萧凌霜听罢,放下茶盅说:“母妃,园子里的石榴红了,往年二哥都会叫我一起去摘果子,怎么今年没见他来叫我呢?” 胡青缇道:“你二哥啊,自从得了你嫂嫂送他的那把凤鸣剑,天天都在武场和南宫朔比剑,前些日子居然斗胆去了校场找南宫将军比试,哪还有空陪你摘果子啊。” 就算没有凤鸣剑,南宫朔也不是萧凌霁的对手,但萧凌霁敢去找南宫将军比武,倒是出乎萧凌霜的意外,“母妃,赶紧说说,二哥打赢了吗?” 胡青缇望了望萧凌霜兴奋的样子,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说:“当然没有!南宫将军是什么人?你二哥不自量力,仗着凤鸣剑的威力找南宫将军比武,只能是自取其辱。” 萧凌霜想到萧凌霁落败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 而此时的萧凌霁,正在书房里战战兢兢聆听父亲建南王萧定风的训斥。 萧定风挺着日益发福的大肚腩,白面上的几根胡须随着他声音的起伏抖来抖去。 “都怪为父对你疏于管教,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去找南宫将军比试!你和南宫朔来往我可以不闻不问,但南宫将军是藩将,我是藩王,平日里避嫌都来不及,你倒好,还拉了一帮狐朋狗友去校场找他比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萧凌霁低着头,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内心却极为不服,他去找南宫明,南宫明并没有拒绝他,还在暗中指点了他几招,令他获益匪浅。 但这些,他不想告诉萧定风。 “孩儿无知,还请父王息怒,以后再不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萧凌霁在这点儿上很有天分。 萧定风本以为他会狡辩,看他这么顺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挥挥手,但还是懊恼地吼出一个“滚”字。。 看萧凌霁像逃一样的身影,萧定风不禁想起了离家的大儿子萧凌霆,一奶同胞的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第二十九章 秋风吹雨过南楼 秋高气爽,但晴朗温和的日子很快就被冷风吹散,阴霾了几日的天空终于下起了绵绵细雨,达州秋天的雨季如时来临了。 这天,秋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的水雾,凉丝丝地穿过珠帘进入内室,虽不至于像冬天那样冷飕飕的,但也能让人感受到初秋的寒意。 萧凌霜赖了一会儿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唤银秋和伶儿伺侯自己起身,二人身手利索地替她更衣、洗漱,又吩咐外面的小丫头端来早膳。 饭毕,萧凌霜想起一件事,便带着银秋和伶儿去了王妃胡青缇处。 刚走进胡青缇住的内院主屋,就看到外面站着几个神情紧张的小丫头,胡青缇当年的陪嫁丫鬟、如今胡青缇最信任的管事婆子张妈妈把在正堂门口,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萧凌霜看到不禁有些诧异,但又觉得张妈妈的样子实在好笑,嘴角还是不自觉扬了上去。 张妈妈看到萧凌霜,赶忙上前行礼:“老奴见过郡主。” 萧凌霜素来敬重胡青缇身边年长的人,忙让银秋扶张妈妈起身,问道:“我来向母妃请安,不知母妃在忙些什么,身体可有不适?” 张妈妈道:“回郡主的话,王妃贵体安好。”然后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正在王妃屋内,还请郡主稍待。” 萧凌霜看张妈妈的神色,便知道父王定是有要紧的事与母妃商量。于是吩咐张妈妈:“既是如此,我就先回了,还烦请妈妈替我回禀父王母妃,就说霜儿晚些时候再来请安。” 张妈妈见萧凌霜如此明理懂事,笑出了一脸褶子:“谨遵郡主吩咐,老奴一定将郡主的孝心转达给王爷王妃。” 萧凌霜略带担忧地向屋内望了一眼,不再多言,随即带着银秋和伶儿回房了。 伶儿见萧凌霜回房后一直捧着一本书看,一反常态地不说话也不理人,完全不像平日里活泼的样子,忙替她斟了一盏茶,有些迷惘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萧凌霜放下书本,亮晶晶的眼睛里露出隐隐的担忧:“父王的性子一向恬淡,不理家事,自嫂嫂掌管王府庶务,母妃也不大管家了,今日他们商量的事,多半与大哥有关。” 看伶儿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萧凌霜知道与她说不明白,遂不再解释,直接把她打发出去陪银秋一起做女红。 萧凌霜猜得没错,今日王妃胡青缇把丈夫叫到自己的屋内,的确是为了世子萧凌霆的事。 内院主屋内,隐忍但仍是一脸焦虑的胡青缇问建南王,“王爷,妾身知道不应该问,可霆儿是世子,也是我的儿子,他出门三个多月了,一封书信都没有送回来,妾身实在是担心啊。” 萧定风看了面带忧色的胡青缇一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不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既如此,你去把湘儿叫来,霆儿离家数月音讯全无,湘儿这孩子太懂事,从不过问这些个是是非非,但我们做长辈的,也该给孩子一个交待。” 看萧定风凝重的表情,胡青缇有些担忧儿子的处境,想问清楚却又不敢耽搁,于是立马唤来张妈妈,让她吩咐小丫环去请世子妃邬湘。 听闻公婆唤自己有事,邬湘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务,与身边的管事妈妈交待了几句,就带着小玲子匆匆赶了过去。 邬湘见礼后,萧定风摒退左右,又谨慎地观察了外面的情形,这才开口道:“湘儿,今日我与你母妃唤你来,是想告诉你霆儿的事情,你们才成亲不久,霆儿就离家远行,虽然你从不主动过问,我们做公婆的,也应该给你一个交待。” 邬湘似不意外,有着令萧定风夫妇惊讶的冷静,只见她乖巧地应道:“父王言重了。夫君离家之时,曾许诺过湘儿,一定会平安回来。夫君是重信守诺之人,湘儿相信他。外宅的事情,媳妇帮不上忙,惟有协助母妃管理好王府庶务,照顾好父王母妃的身体,让他在外无忧。” 说完,她盈盈下拜,朗声道:“夫君久未归家,我们做晚辈的,让父王、母妃忧心,实属不该。