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系统整顿大理寺》 第1页 《带上整顿大理寺》作者:渎浊【完结】 文案: 混沌正义小狐狸受x武力爆表纯情直球攻 岑晚带着刑侦系统穿越成了一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小傻子。 这里的人迷信方术,被迫害的家庭数不胜数。 岑晚:吃我现代科技唯物主义之剑! 薛寒星:被直击心脏了怎么破? 古代断案效率太低下? 看我用现代刑侦手段拳打刑部幼儿园,脚踢大理寺疗养院! 江州城拐卖大案频发,提刑官扯着岑晚的裤腿拜託他帮忙。 心软了一下的岑晚: 什么?!要我男扮女装深入敌营? 什么?!我被三当家一眼相中,今晚洞房? 什么?!这位三当家是我五年前开导过的少年?我是他埋在心里五年的白月光? 看着刚刚还冷峻如冰霜的三当家脸上像冬去春来般晕开红云,岑晚裂开了。 薛寒星恶魔低语:我可以让你办案再无束缚。 岑晚:心动.jpg 薛寒星耳边呢喃:放心,一切想伤害你的都打不过我。 岑晚:疯狂心动.jpg 薛寒星再要开口,岑晚抓狂:说好的武夫呢?这是什么男狐狸精啊啊啊啊啊啊! 攻视角:多年前心心念的白月光小青梅居然是男娃?! 那就好好做兄弟吧。 后来……兄弟,你好香.jpg 小tips: 1.成长探案流,攻受共同成长。 2.案子有长有短,主角成年后再次相遇,感情升温,会共同破案。 3.前期可能有些慢热,求留言求互动,绝对不坑! 内容标籤:励志 系统 悬疑推理 成长 搜索关键词:主角:岑晚,薛寒星(月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白月光小青梅竟是男孩子! 立意:破除封建迷信 第01章 穿越 细细春雨如丝,连起天际与白墙黑瓦。 屋檐下,却无人驻足欣赏这江南的宛转绵柔。这里是网剧《花间一壶酒》的拍摄现场。而今天,是这部无名网剧的杀青日。 剧组工作人员与群演摩肩接踵,明明凉丝丝的天,却仿佛因为丰沛的人气儿,从仿古街道上蒸腾起带着热意的薄雾。 「琉璃窑怎么还没有布好?」岑晚手持对讲机,眉头微蹙,虽然原本的声音音质温柔清越,却在多年剧组摸爬滚打中浸染上了几分威严。 还没等来回答,一个实习生便冲到了他面前。 「岑哥,这个糖玻璃还是做得太厚了,男一号看了一眼就说用不了,怕把自己砸伤咯。」说话的小伙子面露尴尬,带着几分青涩的气质。 岑晚接过糖制的琉璃瓶,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青绿色的瓶身当即炸裂,碎片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 小伙子表现得更加侷促,简直要哭出来了:「不好意思岑哥,但那边就是这么要求的,我……」 岑晚曾经也是从剧组打杂干起的,知道难为这初出茅庐的学生没有用,安抚了两句,转头嘱咐道具师把糖色调得淡些。 「怎么什么人都能当主角啊?天天耍大牌,颜色深就觉得厚,颜色浅就觉得薄了,都不愿意上手试试看。」 道具师嘴上吐槽着,手上剪开一袋异麦芽糖倒进碗里,放进烤箱加热。 岑晚沖他安抚地笑笑,一张俊脸晃得他直觉得有点眼花。 「他这样的算好煳弄的了,那些对道具要求高的好演员才真是考验咱们的技术和耐心。」 道具师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开始手忙脚乱调起色素,嘴上嘟囔: 「岑哥,你长得比那个劳什子男主角好看多了,你要是当演员哪有他火的份儿!」 「好了,再废话盒饭里鸡腿就给你扣了。」 手上忙个不停也就罢了,本来杀青日是代表解放的好日子,岑晚却还是不由得发愁。 他最不想面对的还是今晚的饭局。 「花间」剧组投资不多,看在导演是自己高中同学的份上,岑晚才接了这个活。结果剧作经费的大头给了演员做片酬,整部剧在拍摄过程中大场面是能删则删、能砍就砍。岑晚作为道具组负责人更是靠着在影视城工作多年积攒的人脉,刷脸去别的剧组把人家闲置的道具捡回来,修修补补二次利用。 为了这简陋的剧组能拍出像样的场面,岑晚已经连续十几天晚上没有睡个好觉了。奈何是一个人情比天大的圈子,如今剧组杀青了,岑晚也得请那些影视城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前辈们」喝酒才是。 晚上 常琴大饭店内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嗝!」地中海男人话说一半,打个了响亮的酒嗝,「哥才不会帮那个生瓜蛋子导演……」 岑晚举起酒杯示意:「以后还要李哥多多关照。」 这李哥也不知听没听清,脑门「咚」地一声砸在桌子上,倏忽几秒,传出了鼾声。 看着酒桌上喝的东倒西歪、满嘴讲着什么与某某名导交情深厚的中年男人们,岑晚不禁觉得丧气,自己以后可不要变成这样才好。 这时,一只带着油腻的胖手搭在了岑晚手上,和他骨节分明、白皙类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哥哥我啊,还是要劝你去拍戏,嗝……就你这张脸,往哪儿一放不、不红啊,哥哥帮你搭桥,肯定、肯定让你成为下一个顶流。」 第2页 岑晚也懒得沖这张猪脸陪笑,反正醉成这样,到明天他还能记得什么?食指和大拇指像提起什么脏东西似的提熘起他的手,甩到一旁,起身去结了帐。 待岑晚回来,桌上已经没有一个立得住的人了,都如烂泥摊在桌上。岑晚也略有醉意,叫服务员把他们送到对面酒店,付过钱,打算出去清醒清醒。 影视城临江,雨已经停了,风却不休,寒意习习,卷着水汽拂面。 这不是岑晚第一次一个人在夜晚沿江散步,每次经歷过这种让人生厌的酒桌,他都喜欢来这儿醒酒。 可今天混沌的大脑没被江风吹得清醒几分,反而越走越疼,疼得身体都难以维持平衡。 一个左脚绊右脚,岑晚骤然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栽到了冰冷的江水中。 「啊——」 也许是窒息的痛苦将时间不断拉长,岑晚甚至有余裕在心中自嘲,这恐怕是世间最短促的遗言了吧。 混沌中,他听到水「咕嘟咕嘟」从耳朵贯入的声音,四肢僵硬,挣扎不得,就这样如木雕泥塑般缓缓下沉。 江水……真冷啊。 待岑晚再有知觉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妇人尖利的声音正在耳边喋喋不休。 顾不上耳中的嗡鸣,岑晚眯起眼睛,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景象,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 目光所及处一片破旧,木骨泥墙,草蓆烂瓦,与他下乡为扶贫电视剧取景时那山村里最贫穷的一户许有得一拼。 再向下看去,自己这身子瘦小的可怜,披着明显不合身的粗麻衣衫,不,这其实就是一块布,剪了几个洞穿出手脚,再用绳子系在腰间罢了。宽大的衣襟之间,还能看到因为忍飢挨饿凸起的肋骨。 这个小可怜的身子显然不是自己的,岑晚思忖,自己八成是穿越了。 对于穿越这件事,岑晚还算接受良好,毕竟整日泡在影视城里,穿越的剧本没看过一千,也有八百,自己在现代没什么过于留恋的事物,换个世界重活一遍或许也别有一番乐趣。 但不由他继续想下去,肩头就被眼前妇人狠狠推了一把。 这小身板可经不起这一下,岑晚向后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注意力重新放在这妇人身上。 她身着麻布衣衫,还算干净整洁,但面上颧骨凸起,腮骨横突,吊梢眉三角眼,再加上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刻薄泼妇。 而岑晚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好像就是她口中那个被她老公的弟弟捡回家来的小傻子。 那泼妇说着说着尚不够解气似的,双手掐着原本坐在她边上的一个小娃娃的腋下,塞到岑晚怀里。 比起塞,说是丢更恰如其分,岑晚忙不迭将孩子接住。 突然一个浑身柔软的小傢伙到了自己怀里,岑晚浑身僵直,不知道手该抱哪儿,生怕这薄皮包的骨架子硌疼了这孩子。 这小孩却不像岑晚在现代见过的那些熊孩子一样娇气,刚刚被掐疼了也不吭声,似乎知道反抗只会带来变本加厉的虐待,所以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包着泪,却一滴也不敢落下,看得岑晚一阵心疼。 见岑晚直直地盯着怀里的小糰子,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妇人更气,将火力转移到身旁丈夫身上: 「岑老大,俩赔钱货你就这么给老娘领回来?这小崽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剋死了他娘,这才不到两年,又剋死了他爹,你是不是也想把我剋死好找小的啊你!」 手上也是对身旁男人锤锤打打起来,男人就任她打骂,在一旁臊眉搭眼地坐着,安静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娘子,我弟弟他是进省城卖石榴,被山匪劫杀的,娘子何出此言啊。」前一句话音落下,岑老大就凑到女人耳边道:「咱们既然养了他儿子,家产自然也就该归咱们了。」 闻言女人脸上终于乌云散去大半,「养他儿子也就罢了,这个他家捡回来的小傻子算怎么回事?」 岑老大搔搔脑袋,「这也不能直接把人丢出去,娘子大智慧,可有妙计?」 两个人嘀嘀咕咕,就这样当着一个傻子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面前商量起怎么把他们甩掉。 岑晚也从二人口中得知这孩子小名石榴,盖因这个村子大多数人家靠种石榴为生,他娘生前也最爱吃石榴。石榴的大名本是要等着他爹这次进城找算命先生取来着,谁知飞来横祸,便没人再管。 商量到最后还是妇人出了个损招:过几日元宵节,由岑老大假意带着原身和石榴进城,直接丢在城里,回来就说是小傻子抱着石榴跑丢了,就算被村里人背后议论几句,面子上也过得去。 虽然岑老大脸上显出几分犹豫,但岑晚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想要真心拒绝这个建议,只是给自己立牌坊罢了。 知夫莫若妻,妇人看着丈夫这幅窝囊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伸出指头怼了怼他的脑袋,「这儿又没别人,你装什么?」 岑老大被戳破,呲着一口黄牙傻笑:「都听娘子的就是。」 就这样,三言两语定下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流浪的命运。 终于见了乐模样的妇人把脚上两只鞋一蹬,一逶一逶地挪到了床塌里,木床「吱嘎嘎」直作响。她抠开一块儿墙砖,里面是几块儿碎银、三五串铜钱和地契屋契。 第3页 「你弟弟死了,这地和房子自然是我们的。」说着妇人把刚刚岑老大交给她的两张契书塞了进去,纠结半天,又割肉般拿出二吊铜钱。 「这钱除了几天后僱车,你去大刘那儿割块儿肉,后日给族里来的人炖上。」 回过头见岑晚抱着小娃杵在这儿,定定地盯着她,小脸上虽然都是泥巴,一双滴熘熘圆的眼睛里漆黑的瞳仁儿像在发亮,哪里像个痴儿。 直看得妇人一激灵。她伸手指着岑晚:「杵着作甚,去餵鸡!」 岑晚也已经借这几分钟捋清了现状,颠了颠怀里的小白糰子,又紧了紧裹着小傢伙身上的单薄被单,佯装步履笨拙地出去了。 比起这个几天后将被抛弃的困境,他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他眼前出现了一行字:「是否开启刑侦系统?」。 第02章 系统 岑晚自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趁着系统加载的空档,还在厨房寻摸一圈,只找到了一小袋晒干的苞谷粒,提到鸡圈旁开始往里撒苞谷。 这时,系统也终于加载到了100%,脑海中展开是一个类似搜寻引擎的页面。暗红的底色上书「刑侦系统」四个大字,右上角有白色小字「宿主情况」,下面被白框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户籍档案库、科技分析处与物证管理科。 打开宿主情况,里面是这具身体主人的简介,几乎一片空白。 个人资料里,除了「济世点」三个黑体加粗的字后面缀着一个红色的、巨大的0之外,唯一值得瞩目的就是年龄了,14岁啊,足足比自己的上一世小了十四岁! 下面的三个图标上却都加了一把锁,岑晚心念一动,蹦出来一句话:「解锁条件:济世点积累至基础额度。」户籍档案库的基础额度只有1点,科技分析要50点,物证管理科竟然要1000点。 阅片无数的岑晚直看得嘴角抽动:这个济世点,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那居然好意思让我穿成一个乡下小傻子? 但带着系统穿越这种发生在电视剧主角身上的事情,还是极大地满足了岑晚的一颗中二心!每天在影视城造梦的人,心中怎么会没有一个变得不平凡的梦呢? 还在为如何让系统发挥作用而发愁,耳朵上冷不丁传来的刺痛打断了岑晚的思考,意识从系统中抽离了出来。 「你个没脑子的小王八羔子,让你餵鸡,你把家里开春儿种地的种子餵了?!」 这时岑老大听到妻子的怒喝也匆匆赶了出来,虽然心疼种子,却只能来劝「别被邻居看见」。 妇人啐了一口,转头对岑老大道「把钱放回去,饿死这小崽子算了。」 「三弟刚死,族里后日还要派人来看,咱们不能这样啊……」岑老大臊眉搭眼的窝囊样子让岑氏怒火更胜。 趁两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岑晚抱着怀中的小白糰子就冲出了院子。 以前的经歷告诉他,挨打这种事,能躲即躲,并不会因为你的逆来顺受,让施暴者下次对你心软一些。 「还敢跑?」岑氏恨恨地脱下鞋冲着岑晚背影丢去,却打了个空:「还是吃的太饱了!」 跑出小院,岑晚在房后的秸杆堆坐下,开始考虑这济世点该怎么获得。就在他皱眉思忖之际,一只白嫩柔软的小手啪唧拍到了他的眉心中央,稚嫩的声音从怀里小娃娃口中发出:「不要,难过~」 这时岑晚才把注意力放在怀中这个一岁多的孩子身上,显然他爹在世时就常常受到自己哥哥嫂嫂的刁难,妇人尖酸刻薄的样子竟也没能吓哭这个小娃娃,只安安静静地在岑晚怀里窝着,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看来看去。 比起同龄人,石榴的两颊明显要瘦削很多。多亏还是小孩子,父亲在世时也尽力给他补充营养,才没有在岑老大夫妇的苛待下饿出个好歹。 看着石榴乖巧的样子,岑晚也不禁心软,前世他是个孤家寡人,工作忙碌也没精力成家,现在一步到位,直接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娃娃傍身。 「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岑晚轻轻用手指戳了戳肉圆柔软的脸颊,第一次感觉到了与这个陌生的世界建立起了一丝触手可及的联繫。 「喵嗷——」 一声悽厉的猫叫吸引了岑晚的注意,听着这只猫八成是应激了。 岑晚抱着石榴,循猫叫声走去。 猫叫是从眼前的房子后头传出来的,肉眼可见这幢房子的主人一定很富裕,与岑晚看到的村子里其他房子相比,可以说差距堪比史前时期与封建时期。 这不免又勾起了岑晚的伤心事,他在市三环买的房子再有两年就能还完房贷了,可怜自己到死也没能摆脱房奴的负担哪怕一天。 绕过这令人伤怀的房子,房后有棵高大的石榴树,只是秋日将近,需两人合抱的老树,枝叶却有些稀疏了。 树杈间趴着一只三花小猫,叫声让人心疼,树下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抓着一根树枝,对着树干敲敲打打,嘴里不停喊着「下来」。 「这瓜娃子……」岑晚是个爱猫的人,虽然因为工作原因没时间养一只自己的小猫,却是影视城十几只小猫的临时男妈妈。 「喂!」 男孩回过头,看到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岑晚,却没有丝毫畏惧,吸了吸鼻涕,将手中树枝指向岑晚稚气道:「傻子!」 岑晚嘴角抽搐,看来整个村子里估计没人把自己当回事,连个黄口小儿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4页 「你知道吗,这种异瞳的猫白天被欺负后,晚上会变成猫妖,去咬断欺负自己的人的脖子。」岑晚自认摆出了一副兇狠的表情。 男孩像是被吓到似的,盯了岑晚片刻,转身跑开,嘴里大声嚷嚷着:「傻子说话啦!傻子说话啦!」 敢情儿这熊孩子不是被自己的鬼故事吓到了,竟然是被傻子开口的事实惊呆了。 一头黑线的岑晚把小石榴放到树根旁,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自己站立了。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岑晚就从木栏杆与老树之间的缝隙攀了上去。 老树目测七八米高,还好小猫只在最低矮的杈子上趴着,否则岑晚这副营养不良的身子也无能为力。 终于靠近了猫咪,岑晚尽力伸出了一只手,提起小猫的后颈,送进自己怀里,艰难地单手爬了下来。 就在第二只脚落地的瞬间,岑晚脑中突然响起提示:「济世点+1」。 岑晚身形微顿,怀中小猫趁着这个空档跳到了地上。 岑晚失笑,原来这个济世的目标,不只包含人类啊。不错,感觉完成任务更有动力了呢! 刚抱起石榴,树旁人家的窗子里却飘飘忽忽地飞出了一片带着脂粉香的丝绢,同时传出的还有女人的声音:「你刚刚丢了什么出去?」 「没,没什么啊娘子。」男子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闻那帕子的猥琐样,我早警告过你,再去青楼,我就同你和离!」 接着就是一阵混乱的打砸声,岑晚本着华族人「万一有用呢」的心态把帕子揣进了袖子里,抱着肉圆躲到了树后。 不一会儿,一个男子灰熘熘地跑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下找那个刚刚被他丢出来的帕子。 这男人长得还算端正,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庄稼人,身穿靛蓝色长袍,倒像个读书的。 滴熘熘转了两圈也没见着手帕,男人看着比被媳妇扫地出门还沮丧。 房中传出女子呜呜的哭泣声,男人却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岑晚暗暗唾弃,这种男人,活该被扫地出门。 顺着传出哭声的窗子向里望去,女人身上的衣服质地柔顺且洁净,背对着窗户啜泣。虽然为负心人难过,背却打得很直,一点也不显狼狈,肯定是受过教养的女性。 其实岑晚早就发觉,自己可能并不是简单的穿越。作为常年泡在古装剧影视城的人,岑晚对歷史上的服饰与习俗虽谈不上了如指掌,但也为了还原歷史场景成了a大歷史系的常客。 这里的风俗显然更加开放,女性的社会地位应该也比较高,至于具体区别有多大,岑晚现在接触的样本太少,还无法做出判断。 只是这姑娘身份一定不简单,正好对那一个济世点的使用岑晚已经心痒许久,当即使用系统的户籍档案库兑换了她的户籍资料。 说起这个户籍档案库,现在岑晚遇到的人都可以用一个济世点查看他们的个人资料,要么是所有人都只需要一个济世点,要么就是他遇到的人就只值一个济世点 这个姑娘名叫荣清兰,今年二十四岁,父亲是曾经村子里的首富,现在她父母均已身故。丈夫名叫邱金参,是荣家赘婿。 荣父在荣清兰小的时候就请了私塾先生教她念书,希望她继承家业,奈何荣清兰身体不好。于是荣父找了邱金参这个文质彬彬但穷困潦倒的书生做了赘婿。 岑晚嘆了口气,还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秉着不要看别人热闹的原则,岑晚偷偷离开窗下。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自己和石榴今天的饭还没有着落呢。 绕着村头走着,就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旁,溪水浅浅,一些还没长大的小鱼游来游去。 岑晚觉得自己已经饿得眼睛冒绿光,跪在溪边就开始上手捞鱼。 奈何这些小鱼游得飞快,还不等五指收拢,就已经滑不留手地从指缝窜出去,抓了半天一只都没捞到。 这时小三花一个纵身跳到了岑晚小臂上,眼疾手快叉住一条小鱼顺势一丢,一条噼里啪啦乱蹦跶的小鱼就被丢到了岸边。 这行云流水的操作让岑晚的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咪咪,你配享太庙!」什么济世点,明明是这只小三花救了他和石榴才对! 接下来一只、两只、三只……就这样十几只小鱼在陆地上无助挣扎。 虽然这些小鱼一只还没有岑晚巴掌大,但本来这身体到了岑老大家也没吃过几顿饱饭,胃都饿小了。所以这么多小鱼,也够他们三只填饱肚子了。 两条上供给小三花,岑晚把剩下的用前襟一兜,又回到了岑老大房后。农村的院子一般只围个不到半人高的矮篱笆,所以哪儿都能进。 岑晚回来并不是为了找打,夏天田地里的农活并不少,现在已经过了晌午的热时候,岑老大夫妻很可能去田里干活了。自己手头既没有生火工具,又没有调味料和锅,总不能像咪咪一样捧着生鱼啃。 南方的农村,屋子四面通透。耐心观察了一会儿,屋里果然已经没了人影。 翻身进了院子,岑晚直奔厨房,要赶在岑氏夫妻回来之前把饭吃完! 厨房里只有一口大锅,调味料也只有盐巴,油瓶已经快要见底。 岑晚一不做二不休,把锅烧热后,一个倒扣把瓶里的油全部倒了进去,油多菜才香嘛。接着他又从饭桌上苫起来的盆里拿了两个玉米面做的小饼贴在锅边。 第5页 因为很早就开始独居,岑晚的厨艺不差,虽然现在条件有限,但好歹做出来的鱼还能入口。 这小鱼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肉嫩刺少,但岑晚还是细细地将鱼肉碾碎挑刺,再给石榴吃。 一顿酒足饭饱后,岑晚又将厨房恢復了原样,跑了出去。 至于今晚住哪儿,他早想好了,就去石榴他爹家。刚刚吃饭的时候问了一下这小傢伙,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家怎么走,听岑晚说要带他回家去,可把他高兴坏了。 石榴家离岑老大家并不远,中间只隔着今早见过的那家大户人家。只是人家的院子实在是大,绕过去估摸着也走了七八分钟。 石榴家看着比岑老大家要更体面,岑晚嘆息,石榴的爹是个勤劳本分的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己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傻子,带着个奶娃娃,能脱离苦海就不错了。要想保住石榴家的产业,难啊! 拍了拍石榴。「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岑晚说罢也不再多想,把被子铺好。当务之急,是好好睡上一觉! 第03章 救人 物质精神生活双重匮乏的古代乡村生活讲究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现在估摸着也就八九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为了节省灯油,村子里也一片黑暗。整个村庄恐怕只剩习惯了现代生活作息的岑晚辗转反侧。 从床上爬起,岑晚决定出去散个步,运动一下再回来入睡。 给石榴掖好被脚,岑晚就起身离开了房间。曾经的岑晚是个大近视,不戴眼镜二十米开外人畜不分。 他还有点夜盲,二十出头时候在山里拍夜戏,忘了带眼镜。竟把穿着黑色毛大衣,距离自己老远的副导看成了熊瞎子,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喊「有熊啊」,引得旁边拍戏的剧组都出来看热闹。 这场闹剧的结局就是身高186,体重130公斤的副导用自己的熊掌一边锤着岑晚一边又对他如泣如诉:「虽然人家真的是熊*,但也没想要当着大家的面出柜了啦!你是不是应该对人家负责?」 自那次出糗后,虽然岑晚还是喜欢走夜路,却再也不敢不戴眼镜出门了。总觉得会被某只熊套上粉红色的麻袋,成为熊的食物呢。 现在得到一双没被电子产品玷污的好眼睛,岑晚自然如获至宝。虽然自己不识路,也要在夜里country walk! 因为怕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岑晚干脆绕着那大户人家的院子走了起来。 现在约莫入夏不久,夜里的风还裹挟了阵凉意。岑晚身上本来就只有一件磨得快透光的粗麻衣服,被吹得打了个哆嗦。自己现在怕经不住一场风寒的折腾,还是走完一圈就回去吧。 分分钟,岑晚又走到了白天那棵树下,刚靠近那扇敞开的窗,发现里面竟还有光亮和闪动的人影。 岑晚不打算偷窥别人家中的夜间隐私,但那人影似乎有着不符合常理的形状与庞大,在本上下跳动的烛光中不断左右晃动。 一种怪异的预感袭上岑晚心头,再细看影中上下跳动的还有环成水滴状的绳索。 这时,那身影蓄力向上一个哆嗦,分成两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挂在了绳索上,下面的那道人影像脱了力,跌坐在地,消失在窗子映出的这片剪影戏里。 靠!自己这是目睹了命案现场吗?岑晚暂时也顾不上害怕,抓起石子砸到窗上。 「哐啷!」 寂静的夜里这动静格外突兀,吓得那犯人从地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岑晚已经藏在阴影中。 男子没看到有别人,只当自己听错了,但也不敢久留,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见男人背影匆忙,岑晚也马上翻身进了屋。白天刚刚在窗外窥见的荣清兰现在被麻绳套着脖子,挂在房樑上微微摇晃。 岑晚忙不迭将人放了下来,一探鼻息,荣清兰已经停止了唿吸。 「姑娘,得罪了。」岑晚低低说了一句,然后两手交叠,左手掌跟紧贴胸骨中下,用力按压起来。 多亏岑晚出现及时,才按了三四十下,荣清兰便勐吸一口气,似是重回世间一般,而后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荣清兰恢復唿吸和心跳的瞬间,岑晚听见了天籁般的提示:「济世点+30」。 急促的唿吸伴着咳嗽,荣清兰眼角沁出泪水,不知道是痛苦所致,还是对相处多年丈夫的狠辣寒心。 待她缓过来,看到跪在身旁的岑晚,马上明白了事情的来去脉。 「你……你是岑二家的……」荣清兰声音嘶哑。岑晚也读懂了她口中未竟之意。 「没错,我就是那个小傻子。」岑晚无所谓地笑笑,「前两天撞了脑子,突然开窍了。」 荣清兰也没有闲暇和欲望去对救命恩人的过去深入挖掘,谁都有不想提及的秘密不是吗?眼前的少年可不像傻了许多年的样子。 可能是现下的脆弱和少年身上让人信服的气质让荣清兰有了倾诉的欲望。 「打我父亲去世,我便将家里在江州城的产业都交给了他。想着毕竟我身体不好,不宜劳顿。今天,他说城里几个铺子忙,人手不够,便把家中僕役都遣去帮忙。我没想到他这是要对我下毒手……」 说着,荣清兰因为窒息白得发青的脸上浮现恨意。 第6页 她握住岑晚的手,不卑不亢地提出请求:「这次你救了我,有什么要求不必害羞,我一定会尽全力满足你。只是我还希望你能替我到官府作证。」 「我家中大半产业的房契地契和银钱,都是他在管。待他判了死刑,我愿意将三分之一的产业赠于你。」 岑晚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救了个不得了的富婆姐姐。岑晚不是贪钱的人,但现在他正需要一个在村子里有话语权的人帮助自己和石榴脱离岑家火坑。 「我不要什么钱财,只想姑娘帮我个忙。」话说一半,岑晚突然想起刚刚落荒而逃的邱金参,一拍大腿:「哎呀,只怕那贼人会逃。」 或许是恨意和怒火让荣清兰充满了力量,她竟然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麻烦弟弟帮我,我一定不能让这畜生跑了。」 岑晚听出她与自己亲近的意味,也不矫情,点点头:「荣姐姐放心,只是我们现在该去哪儿找他呢?」 「他入赘后,我爹便出钱为他翻新了他家的旧屋,现在八成躲在那儿。」 说走就走,荣清兰带着岑晚,岑晚扶着荣清兰,两人借提灯的光亮到了村子的边缘。 这里只有一处住宅与其他人家显得格格不入,占地面积不大,但看着又新又结实。只是院子里却很凋敝,只有几颗蔫了的包菜,可见主人对打理菜园一点儿不上心。 现在那住宅里还有烛光,可见邱金参还没逃。 岑晚凑到窗下偷偷向里张望,邱金参正跪坐在祖宗牌位前的蒲团上,抖得像筛糠。 看得岑晚不仅咋舌,只怕是钱色壮了怂人胆。当下计上心来,岑晚熘到荣清兰身边附耳上去,一阵嘀咕。 * 乡村的夜,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悉悉索索」,再没其他响动。 邱金参跪伏在蒲团前,这次谋杀他已策划有小半年了,因为胆怯迟迟没敢下手。今天荣清兰的咄咄逼人算是点燃了他的怒火。 恐惧也不能阻止他的浮想联翩。 醉梦坊里春桃姑娘的温柔小意,纤细的腰肢和摇曳的身姿,像刚刚荣宅中因为他举起荣清兰带起的风而左右飘摇的烛火…… 「哎呀!」邱金参满是羞恼的锤着自己的头,怎么又想起刚才那个瞬间?!自己是一家之主,这家里的银钱都理应归自己处理。那女人不老老实实伺候自己,竟还想和自己和离,把钱产夺回去! 「对,对,我杀她是因为她对夫君不敬!放在前朝这是要被浸猪笼的!」 几番洗脑后,邱金参的情绪重新平復下来。 外面的风,停了。 忽地,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在抖动。现在明明没有风啊! 邱金参勐然回头,正巧目睹了烛火熄灭的瞬间。「怎么…怎么回事?」 接着,房门陡然洞开,啪地撞到墙上! 屋外,是自己亲手打昏,送上绞架的结髮妻子。 荣清兰髮丝凌乱,头向一侧歪着,看不清表情。白皙的脖颈上有一条紫黑色的绳索印记,十分显眼。 突然,荣清兰的头又突兀倒向另一个方向,与此同时发出的是骨骼摩擦的「咯吱--」,令人牙酸。 邱金参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嘴张得老大,却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嗫嚅声。 「邱郎,当初你与我父亲赌咒发誓,要与我同生共死,白首不离。现在,我来帮你兑现承诺了。」 边说着,荣清兰的脖子似乎难以承受头部的重量,伴随着一声声脆响倾倒。 而后,女鬼飘动着向邱金参迅速逼近。 「啊!」邱金参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眼泛白,昏死过去。 「咦?这就昏过去了?」本来岑晚只打算趁邱金参吓得没有力气时制住他,没成想邱金参有胆子害人,却这么怕鬼。 荣清兰也走了过来,笑道:「弟弟,你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啊,给姐姐我也吓了一跳呢。」 岑晚举起手上抓着的半颗已经破破烂烂的包菜,道:「其实这是撕包菜的声音。」 后期配音工作岑晚也有参与,很多特别的音效其实都採用了生活中常见的物品。岑晚撕包菜这一手还是在一个恐怖片的后期制作工作中学到的。因为类似音效太多,他可是陪着配音组吃了两天的手撕包菜! 「不过荣姐姐,你走路的那一段才真是吓到我了,太逼真了。」 荣清兰腼腆一笑:「一点小爱好,我爱听戏,以前爱请戏曲师傅,学了点皮毛。这鬼步我其实走得不好,还好他已经吓得不行,不然怕是会被看出端倪。」 说话间,岑晚已经将用绳子将邱金参五花大绑。就在岑晚打上最后一个死结时,又得到了20济世点,想必是源于捉拿犯人。 供桌下放着邱金参收拾起来的银票与各种饰品,显然他已经准备好随时跑路。 用人不疑,荣清兰也不避讳,道:「弟弟,还得麻烦你帮我在这房里找找我家的契书。」 邱金参的家已经空了许多年,邱金参嫌这里小,没有牌面。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居住的痕迹。屋内连基础家具都不多,可以说扫一眼就能将此处能放东西的地方看尽。 但衣柜床下空空如也,邱金参必是用什么手段把契书都藏了起来。 岑晚双眸微眯,存放契书的地方一定是邱金参常常打理的,这屋子里的家具大多积了层薄薄的灰,那…… 第7页 岑晚的目光移到邱金参刚刚跪坐的地方,拿起蒲团一阵揉搓,只是一个普通的蒲团。眼睛不经意往上一瞟。 这供奉着邱家祖宗牌位的桌子干净的很。大多数古人重孝悌,但邱金参可不一定。 「荣姐姐,你看这桌子是不是有点太厚了?」 荣清兰弯腰仔细看了看,道:「确实。邱家祖上就是做木匠的,莫非是这供桌上有什么关窍?」 「你看这块牌位,质地好像不太一样。」岑晚指着的那牌位比起其他的,有些部分有种油亮的质感。 想着古人可能忌讳这个,岑晚刚要伸手把那牌位拿起来看看。谁知荣清兰挡住了他的手,「你年纪小,还是别碰这些好。」说着,一把将牌位薅了起来。 说薅其实一点不过分,因为它下面原来是嵌在了木桌上。拿走后,桌上留下一个方形的孔洞。荣清兰将手探进去一扳,桌面便像推拉门一样向一旁滑开了。桌内是码放整齐的房契、地契,还有卖身契这种万恶旧社会的产物。 嗯?卖身契?岑晚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视野还是太狭窄了,这里是古代,有很多现代道德和法律标准不被允许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或许他有办法保住石榴家的产业了。 第04章 前奏 岑晚将邱金参的嘴封住,然后与荣清兰合力将他丢到床塌下。 「明天我会托人去江州城,把家里的管家和长工都叫回来,今晚就先让他在这儿睡最后一晚。待我日后把他押到江州城报案,还请弟弟来府衙为我作证。」 邱金参结局已定,待岑晚和荣清兰回到荣宅,月已高悬,大约是子时将近。 从荣清兰口中,岑晚对岑氏一族有了更多的了解。岑家原本在当地也算有不小的名望。据说岑家祖上曾有人在江州城做过官,所以在附近几个村都有一定地位。岑家的族人也主要分布在这几个村落。 岑氏现任族长名叫岑巩,自他担任族长以来,族里喜爱攀附,阿谀奉承之辈获益颇多。简单来说,这位族长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原本岑晚还曾考虑过,自己孤身一人怕是很难给石榴良好稳定的生活环境。如果族中有品德好、比较富裕的家庭愿意收养石榴,或许比让石榴跟随自己漂泊更加合适。如果自己在未来能有所建树,再帮衬石榴,给他更好的学习机会也不错。可现在来看,族里风气败坏,还是让石榴跟着自己更好一些。 岑晚将自己的计划同荣清兰细细讲来,荣清兰又根据实际情况给他提了不少建议。待一切敲定后,已经是深夜。岑晚谢绝了荣清兰留宿的邀请,虽然荣宅的房间够多,但还是得回去陪石榴。 今天的运动量实在太大,刚回到石榴家,岑晚就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倒在石榴身边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擦亮,岑晚便被妇人刺耳的吵闹声惊醒。 「我就说这小兔崽子晚上肯定要来你弟家住!」身边传来洋洋得意的女声。 岑晚右眼睁开一条小缝:不愿面对.jpg。 「还睡?!」眼看着岑大娘的巴掌要落到石榴身上了,岑晚也没办法装下去了。他一个翻身起来,将石榴护在怀中,背后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痛感蔓延开,岑晚咬牙,明天族长来了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现在,岑晚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岑氏夫妻二人提熘回去。许是要为明日欢迎族长做准备,岑晚被邱大娘打发去打扫鸡圈。 背着石榴,提着扫帚,岑晚心里还在默默復盘昨晚的计划。 「喵呜~」熟悉的猫叫从篱笆外传来。 岑晚丢下扫帚跑过去,是昨天的那只小三花衔着一条小鱼来了。反正明天就能脱离苦海,今天岑晚也懒得伺候邱氏夫妻,当即一手把住石榴,一手支着篱笆一翻,落到院子外。 谢绝了小三花的好意后,小鱼被放在地上。可能是来之前已经吃饱了,三花没有急着享用美味,而是绕着岑晚的脚边转了两圈,然后叼起岑晚的衣角向着村外树林的方向扯了扯。 岑晚还没出过村子,但这里地势不凭山,那片树林也不像是会有什么勐兽的样子。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干,就去看看吧。 就这样,一只三花小猫带着一个背着奶娃娃的枯瘦小孩向小树林走去。 估摸也就往林子里走了一百多米,三花停在了一颗树下,然后对着一个小石头堆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岑晚上前,把石头堆扒开,里面竟然有一个小令牌和一封信。令牌看着应该是铁质,通体漆黑,雕着镂空的兰花纹饰,左下角有两个阳刻小字「武安」。 信被压在令牌下,信与令牌之间还有几粒金豆和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仓促:「送至武安侯府,另有重谢」。 这封信看上去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封口处是用蜡和松香以印章封住的。如果手头有工具,那岑晚有自信能打开它并将它恢復如初,但现在恐怕不行。 这肯定不是普通家书,如果自己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将它送还,说不定会惹祸上身。好人家的家书怎么可能藏在这种地方等别人去送,很明显送信的人已经走投无路。 哦对了,岑晚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已经攒了五十个济世点,但昨晚实在太忙,就将新解锁的科技分析抛在了脑后。 第8页 打开科技分析,里面有三支科技树,分别是证物分析、生物分析和通讯追踪。每一支科技树都需要不同数量的济世点解锁,然后再通过支付济世点点亮科技树的技能。点亮的技能根据等级高低还有不同的冷却时间。 这操作怎么那么像现代的电子诈骗手段啊,充了vip,还要充svip。看的岑晚满头黑线,这不就是纯纯骗济世点呢。 现在岑晚手里的五十济世点只够解锁需要30济世点的物证分析科技树,再花10点解锁了现在刚好能用的、也是最低级的「物证描述」技能。 岑晚对着信封使用了「物证描述」的技能,除了他眼睛能看见的信息,果然得到了信笺的具体内容。 信笺竟真是一封家书,是一个叫李毛毛的人写给他爹李林义报平安的家书。 看来这信用的八成是暗语,岑晚苦恼挠头,这信要不要送还是得等进了江州城打听打听。虽然有风险,但风险和机遇往往并存,自己跑到古代走一遭可不是为了平平淡淡过一生的。 把信收到怀里,岑晚还是选择去荣清兰那儿走一遭。武安侯,听着就不是一般的大臣,荣姐姐既然读过书,那对朝堂上的大官想必比村子里一般人了解的更多。 对于岑晚的到来,荣清兰自然很是欢迎。把岑晚迎进屋内,荣清兰接过石榴,满脸疼惜:「这就是岑二的孩子,真可爱。可惜了……我已经托人去江州城送信了,他们还没回来,家里没什么点心,就只能委屈你喝我泡的茶了。」 寒暄一阵儿,岑晚问道:「荣姐姐,我之后打算留在江州城,还不了解那里的父母官呢。」 「江州城情况不算复杂……」在荣清兰的讲解下,岑晚了解了江州城的官僚结构。 江州城距京城只有十日车程,所以这里不仅凭藉江南位置富甲一方,治安也算不错。现在的江州城知州姓贾,名曰贾仪。他在江州城的风评还不错,如今已年过花甲,离致仕也不远了。 要说贾知州有什么众人皆知的瑕疵,那一定就是好色。明明都六十多岁了,家中姬妾却不少,外面小情儿更多。 「就爱糟蹋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真是老不羞啊。」