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萤火》 第1页 《白昼萤火》作者:博尔赫叄【cp完结+番外】 文案: 我走向烟雾和黄昏 ---------------- 狗屁不通的爱情 徐至x周建明 一个倒霉催的律师和一个收债的 /狗血/糙汉攻/骄矜受 第1章 我被跟踪了 「说实话,心理没什么问题,如果全世界的心理医生都把那些名词框在一个情绪稍微有点波动的人身上,那这个世界迟早完蛋。」 说话的人叫白盛楠,江北市第一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是新晟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戚景熠。 戚景熠还有犹疑,白盛楠接着说,「他总是梦到自己成了囚犯,被关在笼子里游街示众,217案子结束后,恐怕你们事务所上下没人给过他一句准话,人一旦陷入自我怀疑,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偏定自己是错的那一方,这个,你理解的吧?」 戚景熠自然是听懂了,她这是在谴责他的不周全,于是将分析报告放在她桌上,起身时说,「我那还有瓶好酒,回头给你送过去。」 「那你可千万别忘了,」白盛楠挤开嘴角公式化的朝他笑了笑,「出去把门带好。」 也不怪白盛楠没个好脸色,第一医院是综合医院,每天各个科室的患者人流量都是爆满,专家号一放出去,后两周几乎全部作废。 戚景熠是个不识趣的,仗着有那么点露水关系,就敢把一个又一个怪咖往她这里送,这两天送来的倒也还好,不过是她白医生的大门一关,那人就能在她眼巴前睡个昏天暗地,叫不醒不说,醒来还要接着睡。 戚景熠从楼上下来,一路去了停车场,他车子没锁,车窗大喇喇敞着,从这头过去,还能看见副驾驶上脱了鞋身子蜷成一团睡得不省人事的那位。 车门一开一合,发动机呜咽,车窗缓缓拉高,戚景熠的手摸到音量旋钮,正要来个180度抬高音量,就听那睡着的人说,「有人跟踪我。」 戚景熠松开旋钮,又掏出手机,打算跟白盛楠再商量商量,随后便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屏幕,他看过去,那人一脸清醒的和他对视,「你不信,现在可以开车走。」 戚景熠不是不信,而是觉得不可能,从217案结束到现在,他副驾驶上这个人已经四个多月没上班了,要是真有人跟踪,那只有方律了,对一个四个多月不来上班还要给他保留位置的创始人来说,何止跟踪,没把他撕烂了下饭都算是人宅心仁厚。 可是,戚景熠失算了。 车子从医院开出去,汇入大道,再上高架,围着分区没头没尾跑了一圈,身后那辆黑色大众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 戚景熠这才意识到,某个人前段时间大半夜神经兮兮的给他打电话叫他过去陪睡,可能是真的吓着了,转而又想起自己接连摁断了他的来电,最后还关机的操作,委实有些愧疚—— 「报警吧,先备案比较好。」 副驾驶上那位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手握成拳抵在嘴唇前,视线落在窗外,听了他的话,应允的嗯了一声。 大众到了派出所附近就消失了,备了案出来,戚景熠拉住了要上车的人,「跟我去吃点东西。」 那人本要拒绝,可却敌不过戚景熠的力道,就这么被他拉着走去了附近的一家中餐馆。 「鱼香肉丝,糖醋里嵴,糖醋排骨,稠浆多汁的,你不好这口么?吃点儿。」 戚景熠好脾气的哄着,给夹了里嵴放到他碗里,对方看也没看一眼,只一手支着脑袋,问他,「如果我死了,你猜是自杀还是刑事案件?」 「呸,」戚景熠直不棱的啐了他一口,「死什么死,徐至,你是个律师,寻死觅活的像什么话?」 「律师就长生不老吗,你别不讲道理,回答我就是。」 戚景熠想也没想,「你不会死的,要死也是我先死,我他妈被你剋死。」说完拿筷子夹了里嵴塞进他嘴里。 徐至被这突如其来的酸甜味惊的咬肌一阵酸胀,忙不迭拿了杯水往嘴里灌。 那会戚景熠又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不求你能赶紧去上班,只求你别让我操心。」 「老方也是这意思?」 「不然呢,他要是稍微自私一点,你早失业了。」 徐至不说话了,等嘴里的胀痛感消失,才拿起筷子,乖乖的吃了起来。 戚景熠还是那副嘴脸,好像比他大个四五岁就能当他老子似的,徐至混不吝的想,自己还是太没分量,死活克不死你这个老顽固。 但死呢,是真的差点死过,徐至扒拉着盘子里鲜红的里嵴酱汁,半个月前他就爬上过桥,坐在那围栏边上瞧着底下滔滔的江水,那一刻他觉得只有跳下去,是砸死在江水面上还是淹死在江水底下都无所谓,死了这一切才能过去,才能当做217没有发生过,而他还是新晟最年轻的一级律师。 被戚景熠逼着吃了好些,才被重新送回了家里,车子停在楼下,戚景熠在他下车前跟他说,「夜里要是怕就给我打电话,多晚都接。」 徐至好悬要感动了,到了还是随口嗯了一声,下了车站在车旁,戚景熠降下车窗接着道,「门反锁好,上去吧,我看你上去就走。」 徐至没说什么,扭身进了楼里,电梯一路上去到了26层,徐至从里面出来,刚出来便闻到了一阵恶臭。 第2页 大约是电梯到时发出的声响让对门有所察觉,徐至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对门那户的门便开了条缝隙,一个捲髮的妇女拿手捏着鼻子探出头来,「小徐啊,你这到底什么时候搬啊,再住下去,我们可遭了大罪了。」 「很快就搬。」徐至面无表情,踮着脚跨过走廊上的污秽,他的门上还挂着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粪便,密码锁也被黄色的液体遮蔽了大半,站在这恶臭里好久,身后那户大门哐一声关上了。 徐至摸了下口袋,除了手机,别的什么也没有,他认命的抬手,用手指对键盘的记忆输入了密码,而后跳蚤一样缩进了屋子里,门很快关上,客厅里晕开一束光,那臭味还没散。 徐至径直钻进了浴室,一边开花洒一边给浴缸放水,等他清洗干净后坐进浴缸里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水沖,排气扇,香氛,刚带进来的臭味已经散了,徐至仰躺在浴缸里,脖子卡在浴缸边缘,这样望着浴室内顶,没过多久就开始因为脑充血而眩晕。 这四个多月,他唯独喜欢这样神志不清的感觉,睡觉也好,缺氧也好,酒精也好,能晕则晕,否则他就要像一个小时前一样,面对门口那些叫人作呕的东西。 这就是他不上班的原因,之一,徐至觉得自己肯定还是念着老方的好,不然这类撒泼的行径,要是跟着他去了事务所,他可真就成了罪人了。 其实只有新晟内部把那个案子统称为「217案件」,在新闻或者外头人口相传的,叫「越海集团ceo张xx性侵女童案」。 这个案子原告是女童的养父母,被告方是越海集团现任ceo张定全,而被告方辩护律师,是徐至。 今年2月17号那天,江北市临江区人民法院正式宣布了对被告张定全的审理结果,那天之后,徐至就过上了今天这样的生活。 门口泼粪,被人跟踪,简讯轰炸,电话威胁,社交媒体上排成长队的口诛笔伐,这一切都导致他这四个月以来,没有一个晚上睡过好觉。 当然,戚景熠是不知道的,事务所也只是看见了网民的讨伐,连半个月前试图寻死这件事,徐至也只字未提。 他总觉得那个翻来覆去做的梦其实是真的,或者说是他生活的预告,不过涉及心理学上的事情,他又觉得白医生说的没错,他的心理的确没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知怎么爬回床上的,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就日上三竿了。 徐至戴了口罩,穿了防护服,去浴室没多久就拎了个装了水的桶和拖把出来,再走到门背后,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一开门,见了鬼的,什么都没有了。 门口走廊干净的,门上干净的,密码锁也跟崭新的一样,仔细看,触屏面上还被塑封了一层膜。 物业,保洁,徐至回了屋里,心想这物业费到底还是没白交。 他今天也没有别的安排,手机在被打到关机后就没充电了,这会刚抱着电脑坐进沙发里,座机乍然响了起来。 这个倒是能接,但八九不离十是戚景熠。 「大哥,你要是担心我就直接来陪我,你这样打电话问,难不成我会跟你说我过的不好吗?」 那头一时无话,在片刻后才传来一个怪异的男声—— 「离开家,走安全通道,北门出去,左拐有辆的士。」 「你哪位?」徐至拧起眉头,这声音不正常,像是什么劣质的,变声软体。 「再不走来不及了。」 这话说完电话就被挂了,徐至自然没上这个洋当,无数个打来谩骂的电话当中,这个算是另闢蹊径,徐至望了眼紧闭的大门,片刻,重新拿起电话筒摁下了一串数字,那头电话刚接通,大门便被蛮力的击打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外头在喊—— 「姓徐的,你给我出来,你出来,你个狗娘养的你还我女儿公道!」 作者有话说: 这本无脑写的大家要学会及时止损哈弃文不必留言不要刻意说一些难听的话给我添堵 我脑婆开新坑了abo《心有陈疾》cp385212:这桩婚姻是狼狈不堪,也是狼狈为奸 第2章 别人也行 徐至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外的吵闹像是一下子掉进了黑洞,众人与他隔着门框面面相觑,沉默的那两秒被拉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最后打破在领头那人的一句嘶吼里—— 「姓徐的,你还有脸活着?」 徐至答不上来,这段时间他总是遇到这样攸关生死的问题,于是那帮人开始对他破口大骂,他们像一支行军的步兵队伍,正整齐有力的朝着敌方步步逼近,而徐至一动不动,他的视线穿过这帮人攒动时的缝隙,落在了人群后五六米远,手里抱着一个红蓝色圆柱体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十来岁,头髮剪到了跟下颚平齐的长度,连帽衫,灰色牛仔裤,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跟他一样,在等这场闹剧落幕。 戚景熠和民警一同赶来,徐至已经被搡的站不稳了,等他们把人从徐至家里『请』了出去,戚景熠才扫描起徐至的身体。 「他们动手没有,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徐至简单地说。 「你怎么能开门啊,」戚景熠忍不住训斥,「明知道他们是来找茬的,开门做什么?讨打吗?徐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徐至坐回沙发里,试图用打开电脑去上网这种事来转移注意。 第3页 戚景熠一番斥责打了水漂,这会心就软了下来,坐到他旁边,大手握住了他后颈,还没说话,办事的民警又进来了。 「情况我们大致都清楚了,介于你们双方立场和关系的特殊性,能私下和解还是私下和解了吧。」 徐至甚至懒得看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 「李警官,麻烦你了,」戚景熠站起身,「和解可以,还请您警告那些人,不要再上门闹事,」他颇为严肃的补充,「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们就不是受害者,而是以诉讼律师的身份来跟他们对话了。」 那李警官含着歉意点头,而后退了两步,离开了。 等门关上,房子里恢復到以往的宁静,戚景熠再回头的时候,徐至已经躺下了,电脑放在茶几上,他手里抱着一个抱枕,「你走吧,我困了。」 「徐至……」 接了案子,处理案子,打赢官司,出了法庭拿到报酬,功成身退,时至如今,全世界的律师都在走同一个流程,这里头唯一出现分差的地方只不过是官司打输还是打赢而已,怎么落到他这儿,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了呢…… 徐至四个月里如此反覆的思来想去,在刚刚那个小女孩出现在他视线短短的几秒钟里陡然间开了一条无比清晰的方向,是的,仇恨转移。 公民把所有对张定全性侵女童的仇恨转移到了替张定全打赢了官司的徐至身上,至于徐至几分钟前还没想通的问题,是所有证据,证人全都表明了张定全并没有性侵那个女孩,法官最终判定张定全无罪当庭释放,为什么偏就他徐至被舆论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徐至有些不耐烦,但极力克制了下去,「戚景熠,你要安慰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跟我上床,不然就离开。」 这样的话他说出来就像随口问了句中午吃什么一样,可听在戚景熠耳朵里,又如同那寺庙里闷重的钟鸣,余音绕樑,叫他一时半会什么话都说不出。 许久,戚景熠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大门再次一开一合,发出咔哒的声响,徐至看见,旁听席里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 「请问控方证人,在刘欣彤被刘振东从我当事人办公室内休息室抱出来的时候,我当事人在哪,在做什么?」 「在,在办公室里,在脱衣服,对,脱衣服,他的衬衣解到一半我们就进去了,恐怕再晚一点,欣彤就要再受折磨了!」 「控方证人,请听清楚我的问题,我是问,你们闯进去的时候,我当事人站在什么位置,是在办公室,还是在休息室?」 「办,办公室,但是他正对着休息室的门,他一定是要进去的!」 「控方证人,请注意措辞,只需陈述事实,不可主观臆测。」审判长此时提示。 「是,是。」那二十出头的男人说完就埋下了头。 「你刚才说,再受折磨,据你方上诉人陈诉,刘欣彤当天是第一次去越海集团,请问这个再字是如何判断的?」 「审判长,」控方律师此时道,「请求出示证据。」 审判长点了头,对方律师在书记员的帮助下往显示屏上放出了一份报告,处女膜破裂鑑定,报告一出,满庭譁然,对方律师接着道,「刘欣彤才十二岁,因为体弱,她在校期间几乎不参与剧烈运动,我当事人将女儿从被告人办公室救出来后立即去医院做身体检查,这份报告就是当时检查的一部分。」 「是吗,」徐至脸色平静,转身走回席位,「审判长,我方请求出示证据。」 审判席上抬手示意后,显示屏上则换了一份报告,同样的受检人,同样性质的报告,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只不过徐至出示的多了一行字—— 阴道瓣黏膜皱襞表现陈旧性裂伤。 「刘欣彤的母亲张燕于2015年7月1号入职越海,而刘欣彤父亲刘振东闯进我当事人办公室那天是8月5号,当天也是刘欣彤第一次来越海集团等她母亲下班,请问,当天做的鑑定报告怎么会显示黏膜皱襞有陈旧性裂伤?」 「你胡搅蛮缠!」原告席刘振东此时拍案而起,却在要接着说话时被徐至打断了。 「刘先生,您方在法庭出示的证据可与我方证据一併送去做鑑定,是否有过更改,或者是否造假,鑑定结果可由法庭直接通知你我双方,审判长,我的陈述就到这里。」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刘振东若不是被人拉住,恐怕要直冲到徐至脸上去,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在场的人看了无不沉默,而徐至,只是礼貌的沖他欠首,在后面宣布休庭后,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法庭。 木质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火车碾过轨道发出的厚重又绵长的呜鸣从头顶扫过,老太太脚步蹒跚,背嵴弯成拱形,走过来时停顿了一下,对着那边站着的人道,「你回来了?」 「嗯。」男人站在门口,上身赤膊,手里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瞧见老太太手里拎着的红色塑胶袋,「买什么了?」 「菜场打折,买了两斤五花肉,你晚上还出去?」 男人抽了最后一口,将菸蒂弹去了一边,「不出,」球鞋撵着碎石子,喀喇喀喇的走到老太太身边,接过她另一只手里头重脚轻的木杖,「今天的卖完了?」 第4页 「卖完了,」老太太乐呵,「地铁口确实好卖些,你说得对,火车站人是多,都是急得不赶趟的,谁有心思吃那个。」 男人没回话,路过他那矮砖房,到了另一头的矮砖房,老太太拿钥匙开了门,「你回去歇着吧,饭好了叫你。」 男人也没回绝,只等她进了屋才往回走。 这里是江北东边儿,火车轨道架在这一排砖房顶上,从这里开始,旅客就算离江了。 男人刚回到屋里,手机在木桌子上震动了起来,男人看了许久,才抓起手机摁了接听,那头声音不急切,但直抒要点——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你怎么觉得我是帮你,」喀嚓,打火机烧燃菸叶,昏暗的屋子里起了一阵白色烟雾,男人嘴唇一张一合,「万一我要绑架你呢。」 那头默了默,「是你在监视我,对吧?」 男人没做声,那头接着道,「我们见一面。」 「你不太听话,见面有什么意义。」 「听话?我为什么要听你莫名其妙的指示,」尾音弱下去,那头有些迟疑的说,「明天下午,我在家里等你。」 男人嘴角上扬,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挂断了电话。 「操!」 徐至勐的将话筒摔回了座机上,定了定神,又抓起话筒拨了个电话出去。 「白医生,有空吗,我过来坐会儿。」 半小时后,江北市某茶餐厅。 白盛楠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盒子,「一个礼拜给你一片,这是我唯一的让步了。」 徐至将那小白盒收下,随后趴在了桌上。 「你介意我再提一次217那个案子吗?」白盛楠问。 「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我就再说一次,」白盛楠手握着杯子,注视着他,「217案子照现在的显示结果来看,案情很简单明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刘家一家人都在说谎,只是案子结束,舆论以刘家护女心切的名头掩盖住了他们真正的目的,而你,帮丝毫不占舆论偏向的张定全打赢了官司,性侵和女童这两词,一旦沾上一个人,那这个人一辈子都会被认定为罪人,不管他是否清白。」 「徐至,你也是受害者,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民愤堆积到你的身上,只是因为他们永远不会认同一个集团ceo真的能够为自己洗清冤屈,强弱之间,弱者本身自带群众保护属性,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再过四个月,谁都不会记得,你必须调整好自己,明白吗?」 「我明白,」徐至在她长篇大论后,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白医生,你跟戚景熠睡过觉吗?」 「啊?」 「这四个月里,我很多个晚上试图让他过来陪我,他都拒绝了,我老是想,他要是过来陪我一晚,也许我早调整好自己了。」 「你,徐至……你在说什么……」 徐至撇嘴,慢慢抬起身子,坐直了,「我是说,我想要人陪陪我,不是戚景熠,别人也行。」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其实很复杂片段和细节要拼凑在一起才算完整故事要发展不可能在一章和盘托出真正的大boss也不是那么明显的所以……等更嗷 第3章 不说话我走了 徐至这一觉睡的仍旧不安生,他还是会做那个被关在笼子里游街示众的梦,只不过被锁在笼子里的人换成了一个小姑娘,而他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小姑娘端坐在里头,平齐的短髮,手里抱着一个红蓝相间的圆柱体物品,她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到让人以为她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锁在里面。 再然后,徐至与她遥遥相望,竟有了片刻的对视,时间停滞,周遭的一切也都停了下来,噪声退却,徐至看见,小姑娘眼角钻出一行水珠,淌到下颌角,即将滴落下去时,她突然爆发出一声锋利的尖叫,叫声绵长,催人耳鸣。 嘀嘀——嘀嘀—— 「呃!」 徐至勐的惊醒,额头汗湿,髮丝黏腻的贴在上面。 床头电子钟显示时间上午十点半,徐至关掉了闹钟,缓了好一会儿才掀开毯子从床上坐起来,心觉白医生那药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吃了比没吃还痛苦。 也是这会,门铃响了起来,徐至从房间出来,走到门背后,从猫眼看出去,外头空无一人,大概是那些『民愤』又来泄气来了,正要往回走,门铃又响了。 徐至这才记起来,昨天好像是约了个人,不过这才十点半,对方也太着急了,这哪像是搞暗地里监视跟踪那码子事的德行? 门铃又响了几声,徐至将门打开,发觉外头站着一个小孩,小孩见了他也不惊讶,瞧着大概不是走错门了,「有事?」 小孩点头。 「什么事?」 小孩有些踌躇,但更像是紧张,他左顾右盼,确定旁边没人了才说,「叔叔,你是律师吗?」 徐至不言,等了会,小孩又说,「我相信你。」 「你信我什么?」 「我信你是对的。」小孩看着他,眼里的真挚快跟泪珠子一起滚落出来了。 徐至觉得他要是真的哭了,自己头上又得罪加一等,于是拉开门,让了条路,「进来吧。」 可是小孩很迅速的拒绝了,他自顾自的摘下书包,低着头在包里翻了一阵,随后拿了个破破烂烂的本子出来,递到徐至眼前,「谢谢你,叔叔,拜託了。」 第5页 「拜,诶!」徐至没叫住,那孩子一闪身进了电梯,只留下走廊里一声微弱的回音。 徐至带上门后,小本子还被他捏在手里,作业本,小孩从来都不知道爱护,封面上有几滴油渍,徐至翻开,字写的很规整,就是错误率很高,老师批改后的大红叉触目惊心,他看了两页就合上了,随手扔进了鞋柜的抽屉里。 戚景熠抓着他去医院拿报告那天跟着他们的那辆大众又出现了,在徐至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来那个人,最后因为胃里空到抽搐而下楼买吃的时,那辆大众就停在马路对面,车子没熄火,驾驶舱一束幽黄的光。 于是徐至径直过了马路,站在驾驶座的车门外敲了敲车窗。 窗户过了足有十来秒才松动了一下,接着缓缓降了下来。 徐至倒是一愣,「小高?」 那驾驶座上的人在石化了半天后将嘴里的棒棒糖拿了出来,「徐律师……」 小高是张定全的司机,徐至当时为了张定全忙前忙后,小高对他几乎车接车送,只是那阵子开的还是张定全那辆几百万的豪车。 徐至在便利店要了两杯热奶昔,再回来时直接坐上了副驾驶,「吶,喝吧。」 小高欠了下身子接过去,避开了他的目光,「不,不好意思啊徐律师。」 「没什么不好意思,你老闆派你跟着我,是觉得这官司赢了,我还会在背后骂他么?」 「不不不,」小高嘴里卡了鱼刺似的,想说什么,又组织不清语言,磕磕巴巴好半天,「哎哎呀,徐律师,您是律师,又帮了我老闆这么大的忙,我说什么也不敢冒犯您啊。」 「那就直说,跟着我做什么。」徐至喝着奶昔,视线落在挡风玻璃外头,不知在看哪一处。 小高憋的涨红了脸,「徐律师,其,其实老闆就是让我来保护您的,案子结束了,老闆沉冤得雪,您却一直在遭受暴力,我老闆,于心有愧。」 徐至听见了,但反应迟到了半拍,他后知后觉的笑了下,「以后不用跟了,我要能被口水淹死,十个你都护不住我,」说完便伸手开了车门,下车后又回过身弯下了腰,冲着小高问,「昨天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啊?什么电话?」 徐至盯着那张发懵的脸,少时,嘆了口气,「没事,以后别来了,那天戚景熠去派出所备过案,再来我让人逮你,记住没?」 小高不住的点头,只等他走远了进了小区才真正松了口气。 四个月前帮他老闆官司奔走的徐至可没今天这么温柔,别的他不清楚,光他跟徐至接触的那段时间来看,徐至打骨子里就刻着『不好惹』这仨字。 不是暴力,不是脾气,也不是尖酸刻薄,而是目中无人,充分冷血,小高二十来年短暂的人生体验中,没见过徐至这样的。 徐至走的不快,到了楼下,一杯奶昔刚好喝完。 电梯抵达26层,徐至走去门口输密码,随着一声短促的音乐,门弹开了,进屋后,在伸手去开灯的那一瞬间,身后突袭一阵强风,徐至的腰被一条胳膊收进了怀里,整个身子被抵在了墙面上,来人动作太勐,徐至被压制的无法动弹,这会儿门又咔哒了一声,在徐至眼前关了个严实。 唿吸,味道,乃至沉默的气场,相较之下,徐至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门那大妈过几天是不是该闻到他的尸臭了…… 「叫我来,什么事。」 徐至又被这话拉回了正轨,只是声音太近,耳朵发痒,徐至的头下意识的往另一边倒去时,侧颈上传来了短暂的温热的触感,徐至触电般僵直了身子,片刻—— 身后的人又道,「不说话我走了。」 「你,等等,」徐至急切的打断,将撑着墙壁的手慢慢放下来,「你要是真的想护着我,就别躲在暗处,正好我周围都是麻烦,我们可以签个合同,你光明正大的做我保镖不好吗?」 「徐大律师,我没兴趣做你保镖。」 这话说完,徐至就被放开了,正要回头时眼前突然一黑,那硬邦邦的胸口抵着他后背,干燥的手心盖住了他眼睛,在那个力道的驱使下,徐至被一步步带去了卧室。 小腿磕到床沿,徐至被顺势压倒了下去,男人的唿吸声很重,重到从那通让他赶紧离开的电话到刚才进门的一瞬间,徐至已然摒弃了自己的猜想,那股大难临头的危机意识充斥在脑子里,让他多多少少有点要爆粗口的意思了。 「你别乱来,家里有监控,这小区哪哪都是摄像头!」 男人语气相对平静,他隔着一根手指的厚度,将唿吸打在他肩颈线上,不紧不慢的告诉他,「徐律师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意识,有摄像头对你来说,是好事。」 徐至正要说什么,身上突然一轻,房子里没灯,尽管他很快翻身站起来,也只是瞥见了一个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次日,徐至在一夜无梦过后,起了个大早。 新晟全所上下都在他出现的这个早晨,将手里的工作往后延迟了五分钟,这五分钟里,方晋关了自己办公室大门。 打外面看进去,方晋是围着坐在沙发上的徐至左转右转,时而停下来与他对话,时而夸张的拿手跟他比划,最后是徐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挪到方晋身边,抱住了他,俩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晋竟摸了摸他后脑勺。 第6页 没有然后了,徐至从他办公室走出来后,大伙突然开始手忙脚乱,徐至朝人堆里走了两步,「咖啡还是奶茶?」 「咖啡!」 「奶茶……」 「都行…额…」 徐至便拿出钱包,掏了几张人民币就近放在了一个实习律师工位上,「给我带杯冰美式。」 「谢谢徐律!」 戚景熠快到中午才回所里,得知徐至来上班,出电梯后径直往他办公室去了。 徐至这个阶段的律师其实不用坐班,戚景熠要他復工,主要是让他把手里的工作重新衔接起来,案子不等人,他不做别的律师会做,但长此以往,大案子也就找不上门了。 见他来,戚景熠高兴的厉害,「小祖宗,你这是想通了?」 「昨天有个人闯进我家里来了。」徐至说。 戚景熠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人呢,报警了还是?」 徐至摇头,「刘振东带着人来找我那天,他给我打过电话,让我离开,我想,他对我没有恶意,」顿了顿,又说,「我没看清他的脸,没有开灯,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说什么了?」 唿吸声犹在耳边,徐至神思稍一游离,又很快甩了下头,「没什么要紧的。」 戚景熠这会走到他身边,半坐在他办公桌边缘上,低头瞧着他才说,「你搬我那儿去吧。」 徐至听见了,只问,「睡一张床?」 「你知道我那有客房的,或者你睡主卧,我睡客房,随你喜欢。」 「嘁……」徐至更不领情了,「金窝银窝……」 「徐至,」 「好啦,再告诉你一件事,」徐至抬头,说,「那辆大众是张定全派来的,说是要保护我的安全,呵,官司赢了,张定全全身而退,我这个辩护律师天天被骚扰,找谁说理去?」 戚景熠看起来并不惊讶,「刘家现在闹不到他那儿去,只能找你。」 话刚说完,方晋匆匆走了进来,「都在呢。」 戚景熠道,「怎么了方律?」 方晋将手机放到他二人面前,那上头是一条时事新闻,方晋说,「刚上的新闻,刘振东一家三口煤气中毒,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十个小时了。」 徐至脑子嗡了一下,那画面上打了码的人,两天前还在他家门口威胁唾骂,如今成了几具尸体,再次成为了新闻的风暴中心。 用户5876493:【这家人真的好可怜,去年女儿被性侵跳了楼,今年两口子和儿子一起遭遇不测,老天保佑,让可怜的人过得好一些吧】 花下树:【法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当时证据确凿的拿下了张定全,结果人家请个厉害的律师,案子就这么翻了,坏人命长,好人都他妈得早死!】 叮噹呀:【这不是意外吧,会不会是自杀,因为思念女儿成疾,一家子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一起去找女儿了……如果真是这样,地址是哪,想去祭拜。】 加号22:【要真是楼上说的那样,那这养父母真的比亲爹亲妈还要亲了,张定全和他那律师还是去死吧,死都不足以给刘家四口人谢罪的。】 …… 徐至被戚景熠送回了家,时间显示晚六点,一进家门,徐至就去洗手间拿冷水沖了把脸,再出来时候,戚景熠已经给他热好刚打包的晚餐了。 「吃饭了,徐至。」 徐至到了餐桌边,被他扶着坐下,戚景熠坐到他对面才说,「不要多想行吗,人各有命,这些事情谁也没办法控制。」 「我没多想……我现在的心情,跟你一样,」徐至说,「我也是会,会震惊的。」 戚景熠难得被他弄得柔和下来,伸手给他递了碗汤,「快吃,一会儿凉了。」 「嗯。」徐至正要吃,勺子刚握在手里,门铃又响了。 戚景熠耐着性子起身去开门,门开后,徐至听见—— 「你好,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平伯宽,请问徐至徐律师在家吗?」 第4章 这辈子别碰见为好 明德里小区 2016.6.27 8:35am 「平队,」年轻的警官从主卧里出来,递给平伯宽一副手套,「早上物业来检修煤气表发现的,现场被清理过,除了消防和民警同事进出的新鲜痕迹,连死者自己的脚印都没有。」 平伯宽戴好手套进去,床上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尸体裸露肌肤呈樱红色,法医说尸斑和黏膜也是如此。 「物业联繫了消防和派出所,问题是消防进屋后排查时发现的,」年轻警官说着话,示意平伯宽跟着他过去,俩人便路过痕检和法医,一同去了次卧,次卧床上有一具青年男子尸体,警官指向尸体面部,「左右侧下腮都有淤痕,但左侧淤痕明显,消防那边才觉得有疑点。」 「老薛,怎么说?」平伯宽站在原地并没急着去查看,话说完,法医便过来了,「这种淤青分布和程度,初步判断为压痕,」老薛抬起手,掌心向下,上半身做出一个下压的动作,「死者是躺在床上,被捂住口鼻,机械性窒息死亡。」 平伯宽点头,再次看了眼床上的尸体,「铃铛,跟我回局里。」 「是。」 2016.6.27 18:45pm 徐至窝在沙发里,平伯宽和林当坐在他斜对面,戚景熠倒来了两杯水,坐下后才问,「新闻我们上午看见了,不知道平警官来找徐至是——」 第7页 「随便聊聊。」平伯宽简单的说。 这个人鬓角打理的很整齐,全身上下的衣物都熨烫的平整,看起来是个很精细的老男人,只不过他的眼睛异常深邃,可能是骨骼轮廓高挺所致,徐至与他对视,觉得这人不怒自威。 「徐律师,我们从辖区派出所的民警那里了解到,两天前刘振东带着人来你家里闹过,有这事吗?」林当在这诡异的氛围里把正事拉回了原位。 「有。」徐至说完,看了眼戚景熠,对方给了一个问题不大的眼神。 「据我们了解,在您担任张定全一案的辩护律师后,您一直处于被骚扰和谩骂的环境,尤其是刘家,」 「你怀疑我去刘家放煤气?」徐至听到这,略显夸张的看着林当,「林警官,我理解你们合理的怀疑,但抱歉,我也有权力不回答你接下来的问题,二位慢走。」 林当遭了揶揄,一下子没说出话,平伯宽这才道,「昨天晚上,你在哪?」 徐至被他直勾勾的盯着,半晌,「在家。」 「有人作证吗?」 「我没兴趣做你的保镖。」 「徐大律师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意识,有摄像头对你来说,是好事。」 徐至脑子里闪过那道身影,片刻后才说,「你可以查小区监控,晚上我下去买过喝的。」 「好,」平伯宽回答的很快,好像就在等他发话一样,随后站起身,「打搅了,徐律师。」 那俩人走后,徐至在戚景熠拿着杯子回厨房的路上从身后抱住了他。 戚景熠没动,只说,「跟你无关,怕什么。」 「你也看懂了吧,」徐至将下巴磕在他背嵴上,「刘家可能是被谋杀的。」 「嗯,警方来排查,张定全那边也躲不过。」 「你什么意思,」徐至问,「你觉得是张定全干的?」 「谁都有可能,」戚景熠转过身,看着他说,「不是你就行。」 徐至一时恍惚,竟生出些悲悯来,戚景熠是业内公认的优秀律师,说话鲜少有纰漏,可是面对他时总是言语温情,模稜两可,不痛快,徐至心想,这个人真的不痛快。 「217案你做的很好,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早晚会过去,」戚景熠在他发愣时跟他说,「既然已经復工了,那开始准备着手新案子吧。」 「好。」 徐至应下,戚景熠便沖他笑,接着将杯子送回厨房,再出来时就要走了,「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接你。」 徐至还是说好,等他走了才钻进浴室,浴缸水温偏高,徐至踏进去后等了一会才完全躺下去。 翌日,戚景熠早早的在楼下等着,徐至买了两个饭糰才上车,车子汇入早高峰,跟他昨晚的觉一样,断断续续的走着。 「自去年爆出丑闻事件,越海集团股票一路下跌,据内部人士透露,集团董事会自今年年初拟竞新任ceo一事,将于今日正式开展内部会议……」 电台早间新闻如此报导,徐至嘴里还嚼着饭糰,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张定全提过,即算他从这件事里脱身,未必还能继续担任ceo一职。 戚景熠倒是有些诧异,「股票不是回温了吗。」 「你买了?」徐至问。 「没有,老方原先买了,一直没抛,这两天听他说过一嘴。」 「哦。」徐至吃完,收拾着包装袋,外头车队开始流动,他瞥了一眼,才发觉这不是去新晟的路,「不去所里吗?」 「去一趟金湖,送律师函。」 「你亲自送?」 「嗯,」戚景熠说,「元杰寄送的都石沉大海了,他跑过几趟,不是没人,就是人太多。」 「人太多?客户什么诉求啊?」 「三百万债务,俩人是朋友,本意是想用律师函吓吓他,结果人家不吃这套。」 「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这种民间借贷纠纷了?」 「有钱干嘛不赚?」戚景熠突然没心没肺的说,「我总得攒点老婆本吧?」 徐至表情卡顿住,末了,把手里的包装袋揉成团砸在了他脸上。 戚景熠说的人太多,徐至有预料,但没想到那么多。 金湖这边比较偏,老式小区一片接着一片,他们到地方的时候,楼道里堵着的人都够吓人的了。 俩人正往上走,旁边抽菸的沖他们嚷了句,「诶,排队啊,我们这都等一宿了。」 「排队……收债?」 那人一笑,「不然您以为呢,现在都遵纪守法,哥儿几个文明收债,下来排着吧,上头一时半会完不了。」 戚景熠停下来,问,「上头怎么了?」 「大债主呗,人家可不讲究,折磨大半宿了。」 戚景熠听完便往上走了,徐至也跟着上去,在被那人拉住前说了句,「送律师函的,送完就走。」 到了人家家门口,大门虚掩着,走廊里站了两个看门的,听他们说来送律师函,二话没说让他们进去了。 徐至一进去,见到的就是跪在地上求饶的被告方当事人,衣衫不整,眼镜在地板上,镜片已经碎了,镜框变了形。 见他们进来,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抓住戚景熠西裤的裤腿,「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李华,李先生是吗?」 那人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大概是看戚景熠穿的正式,以为天降了救星,这会不住地点头,「我是,我是,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第8页 「李先生,我是张昊先生的代理律师,您向我当事人借的三百万款项已经过了约定还款日半年了,我是来送律师函的,麻烦您本人确认下。」 「我,我,」李华仓皇的厉害,甚至一下子脱力而松了手。 彼时,卫生间响起了沖水马桶的声响,接着是水头流水声响,等流水声停下,有个人便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那人洗过手,出来后顺手拿了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擦拭水渍,隔着戚景熠,徐至一时没看到脸,只听他说—— 「律师,也得排队。」 戚景熠本就没有多留的意思,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李先生,文件里有针对您还款事项的建议,您空闲下来,记得看看。」 说完便回身往外走,徐至挑了下眉,正要跟着他出去,视线扫过那边站着的人,脚下突然就停滞了。 那人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徐至突兀的开口,「糖葫芦?」 「是我。」那人很淡然的说。 「认识?」戚景熠折回来问。 「何止认识……」徐至瞧着他,「还以为是个摆摊的,没想到是个收债的。」 「让你失望了,」那人低声说,「徐律师,看来我们缘分不浅。」 他把最后四个字咬的极为清晰,徐至的心情,说是愤懑,其实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月初,他上过一次桥,打算在那里一死了之,这傢伙居然抱着个木杖子杵在他身后,问他要不要买串糖葫芦。 「最后一串,便宜卖了,要吗?」 「滚滚滚,看不见这儿跳桥呢嘛!」 「跳桥多没意思,不过,都打算死了,不如下来陪我睡一觉再死?」 记忆闪过,徐至发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的,下流。 于是抓过戚景熠的肘弯,「走吧。」 回律所的路上,戚景熠说了什么,徐至没听进去,就着音响里传出来的音乐声,他尽力在脑子里撇除那张下流的脸。 可是没什么用,他还是能很清晰的看见那双眼睛,滞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种从表皮到内里的审视,或者说是,窥探。 「徐至?」戚景熠叫他。 「哦,啊?」 「想什么呢?」 「想……」 那张脸,右眼下一指宽处有条浅淡的疤痕,让他的面相看起来冷峻且狠厉,徐至想,这辈子还是不要再碰见为好。 第5章 你偷窥啊 东区到了傍晚像是和江北脱离,独自成了一座小镇,余晖连墙角的蚂蚁都不放过,渲染的愈深,越让人觉得落寞。 男人买了包烟从小卖部出来,下了门口才三步的台阶,一脚将那一条整齐的蚂蚁队伍给拦腰斩断,他当然是没有察觉的,只不过右前方不远处蹲在地上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瞪了他一眼,他才停下来,后知后觉的低下头,片刻后,挪了脚走到那小孩面前,「有事?」 小孩拿脏兮兮的手抹了把鼻涕,昂着头跟他很是笃定的说,「你害了它们!」 男人扯了下嘴角,走之前掏了根烟递给那小孩,「那对不住了。」 这里是离家最近的小卖部,走回去大概十五分钟,男人脚底撵上石子时,天色又暗沉了些,红砖房亮了一束灯,从门口泄出来,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脚步就加快了。 直至进了屋,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烟雾缠绕在本就蒙了灰尘的灯泡上,能见度仿佛更低了。 「哟,回来啦。」 说话的人坐在竹椅上,光头,穿一骚包的花衬衫,屋子里大约五六个人,零零散散的坐着靠着,这些人男人都不在意,他只是道,「你们找错地方了,我住隔壁。」 花衬衫闻言一笑,「有区别吗?这老太太……」说着话,伸手拍了拍被他钳制在身边的老人家的脸,「老太太挺仗义,你的事儿人就车轱辘话,不知道,不清楚,没见过。」 男人面色平静,从桌子底下拉了把凳子坐下,「什么事?」 「李华那笔帐你是收的回还是收不回?」 「在办。」男人简明的说。 花衬衫身子前倾,一副要说私房话的架势,「我可告诉你啊,收不回来趁早报备,梁哥那儿你也有个退路,这特么都俩三月了,一分钱没见着不说,你还不松手,给谁难看呢?」 「下个月中,最迟,」男人抬眼与他对视,「松开她。」 花衬衫又靠了回去,抬手示意后,有人将绑在老太太手上的绳子给解开了。 「周建明,不是我说,干这行的,心慈手软可不行,」花衬衫又道,「李华有钱,那几套房他死咬着不就是在等咱们放手吗,这也就是你,人家看你好欺负,觉得你不敢下死手,」他说着话,起身,一手抓住男人肩膀,手指收紧,那力道换做一个搪瓷杯怕是也变了形了,「该弄就弄,残了废了,梁哥不还在呢吗,你怕什么?」 男人面不改色,抬手挥开了肩上的桎梏,「月中。」 「行行行,我就是来传话的,该怎么做你自己有数,我走了。」说罢,带着一帮人离开了。 老太太也见怪不怪,松了松筋骨似的,路过他,「饭在锅里,你那条裤子补了好几次了,不能再穿了,明天自己去商场买条合身的。」 周建明无话,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一阵热气跑出来,两盘菜一碗米饭,他伸手拿出来,就站在锅边吃着。 第9页 老太太收了衣服进来,又跟他说,「顺便去市场把糖带回来,明儿要熬糖浆。」 「嗯。」 周建明吃的很快,老太太叠好衣服的工夫他已经撂下碗筷了,往外走时顺带把自己的衣服拿了回去。 这一片儿其实住了好几户,再往里走还有一对在附近工地务工的夫妻,和一个四五十岁的单身老汉。 周建明和这老太太其实没什么关系,一个是住了几十年的孤寡老人,一个是前些年才搬来的异乡人。 老太太原本不爱搭理人,和周建明如出一辙,俩人做邻居整整一年才开始有了交流。 老太太经常出去摆摊,有时候卖点小饰品,但大多数在卖糖葫芦,周建明没事会帮着拿出去转一转,赚的钱又老老实实还给老太太,一来二去,老太太也愿意跟他说上几句话,后来熟了,就叫他过来吃饭,可能是觉着这孩子年纪不大,又不大会照顾自己,洗衣服的时候顺带一手帮他也洗了。 周建明不太在意打扮,时常一条松松垮垮的长裤,一件t恤就出了门,回屋后,他将那条刚叠好的裤子拿出来,摊开后打量了一番,每次动手免不了伤到些地方,这裤子缝缝补补太多次,的确没法穿了。 翌日,周建明推迟了去李华家里催收的安排,先去了趟市里。 他的衣服大多是在市场的小摊上随意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老太太的话起了作用,只等他走进了商场,他看着这偌大商场里的一切才觉得自己的出现应该是过于违和了。 可他也没打算走,从一楼到了二楼,听着那些导购介绍产品的声音,又从二楼到了三楼。 三楼全是女装,周建明百无聊赖的寻电梯要往上去,也就是这匆匆路过一晃眼,在一家内衣店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乍现了一下。 周建明警觉的迴避,从侧面挪过去,到了那内衣店门边。 「老李,你赶紧走吧,你不是有护照吗,去国外躲一阵子,你这样突然跑来我店里,那些收债的追上来,我还怎么做生意!」 「你店里?」李华的声音遏制不住的轻蔑和激动,「你别忘了这店到底是谁的,谁给你盘的店面,谁给你弄的进货渠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呀,可是老李,你要是连这个店都保不住了,那咱们真就没得活路了!」 李华是有房子,周建明很清楚,但他没想到这人还有店铺,房子一时卖不出去好说,商场里有营生,那这就是摆明了要赖帐,这时候进去,是抓个正着,周建明已然没打算下轻手了。 可就在他准备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糖葫芦你干嘛呢?」 周建明正要让他闭嘴,那人竟是大步走了过来,先往旁边内衣店里看了一眼,之后才说,「鬼鬼祟祟的,偷窥内衣店啊?」 话音刚落,李华的身影像个黑耗子似的疾沖了出去,周建明连追都不打算追了,抓着眼前人的衣领,把人带去了安全通道。 「你放开!」徐至没好气,挣开后整理着领口,「粗鲁,我可以起诉你的知道吗?」 「你在这做什么?」 「楼上吃饭啊,」徐至说完,又道,「不要瞎打听,这个我也可以起诉你。」 周建明无话,转身欲走,被徐至诶了一声叫住了。 「怎么?」 「别再偷窥女性内衣了,好好收拾下,找个正经工作,」徐至说,「你长得,也不算难看,找个女朋友,呃!」 徐至话没说完,就被一股硕大的力道掐着腰推到了墙上,他就像个挂件被那双手固定在墙上一样,痛的连挣扎都忘了。 周建明离他很近,眼里带着怒意,但他的话极少,在近距离打量了徐至片刻后,只说了句,「蠢货。」 徐至过了好久才发觉这安全通道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他靠着墙,掐着腰,用轻柔的摩挲来试图缓解自己肋骨的痛楚。 「蠢货。」 那声音再次迴响,徐至晃神间,大脑下沉了一瞬—— 「叫我来做什么?」 「我没兴趣做你的保镖。」 太像了,那种轻微又浑厚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徐至开的不快,也许是这辆车他太不熟悉,不太敢给油。 手机在中控台上,屏幕上显示的通话中。 「我刚来所里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过,民间借贷类的案子,能不接就不接,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电话那头有停顿,随后是笑了笑,「接都接了,再说了,被告到底是有钱可还的。」 「是有钱,他女朋友这内衣店我看过了,加上他那几套房,法院冻结财产或者强制还款,你委託人不给你封个大红包都难。」 「我委託人恰好不想走到那一步,把他逼死对谁都没好处。」 徐至听着,觉得好笑,「这李华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死在你委託人手里,今天要是去晚一点,那收债的可就进去砸店了,戚景熠,他的财产我们查的到,他其他的债主也能查到,别人可没我们这么弯弯绕绕,人家直接抢都不为过。」 戚景熠啧了一声,「徐至,你是律师,不可以这样说话。」 「……我给你打电话,现在也在替你跑腿,你还凶我?」 「没有,我错了,」戚景熠很快说,「回来吧,带你去吃饭。」 第10页 电话挂断,徐至将车子停在了红灯前,那张脸其实挺年轻的,徐至想,尽管有条疤,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低沉。 可那傢伙到底是不是那天来他家的,他不敢断定,如果是,天桥上那次就不是偶然,那也就意味着,从很早前他就被那傢伙跟踪和监视了,而如果不是,那来他家的那个到底是谁…… 徐至开始恢復工作,也是因为这段时间频发事故,他觉得就算留在家里,事故也不会停歇。 舆论也是如此,627刘振东一家煤气中毒案不知是哪家媒体收到了『谋杀』的风声,大肆报导后,网友皆成了侦探,有人把矛头指向徐至,就有更多的人把矛头指向张定全。 一夜之间,网友好像重新意识到了张定全这个人的危险性,加上越海集团这个阶段正在做新任ceo一职的商议,越海集团楼下的安保已经不足以抵挡市民的指责行动了。 有人挂横幅,有人在大门口烧纸祭奠,有人哭丧,有人唾骂,也有人举牌要求张定全卸任。 徐至摁下遥控,将本市新闻频道换成了娱乐频道,而后才去拿了酒和杯子,回来时将头上擦湿头髮的毛巾搭在了椅背上。 头髮湿漉漉的,他裹着浴袍缩在沙发里,酒杯被他握在手里,但杯里的酒迟迟没有喝下去。 因着电视不知怎么又回到了新闻频道,画面切换成了市公安局,平伯宽的脸在镜头前,记者问道,「平警官,刘家灭门案目前进展如何,请您跟我们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说说吧!」 「抱歉,案件还在进行当中,有结果市局会发通告的。」 平伯宽说完便在密密麻麻的话筒和摄像机中穿过,挤进了一辆suv中,车子驶离,镜头一晃,不远处岗亭旁一道小小的身影快速闪过,画面切回了新闻直播间,徐至突然坐直了身子,拿了遥控调试,在频道节目里回放这则新闻,又快进到结束前的那一秒,画面定格在岗亭,镜头晃的太厉害,那道身影模煳不清,可徐至很笃定,那孩子,他见过。 第6章 你一直没变 徐至冲到玄关从鞋柜抽屉里拿出了那个作业本,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他才看清,这本子封面姓名后的横线上原本有个名字,但被涂抹掉了,每个字间的缝隙相等,导致那三个墨团像三个硕大的省略号那样整齐的排列着。 徐至重新翻开这本作业,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直至某页的最后一道题,日期落在去年五月十三号,那题还是做错了,老师打了大大的红叉。 除了错题,什么也没有,徐至想,那孩子把这样的作业本送给他到底什么意图……到底要表达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震的站在门背后的徐至一个激灵,他没好气的将作业本放回了抽屉里,而后朝猫眼里看去,外头直愣愣杵着的是张熟脸,徐至禁不住嗫喏,「又来……」 门被打开,徐至直接道,「找到住处很快就搬,阿姨您这样每天催我,并不能解决问题。」 王淑琴的泡面头耷拉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病殃殃的,她欲言又止的望了徐至一眼,片刻才说,「那什么,小徐啊,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她大约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又因为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而觉得难以启齿,徐至看出来了,所以神情显得冷淡又疏离。 「什么问题?」 王淑琴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小徐你说啊,如果两个人还没结婚,男方提前给了女方一笔钱作为彩礼,女方收了钱,拿去用,用在了别处,事后男方晓得了,要把钱要回去,这,这种情况的话,女方不用归还的是吧?」 「社区有免费的律师可以谘询,王阿姨,你知道的,我擅长的不是这方面。」 王淑琴吃了他的揶揄,要发作也无门路,吞吞吐吐的,嘆了口气转身要走。 徐至心里那一瞬间的愉悦的确很快就消散了,在关上门之前,他沖王女士的背影轻声道,「如果能够明确男方是以『彩礼』的名义给你这笔钱,你的胜算会比较大。」 「真的?」王淑琴欣喜,顿了顿,「不不是我,我帮朋友问的!」 「无所谓,阿姨,黄昏恋也要擦亮了眼看人,别让浑蛋给套路了。」徐至说完便关了门,打猫眼瞧着王淑琴回了自己家,他才从门背后脱离,回了沙发。 电话也是这时候响的,徐至躺下后将话筒放到了耳边,那头传来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上天台。」 「你让我上去我就上去吗?」徐至动也没动。 「给你一分钟。」 徐至懒洋洋的摩挲着手指,「给你一分钟,把变声器拿掉,不然以后不会接电话了。」 那头停滞下来,不一会,电话挂断了。 徐至拿下话筒十分轻佻的笑了下,可他大意了,电话没有再打过来。 大约三分钟过后,外头的天色骤然亮了大半,几栋楼里的灯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徐至听着阵阵的声响,下了沙发走到窗边,这才发觉斜对面的大楼后有烟花。 江北市内禁燃禁爆,这场烟花雨像是特意下给谁看的,可是有建筑物遮挡,徐至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部分。 烟花整整放了半个小时,再次安静下来后,徐至回到沙发上把电话拨了回去。 那头很快接了,徐至开口便问,「你叫我上天台是想让我看烟花?」 第11页 窸窸窣窣着,徐至听见了唿啸而过的轰鸣音,在对方答话前,他又问,「大晚上的,你这是在铁轨上跟我讲电话吗?」 「嗯。」 这一声来的很迟,徐至发觉听筒里没有变声器的意味了,于是稍显得意的调整了下睡姿,「你叫什么名字……」 不语。 徐至又换了个问题,「干嘛要护着我呀?」 那头大概是想了想,才说,「闲的。」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跟我见面,暗地里偷窥我?」 「徐至,」那头突然叫他,说,「你一直没变。」 徐至在他这话里一怔,拧着眉头拿下话筒,仿佛手里的就是那个神秘人,「这么玩真的没劲,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什么时候跟我见……」 「你见过我,」对方打断他,话也多了几句,「下次再见,该跟我上床了。」 徐至听完足有五六秒钟没动,而后就跟上了紧箍咒似的将话筒摔了回去,满屋子迴荡着他那句惊天动地的—— 糖葫芦,我操你大爷! 「他给我打电话,用什么见鬼的变声器,他监视我,昨儿晚上还用别人的烟花来跟我耍浪漫!」徐至从电梯出来,一路往律所里去,戚景熠就跟在他身后,后面还跟着几个实习律师,这人打一进电梯就开始唠叨这件事,满电梯的人听他念经,饶是戚景熠也忍不住扶了好几下额头。 「你说我招他惹他了?」进了戚景熠办公室,徐至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椅里,「你说他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那次跳桥吗?不对吧,他妈的那天他就叫我徐律师了,他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戚景熠接了杯咖啡,一边往里头放糖一边道,「是不是因为张定全的案子,电视网络什么的,你哪里没露过脸?」 徐至卡顿,琢磨的工夫又听他问,「跳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徐至悻悻的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杯咖啡,「谢了啊,我做事去。」 小高打来电话是下午两点,徐至刚把四个多月前手里几个完结的案子做完归档,从档案室出来,小高的电话催命一样涌来—— 「徐律师,您快来一趟市公安局,我老闆又被这帮警察给请过来了!」 「……」休息了几个月,徐至差点忘了他跟张定全签过长期合同这件事,「等着。」 张定全这个人,用老话来说,是无奸不商,常年泡在物慾横流当中,快五十岁的当头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副虚实掺半的样子。 只不过徐至原来并不在意他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平伯宽在查刘家灭门案,逐个筛查的嫌疑人里,张定全占了很大的比重,就像小高说的,「我老闆刚打赢了官司,那一家子就都没了,谁都以为我老闆会蓄意报復吧。」 