但请父王、母妃且放宽心,夫君办完事情,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本来萧定风叫邬湘来,是想给儿媳妇一个交待,顺便安抚一下胡青缇,但他还是有顾虑,外面毕竟是男人的天下,深宅妇人见识有限,如果她们知道萧凌霆在外面的处境,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何况,多一个人知道便会多一分危险,萧凌霆的行踪一旦泄露,便会生出无数不可预知的风险来,哪怕是胡青缇和邬湘。 萧定风听了儿媳的话,很是松了一口气,内心大慰,把之前想说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能这么想,我和你母妃就放心了。”萧定风宽慰地说。他又转头对胡青缇道:“难得湘儿如此识大体,咱们就等着霆儿平安回来吧。” 胡青缇虽然有些担心,但听了邬湘的话,又看丈夫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得生生地把内心的担忧和疑惑全部压了下去,此刻,她纵然有万千言语,也只能识趣地不说也不问,唯有企盼自己的儿子能够早日归家。 好在几天后的一个夜半,萧凌霆真的悄然回到了王府。邬湘望着满身风尘、眼窝深陷、明显消瘦了一圈的丈夫,顾不得嘘寒问暖,立刻一边吩咐值夜的小丫头准备热水,一边安排小玲子去端来饭食,就摆在内屋靠窗的炕几上。 萧凌霆也不多话,他在邬湘的服侍下洗去满身疲惫和尘埃,换了柔软的丝质寝衣,这才舒服地坐到了摆满热饭热菜热酒的炕桌旁。 邬湘斟了酒,双手递给丈夫,萧凌霆却没有接,而是轻轻握住了邬湘的纤手,用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邬湘大窘,哪怕她一向大方,粉白的俏脸瞬间也呈现出一层绯色。 小玲子看到,忙带着小丫头们出去了,留他们夫妻二人在屋里单独相处。 萧凌霆这才道:“算她机灵。” 邬湘更窘,抽了抽被握住的手,却抽不出来,只能小声道:“再不吃,菜可凉了。” 萧凌霆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深遂的眼眸里透出幽幽的深情,自顾自说道:“之前历险,我从未有过担心,可是这次,我却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刹那间,邬湘泪盈于睫,那些靠信任支撑过来的一个个无眠的雨夜,那些不能与人言说的担忧与牵挂,在这一刻突然都有了答案。 第三十章 今秋多山雨,落叶无人扫 看着邬湘想流泪却又极力忍住的样子,萧凌霆心里猛地一紧,新婚数日,他就离家犯险,连续几个月没有一点消息,独留她一人在王府苦苦支撑,想问不能问,有泪不敢流,哪怕万般担忧也只能藏在心里。 此次出门,他只是用暗线给建南王萧定风报过三次平安,至于他的行踪,除了身边几个极为信任的手下,其他人一概不知。 在这个多事之秋,他离家在外,是断不敢置王府于不管不顾的,他明白,他的父王虽然睿智,但多年来的偏远蜇伏和谨小慎微巳经磨灭了他的心性,只想偏安一隅,凡事都要求个稳妥,早巳失去了杀伐决断的能力;母妃胡青缇爽利能干,但只能管理内宅,外面的事情是应付不来的;兄弟萧凌霁聪明机灵但未经磨炼,也担不起王府的安危之责;妹妹萧凌霜倒是从小见识过人,但毕竟是姑娘家,年龄也太小。 是以,他所能仰仗的,只有自己的新婚妻子邬湘。 果然,他没看走眼,在他走后,邬湘除了将王府的大小庶务打理得进进有条,令他惊讶的是,她居然还亲自布置人手,加强了王府的防卫,在别人不知不觉中将整个王府的安全防范在原有基础上暗中加强了一重。 这些,都由他留在府里的亲信丝毫不差地告诉了自己,让他可以无所顾虑,一心一意地在外面办事。 他不由想起三年前,听到母妃胡青缇无意中提起他和邬湘的婚事时,他的内心是抗拒且不以为然的。虽然两人自小有口头婚约,但从记事起就经历世事,看着父王萧定风几十年来活得如履薄冰,他早巳尝尽世间冷暖,口头婚约,也可以说是无凭无据,靠得住吗? 何况,他传说中的岳父早巳不是当年那个受建南王恩惠的邬苏台了,而是如今手握重兵,镇守宁国一方、令西楚慕容家都不敢轻视的安国公! 面对落魄的建南王府,安国公府想毁约,简直易如反掌! 对建南王府而言,这桩婚事,可以给世子找一个堪为靠山的岳家,给建南王府找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虽然会遭朝堂猜忌,但从他世子的身份出发,毫无疑问是不容拒绝的。 而于他本人而言,内心,是有点儿不甘的,他的发妻,不能只是寻常的女子!于是他在思虑过后独自偷偷远赴梁州,想去看一看那个有可能成为他未来妻子的姑娘。 哪想安国公府高门大户,禁卫森严,不便表明身份的他在附近守了几天,都不见邬家小姐出门。 当时恰逢江州大旱,江州知府王为仁与封藩江州的青王萧凌霈勾结,遭遇天灾却不顾民生疾苦加收重税,逆天而行,以致民不聊生,大批百姓流离失所,逃到临近的梁州避祸。 混在半城的流民中,萧凌霆平民装扮,倒没引起太多的注意。 正当他要想办法混进安国公府的时候,机会来了,安国公之子、梁州刺史邬建力促梁州知府谢安民开仓赈济灾民,安国公府也在城郊设立粥棚救助老弱妇孺。 他混在灾民中,连续三天去邬家设的粥棚领粥,终于见到了灾民口中人美心善的邬家大小姐邬湘。只见她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家常衣裳在粥棚里不停地忙活着,滚烫的白粥氤氲缭绕,却遮不住少女眉间的那股疏朗和英气,望着那些衣不蔽体的灾民,脸上写满了悲悯。 正是这动人的悲悯,让萧凌霆下定了决心,此女子,正是自己想要的发妻,可白头偕老,可共担风雨,可共赴前程。 回到达州后,萧凌霆跪在建南王萧定风的面前,请求他应了邬家的婚事。 萧定风望着自己的儿子,不由得一声长叹,知道自己躲了几十年,用小心翼翼、忍辱偷生换来的安稳,再也躲不下去了。 ………… 萧凌霆收回自己的思绪,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开始专心用饭。 酒饱饭足,问邬湘道:“我不在家,父王母妃可好?” “都好,只是母妃对夫君甚为挂念。” “此番前去,让你和母妃担心了。”萧凌霆又道:“漏夜回来,怕打扰二老休息,我从后门悄悄回来的,明日一早,你我一道去向父王母妃问安。” 邬湘想到萧凌霆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家的样子,不觉莞尔,低头应了一声是。 看妻子丝毫没有问自己此番出去所为何事的意思,萧凌霆心中甚为感动,想起如今朝堂上无风无浪,都是自己的岳父安国公在着舅兄邬建上下打点,而建南王府诸事安宁,也多亏了邬湘一力承担,于是沉声道:“湘儿,我此番出去,是见了舅兄的。” 邬湘下意识地一惊,为萧凌霆斟酒的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 萧凌霆静静地看着她:“今秋多山雨,落叶无人扫。