荣清兰摇了摇头,补充道:「不过他倒也没有强迫过良家子,勉强算你情我愿。」 岑晚点点头,不经意带出这次谈话的主题:「那武安侯呢?我听人提到过他好像和江州城也有关系。」 「你不提我都忘了,武安侯名为薛朗,曾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多年战功赫赫。十四年前,戎狄趁我国先帝驾崩,国家动盪不安之际入侵,连下十三城。是武安侯率薛家军把失落的疆土夺回。后来,当今圣上登基,封他为武安侯,江州城正是圣上赏赐给武安侯的食邑。」 「那江州城算是归武安侯管辖咯?」 荣清兰摇摇头:「咱们霁朝与前朝不同,食邑主要是荣誉性加衔,除了可以得到一部分税租,并没有直接管理的权力。但武安侯在江州城还是相当有影响力的,应该说,武安侯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颇受尊敬吧。」 「自从武安侯把戎狄打怕了之后,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敢再来闹事,还乖乖为我霁朝上岁贡呢!」 岑晚点点头,看来这封信还是要交给武安侯府才是。 不知不觉,已经太阳西斜,岑晚抱过石榴,起身与荣清兰道别。 「等等。」刚踏出屋门,荣清兰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岑晚。「弟弟,我不打算再留在这里了,你既然打算去江州城,不如咱们一起。我在江州城还有几处房产,可以先将你与石榴安顿下来。」 岑晚笑笑,「那就谢谢荣姐姐了。」 回家路上薅了把狗尾巴草,又揪了几颗路边鲜红欲滴的浆果,放了一颗在嘴里,岑晚五官都被酸得皱在了一起。豁!怪不得没人摘呢。 因为第二天就是族长来裁断的日子,岑晚没有带着石榴回岑二家,还是回了岑老大家。 到家时已是天黑了一半,屋里却不见一点烛火,这对抠门夫妇,岑晚不禁在心里暗暗吐槽。 岑晚戏精上身,磕磕绊绊走进门,嘴里也含含煳煳:「饿……」 岑晚也确实饿了,这几天在岑老大家就没吃过什么能饱腹的东西,一张本就不大的小脸两颊都微微凹陷,看着可怜巴巴的。 妇人显然不吃这套,「饭时不回来出去鬼混,给你吃饭岂不是太娇惯你了,滚去柴房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 岑晚也没多作反抗,现在还不是时候,带着石榴老老实实去了柴房。 柴房不大,灰尘在从窗口投射进来的几缕月光中上下浮动,而他们睡觉的地方就是在干草堆上铺的一张打着补丁的薄被,还好这里是南方,若是北方恐怕一宿下来人都冻得梆硬。 上辈子好歹他也算是个影视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冷硬的地面实在咯得岑晚难以入睡,干脆把被子叠成了个豆腐块,把石榴放了上去。石榴此时早已经在他怀中熟睡,被放在被子上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小傢伙睡眠还挺好。 岑晚蹑手蹑脚起身来到厨房,将两口大锅的锅盖掀开,里面竟有块焯过水的猪肉!想必是为了明天接待族长备的。 夜渐深了,只有岑老大夫妻的鼾声此起彼伏。岑晚回柴房取了点柴火,添进灶台里,这下除了唿噜声外,还多出了柴火噼啪燃烧声与锅中水沸咕噜声。 第9页 古代农家调味品有限,也害怕吵醒那二人,岑晚简单调味炖了炖,盛出满满一大碗炖猪肉。 岑晚先吃了大半,这里的人估计已经驯化了猪,这猪明显骟过,腥膻味不重。 至于剩下的一部分,岑晚则洗了洗手撕成一条一条的肉丝,端到了柴房。 肉香刚刚传进柴房,就见原本睡得喷儿香的石榴闭着眼睛坐了起来,小鼻子左嗅嗅右嗅嗅,活像被香气勾走了三魂七魄. 「以后你就跟我混吧。」虽然这具身体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但岑晚心理年龄也快三十了,说做石榴干爹也不为过。 岑晚拿着小勺子一下下地舀起肉丝餵到石榴嘴里。边喂,嘴里还念念有词:「吃了我的肉,明天可要好好配合我。明儿我一挠你的脚心,你就哭,哭的越大声越好。」 「明白了吗?」 岑晚说着,将手放到小娃娃白嫩嫩的脚心挠了两下,石榴咯咯地笑出声来。 但石榴马上伸圆手捂住嘴巴,然后小嘴一瘪一瘪地,像是马上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似的。 可爱的模样逗得岑晚噗嗤一笑。揉了揉石榴猕猴桃似的脑袋瓜,手下细软又毛茸茸的触感简直教岑晚父爱泛滥。 本来岑晚只是随便一提,没有想到石榴竟真的能听懂他话。这孩子这般机灵,倒是意外之喜了。 餵完小半碗肉糜,岑晚便哄石榴睡下了,精力充足明天哭声才够嘹亮呢。 岑晚自己却没有睡,看月亮的位置此时已过了四更。 他取出今天在外面摘的浆果,将之捣碎,又将炭渣混在里面,以狗尾巴草扎成的笔为工具,开始在自己的胳膊和腿上加工起来。 这具身体洗干净后居然很白净,可见底子还是不错的。只可惜在岑晚妙手下,一道道伤痕横亘在臂膀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对此,岑晚也还算满意,虽然工具粗糙,远远达不到现代特效化妆的真实效果,但毕竟这个时代哪有什么特效妆呢,已经足够煳弄住他们了。 约莫着还不到卯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不刺眼,但阳光已然足够照在这一大一小二人身上。 马上,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开始的前奏,就是岑大娘的一声惊唿:「肉呢?我那么大一锅肉呢?!」 第05章 大闹岑家 并非所有农民都是勤劳的,岑老大夫妻就是例外。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能不能把死去弟弟的家产纳为己有在此一举。早些年他们俩在弟弟身上吸了不少血,现在人没了,狠狠赚上一笔才是硬道理。故此天刚亮岑老大便跑到村口守着,等着迎接族长到来。 岑大娘则兴致勃勃来到厨房做菜,谁知一掀锅盖,脑子就嗡一声炸开了:「肉呢?!」 这嘹亮的一嗓子估计公鸡也要甘拜下风。 石榴也被吵醒,惺忪着睡眼坐了起来。岑晚把石榴一把抱起,做好了冲刺的打算。 果然,还没等岑大娘那声怒吼的余音散去,柴房的门就被踢开了,「胆儿肥了,还敢吃老娘的肉!」 她也不考虑考虑一个十四岁的小傻子和一个奶娃娃怎么把肉做了吃,手中笤帚舞得虎虎生风,打在墙上啪啪作响。 岑晚早就想好了逃跑路线,在岑大娘笤帚落到他俩身上之前从窗户一跃而出。就这样,两方势力玩起了躲猫猫,岑晚总是在岑大娘靠近前躲开,还老是围着院子里值钱的物件转。 上了头的岑大娘也不管不顾一通乱打,院子里很快变得乱糟糟。晾的衣服散落一地不说,几个腌菜罈子都被打碎在地,在升起的太阳照射下汤汁蒸腾,有股酸腐味儿。 不知不觉,院子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哟,岑嫂子又在这儿欺负人呢?」 「哎呀这孩子瘦的。」 「岑二真惨啊,这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以后可要遭罪咯。」 即便如此,没有人想要站出来阻止暴走中的岑大娘,村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对别人的家事袖手旁观。毕竟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值得为了个和傻子得罪邻里。 「哎呀!你在干嘛啊你?!」邱老大拨开围观的人群,身边正是岑氏一族的族长。 岑老大开始驱散村民,「回去了,回去了,没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 岑大娘也恢復了理智,手一松,笤帚掉到地上。一双手开始胡乱整理起衣衫凌乱的自己。 「族长来啦,真是失礼啊,您快里面请。」 岑晚则装作反应迟钝的样子呆立在一旁,眼睛则在偷偷观察来的这一行人。 那个走在前面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族长岑巩了。男人长相平平,肥硕的肚子和黑瘦强健的普通农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来这傢伙平时不用干活啊,岑晚心里暗暗想到。 岑巩手边牵着一个孩子,也同样胖胖的,一脸骄横。本以为这孩子是族长的孩子,他却管族长身后的男人叫声爹。 岑巩一脸嫌弃地绕过地上几滩黄白的汁水,三个人率先进了屋。岑老大赶紧跟上,岑大娘也恨恨瞪了一眼岑晚,丢下一句「老实呆着别乱跑」后灰熘熘进屋去了。 岑晚怎么会老实呆着,他刚刚发现了一点有趣的秘密,不利用起来可太可惜了。 还好荣清兰家离得不远,岑晚花了两分钟就跑到了荣宅门口,此时荣清兰已经整装待发了。看到岑晚,荣清兰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10页 岑晚凑近荣清兰耳朵,说了几句,荣清兰的眼睛随着岑晚的话逐渐睁大。 「此话当真?」荣清兰的眼中闪烁着吃到瓜的兴奋光芒。 岑晚用力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姐姐想办法把局面搅得更乱一点,我就先回去了。」 与荣清兰匆匆道别,岑晚又一熘烟跑回岑老大家,不留下一片云彩。 屋里,岑老大夫妻还在和坐在主位的族长交谈,比起交谈,更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拍马屁大赛。 岑巩伸出手,食指点了点身边的桌子,「干说啊?」 「您看这,」岑老大马上站起身,给岑大娘使眼色:「快,族长走这么远肯定饿了,把准备的好酒好菜都拿上来。」 岑大娘忙去准备昨晚备好的菜,可看着满桌素菜和浑浊的黄酒,岑巩的脸色一片阴沉。 「这本来是准备了肉的,谁知道被那两个兔崽子吃了,您来的时候我正在教训他们呢。」 岑巩不听这些,今天受到的一系列待遇被他视作不敬,他本想着如果岑老大够上道,给了他足够的好处,让他拿走岑老二的产业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也不缺这一亩三分地的。 但是长久以来的优越感让他无法忍受这些,岑老大现在竟然还没有花钱消灾的打算,那就别怪他挑毛病了。 岑巩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道:「那也不能这么对孩子啊,快让他们俩进来给我看看。」 岑大娘黑着脸去把岑晚叫了进来。 岑晚畏畏缩缩地走进来,看着害怕得很,手上则悄悄掀开石榴衣服的一角,露出了一道精心绘制的伤疤。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岑巩马上弹了起来,快步上前掀起岑晚和石榴的衣袖,然后指着那些骇人的伤疤,怒声问:「你们就这么对待你弟弟的遗孤?」 岑老大夫妇二脸震惊,岑晚和石榴刚到他家没几天,这两天更是人影都抓不到,怎么可能有这些伤痕?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岑巩这边已经像一个胜利者一般开口了:「这么看来,你们并没有资格继承岑二的遗产,他的田产还是应该收回族里,而不是落入你们这些恶毒的人手中。」 岑老大夫妇这可不乐意了,他们顶多饿了石榴几顿,这些伤痕可不是他们打的。岑大娘先翻了脸,把桌子拍地震了三震。 「凭什么你说不给就不给,这伤肯定是那小傻子带着石榴在外面搞出来的,和我们没关系。」 岑巩却也寸步不让:「这孩子交给你们了,你们就得负责,现在伤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岑大娘撸起袖子,「好啊,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吞了我弟弟的家产!我告诉你,没门,大不了把我们开出族谱去!」 一听开出族谱,岑老大的腿先软了,开始拉架,安抚岑大娘。 就在气氛逐渐开始冷却下来前,一个小男孩在无人在意中走了进来。岑晚一瞧,这不就是那个追三花的熊孩子? 只见他对原本就不胜其烦的小胖孩招了招手,见到同龄人的小胖孩马上向他跑过去。谁知道男孩不是要找他玩,而是大声对他说:「岑虎,族长才是你爸爸!我们全村子人都知道啦,你爹岑豹被族长带了绿帽子!」 霎时间,屋里一片寂静,现在若是有根针落地,声音想必都清晰可闻。 一直跟在岑巩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岑豹,看到岑巩心虚的脸,再加上以往种种终于发现了这个残酷的真相,挥起拳头向岑巩打去。 突然被指着鼻子说是私的岑虎开始嚎啕大哭,但没人有闲暇理他,熊孩子撂下爆哭的岑虎就含着新得的糖块跑了。 岑老大则为了能在族谱中留下来开始拉着岑豹,可他和族长都不是勤于务农的人,被岑豹压着打。 岑大娘也看不下去男人被欺负,加入了这团混战,还不忘嘲讽岑巩,说两句「这么不知廉耻的人也能当族长」的酸话。 只剩岑晚抱着小石榴站在寂寞的角落里,看戏。 「叩叩叩——」门被敲响了,可无人在意。 「咳咳——」,荣宅管家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说道:「各位!」 屋里众人才意识到,又有人来了。 众人急忙分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在这位荣家大小姐面前体面一点,不至于太寒酸。特别是岑巩,看到气质优雅的荣清兰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哈哈,我是岑氏一族的族长,早听说荣家小姐的大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啊。」岑巩陪笑道。 荣清兰却懒得给他好脸色,「正好今天岑家能说话的人也在,那咱们今天就来算算帐。」 岑老大一头雾水,这荣宅虽然也在村里,却从来不曾与他们这些本村人有任何接触,谁都知道这荣家大小姐只是找个清净地方养身体。 只看见荣清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你们自己看吧,这是岑二这次出去做生意前问我借的二十两银子,抵押物就是他家的房子和地产。」 岑老大听到二十两,腿都软了,忙开口道:「这事和我们可没关系,你找我们做什么啊?」 荣清兰摆出一副懒得开口的怏怏不乐,身边管家上前一步:「此言差矣,其一,岑二是你的亲弟弟,父债子偿,你养育他的遗孤,继承他的遗产,这笔债自然要你来偿;其二,借条上写的清楚,这钱是岑二出面,为你们全家借去集市上租赁商铺的,你们也是这笔钱的受益者。」 第11页 岑老大盯着那张借条,目呲欲裂。岑大娘也是瘫坐在凳子上,口中喃喃:「这借条一定是假的,对!这借条一定是假的,老二一向老实,怎么会借这么多钱?」 荣管家依旧不紧不慢:「这上面可是有手印的,做不得假。」 「有手印又怎样,老二死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对比手印?」 荣清兰再次不咸不淡地开口:「岑族长,您看怎么办,这钱是要族里还吗?」 「这……」岑巩擦了把汗,谁能想到岑家这事儿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为了这么丁点大的油水跑一趟了。 但荣家是不能得罪的,「胡说,荣小姐什么身份,会污衊你们泥腿子?」 岑老大还是梗着脖子,事到如今,他是不会松口的。二十两啊,他家若是背上这笔巨债,天都塌了。 荣管家的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借条是一式两份的,岑二的那一份想必就在家中,我可以派人去陪你们找一找。」 即便岑老大不想配合,也架不住族长的逼迫和荣家的权势。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岑晚早在岑二家留了一份借条。 一切尘埃落定,岑大娘突然跪倒在地,痛哭道:「荣大小姐,你把抵押的房子和地拿去吧,我家真没有这么一大笔钱啊,求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荣清兰欲擒故纵了一下,然后在岑老大夫妇的哀求声中松了口,「既然如此,我看岑二家的两个孩子长得还顺眼,便留在我家调教,长大了做个长工慢慢为父还债吧。」 本来岑老大夫妇还在为丢了到手的遗产肉疼,听到荣清兰还要把两个拖油瓶一起收走,马上那被打个巴掌的痛苦就被这颗甜枣抹去了,忙不迭答应下来。 接下来交出田产契书,签订卖身合同,都变得水到渠成,可谓皆大欢喜。 待荣清兰带着岑晚和小石榴离开岑老大家,才刚刚午时。一进荣宅,荣清兰就挂上了笑容,把契书从管家手里拿过交给岑晚。 「你们回家收拾一下,咱们明日就出发。」 第06章 送信 岑二家的值钱东西不多,不到一个时辰,岑晚就收拾利索了。至于房子和地,荣清兰提出交给她家留守荣宅的下人打理,岑晚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第二日清晨,岑晚背着一个小包裹,抱着石榴来到了荣宅门口。马车已经候在这里了。 这是岑晚第一次见马车,没有古装电视剧里那样华丽,颜色灰扑扑的,倒是尺寸不小。 荣清兰先一步上了马车,然后把岑晚拉了上来。这车里看着居然比外面还大,暗色压缩了它外观上的体积。 车里有一排对坐的软椅,大小足够一个成年人躺下休息。中间则是一个小茶几,放着茶壶和一些精緻的小点心。 「到江州城需要半日车程,这些点心你们先垫垫肚子,我特意叫厨房做了小孩子也能吃的。」 岑晚拿起一块送进嘴里,果然入口即化。把石榴抱到自己腿上,让他自己抓着吃。虽然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他知道让孩子自己进食比餵更能促进孩子的体感发育。 荣清兰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孩在对面抓着糕点往嘴里送的场景,不禁眼热,「我早知道邱金参不是良配,但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多可爱啊。」 小石榴看到对面的美女姐姐眼圈发红,马上张开双手伸向荣清兰,口中含煳说着「抱抱」。 荣清兰马上直起身,把石榴接了过去,和他的小脸贴贴。「姨姨要是有你这么乖的宝宝就好了。」 石榴被蹭地咯咯直乐,岑晚脸上也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前两天还愁眉不展的小孩,现在终于又快乐了。 「弟弟,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荣府住。虽然你聪慧又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还要带着个娃娃,我实在不放心。更何况我也很喜欢石榴,你们和我一起住,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说实话,不心动是假的,但岑晚衡量再三还是拒绝了,自己有这样一个奇葩的系统傍身,估计很难活得平淡。荣姐姐毕竟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和她住在一起难免掣肘,更何况自己还可能给她带来一些麻烦。 至于石榴,岑晚觉得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好。 「石榴--」不等岑晚问出口,石榴就又挣扎着爬上茶几,向岑晚挥动小手:「爹爹!」 这下岑晚和荣清兰都呆住了,然后车厢里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赶车的荣管家也在外面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小姐……小姐她好久没这么开心了.jpg。 在一番讨价还价下,岑晚还是答应了住在荣清兰安排的小院。小院会有一个厨娘和两个小厮。 马车晃晃悠悠地,像一只陆地上的小船。石榴很快就摇困了,躺在岑晚身边睡得很香。岑晚则掀开帷裳,观赏窗外的风景。 这条路算是官道,来的路上已经碰到了好几辆马车,道路两旁也常有赶集的行人挑着货物赶路。 岑晚心中不禁升起疑惑,这条路看着这么太平,岑二怎么会被山匪截杀呢?当时他们只是受到衙役的通知,说岑二被山匪杀死,尸体也找不到了,岑老大夫妇根本懒得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想为弟弟找回尸首,毕竟办葬礼也是要钱的。 就这样,岑二的死亡被仓促地盖棺定论。 岑晚带着疑惑看向荣清兰:「荣姐姐,这条路有出现过劫道的山匪吗?」 第12页 荣清兰也很疑惑:「为什么这么问?这条路是通往江州城的官道,治安一直很好的。你看我也只带了荣管家和两个长工,若是会出现山匪,我可不敢就这么上路。」 待岑晚和荣清兰解释了岑二的事情,荣清兰表情也变得严肃:「我只知道岑二意外身死,不知道官府竟是这样通告的。」 「这件事情恐怕有蹊跷,官道上如果出现劫匪,那必然是会闹得人尽皆知,你看这路上的人哪有小心提防的样子。更何况若真在官道闹匪,朝廷也不会容忍。所以也不会有劫匪傻到来这里闹事,竟然还敢杀人越货?」 岑晚贊同地点头,「要么那衙役是别人假扮的,要么害了岑二哥的人肯定和官府有勾结。反正都不简单,这件事情只能慢慢查了。」 午时已过,一行人终于通过关卡,进入了江州城。 刚一进城,岑晚就被眼前繁荣的景象惊呆了,这和他以前拍的那些古装剧完全不同。女子大多身披锦缎,头上簪花,落落大方。沿街叫卖的小贩都衣着整洁,遑论逛街的那些公子。 路两旁有许多小楼,也是人声鼎沸。原本睡得沉沉的石榴都被吵醒了,扒在马车车窗口向外好奇张望。 看着岑晚和石榴呆呆的模样,荣清兰笑了笑,「这里算是江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了,别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岑晚也自觉露怯,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姐姐见笑了。」 「无妨,我们先去住所安置下来,然后给你们两个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一通折腾下来,岑晚和石榴算是在江州城安家了。荣清兰为他们准备的小院确实不大,但却很精緻。 这是个一进院,进门院中有小池塘、花圃,还有一小片菜园。屋子则是一个二层小楼,楼下一进门就是正堂,左边连着一间茶室。往后转是小厮们居住的下房和厨房。 楼上则是岑晚和石榴的卧房,还有两间客卧和一间书房。 不过这毕竟是荣清兰借给他们住的房子,岑晚抱紧石榴暗暗发誓,自己一定未来让他住进更好的地方。 下午,荣清兰又带他们去江州城的繁华地逛了逛,买了不少小玩意,又向岑晚科普了江州城的风土人情和特色。因为江州城规矩没有京城多,吃喝玩乐的东西却也一样不少,所以这里成了很多勛贵人家游玩的圣地,据说从那楼上丢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某某家公子小姐的。 晚上,岑晚又带着石榴在荣府用了晚膳。 「弟弟,我这次来江州城住,主要是想打理自家生意。你若是愿意来帮忙,那就太好了。」荣清兰说话还是笑盈盈地。 岑晚还是选择了以不想做生意为由婉拒,荣清兰也不强求,只是暗暗嘆息失去了个好帮手。 「我从明日开始就要忙起来了,先让崔枣带你在江州城玩几天,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崔枣就是荣清兰安排给岑晚的小厮之一,他是江州城本地人,对城里再熟悉不过。 回到小院休整一宿,次日一大早岑晚就带着石榴出去逛街了。在岑晚的建议下,崔枣带他去认了城里一些大户人家和官员的门,里面自然也有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怎么在江州城,不应该在京城吗?」岑晚问道。 崔枣笑了:「岑少爷,这大名鼎鼎的武安侯,怎么可能只有一处府邸。咱们江州城是武安侯的食邑,自然也会有武安侯府。虽然武安侯现在已经不再领兵,但有武安侯府镇着这江州城,我们老百姓也放心啊。」 「对了,」崔枣补充道:「说起来武安侯与他夫人也是一段佳话,他们二人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且育有一子,叫薛寒星。」 岑晚心中暗道,『百尺明镜流,千曲寒星飞』,确实是好名字。 「我下午要去逛逛,你照顾好石榴。」安排好事宜,岑晚便出了门。 一路上,岑晚开始整理自己这两天了解到的情况。来到江州城岑晚才发现,不是所有人的个人资料都可以用1个济世点查看,这几天他遇到的人可以说需要1到10个济世点不等,可见这应该是根据地位或能力而定的。 自己解锁的技能还很少,要如何利用这两个简陋的技能获得更多济世点,并且还要赚到足够自己和石榴生活的钱,岑晚思考了一路。 边想边走,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恢宏大气,门口有两个侍卫矗立在门两侧。 岑晚伸手往袖子里的口袋一掏,嗯?令牌哪里去了?盯着被自己手穿过的口袋,岑晚陷入沉思。 不是吧,这新衣服口袋怎么是漏的?现在可糟了,自己只剩下怀里一封面子里子都与武安侯府毫无干系的信笺,侍卫不把自己赶出去就怪了。 据他现在的了解,武安侯显然是个好官,送这封信的信使很可能已遭遇不测,自己不能让这封信烂在自己手里。 没办法了,岑晚咬咬牙,走到武安侯府大门前。果然两个侍卫马上挡在他面前,「什么人?」许是岑晚看着只是个十岁左右的瘦削孩子,侍卫并没有很兇。 「我……我找李林义。」岑晚表现出有点害怕的模样。 旁边那个看上去就五大三粗的侍卫马上开口:「你找李管事?李管事出门了,你有什么事,明天晚上他回来我们会转告他的。」 「有人让我告诉李管事,他那里有一封家书,是李毛毛寄给他的,请李管事后天巳时去盛茂茶楼前台取一下。」 第13页 两位侍卫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只表示知道了。 岑晚还是给自己的身份放了个烟雾弹,不过对方是武安侯府,恐怕早晚会查到自己身上,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拆开信封,却知道信封中的内容呢? 岑晚也不急着回家,开始在武安侯府附近闲逛。这附近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府邸,可见这一片应该算是古代的军区大院吧。 走出这片幽静的区域,四周又逐渐热闹了起来,这里的集市除了卖东西的商贩,还有杂耍的艺人。结合自己的这两个技能,可不可以给人算命呢? 岑晚也不觉得作为武安侯府的管家,李林义会轻信自己这一切都是算出来的,不过他身上确实有超出自然力量的能力,真金不怕火炼。 正巧,现在除了算命似乎也没有更能发挥自己这两个技能的工作了,或许还能赚点济世点。只是自己还需要运用一点现代的炒作手段提升自己的名气。 先去钱庄把一粒金豆换成二两碎银,岑晚就开启了买买买模式,一通置办后,等回家已经该休息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岑晚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绞了点头髮粘在下巴上和眉毛上,一个略显滑稽的形象出现在镜中。 岑晚现在的长相其实不丑,这个小傻子和他前世儿时有八分像。前一世岑晚在孤儿院长大,因为长得好看,一直有人愿意收养他。 但岑晚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成功收养,时间久了也没有人家愿意领养这么大的孩子了。 镜子里这个瘦削的孩子五官无可挑剔,只是双颊一点儿肉都没有,倒也符合他想塑造的人物形象。 就这样,江州城西市今天出现了一个长须长眉的小老头。这小老头脸上没有一丝褶皱,个头也就和十岁的孩子差不多高,身姿却挺拔得很,有股仙风道骨的感觉。他身前抱着一个小金童似的娃娃,也不立幡,就这样往那儿一站。 听围观的群众说,这个小老头其实不过四十岁,他怀里抱着的是仙人点化的小仙童。他在十岁是误入仙山,在山中为仙人噼柴挑水三十载,仙人许他带着仙童来为世人答疑解惑。 可就当他离开仙山的一瞬间,因为静止的那三十年在他身上快速闪过,因为一些量子纠缠碰撞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开始那些围观的人还不信,但当几个人被他准确地叫出名字之后,就彻底服气了。不仅如此,这位自称甄大师的高人还有透视的本领。 只需要把信或者包交给大师,大师就能准确说出里面的内容。可惜,甄大师每天只能答疑解惑五次,所以机会有限。 甄大师的「润金」也不高,一卦只二两。只是这算不算要看缘分,甄大师只给有缘人卜卦。 第一天,甚至没有一个有缘人能入甄大师的法眼。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第二天,没等甄大师出现,西市那一片儿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第07章 西市神算 清早,岑晚对着铜镜将鬍子黏好,嘱咐石榴道:「一会儿我捏你,你就点头,记住了吗?」 被化成小金童的石榴重重点了点头。岑晚欣慰一笑,这小傢伙真是机灵得很。 等岑晚慢悠悠来到西市,「大师来了!」的声浪马上向四周扩散开,人群散开了一条通道,引岑晚来到昨天他待过的地方。 岑晚掩在鬍子下的嘴角抽了抽,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用力过勐了,早知道还是该少找两个拱火的群演。 岑晚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露怯。 「还是和昨日一样,有缘人得一线天机。还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让仙童过目,如若有缘,自得仙童认可,便能问我一个你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岑晚面前快速排起了长龙,一个个翘首以盼等着仙童垂青。 岑晚的筛选规则其实很简单,首先查看对方档案需要的济世点不能太高,昨天为了热场子他已经花费了10个济世点;其次,对方问的问题要有能让他满意的答案,选中的一定是心智不坚定不爱计较的人。 谁知这第一个竟然就让岑晚大开眼界。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扶着自己脚步虚浮的妻子,他妻子脸色蜡黄,唇色苍白,一看就是病得不轻。 男子开口就是哭腔:「大师啊,求您救救我家婆娘吧,她前两天沖了邪祟,我找了几个大师破,也没能把这邪祟破了,眼看着人就不行了啊!」 岑晚皱眉,这女子明明就是生病了,怎么能因为信鬼神之说耽误了治病? 他轻轻捏了捏石榴的腰,石榴显然也很可怜这个女人,用力点了下头。 见仙童首肯,男人如蒙大赦,忙掏出二两银子奉上,连连鞠躬,「请大师指点迷津!」 岑晚悄悄查看了女人的档案,档案上的身体情况一栏明晃晃写着蛔虫寄生。 这还是岑晚第一次见到标註了生病情况的档案。看来身体状况也是其包含的范围。 侥倖,这次岑晚运气好,这个女人运气也好。 岑晚现下已经有了底,对男人说:「你把受惊的经过细细道来。」 于是男人就讲述了自己妻子是如何突然半夜腹痛,自己如何带她求仙问药的。听到餵女人喝符水,用柳条抽打女人只为让邪祟脱身时,岑晚不禁火冒三丈,这「大师」为了赚钱完全置人命于不顾。 第14页 「你可知错?」岑晚骤然打断男子的话语,惊得男子脸色煞白。 「大师,我错在何处啊?」 「你找的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师,而是我在仙山上多年前遇到的一只偷吃香烛的老鼠精。念它可怜放它一条生路,它竟靠矇骗将邪祟养在你夫人身上!」 岑晚伸出手指着男人双眼,「而你,助纣为虐。那可不是什么符水,而是虫卵!我已经将你妻子身上阴气化去,但虫卵已经孵化,还需要药物辅助排出体外,你速速带夫人去开一剂除虫的药,可保无虞。」 岑晚可不想放过那个黑心的「大师」,既然有能力草菅人命,就也要有能力承担百姓的怒火。 男子连连道谢,带着妻子离开了。岑晚则受到了济世点+20的提示,看来这个女子却是因为自己获救了,岑晚暗暗松了口气。 就这样,岑晚成功地忽悠满了五个客户。 最有趣的是有一个妇人来问自己女儿的婚嫁问题。妇人说自己女儿喜欢上了一个穷小子,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不惜绝食威胁家人。于是岑晚就拿出现代中常劝长辈想开的说辞好一通输出,最后妇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离开了。 就在妇人想通时,岑晚又收到了一笔济世点。看得他不禁摇头,原来古代也有会为了男人不要命的恋爱脑啊。 收摊后的岑晚回家卸了妆,累成一滩滩,蜷缩着躺在床上,石榴却还精神的很,在一旁爬来爬去。 「李管家想必已经拿到那封信了。」岑晚自言自语。 是了,昨天晚上岑晚就去盛茂茶楼的前台寄放了这封信。 「希望它还来得及发挥作用吧。」 现在,盛茂茶楼内。 「管事,已经下午了,我觉得那个人不会来了。」说话的正是那个五大三粗的侍卫。 李管事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为人方正。现在,这张方正的脸上满是嫌弃:「我难道不知道他不愿意露面了吗?要不是你前天那么轻易就透露我回来的时间,怎么会错过?」 「哎呀,爹,我知错了。我哪知道那是重要的信啊?」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这段时间罚你看大门都能惹祸。这封信现在已经查验过了,确实没有问题,说明来送信的对我武安侯府有恩。现在却找不到人,可见对方既热心,又谨慎,是个人才啊。」 罚了儿子继续在盛茂茶楼附近守着,李管事还是回了武安侯府。 走过重重叠叠的院门,李管事来到了正堂,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正负手而立。 李管事微微躬身,「小侯爷,没找到送信的人。」 少年闻言,转过身来。他一张小脸紧绷着,剑眉星目,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但鼻樑也很高挺,一张小嘴抿在一起。 李管事看着一阵心疼,小侯爷自小就有不亚于老爷的武学天赋,又聪明。可武安侯府已经做了各方太长时间的眼中钉、肉中刺。后来,连皇上也猜忌心渐起,原本老爷也不愿退缩,但在妇人少爷几次三番遇袭后后,为了保护唯一的孩子,老爷还是放了权。 看着曾经努力上进,每天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怎么能叫他这个老奴安心啊? 「无妨,既然对方有顾虑,大张旗鼓反而惹他多虑。以后若是有缘碰上,我们武安侯府再还这一份好意就是。」 李管事也是这么想的,「小侯爷,那现在是?」 「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赌坊,去看看吧。」说罢,少年向外面走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李管事不禁长嘆,这世上纨绔子弟多了,可要硬装纨绔的,只怕没有几个。 从武安侯府到城南需要驾车经过西市,今天的西市好像格外热闹,好多人丢下自己的买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地绘声绘色。 「李叔,去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李管事走了一圈,回来与少年说:「小侯爷,他们谈论的是今天一个在西市算命的,据说灵得很,可以看破人的命运,还有透视的本事。」 少年发出嗤笑:「什么算命,骗术罢了。」当今圣上算是位不错的守成之君,但随着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开始沉迷神仙方术之道。现在陛下最信任的不是朝中哪位大臣,而是率领十几位道士为他研制仙丹的国师。 朝堂上,因为反对花钱修缮祭天台、道观的大臣总会被国师一党暗害。武安侯自然也反对把那些变戏法的捧上檯面,没少因此被暗暗挤兑。 「等等,透视吗……」少年嘴角挑起一抹带着兴味的笑,「李管事,你说那人是怎么在不打开信封的情况下知道内容的呢?」 李管事一惊,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忙道:「我去仔细问问那个算命的来歷。」 「不急,这种人刚得了甜头,日后估计是要常驻西市了。先去赌坊吧,今天是开业第一日,不能错过。」 马车逐渐驶远,留在原地的人群还在对今日见到的一切啧啧称奇。 同样震撼于自己影响力的,还有次日迈入西市的岑晚。 许是有上行下效的缘故,宫里皇帝都信方术之说鬼鬼神神,平民有什么不信的呢?更何况昨天那个妇人去医馆开了药,果真排出了一堆虫子。可大夫都说这病诊起来难,华佗再世也不可能连脉都不搭一下便确诊。 第15页 但岑晚不知道这些背景,只是觉得很不对劲。现在甄大师掀起的风浪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现在能力可以承受的范围,一不小心就是要翻船的! 所以今天的五个有缘人出现的异常之快,不到一个半时辰,甄大师就用尽了今日的功力。 多次强调尾随自己会遭厄运之后,岑晚还是在西市外兜了好几圈,找到之前就看好了的死角,脱掉外衣,摘下鬍子,又把石榴放在提早准备在这儿的竹背篓里。岑晚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瘦弱可欺的孩子,离开了西市。 岑晚想过这个方法不能用很久,但没想到两天就已经造成轰动。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有权贵入场,那自己恐怕会身不由己。 这两天岑晚已经赚了二十两,这笔钱已经足够他和小石榴生活好一段时间了。作为一个物慾不强的人,对于钱,岑晚的态度一直都是能保证舒适的生活即可。 事不宜迟,在钱庄兑了一贯钱,找到上次几个乞儿拜託他们把甄大师被仙长召回仙山的消息传了出去。 买了一斤牛肉美滋滋回家的岑晚不知道,有多少原本还处在观望阶段的富贵人家是怎样捶胸顿足后悔没尽早把人请回家。 至于真假?那肯定是真的啊!如果是为了赚钱,才这么两天大师怎么可能就消失了?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他们请那些有名术士开口点拨上两句,如此淡泊名利又身负绝技,一定是真大师! 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八成也有飢饿营销的作用在,这位仅仅摆了三天摊的甄大师名满江州城,他的故事越传越离谱,神乎其神。 「就这样,甄大师还是没逃过仙师的法眼,带着自己救世的宏愿含泪回了天庭。」 从岑晚放弃甄大师这个到今儿才两天,现在,他正呆呆地听崔枣在饭桌旁绘声绘色讲述甄大师盗火种,啊不,窃天机拯救世人的传奇故事。 惊得他筷子里的菜都掉了啊!这谣言的传播演变速度要说没有现代网络加成他都不信的! 「行了行了,这都是传言。」岑晚觉得自己已经尴尬到实现房产自由了,只想尽快终止这个话题。 崔枣却有些不高兴:「公子,这是真的。当时在场的人可多了,随便一个人站出来,甄大师就能准确说出这个人的生平,随便给他个东西,他都能看出里面有什么,做不了假。」 见崔枣越说越激动,岑晚倒是好奇了,「你都没见过甄大师,更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怎么这么崇拜他?」 