徐至后来从林警官嘴里得知,张定全的私家车在这四个月里无数次出现在明德里社区附近,监控还拍到过张定全的脸,刘家三口死后的这几天,张定全就没再去过了。 而明德里那种老式小区,除了大门口有个监控探头外,进去后不是没有监控,就是有,也都因为旧损未修而无法排查进出社区的人员。 警方排查,要请人来问话,配合的交代完就了事,张定全不配合,就得徐至出面,这是小问题,徐至一番周旋就把人给接出来了。 顶配的私人座驾,徐至和张定全面对面坐着,半晌,张定全才开口—— 「你放心,不是我做的。」 「你让小高跟着我,为什么?」 张定全还未回答,徐至又问,「明知道刘家人要撒气,你还亲自去刘家附近蹲点,又是为什么?」 张定全有些难受的捏了捏鼻樑,「小徐啊,有些事,不是三两句话解释的清的。」 「不跟我说实话,后面要是真的查到你头上,我有一百张嘴也不一定能帮到你。」 张定全抬起眼,一阵犹豫后,才说,「如果我说,我早知道刘家的人一定会死,只是我在等那个弄死他们的人出现,你还要听下去吗?」 徐至只觉得后嵴飘上来一股寒意,他看着眼前的人,如有大雾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一时间不太确定,突破这层大雾沖他来的是张定全这个人,还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徐,」张定全在朦胧中叫他,「小徐?」 「哦,你接着说。」徐至回过神,窗外一辆警车路过他们,停在了公安局门口,徐至无意看过去,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两个穿着警服,还有一个,一身随意打扮,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混不吝,而他偏过头的一剎那,徐至险些在这车里站了起来。 「诶小徐,你去哪?」 张定全的唿喊在身后,被徐至拿车门截断了,他一路进了公安局大厅,正巧撞上出来接人的林当,于是几个人就这么杵在了大厅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林警官,你们抓他干什么?」徐至拦着他问。 林当大约觉得好笑,「徐律师,别告诉我这位也是你的客户,他看起来可请不起你这么贵的律师。」 徐至便朝那人看过去,未料四目相对,那人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徐至察觉自己唐突,小退了一步,「不好意思,你们忙。」 那人被带着往里走,视线却像麦芽糖一样黏在他身上,他脸上浅淡的疤痕在徐至眼里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难免让徐至想起这傢伙说过的那些骚话来,末了白了他一眼,又回了张定全车上。 第12页 「现在不用我自己查了,」张定全淡然的说,「等警方结果吧。」 「张总,我只负责你的法律问题,私人恩怨我就不问了,麻烦送我回去吧。」 张定全讶异了一瞬,这人刚进出一趟公安局,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又瞧着他一副不愿意再说话的样子,便沖小高道,「送徐律师回家。」 徐至一回家就开始翻箱倒柜,沙发底下都摸排了一遍,最后在储物间里翻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袋子里是一沓纸张文件和一些老照片,还有一个老式的小奖状,徐至拿着袋子回到客厅,将里头的东西悉数倒了出来…… —————— 周建明在公安局呆了七天。 他是被金湖那边投诉,又因为李华本人最近遭了一顿毒打,人躺在医院里已经不像样子,区派出所管不了,才直接移交到了市局。 事实上被送来市局的有一票催债的,周建明没动手,但总要有人当大头,尤其是他这样的,拘留已经算轻的了。 他从市局出来,街对面停了一辆车,徐至就靠在车头,双手环抱在胸前,见了他,保持着一副等了很久但很乐意等的样子。 周建明主动走了过去,警察归还了随身物件,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扭曲的烟点上,最后停在徐至旁边,靠着车门,「想通了?」 徐至拿手在面前扇了扇烟雾,而后将另一只手里的照片举起来,放在周建明的脸旁边,一边对比一边说,「你也没怎么变嘛,怎么我才记起来……」 周建明哂笑,徐至第一次见他笑,神色收敛了些,问,「我要是想不起来,你就没打算主动招供?」 周建明抽菸抽的厉害,这会就去了一大半,他看了眼徐至,将烟屁股扔远了,「上车。」 徐至还未反应,他已经打开驾驶座的门进去了。 钥匙没拔,车子低鸣了一声,徐至迅速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 车子子弹一样从这条街道穿过,最后停在了徐至楼下,周建明握着他肘弯带着人一路上去,最后甚至当着徐至的面开了他家的密码锁,还把人扔进了屋里。 徐至扶着墙站稳,脸上还有些难以掩盖的仓皇,「周,周建明对吧,都十年了,我已经要把你忘了,你出现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周建明不说话,逼着他往后退去,若不是十年太长,他们还真的没必要从零开始认识。 太熟了,熟到什么地步呢? 徐至看着这张脸仔细的想,熟到从大凉山回到江北,山区那几个孩子的所作所为在之后的整整一年里都让徐至觉得惶恐不安。 「老师,」周建明突然这样称唿他,说,「人是要守诺的。」 「人是要守诺的!」当年的徐至缩在床尾的缝隙里,沖那帮小孩吼道,「你们答应了以后不会随便闯进我房间,说到就要做到!」 记忆一闪,徐至重新直视他,「周建明我,」 话说一半,徐至的嘴就被堵住了,浓郁的烟味,有些干燥的嘴唇,周建明极重欲的侵略,让徐至满嘴的牢骚顷刻间化为乌有。 江北七月的气候,热浪从窗户涌进来,徐至游神的想,怎么可能没变化,十年前这傢伙还是个骨瘦如柴脏不拉几的小混蛋,如今已经满身腱子肉,个头比他高了不止一点,而自己被他抵在墙上,竟跟个小羊羔一样没辙。 周建明粗糙极了,手上没轻没重,徐至这个身板落在他手里,只能听之任之…… 第7章 你从来都没错 十年前—— 「来,喝口水。」 徐至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右前方停着一辆江铃皮卡,原本很是耐造的车子这会抛了锚,奄奄一息的停在这荒郊野外,咳嗽都不带咳嗽的。 「谢谢。」徐至接过向安格递来的水,小抿了一口,又递了回去,只不过被对方推回来了,「喝吧,车上还有一箱呢。」 徐至这才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他是昨天到昭觉县的,大凉山山脉无数高山深谷,几乎谈不上什么交通,今早从县城沿着山脉往西北走,眼看快到地方,车子废了。 徐至在这坐了有一个多小时,但产生了近百万次想要回江北的念头。 「安格,」 「两位老师啊,」开车的司机师傅是县里安排的,这次送他们进山区支教,热情也十分兴奋,向安格刚要答话,大叔从车边走了过来,「我给村头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接一段吧,这车子实在不行了,得再叫县城安排车来拖走。」 徐至听着心灰意冷,这大山深处,谁知道里头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过来又用什么接……转而又心想,等县城来车了跟车回县城得了,这地方他可是多一天都待不下去。 「老叔,村里的人大概多久能过来?」向安格问。 「快到了已经,他们过来一小时是要的,」大叔说着话,有些愧疚的沖他们笑,脸上的沟壑也显得愈深,「那你们先歇一阵。」 说完便去打电话了,只是说的话徐至和向安格是听不懂的,只知道他打完后一副放心了的样子,便招唿他也过来坐会儿。 徐至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温度降下来,大叔拾了些柴火回来点上,让他们围着柴火取暖,火红的光让三人这一小片区域在这山脉上有了一丁点的突兀。 第13页 老叔从车上拿了些雪饼和水,三人边吃边等。 「老叔,这山路政府没有要修缮的打算吗?」向安格又问。 隔着火光,老叔摇头,又点头,「说是要修的,就这几年的事,也没见人来。」 凉山深处地貌特殊,交通不便,建设起来极为困难,这都是肉眼可见的。 「他们打生出来就在深山里,」老叔有些感嘆的说,「要不是这里进出两难,谁愿意自己的村庄那么贫困吶,话也说不通,村里的人,一年到头都很难见到一个你们这样的城里人。」 徐至只是听着,一手握着雪饼,一手拿着矿泉水。 「那以前那些支教的老师怎么跟村民和孩子们沟通?」 「村里也有听懂汉语的娃娃,娃娃们教一教就会了,这你们放心。」顿了顿,又道,「这里都是彝族人,有些人一辈子困在山里,县城对他们来说,跟北京没什么区别,同样的远,」老叔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嗯,同样远。」 向安格连同徐至一起沉默了下来,来之前他们有大致了解过支教的村落,是一个叫蒲云社的地方,58户,326个人,村里的青壮年都在外打工,村里只有老人,女人,和孩子,蒲云社在古里河谷旁侧,海拔2300米,隔着峡谷和对面的大山两两相望。 徐至吃不下了,将只咬了两口的雪饼放回了向安格手里,向安格顺势捏了捏他手指,「坚持会儿。」 徐至看着他,眼神说不出是怨气还是委屈。 再晚一点,徐至差点在向安格肩头睡着的时候,前头响起了滚轮的声响,大叔起身过去,从车头灯射的方向迎来了一辆马……驴车。 徐至惺忪的看去,一个老人架着驴车,下车后连忙走过来,说的话徐至也听不懂,正懵着,后头又跟上来一个人,一个瘦瘦的,个子不矮,但脏兮兮的少年。 那孩子看着有些凶,面无表情的跟着大叔把车上的行李拿下来放在了驴拉着的板箱里,等弄完,大叔才过来,拉着那孩子说,「他叫吉色建明,会说汉语,你们进村,他可以做你们的嚮导。」 向安格跟老叔和村长说话,徐至就在一旁和那凶神恶煞对视。 好半天,徐至问,「你多大?」 吉色建明冷清的说,「十二。」 三人坐上了板车,驴子带着他们一路颠簸,徐至又指着他的脸,「你这新伤?」 「有意见?」 徐至收了声,又抓住了向安格的胳膊,靠在他肩头,低声说,「要不是你,我绝不会来这里。」 那天很晚才到蒲云社,村长给俩人安排了一间房,泥筑的瓦房,门推开,一张大通铺,床褥子是新的,看起来特地打理过。 徐至没了力气,仰躺在床上,由着向安格独自收拾行李,向安格收拾完才去床上,一手撑在他旁边,这样俯视着他,「徐至……」 「嗯?」 「这两个月结束,我们从学校搬出去住,好不好。」 徐至没精神的看着他,「讨好我啊?」 向安格便笑,放下身子过去,亲吻落在他下唇上,本打算蜻蜓点水,可徐至很快的搂住了他脖子,那个吻就加深了,愈来愈深,到徐至呵气如兰的时候,那木门一下子被掀开了。 向安格吓的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两人齐齐望着闯进来的吉色建明,「你,有什么事?」 吉色建明仍旧一副冷淡样子,扬了下手里的热水壶,「阿爷烧的,你们喝。」 向安格下了床,接过来,温和的说,「好,谢谢,快去休息吧。」 吉色建明没回话,越过他看了眼徐至,随后走了。 「没礼貌。」徐至忍不住埋怨。 或许是太累,徐至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十一点半了,向安格不在,他把自己裹暖和了才出门,天亮,外头的布局才看的清晰,农田,畜牧,一户近,一户远。 徐至认命的深唿吸了一口山里的新鲜空气。 「你醒了?」 徐至一哆嗦,回过头,吉色建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走吧,他让我带你去教室。」 …… 徐至再次醒来,在自家沙发上,时间显示2016年7月10日,01:34am。 手机上有戚景熠和白盛楠的未读简讯,在打开之前他又把手机扔开了,抬手揉了揉额头,刚要起身,身后传来一阵麻木感,周建明的脸和声音在他脑子里闪过,他下意识的将手探到身下,摸了下后面,发觉有些肿胀,皮肤上还有凝壳。 真做了,不是梦…… 徐至艰难的翻身,趴在沙发上抓来了座机话筒,电话拨通后,没响几声就被接听了。 那头说,「你醒了。」 徐至一怔,「你去哪了?」 好像不该这么问,可徐至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想说什么,说我们做爱了,你活儿不错,还是说这事情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周建明也觉得,他不该这么问,这样问就像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人一样,让人心神紊乱,他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看着地上那具尸体,良久,「下次什么时候?」 徐至听完,空张了下嘴,「额,你,」 「这周末吧,我来找你,挂了。」说完便摁断了电话。 也是同时,大门被推开,老太太端着一碗饭菜进来,先是看着他,再看向地上已然没了生命体徵的尸体,在片刻的停顿过后,迅速放下碗,回身关上了门。 第14页 翌日,早间新闻,越海集团新ceo上任,年仅36岁的谭骁成了越海集团最年轻的领头羊。 另则刘振东全家灭门案新进展,警方抓获了嫌疑人邓某,警方正在对嫌疑人进行进一步的审问。 再则,刘欣彤自杀案被警方重新调查。 徐至关掉电视,白盛楠约他今天见面,他便径直往医院去了。 「这些天好吗?」 徐至坐在她对面,玩儿着她桌上的摆珠,「还行,睡了几个完整的觉。」 「那看来是好点了,」白盛楠说,「我听戚景熠说,你已经开始上班了,怎么样,能适应么?」 「手里没有新案子,没什么适不适应的。」 白盛楠收回目光,一边摆弄电脑一边说,「我给你开些营养药。」 「白医生,」徐至默许了,说,「我之前还能看到刘欣彤,这几天看不到,早上新闻说警方要重新查她自杀的案子,原来她不是自杀啊。」 白盛楠看向他,没说话,好像这样一直看着就能看到他心底里去。 「白医生,你说刘欣彤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徐至,」白盛楠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刘欣彤案发的第二天就被他养父火化了,217案舆论矛头指着你,你的压力太大,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没事的,慢慢调整过来就好了。」 徐至嗯了一声,而后软绵绵的趴在了她桌上。 白盛楠就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太脆弱了,别人稍微一碰就会碎一地。 她也总是这样忍不住的嘆息,就像她当时诊断出他已经患有精神异常时,也是这样看着他,听他说—— 「医生和病人之间的约定算数吗?」 「那白医生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吗?」 「白医生,我很正常。」 「是的,你很正常,所以我告诉戚景熠,你没什么毛病,也一直不把你当病人。」 白盛楠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上细软的头髮,「你呀,从来都没有错。」 第8章 关我什么事 「江北市即将入伏,近日气温攀升,今日室内温度27度,室外温度32度,各位听众朋友,出行时注意防暑……」 的士司机打开窗户时,徐至觉得该买辆车了,阳光直射在他身上,他解了一颗纽扣,旁边的司机师傅抽空瞥了一眼,「小兄弟,在哪上班啊?」 「律所。」 「哟,难怪……」 徐至悠悠的朝他望去,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寸皮肤,收回目光时将扣子扣上了。 戚景熠在路边等他,徐至瞧见后便叫停了车子,刚一下车就被戚景熠拉着往里走。 「这么急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啊?」 戚景熠脸色不好,不,是十分难看,他边走边跟他说,「李华失踪了。」 「躲债啊?」 「失踪,」戚景熠重复道,「他女朋友报的警。」 徐至一哂,心想这女朋友真够可以的。 「诶,戚律师!」 前头朝他们过来的人,徐至没见过,不过也不难猜,这会儿心急如焚的除了李华的女友,剩下的就是还没拿到还款的债主了。 戚景熠停下来,那人便道,「笔录我做完了,咱们撤吧。」 「警方怎么说?」 「等消息,」那人说完,看向徐至,徐至抿着嘴往外挪了一步,才听戚景熠介绍他说,「我们律所同事,徐至。」 「哦~」那人意味不明的缓慢点头,转而又道,「前段时间麻烦你了戚律师,之后的事情,等找到人了再说吧。」 「张先生,」戚景熠叫住他,「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被告发生不可抗力,这案子就没有必要追溯下去了。」 张昊在听到这话之后没有太多的情绪,看起来像是早有准备,少时,一手扶着腰,一手抓着领口掸了掸风,「我没想过为了这笔钱把他逼死,人要是回来,我们再协商一个金额,回不来……」 「你们说什么呢!」 女声从他后头来的,徐至跟着戚景熠应声看去,李华那个开内衣店的女友怒气沖沖的走了过来,「张昊,华子怎么说以前都跟你哥儿们一场,你现在背着他咒他死是吗!」 「女士,你别激动,」戚景熠这时说,「张先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女人眼睛红肿,头髮也凌乱着,满脸写着『蛮不讲理』四个大字,随后又带着哭腔说,「不就是他妈的几个臭钱嘛,这还不够你逼死他的,他落魄的时候你恨不能把他剁碎了餵狗,你们他妈什么狗屁兄弟,呸!」 女人啐了口唾沫在他身上,之后从几个人中间穿过,离开了派出所。 张昊稍作停留,之后什么也没说的跟着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戚景熠的车汇入车流,徐至好久才问,「什么情况……」 「李华八号晚上去找过张昊,说是要把房子卖了还钱给他,问他有没有相熟的人可以把房子委託出去。」 戚景熠像是在回忆细节,不紧不慢的解释,「他本来是打算要跑的,现金,行李,护照,他女朋友都准备好了,房子一委託出去他就出国,」顿了顿,他说,「张昊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直到今天,什么都没拿走,人无影无踪了。」 「今天都十三号了。」徐至呢喃,八号……八号那天,他跟周建明做爱了,周建明说了周末会过来,那就是今天了。 第15页 「徐至。」 戚景熠叫他,他回神坐正了些,「怎么……」 「你怎么了?」 「我没事,」徐至说,「那这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你说呢?」 徐至不答,戚景熠才说,「一个人没有出入境,甚至连本市都没有离开过,失踪近一个礼拜,警方就该考虑他的生存指数了。」 「哪有那么邪乎……」徐至脑子里盘旋完这事,才又想起来,「那你叫我来干嘛?」 「哦,」戚景熠腾出一只手从他面前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份文件,放到他腿上才说,「刘欣彤自杀案,警方觉得有疑点,证据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平警官托我交给你的。」 「平伯宽……」 徐至打开那文件袋,里头是一支录音笔和几张照片。 戚景熠在开车,徐至兀自将照片摊开,说是照片其实大部分是截屏,监控截屏,徐至看见,所有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人…… 公安局门口,他家附近,甚至律所附近,都有那道身影。 「是什么?」戚景熠问。 徐至没做声,快速将录音笔摁了播放,不时,便有了一段对话—— 「伯伯,我可以不脱衣服吗?」 「你不要脱,你先下来。」 「伯伯,我妈说,不到时间不可以下去。」 「你妈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对不起,伯伯,你是好人……」 接着便是一声剧烈的声响,之后一阵嘈杂,一个男人怒吼—— 「张定全!你个狗娘养的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段对话徐至听过,就是因为这段对话他才打赢了那场官司,可是法庭不直播,新闻撒出去,谁也不信。 正要放下,录音又自动播放了下一段—— 「那孩子死了也好。」 「你不喜欢那孩子?」 一声短暂的嘆气,「喜欢有什么用?她每天放学路过我这儿我都想叫她歇会儿再走。」 「什么意思……」 「她看起来很累,手一直缩在袖子里,有一次她来买笔,东西掉地上去捡,我才看见,她胳膊上有大片的淤青。」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女人回忆起来,「不是什么时候吧,是很长一段时间,在张定全那个事儿发生之前,她有段时间很晚才从学校出来,她爸就在我店门口等。」 「你是说,他养父?」 「对啊,不然还有哪个爸?」 「好,那你忙。」 录音再次结束,徐至等了会儿,确定没有后续了才关掉了录音笔。 「也就是说,早到张定全遇见她之前,刘欣彤身上就有伤了?」戚景熠如此问。 徐至连头也没敢点,只是当时替张定全调查时,他去过刘欣彤学校的,当时学校里的人都说没什么异样,他才放弃了这条线。 他又想起那个短髮女孩,总是在梦里和现实交替出现,抱着一个红蓝相间的圆柱体物品,就那么安静的,渴望的看着他。 大概也是徐至某种好奇心的唆使,他收起照片和录音笔跟戚景熠说,「礼拜一再陪我去一趟刘欣彤学校吧。」 戚景熠点头,没问别的。 下午陪戚景熠回律所整理案卷,晚点才回了家,徐至洗漱完,重新拿出那个文件袋,将照片放在茶几上,一字排开。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呢?小朋友……」 嘀嘀嘀—— 门锁声响过后,周建明闪了进来,玄关的灯亮着,客厅里只有一束地灯,徐至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地毯上,这样朝门口望去,周建明显得有些风尘僕僕。 「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密码的?」 周建明走过来,轻车熟路的去冰柜里拿了瓶冰水,再出来时徐至已经把照片收起来了。 徐至还要说什么,周建明坐到他身后将人拉起来抱在了腿上,徐至本打算挣扎一下,可腰上的手箍的很紧,他很快妥协了。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徐至就这么坐在他腿上问。 周建明默了一阵,「十二岁之前都不记得。」 「我那天想起蒲云社来,你阿爷怎么样,还好吗?」 「死了,」周建明说,「埋在那树海棠下面。」 阿爷对他们挺好的,徐至想,那时候起皮疹,阿爷走了很远的路去给他买药膏,「怎么说也十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周建明不动声色的将他搂紧了些,紧到徐至身子贴到他胸口,又闻到了他身上沉淀下的烟味,周建明还是会摸他,力道很大,手心很糙,嘴唇碰到他脸颊,徐至心跳莫名其妙的加快,最后抓着他胳膊问,「你怎么不问我单不单身。」 周建明若即若离的亲他,从眼角到下颚,嘴里道,「关我什么事。」 「……那你也不问向安格?」 「徐律师,你跟别人好是你的事,」周建明说,「我想你就会过来,无论什么时候。」 徐至觉得这个人可能无法交流,但也无法迴避,而后勐的想起什么,又问,「要不是我那次跳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蹦出来了?」 周建明不搭话,手臂缠着他后腰,将他的身子微微抬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徐老师,你很想念在蒲云社的时候么?」 第16页 徐至望着他,没答上来,而后被他剥掉了浴袍。 他的舌尖扫过徐至牙关,又因着他不愿张嘴而严丝合缝的把人收拢,徐至吃痛,刚一松口他便闯了进去。 「唔……」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周建明问话,吻着他喉结,迫着徐至往后仰,后来不知怎么,徐至身子一热,本来有什么要说的,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那天周建明没有在他睡着后离开,徐至迷迷煳煳的,看见那人坐在身边抽菸,也恍惚中,感觉有只手在摸他的脸,手心有淡淡的尘泥的腥味。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晚点还有一章 第9章 你是信任我的吗 周建明不仅没走,还做了一顿早餐,徐至一夜无梦,醒来时入眼的是一个赤裸的背嵴,周建明站在他床尾,低着头,烟雾从他耳边散开,人不知在做什么。 徐至没有起身,揉了揉眼睛,问,「嘛呢?」 周建明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过身子,在徐至的目光下,将烟屁股杵灭在了柜檯面上。 徐至很快精神了,起身爬到床尾,手抚过被菸头杵过的位置,「这柜子多钱你知道吗!」 「……」周建明一顿,有些生硬的说了句抱歉,「在家习惯了。」 柜面倒是没什么事,徐至没来由的心软,坐在床尾抬头望着他,「坏习惯要改改,好吗?」 周建明点了下头,俯下身子捏着他下巴亲了他一口,而后微微离开,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跟他说,「起来吃饭吧,我走了。」 「又去哪?」 「回去。」 徐至沖直起身的他诶了一声,「你住哪儿?」 「城东,」周建明如实回话,还问,「有事?」 徐至摇头,片刻,「下次什么时候来?」 周建明应该是给不出具体的时间,只说,「我打给你。」 而后穿了衣服走了,徐至洗漱完出来,餐桌上是一碗清汤面,葱花铺在面上,旁边有一杯豆浆,还有摆在盘子里的两根油条。 「嘁,我有那么大胃么,」徐至坐下时呢喃,「小贱人……」转而,「小贱人?这名儿不错。」 周末没什么安排,吃完早饭,徐至收拾好昨天满屋子的狼藉和早饭的残羹下了趟楼。 刘振东一家意外去世,这阵子小区也没那么热闹了,没了领头闹事的人,原来民愤也不过尔尔。 「诶,你把这个给我吧。」 徐至手里的垃圾悬在垃圾桶口上方,偏过头看去,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清洁工阿姨正沖他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示意他把手里的纸盒子递过去。 「哦,麻烦了。」徐至一股脑塞过去,走了两步,又折回去,「阿姨,您负责这栋的公共卫生么?」 「是啊,我认得你,徐律师。」 徐至又道,「那,谢谢您啊,那么脏,还帮我打扫。」 「帮你打扫什么?」阿姨奇奇怪怪的看着他,「我做的都是公摊区的清洁,没有很脏。」 「我家,我家门口的那些脏水,不是您清理的吗?」 「你家什么时候有脏水了,这小区的人素质都挺高的,可不好乱说啊。」 「那,」徐至觉得怪异,及时收声,又掉头往监控室去了。 「对,可以再往前倒一点,」徐至站在保安身后,指着屏幕上的时间条,「再往前一点。」 「这儿?」 进度标停在一个节点上,开始1.5倍速的播放,徐至在看见那个拿着清洁工具整理他家门口的人后,又道,「暂停,可以放大吗?」 「可以。」保安将画面拉大了好几倍。 徐至看见的,是周建明那张冷清的侧脸,他在清理完污渍后,又在他密码锁前蹲了下来。 徐至想,难怪密码锁上多了一层塑膜,难怪他知道他家的密码,这贱人…… 从监控室回到家里,徐至正在座机边犹疑要不要给他去个电话,电话适时响了起来,他抓过话筒放到耳边,「小贱人你可以啊,悄么声儿的给我,」 「徐至,说什么呢?」戚景熠的声音。 徐至一顿,「姓戚的,你没事打我座机干嘛!」 「也不知道是谁手机,打了三四通电话一个也不接。」 徐至左右巡视,才想起来手机还在卧室床头柜上,便道,「你找我,怎么了吗……」 「李华找到了。」 「找到就好,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哦。」 「他死了,尸体被江水冲上沙滩,江边采景的摄影师报的警。」 「……」那一瞬间,徐至发觉自己想的不是李华怎么死的,而是周建明,周建明那笔债,再也要不回去了,等思绪回来,才问,「自杀么?」 「他杀,后脑勺上有个窟窿。」 徐至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恭喜啊,戚律师,案子提前结束了。」 戚景熠恍若未闻,「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李华家里碰见那个收债的人么?」 察觉他故意这么问,徐至猜不出意图,默了一会,听见他说,「李华身上,有他的指纹。」 电话是被徐至摁断的,他拨了一串数字出去,那头足有一分钟没接,徐至锲而不捨的打,一通,两通,三通,第四通快结束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那头风声很大,音色不稳,或者说,是试图保持平稳的强压下唿吸的声音—— 第17页 「有事快说。」 中间明明只空了一两秒的时间,但徐至觉得,好像整整拉长了一个世纪,「你杀人了?」 「没有。」 「你在干嘛?」 又一阵勐烈的风声,和压抑不住地唿吸声过后,徐至听见了两个字—— 「逃命。」 徐至几乎是一瞬间的理智全然恢復,「我用手机打给你,你找机会发定位给我,现在告诉我大致位置,我来接你。」 半小时后,徐至的车子急停在了码头附近,他开了双闪,将车锁打开,没过两分钟,副驾驶的门就被打开了,周建明带着血腥味钻进来,「往市里开。」 「安全带。」徐至一声吩咐后发动了车子。 身后的越野车追到市中心就消失了,也亏的市里车多拥堵,交警到处都是,徐至没有跟追他们的人上演一场玩命追踪。 「你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周建明这才将左肩下胳膊上的伤处放进眼里,他扯了下黏在伤口上的外衣,随后倒嘶了一口气,徐至一笑,「小贱人,你也怕疼啊?」 「什么?」 徐至将视线放到街边,寻找着药房,嘴里道,「没事。」 「我听见了。」 车子停了,徐至说,「你等着,我去买药。」说完下了车,钻进了旁边的药房。 徐至确实不大会包扎,周建明的肱二头肌已经加粗了一圈围度,这会包扎上,显得更夸张了,徐至包完还有些得意,隔着纱布轻拍了拍他伤口,「怎么样,徐老师名不虚传吧?」 周建明又不吭声,徐至便收敛起笑容,正经道,「李华死了你知道吗,他身上有你的指纹。」 「这很奇怪吗?他不还钱,我揍过他很多次。」 「不奇怪啊,但是很危险,你不要跟法律作对,它会把你掏成空壳的。」 周建明不是听不懂,是不想懂,他觉得除了眼前的这个人,其他的事情,无论好坏,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徐至不知道他一剎那的出神是在想什么,兀自发动了车子,边开边问,「去哪啊我们。」 「城东,」周建明坐正了,视线落在窗外的后视镜上,「开到最东边。」 最东边,是周建明在江北的家。 徐至第一次来,觉得这里恐怕连狗都不乐意住。 低矮的红砖房连成排,房顶上就是一条铁轨,火车从上头开过,留下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尾音。 「小贱人?」 周建明没理会。 徐至又说,「你又不是没钱,干嘛不租个好点的房子?」 走到门口,徐至正要跟他进去,旁边那个屋子里出来了一个老人,老人背了个大布袋,看着像逃荒的人背着全部家当。 徐至停顿,老人也停顿,看着他,看向屋里,最后路过他,离开了。 徐至这才跟进去,这屋里就挂一个白炽灯泡,蒙着灰尘,木桌子上也是灰尘和几包揉烂了的烟盒。 「问你话呢?」 周建明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又出去拿了几件被晾着的衣服下来,塞进箱子里,关上箱子前,从柜子上的盒子里拿了一个红色塑胶袋,里头很明显是一沓人民币。 徐至看着他出去,去了旁边屋子,回来时手里就空了,最后才合上箱子,走到他面前,「走吧。」 「啊?」 「现在搬家。」 「搬去哪?」 周建明说,「你家。」 徐至没有听错,但他不太敢相信,救了他一命,倒也不至于真把自己搭进去,他挪不动步子,「小贱人,我突然觉得,你这儿其实也挺好的,什么都有,你看,诶,你别走啊!」 周建明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自己上了驾驶座,徐至在一阵心理斗争过后,坐上了副驾驶,车子开走,徐至才妥协的问,「住多久啊……」 周建明没回话,脚下踩了油门,推背感袭来,徐至下意识抓住了车顶上的把手,「没人追,你慢点开,这车押金还1500呢!」 周建明嗯了一声,车速没降,不知在想什么。 徐至觉得,有些事情他必须要问一问,但他也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得到一个正确答案,警方当然会找周建明,可是今天这场追逐战,对方又很明显不是警察。 周建明严肃的时候并不愿意说话,连他侧脸的线条都透着一股子狠厉的劲儿,这一路,徐至的思维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子,最后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周建明才问,「在哪还车?」 徐至沖前头扬了扬下巴,「那儿。」 周建明便往前开了一点,等徐至还了车,俩人才回小区上了楼。 行李箱站在玄关的地毯上,徐至把周建明堵在门背后,一字一句的跟他说,「我可以完全的信你,但你是信任我的吗?」 周建明只是看着他。 徐至又说,「我得带你去公安局,你没有杀人,就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警察,之后,警方是否还对你的暴力收债行为追责,都有我在,我会帮你处理。」 「不必了,」周建明说,「尸体在我家留过,就在你今天站过的位置。」 徐至身上一阵凉意,但他出奇的镇定,「你抛尸了?」 「把尸体还回去,算抛尸吗?」 「还谁那儿去?」 「梁安,给李华放贷的那个人。」 第18页 「你到底有没有法律意识!」徐至气不过,拿指尖戳着他胸口,「所以今天追你的也是那个梁安的人?」 周建明默认,徐至又道,「你跟这个梁安多大的仇啊,人干嘛这么坑你?」 周建明看着有些无所谓了,避而不答,只问,「老师,现在,你是决定告发我,还是藏我?」 第10章 不是谁的辩护律师 平伯宽一进门就显得特像一只警犬,徐至警惕的望了眼他的背影,在他朝卧室打量了一阵回身前,又立刻换上一副『有完没完』的样子。 平伯宽意识到自己目的太过明显,也就不绕圈子了,「李华的事戚律师都跟你提过了吧?」 「嗯,怎么。」 「我们在商场监控里发现,李华,你,还有一个人,出现在李华女友的店门口,看起来,你们都是互相认识的。」 徐至坐下来,朝后靠去,「戚景熠代理了李华债主的经济纠纷案子,我没事,帮着去看看。」 平伯宽很淡的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而后坐了下来,「我是说,你跟那个人,像是认识。」 「见过,去李华家里送律师函。」 「那这么说,你知道他是李华债主了?」 催收和债主还是有区别的,徐至想,警方调查进度看来还没往前进一步,「平警官,你来找我,是怀疑什么,怀疑我杀了李华?」 「他叫周建明,凉山昭觉县蒲云社人,原名吉色建明,不久前因为暴力催收被拘留过一个礼拜,当天你的客户张定全因为刘家灭门案被请去局里问过话,徐至,你那天为什么拦下林当?」 徐至与他对视时,时间定格了一瞬,很快,他反应过来,如实道,「我十年前去蒲云社支教,那孩子是我学生,平警官,隔了十年,你要是看见你的学生成了个时常进出公安局的,你怎么想?」 平伯宽对他的回话并不意外,彼时电话振动,他接了起来,那头没说两句就挂了,平伯宽揣回手机,收回目光又左右巡视一圈,「我没别的意思,我们查过周建明,他在江北没什么朋友,我想他遇到困难或许会来找你,如果他有联繫你,麻烦徐律师……」 「大义灭亲?」徐至好笑,「李华的事,我很遗憾,不过还是请警方拿到确凿证据了再通知我,在那之前,事不关己,我还有我的生活。」 平伯宽起身要走,却在抬起屁股后又坐了回去,「我托戚律师给你的东西你都看了?」 徐至点头。 「刘欣彤的案子,警方即便是有怀疑,也无法再翻案了,张定全无罪,那孩子跳下去第二天就被他家里人送去火化,尸检都没得做,这件事是我主张重查的,除了我们,最接近这件事的人只有你,如果有新的线索,及时告诉我。」 徐至把这话听进去了,不是平伯宽这人树立了多伟岸的形象,而是从他接张定全case开始,他就对这小姑娘的死产生了很大的疑虑,但那时他的主要工作是给张定全做辩护,其他的,顾不得了。 天晚了,平伯宽走了几分钟后,徐至把门反锁,折回储物间,打开门,周建明正坐在箱子上看着他。 「你这几天就别出去了,警方还只是怀疑,我想李华身上也不只你一个人的指纹,他们是要按规矩排查的,」徐至走进去,到他面前,「不过他这么快查到我们之间的联繫,我这里可能也不会很安全,得给你找个新的住处。」 储物间没有窗户,靠一盏灯撑着,逼仄,周建明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格外的阴郁,徐至就很不喜欢,说完话伸手捏住他的脸,「我特么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就别一副阎王爷的样子了!」 啪一声,徐至的手腕被他握住,徐至被扯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跌坐在了他腿上。 兹要是杀人,抛尸,直给的犯罪,徐至都不会这么犹豫,徐至没好气的想,110这三个数字很难记吗,当时报个警后头不就没多大事了? 一走神,周建明的手已经摸到他下头了,隔着布料也不进去,就这么边游走边抚摸,徐至张嘴想说话,也被他捂住了嘴巴,这样捂着,中指下沉,在他温热濡湿的嘴里搅弄。 周建明其实没想太多,他就觉得刚才在门口他问他,是要告发,还是要藏他,徐至并没有回答,但外头有人敲门时,徐至又下意识把他藏进了这储物间里,那答案就很明显了,他为此很……高兴,或者说兴奋。 刚来江北的时候他想,要找到这个人可能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找到这个人后又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接近,他甚至还做好了后面几十年耗在这个人身上的打算,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快到偶然在小卖部买烟,电视上突然出现了这张脸,半年后他就在他家储物间了。 徐至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也是只狗,发情的公狗,听着他灼热的叫他老师,就这么被抱着,被蹂躏,被弄得浑身燥热,皮肤泛红…… 林当把车子开到了小区门口等着,平伯宽一上车他就跟他汇报导,「平队,保安说今早社区所有监控检修,撤了一大半的摄像头,刚开始安装新的。」 「叫两个人来这儿盯着。」 「诶,好嘞,」林当应完,「平队,李华身上有好几个人的指纹,你怎么偏偏对这个周建明格外上心?」 「不是我上心,是那个戚律师上心。」 第19页 「也是,他看着挺爱护那徐律师的。」 平伯宽没吭声,拿过中控台上的几张照片,将最后一张放到了最上面,照片上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左边太阳穴最中心有颗痣,嘴唇血色很浓,看着说是英朗也不为过,只是这张脸在这沓嫌疑人的照片里就不是那么善意了…… 礼拜一一早徐至就出门了,出门前特地改了门密码,还回卧室看了眼熟睡着的周建明,周建明每次来他都睡得很好,昨天也是,但周建明睡得不好,天快亮的时候徐至还感觉到他把自己往怀里拢了拢,迷迷煳煳的,徐至记得自己好像哄了他两句。 从家里出来,上了戚景熠的车,俩人径直去了怡康路小学,戚景熠约的是刘欣彤六年级的班主任,学生们刚放假,学校里只有还在做收尾工作的老师了。 办公室里零散的坐了几位,徐至跟着戚景熠进去,俩人围着一个办公桌坐下,班主任高老师就端来了两杯水—— 「两位律师今天过来,看来彤彤的事还是没有完全了案吶。」 高老师却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徐至,「徐律师,法官都判张定全无罪了,您怎么还揪着一个孩子不放?」 「只是有一些疑点,我们想弄得再清楚一些。」戚景熠解释。 「疑点?」 徐至接话说,「张定全的案子结束了,我现在只是律师,不是谁的辩护律师。」 高老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作为一个教师,她能够理解一个律师的职业性质,于是道,「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那麻烦您再跟我们说说刘欣彤吧,」徐至拿出录音笔,摁了录音后,又道,「她的学习和生活。」 高老师想了想,「彤彤很文静,也很内向,她不太喜欢交朋友,班里的活动也都不参加,他爸爸说她身体不好,运动会也没让她参与,不过她成绩很好,在我们康小,几乎年年都在前十。」 「身体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每次都是她爸爸来跟我们打招唿,只说身体不好,不能运动,清洁值日什么的也都不让她做的。」 徐至想起录音里第二段对话来,「值日是在放学后做吗?」 「是,放学后值日生打扫教室,会晚一点出校,」高老师说着,拿出一张值日表,「像这样,排好日期和名字,孩子们拿给家长,到了当天,家长来接就不会担心说怎么还没放学。」 「那刘欣彤怎么会经常很晚才从学校出去?」 「哦,那段时间,我们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了,彤彤的作业失误率很高,一开始错一两题,后来错整个作业,放了学她就在教室里改错题,可奇怪的是,她考试仍旧考的很好,几乎没有波动,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她出事前,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她所有科目都交了白卷。」说完便是无奈的嘆气,「都怪我,我要是多关心她一点,多关心一点她也许能多替她爸妈想想……」 徐至最后也没说什么宽慰她的话,只道了谢,从学校出来,手里握着那支录音笔,不知想了些什么。 「等我,我去开车过来。」戚景熠离开前跟他说。 「嗯。」 徐至就站在校门口,马路对面是一排文具店,徐至想,录音笔里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对面这些店里的某一位店主,但也没必要再去问了,有价值的信息都在他手里,他不想再听到什么『可惜』『后悔』『都怪我』之类没有任何意义的说辞了。 而就在这时,徐至目光逐渐聚焦,街对面一道身影突然闯进了他视线,徐至弹射似的沖了过去。 又在前面一个巷子口抓住了那个孩子,抓着他胳膊蹲在他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愣愣的看着他,抬起手指向他身后,「我家住这里。」 徐至喘着气,「你叫什么名字?」 「李子然。」 「你还记得我吗?」 李子然拼命点头,彼时戚景熠追了过来,徐至接着问,「那你也在康小念书?」 「是的。」 「几年级了?」 「三年级……」 徐至问完,手上又用劲了些,生怕他跑了似的,「你认识刘欣彤?」 李子然在跟他对视了片刻后,沉重的点了下头。 「你给我那个作业本,是刘欣彤的对不对?」 「是。」 「为什么要给我那个?」 李子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珠子悬在眼底,甚至委屈的唿出了一口热气,徐至温柔的擦掉了他的泪珠子,「跟叔叔说,没关系的,叔叔会保护你。」 「呜,呜呜……叔叔,彤彤姐姐不是被他欺负的……」 「他?张定全吗?」 「嗯……呜呜呜……」 「我知道,那你,你是知道她被谁欺负了吗?是谁,告诉叔叔。」 「是,」李子然刚一张嘴,只听得身后一阵拖鞋的踢踏声急匆匆走了过来,徐至一回头,李子然就被一个女人给扯到了身后,那女人看着他们,「拉着我孩子做什么你们!」 「子然妈妈,我们只是跟孩子说说话,您别误会。」 「你是徐律师吧?」那女人跋扈的盯着他,「我认识你的,甭管你什么目的,以后别来找我儿子!」说完将子然抱了起来,「回家吃饭了,以后不许跟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第20页 这话徐至听着怪异,戚景熠也满脸不解的样子,等他们消失在这巷子里,徐至才勐的一惊,「老戚,快送我回去!」 第11章 你那天为什么想自杀 戚景熠给车子熄火时,徐至解着安全带突然停了下来,「你先回去,我会打给你。」 戚景熠以为自己听岔了,「到底什么事你要这么急回来?」 「等我找到答案了再跟你汇报好吗,快回吧。」徐至说着,下了车,径直进了一楼大厅。 徐至近来陌生了些,好像做什么都匆匆忙忙,连带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戚景熠的车停在原地有几分钟没动弹,只等大门开始有人进出,车子才缓缓开走。 徐至进屋后来不及去屋里看看那个小贱人就扯开了鞋柜抽屉,从里头拿出那个作业本,就这么站在门背后重新一页一页的翻看。 错题,错题,还是错题,答非所问,天马行空,刘欣彤在抗议吧,徐至大胆的想,抗议那个在张定全案子发生前就伤害过她的一切。 「在看什么。」 周建明的声音一出,徐至还是吓出一哆嗦,随后将作业本捂到胸口,闭了闭眼,「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周建明低头看了眼脚下,他没穿拖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自然没声音了,「我……」 徐至也看见了,嘆了口气,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出来,「过来。」 周建明走过去,徐至又弯腰将拖鞋放在他脚边,「你阿爷懂中医的,没教过你寒从足生么?」 周建明又不接话,在他直起身子时从他怀里抽走了那个作业本。 「诶,还给我!」徐至去抢,被周建明单手格斗式的锁在了臂弯里。 只是他不过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带着人去了沙发,坐下后将本子还给了他,徐至半天没出声,这人实在没轻没重,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呜唿了,喘过气来后,徐至狠狠朝周建明踹了一脚,「你杀了我得了!」 而后将作业本放在茶几上,自己缩下去蹲在茶几面前再次翻看,周建明就在他身边坐着,不打搅,也不离开。 徐至余光时不时扫到他,少时,边翻那作业边道,「你知道刘欣彤的案子么?」 「自杀了。」周建明说。 「哟,还真知道啊,」徐至说,「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周建明过了有大半分钟没说话,徐至觉得自己实在没话找话,这样的事,周建明哪能猜的出个原委,就在徐至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听见他突然问—— 「你那天为什么想要自杀?」 「额,我,」没意思,没劲,没搞头,徐至回忆起来,那几天真的就这么些简单的念头。 徐至还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周建明身子前倾,胳膊肘压在大腿上,这样侧低着头与他对视,说,「自杀的人,不都是一个想法么。」 思来想去,徐至一时竟没反驳,最后别开视线,手里翻着作业本,心里继续胡思乱想,说这小贱人到底是不是个二愣子…… 也是这会,这本子被他翻来覆去,有几处墨路一晃而过,徐至以为看花眼了,重新拿起来洗牌一样翻出一阵风,最后悠悠的落在作业本最后几页上,总共三页,写满了文字,一段隔一段,每段落款都有个日期,比文字更让徐至觉得怪异的,是倒数第四页的页根部分有很明显的撕裂痕迹,周建明也看见了,在他身后轻声道,「这页撕掉了?」 这次换徐至不语了,因着他的视线落在倒数第三页的第一段文字上…… 【早自习又迟到了,天凉,疼的比平常多些,我总是走不动路,学校如果是院就好了,到了这个时间,老师会下班,同学们不用回家,我可以一直在教室里做题。】——2015.3.25 【罗小威今天给了我一块巧克力,白色的,他说不苦,朝我傻呵呵的笑,鼻涕还流下来了,看他这样子,我就没说不想吃的话了。】——2015.3.28 …… 【学校为什么不给周末也安排课程……周末是谁发明的,真的好想杀了那个发明周末的人!……杀了他也没用,那杀了我吧……】——2015.4.6 【他好臭,真的好臭,像奶奶家那只母猪,我今天又吐了,他打了我一巴掌,嘴里更苦了。】——2015.4.7 …… 【刘明洋昨天晚上又把我弄回他房间了,他问我爸爸是怎么弄我的,我没有说,我也没有什么爸爸。】——2015.5.16 【怎么办,今天高老师在班里说了放暑假的事,怎么办,怎么办……】——2015.5.30 …… 【他让我叫他爸爸,他说我生下来就是要给他做这些事的,他和那头猪一样,很沉,很臭,让我一直吐,不知道楼下院子里那颗枇杷树他爬不爬的上去,爬不上去的话,我想就在上面呆着。】——2015.7.1 …… 徐至也吐了,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好久,周建明跪蹲在他身后,一手手心捂着他的胃部,另一手不断的给他抚背。 徐至吐到反酸水,最后瘫软下来,靠在周建明胸口,俩人有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没有看完那三页纸,或者说,第一页他都没有看完。 2015年夏天,刘欣彤本该度过一个炽烈又欢愉的暑假,她应该穿漂亮的衣服和小朋友打成一片,应该在小卖部门口等着男同学给她送上一份冰淇淋,她的短髮会被暖风掀起,大街小巷里都是她动听的笑声……可这一切一幕都没发生,谁都不知道,这一整年对这样一个小姑娘来说,每一天都是凛凛的,刺骨的寒冬。 第21页 徐至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支撑力走出的家门,他打了车直奔公安局,那本作业被他捏在手里,皱了又铺平,铺平又捏皱,最后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他,看起来跟一个酒蒙子没什么差别,以致于岗亭的值班警察直接朝他走了过来,「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麻烦,麻烦你告诉平伯宽平警官,我是新晟律师事务所律师徐至,我要报警。」 「先生,您先平復一下,我带您进去。」 一周后。 江北市早间新闻,江北日报等各大媒体报社报导了一则新闻,更有新闻主播在播报过后做出了一番喟嘆—— 【经我市公安局痕检科笔迹鑑定,以及怡康路小学刘欣彤的各位科任老师佐证,该作业本确属刘欣彤本人作业,而这本作业最后三页,是刘欣彤曾经写下的日记,日记中,口吻平静,字里行间却透着无尽的绝望,难以想像,一个马上小升初的正值生命中最美好年华的天使,在那样一个黑暗的抱养家庭中承受过怎样的磨难……】 七月下旬,这是2016年炎热的盛夏,事情过去整整一年,平伯宽给了徐至一张照片。 「彤彤?」 「嗯,当时去学校调查,他们老师给拍的,其他人都四五张,这孩子就这么一张。」 照片里,刘欣彤抱着一个红蓝相间的保温杯,冲着镜头很羞涩的笑着,徐至心口发紧,很努力才让自己均匀了唿吸,而后将照片塞进兜里,「平警官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嘛。」 平伯宽一手握着方向盘,车子停在他小区大门对面,跟他说,「我只是想起那天你来报警的样子,彤彤笑的很好看,也许能治癒你。」 徐至在他的话里忍不住的放松了,「那谢啦,我留个纪念。」说完就要下车,却被平伯宽又叫住了—— 「周建明联繫过你么?」 徐至很平静的挤开嘴角,「没有。」 「他住的地方我们搜过了,地上有鲁米诺反应,dna鑑定,血迹是李华的,兇器还没找到,城东那块荒地,附近好几公里都没监控,但光是血迹,足够申请逮捕了不是吗?」 徐至很认真的听完,唿吸平復,不见一丝紊乱,「平警官,警方办案自有你们的规程,这些细节我不知道属不属于案件机密,您放心,我今天就当没听过,我回去了。」 徐至下了车,过了马路往小区大门走,直至身后的车子离开,徐至才凑到门卫窗口,「诶小哥,最近有人来调过监控么?」 那小哥摇头,顿了顿,又道,「哦,前段时间有警察来要过监控,十四号那天吧,物业安排人来更新监控设备来着。」 「哦好,知道了。」徐至思忖着,往里走,走了几步又撤回去,趴着窗口问,「我记得咱们小区去年不是刚换了批探头吗,怎么又换?」 「说是有个企业赠送的,紧急送来,要求赶紧换上,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怎么就那么巧……徐至重新往里走,直至进了电梯,也没有理顺这里头有什么必然联繫。 刘欣彤写在作业本最后面的日记在揭开抱养家庭的真实面目后,网络上再次翻起了大浪,人们开始直面刘振东污衊背后的真实目的,重新考察张定全疑似性侵的真实性,新闻一经发酵,徐至也被冲上了热搜。 那天回到家的徐至听见某法制访谈栏目正在对当下热点做评析。 周建明仍旧光着膀子,站在厨台边切西红柿,一刀两半,切了四个,徐至换了鞋进来,被他塞了一半进嘴里,那股子酸的扎人的味儿险些没让他爆粗口,「酸死我得了……」 周建明便拿回来放进了自己嘴里。 电视里主持人这时说,「也有网友评论说,律师这个职业真的不容易,对此您是什么看法呢。」 大概是哪位专家吧,思虑了一下,「职业性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理解的,辩护律师难做就难做在,观众自身无事时,辩护律师在他们眼里都是坏人,自身摊上事,辩护律师立刻就都是好人了,徐律师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后面掰扯了啥,徐至没听,回屋去换衣裳,门铃恰时响了,他匆匆跑出去,门已经被打开了,周建明个子太高,徐至走到门口才看见,来人是隔壁的王淑琴女士。 徐至不动声色的把周建明拉到身后,又带上门站到了门外,门虚掩上,他才问,「怎么了阿姨?」 王淑琴踟躇着说,「小徐啊,你那么厉害,帮阿姨,帮阿姨打个官司吧,行吗?」 作者有话说: 刘欣彤作业本这个事还没完呢嗷 第12章 他不是坏人 张定全来电话,说想跟徐至吃个饭,徐至拒绝了,理由是家里有只狗要照顾。 张定全很是古怪,没有继续邀请,还说给他订了点心意,有人会送上门,等挂了电话,徐至琢磨着,这傢伙从越海集团卸了任,不会又沾上什么劳心费神的东西了吧。 不过也只是想想,与昨晚跟王淑琴说考虑考虑的心态是一样的,事情不烧到他徐至眉毛上,他决定先秉持着不掺和,不干预,不关心的态度,和眼巴前儿这只狗子和谐的呆两天。 和谐……也不尽然。 刘欣彤的作业本被平伯宽拿去做了证据保存,徐至只带回了那张照片,照片被他夹在一本书里,书矗立在书架上,书名只有两个字《刑法》。 第22页 网上议论的沸沸扬扬的那两天,徐至有时候会无意间站在书架前看着这本《刑法》出神,他冒出去祭拜刘欣彤的想法,可是没有打听到她的墓地,最后作罢了。 直至月底那两天,徐至从律所回家的路上,叫戚景熠在路边停了下来,他下车跑去了一个卖剪纸的小摊面前,让摊主剪了个短髮姑娘,之后带回家准备连同照片一起放进书里头。 周建明瞧见,又给抢了过去,举的高高的垂眸看着徐至,「你跟她有什么感情?」见他不说话,又补了一句,「你有什么感情?」 不是疑问,是嘲讽,或者说轻蔑吧,徐至心窝里堵的厉害,也不去抢,只说,「你爷爷我早皈依佛门了。」 周建明没有要拿下来的意思,抵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到此为止,老师。」 