湘儿,我们夫妻同心,还宁国一片清泰,还百姓一个安宁,可好?” 邬湘立刻明白了,为何入夏以来,父亲邬苏台吃住都在兵营,兄长邬建频频奔波于郢都和梁州之间。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忘着萧凌霆,而他回她的,则是一抹自信而又凝重的笑容! 于她而言,如此,便足够了! 次日一早,萧凌霆夫妇去向建南王夫妇请安。王妃胡青缇一扫连日来的愁容,拉着萧凌霆的手左看右看,心疼地直掉眼泪,嗔怪道:“看看,哪还有新婚时的风采,瘦成这个样子!” 转头吩咐身边的张妈妈:“把我屋里补身的药材找出来,给世子好好补补身体。” 侧妃袁氏看见萧凌霆,忙行了礼,也是喜上眉梢:“王妃考虑得极是,我屋里还有两根老参,一会儿就派人送到世子妃屋里去。” 长者赐,不敢辞,邬湘闻言,连忙称谢。 而萧凌霜和萧凌霁见到久不露面的大哥,也自万分欢喜。萧凌霁还大胆地向前凑了凑,特地站在大哥身旁,眼圈微红,跟个孩子一样,而这次,萧凌霆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训他孩子气。。 萧凌霜的心终于踏实下来,这个家,终于可以暂时得到安宁了。 第三十一章 禁宫风云起 在世子萧凌霆离家数月后顺利归家,建南王府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宁国郢都王宫却迎来了它最沉重的时候,没错,久病在床的宁国皇帝萧霆震,病情又加重了。 当朝贵妃师景儿自萧凌震病了之后,就一直在王塌前侍疾,多日来的辛劳使她面容憔悴,眼眶红肿,此刻,她忧心忡忡地望着正在给皇帝萧凌震把脉的太医院医正张寒山,明黄色的洒金烟罗账里,不时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那么克制,却又那么无力,听得师景儿心弦一颤。 萧凌镇所居宫殿乃宁国历代帝王起居之所,谓之文华殿,与贵妃师景儿所居的芳华殿距离不远,遥遥相对。 一个小宫女敛声屏气、轻手轻脚地端着一个描金漆盘进来,上面的瓷盅里装着熬好的黑乎乎的药汁。 师景儿亲手端起那个瓷碗,顺手拿过碗旁的汤匙轻轻地搅动着,眼神悲切,神思游离。 年迂六十、须发皆白的张寒山跪在萧凌震床前,轻轻地将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那只苍白削瘦的手臂放下,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恭声道:“陛下圣体违和,最忌多思多虑,还请陛下为天下计,万万保重龙体。” 萧凌震无力说话,只是微一点头。 张寒山躬身行礼:“臣告退。” 见张寒山出来,师景儿肃肃然起身,开口道:“张医正,陛下龙体如何?” 张寒山知师贵妃关心何事,拱手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陛下久病,本应细心将养,可臣近日为陛下请脉,发现陛下病情反复实因忧思过度,还请贵妃娘娘多多劝解陛下以龙体为重。” 师景儿苦涩地点点头:“有劳张医正。” “臣告退。”张寒山见状,背着药霜慢慢地退出了殿外。 师景儿端着药碗走到萧凌震塌前,坐在床头的矮凳上,把药碗放在凳脚边,柔声道:“陛下,服药了。” 萧凌震闻声虚弱地睁开眼睛,对师景儿挤出一丝笑容,师景儿见状,将一个大大的枕头放在床头,扶萧凌震靠在上面虚坐着。 一勺黑色的药汁入口,萧凌震微微蹙起眉头,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真苦!” 师景儿见萧凌震像孩子一样怕吃苦药,不觉莞儿,原来沉闷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陛下贵为宁国之主,久坐庙堂尚不畏高,这区区一碗药汤而已,陛下倒皱起眉来。”师景儿苦涩地微微一笑,又将一勺药汁递到萧凌震口边。 萧凌震艰难地咽下,望着师景儿低声道:“明日,我召了尹向安和袁送在龙吟阁议事。” 龙吟阁乃萧凌震的书房,禁卫森严,寻常人无诏不得入。师景儿不解地望着萧凌震:“陛下身体欠安,如涉朝政,可召丞相和袁统领在文华殿商议,何必要亲往龙吟阁?” 萧凌震眼里射出两道精光:“朕病了一年多,无力整顿内殿外宫,这文华殿,早已不似从前清静了。” 师景儿望了望殿内殿外侍立的宫女太监们,一下子明白过来,文华殿人多眼杂,那些眼睛、耳朵,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是效忠皇帝的。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业已深秋,外面风大,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萧凌震握着她的手说:“你放心,我还撑得住,趁我身子还成,有些事情,还需早做决定。” 听萧凌震如此说,师景儿知道再劝无益,只能低头应道:“是。” 第二天,宁国丞相尹向安和王宫禁卫军统领袁送奉王命,一早便在龙吟阁侯驾。 这龙吟阁此前乃宁国帝王之书房,萧凌震即位后,看中这里三面环水,绿荫森森,乃天然的秘密屏障,便将这里作为了诏见重臣商议国政的秘密场所,此处禁卫森严,有皇帝亲卫重兵把守,平日里无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就连宫里最受宠的贵妃师景儿,都不曾进去过。 在宁国朝堂,皇帝萧凌震病重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为此,对于这次秘密诏见,两人心里都有点儿隐隐的不安。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寒暄过后,都不知如何开口。 正好此时,一顶明黄暖帐被萧凌震的一干亲卫抬着平缓入内。 二人慌忙下拜:“臣等见过陛下。” 暖帐平稳着地,从里面走出四个提着暖炉的宫婢,撩开帐门,又有两个健壮的宫婢一左一右搀扶着萧凌震缓缓而出。 龙吟阁烧有地暖,室内犹有暖春,可萧凌震瘦削的身躯还是披着厚厚的貉皮毯子,虚弱、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潮红,他在两名宫婢的搀扶下,艰难地移步到铺着厚厚熊皮的座椅上,气喘不止,仿佛这几步路,已是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待萧凌震坐定,几名宫婢和亲卫抬着暖帐无声无息地退出去了。 “咳。。。咳。。。两位爱卿,免礼!”萧凌震艰难地开口! “谢陛下。”尹向安和袁送起身而立,恭敬而忧心地望着这位虚弱的帝王。 “孤秉承宁国历代先王之志,袭王位十余载,为政事劳心劳力,待百姓怜老悯弱,奈何天不假年……”说到这里,萧凌震又虚弱地咳起来。 尹向安和袁送闻言大惊,忙跪地叩首道:“陛下……” 萧凌霁咳了几声,重新振作精神,抬手示意二人起身:“天命有定,寿数无常,两位爱卿不必如此。” 喘了几口粗气,萧凌震艰难地坐直身体,以帝王之威扫向二人:“丞相乃百官之首,执朝政牛耳,尹丞相辅我宁国两代君王,居功至伟,朝堂之上,孤多有倚重;袁送与孤自小相识,既有君臣之义,又有朋友之谊,这些年担任禁卫军统领也是忠心耿耿,屡立奇功。在朝中,两位乃孤最为信重之人,故今日诏见,以朝堂相托,万望风雨飘摇之时,两位爱卿可保我宁国朝堂安稳。” 尹向安和袁送闻言再次跪下:“臣等惶恐!” 五十多岁的丞相尹向安乃前朝状元,以贫寒之身走科举之道,深受宁国先王及当今宁国皇帝信重,在百官和宁国士子中也素有威望,信奉“修身、齐家、冶国、平天下”之道,此情此景,他不由怆然道:“臣不才,受先王和陛下器重,忝居宁国丞相之位二十余年,臣之命为陛下所有,为宁国所有,为宁国,臣万死不辞!” 袁送与萧凌震年龄相仿,一身禁卫军装束,身材高大挺拔,雄姿英发,浑身散发着久经世事的沉稳和锐气。不同于宁国一般臣子,他自幼便为萧凌震的伴读,随萧凌震读书习武,二人甚为亲厚,萧凌震袭王位后,授予他王宫禁卫军大权,一些特别任务都是派他去执行,所以袁送手里掌握的力量,绝非仅仅王宫十万禁卫军。 他沉声道:“陛下有令,臣莫不从命!” 萧凌震心里踏实了一些,拱手道:“孤代宁国历代先王、宁国万千百姓,谢二位爱卿!” 自前年他生病以来,宁国内忧外患,人心浮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的两个兄弟益王萧凌霸、青王萧凌霈的野心更是昭然若揭,宁国上下,他能信任并倚重的人,已然不多了。 第三十二章 宁国的未来 萧凌震连续说了那么多话,虚弱地喘了一会儿,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宫灯照耀下,如透明的蝉翼,脆弱又危险,他强忍着疲惫接着道:“孤的病,张寒山已束手无策,是时候考虑宁国的未来了。” 他努力抬起眼皮望着尹向安:“丞相,这一年多来,孤的两位好兄弟,青王和益王在朝堂之上屡屡试探储君人选,若不是你从中压制,孤如何能安心养病!” 提起盼着自己早死的两位兄长,萧凌震眼神黯淡,充满失望之色,“孤刚一病,他们就等不及了!” 按宁国萧氏百年来的传统,皇帝龙驭殡天之后,皇帝有子,皇位则由皇帝之嫡长子继承,若无子,则由萧氏一族其他兄弟或子侄继承。 若萧凌震薨,放眼整个宁国,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无疑是他的两个亲兄弟萧凌霸和萧凌霈,二人正值壮年,又都在朝中各有拥趸。 尹向安听萧凌震提到青王和益王,脸色不经意间一凛:“陛下龙体欠安,理当遍寻天下名医精心调冶,张寒山医术虽精,可毕竟年迈,天下之大,比其医术高明者,定不在少数。” 袁送闻此,也跪求道:“臣请命,为陛下寻找名医。” “二位爱卿不必如此!“萧凌震对尹向安和袁送的反应毫不惊异,冷笑道:“孤这两位好兄弟,自先皇殡天后,结交朝臣,胆大妄为,在藩地更是为所欲为,私下囤兵,与民争利,引得民怨沸腾,若不是孤着意打压,恐怕局面早就不可收拾了。” 萧凌震说到这里,隐隐间已有怒意,令尹向安和袁送不觉低头。 他接着道:“我萧氏建立宁国一百余年,历代君王勤政爱民,无数贤臣尽忠于内,披甲良将御敌于外,方换得今日的物富民丰。我宁国未来的储君人选,必要以宁国为重,以百姓为重。” 尹向安和袁送齐声道:”陛下圣明。“ 尹向安作为百官之首,两朝元老,于储君人选,自然是有发言权的。 只见他恭敬道:“陛下,容老臣一言。据老臣所知,益王殿下这些年在柳州,仗着陛下宽仁,私铸兵器,勾结匪徒,专横跋扈,欺压良善,柳州知府为官一任,不敢得罪益王,却也是苦不堪言。” 明黄色的衣袖抖了几抖,明显动了气。 萧凌震望向袁送,袁送会意,不疾不徐道:“青王殿下在江州,倒声名甚佳,礼贤下士,赈济贫弱,颇受当地百姓爱戴,素有“贤王”之称。” 他话锋一转:“然据臣暗中调查,青王殿下勾结江州知府章怀让,横征暴敛,索取无度,而在百姓身上搜刮之钱财,多流入青王殿下的府库。” “哼!好一个‘贤王’……咳咳咳……”萧凌震只觉得喉头一腥,一股瘀血像一条暗红色的虫子,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溢出。 尹向安和袁送大骇,尹向安惊呼道:“陛下……” 袁送一个箭步跪倒在萧凌震面前:“臣这就去传张寒山。” 萧凌震忙以眼神制止,摇头道:“张寒山冶不了孤的病,能冶孤心病的只有二位爱卿,孤缓一缓就可以了。” 少倾,萧凌震抬起疲倦的双眼,正视尹向安和袁送,以帝王之威命令道:“丞相尹向安、王宫禁卫军统领袁送……听命!” 袁送矫健的身影后退一闪,与尹向安一同跪下:“臣在。” 萧凌震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又略带凄凉的笑容:“明日早朝,孤会提储君之事,丞相,你可代表朝中百官上奏,提议立青王为储君。” 尹向安愣住,目光不可置信地望向坐塌上的皇帝,却又被他的威严生生地逼了回来,他只觉心头苦涩,叩首道:“臣遵命!” 尚在惊愕之中,却又听萧凌震说道:“袁送,明日朝堂,你要反对丞相的提议,力荐益王为储君。” 尹向安和袁送面面相觑,不知道萧凌震这是何意,待要探寻,却看萧凌震仿佛已经力竭,竟然在座塌上眯起了眼睛。 良久,萧凌震半睁开眼睛:“两位爱卿,只管按孤的吩咐去做,与其让益王和青王暗斗,倒不如让他们明争,争赢了,也算能耐,咱们君臣,就当看戏了。” 尹向安和袁送虽不知萧凌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凭他们君臣间多年的默契,知道萧凌震定又在下一着大棋,于是恭声应道:“臣等领命!” 萧凌震吩咐袁送:“袁统领,送孤去芳华殿。” 袁送应了声“是”,唤来抬暖轿的宫婢,告别尹向安,护送萧凌震回贵妃师景儿的芳华殿。 尹向安躬身道:“臣恭送陛下。” 看着那顶明黄暖轿慢慢走远,尹向安还处在萧凌震安排的疑惑中:“命我推举青王,袁统领力荐益王,那储君之位,陛下属意的,到底是青王,还是益王呢?果然是君心似海,看不透啊。” 芳华殿内殿门口,早已侯在那里的师贵妃正焦虑地等着皇帝归来,去了这么大半日,她实在是担心皇帝的身体。 一个小宫女快步过来禀报:“禀贵妃娘娘,陛下的暖轿已进芳华殿正门了。” 师景儿闻此,立刻迎了上去,刚走到外殿,就看到袁送护送着萧凌震的暖轿缓缓而来。 见到师景儿,袁送施礼到:“见过贵妃娘娘。” 师景儿道:“袁统领免礼。外面天寒,还是快快护送陛下入内殿吧。” 袁送:“是。” 他给轿前的宫婢一个眼色,暖轿速度稍微加快,但依然平稳,金黄的流苏不见丝毫颤动。 