崔枣低下头,有些难过,「公子,我自小在江州城长大,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仙人,他们拜高踩低,毫无仙人风骨。我本来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就是因为我爹被一个所谓的大师陷害,我家破产了,我也只能卖身为奴。」 接着,他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光:「但甄大师不一样,他真的在帮助平民,那个在妇人肚子里种下虫子的耗子精就是当初害了我爹的人!」 岑晚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竟帮崔枣报了仇,也明白了这两天陆陆续续少量入帐的济世点是怎么回事。应该是随着「耗子精」的称号传开,原本被骗的人醒悟了吧。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岑晚认真地向崔枣道歉:「这么看甄大师确实是个好人,不好意思啊崔枣。」 看着岑晚认真的表情,崔枣脸轰地红透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那么凶的语气和主人讲话,惭愧的垂下头:「公子,崔枣错了,不该和公子顶嘴。」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却伸到崔枣眼前,手上是一粒碎银。崔枣疑惑抬头,岑晚正对着他微笑。 虽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脸庞消瘦,但岑晚五官都很好看,被他这样笑着注视让崔枣有种被圣光温暖的感觉。 「你也知道,我囊中羞涩,这就当是对你不偏听偏信、坚持自我的奖励,你不要嫌少啊。」对岑晚而言,十六岁的崔枣何尝不是孩子?让一个孩子为自己忙前忙后,这段时间岑晚也常常觉得不安。 「谢谢公子!」崔枣高兴的样子让岑晚仿佛看见了他身后欢快摇动的尾巴,刚好趁这个机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以后我和石榴吃饭时候你也别站着,我看着觉得累得慌,你要是不介意就和我们一起吃,介意的话就去后厨找刘大娘一起吃,知道了吗?」 「这……好吧公子。」 这是岑晚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对别人的影响,他心中也暗暗立誓,不能失去本心,不可自以为是。 第08章 面试贾府 一个月后,武安侯府。 「世子,您一定要亲自去吗?」李管事有些担心,贾知州在江州城经营多年,为人老谋深算,其权势在此地也是树大根深。小侯爷再年少老成,也不过是个孩子。 少年摇头,「李叔,你也说了他是只老狐狸,我们安插的人又怎么能轻易接近他的阴谋?一个孤苦无依的半大孩子,才更容易进入贾府。」 李管事还想阻止,还没开口,又被少年接过了话头。 「李叔,我真的想为侯府做点什么,我的机会不多,你就成全我吧。」 看着少年充满希冀的双眸,李管事还是松了口:「好吧,但小侯爷一定不要逞强,随时联繫我们。」 * 十几天后,小院,岑晚正在院里抡着特制的小斧子噼柴。 这些日子,岑晚严格按照给前世营养师为男明星制定的健身日程过日子,从食物上的营养均衡,到运动上的科学合理,无可挑剔。 第16页 现在的岑晚已经和当初大变样,虽然只过了短短月余,却明显身量也高了,脸上也有点肉了,身上也有了少年人模煳的肌肉线条。 连天天见面的崔枣都说,公子是一天一个样儿。荣清兰隔几天再见到岑晚,都大唿道:你是谁?还我弟弟来。 当然,除了对自己严格要求外,岑晚也对石榴悉心照料,现在石榴的发音已经标准多了,甚至还能含含混混地背上两首诗歌。 毕竟要在江州城养五口人,岑晚还谢绝了荣清兰的贊助,选择自己给小厮和厨娘开工资,二十两在这两个月也花去了大半。 岑晚把手中的斧子重重钉在木桩上,伸了个懒腰。利用自己的技能赚钱再简单不过,靠证物描述的技能去赌坊赢点小钱应该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但这种方法只能单纯消耗济世点,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段时间岑晚总会去街上逛一逛,寻找灵感和机会。 这是岑晚第三次路过那片「军区大院」,他遇到的「最贵」的人都来自这里,也就是需要更多济世点兑换个人信息的人。 岑晚不紧不慢地走着,余光中一个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朴素玄衣少年踏入贾府大门,虽然长相普通,岑晚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特殊的气质。 心生好奇,岑晚刚想查看少年的信息,就被明晃晃的150点闪瞎了眼。这还是岑晚第一次见到需要这么多济世点来兑换个人信息的人,对象竟然还是个少年。 这其实也算是系统的另一种用法,因为身份越特殊的人需要的济世点就越高,间接相当于为岑晚给这类人做了标记。这不,就被岑晚逮到了这个隐藏在普通人中的ssr。 这个少年或许就能成为他这段时间一直等待的机遇。 贾府……岑晚若有所思,自己好像昨天看到贾府正在重金聘请方术名士呢,看来是时候让甄大师的名头重出江湖了。 岑晚兜了几圈,总算找到了贾府张榜的位置,刚把榜文撕下,就有两个贾府侍卫上前,看到撕榜文的是个小孩子,还以为是捣乱的,马上挥手驱赶:「一边玩去,敢撕贾府张的榜,不要命了?」 这时候气势上绝对不能输,岑晚没有把榜文还回去,而是叠起来往怀里一塞,挺直腰板沉声说道:「大胆!你们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侍卫也有点被唬住了,这难道是谁家大师叫徒弟代为揭榜? 「这,你师父是哪位高人,怎么不亲自来揭榜呢?」 岑晚不见一丝心虚:「就是我来应徵,我师父他老人家已回归仙班,只怕你们请不起!」 「我看你还是来捣乱的!」侍卫举起手里未出鞘的长刀作势要打。 岑晚梗着脖子大声说:「我师傅是前段时间铁口神断的甄仙人!」 两个侍卫自然也听说过甄仙人的传说,贾知州也曾想邀甄大师来府上一叙,可惜甄大师只是昙花一现,便回天上去了,为此他还着实难过了几日。 这段时间打着甄仙人名头招摇撞骗的人也不少,但很快都被戳破,没一个人能张口就说出来人的名字。 侍卫还是不信这个小毛孩是甄大师的徒弟,但这孩子身上倒还真有种唬人的气质。 「你叫王二虎,你叫李家财。」不等侍卫质问,岑晚先说出了二人的名字,「我没有师父那么厉害,但看破你们的名字还是可以做到的。」 两个侍卫虎躯一震,这真是甄仙人的弟子?当即恭敬有加,连连赔礼。 「没关系,明日我自登门拜访,只是需要你们知会一声,明天不要让有眼无珠的人把我挡在门外。」岑晚挥挥衣袖,扬长而去。 岑晚早就看过榜文的内容,本来不是很感兴趣。告示上说贾府最近有喜事将近,重金聘请大师来布置仪式、勘探风水。但这段时间要住在贾府,岑晚还是要先回家准备准备。 岑晚将石榴暂时寄养在了荣清兰那边,荣清兰也很喜欢石榴,听说石榴要跟着她住一段时间喜不自胜。 就这样,岑晚第二天被恭敬地请入贾府。 来贾府的「大师」显然不止岑晚一人,在岑晚到来时,正堂已经有两位等着了。一个是身着道袍,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实则难掩高傲模样的中年道士;另一个则是牵着一条大黄狗的大肚和尚,面上笑呵呵的,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看到进来的是个小孩儿,中年道士的脸色挂不住了,起身就要走,「我张吉不说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本事,但也算有头有脸,为人破灾无数。和你这空晦秃驴一争高下也就罢了,现在却要我与一黄口小儿为伍,贾大人未免欺人太甚!」 那个笑得跟弥勒佛一样的空晦和尚开口劝阻:「张道友,别急,不如给个机会,听听这个小友怎么说啊?」 岑晚心里冷笑,是你想知道吧?但他还是配合地开了口,毕竟自己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自己的目的也不是和这些大师争高下,不该起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我叫岑晚,两个月前甄仙人下凡的那几日,曾有幸受过仙人点拨。」 这下,道士盯住了岑晚不说,空晦和尚都挣开了自己的眯眯眼。对于自己有什么本事,二人自己再清楚不过,靠着话术和一些手段戏法来让那些蠢货乖乖掏钱罢了。 谁知,前段时间冒出来了个什么甄仙人,不需要那些玄而又玄的套路,张口就能说出来人的名字、籍贯甚至生平,搞得他们生意都不好做了。 第17页 那些平日里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老百姓,来了张口就让他们叫出自己的名字。他们这些成名久、名气大的还好煳弄过去,可那些徒子徒孙可遭殃了,好几天接不到一单活。 岑晚也没想到甄大师在术士界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倒是很奇怪这两人为什么就这么死死盯着自己。但岑晚也懒得和他们纠缠,找个位子就坐下了。 刚坐下抿了口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哎呀哎呀失礼了,年纪大了就是觉多。」这人想必就是贾仪了。 岑晚跟着另外两个人起身,向贾知州行礼。这可是一城知州,即便已经到了退休年纪,晋升也无望,一个小指头也能把他碾死。 不过岑晚还是对这个时代术士的地位没有准确的认知,刚在贾知州的「快坐」声中坐下,道士张吉就又站了起来。 他向贾知府微微行了个礼,然后开口:「贾大人,只是布置个仪式,何故找了这么多人?」 显然他还在为贾仪找了别的同行心生不满。那个空晦和尚显然比他脑子活泛,依旧笑呵呵的开口,却火药味十足:「张道友此言差矣,贫僧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府中的邪气,何来喜事一说啊?」 张吉怕是在空晦和尚之后来的,看见空晦和尚在就气晕了头。岑晚心中暗暗揣测,这和尚观察地确实细腻,他也刚刚发现贾仪的腰间挂着一枚小铜镜,上面还穿着赤小豆珠串。 娱乐圈信这些的不要太多,岑晚耳濡目染也有所了解。据说铜镜有识破妖魁的作用,能辟邪。赤小豆也有「厌鬼物」的说法,能辟疫鬼。 张吉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为自己挽尊:「我自然是发现了,只是这邪气稀薄,还不配被贫道放在眼里。一喜挡三灾,贵府不妨办个喜事,灾祸或可大化小,小化了。」 岑晚看得啧啧称奇,真是分毫不让啊这两人。 贾仪似乎对这两位大师还挺满意,然后看向了岑晚,想让他也先说说自己的见解。 这次见面原来是面试吗?岑晚站起来,向贾仪施了一礼,直起身道:「我看,这阴气应该是来自后宅,每当夜间,阳气最少的时候,就会扰得贾大人难以安寝啊。」 张吉和空晦和尚嘴角抽搐,这还用你说,贾仪的黑眼圈都垂到腮边了。更何况他这样偷偷找人破灾,自然是后宅出了丑事,江州城有点耳目的,谁不知道贾仪风流? 但贾知府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三位大师说的没错,老夫府上最近确实出了些怪事。」 接着贾仪和三人讲述了事情始末:一个月前,府上一个贾仪非常宠爱的小妾病了,贾仪马上找来了附近的郎中,那郎中竟说小妾得的是疫病,药石难医也就罢了,还有传染的风险。 于是贾仪将她单独安排在了府中西北角的偏僻独院里,派了专人照料。可没出一旬,那小妾还是香消玉殒了。说到这里,贾知府还重重嘆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离奇了,就在那小妾头七之后,贾仪开始常常在夜里听到那小妾唿唤他的声音。杯里的茶会变成她生前最喜爱的桂花酿,熏炉里的檀香会散发出腐坏的气味。 很快,贾仪就请来了自己亲近的大师,在后院养了不少公鸡,还把那小妾的尸身从坟里拖出来鞭笞七七四十九下后焚化,骨灰埋到车水马龙之地让人践踏。 谁知那晚之后,那鬼开始变本加厉的闹个不休,吵得贾仪夜夜不能安寝,只要躺下睡觉,耳边就尽是咯吱吱的金属摩擦声,还时不时半岁女人的低喃,那声音就像响在他耳畔。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还会发现被子上和窗下有女人留下的血手印!贾仪也一直叫侍卫在自己门口甚至窗前守卫,却都防不住。 「可家丑不宜外扬,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子找来了各位大师,还请各位大师为我破了这个劫。」贾仪补充:「当然,事成之后一定会为各位备上一份好礼。」 空晦和尚率先响应:「贾大人放心,我普渡寺最擅长的就是斩妖除魔,区区怨鬼,不在话下。」 道士也表态:「只消两道符箓,即可招神骇鬼,贾大人烦恼可尽消矣。」 接着,他二人一同看向岑晚,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岑晚可不知道甄大师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但也看出了这二人的针对。 岑晚从不害怕麻烦,让他不爽的人,也不介意花点心思让对方难受。他当即起身,带着笑意走到贾大人身边,然后拿起贾仪手边的一个小盒子,道:「贾大人似乎还没把这血书给另两位看呢,这可不公平啊。」 贾仪一惊,旋即大喜,「不愧是甄仙人的弟子,甄仙人火眼金睛的本事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啊!」 另外两人则脸色铁青,这个小盒子是刚刚贾仪拿进来的,这小子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难道他真是什么仙人弟子不成。 见两人脸色不佳,显然是对岑晚出的招束手无策,贾仪开口打了圆场:「是我疏忽,想必各位也看到我府上现在多了不少护卫,都是因为前天一个外院的侍卫突然发了狂,冲上来就要掐死我。」 想到当时那侍卫紫黑的脸色和翻白的眼睛,贾仪还是心有余悸,拍拍心口道:「还好当时被及时拉开,后来那个侍卫就昏了过去,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这封血书。」 说着,贾仪展开了那封血书,上面写着「负心汉」三个字。 第18页 贾仪继续说:「后来那个侍卫醒了,说这张纸是在府西北角捡到的,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张吉道士一脸严肃,道:「这侍卫大概是捡了女鬼的信物,被附身了。」 「是的,我之前请的道长也这么说,所以我才新僱佣了这么多侍卫,毕竟女鬼也只能上身一个人,总能保护我的安全。」 张吉和空晦和尚对视一眼,这次的钱看着可不好赚,这里不会真有鬼吧? 可没时间给他们反悔,贾仪已经开口:「三位,我已经在内院布置好了房间,先让管家领几位去安置一下,挑两个合眼缘的伺候,我再派人带三位转一转,晚上略备薄酒,为几位接风。」 几人谢过贾仪,跟着管家穿过层层院门,前往内院。 第09章 梅园 贾府占地面积约莫两亩,分为外院和内院。外院除了与客人会面的正堂、庭院,还有僕人的住所等;内院是贾仪和他妾室们的居所,岑晚三人被安排在了贾仪院内,可以说贾仪在卧房里喊上一声,他们三人可以在两分钟内到达。 房内陈设很新,想必都是新添置的,贾仪对于他们三个可见也期待满满。 贾府管事招来了十几个小厮,供岑晚等人挑选:「这些都是府中最好用的,请各位大师挑两个放在身边使唤。」 小厮们排成两排,第一排那个身着玄衣的少年很是醒目。因为他与其他人不同,显然还是个孩子,可身姿倒是挺拔如松,长相普通却也端正,一双漆黑的眼睛深邃如幽谷。 岑晚查看他的信息,果然,这就是他日前在贾府门口看到的那个少年。 另外两个人也注意到了这突兀的存在,问贾府管事道:「这里面怎么还有个孩子?」 贾府管事解释道:「这个少年叫月山,是前段时间招进来的,别看他是个孩子,却天生神力,干活也是一顶一的好手。老爷上次遇袭,就是他最先反应过来的,所以才进来没几天就提到了内院,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不能说话,是个哑巴。」 话音刚落,岑晚就先开了口:「我要他,」又环视一圈,岑晚又指向月山身边的青年,道:「王小是吧?就你了。」 那个叫王小的青年看着就很机灵,突然被点名,也马上反应过来,向岑晚行礼。 贾府管事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岑大师是甄仙人的弟子,却也暗暗吃惊,连忙陪笑道:「好嘞,那就让他们俩去伺候您,王小在府里已经干了四五年,一会儿就让他带您在府里逛一逛。」 张道士和空晦和尚虽然对岑晚抢先要人的行为不爽,但也慑于岑晚表现出来的能力没有多言。 分完了人,岑晚就在王小的带领下逛起了贾府,月山则缀在岑晚身后,不近也不远。 三人先去了离得最近的贾仪院中,贾仪的居室宽敞明亮,丝毫没有那些贾仪口中的森森鬼气。 「那床沾了血手印的被子呢?」岑晚问道。 王小对贾府的事情果然了如指掌,「那些晦气的东西老爷都命人烧了。」 岑晚皱眉,这证据都没了,屋子也擦得锃亮,还怎么查? 正好,岑晚这两个月因为揭发了那个「耗子精」断断续续收到了不少济世点,总共算起来也有137,花了80点亮痕迹分析科技树,又花了50点解锁了血迹分析技能,转眼间岑晚从百元户又变成了穷光蛋一个。 岑晚偷偷撇了一眼月山,心道:这位爷,您一定不能让我失望啊!为了你我现在也是倾家荡产了。 又花了3个济世点,岑晚眼前浮现了已经消失的血痕。 在那张巨大的拔步床下,有几个血手印,看上去手掌不宽,手指也纤细,像是姑娘留下的。 值得注意的是血手印的方向,它们呈轴心发散状,倒是很像有人在床里将侧板掀开一条缝,然后将胳膊伸出来胡乱印的。 岑晚蹲下来,仔细端详起雕满花纹的床厅。果然在床厅细密的雕花缝隙中,有几处褐黑色的污迹。 岑晚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将污渍抿了下来,血迹分析自动开启。正如岑晚料想一般,这并非人血,而是鸡血。贾府最近多了那么多只鸡,犯人想杀鸡取血再简单不过了。 岑晚踢了踢床厅。问王小道:「这床下能藏人吧?」 王小恭敬回道,「岑大师,老爷那日一早便查过了,床下没人,我们下人也不能随意出入老爷的卧房。当然也有可能是贼人抓住时机跑了,但那么多血又是怎么回事啊?」 岑晚不欲多做解释,毕竟他的身份是玄学大师,最不该做的就是找『兇手』,犯人找到了,那他也该捲铺盖走人了。 直起身,岑晚向王小道:"那位夫人最后住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柳夫人死在梅园,您随我来。」 于是三人走出内院,前往贾府东北角。贾府呈一个大大的回字形,许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外院将内院完全包裹,与外界隔绝。 一行人出了内院的北门,离目的地还远着,就看到有两个侍卫守在那边,空晦和尚和道士也在。 走近才发现,张道士正在和侍卫争论:「这里是全府阴气最浓郁之所在,贫道受邀于你家老爷为他解难,如今这关窍就在院中,你们却不让我进,这是什么道理?」 空晦和尚在一旁附和,显然也想进去一观。这也是理所当然,你既说有厉鬼,那厉鬼生前之所一般都是「术士」们施术解局的关键,不许人进,太说不通。 第19页 两个侍卫也面露难色,却仍旧坚持:「老爷有吩咐,这里已经封园,任何人不可入内。柳夫人是感染疫病死的,这里面不干净。」 见岑晚来,空晦和尚率先将岑晚拉入已方阵营:「岑施主也来了,想必也是想到园中一观? 」 阴私之处,必有隐秘。岑晚也想发掘贾府的秘密。但即然身处贾府,明面上还想叫主人家亲自给你把谜底揭开不成?况且这位柳夫人之死,八成和贾仪的秘密有关。 不等岑晚开口拒绝,身后传来了贾府管事的爽朗笑声。 「几位贵客原来在这儿,叫小老儿好找啊! 」 不等空晦和尚再开口要求进园,管家就如未卜先知般止住了他的话头:「老爷已经备好宴席等着各位啦,今天府中有些人还没知会到,冒犯了各位,明天再来就好。」 说着又向三人作揖道:「还是小老儿管教下人不周,望几位见谅。只是老爷那边,真不好久候。还请几位给个面子,先去赴宴吧!」 贾府管事手上做出了请的手势,虽然姿态很低,却根本不容拒绝。几人只能回礼,嘴上说着「辛苦辛苦」,前去赴宴。 这时,天也只是微微擦黑,管家走在前面,几人跟在后面。边走着,管家边向他们介绍府内情况。 管家先是对他家大人的勤勉正直歌颂了一番,又转而嘆息:「我家老爷明明是这么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老天却不开眼,至今膝下无子。」 说到贾仪那充盈的后院,又道:「那些妇人肚子都不争气,要不是她们生不出来个一儿半女,我家老爷也不会被那些庸人下个贪慕美色的谬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家老爷饱读圣贤书,岂能做这不守孝悌之人?」 岑晚只觉得耳朵要起茧子了,打断管家的喋喋不休,问了点正事:「那位柳夫人是什么来头啊?」 管家倒是有问必答,只是这答案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 「这位柳夫人出身穷苦,那是两年前,我家老爷碰上她家人要将她抵给卖粮的做小老婆。当时那柳夫人是万般的不愿意。我家老爷见不得一个弱质女流被如此欺辱,便将她带回了府中。之后对她也算是百般呵护。」 说着说着又开始嘆息:「可惜柳夫人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不然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原本就因为被侍卫拦在园外的张道士本就不爽,张口便问:「既然她与你家老爷伉俪情深,死后又怎会化作厉鬼纠缠?」 「这……」管家像被突然掐住了喉咙,卡了个壳,然后尴尬笑笑:「定是柳夫人太过思念老爷,想让我家老爷也随她去啊!」 岑晚其实也懒得听他再胡扯,这老东西油滑得很,嘴上与你和气谦卑,实际上和他主子一样骨子里有一种傲慢。现在只不过是在享受跟这儿演戏耍人玩的快乐罢了。 见没人再搭腔,管家也自觉无趣,闭上了嘴老实带路。 一路上,时常见到身着轻铠的护卫在各个院门守着,倒是比忙忙碌碌的小厮侍女还多。 岑晚心中暗暗嗤笑,这位知州老爷可真是惜命得很啊。 刚刚几人是在贾府的东北角,而宴会厅在贾府的最南边,说话间,几人跟着管家穿越了大半个贾府。 廊院深深,这是岑晚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参观这样规格的建筑,亭台楼榭,布局巧妙。没有富丽堂皇的琉璃瓦,却有奇石怪柏和小桥流水,可见贾仪的审美还是很在线的。 岑晚偷偷向侧后方瞟了一眼,月山微微垂着头,默默跟在后头,背却打得笔直,还是个不懂得怎么把腰弯下来的孩子呢。岑晚可不相信他是哑巴,不过没关系,时间还多着呢。 就在岑晚打量月山时,月山已经默默关注岑晚一路了。这个少年虽然自称已经14岁,但身量却比13岁的自己还矮上大半个头,看上去倒像十一二岁。 少年很白,未长开的面容让他的五官有种稚嫩的姝丽,单看脸甚至很难分辨他的性别,只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是一种自在的余裕。有时候还会露出猫儿得了便宜的狡黠,若不是太过瘦弱,月山一定会认为他是哪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 不仅如此,月山也很好奇岑晚那张口就能叫出别人姓名的本领,但却并不信服。毕竟岑晚表现的可不像看透了他的真实身份。不管对方用了什么手段,都值得他多多关注。 少年看着也不像是坏人,月山也只有探究的意思,只要少年不碍事,他不欲与之为敌,毕竟他在贾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终于,几人来到了会客室。这里八成是贾仪平时招待私密客人的地方,与前厅的朴素端庄截然不同,颇有种穷奢极欲却又毫不土气的珠光宝气。贾仪坐在上首,见几人来了,忙招唿人就坐。 在贾仪的两侧,是两排金丝楠木的小方桌,上面已经摆满盛有精緻菜餚的银盘。 三人依次落座,岑晚坐在了距离贾仪最远的地方,因为他总觉得贾仪身上有股腐朽味儿。 「几位大师想必都茹素,今日我请来了香满楼最出名的王大厨掌勺,希望各位尽兴啊。」 空晦和尚最先附和:「贾施主又心了。」 这样一顿饭以茶代酒,素斋也清爽可口。特别是空晦和尚,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岑晚盯着空晦和尚鼓起来的肚子心中暗暗吐槽,怪不得只吃素都能长得这么丰腴。 第20页 这一餐的主人公要么是出家人,要么是孩子,所以既没有酒,亦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助兴节目,宴席结束的也很快。 晚宴最后以贾仪的陈词和再次委託结束,也算是宾主尽欢。 因为住的很近,所以贾仪与他们一路回到了内院居所,路上还是之前已经打磨包浆的那一套说辞,丝毫不愿提供有用的线索,看起来只希望他们把厉鬼除了,旁的什么都别知道才好。 同几人道别后,岑晚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王小和月山还是留在房间里没离开。岑晚疑惑:「你们回去休息吧。」 王小开口了:「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老爷交代,为了各位贵客的安全,我们中至少要有一个留在您卧房伺候。您半夜起来喝个水什么的使唤着也方便。」 好嘛,这不就是变相地监视?岑晚瞬间读懂了贾仪的用意,这老登真是谨慎。 岑晚状似思考了一番,然后指向月山,「那就他吧,我看我们年龄相仿,应该好好相处一下。」 王小似乎有些诧异岑晚的决定,毕竟月山是个哑巴,而自己这一天有问必答又机灵能干,还以为自己一定能得到大师青眼,还盼望能被点播几句。谁料大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然选了一整天都没有任何交流的月山? 但王小并没有质疑的权利,偷偷瞪了月山一眼,就向岑晚作揖退下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个黑衣少年,心里疑惑但表面依旧如古井无波。 但岑晚好像从他僵硬的脸上读到了眉梢的波动,狡黠笑了笑,一双杏眼弯弯,「好啦,可以休息了。」 环视房间一周,岑晚又看向月山:「这房间只有一张床,你睡在哪儿呢?」 月山自然无法开口回答,只把靠立在床边的屏风扯了出来,立在屋子中央。然后将用来休息的小贵妃榻搬过来,安置在了屏风外侧,示意自己是睡在这里。 「咚!咚!」两声连续急促的鼓点从外面传来,已经是二更天了。 两人相隔一帐,和衣就寝,但谁都没有真正睡去。 第10章 查探 夜半,岑晚面对屏风闭目养神,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唯有数字「150」散发着月白色的光。 估计设计系统的人也想不到,一个读取信息的谜面竟然被玩成了跟踪定位的谜底。不过这个方法只能针对月山这种点数格外突出的人。 屏风另一侧,月山也一直在等待岑晚睡去,听着耳边的唿吸声逐渐变缓,月山轻轻掀开搭在身上的被角,坐起身来。 殊不知这寂静无声的一切落在岑晚眼里,就是一个「150」明晃晃地缓缓升起。 岑晚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看着那个「150」逐渐升高,然后安静向门移动。 不得不说,这种在别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掌握局势的快感很好地取悦了岑晚。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月山将门推开一个缝,像一只漆黑的蛇滑出房间,混入夜色。 在他将门重新虚掩上的瞬间,岑晚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不能距离月山太远,因为显示范围是有限的。 但月山显然有着和他年龄不相匹配的武功,相比之下自己就是只白斩鸡。若是不想被发现,岑晚只能尽力将距离控制在标志消失的边缘。 月山的移动速度远比岑晚想的要快,为了不跟丢目标,岑晚也抓紧出了门。 谁料,才出院子没几步,就看见了两个侍卫提着灯从另一端远远走过来。一时情急下,岑晚只能躲在一旁长着大簇莲花的水缸后。 两个侍卫边走边聊,声音由远及近:「老爷不是说让咱们守好梅园,怎么又突然喊咱们过去?」 岑晚听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悄悄探出头,从荷叶的间隙向两位侍卫看去。 果然,这两位正是今天守在柳夫人小园门口的那二人。 他还在继续抱怨:「咱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叫咱们干守门的苦差事?反倒是让些新人干那些轻省又有油水的活?」 另一个人的声音和性格都要沉稳许多,安抚他道:「你也知道咱们是老人,那柳夫人的死多蹊跷?所以老爷只放心让咱们去守梅园。现在他叫咱们去,肯定是有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的秘密差事交给咱们。」 「那现在梅园岂不是没人守着了?」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人,况且依咱们府上现在的规矩,根本不会让人落单--」 二人声音又随着远去渐渐消散,同时消失在岑晚视野里的,还有那标志着月山位置的「150」。 岑晚虽然对跟丢月山感到可惜,但现在还有个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无人看守的梅园。 如果估计没错,明天贾仪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他们进去查看,不如就趁着今晚来个夜探梅园,说不定能搜到什么线索。 打定主意的岑晚按照记忆,向贾府的东北方向摸去。路上偶尔能碰到巡逻的护卫,也都有惊无险的躲过。 终于来到梅园门口,岑晚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梅园还是如白日一样荒凉,在夜色的衬托下多了几分阴森。 正门被一把厚重的锁封着,而岑晚早就看中了旁边一处因为围墙年久失修出现的一个小洞,多亏他现在又瘦又小,轻而易举地便钻进了院中。 刚爬进来的岑晚一抬眼,便被吓了一跳。这洞连通的正是院中的梅林,梅花树都是枯死的模样,漆黑曲折的枝条张牙舞爪也就罢了,上面还缠着黄底红字的符纸,满满的中式恐怖既视感。 第21页 岑晚克制住自己腿软的冲动,心中默念「崇尚科学,幸福人生」八个字,向着房屋走去。 梅园的房屋也是同样的破旧,可以看出这里曾经也是贾府精美布局的一部分,只是现在那雕花的门已然蒙尘,窗户纸大多都破了,原本应该嵌着琉璃的地方也都空空如也。 靠!这也太恐怖了!饶是确信自己是一个唯物主义战士,岑晚也已经汗毛竖立。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岑晚用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尘封的木门。 「吱嘎--」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响动,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还多亏窗子都破了,屋里和外面一样洒满月光,并不是想像中的漆黑森冷。 岑晚松了口气,走了进去,又转过身蹑手蹑脚地将门关好,一会儿两个侍卫估计就回来了。 还没等他回过头来再细细打量这个房间,身后突然贴上了一具身体,颈间赫然出现了一把匕首,闪着寒光贴着岑晚细嫩的皮肉。 岑晚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眼睛敢四下乱瞟,试图找到解决这个尴尬局面的方法。 来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等着岑晚开口,岑晚也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杀意。在看到月光投在地上的影子后,岑晚顿感无语。 这个身高,不是月山还有谁?原来他也是来梅园寻找线索的。 自己是第一次通过这个信息查看功能跟踪别人,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探查范围时就会自动显示,谁知道竟然就重置了! 狗系统,害我不浅啊!岑晚欲哭无泪,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藉机和月山坦诚相待,说不定两个人还有合作的余地。 岑晚率先释放友好的信号:「月山,有话好商量,不过那两个侍卫马上要回来了。我听到他们被贾仪传唤,交代的事情肯定和这里有关。我们不如合作一把,等他们回来这里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一个少年音在岑晚耳边响起,「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跟踪我?」月山应该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中除了少年人的青涩外,还有些喑哑,带来了一丝不符年龄的磁性。 两人贴的很近,岑晚甚至能感受到耳廓边的热气,耳朵敏感地抖了抖。 「我,我没有跟踪你,本来我就是要来这里的。刚刚我想起来解手,发现你居然不在,就趁机过来了。路上我还碰到了梅园的侍卫,他们说了什么我也告诉你了。」 月山看着岑晚的耳廓逐渐由白转红,也后知后觉二人贴得太近,有些色厉内荏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岑晚冲着两人的影子努了努嘴,「喏,这府里除了我,只有你一个还未成年吧。」 月山尴尬,没想到自己在这种地方漏的馅儿,脸也不禁觉得发热,松开了岑晚。 两人再度面对面,岑晚看到的只是那张僵硬且普通的面容。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们时间不多了。这几间房我已经搜过,只剩柳夫人的卧房,你去搜。我目力听力应该胜过你,我去门口把风。」 月山没有要和岑晚分享情报的打算,岑晚也只能耸耸肩。没关系,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自己这个骯脏的大人早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看着月山走出屋门,岑晚刚欲开口和他分享一下自己发现的那个狗洞,刷一下少年的好感值。谁知道月山足下一发力,直接蹿到了围墙上,然后盘腿坐下,望向来时的路。 岑晚无语,这小孩,好装! 也不耽搁,转身进了柳夫人死前一直居住的卧房。 一踏入那房间,霉味儿便沖得岑晚皱了皱眉头。这位柳夫人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一定过得很煎熬。 卧房并没有比其他地方干净不少,明明是病人居住的地方,却满布灰尘,墙上的裂缝还生着绿油油的青苔,阴暗潮湿。 这里也和外面一样,陈设简单,一目了然。一张简陋的架子床,一张梳妆檯,只此而已。 梳妆檯的明面上空无一物,岑晚拉开抽屉,也是空空荡荡。看着所剩不多的余额,岑晚咬咬牙,对梳妆檯使用了证物描述功能。 顾不上心疼济世点,梳妆檯的描述浮现在岑晚脑海。 「榆木制梳妆檯,镜后有暗格。」 岑晚惊喜不已,本来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竟还真让他找到了点东西。 将手伸到了镜子后面,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刚好适合指甲的大小。 岑晚将那块木板抠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核桃大的小罐。打开来里面装的是粉红色的脂膏,像是女人的胭脂或口脂。 再凑近闻闻,那脂膏散发出一股略微油腻香气。可惜岑晚的济世点已经不够了,没办法再次进行证物描述。将小罐揣进怀中,岑晚又将目光放在那床甚至懒得叠好的被子上。 这被子也不知道是从贾府那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上面还打着补丁,怕是贾府的下人都不会盖这种被子。 岑晚扯住两个被角,抖了抖,无事发生。 果然,这屋子里有价值的东西只怕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了。正打算放弃,岑晚将被子随手丢在床上,被的一角折起,一处粉红色的补丁吸引了岑晚的视线。 这是,手帕? 岑晚凑近端详,越看越眼熟,然后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了当初邱金参慌不择路时从屋中丢出来的手帕。 第22页 果然,这条被当作补丁缝上去的手帕无论从质地、暗纹还是颜色来看,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岑晚从邱金参那里薅来的那方手帕左下角绣着一只桃子,而这条缝在被子上的绣的是几支柳条。 「柳夫人。。。」岑晚喃喃自语,原来这位柳夫人来自醉梦坊。把青楼里的姑娘接回家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知道,在一些朝代,官员狭妓可是大过。怪不得贾府管事为柳夫人的身世胡诌了那么个俗套故事。 岑晚刚欲把被子上的手帕拆下来,就被匆匆进来的月山吓了一跳。 月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明明语气中有几分仓促:「他们回来了,还带着火把。」 岑晚愕然,没想到贾仪这么狠,这房子已经收拾得够干净了,竟然还打算一把火烧个干净吗? 月山上前一步,扯住他的手腕道:「没时间了,快走。」 「等等,把这个撕下来。」岑晚指向被角。月山也没有多问,抓住被角手上一用力。 「刺啦--」粉红色手帕应声断裂。月山一手捏着手帕,另一只手扯住岑晚,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大门那边传来了开锁的「咔啦咔啦」声。 月山马上反应过来,八成是嫌弃岑晚太慢,他直接一把揽住岑晚的腰,岑晚整个人贴在月山身侧,感觉自己被挤成了一张饼。 月山脚下发力,带着岑晚向后院奔去,一双腿跑出了残影。岑晚则更是觉得自己在贴地飞行,两只脚偶尔被飞快倒退的地面蹭得飞起。 一人携一人,总算是在两个侍卫进来前,跑到了被房屋遮挡住的后墙。接着岑晚切实感受了一把刚刚目击的原地升天,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墙上。 紧接着月山先跳了下去,对着头回做墙上君子的岑晚张开双臂,言简意赅:「跳!」 没时间再让岑晚犹豫,他两眼一闭,跳了下去。 月山把岑晚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还颠了颠,心里想道:真轻啊。 岑晚也没矫情被一个小了自己那么多的孩子抱住,跳了下来拉着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呆呆的月山离开了这个是非地。 就在二人离开不久,梅园火光沖天。 第11章 拉扯 「走水啦!