说完便将那剪纸当着徐至的面揉进了手心,这一损毁,徐至其实根本没有愤怒,更多的只是清醒,就像一头扎进冷泉里,让他突然意识到,周建明眷恋的应该是十年前的那个徐老师,而不是现在的徐至。 徐至不言语,凑近他,而后踮起脚后跟,从他的拳头里抠出那张脆弱的剪纸,拿着那小纸团回到沙发里。 也是这会儿,门铃又开始作乱,周建明下意识要走去开门,被徐至诶了一声叫住了,「你回房间。」 等周建明回了卧室,徐至才去开门,本以为是张定全派来送礼的,结果乍现在他面前的是平伯宽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徐至莫名,「平警官拿我这儿当家了?」 平伯宽说,「张定全的事,想跟你聊聊。」 徐至想起早上那通电话来,心想这张定全莫非真惹上擦不干净的事了,「又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污衊?」 平伯宽没听见似的兀自往里走,徐至警铃大作,先是挡住了周建明放在吧檯上的水杯,接着把周建明的外衣塞进了抱枕下头,就在平伯宽快要接近卧室的时候,徐至在他身后迅速问道,「平警官喝点什么?」 平伯宽一顿,回过身,「不了,」而后坐下来,跟他说,「你还记得,你之前在法庭拿出的刘欣彤处女膜鑑定报告吗?」 徐至想也不用想,「当然。」 「陈旧性裂伤,时间范围在一年以上,2014年,彤彤才十一岁,我们去刘振东老家调查过,刘振东的老母亲,就是彤彤奶奶,她说14年的时候,刘振东一家三口还没回江北。」 「你的意思是,刘欣彤第一次被性侵时,刘振东和刘明洋可能都不在她身边?」 平伯宽不置与否,「据她奶奶描述,彤彤12年被领养回刘家,原本就是刘振东在外地做工,为了给老人留个伴才抱回来的,抱回来没两天两口子带着儿子就回了外地,直到去年年初。」 徐至抱着腿,这样缩在沙发里,逐字逐句的復盘平伯宽话里的意思,「抱回来,又让那孩子留守,所以她到底被多少人欺负过,根本无从得知了?」 「也不是没有突破口,」平伯宽说,「李子然给你的作业本是不是少了一页?」 徐至匆匆点头,又听他说,「那两天我一直在想,李子然为什么要给你,为什么是你,他在公安局门口徘徊过那么多次,哪怕是递给岗亭,这件事也早就浮出水面了不是吗。」 「嘁,」徐至出这一声,又很快收敛了神情,跟他说,「他妈妈凶的厉害,一个小学里,大概是认得刘欣彤吧,不想自己儿子跟这些事沾边。」 「你也见过他妈妈?」 「嗯,那天去了趟康小,出来后碰上的,」说完还补了句,「像只刺猬。」 平伯宽这才接回自己的话说,「所以,我们也查过李子然一家,」在徐至意外的时候,平伯宽继续解释道,「我们很偶然的,查到了子然妈妈在627,也就是刘家灭门案的当天,有人向她的银行帐户汇入了一笔十万的款项,」 「这跟刘家有什么联繫?」 「跟刘家确实没什么联繫,」平伯宽看着他,说,「但我们同样偶然的,查到了那笔款项的出处。」 徐至等着平伯宽,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小半分钟,平伯宽才说,「那笔钱,是从越海集团人事部于海丽的私人帐户出来的。」 徐至想起那天在公安局门口,张定全跟他说过的话来,不知怎么,他当下觉得好笑,甚至荒唐。 于海丽,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在张定全被警方当成嫌疑人抓捕的当天,红着眼出现在媒体镜头上,又在徐至进公司做调查的时候问过他「张总会没事的吧」…… 「徐至?」 徐至在他的叫声后看过去,「额,你说。」 「现在越海集团密不透风,我们不能再获取到任何有效信息,我想,只有你,能帮,」平伯宽声音沉下来,「帮到那孩子了。」 徐至没满口答应,也没拒绝,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那会他以为今天就到这里了,再如何今天也该过去了,可是没有,他们中间像是有一根被引燃的导火索,他眼看着平伯宽拿出对讲,不多时,涌进来好些人,手持枪械,在房间里排查了一圈后,停在了卧室门面前。 平伯宽站了起来,「一码事归一码事,周建明我们还是得带回去,等排除嫌疑,再把他还给你。」 徐至勐的起身,脚刚落地就被两个警察拦住朝后拉去,挣扎间,卧室门响了一下,周建明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第23页 「周建明你等等……」 徐至追出去,戚景熠不知何时来的,在电梯口抓住人,半拖半抱的往回带,徐至扒拉他,急道,「戚景熠你放开!」 「他是嫌疑犯,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清醒什么啊!他不会说话,说错一个字,三年起步你知不知道!」 戚景熠将他放落了地,但还是将他禁锢在走廊的墙边,「所以他真的,」 「他没有。」他说过,他没有。 「是嘛,」戚景熠不打算跟他纠结这个,只说,「有没有都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徐至。」 「怎么不关我的事?八号,李华失踪那天晚上,他周建明在我床上伺候我,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戚景熠剎那间松了手,「你说什么。」 「我说,周建明,现在关我的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建明他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小混混,你跟他扯什么关系?」 「那我应该跟谁有关系?你么,戚律师,你敢吗?」 话赶话的,徐至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至少周建明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对戚景熠这样爆发过情绪。 戚景熠语塞,电梯恰时响了一声,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工装的人用推车推了一个硕大的箱子出来,到了俩人身边,许是误会他们在等他,直说道,「徐至徐先生是么,这是您的同城配送,麻烦您签收。」 徐至掀开戚景熠,走过去签了字,又拉开门示意那人将东西送进去,之后回来重新跟戚景熠说,「就当我是他免费的私人律师好了,戚景熠,别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他不是坏人。」 第13章 我都豁的出去 眼下徐至有很多事要做,他没有拆开张定全送来的心意,也没有再跟戚景熠就周建明是不是好人这件事开展拉锯战,甚至在戚景熠还留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徐至便收拾好自己出了门,路过戚景熠时也只跟他说,「警方应该还没有拿到李华这案子的确凿证据,传唤时间最多24小时,我现在去公安局,你是回所里还是有别的事?」 戚景熠听着,揉了下额头,随后提步走向电梯,「我送你。」 「你把车子开到门口等我,我去拿个东西。」 一个小时后徐至才到公安局,他以周建明代理律师的身份要求参与审讯。 林当一个头八个大,最近案子多又复杂,徐至一来就要见周建明,按照规定,他还不得不让俩人见面。 「平队,这徐律师真够缠人的。」 平伯宽在支队办公室里坐着,面前是一块白板,上头画了些关系链,还挂了好些照片,他不知在思考什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搭理林当刚刚的埋怨。 整个办公室里,凌乱,无序,各个工位上的文件都堆积如山,林当隐没在里头,吃了几口泡面,眼睛还盯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一帧一帧的过滤。 这视频是交通局那边发过来的,为了釐清李华失踪到死亡的全部过程和路线,光是看监控都快搞出白内障的地步了,忽而,屏幕上晃过了一辆车,林当含着一口面摁了暂停,又倒退,画面是晚上,东郊一条大路的红灯下,一辆黑色商务车停下来,后座车门似有微微弹开,但很快合上了,幅度小速度快,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林当又减速回放了好几遍才喊道,「平队你来看!」 …… 「那件事避不过去,」徐至坐在周建明旁边,跟他说,「我会帮你争取取保候审,看警方的进度,估计很快就能破案了,你呢?你怎么想?」 周建明偏过头看他,这里有监控,徐至话里的意思他听得出,虽没有明说,可两个人沉默的对视间好像把什么都聊清楚了。 徐至挪开视线,「知道了,只说你看见的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周建明靠着椅背,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徐至的大腿,他看起来并不担心接下来什么局面,反而问徐至,「我会判多久?」 「不知道,不过至少得让法官知道你的处境,」徐至说着,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骂了句,「煳涂……」 周建明不以为然,反手捏住了他手指,缓慢的摩挲,「那我们下次上床什么时候?」 徐至一听,狠狠将手抽了出来,压低了声音斥他,「关你几年你就老实了!」说完起身,「我去交视频,你呆着吧。」 徐至出来时正碰上平伯宽他们涌出来,一个个穿了防弹衣领了配枪,齐刷刷的往楼下走,徐至手里捏着u盘,贴着墙让路,又在队伍的末尾抓住了林当,「诶干嘛去啊?」 林当急匆匆的,「徐律师你先回去吧,周建明的事我们会通知你的。」 徐至抓不住,又急着要给u盘,一路跟着下了楼,可楼下大厅这番景象又让他顿住了身子。 只见公安局一楼大厅围满了人,警察双手端枪直指着大厅中央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吊儿郎当的,穿着一件短袖的花衬衫,他双手呈投降状举在耳边,因为身材精瘦而耷拉着背嵴,一开口还是蹩脚的普通话,「这不是来自首了吗,各位大哥,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林当在平伯宽的示意下,带着两个同事扑过去将人拷住了,顿时场面变得混乱又慑人起来。 徐至再次坐下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警局里的人来来往往,等到平伯宽忙完过来,徐至才说上话,「平警官,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24页 平伯宽没打算细讲,「来自首那个,叫冯向军,恆友金融贷款公司底下一个收债的头头,恆友你熟吗?」 徐至不语,平伯宽才说,「你的当事人周建明,也是这公司的。」 平伯宽眼里总有试探,很容易让徐至感到不爽,「他都坦白了,那周建明,」 「坦白是坦白,我们还要核实,周建明的问题你比我清楚,我想你是要帮他取保候审,不过可能没机会了,我们一会儿会带嫌疑人去现场,他交代清楚后,周建明会和他一起被移交检察院,你是他的律师,直接在法官面前帮他吧。」 平伯宽忙去了,徐至站在原地,他一时间还不能看清这件事的原委,比如今天来自首的冯向军,比如周建明说的「把尸体还给了梁安」,梁安,冯向军,周建明……到底什么关系…… 徐至从公安局出来,正碰上赶来的李华女友,姑娘没个人样了,从他身边唿啸而过,一进去就开始嚎啕大哭,徐至对此没什么兴致,但在看到大门口路边停着的车后,稍微放松了些。 「你还没走?」他扒在副驾驶窗口,看着里头等了很久的戚景熠。 戚景熠探身过来给他推开了车门,「上来吃点东西。」 徐至乖乖坐了上去,戚景熠便从后座拿了一个肯德基的袋子和一瓶牛奶,吃的递给他后,又将牛奶插上吸管,握在手里看着他拿了鸡块餵进嘴里,才说,「里面怎么样了?」 「杀害李华的嫌疑犯来自首了,平伯宽说周建明的事不可能不了了之,我得准备准备上法庭。」 戚景熠眼底的情绪难以言明,「他真的没有杀人。」 「你怎么有点失望?」徐至看过去,「他小时候就不说谎,戚大律师,不可以以貌取人哦。」 戚景熠难看的笑了下,徐至在旁边囫囵的吃东西,车子里安静下来,好久,戚景熠重新道,「徐至,我不喜欢你跟他混在一起。」 徐至刚从袋子里拿了一个鸡腿,这会又慢慢放了回去,将袋子放在脚边,伸手抽了张纸擦嘴,「我刚进新晟实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照顾我,爱护我,可是从来不敢正面面对我的感情,戚景熠,我也三十多岁了,你不清不楚的,想要耗我多久?」 「徐至,」 「周建明不出现,我真的察觉不到时间过得有多快,」徐至说,「爱情和性慾,我总要有一个吧,你也别觉得惊讶,无论我对周建明是什么感情,我都豁的出去。」 这也是第一次,他把喜欢你和喜欢过你背后的意思对戚景熠解释的这么清楚,在周建明还在里头,在周遭的一切都乌云密布的此刻,他如此不合时宜的从一段感情里挣脱出来了。 他后来下车了,说打车回去,戚景熠的车子纹丝不动,徐至靠着计程车窗户,从他身边路过,看见他趴在方向盘上的样子,出奇的,没感到心绞痛。 徐至接了两个案子。 一个是周建明,另一个是王淑琴。 因为冯向军的现场指认和抛尸路径,以及所有犯罪证据都与他供认的事实如出一辙,法医,痕检,刑侦所有线索完全吻合,冯向军自首后没几天就基本定罪了,而周建明也因为冯向军招供的细节,将搬运尸体的事实供认不讳,接下来就是庭审了。 出庭时间敲定在八月二十五号,徐至向法院递交了八号晚上自家小区的监控录像,以不在场证明彻底洗脱周建明与冯向军共同犯罪的可能。 二十五号当天,徐至又见到了周建明,在拘留所呆了一个月的人,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审判长,这是十年前我在昭觉县蒲云社支教时的照片,」徐至指向屏幕,「最右侧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就是十二岁时的周建明,这些是大凉山,蒲云社当地的景象。」 「昭觉县当年是我国最为贫困的地区之一,而蒲云社,坐落在大凉山山脉深处,那里的村民大都是少数民族,交通限制,语言不通,每年去支教的老师呆不了几个月就走了,教育的空缺让那里的大人和孩子几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惶论法律,」徐至说完,又换了一批照片,这次是城东的砖房,铁轨,和石子铺的路,「这是周建明来江北后的住所,东郊铁轨下的一排砖房,即便是来到城市,他也无法接触到真正的城市生活,那里不过是江北的蒲云社而已,审判长,我所陈述的事实,只是希望大家能够看到周建明本身所生存的环境,教育的缺失和贫富差距是社会问题,周建明不懂法,没人给他普法,他甚至刚刚学会说汉话,请审判长考虑以上事实因素,酌情判决。」 …… 八月底,热浪袭人,周建明转移尸体一案一审判决拘役六个月,裁决当天起就近执行。 那天新闻还报导了李华案的细节,平伯宽再次出现在电视和车载电台里,李华案就此告破,徐至新买的奥迪停在越海集团地下停车场,他想起了周建明被带走时的样子,隔着法警,他的目光滞留在自己身上,和今天的气温一样,灼热的让人发慌。 不时,电话振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徐至在中控显示屏上摁了接听,那头说—— 「徐律师你到了吗?」 「嗯,马上上来。」 「好,张总还在开会,我先下来接您。」 「不用了小高,我认得路,又不是没来过。」 第25页 那头一笑,「那好,您喝什么,咖啡还是果汁?」 「果汁吧,」徐至转到手机接听,下了车摁了车锁,从车位走出来,往电梯那去,只是没走两步,身后打来一束光,徐至侧撤了一步,一辆林肯从身边驶过,后座车窗开着,无意撞上里头那人的视线,徐至很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第14章 想你 周建明被关在江北市看守所,每个月二十五号和二十六号可以回家,只是返回服役的时间卡的严实,平伯宽告诉徐至,晚一分钟都有可能延长拘役期。 徐至暂时没去看守所探望那个小贱人,一是被王淑琴的事扯住了裤腿,二是戚景熠生了场大病,病毒性感冒,在床上躺了小一个礼拜,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事还是他去找白盛楠拿睡觉的药时被告知的。 徐至从医院出来就径直去了戚景熠家里,人看着是好点了,开了门,懒洋洋的靠在门框边看着他,「怎么过来了?」 「老方只说你请了几天假,我以为你有私事,」徐至扒开他走进去,手里拎着在饭店买的粤菜,将餐盒放到餐桌上,一个个往外拿,「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你多大岁数了?」 要紧的是汤,徐至小心的端出来,就见戚景熠坐在他对面把汤盒拉了过去,「周建明几个月?」 「半年,」徐至弯下腰问,「怎么,戚律神通广大,他判了几个月你还没打听到啊?」 戚景熠扬了下眉头,「我查他是因为我关心你,他都进去了,我没必要再追踪了吧。」 徐至大抵觉得他说没什么毛病,便也不搭这茬了,「对了,你之前代理的那个杀熟的诈骗案还有印象么?」 戚景熠从嘴里拿出汤匙,满脸『你还是人吗』的样子看向他,「我那案子跟你隔壁阿姨的不是一码事。」 「我知道啊,」徐至说,「你再说给我听听吧,我隐约记得一些,感觉跟这案子有相似点。」 戚景熠认输,或者说是认命了,起身趿着拖鞋回了卧室,没多会拿了电脑出来,横放在桌上,刚好够两人看见,「这案子的关键点在,我们当时找到了另一个受害者,也就是被告的表姐,人在农村,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她对被告还保持着绝对的信任,后来通过她的简讯,帐目来往,以及话术的解剖,法官才做了改判。」 「话术这种业障大老闆也认可?」 戚景熠笑着解释说,「大部分老闆是认可的,现在不像以往,不过也见仁见智来的。」 徐至冗长的嗯了一声,之于诈骗话术,其实律师和骗子的行径也有异曲同工的地方,要讨法官的同情,要他心软,要陪审团大面积的倒戈,白的要说的更白,孰是孰非,只好见微观层面了。 徐至没在戚景熠家里呆多久就走了,到家后从门口折身去了对面敲门,王淑琴开门都带着一身的疲惫,见是他,又提起了精神请他进去。 徐至这一个多月数次造访,已然轻车熟路,兀自去桌边坐下,巡视了一圈才问,「她呢?」 王淑琴指了指那边紧闭的房门,「这几天都窝在里头,不肯出来。」 徐至无意多关心,只道,「阿姨,法院那边程序我都办好了,开庭时间这个月25号,对方本人是可以不出庭的。」 「那,」 「您别担心,宣红也可以不出庭,不过,这案子很微妙,宣红最好在开庭前再跟我聊聊细节。」 「好,好,我知道,我劝她,我一定好好劝她。」 「行,那我先回去,有事敲门就好。」 徐至这才回了家里,洗漱完便开始工作,王淑琴跑去律所找他前他都一直以为这阿姨搞黄昏恋被套路了,后来聊开了才知道,被套路的不是她,而是她女儿。 「您说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年初,」王淑琴说,「小红说他是本地人,很细心,很周到,还有个体面的工作,我也就没多问,后来见着了人确实是不错的,大包小包拎了好些东西来医院,见了她爸也勤快的要命,小红都没给她爸排过便,那孩子一来就做了,他爸晚上还跟我说他觉得把女儿交给他,放心。」 「叔叔生病多久了?」 「一年多,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年初是突然发高烧给送去的。」 「家里,还有积蓄么?」 「没了,年轻做生意攒的养老本也为他这病花光了,所,所以,我想着彩礼那钱总是要用在刀刃上的,上次他爸差点没命了,彩礼钱也就全都花在那上头了,你说我哪知道那孩子突然悔婚,还要我们还钱吶!」 「那要是不找我,您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卖房子,卖了还钱,再租房住,老了老了,家弄没了,哎……」 「哎……」 徐至也没来由的嘆了口气,手指在电脑触控板上滑动,网页上是密密麻麻的案例分析,入神时,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徐至看也没看,顺手抓过来夹在了肩膀和耳朵之间,「您好哪位?」 那头没出声,徐至的手指渐渐收拢回去,指腹间撵了撵,听到轻微的唿吸声,才道,「小贱人……」 「嗯。」那头答道。 他这么一应,徐至莫名其妙的紧张了,嘴里却轻飘飘的,「看守所这个点了还让打电话呢?」 「排了很久的队。」 「可以打多久?」 第26页 「五分钟。」 周建明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徐至觉得那里头有些该死的性感,喉结蠕动,他将话筒握在了手里,「想我了?」 「嗯。」 「二十五号,我去接你。」 「好。」 两边都沉默下来,徐至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甚至丝毫没有要挂断电话的打算,仿佛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他对面,穿着拘役囚服,线条分明的隐在微弱的光线中和他四目相对,只是这么想想,徐至觉得小腹一热,浴袍下头的某个位置堪堪有些泛疼。 「老师,」良久,周建明这么叫他,说,「好想操你。」 徐至喉头一紧,涩的视线也模煳了一瞬,他很快清醒过来,斥他,「好好改造,挂了。」 徐至真给挂了,周建明将话筒放回了座机,值班的干警这时过来,将他送了回去。 看守所也分级分管,周建明这样的关在靠外的囚房,半年往上的靠里,重罪未裁决的在最里头,这会儿是晚课下了,各路劳改犯被协管送回房间,周建明是在走廊上跟冯向军打的照面。 那人花衬衫不在,穿着劳改服,鬍子也围着嘴巴长了一圈,见了他,轻蔑的笑了下,「真羡慕你啊,孤儿一个,还能多活两年。」 周建明面无表情,瞳孔很深,这样看着冯向军,对方很快就毛了,冲过来就要动手,半路被两个干警给拦了回去,挣扎吵闹间,冯向军喊道,「下一个就是你!周建明!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人是什么路子!」说完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起来,直至被带远,周建明才重新跟着协管走了。 2016.9.25 开庭日 宣红出庭了。 一个长相很乖巧,气质也很朴素的小姑娘,开庭前,徐至在外廊上握住她肩头,「抬头。」 她不肯,徐至跟她说,「信么,你只要坐在那儿就赢了。」 宣红匆匆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怎么,怎么可能,那钱,我们真的拿去用完了。」 「所以你不信我咯?」 宣红不答话,徐至便萎靡的嘆气,「看来还是要抬高点律师费了。」 宣红一惊,抓住他胳膊,「徐律师,我信你,信你的。」 「我姑且相信你是信我的好了。」 开庭二十分钟后,诉讼方律师陈述,「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在第十条中规定,当事人请求返还按照习俗给付的彩礼的,如果查明属于下列情形,人民法院应当予以支持:一,双方未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二,双方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但确未共同生活的;三,婚前给付并导致给付人生活困难的。 在第二项、三项情形下,应当以当事人离婚为条件。 事实上,彩礼本身属于民俗,与『嫁妆』一併归类于嫁娶双方的主观意愿行为,无需拟写合同,系我当事人从未与被告同居,也明确表达不愿再与被告持续感情关系,即为不会与被告产生婚姻关系,财产则仍归双方各自支配,审判长,我方主张被告归还全部金额,并在多次照顾被告瘫痪父亲,给被告父亲清理排泄物等行为的情况下,请被告给予一定的精神赔偿。」 宣红听完就崩溃了,捂住脸埋下头不愿再看对面。 「我反对。」徐至说。 审判长指示流程,徐至向书记员出示了证据,审判席也拿到手后,徐至才开始辩护—— 「单就彩礼是否归还一事,在我接下来的陈述过后,再做辩护,审判长,现在出示的是一份房屋转让合同,这套房位于我市南区,锦绣之江楼盘,120平,开盘价格一万八。」 「辩方,这份合同与本案是否有直接或间接关系,请陈述注意。」审判长此时提醒。 徐至点头,接着说,「这套房房主叫王玉茹,审判长,我方请求证人出庭。」 被允准后,一个跟宣红差不多年纪的人被带了上来,她落坐在证人席,目光镶在原告席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不自在的咽了口口水,徐至瞥见了,没在意,证人誓词程序完毕后,他看向证人问,「王玉茹女士,你是否在去年五月份签署过一份房屋转让协议?」 「是。」王玉茹答。 「据我所知,你的房子买了没两年,为什么会突然转赠出去?」 王玉茹唿吸不稳,肩膀微微颤抖,她狠狠剜了眼原告席的人,指着那个人说,「因为他,他说要跟我结婚,给了我一笔钱说是彩礼,让我把剩余的房贷缴清,我信了,我还清了房贷后,他突然跟我说不想跟我结婚了,让我把钱还给他,我拿不出钱,他就让我卖房子,可装修过的二手房定了价,根本没人愿意买,他又跟我说让我把房子以转赠的形式给别人,避开买卖合同私底下收款,这样就可以低价卖掉!」 「我反对!」控方律师突然站起来道。 「反对无效,辩方继续。」 徐至眼底闪过一丝不知跟谁学来的轻蔑,接着问,「这套房你卖了多少钱?」 「150万。」 「也就是说,200多万的房子,你只卖了150万,王女士,买房是你认识的人吗?」 王玉茹摇头,还是指向那个男人,「都是,是他介绍的。」 「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愿意把房子卖给他介绍的人?」 第27页 王玉茹嗖的掉了两行泪,颤抖着说,「他说过,不赶快还钱,就告死我,还去我爸妈那里闹。」 徐至只问到了这里,便转身说,「审判长,我没问题了。」 控方后来也问了好些问题,可都无效了,王玉茹的证词字字直指原告,审判席在一番讨论过后,还是宣布了休庭。 从法庭出来,徐至还没跟宣红说上话,听着一声下流的「操你妈的你个下贱玩意儿」,他下意识的将宣红护在了怀里,接着后背就被踹了一脚,没站稳,松开宣红后直挺挺的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徐至不记得了,只知道头顶有灯光闪过,晃晃悠悠的,让人噁心…… 作者有话说: 拘役是一种刑罚方式每个月有假期劳动了还有工钱嗷 第15章 你在我才能睡个好觉 「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盪,」 徐至醒来后得到了这样的答案,那会只有走廊上透进来一束光,他还是有些头晕,但能听见起伏的鼾声,还有这偌大急诊输液病房里密密麻麻的病床。 「徐律师,你饿么?」 徐至觉得宣红比自己还疲惫不少,看样子眼睛都没合过,「你,不回家?」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宣红说,「医生说没有大问题,好在那台阶不高,你又懂得保护自己。」 徐至这才发觉,胳膊上和手上缠了好些纱布,微微抬了抬又放回了肚子上,压着嗓门问,「几点了?」 「两点了,再睡会儿吧,天亮了我们再回去。」 两点,徐至一默,接着勐的坐了起来,这一动,脑子里跟装了半瓶水似的,天旋地转,他闭上眼镇了镇,「我要去接人的,」 「这都两点了,还接什么人?」 也是,都两点了,周建明是个傻子也该走出几公里了,不过即算是作罢,徐至也不打算在这医院过夜,慢慢把腿拿下床,在宣红的帮助下穿了鞋子,用一种不容周旋的语气跟她说,「打车吧,回去睡。」 路上,宣红告诉他,他的车子还停在法院停车场,被送来医院的工夫,法院已经把孙家伟扭送公安机关,「徐律师,这次休庭,下次会出结果么?」 徐至靠着靠背,不断的揉着太阳穴,试图更加清醒一些,「要看什么样的结果了,王玉茹的证词太偏激,法官有迟疑我们也要理解。」 「我不懂……」宣红说。 徐至放下手,偏过头看向她,「没事,等下次开庭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徐至被宣红一直扶着上了楼,电梯门打开,俩人走的也慢,徐至总是有些晕乎乎的,但也没有多严重,跟坐了过山车下来后的区别不大。 徐至输了密码,宣红便将他送了进去,门在身后合上,徐至脚下绊到拖鞋,一下没站稳,差点又摔下去,好在宣红还有点力气,抱着他的腰把人稳住了。 也就这会,客厅的灯晕开,宣红突然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徐至打眼一看,周建明坐在沙发里,光瞧着门口,一动也不动。 徐至忙说,「我朋友,宣红你先回去,明天我休息好了再跟你聊。」 「哦,好。」宣红惊魂未定,扶着自己胸口转身走了。 「我今天,有点事,耽误了,」徐至蹬掉鞋子走进去,又走到周建明身边,「什么时候到家的?」 周建明看见了他身上和额头的纱布,脸上有些松动,只是还是不说话,这让徐至觉得难哄,便又贴近了些,挤进他双腿间,趁着自己的晕乎劲儿靠在了他胸口,房里安静,徐至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听了好久,徐至感觉自己快睡着了的时候,身子一轻,周建明将他抱了起来,绕过沙发往浴室里去。 周建明默不作声的避开他伤处给他洗了澡,换了睡衣,最后放回了床上。 三点半周建明才躺下,在他身侧,大手握着他的腰,越来越用力。 「你要掐死我啊。」徐至轻声。 周建明立刻松了劲,手移到他后腰把人拢进了怀里。 「看守所里很辛苦吗?」 「她是谁?」 俩人异口同声,皆是一顿,周建明问完就闭了嘴,铁定是要他先回话了,徐至便道,「对门阿姨的女儿,我在帮他打官司,你也看到了,我受伤了,她送我去医院又送我回来。」 「谁干的?」 这人说话真是要多省有多省,徐至昂起下巴,说,「对方当事人,诶,我怎么觉得你要去替我报仇似的?」 「明天去。」 徐至脑子又嗡了一下,「得了啊,你还想多关几年啊?再说了,人现在被扣在公安局,你够得着吗?」 「这一个月你就在忙这个?」 「嗯。」 周建明的手摸到他大腿内侧,这会儿说着话人也压了上来,「说说。」 说什么呢,徐至想,「你知道律师办案不能靠直觉的,经验有时候也不牢靠,」 周建明开始吻他,额头,鼻樑,嘴唇,喉结,再回到嘴唇,亲一会儿放一会儿,让他不清不楚的说话,「每个案子都不一样,背后错综复杂,乱一根线,后面就都乱了,」 周建明又将他的腿掰开了些,隔着一层内裤轻轻磨他,又听他说,「宣红这案子法院琢磨过味儿来就得移交公安机关,后面还得立案,当刑事官司来审,就是宣红,她可能到现在也没明白怎么就民事转刑事了。」 第28页 「你明白就够了,」周建明微微与他分离,「亲我。」 徐至听话,勾住他脖子跟他接吻,以前他不觉得周建明身上有什么味道,今天却觉得尤其的浓郁,也不是沐浴露的香,像是什么草本植物的根茎被折断时淌出来汁液的味道,让人紧张,紧张的心都不会跳了。 周建明第一次跟他做爱的时候接吻还很暴力,目的是让人窒息,今天温柔了很多,舌尖探进来搅弄,偶尔停顿,喉结蠕动,还咽下了什么。 徐至本就有些晕,现在更是神志不清,闭上眼任他去了。 可能是因为顾忌徐至的伤,周建明做的很小心,他把徐至翻过身,趴在徐至背上,一手撑着床头,另一只手护着他头顶,这样完全没入进去,让徐至忍不住叫出声来。 第一次之后徐至买了套放在枕头下,周建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戴上的,结束之后,将套摘下来扔进了垃圾桶,徐至软绵绵的趴着,看着他回来,将自己重新抱在怀里,迷迷煳煳的跟他说,「你在,我才能睡个好觉……」 周建明什么时候走的徐至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纱布都换了,渗出了新的药液的味道,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水,垃圾桶里换了新的塑胶袋。 老太太将纸壳拆开,压扁后一张一张的堆叠在一起,她坐的小马凳,本来身材就矮小,以致于周建明快走到身边的时候余光才瞥见了一双脚。 「回来了?」 周建明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自己坐在马凳上继续她刚才的活儿,「他们来过吗?」 「来过,」老太太去边上的水龙头洗了手,之后折去晾衣杆那儿将挤到一起的衣架抻开了些,「在你屋里翻了一通,估计什么也没找到,就走了。」 周建明将纸壳捆好,放在一旁,「我下午回看守所,下个月也是这两天,找个新住处吧,这儿不安全。」 老太太十分有一百分的不屑,「我可活不了那么长,他们是人是鬼,是刀子是斧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建明还想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打他认识这老人家开始,还真没见过她憷过什么,从来独来独往,野狗打架打到她腿边了,人一口唾沫洒出去,狗还跑了。 李华的案子水落石出,刘振东一家的却还悬而未明,不知道平伯宽那边是怎样一副焦头烂额的程度,徐至琢磨了大半天,还是想给他去个电话,平伯宽也很快就接了,「徐律师,有事吗?」 「在忙啊?」 平伯宽明显一哂,「一支队今年捅了你们律所的窝了,你跟戚律师是来考察我们工作了是吗?」 「怎么,孙家伟也送到你手里了?」 「这傢伙是个惯犯了,只不过调查取证还需要时间。」 「那辛苦平队了。」 「还有事吗?」 「额,刘欣彤的,」 「还没找到,」平伯宽抢断了说,「不排除我们都多虑了,也许只是小孩子写错字,或者涂鸦,觉得不好就给撕了。」 「平警官,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平伯宽没有给这话回应,只说,「越海集团那边有线索吗?」 「那天去了一趟,你也知道张定全现在被下发到营销做cmo了,配合度不高。」 「想想别的办法。」 徐至把电话挂了,想想别的办法,有些人真是一张口就让人生气。 更让人生气的是戚景熠,这傢伙接了个case,要去南海出差两个月,徐至又是被白盛楠告知的,因着周建明回看守所后,徐至又要找好睡觉的法子,白盛楠越来越惯着他了,有时候她在看诊,徐至就在她旁边睡着,虽然互不打扰,还是被患者投诉过两次。 九月过的很快,这中间,法院发来文书,说宣红这一案正式移交公安调查,宣红很是迟钝的才明白过来,这是场骗局,比她更兴奋的是王淑琴,那天周末,做了一大桌子菜邀请徐至过去,说是要好好感谢一下。 徐至也没推脱,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帮了多大的忙,而是,他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菜了。 「来,徐律师,先喝汤。」 「好,谢谢。」 王淑琴在他对面坐下来,「客气什么,是我应该,跟你道个歉,」她有些惭愧的笑,「原来你办张定全那个案子,我看手机上的,都在说你不对,我也以为你不对,对你那个态度,我,真的,我对不起你。」 「阿姨,这很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诶,」王淑琴给他送菜,接着道,「不过,那个孙家伟,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小红跟我聊过,」徐至说,「他后悔给彩礼前他们没有矛盾,就是很突然的变卦,您也说,他出现的时候,叔叔刚好在住院,其实在一般看来,确实是很普通的彩礼纠纷,但如果他卡着这个时间给了彩礼,在你们花了彩礼钱之后后悔,又刚好知道你们家还有套本地的房子,位置也不错,那就值得查一查了。」 「所以你查到了王玉茹,就判断他是在诈骗?」宣红插嘴。 「他这个不太好完全定义成诈骗,」徐至说,「还有别的因素,比如中介,他手上没有房源,靠这样的方式替别的想低价买房的人兜售房产,他再抽走一个差价。」 「转赠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接受房产?」 第29页 「目标太大,而且在你们反应过来后,法院是很容易判定转赠无效的,他就白忙活了。」 「所以如果警方查不到更多更准确的证据,他很可能会被判很轻或者无罪对不对?」 「以这样的方式打算置身事外,只能说,他太小看执法人员了,宣红,你要相信警察。」 大概是真的不打算纠结了,宣红端起饮料跟他说,「我会安心等结果,谢谢你,徐律师。」 作者有话说: 海星海星海星送一颗也是送啊兄弟们 第16章 我约你做什么 「我们孩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律师,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过分了!」 徐至被连着搡了好几下,从门口栽出来,险些没站稳,「子然妈妈,您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快走吧,再不走我报警了!」 徐至收了声,女人将门关上前,徐至打门缝里看见了站在客厅里无声的哭着的李子然。 从怡康路那条巷子出来,路过怡康小学,徐至镇静下来也不过三四分钟的工夫,他原先根本没有来找李子然的打算,若不是张定全那傢伙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嘴巴密不透风不说,态度也硬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更若不是平伯宽叮嘱过,只需他侧面打听,不要打草惊蛇,他今天绝非不会来敲这个门。 手机震动时,徐至刚发动了车子,从裤兜里将手机掏出来,看见来电显示后,呆滞了十来秒才接听。 「喂,妈。」 「怎么样最近,都还好吗?」 那头的声音很轻很柔,徐至闭上眼仰靠在椅背上,拼命想了想,才七零八碎的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随后才问,「怎么突然打给我?」 「没事,问问你。」 「哦,」徐至睁眼,目光落在车载显示屏的右上角,「你那边凌晨吧?」 「嗯,是有点晚了。」 「那你休息,我挂了。」 「诶等等,」那头急匆匆的阻止,后又等了一会才说,「我们年底可能回不来,这边有些事,确实走不开。」 「没关系,你们忙。」徐至说完匆匆把电话撂了,车子发动,疾驰而去。 一小时后,徐至出现在越海集团总部,张定全的秘书告诉他,张总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和上次的说辞一模一样,徐至反倒不在意了,「没事,我去茶水间喝杯咖啡。」 「诶徐律师,」 秘书自然叫不住他,徐至一闪身进了茶水间,倒了杯咖啡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发呆。 「咖啡怎么样?」 不知坐了多久,徐至听着声抬头,一个男人正路过他去倒咖啡,这人没穿西装外衣,身上是一件,下头压着衬衣,布料应该很是昂贵,才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某些西餐厅里的服务生。 「越海千不好万不好,员工待遇业内还是数一数二的,」那人将沏好的咖啡放在徐至面前的桌子上,转身回去,再回来时端来一盘坚果和一盘甜点,还全部推到了徐至手边,「尝尝。」 徐至拒绝了,他收回左手塞进了右手手心里。 这男人他其实见过,上一次来越海,他们在地下停车场打过照面,后来又到了同一家公司不同的楼层,徐至先下的电梯,总觉着身后凉飕飕的,乍一转身,电梯门合了个严实。 「谢谢,我不吃零食。」 男人听完,笑的更温和了,「那徐律师爱吃什么,今晚我请。」 徐至心下觉得,这个人皮笑肉不笑,眼神里全是戏嚯,下意识就要拒绝,可那下脑子转的比嘴快多了,不消男人多问一嘴,徐至便说,「好啊,我有个常去的地方,晚上见。」 男人噙着笑悠悠然点了下头,随后端着咖啡起身,「地址留在前台就好,我先不陪你了。」 徐至没说话,瞧着他离开了茶水间,而后喝了口咖啡,又因为过于难喝而吐回了杯子里,他起身去了前台,找那姑娘要了纸笔,在两张纸上分别留了同一串地址,跟前台说,「麻烦给张定全张总,另外一份会有人找你拿的。」 「好的先生。」 徐至再从这栋大楼出来,身后跟来了下班的人潮,回头望去,占了整整三层楼的越海集团,被夕阳笼罩着,玻璃墙反射出光芒,极为灼眼。 晚八点,bx club,夜晚刚刚拉开序幕,本该一片喧闹的夜场这会儿寂静无声。 「头儿,后门堵了几个酒蒙子,带过来吗?」 平伯宽从包间出来,对讲机收音之后,他居高临下的在下头舞池里环顾了一圈,「送老齐那儿去。」 对讲机吱呀,传来一声,「好,知道了。」 约摸半个钟头过后平伯宽才从俱乐部出来,下了大门口的台阶往自己车子那儿去,林当追上来后叉着腰喘了好一会,平伯宽斜睨了一眼,「没事拉练拉练去,你这什么体格。」 「我就烦这破地方,上楼下楼的,没楼梯不会走路了么,」林当说着,上了驾驶座,等平伯宽上了车才接着说,「齐大队长今天可丰收了,原先半夜里临检,来玩儿的来不及藏东西,现在场子还没热乎禁毒大队就进去封场了,又来不及收回去,一抓一个准!」 「怎么着,想去老齐那了?」 「诶,那不能,」林当说,「还是跟着平队做超人吧,我要保护这个世界。」 第30页 平伯宽点了烟,拿打火机屁股杵了他腮帮子一下,烟雾吐向窗外,正要说什么,打住了,视线一动不动的搁在远处。 「看什么呢平队?」 林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街对面,一家大排挡的门口支了好几张桌子,有一张临着马路牙子,边上坐了三个人,有一个正面面对他们的,林当一看清就挪了挪屁股,「嘶,这不徐大律师嘛。」 「开车,过去看看。」平伯宽说。 club门口停了好些警车,这片儿开宵夜摊子的老闆都司空见惯了,徐至也没多大反应,要了几瓶啤酒,因为盖子打不开而被左手边的男人嘲笑了。 「看来徐律师不常来。」男人接过去,瓶盖磕在桌子边沿,砰一下启开了。 看着他往塑料杯里一个个倒满,徐至才说,「谭老闆常来是么?」 男人姓谭,单名一个骁字,那是徐至在车上搜索新闻时查到的名字,这人不大在媒体前露面,即使是ceo的位置交接后,媒体也只拿到了一纸採访,所以一开始徐至并没有把谭骁和这张脸对上号。 「原先我跟张总也时不时来宵个夜,」谭骁噙着笑看向一旁的张定全,「是吧老张?」 张定全不自然的挤着嘴角笑了下,「是。」 老张……张定全还在ceo的位置时,谁敢这么称唿他?如今物是人非,谁都没看起来那么体面了。 徐至拉回思绪,举起那杯啤酒,「难得两位老闆愿意陪我来这种地方吃饭,我先喝一杯。」 看着他喝完,张定全压了压手心问,「你这唱哪出,有事说事。」 「张总,官司我帮您打赢了,您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呢,我这可去公司好几回了吧,您都不带见我的,您也知道,那帮网民在网上骂了我多久,如今律所可不好混啊,我想另谋个出路,怎么就这么难呢?」徐至抱着杯子,一扭头撞进谭骁目光里,「您说是吧,谭老闆!」 张定全脸上稍显精彩了,只道,「我几时不见你了,是你回回来我都在开会,你也知道营销有多忙吧。」 徐至鼓着腮帮不说话了,委屈巴巴的望完谭骁望张定全,张定全大概是不想对这事有太多的解释,只好又哄道,「行行行,往后你来,我会也不开了总行?」 「嗯……」徐至点点下巴,「可是您合同还挂在新晟,后面又没什么官司,我在所里也接不到活儿,哎,日子难过咯……」 「小徐啊,你这不能赖我啊,你多大名声我才找的你,官司打赢了,后面我这当事人可管不着。」 徐至就喝了一杯,看着却是有些醉了,一副前途无望的样子,软绵绵的靠着桌子边沿。 好一会,谭骁才开口,「看来徐律师是来找工作的。」 徐至眯眼一笑,「谭老闆有什么建议?」 谭骁凑近了些,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很平静很平静的打量着他的五官,「不如你猜猜,我约你做什么。」 不远处,林当上了车,将一瓶水递给了平伯宽,「不知道聊啥呢,徐律师像喝醉了似的。」 平伯宽瞧着那处凑的很近的俩人,嘴里道,「老齐刚来电话,没那人。」 林当很难不想到上次抓的人,折腾了一通,结果人家清清白白,一屋子做警察的,面上再挂不住,也乖乖挨了通骂。 于是颓唐道,「得,又白忙活。」 可威风凛凛的平队长只关心,「今晚有事吗?」 「没有啊。」 「那回局里把那些监控再排查一遍。」 林当生咽了口唾沫,「我现在说有事还来得及么?」 …… 平伯宽的车子开走了,不久后,张定全也起身走了,徐至在喝酒,谭骁就坐在他旁边陪着,喝到后来徐至真觉得有点喝大了,才跟他说,「谭老闆,你,你方便送我回去么?」 谭骁嗯了一声,叫来老闆结了帐,接着半抱着徐至往自己车那儿去。 车子开到楼下,徐至沖谭骁打了个酒嗝,「谢谢谭老闆送我回来,」说罢扒开了车门,一条腿下去后又停住了,回过头还冲他说,「谭老闆神通广大,顺路送也能送我到家,佩服。」 随后下了车,站在车边,车窗摇了下来,谭骁说,「下礼拜记得来公司报到,我的新法务。」 徐至胡乱的点头,抬手跟他拜拜,只等他车子开走没影儿了,徐至才揉了揉自己的咬肌。 晚风吹过,清醒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往里走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摁了接听—— 「喂,周建明,我等不到25号了,明天就来探视好不好?」 第17章 救我老师 徐至洗完澡出来,从髮丝到脚尖都还淌着水,啪嗒啪嗒的掉落在浴室地砖上,他就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的看着里头的自己。 忽而,一条胳膊从身后缠来,箍着他胸口…… 清醒发生在好久之后了,徐至重新转身,镜子里只剩他自己,片刻的懵神过去,徐至伸手打开水龙头,将手上黏腻的浊液放在水柱下沖走了。 徐至入职越海集团两个礼拜,一直在法务部打鱼晒网,这期间,谭骁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倒是常跟张定全会面,但也都是在会议上,张定全工作的时候很是雷厉风行,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好在徐至早不把突破口放在他身上了。 「海丽,今天下班去逛街吗?」 第31页 茶水间,徐至正往杯子里添水,身后走进来两个女人,高跟鞋砸着地板的声音很是刺耳,徐至很快将杯子里的水倒进了洗手池。 「可以啊,刚好我有条看中的裙子一直没买。」 「那你下班等我几分钟,下午还有个会,」那女人说着,语气明显不愉快,「自打张总被降职,可苦了我们这帮做营销的了。」 被叫海丽的女人一边接咖啡一边道,「忍忍吧,」许是察觉有个外人在,后半句只说,「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徐至重新接满了水,转身时眉头舒展开,脸色平和的不像话。 「是你啊徐律师!」海丽见是他,欣喜道,「法务忙吗最近?帮你办入职都俩礼拜了,一个公司的这都没碰上几回!」 「忙也还好,审审合同而已,」徐至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沖她问,「什么时候赏脸跟我吃顿饭,入职的事麻烦你,还没跟你道谢。」 徐至这张人皮毕竟还在这,是个女人面对这张脸总会犯馋,海丽自然也不例外,况且当着另一个人的面被男人约,哪还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很快应下了,「周末吧,周末刚好没什么事。」 「好,地址发我,我去接你。」徐至说完浅浅的沖那二位欠了下身子,随后离开。 周末,徐至接到了海丽,因为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太过浓郁,徐至不动声色的将窗户摇了下来。 「徐律师,咱们去哪儿吃?」 「我有家常去的小店,想不想试试?」 海丽抿着嘴,笑着诚恳的点了下头,徐至便侧过身,突然朝她靠近,这一靠近,海丽肉眼可见的脸红了,徐至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拉过她右胳膊后的安全带,扣进了锁扣里,「安全要紧。」 「嗯嗯是,安,安全要紧。」 车子从她楼下出发,半小时后停在了一家小炒店对面,徐至贴心的给她开了车门,又带着她进了这家名叫「安心炒饭」的店里。 「二位吃什么,菜单在墙上,吃什么随便点!」那老闆出来迎客,拿了抹布就近擦了张桌子,等她们坐下才说,「喝茶还是喝水啊二位?」 「上壶茶吧,」徐至说,「荤的素的四个菜,再加一份汤,没有忌口,随便做吧。」 「好嘞。」老闆一乐呵,回厨房传单子了。 「徐律师,我记得你家不在这片儿啊,怎么找到这小店来吃了?」 「偶然来的,」徐至说,「你不常来这样的店么?」 海丽将头髮捋到耳后,「是很少来,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干净。」 「是嘛,其实我不太会吃,在江北生活了这么多年,有哪些好吃的地方我都不太清楚。」 「那怕什么,回头我带你去一家家的吃吃看。」 「比如呢?」 海丽还是不太放心,抽了纸巾来来回回的擦拭她面前的桌面,「法餐,日料,墨西哥菜,哦对,江北今年有一家餐厅通过了米其林评级,不过是家私厨,预约得提前一个多月呢。」 徐至聚精会神的听着,「听起来你应该去吃过了。」 「是呀,听说那家主厨原先在法国给一名富商做私厨的。」 「这样啊……」徐至想了想说,「海丽,收入不错嘛。」 海丽即时一愣,忙道,「也没有,都是家里的积蓄,你也知道,我们本地人嘛,没什么经济压力的。」 徐至不置可否,老闆这会儿来上茶,不多时,菜也上齐了,徐至是大快朵颐了起来,海丽象徵性的吃了几口,之后一直在跟徐至聊天,直到徐至突然勐的咳嗽了起来。 海丽慌张的给他拿水递纸巾,还坐过去给他背上顺气儿,咳嗽声震耳欲聋,老闆也过来了,「没事吧,呛着了还是怎么的?」 等徐至缓过来,额头上爆了青筋,还从嘴里吐出来一整根干红椒。 海丽见了,回头便沖老闆道,「你们厨房怎么做菜的,这干椒不给剁一下的嘛!」 「诶哟不好意思,我们这炒菜都这么来的,干椒嘛,又不是石子儿,吃到了吐出来就是,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你没看见他被呛成什么样?」 老闆也火了,「吃个饭哪那么多事,炒菜还不兴给放佐料了?您二位要真这么金贵别来我们这儿吃啊!」 「诶你怎么说话的!」海丽一下站起来,两方要掐架的架势让店里其他几桌客人都看起了戏,徐至则不然,他平復下来,静静地坐在海丽身后,直到—— 「诶怎么了这是,别吵架别吵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很快就到了她们身边。 「没事,你回厨房去,什么毛病,吃个辣椒跟我这上纲上线!」 「你别这么说话,」那女人将老闆拉走,停顿了一下,突然道,「诶你怎么来这,」 海丽打断她,「呃,你是厨师是吧?你炒的菜呛着我朋友了!」 那厨师便绕到桌子对面,在看清徐至的脸后,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掩盖的慌乱,「徐,徐律师,你怎么来这儿了?」 「路过,来吃饭,」徐至喝了口水,看着她,「子然妈妈,好巧啊,你在这里工作?」 「啊对,刚来没多久,你呛着了是吗,这顿饭算我的,别跟我老闆计较。」 「不会,」徐至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怎么会认识呢,」海丽说,「我也是第一次来。」 第32页 徐至冗长的哦了一声,拿纸擦了嘴,而后起身去买单,老闆一直黑着脸徐至也没在意,回来时才说,「走吧海丽,子然妈妈你忙吧,我们下次再来。」 「诶,好……」 海丽的好心情应该全毁了,徐至开车时想,回头要问问戚景熠,女人怎么哄。 「徐律师,我还有点事,你到前面放我下车吧。」 「今天不好意思啊,我没想着有这齣。」 「没事,」海丽笑说,「徐律师以后还是少在这种地方吃饭比较好,不卫生。」 「好,」徐至找了处停车的,打了方向盘过去,「那下次我请你,去那家私厨。」 海丽应下,很快下了车,徐至便开车走了,只是没走远,在前面拐弯停了下来,片刻后,海丽上了一辆的士,徐至的车子也重新开出来,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后头。 周建明服拘役的第二个月结束,徐至在看守所外等了他两个小时。 人走出来的时间脸上带着伤,原本眼下就有一条疤痕,这会颧骨上又多了一条,看着凶神恶煞的。 「你打架了?」 周建明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回话前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徐至一边推攘一边道,「行了行了别摸了,我给你拿。」 说完,便掏了一盒烟出来,抽出一根塞进他嘴里,又拿了打火机给他点上,「说话呀,怎么了这是?」 「磕了。」周建明说。 徐至见他没有要如实道来的样子,便拉开车门,「上车。」 车子从看守锁开上沿江大道,这片接近郊区,来往的车子少得可怜,徐至便开的慢,江风扫进来,周建明的烟又换了一根。 「你不是从来不说谎么。」 「怎么?」 「我那天去探视,你脸上还没这道伤。」 「……冯向军还没判,跟我关一起。」 「他上诉了?」 周建明仓促的摇了下头,「不清楚。」 「那肯定是上诉了,想多活一段时间,」徐至说完,瞥了他一眼,「所以你跟他打的架?」 「他打我,我没还手。」 徐至本能的要骂他一句蠢货,转而又深唿吸了一下,「做得对,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能免则免。」 「我是想早点出来,」周建明扔了菸头,说,「我想你。」 徐至想起那天晚上的幻觉,恰时周建明的手又伸过来摩挲着他的侧脸,徐至车子开的都有些不稳了,「我,呃!」 一道勐烈的撞击力从车子后头袭来,徐至感觉后颈错位了似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建明一只手已经替他握住了方向盘,「没事,坐好。」 「这么宽条路怎么还追尾啊……」 「踩油门,老师。」 「没搞错吧,踩剎车才,呃啊!」 车子再次被撞了一下,徐至偏头瞥见周建明的神情,这才意识到不对,于是很快恢復理智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车子加速,后头的也加了速,周建明这会喊道,「前面右拐。」 右拐下了公路,再往里开就是几处废弃的厂房,徐至没多想,按照指示加速开了进去。 可能是车子突然转弯,甩掉了后面的车一段距离,徐至在周建明的指引下将车子开进了厂房间一条巷子,再转弯停在了巷子后。 「锁好门,在车里等我。」周建明这么说,人已经要下车了,徐至下意识拉住他,「你别去,我报警。」 「等警察来收尸么?」 徐至语塞,周建明又说,「我就在你附近,别怕。」 周建明下了车,绕到对面一处水泥墙后头,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徐至坐在车里,挡风玻璃外的宁静让他的心跳显得格外异常,忽然,几个人从巷子里冲出,手里都拿着砍刀,在和徐至对视的一瞬间仿佛要扑过来把他撕碎一般,徐至的身体紧紧贴在靠背上,在周建明冲出来的那一刻连唿吸都忘了。 周建明只拿了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捡的钢管,来人四个,在看见周建明后又齐齐朝他扑了过去。 「周建明!」 徐至眼疾手快的发动了车子,可是周建明正跟他们对抗,刀刃砍在钢管上,发出刺耳的撕拉声,徐至不敢撞,周建明无暇嘱咐他什么,闪身躲过了一刀,接着一脚踹中了那人的要害,撂下三个人后已经是尾声了,最后那个举着刀与他对峙,周建明手里的钢管在泥地上划拉出一条沟壑,徐至还没看清,那人砰一声被扬起,趴在了车前盖上,周建明就在徐至的眼前,一下又一下的,将钢管砸在那人后背上。 也是这时,徐至瞳孔陡然放大,他快速摁下喇叭,这空僻的厂房区上空响起了一声剧烈又绵长的警示音。 与此同时,周建明回身,那拿着刀朝他砍来的人被他握住了手腕,后撇,刀从手里脱落,脸颊被肘击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满脸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车子没熄火,低沉的嗡鸣,周建明打开车门坐上来,二话没说的握着徐至的侧颈将人抱进了怀里。 