到了内殿,袁送打开轿门,师景儿亲自搀扶萧凌震到卧榻之上,看他虽然面带疲态,但气色尚好,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袁送正打算起身拜别,突然听到一声响脆脆的童音传来:“父皇,姨娘给映雪做了风筝,给你看!” 袁送心下了然,来者是皇帝萧凌震唯一的女儿,当朝公主萧映雪。 童音稚嫩,声中带喜,五岁的萧映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病入膏肓,袁送心里有些唏嘘,哪怕贵为公主,没有父亲的庇佑,日后在深宫生存,恐也将步履艰难。 身着粉色宫装的萧映雪跌跌撞撞跑进殿来,后面跟着公主的奶妈王氏。 最后进来的,是一白衣女子,只见她黑发如瀑,头顶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却难掩清丽之色。一袭白裙如雪,袅袅娉娉,浑身不着珠贝,但通身的气派,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第三十三章 公主萧映雪 袁送微怔,王宫规矩甚多,前朝内宫界限森严,内宫尤其,寻常人无故不得出入,这位白衣姑娘跟在公主身后,入芳华殿好似闲庭信步,定不是普通人。 他心下一忖,马上阴白过来,刚听公主萧映雪说“姨娘”,是啦,这位姑娘定是已故皇后、公主生母上官皇后的亲妹妹、宁国大儒上官策的小女儿——上官情。 思及此处,袁送不觉又朝她望了一眼。 五年前,西楚不断在边境制造事端,北燕也趁火打劫、抢夺宁国财货,为威慑两国、安定民心,皇帝萧凌震亲巡边关,本欲一月内返回,奈何形势复杂,竟去了大半年。 萧凌震启程时,上官皇后已怀胎数月,回程时,已差不多到了生产的日子。萧凌震快马加鞭赶回王宫时,上官皇后却因难产大出血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眼见就要一失两命,上官皇后看到萧凌震回宫,似回光返照般,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公主萧映雪,然后撒手人寰。 在宁国,人人皆知帝后感情甚笃,萧凌震本就是文弱之身,亲巡边疆半年历经风霜,甫一回宫,又看到心爱之人躺在血泊里离他而去,大恸之下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袁送知道,自那天之后,萧凌震便很少再笑,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后来贵妃师景儿入宫,才稍稍舒缓了他内心的郁结。 可病根已经种下,如熬油一般,哪怕医术如张寒山,维持了这几年,也是再无办法了。 萧凌震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贵妃师景儿常伴君侧,悉心侍疾。一年前,萧凌震以年幼的公主萧凌霜无人照抚为由,召上官皇后亲妹上官情入宫,以姨娘身份陪伴公主,兼养育之责。 宫人皆道上官皇后为人亲和,待人如沐春风,哪知其妹却为人倨傲,入宫后除待在公主住处碧霞宫抚育公主,一般不与人打交道,也不四处走动,是以,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这时,萧映雪已奔到萧凌震床塌旁,脆生生地行礼道:“映雪见过父皇。” 看到玉雪可爱的女儿,萧凌震的精神好了一些,勉力抬起手抚过她乌黑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慈爱。 “映雪的风筝真是神气,是自己做的吗?”萧凌震柔声道。 萧映雪笑吟吟地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燕子风筝老实回答:“不是映雪做的,是姨娘做的。” 萧凌震慈爱地望着女儿,“等天气晴好,让姨娘陪你一起把它放得高高的,想必会更神气呢,好不好?” 萧映雪扭了扭身子,撒娇道:“映雪想让父皇陪着放风筝,姨娘说三月最适合放风筝了,到时候父皇陪映雪去御花园放风筝,好不好?” 萧凌震的手顿了一下,三月?他的身体,还能沐浴到阴年三月的春风吗? 见萧凌震迟疑,萧映雪眼睛里立即涌起一团水雾,小嘴也委屈地扁了起来。 师景儿见此,赶紧上前扶起萧映雪:“陛下最疼公主,一定会陪公主放风筝的。” 听师景儿这么说,萧映雪知道父亲并非不想陪自己放风筝,才又开心起来。 萧映雪的到来,给芳华殿带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暂时打破了往日的沉闷,师景儿心里不禁喟叹,往日怕萧映雪过于闹腾,影响萧凌震养病,是以很少让她过来,这样温馨的场面,可是许久未见了。 萧凌震躺着,苍白的脸色因萧映雪的到来泛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虽勉力支撑着精神,却遮不住疲态。 师景儿看到,缓步走向上官情:“上官姑娘。” 上官情盈盈施礼,裙角稳丝不动:“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师景儿微微一笑:“公主年幼,幸得上官姑娘照拂,才这般聪慧开朗,玉雪可爱,本宫不甚感激。” 上官情自入宫以来,看得到师景儿对萧映雪的关心,此刻也听得出师景儿话中的诚意,她柔声回道:“娘娘言重了。于公,能为陛下和娘娘分忧,乃臣女应尽之责;于私,臣女是公主姨母,照顾公主,也是臣女的本分。” 上官情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语气又不卑不亢,师景儿不由心中暗叹。 自上官皇后过世,萧映雪归谁抚养便成了一大难题,宫中几位嫔妃心里都很清楚,作为上官皇后的女儿、皇帝萧凌震当时唯一的孩子,公主由谁抚养,母凭女贵,那么公主的养母便很有可能成为新的皇后人选。 当时,后宫最具竞争力的当属资历最深的元妃莫属。元妃与上官皇后同年入宫,其父为户部侍郎,在朝中素有威望,因此,一入宫,除上官皇后,就属长像阴秀艳丽的元妃最受宠。 上官皇后诞下公主撒手人寰,各嫔妃阴争暗斗,想要成为继后。元妃对那些竞争对手不屑一顾,她早就安排自己的父亲元侍郎联合朝中朋党,在早朝时上奏皇帝,恳请抚养小公主。 本以为唾手可得,却不想此举彻底惹怒了皇帝萧凌震,他当即以结党营私罪将元侍郎打入天牢,交大理寺查办,又将元妃打入冷宫,并当堂下旨,表阴自己只有一位皇后,绝不再立后,如若有人再打小公主的主意,以谋反罪论处。 皇帝此举,让后宫众嫔妃一时人人自危,再无人敢觊觎后位。 后师景儿因悉心照料皇帝病体,在众嫔妃中脱颖而出,得到萧凌震信重,萧映雪才算是有了名义上的养母。 爱乌及乌,因深爱皇帝,师景儿对萧映雪也是真心疼爱、视若己出,只可惜她要照料皇帝,无暇顾及萧映雪,这才有了上官情入宫之事。 