走水啦!」水声、脚步声、再加上嘈杂的人声,贾府中一片喧闹。 王小跑到岑晚卧房门口,敲了敲门,却没人应。正当他要再敲,门倏然打开了,里面是面无表情的月山。 王小被吓了一跳,「你这死人脸!」瞪了一眼月山,绕过他进了屋。 岑晚似乎刚被吵醒,身穿里衣,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坐起,边打哈欠便问:「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王小急忙回道:「大师,梅园走水了。放心,因为发现及时,所以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什么?」岑晚大惊,一下子就从瞌睡中清醒过来:「梅园在哪里,离这边近吗?」 「您放心,梅园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然后王小又压低声音,摆出一副告密的模样:「这梅园就是柳夫人生前住的那个小园,咱们白天才去过的。」 「哦!」岑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又惋惜道:「这梅园白天的时候也没能进去,谁能想到会遭此祸事。」 王小作揖:「老爷怕有人一不小心到那边去再伤着,所以刚刚着人来查看各屋的人数,既然您没事,小的这就去回了护卫。岑大师继续休息。」 王小没有注意到的是,明明窗户开着,岑晚凌乱髮丝下却有层细密的薄汗,以及他极力平稳却有些发抖的唿吸。 「砰--」屋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岑晚与月山两人。岑晚长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刚刚两人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就在翻窗进屋那一刻,正好听到了王小的敲门声。 岑晚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毫无一点穿帮迹象的月山,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向着月山伸出手:「给我吧。」 「嗯?给你什么?」月山望着眼前白皙的手,不为所动,一副要装傻到底的模样。 岑晚没想到这小孩还挺不好说话的,「手帕啊,那是我找到的!」 「唔,可是是我把它带出来的。」 「好啊你,如果不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你肯定就被侍卫发现了,现在是要恩将仇报吗?」 看着岑晚双目圆睁的炸毛模样,月山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还是坚持道:「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很危险,到此为止吧。」 月山也看出来这个少年大师不是什么沽名钓誉、坑钱害命之辈,并不想让他承受不必要的危险。 岑晚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还未满十四岁的小鬼头教育了,但看月山认真的模样,又有种使力也会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我比你还大一岁,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啊?」 「这是我职责所在。」 岑晚顺杆就爬:「职责?你的职责是什么?」 月山丝毫不被他套话:「这与你无关。」 见对方油盐不进,岑晚只好打出了自己手上的牌:「那你的职责一定是要越快查明真相越好咯?」 月山迟疑了一下,害怕自己又被这鬼精灵的少年绕进去,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个手帕有什么玄机,我也可以帮你,前提是你要带着我一起调查。」 月山摇摇头,「这个我可以自己去查,这手帕用的双面绣,会这种工艺的绣娘不多,很快就能查清楚。」 第23页 岑晚可不知道这是什么双面绣还是四五六七八面绣,只知道自己的脑子要被这臭石头气生锈。 虽明知那个小罐肯定是比手帕更重要的物证,可自己现在又没有足够的济世点调查,如果把这张底牌打出去,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触及事件真相。 事已至此,岑晚选择的是--耍无赖,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岑晚往月山睡觉的榻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扬起头看着月山:「你必须答应我,因为你现在是贾仪分配给我的下人,我不会告发你,但我会和你死死捆绑在一起,你哪儿都别想去,什么也都别想做!」 月山显然没想到刚才还一本正经与他商量的岑晚怎么突然蛮不讲理起来,不过他这个样子,好像,有点可爱?且如果岑晚不肯配合自己,之后的行动确实会不便许多。 岑晚看月山迟疑了,趁热打铁,软硬兼施:「相反,如果咱们两个合作,一个是贾府贵客,可以调查很多超出你权限的地方,一个是贾仪信任的下人。这个组合可以说是无敌了吧?」 月山思忖,又看了看岑晚,瘦是瘦了些,弱也是很弱。但他够聪明心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手腕,会是个不错的帮手。更何况他胆子这么大,又爱自己乱来,说不定会给自己惹上什么额外的麻烦,还不如和他呆在一起,他还能保护一下岑晚。 终于,他还是松了口:「好吧,但你必须听我的,有什么情况也必须告知我,不可以孤身犯险。」 岑晚有些心虚地瞥了眼装着小罐的外套,点点头,心道:「等我有了足够的济世点,把那东西分析清楚再告诉他也不迟吧。」 这时的岑晚还没想到那小小的脂膏会在后面给他添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是后话了,两人现在现就着那方从梅园找来的帕子展开了讨论。 「你说你知道那帕子的来歷?」 岑晚从榻上起身,翻出了一条与之类似的手帕,递给月山。 月山接过那手帕细细端详起来「果真是双面绣,同样的暗纹和颜色。」又拿到面前嗅了嗅,上面还有淡淡的脂粉香。 「这手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岑晚尴尬摸摸鼻子,回道:「这是醉梦坊姑娘的帕子。」 还不等月山用质疑的目光看向自己,岑晚就抢先解释道:「不要误会!这帕子不是我的,只是偶然所得,揣在口袋里忘了处理罢了。」 月山也没想过岑晚即是帕子主人的这种可能,他的体型应是比醉梦坊的姑娘都要小上几分,人家姑娘也不肯接孩子的客吧。 故此月山也没继续追问帕子的具体来歷,直接指出了两块手帕的区别:「这两个帕子上锈的图案应该就是代表了它们主人的名字吧。」 岑晚也如是想,又向月山讲了他在荣清兰那里听说的关于醉梦坊的规矩:「醉梦坊的姑娘每个人都有对应自己花名的手帕,得到了手帕相当于成为这位姑娘认可的入幕之宾,才能与醉梦坊的姑娘独处。」 「所以柳夫人原本是醉梦坊一位花名中有柳的姑娘?」 岑晚点头道:「没错,看来我们要去醉梦坊走一趟了。不过在此之前,贾府的『鬼』得听话,才能让我们在这里畅通无阻。」 「你心里已经有目标了?」月山问道。 「没错,那个『鬼』用的血是鸡血,府中养来辟邪的公鸡却不曾少。贾府现在对外採买方方面面又那么严格,对方八成是在厨房工作或者经常出入那里的人。贾仪的床下狭窄,能藏在里面的人估计和我身形差不了很多。所以她很有可能是个小姑娘,至于她是如何躲避贾仪侍卫的眼睛藏到床下,这要问她本人才知道。」 月山很想问,你怎么知道那是鸡血,又怎么知道对方是藏在贾仪床下的,但他并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越接触,也越发现岑晚身上确实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准确直觉与笃定。 不过,月山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起,也有岑晚不知道的事。比如那个女孩的所作所为他早就知道,也是他暗中帮助那个女孩躲过贾府的层层守卫。 本来那女孩只是他藉由潜入贾仪身边,并藉此在贾府安插人手的筏子。可事到如今,贾仪对柳夫人之死的百般遮掩让月山怀疑柳夫人的死与他追查的秘密有关。是时候去正面会会那个小丫头了,也顺便看看岑晚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思索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月山表演了一个短暂的迟疑深思后,带着些许犹豫的口吻道:「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伙房有个小丫头叫芸儿,正符合你的描述。」 幸福来得太突然,岑晚没想到自己连个正儿八经的侧写都没做出来,月山就把嫌疑人送到了自己嘴边。 「当真?!」岑晚兴奋地一把揪住月山的胳膊,一张带着稚气却俏生生的面孔迅速拉近到月山眼前,一双乌黑杏眼闪着兴奋的光与他对视。 月山猝不及防,只觉得被一眼望到了心底,慌乱中拉下岑晚的手,目移看向一旁,开口道:「我也不确定,只是正巧记得伙房确实有一个这样的丫头。」 岑晚当即拍板:「明日你就带我去见她,不,明晚咱们来个守株待兔!」 或许是今夜实在是风波迭起,肾上腺素的作用让岑晚辗转反侧,待他睡去时,天边已经隐隐有了光亮。 第24页 「先生,先生,该起床了。」耳边细如蝇蚊的声音吵得岑晚一巴掌拍了过去。 「啪!」地一声,岑晚觉得自己手掌震得发麻,麻劲儿散去后徒余痛感。将头从被子中拔出来,只见王小弓着身站在床边,手上还捂着头顶哀哀直叫。 该死,知道自己又犯了起床气了,岑晚忙坐起身像王小道歉:「没事吧?抱歉啊我刚起床时脾气都比较大。」 王小哪会让岑晚给他道歉,趾高气昂的方士见多了,他还怕岑大师向自己道歉会折了他的寿呢!忙放下捂着脑袋的手,呲牙咧嘴转成眉开眼笑:「大师愿意拍小的的头,是在为小的开悟呢!小的现在觉得脑袋都灵光了。」 岑晚嘴角抽搐,这王小是被封建迷信荼毒的多深啊?看向一边站立的月山,果然从他那和五官不符的漂亮眼睛中也读出了不忍直视四个字。 既然如此,岑晚选择顺水推舟。从身旁的衣衫中掏出几钱碎银,低到王小面前。 「作为补偿,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我每七日都要去买我师父最爱的翠华楼红香酥为他老人家解馋。今天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买到之后再到城西竹林往北三百米处的叮咚潭,把糕点摆在潭边石台上,等半个时辰。在我师父享用过后,你就可以把它吃掉,得到仙人的祝福。」 翠华楼的红香酥在江州城也是名声响亮,现在太阳已经升起,约莫已经上午九点,现在去至少要排一个时辰的队。而城西竹林与翠华楼更是南辕北辙,岑晚这一套任务组合拳派出去,等王小回来八成也要天黑了。 王小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岑晚眼里成了那些网游里给这个大娘送菜、那个大婶买花的玩家,倒觉得自己捡了天大的好处,接过银子喜滋滋地走了,走之前还得意洋洋地看了月山一眼,像是旗开得胜的将军。 月山眼里也写着两个字:神金。 王小读不出来,岑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待王小离开后,岑晚憋着笑拍了拍月山的胳膊,道:「好啦,我们也出发吧!」 第12章 芸儿 贾府的伙房与下人们的住所挨在一起,这里大概是整座贾府最不考究的地方了。高高的围墙将下人们和主人分隔到两个世界。这里面不像贾府,倒因为有股浓烈的食材气息,像是烟火气浓厚的普通人家。 月山和岑晚并没进去,只是透过洞开的院门往里看。 「那个就是芸儿。」月山指向一个衣着单薄、身材清瘦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上穿着靛蓝色的麻布衣服,已经洗得褪了色。袖管向上捲起,露出枯瘦的胳膊。 她背对着岑晚二人,将几乎比自己腰肢还粗的圆木段搬到桩上,然后举起那似乎要把她手腕压断的斧子,用力噼下。 芸儿没注意到岑晚,可不代表别人没有,毕竟贾府最近来了几位要短居的客人这个消息府上的老人都知道了,且留意着呢。 一个衣衫质地粗糙但同样整洁的大妈率先和岑晚搭话:「这位小公子,找人吗?」 岑晚礼貌答道:「不是,只是路过罢了。正巧就看到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要做那么重的活计?」 大妈顺着岑晚的视线看到了芸儿,脸上顿时浮现出了鄙夷:「您说她啊,这小蹄子,哟!」大妈见岑晚面上笑容淡了,忙止住了话头,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谄媚道:「这丫头啊,好像是青楼出来的,不干净。」 「哦?」岑晚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表示洗耳恭听:「大娘你能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少有中年妇女能抵住岑晚乖巧的笑,那大妈也不例外,马上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起府里的八卦。 「您知道柳夫人吧?当年柳夫人来到咱们贾府,那可真是风光无限。虽然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老爷也没嫌弃她。」 从大妈的讲述中,岑晚得知,这芸儿是柳夫人入府几个月之后在外面捡来的丫头。说是捡来的,其他僕人却无意中看到她拿着有醉梦坊标志的胭脂,于是把她举报给了老爷。可柳夫人心善,又一直很喜欢芸儿,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芸儿一直跟着柳夫人,虽然一直被府中其他下人暗暗瞧不起,背后嚼舌根,但物质生活还是很不错的,柳夫人从没亏待过她。 柳夫人去世后,贾老爷似乎为柳夫人魂魄纠缠不断的事情困扰得很,也迁怒了柳夫人生前最喜欢的芸儿,把她发配到了伙房做苦工。 岑晚对这些八卦的可信度持保留意见,但这芸儿确实与柳夫人关系匪浅的事情算是敲定了,那闹鬼的事情八成就是她做的。 没有选择白天和芸儿交流,岑晚还是决定捉贼拿赃,在自己处于优势的时候与芸儿交涉。 中午贾仪再次设宴,美名其曰为各位客人压惊。 「昨晚真是让各位受惊了,我在这里给各位赔罪。」贾仪假惺惺地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向几人赔礼。 三人纷纷表示不碍事。 岑晚腹诽:这老登真是心狠手黑,如果自己不是被月山引了出去,就错失最后调查梅园的机会了。 席上,岑晚提出自己明日需要出府置办一点东西。 贾仪对此有些不快:「岑大师,这才刚刚来到我府中,为何这就要走啊?」 岑晚笑着安慰他:「贾大人此言差矣,岑某并非要离开,而是昨夜火事之后,情况生变,我需要准备一些更适合破局的法器。」 第25页 张道士在一旁插嘴:「这是自然,贾大人,昨夜这场火足见此厉鬼怨恨至深,戾气之重。」他那三角眼轻蔑地暇了岑晚一眼,「有些人能力不足,自然是不敢再留在府上了。」 这张道士还不知道这场火实是人为,岑晚真不知道是夸他好会见缝插针挤兑人,还是嫌他太没脑子自爆平民身份。 不过这道士在这里也是碍眼,岑晚不介意帮他一把:「非也,依岑某来看,昨夜那场火并非厉鬼作祟。」 贾仪想不到被点破,有些慌乱,忙道:「岑大师何出此言啊?若非厉鬼,难道是人为?」 岑晚摇了摇头:「我道行尚浅,没有师父那看破玄机的本事。但昨夜起火前我为贾大人卜卦,是一副泽水困卦。梅园走水之后,我感觉到了府上气脉流向有所更改,烧毁的梅园成为出路。当我再次卜卦,得了副水火未济卦。」 这是岑晚近来恶补的一些易经知识,泽水困卦为凶卦。而这水火未济卦代表的并非纯粹的凶兆,而是「初凶后吉之象」,还正与昨夜的大火相唿应。 贾仪自然也对卦象略懂,知道这卦象意味着事情已出现转机。谁都喜欢听好话,况且岑晚还点出了昨夜大火人为的可能,比起满口胡言的张道士,贾仪自然更信任岑晚,面上也愈发和颜悦色。 「既然岑大师有需要,明日大可出府准备。这件事还需多倚仗岑大师。」 至于张道士,贾仪现在连个眼神都欠奉,要不是觉得撕破脸难看,贾仪都直接叫人把这才疏学浅的傢伙赶出去了,留着他也只是为了颜面,反正偌大知州府不差他一口饭。 空晦和尚不愧是有眼色,看到刚才贾仪对那场火灾原因的反应就知道,贾仪定然知道些什么。 他马上开口附和:「贫僧贊同岑小友的话,这场大火反而是因祸得福,恭喜贾大人。」 马屁拍对了地方,贾仪自然是眉开眼笑。后知后觉的张道士也回过味儿来,可已经晚了。干他们这行对出尔反尔、自打嘴巴是最忌讳的,只能闷声坐在一旁装死。 空晦和尚也心下瞭然,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跟着岑晚的步伐,不说与他相左的话,才好把这单生意混过去。 岑晚又开口:「不过虽有转机,梅园被烧让柳夫人的魂魄失去了根,难以长存于人间,却也是解开了限制。水火未济,说的就是现在到了困难又关键的时刻,我自会尽力保护大人无虞,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贾大人自己也要小心。」 这甜枣后的巴掌来的太快,贾仪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开口道:「还望大师保全啊!」 这顿短暂的午宴就在复杂的气氛中落幕了。整个下午岑晚装模做样的去已经烧成一片焦土的梅园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听到的人向贾仪汇报说那是他从未听过的话,还带着很奇妙的旋律。其实那只是岑晚在哼唱英文歌。 还不等天黑,岑晚就休息了,美名其曰今天损耗太大,连贾仪发出的晚宴邀请也一併回了。王小回来时,岑晚房间已是大门紧闭,他只好回到自己的下房,满心期待明日能和岑晚说一说自己今日的感悟。 临近子时,万籁俱寂。 月山睁开双眼,如夜色般漆黑的瞳仁一一片清明。 他起身走到岑晚床边,少年睡得正酣,被子团在身上,四肢大敞伸在被子外,一张小脸睡得白里透粉。 月山突然有点不忍心叫醒少年,但还是将一只手搭在岑晚肩头,轻轻推了两下,「醒醒,马上子时了。」 岑晚四肢开始胡乱挣动,活像是被五指山压住的齐天大圣。 「pia」地一下,岑晚的一只手贴到了月山腹肌上,开始胡乱摸索。 这是什么啊?一块一块的,还弹弹的~岑晚细细体会起这绝佳的手感,月山则因为这从未与他人有过类似的亲密举动僵在原地。 就在岑晚转摸为戳的瞬间,刚刚石化住的月山反应了过来,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只觉得面具下的面孔要烧起来了。刚刚有点心疼岑晚起床的情绪已经完全烟消云散,转而为被轻薄的羞恼,虽然月山也没细想都是男人有什么可羞的。 他手上一用力,原本在床上摊成一片的岑晚像面条一样被他提起,努力睁开眼睛后,岑晚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地上了! 月山对刚刚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只对岑晚冷冰冰道:「清醒点,该出发了。」 「哦哦。」岑晚也清醒过来了,只不过,难道月山也有起床气不成?怎么这么凶啊。 二人按照白天考察好的路线来到伙房,这里也是下人们居住的下房。此时屋里漆黑一片,还能隐约听到几声响亮的唿噜。 「你确定芸儿在子时后才会行动吗?」 月山自然早就摸清了芸儿行动的规律,但却不能直白告诉岑晚:「子时前一刻是府上侍卫交班的时间,晚班侍卫都比较怠懒,一般会再晚一点才开始下一次巡逻,所以想进入贾仪卧房,只有这半个多时辰的空白期。」 这也确实是芸儿每次装鬼时选择的时间,不过一个小姑娘难免容易漏出马脚或力有不逮的时候,所以月山也会帮她遮掩一下。比如若是有侍卫来得早了,他会刻以制造些响动将人引走,给小姑娘创造离开的机会。 二人就这样埋伏在下房外的柴垛后,等待子时的到来。 远处传来了打更人的声音,和声音同时而动的,是右侧最边边下房的门。白天那个他们见过的小姑娘悄悄从屋里探出头来,确认安全后,闪身出门。 第26页 芸儿换了一套深色的衣服,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凤眼,蹑手蹑脚像伙房外的母鸡笼走去。 笼子里的鸡是准备好明天要杀掉的,芸儿拿出一根布条,三下五除二将一只母鸡捆好,动作麻利。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在母鸡血管富集处一划,血喷涌而出,落入她事先准备的一个小羊皮水袋里。 事已至此,已经可以算人赃并获了。月山和岑晚从柴垛后走出来,芸儿看到他们手上一抖,水袋落地。 芸儿一双凤眼睁得大大地,将手中小刀握在胸前,显然做好了与眼前两个人殊死搏斗的打算。 岑晚也没多说什么,从怀里拿出了柳夫人的手帕,丢给了芸儿。 芸儿看到手帕,瞬间泪水盈满了眼眶,一手仍紧握小刀不放,另一只手将手帕紧紧贴在胸前。 她开口,声音中带着点颤抖:「你们想干什么?」 看出女孩是个坚强的人,岑晚也没有用那些软硬兼施让人闭嘴的手段,直接开口:「找个地方聊聊?我们或许能帮你查清柳夫人死亡的真相。」 第13章 我是女子 三人就近来到柴房,也没点蜡烛,就借着窗外的月光开始长谈。 芸儿本来还对岑晚和月山心存戒备,但在岑晚向她摆明了利害关系后,选择相信两人。 毕竟他们没有将自己出卖给贾仪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虽然他们查明柳夫人的死因应该别有目的,但这反而让芸儿信服,毕竟很难相信会有人不求回报地帮助一个出身于青楼的妾室。 「所以他们看到的那个印着醉梦坊标志的胭脂不是你的,而是柳夫人的,对吗?」 芸儿点头,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柳夫人其实是我亲姐姐,我俩幼年失怙。大一点后姐姐进了醉梦坊,花名柳叶,一直靠出卖自己身体来养活我们姐妹二人。虽然贾仪明知姐姐是青楼出身,还因为喜欢姐姐娶了她入门,但他绝不会容许自己娶了个妓子的事情被别人知道,所以我就把那盒胭脂认下了。 岑晚又问道:「你怎么能确定你姐姐是被贾仪害死的呢?」 说到这里,芸儿眼中泪水涟涟:「我姐姐其实根本没生病,她被贾仪关在梅园后,我有去偷偷看过她。梅园年久失修,围墙根有个洞,我就是从那里钻进去的。当时姐姐什么都没告诉我,只和我说让我少去梅园,她会没事的。」 「哦!」芸儿仿佛想起了什么,对岑晚和月山说道:「你们拿到了我姐姐的手帕,那你们有没有查看过她卧房的梳妆檯?虽然姐姐三令五申叫我不许再去,但我还是没忍住又偷偷去看过一次。她当时就在梳妆檯那里做了什么,只是我也没能看清。」 岑晚明显感受到了月山的视线,但也只能强装镇定:「可惜,我只发现了这只缝在被子上的手帕,梳妆檯里是空的。」 月山沉默不语,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岑晚的说辞,但岑晚还是有些心虚,毕竟两个人说好合作,他却藏了心眼。不过转念一想,月山身上的秘密肯定比自己更多,自己只是在弥补两者之间的差距而已,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那你对你姐姐遇害的原因有什么头绪吗?」岑晚赶紧转移话题。 小姑娘摇摇头,道:「贾仪一直对我姐姐不错,这次突然囚禁她其实也没有什么预兆,或者说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毕竟我姐姐害怕带累我,有事也会瞒在心里。」 看来现在很难从芸儿这里获得进一步的线索了。岑晚从怀里掏出那只属于邱金参的帕子,问道:「你知道这个帕子的主人是谁吗?」 芸儿拿过帕子细看,「这里绣着一只桃子,难道是春桃?」 在芸儿的讲述中,春桃是柳夫人在醉梦坊最好的朋友,她与柳叶一样有一个苦难的过去和一个年幼的妹妹,所以她们私交甚密,贾仪好像就是春桃介绍给柳叶的客人。 岑晚和月山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的想法,这醉梦坊果然还是得走一趟啊。 「让我去吧!」芸儿突然提议:「虽然姐姐从来不让我出入醉梦坊,我也没见过春桃姐姐,但她一定知道我的存在,不如就让我去问问贾仪和我姐姐的事情?」 女孩确实很勇敢,但月山张口否决了她的提议:「不说贾府现在对于府内外人员进出搜查的极严,你难道以为贾仪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他还留着你是因为你对他的阴私勾当并不知情,也是因为你的生命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一旦他发现你不安分,处理一个下人对他来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那,那怎么办?」芸儿有些慌乱。 岑晚也为月山帮腔道:「没关系,既然春桃没见过你,找个女孩替代你实在简单不过,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切莫轻举妄动。」 确实,出了贾府万事好办,荣清兰府上就有几个年龄与芸儿相仿的小丫头,都是家中上了年纪嬷嬷的孩子,因为荣府待遇好,主人又好说话,所以直接留在府上做事。到时候只肖从里面挑个机灵的小姑娘就行了。 芸儿基本上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告知给了岑晚和月山,二人也催促芸儿回去,以免时间太久被人察觉。 「对了,芸儿姑娘,虽然这条手帕对你来说应该很有意义,但留在你这里万一再被别人看到恐怕也会给你带来祸端,不如让这件遗物发挥最大的作用?」 第27页 岑晚伸手从芸儿手中拿回手帕,脸上挂着坏笑。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看到岑晚的表情,月山就明白,要有人倒霉了。 果然,芸儿离开后,岑晚问道:「我看月山兄武艺非凡,想必这贾府里没人是你的对手。」 高帽这就一顶一顶的戴起来了,月山没有表现出自傲,只是客观道:「贾仪确实近来在江湖上招募了一些高手,我年纪尚浅,正面交手怕是不敌。只是我轻功尚可,而且年纪小骨骼轻,有自信在轻功上胜过他们。」 月山没有说的是,那些从江湖上招募的高手近三成都是他们侯府安插进来的。 岑晚讨好地对月山笑得眯弯了眼,长长的睫毛像小勾子眨啊眨,声音也夹了起来:「那能不能拜託月山兄一件事?」 月山一语中的:「你要我把这个手帕放在贾仪那边?」 「哎呀,月山兄不仅武艺高强,丰神俊朗,连头脑转得都这么快。小弟正有此意啊,我白天才和他说过的话,晚上得兑现才是。」 「可以。」 平淡的语调传入岑晚耳中,让原本还打算大夸特夸一番的岑晚卡了壳。这么好说话?可不像他熟悉的月山。 果然,秋后算帐开始了。 「柳夫人的梳妆檯藏了什么?」月山语气依旧平淡如常,但显然是一副不会轻易罢休的模样。 岑晚几乎都把刚才的插曲忘了,现在又勐然被提及,有些无措,也就是这瞬间的慌乱让月山确定岑晚确实在梅园找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会贴身存放! 月山出手如电,探向岑晚。 岑晚反应也很快,伸手去挡,但却是羊入虎口,直接被月山抓住手腕一拧。 「啊!」岑晚不禁因为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发出小小的惊唿,身体顺着月山的力道一转,手臂被拧到身后,人也旋了一圈,后背贴到了月山身前。 眼看月山的另一只手就要探入自己怀中拿走那个装着脂膏的小罐,如果它被月山拿走,自己将失去最后的筹码,而月山也很可能会以失去信任为由将他踢出局! 岑晚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停手!」 月山的手还真就听话地停下了,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言巧语都只是一戳就破的泡泡,他有时间和兴趣听听岑晚如何狡辩。 「我是女子,你若是不在乎,就自己把东西拿走吧!」 月山的手僵在半空,是放下也不是,拿也不是,他没想到岑晚会用这一招。 因为发育不良,岑晚细长白皙的脖颈上还没有喉结,更没有变声。而自己明知道岑晚应该有八成的可能是男子,却又因为剩余的两成可能性而投鼠忌器。 见月山停手,岑晚暗暗送了一口气。虽然羞耻了一些,但果然有用。岑晚早看出月山应该是个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君子,那价值150的个人信息也侧面证明了这一点。除非他有铁一般的证据来说明岑晚是男子,否则他是绝不会这样冒犯一个姑娘的。 况且岑晚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说是也有不少人信得。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月山果然将他放开,咬着后槽牙对他说道:「既然如此,明天不如就由你扮作芸儿去见春桃如何?」、 好啊,竟然直接反将一军,岑晚可没想到自己还要穿女装,这是另外的价钱啊! 不过月山眼里写着明晃晃的威胁,仿佛他一拒绝,月山就会马上判定他是男人。 岑晚咬咬牙,他可是现代文明大冲击下长出的食人花,在半个娱乐圈混,什么没见过? 几乎没有迟疑,岑晚就松了口:「好啊,正好我还不放心安排别人去呢。」 这下又轮到月山怀疑自己了,答应的如此轻易,难道他真是女子?可怜的古代人不会想到,在未来,女装大佬其实也只是一种普通的爱好。 就在这样的互相试探中,岑晚和月山熘回住所。待岑晚睡下后,月山又换上夜行衣走了趟贾仪卧房。原本贾仪晚上是一定要睡在哪位夫人那儿的,自从闹鬼事件频发,贾仪就选择老老实实睡在自己的卧房了。 毕竟如果自己的枕边人夜里突然被女鬼附体,那守在门口的侍卫怕是也来不及救他。 月山按照岑晚的嘱咐在贾仪床前布置一番,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本守在贾仪门口的那位武林高手摸了摸耳朵,嗯,若不是打开的窗让屋内气流的声音发生改变,自己恐怕也不会发现有人来过,世子的轻功又进步了。 而今晚,轻功超绝的月山没有选择在那张屏风后与岑晚同居一室,而是轻手轻脚地将软榻搬到了外间,用软榻抵住卧房的门,和衣睡下。 第14章 女装 「啊啊啊啊啊!」 今天叫醒府中众人的不是公鸡,而是凌晨起床小解的贾仪。也难为他那沙哑的嗓子能发出堪比两只破锣撞在一起似的巨响。 贾仪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方粉红色的帕子,他再熟悉不过,这是醉梦坊姑娘的一大特色,而这帕子的角落绣着几支翠绿的柳条。 帕子并不完整,有几处被火灼烧的孔洞,还散发着灰烬的气息。 贾仪几欲疯狂,躲开帕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此时时刻守在门口的护卫已经闯了进来。 「昨晚,昨晚有没有人来过?!」贾仪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像抓住救命稻草。 第28页 护卫摇摇头,然后看着贾仪的脸欲言又止。 贾仪连鞋袜都未穿,赤脚跑到镜子前,发现自己满脸是血,还有一些散落的灰烬,红红黑黑混在一起,不堪入目。 「快,快去把岑大师请来!」护卫刚要领命离开,贾仪又叫住他:「不,先把管事叫过来。」 贾府管事年事已高,但听到老爷的紧急传唤还是马上屁颠屁颠地赶来,一身老骨头几乎要颠得散架。 再三确认过柳夫人的所有东西都已经处理干净,且梅园废墟已经第一时间被管事带着人仔细翻找一遍后,贾仪才找来岑晚。 岑晚一脸高深莫测,看着已经将自己漱洗干净,却仿佛一下子苍老的贾仪。 「岑大师,说真的,虽然我这个月以来常被厉鬼纠缠,生活不便,但她从未近过我的身,本官自信有浩然正气加身,她是无法伤害我的!可昨晚她竟然就在我床头,」贾仪一张老脸皱在一起:「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慄啊!」 「那是因为梅园被烧了,她再无束缚,且随着时间流逝,魂魄会慢慢飘散于天地之间,所以才会想来与你同归于尽啊。」 「可,可我并未受伤啊。」 岑晚嘴角又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贾仪道:「你今早起来,身上可有灰烬啊?」 贾仪忙点头,「正是,正是。」 「那就对了,我昨天在你身上种下一枚辟邪咒,正是它保护了你。」岑晚瞭然。 在贾仪的千恩万谢中,岑晚带着月山出门了,可怜的王小今天还是没能和岑大师切磋自己从甄仙人那儿得到的感悟。 去醉梦坊前,二人先来到了与之相隔一条街的一家成衣坊。这家店门脸不大,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平民,定位比较符合岑晚今天需要的人设。 两人一进店,小二就迎了上来:「两位小客官是想买什么衣服啊?」 月山斜睨向岑晚,岑晚不情愿地指着一套蓝白色的棉布质地女装开口:「我要试一下那套衣服。」 小二一顿,却没有要质疑的意思:「小姑娘,那套衣裳对你来说有些太大了。」 岑晚也是没想到他甚至没开口质疑一下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不是嘛,岑晚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香,那些以前亏待的都补回来了,只有身高没办法长得那么快。 现在的他一张白皙的脸蛋将原本就有些迤逦的五官完全衬託了出来,一头乌髮丝滑如锦缎,本就纤细的身材虽然有了些薄肌,却完全隐没在衣服里,反而让他整个人更加雅美。 若说他是位流落在民间的小少爷有人信得,说他是一位调皮天性使然而扮作男子出门游玩的千金小姐亦有人信得。 岑晚才不管那些,只觉得气血上涌,这小二也太没眼色了,马上要出门换一家店。 一旁的月山憋笑憋得肚子疼,拦住正要愤愤出走的岑晚,对小二道:「那你去找一套适合他身材的衣裳来,不要太贵的,我们买不起。」 小二本来看着两人均气度不凡,以为遇到了大单子,谁知竟是两个银样镴枪头,暗自嘆息,然后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一套淡紫色的裙装,交给岑晚。 岑晚也没有拒绝,女装嘛,他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尝试,只是现在这种被迫女装的情况着实有些羞耻。 这也是月山给岑晚出的一个小小题目,毕竟若岑晚真是女子,总不会穿不好女子的衣裙。 但他面对的可是在古装影视城摸爬滚打快十年的老将,各个朝代女子的服饰怎么穿,岑晚都烂熟于心,虽然这是个平行于岑晚熟知歷史之外的世界,但只需稍加研究,岑晚很快掌握了这套衣服的穿法。 月山本做好了岑晚拿着打结的衣服灰熘熘走出来向自己赔礼道歉的打算,谁知尴尬的少年没等到,从试衣房里走出来了一位身材裊娜,顾盼生辉的少女。 紫色是一个很挑剔的颜色,偏偏岑晚是个天生的白皮,被衬得人都有种剔透之感。原本男装无法凸现出来的身材优势在修身裙裳的体裁下尽显,虽然少年不高,但比例极佳,腰细腿长。 一头乌黑墨发被岑晚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宛在脑后,几缕不听话地随风飘荡。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充满不干与生气的眸子,一张杂揉了少年与少女美感的脸紧绷,可以想像若是露出笑容,一定男女老少通杀。 月山有点看呆了,岑晚或许,真是位姑娘。 想起之前自己重重冒犯之举,只觉得又尴尬又羞愧,自己居然这样对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被迫扮成男孩闯荡,她一定也吃过很多苦。 武安侯府的家训就是「正人先正己」,君子须得敢作敢当。月山微微垂下头,眼里满是歉意,对岑晚道:「之前是我唐突了,岑姑娘有什么需要,或者要我做什么让姑娘解气还请尽管提出来。」 岑晚被这声姑娘叫得头皮发麻,忙开口堵住月山的嘴:「行了行了,别叫我姑娘,听着别扭死了。你叫我岑晚好了,就当是对我的道歉。」 月山的母亲也是女中豪杰,所以他从不会生出轻视女子的念头,反而对岑晚多了几分敬意。 看到月山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岑晚突然觉得站起来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开始放飞自我了。 其实古代女子的裙装里面也有裤子,和男装又有什么分别?带着这样的心理暗示,岑晚大步流星走在前头,向醉梦坊进发。 第29页 醉梦坊所在的这条街是江州城出了名的销金窟,大家都叫这里「红街」。此时还未到晌午,所以虽然两排都是装修奢华的小楼,但并没有店家在营业,略显空旷。而到了晚上,这里将摇身一变,丝竹声声不绝于耳,细语绵绵如丝如缎。 作为红街的c位,醉梦坊的排场也是整条街最阔气的之一。它共有四层,光从外面看都让人觉得流光溢彩,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里面更是雕樑画栋,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时的醉梦坊没有美娇娘守在门口迎客,只有几个丫头小厮,在收拾昨夜放纵一场留下的残局。 月山走在前面,岑晚则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低垂着头,像是一个普通的随从。 看到有客人进来,一位指挥着下人们扫撒的男子迎了上来,那男子穿着朱红色的纱衣,身材曲线若隐若现,艷紫色披帛拖在地上。 这次月山在来之特意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也是玄色,但剪裁更加得体,勾勒出少年健硕又不夸张的身姿。玄衣的质感低调而高级,阳光照到的地方还会泛起粼粼波光,一看就知道身价不菲。换言之,就是龟公眼里一个明晃晃的财神爷。 龟公那被勾勒得细长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涂着蔻丹的手上来就要拉月山:「这位小公子,我们还未营业,您好心急啊。」 月山身形微微向右后方一侧,躲过了那只手,不由得瞟了瞟身后的岑晚洗眼睛,心道:同样是着紫,怎么差距会这么大? 阅人无数的龟公自然也看出月山不喜欢自己接近,看来是来找女人的,于是自然将手收回,也不觉得尴尬,笑盈盈问道:「公子面生,是第一次来?」 月山只从怀里掏出了那属于春桃的手帕,递给龟公,道:「我要见她。」一起递过去的,还有包在手帕里的一片金叶子。 即便早就知道月山身份不凡,岑晚看着那厚厚的金叶子被轻易送出,也不仅肉痛。 可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岑晚脸上转移到龟公脸上。 见月山出手阔绰,龟公一张脸笑成了花儿:「原来是春桃的客人,」说着指向一个正在擦桌子的丫头,对她道:「小红,带客人去春桃那里。」 其实这时,大厅里的已经聚集了一些好信儿的姑娘,听到这个有钱的公子是找春桃的,大半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有些甚至开始大声「窃窃私语」。 「未免也太多人找春桃了。」 「就是就是,咱们醉梦坊的帕子岂是随便散的,也就是她,恨不得给路边乞丐都发一个。」 