徐至很久才扶上他后背,却霎时摸到了一股黏腻的热流,他抬起手,「周建明,你流血了。」 「嗯,救我,老师。」 东郊铁轨下的红砖房,火车从头上唿啸而过,傍晚夕阳染出半边天,木板房门被暴力掀开,借着反弹力关上了,徐至挂在周建明腰上被他抱进去放在了布满灰尘的木桌上。 第33页 「你别那么大动作,刚缝好又裂开怎么办!」 周建明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听不进去他的话…… 夕阳的光线从门顶上的窗口透进来,打了一道在他们身上,光线里尘泥飞扬,徐至被弄得嘶喊连连…… 门外,老太太刚回来,抱着光秃秃的糖葫芦木杖,在他门口停了片刻,之后回了自己家中。 第18章 草马节 徐至穿着周建明的t恤,光着腿坐在他的木板床上,满身是干爽的肥皂味道。 天黑了之后,这一片只剩屋里这点昏暗的光,徐至隐隐有些害怕,怕那些人再来,他们措手不及,可周建明看着不是那么回事。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找来的么?」 周建明在桌边坐着,老太太刚拿来一张表,说人口登记,可老眼昏花写不了完整的字,周建明便代劳了,这会嘴里简单说了两个字,「梁安。」 又是这个名字,徐至下了床,到他对面坐下,「他到底要干嘛?」 「不知道。」周建明说完,收了笔,拿着那张纸起身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跟他说,「我送你回去。」 「现在?」 「嗯,我还有事。」 徐至不依不饶,「什么事,你干嘛去,我跟你说周建明,你这时候不能出岔子,安全第一知道吗?」 周建明摁住他,又将他箍进怀里,没头没尾的问,「我出事你会难过?」 「说什么呢……」 「他们不会过来,」周建明又说,「我小时候对你有没有别的想法你不知道吗?」 徐至愣了一阵,掀开他,「你这人,多少有点分裂了你。」 周建明送徐至回家后径直去了一个地方,江北市里老旧的街区无数,其中一条横插在商务区写字楼的屁股后头,的士停在路边,周建明下了车钻进了一条巷子,再出来时,面前是上世纪末留下来的筒子楼,外廊晾着一排排洗干净的衣物,半夜的点儿了,蜗居在这个城市里的蚁族回来,有几个喝的醉醺醺的往楼上去。 周建明上到四楼,敲开右侧走廊尽头的门,进去后便挨了一闷棍,跪倒在地。 屋子里很僻静,周建明跪着的外屋像是个办公区,几张工位摆着,面前是一面日式的推拉门,门紧闭着,片刻后,周建明听见了几声呻吟,是呻吟,是只有痛苦和快感一起涌来才会发出的声音。 「看守所好玩儿么?」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在问。 周建明不答,里头又道,「那东西你藏的真好啊,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没在我这。」 「呃嘶……轻点……」一阵娇嗔过后,「无所谓,我只要你拿给我,我可以等,等你结束刑期,刚好还有几个月,你在里头想清楚了,拿给我谁也不吃亏,不给,那徐律师我就替你照顾了。」 里头的人当然看不见他这话后周建明眼里的神情,呻吟声越发猖狂,周建明慢慢站了起来,路过身后的两个打手走了出去。 里间,男人的头髮被一只手撩到耳后,太阳穴上的一颗红痣格外显眼,他跨坐在另一个男人腿上,身下光着,紧密的贴合,发出滋滋的水渍挤压声。 他身后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杯水,桌子晃动,水溅出来,洒在了一张gg单上,那上头写着的『恆友金融』四个大字也被水晕开了。 ———————— 徐至和海丽在公司又碰到过几次,不过自打那次吃过饭后,海丽对徐至明显不那么热情了,见了面也只是礼貌的点点头,有时候乘同一趟电梯,海丽也会在进去前突然折回说什么忘拿东西了,但这些都在徐至的预料当中,他仍旧每天去越海上班,不咸不淡的赚着和劳动不匹配的便宜薪水。 戚景熠回来一个多礼拜后才跟徐至见了一面,那一面还捎带着平伯宽,仨人坐在戚景熠的公寓里面面相觑。 「你让她们见面了?」平伯宽打破沉默说。 「嗯,装不认识,」徐至说,「于海丽演技太差了。」 「现在呢,查到什么没有?」 徐至身子软下来,靠在沙发背上,「平警官,要不我们先来谈谈别的。」 戚景熠倒来喝的,瞧着这二位沉默的对视,插嘴道,「你说张定全前后没隔几天,态度翻转那么大,是不是遇上谁,或者听了什么话了?」 「他当然是意识到了什么的,可是动机很难查明,」平伯宽说完,沖徐至道,「委屈你了,等这事了了,我代表市公安局好好感谢你。」 这么假大空的话,从一个人民警察嘴里说出来,恐怕也只有徐至敢翻白眼了,接过戚景熠递来的杯子,他才道,「那天吃完饭,我跟了她一段,她像是要回公司,可车子到了楼下又绕了过去,到了老街区,车子开进一条巷子,我的车被几个小孩卡停了半分钟,等那计程车开出来,人已经没在车上了。」 「那地方,是哪儿?」戚景熠跟着问。 「兴和巷,」平伯宽替徐至说,「临着越海集团那一片写字楼。」 「她会不会是回自己家?」 「不会,」徐至说,「于海丽是本地人,住址平警官查过,在一处高档公寓,再说了,人挺娇气的,怎么会住那种地方?」 「娇气?姑娘们不都这样么,也不叫娇气吧,没我们男人这么粗糙罢了。」 徐至听了连连摇头,「我带她去李子然妈妈那吃饭,她嫌弃的差点没掀桌子走了,」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平警官,江北有一家新的米其林私厨,你方便的话可以去那看看,于海丽提到过,但我想,她不会是自己去的。」 第34页 「好。」平伯宽放下二郎腿,撑着膝盖起身,「你们聊吧,我先回局里。」 「急什么,再聊会儿呗。」徐至噙着笑瞧着他,假模假式的带着点谄媚的挽留。 「刘家那个案子还在查,徐律师,你就别在这种时候膈应我了,我不吃这套。」 大门开了关,徐至重新躺回去,「老戚,给我揉揉。」 戚景熠便走到他身边,搂着他后颈坐下来,把他的头放到了自己大腿上,接着便用了点力道给他揉太阳穴。 「老方跟我聊了你的想法,只要你是安全的,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徐至闭着眼听完,好一阵,「越海这公司水太深了,我这段时间总觉着,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的风平浪静,每个人,每个人都很奇怪,但我又说不上来。」 「找不到突破口?」 「嗯。」 虽然进了公司,但实则还被拦在门外,于海丽,张定全,谭骁……张定全性侵案,刘家灭门案,刘欣彤坠亡案,李华被杀案……还有李子然妈妈,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繫,徐至实在是有些累了,累到一时间什么也关联不起来。 睡着前,只听见戚景熠跟他说,「没事,慢慢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 冯向军的判决本该在十二月就下来了,可年底犯罪率直线上升,新闻上一时间再没看到关于李华这案子的相关报导。 直至年后,正月十五那天,也就是阳历2月11号,新闻突然报导说李华案的嫌疑人已被找到,但画面上打了码,说是要等审讯和侦查结果落实后公安才会给出具体公告。 徐至想这大概是因为上次平伯宽刚拿了人,新闻就爆出嫌疑犯,后来又被查实不是那人做的,媒体多少谨慎了些。 宣红晚上送了饺子来,本要喊他过去吃饭,徐至拒绝了,饺子摆在茶几上,徐至抱着腿坐在沙发里,发呆发久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桌子的菜。 白底青纹的瓷盘,羊肉炖的汤锅,院子里小孩打闹,尘土飞扬。 「你做什么呢?」徐至走到院子最边上,村长阿爷和周建明坐在小马凳上,正拿着一堆枝梗,像要编织什么。 「扎草马,」周建明说,「今天是草马节。」 「草马节?」徐至蹲下来扒拉了一下,除了枝节,还有些野花和南瓜叶,「然后干嘛?」 「晚上杀鸡吃。」 「我看桌上一桌子菜了,还杀鸡呢?」 周建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徐至说话前向安格来了,手里拿着一把竹笛,「晚上有活动,阿爷说了,今晚能听曲子。」 「那不上课了?」 「上什么课呀,蒲云社属于阿扎支系,草马节对他们来说尤其重要,晚点把花草马放到村西口,明天拿出来比赛,中午外郊吃百家饭,下午得斗牛,夜里还能歌舞昇平,咱们这趟算是来着了!」 徐至朝阿爷投去待确认的目光,阿爷瞧见,笑着点头,徐至便也兴奋了,「那我来帮忙吧,怎么弄,周建明你教我!」 周建明被他握住胳膊,不太自然的动了动,挣开了,「扎花吧,打扮它就行。」 「好嘞。」 草马扎出雏形,看着英武神威的,周建明手很巧,南瓜叶做的马萝搭在马背上,又去厨房掏了些灶灰塞在了里头。 徐至撅起屁股去看,周建明便拿捧了灶灰的手在他脸上快速抹了一把。 脸上落了花,阿爷发笑,向安格也一副不会替他做主的样子,于是,院子里,徐至连带着一帮小孩和周建明打闹了起来,气氛热闹的像在过年。 那是草马节,也是徐至第一次在蒲云社感受到快乐,那几天的吉色建明变本加厉的捉弄他,他在夜里醒来时却总能看见窗户外头有个身影,举着燃烧的艾草给他们熏走蚊蝇。 时间过得太快,它过滤了很多本该记忆犹新的东西,留下那些微不足道的残渣,在某个尤为寂寞的时刻扎的你浑身难受,徐至回过神来,嘆了口气,从沙发上滑下去跪坐在地毯上,拿筷子夹了个饺子,餵进嘴里后又很快吐了出来,接着便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了个底儿朝天。 好几天没好好吃饭,突然闻到肉馅的香味,腻的反胃了,徐至吐完,起身洗脸,在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里,一抬眼,从镜子里看见了身后站着的周建明。 作者有话说: 神出鬼没周建明~ 第19章 你想跟我谈恋爱么 徐至觉得这两天得约白盛楠一趟了,之前看见刘欣彤,是因为刘欣彤坠亡,又在他心里留了偌大个疑点,现在总看见周建明是为什么,这傢伙活的好好的,差几天就释放了,有什么可惦记的? 「你怎么了?」 周建明手心的温热传到徐至身上,徐至仍旧觉得不怎么真实,他没什么情绪的望着镜子里的俩人,「奇怪了,我总是想你。」 外人听了大概是情意绵绵的,可周建明听的出不对,将人转过来,握着他的腰把人抱上了洗漱台,这样与他对视着,才问,「到底怎么了?」 徐至懵懵的,一手撑在洗漱台上,一手伸出去,摸到了他鼻樑,再往下,到鼻尖,嘴唇,下巴,最后落在喉结上,停顿了一下,周建明喉结蠕动,载着徐至的手上下起伏,徐至这才抬眼,「我的幻觉也太真实了吧,病的会不会太严重了?不行,我给白盛楠打个电话去。」 第35页 话音刚落,身子就被周建明打横抱在了怀中,周建明脸色不好,只跟他说,「你该睡觉了。」 「......你不是20号才放么?」 「提前几天,你不知道?」徐至被他放在床上,在他的动作下往后挪动,「我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关心你好吗?」 「嗯,」周建明拿羽绒被将他裹住,「无所谓。」 徐至噎了口气,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抓住了他手腕,「去哪?」 「洗澡。」 「周建明,」徐至叫住他,认真的问,「你想跟我谈恋爱么?」 周建明一时没答话,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泄进来,他站在半明半暗中脱掉了衣裳,光线勾勒出的轮廓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神不宁,徐至很快挪开了目光,听见他说,「我不需要你爱我。」 徐至后来反应了很久,怎么也没琢磨出这话的味儿来,他也不懂,五大三粗的周建明说那话的时候怎么浑身透着一股子纯情的劲儿,纯的让徐至觉得有些事情压根没必要跟他商量。 江北今年冬天没下雪,气温最低也才1度,跟往年的负值和鹅毛大雪比起来,这个冬天过的属实有些草率。 通常过了十五整个正月也就过了,復了工,城市里重新热闹起来。 周建明刑期结束,没有在他家里住下,元宵后一天便回了城东郊,徐至那天夜里应该是被餵了肠胃药,口渴的厉害,第二天早晨起来送垃圾下楼,坐在花坛边上喝完了整瓶的纯净水。 白盛楠随后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抬了抬手里的早点,「这位先生,您的早餐配送到了。」 徐至盖好瓶盖,将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白医生,你不会在我家装监控了吧?」 白盛楠白了他一眼,路过他往楼里去,「不是你给我发消息让我过来看看你的吗?这会跟我装失忆了。」 徐至一愣,转而一笑带过了,回了家,白盛楠先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最后以『你这过的什么日子』结束这次的参观,落座在徐至身边,问他,「睡得好吗?」 挺好的,徐至想,至少睡着之前那傢伙还没走。 徐至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半边脸,瞧着她,「白医生,你不打算结婚吗?」 「我倒是想,没人跟我结啊。」 「老戚不挺好的嘛。」 白盛楠跟他同一姿势靠着,两人四目相对,白盛楠才说,「他这么好,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我们……我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要。」 白盛楠挑挑眉,「我也给过,他也不要。」 「那他就单着吧,打一辈子光棍得了。」 白盛楠笑起来,连连点头,随后问,「我听说……你有新朋友了?」 「哟,戚景熠还跟你聊我呢?」 「偶尔吧,」白盛楠在徐至注视下又改口,说,「经常。」 徐至不为所动,答话道,「以前支教的一个学生。」 「情绪呢?」 「光操心了,没什么情绪,」徐至想了想,「不过睡的好多了,有他在的时候。」 「那是好事啊,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这还真没有,嘶,回头我拍了发你。」 照片是有的,原来支教时候留的纪念,可是拿给白盛楠看这样的举动,徐至觉得太猥琐了,好像她看了之后就落实了自己是个浑蛋的事实,为人师表的,跟自己学生搞一起去了,成何体统。 白盛楠走之后没多久,徐至收到了平伯宽的消息,上头说刘家灭门案的嫌疑人招供了,徐至很快打了过去—— 「招出什么了,是不是跟越海集团有关系?」 平伯宽默了一阵,「没有,他只供认了自己利用煤气杀人的事实。」 「动机呢?」 「欠债不还。」 又是债务,徐至隐隐有些不安,「嫌疑人……方便透露么?」 「冯向军。」 恆友金融,冯向军,杀了李华的那个……冯向军。 「周建明放出来了?」徐至走神的间隙,平伯宽这么问。 「嗯。」 「我们去过恆友金融,公司也给查封了,周建明算是失业了。」 「人都抓了吗?」 「是。」 「那,有一个,叫梁安的吗?」 平伯宽似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周建明提过,」徐至想起那次被追杀的事,转而道,「这个人是不是也可以查查?」 「这个人一直在公安的黑名单上,但是我们现在没办法对他实施抓捕。」 「……明白,额,放心平警官,周建明我会看着的。」 「好,那就这样,挂了。」 梁安此人,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的钻法律空档罢了,在徐至看来,这人正一点点掀开面纱,就快要步至所有人面前了。 不过,不知道违不违反规定,平伯宽在公告放出去前告知了他这些事,徐至自然缄口不提,可也会忍不住想,平伯宽这个人怎么会对他抱有这么大的信任?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徐至进浴室收拾了一番,出门时裹了件呢子大衣。 周建明在看守所过了冬,昨儿出现时穿的还是看守所给发的便宜棉袄,这人贯会玩消失,他本想领他去商场逛逛,买几身合适的衣服,谁知道一觉醒来人又不在了。 第36页 车子开到东郊,轮胎撵着石子,缓缓停在了离红砖房二十来米的位置,徐至还没下车,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正跟老太太一起忙活的周建明。 老太太这人,看着冷冷淡淡的,但徐至总觉着,她把周建明当亲孙子似的,大概闲着没事还去捡捡破烂,这才有了这大门口堆积的纸壳,让周建明这会正叼着一根烟帮她打捆。 徐至下车,从后座拿了一箱牛奶,走过去时就被周建明发现了,隔着缥缈的烟雾看过来,「有事?」 「你这么问,我是说有事还是没事好?」 周建明停下来,抽了最后一口将烟屁股弹飞了,「进屋。」 徐至不理,绕过他,沖老太太说,「婆婆,我买了牛奶,您记着喝。」 老太太在两人间来回看了一圈,随后道,「有心了,小伙子。」 「不会,我帮您放进去。」 「诶。」 徐至便将牛奶放进去,出来时周建明正将扎好的纸壳子扔到屋檐下的纸壳堆上,「给老张打电话让他来收了吧。」 「打了,下午来,」老太太说,「你领他回屋吧,外头冷,我做饭去。」 徐至便被周建明带回了屋里,门在身后关上,屋里有个暖炉,温度高了些许,徐至将大衣褪了,坐在他床边,又看着他往盆里倒了热水,拿了刮鬍刀对着墙上的镜子准备刮鬍子,「诶,你这么刮会剌伤皮肤的。」 「没事。」周建明随口道。 「什么没事,拿过来。」 周建明一顿,犹豫了一下,正要过来,徐至又说,「水,香皂,都带过来。」 周建明也照做,一样样都拿了过来,徐至便张开腿,指着腿间让出的空地,「蹲下。」 周建明乖乖蹲下,徐至才接过他手里的刮鬍刀,抬起他下巴,先用热毛巾给他敷了一阵,接着给他涂上了香皂,刀片走过他胡茬遍布的地方,一点点刮开, 「你阿爷没教过你刮鬍子么?」 「他不刮,」周建明说,「他用剪子。」 徐至一想,也是,村长长鬍鬚,修一修尖尖便得了,「陪我去逛街吧,帮我拎东西。」 「现在?」 「晚上。」 徐至手很利落,很快颳了个干净,又拧了毛巾给他擦脸,然后就这么端详了他一阵,「周建明,你小时候可没现在这么,」 「什么?」 说好看也不对,徐至瞧着,觉得这个人长的很特别,皮肤也不白,还单眼皮,嘴唇很薄是没错,但戴个鸭舌帽可能活脱脱一犯罪分子的长相,思忖了一会,徐至说,「这么邪性。」 周建明无话,起身将盆端走了,徐至脱了鞋缩到他床上,「你的公司被公安查办了你知道?」 「嗯。」 「那,是不是考虑找个新工作?」 周建明忙活完,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后握着他的脚踝将人拉到了跟前,「什么新工作?」 「保镖,额,助理,」徐至说,「做我助理吧,帮我跑跑腿,伺候我。」 见周建明不为所动,徐至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给你开这个数?」 周建明还是不言语,徐至又加了一根手指,「嘶,你想好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跟着我你想吃亏都没门儿。」 周建明握着他脚腕的手松了劲儿,变成了轻柔的摩挲,还跟他说,「给不给钱我都在你身边,你放心。」 第20章 见怪不怪 「小周啊,去买瓶老抽,再带两头蒜。」 老太太的话和敲门声一同响起,徐至回过神,发觉自己跟周建明就快亲上了,于是清了下嗓子,轻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周建明有一阵没吭声,也没挪地方,只等徐至重新看向他,才道,「在家等我。」 徐至没下床,看着周建明套了棉袄出去,门缝里涌进来一阵冷冽的风,老太太大概回屋了,徐至没见人,兀自将被子掀起来,半个身子缩了进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徐至手机握在手里,人已经昏昏欲睡。 老太太来叫他吃饭的时候,徐至险些入梦,惊醒后慢慢坐了起来,「婆婆,周建明回来了么?」 「回了,」老太太说,「又走了,说有事,让你睡醒了再回去。」 徐至没来由的恼火,想不通怎么自己都追到他家里了他还能闹消失,徐至穿好衣服去了隔壁,他不打算吃饭了,同时对头顶驶过的火车进行了一番斥责,例如吵什么吵,就你会跑是吗之类的云云。 车子尾灯晃过周建明的砖房,从东郊回市里,不久后,老太太从屋里出来,锁了门,步伐愈发加快的顺着一条小路走去。 徐至买这辆车的时候跟去超市买卫生纸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提前在网页上找了几个喜欢的,隔天便挑了一个离得近的去提车了,但自打上次车屁股被撞过后,大概跟蛇和井绳那事儿差不多,徐至开的距离稍微长一点,总会疑神疑鬼的,时而加速时而减速。 现在也是,他从后视镜上挪走视线,又伸手打开了音响,轻音乐响起,徐至才感觉好了点。 而他车身后几十米,一辆硕大的林肯商务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车流当中,周建明额角的血淌下来,煳了满脸。 一个男人这时拿着手帕凑过来,擦掉了他眼睑上的血渍,「流这么多血,疼不疼?」 第37页 周建明动弹不得,因着一左一右各有两个健壮的男人将他胳膊反扣着,面前的男人替他擦干净了眼睛上的血,这让他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 「吶,前面就是徐律师了,」男人让开了一半的身子,指着前挡风玻璃的方向,「车还挺新的,跟徐律师一样,保养的挺好。」 周建明看见了,徐至的车尾,那两个壮汉在这一刻也几度感觉快要遏制不住他了。 「你在里头应该想的很清楚才对,怎么出来快48小时了,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周建明只是盯着前方,一言不发,男人轻声发笑,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那头接通后,说道,「我们快到了,准备着吧。」 周建明狠狠朝他看去,「梁安!」 「还有五分钟,等过了这个红灯,下个路口,给徐律师安排了一辆货车,正好,你可以亲眼看着他......下地狱。」 梁安抬手看了眼腕錶,像是在计时,随后靠在椅背上,和周建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望着前头。 徐至的车子在红灯下停了下来,车里的曲子换了好几首,等绿灯亮,他脚下松了剎车,身后的林肯也徐徐跟了上来。 离下一个路口越来越近的时候,梁安再次看了眼表,「周建明,我们不是说好了,你拿东西给我,我让军子认罪,杀人的事绝不让你沾上,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建明在远远看见前头路口的红灯时,突然发力挣脱那两个壮汉的束缚,动作快到人家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梁安拽下椅子,挡在自己和那俩人中间,商务车逼仄的空间里,周建明手里的钥匙已经把梁安的脖子插出了暗红的血水。 车子这时再次缓缓停了下来,周建明看不见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倒计时,只跟他说,「我也给你做个选择。」 梁安似乎感觉不到疼,这样被周建明从身后锁着脖子,脸上的情绪也没有多大起伏。 周建明便扬了下下巴,「你,拿我手机,摁1。」 那其中一个壮汉,在椅子上摸到一个老式的按键手机,又在梁安的默允下摁了1,很快拨出去一通电话,也很快被接听,开了扩音,只听见那头一段对话—— 「警官,我捡到一个东西,我想还是交给你们比较好。」 「老人家,您捡到什么了?」 「我,我找给你啊……」 「周建明!」梁安很快意识到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你他妈,」话毕,也打了通电话,简单说了个『撤』字。 红灯计时结束了,徐至再次启动车子,打了方向盘,从左手边等在红灯下的大货车面前稳稳的开走了。 老人家摸出了手机,放到耳边,听了一阵后,抱歉的朝面前的警官笑了下,「老了老了,煳涂了,捡到什么,我找不着了。」 「老人家,以后有什么事还来派出所找我们,没事的啊。」 「好哦,那我走了。」 林肯脱离了徐至的车,从另一条路走了,车子停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边,周建明将梁安掳下了车,「让他们先走。」 梁安神色阴沉,只微微点了下下巴,车门在眼前关上,开远了。 「周建明,我知道你能打,可你没脑子,」梁安不轻不重的说,「你躲得过今晚,躲得过往后?」 「我无所谓,别动徐至,他掉一根头髮,我会让那个东西下一秒就出现在你绝对不想它出现的地方。」 奇怪的是,周建明在说这话的时候,把梁安放开了,对方揉着脖子转身面对着他,一时也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只说,「你刚来江北的时候,为了一个包子能跟一条流浪狗打架,怎么现在成了软柿子了?真他妈难看。」 「现在也能,」周建明说,「徐至安全,你,你背后的一切,就都安全。」说完便走了,好像根本不在意梁安是否认同他的提议。 —————— 徐至回了家,打开电视后径直去了浴室,等洗完澡出来,手机上也没有未读讯息,他还是有些生气,生气的给手机关了机。 后来迷迷煳煳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里只剩电视屏幕往外晕开的一束光线,他也不知道,有个人坐在他门口,坐了一宿。 天刚蒙蒙亮,老太太开门出来就碰见了刚走到门口的周建明,只瞧了他一眼,「先去换身衣服。」 周建明乖乖回了屋,换好衣服时老太太又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胶袋,里头是一些常见的创伤药。 周建明坐在桌边,被老太太拿药招唿了一通,才听见她说,「你是得搬了。」 「没事。」 「……我看那孩子,长得好,穿的也好,你怎么认识的?」 「他,在山里支教。」 老太太似懂非懂的点头,「你护着他总有你的道理,昨天接到你电话让我去派出所说的那些,可起作用了?」 周建明嗯了一声,「他昨天没吃吧?」 「没有,你不在,他醒了就走了,不过你这伤,怎么跟他解释?」 周建明没搭话,他想徐至可能已经习惯了,最多就啰嗦几句,不想听他啰嗦,那这几天就先不见他。 越海集团楼下又围满了人,保安全部上阵做了一堵人墙挡在大门口,徐至路过,直至停好车上去,人越来越多。 法务部办公室里,徐至一进去,几个说话的就都收了声,好在徐至多长了个心眼,这会从袋子里拿出了几杯来前买好的咖啡,一人分发了一杯,「来,你的。」 第38页 汪洁接过来,「谢谢。」 徐至发完坐回了工位上,「楼下挺热闹的啊。」 「习惯就好,三天两头总有来闹事的。」汪洁说。 「我看不像是沖张总来的。」 「那就是沖财务来的,」汪洁起身去关好办公室的门,「子公司出了事,解决不了的,都会找来这。」 「哪个子公司?」 「美跃,」坐在徐至左手边的陈晨插话道,「美跃主要做开发,工地出了事,那边担不起责任,工人就来这里咯。」 徐至这么一听,心里起了些好奇,「你们好像见怪不怪了?」 「这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在律所呆的久,不像我们驻扎在企业,永远在给公司擦屁股。」 徐至对她这话也见怪不怪,一般企业聘请的法务,要在企业办公,主要审核合同流程之类的是否合法合规,既不打官司,也不会跟基层当面解决问题,出了事,他们只需要了解高层意见,出具法律文书即可。 徐至入职那两天人家还好奇,正经一个大律师怎么屈尊来企业做事,就算挂个顾问也比这样强,徐至回答说是落魄了,接了张定全的案子,再也接不到活儿,再配上那副遗憾的神情,这几位估计也都信了。 下午下班,那些人还在,只不过喊了一天累了,零零散散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徐至开着车路过,手机里是平伯宽的声音—— 「那家私厨我们去查过了,于海丽的确是自己去的,每次都是。」 「那……」 「不过,你的直觉确实很准,那家私厨有两个老闆,一个是主厨,还有一个,是你现在的老闆,谭骁。」 徐至车子减了速,一辆林肯擦身而过,谭骁坐在后座上,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屏幕,那会徐至甚至有些心跳加速,「今天公司楼下有工友闹事,好像是子公司出了事,我待会把地址发你。」 「嗯,你别冒进,打听到什么告诉我就好。」 「我知道,兴和巷呢,你去了吗?」 「去过了。」说完没了下文。 徐至想,可能是什么都没查到,也没追问,草草两句挂了电话。 于海丽和李子然妈妈,于海丽和谭骁,徐至思来想去,觉得快了,他只要查清这条线就可以从越海出来了。 嘀—— 一声车喇叭的长鸣骤然响起,徐至勐踩了剎车,差一点又追尾,这会跟前车的距离估计就一个指头的厚度,他好久才松了口气,摇下车窗正要跟旁边摁喇叭的车子道谢,那副驾驶上的人突然朝他窗户扔了个什么东西,一道弧线下来落在了徐至腿上。 第21章 真假未明 「他爸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 徐至的声音突然拔高,叫向安格给摁了回来,「你激动什么?」 徐至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这时候是晚上了,他跟向安格陪着村长坐在门口,听见老人家说,「在外头还有活路,没准哪天能把建明接出去呢。」 「接什么啊,能接早接了,他们还能记得孩子长什么样吗?」 徐至说着话,又被向安格给拉扯了几下,他不乐意,背对着向安格。 「记得,」村长抽着呛人的叶烟,重复说,「记得的……不然他妈怎么让他姓周呢,那是汉姓啊。」 「他跟他妈妈姓?」 「嗯……户口上姓周,他自己不大愿意,村里头就一直以为随我姓的。」 说话的功夫,周建明回来了,身上挂着草和泥巴,见了门口的三人,一熘烟钻回了自己屋里。 「好了,该睡了。」村长站起身,拿了小马扎回屋。 这是村长的习惯,每天傍晚,周建明去后山上收羊,总是会贪玩,在外头呆到天黑透了才回来,老爷子就像刚才那样坐在门口等,一直等到他回。 徐至和向安格回了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困意就来了,夜里,周建明又到了窗户边,举着艾草给他们熏蚊子,徐至迷迷煳煳的看见了,心里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下,便沖窗户外的人道,「去睡吧,周,周建明,屋里没蚊子了。」 外头的人愣了一愣,不多时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徐至想着要上一上午的英语课,强打着精神起了床,从村长家走去了教室。 所谓教室,不过是一处空置的瓦房,摆了几副桌椅,挂了一张黑板,村里到年纪念书的娃娃拢共才二十来个,周建明是最大的,十二岁,个子也是最高的,看着完全不像是小孩。 徐至是在走到教室门口跟他对上视线的,那傢伙是个孩子王,走哪都有一群小跟班,徐至那会看着他眼睛,突然间觉得毛骨悚然,因着那孩子眼里一瞬间闪过了憎恶的,甚至阴鸷的神情。 「你,你干嘛呢,不进去?」 周建明没回话,扯了扯嘴角,转身进了教室。 那天晚上,徐至在被窝里摸到了一条死蛇,他的尖叫几乎让整个村子的人都醒了,向安格眼疾手快的把人抱去了另一个屋子,等老村长弄走了那条蛇,回去还检查了几遍才连哄带骗的把徐至弄回了房间。 也是那天晚上,就凭徐至一句『除了周建明还能是谁弄的』,村长拿柳条抽了周建明大半宿,但周建明一晚上都没有矢口否认过,村长问起原因,他也只说看不惯,看不惯徐至那娇滴滴的样子。 第39页 原本这些事情都该随着时间消散了的,可周建明像一个唤醒按钮一样,兹出现后,就让徐至在时不时的想起呆在蒲云社那两个月里的点点滴滴。 徐至还忍不住的想,也许周建明从来都没变,他还是那个骨子里顽劣,野人一样的周建明,只是伪装出片刻的温情,用来捉弄他罢了。 杯子里的酒空了一次又一次,徐至抱着腿缩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面前是电视显示屏,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监控画面,是白天从一辆陌生的车子里扔过来的u盘里的内容。 画面里是徐至现在所在的客厅,日期显示在大半年前,那是周建明刚搬进他家里的时候。 第一次和周建明在家里会面,徐至撒了谎,他家里其实没有安过监控,看样子周建明那时候根本也没信。 画面里,他刚洗了澡,光着膀子在家里翻找什么,徐至看着,他几乎把整个房子都翻了一遍,最后停在玄关,打开了鞋柜上的抽屉…… 「喂,周建明,我是徐至。」 那头沉默,许久,「怎么了?」 「我不联繫你,你也不联繫我是么?」 「没有。」 「来我家,现在。」 电话被徐至挂断,他起身将u盘拔掉,又顺着监控画面显示的探头位置,将摄像头一一摘除了。 2017.2.12 8:36pm 警戒线围在了一处工地,林当掀起现场的警戒带让平伯宽进来,「是工友发现的,平队你还是别看了。」 平伯宽直朝前头拿着相机拍摄的法医那去,「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这个你可能真没见过,整个头都被砸碎了,不是面目全非,是脑袋被砸成了尾须,可以当成无头尸了。」 平伯宽微不可见的停顿了一下,接着径直走了过去,法医见他来,嘴里道,「这得费点工夫,受害者不仅脑袋烂了,双手双脚也都被撵成了泥。」 「报案的呢?」 林当凑过来说,「已经带回去录口供了。」 「这样的无名尸体一年少说也有十来个,根本没法查,」林当说,「老大,这种案子以后让给二队得了。」 平伯宽拍了下法医的背,「再辛苦辛苦。」说完才带着林当往回走,「你看看,」 「看什么?」 平伯宽一抬手,指向这片工地,又越过这工地指向市区的方向,「越海集团要在江北新建购物中心,五年前就问政府批了一块地,这块地处于西郊,也就是你现在站的位置,当时上头规划的重心偏南,压根没把这里当回事,所以施工工程一拖再拖,五年了,还是这副废弃的样子。」 林当点点头,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越海集团!平队,你是怀疑这案子不是偶然?」 「是不是偶然,查了才知道。」 ………… 周建明站在门口,嗅到了徐至身上浓浓的酒味。 徐至莫名清醒,在看见他的时候一转身走回了沙发里,「周建明,我现在这么叫你,你高兴吗?」 周建明关上门进来,到了他身边,坐在茶几上低头看着他,「又喝酒。」 「我问你话呢?我叫你,周建明,你高兴吗?」 周建明还是没做声,伸了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抓在了手里,徐至脸颊红,眼眶也红,这样看着他,说,「好的,坏的,我都认了,可你真没必要瞒我。」 许是酒意上来,徐至被他额头上的伤转移了注意力,「你又受伤了……怎么弄的?」 「不小心……」 徐至二话不说,抓着他领口将人拉近了些,周建明几乎趴在了他身上,好在手扶住了沙发背才不至于撞在一起,而徐至,没知没觉的,轻轻摸过他额角,「疼不疼?」 「不疼。」 「不疼才怪,你身上那么多伤疤,哪个是不疼的!」 周建明少见又迅速地闪过一丝笑容,「你刚刚说,我瞒你什么了,伤么?」 徐至注视着他,许久,胡乱的点了下头,「我喝大了,你动不动失联,真的,真的很烦你知道吗……」 「对不起……」周建明笨拙的道歉,又调整好姿势试图将他抱起来,可是很快就失败了,因着徐至突然抱住他脖子,将他整个人拽下来箍在了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徐至觉得这房子突然空寂的可怕,只有带着体温的周建明让他稍微安心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开门看到周建明的一瞬间,徐至有很多需要对峙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说不出来了。 他对周建明出现之前的一切建树都在那一瞬间瓦解,他想,只要引导周建明把那张纸找出来还给他就好,他想,周建明总有他自己的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他也想,我好像爱上这个混蛋了,在真相明明赤裸裸的摆在眼前,周建明的情意真假未明的现在,我居然对他心生了爱意。 徐至抱了他好久才被送回了卧室,周建明洗了澡过来,房里暖气太足,他裸着半个身子,让徐至一眼就看清了他身上的新旧伤痕。 「你昨天干嘛去了?」 「有点事,」周建明进了被子,半抱着他,「阿婆做饭很好吃,怎么不吃了再走?」 「你没说过这事,」徐至的手指在他胸口的疤痕上划过,「你这些伤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建明本是没兴趣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徐至望着他,让他产生了倾诉的欲望,说出口的也不复杂,「刚来江北总是挨打,后来就学着打回去,伤的不深,但我的疤基本不怎么恢復。」 第40页 这傢伙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疤痕体质,徐至撇嘴,问,「你哪年来江北的?」 「12年尾。」 「那么早?你来了就住东郊那房子么?」 「没有,」周建明说,「来的头一年没地方住,在桥洞子里跟叫花子睡,之后——」 「之后怎么?」 「之后碰到了一个人,他把我带了回去,给了我一张床,一碗炒饭,让我跟着他。」 「他让你打架?」 周建明大概诧异于他的洞察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点头,「打赢了,有工钱。」 「你替他打了五年的架,就为了那点房都租不起的工钱?」 周建明又不说话了,徐至急得往他身上爬,「你是不是傻,那人谁啊,你告诉我,我告的他倾家荡产!」 周建明又觉得好笑,默默然看着他,将他的身体在自己身上摆正了些,才说,「梁安。」 作者有话说: 不要再说章节衔接的问题了我写文一直是这样一般章节看到后面都会和前一章连接上这毛病改不了也不打算改 第22章 看清楚我做的每件事 徐至那天逼着他讲了好些事,大多是来江北之后的,但都鸡毛蒜皮,实在没什么可追溯的意义。 周建明也一直没走,陪他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还被要求送他去上班。 车子从小区开出来,没走十分钟就碰上了交通管制,一条路堵的整整齐齐,徐至百无聊赖的掏出手机,新闻挂在今天的热搜上,徐至看完将手机摆到了周建明面前,「冯向军判决下来了,死刑。」 周建明不为所动,轻轻嗯了一声,徐至又道,「你们一个放贷公司,债收不回来就杀人,这么大规矩呢?」 「我们各办各的,不熟。」 「那个梁安也真是厉害,出这么大事,公司都没了,他这个直接负责人愣是没事。」 周建明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车子蠕动了一阵,有个交警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周建明便将窗户放下来,那交警朝里看了一圈,说,「前面出事故了,跟着前车绕开了走啊。」 周建明点头,将窗户摇了上去,车子开到岔路口右转,这才不堵了。 「诶,我还以为查酒驾呢,」徐至这时说,「你带驾照了吧?」 「我没有驾照。」 「……」徐至卡顿,咽了口唾沫,「前面停,我来开。」 周建明笑,「好。」 徐至一路开去越海集团,到了楼下,才跟周建明说,「本来想让你来接我下班的,没驾照早点告诉我好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违法了?」 「我来接你。」周建明答非所问,视线落在大厦门口,脸上有徐至看不清的神色,他说完就下车了,过了马路消失在人潮中,徐至就这么看着,从他离开的方向到公司的方向,来回间,心情愈加复杂。 彼时,江北市公安局政委办公室。 平伯宽接过政委姜绪忠沏来的芽茶,听着他说,「这还是初春的茶,今年太忙,一直没喝完。」 「您老这么早叫我过来也不是为了这茶吧……」 姜绪忠瞧着他,便是无奈的摇了下头,「下午的表彰会你还是要参加,连着破了李华被害案和627刘家的案子,怎么还为个表彰通知在办公室发脾气?」 「谁那么大嘴巴?」 「你甭管谁说的,下午给我换好警服乖乖参会!」 「政委,这俩案子是不是我破的您肯定比我清楚,」平伯宽说,「这样的表彰我不稀罕,要领奖您去领吧,我走了。」 「给我坐下!」姜绪忠的杯子在桌上扣出一声响,「狗脾气!给你表彰你还不乐意了?」发完火,默了一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去年的案子,桩桩件件都在牵着我们公安局的鼻子走,你以为我心里舒坦?」 「那您想个辙呗,案子查到三分之二就断线,总有只手给你铺好了尾巴让你结案,这么滴水不漏的事,您可别说跟上头没关……」 「胡说什么呢,」姜绪忠斥他,望了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才说,「下午参加表彰大会后跟我去个地方。」 平伯宽听着,没有多问,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一拍屁股走了。 徐至刚到办公室汪洁就传话了,说找,从入职到现在,这是谭骁头一回在公司里找他,徐至很是坦然的揣了只录音笔便去了。 谭骁的办公室徐至其实很熟悉,刘家当初就是在这里抱走了刘欣彤,污衊张定全性侵,将案子弄得人尽皆知,而现在,这办公室被改装了一番,休息室和办公室的隔断被打通,一眼望去,让人觉着大的可怕。 「坐,徐律师。」 徐至在他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发觉谭骁今天一身休闲打扮,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喜事,这会坐在他对面,给他递了杯喝的,「把徐律师圈在小办公室里,是有些委屈了。」 「老闆,其实我乐得自在。」 谭骁也不意外,话锋一转,「其实按照我跟你签的合同,要是觉得这工作没意思,徐律师随时可以回律所。」 「这话听着,像是要开除我呀。」 「不,你误会了,」谭骁注视着他,「我是心疼徐律师,怕你不痛快。」 徐至抿着嘴,挑眉,片刻后,「老闆找我来,就为了告诉我你心疼我么?」 第41页 「哦,不是,」谭骁彼时起身,去办公桌上拿了一份文件递给了他,「这是西郊工地上的工人联名发起的起诉书,徐律师可能要忙一阵子了。」 「来活啦,」徐至接过来,打开文件后看见了落款处歪七扭八又密密麻麻的工人署名和红色手印,虽是扫描件,但指纹看着触目惊心,徐至随后勾起嘴角,「老闆什么要求呢?」 「简单,」谭骁俯下身,伸手扒开了徐至额前一绺散乱的刘海,「我一分钱,也不想给他们。」 徐至与他对视着,时间过了不知多久,咧开嘴笑了笑,「知道了,交给我。」 徐至车子停在车库,见到周建明的时候,那傢伙正靠在他车头抽菸,下班的人从电梯涌出来,有人多看了周建明几眼。 徐至摁开了车锁,快步过去,刚到,周建明一只手便抬了起来,食指上挂着一杯奶茶,徐至接过来,还有些烫手,「你还知道买这个?」 周建明从嘴里将烟拿下去,偏头亲了他一下,回到原位后,徐至还呆滞着,「你,你,」 周建明便指了下斜对面,徐至看过去,那边一辆车子旁边有一对情侣正在拥吻,徐至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你学人家过家家呢?」 「你不是想这样?」 徐至听完,想起那天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谈恋爱的话来,随后胡乱扒拉了一下,「现在不想了!上车。」 说是开车,徐至一直在走神,这让周建明好几次握住了他的方向盘,「我来开。」 徐至回过神来就拒绝了,「你个没驾照的,不许碰车。」 「现在有驾照重要么?」 徐至在这话里聚焦了视线,发觉自己就快杵到前车车屁股了,这才点了下剎车,摆正了车身,「好了,没事了……我们去趟西郊吧。」 「嗯。」周建明也坐正了回去。 「你不问我去西郊干嘛?」 「你想去哪去就是。」 「周建明,」徐至说,「我去死你也没跟我去啊。」 说的是跳桥那事儿,周建明听懂了,但没理他,徐至觉得无趣,便自顾自的说,「今天接了工人的起诉书,我想还是亲自过去看看比较好。」 周建明还没开口,徐至又说,「你得保护我啊,要是碰上工友,没准他们要揍我。」 「不会。」周建明简单地说。 这让徐至感受到一股子安全感,咬着下嘴皮,不置可否的哼哼了两声。 西郊工地一片荒芜,货柜式的工人宿舍搭在路边,宿舍里亮着几处灯火,走近了还能听见工人说话的声音。 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这工棚门口摆着好些白色花圈,黑白横幅,泥泞地上还有放完了的鞭炮残骸。 徐至小心的走了几步,到那有灯火的宿舍楼下,才依稀听见有人在哭,也有人七嘴八舌的在劝。 不知为何,自打下了车,周建明就走的很慢,徐至顾不上,顺着外廊的楼梯上去,到了那宿舍门口,门敞开着,里头全是学生宿舍式的上下床,有人坐在靠门的下铺上,身边围了一群男男女女。 「嫂子,别哭了,那警察还没给结果呢,万一不是二哥呢。」 「咋可能不是哩嘛,咱工地就二哥没联繫上,再说你看那挖出来的,那衣裳二哥穿过的嘛。」 「你别胡说!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徐至听了一些,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你找谁啊!」 徐至难免吓一哆嗦,那人手里拿着开水瓶,正打量着他,「你找谁的啊?」 「哦,我是电视台记者,」徐至脱口而出,「听说工地有人出事了,过来做个纪实採访。」 屋里的人也都涌了出来,将徐至团团围住,「你是记者?」 「是。」 「你怎么证明下子嘛你?」 徐至侷促间,周建明在人群后出声—— 「他是,我带过来的。」 那几个妇女一见他,都欣喜了起来,「建明啊,你怎么来了!」 徐至噌一回身,「你们认识?」 「可不认识嘛,建明老来我们这儿,」有人说,「快进屋吧,进屋说,外头冷。」 说是工地发现了一具尸体,尸相很难看,警察来了一趟,还没给结果,工人们都猜测那尸体是「二哥」的,二嫂也因为联繫不上自己那口子,在工地哭闹了几天。 「这工地看着都废弃了,怎么大家还留在这呢?」 「我们也不想留啊,可我们都是施工队招来的散工,这项目时走时停的,我们连工钱都还没拿到。」 …… 从工地出来,周建明又落在后头,那几个嫂子拉着他说了几句话,徐至听不见,先回了车上,等他说完话回车上才问,「你来过工地的事怎么没跟我提过?」 「你没说来的是这个工地,」周建明反问,「老师,你是把我当向安格了?」 徐至觉得他眼里有一种压抑至极的愤慨,好像为了不吓着他才刻意把语气变得那么平淡,「周建明,我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可这种事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我的。」 「你什么时候去越海集团上班的?」周建明突然道。 「你去服刑后没几天。」 「这件事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徐至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故意的成分,不过那只在看完那个u盘之后,他才决定让周建明跟他来公司楼下,他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毕竟周建明是真的拿走了刘欣彤笔记本里缺失的那一页,他必然跟这件事有联繫,可他没想到,周建明会生气,「我有我的考虑。」 第42页 周建明埋头点了根烟,问,「考虑帮那个公司,还是考虑帮这些工人?」 「周建明,这件事不是你以为的,」 「我没有以为什么,你们律师各为其主,我理解,」周建明说完要下车,被徐至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手腕,「你现在走了,我们以后还怎么见面?」 徐至用力将他拉回了原位,「周建明,从现在起,你必须看清楚我做的每件事,就在我身边,看着我。」 周建明所有的情绪都被烟雾掩盖了,直到徐至松了手,他唯一的动作是扔掉了燃完的烟屁股,随后听着车轮打转,离开了这里。 彼时,江北市公安局 一队的同事都在白板前围坐着,白板上有一男一女两张照片,林当介绍说,「2012年上旬,西郊工地刚批建,正在打地基的阶段,这两口子在工地干活意外死亡,机器故障,人被碾碎了,和无头尸的性质一样,只不过无头尸还保留了完整的躯干部分。」 「可是这个意外死亡是当时办案的同事定案了的,既然定案,那就是痕检法医都确认的,这不能联繫到一起去吧?」有人质疑。 「这样看的确不能联繫到一起,但五年前这两口子还有个孩子,十来岁,女孩儿,两口子死后孩子就不见了,13年中旬,有当年的工友报案说见过那孩子。」林当说着,再贴上了一张照片,这是当时监控拍下的照片,照片里一个女孩儿正被一个男的暴力的往面包车上扔。 「冯向军?!」坐在最中间的是姜绪忠,他看着照片诧异道,「怎么又是他?」 「是他,他当时已经在恆友金融做事了,」平伯宽接话说,「之所以联繫到一起,是因为这个无头尸的身份确认了,他叫吴元青,他老婆跟他在一个工地,他们也有个十来岁的女儿,在乡下读书,更巧合的是,他们身上背着一笔来自恆友金融的贷款。」 第23章 好狗 徐至和平伯宽见了一面,平伯宽告诉他西郊工地无头尸的事,还说,「恆友金融被查封,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叫梁安的一点事都没有么?」 「那公司不在他名下?」 「是的,公司法人,也是冯向军。」 「也就是说,这个冯向军从头到尾都是个挡枪的?」 平伯宽沉默着当是认可了,徐至便将录音笔扔到了他车里,「谭骁这个人一定有问题,现在想想,他跟张定全谁是人谁是鬼都不好说了。」 平伯宽拿起录音笔握在手里,但迟迟没有摁播放,而是问他,「你说的那些工友的起诉,打算怎么弄?」 徐至不带犹疑的告诉他,「我会替谭骁打官司。」 平伯宽听着,无动于衷,随后发动了车子,开走前跟他说,「注意安全。」 等他走了徐至才将副驾驶车窗摇了起来,平伯宽腾出来的车位很快被一辆车占上,不多时,徐至也离开了。 回家前,徐至去了趟公司,本是要再查一查西郊工地的流程,车子开到门口就看见了拦下一辆的士的于海丽,徐至没多想,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于海丽的车行驶的路线徐至并不陌生,绕过这片写字楼,往兴和巷去,徐至铁了心要跟,到巷口便把车停在了路边,走着进了窄巷。 车子停在里头一处筒子楼下,于海丽付了钱下车,径直往里走,徐至也跟了上去,这楼下院子里到处是疯闹的小孩,于海丽小心翼翼的躲开,上了楼。 上次也是来这里吧,徐至想,一个活的这么精緻的女人老来这地方,不让人误会都难。 只见于海丽上到四楼,转弯去了走廊尽头,敲了门又等了会,才被放了进去。 徐至不傻,在于海丽上楼的时候去了斜对面的居民楼,隔着一个院子在同一楼层停了下来。 但于海丽进去呆了没多久就出来了,埋着头,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袋,徐至没有跟着她离开,而是原地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对面那扇门重新打开。 从里头走出一行人,为首的应该是个男人,徐至如此推断,因着围栏挡住了那人大半个身子,只能看见他齐肩的长髮,修长的侧颈,要是女人的话,这个轮廓和身高过于挺拔了。 他们下楼,徐至也下楼,可是到了一楼,那行人又离奇消失了,徐至快步追过去,发觉一楼楼梯背后还有个出口,从出口出去,面向了另一条街道,而徐至从那道门出去时,只赶上了几辆黑车的尾烟。 四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里一定有什么,徐至莫名的抬头,少时,拿出手机叫了份外卖,大约半小时后,徐至站在了那扇门前,敲了几下,「您好,外卖到了。」 里头响起了脚步声,随后门被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大高个,看着身形壮硕的男人出现在徐至眼前,「搞错了,没人点外卖!」 「诶不对啊,地址写的就是这儿,是不是家里人点的?麻烦问了收一下吧!」 那男人狐疑的朝后望去,像是询问了什么,得到回应后又跟他说,「没人点,你走不走?」 徐至哈了下腰,「不好意思,可能是地址写错了,」说着话,手里一松,那外卖连汤带水的倒在这门缝里。 男人也是怒了,为避开汤水,不耐烦的将门掀开了些,「搞什么,滚,快滚!」 徐至便是趁着这个缝隙朝里头看了几眼,几个工位,坐着几个不好惹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第43页 从兴和巷出来,徐至开着车往回走,他实在想不通于海丽到底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可又无从查起,即便看了那么几眼,也得不到更有价值的讯息。 思来想去,他拨了个电话,那头很快接听了,「徐至?」 「是我,」徐至语塞,「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晚上徐至回了家,抱着电脑坐在沙发里,他给于海丽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重塑了于海丽参与这些事情的路线。 图上可以很直观的体现于海丽在越海集团的立场,比如以她为轴心,发散分支中,谭骁,张定全,米其林私厨,李子然妈妈,兴和巷各占一支,而这些分支之间唯一清晰的关系是谭骁是私厨的股东,其他的各自暧昧不清,而这些暧昧背后几乎用大字报写着一件事—— 张定全和谭骁曾必然有过权利与地位之争。 于海丽在这中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徐至一时间真的没办法想通,甚至感觉到有些生理反应,比如偏头痛,徐至放下电脑拿过手机,躺倒在沙发上给周建明打了通电话。 「小贱人……」 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徐至说,「我饿了。」 「我过来。」 半小时后门就开了,周建明拎了好大两个袋子进来,徐至便翻身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去厨台忙活,「你是狗吗,随叫随到。」 「你说是就是了。」周建明在给一碗粥拆封,放进微波炉里打热,而后开了火给他热菜。 徐至看着,想起来问,「江北哪个犄角旮旯你是不是都去过?」 「怎么?」 「那你知道兴和巷么?」 周建明背对着他,闻言手上顿了一下,「嗯。」 「我总觉得那个地方有点奇怪,你知道那儿有什么地下组织么?」 「没有,」周建明答完,又道,「不知道。」 徐至敛起期待的神情,下了沙发到他身后,抱着他紧緻的腰身,懒洋洋的趴在他背上,「今天回来前给你买了几套衣裳,一会儿试试呀?」 周建明简单点了下头,随后就起了一阵酥麻,因着某人的手在不安分的向下摸去…… 徐至再次见到那个长发男人是在第二天下午,那人在越海集团的地下车库里白日宣淫。 徐至没有上车,躲在车子后头,看着对面那人从副驾驶座上的人身上下来,回到驾驶座,边扣衣服边摇下车窗,一条胳膊搭在窗框上,指间夹着一根烟,徐至是想看看副驾驶上的另一人的,可那车子突然开了远光灯,晃的徐至险些瞎了,他蹲下身躲了一会,等车子开走了才重新站起来,回到车上,视线落在了右上方的行车记x录仪m上。 「梁安。」 平伯宽在林当放大了画面上的人之后说了这名字。其实画面真的没有清晰到五官都能看清,但平伯宽念出这两个字,周遭的所有警官都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这里是江北市一处正在施工工地附近的宾馆,徐至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平伯宽正带着队执行任务。 