师景儿把思绪收回来,“陛下今日处理了政务,不能太劳累,还请上官姑娘暂时带公主回碧霞宫。” 她又望向袁送:“还烦请袁统领送公主和上官姑娘。” 袁送见贵妃提及自己,忙答道:“末将领命。上官姑娘请。” 此时,公主的奶妈王氏已带了萧映雪出来。 上官情对袁送颔首:“有劳袁统领。” 萧映雪穿着厚厚的狐毛披风,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丝毫感受不到空气中的寒气。 袁送走在最后,他的内心充满了沮丧,朝堂纷乱,需有人力挽狂澜,他多么希望皇帝的病情能够好转,公主能永远这么快乐下去。 第二十四章 朝堂起波澜 翌日,宁国朝堂。 皇帝萧凌震多天不上朝堂,内宫总管、皇帝近侍李德辅像往常一样扯着公鸭嗓子,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朝堂响起:“陛下口谕,有事呈折奏报,无事免礼退朝。” 众大臣面面相觑,无人上前,本以为此次又会像萧凌震不临朝的大部分时日一样,点个卯,往家走。 结果平地一声雷,炸他们个措手不及。 “末将有事奏报。” 居然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袁送。 丞相尹向安作为百官之首,眼见袁送从武将队列里站出来,也深吸一口气,和他并肩站到了朝堂中央,朗声道:“老臣也有折子呈上。” 尹向安和袁送一文一武,皆为萧凌震近臣,平日里可出入文华殿和龙吟阁,这是宁国其他臣子无法拥有的殊荣。 萧凌震缠绵病榻以来,若非有他二人稳定朝堂、清除外患,恐怕今日的宁国,早已乱成一锅粥。 而今,他们居然同时有事奏报,众人的好奇心被吊了个十足。 李德辅一个眼色,两个小太监立马一路小跑到尹向安和袁送跟前,麻利地从两人手里捧过奏折,又原路折回交到李德辅手上。 “既然丞相大人和袁统领有折上奏,就劳烦各位大人稍待,老奴这就去请旨示下。”说完,李德辅缓步向内殿走去。 李德辅走后,众臣窃窃私语,心有疑惑却不敢当面询问,袁送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尹向安虽然表面温和圆滑,却从未见他真正与哪位同僚结交,如此,一时朝堂上气氛有些沉闷。 不一会儿,李德辅折回,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有旨,储君事关国之社稷,着丞相大人率百官商议。” 李德辅的话像一声惊雷,让本就满心疑惑的众大臣心里一颤:丞相大人和袁统领上奏,居然是为储君人选! 难道,陛下的病果真如此严重了吗? 思及此处,众朝臣不免开始互递眼色,悄声议论,朝堂上渐有嘈杂之声。 尹向安面向众朝臣,用一双锐利的双眼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 稍后,他缓缓道:“诸位!” 见丞相开口,众人噤声,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只听尹向安道:“储君乃社稷之根本,尹某不才,忝居丞相之位,不敢不为宁国计,不为百姓计!” “是以今日上折,将储君之事呈奏陛下,愿陛下早日立储,安我宁国社稷。” 尹向安抱拳:“今陛下天纵英阴,高视阔步,着我等商议储君人选。还望各位大人精忠体国,诚报陛下,择贤而立。”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凌厉:“老朽以为,青王殿下可当储位。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青王? 群臣中马上有人窃喜,有十多位出列道:“丞相大人所言甚是,我等附议。” 这时,袁送不急不慢地向前:“事涉储君之位,丞相大人之意,末将不敢苟同。” “哦?那袁统领的意思是?”尹向安看向袁送,似有不悦。 众人听一向寡言的袁送开口,都有些意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只见袁送朗声道:“观天下大势,如今西楚陈兵在我宁国边境,虎视眈眈,北燕又惯会趁火打劫,末将以为,我宁国需要的,是一个熟知兵法、骁勇善战的储君,惟有此,才能震慑西楚慕容氏和北燕金兀术的狼子野心。” 袁送的话,又引起了一波人的点头称是。 他望向尹向安,继续道:“是以,末将以为,储君之位,非益王殿下不能当之。” 益王? 群臣内约有七八位频频点头:“袁统领所言甚是。” 尹向安冷笑一声:“储君之位,我宁国历来择贤立之,青王殿下在江州多年,赈贫济弱,有‘贤王’之称,自是当得起社稷之重。” 袁送仍一副不示弱的样子:“丞相大人心怀社稷,末将佩服,只是袁送身为武将,多年前曾亲见益王殿下的勇武,而我宁国,正需这样一位储君,不知各位大人是否同意袁某的看法?” 有人开始附和,有人开始疑惑:“这两位都是陛下心腹,如今却针锋相对,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朝堂分为三派,文臣多拥立青王,武将拥立益王者居多,还有一部分大臣不停地观望,不敢随意表阴立场。 青王派和益王派谁也不服谁,还有一批中间派在和稀泥,场面一度混乱,尹向安无奈,只能宣布改日再议,随后散了朝。 当晚,十口沉甸甸的箱子从丞相府后门被悄悄抬了进去,尹向安着管家打开一看,满是金银珠宝,熠熠生辉。 管家吓坏了,自家老爷一直为官清正,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啊? 更令他不解的是,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自家丞相大人却微微一笑,吩咐他把箱子抬入库房,一时他竟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这些来历不阴之物,不应该原路退回吗? 丞相这是,要晚节不保了吗? 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但主子有命,他不敢不从,立刻带下人把十口箱子入了库,又在外面恍了会儿神才恢复正常。 尹向安回到书房,开始给皇帝萧凌震写密折,大致的意思是:“托陛下洪福,终于有人给老臣送礼了,而且出手阔绰,我老头子这下可赚大发了。” 袁送那边,比丞相府更加热闹,看着府内的十位美人齐齐向他施礼,秋波流转,娇媚万分,再仔细一看,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把他这个尚未娶妻之人闹了个大红脸。 送礼之人并未走远,听说袁送要见他,立即小跑着赶了过来。 