这些话显然也被岑晚和月山听了进去,看来春桃在醉梦坊的人缘不太好。 跟着小红,两人走到了醉梦坊的三楼,这里的房间显然要比二楼的大上不少。 岑晚问小红:「这楼层有什么讲究吗?」 小红对大方的客人自然是无可不言:「一楼是平日宾客饮酒赏舞的地方,后面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下房;二楼和三楼是姑娘们住的地方,越受欢迎、赚钱越多的姑娘住的楼层越高、房间越大。而四楼只有妈妈和花魁能住,再就是接待一些贵客。」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月山又赏了小红两钱碎银,小红更起劲儿地介绍起来:「春桃来我们这儿好多年了,她住在三楼主要是因为客人多,有时一天能有两三个来找她,有时候客人多排不上,只求和她说说话。」 这显然不太正常,哪有客人特意来青楼只为找人叙叙话的? 每个姑娘的门口都挂着对应花名的木牌,春桃门上是一只带着绿叶的粉桃,小红替二人敲了敲门,向屋里喊了一声「春桃姑娘,有贵客。」便退下了。 月山和岑晚也没有久等,约莫一两分钟,房门被向内拉开,一个身穿藕粉缠花纹烟罗裙,外罩同色系蝉翼纱的妙龄女子出现在门内。 女子略施粉黛,看上去单纯无害,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两人一遍,开了口:「我怎么不记得接待过你?」 第15章 通神散 春桃眼中带着戒备,「你从哪里拿到了我的手帕?我这儿只接熟客,两位慢走不送!」 说罢,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岑晚向前一步拦住了春桃,急切道:「春桃姐姐,我是柳叶的妹妹,想来和你打听点事。」 听到柳夫人的花名,春桃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放下了些戒备,抓住岑晚的手,激动道:「你是柳姐姐的妹妹芸儿?」 然后她忙侧身,请两人进来。 先招唿两人坐下,春桃又替他们斟上了热茶,对着岑晚热切开口:「之前一直听柳姐姐说她有个漂亮的妹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本来以为柳姐姐已经是世间罕见的美人了,芸儿你更是青出于蓝啊!」 岑晚毫无心理障碍地代入了角色,迈入正题:「春桃姐姐,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贾知州和我姐姐的事。」 对柳叶的死,春桃似乎已经知情,表情变换,张口便是哭腔:「她和贾知州的事情我能知道什么,芸儿你节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来找我。」 岑晚也不甘示弱,两滴眼泪从脸颊滑落,楚楚可怜:「可是,可是春桃姐姐,我姐姐告诉过我,是你把她引荐给贾知州的...」 「那些都是老黄历了,贾知州起先确实是我的客人,后来无意中见到你姐姐,就说什么都要把她娶回家去。自从你姐姐嫁入贾府,我便与你姐姐再没联繫了,至于之后她在贾府发生什么事,我更一概不知。贾府是高门大户,怎么会容许自家夫人与秦楼楚馆还有瓜葛?」 第30页 岑晚歪着头,似乎很是不解:「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姐姐去世的消息?贾府可是把风声按得死死的。」 一个没上来气,春桃咳了起来:「这,咳咳咳...」 岑晚将茶杯推到春桃面前,和风细雨道:「姐姐小心,快喝点茶顺顺。」 见是躲不过了,春桃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原本带着天真神色的脸变得讥诮:「我知道又怎样?」斜睨了一眼坐在岑晚身边的月山,继续道:「不是随便傍上个有点小钱的公子哥,你就有能力翻出堂堂知州的掌心了。」 摊牌后,春桃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你姐自然是做了什么错事,触及了贾知州的利益。可惜啊,当初贾大人偏看中了她那张脸,否则嫁入贾府享尽荣华富贵的就是我了。废物就是废物,机会已经送到面前,还是不中用。」 「你和贾仪是什么关系,我姐姐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岑晚追问。 春桃的表情还是那般得意,「我不傻,说出来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毕竟如果我把柳叶妹妹还在追究的消息告诉贾仪,你还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吗?」 岑晚和月山都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春桃表演。岑晚甚至面露不忍,目光中带了几分同情。 春桃的脸色也从得意洋洋到狐疑,再到惴惴不安。 终于,她受不住了,双手拍在桌子上,表情变得狰狞:「你为什么不向我求饶?那可是知州,你不害怕?」 「因为现在需要坦白一切的是你。」岑晚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对这种自以为是但内心脆弱虚荣的人,安静就会把她们逼疯。 「哈!凭什么?」春桃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把柄在柳叶手中,但还是笑不出来。 月山从怀里掏出刚刚给龟公看过的帕子,道:「凭这个。」 「这算什么?我的客人差不多也有几百号,这人手一条的东西,能有什么用?」春桃觉得这两个人八成神志不清,才会拿这东西威胁她。 「因为这是你鼓动邱金参谋害妻子,侵吞荣家产业的证据!」岑晚的声音变得严厉且坚定,坚定得春桃自己都不禁回想自己是否真的做过这回事。 「我?我?」春桃语塞,邱金参、邱金参,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想不起来了?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你看中邱金参是荣家赘婿,待荣老爷子仙去,你便起了歹意,和邱金参狼狈为奸,筹谋侵吞掉荣家的全部家产,甚至教唆邱金参谋害自己的结髮妻子!如今邱金参已经被捉拿归案,你怎么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啊?」 说带后面,岑晚声音微微上扬,像带了个小钩子。可这钩子在春桃耳中却成了黑白无常的勾魂锁。 她想起来了,自己几个月前确实接待过一个叫邱金参的客人,他出手还算阔绰,只是爱说一些什么自己马上就会很有钱,然后将她娶回家做正房的醉话。 但来这里的男人,谁不会说几句好听的?自己当时只当耳旁风,且那邱金参来过几次就销声匿迹,两个多月,足够她把这位没什么特点的客人基本从记忆中抹去了。 可现在,自己居然要为一段如此短暂的露水情缘买单,春桃还是不甘心。 「一条手帕罢了,你们还有别的证据吗?」 岑晚步步紧逼:「那邱金参和他妻子的供词算不算铁证呢?」 「她们是污衊!我从没唆使过那个男人杀人,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虽然春桃还在嘴硬,但她心知肚明。一个是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一个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谁的证词可一锤定音,不言而喻。而那个软骨头的男人,只怕仅仅许诺让他临死前饱餐一顿,都足以让他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 可笑自己刚才还在用贾仪的知州之威来恫吓别人,转眼间时移势易,自己也因为低微的身份被轻易架在火上烤。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当初想尽办法讨好贾仪,不惜沾染掉脑袋的生意也想嫁入贾府,谁知被柳叶摘了桃子。 不等岑晚再开口,春桃便颓然坐下,语气里再没有先前的自信:「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们,我也不会告诉贾仪你们今日来过。只不过,今日过后,希望你们只当不认识我,贾仪的事也不可牵连我。」 这个承诺岑晚难以做出,毕竟自己只是个平民。他看向月山,月山对他微微点头。 岑晚放下心来,开口道:「你只需要把自己所知、关于贾仪的所有事情告诉我们即可,之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你。」 春桃自然也不会再傻到相信眼前的人是芸儿,开口道:「我早想过帮贾仪干这种事会遭报应,但我总是以为自己能侥倖在东窗事发前脱身。」 春桃起身,来到床前,从木床夹层抽出一个小抽屉,里面是几个与岑晚之前在梅园寻到的小罐类似的白瓷容器,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抽屉被放在桌上,「你们的目的想必是它们吧。」春桃道。 岑晚对这一切显然都还是一片迷茫,他只是跟着月山来贾府寻找机会,具体案由只有月山清楚。 没注意到岑晚脸上的好奇,春桃继续道:「贾知州是五年前上任的,江州城富庶,不服管的大户人家也多,这一度让他十分困扰。那段时间,他总是来醉梦坊...」 第31页 说着,春桃陷入回忆。 那年,她十五岁,因为家境贫寒,父亲为了一两银子把她抵给了人牙子,因为长得漂亮,又辗转到了醉梦坊。 刚来这儿时。春桃只觉得这里真好,只要做些的活,就有香香的米饭吃,有软软的大床睡,还不用和弟弟抢那张里子已经结团的被子。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醉梦坊学艺半年后,春桃年满十六,到了接客的年纪。因为她生得美,这半年来给客人端茶倒水间,不少人和老鸨打听过她。真到了那一夜,春桃才知道,老鸨将她的初夜许给了新上任的贾知州。 没人喜欢老头子,但贾知州对春桃属实不错,三五不时给她送些礼物,让她在其他姑娘面前出尽风头。 「渐渐地,贾仪也开始向我吐露『心声』,说他为官的不易,无亲无故的孤独。我不知道你们懂不懂一个上位者突然垂下他的头颅,依靠向你的感受吗?你会忍不住怜惜他,后来接触的男人多了,我才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一种手段。」 春桃自嘲笑笑,「年纪小,就会被一些小恩小惠迷了眼。我不知道贾仪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我甚至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只知道自我答应贾仪成为他与买家的中间人后,许多江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或直接或间接找到我,只为得到小小一罐。」 后来的事情岑晚也知道了,贾仪并没有按照约定将春桃娶回家,因为春桃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事,难以脱身,而贾仪也捨不得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就这样被锁进深深院墙。 「我可以给你们一份买家的名单,他们大多是这条红街的常客,所以即便有意隐瞒我也知道大部分的买家来自哪家府上。」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坦白一切的春桃脸上浮现了真正的释然和纯真。 月山道:「今晚会有人来接你,你尽可以放心,贾仪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春桃起身,向岑晚和月山行了个礼,「多谢二位大人,以后这世间就没有春桃了。」 走出醉梦坊,岑晚问月山道:「那小罐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月山也并没有对岑晚隐瞒的打算:「大约一年前,有一种奇药在江州城的黑市流通开,据说可以让人获得这世间最极致的快乐,但小小一罐,就要五十两黄金。有些家境殷实的人好奇,买回来尝试,果真有如飘飘欲仙,但却再也戒不掉了。」 岑晚一惊,华夏人与生俱来的禁毒之魂动了:「所以你们追查到了贾仪?这东西叫什么?」 「嗯,」月山点头:「这药物坊传名曰通神散,它的流通其实绝非一年而已,我们查到最早关于这通神散的传言是数年前,正是贾仪来江州城后上任不久。而且他本来很受当地氏族和豪绅的排斥,可才过了几个月,就把原本防抗自己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通神散?可自己拿到的小罐里明明装的是膏状物体。从月山那儿要来一罐打开看了看,果然是小小的黑色药丸。 但岑晚没作声,继续追问道:「确实反常,只是光凭这点,就足以锁定贾仪?」 「自然不是,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太方便同你讲,抱歉。」月山觉得心中有愧,虽然他已经很信任岑晚了,但这次的行动对侯府来说很重要,对平安拔除贾仪这个蛀虫更重要,自己不能将一切和盘托出。 岑晚表示理解,「那现在得到的证据不够把贾仪钉死吗?」 月山摇头道:「贾仪在江州城经营许久,手上又握着通神散的货源,若不是在他府上发现难以辩驳的证据,怕是难以让他伏法。」 「那就找出来咯。」岑晚语气轻快,快步走到月山前面,然后转过身向他招手:「时间不等人,快点!」 少年此时已经换下了裙装,但那回身一笑的鲜活是月山从未见过的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瞬的阳光、气味、色彩都定格在他眼里,让从明事理以来带着面具生活的他看到了另一种人生,扬起的髮丝都自由。 第16章 破釜沉舟 一迈入贾府大门,岑晚便从紧张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贾仪端坐在正堂似乎是在等着自己。 看到岑晚,贾仪面上也再没有了今天早上的那几分谄媚,下巴微扬,示意岑晚入座。岑晚心中不禁有些打鼓,这唱的是哪一出? 贾仪没有与岑晚打招唿,直接对站在身边的管事开口道:「把人带上来。」 几息后,一个小厮押着被五花大绑的芸儿迈入正堂。刚进门,便狠狠推了芸儿一把,芸儿一个站立不稳,跪在地上。双膝与地板磕碰在一起,发出「咚」地一声。 岑晚听到声响,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芸儿被贾仪发现了,什么时候的事,贾仪究竟都查到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坐在首位的贾仪阴恻恻开口道:「不知道岑大师认不认得这丫头?」 岑晚摇摇头,「之前在贵府参观时遇到过,听说是柳夫人之前的丫头,但并无接触。」 不等贾仪再开口追问,贾管事向前一步,掏出诸如装血的水袋、小药包等几样芸儿拿来扮鬼的物件丢在地上。 「原来竟是你这个小贱人在捣鬼!」贾仪指着跪在地上的芸儿怒吼,而后,目光又转移到岑晚身上。 「搞了半天,这一切都是人祸,只是不知岑大师是怎么知晓昨晚会有人来搞鬼呢?」贾仪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老狐狸。 第32页 一直以来未发一言的芸儿突然开口了,对着贾仪啐道:「你想得美,我姐姐已经被我招回来了!你有种就杀了我,到时候不仅是我姐姐,我也会化作厉鬼,与你不死不休!」 芸儿又看向岑晚,目光中带着些哀求,脸上和语气却都充满恨意:「如果不是你,昨晚这狗官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帮他,你不怕造业障吗?」 岑晚已经读懂了芸儿的意思,她叫岑晚放弃自己,但自己怎么忍心让一个这么聪慧又有情有义的姑娘轻易枉死? 岑晚站了起来,看向芸儿的眼神充满悲悯,「逝者已矣,你用邪术把她的魂魄召回,你有想过背上了杀孽你姐姐还如何往生?」 贾仪又有些动摇了,如果这一切都是芸儿伙同岑晚做的手脚,那当初被附身的侍卫作何解释?昨晚他们又如何越过自己寝室严密的看守布置了一切? 芸儿是什么身份他再清楚不过,岑晚也只是个毫无根基的术士,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即便看上去十分早慧,如何能在他的贾府布置这一切? 更何况岑晚第一天见面便看穿了他放在密封盒子里的东西,思量至此,贾仪面色微微缓和:「是我唐突了,岑大师见谅。」 他言语中其实没有多少歉意,即便岑晚不愿意,他只要人在贾府就得为这里的主人做事。就算你有什么降妖除魔的本事,脖子肯定是没有刀子硬的。 「来人,把这扰乱内宅,谋害主人的贱人拖出去杖毙。」贾仪想必是恨死了芸儿,言语里都沁出毒液。 「等等!」岑晚忙向前两步拦住了正要拖着芸儿走的小厮,对贾仪道:「大人,正如她刚刚所言,如果现在将她打死,只会让您命格凶上加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在下或许也无能为力了啊!」 贾仪不会再完全信任岑晚,但他也还是怕鬼的。思索了一下,岑晚说的有点道理,芸儿活着,他既可以解气也能牢牢把她困住。 「那就听岑大师的,」贾仪沖管事示意道,「把她给我好好关起来。」 管事心领神会,一把将芸儿拽起,亲自押着人走了。 贾仪看向岑晚,不再像之前那么客气,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然原形毕露,懒得遮掩:「那还要多多麻烦岑大师,这段时间大师也不必再出府了,待事情过去,贾某必悉备厚礼以答大师的倾心相助。」 该示弱时就得示弱,这是岑晚前世在无数次现实毒打中总结出来的教训。 「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岑晚微微垂下头,向贾仪拱手。 贾仪满意点点头,留下岑晚和月山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小半天,岑晚假借为贾府改换风水,要布阵驱邪的名头几乎把整个贾府走了个遍,却都没有找到关押芸儿的地方。 夜里,两人关上房门,开始小声商议接下来的事。 虽然月山在这儿安下了些钉子,但毕竟基本都是趁着前不久贾府大肆招人进来的,根本接触不到贾府的核心,只能做一些打杂、看门的工作。且贾府规矩森严,随意走动都可能会被扫地出门,所以这些人也不知道芸儿究竟被关在哪里。 「贾府明面上没有能关人的地方,有没有可能,囚禁芸儿的地方也是贾仪存放通神散和卖家买家往来文书的所在?」 月山表示贊同,他本就一直在暗中搜索贾府的密室,只是其一,贾府守卫确实严密,很难擅离职守;其二就是密室确实隐蔽,最近府内又因为闹鬼一事大乱,贾仪也风声鹤唳,不敢出入密室,跟踪也无济于事。 月山把自己的顾虑同岑晚讲了,岑晚却没为这件事发愁,反而神色变得放松起来,道:「之前可以,但现在如果他不想再被一个冤魂缠上就不得不去了。」 「嘘!」月山突然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岑晚先别说话,然后他起身,走到了门前。 突然,月山伸手将门拉开,一个身影猝不及防间倒进房内,还打了个滚。显然他刚刚为了听清屋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将自己整个人贴在了门上。 那人穿着小厮的衣服,头上的布帻因为翻滚掉落在地。他忙双手捂住脸,干脆就着翻滚之势跪趴在地,不愿意叫岑晚看见自己的脸。 月山则绕过这个趴在地上的人,把屋门重新关好。 「王小,别藏了。」岑晚有些庆幸自己之前还算富裕的时候为了装那一下儿,解锁了王小的个人信息。不然自己现在穷的底掉,真没把握能让王小保守秘密。 王小颤巍巍地抬起头,先看到了月山,自觉看到了不该看的,嘴唇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你你你不是哑巴?那你装成哑巴潜进来是想做什么?」对于月山,王小还是自觉作为前辈高人一等。 月山没搭话,岑晚开了口:「王小,你祖籍江州城华阳镇,十四岁那年进城被贾府招作长工,父母务农,家里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对吗?」 王小震惊地张大嘴巴,原本就没从地上站起来的他直接向前膝行两步,扯住岑晚裤脚哀求道:「大师放过我吧,我不想来偷听的,是管事要我时刻关注您这里的动静。他说如果您这儿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报告,否则要我好看!」 王小在心中叫苦,这管家真是把自己害死了。岑大师如此神通广大,自己就这样把他完全得罪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第33页 看着几乎要把头低得埋进胸口的王小,岑晚松了口气,王小本质不坏,而且胆子小,问题不大。 也是自己太不小心了,这两天都把王小支走,竟忘了他的存在。有多少秘密坏就坏在隔墙有耳,月山是个孩子,可自己应该再注意一些的。 「今晚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我们不会牵连你,可若是被别人知道了...」 岑晚没有把话说完,王小就抢先表起了忠心:「您放心,前天您叫我去给甄仙人上供,昨晚仙人就在梦里点拨了我!我以后就是他老人家的信徒,您是仙人亲传弟子,我怎么敢害您?」 岑晚听了哭笑不得,好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入了人家的梦。 不过王小模样虔诚,看来也是不敢再胡说些什么了。岑晚放王小回去休息,另一边自己又和月山熘出了房门。 经过白天的事,贾府的夜巡更加频繁了,走几分钟就会遇上一对结伴的侍卫,主打一个少量多次。 多亏月山厉害,每次在两人出现在侍卫的视野之前,都会带着岑晚躲到一旁。但总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走了半天,岑晚和月山还能一扭头看到他们住处的房子尖尖。 由于效率实在低下,二人决定打道回府,看怎样才能尽快把芸儿救出来。 一番商议后,岑晚觉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何不破釜沉舟? 「我们只要把证据找到,就能直接把贾府控制住,对吗?」 月山点点头,承诺道:「没错。」 「那我们不如直接引蛇出洞吧!」 经过这几日观察,岑晚发现贾仪每日都会在上午前往府衙办公,但一般会在午时之前回来。 月山贊同:「是这样,不过若是遇到有人击登闻鼓鸣冤,贾仪会回来的晚一些。」 岑晚将自己的计划与月山道来。 「那我明日会安排人去击鼓,也会在他回程的路上做些安排,尽量拖延贾仪回来的时间。」月山说罢,走到窗边拿出一只黑色木制的小鸢,打开鸟身上的匣子,写了张纸条放进去。而后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木鸢便扇动着翅膀飞走了,看得岑晚一脸惊奇。 这古代居然还有这种奇淫巧计?月山见岑晚感兴趣,向他解释道:「这木鸢主要靠的是风力,今天刮西北风,它很快就会飞出贾府西墙,那边一直有人接应。」 安排好一切,又到了睡觉的时间。 「等等,你在屋里睡吧。」岑晚叫住正要去外廊歇息的月山,自己又不真的是女子,让一个十三岁孩子在外面睡也挺过意不去的。现在已是夏末,晚上的风总是带着些凉意。 月山拒绝了岑晚,还是要出去睡。岑晚不耐烦了,去外廊抱住软榻,就要把它搬回房里。 谁知,岑晚用力,软榻一动不动。 岑晚再用力,软榻无动于衷。 完蛋,太羞耻了!岑晚干脆趴在了榻上开始耍赖:「我不管,那我今晚就在这儿睡了!」 果然,对月山,还是这招最灵验。 月山嘆口气,双手抓住软榻两边,就这样连着岑晚一起抬了起来。突然发现自己飞起来的岑晚愕然抬头,只看到月山的下颌,双眼平视前方,似乎怕冒犯了岑晚。 岑晚麻了,这力气是十三岁的孩子?要不就让他睡外面算了…… 这一夜就和最开始那晚一样,月山与岑晚间隔着半个房间与一道屏风,可两人都迟迟没能睡去。 虽然芸儿的性命暂且保住了,但想必她现在处境一定很差。 岑晚辗转反侧,从衣服里掏出那个柳夫人用性命换来的小罐,仔细看了起来。 果然如他记忆中一般,虽然都是象牙白色,这个小罐上的装饰雕刻有所不同,多了一圈缠枝花纹。 可惜自己现在点数太少,根本无法解锁成分分析的新技能。岑晚想着不知所踪的芸儿,明明只分别几天却格外思念的石榴,依旧身份成谜的月山,渐渐地意识模煳,沉沉睡去。 第17章 绝境 「啊--」石榴肉肉的小手抓着一粒葡萄,递到岑晚嘴边。 岑晚亲亲石榴鼓鼓的脸颊,像一团密实的棉花糖,然后张嘴把石榴递过来的葡萄叼走。 「好甜啊!」清甜的凉意在嘴里扩散开,岑晚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突然,怀里的小石榴板起脸,嘴里吐出了月山冰冷残酷的声音:「岑晚,起床了。」 岑晚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月山看到岑晚勐地睁开眼睛,被吓了一跳,还是头一次见他醒得这么干脆。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月山也没能变成石榴。能不能回家,全在此一举了!已经在这里纠缠了好些天,岑晚从没如此归心似箭过,这就是有家的感觉吗? 于是,月山见证了岑晚的表情由震惊,到失落,再到重振旗鼓。他还是第一次见谁的脸上可以如此丝滑地转换这么多夸张的表情,却都很生动可爱。 清醒过来,岑晚招唿来王小,对着他耳边一阵嘀咕。王小听完面上大骇,想开口叫出来却又压低了声音:「这也太危险了,您认真的吗?」 「你只管去做就是,放心,事成之后我会让我师父他老人家日后对你多加关注的。」 王小听闻眼睛都亮了,期期艾艾地讨价还价:「那可不可以让仙人也收我做弟子啊?」 这小子,野心还不小呢! 第34页 岑晚无奈点头,替自己收了这个弟子:「行行行,我回头求我师父给你一个记名弟子的位置。」 若贾府就此败落,对于王小的将来,岑晚也有打算,他办事机灵又心地不坏,可以带回去和甄仙人的忠实粉丝崔枣放一块儿。 得了岑晚的许诺,王小兴致勃勃地去给贾管事报信。 月山与岑晚也做好准备,贾府白日巡逻单薄许多,二人就藏在了贾管事住所旁,岑晚打开了贾管事的个人信息。 贾管事头上飘着一个明晃晃的「30」,对于一个下人来说,未免有些太多了。毕竟贾仪也才「75」,足见他确是贾仪心腹。 上次跟丢月山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路上遇到了夜巡护卫,月山前往梅园走的是最短路径,完全视院墙如无物,岑晚本就追不上。 这次就不一样了,有岑晚这个人形导航,再加上最强交通工具月山(月山:?),岑晚有自信这次不会跟丢。 果然,收到王小告状后贾管事马上行动起来,岑晚二人这边则见招拆招。 先是月山一把打晕了贾管事派出去给贾仪通风报信的护卫,把人绑起来塞到了一处无人客房的衣橱里。二人又远远缀在贾管事身后。贾管事没有再叫旁人和他同行,想必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除了贾仪和他,再没人知晓的隐蔽之地。 离远了看,那身量不高还体型偏胖的贾管事穿着一件土色外袍,跑起来一颠一颠地,像一只奔跑的马铃薯。 跟着贾管事,他们来到了曾经路过的贾府花园,这里是贾管事引以为傲的奇石林,怪石嶙峋,还种着各式各样的树,小路也是层层叠叠,偏又有石头阻挡,一不留神应该就会把人跟丢。 为了不被发现,二人也没有跟得很紧。让月山惊讶的是,很多时候贾管事明明拐入分叉诸多的小径,岑晚却如未卜先知总能准确锁定他的方位。 岑晚这边也几乎被绕晕了,现在再叫他找进来的入口,他恐怕能找到天黑,只好放弃记路,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跟踪贾管事上。 估摸着走到了奇石林深处,贾管事终于停了下来。岑晚和月山偷偷从石头后面探出头去向他张望,只见他正趴在一口井的井沿上,似乎想看清井底的情况。 月山嗖地一声飞身而出,像一只早就蓄势待发的猎豹,三步两步窜到贾管事身后,手中匕首寒光闪动,抵在了他那层峦叠嶂的脖子上。 「别动,」匕首的刃向贾管事的颈部压下去,肉微微下陷,只怕很快就要见血,「把密道打开,不然你小命休矣。」 贾管事也意识到自己是被利用了,后悔万分。 他似乎被吓坏了,双腿打着颤,声音亦然:「别,别杀我,有事好商量。」 月山不给他周旋的时间,警告他别想逃,然后放开控制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握着匕首抵在贾管事脖子上,示意他去开机关。 贾管事见拖延时间不管用,老老实实地抓住井辘轳,先顺时针转了三圈,又逆时针转了两圈。 就在他停手的那一刻,井下开始轰隆作响,原本光滑的井壁伸出了向下旋转延伸的台阶。 岑晚与月山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喜悦。就这样,贾管事走在最先面,月山手握匕首控制着贾管事的速度,岑晚殿后。 这口井是枯井,直径比一般的井大上约莫两倍,深度倒和普通的井差不多。所以虽走得慢,但两三分钟后,三人就到达了井底。 井底一侧有一扇可以打开的小门,延伸出了一个小室,却也只有一个小室,里面空间不大且空空如也,仅有一颗作为壁灯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这儿显然不是岑晚和月山此行的目的所在。 月山再次逼问道:「你知道我们想去哪里,你派出去找贾仪的护卫已死,你若不想落得一样的下场就老实一点。」 然而就在月山告知那护卫被杀之后,岑晚却看到贾管事眼中浮现出了绝望和坚决,顿觉不妙,刚要开口阻拦…… 为时已晚,贾管事主动将脖子送了上去,在匕首上狠狠一划! 鲜血像是终于找到出口,喷涌而出。 月山显然也始料未及,感受到手上的温热粘稠后,他手一颤,匕首应声落地。 但贾管事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趁着两人还在刚刚的冲击中没能回神,他冲到了一旁墙边,沾满血的手将那颗夜明珠向墙里按去,门外马上传来了噼噼啪啪石头落地的声音。 听到动静的岑晚马上冲过去推门,却再也推不动了。 回头看向脸上挂着胜利微笑的贾管事,他挣扎着又向前走了两步后,突然泄气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从他头身衔接处缓缓晕出,再一动不动了...... 这是岑晚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还如此惨烈。和拍电视剧时用的糖浆血包不同,真实的血是充满腥气的,真实的尸体是被抽干灵魂与活力的。 岑晚不禁觉得胃里翻涌,但作为一个成年人,岑晚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保持冷静,他看向真真还未成年的月山。 不管多成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也不可能杀过人。 果然,月山还呆立在那里,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双手。虽然他看上去还很冷静,但岑晚看到他那双漂亮眼睛里,瞳孔剧烈颤抖。 岑晚两步走到月山身边,抱住了他。少年有些脱力地倚在了岑晚身上,声音沙哑: 第35页 「我没想到......」亲手夺取一个人的生命,这种感觉让他心神俱震,身边温暖鲜活的倚靠才让他没为之沉沦。 「这不是你的错,」岑晚用手轻轻摩挲月山的肩膀,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且,」岑晚补充道:「他就是杀害柳夫人的兇手。」因为就在贾管事气绝的瞬间,岑晚收到通知,获得50个济世点。 然后他又将脸凑到月山面前,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的双眸,脸上挂起宽慰的笑意:「再说了,如果我们出不去,等这里的氧气耗尽,可就要给他陪葬了!他一个中年人换我们两个孩子的命,怎么想他也不亏啊。」 月山不知道什么是氧气,但他也明白在密闭的环境里时间久了是会窒息的。 不知是岑晚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月山本就坚韧,八成两者都有。月山稍微拉远了与岑晚那张迤逦面容的距离,又重新振作起来。 二人这便借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开始摸索起石制的墙壁,同时也很有默契地绕过了地上的尸体。 在这样的环境下,时间流逝的速度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从一个位置向两侧探索的二人又再次相遇。 显然,这间房子的墙壁上再没有任何玄机,可贾管事这么费劲心机,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让他们两个带着秘密埋葬在这里,难道只是因为一个作为障眼法枯井? 岑晚有些疲惫地靠着墙坐下,觉得很多地方说不通。 绝望随寂静在空气中蔓延,说不定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月山也挨着他坐了下来,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了不远处趴在地上的贾管事。 岑晚忙转移话题,如果真的葬身于此,也算是给自己解了惑,扯了扯月山衣角,让月山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月山嘴角被微微牵动,但面部却没有别的变化,看上去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我以为你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月山也确实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岑晚身上有很多凭藉他的认知无法解释的奇异。 岑晚摇头晃脑:「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但相对的,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月山自然应允。 「我确实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能力,但这种能力需要通过让这个世界变好来实现。」岑晚有选择性地以一种简单易懂的方式向月山这个古代小孩解释自己的能力。 岑晚指向贾管事的尸身,道:「我刚刚和你说他是杀害柳夫人的兇手,不是在胡说八道安慰你,而是我的能力有了反应。」 但他没想到的是,月山接受良好,反问他道:「这就是你能说出王小姓名和家庭情况的原因吧,那你为什么看看不透我的身份?」 可能小孩对新鲜事物接受的就是很快,加上月山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现在已经开始反向探索起岑晚能力的规则了。 岑晚也不吝于向月山解释,只是又习惯性地想逗一逗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孩:「因为你会成为一个特别伟大的人,而我现在的能力有限,看不透你。」 对突如其来的夸奖,月山似乎有些猝不及防,连自己还想再问点什么都忘记了,也直接放弃追问,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瓷瓶,将里面的药水抹在面部和颈部的交接边缘。 第18章 逢生 几息间,就见那涂抹了药水的部位像是被融化一般,与原本的皮肤间出现一道缝隙。 月山用手拨开一个边角,然后轻轻将无比真实的人皮面具掀起,露出了一张与他眼睛相配的脸。 不同于相较真实年龄成熟不少的人皮面具,月山本身的面容显然更贴合十三岁这个年纪。 剑眉星目,鼻樑高挺,却都被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线条流畅的面孔柔和。岑晚上一世见过的童星也不少,但月山这张脸岑晚敢打包票,上来就演男主角小时候,长大了继续演男主角,一定可以从小爆到大。 见岑晚盯着自己的脸看,月山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躲闪。 如果岑晚现在能读懂月山心里的波动,一定会大喊冤枉,他只是单纯的颜控,被帅帅的小正太萌到了啊! 「我其实不叫月山,月山是我用母姓编出来的假名。」良好的教养让他介绍自己时还是直视着岑晚的眼睛:「我叫薛寒星,是武安侯薛朗之子。」 岑晚确实没想到竟一下子抱上了大名鼎鼎武安侯府的大腿,想到自己之前帮助武安侯府传的信,不禁觉得这世界真是小。 「一个多月前,侯府收到了一位被贾仪陷害而潜逃异乡的官员的消息,我们派人带他入京举报,中途却遇到贾仪安排的刺客将这位人证杀害。最后只有记录了他口供的密信辗转传回了侯府,我们才确定贾仪与通神散有关,可惜现在还不知道那位冒险帮忙送信的义士是何身份。」 原来这就是当时月山,不,薛寒星没有告知他的那个锁定贾仪的关键证据。 岑晚不禁笑出声来,兜兜转转源头居然在自己身上? 薛寒星有些奇怪地看着突然莫名其妙笑起来的岑晚,眼神疑惑。 「咳咳,」岑晚清了清嗓子,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那封信是我捡到后送回去的,我将它放在了盛茂茶楼。」 薛寒星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那人没把信打开却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因为你这份特殊的能力。」 第36页 想不到,这份将他引来贾府的证据是岑晚亲手送回来的,这难道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即便薛寒星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也不禁为这份缘分感到不可思议。 可当这份热情散去,残酷的现实又让他无所适从。明明找到了当初帮助送信的人,可他却在要自己的拖累下殒命。 反倒是岑晚,在得知了薛寒星真实身份后反而更有信心了,一位外姓侯爷的世子,居然需要150点解锁,比身为一洲知州的贾仪高了整整一倍,岑晚相信薛寒星的未来肯定不会在这里夭折。 见他有些为了现在的处境低落,岑晚又主动承担起了作为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的责任。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们是绝对不会在这里出事的。」岑晚用肩膀撞了薛寒星一下,让他从低落中抽离出来:「我不是说了,你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怎么会折在这么个地方?」 薛寒星也是愿意相信岑晚的,但想到爹对自己隐忍不发的教导,仍有些犹豫。 岑晚身上包容的气息让少年有了倾诉的欲望。 「当今圣上多疑,我父亲曾手握重兵,又在民间威望极高,圣上一直对我父亲心怀芥蒂。即便现在我父亲将兵权交还,可满朝文武包括圣上都知道只要他振臂一唿,西北数十万将士都会响应。」 薛寒星苦笑:「我父亲忠君爱国,是做不来叛逆之事的。如今我也只能做个纨绔的小侯爷,一个安分的武安侯府才能让圣上安心。」 