西郊工地无头尸案排查嫌疑人,将当时在工地上操作大型机器的工人全部查了一遍,所有人都点到了人头,一个也没落跑,平伯宽便多长了个心眼,按照工期,将原来来工地干过活的又查了一出,这才锁定了一个叫『李大志』的,这李大志辗转到了另一个工地,平伯宽带着人蹲了他两天了。 「梁安去地下停车场私会的人是谁?」 徐至问完,平伯宽站在窗边往回看了一眼,「这就要拜託你了,徐律师。」 徐至咬着嘴里的肉,盯了平伯宽半晌,突然起身朝外走去,平伯宽多余问了一嘴,「去哪啊?」 「遛狗去。」徐至说。 「遛狗?什么狗?」林当狐疑的问,「徐律师养狗了?」 —————— 「事物之间以及事物内部各要素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关系,这种联繫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联繫网,使万事万物联繫在一起,并且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过渡、互相转化,你知道我说的这是什么吗?」 徐至沿着马路牙子散步,身后跟着一条狗。 那条狗不说话,徐至才好为人师的教育他,「你要学会回答老师的问题知道吗?」 「是什么?」狗说。 「是辩证联繫,唯物辩证和形上学的分歧之一就在这里,我们所看到的事物到底是互相联繫的,还是孤立的呢?」 狗不知道,但有车疾驰而过,狗把人挤到了人行道内侧。 于海丽到底是谁的人……在他家装探头,给他u盘的是谁……在车库跟梁安亲热的又是谁…… 徐至想的入神,脚下不慎踩到坑洼,差点一头栽进花坛里。 周建明这会才用了些力气,握着他的腰,「能好好走路么?」 徐至还没完全回神,跟他说,「你背我。」 周建明嘆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来,等他爬上背才站直了身子,一步步的往回走。 「有点累……小贱人……」 「嗯。」 徐至将脸埋进他颈窝里,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徐至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你跟梁安之间到底有多深的交情,刘欣彤那页笔迹藏在哪,为什么会常去西郊的工地等等,可周建明背着他走了一段,徐至从嘴里问出来的却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那条蛇是你放的么?」 第44页 周建明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步调,「不是。」 「那你干嘛承认?」 「……」 「不会那么仗义,怕你阿爷揍你的小跟班吧?」 周建明摇了下头,徐至便凑过去在他耳后嗅了嗅,「你不说我咬你了啊。」 徐至确实磨人,周建明不回答,就在他背上蹭他,最后被火速带回了家,第二天怎么也没从床上起来。 作者有话说: 说日更就日更这本留言能不能过一千就看诸位了! 第24章 热心市民徐至 徐至喜欢今年的初春,以及两个人的被窝。 至少在被周建明抱得很紧时,他有很强烈的就这么睡一整天的念头,可念头只能是念头,他还要面对法院的通知书,在举证期结束前,做好万全的应对准备。 周建明在他刚一动时就把人搂了回来,脸埋在他后颈里,声音浑厚而沙哑,「去哪。」 徐至转过身,一手撑着脑袋,这样瞧着他说,「你和那些工友认识,按道理来讲,你现在在我床上是不合适的。」 「不合适?」 「现在呢,你属于原告亲友,」虽然八竿子打不着,徐至噙着笑伸手抚了抚他鬓角,「而我,是被告辩护律师,你说合不合适?」 「……」周建明翻身将他重新压在身下,越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徐至笑说,「担心你跟她们透露我的调查内容?还是担心我打不赢这场官司?」 周建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但他不说话,就意味着徐至得直接告诉他答案,徐至尽是无奈,「你知道我以前什么德行么?」 「这话不好听。」 「哪有那么多好听的,」徐至说,「原告和被告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我只跟案子本身产生关系,我是说……律师有律师职业上的约束,在法官没有下判决之前,我必须保证所有证据和说辞都是对我方有利的,那么对方无论是谁,无论是强是弱,是委屈还是伪装,都不能影响我。」 周建明应该是听懂了,毕竟徐至没像昨天那样卖弄哲学思想。 「他们输了,会怎样?」周建明想起来问。 徐至被他压着,半条腿都麻了,好久才回答,「拿不到钱,和,被赶走。」 身上突然一轻,周建明下了床,很利落的穿好衣裳,不时,洗手间传来水声,徐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他看着周建明在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去哪?」这是徐至问的。 周建明收拾好出来便往外走,徐至坐起来,等他回话。 「阿婆今天去步行街支摊子,让我去帮忙。」 「那我忙完去找你?」 周建明犹豫了一下,接着才说了个好字,不多会家里就只剩徐至自己了,半小时后,徐至也出了门,只是等电梯的时候冷不防的一抬头,和监控探头对上视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下了楼径直去了物业办公室。 物业的人对他也不陌生,之前刘家带人来闹事,物业也帮忙拦过几次,这会看他进来便问,「怎么了徐律师,又有人闹家里去了?」 「没有,」徐至说,「我是想来问问,你们半年前是不是更新了一批摄像头?」 「是有这事,怎么了?」 「那次换之前,我记得隔得不久也换过一次,怎么这么频繁呢?」 这人想了想,才说,「哦,那是,突然接到的一个企业的捐赠,他们送来的质量和价格都比原先换的高几个档次呢。」 「哪个企业这么好心?」 「额,是——康本全视。」 徐至将车子开出小区,往公司去的路上,给戚景熠打了个电话,刚接通徐至便说,「帮我做个尽职调查。」 戚景熠没有问太多,徐至挂了电话,车子走到红灯下缓缓停了下来,快到闹市区的瑞和街有个大十字路口,交叉路中站着好几个交警。 徐至一直悬着一口气,因着戚景熠将会在明天下午给他调查结果,他提了主诉,需要康本全视去年一年的业务往来,比起大海捞针式的找那个扔给他u盘的人,徐至暂且选择先查清这个相对合理的怀疑。 嘀嘀—— 又是一阵冗长又尖锐的车喇叭声,徐至发觉身边几辆车子的车主都将窗户摇了下来,探出半个身子,视线落在前方十字路口*叉处,一辆面包车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从通行的车流中调头出来,交叉点上的空地上,一个女孩满身是血的在地上爬行,徐至看见,她正朝离他最近的交警爬去。 旁边私家车的车主见了这场面,车门打开,一条腿落了地,大都忍不住想去帮帮忙,但交警已经围过去了,在即将要扶起那姑娘的一剎那,只听着一阵发动机发狂的轰鸣,那面包车以一种疾沖的姿态朝交警和那个女孩冲撞去。 这匪夷所思的场面大概已经超越了很多车主和乘客的认知,一时间,尖叫声和男人们的吼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紧接着,是眩晕和耳鸣,徐至最后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怎么努力睁大眼睛都看不清了。 —————— 白盛楠从科室跑去急诊时,戚景熠已经到了,分诊台的护士叫了一声『白医生』,白盛楠赶忙报了名字,「徐至,刚刚瑞和街车祸送来的,怎么样了?」 「白医生,伤者身份还没有核实,不过都伤的不重,警察在那边呢。」 第45页 白盛楠确实看见了几个穿警服的,扭头对戚景熠说,「老戚,你先问问情况,我找他去。」 「嗯。」戚景熠马不停蹄跟了过去。 徐至输着液,躺在靠里的一张担架床上,半边脸有些乌青,但看样子是熟睡着,身上也没有血迹,白盛楠找见他就放心了,抬手叫来护士,「他什么情况?」 「安全气囊给震晕了,」护士说,「拍了ct,结果晚点出来,白医生,这是您朋友么?」 「嗯,帮我多照顾些。」 「好,放心吧。」 护士走了戚景熠才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徐至床边,「你也看到新闻了?」 白盛楠点头,她那会刚歇下来,喝口水的工夫手机上收到新闻推送,说是瑞和街发生恶意伤人事件,一辆面包车要撞交警,另一辆私家车突然横冲出来把面包车推开了,等白盛楠看清那个从私家车上抬下来的人后,撂下科室一大堆事就过来了…… 「嘶,我说你们家这祖宗怎么还有英雄主义呢?」 戚景熠苦涩的笑了下,「他可能,什么也没想就冲过去了。」 「得了,你看着吧,我科室还有病人。」 「好,你去忙吧,手机联繫。」 白盛楠走了没多久徐至就醒了一次,醒了才觉得颧骨,眉骨,眼珠子都酸疼的厉害,瞧见戚景熠杵在旁边也不惊讶,「这安全气囊就是死与不死间的缓冲吧,缓过来的活了,缓不过来的,连车带人一起消失。」 「还嘴贫,」戚景熠斥他,「躺好别动,我叫医生来看看。」 戚景熠离开的一点点空档,徐至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急诊医生给他调慢了注射液的滴速,「让他睡吧,片子出来我会让护士叫你的。」 说完走了,戚景熠找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他身边守着,也是那会,急诊大门口又涌进来一群人,医生护士推着担架床往里跑,径直进了急诊手术室,而那些留在外头的,一个二个累的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平警官?」 戚景熠走过去,站在平伯宽面前,等他抬起眼看向自己才道,「怎么了这是?」 「嫌疑人,跳楼,」平伯宽简单地说,「戚律师你怎么在这儿?」 戚景熠回头,指向徐至在的位置,「徐至他,做好事,受了点伤。」 平伯宽听见徐至两个字,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过去,见着睡熟的人,又粗糙的检查了一番,「我留个同事在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他就是。」 平伯宽的话里没有可以拒绝的余地,戚景熠知道他们有工作上的配合,便也没拒绝。 林当跟在平伯宽身侧往回走时问,「头儿,李大志这一跳,咱们这几天又白干了呀。」 「死不了就还能审,刚进来看到区所的同事,估计是徐至的事情,去打听打听。」 「诶,好,我现在去。」 另一处,医生从检查室出来,沖守在外头的警察说,「这孩子身上粗略查出了二十多处伤,多处软组织坏死,骨折,还得送内科再仔细查查,她身体所有指标都偏低,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这,这是虐待啊!」 「同志,麻烦好好给她医治,其他的我们会查清楚。」 林当到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番话,他打招唿时顺便掏了证件,「什么事儿,要帮忙吗?」 「里头的小姑娘今天过瑞和街十字路口从一面包车上跳下来了,那车还调头撞过去,看样子要下死手的。」 「匪徒啊,」林当说,「那车人呢?」 「已经押回区所了。」 「那边那个昏迷的市民也是这事儿?」 「是,撞了面包车,救下这姑娘和我们的交警同事,这事已经报上去了,过几天应该会有表彰。」 蓄意杀人,林当琢磨着,估计过几天这案子就得提交到市局来了,便也没多说,只拍了下这警帽的胳膊,「那你辛苦,需要帮忙就吱声,我们可能也要在医院呆几天。」 「好。」 徐至好晚才有了梦,梦里天色暗沉,野火燎原,尽头的天地之间只有一条快被同化的分界线,徐至觉得自己站的很远,以致于他根本看不清前面正走向尽头的那个男人,可他却又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一股悲怆,悲怆于那个男人正逐渐走向消亡。 再然后,朦胧间,徐至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越叫越近,他乍一惊醒,戚景熠的脸出现在面前,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戚景熠,你可以让他们别把我当猴子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周建明要开始搞事情了大家继续疼爱他哟 第25章 闭环 周建明是半夜来的,徐至让一阵尿意憋醒,又被周建明纹丝不动的坐在旁边而吓得险些失禁,周建明无视了他吹鬍子瞪眼的神情,起身将他扶去了洗手间。 「我还没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就来了?」解完手出来,徐至瞧着洗手台镜子里的人问。 「你又上新闻了。」 是的,徐至又上新闻了,第二天就有记者围堵在急诊门口,要求见昨天车祸现场的当事人—— 徐至以及那个小姑娘。 不过都被医院安保和民警给驱逐了。 徐至那会还有一瓶药水没打完,戚景熠和周建明就正式在他床前见面了,俩人都不太友好的样子,徐至好几次想开口缓和下,都被那冷飕飕的氛围给劝退了。 第46页 好在林当来了,徐至一见他,还有些意外,「林警官?来慰问我啊?」 林当在三人间巡视了一圈,「反应挺快啊徐律师,要不是你,昨天我们一帮同志都得受伤。」 「其实我也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撞过去了。」 「那是本能吧,徐律师,你是个好人,今年的英雄市民奖非你莫属。」 「这……」倒也不至于,徐至这么腹诽,又听他说—— 「这案子已经移交我们市局了,等你好点我接你去市局,再把昨天的情况跟我们好好说说。」 「这是大案子么?」徐至想起昨天那姑娘来,「那车人不会是人贩子吧?」 「还真不好说,不过那姑娘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林当说,「一般的故意伤人事件是不用移交的,但那姑娘身份特殊,跟之前的案子牵扯不少,你还伤着,等好了平队应该会跟你细聊的。」 「……哦,好。」 林当没多留,只是走前多看了周建明一眼,徐至察觉了,但没多话。 「周建明,我饿了,帮我买点吃的好不好?」 「我去吧,」戚景熠说,「省的买来你又不爱吃。」 「他知道我爱吃什么。」徐至说完,拿乞怜的目光看向周建明,对方很是大度,对戚景熠的话明显不感冒,很快起身出去了。 等他离开有一会,徐至才说,「康本全视的调查结果有了么?」 「嗯,资料我没带,不过,这个公司好像一直跟越海集团保持业务往来。」 「有具体负责人吗?」 「具体负责人也就是业务部的执行人,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康本全视参加过越海的招标,那场标有四个企业竞争,而选中康本全视,是张定全拿的主意。」 「张定全?」徐至坐起身,「他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张定全还是有问题?」 「你还记得吗,周建明在我家被带走那天,他让人送来了一个大箱子。」 「嗯,不是说礼物么。」 「我搁在储物间,一直没打开,」徐至说着就要拔针,被戚景熠眼疾手快的摁住了,「你干什么!」 「我得回去看看呀,」徐至拔高了嗓门说,「要是他送了一批摄像头给我们社区,那我家里的监控必然也是他装的,我得看看那箱子里是什么啊。」 「能有什么,」戚景熠也正色起来,不过大多是看不惯徐至这急匆匆的性子,「他傻到送你那么大个箱子去让你怀疑他吗?」 「那……」 「可能送箱子是藉口,让人进你家探风才是真的,你躺好,先把针打完。」 徐至被重新摁回床上,「探风,探什么风,箱子送来那天监控已经换了好些天了。」 「不是探风,那就是找东西,还能有别的什么……」 戚景熠随口一句话,徐至还琢磨着,周建明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碗粥,进来后将盖子揭开,拿勺子在里头搅拌,似乎要等它凉一凉再给徐至吃。 徐至就这么看着,脑子里闪过周建明站在玄关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笔记本的画面来,那会他才明白,有人想方设法来他家里,其实和周建明一样,都是为了那张纸。 到现在,和刘欣彤有关的案子都没有出现新的指向,也就证明,那张纸还在周建明手里,可周建明撕走那张纸又是为什么,他跟刘欣彤的案子又能有什么关系? 「诶,你不要乱跑,小姑娘!」 走廊外一声高唿,徐至回神,只见门口快速闪过一道瘦弱的身影,后头紧跟着几个护士,在喊,「小姑娘,这是医院,你不要跑啊!」 周建明吹凉了粥,示意让徐至吃点,徐至正要接过来,就听见外头传来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再看出去,林当把那小姑娘扛在肩上,几个护士把着她的手脚,一团乱的往回走。 徐至想吃,又吃不下,最后一烦躁把粥递了回去,「不行,我去看看!」 戚景熠也没拦住,针头被拔了,徐至光着脚就出去了。 一路跟到那姑娘病房外,发觉林当和平伯宽都在,病房里几个护士正在招架那姑娘,林当叉着腰一脸怒火,「这孩子就是个刺头,好赖不分!」 「平队,」徐至走过去,「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 「没事,胆子小,吓着了,」平伯宽打量他,「你好点了?」 「我没事,」徐至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眼里头,「我听林警官说这案子又归你们管了,这小姑娘是谁啊,让你们这么在意?」 走廊上没什么人,平伯宽告诉他说,「越海集团在西郊的那片工地,五年前有对夫妻发生意外,这姑娘是他们的女儿,才十七岁。」 徐至确实没想到,这姑娘也跟越海集团有这么深的联繫,「那,那车上的歹徒呢,是人贩子?」 「不肯招供,所以我需要这小姑娘的证词,」平伯宽很是无奈的抬头,看着里头的景象,「真不知道她这五年到底怎么过的。」 戚景熠和周建明这会跟了过来,一个刚要说话,另一个就打横将徐至抱了起来,旁若无人的抱着他要走。 「周建明,」平伯宽这时突然叫住人,「你多久没回家了?」 周建明只是偏头,视线落在了病房里,那里头的小姑娘正在发疯,好一会,他才说,「我没家。」 第47页 徐至被他抱走了,从电梯下去,徐至紧紧的圈着他脖子,又有些不忍心,「平队没有恶意。」 「嗯。」周建明像是不愿多说,将他放回床上,让他喝了粥,等戚景熠回来他才说有事先走了,徐至叫不住人,情绪也变的有些低落。 后面好几天周建明都没出现,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也没接。 徐至在家休息时,拆了张定全送来的物件,一个虚有其表的大型摆件,不仅俗不可耐还什么用途都没有,徐至原地拆原地摆着,出去后将储物间的门关上,关出一副再也不进去了的气势。 徐至得知西郊工地无头尸案嫌疑人坠楼的事,是在谭骁来过之后,说是看到新闻来慰问的,顺便了解一下官司准备的进程。 徐至这些天的确有在认真准备,便把归总的辩护要点简单跟他梳理了一下,谭骁没有干扰,末了只跟他说,「徐律师注意休息,我不希望开庭时我公司的律师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出席。」 徐至格式化的勾起嘴角,「谭总放心。」 而李大志,是在警方追捕过程中从一栋还没完工的大楼上跳下去的,中间落在一根钢管上,送到医院时昏迷不醒。 徐至关掉警方追捕无头尸案嫌疑人的新闻页面,电脑屏幕上这时出现了一张关系图,他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游走,屏幕上这时多了两根箭头,一根从张定全出发,最终走向了于海丽,而另一根箭头是从于海丽出发,最终落在了李子然妈妈身上。 少时,他拨通了平伯宽的电话,「平队,半年前我们社区换过一批摄像头。」 「这我知道,怎么了吗?」 「也是当时,我家里被监控了,我查到那批监控的厂家,他们跟越海集团一直有合作,签下这个合作的人,是张定全。」 「你的意思是,张定全在监视你?」 「前段时间我跟踪于海丽,发现她去了兴和巷,我亲眼看见她跟梁安从同一个地方出来,这证明他们一定是认识的,」徐至说,「梁安在越海地下车库见的人,我怀疑也是张定全。」 「冯向军杀了刘振东一家,」平伯宽说,「他又是梁安的亲信……」 「你还记得从于海丽帐户出去,打到李子然妈妈帐户上的那笔钱吗?」 「所以你认为,是张定全指使于海丽给李子然妈妈打钱,又让梁安找人灭了刘家的口?」 「李子然把刘欣彤的笔记交给我他妈妈应该是不知情的,顶多只是听李子然说过两嘴,至于为什么于海丽要给她打这笔钱,我想,张定全在那个风口浪尖,多一个知情人士的口供都对他不利,不排除李子然妈妈也清楚这一点,用这个事讹诈他的嫌疑。」 「徐至,现在都还只是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能申请拿人,」平伯宽说,「你别忘了,张定全的官司,是你帮他打赢的。」 徐至犹如当头棒喝,空张了下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是啊,官司是他打赢的,他找出的证据都足以让张定全免罪,甚至合法合理的坐实了刘家恶意污衊,制造虚假证据的行径,可怎么如今一环扣一环,竟扣出矛盾,扣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挂断电话前,徐至还听他说,「刘欣彤丢失的那页笔记我们还没找到,你要是有新的发现,随时联繫我。」 第26章 谭骁 那张纸在哪,恐怕要问一问周建明,但电话里徐至没有提起这件事,也是挂断电话后,稍晚他才察觉,平伯宽似乎在敷衍此事,冯向军已然定罪,刘欣彤笔记本丢失的那页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在平伯宽看来应该已经意义不大了。 徐至想,冯向军犯的杀人罪,警方查的没错,法院判的没错,错的是遗漏,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还未被挖出来。 他也想,不管背后的那个人是不是张定全,他都难免再去找一趟李子然和他妈妈。 晚上,徐至的车子停在炒饭店门外,他进去的时候已经快打烊了,老闆站在收银台里理帐,李子然妈妈在收拾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 徐至刚一进门,她便看见了,脸上有些不耐烦,「徐律师,这么晚还没吃么?」 徐至就近坐下,拿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子然妈妈,这家店,我是叫您厨师好,还是叫您老闆娘好?」 话毕,那头的老闆朝他看了过来,刚要说什么,李子然妈妈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徐律师,说话要讲证据的,你这样凭空给我们挂关系,不合理吧?」 徐至将杯子里的茶喝干净后,从包里拿了份文件递给她,「我一直在想,你一个人带孩子,又在这样的炒饭店打工,是怎么给子然报这么昂贵的培训班,或者为什么你一个厨师会在这快打烊的点还在前厅打扫卫生,本分和情分总得占一个,对吧?」 李子然妈妈打开了那文件,里头是李子然外语培训班的报名单和课程表,下面还有一份文件,是炒饭店的营业执照和註册表。 「我想你误会了,我拼死拼活挣钱就是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环境读书,为他花多少我都捨得。」 「你不是为了他,」徐至看向收银台后的老闆,「你是为了他。」 「你胡说,我们只是僱佣关系!」 「我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徐至又拿出一份文件,展开后放到她眼前,「张植,40岁,前些年在地下赌场输光了家当,之后在怡康路小学门口支摊子,做的也是炒饭,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2015年年初认识的,16年初你们在老家摆了喜酒,但至今还没领证,没领证,是因为你还没跟你那个酒鬼老公离婚,我有说漏么?」 第48页 「玉玲,」张植这会走过来,握住了肖玉玲的肩头,之后沖徐至道,「徐律师,我不知道你一直揪着玉玲不放是为什么,我跟她坦坦荡荡,没什么好怕的,你到底要做什么,直说就是。」 「我不做什么,」徐至老觉得口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说,「我只想知道,于海丽给你那十万,是出于什么原因。」 肖玉玲瞳孔都在放大,她比方才还难以置信的看着徐至,仿佛他刚一剎那间现出了妖魔的原形。 「我,我,」 「你不必紧张,我可以一个人来,也可以带着警察来,既然我是自己来的,你应该明白,我无意针对你。」 肖玉玲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里的抹布被揉成了一团,很久,她缓了很久才堪堪张口,「是,是封口费。」 「你知道什么了,她要封你的口?」 「不是我,是子然,」肖玉玲说,「15年初吧,子然突然跟我说,他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小姐姐,还说她身上有伤。他说那个姐姐对他很好,告诉他写作业,给他买牛奶,还给他撑伞。」 「刘欣彤跟他讲过自己的事?」 肖玉玲点头,「子然听不懂,但我知道,那孩子是被糟蹋了,后来没过多久,张定全被起诉,刘欣彤一家子都出现在电视上,我才确定子然没有撒谎。」 「那于海丽怎么知道你知道这个事的?」 「是,」肖玉玲看了眼张植,才说,「是我想去做证人,带着子然去了公安局,但被她们发现了,」 「还撒谎?」 徐至轻轻一问,肖玉玲便吓得抖了一下,徐至接着道,「李子然偷偷去过公安局,他甚至自己跑去过法院,可他一次也没敢进去,你怎么解释?」 「我,我可以解释,这是因为,」 「因为钱,因为你知道可以拿这个事要一笔钱,这笔钱到手,你们可以开店,可以给李子然报昂贵的课程,不是吗?」 肖玉玲终是忍不住哭了,止不住的呜咽,连张植也垂下了脑袋。 「可你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肖玉玲带着哭腔说,「张定全无罪,不是你一手办的吗?你就敢说你不是为了钱?」 「张定全无罪是事实,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什,什么?」 「妈妈......」 李子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至回头,发觉那孩子长高了些,看见他,眼里有些诧异,或者说,惊喜。 …… 「我记不清了,」李子然说这话时乖巧的坐在徐至身边,「姐姐写的太多,好多字还不认识。」 徐至异常温柔,手心盖在他脑袋上,「没关系,你记起什么就说什么,不是姐姐写的,也可以是姐姐跟你说的,都可以。」 李子然埋下脑袋,真的很认真的回想起来,少时,李子然才说,「姐姐说,他是一头猪。」 徐至记起来,刘欣彤的笔记上多次出现了『猪』的描述,于是问,「是很胖的意思么?」 李子然点头,又摇头,「姐姐说他戴着猪脑袋,让姐姐叫他…叔叔,」说完,又想了一阵,「姐姐说,她每次都会被送到很远的地方,过一晚上再送回来。」 「每次都送到很远的地方?」 李子然又点头,然后从椅子上下来,跑去了肖玉玲身边,「妈妈对不起。」 徐至在他这话里,极为无奈的垂下了眸子。 车子再晚些才从炒饭店驶离,最后停在了越海集团楼下,这个点了,这栋楼里还有一间办公室里亮着一束光。 「李子然今天的话明明是对张定全有利的,于海丽只肖问问就可以分辨是非,为什么还是给了那笔钱让他们住嘴?」 「也许于海丽对张定全没那么了解,她以为那些事说的都是张定全呢。」电话里是戚景熠的声音,他应该在家里,说话时有流水的背景音。 的确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徐至思来想去,头又开始痛了,这会放下车窗,等外头的风涌进来,「老戚,我头痛。」 「疼的厉害么,你在哪,我过来。」 「不用,」徐至没头没尾的说,「我好几天没见周建明了。」 「你……」 徐至还要说什么,视线落在大厦门口,一辆私家车缓缓停下,车后座上下来了一个人,手里拎着的应该是便当之类的东西,那人穿着西装,身材修长,长发别在耳后,徐至没看花眼,他甚至反应快到那辆私家车刚开走,他已经跟进了大厦内。 电梯一路往上,到十三楼停下,徐至只等没了动静,才摁另一部电梯,上到十二楼,再走安全通道上去。 从十三楼安全通道出来,路过一个长廊,秘书办和总经办各自分在两侧,时间太晚,自进来后,灯光就不太亮堂,再往里去的会议室和办公室几乎就跟外面的办公室都隔开了。 徐至悄声走了几步才看到一点光亮,到会议室附近,才有了点声音。 是音乐声,大概是什么演奏会的曲子,徐至走到会议室门外,这时里头隐隐约约有了说话的声音。 可是声音混杂,徐至实在听不清说的内容,也是这会,音乐突然被摁停了,徐至一下子紧张起来,正打算躲开就听见有人在质问—— 「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 「再等等。」 「等什么?等多久?给我个准话。」 第49页 一阵静默,徐至从门缝中看进去,里头两个人一坐一站,中间仿佛隔了一条银河,只有那便当盒在硕大的会议桌上显得怪异又违和。 恼火的是,这个角度,徐至只能看见坐着那人的一条胳膊,搭在会议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不过站着那人他看的很清楚,是梁安。 声音还是太小,无法分辨,徐至将手机镜头对准了缝隙,他想,只要那人起身,就能录到他的样子,只要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事情就解开了。 「派去乡下的人我都叫回来了,」似是妥协,梁安坐下来跟对方说,「那傢伙死了,他那老婆难缠的厉害,我想他们家那个小孩不能再动了。」 「嗯,」手指停下,掌心撑着桌面,徐至捏着手机的手渗出了汗渍,接着便听见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医院里的那个,早点解决。」 「好,你说什么就做什么,」梁安挑眉,拿过那便当盒,拆开后,里面是几个精緻的小菜,「过来。」 对面停滞了一瞬,接着才站了起来,往梁安那走的时候,徐至在手机屏幕上赫然看见了谭骁的脸。 「谭骁……」 徐至收了手机,可能是过于激动,胳膊不小心碰了门一下,本是没什么声响,可不知为何,竟听见谭骁抬声喊了句,「谁在那?」 第27章 他不会伤害她的 徐至没敢跑,他担心脚步声会彻底暴露,在谭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只能贴着墙不断的后退,后退,再后退。 直到脚步声停下,会议室的门依然没有动静,徐至憋着的唿吸正要松懈,开门声恰时响起,而徐至几乎同时被捂住了口鼻,身子腾空,整个人被抱着,带进了身后一间办公室。 没有灯光,没有唿吸,徐至能感受到的只有温热的体温。 「谭总,您没走呢。」 说话声近在咫尺,谭骁嗯了一声,「你值夜班?」 「是啊,我看楼上还有光,就上来看看。」 「一会儿就走,忙吧。」 「好嘞谭总,那我先下去。」 脚步声,还是脚步声,从一个变两个,最后越走越远。 徐至的手抓着身后那人的胳膊,在他留的指缝间艰难的唿吸,之后就被放开了,那只手挪到他下颚,最后握住了他喉咙,「老师。」 徐至勐的睁眼,掀开他胳膊回身,周建明隐在黑暗中,微微垂头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徐至问。 「跟你来的,」周建明说,「你偷窥本事不太好,防备心也没有么?」 徐至气急,抓着他衣领将人扯到跟前,「这几天死哪去了?」 「阿婆病了,」周建明问,「回家说,还是在这说?」 徐至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回家!」 那天周建明被安排在客厅睡觉,徐至没有听他什么劳什子解释,洗完澡出来,朝沙发里看了一眼,那人睡的过于踏实了,徐至又走过去,握着拳头在他身子上空挥舞了几下以作泄愤,之后狠狠带上了卧室的房门。 平伯宽电话关机,林当也联繫不上,徐至将手机里的视频传进了电脑,又将那张关系图调出来,在梁安和于海丽之间加了『谭骁』的名字才正式躺下。 可能是晚上过于惊险,徐至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天醒来,身上汗的湿透了,在床上坐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周建明?」 又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应,徐至从床上下来,客厅里没人,门口没有鞋子,那人又走了。 手机响的时候,徐至还愣在客厅里,拿了手机出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厨房里去。 「昨晚连夜审讯,手机关了,有事么?」平伯宽问。 「我发你一段视频,」徐至说,「是我的思维有误,我一直以为于海丽和梁安都是张定全的人,现在看来不是。」 「是谭骁。」 「你知道?」徐至把着冰箱门,一时间没动弹,「你查到他了?」 「嗯,」平伯宽说,「视频拍到什么了?」 「梁安和谭骁,他们好像要解决什么人,在医院。」 事实上,平伯宽昨晚就已经在医院布防了,医生保下了李大志一条命,那人现在躺在icu里苟延残喘。 谁都可以丢弃这个人,但警方不会,既然跑路那就坐实了他跟吴元青这个案子或多或少都有关系,至于是目击者还是参与者,要等他能说上话了才会有结果。 当然,平伯宽昨晚的审讯结果也十分精彩,那面包车上统共就俩人,分开审,平伯宽的话术堪比骗子的鼻祖,没两个回合下来,有人就出了纰漏。 「人姑娘可醒了啊,说什么你们要把她们送去码头,偷渡去越南,是这么个事儿吗?」 审讯室,平伯宽和记录员坐在那人正对面,这话说完,平伯宽拧开保温杯盖子,吹走了平面上的浮沫,「偷渡,你看电影吗?知道什么后果吗?」 「警官,您不能听那丫头胡说啊,我们就是听吩咐把人从一个地儿送到另一个地儿,什么偷渡不偷渡,没这事!」 「听谁吩咐,从哪送到哪儿啊?」 那人收了声,好一阵,「不知道,我又不是司机。」 「你是不是以为大马路上的监控都是摆设?」 那人撇嘴埋下头,一副吊儿郎当不听驯的样子。 第50页 平伯宽也不着急,只说,「你那弟兄可什么都说了啊,其实这事儿也简单,你们觉得我们查不到,那就按你们想的来,他说你拿的钱多,那就听他的,省的我还担心冤枉了你们谁。」 「啥!肯定是冤枉嘛,我绝对遵纪守法,那天是真的想去把那小妹妹接回车上的,谁知道他脚下不稳,不小心踩在了油门上,这都是误会啊警官!」 「那误会可大了,我以为你要灭口呢,既然不是,那也好说,这事儿我就不问了。」 那人憨笑,「警官,您明察秋毫。」 「那你们要把她送哪去呢?」 「这不就送到医院去么,她摔的那么厉害。」 平伯宽点点头,「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而后偏头问记录员,「都记下了?」 「平队,写好了。」 「行,隔壁那个说得多,那就按隔壁那个的口供来,让他们签个字摁个手印,把隔壁那个放了,这个移交看守所和法院。」 说完就要走,那人大概是听明白了什么,急着沖他嚷嚷,「诶你们警察怎么回事,随便就给人定罪了吗?」 平伯宽走到门口停下来,「不满意?没事,等走司法程序你可以起诉我,我是市局刑侦大队一支队平伯宽,正好我现在有点事要出去,你还可以在这儿呆几个小时,有什么要说的,找我们同事。」 平伯宽走了,记录员真拿来了几张表,让他签字摁手印,那人手指沾了红色印泥,几度要摁下去都放弃了,最后一扭头,问那记录员,「这事儿判多久?」 「我哪知道,少则十年,多则无期?看法官心情了。」 那人汗毛都站起来了似的,「你们公家都这么随便吗!不是说要讲人权吗!」 记录员是个女警,这会好笑的看着他,「快签吧,别耽误时间了,在这多留一会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那人突然一暴躁,将面前的表掀开,「你叫那个警官来,我有话还没说完!」 …… 医院。 林当从病房出来,正碰上平伯宽接完电话,便道,「又给推了一针安定,已经睡了。」 「叫个人上来守着,你跟我去趟icu。」 「李大志醒了?」 「没有,去看看。」 「哦好。」 徐至到医院已经下午三点了,他也不是来添乱的,只是昨晚录到的那段对话让他在家里怎么也呆不安生,西郊工地无头尸案的嫌疑人坠楼,谭骁就要除掉医院里的人,如果平伯宽和他想的一样,那现在就应该在医院守株待兔。 白盛楠今天没有病人,查完房就在办公室修改论文,徐至拎着水果和点心进来,白盛楠第一反应是问,「大英雄,你好啦?」 徐至拧着眉头坐到她对面,「白医生,距离我出院已经好些天了,您不必这么敷衍吧?」 白盛楠迅速在电脑上看了下时间,「还真是,那你来做什么,又睡不着了?」 徐至想起昨天的噩梦来,身子抖了一下,「没有,睡的挺好,我来给你送温暖的,毕竟戚景熠一定不会做这些事。」 白盛楠一个白眼,「我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徐至张罗着,将千层拆开递给了她,「怎样,有感受到我的爱么?」 白盛楠无奈的笑,接过来尝了一口,「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吃一点甜食都会长痘,但是,由于我感受到了你的爱意,我会把它吃完。」 徐至拼的两盒水果,酸奶在果肉间流淌,见白盛楠吃得开心,他便端着一盒水果去他常睡觉的椅子上躺下了。 「白医生,我车祸那天不是有个姑娘一起送来了么?」 「嗯,是。」 「我那天看着,感觉那姑娘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你有去给她问诊吗?」 「她身上伤比较多,我是去会诊过,人也安排在我科室。」 「会诊出……什么结果了么?」徐至咬着水果叉问。 「ptsd,很严重,她不太配合,目前只能缓解治疗,先让她感到安全,情绪这方面平稳下来才行。」 「那,」 砰一声,徐至的话被打断,人还吓一哆嗦,俩人齐齐望过去,一个护士慌慌张张的出现在门口,「白医生,23床不见了!」 白盛楠撂下手里的吃食便往外走,「什么意思,怎么会不见,不是推了安定睡着了吗!」 徐至也跟了过去。 听着护士说,「是,是睡着了,可我刚去看,床上没人,洗手间,打水房,到处找了一遍,都没有。」 「去监控室,」白盛楠快步走着,又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刚一接通,她便道,「平警官,小薇不见了。」 平伯宽带着人径直赶去了监控室,徐至也在,俩人见面还没来得及打招唿,平伯宽便发了一通脾气,大底是对一个警察工作的疏漏表示一百二十分的不满,很简短,也很严厉,那警察几乎要哭了。 「头儿!」 林当在电脑屏幕前,叫保安摁了暂停,才说,「有人把她抱走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徐至就站在林当身后,屏幕上的人被放大了好几倍,徐至看见,那个小姑娘被一个男人抱小孩似的单手抱在怀里,并径直钻进了安全通道。 再次追踪到他的位置是在医院北门的出口,人来人往,他抱着一个人并不难察觉,只是从出口出去便上了一辆黑色无牌车,再无法追溯了。 第51页 平伯宽看完才道,「倒回去,到他出北边那道门。」 保安按要求倒了回去,平伯宽其实看清了,徐至也看清了,在平伯宽扭头看向他的时候,徐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跳出了喉咙,好一会才跟他说,「他不会伤害她的。」 「你这么确定?」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说完就往外走,「我去找他,这姑娘,我完完整整给你带回来!」 第28章 你要我怎么找你 「他能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带走,你确定真的能找到吗?」 平伯宽的话让徐至在门口停了下来,又听他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件事,你还要念着那点旧情分,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他?」 「我,」 「你是律师,信与不信都要拿证据说话,」平伯宽是严肃乃至怒火中烧的,他说完一挥手,林当便过去抓住了徐至一只胳膊,「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白盛楠这会插话,走到徐至身边,「我送他就好,你们警察还要为人民服务,不劳烦了。」 徐至被白盛楠一路带上了车,车子从医院开到他家楼下,一路上两个人默契的一句话都没说。 这会车停着,车里安静的能听见唿吸声,许久,徐至才开口,「谢谢,白医生。」 「谢什么,」白盛楠说,「谢我不分青红皂白的向着你啊?」 徐至默认,而后说,「周建明,他不是个坏傢伙。」 「我知道,那次让我来你家看看你的信息也是他发的吧?」 「他其实记得我说的每句话,今天,可能是有什么苦衷。」 这话不像是说给白盛楠的听的,白盛楠也知道,腾出手来拍了拍他手背,「回家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警察那边会妥善处理的。」 徐至沉重的嗯了一声,之后下车径直往楼里去了。 江北市,某宾馆。 女孩儿抱着腿坐在床上,肩胛骨将病号服顶起,从后面看活像一副骨架子,可与她单薄的身形相比,此刻的平静显得十分怪异。 防盗窗外头的天色逐渐暗了,她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门响了一声,一个男人提着一个塑胶袋进来,接着是咔哒一声,屋里有了点点光亮。 男人走到女孩面前,拖了椅子坐下,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拆了面包包装纸,又将吸管插进牛奶盒。 一手拿着面包和牛奶,另一手揪下小小的一团面包,递到女孩嘴边,女孩没张嘴,两人便这样僵持着,像是暗自较量,较量了足有两分钟,女孩嘴唇打颤,又微微张开,咬住了那块面包。 一块吃完,男人又撕下一块,餵进她嘴里,如此反覆,直到将那面包吃了一半,男人才将牛奶吸管餵进她嘴里。 女孩喝了一点,接着又勐喝了一大口,喝到后来像是发疯一样,奶白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最后便是一声呜咽,女孩突然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哭声越发隐没,发出喉咙撕裂般的哑声,男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有一只手死死的摁在她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哭到疲惫,男人才将她放平在床上,盖了被子,又将煳在她脸上的髮丝捋开,一张稚嫩的脸才完全暴露在空气当中。 女孩这才真正与他对上视线,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才来……」 「没事了,」男人说,「睡一觉,睡醒了,我带你回家。」 仿若一针功效十足的安定,女孩慢慢闭上眼,眼角的泪珠还在不断滑落,男人看着,不时,伸手给拭去了。 守到女孩完全睡熟,男人才掏出手机,老款的诺基亚,按键时发出哒哒的声响。 手机上有很多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你们,是安全的吗?】 【周建明,你要我怎么找你啊。】 【周建明,我在家等你,我什么都不问,但你不能犯蠢。】 看完信息的工夫,敲门声响了,周建明起身去开门,老太太往里看了一圈,之后走了进去,嘴里道,「你去吧,这里有我。」 「阿婆。」 老太太走到床边,苍老的满是斑纹的手摸了摸女孩的脸庞,「你找了她这么些年,现在找到了,本来应该好好过日子的,」老人直起身,看向他,「日子没那么好过,你们受的苦,那些人加倍受回来才行,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建明的鸭舌帽一直没摘,这会帽檐下全是阴郁,他离开前,再看了眼床上的人,眷恋和温柔转瞬即逝,「辛苦了,阿婆。」 说完,人便离开了。 天完全黑了,楼下巷子里的黑色无牌车静静地等在那,周建明走到车屁股后头,将后备箱打开,那里头赫然趴着一个男人。 男人手脚被反向绑在背后,嘴被黑色胶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在看见周建明的时候,激动的像是一条砧板上垂死挣扎的草鱼。 周建明没有过多的停留,重新关上后备箱,驱车驶离了这里。 与此同时,平伯宽接到了姜绪忠的电话,那头说—— 「你先回局里一趟,有个失踪案。」 「失踪找二队,我这走不开。」平伯宽还在沿途追踪无牌车,只可惜有些地方监控缺失,一时间完全被束住了手脚。 「我让你回就回!」 电话被撂了,平伯宽眉心的沟壑愈加深重,随后便朝林当道,「继续查,我回趟局里。」 第52页 平伯宽回到局里时,连同姜绪忠在内的一众领导都汇集在会议室里,见他来,匆匆招唿他坐下,之后站在前头投影下面的楼副局长才接着道,「今天早晨八点四十五,他最后出现在监控范围中,之后再也联繫不上了。」 「小区可疑车辆排查结果呢?」坐在下头的局长沈正新问。 「暂时没有,监控筛查过了,进出的都是小区登记过的车。」二队队长答话。 平伯宽是坐下后,才听身边二队队长把大致情况了解了一遍,失踪是大事,平常的失踪案会按照正常查案程序,可这次能把市公安局一帮领导班子摁在会议室里商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失踪的自然就不是一般人。 「伯宽,你怎么想?」 「他家里人怎么说?」 「夫人带着小孩这些天一直在娘家,老丈人过八十大寿,这位因为公务,没有回去。」 「司机呢?」 「在审讯室,」楼副局走到会议桌边坐下,「查过他车子的行车记录,司机确实是从早上六点出发到他家去接人。」 「重新排查小区监控,」平伯宽说,「从昨晚他回小区之后到今天最后一次出现之间,确认所有登记车辆上的驾驶员和乘客。」 「政委,楼局,沈局,」二队人齐齐起身,「还有其它指示吗?」 「放人出去摸排,」沈局道,「其他人重新排查监控,这事要快。」 「是!」 等二队离开,沈局才看向平伯宽,「伯宽,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进度了么?」 平伯宽一凛,原来急匆匆叫他回来,不是沖这失踪的事。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章就是解题了大家前面没看懂的马上就都能明白了案子弄完后面就是徐大律师主场这些天辛苦大家陪我走剧情了爱你们 第29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睡得不好,彻夜失眠算其中一种,比之更甚的是,整整一夜都闭着眼,一边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一边又清晰的感知着时间的流逝,等在这种冲突中破罐子破摔的睁眼时,外头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蓝了。 徐至凌晨五点打开了窗户,而后坐回床边,盯着被微风掀动的窗帘发了一个小时呆,再躺回去,他侧卧着,旁边是周建明睡过的枕头。 徐至指尖触到他的枕心,没一会就抓在了手心里,一通蹂躏。 他想,回来你就死定了,也想,别犯浑行不行。 但拿着枕头泄愤的一剎那,枕头下有一张纸被风带了起来,徐至松了手,那张纸就在枕头下的边缘处露出了一个小三角。 徐至翻身趴在床上,捏住那小三角将整张纸抽了出来,那纸被对摺了一次,但轮廓看着眼熟,徐至很快将纸打开,那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而第一行便是—— 【老师,以后放学可以留我久一点么?】 半小时后,电梯下到b1,徐至从电梯里冲出来,电话在耳边,那头还响着等待音,他摁下手里的车钥匙,在光源处找到自己的车。 「喂,徐律师?」 「我找到刘欣彤那张日记了,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我在出任务,下午局里见吧。」 「你在找周建明是么?」 「是,」那头说,「徐至,周建明可能不止绑了周小薇一个人。」 「什么?什么意思?平伯,呃!」 徐至的话说了一半,身子突然被一股暴戾的力道掀到了车身上,听动静,来人不止一个,套头,反绑,折腾到徐至感觉胳膊就快脱臼了,「总要让我知道为什么绑我吧!」 这话一出,周遭安静了下来,大约过了十来秒,徐至便觉着脚下一空,身子被人扛起,最后扔进了一辆车里,车子疾驰而去,而落在原地的手机被一只手给捡了起来,那头急躁的叫声传来—— 「徐至?徐律师!」 「别紧张,平大队长,我接徐律师回去玩玩儿,呃抱歉,是回去坐坐,」男人隔着一指厚的距离将手机放在耳边,「我知道,你们警方正在追查周建明,我这是在帮你们,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可惜了。」 话毕,电话被挂断,平伯宽将手机扔到中控台上,「徐至被梁安带走了。」 林当指着近在咫尺的宾馆,结巴起来,「啊,头儿,那咱们这,这,」 「好在她是安全的,」平伯宽的视线从楼上破旧的窗户上挪开,「走吧。」 徐至除了被蒙着头看不见以外,全程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比如从他被弄下车,到进了一栋建筑物,再到上楼,直至现在整个人呈『大』字被绑在一张床上,他甚至能在口渴的时候要到一杯水喝。 「有人么?」 片刻,开门声和脚步声接连响起,有个男人到了他床边,「又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你哪那么多事儿!」 「人有三急啊毕竟,你要是不帮我,我也可以尿在床上,我是无所谓。」 男人想了一阵,没多久,徐至便察觉到有手在解他脚上的绳索,「谢谢啊,你们还挺人性化的。」 「人性化?」男人似是笑了下,漫不经心的说,「我们老闆吩咐过,不要把你弄脏,脏了,他不喜欢。」 徐至就这么僵在了床上,之后被那人拽了几下问还去不去卫生间,徐至也没回话,等那人骂骂咧咧的出去,恐慌铺天盖地的袭来,他想挣脱手脚上的束缚,可稍一动,绳索就勒的越紧,紧的仿佛要生生绞断他的四肢,徐至才不得不放弃。 第53页 另一头,一个看起来废弃了很久的印刷厂,一个男人被倒吊在车间正中央的上空,车间里是排列整齐的传送带,而男人左下方,是一个巨大的裁剪机,一米厚的纸堆到了那刀口下,也像是轻幔薄纱,转瞬间被裁成两半。 周建明就站在裁剪机旁边,机器笨重的运作着,发出咯吱咯吱绵长又尖锐的声响,顶上吊着的男人早就吓的魂不附体了,腿间湿了一大片,尿液倒流,从额头往下滴在了传输带上。 「你,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绝对不追究,绝不追究!」 周建明一如既往的不爱搭话,男人急了,啐了口臊腥的尿液,「你到底绑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中国,动用私刑是犯法的!」 咔哒。 机器悠悠停了下来。 周建明站远了些,他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在男人倒视的目光和他对上时,毫不犹豫的将军刀扔了出去,那刀笔直的飞向上头的男人,只听那人悽惨的叫了一声,接着便是肉砸下来的声响,片刻后,周建明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将人放在了传输带上。 男人手脚还被绑着,刀口近在眼前,强烈的求生意识让男人三番五次的想从传输带上滚落下去都被周建明制止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男人的怒吼带着哭腔,「我都不认识你,你有什么民情直接告诉我就是,绑我你有什么好处!!」 「朱信阳,你真的不认识我么?」 周建明歪着头与这十分难堪的人对视,对方似乎真的在回忆是不是见过他,可回忆无果,最终五官扭曲的在传输带上撞了几下额头,「我真不认识,真不认识,我说了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周建明拿起手边的dv,摁了录像后对准了朱信阳,「有些事情,死了要带进棺材里,活着,就得守住那顶乌纱帽,所以你不会承认的,我也不打算亲耳听到你的忏悔,我没怎么读书,法律是什么,公正是什么,这些比起那些在你床上被你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小姑娘算的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 「胡说么?就当是胡说吧,法律怎么讲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我没有杀人!」朱信阳激动的几乎要从传输带上站起来,「我用得着偿还什么!!」 周建明大约不想跟他掰扯了,走到前头去,摁下了传输带和裁剪机的总闸,传输带再次开始滚动,朱信阳就在那上头,一点一点的朝刀口挪去。 第30章 生死未卜 「啊,啊啊啊,」朱信阳惊恐的嘶吼,「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有罪,你要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快停下来,快停下来啊!」 周建明无动于衷,直至传输带到了他面前半米的距离,他也没有要伸手关掉总闸的意思,朱信阳便是离刀口越来越近,就在半个头快要凑近刀刃时,他玩命的喊道,「是,是我,我不该玩那些小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呜…我不该伤害她们……」 机器届时停下,周建明就这么垂眸看着他,眼底仿佛要滴下血水来,「我救不了你,朱信阳,你不死,她们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周建明陈述完,手指再次伸向总闸的开关,而就在他刚触到时,门口响起了锐利的剎车声响,一辆接着一辆,「周建明,你最好别动他!」 厂房门口进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看不清他们手里拿的什么,但极容易分辨的,是带头的男人,一头长髮。 「把人还给我,」梁安这个位置,看着里头是黢黑一片,他知道人在里面,但无法断定具体在哪个位置,「徐至在我那里,周建明,你不想看看他?」 周建明没作声,他将朱信阳挪了地方,彼时背靠着一台机器,辨认着门口的动向。 「我原来想,徐律师家里的监控其实拍到了不少好东西,比如徐律师那副好身材,或者你们俩的琴瑟和鸣,这些要是发到媒体上,没准徐律师又要火一把,后来我又想,你毕竟是我养了几年的狗,没有人情也有交情,我不好让你太难看,所以我把徐律师请我那儿去了,我也很好奇,让你像个瘾君子一样的徐律师,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周建明,警方就快找到你了,你得谢谢我,让他们分身乏术,给你留了喘口气的机会,我最后再说一次,把人还给我,我保你无事。」 「不可能。」 偌大的厂房,周建明这三个字,低沉却又震耳欲聋,梁安未做反应之际,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浓烟滚滚而出,梁安下意识捂住口鼻,等余音消散,再让人进去时,里头已经找不出半个活物了。 