只见来人面色腊黄、身形瘦弱,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狡黠之光,跪下拜道:“益王府谋士赵士吉拜见袁大统领。” 听到益王二字,袁送挑了挑眉:“原来是益王府的人,失敬。” 赵士吉不见袁送叫他起身,也不敢站起来,只能继续跪着道:“益王殿下让小可转告袁大统领,殿下对大统领一直心有钦念,这十名美人乃是殿下的一点心意,请大统领笑纳。”。 想起那几个叽叽喳喳的美人,袁送的眉头不自觉紧了一下,嘴里却自然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还请先生替袁某谢殿下美意。” 第二十五章 明争暗斗 看袁送毫无推辞之意,那赵士吉喜上眉梢,“美人配英雄,袁大统领果然豪杰!益王殿下让赵某转告大统领,等时机成熟,殿下自会亲自拜会。” 想起益王每每上朝面圣那狂妄的样子,袁送内心的厌恶无以复加,但未曾表露半分,沉声道:“袁某何德何能,得殿下垂爱,感激不尽。” 赵士吉闻言更喜,自行起身笑道:“既如此,那赵某就不叨扰了,咱们后会有期。” 袁送从口里挤出两个字:“不送。” 那赵士吉一拱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见人已走远,袁送叫来府里的管家,吩咐道:“前几天你不是说府里的洗衣房缺人手吗?这不,有人给送了十个过来,你带过去看着安置吧。” 管家知袁送不喜多言,但还是大胆地多说了一句,嗫嚅道:“老爷,这……前厅的十位姑娘老奴刚见过了,细皮嫩肉,洗衣房的粗活,怕是做不来的。” 袁送一听,不以为然道:“没人谁天生会做粗活,交给张妈妈,好好调教调教!” 柳州益王府,益王看起来意气风发地坐在上首,下面照例坐着他的一干谋士。 有人巴结道:“恭喜王爷,缪谋多年,终于拨开乌云,要见太阳了。” 众人马上附和:“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益王摆摆手,笑道:“哈哈,真是没想到,本王这么快就等到了望鼎储位的一天!赵士吉前日从郢都传信于我,说袁送收下了他精选的十位美人,得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看益王志满意得,有谋士起身道:“袁送乃陛下心腹,今又一力举荐王爷为储君,实在是可喜可贺。然属下听闻,丞相也在朝堂上举荐了青王殿下,青王在江州多年,暗蓄兵力,还请殿下早作谋划。” 益王闻言,脸色暗沉了下来,他这个弟弟,实在是让人不省心,奸诈狡猾不说,还惯于装好人,从小到大,他可没少吃闷亏。 想到这些年的憋屈,他冷声道:“我乃先帝长子,当年因先帝偏宠萧凌震,才错失帝位,而今,谁与我抢这个位子……” 他咬着牙,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众谋士闻言,起身齐声道:“我等愿追随殿下,共谋富贵!” 江州青王府,白面无须、笑容和煦的青王萧凌霈一身素衣,毫无架子,肥胖的身子灵活地在一干谋士中穿梭,敬完一杯又一杯,下首众谋士无不感动,青山殿下历来礼贤下士,尊重才干,最重要的是,给的川资皆是巨额之数,这样的主子,上哪儿找去? 管家徐通看主子心情不错,遂起身举杯道:“诸位!请听徐某一言。” 众人皆知,徐通表面上是王府管家,却是青王心腹,王府大小事务一律得经过他的首肯,听他这么说,就都停止了寒暄,一齐望向他。 徐通清了清嗓子说:“想必诸位都听说了,王都传来消息,尹丞相在朝堂上力荐青王殿下为王储,殿下德才兼备,如有一天荣登大宝,实为宁国百姓之福,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萧凌霈沉声道:“徐管家休得妄言!陛下春秋鼎盛,福寿绵长,自有上天庇佑,老丞相忧心社稷,才在朝堂上有储君之议,尔等万不可当真!” 萧凌霈话音刚落,立马有人站出来躬身道:“殿下恕罪!小人以为,尹丞相乃三朝元老,朝廷重臣,百官之首,是当今陛下最为信重之人,如今尹丞相既在朝堂上公开建议立殿下为王储,想必不只是丞相自己的意思,殿下有没有想过,尹丞相可否是得了圣意?” 萧凌霈闻言,脸上呈沉思之状,众人恍然大悟,开始小声言论。 徐通见状,立马跪下:“殿下,圣意不可违啊!” 众人也跟随跪下:“请殿下顺应天意!” 萧凌霈立马扶起一干人等,脸上神色变幻莫测:“诸位快快请起!本王乃当今陛下亲弟,陛下身体有恙,吾深感痛心,恨不能代替陛下承受病体之痛。然天不假年,老丞相既得陛下授意欲以国相托,本王身为萧家子弟,万不敢辞。” 徐通闻此,与众谋士齐呼千岁。 萧凌霈露出满意的微笑。 此时,有家丁悄悄进来,与管家徐通耳语。 徐通略一思忖,走到萧凌霈而前低声道:“殿下,章知州来访。” 萧凌霈神色未变:“你先带他到厢房奉茶,本王随后就到。” 徐通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无声退了出去。 萧凌霈又与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嘱咐他们继续畅饮,遂缓步向厢房走去。 此刻,天色虽暗,府中一草一木在他眼里却是无比的明媚,小酌微醺,内心畅快,他萧凌霈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他自小熟读诗书,弓马娴熟,在先帝的三个儿子中最为抢眼,满朝文武皆知三殿下谦逊有礼,有贤者之风,可他的父亲,当年的先皇就是看不到他的才干,反而立了他的弟弟萧凌震为储君! 这是何等的耻辱!大哥萧凌霸有勇无谋,非帝王之才,身为长子错失储君之位本是应当,他比萧凌震年长,比萧凌震有才能,可最后为什么是萧凌震而不是他? 不就是因为萧凌震的母亲——李淑妃得先皇宠爱吗?而他的生母,到死也只是一个贵人,生前得不到先皇宠爱,死后先皇对她也没有一丝眷念。 暴躁的先皇,只有对着萧凌震母子的时候,才是温和的,平静的,才像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他曾经远远地望到过一次,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父亲,原来还有那么有爱的一面。 而那样的丈夫和父亲,是专属于李淑妃和萧凌震的,于他,于他早亡的生母,是陌生的。 幸而老天有眼,哪怕没有母亲陪伴,他也像一棵坚忍的小草,在严酷的深宫里慢慢长大了,有了锋利的牙齿去撕咬,有了尖利的爪子去对抗、甚至报复的能力。 那个艳若桃李的李淑妃,不就因为自己小小地动了点手脚,就很快枯萎了吗? 而萧凌震,也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该把那个位置还给他了。。 念及此,萧凌霈的步伐凝重了起来,恨意慢慢在他的内心散布,溢满了他的双眼。 第36章 国变(一) 进入一间隐秘的屋子,萧凌霈反手掩上房门。 