可以想像一个少年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就被告知只能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是多痛苦,岑晚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他也有一个做警察的梦想。可初中刚毕业,父亲就因被陷害挪用公款判了刑,家中为此背负巨债。 岑晚母亲带着他四处躲避职业讨债人的围追堵截,在波折辗转中岑晚勉强读完了高中,自然也失去了去心仪警校念书的机会。 就在他工作不久,监狱里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也难以经受打击,本就因为昼夜颠倒打工的身体垮了,这世界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年少时的梦想在烧烤店的油烟中、在洗碗池的冰冷中、在精疲力尽然后从老闆手中接过被剋扣的工资后,慢慢煳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代价。 或许有移情的作用,还出于对薛寒星的喜爱,岑晚蹲在薛寒星面前,对他郑重道:「我的能力不会出错,未来你一定有机会一展抱负。如果机会不自己送上门来,你就去找它,它肯定也在等你。」 薛寒星看着岑晚笃定无比的表情,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又重新亮了起来,那些在人后下的功夫仿佛重新获得了意义。 「好!」岑晚起身,伸了个懒腰:「继续找吧,如果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贾管事才不会匆忙跑过来,更不会用自己的死守住这个秘密!」 岑晚伸手将薛寒星拉起,道:「看咱们谁能先--」 「咦?」岑晚目光扫过贾管事,本要说出口的话突然被这一瞬的发现掐住了。 那刚刚两人刻意忽略尸体,在不知不觉间,血已经流了一大摊。 可这血却不是均匀地向四周扩散,在贾仪脸旁,血液有明显的停滞,像是这里地势不平,或者血流到这里就漏下去了? 对!漏下去了!岑晚快步走到贾仪尸体旁,仔细查看那处不规则的血迹,果然这里隐约有条痕迹。 「快来帮忙,他好像压住了什么东西!」岑晚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贾管事死之前还要挣扎着走完那没有意义的几步,原来是为了倒下时掩盖一个向下开启的门! 二人合力将贾管事的尸体拖离。果不其然,有血迹的侵染,这里出现了一道明显的门的轮廓。 刚进来时,光线昏暗,他们都没能注意地面这细微的差异。后来贾管事的尸体陈在这里,他们又因为心理上的不适忽略了尸体所在的位置。 而这个地上的门显然也利用了人们思考问题的常规思路。因为本身已经在井下的人,即便想到还有密室,也应该是在同一个平面的延伸,却没想到真正的隐秘其实还在更深处。 薛寒星扳起那沉重的石门,向旁边一推。 「哐当——」石门落地,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漆黑的、向下延伸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薛寒星走到那颗夜明珠旁,伸手用力一掰,在清脆的响声中夜明珠应声落入手中。 「走吧。」薛寒星没发现岑晚被自己的怪力惊得直吸气,就要率先走下台阶。 岑晚从贾管事腰间扯下了他刚刚发现的香囊,跟上了薛寒星的步伐。 夜明珠的亮度有限,只能照清楚两米内的阶梯。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着,不知到了下面将会面对什么。 地下阴冷,而二人都因为近日以来炎热的天气衣着单薄,搞得岑晚只觉得渗渗地,嵴背发凉。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抓住了薛寒星的衣摆。想到少年那几乎可以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力气,心中微安,鬼怪来了都不怕,咱们有物理驱邪大礼包! 衣角上传来的力道薛寒星也有所感知,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一只小猫用这轻飘飘的力道一下下挠着。每当二人因为步幅不一致拉开距离时,那力道就会变大,那只小猫也就不重不轻地抓挠一下。 第37页 两个人虽然同路,脑子里想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东西。好在它们都很好地转移了注意力,让着曲折又漫长的路途不再难熬。 终于,不知走了多久,薛寒星面前出现了一道门,岑晚掏出刚刚从贾管事那里薅来的香囊,打开后正是这扇门的钥匙。 这种把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的习惯,值得表扬。 钥匙入孔,向左一拧,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薛寒星又抢先一步将岑晚挡在身后,小心翼翼将门推开。 与漆黑一片的外界不同,这里的地下空间宽敞又明亮,有烛火长明,想来一定有与外界连通的出口。 岑晚的左手边是接连不断的房间,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右边则是一排木制的栏杆,和电视剧里那些古代关押犯人的地方一模一样,想必这里就是贾府的私狱了。 就在二人进入这里的同时,微弱的女子呜咽声也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是芸儿?岑晚与薛寒星忙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果然,芸儿被锁在其中一间牢房,双手被捆绑,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薛寒星右手握拳,向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栏杆击去。 一下、两下,栏杆应声而断,露出的空隙已经足够十几岁的孩子钻进去。 岑晚赶紧跑到芸儿身边,替她解开绳子。可重获自由的芸儿却似乎还处在一个混乱的状态,扭动的幅度更大,解放的双手在地上抓挠,口中则喃喃:「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快给我!快给我!」 最后两声已经是低低的嘶吼,只是她或许已经说了太久,嗓子基本失声了。 岑晚有些不知所措,薛寒星却很有经验,马上下了结论:「一定是昨天在把芸儿抓来后,贾管事逼她服用了通神散。」 岑晚不是没见过那些现代的禁毒宣传片,却没想到这古代的禁药竟然只一次就让人这般上瘾。这就是贾仪折磨人的手段?不得不说,或许比许多身体上的刑罚更令人煎熬。 这厢芸儿好像又产生了幻觉,发红的眼睛仇视着岑晚与薛寒星,呵呵声中,岑晚只能隐约听出个『贾』字,就见小姑娘拼命站了起来,像一只发狂的小兽沖向薛寒星。 薛寒星轻松将人制住,然后右手为刀在芸儿后脑轻轻一敲,芸儿便失了力气,软绵绵倒下。 通神散发作起来实在难熬,倒不如让她先睡去。 岑晚担忧地看向沉睡的芸儿,问薛寒星道:「沾上了这通神散,就没什么办法能戒掉吗?」 「因为通神散的成分还未被破解,所以现在的办法就是在发病时安抚上瘾者的情绪,然后佐以药物,让他们噁心呕吐,时间长了就可以慢慢戒掉。」薛寒星补充道:「但这需要惊人的毅力,所以能戒掉的人很少。」 深深看了一眼芸儿,岑晚道:「我相信她可以的。」 岑晚又摸了摸怀里那瓶特殊的通神散,待事件结束后,相信他能收穫一大笔济世点,到时候兴许能开通新技能,破解通神散的成分也未可知。 第19章 抓获 岑晚的目光在这阴暗逼仄的牢房中巡视,突然一抹红色让他的视线聚焦到这间牢房的角落。 那是一条灰扑扑的头巾,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而岑晚注意到它,是因为布料角落被人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只圆滚滚的石榴。 岑晚有原身的记忆,虽然因为小傻子神智混乱,很多画面都呈碎片状,但这条头巾岑晚深刻记得,这是石榴母亲在怀着孩子的时候为准爸爸岑二绣的! 难道石榴父亲的死也与贾府有关?想起记忆中那个唯一给予原身温暖的男人,岑晚将头巾紧紧握在手里,眼泪不知不觉从脸颊滑落,滴在那鲜红的石榴上,洇开表面的脏污。 薛寒星见岑晚毫无徵兆地流下眼泪,不由得有些慌乱。这个人自打见面,就没见他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现在岑晚的脆弱让他有种,原来这个人也会哭的感觉。但不是新奇,而是觉得自己心里也酸酸的,好像那眼泪从灵魂滑过,咸涩也随之透渗。 「怎么了?你愿意和我说说吗?」薛寒星的安慰有些笨拙,伸手想擦拭岑晚的脸,却只接住一滴灼热的泪。 在岑晚意识到自己哭之前,眼泪是先一步落下的,或许原身还有情感留存在这具身体里,继承了他记忆的岑晚也像被泪水点燃了导火索,索性哭了出来。 看到不知所措的薛寒星,岑晚发觉自己好像又无意间欺负了这个有些地方很成熟,有些地方却有些呆呆的孩子。 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岑晚毫不嫌脏地将头巾收进怀中,轻轻嘆道:「这个头巾的主人我认识,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曾经受过他许多恩惠。」 薛寒星也马上理解了岑晚的失态,轻轻摩挲着手上刚刚被泪水灼热的那一小片皮肤,向岑晚许诺:「不管是谁害了他,我一定会让对方付出成倍的代价。」 完了,自己好像又被这个小正太帅到了。岑晚惊讶地意识到居然自己真的被这个孩子安慰到了,还对他产生了自己两世加在一起都不曾对他人有过的信任。 或许自己不止身体变回了少年时期,心态也随之变化。比起以长辈自居那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他可能早就把薛寒星当成了自己的同龄人,并实实在在地在这短短几天和他建立了互相信任的羁绊。 第38页 对薛寒星绽放了一个粲然笑容,岑晚道:「我相信你,那这件事就包在你身上啦?」 薛寒星自当仁不让,对岑晚的事情,他愿意大包大揽。 「现在不是继续伤感的时候,不知道具体时辰,我们得抓紧了。」收拾好情绪的岑晚催促道。因为下了枯井后两人经歷了太多事情,岑晚简直觉得自己已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待了两天! 时间不等人,失去时间概念的两人要在贾仪回来前尽力收集证据,还要找到出口给外面蓄势待发的武安侯府卫们发出围捕的讯号,动作自然是要越快越好。 许是因为贾仪对自己的府中的防卫颇有自信,也可能因为如果有人查到这里,上锁也无事于补,这里的房间没有一个上锁。 岑晚与薛寒星一间间看过去,大部分堆着的是这几年贾仪凭藉通神散获得的暴利。金银首饰无所不包,就如同柴火一样堆积落灰,却又难掩珠光宝气。 少部分房间则是囤积了相当数量的通神散,这些房里放着一排排柜子,摆满白色小罐,又像是曾经葬送在这禁药上一个个鲜活生命化作的骨灰罈…… 最后的一间房,也是最重要的一间房。这里摆满各种贾仪与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往来信笺,还有通神散售卖的帐簿,记载了流通的渠道、供货数量和买家。 大致过目后,两人来到了这地下空间的尽头,这里还有一扇和入口一模一样的门。岑晚掏出钥匙,果然这扇门也可以从里面用同把钥匙打开。 依旧是一条长长的阶梯,但不同的是台阶的尽头有光亮。 事不宜迟,依旧是薛寒星在前,岑晚在后,两人奔着光明走上去。和下来时不同,这边台阶陡了许多,前方又有光亮,所以没多久两人便登了顶。 薛寒星率先探出了头,这处出口连接的是贾仪小院花园里的一块大型奇石,说是奇石,其实大小堪比一座小假山。 怪石本就多孔洞,而这其中一处隐蔽的就被贾仪打通连接到了地下,成为了一处大隐隐于市、也最方便的入口。 薛寒星从洞口一跃而出,转身向岑晚伸出手。 这边岑晚刚从洞口探出头来,贾仪院门就被人勐地推开。贾仪带着一众护卫从门口气势汹汹沖了进来,正撞见二人从他府内最隐密处离开,气得脸都绿了。 「给我抓住他们!」贾仪头髮炸起,身后的护卫们应声向前冲去,但却有一小部分反向攻击起身边的人,这一小撮正是武安侯府安进来的暗桩。 场面登极变得混乱无比,护卫们乱成一团,明明穿着相似的服饰,却又会被以为是自己人的兄弟在脸上狠狠打一拳。 虽然不认识薛寒星的脸,但这熟悉的服装和不大的年龄,再加上跟在岑晚身边,马上让贾仪想起了那个曾经因为救他被提拔到内院的哑巴少年月山,气得他吹鬍子瞪眼。贾仪为官多年,自然明白那次所谓的鬼上身,只是这少年背后势力向他府内安插人手的筏子。 他怒吼道:「把那两个小毛贼拿下,谁能留住他俩性命,我赏他黄金百两,良田美眷!」 护卫们听到后简直为之疯狂,原本就不占人数上风的侯府暗桩有被压倒之势,毕竟一起相处了小一个月,他们也不愿意伤了这些人的性命。 有不少漏网之鱼蹿到了薛寒星与岑晚面前,棍风猎猎,眼看就要砸向岑晚。 薛寒星手上使力,将岑晚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长腿一伸,右脚踏在那打空的木棍上。旋即,他借着木棍的力道整个人跃起,左腿狠狠踢在那护卫颈侧,棍子当即脱手,而那人也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马上,在木棍落地前,薛寒星右腿一勾,木棍飞起又落下,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接着,他左手拉着岑晚,右手持棍,就这样以岑晚为圆心,以木棍可及长度为半径,将岑晚保护得密不透风。 而被牵着左摇右晃的岑晚时而觉得自己像个放风筝的人,被狂风大作中的寒星牌风筝牵着身不由己;时而又觉得自己好像那唐僧,薛寒星就是用金箍棒给他画了个圈的孙悟空。 此时的他已经晕了,这就是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照进现实吗?重生到一个这样的世界,不学上两手反重力技能,岂不是太可惜了? 好在战况并没有持续很久,一直埋伏在外的侯府府兵门很快冲了进来,这才勉强守住了岑晚因为要吐出来而岌岌可危的颜面。 贾仪看到穿着带有武安侯府标志的卫兵冲进来,自知即使他在江州城只手遮天,也再难瞒天过海,颓然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一下子抽空了精力,老了十岁不止。 在侯府府兵的帮助下,贾府很快被控制住。贾仪也老老实实进了原本由他掌控的江州大牢。 薛寒星与武安侯府管事都邀请岑晚去侯府坐坐,岑晚还是拒绝了,他现在着急的是去荣府见小石榴。 因为武安侯不在,这里只能由薛寒星代为主持大局,虽然不舍,但他只能暂且与岑晚道别,约定好明日派人去把岑晚借来侯府,再就贾府的案子商议。 走之前,岑晚又向薛寒星要了一份通神散。因为他在刚刚贾仪被捕时,进帐了足足1000济世点! 岑晚知道这东西想必对江州城危害甚广,但也没想到竟然单单抓住一个贾仪,破获这个中间商就让一直以来扣扣嗖嗖的系统给了他1000个济世点。 第39页 加上之前贾管事死时收穫的那50济世点,岑晚也算小小的富了一下。而现在,他决定跳过几个解锁点数不是那么高的技能,直接点亮药物成分分析技能。破解通神散和那个小小脂膏的成分才是当务之急。 坐上薛寒星安排的马车,岑晚便迫不及待花费700济世点解锁了成分分析技能,解锁后看着使用限制岑晚陷入沉思,这也太坑了,单次检测50点,每使用三次后系统将有一周的冷却期,期间无法使用任何技能,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不过这技能确实逆天,岑晚也只能捏着鼻子先对通神散使用。 马上,岑晚眼前出现了一串儿他不认识的名字,这些名字有的拗口,有的岑晚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细细看下来,还有诸如「神圣草」这样的草率离谱的名字。不过还有如「舞菌」、「笑菌」这样简单易懂的。 果然,这些会致幻的植物在最开始被发现时往往会被当作一些可以沟通天人的神物,在这个神仙方术之说横行的麻瓜世界就成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中的利刃。 将这些名字记下,岑晚又检测了那罐脂膏。它的大部分成分与通神散类似,只是额外多了一些香料,还有染色的硃砂,使其成型的蜂蜡,还有一味岑晚没听说过的、名为「乌羽玉」的东西。 「岑少爷,荣宅到了。」马车帷帐外传来了车夫恭敬的声音,打断了岑晚的思路。 岑晚撩开竹帘,刚一探出头就听到荣宅院里传出了小孩咯咯的笑声,听得他将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岑少爷,明日我再来接你。」匆匆应了车夫,岑晚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进了荣府。 因为江州城本身治安不错,荣家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交友往来甚广之大户,所以门口并没有安排护卫,岑晚给了里面两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院子里是正在玩耍的石榴和崔枣,看到岑晚突然出现,崔枣开心地道:「少爷回来了?」 一旁还没有崔枣膝盖高的小石榴更是激动地语无伦次,原本就不怎么说得清楚话,现在更是语言系统完全紊乱,长着还没长齐乳牙的小嘴只会左一声「哥哥」,又一声「哥哥」地叫。 岑晚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石榴抱在怀里,脸上马上收到了石榴的一个香香,觉得心都要化了。 有家的感觉,真好。 第20章 囚徒困境 仔细查看石榴圆鼓鼓的小脸蛋,岑晚问崔枣道:「我怎么觉得他胖了不少?这才几天呀。」 崔枣笑道:「家主可太喜欢小石榴了,每天叫厨房吊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还时不时带他去酒楼,叫那儿的大厨做些小孩子能吃的菜,我虽然一直就守在小少爷旁边,都能看出来他长得愈发有福气了。」 岑晚听罢,满心感激。荣清兰是真的把石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照顾,问崔枣:「荣姐姐现在在哪儿?」 「家主现在去巡视城西的店铺了。」 见荣清兰拾起自己的事业和责任,岑晚也为她开心。 不多时,许是有府中的人报信,荣清兰行色匆匆赶了回来。岑晚和她讲述了最近在贾府发生的事,隐去了薛寒星的部分,毕竟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然后在荣清兰的感慨中提起这几天可能要去配合武安侯府办案一事。 荣清兰再高兴不过,几日的相处下来,她是越来越喜欢石榴了。她本想着教石榴叫自己小姨,可这孩子倔得很,非要叫她姐姐,问他为什么,他就奶声奶气地回答「姐姐漂亮」。 不止情绪价值给满,石榴还很听话,荣清兰就没见他哭闹要些什么。每每想到这孩子以前的经歷,便觉得心疼得很,恨不得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所以最近荣清兰也很喜欢带着石榴出门,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乖的小孩真是倍儿有面子好不好! 当那些已经相熟的店主们夸荣清兰有个聪颖可爱的孩子时,她也不曾反驳。一是她觉得自己真心喜欢石榴,二则是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别人以为自己有了孩子,还能劝退不少因为她容貌家世而打她主意的狂蜂浪蝶。 「只是,」荣清兰有些迟疑开口:「石榴也一岁了,是不是应该给他起大名了?」 说到这里,岑晚想起了石榴的生身父亲,现在岑二的死亡又出现了疑点,尸身也还未找到,岑晚还是选择先不把这件事与荣清兰说,只是说这段时间比较忙,等尘埃落定再给石榴补办一个抓周仪式,取几个好听的名字让他自己来选。 不知不觉,暮色已深。今天实在经歷了太多,岑晚觉得自己的倦意足够昏迷一头青壮年的大黄牛,索性荣府一直留有为岑晚和石榴准备的客房,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了。 好久没再抱着棉花糰子一样的石榴睡,岑晚只觉得今晚睡得格外沉,不等再细想白天的事,就完全昏迷过去。只是睡着后却做了一个被薛寒星拉着手在路上不停跑呀跑的梦,以至于岑晚睡醒还觉得浑身酸痛。 自己的体质还是太差了,看来以后要多多加强这方面的训练,岑晚在心中握拳。 打开卧房门,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崔枣正侯在门边,看到岑晚醒了,有种如蒙大赦之感,压低声音道:「少爷,您可算醒了。家主昨夜吩咐今天不许叫您起床,可家主刚走,武安侯府的马车就到了,我也不敢来吵醒您,就只好在这儿等着,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第40页 岑晚回头看看屋里还睡得香喷喷的石榴,蹑手蹑脚关上门,然后对崔枣道:「那我现在就去了,麻烦你照顾石榴。」 崔枣用力点点头,岑晚则快步向门口走去。 这次来接岑晚的马车比昨天仓促安排的排场要大上不少,或许也有侯府的李管事知道了岑晚正是送信人的缘故。 马车几乎占了荣府门前这条路三分之一的宽度,四面由深色丝绸包裹,车顶为汉白玉制,车檐折角挂着刻有武安侯府标志的徽章。窗牖被深红色绉纱遮挡,但微风浮动中仍能看出里面装潢并不低调。 车由四匹皮毛油光水滑的枣红色骏马拉着,马儿时不时踢一下腿,打个响鼻,想必是早已等不及了,只因训练有素还乖乖待在原地。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岑晚小脸通红。 车夫还是昨天那个人,笑得一脸和蔼:「不妨事,还请岑公子上车吧。」 一探身进去,岑晚就有些怀疑这时代的人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空间摺叠术,虽然外面看着也不小,但里面却宽敞的像一个五脏俱全的房间也太夸张了点儿。 软皮包起的座椅宽大,呈一个凹字形排在车里,像三张小床,中间则摆了一张大到可以拿来打麻将的方桌,桌上摆满各式茶点。 车夫声音从帘外传来:「世子特意叮嘱我,不可打扰公子休息。他料想您会多睡一会儿,就叫府中的厨师备了些点心放在车里让您路上用。」 发现自己被小孩子照顾了,岑晚脸上更热了。小声嘀咕:「这小子......」 另一边,李管事则在向薛寒星汇报自己昨日派人去了解到的关于岑晚的情况:「岑公子是跟随姐姐来到江州城的,他姐姐名叫荣清兰,之前他们应该住在江州城南边的禾道村。荣家在江州城有几处产业,之前一直是荣清兰的丈夫在打理,前段时间荣清兰扭送其夫进城报官,说他为独占家产意图谋害,证据确凿,现在那男子已被收监,只待秋后问斩。」 「他与他姐姐不同姓?」薛寒星好奇道。 「这个还不清楚,」李管事摇头道:「时间仓促,且他们来江州城不久,只知道同行的还有荣清兰的儿子,没查到更多信息。」 李管事皱眉,道:「况且岑公子是怎么知道那封信内容的还是未知数,不如老奴再派人去禾道村打探一下?」 「不必了,李叔,你只要记住这个人可信就够了。禾道村不必再提,我也不希望别人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薛寒星直接回绝了李管事的建议,虽然他相信李叔,但更觉得不论是谁都不可以窥见岑晚的秘密。 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查光光的岑晚还在愉快地享用着马车里的点心。 嗯......这个荷花酥长得好看,吃起来也入口即化。呀,这个云朵糕吃着软弹软弹,甜度正适宜。 一路上他边偶尔掀起帘子透过窗牖欣赏这不同视角下的江州城,边享用精緻美味的点心,没一会儿就到了武安侯府。 马车停下,薛寒星亲自将岑晚从车里扶了下来,搞得岑晚有些不自在,两个人肩并肩走入侯府,在薛寒星的带领下向议事厅走去。 打完招唿,薛寒星却突然小声问岑晚道:「你为何还穿着男装?」 岑晚原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骤然被提起,舌头都打了结:「啊?你说我为什么没穿女装啊?」 嘴上支支吾吾敷衍着,岑晚脑中正在疯狂思考:怎么办?好像不得不说实话,可是若说了实话,我撒了这么久的谎,他不会因此和我产生嫌隙吧? 岑晚是真心将薛寒星看作了很重要的朋友,可这个第一个在这个世界倾诉过秘密的朋友可能转眼又要失去。 为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岑晚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自己其实是男子的事实。 可他嘴刚要张开,薛寒星却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现在世道女子要更艰难一些,男子的身份可以为你想做的事情带来便利,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说罢,他食指放在唇边,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同时,薛寒星也明白,自己有让岑晚一直能够一同行动的私心,就像自己爹娘一样......思及此,薛寒星耳朵尖儿都羞红了。更何况,穿女装的岑晚太漂亮,他可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找来许多对手。 对薛寒星心理活动毫无所觉的岑晚还在感动发卡:真是个大好人! 来到议事厅,薛寒星表情重归严肃,坐在主位,岑晚则坐在下首。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将这些犯人简单归类,我找到了几个与通神膏运送相关的侍卫,就等着今天你来一起审一审那头巾的事。」 岑晚自然感谢薛寒星对这件事情的用心,薛寒星却反过来谢他:「这都是应该的,这次能把贾仪这只贪吃的老虎抓住,多亏了你,之后侯府还得想办法还这份人情。」 不等岑晚推拒,薛寒星直接将审讯的权力全权交付给岑晚。马上,四五个贾府的侍卫便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些对贾仪生意有一定了解的,为了赚钱也不惜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岑晚也不与他们客气,拿出头巾给他们看。 「你们可还记得这头巾?」岑晚厉声问道。 那几人想必也都是亡命之徒,也清楚自己犯过的事若真老实招了难逃一死,都摇头称没见过。 可岑晚怎会信这些人的鬼话,特别是中间有两个面上藏不住事儿的,心虚就写在脸上了却还嘴硬。 第41页 让这些利字当头的人离心其实再简单不过,岑晚招唿来了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对他们道:「把这几个人分开关押,谁最先说明真相就饶他不死。」 停顿一瞬,岑晚又开口道:「但是,如果有人说出的真相与别人说的有差池,那我一定会让他走得非常痛苦。」他用欢快的语气说出让几人嵴背发寒的话,然后那张昳丽的面孔绽放出了天真中掺杂几分邪气的笑容,没人会质疑这话的真实性。 就这样几个人被分开带了下去,薛寒星则越想越觉得岑晚的办法很巧妙,没有血肉横飞的严刑拷打与逼问质疑,只短短几句话以利诱之,布下了对方难以扯谎的死局。 果然,不到一刻钟,就有侍卫带着口供回来了。这些人相互之间本就没什么信任,几乎是看谁先讲完,拼哪位侍卫写字快罢了。 薛寒星拿到口供,与岑晚凑在一起看起来。 第21章 尾声 岑二的死实是源自一场倒霉的意外。 出事那天,岑二在自家石榴园采完果子,准备运到江州城贩卖,可走到半路突然天降大雨。 害怕石榴会被流进筐里的雨水泡烂,他赶忙找到附近的一座破庙避雨。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身着官服的官差,他们也扛着两个大箱子,里面的东西似乎很贵重,连放下都小心翼翼的。 毕竟要短暂地同处一室,岑二从筐里拿出了几个石榴,走到那几个官差面前,陪笑道:「几位官爷,这是草民家里种的石榴,请您几个尝尝鲜。」 这本是好事,几个官差模样的人也欣然接过。可没想到的是,大概因为今年石榴母亲去世,岑二没化那么多心思打理果园,这几个石榴里居然都生了虫! 为首的官差「呸」地将口中果肉吐在地上,指着岑二鼻子就骂起来了,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岑二也是个有血性的年轻人,没忍住回了两句嘴,官差便提起拳头要打。 岑二自然奋起反击,他本身就是务农多年,力气也不小。谁知这一推,倒出去的一人就打翻了其中一只箱子,里面白色的小罐滚了出来,噼噼啪啪打落一地碎片,黑色药丸散落,与污水混到一处。 那些官差眼睛都红了,这可是一整箱通神散,贾知州还不扒了他们的皮! 几人扑上去,将岑二打翻在地,然后捆回了贾府。 贾管事听完他们的控诉便将人带走了,之后他们再见岑二,就是贾管事叫他们处理这人的尸首。 薛寒星看得双手攥起,将纸都揉皱了。他小心翼翼看向岑晚,脑中思考如何安慰他,如果他又哭了该怎么办。 可岑晚面上还是平静的,似乎早就心知肚明。事实也确是如此,岑晚早就清楚石榴父亲恐怕蒙难了,但他还是觉得需要给石榴一个交代。 比起悲伤,更多的是知道真相后的遍体生寒。一个本分的父亲会因为一场误会成为上位者泄愤的对象,死于非命,这是什么世道?! 薛寒星见岑晚目中无光,像是在放空自己。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会同贾仪问个明白,还有岑二的尸体,我会派人去给他好好安葬。」薛寒星也同样为这草菅人命的狗官感到愤怒,「届时安顿好岑二,我会把具体位置告诉你。」 「多谢。」岑晚已经懒得再审问贾仪,他结局已定,省得自己还要见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 岑晚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提出屏退众人。 薛寒星示意房中的侍卫都出去后,心中忐忑,不知道岑晚想单独和自己说些什么? 「我破解了通神散的成分。」岑晚低声道。 薛寒星一惊,心中那一点点旖旎念头马上先放在一旁,靠近岑晚,虽低声却难掩心中的激动,道:「当真?!」 岑晚从怀中掏出自己写好的通神散配方,然后又将那罐柳条那里得来的口脂放在薛寒星面前,将其来歷一五一十道来。 慢慢顺着那配方看下去,薛寒星神态越发凝重。 「这上面的药物有些我也不认识,但有几样却是早有耳闻。」因着通神散的功效,薛寒星早就对这一类会致幻的药物有所了解。 「你看这个『神圣草』,我之前听说是长在我霁朝南部墨音族聚居地的一种神草。墨音族崇尚自然神明,他们的祭祀活动上就会服用这种神圣草,从而让自己进入与神明沟通的玄妙之境。」 接下来介绍的几种草药大多来自霁朝西南部那些巫医兴盛,且人口与占地面积一样小的部落,大部分都是依附墨音族或霁朝而存活下去的。 薛寒星又将指尖移到『笑菌、舞菌』上头,道:「这两样则生长在我朝境内,是两种吃了后会莫名其妙发笑或手舞足蹈的菌。」 他看向岑晚,嘴角上扬:「我不是医者,所以这份配方里我觉得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两样。当今圣上登基后的第二年,这两种菌被人无意中发现。之后便有食用者可以获得无上快乐的传言,所以不少人去尝试,结果其中一部分因为沉迷其中服用过量而死亡。」 「自那之后,圣上下令禁止民间食用『笑菌』、『舞菌』,更不可私自种植,发现者,连坐三族。」 岑晚似乎理解了薛寒星高兴的点,道:「所以这能让通神散成为禁药?」 「没错,」薛寒星就知道岑晚一点就通,肯定道:「之前通神散在市面上默默流通,我们知道它的存在,但如今百姓笃信仙术之说,那些神仙开出的药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没理由独独禁止通神散的传播。」 第42页 笑了笑,他又说道:「也正是因为没有把柄,通神散的经营纵然隐秘却也依旧摆在檯面上,就连抓贾仪我们用的也只是官商勾结与残害百姓的罪名。现在不一样了,通神散里面添加禁药,如今便再也不能在明处分销,这对抑制它的扩散相当重要。」 岑晚自然也很高兴,要知道灰色地带和法律禁地可是区别大大的,自己这份配方能起到这样的作用,让他也很兴奋。 不过还有个小问题没有解决,岑晚看向那罐脂膏,问道:「通神散可以透过皮肤传递药效吗?」 薛寒星摇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说这里添加了一种叫『乌羽玉』的药材,八成也是增强药效的致幻剂,可剩下的却都是制作口脂的东西。据我所知,女子并不是通神散的主要购买人群,况且口脂又不能吃......」 说到这里,薛寒星似乎想到了什么,岑晚也似有所悟,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发现了窥得真相的欣喜。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为了隐藏改良后的通神散!」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柳条作为醉梦坊出来的人,有曾与春桃走的那么近,说她对通神散一无所知谁都不信。贾仪也许也因为这一点对她格外宠爱,因为这是一个可以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吐露心声的姬妾。 或许她早就难以忍受贾仪这个衣冠禽兽,所以将改良后的通神散试样与自己的口脂混在一起,想以此成为威胁贾仪或逃出贾府后生存的筹码。 可贾仪怎么会妥协?他选择了将柳条拘禁,在从她口中难以得到藏着通神散的位置后,把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烧掉! 「这种改良后的通神散一定很重要。」 薛寒星表示贊同,道:「我会把它作为审讯贾仪时的重点内容之一。」 自觉说完了正事,岑晚在骤然安静的氛围里感到些许无所适从,可能是前几天与『月山』都在贾府里偷偷摸摸,现在坐在侯府正堂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等他提出离开,薛寒星先开口叫来了李管事,然后对岑晚道:「你这次不仅帮了我们侯府的忙,贾仪落马更是造福了一州百姓,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岑晚忙摆手拒绝,说到底自己当初还是为了跟着薛寒星去贾府混济世点的,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已不好意思再接受其他馈赠了。 然而薛寒星叫李管事果然是有原因的,知道自己说不过岑晚,那就让这位跟随武安侯多年、舌灿莲花的老狐狸李叔上咯。 李管事张口就把岑晚这一次从信任侯府不计风险送信来,到大义凛然拒绝富贵擒贾仪,把岑晚说的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在李管事口中仿佛变成了个不求名利、我为人人的圣人。 接着,有备而来的李管事提出了他之前就与薛寒星商量好的、也自认最适合送给岑晚的礼物:「不知岑公子有没有决定去哪处学宫读书呢?」 话题突然跳跃到了上学,这岑晚可不晕了,他确实有念书的想法,毕竟自己现在年纪还小,虽然有原身之前的记忆,可也只是能识个字。不管是对这个世界的知识还是科技文化水平都缺少基本的认识。 不过,报恩的方式居然是送人念书?看向似乎对这份礼物很满意的薛寒星,瞧着他那张写着「快夸我」的俊脸,岑晚嘴角抽抽,多亏我是个上进的,换个不喜欢学习的还不得啐你口水! 这份礼物还是很合岑晚心意的,薛寒星也确实懂自己,去书院读书,不贵重,但切实需要。 不再推拒,岑晚直接应了下来。 薛寒星似乎比他更高兴,道:「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 看薛寒星难得开心,李管事对这个漂亮的小孩也愈发另眼相看:面对兇恶,不畏不屈;面对权贵,不卑不亢。不愧是小侯爷看中的朋友。 李管事对门外拍了拍手,两个提满东西的小厮走了进来。 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在薛寒星的介绍下岑晚开始一样一样细看起来。 这里有几个书袋,里面装了书本和笔墨,看上去都是上好材质。 还有一身青色的衣服,薛寒星解释道:「这是学子们的统一服饰,是为了避免学子们在服饰方面互相攀比。」 又拿出了一块竹子做的小牌,介绍到:「学子们平日食宿都在学宫里,只有十日一次的休沐才能回家。这块牌子是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湘妃竹所制,可以凭此进出书院里一些有限制的场所,在书院中吃饭、採购也都靠这块牌子。」 岑晚寻思,这不就是古代的卡? 从薛寒星手中接过竹牌,果然小巧精緻,还散发着竹子的清香。竹牌中央刻有『岑晚』二字,看上去刚柔并济,牵丝劲挺,与右下角规规矩矩的『江城学宫』四个字完全不同。 不等岑晚发问,李管事马上敲起边鼓,道:「江城学宫的学子铭牌都是不带名字,需自己拿回去雕刻的。昨夜我家小侯爷在书房写了几十张您的名字,然后又刻到了夜半。」 没想到被突然掀了老底,薛寒星脸腾地红了起来,嘴也变得不利索了:「我,我偶尔会雕一些小东西,想着你八成不会自己雕,就昨晚顺手雕了。你若是不喜欢......」其中『顺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一点。 不等薛寒星说完,岑晚打断,将竹牌握在手中,笑得灿烂:「我特别喜欢,谢谢你。」岑晚能感受到这份礼物中的用心,而他也是一个不吝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 第43页 薛寒星微怔,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这笑容晃了眼。接着又像掩饰什么似的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介绍起其他东西。 具体都有哪些岑晚也没怎么记住,但只觉得能和他一起上学,这感觉好像也不赖? 第22章 暂别 去江城学宫报导的时间定在三日后,岑晚回到荣宅,把岑二的事告诉了荣清兰。 偏巧这几天石榴总想回禾道村看看,似乎是想拿回以前藏在家里的小玩意。反正荣家在禾道村还留有很多下人婆子打理田产,荣清兰走不开,便叫崔枣和照顾石榴最多的嬷嬷带他回去住上几天,解一解这孩子对父亲的思念之情。 就这样骤然从岑晚口中得知岑二去世的真相,荣清兰更是唏嘘,想到石榴,竟不禁哭得梨花带雨。然后向岑晚说道:「你就安心去学宫念书,石榴交给我就好,我已经把他当作亲生孩子了。」 岑晚却觉得不好再麻烦荣清兰,毕竟养育石榴应该是自己的责任,自己也不想在石榴的生命中总是缺席。其实他早想好了,与学宫祭酒商量好,每天下了学不住在学宫,而是回家陪伴石榴。 听了岑晚的打算,荣清兰却意想不到地坚绝否定了他的想法:「弟弟,你还不知道江城学宫的地位吧?正常来说只有从八品及以上官员的孩子才有资格进入江城学宫读书,江州城几家在整个霁朝都上数的富户还是不知捐了多少银两才能得个席位。武安侯府为你多添的这一席可以说是入仕的登云梯,多少家梦寐以求的好事,你初来乍到怎么好开先例?」 