一小时后,徐至被平伯宽从一栋别墅里抱了出来,昏昏沉沉的上了救护车,勉强能睁眼,也勉强能辨认出身旁坐着的,叫平伯宽。 「你……找到周建明了?」 「没有,不过,我们找到了周小薇。」 「周小薇?医院那个姑娘,叫周小薇?」 「嗯,周小薇,」平伯宽说,「她是周建明亲生的妹妹。」 「那,」徐至一激动,被护士眼疾手快的摁了回去,「警官,伤者现在不易情绪过激,什么事等他好点了再说可以么?」 「你先休息,」平伯宽的手心盖在他手背上,「休息好了再说。」 第54页 徐至在他这话说完后就昏睡了过去,那会护士莫名多看了平伯宽几眼,从事这行十来年,见过的伤患和公职人员无数,她鲜少在一个警察脸上看到这种介于心疼和同情,多一分一毫就变了味儿的神情,救护车来得晚,她不知道刚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躺在担架上的这个人,一定受常人难以接受的苦。 的确是苦,平伯宽想,他刚刚闯进去的时候,徐至已经被剥光了,几个男人正围住他抚摸着他的身体,而他,躺在餐桌上,胳膊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针孔,光是凑近了闻味道,平伯宽的后嵴都生出一股寒意,致幻剂,这些狗东西,正要给一个律师打致幻剂…… 两天后。 江北市第一医院。 白盛楠拿了一支百合,插进了徐至床边的花瓶里,一边拿小喷壶往上头洒水,一边给那花拍照,徐至早就醒了,这会瞧着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老戚?老戚!」 戚景熠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脸盆,「怎么了?」 「你,能把白盛楠弄走么?」 戚景熠看了白盛楠一眼,「你住在她科室,我怎么把她弄走?」 白盛楠摆弄完那百合花,这才看向徐至,「看来你恢復的不错,好在平警官去的快,不然那一管给你打下去,伤着脑子都是轻的。」 「……」徐至确实觉得头还有些痛,他艰难的坐起来了一些,靠着床头揉着太阳穴,「平伯宽来过么?」 「来过好几次了,」戚景熠告诉他说,「警方对周建明下了通缉令,这两天全城闹得沸沸扬扬。」 「通缉?」徐至诧异的看向他,「周小薇不是找到了么?」 「不是周小薇,是朱信阳。」 「朱信阳……」徐至觉得耳熟,可怎么也对不上号,「这人是谁啊?」 「江北市副市长,」戚景熠说,「他绑走了朱副市长,到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徐至更觉得头疼了,疼到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白盛楠立刻扶住了他肩头,「老戚,你先别跟他聊这个了。」 徐至没多停留,他掀开被子下床,只跟她说,「让我见见周小薇,白医生,我要见下周小薇。」 「徐至,徐至,」白盛楠险些抓不住他,「你现在还不能见她,她是重要证人,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了,徐至,你要先调整好自己。」 「不行,我得见她,我要知道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 「徐至,徐至,听话,你先休息,徐至,」白盛楠还是叫不住,最后竟忍不住吼了一声,「徐至!你不调整好自己,你连上庭给周建明做辩护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吗!」 徐至戛然而止,像卡在录音机里的磁带,许久,才一点一点的挪回了床上,被白盛楠安置着躺下,又是许久,白盛楠才带着戚景熠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看进去,徐至正躺在床上发呆。 「他,要多久才能好?」 「再观察两个礼拜吧,」白盛楠说,「这两天他总是梦游,这是致幻剂的后遗症,你怎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清醒,你跟他提周建明做什么?」 「不提他也会问,」戚景熠眼底尽是无奈,「这两天梦游,他嘴里叫的不也是周建明?」 「反正以后别提了,还有平警官,你告诉他,这段时间先别过来。」 「嗯。」 第31章 你现在有人陪么 一周后。 科里的护士给了徐至一个小玩意儿,一只月饼大小的小黄鸭,捏了还能出声,徐至也不懂为什么这帮姑娘拿他当小孩似的看护着。 就像现在,晚上九点,徐至一手插病号服的兜里,一手把那只小黄鸭捏出嘎嘎的叫声,在医院里晃来晃去,之后路过护士台停了下来,沖里头值班的小姐姐问,「我能出去走走么?」 小护士眼也不抬,「再不回病房我给白医生打电话了啊。」 徐至拿牙关磨着下嘴皮,又将小黄鸭放在檯面上,捏紧了拳头一拳下去,一声尖锐的鸭叫戳破了那小护士耳膜,等她皱着眉抬起头,徐至已经不见了。 「什么臭脾气!」 徐至没回去,在走廊上遛达,遛达到尽头,便立在窗边看外头的景色,之后不经意回头,发觉那护士走出护士台正朝他张望呢,徐至抿着嘴沖她摆手,表示自己马上回病房,那护士才重新回了护士台。 徐至忍不住嘆气,转了身往回走,可刚路过安全通道的门缝就又退了回去,这要搁平常的人准得吓个半死,但徐至没有,那里头的身影让他不动声色又极为小心的钻了进去,等门在身后合上,他勐地扑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当中。 周遭一片昏暗,只有周建明的体温是真实的,徐至在这片未知中摸索到他的嘴唇,又将他抵在身后的围栏上检查他的身子,「你有没有受伤?」 周建明没回话,屈膝抱起他往楼上去,只走了半层,在那转弯的平地处将他压在了墙角。 「你妹妹被警方保护起来了,」徐至压低了嗓音跟他说,「所以你之前去西郊的工地是为了查你妹妹的下落?」 周建明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之后亲了亲他的嘴角,在他说话的间隙又亲到了他侧颈。 「你把刘欣彤的日记放在枕头下面,是因为你已经找到你想找的答案了,所以才用那种方式把它还给我是吗?」 第55页 「周建明,你既然要报仇干嘛还要来招惹我,你个狗东西你他妈故意的!」 周建明用身子压住了他躁动的身体,好一会儿才说,「他们给你打针了?」 徐至安静下来,又听他说,「是我疏忽,对不起,老师。」 「不是你的错…」顿了顿,「你住哪儿,吃饭什么的,方便么?」 「嗯。」 「周建明,你可不可以唔……」 周建明的亲吻向来浓烈,后半句被吞没,墙角那一处升温,徐至只觉得背硌的生疼,心里骂了这狗千万遍,最后还是身子一软,趴在了他胸口…… 离法庭通知的出庭时间没剩几天时,徐至出院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里,江北走出初春,城里多了几丝生机勃勃的气息,而朱副市长仍旧保持失踪状态,徐至虽不在警务工作,但也因着平伯宽和周建明这两个人,以及这铺天盖地的新闻和议论纷纷,不可避免的扫听到一些信息。 最近江北市整个警务系统都十分紧张,听说还从相邻的几个城市借调了警力,搞得徐至这种上班族每天早晚高峰都得在路上堵半个多钟头。偌大的城市,弄丢了一个副市长,一个多月杳无音讯,按照刑侦的角度来看,生还的机率无限接近于零。 而徐至,自那天晚上在医院跟周建明见过一面后,每天都在为即将要上庭的官司忙碌,他偶尔也见过谭骁,对方至多是问问他准备工作的进度,明明跟梁安私通,明明梁安前不久才绑架过他,可这个人见了他就像完全不知情似的。 徐至起初是有些疑惑,后来见了张定全一面,便觉得,人跟人的差别是很大的,比如在某些事上,张定全好像註定赢不过那个人。 至于平伯宽向他问起周建明有没有跟他联繫的事,徐至都是一副回答累了的神情,「没有,你聪明,他也不傻,你都找人盯着我了,他能来找我么?」 但这话好像没用,徐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被监视,上次的绑架,梁安并不在场,几个顶罪的进去了,那人还是逍遥法外,而徐至也确实想不明白,警方盯他的梢,到底是为了找周建明,还是为了防止他再被绑架。更不明白的是,周建明到底把朱信阳弄到哪里去了,是弄死了,还是藏在某处? 四月中旬。 江北市临江区人民法院。 徐至在被告席落座,上诉的工人代表是后进来的,她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男人戴着无边框的眼镜,在走进来的时候,噙着笑跟徐至点了下头。 原告是吴元青的妻子王兰,在法医确认无头尸为吴元青后,调查进展的极快,但又由于李大志跳楼昏迷不醒搁浅,警方至今还未给出调查结果,王兰一众工人实在等不得了,法庭上便主诉越海集团对旗下子公司美跃监管不力,导致施工工地频繁断工,工人未能按时拿到工钱,且工地事故频发,受害者及家属没有得到相应的赔偿。 徐至则以美跃只负责开发,工程外包给工程队为底,且外包协议内容划清了责任分配,跟对方律师展开了近半日的拉锯战。 那天下午从法庭出来,徐至在门口台阶上多等了一会儿,站的还是他上一次被人掀下去的位置,只待自己反应过来才悄无声息的往后挪了几步,接着后背便被一只手撑住了,徐至侧过身,沖那手的主人笑道,「恭喜啊,向律师。」 向安格的眼镜在下庭后就摘了,这时候看着,温顺了许多,「徐至,你是在考我?」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我俩没真正博弈过,这次是个机会呀。」 向安格笑着点点头,「那徐律师,赏脸吃个饭?」 「可以啊,咱俩也好久没见了。」 说着便并肩下了台阶,向安格多看了他几眼,才说,「年初,我在墨尔本遇见过你父亲,看样子,你们有很久没见了。」 「嗯,很久了,」徐至说,「我和他们之间没什么变化,你知道的。」 「我知道,」徐至车子停在路边,这会解了车锁,站在副驾驶边极其绅士的给向安格打开了车门,而后听他问,「你现在…有人陪么?」 第32章 你可只有谭骁 「有。」 徐至上了车才回了这话,还说,「陪的少,我倒是很想去陪陪他。」 向安格知趣,在他的话里点头,并没有多问。 认识徐至那会,新生才刚入校,徐至一个人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大约是累了,进了校门没走两步就在路边坐下了,主干道上人来人往,徐至拿着一瓶纯净水,瓶子里插了根吸管,边喝边物色苦力。 向安格就是那时候凑上去的,谁知后来宿舍铺床,充值水卡,饭卡,买生活用品的活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徐至也不爱一个人睡觉,半夜里会上楼,爬上向安格的床,憨憨睡一宿,第二天醒来把向安格踹下床,说要吃蘑菇馅儿的包子和半糖的豆浆,半糖的豆浆,向安格都是回来的路上往杯子里扔一颗旺仔奶糖,倒也忽悠的过去。 到徐至大一快结束,向安格才发觉他这人其实有些孤僻,可孤僻这个词又不完全贴切,徐至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社团没有,班级活动请假,联谊也躲得不见人影,但他又极端的需要人陪,他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即便不说话,他都需要有个人在那。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向安格看着开车的人想。 第56页 徐至觉得有些不自在,向安格毕业后去了国外,年初才回来,徐至是在邮箱里发现他的信的,那上头跟他问了好,还留了联繫方式,那天徐至拨了他电话,其实也没有提什么越线的要求,不过是提了一嘴西郊工地有慈善可做,没想到向安格真的上了心,今儿就在法庭上面对面的打了一场。 单就这样看来,向安格的功课做的远不止法庭上提到的那些。 徐至这么思来想去,伸手打开了电台,电台主播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我们请上,周小薇。」 徐至在听到名字时压了压剎车,车速慢下来,又听到那主持人在说,「朱副市长失踪至今,犯罪嫌疑人周某仍旧未能被绳之以法,今天我们直播间终于等来了嫌疑人的妹妹,我们希望嫌疑人在听到妹妹的声音后……」 「徐至,徐至?」 徐至回过神,「安格,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吧,好吗?」 「你有事?」 「嗯,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徐至在半个钟头后将车子停在广播电台的楼下,那下头停着几辆警车,徐至还未下车,就见大门口几个警察将周小薇带了出来。 「林当!」徐至冲过去挡在那些人面前的时候,周小薇眼眶红的吓人,徐至吼道,「你们当警察的都疯了吗?」 「徐律师,」林当急忙道,「周建明现在藏的谁也找不见,不逼他暴露痕迹,这案子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徐至听不进去,他看向一旁的女孩,「小薇,小薇你别怕,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哥哥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好吗?」 周小薇疲惫,羸弱的抬眼,眼泪一下子滚落,她张了张嘴,「我……」 「徐律师,别再妨碍公务了,」林当说完,沖其他人叫道,「上车。」 警车一辆辆的开走,车载音响里,各大电台轮番播报着周小薇的音频。 「哥,哥……哥,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她说什么都没关系,警方要的,是周建明能听到周小薇的声音。 周建明也确实听见了,驾驶座的门敞着,地上落了一地的菸头,彼时远处的大铁门吱呀了一声,一辆垃圾回收车开了进来,路过周建明,路过这场子里连绵不绝的垃圾山,在他车后不远处将垃圾倾倒了出来。 不久后—— 「诶,来根儿烟!」 周建明抬眼,拿了根烟朝来人扔了过去,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就靠在他车门边,将烟点上,「外头查的可紧啊,你什么打算啊?」 「还没到时候,」周建明说,「见着他了?」 「嗯,他被警察轰出来了,」那人衔着烟,眯着眼看向远处,又扭头看向车里的周建明,「要我帮你把他弄来吗?」 「不用,」说完,又道,「车借我。」 自周建明被通缉后,徐至第二次见他是在这辆垃圾车上,浓郁混杂到让人作呕的垃圾味道几度要将徐至熏晕,他都忍下了,周建明戴着口罩,帽檐压得极低,他便从副驾驶探身过去,抱了抱周建明,「朱信阳还活着么?」 周建明这次答了话,「再等两天。」 「两天后呢?」 「你回律所工作。」 「周建明……」 许久后,垃圾车拖着徐至的奥迪从夜晚的树荫下驶出,很快一辆车就拦在了前头,公安局的熟脸,见着徐至和他身边的人后,纷纷将手摸到了腰后,「徐律师,这人是你朋友?」 「不是,我车子抛锚了,刚好这位大哥碰见,帮了我一把,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下车!」那警帽沖驾驶座上的人吼道,「下车,手举起来!」 驾驶座上的人,帽檐遮了大半张脸,车门缓缓打开,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刚一落地就被反扣住了胳膊,那警帽抬手掀掉了他的帽子,看清人脸后,转瞬,又退了两步,「你什么人?」 「警官,我就是收垃圾的,看到这先生车子抛锚了,刚好有牵引绳,所以帮一把……这个,不会要坐牢吧?」 那警帽显然是连轴转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挂了树纹那般难看,「徐律师,车子抛锚可以叫拖车,早点送去车行吧。」说完便撤了。 男人等他们走了,才沖徐至欠了欠身子,「别担心,我今晚要出城,这车子明早送去废车场。」 「嗯,辛苦,」说完,见他要走,又道,「谢,谢谢。」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车子送去车行,徐至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楼下几辆车子还跟着,徐至拉上窗帘回到客厅,刚坐下,手机振动了起来,陌生号码,徐至很快摁了接听—— 「徐律师,上次,好玩儿么?」 「梁安?」 「徐律师好记性,」梁安说,「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两天后是周建明父母的忌日,我想他一定会在他父母死的地方,做一些快意恩仇的事,你要不要来看看?」 「梁安,你逍遥太久,真把人都当玩物了是么?」徐至不紧不慢的说,「我会去,我知道你也会去,谭骁有几把保护伞我不知道,但你,你可只有谭骁。」 第33章 我想陪你 「我,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白盛楠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努力回忆了一下平伯宽让她帮忙问的问题,「小薇,姐姐的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就挠挠我手心,好不好?」 第57页 周小薇抱着腿靠在床头,听见她的话,乖巧的嗯了一声。 白盛楠才接着说,「自那之后,你一直一个人呆在那个『家』里,从来没出去过?」 周小薇沉默了几秒,随后笨重的点了下头,继而又突然慌张起来,她抬眼看向白盛楠,反握住了白盛楠的手,「还,还有别人,隔一段时间,会来一次,来一个,和,两个。」 白盛楠的眼里闪过震惊,不忍,和悲戚,再过了半小时,她从病房里退了出来,平伯宽就在外头等着,见她便道,「她怎么样?」 「睡着了,」白盛楠将视线从里面的人身上收回来,「平警官,你们是对的,除了刘欣彤,还有好些小姑娘,」说完,她将手机拿出来,屏幕对着平伯宽递了过去,那上头是备忘录的页面,用画笔画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地图,「她能想起来的,都在这里。」 平伯宽的视线驻在那上头,他眉头紧锁,原是觉得难以分辨,可仔细再看,竟觉得这轮廓形似某处,稍晌,平伯宽跟她道了声谢,转身一边打电话一边匆匆离去。 翌日,兴和巷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最里头筒子楼的住户被警方清空,大爷大妈们七嘴八舌的围在那巷子里议论,快到中午时,120担架从地下通道里排着队出来,那上头躺着的被裹的严实,饶是电视台记者和媒体拿着长枪大炮也没拍到伤者的模样。 再过了半天,警车救护车消防队通通离去,筒子楼恢復了往日的样貌,说来也是暧昧,这件事像石子坠海,新闻里一句『江北市某街区发生性质恶劣案件』带过,之后便再无报导。 徐至面前的茶几上铺满了资料,还有一些纸张凌乱的散落在茶几四周,电脑被充着电,歪倒在那些纸上。 徐至饿过了头,这会胃里突然一阵痉挛,疼的蜷起身子,直冒冷汗,他摸到遥控器,将聒噪的晚间新闻掐灭,而后靠着沙发背等这阵痉挛过去。 胃里渐渐平息,徐至又掏出手机,那上头的未读信息提醒摞成了百叶窗,他只打开了一条,发件人是谭骁—— 【这段时间,合作愉快,徐律师,你被解僱了。】 请辞是开庭日的前一天递过去的,他说,「这场官司打完,我该回律所上班了。」 不是我想,是我该,徐至说完静等着电话那头回话,等了没多久那头便道,「我尊重徐律师你的选择,等法庭宣判过后,再走辞呈。」 滴水不漏。 徐至哼笑,到了这样的关头,谭骁竟还把自己置身事外。 「谭总,」徐至在对方挂断前叫住了人,「你爱过梁安么?」 少时,只传来一阵忙音。 彼时,徐至看着屏幕上这条信息,讽刺的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2017.4.20 9:41am 西郊工地 四月上旬下了两场雨,工地里泥泞成灾,公安特警的车辆将只建了一半的主楼围的严丝合缝。 天空飘下细密的雨丝,无数枪口对准了面前这栋楼。 而楼里,空旷的一层大厅,四处推挤着建筑材料、水泥和管道,林当带着同事潜入,和特警各自为营,隐蔽在墙和柱子后面。 一层最里,一个裸体男人被悬空倒吊着,嘴被堵着,喉间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凄叫。 「周建明,」谈判专家在大门外,扩音器载着他平静又肃穆的嗓音传了进来,「你妹妹在外面,她才17岁,等她身体好点了,得上学,得交朋友,你现在出来,我们好好谈,未来你还可以去接送她上下学,这样不好吗?」 砰! 一声巨响过后,静默两秒,那里头被吊着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绵长又渗人的呜鸣。 是以,耳机里,特警队的人告诉其他人,「人质中枪。」 「狙?」林当暗骂,「真他妈疯。」 也是此时,徐至的车子油门踩到了底,直冲向西郊工地,他中控台上的手机,正有一场直播,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见厂房里被吊在空中的人,而这个人刚刚挨了一枪,下身那团肉一瞬间粉碎,血肉模煳。 徐至踩下油门的时候,直播突然中断了,屏幕上显示内容违规,徐至没再在意,但他知道,这场私刑,不再是封禁直播就可以堵住人们的嘴的。 徐至的车子几分钟后急停在了那一排排警车后头。 眼见他扒开警戒线往里沖,几个执勤的警察立刻将人拦住了,「这里危险,请立即离开!」 「离开什么!让我进去,我要让他停手!」 「无关人员不可以进,赶紧离开,否则将以干扰执法拘捕您了!」 「吵什么!」 这一声从旁边传来,徐至望过去,一个穿着警服的老男人走了过来,徐至再看了眼肩章,便道,「我是周建明的律师,让我进去!」 两分钟后,一辆车缓缓开到了门口,平伯宽正好跟车里的人对上视线,车子停稳后,徐至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手里拿着喇叭,开口第一句话却不是对周建明说的。 「梁安,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约我来,是想让我亲眼看着周建明是怎么死在公检法的威慑之下,是么?」 内里无人应,只有回音,徐至的视线始终落在最里处,他知道,那些隐秘的位置里,一定有一处,站着周建明。 「你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当初为了让谭骁上位,把刘欣彤放在了张定全的床上,让刘家污衊他猥亵女童,致使张定全名利全无,如今苟活在谭骁脚下,是你觉得痛快,还是你在替谭骁痛快?」 第58页 依然无人应,一时间,仿佛大家都在听一场训话。 徐至接着道,「李子然母亲从李子然口中得知刘欣彤被欺辱,恰逢张定全被告上法庭,你们得知李子然一家的事情,让于海丽拿钱去封口,之后又得知刘欣彤日记里提到了你们的保护伞,为了拿回那张纸,你把李华的尸体摆在他家里,以此胁迫周建明去我家偷东西,我想,后来大概还用了我,或者他妹妹的名义吧?当然,除了周建明,还有冯向军,吴元青,甚至李大志,这些死或半死在你手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妹妹和女儿,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 「梁安,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跟谭骁之间,到底是谁在庇护谁,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看戏的时候我突然就想通了,是你,在不遗余力的,护着他呀。」 话音刚落,徐至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了一处红点。 林当,以及在场的所有警察纷纷捏了把冷汗,徐至亦有察觉,只是握着扩音器把手的手紧了紧,并没做其他举动。 他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唿吸,接着说,「你刚刚就可以杀了我,可是你没有,让我猜猜为什么吧。」 「因为——你不敢,」徐至说,「谭骁接了你的电话,跟你说他在来的路上,你现在杀了我,也许等不到他来了,」徐至说着,突然转身,面对着左手边那栋框架一样的大楼,「梁安,他不爱你,他不会来的。」 咻一声,子弹擦着徐至的耳朵过去,在水泥墙上凿了一个深邃的窟窿。 他生气了,徐至想,那就好,剩余的话,不必再说了。 不到一分钟,那栋楼里响起了几声枪响,又过了四五分钟,梁安被特警押解下楼。 周遭都是公安,他路过林当,路过姜绪忠,最后强行停在了沈、楼两位局长面前,「两位局长,好久不见啊。」 见这两位无言,梁安啐了口血沫,「事情结束,两位又该升官加爵,怎么说你们吃公粮的确实好啊,踩着大家的尸体上去,可得站稳了。」 彼时,里头,朱信阳被消防解救了下来,人奄奄一息,随着救护队去了。 徐至腿有些软,可他也顾不得了,他直冲向里头,在每一个可以藏匿的角落里寻找周建明的身影,可总是无果,徐至连根头髮丝都没寻见,「他不在这?」 「徐律师!」 林当从外头跑过来,「平队让你过去一趟。」 徐至被带到了一辆贴着公安标识的商务车边,林当替他开了车门,似乎没打算要上去,「徐律师,辛苦。」 「辛苦?」 徐至一知半解,欠着腰上了车,他首先看见了平伯宽,接着才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正注视着自己的,周建明。 「徐至,额,」 平伯宽刚张口,一阵风扫过,徐至勐的扑进了周建明怀里。 两人旁若无人的拥抱着,车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徐至急促的唿吸声,少时,车门一开一合,林当瞧见灰头土脸下来的平伯宽,挤着嘴角笑了下,「我说你别坐上面你不听。」 平伯宽斜睨他一眼,将他嘴里的烟抢过来衔在了嘴里。 车里,徐至好久才慢慢放开他脖子,鼻尖蹭到他脸上,听着他均匀的唿吸,说,「你知道枪打到朱信阳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周建明不语,手握住他后颈,指腹轻轻的撵着他的皮肉。 「我在想,我原本就不想当一个好律师,接下来为一个杀人犯辩护,我将会彻底藐视我的誓言,我不仅要你活着,我还要你自由。」 「徐至……」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沉默,良久,徐至听见他说,「看守所。」 周建明进看守所的第一个月,平伯宽去探视,平伯宽问他,「找到你妹妹了吗?」 徐至离远了一点,但还是坐在他腿上,被他死死的握着腰,「所以什么劫走你妹妹,绑架朱信阳,偷走刘欣彤的日记又放在枕头下面,都是你们计划好的?不,拿走是真的,放回来,是计划的,对吗?」 周建明看着他,在未能分辨出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到底哪一种最强烈时,说,「我不想坐牢,我想陪你。」 所以我选了另一种方式,报仇。 徐至也说不出此刻的感觉究竟为何,周建明没杀掉朱信阳,他喜不自胜,周建明配合警方瞒着他演了一出大戏,他怒不可遏,可两者相比,周建明完好的身体和温热的体温就像砝码一样悉数累积在了喜不自胜上。 徐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之后便被周建明吻住了,在警车里,被他摁在怀里亲了很长很长时间。 作者有话说: 只是开始。 第34章 你不是不在意么 徐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若不是疼痛使他保留一丝清醒,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百转千回的梦。 周建明缓缓停下来的时候,徐至才意识不清的拱起了胸膛,后脑勺顶着枕头,昂起下巴,无意的将喉结递到了周建明嘴边,周建明贴上去啄吻了几下,之后慢慢抽离,又让徐至空虚了一阵。 「你先别走。」 这话很急,徐至胡乱抱住人,闭着眼将脸埋在他脖颈里,呢喃,「先别走。」 周建明心里透彻的软了,他抱着人翻了个身,让徐至半趴在他怀里,过了好久才问,「那些药是什么?」 第59页 徐至动也不动,他知道周建明正看着柜檯上的药盒,那是白盛楠给他准备的,不同的药片装在一个有很多格子的药盒里,这样徐至不会记得哪个药是什么名字,只知道睡不着吃一片白色,心悸吃一片黄色,头痛吃一粒胶囊。 欲盖弥彰,徐至这么笑话过她这搞法,可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 「睡得不好,白医生开的助眠药。」 周建明听完,将视线挪回来放在了徐至额顶,「跟我回蒲云社呆几天。」 徐至这才睁开眼,抬头看着他,「你真要回去?」 「小薇想给阿爷磕个头。」 这话让徐至沉默了一阵,薄毯下的身子跟周建明的黏合在一起,他觉得不够,又抬腿缠了过去,「那就一起回去。」 正式启程回大凉山是在一个礼拜后了,这中间,徐至得知,梁安处于看押阶段,距离上庭还有一段时间。 周建明从医院接回了周小薇,但没有直接去徐至家里,而是先去了趟东郊的红砖房。 老太太收了摊刚回来,瞧见门口说话的两人,眼里突然涩了一阵。 很多事情,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她看着周建明曾经没日没夜的找人,饿的神志不清还是把手里那点钱拿去列印寻人启事,被人欺负,羞辱,后来为了活着,起早贪黑的锻鍊,自己拿麻袋塞沙子做的沙包,打坏了一个又一个,天没亮就围着后头那片野湖一圈圈的跑步,跑到晕倒在水边差点淹死,这些年,乃至今天,这个孩子都还是老样子,陷在沼泽里,身上挂着沉甸甸的淤泥。 人跟人没法天生那么亲的,这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饿的面黄肌瘦的疯狗一脚踢开就是了,老太太游神的想,可那,是条好狗。 「这是平安符,」老太太将一个摺叠好的符放在了周小薇手心里,「寺里今天人少,我跟着老师父坐了大半天,这符过了他的手的,你好好戴着。」 这段时间的营养针起了效用,周小薇比刚逃出来的时候圆润了些,但还是不怎么会搭话,只知道将那平安符紧紧捏在手里,眼眶红了一圈。 几天后,徐至坐在了周建明阿爷的院子里,五月初,山里凉的像还没出冬,他来的第二天见了几个学生,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看他的,那几个都是周建明小时候的跟班,想来必然有一个是给他被窝里放过死蛇的,不过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追不追究没意义了,毕竟有人结了婚,孩子都开始走路了。 晚上,周建明在院子里生了火,火上烤着白天那几个人送来的土鸡,焰火忽闪,徐至看着对面坐在小马扎上的人问,「你妹妹,从来没回来过这里?」 「回过,呆个两天就走了,」周建明说,「阿爷长什么样子,怕是也忘了。」 徐至胸口路过一丝怅然,周小薇此刻坐在堂屋里,桌子上是周建明给她卧的一碗红糖鸡蛋,她好像在吃,又好像没什么胃口。 啪。 火烧到竹节,炸裂了一声,周小薇望了出来,徐至宽慰似的沖她笑了一下,「你找妹妹的事,为什么不一早就告诉我?」 徐至问的很轻,怕周建明误会他在责怪。 周建明将那只鸡翻了个面,退回小马扎上坐着了才说,「跟你没关系。」 「我确实觉得没关系,」徐至说,「你利用我也没关系,周建明,你才二十出头,为什么感觉比我还老了十来岁?」 周建明瞧着他,又听他说,「心脏就一个拳头大,放那么些东西在里头,受得住么?」 周建明听完,好像心情好些了,将那烤好了半边的鸡肉用刀子剔下来一块,而后起身到徐至身边,将肉餵到了他嘴边。 徐至闻着确实香,连带着周建明的手指一起含进了嘴里,周建明没动,指腹压着他下牙牙关,「我也希望我比你大十来岁,这样十年前,就没向安格什么事了。」 「你不是不在意么,」 徐至莫名想起很早前周建明说过的话来,一哂,「难不成一直吃着陈年老醋呢?」 「……」周建明顺手捏了捏他下巴,「什么时候分开的?」 这是好奇了,徐至挑眉,想了想,「回江北没多久就分了,他要出国深造,我哪儿都不去。」 周建明没再搭话,伸手打理着柴火,徐至其实不冷了,但周建明这样蹲在他眼前,徐至还是忍不住从小马扎上滑下来,贴到他背后,靠在了他背嵴上。 山里天一暗,除非有明火,眼睛要很久才能适应那种浓郁到极致的漆黑,徐至从他肩头朝外看去,等了一阵才看见对面大山更深的轮廓,「你小时候没怕过吗?这山看着有些恐怖啊。」 周建明抬起头,注视着远处,告诉他,「很安全,阿爷说过,在山里生活久了,不是人守山,是山守着人。」 「阿爷还说什么了?」 「还说,给我五十头羊,进城里把你换回来。」 徐至没忍住,哼笑了一声,「我就值你那些羊的钱啊?」 「……」周建明默了默,「驴不能卖,那驴陪了我阿爷一辈子了。」 徐至心口又一阵堵塞,「你阿爷,到底生了什么病?」 「不是病,县里的民警来过一趟,归还我爸妈的遗物,告诉他我小妹失踪,阿爷受不住,一口气没上来,人我背到村口就没气了。」 第60页 他说的很快,也很平静,只有眼底的落寞悉数倾倒进了远处的暗沉里,徐至不由自主的抱的他更紧了,但那会,周建明只是偏过头,气息打在他头顶,「有星星,看不看?」 徐至微微抬起身子,看向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正要跟他理论,偶见几粒星光闪了一闪,再看久一些,发觉那些星光还会移动,徐至喃喃,「这里怎么会有萤火虫啊?」 「村口迁溪之后就有了,」周建明说,「阿爷不叫它萤火虫,夜里走山路,碰上成群的,叫它们灯钩子。」 「真能给人领回家不成?」 周建明不置与否,伸手摘下肉香四溢的烤鸡,放进一旁洗干净了的瓷盆中,又握着徐至的肘弯将他扶回小马扎上坐下,将手里的刀递给他,「我去打点水,你吃完洗澡。」 徐至嗯了一声,瞧着他进去,又瞧着他把小薇带进了里屋,没多会就出来了,火堆里还噼里啪啦的响着,崩散的火星子和远处萤火虫一同闪烁,徐至嘴里嚼着一块肉,觉着山里比城里舒适了好多。 第35章 我没说过我没钱 那棵海棠在后山顶上,是阿爷亲手移栽的,徐至对这树海棠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年跟向安格在这树下亲热过,从树下朝前走十来米,脚下便是山脉雕刻出的纵深难测的悬崖。 周建明那时候恐吓他,说这树通人性,碰上不待见的会把人掀下悬崖去,徐至不管信没信,自那之后没再跟向安格往那去过。 「阿爷……」 徐至游神的间隙,听见周小薇呜咽了一声,她跪在海棠树前,一反往日的哭出了声。 周建明在徐至身边站着,风过,掀起他夹克衣角,周建明没太在意,从内兜里掏了盒烟,埋下头将烟点上,烟雾飘散,他又从唇间拿走,弯腰放在了坟前的祭台上。 原先老村长抽的大叶烟,周建明大概抽不习惯,这会将烟放下,又将周小薇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爷,老驴子保公还养着,他答应了,不杀,也不卖,小薇给你磕过头了,今年回不来,明年再回。」 「哥……」 周建明的手覆盖在她后脑勺上,揉了揉,「哥以后委屈不了你。」 徐至喉结蠕动,试图将那一丝酸涩咽下去,他朝前迈了一步,和兄妹俩并排站着,山间再有风过,盛开的海棠像有话要说,枝干摇晃,下了场花瓣雨。 周建明租了个老房子,离徐至住的地方不远,有厨房卫生间,也有阳台,徐至觉得他那点行李实在称不上搬家,就是小区老了点,没有电梯,得拎着行李箱爬上六楼。 周小薇走的快,像是有些雀跃,徐至落在后头,被折回来的周建明牵住了手,徐至匀了口气,借着他的力接着爬楼梯,「老是老了点,总比那铁轨房好多了。」 「离你近。」周建明说。 「那干嘛不直接跟我住?」 自打知道周建明租了这房子,徐至就一直没停的说过这句话,可周建明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徐至自觉没趣,到了门口,撒开他的手,先走了进去。 周小薇正从一间卧室里出来,扑到周建明怀里,问,「哥,床好舒服。」 周建明噙着笑,又指向她身后墙边堆着的纸箱,「拆开看看。」 周小薇又兴奋了些,跑去拆箱子,也不管那二人了。 徐至转了一圈才发觉,这房子没有主次卧之分,房间一样大,阳台在客厅,厨房也没那么逼仄,心下觉得,周建明找这个房子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又想,房子里干净整洁,家具都不算陈旧,租金肯定也不便宜。 等周建民跟进来,徐至坐在床尾,压了压床垫的柔软度,问他,「贵么?」 「不贵,」周建明说,「交了一年的。」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钱呢。」 周建明挨着他坐下,「我从来没说过我没钱。」 徐至挤着嘴里的肉,没找到反驳的话来,过了会,周小薇在外头短促的尖叫了一声,徐至还未反应,周建明已经跑了出去,等徐至跟上去,才看见周小薇正笑着,怀里抱着一个跟她人差不多高的大熊。 「自己收拾房间,床褥,床单都在这里,收拾完哥带你去吃饭。」 周建明是在下命令,徐至一阵心惊,过去扯了扯他衣角,「你能对她好点么,她身子都还没全好。」 周建明没听进去,握着他肩头将人带回了自己那间,徐至坐着,他则开始给自己收拾。 「周建明,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她十七岁了。」周建明说完就没话了,徐至好半天才搞懂他的意思,原来在周建明眼里,人都没有『还小』『伤着』『病着』这样的说法,在周建明独自成长的二十多个年头里,唯一要紧的,只有活着。 「是不是要给她安排下学校?」徐至神思一凛,掏出手机打算查查附近的学校。 「已经弄好了,」周建明跟他说,「就在附近,过两天去报到。」 「你,连这个都弄好了?可是你们没有本地户口,学校那边怎么疏通的?你不会把人校长欺负了吧?那也不对啊,」徐至嘴里念叨着,突然道,「你找谁帮忙了?平伯宽?」 周建明在铺床,徐至是个障碍,他停下来,将徐至抱到了墙边的柜檯上坐着。 「真是平伯宽啊!」徐至歪着头,「这又是他什么交换条件吗,让你去做危险的事?不行,我得找他去,他一个公职人员,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恶不噁心?」 第61页 身子还没滑下去,周建明用手臂将他圈在了原位,又堵住了他嘴巴。 周建明实在不爱言语,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徐至那张嘴皮子,但他吻的深,身子像一堵墙,徐至抓着他胳膊的手看起来很是瘦小纤细,周建明还是不太满意,挤进他腿间,手心抵着他后腰让他贴在自己身上,许久,徐至大喘了一口气,推着他身子让他停了下来,「他,到底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周建明亲了亲他鼻尖,想起那天平伯宽的话来—— 「她得念书,认人,要学点兴趣爱好,将来你得带她出去游游走走,你要让她跟别人一样生活。」 「周建明,你也一样。」 「晚上吃什么?」 徐至的话让他回过神,「你定。」 「那就吃点好的,我定位子。」 徐至在周建明家留了几天,快到月中才去了趟律所。 老方和戚景熠都在,实习生又换了一批,徐至觉着眼生,只好让认得的同事将点心发了下去。 老方的心情看着不错,亲手给这二位做了咖啡,之后坐进会客沙发里,还翘上了二郎腿。 「切了梁安这块肌瘤,徐大律师功不可没,律协跟市公安局前后脚派人来了一趟,都在问我要人,我怎么觉着我这庙越来越小了呢。」 徐至点点头,「我也觉得,庙小和尚多,没意思。」 老方那笑意一下子就没了,放下腿,「你要不再休息休息,我让老戚陪你出国玩儿一个月的。」 「不了吧,跟老戚有什么好玩的,」徐至放下杯子,「折现也行,老方,我很久没接案子了,拮据得很。」 很久没接了,打吴元青老婆那个案子,是作为越海集团律师去的,案子输了,合同上是没要求他如何,但代理费少得可怜,徐至想,事情都结束了,该回来攒点老婆本了。 第36章 这事儿小么 要么怎么说老方到底是只老狐狸呢,徐至的话说到人心坎儿上似的,起身去办公桌那拿了份文件,回来后推到了徐至面前。 资料很厚实,徐至拿在手里掂了掂,并没有急着去翻阅,只漫不经心的问,「哪尊大佛呀……」 「不是什么大佛,民生路一中校长,雷钊,一个月前,跟学生家长起了点冲突。」 徐至对他这个『点』字生出些嗤之以鼻,倾过身子,单手翻开了那文件封壳,大致扫了几页后又将文件合上了。 「摘了颗眼珠子,你管这叫一点冲突?」 戚景熠也有些诧异,将文件拿了过去,趁他看的工夫徐至站起身就要走,老方诶了一嗓子,「刚不说要攒老婆本,这雷校长可说了啊,钱不是问题。」 徐至停下来,「我的钱就不能来的简单些吗?」 「你再考虑考虑!」 「不要,不考虑,我讨不到老婆就只好等你女儿长大了,谁不禽兽呢你说是吧,老方。」说完一熘烟没影了。 「嘿你个小兔儿爷,谁能有你禽兽啊!」 老方沖门口叫骂,但对方大概是听不着了,没多久,戚景熠也把那文件放下了,「我还有个当事人要见,走了。」 留着老男人独自在原地哀嘆。 徐至车子停在红灯下,电话那头是浅浅的唿吸声,开了扩音还能听见唿吸,徐至噼里啪啦抱怨了一大通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周建明你干嘛呢!」 「……跑步。」 「这大中午的跑什么步?」 「小薇,不太好。」 徐至身上那点气焰一下子消散了,「在哪,我过去。」 「民生路中学。」 红灯结束,徐至打了方向盘调头,跟导航报了地址后心头突然涌出些熟悉感来,民生路中学……跟老方刚说的一中有什么区别? 距离并不远,徐至扒了扒屏幕上的地图,将整个民生路看完,都只看见了一个高中地标。 徐至到的时候,周建明已经出来了,怀里搂着周小薇,小姑娘在发抖,埋着头,步伐凌乱,若不是周建明在,估计没两步就瘫软在地上了。 徐至车门都没来得及关,跑过去将人扶住,直到周小薇坐上了车后座,徐至才将门关上,立在车门外问周建明怎么回事。 周小薇昨天才被送进学校,但徐至没赶上,因着白盛楠要给他药仓做补给,还给他约了一次检查,折腾完太晚了也没往周建明家里去。 听说小薇被人关在器材室里关了大半天,徐至这会心里很不是滋味,白盛楠昨天还提起过周小薇的,说是没有继续服药,很多情绪和生活方面需要更加细微的照顾,徐至本想今天把话传达给周建明,谁知这么快就出事了。 周小薇被关着,没哭也没闹,只是当有人打开门进来的时候,她发了疯一样抄起网球拍子朝人砸去,不仅伤了一个男同学,还吓懵了一帮老师。 学校离家不远,到了家,周建明安置周小薇睡下,出来之后又径直去了厨房,徐至也跟了进去,发觉他拿了口锅正要烧水,便问,「你这一天什么都没吃?」 「你也没吃。」周建明说。 徐至一怔,挽起袖子,拿过他手里的小锅,接了水放在灶火上,「明天我带她去白医生那儿一趟,你别管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她是被关起来的。」周建明跟他强调。 徐至拿了两颗鸡蛋,又拿了个碗,蛋壳磕在碗沿上,蛋液滑落进了碗里,才说,「见完白医生,我会去趟学校,如果真的有霸凌,我一定让他们明白,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第62页 见周建明不言语,徐至打着鸡蛋,拿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身子,「你不信我啊?」 「没有。」 「那就别板着脸了,怪瘆人的。」 徐至鲜少下厨,可这碗面做的确实地道,周建明连汤都喝光了。 翌日一早,徐至将周小薇带去了医院,周小薇见着白盛楠,眉眼间有了些欣喜,徐至倒是完全放心,将周小薇存在白盛楠那,自己扭身去了民生路中学。 「周小薇有些孤僻,也不跟同学们交流,您也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正是青春期,来了新人大家都有些好奇,做事是不过脑子,您看他们也认识到错误了,就不必罚的过重了吧?」 说话的是教务处主任,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徐至坐着,面前这杯茶已经凉了,「您这意思,是我们小薇活该,她不爱说话,学生们逗逗她也是正常的,上纲上线是我这个做家长的小心眼了,是吧?」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小孩子起冲突委实很正常,等双方和解,大家都还是好同学,」 「怎么才算和解?」徐至说,「《刑事诉讼法》第二百八十八条下列公诉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诚悔罪,通过向被害人赔偿损失、赔礼道歉等方式获得被害人谅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双方当事人可以和解,主任,您的学生达到这里头哪条标准了?」 「这,这怎么还上刑法了,这位家长,学生间的矛盾都是小问题,您何必小题大做呢!」 「矛盾哪有小问题,今天把我家孩子关小黑屋,明天没准就能把人推下楼,我是小题大做了,」徐至站起身,「不止大做,还要放大无数倍的做,麻烦通知下对方家长,律师函改天会寄去他家里,做好准备上庭吧,」说完,一顿,又道,「记得让他们请贵一点的律师。」 「诶,不是,这位家长,」 「这位家长,有话好说,」这声音从门外来的,比那尖嘴猴腮的主任声音低了有几个度,少时,一道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徐至面前,站定,眼底扫过一丝讶异,「陈主任,你先去忙。」 那主任灰头土脸的跑了,徐至面色平静,尤其在和面前的人对视时,更是一副谁来也没用的架势。 「雷校长,这事儿小么?」 徐至一开口,雷钊愣了一下,「徐律师见过我?」 徐至昂了下下巴,「门口公告栏,有您照片。」 第37章 你想清楚 「那这个呢?」 医院旁的公园,周小薇坐在石板路边的长椅上,面前是一块三脚架支着的画板,白盛楠依着她,手轻握着周小薇纤瘦无骨的手指,「风向由东向西,线条也要这样,手腕放松。」 周小薇尽力让自己放松,可总是显得别扭,笔下的走势难看,她自觉难堪,「姐姐……」 「嗯?」 「我,是不是,太笨了?」 白盛楠无奈,笑道,「你要是太聪明,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有机会当老师呀?」 周小薇见她笑,见阳光抚过她耳边,便也觉得开心,「姐姐…要是也在学校就,就好了。」 白盛楠嘴角的笑意褪去,她收回手,摸了摸周小薇的头髮,「小薇希望姐姐也去学校是么?」 周小薇重重点了下头,白盛楠心里头一阵阵发紧,「那明天,姐姐送你上学好不好?」 「嗯!」周小薇一瞬间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再看画板上,连下笔的力道都蛮横了许多。 徐至医院里寻出来,便远远看见偎在一起画画的俩人,又见两人有说有笑,他多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我还以为你把小薇拐跑了呢。」 白盛楠应声抬头,「徐大律师忙完了?」 「嗯,我来接她回去。」 话音一落,周小薇手里的笔落在地上,白盛楠被她抱了个满怀,徐至抿着嘴半晌没出声。 「我跟你一起。」白盛楠轻拍着她的胳膊,话是对徐至说的。 徐至的车开的很慢,周小薇在后座枕着白盛楠的腿睡着了,徐至打后视镜里瞧了几眼,才道,「她好像很依赖你。」 「她逃出来后见的最多的是我,会依赖也正常。」 「学校那边,如果她实在牴触,是不是先不要送去的好?」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要迴避,」白盛楠轻声说,「能确保一个良好的治疗环境当然更好。」 徐至没吭声,刚才从学校离开的时候,雷钊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可徐至都给打断了,「雷校长,如果贵校教书育人的理念与我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我给小薇转校不会是一件难事,这样看来,我们实在算不上有利益牵扯,既互不相欠,也就别互相为难。」 「诶,徐律师,」雷钊情急,竟伸手抓了他胳膊,随后又很快放开了,「徐律师,小薇这件事的确是学校管理和教育不周,我会立刻处理,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您对我们学校失望。」 「那就最好。」 「唔。」 徐至开着车,这么嘆了口气,白盛楠狐疑道,「你干嘛嘆气?」 徐至正了正身子,「要不换个学校得了?」 「换学校有意义么?学校这种用院墙围起来的地方,哪哪都一样。」 徐至没搭话了,他觉着,刚才对雷钊的态度太锋利了些,这样做是出气了,但好像对周小薇的往后并没有多大益处。 第63页 周建明跟他们前后脚到家的,那会白盛楠已经回医院了,周小薇在沙发上画画,徐至在给她当模特,这是白盛楠留给她的任务,徐至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摁在椅子上坐下了。 周建明进来见他一动不动,又绕到周小薇身后,盯着画上的轮廓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徐至斥他。 「小妹,」周建明俯下身,在周小薇头顶问,「你确定你画的是他么?」 周小薇点头,用笔尖指着徐至说,「哥,徐至哥哥好看么?」 周建明似乎很认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徐至动了动,正襟危坐着,追问,「好看么?」 「嗯。」周建明就这么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去了厨房,徐至要跟过去,被周小薇呜咽一声给留住了,他妥协的看向沙发里的小祖宗,「画的不好看不许吃晚饭。」 周小薇一瘪嘴,「哥……」 「诶,别别别,不许不讲道理啊周小薇,我坐着呢,我这不是坐的好好的么……」 周小薇的画确实不大好看,可徐至还是将画折好放在了衣兜里,从家里出来,外头的天是浓郁的蓝色。 周建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徐至走,他就走,徐至停,他就停。 徐至突然一转身,周建明定在原地,「怎么?」 「你今天干嘛去了?」 「没,」 徐至凑到他眼前,「找工作去了?」 周建明顿了顿,点了下头。 徐至便转身与他并排,手从他胳膊内侧钻进去,「现在不管怎样,你的生活已经走上正轨了,为了小薇,原来在梁安那儿做的事,以后都不可以再做了。」 「我知道。」周建明这样说,而后抽出胳膊握住了他的手,超他一步走在前头,徐至瞧着他半个背影,他埋着下巴,视线落在地面,看起来并没有多少。 翌日,徐至跟白盛楠一起将周小薇送去了学校,雷钊也在,说是查到了周小薇被关器材室的来龙去脉,那几个孩子已经被他勒令回家整改,为期两个礼拜,回校后将会被转至其他班级。 徐至是觉得惩罚力度不够,可白盛楠拦着,他便没再提多的要求,「雷校长,小薇情况特殊,学校还要多照拂,我会经常过来的。」 「是,徐律师,我送你。」 「不用了,别的事情所里聊吧。」 徐至撂下那句话就走了,送白盛楠去医院,自己则回了律所,在老方提着早餐进办公室的时候,坐着他的老闆椅转了一圈,「上次那个案子我接。」 雷钊一个小时后就过来了,大约是压抑着体内的激动,见着徐至的时候,神色看起来平静,可握着徐至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徐至的客户,很少有这样的,这么些年,除了王淑琴女士,第二个就是雷钊了。 「警方将这件事搁置下来,是因为监控不清晰,目击者口供各不一致。」 「是,徐律师,我的确是搡了他一下,但我十分确认,并没有让他面朝下,也不至于让他摘掉一颗眼球。」 「回趟事发地吧,麻烦联繫下你能记得的,当时在场的人。」 「好。」 此时,江北市某小饭馆。 平伯宽推开门进去,人多嘈杂,油烟味四溢,他走到最里头,到右侧一张桌子边停下。 姜绪忠正倒了一杯茶,平伯宽在他身边坐下,正要接过那杯茶,就见茶杯被他径直推向了对面,「你会离开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到底有多久,我没办法告诉你。」 那杯茶被一只手拿起来,餵到嘴边,喉结蠕动,再次放到桌上时,杯子已经空了,「按你说的办就是。」 平伯宽瞧着那空杯子,少时,才问,「周建明,你真想清楚了?」 第38章 我也去 「你当时站在什么位置?」 徐至问完,雷钊走到了窗边,站定后才说,「我就在这里,他们冲进来后,整个屋子都被占满了,我走不到那去。」 他说的『那』,指的是徐至身后的办公桌,这里是教务办专门设置的一处接受家长来访的办公室,一张值班的办公桌和一张会客桌对立在这房间里,徐至回头看了眼已经被清扫干净,桌上几乎连灰尘都没有了的办公桌,「笔筒在什么位置?」 「在这里,」说话的是当是值日的老师,她指着办公桌左距右三七分的地方,「平时都放在那,没人动过。」 徐至在那个位置放下了自己的手机,随后后撤了半步,在众人的注视下,往桌面上扑去,后又觉得不对,叫来那值日老师,「你推我。」 那老师尝试推了一把,可能是力度不够,徐至单手撑在桌子边缘,压根没有会全然扑下去的趋势,「再叫些人来。」 「好。」雷钊知道他要做什么,嘱咐了人,叫来好些没上课的老师,恰恰将办公室塞满。 徐至挤在人群中,在他们当是对峙的位置站定,「大家可以开始互相推搡了。」 人群攒动,几分钟后,徐至被挤到了办公桌附近,接着感受到一股大力,身子跌跌撞撞的朝前扑去,饶是如此,徐至还是撑住了半个身子,而手机在他无意的扒拉下,虽然挪动了位置,但也没有到徐至能完全无视它的地步。 「徐律师,好了么?」 「好了,」徐至起身,「大家忙吧。」 第64页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去,徐至走到会客桌边坐了下来,「往年也有这种状况么?」 「怎么会,」值日老师惊讶道,「我来学校这些年,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我是说,往年是不是也会有学生之间闹矛盾,家长带着人过来打架的状况。」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雷钊听下来,摇了摇头,「学校会开家长会,加之现在家长都很忙,我们平时很难见家长一面,即便是学生间有矛盾,大家也会坐下来聊清楚,有家长不讲理,也没到这样的地步。」 「监控在走廊,只能拍到他们进来,警方有说什么吗?」 雷钊再次摇头,「大家各有说法,警方只说目击者证词已经不可信了,还要等医院给出伤情鑑定,再若不行,要请法医检活人。」 这样就简单了,但徐至很清楚,如果真这么简单,这案子何必一拖再拖,「对方当事人不同意是么?」 「嗯。」 「那也不难办,」徐至说,「雷校长,我先走了,保持联繫。」 雷钊欲说什么,看起来大概是想问他去做什么,但为了表示信任,生生给咽了回去。 徐至约了平伯宽,电话那头很是吵闹,还尤其确切的听见了一声『三号桌,小炒肉好了!』 「吃饭呢平警官?」 「嗯,有事么?」 「我过来找你吧,有点不懂的东西想谘询你一下。」 「额,晚点,我去你那,我现在离市区挺远的。」 「哦好,」徐至撇嘴,「那你先吃着,回市区了打给我。」 平伯宽将手机揣回了兜里,而后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他身边的人已经提前离开了,但对面那位还在,在这坐了这么久,除了喝水,什么也没干。 「我真没想到你会答应,梁安还关在看守所里,再过不久就得上庭了,你和你妹妹本来是可以好好生活的,你不后悔?」 梁安虽落网,可他不过是又一个冯向军罢了,平伯宽想起那天的审讯来,梁安在审讯室里坐着,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忏悔,反而有些诡异的平静,像是置生死度外,也像是丧失了某种痛感。 这种事情周建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又觉得平伯宽现在问这种问题显得很是白痴,他盯了平伯宽有一会,「徐至会安全么?」 平伯宽慢下来,看向他,「放心,我盯着。」 「行。」周建明应完起身,离开了这家小店。 