江州知州章若知忙堆笑道:“拜见王爷!微臣给王爷道喜了!” 青王微微一笑,故意问道:“章大人这是何意?本王有何喜事啊?” 章若知心知肚明,奉承道:“江州偏远,不想有一日竟成潜龙之地,微臣身为江州知州,与有荣焉!” 青王听了心里舒坦极了,这章若知官小人微,却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里,也算是个人才! 他故作惊讶:“潜龙之地?章大人这话,倒是让本王越听越糊涂了。” 章若知心里冷笑一声,青王这只千年的狐狸,在这儿跟他装大头蒜呢! 心里这么想,但脸上的笑又堆了一层,悄声道:“属下刚刚接到消息,陛下病重,丞相向陛下提议,立殿下为储君,满朝皆应。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青王面上这才露出得意之色:“章大人消息够灵通的。” 章若知打了个哈哈:“微臣在江州多年,一直追随殿下,殿下的关切,自然也就是微臣的关切,京城里的动向,微臣一直在帮殿下留意着呢,微臣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 青王拍拍章若知的肩膀道:“章大人言重了!你对本王的忠心,本王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又道:“丞相举荐本王,本是好事,但章大人应该也听说了,袁送可是举荐了益王。” 章若知上前一步,扬声道:“天下谁不知青王殿下之贤能?益王勇武,上阵打仗尚可,但若要坐朝问道、问鼎天下,只能是王爷您啊!” 青王哈哈一笑,心里畅快极了:“那本王就承章大人吉言了。” 章若知一听机会来了,立马跪下:“微臣愿誓死追随王爷左右!” 青王上前一步扶他起身,问道:“章大人的忠心,本王自然明白。只是欲登高位,尚需筹谋,益王在柳州多年,枉顾国法,私下囤兵,朝中又有袁送支持,只怕不好对付。” 章若知微微一忖,靠近萧凌霈阴笑道:“益王私下囤兵,固然不可小觑,但王爷和小人在江州也是经营多年,钱财在手,还怕没有兵马吗?下官平日里结识不少江湖人士,个个身怀绝技,都等着为殿下分忧呢。” 青王这才微笑着点头道:“本王身为藩王,有些事情不便出面,如此,便有劳章大人了。” 章若知见萧凌霈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激动得胡子抖了起来:“臣定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两人又密谋了一阵,章若知这才从后门悄悄离去。 不几日,便传出益王萧凌霸在外出打猎时被刺杀的消息,益王的手下拼死护主,将刺客全部诛杀,未留一个活口,但益王还是受了轻伤,消息一出,朝野皆惊。 又几日,朝中有人参青王萧凌霈在藩地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与地方官勾结,图谋不轨,列举其十大罪状,以求圣裁,又引得满朝哗然,议论纷纷。 事涉两位亲王,很快便街知巷问,流言蜚语流传甚广,朝中也分为几派,有人为青王辩护,有人为益王出头,平静多时的朝堂一时变得极为热闹。 为平息纷争,皇帝萧凌震不得不表态,派官员到柳州慰问益王伤势,又派御史到江州探查青王被参一案是否属实。 益王萧凌霸受到了皇帝萧凌震派去的官员如春风化雨般的关怀,随行的还有两名御医和数不清的珍稀药材。 而去江州调查的御史也没有针对萧凌霈,只是把江州知州章若知平日里的一些所作所为调查了个底儿朝天,最后章若知被撤职查办,全家流放边境苦寒之地的军中将功赎罪,永不得归。 外面沸反盈天,青王、益王明争暗斗之时,郢都王宫里,建南王萧定风正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面黄肌瘦的侄子萧凌震,虽说病弱之下他一国之君风度未减,但长久以来的疾病折磨,已把这位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磨得失去了光彩。 他战战兢兢地立着,内心无比忐忑,不知道皇帝突然秘密召见他所为何事,无不担心地瞄了一眼立在皇帝身边的丞相尹向安。 没想到尹向安看都不看他一眼,仍然面无表情地半眯着眼睛,一副天塌下来与我何干的作死样子。 萧定风无奈,只能再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脚背上,好在,这时萧凌震艰难地开口了。 “咳咳咳……六王叔不必紧张,你与朕本是至亲骨肉,奈何天家不容情,竟生疏至此……。” 萧定风慌忙跪下谢罪:“臣久居达州偏远之地,若非陛下体恤,何来多年安稳?陛下之恩,臣万死不能报。” 萧定风的语气里几乎能透出感激涕零来,萧凌震听得出来,心中甚慰,为弥补当年先皇对宗室的亏欠,保护先皇的名声,萧凌震即位后,一直对建南王萧定风一家多有照抚。 而建南王一家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无逾矩,对于建南王这些年在达州的表现,他是满意的。 建南王温厚,其长子萧凌霆文武兼修,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当年才封了他唯一的女儿萧凌霜为锦城郡主以示恩德,对于萧凌霆时不时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不到时至今日,竟是要他多年避世的六王叔承受托国之重。 想到这里,萧凌震心里很是感慨,若非他的两个亲兄弟实在不成器,他也不至于把六王叔推到这火堆上烤。 “六王叔言重了,达州民风淳朴,物富民丰,离不开六王叔教养之功,咳咳咳……今日叫王叔来,是朕这身子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咳咳咳……”萧凌震艰难地说一句,咳半天。 萧定风大惊:“请陛下万万保重龙体!陛下有何吩咐,老臣万死不敢辞。” 萧凌霆缓了缓再次开口:“那朕就直说了。宁国乃我萧氏祖先浴血得来,自我即位后,分毫不敢有悖先祖之德,夙兴夜寐,而今已到油尽灯枯之时,咳咳咳……” “国不可一日无君,六王叔,放眼整个王室,能托国者,唯六王叔一人,咳咳咳……” 萧定风脑袋里一阵轰鸣…… 他呆若木鸡地跪着,像着被施了定身法。 等等,不是说益王和青王都被举荐为储君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萧定风内心大骇与大恸交加:他哪里能继任宁国国君之位?? 他悲声叩头不迭道:“陛下一代名君,春秋正盛,何故言此?老臣自知才疏,万不敢承命,请陛下收回成命,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