岑晚哪能想到一个学宫居然还有这么多说法,还是自己太天真,就这么应承下来了,侯府礼物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其一是觉得承情太多,其二是想多陪伴石榴,岑晚看着兴奋的荣清兰,弱弱提出:「那我若是换个地方读书呢?」 谁知平日温柔似水的荣清兰似乎成了油桶,一点儿火星就让她炸了起来,这还是自荣清兰大骂渣男前夫后岑晚第一次见她这么急! 「当然不行!这可是求神拜佛都难得的机会,我知道你觉得不好意思,但这对武安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也是立了大功,要我说直接入仕都不为过。」 岑晚哭笑不得,荣姐姐对自己的滤镜真是不薄啊。 荣清兰继续好言相劝道:「你可知,江城学宫作为朝廷太学直隶的书院,每隔三年便有一次与科举同期的吏考?只要年满十六便可参加,通过吏考的学子,名字会直接上报朝廷,统一分配到全国各地合适的地方,待个三年五载,只要你朝中有依靠,就能提拔回京城做京官啊!」 且不说岑二之死带来的冲击,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没有权力岑晚就算有系统傍身也难以发挥作用改变这世道,就说曾经经歷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岑晚想到科举的卷,也不禁可耻的心动了。 荣清兰见岑晚表情有所松动,便再接再厉:「不说你每十日能有一次休沐,学宫也是允许家属探访的。我可以在这十日间抽两天带着石榴去看你,石榴现在还小,等他到了该学事明理的时候,你又可以作为学宫的学子将他带到启蒙堂,接受全江城最好的教育!」 听着听着,岑晚觉得自己的属性好像从人类变成了学区房,原来古人为了小孩子上学也要操心这么许多。 在荣清兰连番轰炸下,岑晚还是答应了去江城学宫上课的事,其实除了这些利害关系外,他内心深处也很期待与薛寒星做同窗,如果自己拒绝了,那一定会被他用伤心又隐忍的狗狗眼攻击吧,想想都叫晚受不了。 接下来的两日,岑晚还是住在荣府,毕竟很快他就要去上学,荣清兰提出想让岑晚多在家里住住,岑晚也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 收到武安侯府请柬成为了这两日的常态,动不动就有武安侯府的马车候在荣宅门口,惹得路人也纷纷侧目。 而来送请柬的正是薛寒星本人,请柬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去採买射艺课的弓箭、教岑晚骑马、侯府新来了个做糕点的大厨等等...... 连原本因为小侯爷身份小心翼翼的荣清兰都吐槽道「这小侯爷未免也太粘人了」,以及生出了一种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不安,但想着他俩都是男孩子,也就把这份不安咽到肚子里。 岑晚倒是没有觉得厌烦,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依旧新鲜,身边还有懂他的朋友。想来小侯爷一直以来压抑着自己,也没什么挚友,能成为填补对方年少时光的一块拼图,岑晚也很高兴。渐渐地,心中也期待起了一起去学宫上学的日子。 可那天还是没能等来,在约好的前一天清早,岑晚就被崔枣叫醒了。 迷迷煳煳睁开眼,崔枣就先向岑晚抛出一颗炸弹:「武安侯生病了,急召薛小侯爷回京城呢!现在小侯爷正在咱门口等着和您告别,少爷快收拾收拾出去吧。」 岑晚听到这消息,心里五味杂陈,但这些并不妨碍他衣服换得飞快,头髮理了理就踢踏着鞋子奔向正门。 在那里,薛寒星正跨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这马肌肉线条流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蕴含的爆发力,白色的鬃毛被打理的在朝阳中反射粼粼金光。 薛寒星就稳稳坐在马上,少年颀长的双腿夹着马腹,身姿俊朗笔挺,还未束起的黑髮在清晨微凉的风中扬起。少年脸上的表情却很凝重,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眼埋着忧思,狭长的眼尾微微扬起,一双剑眉微皱,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第44页 直到看见岑晚,薛寒星的眉心才微微放松,似乎不愿意让岑晚担心,也可能是见之即喜。 一个翻身下马,薛寒星稳稳落到地上,向岑晚迎了过来。 还是岑晚焦急地开口:「听说侯爷生病了,怎么样?可严重?」 虽然不曾见过这位侯爷,但不论是听他曾为霁朝立下的赫赫战功,还是养出薛寒星这样的孩子,在岑晚心中武安侯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薛寒星没有急于回答岑晚问题,而是先拉进了二人的距离,然后用一种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的音量小声道:「我父亲的身体我了解,我们曾约定好,若是京城那位不放心,父亲就会装病让我回京;若是朝中生变致使那位不再信任父亲,父亲则会暗中送我隐姓埋名于江湖。」 岑晚听后一阵心惊,薛寒星此去怕是作为人质,伴君如伴虎,久久不会再见不说,整个武安侯府的处境也很危险。 见岑晚满脸担忧,薛寒星又出言安慰:「没关系,父亲既然还敢召我返京,那事情就远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我现在心中已有成算,或许这也是个机会,既能一定程度上打消皇帝对侯府的戒备,也能完成我的志向。」 他顿了顿,有些歉疚地看向岑晚,道:「这一别恐怕经年再见,原本还说好要和你一起去学宫读书。」 岑晚宽慰他:「没关系,几年后我们一定会再见,而且我也会写信给你。」 薛寒星却好像没有被安慰到,表情像一只要被抛弃的可怜小狗,本来犀利的眉眼微微向下搭拢,不知道是不是岑晚的错觉,里面似乎泛起了一点水光。 他双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欲言又止。 岑晚也觉得心中被小狗用肉垫狠狠踢了一脚,想到即将分别,眼睛也像进了沙子。 不可以,自己怎么能像个没经歷过风浪的孩子。为了掩饰要在重力作用下坠落的泪水,也是真心流露,岑晚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还在踟蹰的薛寒星,头也因为身高不够埋在了薛寒星的颈间。 薛寒星只觉得突然被柔软包裹,世界寂静,只剩下耳边动听的话语:「我们一定会再见。」 而后他的双手也克制不住地拥住了岑晚,闷声回道:「一定会的,我会像你说的那样直挂云帆,然后我们会在彼岸重逢!」 就这样安静的抱了几秒钟,薛寒星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不舍地放下手臂,直起身来。 「等我。」这是他在分别前和岑晚说的最后两个字,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放在岑晚手上,抽身离去。 似乎是害怕停下就会陷在原地,少年几个健步翻身上马,然后双腿夹住马腹,手执缰绳一甩。 与空气的爆裂声同时响起的是清脆的一声「驾!」,白马听见主人的命令,肌肉瞬间紧绷,然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前疾驰而去。 薛寒星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岑晚,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你没到彼岸,我一定会来接你! 这一幕落在岑晚眼中,也毕生难忘。 少年白马,被朝霞镀上一层金,恍若玉山。 而那原本直奔太阳的少年却回头望向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无法隐藏,岑晚看到,月升潮起。 很快,薛寒星的身影随疾驰的白马消失在远处,岑晚想起少年那句压低声音的「等我」还觉得耳朵痒痒的,抬手揉了揉,却发现惊人的滚烫。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匕首,这把匕首正是薛寒星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也是杀死贾管事的那把。匕首的鞘是黑银色系,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着漆黑的身体。 岑晚一手握住铁鞘,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微微用力,匕首出鞘,发出了「铮」地一鸣。 那天在井下太黑,没能看出这匕首的不同之处,现在细细看来,分明是天然陨铁打造,漆黑的刀锋泛出幽幽蓝光,绝非凡品。 岑晚知道薛寒星送给他的这把匕首有让他保护好自己的意味,但他更觉得这也是薛寒星与自己划破黑夜的决心与意念,虽然没有语言上的表达,但他就是明白。 第23章 入学 虽然只剩下岑晚一人赴江城学宫读书, 李管事还是亲自来送岑晚来到了学宫。 看着身穿淡青色长衫,眉眼俊秀的小小少年,李管事眼中充满慈爱。 「岑公子你初来乍到, 对学宫的情况不甚了解, 还是让老奴陪您报导把。」说着便要接过岑晚背上的书篓。 本来今天岑晚只带了崔枣, 东西本来就不少,他也更不是能冷眼看别人干活的性子,便把最重的书本亲自背着。 见李管事这就伸手来取,虽然李管事身体康健,看上去也是个习武之人,但岑晚可担不起让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帮自己背书,忙摆手撒娇道:「李叔,几本书而已,我自己还背不动了?」 偏偏李管事就吃这套,这岑小少爷和他家小侯爷可不一样, 他家世子从打开蒙就没再和人撒过娇。现在的李管事被岑晚的糖衣炮弹打得是晕乎乎的。 不再在背东西的事情上争执,李管事跟随岑晚踏上学宫的台阶, 开始讲解起学宫的规矩。 江城学宫的学子并不多, 约莫百余人,但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江州城所有从八品以上的官员拢共也没有多少,去掉那些还没孩子的、或者孩子已经入仕的, 就更所剩无几。 所以江州城本地官员的后代其实只占约莫一半,剩下的则又可将之一分为二, 一半是一些职位不小,但孩子也难在太学拔尖出头的京官之子。 第45页 说到这儿岑晚连连点头, 原来这儿也有高考移民?太学难考,就来资源也不差的地方。 李管事还不忘为薛寒星找补:「我家世子可不是为了取巧来的这儿, 只是......」 岑晚瞭然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懂。还不是为了避避朝中的明枪暗箭,也对圣上示弱。 这孩子真是通透啊。李管事感慨,自己家世子这次可算是交到了个知心的朋友。 「那另一半呢?」岑晚打断了李管事的感动,眼看学宫大门就在眼前,忙问。 「哦哦,另一半是江州城富户们的孩子。我朝和前朝不同,不以商人为鄙。因着开国皇帝当年受不少商人的接济,所以商人的地位也有所提高。那些富户只肖为江州城的建设有足够多的贡献,然后交上相较于其他学子五倍的束脩,即可得到一个学宫念书的名额。」 眼看着到了学宫门口,李管事轻轻叩了叩门,一个身着灰青色的少年将门从里打开,问道:「可是今日来报到的新生?」 李管事点了点头,带岑晚和崔枣进去。看门少年正要阻拦,李管事轻轻一撩衣摆,露出了腰间代表武安侯府的令牌。 那看门少年忙作揖:「原来是武安侯府世子,小的失礼了。」 被认错的岑晚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看门少年身后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李管事勿怪,这小子前两日才来当差,还不认识您和小侯爷。」 随声音由远及近的是一个留着山羊鬍子,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他长相端正大气,一张口便是豪气干云,比起书生,更像侠客。 男子走进,打量岑晚一番,然后问李管事道:「世子休学两月有余,可是我忘了他的相貌,小侯爷原本长得这般乖巧吗?」 岑晚黑线,心里吐槽道:怎么这么正经的地方还有这么贫的人? 李管事则笑着向岑晚介绍起男人:「这位是韩咲,韩司业。他与侯爷有旧,岑公子平日有什么问题找他就好。」 而后又转身对韩司业介绍了岑晚,并表明武安侯府对岑晚的态度。听到岑晚是薛寒星的朋友,韩司业不禁又睁大眼睛好好将这个孩子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那薛小侯爷他再清楚不过,小小年纪,心防却不是一般的重。能让他敞开心扉,看来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公子也一定不是表象般简单。 向李管事保证会照顾好岑晚后,李管事才依依不捨地离开,因为学宫规定一个学子只能带一名僕从,故而只留下崔枣跟随。 韩司业则亲自带岑晚前去寮舍安顿。他一边介绍学宫的规矩,一边为岑晚讲解路过的建筑物都是做什么的。 江城学宫建在山上,为的是远离世俗,让学生们静心读书,所以这里的自然环境也特别好,没过多的人工雕琢,而是与原本的环境融为一体。 学宫内树多,花草也繁茂,虽然已快入秋,却还是绿意盎然。 从大门进来,先是一派自然开阔景象,平时学宫的活动会在这里举办。往里走了约莫一刻钟,岑晚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几座小楼随地势错落有致,一层则通过迴廊连接在了一起。 韩司业介绍道:「这几处是平日授课的主要场所。」 江城学宫的课业五花八门,除了基本的书,还有礼、乐、射、御、数,其下又包含诸多分支。 而在此基础上,每一门科目都将学子们分为甲、乙、丙三个班级,学子具体在哪个班级则要靠三月一度的小考决定。也就是说,一个人可能书在甲班,而乐在丙班。加上学宫内学子本身就不多,在这种交错的分班制度下,学宫里的大家基本上都是相识的。 甲乙丙班之下还有一个启蒙班,只有三到十岁的孩子可以在这里读书,等年纪到了,就会自动升入丙班。 因为岑晚是新生,所以也得从丙班读起,直到两个月后的第一次小考,才会依据成绩重新分配。 岑晚开始还担心自己会跟不上,但韩司业却安慰他道:「丙班的课业都很基础,虽说学宫有启蒙班,但这些官员富商都不捨得让那么小的孩子离家求学,故而十五六岁才来学宫念书的也大有人在。」 走过书声阵阵的教学区,就是学生寮舍,这里与食堂挨着,但却额外用篱笆圈了起来,想必是为了防止学生在上课时间回去躲懒。 说是寮舍,其实是一个一个的小院。学生们可上交不同费用选择独居、二人合住或四人合住。而薛寒星本是打算与岑晚住在一起,就从独居换到了二人小院。因为费用已经缴清,所以现在原本应该两人入住的小院只剩下岑晚一人。 韩司业继续介绍:「寮舍后面就是马场,在那里可以学习御马之术,不知你骑术如何,薛世子的马术可是比学宫的专门教习还优秀,有没有教你两手?」 岑晚苦笑,摇摇头道:「本来是说好了的,只是京中唤的急,还没来得及好好教我他便回京了。」 见岑晚失落,韩司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两句「有缘还会再见」也离开了,留岑晚和崔枣收拾这原本便足矣拎包入住的小院,并说好明日带他去丙班报导。 岑晚先带着崔枣在这个双人小院逛了一圈,这是个一进的院落,直面大门的是一间书房,书房很宽敞,相同的一应摆设对称安置在房间两侧。书房两侧则是两间卧房,里面陈设也是俱全,因为早听了薛寒星的介绍,岑晚也没有准备多余的被褥。还有一间下房,就在院落的东南角,是为两位学子的小厮准备的。 第46页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就已经安置妥当。看天色还早,岑晚干脆一头扎进书房,打算给薛寒星写封信。算起来他昨日清晨出发,到现在怕是已在三百里之外了。 想到薛寒星离开时的回眸,岑晚有些伤感,铺开宣纸,提笔便想记录那一瞬间。可他虽然前世有较为系统地学习过画画,却只限于素描和设计艺术,国画却是一窍不通。 可岑晚身上就是有一股随性的倔强,现在想画,就得画出来才能散了那一口堵在心中的劲儿。 他当即放下毛笔,跑到院中,撅下一根柳木条。然后叫来崔枣,问他要了个火摺子就又返回屋内。 岑晚之前听自己的素描老师说过,将原料木条放进密封容器中燃烧,木条会因为没有氧气助燃而保留完整形态,不会烧成灰烬。 一番尝试下,果然成了! 他激动地伸手去拿,「嘶!」刚却被燃烧完毕的炭条灼了手,忙用指头捏住耳垂降温。 然后岑晚又将脸凑了上去,小心吹了吹。谁知是有余温还是怎地,那木条上又燃起明火,急得岑晚赶紧掏出手帕将炭条上的火扑灭。 结果,火是灭了,原本好好一根木炭条也裂成了四段。 看着散落不少黑色碎屑的桌面和四分五裂的木炭条,挫败感油然而生。但还好不算徒劳无功,岑晚撕下一块宣纸,然后将两节炭条缠在一起,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笔尖。这是他以前在画室打工时常做的事,把一些别人不要的铅笔头收起来,然后回忆着老师讲的内容自己研究。 一根炭笔新鲜出炉,岑晚趁热打铁,将薛寒星离开的那一刻定格在了纸上,少年墨发在风中张扬,只是那侧过的脸却迟迟未能下笔,因为他觉得自己画不出。 暂且将画收起,岑晚又用炭笔给薛寒星写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封信。 岑晚上一次写信可以追溯到小学三年级,主题是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当时的他对未来充满期待,没想到几年后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那之后的岑晚为三餐疲于奔命,再不敢也没时间回头看,所以他很感激这次重生的机会,也决定珍惜新生后重得的少年时光和每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没有想像中的滞涩,岑晚很快写满了一张纸。看着这信的内容,却有些挠头,会不会,太酸了? 不过古人写信好像就是这个调调,给自己打了打气,岑晚叫来崔枣,着他明天把信寄到驿站去。 人专注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外面传来了喧闹声,八成是学宫的学子们下学了,岑晚也才觉得肚子空空,饿的不行。 今晚就尝尝学宫的食堂,自己可是要在这里吃好几年,希望味道过得去。 第24章 结交 刚走出院子, 就见不少穿着同款青衫的学子三五成群,或往食堂赶,或先回寮舍休整。 岑晚脚方才踏出去,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少年挡在了他面前, 少年张口就是连珠炮似的问号向岑晚袭来:「你怎么从这间乙未房出来?难道你就是武安侯府的小侯爷?不应该啊你看着可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你被分到了哪个班?」 不等小胖子问完, 一把摺扇敲在了他头上,小胖子「哎呦!」一声捂着后脑勺向身后嗔怪看去。 在他身后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发已束起,可见已经及冠,同样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颇有风流气质。但这人长得可有些狐狸相,一双细长的眉眼弯弯,嘴也含笑勾起,像在盘算些什么。 青年先是佯怒,教训那小胖子不可无礼,然后面向岑晚施礼道:「这位同窗, 多有得罪。我二人初来乍到,他年纪小言行无状, 失礼了。」 接着他手里那把摺扇点了点自己, 又点了点小胖子道:「我二人均是前日随父亲调令初到江州城,也是昨日才来到学宫。公子雅量,还望海涵。」 小胖子又不甘心地在一旁插嘴:「之前就听说武安侯府世子也在江城学宫, 来了之后我好一番打听,得知世子就住在乙未房, 可你......」 说着他还从上到下打量了岑晚一遍,道:「听说世子骑术了得, 就是学问不好,你看上去明明是与传言相反的啊。」 一旁的青年显然早看出岑晚不是薛寒星, 满脸无奈,可见他这大嘴巴的性格以前也没少惹麻烦。 怼了怼小胖子的胳膊,青年提示他:「薛世子住的是双人小院。」 这时小胖子才恍然大悟,但却更稀奇地看着岑晚,道:「你居然和薛世子住一块儿,我可听说这学宫没一个人能接近他,平时连句话都懒得说呢!」 岑晚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子也太单纯了,花了10个济世点查看了他的个人资料,然后神神秘秘凑近小胖子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鲁府最近出了桩大事?」 青年已然察觉不对,自己可没告诉对方他们是从鲁府来的,正式任免文书也还未下,一般人可不会知道新上任的知州与提刑官是来自何处。 但小胖子心大又好信儿,忙不迭把耳朵凑了上去,一副所有八卦都不能逃过我耳朵的样子。 「鲁府的提点刑狱公事家有个小儿子,平日贪食,每每夜里总觉腹胀难耐,但又不好意思把这事儿说给别人听,只能自己偷偷抹眼泪。」 听罢,小胖子的脸腾地红了,跳了起来,瞪着有些水润了的眼睛大声反驳岑晚:「我才没有哭!你胡说!」 第47页 「哎呀哎呀,原来你就是都公事家的小公子都栾。」岑晚有些做作地抬手掩住了嘴,但又好似忍不住似地漏出一声笑。 听到岑晚偷笑,都栾只觉得自己又气又羞,辩驳道:「道听途说的事,怎能当真?!」 一旁的青年倒是反应过来了,这位看着好脾气的小公子是在为薛世子出气呢,忙拉住都栾叫他闭嘴,然后又收起脸上的笑意郑重向岑晚道歉。 「背后谈论薛世子,实在是都弟失礼。回去我定告诉都世伯好好教他明辨是非的道理。」 都栾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对面这个人应该是薛世子的朋友。他也明白在人家朋友面前嚼舌根是件多无礼的事,乖乖低下头跟着青年向岑晚道歉。 岑晚本也不打算多计较什么,只是见不得有人背后编排薛寒星,不过这传闻八成也是侯府自己放出来的。这个都栾虽然嘴没把门的,却也单纯,说过希望他能知错就改后,岑晚就打算去饭堂慰藉一下自己早已饥渴难耐的肚子。 刚欲辞别二人而去,青年却拦住了岑晚,自我介绍起来:「在下是新任江州城知州之子,相斌,字和侯。」而后又用手中摺扇指向身旁那个小胖子,介绍道:「这位是新任提点刑狱公事之子,都栾。」 来而无往非礼也,岑晚也对相斌拱拱手,道:「在下岑晚,见过相公子,都公子。」 相斌心中起了结交的念头,毕竟他与都栾初入江城学宫,而那些早就入学的同窗们也基本有自己的小团体。碰巧这岑晚也是新生,看上去很不简单,又与武安侯府有关系,拉拢一下不亏。 都栾就想不到这么多了,还是沉浸在岑晚刚才的话中,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也是个不记仇的,好奇心比天大,见相斌有意与岑晚结交,也附和道:「我都饿了,这样吧,咱们一起去吃饭如何?」 接着两人一起看向岑晚,岑晚自然应允,不管在哪儿,总要有几个朋友嘛。岑晚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眼前这两人现在给他的感觉还不错,不妨交往试试。 就这样,一行人一起来到了饭堂,点好菜后选了一张空桌坐下。 显然,看到岑晚从乙未房走出来的不止都栾相斌二人,不少人都在偷偷瞟着这边,猜测岑晚的身份,打算等家人来探访时,叫他们回去查查。 而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背后蛐蛐你。这边接受着众人投射过来的审视目光,另一边耳朵里灌输的是情报小能手都栾昨天收集到的学子情报。 「那个吊梢眼,大鼻子的叫董炎,他爹是大理寺少卿董昌济。这个人最好拈花惹草,在京城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他爹觉得影响太不好,才把他送来江城。」 「那个笑面虎,长得小白脸样子的,他是鸿胪寺卿浦榕之子浦琮。别看他长得不错,风评也好,我可听说他当初在太学是犯了事儿才被他爹送来这儿的,具体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在都栾的讲解下,岑晚算是明白了学宫里学子们的内部立场。一般来说,外地来的官员之子会与本地官员之子形成两种派别,虽然京城来的学生般都有官职不低的爹,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多同样隶属太学的地方学宫都会在学生中呈现出两派分立的情况。 但江州城之前的知州贾仪并无子嗣,所以一般会以知州之子孙为领头羊的本地官员学子一派在这里就落了下乘。 都栾刚刚介绍的董炎和浦琮正是京城官员学子一派的两位头羊,他们的父亲都是四品京官。 说累了,都栾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道:「京中一般最高四品的官员才会让孩子来地方读书,而且八成还有隐情,比如董炎在京中名声已经臭了,再比如浦琮这种太学呆不下去了的。」 小胖子双手撑脸看向岑晚:「所以啊,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薛世子会来江州城读书。」 岑晚没有回答,都栾也知趣不再追问,又开始跟岑晚科普起他们目光可及的每一个人。 听了个爽的岑晚不禁心中感慨:免费的,就是爽!对这个小胖子也多了两分怜爱。 所以都栾做好准备要死缠烂打问岑晚,怎么知道自己晚上腹胀时,岑晚直接告诉他道:「我看你面色发黄,大概是胃心痛,下次休沐找个大夫看看就好了。」 岑晚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看到都栾的个人资料上的轻度胃炎才这么说的,好不心虚的接下了小胖子的夸赞。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相斌也不知道信没信岑晚的说辞,但这些也并不重要,对他而言,结交最重要的是德行。 昨天其实有不少本地学子来找他,抱怨董炎做事太过霸道,希望他作为新任知州之子能带领本地学子与之分庭抗礼。相斌都拒绝了,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就要为不相干的人捲入风波,这些人算盘打得也太响。 饭堂的饭还算可口,虽然没有侯府厨师手艺高超,想必这里的师傅出去也足矣独当一面。 酒足饭饱后,岑晚与二人约好明日一道去丙班报导,便回小院休息了。 * 雪白的骏马从竹林间飞驰而过,马蹄有力地鞭挞着地面,溅起灰尘和枯黄的竹叶。 一支箭破空而来,箭羽在撕裂的空气中发出嗡鸣。 薛寒星双腿紧扣马腹,身子向后倒去,闪着乌黑寒光的箭尖从他鼻尖擦过,而后钉在竹子上,尾羽不停颤抖。 第48页 偷袭不成,两个黑衣人从茂密的竹林里跃出,手中握着长刀,直取马背上少年。 薛寒星拔出腰间宝剑,架在眼前,两柄长刀砍在剑身,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而后薛寒星一个使力,剑与刀的摩擦声中他将跨坐在马背的一条腿收回,用力踢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腹部,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飞了出去。 剩下的那个见同伴被轻易击败,明白他们低估了薛寒星的实力,马上顺着薛寒星抵抗的力道想向后撤,但仍被他一剑贯穿肩膀,钉在地上。 「谁派你们来的?」薛寒星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 那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轻蔑一笑,毫不畏惧道:「你们武安侯府断了太多人的财路,通神散不是说碰就能碰的!」 紧接着,他面孔开始痛苦地扭曲,嘴角溢出黑血,显然已经服毒自尽了。 将剑从黑衣人身上抽出,薛寒星又走向那个刚刚被一脚踹飞的杀手。这位的意志显然没有刚刚那位坚定,他已经将口中毒囊吐掉,向薛寒星求饶。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跟着他的,求求你放过我。」中年男人的脸被涕泗煳满。 「选择来杀我时,你就该有死的觉悟。」 一剑封喉,几滴血溅在少年白玉般的面庞,给原本稚气的脸增添了几分鬼气。 这是薛寒星第二次杀人,但与第一次不同,他已经有了方向。 第25章 霸凌 万里无云, 天朗气清。 这是岑晚正式入学的第一日。因为是新生,所以只能到丙班报导,都栾和相斌也是一样。 学宫的课程以三日为一个循环, 每半日轮流学习六艺。最先上的也是最令岑晚头疼的书, 不管是绕得他头髮昏的文章还是一手狗爬的毛笔字, 都够让他头大。 跟着都栾相斌二人来到丙班的笏官*,倒是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人,董炎身边围着几个跟班,正热烈讨论些什么。 都栾压低声音道:「这个董炎真的是不学无术,每门科目都在丙班。因为学宫管理严格,他没办法出去狭妓,便把原本每人一个的下人名额给了一个小倌,围在他身边这些也有样学样,把寮舍都搞得乌烟瘴气。」 岑晚点头,看来这里对同性之事看的也还挺开放。 寻了位置坐下, 夫子也到了。可能丙班的进度确实慢,再加上岑晚天资聪颖, 并没有太过挠头。只是每每看到左手边相斌的一手漂亮行书, 有些自惭形秽。 想必相斌不会在丙班待太久。 再转头看向右手边的都栾,岑晚又觉得放下心来,看看自己照猫画虎写出来的字, 满意点点头:岑晚,作为一个外来世界的灵魂, 你已经很棒了! 一节课下来相安无事,付夫子只简单布置了些任务, 也没有多管连一个字都没写的董炎那伙人,想必也是习惯了。 有了混子的衬托, 连岑晚这种『文盲』都不显眼了,岑晚心中还小小感谢了一下董炎。 可人总是不经夸的。刚下课,董炎便带着几个跟班围住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怯懦的青年。 「穆瀚海,董公子之前和你说过,只要你每个月给我们上缴五十两黄金,就在这学宫保护你的安全,怎么这个月的还没动静?」说话的是董炎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下巴和鼻子上还长了不少青春痘。 岑晚仅仅花费3个济世点就解锁了他的个人信息。 这人叫聂睿才,是江州城有名富户聂家的长子,是家里的独苗苗。 而那个穆瀚海,一定就是穆家嫡子了。岑晚之前曾在城中茶楼听说过一些穆家的丑闻,说穆家现任家主宠妾灭妻,靠原配娘家起的家,现在做大后却有把妾室扶正的打算。 穆夫人与嫡子在穆家如履薄冰,看来一定是穆夫人想了什么法子把儿子送来江城学宫念书,为他搏个前程。 此时穆瀚海被几人逼到墙角,一张小脸惨白,似乎紧张得快要晕过去。 岑晚没有做出头鸟的打算,特别是董炎一伙人还未对穆瀚海进行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种程度的威胁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回家面对强势的爹和正为登堂入室努力的妾和庶兄?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呵斥:「你们做什么?住手!」 一个比穆瀚海还娇小一些的身影跑了进来,拦在了一伙人面前。 「学宫是神圣之地,岂容你们随意欺压同窗?」少年的声音同他的长相一样,有些雌雄莫辨,气势却不输人。 「他叫祝昂然,是江州城司马之子。」显然都栾也不知道更多信息了,不然不会就说这么一句话便住了口。 倒是董炎那边把祝昂然的情况交代了一番。 「你爹虽领五品官职,但谁不知道他是因为出言无状开罪了圣上才被贬来江州城做司马的?此生怕是晋升无望咯。」董炎看着祝昂然俊俏的脸,淫邪一笑,伸手就要摸上去,「你不如跟了我,哥哥带你去京城啊?」 祝昂然狠狠打在董炎那只咸猪手上,道:「你有本事试试,看我会不会剁了你!」 岑晚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个祝昂然......若说男生女相,却连面部骨骼都太女性化了。因为常年与各种明星和妆造打交道,一般的男扮女装都逃不过岑晚的眼睛。 再一看兑换个人资料的点数,岑晚心里就有了八成把握,40点。 第49页 虽然说岑晚现在因为帮助清缴通神散有功,得了不少点数,却也秉持着能省则省的态度。毕竟后面不好说需要解锁什么技能,那可都是大开销。 基本确定了祝昂然是个姑娘,岑晚就不太坐的住了,下意识想帮她遮掩一二。 于是他起身,主动加入了已经剑拔弩张的局面。都栾和相斌本来在看热闹,见岑晚上前,也跟了上去。 岑晚无视董炎,对祝昂然开口:「祝兄,好久不见。」 祝昂然也是一愣,显然他并不认识岑晚,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岑晚是来帮他解围的,马上笑着回应道:「确实好久不见,我正要去找你。」 见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董炎自然不干。可当他看清楚岑晚那张脸,刚刚的不满又烟消云散了。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好生俊俏。」董炎开口,就让岑晚觉得一身恶寒。 自己可才十三岁,因为营养不良,长得甚至比同龄人矮些,这噁心的恋童癖就该物理阉割。 见董炎显然是心思活泛起来了,身边一直跟着帮腔的聂睿才趴到董炎而耳边嘀咕了什么。岑晚离得算近,听见有一些什么『薛世子』、『回京』、『不能招惹』的字眼,也将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薛寒星昨日才回京,这些人消息传得倒是够快,连自己与薛寒星有交情都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岑晚还不知道,自己秘密的保全多亏薛寒星临行前的交代。 未来几天江州城所有官员与世家都会挖空心思派人打探他这个无名小卒的情况。然后这些人会惊奇的发现这位岑公子像石头缝蹦出来的一般,然后主动放弃追查。 毕竟谁都不是傻的,不存在没有过去的人,查不到只是因为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自此岑晚在这些江州城赫赫有名的家族里都留了档,这人受武安侯府庇护,不能动。 董炎听后显然也有些投鼠忌器,瞪了聂睿才一眼,却还是不愿示弱,大声嚷嚷起来:「不就是薛世子,他浦琮害怕,我董炎可不怕,还不知道那薛世子回不回......」 「咳咳咳!」一旁的聂睿才可不敢让董炎继续说下去,发出了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同时又用力拽着董炎的衣角。 董炎自觉失言,也马上闭了嘴。但言下之意在场几人都已经读出来了,这倒是让岑晚疑惑,照理说他不该知道薛寒星此行再难返回江州城才是。 而失言后的董炎不敢再嚣张下去,临走前倒是瞪了相斌一眼,然后对祝昂然丢下一句「别以为有人能在这江城学宫给你们撑腰」便带着三五乌合之众离开。 见董炎走远,祝昂然转身向岑晚三人道谢:「多谢几位同窗施以援手,在下祝昂然,不知几位是?」 几人相互自我介绍后,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穆瀚海也开口道:「在下穆瀚海,多谢几位仗义相助。」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倒是提醒了祝昂然这里还有个人。 他转头看向穆瀚海,脸气得鼓鼓,道:「他们不敢在学宫做什么的,下次再欺负你,你就去告诉监丞啊。要不是我娘再三叮嘱,我真懒得管你!」 相斌这时出来打了个圆场:「现在正是午间休憩的时候,不如几位一起到我院中喝杯茶?我从鲁府过来时带了一些雪尖,可以去尝个新鲜。」 几人自然没有异议,跟着相斌的步伐来到了他的甲辰房。 因为是知州之子,相斌的院子在单人寮舍中也算比较大的,除了基础的卧房、书房与下房,还多出了一间,被相斌改成了茶室。 安顿好几人,相斌开始烹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小小的茶室中已经被清新的茶香填满。 聊了一会儿,祝昂然与穆瀚海鲜明的性格已经给岑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岑晚有八成把握断言祝昂然是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的性格却十分刚直率性,据说她爹祝文峻便是因为直言进谏惹恼了圣上,这才被贬到江州城出任司马的。所以祝文峻虽有司马之职,实际上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光杆司令。 而他八成也是这么教育的女儿,这祝昂然也是个既要强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除了礼、乐两门课在乙班,其他的科目都在甲班。而她今年也才16岁,在学宫里属于年龄较小又成绩出挑的一拨人。 不同的教育成就不同的人,穆瀚海则与之截然相反,他不但表现得怯懦,除了乐拿得出手,其他几门科目都不太行。众人聊天时,他也不怎么插话,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嘬茶,似乎比起房间里的其他人,他对这从鲁府远道而来的香茗更感兴趣。 在交谈中,岑晚又从祝昂然这个『老生』口中得到了一些关于董炎的情报。 虽然他与浦琮同为学宫内京城学子的代表,但这二人并不太和睦,主要是浦琮在学宫中声望颇高,董炎经常出于嫉妒针对浦琮。而那些其他京城来的学子大多选择两边都不得罪,心中却也都是更推崇浦琮的。 「只可惜现在大理寺风头正盛,董炎他爹作为大理寺少卿手握实权。浦琮再优秀,他爹也只是负责仪节之事的鸿胪寺卿。所以他们两个每每有正面冲突,那些人还是会站在董炎一边。」 「这么说那个浦琮还是位谦让有节的君子咯?」都栾问道。 祝昂然点点头:「他在学宫风评很好,而且每次小考成绩都很优异,都很少屈居第二呢。听说上次吏考他因生病缺席,但大家都说两年后他一定会拿到魁首。」 第50页 都栾不以为意,大咧咧道:「那有什么,我们家和侯哥哥在鲁府学宫也是次次小考都占榜首,他的位置不保咯!」 对于都栾的豪言壮语,相斌只是笑笑,却也没有反驳,显然对于自己的学识相当有自信。 祝昂然是个心直口快的,有疑惑也就直接问道:「我看和侯兄已然加冠,那为何还没入仕?」 「两年前重慈过世,我照例守孝三年,故而错过了去岁的吏考。」说到这件事,相斌的笑容又带了几分伤感。 祝昂然自觉提到了别人的伤心事,也忙转移话题,继续说起学宫里那些或有趣或警示的事情来。不知不觉间,午歇时间滑过,岑晚也在学宫交到了几个朋友。 第26章 来访 下午的科目是『乐』, 也是岑晚在经歷过后,暗暗发誓一定要逃离丙班的一门课。 古琴被这些不通乐理的丙班学子好一番磋磨,岑晚简直以为自己闯进了施工现场, 身旁相斌的琴声倒是动听, 但很快也湮没在了锯木头似的嘶嘶啦啦里。 好在除了琴, 还有用以祭祀的乐舞。看着手脚不协调的同窗们东倒西歪,岑晚暗暗握拳,升班稳了! 这个班级倒是见到了许多『书丙班』没看见的人,毕竟对音乐和舞蹈的学习需要天赋,不是单凭努力能弥补的。听都栾说,乐丙班是集结了最多礼、书、数甲班学生的班级,因为他们的天赋可能确实没点在这上头。 都栾轻轻推了推岑晚,示意他看向左前方那个把《大韶》跳得像猩猩求偶的青年,小声道:「那个人叫曲志明,是江州城长史之子, 却是京城学子一派的。」 见岑晚目光中带上疑惑,都栾小小的满足感又得到了充实, 竹筒倒豆子般开始输出:「其实本地学子去上赶着给董炎做小伏低的并不少, 毕竟他爹厉害。