那天平伯宽没有回徐至电话,徐至打过去,那头也是占线,他回了律所,将雷钊的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到晚上才确定接下来调查的重点方向,等关了电脑,从律所大楼下来,周建明靠在他车边,抽着烟。 「你这跟踪的本事,不当警察可惜了。」 周建明灭了烟屁股,朝他伸手,「钥匙。」 徐至掏出来,又握在了掌心里,「你,没驾照……」 「你不喊就没人知道。」 徐至鼓起一边腮帮子,将钥匙放进了他手里,转身上了副驾驶,车子从律所楼下开出去,在车流中穿梭了快一刻钟,徐至才发觉这不是回家的路。 「去哪?」 「东郊。」 「不会吧,我不去,这都五月了,东郊那边全是蚊子。」 周建明没来由的发笑,叫徐至看见,嘟囔道,「谁都跟你似的,刀枪不入啊。」 「我倒是希望你刀枪不入,」周建明说着,松开握着档位的手,摸到了他手背,攥在手里,「过两天,我可能出去一趟。」 「嗯,」徐至答应,随后,偏过头,「去哪,去多久?」 「可能几个月。」 「周建明,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周建明这次很认真的回话,「梁安的案子还没完,我答应市局政委,去帮个忙。」 他说的轻描淡写,徐至的脾气一瞬间上来了,「我就知道平伯宽没安好心,周小薇学校的事你跟我说不就好了,承人家那么点恩情,还要搭上一条命不成?」 车子平稳的行驶,徐至说完已经将头偏向窗外,似乎不打算跟他交流了。 「徐至,」周建明那会叫他,在他的静默里轻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正轨是什么,但这件事,我不是在还恩情。」 车子到了东郊铁轨下的红砖房门口,老太太窗户还透着一缕光,他们没去打搅。 周建明将徐至从车上弄下来,抱回了屋里。 徐至还是不肯说话。 周建明也不言语,抱着他坐在床边,等了很久才等到一句,「我也去。」 「不行。」周建明说。 四目相对,徐至眼底的委屈逐渐浓郁起来,仔细想想,两人的关系从建立之初到现在,谁依附于谁真的说不清了,但徐至总有不喜欢的,这之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突然被留下。 僵持许久,徐至背嵴一软,抱着他脖子趴在了他肩头,「我也没让你往这条路上走啊。」 这条路,说的好听,叫卧底,说的不好听,叫线人,卧底到最后还有归途,线人到最后,或成弃子,这些用言明么?徐至悲戚的想,原来还是向安格跟戚景熠做人地道。 第39章 专心点 周建明这趟是来求人办事的,徐至清晨醒来,从屋里出去,看见他又在帮老太太给一堆纸壳打捆,老太太坐在外沿的水龙头面前洗衣服,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徐至听了好一会,才抬腿走出去,「阿婆年纪大了,小薇要是闹起来,未必能抓得住。」 第65页 周建明和老太太同时朝他看去,徐至才接着说,「你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先考虑考虑我?我不可以照顾小薇么?」 周建明回正身子,继续手里的活,嘴里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这话叫徐至噎住了,没料老太太倒是笑了一声,「我不是不答应照顾你小妹,」说罢,像是咽回了什么话,重新道,「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你放心交给我。」 「你租了一年的房子,给小薇安排好了学校,都是在为这事儿做准备是么?」 车子停在野湖边上,四下一片荒芜,周建明只是说带他来看看,没说要做这种事儿,徐至质问着,身子却不动了,「在什么地方总得告诉我吧?」 「延边。」 「这么远……」 「非得你去么?」 周建明握着他后颈,重新跟他接吻,徐至半个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周建明的大手覆盖在他后腰上,徐至呜咽着,觉得他又没入进去不少。 「那边管事的,只有我见过。」 「还有能透露的么?」 周建明看着他,意思是不能,徐至想要他出去一些,身子刚往后挪就被压了回去,他乏力的撑着他身子,「可是梁安已经被抓了,你现在去,不等于去送命么?」 「你忘了,那天我不在。」 那天,朱信阳被吊在大楼里,梁安拿狙开了几枪,直至被逮捕,周建明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额,那,」 「老师,专心点。」周建明的胳膊缠着他腰身,驾驶座的座椅被他调成了一个较为舒适的角度,让徐至能够趴伏在他胸口。 徐至察觉到身体里一些细微的变化,在这种难堪的姿势里,努力让自己别那么唠叨,尽管周建明也没再给他唠叨的机会。 结束后,徐至没起身,让周建明抽了纸巾擦了擦身子,之后又趴回了原位,他偏过头,看着窗户外头这片湖、对岸的芦苇盪和偶尔飞过的鸟群,跟周建明说,「别让我等太久了。」 周小薇没有接受周建明离开江北这个举动,但在白盛楠和老太太的陪伴下,周建明离开的半个月后,她开始理解这件事了,她理解她的哥哥不是每时每刻都会陪在她身旁,也理解哥哥说的,回来后要看到一张八十分的卷子。 徐至知道她很用功,因着这些天他在调查雷钊的案子,律所和学校来回跑的勤,有时候上午送她去学校,能呆到下午她放学,接她一起回去。 而关于周建明的消息,徐至只能从平伯宽那里听来三个字,「他没事。」 转眼,六月上旬,官方通报了梁安一案开庭的事宜。 开庭那天天气很好,温度快达到30度,徐至车子停在法院附近,他刚下车,便被身后的喇叭声惊了一下,回身时,一辆林肯擦身而过,时隔快两个月,徐至再次见到了谭骁,他端坐在林肯后座上,神色与以往无异。 徐至走到法庭门口的台阶前时,与他正式打了个照面,「谭总来法院有事?」 「梁安开庭,我来旁听,」谭骁毫不迴避,还问,「徐律师,我可以来旁听么?」 「当然,」徐至扯动嘴角,「谭总请。」 两人往上走去,徐至不紧不慢道,「谭总不觉得惋惜么,梁安这一审、二审的消耗,最后判个无期或死刑,你身边再没个贴心的人了。」 「徐律师养过宠物吗?」谭骁突然说,「宠物的本意,是讨人欢心,其次才是忠诚,宠物也不能只养一种,养的多了,死一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念在陪伴的情分上,要来送它一程。」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一手插在裤兜里,这样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面色轻盈的走在法院里,徐至愣了一瞬,追上去,「我也养宠物,可我跟谭总不同,我不要它讨我欢心,也不要它忠诚,我只要回家的时候能碰到他,感受到他的温度,餵饱他的肚子,可这些,谭总竟然都是不在意的。」 三号庭,开庭时间10点整。 旁听席里坐满了人,徐至坐在最后一排左侧,谭骁在最右。 等了有十五分钟,梁安才被法警送上来,圈在了被告席椅子当中。 审判长宣读完开庭陈述,在法庭举证结束后,公诉方正式与被告律师打起辩论战。 「据我所知,冯向军本人并没有认定自己有被唆使的内情,还请公诉方不要将臆测强加于我当事人身上。」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事实上,我当事人与冯向军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这一点可以从冯向军的银行流水,资金往来,以及社交关系中证明,若真如公诉方所说,我当事人存在教唆犯罪,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人情成本一定大过这个人自己的生命,试问公诉方,是否有证据证明我当事人与冯向军之间有这样的关系存在?」 公诉方并没有被打乱,从开庭罗列的证据中举证,「冯向军八年前因一笔赌债,遭遇了一次致残式的围殴,后又因这笔债务险些被债主抢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冯向军当时居住地在农村,目击者皆为当地村民,我方走访了当地,在目击者中随机抽取二十人,分开并同时询问,二十人所陈述的事实基本一致,审判长,我方申请证人出庭。」 审判席允准后,上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实际年龄大概比外形要小几岁,看着有些沧桑。 第66页 证人誓言过后,公诉方问道,「证人是否认识我照片上这位?」 他看过照片后,点了点头,「认识,军子,我们村的,小时候还跟我上山打过斑鸠哩。」 「他全名叫什么?」 「冯,冯向军。」 第40章 走到头了 「2009年8月6号,冯向军的女儿在永坪村差点被一帮人带走,你对这件事可有印象?」 「有,这事当年传了好一阵子,当时,村里来了几辆没见过的车,车上下来好些人,堵在军子家门口,嚷嚷着让他还钱,不还钱,就,就把她女儿卖去窑子。」 「那这件事有结果么?」 「那天,军子求了他们很久,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抱着他女儿就走,他后来,后来实在没办法,拦在那车子前打了通电话,没过几分钟,就要走了那帮人的银行帐户,再过了会,他们把他女儿扔下了车,从村里走了。」 「冯向军可有提过,是什么人给他们汇了钱?」 「没有,他,」 「我反对,」辩方律师此时道,「审判长,我反对公诉方对证人进行诱导提问。」 「反对有效,」审判席道,「公诉方请注意措辞。」 「是,」公诉方直接放弃了这一系列盘问,又出示了一些证据,道,「这是当年的银行汇款明细,请被告方看看,汇款人的帐户信息是否与你有误。」 那是梁安这些年里最容易被忽略的疏漏,汇款帐户上明晃晃写着梁安的名字,之后的证据中,直接佐证了梁安此帐户与他本人的切实性。 庭上几乎证实了冯向军和梁安的往来后,案子回到了梁安在西郊工地持枪伤人上,在提到枪枝时,对方陈述道,「被告人所持的x-200并未在我国军用枪枝范围内,请问被告方,违法使用枪械,蓄意伤害他人,此情况是否属实?」 梁安在西郊工地持枪伤人,与公安机关火拼事件已属于既定事实,光这一件就够他受得了,徐至看着,也知道辩护律师的所有辩护最终目的只能是减刑,而非脱罪。 徐至又看向那头的谭骁,他从进来到现在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种表情,徐至也想,这案子的结果谭骁一定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来了,来做什么,来看他的宠物梁安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陷入死局的? 「审判长,根据弹道检验以及受害人朱某验伤结果显示,被告人梁安持枪伤人已是事实,至于梁某是否系恆友金融贷款公司幕后实际操纵人,是否教唆冯向军蓄意谋杀刘振东一家三口,李华,李大志等人,以及越海集团旗下子公司在西郊工地中,连年发生两起意外案件,我方仍有证据可以证明……」 辩方律师据理力争,甚至顾左右而言他,用精神鑑定结果搅扰三方思绪,得以使审判席宣布一审休庭,这一天过得很快,快到徐至从法庭出来,天际又出现了浓郁的霞光。 「徐律师,再开庭,还过来吗?」 徐至看向走到自己身侧的人,随口道,「不来了,没意思,你的宠物,走到头了。」 谭骁仍旧无动于衷,甚至埋下下巴,没来由的勾起了嘴角,走之前,留下了一句,「那好,徐律师保重。」 他从台阶下去,背影越来越远。徐至再望了眼身后的法院,心中突兀的发恸,他想起刚才被法警带走的梁安来,想起他缱绻的停留在谭骁身上的眼神,也想起越海集团地下停车场,梁安从谭骁身上下来,想起那晚的会议室,梁安拎着跟他本人很不搭的便当,他只偷窥到了这些,而他偷窥不到的,大约还有无数次缠绵无尽的爱意。 可比起权利,地位,和金钱,这世上最容易让人犯罪的,大概也是爱意,是这爱意背后的,他不爱你。 半年后。 新晟律师事务所。 实习生小林推开了徐至办公室的门,沖沙发里躺着的小姑娘道,「小薇,快出来吃饭了。」 周小薇扎着马尾辫,手里拿着一本悬疑小说,正看得入迷,「不吃,我等徐至哥哥回来。」 「徐律来电话说会晚点,他让你先吃饭呢。」 「不吃,我不饿,我等他。」 「怎么了?」戚景熠的声音打身后来,小林瑟缩了一下,「戚律,小薇不肯吃饭。」 「没事,你去吃吧,我一会儿带她去吃。」 「好。」 小林回去后,戚景熠走了进去,坐在周小薇头边的单人沙发里,也拿了本杂志,不说话,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许久,小说被周小薇铺在了胸口,她仰头看向戚景熠,「景熠哥哥。」 「嗯?」 「徐至哥哥多久回来?」 戚景熠松开左手看了下表,「大概两个钟头后。」 周小薇将头摆回原位,过了会,「我想跟白姐姐吃饭。」 戚景熠合上杂志,放在茶几上,看向她,「不起来?再过会儿白姐姐饭都吃完了。」 周小薇一噌而起,抱着戚景熠胳膊从律所走了。 徐至回来的路上得知周小薇去医院找白盛楠了,这才掉了头将车子径直开去了医院,见到那三位的时候,他们正在医院食堂里坐着,饭吃完了,仨人一人捧着一杯可乐。 「你们医生不都让人少喝汽水么?」 白盛楠见他来,难为情的笑笑,「偶尔喝一次没事的呀,况且我们小薇爱喝。」 第67页 「忙完了?」戚景熠挪了下身子,让徐至坐下。 「嗯,老方什么时候给我分个实习生?」 「你别想了,老方说实习生给你他不放心。」 「……」徐至横眼,之后看向周小薇,对方正气鼓鼓的盯着他,徐至心照不宣,从兜里拿了一个小熊挂件,「吶,不许再说书包空荡荡的了啊。」 周小薇好哄,一下子就喜笑颜开了。 徐至其实是有些得意的,这半年,他把周小薇照顾的特别好,学校里看得紧,家里有老太太,此外还有律所和白盛楠,大家都拿这小丫头当亲妹妹似的,徐至就这么看着她日渐好转,脾气性格越发健康,半年过去,身子也出落的匀称许多,个子高了些,满脸的胶原蛋白,让白盛楠见一次就艷羡一次。 也是这半年,平伯宽偶尔会带来周建明的消息,大多是事情有了进展,他很安全。 徐至无法主动联繫上他,但时不时会接到陌生的固话来电,像很久前那样,在深夜里,听着那头的唿吸,问的不是『是不是你』,而是『想没想我』。 最近一次接到他的电话是在一个礼拜前了,也是夜里,那头过了很久,沙哑着叫了声『老师』。 徐至分不清那是寂寞还是眷恋,电话没挂断,他将脸埋进了周建明睡过的枕头里,手探到了身下,徐至有些不管不顾的,将一阵阵呻吟声传到了那头。 第41章 回家吧老师 老太太这两天回了东郊,学校放寒假,徐至带着周小薇家和律所两头跑,功课和生活全由他亲自盯着,这会儿到了楼下,将人放在楼栋门口,「先上去,洗澡换衣服,自己看会儿电视。」 周小薇没动,「你去哪?」 「去超市,家里日用品快没了。」 周小薇到现在还不是很习惯去超市这种陌生人集中而且嘈杂的地方,实则入校过了一个多月她也才勉强适应了班级生活,徐至知道,所以先送她回家。 看着她上楼,徐至才掉头去了超市。 这也不是临时起意,今天从白盛楠那接过周小薇,白盛楠嘱咐过,「她上个月好日子也是这两天,你不出差,那我就不管了,记得给她买好护理用品。」 周小薇在那个鬼地方受了好些年虐待,出来后白盛楠便发觉,这孩子没发生过生理期,她甚至不太理解生理期这件事,白盛楠便託了妇科的朋友给周小薇做了个检查,这半年来一直在用药物给她调理,上个月便有了成效,周小薇还吓得不轻,是老太太亲自给收拾的,徐至本以为周小薇会有一段时间重新把自己封闭起来,没想到老太太三言两语,外加陪她睡了一宿,第二天周小薇就坦然的接受了。 徐至推着车上了二楼,在生活用品区域找到了卫生棉货架,这种事情虽然他没做过,但好在脑子好用,站在货架前货比三家,材质,厚薄,长度一一对比后,选了一个品牌,日用夜用各拿了两包,然后推着车子从这片货架中离开。 身后一阵阵夸赞,他不是没听见,什么这年头还有这种好男人,不容易,或者这又是哪家姑娘福气这么好之类的,徐至想,多亏了周建明有这么个妹妹,否则他这辈子可能都听不到别人夸他一句好男人。 洗漱用品,纸巾什么的,徐至挑的都是常年用的牌子,结完帐出来,将推车推去了车子后头,本来是买日用品的,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给周小薇拿了一提纯牛奶后自己又去酒水区拿了些黑啤和洋酒,瞧着后备箱里好几个袋子矗立着,徐至无奈拍了拍手,将后备箱合上,去还了推车回来才坐上了驾驶座。 车子从停车位出来,弯弯绕绕的往缴费出口去时,周小薇用家里的座机打来电话,徐至很快摁了接听,「回来了,马上到。」 「徐至哥哥,我饿了。」 「家里还有吃的,我回来给你做,」徐至说着,无意望向右上方的后视镜,赫然发觉那里头杵着一个人影,因为帽檐压得极低,光线又忽明忽暗,徐至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下,「小薇,把门反锁,回卧室呆着。」 「现在吗,可是我,」 「听话。」 徐至这话过后,周小薇失落的哦了一声,电话挂断,徐至将车头调了方向,往这片停车场外沿朝后开去,车里,那人影还端坐着,徐至做了一番心里斗争,才问出口,「你是谁?」 「是我。」 车子勐地停下,徐至和后座上的人被惯性掀的一同朝前扑去,只不过后头那人反应敏捷的撑住了前座的椅背,在徐至还未做反应前跟他说,「回家吧,老师。」 半小时后,白盛楠到了徐至家门口,周小薇在听到她的声音才打开了门,白盛楠挑起眉头,「你徐至哥哥有点事,今晚只能我陪你啦。」 周建明家,徐至一路掀翻了好些东西,最后被周建明抵在一个柜檯上,他胡乱塞进来后,徐至不得已撑住了墙壁,才让自己站的稍微稳了一点,但周建明贴在他背上总让他觉得后腰那块有些濡湿和黏腻的感觉,可暂时没办法去细究,因着周建明撞得越来越狠了。 「你回来怎么不打声招唿,刚刚是打算把我吓死,然后找下家吗?」 「没有。」周建明捏着他下颚,让他回过头来跟自己接吻。 徐至觉得这事儿掰扯不清楚,突然抬手抵着他腹部将人推开了,周建明仓皇的后退,徐至正瞧着方才摸到的黏腻,在手指上,一片血红,徐至下意识扑过去,手碰到他腹部那片模煳不清的血渍,「你又受伤!」 第68页 还未听到回话,手腕又被他蛮横的握住,周建明牵着他回卧室,将人扔到床上再次扑了上去…… 「那你还要回延边吗?」 徐至蹲在周建明面前,周建明坐在床位,让徐至给他换药。 「不回。」 「任务结束了,还是?」 周建明犹疑了一阵,才说,「任务两个月前就结束了。」 徐至手里的纱布险些没拿稳,他抬头,眼底满是怒意,「平伯宽可没跟我提过你两个月前就结束任务的事。」 「……」周建明哪会哄人,默了会才憋出一句,「是我欠考虑。」 徐至也不答话,重新缠好纱布,将药箱收拾好,又去浴室打了盆热水,再到他面前,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身子,「我真的很讨厌伺候人,你以后要是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咱俩也别处了,处个什么劲?」 周建明在这话里抬头,又伸手揽过他的腰,没皮没脸的说,「我伺候你就是。」 徐至想挣一下,想着他还有伤,便不动了,又过了会,他抬手抱住了周建明的脑袋,手指在他发间穿梭,嘴里道,「你见着小薇,会感激我的。」 「嗯。」 「要跟我讲讲延边的事么?」 周建明在他怀里摇了下头,「等这事结束,」说完,又道,「我这段时间不能露面。」 「不能露面?」徐至诧异道,「你这不还是让我伺候你吗!」 周建明的确不能露面,延边那场爆炸,他应当是死了的,秃鹫过两天也会抵达江北,一旦被察觉他还活着,那这六个月的心血,不,是江北警方几年来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平伯宽的电话是两天后才打来的,徐至开着车在去律所的路上,那头问,「都还好吗?」 徐至扯了扯嘴角,「别假惺惺的了,平警官。」 「诶,好就好,有事打给我。」 徐至瞧了眼手机屏幕,知道他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隔着屏幕白他一眼,也是这会,又来了个电话,来电显示让徐至顿了一下,才道,「平警官,我先挂了。」 平伯宽的电话被他掐断,他接下了这通来电,等了一会,才听到对面的声音—— 「徐律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第42章 是我太急了 梁安二审改判12年,李华女友,李子然妈妈,吴元青老婆,还有刚从医院醒来的李大志都出庭做过证人,徐至也早将刘欣彤那张日记交给了平伯宽,可古怪的是,梁安是伏法了,那张日记和朱信阳本人一个都没出现在法庭上,徐至问过,平伯宽只说,案子分开审,到了朱信阳那里自然会将证据摆上桌。 「之后我就没再问了,」徐至扶着梯子,接过梯子上头周建明递来的生锈了的螺丝钉,「我知道警方顶着压力很多事情不能直来直去,那我自己查,小薇受的委屈一定要一丝不落的讨回来。」 老房子电路有些不稳,周建明修復好拿测电笔试了试,看着没毛病了才从梯子上下来,徐至一早上都在跟他说这半年来他在如何如何,讲到朱信阳,语气里的愤慨藏都藏不住了,周建明听完,拿沾着灰尘污渍的手摸了把他的脸,「你别管。」 「什么叫我不管?」见他扛着梯子出去,徐至跟在他屁股后头,「小薇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难道还让那帮畜生逍遥法外吗?」 梯子放在门外走廊边靠着,晚些要送到楼下杂货铺子里去,周建明抵着他往回走,顺手带上了门,「我是说,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徐至原只负责自己手上的事情,帮谭骁打完工地的案子后,这半年来一直都在处理雷钊的案子,而关于朱信阳的事情警方到底调查到什么地步,他无从得知,唯一知道的,是某天江北日报的一个版块报导了朱信阳的案件始末,版块占地很小,文案轻描淡写,没激起什么波澜。 徐至思来想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在有些人眼里,总有些事情会比公平、正义要紧许多,不过他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小薇应该跟白医生去医院玩儿了,」徐至回卧室拿外套,边穿边往外走,「雷钊约了我吃饭,我晚点回。」 路过周建明时被很突兀的从身后抱住,徐至歪头,直愣愣的问了句,「干嘛?」 「别生气,」周建明在他耳边低声说,「早点回来。」 「能不生气么?我本以为你现在合该是要把朱信阳千刀万剐了才解气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想过?」 周建明眼底埋着冷冰冰的戾气,把朱信阳带去印刷厂的那天,他有无数次想用闸刀把朱信阳切成肉块,那天甚至没有人有机会阻碍他,可他还是忍下来了,那样的忍耐过后,在看见徐至朝他扑过来的那一瞬间,等化了。 徐至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在他怀里转过身,抱住他才道,「对不起周建明,是我太急了。」 雷钊约他在家里吃饭,说是雷夫人亲自下厨,徐至到他家后还看见了一个男孩,高中生,见有生人进来,兀自从客厅回了房间,雷夫人倒来茶水,含着歉意的笑解释,「我儿子有点怕生,别见怪。」 「不会。」 雷钊也坐下,等夫人回了厨房才道,「案子结束有段时间了,现在才请徐律师吃饭,是我做的不周。」 第69页 之前聊案件,徐至都约雷钊去律所,或者直接在学校,从没来过他家里,这会坐在客厅里才察觉,堂堂校长家里,竟朴素的有些过分,不过朴素归朴素,干净整洁也是不争的事实。 又见雷钊仿若有话含在嘴里,徐至直言,「出什么事了?」 雷钊下意识看了眼厨房,「是,是有件事,徐律师,法庭终审宣判的第二天,是雪梅晋升的日子,前头做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今年晋升的公告都提前下达过了,谁知晋升当天被取消了,上头只说,暂时不做人事变动。」 说完又道,「雪梅总说是我想多了,但我觉着,这事儿太巧,也太突然,理由模稜两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那件事的影响。」 要是寻常私企也就罢了,雷夫人职位敏感,又极其贴近民情,正是升迁的时候被隔断,保不齐还真是被人动手脚了。 徐至也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厨房,「雷校长想让我做点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查查,这事儿跟我的案子是不是有联繫。」 「雷校长,我是个律师,我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您夫人单位去,」徐至说着,拿出手机,发了一串信息到他手机上,「这是之前我帮着处理过一起案件的人,职位应该在您夫人之上,人情世故您二位比我熟悉,我能做的,只能是帮忙约他出来了。」 「谢谢,谢谢,徐律师。」 雷钊客气间,徐至瞥见他家儿子的房门,开了个小缝隙,缝隙中有道身影,隔着有些远,他们的话也不知他到底听清没有。 从雷家出来,徐至回了趟律所,刚出电梯便碰上了正要离开的戚景熠,对方讶异了一下,「这个点了干嘛还过来?」 「你要走么?」 戚景熠抬手看表,转而跟着他回了办公室,「晚点走也可以,怎么,你手上案子出问题了?」 徐至回到办公室,又打开柜子拿出了雷钊这案子的卷宗,刚结案没多久,徐至还没来得及把档案归档,这会把资料一一拿了出来,「雷钊说法庭宣判第二天,他夫人原本定好的升职被截断了。」 戚景熠坐在他对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怀疑这事跟他的案子有关,」徐至停下来,望向他,「不管是不是巧合,我要再看看原告方,没联繫更好,有联繫的话,就当我做慈善了。」 「真不够你操心的,」戚景熠也拿过一部分资料,帮着翻阅,嘴里却问,「白盛楠说前两天去帮你照顾过小薇,你跑哪去了?」 「没有,老太太有事,去帮了下忙。」 戚景熠不知信没信,总之是点了点头,「原告陈进,是民生路中学高一三班陈晨的父亲,因为学生间发生矛盾去学校闹事,在跟校长雷钊的争执间被搡倒,铅笔插进了左眼,导致左眼整个眼球摘除,」戚景熠翻了页,看的是一审的辩护过程,「你对现场目击证人的盘问,基本还原了当时的站位,以雷钊与陈进的距离,以及人在被掀倒时的惯性做辩护要点,这过程都没有问题,原告不也没再上诉了么。」 「那是因为雷钊以学校的名义做了赔偿。」 戚景熠再翻了几页,随后缓缓拧起眉头,徐至也瞧见了,「老戚?」 「嗯?」 「怎么了?」 戚景熠指着这上头的文字,狐疑道,「一审和二审,原告态度怎么会转变的这么快?」 第43章 你最会找人了是不是 「一审判决对雷钊来说是不乐观,但对陈进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戚景熠将资料递迴到徐至面前,食指扣在某段文字处,「二审陈进这边应当往维持原判方面打,可是他们没有,原告代理律师的陈词,你看看。」 新晟对于每起案件的留档要求相当严苛,无论输赢,律师回来復盘都要将对方律师的陈词没有九十也有八十的记录下来,徐至接过来看了一番,竟不知自己復盘的时候为什么没瞧出这点端倪。 「像是……急着结束这官司,或者说,不恋战?」 戚景熠不置与否,沉默了会,「如果当时你方要求减少赔偿金额,也许对方也不会做太多的争辩。」 徐至『啪』一下扔掉了手里的资料,「那这总有个原由吧!」 「你急什么,不是正要查么,」戚景熠端坐着,淡然的神情让徐至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建议,你再去找一趟原告当事人,你知道的,活人藏不住秘密。」 半小时后,徐至跟戚景熠从律所大楼里走了出来,徐至买了车之后,戚景熠很少说要送他的话了,这会到了门口,瞧着徐至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头髮,「你真的变了,徐至。」 徐至堪堪抬眼,「什么意思?」 「张定全的案子之前,你从来不会在乎除你当事人以外的任何人,看看你现在,快成活菩萨了。」 徐至觉得怪异,又觉得他说的也没太大错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唯物主义走向了唯心主义,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微妙的同情,他也不想死了,想拉着周建明,光明磊落的活着。 唔,周建明。 「我车在那边,先走了。」 徐至后知后觉的答应,戚景熠已经走远了,他才往自己车子那去,解了锁,刚到车门边,一阵风袭来,徐至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抱上驾驶座了。 第70页 周建明还保持着掐着他腰的姿势,如此看着他,「下班了。」 徐至捂着胸口,「不是不能出门么,你这,」话未完,被他这一身强盗打扮给说服了,「你,真不怕被发现啊?」 「老师,」周建明戴着口罩,说话时有些闷声,「你是觉得我不够么?」 「什么不够?」 周建明没解释,手不太安分的在他腰间摩挲,「回家吧,老师。」 徐至听着这话耳熟,怔了一下,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胳膊,「我有案子要他帮忙,刚刚就是说说话,没干别的。」 周建明充耳未闻,替他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徐至从启动车子,再到开上回去的路,直至最后到家,周建明就静坐在身边,也不出声,目光埋在鸭舌帽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徐至这会拉了手剎,「到了。」 周建明不言语,徐至便解了安全带,身子慢慢凑过去,「你不会这么容易生气的吧?」 徐至觉得不够,又凑近了些,歪着头从他帽檐下去打量他的眼色,在他微微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抬起下巴隔着口罩亲了亲他,「可以了吗?我年纪大了,懒得哄你。」 徐至说完要退回原位,被周建明一抬手握住了后颈,他扯下口罩,舌尖钻进徐至嘴里,亲吻里全是不讲道理的怒意。 徐至知道他在生气,可何至于这么气,他想不明白,只记得很早前某人说过,不管他有没有男友,都会来找他。 「唔……周建明,你有完没完?」 「没完。」周建明还握着他后颈,只是另一只手握住了徐至的手,带着他钻进了自己裤缝当中。 徐至很快碰到那团硬物…… 徐至还是觉得腥,在洗手池前漱了好几次口,等再抬起身子,沖镜子里站在他身后的人洒了把水渍,「看什么看,你满意了?」 周建明拿了毛巾过去给他擦脸,神色极为认真,「以后你接近他一次,就做一次。」 徐至语塞,张了张嘴,「不,我跟他一个律所啊。」 「那正好,接触几次,做几次,」周建明手上劲儿太大,徐至吃痛的嘶了一声,听见他说,「说到做到。」 徐至当下就信了,直到躺下,都在思忖怎么在不挨揍的情况下跟戚景熠说明白这件事。 第二天一早,徐至先醒了,洗漱时周建明也醒了,瞧着他问,「周末,要上班?」 「这位先生,我没有周末,」徐至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你要跟我出去吗?」 「好。」 周小薇还住在徐至家里,老太太去照料了,周建明回来的事她还不知道,依周建明的意思,事情没结束前,越少人知道他回来越好。 徐至想,总得让周建明看看他妹妹,正好,他今天还得去见一趟陈进,把周建明裹严实了,做个保镖也是不错的。 从家里出来,徐至身边就跟了个养蜂人,这要不是他的杰作,走在路上,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白盛楠来电话,说把周小薇带去了医院,徐至到的时候,小姑娘在科室陪护士忙活,徐至没靠近,在楼梯口和周建明远远的看了会儿,「感动么?我养出来的。」 「嗯。」 徐至顺声白了他一眼,随后转身下楼,「跟上,干活去了。」 陈进一家住在民生路附近,原先跟雷钊剑拔弩张的时候徐至来过这里,但没有进去,这次来,是要问清楚一些法庭上没有聊过的事情。 徐至敲门敲到第三次,防盗门还是严丝合缝的紧闭着,周建明在暗处,旁边那户开门,徐至才让了一步。 「找陈家的?」 「是,他们出去了吗?」 那人大约六十来岁,有些瘦,手里端着一壶茶,打量了他一番才说,「早搬走了,好几天没回来了。」 「搬走了?」徐至诧然,「可这是他们的房产啊,是卖掉了吗?」 老人摇了下头,「摘了颗眼珠子,财路就开了,哪还会住这种地方。」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哪了么?」 「这我哪知道。」 老人说完迳自下楼了,徐至回了车上,后门紧接着响了一声,周建明坐进来时带了一阵冷风,徐至琢磨了一阵,问,「周建明,你最会找人了是不是?」 第44章 拨云见日 周建明找人,是连祖坟都能摸清方位的程度,这大概是原先收债事学来的本事。 所以当他将陈进现在的地址放在徐至面前时,徐至一点都不惊讶,他挪了杯子压住那张写了地址的纸,走到卧室门口,在周建明的注视下解了睡袍,而后道,「报酬,现付。」 周建明没多想,只觉得他真的欠*,于是跟了进去,房门在身后关上,徐至不得已,第二天出发去陈进家时,又请了周建明帮忙开车。 陈进新家在一片高档公寓,比起原先的小区确实豪华不少,可即便是雷钊给过赔偿,赔偿款也不够买这地方的房子。 开门的是陈进的妻子,见了徐至,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徐,徐律师,你怎么来了?」 「有段时间没见了,过得好吗?」 徐至这么问,目光却将屋里的一切扫进了眼里,最后落在眼前人脸上,噙着笑意道,「房子不错,精装么?」 「徐律师,案子已经结束了,咱们之间没必要再有什么牵扯了吧。」她试图关门,徐至也没有要强硬的挤进去的意思,只微微让开了一步,道,「我对你们怎么买的这房子不感兴趣,我来,是想问问,如果雷校长重新上诉,告你们欺诈,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要坐几年的牢?」 第71页 陈进老婆一剎那变得惊惧,满眼惶恐的看着他,「你,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欺诈……」 「陈进去找雷钊那天,接待室没有监控,人多繁杂,他扑倒在笔筒上,这案子因为目击证人各个证词不一,难以当做证据,最后以校方安全失职做了定案,这不就是你们期待的结果么,」徐至说着话,手轻轻握住了门板,「可如果是陈进自己戳瞎了自己的眼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至说完,楼道里仿若还有他的回音,陈进老婆站不稳了似的发着抖,徐至又换了语气,将门拉开,拍了拍她肩头,「或许,你知道林雪梅这个人吗?」 陈进老婆听见这个名字,身子再次抖了一下,徐至察觉,正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一声嘶吼,一股黑压压的感觉从身后袭来,只不过等了许久,徐至都没等到下一步,陈进老婆这会尖叫了一声,掀开他跑出来抓住了身后人的胳膊,「你放开我老公!」 徐至悠悠回身,看见周建明以一种已然脱臼的角度反扣着陈进的胳膊,陈进半张脸贴在墙上,疼的五官扭曲,而他老婆,在周建明帽檐下阴森森的注视里,缓缓停了下来。 徐至这才走到陈进旁边,「陈晨爸爸,你是不懂法,还是真的不要命?」 「你还来做什么,案子都结束了,大家安生的各过各的,不好吗!」 徐至沉默,扶起他老婆,「我之前也有些质疑,你拿一颗眼球,就换了学校给的那么点赔偿,是不是太得不偿失了?」 「谁都知道你这眼珠子丢的不清不楚,没有确凿证据,你说是谁推你的都可以,」徐至偏身,指向他客厅,「你讹了个大的,可也不至于这么大,这房子,少说也得两百万,我没记错的话,学校才赔了你二十万。」 「贷款买的,怎么,现在买房子还要经过你徐大律师同意不成?」 「你怎么贷啊?」徐至说,「打官司的时候我就罗列过证据,你有信用卡逾期记录,欠了一屁股债,哪家银行贷给你啊?」 陈进反驳不出话,徐至握着周建明胳膊,「松开吧,没事了。」 一刻钟后,陈进家中。 陈进抱着几乎脱臼的胳膊坐在沙发里,神色凝重,「徐律师,我已经少了一只眼睛了,还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你们,跟林雪梅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认识了,」徐至说,「怎么认识的,知道她是雷校长的夫人是什么时候,在你受伤前还是受伤后?」 陈进神情复杂的望向他,「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也不熟,你到底要知道什么啊!」 「她管辖的片区,范围刚好覆盖到你们原来的小区到民生路中学,你们去学校闹事那几天,林雪梅正在准备升职考核,案子结束后她的晋升被暂缓了,这事儿真就那么巧?」 「你这话说的,我们还能拦着她单位给她升职不成?」 「你是拦不了,可你能让雷钊带上污点,作为其家属,影响她升迁不是吗?」 陈进似被戳到痛处,勐的站起身,「徐律师,你是律师,麻烦不要胡乱给人扣屎盆子!」他气的也有些发抖,「我们都是普通人,还能翻天不成?恶人自有恶人来收拾,您可别跟我们一样,被人当枪使了!」 陈进要回房,徐至才起身,瞧着他背影说了句,「谢谢。」 从陈进家出来,徐至没让周建明开车,而是载着他回了律所,他将办公室透明窗墙的百叶窗全部拉上,周建明就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喝他泡的咖啡,看他写的卷宗。 徐至则在办公桌后,他问人要了一份资料,此刻收到回覆邮件,打开后,文件首页写着一行标题—— 林雪梅资料存档 资料里,附带了几张照片,有一张是她大学时的毕业照,徐至本是扫了一眼,没觉着稀奇,划过去片刻后又回到了照片上,滑鼠光标在照片上的人头上游走,最后停在了最后一排靠左的男孩身上。 徐至不敢确认,截图下来重新发了封邮件,五分钟后便来了回復,是照片上每个人对应的名单。 徐至发过去确认的那个男孩,名字是—— 朱信阳。 眼前的一切拨云见日,徐至突然靠回了椅背里,雷钊的案子,过了大半年,徐至怎么也没想过会跟朱信阳扯上关系,这样的巧合让他觉得荒唐,却又隐隐觉得庆幸,那些被人埋藏在地底下,见不得天日的骯脏行径,终于,终于向世人露出了马脚…… 周建明接他接了个满怀,徐至疲惫的窝在他怀里,「脑子转不动了,我歇会儿。」 周建明轻轻嗯了一声,抱住他,抱紧他。 第45章 本就脱不开 徐至休息好是第二天了,趁着周建明在家修修补补的工夫,又去了一趟雷钊家,开门的是雷钊那个怕生的儿子,对方竟在短暂的闪躲后重新直视了徐至的眼睛,「进来吧,我爸不在,我妈,过会儿回来。」 他当然是挑雷钊不在的时候才来的,徐至跟进去,这孩子走在前头,连个背影都透着些忧郁。 「你叫什么名字?」 徐至问话时在沙发上坐下了,那孩子在不远处的柜檯前给他倒水,嘴里道,「雷宇。」 「好名字啊。」 雷宇回身过来,将水杯放在了他面前,「你找我爸,还是我妈?」 第72页 徐至注视了他一会儿,「我不能来找他们俩么?」 雷宇仓皇了一瞬,直起身子,「你坐会儿吧,我回房间了。」 「等等。」 雷宇在徐至的话里停下,慢吞吞的转身,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还有事么?」 徐至轻哂,「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还有事么,雷宇?」 雷宇这个年纪,是精瘦的小男生身段,他的手指很长,攥在一起,叫徐至看着心里总是不痛快,「雷宇,你不是怕生对不对?」 雷宇微微有些惊讶,他看向徐至,又听他说,「你是不是看到过什么,或者听到过什么,爸爸妈妈不让你说的……」 徐至的试探刚一出口就事半功倍,雷宇的眼睛一下子盈润起来,「叔,叔叔。」 徐至也有些震惊,雷宇的反应是他的猜测,还是毫无凭据的猜测,没想到歪打正着,反倒惹哭了这小孩,他抬起屁股挪到雷宇面前,勾下腰抹掉了他夺眶而出的眼泪,「不要哭,跟叔叔说,你看到什么了?」 他一时激动,张嘴含着哭腔,一句话有半句模煳不清,徐至好不容易听清,身子却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坐在茶几上,雷宇说—— 「叔叔,我见过周小薇。」 两年前—— 「您好,请问有预约么?」 酒店大堂,有服务生拦住了林雪梅,林雪梅停下来,将邀请函拿出来递了过去,「富春堂,我来参加同学聚会。」 「哦,这边,我带您上去。」 「好,」林雪梅应着,扭身拉过身边小孩的手,「小宇,一会儿上去了要叫人哦,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 雷宇使劲的点头,从小到大,他总会被爸爸妈妈带着,参加这样那样的聚会,他见过那些权势浩大的,也见过腰缠万贯的,他偶尔觉得,爸爸妈妈好像也快要变成那样了,他不知道自己对这样的事情是喜欢还是反感,他只知道,不能让爸爸妈妈丢脸,要上的了台面,要落落大方。 富春堂不过是这酒店豪华包房里的一间,双开的门进去,那一桌子人便纷纷看了过来,林雪梅很客气,带着些迟到的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我自罚!」 「嘿,我说现在这风气可不好啊,」有人道,「上面的闲云野鹤,下面的日理万机,找谁说理去啊?」 其他人一起闹,林雪梅拉着雷宇到了预留的位置,还未坐下,先拿了分酒器和小酒杯,「我先赔罪,咱们好多年不聚,迟到真不应当!」 说完,三杯下肚,周遭人有牢骚也没牢骚了,「好了好了,这还没开吃呢,别先喝醉了,你喝醉了我们不心疼,老朱可要心疼坏了,是吧老朱?!」 林雪梅视线移过去,发觉朱信阳正坐在她左手边,静默者,噙着笑。 林雪梅反应过来,拉着雷宇起身,「快,叫朱叔叔。」 「朱叔叔……」雷宇软乎乎的声音,让朱信阳抬起了头,朝他看去,竟愣了片刻,「哦,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男孩儿也长得快,」等席间大伙各自畅聊起来,林雪梅才道,「你来,不会落人把柄吧?」 朱信阳摇头,「住得近,我走来的,下班的点跟老同学吃个饭,能有什么?」 「还是小心的好。」林雪梅说。 「嗯,」朱信阳视线瞥向林雪梅身后的雷宇,「叫什么?」 「雷宇,叫他小宇就行。」 「小宇……」朱信阳这么琢磨着,没再说话。 那晚散场,雷宇把喝醉了的林雪梅带回了家,之后没过几天,朱信阳来家里了,雷宇躲在房间里,听见外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似乎在说什么晋升的事情,再后来,林雪梅发疯一样把朱信阳赶了出去。 「后来呢?」徐至坐到扶手上,搂住了雷宇发抖的身子,「你怎么见到小薇的?」 雷宇是不久前在电视上看见周小薇的,他还在镜头里看见了徐至,所以那天徐至登门,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至于第一次见到周小薇,是在一个傍晚,学校放学,学生从校门口鱼贯而出,雷宇等公交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雷宇面前。 「他说,送我回家,」雷宇边想边说,「我上去后,看见周小薇缩在另一头的车门边上。」 徐至咬着嘴里的肉,甚至尝到了些血腥的味道,才问出口,「他,他没送你回去,他把你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欺负你了是不是?」 雷宇点头,又很快摇头,再昂起头看向徐至时,眼泪婆娑,「不是他,不是他,是别人。」 徐至还要说什么,门突然被打开,林雪梅进来看见这一幕,手上的袋子砰砰两声落在了地上,她连门都没带上就沖了过来,握着雷宇肘弯将人扔进了卧室里,回来时,脸上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只道,「徐律师,不管我儿子跟你说了什么,都请你不要当真。」 「你到底想没想过给你儿子一个公道?」 徐至没心思跟她废话,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问,「要是雷钊不请我查,你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雷宇受过欺负是不是?」 「朱信阳出事,你的晋升之路立马断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当做若无其事就这么过下去么?」 「你知道什么啊!」林雪梅也似乎要破罐子破摔,这会悲愤的看着他,道,「这位置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才换来的,跟朱信阳有个狗屁的关系!公道?你也知道公道?那你知道这座城市不过是表面光鲜,里头早烂了,烂的透透的了,大家都是腐烂里钻出来蛆虫,公道要真有那么容易,你会被泼那么久的脏水?」 第73页 「林雪梅,你搞清楚,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不了我!」林雪梅吼道,「我只有站在高处,说话才有分量,才能把那个欺负我儿子的狗杂种摆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剁碎了餵狗!」 徐至骤然沉默下来,在林雪梅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唿吸声里,好半晌,「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林雪梅逐渐平復下来,「徐律师,这事从开始到现在,多少条人命,你不是不知道,别掺和了。」 「我也不想,可这件事我本就脱不开。」 「什么?」 「那次劫持朱信阳的那个人,你在电视上听说过吧?」 「……嗯,没露面,我只知道,叫周,什么的。」 「周建明,他是我爱人。」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天天有 第46章 那狗呢 徐至回周建明那儿的时候,整个人都还紧绷着,林雪梅并不认为公检法可以让这件事情水落石出,可徐至很清楚,她更加不相信的,是世人那张嘴。 徐至更多的是觉得无力,他刚刚才发觉,林雪梅不是一个懦弱的母亲,她所有的恨意之下,是亲手将那些人撕碎的决心。 周建明被他晾了一天,本来是有点怒意的,但看见他进门时脸上挂着的神情,心立刻就软了。 「我去见了趟林雪梅,有点累。」 周建明应了一声,搂着他往屋里走,徐至困意来的很快,他想无论如何先睡一觉,醒来再想想办法,可是路过客厅时,瞧见柜檯上那硕大的玻璃缸,徐至又被吸引了过去,隔着玻璃缸的一面壁看进去,里头是一根粗壮的枯木,还有铺满了缸底的松木碎屑,缸顶有盏紫外灯,像一幅微观的丛林影像。 「这是要干嘛?」 「养蜥蜴。」周建明在他身后说。 「蜥蜴?」徐至在缸中巡视了一圈,「没有啊,在哪?」 「在这!」说话的是女声,徐至循声望去,正对上两个圆滚滚的眼珠子,那绿色的蜥蜴趴伏在周小薇手背上,和徐至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四目相对,饶是徐至不怕这些奇奇怪怪的虫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震慑的退了两步,「死丫头,你怎么过来了!」 周小薇将手缩回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蜥蜴的嵴背,「婆婆过来给我拿衣服,我偷偷跟过来的,」说完怨怼的看着他,又道,「哥哥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还怨上我了,为什么问你哥去,」徐至瞧着那提熘着眼珠子的蜥蜴,「赶紧放缸里!」 「哦。」周小薇心不甘情不愿,倒还是听了话把蜥蜴放进了养殖缸。 那会徐至才问,「老太太呢?」 「回东郊了,」周建明说,「她也很久没回去了。」 「小薇这样过来,没事么?」 「没事,知道了也没办法,让她在家住吧,我自己看着。」 「好吧。」徐至走到沙发边坐下,周建明没跟过来,小薇拉着他去给蜥蜴餵食,那小罐罐里装着些噁心的虫子,俩人拿了镊子,一条接一条的餵。 徐至一手支着脑袋,就这么看着这两人专心致志的伺候一条冷血动物,他莫名觉得心静,在林雪梅那攒下的烦躁一下子消散,他甚至想,这时候要是有外人进来,看见周家这两兄妹如此轻松自在的样子,定然也觉得如沐春风。 他那天还真不知不觉睡了一觉,醒来时是半夜,周建明就在身边,徐至翻身侧躺着,过了会,又掀开周建明的胳膊钻进了他怀里,下一秒就被周建明箍紧了,徐至问,「你醒着呢?」 「嗯。」 「我也醒了。」徐至废话。 「嗯。」 「周建明……」徐至唤了这么一声,随后张口咬住了他颈上的皮肉。 周建明也不动,等他咬痛快了,又感觉到他在舔自己咬过的地方,才道,「阿爷原先养的狸花猫也这样。」 「它也咬你么?」 「嗯,」周建明的手心覆盖在他后脑勺上,这样顺着毛摸他,真像在摸猫似的,「阿爷说,动物不会说话,它实在喜欢,就忍不住想咬,但不会真的咬伤你。」 「那狗呢?」徐至想来问,「狗要是实在喜欢,没办法了,会怎么表达?」 周建明想了许久,久到徐至又来了困意,才听见他说,「会忠诚,会为你活着,为你去死。」 徐至后来迷迷煳煳睡着了,但他醒来还记着这句话,这句话让他觉着,『他是我爱人』这个描述也要尽早让周建明知道。 平伯宽的电话打不通,徐至赶早去了一趟市公安局,里头的氛围和以往很不一样,徐至进去,发觉人比平常多了一倍还不止,好不容易看到林当,竟是连人都没叫住,徐至又等了会儿,只等到林当原路返回,才拦在了他面前,「林警官,朱信阳的事,我有话跟平队讲!」 「徐律师,这件事警方已经在查了,平队这段时间真的很忙,有什么事,忙完再跟你说好不好?」林当说完要走,徐至情急道,「这件事不止朱信阳一个人,我有人证!」 林当停下来,周遭也都停了下来,好一阵,林当才说,「抱歉徐律,还请不要影响警方办案。」 「我不会去的,我现在谁也不信!」 「小宇的伤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去等同于空口无凭,去了又能怎样?」 第74页 「这里头多大一张网还用我说吗?徐律师你走吧,我家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徐至回过神,他看着林当离开的身影,一时竟也有些恍惚。 从公安局出来,徐至还没上车,身后突然涌出来好些警察,大都穿着防弹衣,警车从后院出来,接上人后一辆辆唿啸着警笛离开了,徐至站在大门侧边,平伯宽从他身边走过,徐至没有要叫人的意思,但平伯宽停了下来,他回身看向徐至,「先回去,我会联繫你。」 徐至没有回去,或者说,徐至还没来得及回去,在平伯宽带队出任务的几分钟后,公安局里又涌出来一队人马,那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在上车前沖另一边的人道,「通知交警,封锁东郊野湖旁边的公路,我们马上到。」 东郊,野湖…… 徐至的车子跟在警队车子后头,因为无法闯红灯而晚到了一刻钟,那会,徐至看见的是一条条警戒线,和被警戒线围住的红砖房,再向后去,是通往野湖的小路,徐至本是理智的,可下了车,越走近,越是大脑空白。 「麻烦退后,警方办案,不要靠近。」 徐至抓住那警察的胳膊,「请,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你,有认识的人住这里?」 徐至点头,「我阿婆住这里,麻烦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那警察将徐至交给了另一个人,之后拿了对讲离开了一会,不多时,一个穿着便衣的走了过来,见了他也是讶异,「徐律师?」 大约是刑侦队的,见过,但徐至不怎么熟悉,只是对方认识自己,徐至不管不顾的扑过去,「这里到底怎么了?」 「有人报警说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在后面的野湖里,我们已经打捞上来了,」那警官沉默了一会,接着道,「是个老人家。」 第47章 是她 「徐律师,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建议,」 徐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看,麻烦了警官。」 那人无奈,老人的尸体被装在一个蓝色的袋子里,徐至说完话,便有警员俯下身去解袋子上的拉链,拉链往下滑,徐至看见了濡湿的贴在头皮上的银髮,再往下,是布满老人斑的额头,再往下,徐至眼前突然一黑,身后覆上来一个坚硬的胸膛,徐至半个身子被抱着撤离了几步,那只捂着他眼睛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少时,徐至听见了周建明的声音—— 「别看了,跟我回家。」 徐至就这样被他带走,直至上了车,隔着挡风玻璃,看见那些警员将尸体抬走,徐至还呆滞着,声线毫无波澜的问,「是她对么。」 周建明去延边的这半年,老太太不仅照顾周小薇,连徐至也一併照顾着,有时候徐至很晚才从律所回来,桌上的菜还是热的,周小薇睡得正香,阳台上晾满了衣物,皮鞋总会在第二天早上被擦的油亮,她从来不乱动徐至的资料和书籍,甚至在拖地的时候都记得先关掉所有电源,一个老太太而已,一个什么都懂,但什么都不多言的,老太太而已。 徐至被带回了家,周小薇在午睡,周建明关上卧室门后,徐至发觉周建明全身上下都汹涌着一股狠戾的劲儿,但他不善言语,现在也只知道把徐至抱在怀里,他觉得悲痛和喜悦一样,只要贴的近了就可以分摊。 徐至到了是没看到尸体的表象,可他一闭眼就能看到那湿哒哒的银髮,他窝在周建明心口,听见他的心跳,也听见他说,「秃鹫到了江北,我躲不了了。」 「秃鹫?」 「谭骁那种人怎么会染指这件事?」那天的饭馆,平伯宽边吃边道,「你绑了朱信阳是为了给你妹妹报仇,梁安去,是为了造势给谭骁顶罪,见了秃鹫,你大可以实话实说。」 「那帮混蛋常年混迹在延边一带,只是行踪不定,又擅长伪装,你要找到他,还要以梁安的名义问他要一批货,虽说秃鹫见过你,可干他们这行的本来就多疑,你要小心,再小心,一旦不对,立刻联繫我们,那边会有人帮你撤离。」 这话是姜绪忠说的,他吃了一碗白米饭后先走了,留下平伯宽和周建明面面相觑。 一个月后,延边州安图县,周建明在一家地下赌场找到了秃鹫的下线,但见到秃鹫本人又是一个月后了。 「你长大了。」 男人背对着周建明,站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根雪茄,周建明被两个壮汉架着胳膊勉强能站稳,血水冲进眼睛里,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煳的身影,「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 「怎么会,」男人此时回身,到了他面前,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挤出了他眼里的血,「我听说,你在延边州找了我整整一个月,怎么,梁老闆不要你了?」 「他不是不要我,」周建明睁开眼,与他对视,「他出事了。」 男人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停顿片刻后拍了拍他的脸,「去把伤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给我枪。」 周建明被带走前说的这句话让自己又挨了一脚,他捂着腹部从地上起来,继续道,「给我枪,他还在看守所,审判结果下来,他会被转移去监狱。」 男人扯了扯嘴角,「你不过就是他捡的一条狗。」 「他要是没了,你们在中部建立的所有关系网都没了,我可以不救,但你真能捨得?」 第75页 秃鹫当然没顺了他的意思,但周建明因为这点不要命的举动被秃鹫留下了,那段时间,延边警方数次对他们所涉猎的区域进行覆盖式搜查,周建明因此掩护秃鹫辗转了几个位置,最后落在清津市,在那里,秃鹫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直接联络了中部的人,也是在那里,周建明接到了姜绪忠召他回去的命令。 爆炸是为了给周建明制造逃脱的机会,但也确实带走了秃鹫的两个心腹,他常年滞留在延边边境,为的是随时能越境的自由,这样的人一旦决定折返往中部去,必然要鱼死网破。 徐至很难消化,这些事情他在电影里才看过,思忖许久才堪堪问出一句,「那他,他怎么知道你没被炸死,是不是,是我总是带你出去,」 「不是,」周建明握住他肩头,「跟你没关系,他要是找到我,就不会对阿婆下手了。」 阿婆……徐至心口再次被抽空了一样,他抱着自己缩在床头,刘欣彤,周小薇,雷宇,阿婆……一张张脸放电影式的从他眼前闪过,这些受害者的背后是冯向军,梁安以及朱信阳,但以如今的线索来看,他们三个的背后还有人,那些人是谁?江北市的上空到底笼罩着怎样一张复杂的脉络图? 这些问题,恐怕只有抓到秃鹫,才能有答案。 「徐至,徐至……」周建明罕见的叫他名字,叫了好几遍,最终把人摁在了怀里。 徐至情绪上来,大约有发癔症的迹象,尽管如此,徐至还是死死拽住了他的手,「你哪儿都不许去,哪儿都不许去!」 白盛楠来的很快,餵徐至吃了药,没多久,徐至便睡熟了,周建明天黑了才从家里出来,开走了徐至的车。 此时,公安局。 平伯宽是匆匆赶回来的,只等进了办公室,看见正在分析案情的同事,平伯宽才说,「你们继续。」 「老人脚腕处有扼痕,后背和后脑勺有很明显的拖行伤痕,按照现场的脚印和血迹,我们初步判断,她是被人打晕后,握着脚踝,从红砖房里拖至后面野湖。」 话说完,办公室里静谧的吓人,从红砖房到野湖步行也有百来米的距离,这样拖着一个老人过去,即便没打晕,或者没扔进湖里,老人存活的机率也不大。 平伯宽见过老太太的,他偶尔会去看看周小薇的生活状态,车子停在学校附近,放学后,老太太接到周小薇,就缓慢的走在她身边,不怎么笑,但看着小薇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平伯宽坐在办公室里的不远处,听着二队讨论案情,想起今天出任务时的扑空,尽管他很早就明白这次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可真正将案子办到现在,平伯宽头一次觉得背嵴发凉,觉得人命在恶魔眼中或许连当个筹码都不配。 第48章 跑 深夜。 谭骁回到住处,西装被他放在吧檯上,从吧檯里出来,他手里多了杯酒,客厅里没开主灯,他坐进沙发里,酒液去了一半,才道,「有事?」 光线昏暗,他的话落进暗处,随后窸窣两声,周建明到了他身后,刀尖抵着他喉结上的皮肉,凹陷下去,渗出些血水。 「他在哪。」 谭骁不紧不慢,将剩余的酒悉数咽了下去,喉结在刀锋上滚动,他也全然不在意,只道,「不清楚。」 「不说也好,人人都知道明哲保身,」周建明的声音比谭骁更加平静,「他既然回来,你再清白又有什么用。」说话间,刀锋再次下沉,谭骁颈子上很快绽开一条裂痕,大片的血水出涌,僵持时,谭骁仰倒在了沙发背上。 「周建明,我死了,你以为徐至就能活着吗?不会的,他会扒了徐至的皮,会当你的面折磨他到死,你总要知道为什么吧,为什么你们不过是想为那些小姑娘主持公道,最后连命都要送出去。」 周建明未说话,谭骁笑了两声,「你找错人了,他在哪,警方最清楚。」 刀从他脖子上离开,少时,周建明突然问,「梁安把你捡回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替你坐牢?」 谭骁眼底转瞬暗淡了下去,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任由脖子上的血横淌,周建明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但没过多久房子外头便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声,有人闯进来,捂住了他的伤口…… 周建明刚离开谭骁家就被平伯宽拦住了去路,两辆车子剑拔弩张,周建明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但他踩了油门朝平伯宽的车撞去时,平伯宽已经掏枪了。 没一会,又来了几辆警车,前后左右的卡住了他,平伯宽举着枪下车到了他车门边,「你给我滚下来!」 「让开。」 「周建明,你发什么疯!」 「我说让开!」 「周建明!」平伯宽吼道,「你要报仇是吗?可以啊,你去报,杀了谭骁,杀了那帮畜生,你最好连我也杀了,不就是坐牢,不就是扔下你妹妹,扔下徐至,做一回大英雄吗,你只管去!」 「他入境了为什么不实施抓捕?」周建明暴怒着下了车,抓着他衣领逼着他连连后退,他额头上爆起青筋,眼里布满了血丝,「平伯宽,你们警方到底还干不干净?」 「少他妈胡说八道,」平伯宽示意周遭的警员收枪,转而又安抚道,「别胡闹,先跟我回局里。」 在周建明开口前,他又咬着后槽牙复述了一遍,「我说,跟我回局里。」 第76页 ———— 徐至醒来时右胳膊是麻的,他试图动了动,无果,微微抬起身子才发觉胳膊被人压着,那人趴伏在床边,兹他一有动静便醒了过来,「徐至哥哥。」 「干嘛守着我……」 周小薇起身,坐在他床边,先是伸手探了下他额头,之后才答话说,「你发烧了,烧的稀里煳涂的。」 徐至这才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烫,嘴里也有些干燥,电子钟显示下午一点,徐至缓慢的起身,在望见周小薇担忧的神情时,咽下了要问周建明在哪的话,「我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昨天夜里,」白盛楠这会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和一盒药,「把药吃了。」 白盛楠掰了药片放在他手里,等他喝药的工夫跟周小薇说,「小薇去画画吧,那副没画完的,晚上我检查。」 周小薇不太愿意,犹豫着走了两步,沖徐至道,「徐至哥哥,你好点了去接阿婆过来吧,白姐姐做的饭不好吃。」 徐至强忍下对『阿婆』的反应,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好。」 周小薇回自己房间后,徐至才看向白盛楠,「他呢?」 「不知道,昨天叫我过来后就走了,」说完在他旁边坐下,又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昨天发梦魇,一直在叫阿婆,阿婆不是就在东郊么?」 白盛楠如此一问,徐至便再也忍不住了,发着烧,嘴唇毫无血色,可眼眶周遭红了一片,他张了张嘴,极为艰难的告诉她,「阿婆死了。」 白盛楠还没反应过来,徐至急着道,「周建明肯定去找那个人了,快,快给平伯宽打电话,周建明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啊……」 白盛楠是医生,可她此刻大脑空白,拿手机的手也止不住的发抖,电话还没拨过去,徐至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白盛楠匆匆摁了接听,那头道,「白医生?」 「平,平队长,周建明他,他,」 「他在我这,」平伯宽问,「徐律师怎么样?」 「昨晚发了一夜的烧,现在刚醒。」 「你们在哪,我让林当带人过去,现在有个棘手的案子,徐至需要保护。」 徐至听见了,抢过手机,「不用管我,请你一定要看住周建明,一定看住他,拜託了。」 「你不安全,我看不住他的,现在在他家是不是,不要出门,林当过来接你。」 徐至颓唐,靠回床头,「好,好。」 当下的状况徐至没办法解释,案情桩桩件件,徐至回想起来,只觉得有口难言。 白盛楠自然也能明白,她的手在徐至背后替他顺气,「我不问了,徐至,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事情一定会有个结果,现在先保证你的安全。」 徐至哑然,两人就此静默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敲门声响了。 白盛楠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男人,在看见她后对视了一眼,但白盛楠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其中一个男人生掰开了白盛楠欲关上的门,一手抓住她头髮朝墙上撞去,只听一声闷响,白盛楠眼前一黑,跪倒了下去。 那两人再往半开着门的卧室里去,进去后,床上却空无一人,正要回身,卧室门砰一声关上了,徐至反锁了房门,又顺手拿老虎钳别住了门把手,再冲进周小薇房间拽住人往大门外跑,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连半分钟都没用上。 下楼时,周小薇已经在哭了,「徐至哥哥……」 只下到二楼,楼上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徐至来不及说别的,大步流星到了一楼,冲到夹道上朝大楼左后边的巷子胡乱推了她一把,「跑!」 「呜呜……徐至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徐至无暇顾及,「往人群里跑,不要回头,哥哥会去找你。」 周小薇是被他的眼神吓退的,那是她第一次在徐至眼里看到这种神情,她没命的跑了起来,也听话的没有回头,而徐至朝大楼门口正对的方向没跑多远,脑袋遭到暴击,身子还没倒下去就被人扔进了急停在面前的车里。 第49章 他会来的 平伯宽接到林当电话时周建明就在他身边,不知道是平伯宽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还是他真的听到了林当说的话,平伯宽反应过来去拽他的时候,那人像只饿了半个月的鬣狗一样狠狠剜了他一眼,平伯宽晃神间没抓住人,跟着冲出大门,眼睁睁看着周建明开着徐至那辆奥迪跑了。 平伯宽立即对着电话那头道,「林当,周建明往秃鹫那去了,你沿路跟过去,让弟兄们先别动,还有个人没到。」 「收到,平队。」 徐至受不住这种暴力,身体持续发热,时不时发一阵痉挛,他能感受到周遭的环境,但没力气坐直身子,昏沉间,他似乎看见了周建明的脸,以及他脸上那道突兀的伤疤,疤痕太新了,周建明也太瘦了,他就站在院子里,将一只羊的四只脚两两绑在一起,徐至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周建明偏了下头,又继续手里的活儿,「阿爷把它卖了。」 徐至没搭上话,观摩时,买羊的来了,在那羊身上摸了一圈,给了周建明一笔钱,之后抓住麻绳,将那羊扛到了肩上,不多会就没见了人影。 「一只羊,卖多少钱?」 周建明往屋里走,听了他的话停下来,抓住他的手,将钱放在了他手心里,「你自己数。」 第77页 村民的钱都是这样皱巴巴的,表面起了毛,闻着没什么钱味儿,徐至怔了一瞬,赶上去抓住他肩头,「你的钱你自己,诶,」 徐至还没反应,周建明动作极快的用半截麻绳缠住了他两只手腕,钱没拿稳,散落在徐至脚边,周建明气定神闲的捡了起来,「老师,这种结我阿爷也解不开。」 像是古时候被流放的罪人,徐至将双手递到他面前,「快给我解开!」 「解不开的。」 「周建明,你信不信我跟你阿爷告状!」 「随便。」 周建明回房,徐至也跟了进去,那是徐至头一回进他房间,以往那间房的木板门都是用锁扣住的,徐至走进去才发觉,这屋子里比外头院子还简单利索,一张木架床,一张方木桌,一把不知打哪弄回来的破皮沙发。 徐至没找到落座的地方,便靠在了桌子旁边,拾起桌上的旧皮书艰难的翻了几页,才沖立在窗边拿刀子修补什么的周建明问,「你平时都看这本书么?」 周建明回来,站在他身后,挡住了大半光线,将书从他手里抽走,「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种书太晦涩,你这个年纪,看点轻松的比较合适,」徐至说着,来了兴致似的,也不顾手是不是还被绑着,追在他身后道,「我有好多书,《鹿鼎记》知道么,回头我寄给你呀。」 「你要走?」周建明在窗前,偏过身面对他,如此问。 徐至眨了眨眼,「我当然要走啊,不过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 「暑假结束才走,」徐至倾身,嘴角勾起笑意,「你捨不得我啊?」 周建明仓皇的小退了一步,之后突然抓住了徐至的手,用手里的小刀给他解绳子,可能确实绑的很紧,他格外小心翼翼的。 徐至瞧着,忍不住嗤了一声,「你说的只有你能解开就是用刀啊?」 周建明也不抬眼,「你没有一点防范意识么?」 啪嗒一声,绳子开了,徐至揉着手腕正要反驳,周建明抓住他手腕,让他左手包成拳,又将他左手塞进了他右手手心里,做好了这个姿势才说,「无论什么情况,要给自己留逃生的机会。」 徐至没懂,「就这样吗?」 「我绑你的时候,手臂外张,哪怕留一丝空隙,你都不会被绑这么死。」 徐至打量自己的手腕,悠悠的「哦」了一声,之后反应过来,「嘶,你是老师我是老师?」 可这话全然说给了空气,扫视一圈,这房间哪还有周建明的人影,徐至下意识惊唿了一声,「周建明!」 「他会来的。」 这话紧随其后,徐至费力睁开眼,发觉自己所处的空间亮堂了些,再等了一阵,眼前才有了一道身影,那人只是站在面前,都让徐至在疼痛的间隙还觉着后嵴发凉。 「秃鹫……」 那人听见,也不意外,只道,「到底是知识分子,脑袋比周建明聪明。」 「你抓我有什么用?」徐至埋下头,他觉得膝盖疼,也觉得这样跪在地上,两只手被行刑一样各绑一方,委实没面子,「呵,你不会以为把我弄死,你们这帮人就相安无事了吧……」 「怎么会,」房间里响起打火机的声音,不一会,徐至嗅到了雪茄的香味,又听他说,「徐先生,照你以前的尿性,再多活几年没问题的,怎么想不通开始做好人了?你见过哪个好人长命的?」 「好人?」徐至动了动被抻直绑着的胳膊,有了那么一两秒的缓解才接着说,「谢谢你啊,我都不知道我做了好人了。」 秃鹫没回话,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了他面前,又蹲下,掂着他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徐至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眼神比一般人要阴鸷些,周建明也会有这种眼神,都常年在险境中混出来的结果。 徐至也被他重新打量了一阵,这样对视着,问,「好看么?」 「好看啊,多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秃鹫说着话,拿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说周建明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这张脸呢?」 「你看我在意么?」徐至轻蔑道,「你要是有我这张脸,没准他也能多看你一眼。」 秃鹫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嗯,梁安养的小乞丐,如今成了个情种,还真有意思,」说完收回手,小臂搭在膝盖上,眼里多了一丝笑意,「徐先生,我不会弄死你的,死多简单,我要你生不如死。」 随后,徐至闻见了酒精的味道,在另一个人拿着一壶工业酒精走到秃鹫身边时,徐至眼底的惊惧再也压不住了,「你要干什么?!」 「我听说周建明是你养的狗,你那么喜欢狗,我帮帮你啊。」 徐至要喊,被他塞了纱布进嘴里,接着便眼睁睁看着他拿一根毛刷,如同拿毛笔沾墨汁似的沾了酒精,再到他脸上,作画一样一笔一划的在他脸上游走。 酒精挥发很快,秃鹫的动作也很快,不知在脸上画了什么,他掀开方才点菸的石钢轮打火机,火苗嗖的蹿起,朝他的脸越靠越近。 「唔……唔……!」 「够了。」 谭骁的声音是随着开门声过来的,火苗收回盖子里,秃鹫撑着腿起身。 谭骁走到他跟前,看见地上的徐至后竟是拧起了眉头,「警方挖这件事挖了几年了,你以为是他打那场官司才牵扯出来的吗?」 第78页 「挖多少年都跟我没关系,断我财路,我能让他好好活着?」 谭骁无意与他辩驳,「赶紧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我来了还真没打算离开,」话刚说完,便掐住了谭骁裹着纱布的脖颈,即使手劲不大,这样的扼制也能让他的伤口撕裂,渗出血来,「是你们出了问题,你怎么能没事?」 「哦,我忘了,梁安已经进去了,怎么样,这感觉好么?一步步把你送上高处,养尊处优的过了几天,彻底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是么?」 徐至昏迷间身上已经满是伤了,脸上的酒精挥发掉,外头的风吹来,只觉得到处都凉飕飕的,也是此时,徐至看见,秃鹫的手下已经掏出了手枪,正齐齐指向谭骁...... 第50章 趁我还热乎 谭骁噙着一脸的暴戾握住秃鹫的手腕,用另一个胳膊肘击了秃鹫半边脸,两人各自退开,秃鹫抬手示意手下别乱动后,才道,「上面那帮老傢伙,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我早被弃了,你觉得我会替他们背锅,还是你觉得我回来自首的?」 秃鹫这么说着,退到墙边,打开了电闸开关,一瞬间,这个房间连角落都亮了起来,徐至堪堪偏过头,发觉他身边隔着一两米距离的地方,和他一样被绑着六七个男人,各个被伤的不省人事,再朝前看去,徐至才明白,这里其实是一个硕大的仓库,而在他判断自己位置的空档,忽而听到了一声枪响。 枪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震耳欲聋,徐至已然开始耳鸣了。 「你疯了!」 徐至顺着谭骁的声音看去,最左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倒下了,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也是这会,徐至听见了警笛声,秃鹫大概也听见了,只是朝门口看了看,回身便朝下一个男人开了一枪,是行刑,也是虐.杀,徐至企图从这些男人的穿着上分辨出他们可能的身份,可这些人的衣裳都已经被撕烂了,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连谭骁也挨了一枪,小腿被打穿,跪在了地上。 「徐先生,不着急,我没子弹了。」身边这个倒下后,秃鹫问手下换了把枪,但很快将枪别到了身后,到了徐至这里,掏出的还是那个打火机。 「警察已经到了,你跑不了了!」 「嗯。」秃鹫弯下腰,拎起那壶酒精,悉数浇在了徐至身上,打火机开盖声刚响,烟雾弹和警犬一同进来了,仓库里很快被白色烟雾充斥满,警犬的低吼声就在身边,徐至动弹不得,紧张的有些崩溃。 也是这时,枪声再起,徐至恍惚间看见了一缕火苗,那打火机破开烟雾飞过来,不远不近,坠落在徐至身前一米左右的位置,那里,是酒精液体淌去的尽头,下一瞬,徐至眼前起了蓝色的火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一般朝他袭来。 「徐至!」 叫声,水声,对讲机指挥的声音,徐至都能听见,但他没有任何精力去理会,他只觉得疼,原来灼烧和割裂的区别这么大,原来火烧到身上是这么疼,它太狠了,狠到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他被解开,从仓库被运出去时,浑身上下湿透了,烧伤的伤口和消防的灭火水交杂在一起,徐至看见自己两条大腿都在肉眼可见的化脓。 「林当,林当!周建明呢?」 林当就在旁边,徐至抓住他的手腕,「周建明呢,我刚刚明明看见他了!」 「你先去医院,你伤的不轻知道吗!」 「我要周建明,叫他过来!」 林当还没回话,肩上的对讲出来一个声音—— 「嫌疑人已被击毙,嫌疑人已被击毙,平队,周建明中枪了。」 对讲机刺啦了两声,平伯宽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放医护过来救人,3队散开搜查,4队保持警戒。」 「收到。」 「收到。」 林当刚要说什么,徐至已经从担架上下去了,几个医护去抓他也被他掀开,林当只好拦住那些人,「让他去吧。」 这里是码头,身后是堆积成山的货柜,徐至颠簸的走到平伯宽身后时,周建明还在桥廊上站着,医护到了他身边,可他看见了徐至,血染红了大片衣服,他掀开那些医护人员朝徐至去,徐至踉跄着也朝他那走,刚到了他面前,徐至伸手捂住他伤口扑进他怀里,又被他握着后颈死死抱住,「徐至。」 「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去医院,周建明,你给我挺住了。」 江边,警方将已经死透了的秃鹫裹进了尸袋。 「抱歉啊老师,我杀人了,」周建明松开他,低声道,「一会儿我倒下了,趁我还热乎着,亲我一口。」 「不许胡说,」徐至悲戚的抓住他身子,「你不会有事。」 周建明轻轻发笑,徐至听见了,但他人从面前滑落下去时,徐至没来得及将他扶住,腿上传来灼烧感也让他自己没站住,后来只听见平伯宽大叫了一声,便再没了知觉。 一个月后。 晨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在病房里迴荡—— 「此次代号『暴风眼』的专项整治行动,由纪检委主办,公检法三方协办,歷时四年,将连同前副市长朱信阳在内的八名违纪违法干部连根拔起……」 戚景熠调小了电视音量,拉了椅子在徐至床边坐下,又拿了柜子上的苹果和水果刀,边削皮边道,「我跟护士要了轮椅,傍晚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第79页 徐至脑袋动了动,「他醒了吗?」 「没有,」戚景熠说,「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烧伤很是痛苦,徐至昏睡了整整三天,醒来的时候下半身全部被包起来了,而这一个月的治疗,疼痛让他产生了无数次想要截肢的想法,真正让他忍下来的,是不久前戚景熠那句『等周建明醒了再给你做决定』。 是的,周建明还没醒,子弹穿过他胸口,会好,会瘫,会死,医生连个准确的说法都没给,徐至就这么躺着,看着他们用那些不明不白的药水和仪器折腾自己,尽管白盛楠每天都会过来,徐至也只有一句,他醒了吗。 平伯宽是下午来的,那会戚景熠在护士的帮助下正把徐至往轮椅上放,平伯宽就站在门口,护士给他做了消毒才放他进来。 「新闻看完了?」 徐至没做声,又听他说,「庭审在下个月,人是死了几个,案子还得走程序才能结,到时候,周小薇可能要上庭做证人。」 「好,知道了。」徐至一张口,嗓子哑的连一句话四个字都模煳不清。 平伯宽又将手里的文件放在了手边的柜檯上,「老太太还在法医那儿,这是她的资料,她没有亲人了,她的身后事,你们来定夺吧。」 徐至视线落到那文件上,片刻,又说了个『好』字。 平伯宽走后,戚景熠推着徐至出了病房,他被护士用无菌服包裹着,头上还戴着一个防尘面罩,只不过他们没下楼,而是走横桥去了隔壁那栋楼,在icu门口停了下来,戚景熠说,「他顶着那个人的枪口把人掀了下去,之后万一要辩护,你有没有想过用什么说法。」 「老戚,」徐至似是想什么入了神,答非所问的跟他说,「秃鹫用酒精在我脸上画了张狗脸,」是动物的脸,徐至回想起来,难免心生寒意,「他知道周建明是我的狗,他怎么知道的?」 戚景熠答不上来,只叫他别胡思乱想,徐至没再多话,不久后,有护士出来,看见徐至,又回头看了眼里面,「这周不能探视啊。」 「护士,周建明,怎么样了?」 「体徵平稳,目前我们在密切观察,家属不必太紧张。」 「好,辛苦了。」 等护士离开,徐至才接着说,「老戚,让平警官回来一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当已经被纪检委带走了,」平伯宽在电话里跟他说,「他的事法院会秉公判断的。」 「那就好。」 电话被挂断,平伯宽坐在车里点了根烟,在徐至打这通电话前,平伯宽都没有真的相信跟在他身边这么久的孩子会做这种事。 那天他让林当去接徐至,可秃鹫的人偏偏早到了一步,秃鹫刚回内地,就算是长了天眼,要找到徐至和周建明也得耗一番工夫,起初也只是怀疑,他并没有跟其他人谈及,可当姜绪忠把林当和那八个人当中的一个画上关系线时,平伯宽还是亲手给他戴上了手铐。 周建明家的地址是他给林当的,周建明是徐至养的狗林当是知道的,那还有呢,平伯宽没有问,他也不想问,他更不想看着纪检委把人带走,因为从那往后,林当和他平伯宽就真的算桥归桥路归路了。 第51章 给他托个梦吧 徐至不想吓着周小薇,所以受伤过后让白盛楠把小薇接回去了,但这段时间,白盛楠那也不安稳,周小薇总是在找阿婆,阿婆不在,她的情绪也起伏不定,白盛楠好不容易让她平静下来,她又开始找周建明和徐至,翻来覆去,哭哭闹闹,白盛楠终于是找徐至想办法去了。 「那带她过来吧,」徐至说,「刚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最后见阿婆一面。」 「小薇……这么些事儿,我担心她受不住。」 白盛楠额头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脑袋上缠了一圈的纱布被摘掉后,只在创口留了一块,徐至盯着她看,白盛楠便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她总是要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 「那好吧,我明天带她过来。」 徐至点点头,又指着她额头,「你们医院护士的包扎技术,真的不太好。」 白盛楠横了他一眼,「你还是昏迷的时候看着比较顺眼。」 周小薇知道徐至受伤,但不知道他伤的很重,又被勒令不许来医院探望,白盛楠带她到徐至面前时,小姑娘嘴角一扯,弯腰哭了起来,她也不敢靠近徐至,就蹲在他床边,哭的惊天动地。 徐至后来是觉得吵,才让白盛楠想想办法,白盛楠便招来了主治医生,跟周小薇好说歹说,总算是止了她的眼泪。 「徐至哥哥,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这是她哭完说的头一句话,徐至听了连忙点了下头,「你可算说了句中听的。」 周小薇嘴一撇,又要哭,徐至抬手,「别,你哥要是醒了还得怪我,你放心,我哪能不管你啊。」 周小薇呜哇一声朝他扑去,被白盛楠眼疾手快的捞了回来,「祖宗,他可动不得。」 周小薇这才悻悻的退了一步,徐至这会嘆了口气,「小薇,你想阿婆了是吗?」 周小薇使劲点头,「阿婆很久没来了。」 「她以后也不会来了,」徐至说,「阿婆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先去天上享福了。」 周小薇一下子没搞懂,徐至也没多说,病房里很安静,看起来,似乎都在等周小薇做出反应。 第80页 等了很久,等来了周小薇夺眶而出的两行眼泪,她没有要嚎哭的意思,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一阵,她抬手抹去了,而后朝前迈了一步,到徐至床边蹲了下来,她抓着徐至还在输液的手,「我知道了徐至哥哥。」 徐至心中一恸,反握住了她的手指,「想哭就哭吧,这里没别人。」 周小薇听着,吸了口气,又擦了擦自己的脸,才说,「哭有什么用,阿婆回不来了,徐至哥,我其实想过,阿婆如果离开我们,该怎么办。」 「嗯……」 「阿婆走的时候,安详么?」周小薇平静道,「哎,她一定无所谓的,她老说自己老太婆一个,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命。」 「走的很安详,」徐至说,「没有遗憾,她只希望你们兄妹往后都能过安生日子。」 「我会的,我会照顾好哥哥。」 徐至又抽出手摸了摸她额前的头髮,「小薇,这次的事,我跟你哥哥都受伤了,他可能严重一些,还没醒过来,待会儿白姐姐带你去看看哥哥,你要跟现在一样,让你哥哥也放心。」 「我知道,放心吧徐至哥,哥哥会好的,我不会添乱。」 徐至身子明显往床里沉了沉,「跟白姐姐去吧,我睡会儿,困了。」 白盛楠带走周小薇,徐至真的闭上了眼睛,周小薇这个样子,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下个月庭审,她上了庭,就意味着她要回忆那几年的事情,刚刚把一个人从深渊里拽出来,又要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下去,他不忍,实在不忍。 阿婆本名王万英,丈夫是军人,上世纪末为了救一个小孩,溺死在江中。 组织发了慰问,给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可老太太一分没留,全捐给了大凉山的贫困地区,让徐至觉得惊心的是,老太太连老房子也卖了,搬去东郊的红砖房,一个人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icu开放探视那天,徐至在周建明身边坐了很久,他自顾自的把阿婆的情况跟他讲述了一遍,之后保持着一个很僵直的姿势,注视着周建明,「你不会以为你睡着,我徐至会成天在你床边哭哭啼啼的吧?别想多了,不会的,我恢復的很好,过段时间出院了,还得花天酒地,犒劳犒劳我自己。」 周建明回应不了,徐至接着说,「麻烦你醒来后话多一点,不然老是我自己念念叨叨,人以为我有什么疑难杂症。」 仪器的声音规律的响着,徐至伸手摸了摸他手背,「周建明,我托老戚给阿婆买了墓台,过两天会送去火化,我不知道你想跟她说什么,就替你敬她两杯酒吧,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看她。」 墓台是徐至托戚景熠帮忙找的,场馆在山上,徐至送阿婆上山那天天气很好,周小薇,白盛楠和戚景熠都在,墓台也就是放置骨灰的格子架,一排一排的罗列在馆中,徐至买的墓台在最左侧,旁边是透明的玻璃墙,从这里看出去,大半个江北市尽收眼底。 徐至付了看护的年费,每个礼拜,管理人员会给阿婆换一束鲜花。 徐至让戚景熠放了一壶酒在墓台上,他坐在轮椅里无法动弹,手里端着一杯酒,「阿婆,周建明还没醒,等他醒了我再带他过来,我知道你不会怪他,抱歉,尽管这样我还是要麻烦你一件事,」徐至说,「给他托个梦吧。」 说完,将酒液洒在了脚边。 周建明完全脱离危险是在一个礼拜后,医生告诉徐至,再过半个月,各项指标都还正常的话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再来是徐至自己,给他换药那天,白盛楠特地过来听医嘱,医生说,「伤口癒合的不错,植皮部分也很好,可能全部恢復好需要的周期比较长,不过不用担心,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老刘,他这个,估计多久可以出院?」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再住两个礼拜可以回家养着,定期过来换药就好。」 「行,辛苦了老刘。」 白盛楠跟他讨论着什么,一同走了出去,徐至目光落在戚景熠身上,「快开庭了吧?」 「嗯,大概你出院那两天。」 「平伯宽来过信息吗?」 「前几天,问小薇答应没有。」戚景熠说完,掏出手机,「我还没回復。」 「我跟小薇说吧,今天,」徐至思忖着,「帮我接她过来。」 戚景熠应下,接了人过来也没离开,跟白盛楠一起守在病房外头。 周小薇坐在椅子里,在这样的氛围里和徐至对视,她总感觉有些害怕,至于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徐至没什么铺垫,开口便道,「小薇,关于你被囚禁的事,过些日子,法院要对那些混蛋的罪行做出判定,检方需要你出庭,作为受害者,也作为证人,去佐证他们的行径,」他说完,接着道,「你害怕是不是?」 周小薇埋下头,让徐至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薇,你算算,徐至哥哥陪了你多久?」 周小薇动了动,似乎真的在盘算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过了会,才说,「快一年了。」 「是啊,快一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从那种境地里走出来有多困难,可我还是想让你上庭。」 「徐至哥哥……」 「嗯,你看,」徐至想了想,突然指向窗外,外头天色昏沉沉的,徐至说,「起了好大的雾。」 第81页 周小薇看过去,还是没说话。 「小薇,其实这段时间你见到的太阳,只是因为我们躲开了雾霾,但太阳很快会再次被雾霾挡住,哥哥希望你上庭,是想让你驱散掉这片雾霾,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感受到阳光。」 第52章 他也回来了 开庭日 徐至被戚景熠推进了法庭,这次旁听是法院分配的名额,因为案件过大,牵扯的人太多,民众和媒体对此事喧嚣了整整一个月,庭审现场也被各方媒体和电视台架起直播。 徐至进去,看到的便是密密麻麻的机器,和不停爆闪的闪光灯,审判长和陪审团入席后,嘈杂声渐渐弱了下去。 「肃静,」审判长说道,「现场旁听人员较多,不得随意发言、走动。」 片刻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检方与被告方入庭,除朱信阳外,其他七个只到庭四个,有三个抢救无效,让人觉得好笑的,是这些人都是被轮椅推上法庭的,这里头也包括了谭骁。 徐至看见他的腿,看见他没什么情绪的脸,快门和闪光灯鞭炮一样连连响起,审判长在这之中宣读开庭致辞,确认被告身份信息,在请检方阐述这次主诉方向后,开始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庭审。 半小时后。 「请公诉方举证。」 「审判长,我方申请证人出庭。」 戚景熠坐在徐至身边,林雪梅被带上来的时候,徐至朝他靠近了些,悄声问,「谁劝动她的?」 「老方,」戚景熠说,「你之前查到她跟朱信阳是同学,怎么就查不到她跟老方也是校友呢。」 徐至一凛,原先他给戚景熠发求助信息,希望他能帮忙劝劝林雪梅,徐至没想到他能让老方出动,不过这效果确实不错,林雪梅的陈述结束,审判席明显开始交头接耳了。 「林雪梅,现因本案案情复杂,涉及疑点较多,公诉方申请你出庭作证,你必须当庭陈述你亲自所感知的事实,若作伪证,将受法律制裁,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 「好,公诉方可以提问。」 如此,当公诉方的问题问出,林雪梅将朱信阳对她的威逼利诱和盘托出后,满庭譁然。 「我的儿子雷宇,在被朱信阳接走一整天后,再送回来时,内裤上一片血渍,我带他去过医院,伤情鑑定显示他直肠破损,肛*撕裂,自那天后,他情绪上的不稳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徐至看见,朱信阳的脸色惨白的不像话,林雪梅下庭后不久,雷宇和周小薇被请了上去。 徐至有些激动,但被戚景熠握住了手,徐至平復下来,看见周小薇寻视的目光,又抬手晃了晃,那会,周小薇看见他,如同打了一针镇定剂,她站在证人席,脸上的神色让徐至恍惚间觉得,这丫头一夜间长成大姑娘了。 「他们,我都见过,」周小薇陈述时说,「没有固定的时间,我们会被送到一个房间,他们进来的时候头上戴着面具,会脱我的衣服,摸我,会插进我的下身,还让我叫他们叔叔,会问我喜不喜欢,到最后在我几乎晕过去的时候,会嫌麻烦摘掉面具……」 「我见过刘欣彤,但她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她还要上学,有时候会跟我们说一些学校里的事情。」 「萧然,程悦,还有些我记不住名字,她们来过几次,但很快就不来了。」 「爸爸妈妈不想让我跟他们走,他们就生气,用枪顶着爸爸妈妈的脑袋,最后一次见爸爸妈妈,是他们把爸爸妈妈拖出去了,工地里的起重机在夜里打火,我被送去那个地下室,之后的几年,再没见过爸爸妈妈。」 「从车上跳下来那天,我只听见他们说要出事了,得把我们转走,我担心再被关起来,才跳了车。」 周小薇的话很零碎,听起来像是记起什么说点什么,好在审判席并没有打断她,她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颗炸弹,从镜头传到民众眼前,一时间,网络上全都在口诛笔伐。 但这不过是这帮混蛋罪行的冰山一角,秃鹫在边境向内地走.私军.火,谭骁利用越海集团给这帮混蛋洗钱,梁安给这帮混蛋输送小孩,利益交互,一环扣一环。 案子整整审了一天,暴风眼行动的细节逐一展现在公众视野,徐至,哦不,是所有人都突然察觉,自己只不过是这件事情当中的小小的一个版块,而正是这些小版块,如同拼图一样拼凑出了一张硕大的利益版图。 那天,徐至坐在旁听席,他看着一个又一个还活着的人证阐述自己所见,看着周小薇一次又一次的深唿吸,他突然有些羡慕周建明,羡慕那个躺在病床上迟迟不肯醒来的傢伙,如果听不见就可以当做没发生的话,徐至也想那样陷入沉睡当中。 又过了一个月,江北天儿热了,徐至在家养着,满腿的紫药水,让结了痂壳的伤处越发的难看,周小薇一直跟着白盛楠,白天上学,晚上就去医院,周末偶尔回来看看徐至,也总是被徐至指使着做这做那。 她倒是没什么怨言,她总是想起徐至那天劝她的话,也想起徐至说的,我不止陪你一年,往后一年又一年,我都可以陪着你。 周小薇当真了,在徐至不让她照顾自己时也欣然答应了,心想反正徐至哥哥不会走,还是跟着白姐姐快活的好。 徐至无奈,内心很矛盾,觉得自己养了只白眼狼。 第82页 徐至其实不常去医院,他真的不喜欢伺候人,按着医生和科学仪器的判断,周建明早就该甦醒了,但他没有,徐至有时候坐在他床边,问他是不是在欺负人,无果,又跟他抱怨说没钱了,供不起你住院了,还是无果。 徐至便拧他手背上薄薄的皮肉,「有本事你睡一辈子。」 防护拆了之后,徐至只穿短裤了,门铃响了几声,徐至从洗手间探出头望了门口一眼,「来了,等会。」 而后小心翼翼的朝门口挪动,等打开门,徐至又停滞住了,他看着门外的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伤的这么重?」女人拎着好些东西,走进来放下后,扶着他往沙发里去,只等他坐下,才脱了薄纱的外套往厨房里去。 徐至拧着眉头沖她喊,「你别动我东西。」 女人在厨房里忙活,兹当没听见的,「你这碗筷都不放消毒柜,不干净的呀。」 徐至越发烦躁,「你到底要干嘛啊?」 少时,才有了回话,「我在网站上看到你的新闻才知道你受伤了,所以赶回来照顾你,伤的这么重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你爸爸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徐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也会担心吗?他是那种人么?」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她说着话,也没露头,声音显得有些远,「他也回来了,在附近那家酒店,我让他跟我过来,他不答应,说怕你生气上火,对伤口不好。」 作者有话说: 要结束了谈谈恋爱吧 第53章 不追责 再晚来两天,伤口结的痂都该脱落了,徐至是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重新窝回沙发里看新闻,约摸半小时,厨房里便传出了香味,那是徐至很多年没闻到过的味道,炉子上有咕咚咕咚的声响,应该是在熬煮什么。 「让我看看。」 说话声从面前来的,女人坐到徐至旁边,拿指腹小心翼翼的触到他腿上没破损的位置,「怎么伤的这么重……」 「工业酒精,」徐至缩了缩腿,「是警犬,嗅到酒精味道,消防才及时洒了水进来。」 「你怎么会陷入那么危险的地步?」察觉自己唐突,女人顿了顿,「儿子,不是妈责怪你,只是你是律师,你的战场在法庭,妈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屡屡涉险,你明白么?」 「不明白,」徐至的腿还不能大幅度的弯曲,他缓慢的避开了那只手,「我也不明白你们突然跑回来对我说教一通是为什么?」 「儿子……」 「妈,我饿了,饭好了吗?」 女人的话被打断,但却在徐至的话里鼻头一酸,上一次听徐至这么问不知是多少年前了,离开江北的时候,徐至大概跟他最近牵连的案子里的少年差不多大,女人禁不住想,那场庭审,镜头扫到旁听席,徐至坐在最后头,证人席里雷宇正在陈述证词,徐至眼里的不忍,落寞,以及重伤后掩饰不住的病态,这一切的表象仿佛都在向她宣告,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法再修復,抛弃就是抛弃,于一个少年来说,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她做了顿饭就走了,被徐至赶走的,徐至挪到餐桌边坐下,注视着这一桌子菜不知多久,久到汤盅里的热气儿都散了,随后拿起手机给白盛楠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白盛楠就将周小薇送了过来,徐至满屋子的药水味道,这段时间回家休养,戚景熠和白盛楠过来轮番照顾,徐至总觉着自己也没遭多大罪,不过是刚开始的时候疼了段日子罢了,但周小薇不这么觉得,她像是被特赦的罪民,进屋后乖的跟什么似的。 「徐至哥,你要吃什么,喝什么,我都给你拿。」 「……你们还没吃饭呢吧?」 白盛楠在给他整理药箱,点了下头,「小薇刚下补习班,什么都还没吃。」 「桌上有菜的,热一热吃了吧。」 白盛楠这才看过去,这一桌子饭菜,看起来连摆盘都用了心的,「谁来过了?」 「我妈。」 徐至原来也跟她聊过家里的事,白盛楠意会,起身后将菜端去厨房,挨个加热后才重新弄出来,给徐至分装了一碗,让他在沙发里吃。 「你急着叫我跟小薇过来不会就是让我们来吃饭的吧?」 「不然呢,这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徐至说完,盯着乖乖吃饭的周小薇道,「我在想,周建明一直不愿意醒过来,是不是因为我对这丫头太好,他太放心了?」 周小薇难免呛了一口,随后偏过头,囫囵的问,「徐至哥……」 「没事,没事,你接着吃。」 「哎,有些人,是不怎么去医院,心里倒是记挂的厉害,」白盛楠这会说,「人家刘医生可说了啊,如果家属多跟病人说说话,也许醒来的会比较快,徐大律师,你说你这到底赌哪门子气呢?」 「谁赌气了……」 赌气真的算不上,徐至只是不太喜欢靠近无望和未知,仿佛距离拉远了,情绪才有缓冲,他也不至于再上一次桥。 平伯宽过了几天才来造访,身边带着一个新面孔,徐至瞧见,想起林当来,新人到底不比旧人,光是进门这几分钟的工夫,徐至都觉得平伯宽跟这傢伙气场不合。 「平警官,你这是来慰问我了?」 「你怎么样,我听说你做了一个疗程的康復治疗,看着是好了些。」 第83页 「还行,等完全恢復了,还是条好汉。」 平伯宽一笑,转而指了下身后的那位,「这是小许,局里新来的同事。」 「你好,我是徐至,你们平队今年最大的麻烦。」 平伯宽在这话里点了点头,自来熟的招唿小许坐下,而后才道,「我来是有件事跟你说。」 「周建明的事么?」 「嗯,」平伯宽说,「先跟你聊聊秃鹫那傢伙吧。」 徐至拿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听着平伯宽说,「那傢伙原名焦云生,早些年在云南贩毒,在公安一次清创计划中落跑,走水路,最后驻扎在延边,这些年换了很多身份。」 「你们早就盯上他了?」 「不,没有,我们是配合云南方面做的调查,江北内部这些年一直在调查腐败问题,我们无意中追查到的一批枪枝刚好跟云南警方对焦云生的线索重合上了,这才牵扯出了刘欣彤和小薇她们的案子。」 「你的意思是,在江北发现了焦云生的痕迹,你们一路追查,才查到梁安和谭骁身上?」 平伯宽再次点头,「这还得感谢你,挖出了刘欣彤的事,否则他们这条利益链,我们可能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徐至觉得,自己招人恨也不是没道理的,他咬着嘴里的肉思忖了一阵,「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周建明?你别忘了,要不是他找出焦云生的踪迹,你们可没那么快抓到人。」 「当然,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局里跟纪检委商量,周建明这次的举动出于卧底身份,不予追责。」 平伯宽这话没几个字,徐至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心脏紧巴巴的缩在一起,直到最后才突然开了条缺口,氧气大片大片的涌进去,身子也干脆陷进了沙发里。 话传达完了,平伯宽也打算走了,他撑着膝盖起身,瞧着徐至,「你们俩,也过一过安生日子吧,等你们身体都好了,出去走走看看,」说完一顿,又道,「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不用再吃白医生给开的药了。」 那天直到晚上,徐至都没有从沙发离开,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深沉的睡了一觉,梦里周建明回来了,开了门进来,走到他身边,将他抱进怀里。 第54章 是我 三天后。 「徐律师,你来啦。」 「嗯。」 徐至是傍晚时分出门的,到了医院天还没暗,他便去接了热水,拧了毛巾打算给周建明擦擦身子,护士是熟脸儿,他虽然不常来,但每次来呆的时间也不短,那护士见了他还有些欣喜,「16床这两天状态挺好的,主任说是有要醒来的迹象了。」 徐至勐然朝她看去,「真的假的?」 「真的,白医生也过来会诊过,这种遭受过重创的病人,在疗愈期间的确会有昏迷依赖,徐律师以后多来吧,陪病人说说话也好。」 徐至收回视线,落在周建明脸上,想了想,「可是这显得我多耐不住寂寞啊……是吧小贱人?」 没回音,徐至才跟那护士说,「知道了,你忙吧,我今晚不走了。」 徐至是可以下地走路的,但他捨不得新长的皮肉再受一点拉扯,出了门也是坐的轮椅,好在轮椅是可控的,戚景熠和白盛楠都得上班,他只好花更多的钱来保证自己顺利抵达医院,这才是他决定在医院过夜的原因。 徐至这么笃定的想着,突然看见周建明的眼皮动了动,像是梦魇时的肌肉反应,很快又平復了下去,徐至停下手里的活,趴到他旁边,「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腿烧伤了,新的皮肤长出来,疤痕也一时半会消不掉,肤色还会白一块红一块,以后就真的不好看了。」 周建明没反应,徐至重新给他擦拭,起不来身,就制动轮椅绕了病床一周,等清洗完,徐至又趴在了他手边,护士偶尔进来观察周建明的情况,等外头天暗下去,不知多久,徐至让尿意惊醒了。 洗手间响起沖水马桶的声音,徐至慢条斯理的处理好自己,而后洗了手,扶着墙面出来,刚一开门,一道身影从缝隙中一闪而过,徐至唿吸一滞,下意识追了出去,可这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护士台还有点动静。 「你好,刚有人进16床病房了么?」 「没有啊徐律师,已经快十二点了,这个点院里头没什么探视的人了。」 徐至狐疑着,再巡视了一圈,便往安全通道去,因着腿上的伤,他走得很慢,后又觉得恼火,不管不顾的加快了步伐,直至推开安全通道半面门,感应灯恰时亮起,徐至上下打量,没看见,也没听见什么动静,「魔怔了么我……」 回到病房,徐至还捂着心口,原是要跟周建明讲一通道理,谁知走进去打眼一看,床上哪还有人? 被子是被掀开的状态,因为长时间的昏迷,护士连拖鞋都还没给他准备,正惊惧间,身后的门咔哒了一声,病房里立刻少了大半的光线,徐至下意识回身,「周建明!」 「嗯,是我。」 混着这三个字,徐至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胸口,周建明满身的药水味道,加上长时间的昏睡,他的肌肉消散,贴在徐至身上,让徐至觉得这个人瘦骨嶙峋的。 「你,」徐至握了拳头,要砸到他身上时又忍了下去,「你吓死我得了!」 周建明抱他的力气不重,大约是实在没力气,徐至心软,便兀自将他抱紧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第84页 「我以为你不在……」周建明脱口而出。 「我在呢,」周建明站不稳,身子的重量全在他身上,徐至觉得腿疼,思来想去,又补了句,「我每天都在。」 「老师……」 周建明握着他的腰,拉开自己的身子试图看看他,但光线实在不够,徐至也察觉了,艰难的调转了他的站位,让他在床边坐下,正要去开灯,又被一只手捞回去,周建明就这么抱着他的腰,沉默了好一阵,「我睡了多久?」 「很久,你再不醒我打算把你器官全捐了。」 「……」周建明停了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臂松开,保持环抱的姿势上下打量他,「你,你……」 徐至这才后撤了一步开了灯,而后回到他胳膊围出来的半个圈里,又将宽松的长裤提高了些,露出那涂满了紫药水的腿,「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你睡了很久,我一直在疗伤,好在恢復的不错。」 周建明那张木头脸上很少会出现类似于无措和愧疚的神情,以前看不到,现在徐至也不想看见,在他低下头,似乎要说对不起的时候,徐至及时制止了,「我腿这样了,你还跟我么?」 周建明现在也不是很清醒,他有很多记忆需要慢慢从脑中恢復,现在唯一想要确认的,是徐至,可徐至这么问,他又迟疑了,一时没答上来,被徐至居高临下的捏住了下巴。 「跟不跟啊?」 「你,你不怪我?」 徐至好笑,「怪你什么?」 「是我把,」 「你把焦云生引回了江北?」徐至说,「你要搞这种连带关系的话,也好说,你说他想伤的哪是我啊?你要是跟我没关系,我被弄成什么样都影响不了你不是么?」 「剥了皮连着筋呢,周建明,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腿这样了,你还跟我么?」 「跟,」周建明说,「什么样我都跟。」 「算你识相。」徐至说着,俯身摁了唿叫,没多会护士就来了,看见周建明坐在床边也是一惊,「16床你醒了啊!」 「是,他醒了,麻烦找主任过来看下吧。」 「诶,好,我马上去叫。」 那护士叫了医生,急匆匆赶过来后,两个人却迟迟没进病房,周建明还坐在那,徐至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在徐至背上,像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徐至严丝合缝的贴着他胸口,动弹不得。 半个月后。 徐至带周建明去了阿婆的墓台。 医生说周建明恢復的很好,只是昏睡的久了,记忆有些紊乱,确实是紊乱的,他醒来的第二天,白盛楠带周小薇来了医院,小姑娘这么长时间以来,连上法庭都没哭的这么狠过,见了周建明就扑进他怀里,哭的不省人事,可那会,周建明竟问她,是不是刚去学校不习惯,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她,后来想起周小薇已经上了很久的学,他又呆滞了一阵,再开口,便是问阿婆了。 平伯宽跟徐至解释过案发经过,按照现场痕迹推断,阿婆遭受了焦云生行刑式的逼问,可能到最后关于周建明的事她也一个字都没说,徐至看着现在站在她墓台前的周建明,的确没办法开口将这件事复述给他,只说,「给阿婆安置墓台后,我跟她说,想让她给你托个梦,不过,不管她去没去你的梦里,我想她都有她的考虑。」 「嗯。」 「周建明……」 周建明听完他的话,偏头看向他,等了会,听见他说,「江北挺好的,你要是没别的去处,就一直跟我在这生活吧。」 山间拂来一阵风,墓台朝外是掩盖了半个江北的暮色,徐至被周建明揽进怀里,眼前仿佛有漫天的海棠花,朦胧间,周建明在他耳边由衷的说了「好」。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番外有两个人没羞没臊的日常 第55章 周建明 1 周建明身体指标真正恢復到正常水平已经又过了大半年了,这半年徐至很争气,拖着并不方便的两条腿接了几个案子,美其名曰养家餬口,实际上是老方提起了新晋高级合伙人的事宜,徐至觉得,虽然自己名声时好时坏,但办事还是数一数二的,当然了,这情况方晋心里头叶门儿清,要不怎么票选那天作为公证人,进场前还当着所有合伙人的面亲自给徐至送了杯咖啡呢。 身份上有了转变,心情自然也就好多了,徐至下班径直去了周建明家里,进了门,周建明正在餵那只蜥蜴,这么长时间不出门,又因着原先体徵没恢復不敢大幅度做体能训练,周建明身材纤瘦了些,皮肤也白了许多,不仅如此,原来的寸头一去不復返,头髮长长,毛茸茸的碎发搭在额前,整个人都温顺了不止一点半点。 见他进来,周建明将装着虫子的盒子盖了起来,「下班了?」 徐至走过去,靠在墙边,「有个好消息。」 周建明直起身,一幅洗耳恭听的神态。 「我全票通过,现在是新晟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了!」 周建明有一阵没回应,徐至的兴奋在这空档中逐渐衰弱,正要发作,身子突然被周建明抱了起来,天旋地转,最后落在了沙发里,徐至坐在他腿上听他说,「恭喜。」 徐至还赌气呢,周建明的手已经从他衣服下摆钻了进去,那会一双大手从他腰上摩挲到后背,气息抵在他颈窝里,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恭喜」,直到徐至因为痒痒而有了些反应,周建明又故意停了下来,微微放开他,「今晚有安排么老师?」 第85页 「怎么,想跟我约会啊?」 周建明摇头,「约会太复杂,约会过后的事情我比较擅长。」 徐至最近觉得周建明的眼神越来越深邃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被他注视着,总会耳根子发烫,徐至挣扎了一下,未果,被周建明掐着腰摁在腿上,一边接受他若即若离的亲吻,一边听他拿气音问,「带套了吗?没带就先不进去了。」 2 周建明次年初春时盘了家修车店,店面在徐至的参考下做的很上档次,只是开店那会徐至出了半个月的差,回来后店里多了三四个男人,穿着统一的带着店面标识的工装,个个一米八一米九的大高个,身材好不说,长的也耐看。 由此,店里生意也红火的厉害,来弄车的排了长队,有些车主带着一车人围在店门口拍照,徐至趴在二楼围栏上看了一会,而后收起差点脱臼的下巴回到后头的休息区,周建明如今俨然一副小老闆的样儿了,对下头的情况置之不理,手里的电脑上全是数据。 徐至凑过去看了一眼,「周老闆,能不能採访一下,这些员工你都在哪招的?」 「看守所,」周建明很快答话,之后见徐至没声了,才接着道,「之前在看守所认识的,年轻,冲动,没别的大毛病。」 徐至算是缓过来了,转而道,「眼光不错,这你要是不在,我也不会太寂寞了。」 周建明视线还专注在电脑上,只是听完他这话,轻的不能再轻的说了句,「你试试。」 3 周小薇好不容易熬到高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本来是好了很多的,可高三课业繁重,为了偷懒,三天两头的往白盛楠那里去,要么心慌,要么头疼,黏着白盛楠一呆就是一天,这事儿后来让周建明知道了,周建明冷着脸把人拎回来罚了一天的跪。 徐至当然知道这不合法,但出于打不过周建明,也只好对来询问家里孩子怎么哭的这么大声的邻居解释说,小孩不好好上学,他哥在合理教育呢。 是合理教育,白天周小薇挨罚,晚上就换了徐至,因着趁周建明回店里的工夫,徐至把周小薇带出去吃了顿烤鸭,这事也不知道周建明怎么发现的,总之自那以后,徐至对于周小薇的教育问题,没再唱过白脸。 4 周建明店里头一年的收入全被他捐回了蒲云社,他要给村里拓路,要让村里的孩子去县城念书,一年的钱不够他打算每年都捐,这事儿徐至是支持的,不仅如此,还受周建明的影响,鼓捣几个相熟的事务所共同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帮助贫困山区的村民高效的解决法律上的麻烦。 5 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的,周建明在修车店踏上正轨后又拓宽了几家店面,徐至腿上做过疤痕修復后,皮肤状态恢復非常好,虽然还是会有些丑陋的印痕和褶皱,但周建明倒像是更喜欢了似的,偶尔握着他的腿亲吻那些浅浅的疤痕,牙关咬着他的皮肉厮磨,再多的,是徐至臆测的,因着周建明总是在那之后越发的狠厉,事后问起来,周建明倒是一口否认了,徐至觉得好玩,拿手机悄摸记下他这点不为人知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