不过这个曲志明算是难得能混进他们核心圈子的,和董炎浦琮关系都不错,本人学问做的也还行。就是嘛, 这个乐......」 都栾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白胖的脸上五官挤到一起:「还是需要点天赋的。」 看着正同手同脚的小胖子, 岑晚笑笑不说话。 五天就在紧锣密鼓的学习中度过,除了基础课程, 还有棋艺课、画艺课,再加上岑晚每日清晨要起来打一套五禽戏, 围着书院跑上一圈,晚上下了学还有课业完成,直觉得这五天过得像回到了高中。 中间他也收到过一次薛寒星从驿站寄来的信笺,信中,少年事无巨细地同他讲在学宫读书需要准备的东西,如果被人欺负要怎么办等等,活像个喋喋不休的小学究。想起薛寒星板着一张小脸对他念叨这个夫子脾气不好,上课要认真听讲;那门课小考会稍微超纲,岑晚就觉得很,心离也倍感温暖。 这几天他也有给薛寒星写过信,不过那信毕竟是追着薛寒星跑的,定没有寄回来的信快。也不知道少年有没有收到...... 忙碌的充实中,岑晚也习惯了这种节奏的生活,每日像海绵拼命汲取着这个世界的知识。 中午一下课,岑晚正打算收拾东西去和相斌几人吃午饭,却被亲自来到的韩司业打断。 「岑晚,有人来看你,去学宫门口接一下吧。」 一旁的都栾听到,恍然大悟道:「对了,今天是探访日。」 然后他苦起一张圆脸,假哭道:「我娘以前每次去鲁府学宫看我时总会给我带好吃的,可我爹说换了新地方也要板板我的坏毛病,就不许我娘来看我了。」 他竟然还拉相斌下水:「和侯哥哥也是,他娘还在鲁府处理家事,爹又刚刚走马上任忙的很。可怜我们两个好好的探访日没有亲人陪伴,只能自己过。」 这暗示的还能再明显一点嘛?岑晚假装没听出都栾的话中有话,脸上摆出为他们难过的表情,道:「没关系,再过五日就可以休沐了。」 都栾急得想跳脚,还是相斌看不过去开了口:「都栾,人家和亲人团聚,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其实岑晚也不是很在意,他已经猜到一定是荣姐姐带着石榴来看自己了。让她见一见自己学宫的朋友,相信她也能更放心,便主动提出让相斌二人与自己同去。 都栾自不必说,这个人来疯欢欣雀跃。相斌见岑晚是真心邀请,也点头应了。 按规矩,来探访的人是不能进学宫参观的,但学宫入口附近有专门为探访日准备的迎客小筑,荣清兰已经被书童请到其中一间茶室等候。 岑晚推门进来时,荣清兰正在逗石榴玩。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裙装,身材欣长妙曼,如出水芙蓉,脸上的笑意让人忍不住亲近。 「姐姐,你来了。」岑晚出声,才把荣清兰的注意力从石榴身上拉回来。 见到了岑晚,荣清兰脸上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怀里的石榴亦然,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小叔叔!」 这个称唿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如果身边有外人,石榴就先叫岑晚小叔叔。毕竟岑晚现在还小,名义上又是荣清兰的远房表弟,叫哥哥不大合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都栾,他大声道:「阿晚,你竟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相斌也反应过来,跟上拽着都栾向荣清兰施礼。 「这两位是?」荣清兰见这两个青年一个看上去开朗单纯,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就先有了个好印象。待岑晚介绍后才知道对面居然是新任知州和提刑官家的公子,也赶紧不卑不亢地回礼。 第51页 岑晚将石榴抱在怀中,一边和小傢伙互动,一边跟荣清兰搭话,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发生了什么趣事。 而都栾和相斌不愧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霁朝好青年,虽然第一次与荣清兰见面,但谈吐有度,是不是还会抛出一些有趣的话题,逗得荣清兰笑出声来。 荣家虽算富裕,家世却也不能和官宦人家相提并论。在刚知道两人身份时,荣清兰还担心岑晚和他们在一起会被一些隐形的地位差距影响。但交谈了一会儿,荣清兰就知道自己多虑了,自己应该相信岑晚的眼光才是。 「我叫厨房准备了一些你喜欢的糕点,你们一起用一点。」说着,荣清兰掀开放在手边的笼屉,雪白透亮的糕点露出真容,香气溢散。 虽然没几天,但都栾早就吃腻了学宫的饭菜,眼睛都闪着诡异的光,很难让人不相信他此行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些糕点。 加上石榴似乎玩累了有点发困,岑晚开始哄他睡觉,聊天的主力军就从四个人变成了荣清兰与相斌二人。 「荣姑娘,」相斌指了指桌上的帐簿,问道:「这是在打理生意?」 上次有人这么叫自己时,自己还未出阁,听到这个称唿,荣清兰有些恍惚,但随机笑道:「相公子快别这么叫了,我孩子都这么大了。」接着又回答了相斌刚刚的问题:「是啊,家中做的小生意,不值一提。」 相斌却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一双狐狸眼笑得眯了起来,道:「原来那是您的孩子?荣老闆真是女中豪杰,令相某敬佩。我母亲也是在鲁府从商,虽然与我父亲成婚,这些年也一直未曾放下自己的事业。」 听到这儿,荣清兰显然也来了兴趣,表情也变得更加生动随意,高兴道:「我之前听说鲁府专门为从商女子成立了商会,难道与令堂有关?」 相斌点点头:「没错,鲁府的女子商会正是家慈为保护从商女子利益成立的协会,不才也曾在商会成立之初、人手短缺时给母亲打下手。」他手中摺扇轻摇,微风带动鬓角髮丝,显得更加风雅清俊。 荣清兰的眼睛都亮了,语气中难掩兴奋:「我最近也有在江州城成立女子商会的想法。」 「哦?」相斌表情似乎是诧异的,但岑晚却在其中看到了早有预料。果然,他下一句便是「在下算是有些经验,若荣老闆不嫌弃,可以与我商量这件事。」 话音刚落,岑晚那就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石榴已经睡熟了,他拿过桌上糕点咬了一口,并获得都栾一枚警惕的目光,然后对荣清兰道:「是啊姐姐,这是好事,你也可以随时找我商量。」 荣清兰的注意力这就又马上被转移到了岑晚这边。要说荣清兰现在最信任的人,非岑晚莫属。 这可不只因为岑晚救了自己一命,更是因为来到江州城后的几个月,岑晚在做生意上给她提了不少前所未闻的意见,比如铺设什么『地广』、将几种化妆品搭配成套装打折出售、为客户设立帐户进行积分等等。 本来江州城这些商铺大多做的是化妆品、衣物等生意,在邱金参那衰人手里大多只能维持微薄的盈利,在岑晚的办法加持下,短短几月这些商铺就焕发了新的生机,业绩也很快翻了几倍。 荣清兰将帐本在桌上摊开,对岑晚道:「这段时间收益不错,多亏了弟弟你的法子。我最近也有个新想法,想来说给你听听呢。」 一提到做生意,荣清兰整个人都像在发光,远比以前囿于囚笼中时闪耀。不止岑晚这样觉得,一旁的相斌也看得入神,手中摇晃的扇子早就停了下来,却无人在意。 岑晚自然洗耳恭听。 「我在想,不如每到上新的时候为一些老顾客送去,供他们选择。」荣清兰说的时候还有点不自信,但岑晚和相斌听到后都被浅浅吓了一跳。相斌是因为这种经营模式的新颖,岑晚则是惊讶于荣清兰居然这样就领悟了现代品牌维护与用户关系和口碑的方法——寄公关礼盒。 既然这样,自己不妨也添一把火。岑晚赞嘆道:「这个方法自然好,除了口脂螺黛一类,姐姐你也可以在成衣店中上新布料时送一些样品过去。那些夫人如果觉得好,之后肯定也会给家中其他女眷购买。」 荣清兰马上记了下来,岑晚接着说道:「也可以在这些用户家中有什么喜事的时候备份定制的礼品以示庆贺。」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工业化机械化设备,既然都是手作,在上面刻写特殊的文字也不需要多少成本。 这下,荣清兰和相斌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过相斌的表情还有一丝听到了别人商业机密的尴尬。 「没关系,反正等荣家商铺用了这办法,其他商铺也会效仿,不过是个首创的问题。」岑晚看出相斌的不安,道。 荣清兰也安慰道:「正是,之前弟弟给我想的办法没几天就被抄去了,但第一家自然还是与后面的模仿者不一样的。若是相公子觉得这些办法不错,也可写信给令堂。」 知道岑晚不会介意,荣清兰这既是提岑晚卖给相斌一个人情,也是在为自己在鲁府那位杰出的女商人面前露脸。 岑晚自然明白荣清兰这样说的用意,看着原本想开屏却吃了瘪的相斌,不由暗笑。 第27章 冲突 虽说是探访日, 但探访时间也仅限于午歇。荣清兰离开时都栾还扯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求清兰姐下次也一定要带好吃的糕点过来,荣清兰笑着应允。 第52页 待荣清兰离开,岑晚与相斌之间就弥散开一阵尴尬的氛围。都栾左看看右看看, 主动开口打听起荣清兰的事。 因为荣家家主最开始出现在江州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前夫送进官府, 所以这件事情其实说人尽皆知也不为过。况且邱金参现在就被关在相知州的大牢里, 岑晚隐瞒也没有意义,便隐去自己的所作所为,把这件事讲给了都栾和相斌听。 「岂有此理!居然有这种人?」都栾听着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拍在桌上,水花飞溅。 一旁的相斌却没言语,只是像在思考什么。 「所以啊,我姐姐现在专心于家族事业,对其他事情嘛,兴趣不大。」岑晚意有所指。 相斌何等聪慧,更何况岑晚的弦外之音就差黏到自己脸上了。他也没有逃避,选择正面回应, 毕竟这种事情,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又怎么会得到朋友认可? 「我确实很欣赏荣老闆, 她虽遇人不淑, 却刚中柔外。不知下次休沐日能否有机会同阿晚前往荣府拜访?」 岑晚本来只想敲打敲打,没想到这个平时内敛又狡猾的傢伙居然打起了直球,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更加无措的是刚刚专心干饭的都栾, 嘴巴都合不上了:「啊?和侯哥哥你你你认真的吗?可清兰姐不仅成过婚,还有个孩子啊?」 这个对女子的审判少了许多, 但大户人家还是讲究门当户对的。 「我娘自小对我的教育便是女子与男子没什么不同,荣老闆经歷让我更欣赏她的品格, 至于我爹那边,」相斌嘴角勾起, 笑得一脸狐狸样:「我娘自会教导。」 「喂,你也太自信了,我姐姐不一定能看上你呢!」岑晚叩了叩桌子,不满道。 他可没想到这位平日心思深沉的知州家公子会对荣姐姐一见钟情,之前听都栾说过相斌对男女之事一向看得很淡,所以都加冠了,既没与哪家大户联姻,家中亦无姬妾。 除了家世过高,倒也算良配。所以他也不会横加阻拦,毕竟这事情讲究你情我愿,若荣清兰不想,自己再把这傢伙隔离在荣府之外也不迟。 几人收拾好准备回去上课。这还是岑晚第一次来探访日才开放的小筑,好奇地打量起附近的景致,却发现楼后有几个连在一起的小木屋,看上去十分简陋,甚至没有窗子,与整座学宫的气质极为不搭。 问都栾与相斌,他二人也是初次拜访此处,并不知情,拦下了附近扫撒的僕役,才算弄明白。 「这儿是学宫的禁闭房,只有严重违反纪律的学子会被关在这里,不可用饭,一般到晚上才会放出来。」 连都栾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好奇追问:「那得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关进这里呢?」 「因为各位学子都是读书人,哪会犯什么大错?我在这里做了不少年,大多情况是有学子想翻墙逃出去,或是考试夹带。」僕役答道。 谢过僕役,三人暂且将这个地方抛到了脑后,却不知此处他们之后可有的是机会慢慢熟悉。 下午的科目是『数』,对于学过现代数学的岑晚而言,最为轻松。可这门课八成是最让董炎一行人头疼的一门课,夫子尚未到,他就趴在桌上唿唿大睡起来。 虽然不在一个班,但这几天祝昂然与穆瀚海也常来找岑晚三人,邀请他们一同行动,所以学宫里现在都传相斌有意成为本地学子的领头人一说,一些本地学子不死心来投靠。 不过几人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学宫是学习生活的地方,拉帮结派搞些无谓的斗争只会浪费时间。 可董炎却不这么觉得,趁着穆瀚海落单时,又没少找他麻烦。只是每次祝昂然总能及时出现,让他的生活少了颇多趣味,连带着将岑晚、相斌和都栾也记恨起来。 教这门课的王夫子是个年轻人,见董炎唿唿大睡,也不敢管教,兀自讲起《九章算术》。 可才上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刚刚昏昏欲睡的学子们都立马清醒,精神抖擞地坐直身子。原本在认真听课的岑晚不明所以,直到都栾对他向窗外努了努嘴。 窗外站着一位身穿灰色衣袍的老者,这老者鬓白如雪,长长的鬍鬚也已花白。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窝深陷,可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视着每一个学子。 这想必是甄监丞了,岑晚之前就听都栾说过,学宫的监丞曾是先皇御史,告老还乡后受邀成为了学宫监丞。这个人古板又固执,但对学生却是一视同仁的严厉,学宫里每一位学子都怕他,连祭酒也要敬他三分。 现在,除了还在和周公下棋的董炎,笏官里的学子们已经再没有一人有困意。 王夫子显然也发现了默默观察的甄监丞,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叫醒董炎,否则按甄监丞的性格,自己这个月的月俸堪忧啊。 王夫子轻轻地推了推董炎的肩膀,却被董炎一巴掌挥开,手臂相碰发出啪地一声。 这下大家都看到窗外的甄监丞脸色都黑了,心中直唿不妙。 王夫子也不敢再磨蹭,直接将董炎拉起。被强制开机的董炎自是不快,大声对王夫子吼道:「你做什么?没看见小爷我睡得正香么?」 哎呦我的祖宗啊!王夫子腿都要软了,侧了侧身,让董炎看见窗外虎视眈眈的监丞。 这下董炎不敢吭声了,这老傢伙一开口,他爹都得低头装哑巴。他平日大部分时间只在甲乙班逛,怎么今天有闲情逸緻来了丙班?自己运气也太差了! 第53页 果然,甄监丞进门,直接罚董炎将《九章》的前三章抄一遍,这下黑脸的变成了董炎,却也只能应下。 甄监丞刚走,都栾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原本安静的笏官中显得格外明显。董炎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将书本重重摔在桌上,大喊:「你敢嘲笑我?」 都栾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怕他,反唇相讥道:「我就是想到了开心的事,与你何干?董少爷好生霸道,连别人笑一笑都不许。」 王夫子可不希望自己的课上再生什么事端,忙制止住剑拔弩张的两人,继续上课。 但董炎似乎因为这件事更记恨都栾,小半节课都阴恻恻地看着他的背影,令人不适。 时间就在董炎来找茬,骂不过,被赶走,再来找茬中循环。除了总是围着他打转的聂睿才,偶尔也能看见他与浦琮、曲志明在一起说些什么。不过浦琮对岑晚等人的态度一直能算上彬彬有礼。 * 千里之外,薛寒星再次展开岑晚寄来的信,盯着开头的『吾友寒星』发呆,虽然岑晚在信中已经安慰自己,但才分别短短七日,他就觉得如隔三秋。 「世子,您可准备好了?侯爷叫您去看看夫人。」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下人的通传。 是的,薛寒星已经到达侯府了,武安侯嫌他一身风尘僕僕,叫他收拾收拾再去见他娘。 将岑晚的信贴身收好,薛寒星来到了他爹娘的卧房。 他爹武安侯薛朗站在床前默不作声,他娘月缨则躺在床上,一张俏脸煞白,完全看不出往日活力四射的样子。 薛寒星吓了一跳,本以为这是之前和爹商量好的暗号,难道娘真的病了? 他忙快步上前,蹲在床边细看。 月缨曾是霁朝大名鼎鼎的第一侠女,如今虽育有一子,但完全看不出年纪,模样就像谁家俏皮的小姐。可此时,她却唇色和脸一样白,气若游丝,时不时还咳上两下。 薛寒星急了,忙转头去问武安侯道:「爹,娘这是怎么了?」 可一看到武安侯因为想笑却又不敢笑而稍显扭曲的表情,薛寒星就明白了,他娘又在和他开玩笑。 再回头细看月缨惨白的小脸,涂的粉都结块了!怪不得爹叫自己先去梳洗一番再来见娘,感情是在为准备这一番恶作剧拖延时间呢。 薛寒星本就有正事要说,被这么一闹,刚刚心中的负担也散去了大半。他将矛头对准了助纣为虐的爹,道:「你是想把养在江州城的姬妾接过来不成?」 听到这句话,薛朗呆了,月缨则是从床上弹起,抓过放在一旁的宝剑就开始往薛朗那儿招唿。薛朗一个闪身躲在柱子后面,看向起身端坐在床上看戏的薛寒星,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朗,你说过这辈子要和我一双人,既然做不到,就给我下地狱吧!」月缨气势汹汹,丝毫没有方才病态。 被冤得不轻的武安侯忙不迭解释:「夫人,儿子他骗你的,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啊!」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不着调的谎话?」可与此同时,月缨也看见了好整以暇的薛寒星,手中的剑也放下了。 然后夫妻二人就这样像见鬼一样看着薛寒星。最后还是月缨用剑鞘轻轻拍在薛寒星手臂上,叫道:「哪里来的鬼怪,从我儿子身上下去!」 月缨也不知道自己和薛朗两个平日没点正形的人怎么能生出这么一本正经的孩子,从打他会说话走路,每次逗他他都只会无奈的拆穿自己,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反击了?这下俩人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见两人消停下来,排排坐着等待接受儿子的批评,薛寒星嘆了口气,然后一手撩起衣摆,跪在薛朗夫妻二人面前。 月缨吓了一跳,忙去扶,口中还说道:「娘错了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儿子你快起来!」 但薛朗却没动,似有所感,也拦住了月缨的动作,示意她听听孩子要说些什么。 薛寒星摸了摸怀中带有温度的信笺,深吸一口气,对二人郑重说道:「孩儿想加入铁翼骑,望父亲母亲应允。」 第28章 各表一枝 铁翼骑是霁朝歷代专属于皇帝的亲兵, 除了部分军营中选出来的翘楚和为吃公粮自愿加入的江湖高手,其中一小部分是朝中各位大臣的亲子。 这也算是变相的一种人质,孩子都在皇帝手里, 大臣就算有些小心思也要多掂量掂量。不过为了表达对朝臣的体恤, 家中只有一子的可免于被征入铁翼骑。正因如此, 薛寒星才能在侯府长大,但这也是当今圣上对薛朗难以完全放心的原因之一。 同时,铁翼骑的管理格外严格,上下级纪律森严,若稍有忤逆就会被严惩,所以虽然铁翼骑的权力颇大,几乎可以插手朝中大部分事务,大臣们还是不希望让自己喜欢的孩子去受苦,一般都会送不喜欢的庶子去。 虽然早知道将薛寒星送去铁翼骑能一定程度上改善圣上的态度,但薛朗还是没这么做, 毕竟谁捨得让自己的孩子去被别人磋磨,况且铁翼骑也常得出些相当有风险的任务。 月缨蹲下身, 与薛寒星面对面, 说道:「咱们家还没到需要你来撑起的时候,若是这朝廷真待不下去了,娘就带你和你爹回月崖山庄, 以后恣意江湖!」 薛寒星摇摇头,说道:「娘, 你误会了。我想去铁翼骑不是为侯府,而是我自己的私心。我自小读书, 苦练武艺,不是为了做个纨绔。这两年在江州城, 我见了太多不公、不仁、不义,江州城明明离京城颇近,却还这幅光景。孩儿才明白,自己学武为的是匡正这世道!」 第54页 月缨与薛朗从没听薛寒星说过自己的抱负,他们总觉得孩子还小,却不知道早慧的薛寒星一直把自己的抱负藏在心里。 月缨的眼圈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然后她扑上来抱住了薛寒星,哽咽道:「是娘不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想要什么。」 一旁的薛朗也面露不忍,他早就知道一个胸无大志的孩子怎么能坚持得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作为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远离权力的混乱漩涡,却没想到薛寒星心中早就在苦苦挣扎。 薛寒星则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是他忽略了,他的父母虽然总是在他面前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其实都是将信念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也是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苟且于眼前的安定,折断自己孩子的翅膀? 只是要让薛寒星加入铁翼骑总要做些铺垫,没理由突然让自家孩子去吃苦,突兀对皇上提出反而会惹他多心。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岑晚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分班小考已近在眼前。其实从他的年纪来看,算是学子里非常小的了,留在丙班也实属正常。但岑晚怎会甘心?重活一世,自己一定不会浪费来之不易的时间。 他现在有信心在这次分班考后,除了御射,其他科目都能升入乙班。 「阿晚阿晚,京城最近有传言,说薛世子与武安侯不合,是真的假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咋咋唿唿的必是都栾。 岑晚正在书房练字,见都栾跑进来,相斌跟在后面。 都栾进来就不见外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显然是话说太多了口干。 这段时间他们关系又好了许多,平日下学后也经常一起学习,或听都栾讲一些最近京城里传来的八卦消息,讨论一番。 岑晚也很惊讶,这段时间他一直与薛寒星保持通信,并没有听他说和武安侯有什么矛盾,就让都栾细细讲一下。 原来几日前,薛寒星当街与武安侯发生了争执,听围观的人说,主要内容是武安侯要薛世子去太学念书,薛世子不肯,提出要回江州城。然后武安侯大怒,斥责薛世子在江州城玩野了,还说要把他留在京城好好管教。 侯爷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当街吵架,这可是不小的花边新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蓄意传播,很快连江州城的官员圈子都知道了。 岑晚心中自是不信,如果只是单纯的父子矛盾,薛寒星又怎么会不好在信中提?这争执八成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只是具体目的未可知,他也不敢去信问,只是在都栾相斌走后又修书一封,询问薛寒星最近过得怎么样。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已经装了七八封信笺,还有一些薛寒星随信笺寄过来的京城流行的小玩意儿。 哎,岑晚心中后悔,早知道信里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当初就应该设计一套密语,而不是像现在那样问点什么还要旁敲侧击。 第二日就是学宫的小考了,几门科目都被压缩到一天,所以其实考试的时间和内容都很有限,除非这个人将所有内容烂熟于心,否则很大程度上是由运气决定的,这也是学宫各个班级之间人员总是变动的原因之一。 考试时也是讲三个班级的人员打乱,岑晚正巧与祝昂然和穆瀚海分到了一处,考试刚结束,两人就凑了上来。 「那个织布的题目你们算出来多少?」穆瀚海苦着一张脸,只觉得这次的『数』科自己又要被分到丙班了。 祝昂然答:「那道题是九章中第三章 『衰分』的原题啊,第一日织布三十一之五,你怎么能不会呢?」 穆瀚海低下头,弱弱道:「怪不得那么眼熟,但我刚刚大脑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次岑晚运气不错,大部分题目都是他会的,也不枉他与都栾在考试前拉着相斌研究上两次小考的题目了。相斌还以这个为胁迫,要在这次小考后的休沐日随岑晚去荣府拜访,岑晚也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相斌再聪明也想不到,荣清兰早就想请岑晚的几个朋友去家里一聚,感谢他们对岑晚的照顾。所以这次来荣宅的可不只是相斌,还有都栾、祝昂然、穆瀚海三人。 第二天清早,将自己好一番梳洗打扮的相斌看到学宫门口早已等候着的四人时,静静的裂开了。 都栾也是一点不给相斌面子,怪叫起来:「和侯哥哥,今日是家宴,你怎么穿得像是要去面圣啊~」尾音拐出了山路十八弯,绕得相斌的脸都难得的红了起来。岑晚暗暗偷笑,祝昂然和穆瀚海则不明就里。 前一天岑晚就差崔枣去通知了荣清兰,所以今天荣府的各位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来迎接岑晚的朋友们,院中打扫的一尘不染,连石榴也被精美地包装成了一个金童子。 几人都是出身名门,上门做客当然也不会空手而来。都栾送了一颗三十年的人参,祝昂然送了一对童镯,穆瀚海则送了一盆珊瑚摆件。 到了两手空空的相斌,岑晚好整以暇地看他能送出什么花来。 只见他先是跟荣清兰行了个礼,然后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荣清兰。 荣清兰有些疑惑,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怎么还写了封信。可信刚拿到手里,她便眼尖地看见了信封角落的印信,那是鲁府女子商会的标志。 她惊喜地看向相斌,他才开口:「我同母亲说了荣老闆的事,她很高兴您愿意在江州城创立女子商会。这是她写给您的推荐信,可以凭此信去江州城总商会办理女子商会成立的文书。」 第55页 听到自己被偶像认可,还即将梦想成真,荣清兰难掩激动,道:「多谢相公子牵线,感激不尽。」 相斌显然也对这份礼物起到的效果很满意,回道:「荣老闆乃女中豪杰,即便没有相某相助也会成事,在下不过是稍微推波助澜罢了。」 听到这话,岑晚满意地点点头,如果相斌说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这类的话,他才要生气了。 不过荣清兰似乎并没注意到相斌对自己的好感,迎着众人进了屋。 石榴已经端坐在了饭桌上,够不着地的两条小腿一盪一盪,好奇地看着这些客人们,一张粉白的小脸把在场的各位都萌化了。 荣清兰叫石榴喊人,石榴就乖乖地叫起了叔叔。虽然岑晚觉得让石榴喊这些还未及冠的同窗叔叔有些奇怪,但其他人好像都适应良好。毕竟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别说侄儿,侄孙可能都有几个了! 相斌反应最快,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上取出一条平安锁,挂在石榴脖子上,道:「这是寒山寺渡慈大师开光的平安锁,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石榴将平安锁抓在手里仔细端详,显然对这个精緻又亮闪闪的小东西喜欢得紧。岑晚则在一旁咋舌:当真是算无遗策啊相斌。 因为是家宴,招待的也都是岑晚的朋友,荣清兰也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五个人都吃的赞不绝口。 小傢伙或许也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一顿饭吃得不吵不闹,故而在都栾口中荣升别人家的孩子,还说回去要好好管管家里那些吃饭都不消停的小兔崽子们。 这边是一派其乐融融,京城那边却是胆战心惊。 无它,秋猎时二皇子险些丧命虎口之下,多亏武安侯府的世子及时赶到,虎口夺人。 现在,负责秋猎事宜的大臣正跪在营帐外瑟瑟发抖,二皇子的母亲纯贵妃如今风头正盛,这件事很难善罢甘休。若不是薛世子,圣上那年幼的二皇子只怕再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他们阖家更难逃一死。 二皇子因惊吓过度昏了过去,现在正躺在皇帝的营帐,可见其爱重之心。站在几位大臣身旁的薛寒星背上、臂膀上都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明黄色的帐被太监挑开,一个同样身着明黄的中年男人从营帐中走出,他便是霁朝当今圣上——霁昭帝。 皇帝显然余怒未消,常年作为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薛寒星双眸微垂,似是不敢直视其锋芒。 见到薛寒星那被血浸透的短衫,皇帝终于面色缓和一些,吩咐身边的太监道:「还不快叫太医来给薛爱卿家的世子瞧瞧!」 而后,他扫视跪在地上的大臣,直接发落:「将这些人压入刑部大牢,朕要一个解释,为何供少年玩耍的区域会出现老虎这样的勐兽!」 而后无视那些疯狂磕头求饶的大臣们,对站在后排的武安侯道:「薛爱卿,你儿子这次可是立了大功,随朕进来吧。」 父子二人跟随霁昭帝进了营帐,昭帝落座。 「福安,看座。」 昭帝身旁太监马上搬来两个小凳,请薛朗和薛寒星坐下。 「一转眼,爱卿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朕还记得当初你大婚当日,朕还到侯府,」昭帝停顿了一下,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不,当时还是大将军府。朕去给你道喜,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啊......」 第29章 禁闭 看着昭帝貌似陷入了对过去的怀念, 薛朗朗声道:「臣多谢陛下抬爱。」 被从回忆中拉出,昭帝有些嗔怪地看向薛朗,道:「爱卿何时与朕变得这般生分了?朕还记得当年你临危受命, 出兵西北, 朕为你送行时曾说过, 此战若胜,我大霁江山有你的一份。」 「臣不敢居功,西北战役大捷全在陛下指导有方,臣只是尽了一名臣子的本分。」 听到自己想听的那句话,昭帝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进入主题。 「爱卿不仅是我大霁中流砥柱,连爱卿的儿子都如此优秀。」而后他转向薛寒星,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 那边薛朗却抢先开口:「保护皇室血脉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谈何赏赐?」 这个回答是昭帝满意的, 可今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不赏, 恐怕难堵众人悠悠之口。正好, 他见薛寒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朕看你有话想说,不必顾虑, 但说无妨。」 薛寒星似乎犹豫一番,然后开口:「臣想加入铁翼骑。」 此言一出, 薛朗与昭帝脸上都难掩惊讶,一个是装的, 一个则是真的诧异,心里则在盘算这不按套路的出牌是什么意思。 「犬子戏言, 圣上切勿当真!」看薛朗急得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算作伪,再想起今日武安侯父子不和的传闻,昭帝放松下来,压抑自己即将上扬的嘴角。 「陛下!臣是认真的,臣愿加入铁翼骑,为陛下效力!」薛寒星不顾薛朗阻拦,激动道。 「陛下明鑑,这孩子只是受不住我管教,任性胡言,微臣回家一定严加教导!」 昭帝现在已经以一种舒适的姿态靠在椅背,似乎正欣赏着这幕父子间反目成仇的好戏。见两人都在等自己一锤定音,便道:「来人啊。」 一旁的来福恭敬上前,跪在地上。 「武安侯之子薛寒星,救驾有功。朕观其年少有为,仪表不凡,特招其入铁翼骑,赏百户食邑。」 第56页 一旁薛朗听着面色铁青,昭帝却一派悠闲,劝说道:「爱卿不必担忧,朕特批薛百户每月可回家探亲一次,以解你和夫人相思之苦。」 事情已成定局,薛朗只能带着薛寒星谢恩,这不好的脸色虽然是装出来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昭帝的冷漠。薛朗没想到当初那个一起把酒话江山的少年皇子,何时变得这般自私多疑,可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进入铁翼骑前,薛寒星还有一天的时间回家收拾细软,趁此机会,他给岑晚修书一封,歉意说明自己加入了铁翼骑一事,以及接下来通信机会会变得很少,让他不要担心,叮嘱他遇到事情找不到自己就尽管向武安侯府求助。 一封信不知不觉,竟写了十数页,捏在手里厚厚一沓,塞在信封里更是鼓鼓的。恐怕一般的信鸽,都拖不动。 还好侯府豢养了两只用来传递军报的海东青,如今战事已歇,正美美过着退休后的日子,却被薛寒星捉出来送信。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待信送到之时,正是两日后小考成绩发布之日。 刚看完薛寒星的信,岑晚心中有些不安,却也为薛寒星踏出这一步感到高兴,连都栾带他去看成绩都心不在焉的,不知不觉走到了前庭。 沉浸在思绪中的岑晚被都栾用力一拽,从人群的外围挤了进去。 江城学宫的小考向来颇有仪式感,选择以张榜的形式公告各位学子的成绩,所以每到放榜这天,前庭都会格外热闹。这些没有其他烦恼的青年们为了自己的成绩或兴奋,或沮丧,恍惚让岑晚回到了前世高中时出成绩的日子。 这也是难得的、学宫所有学子齐聚一堂的日子。平日难见一面的浦琮对向他道贺的学子们回礼,却好像笑得有些勉强。日日相见的董炎也是臭着一张脸看着自己一滩死水般的成绩。聂睿才则在一旁陪笑,想办法让董炎开心一点,自己日子也好过。倒是一直跟随在浦琮身边的曲志明也凑到了董炎身边,不知说些什么。 而都栾,一定就是每次都要抢先跑到老师办公室一探究竟,然后回来大声嚷嚷的先行斥候。 「阿晚,我们升了,我们升了!」 岑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点羞于承认自己和这个咯咯哒的小母鸡是伙伴。 这次的成绩基本与岑晚预料一致,相斌理所当然升到了所有科目的甲班,还拿到了这次小考的头名,让浦琮屈居第二。岑晚则是『数』科得到了甲等的成绩,其余的除了『射』一门科目外,也都顺利升入乙班。 没办法,骑马他前世在剧组也浅浅尝试过,考试时大概是照顾到岑晚的年纪和身高,考官不知从哪儿牵出了一只矮脚马,这件事还被都栾好一通嘲笑。 比起一些愿意拍摄骑马戏份的项目,影视剧中的射箭则大都是些煳弄人的镜头语言,加上岑晚还是臂力太弱,十支箭脱靶了八支。 都栾这次发挥的也不错,所有科目都升到了乙班;祝昂然和穆瀚海则都稳定发挥,成绩与先前的班级一致。 刚围观过榜单的二人也看见了岑晚他们三个,过来道喜。让岑晚还有些许不自在,一次小考,怎么这些人都像把这当科举似的。 但每当气氛变得欢快,就会有反派出来捣怪这条铁律在这里也不例外。 刚刚就看浦琮受别人追捧而不爽的董炎跳了出来,没办法攻击同一阵营的人,我还不能拿别人撒撒气了不成? 「不就是进了个乙班,不知道的以为是中了状元。」董炎嘴里夹枪带棒,目光也有目的性地扫视几人。 一直最爱出头的都栾马上跳出来了,回击道:「有些丙班的钉子户是不喜欢甲等的成绩吗?我看小考也不用参加了,直接安营扎寨,住在丙班好了!」 可这次的董炎似乎从谁那儿听到了一些消息,没有因为都栾刚刚的话发怒,反而趾高气昂道:「若是你大哥还在世,知道自己的弟弟这般不争气,会不会在地府以头抢地啊。」 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都栾已经一拳打了上去,董炎虽然长得胖,却虚得很,一下子倒在地上。 都栾骑上去,还要再打。一旁的聂睿才反应过来,上前阻拦都栾。岑晚几人对刚刚董炎的出言不逊也是愤怒,也忙上前。 他们嘴上喊着「住手,不要再打了!」,实际上趁乱替都栾挡下董炎小弟们的攻击,悄悄送上助攻。 「你们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一个苍老但浑厚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听到这个声音,大家都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停住手上动作——是甄监丞来了。 鸟兽散后,人群中间露出仪容不整但没什么明显外伤的都栾,以及顶着两个乌眼青,鼻下两道鲜红的董炎。 见到甄监丞,董炎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忙喊:「监丞救命!都栾要杀我!」 二人分开后站在两侧,各执一词,甄监丞也从你一句我一句中大致捋清了事情的全貌。 监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甄监丞肃然开口:「你二人一个口无遮拦,一个毫无规矩。今日都给我去禁闭房思过,第二天才可以出来!」 纵然两人都不满这样的结果,却也只能接受。巧合的是,其他三间禁闭房竟都在昨晚大雨中被浇漏了顶,二人只能在同一个禁闭房中过夜了。 第57页 「我才不要和这傢伙呆在一间房里!」这句话说得倒是异口同声,但反抗无果,若不愿意受罚,那就等着监丞把他们父亲请来,在全学宫面前丢脸了。 甄监丞向来说到做到,两人还是不情不愿地进了一间禁闭房。 禁闭房是木制的小屋,只在人够不到的高出开了一扇小窗,所以房间里阴暗幽闭。屋里没有床,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书案,面对门的墙上挂着圣人画像,前面摆了两个蒲团。 一进屋,二人就颇有默契地一人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房间的两侧,也不看对方,慢慢熬着。 放榜是在早上,所以直到第二天被放出来前,两个人既没有饭吃,也没有地方睡觉,这对于贵胄子弟,已经算是很严厉的惩罚了。 都栾因为今日放榜,昨夜兴奋地几乎没怎么睡觉,现在身处一个幽暗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地脑袋一点一点,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 屋外,岑晚一行人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明天来接都栾时,带点吃的给他。恰巧今天饭堂做了都栾最爱的虾饺,岑晚嘆气道:「前天都栾还同我抱怨饭堂许久不做虾饺,谁知道他今日刚犯错禁食,虾饺就出现了。」 相斌也无奈道:「都栾的大哥英年早逝,这是他们全家心头的伤疤,就这么被董炎揭开,怎么忍的住?」 正吃着,一袭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几人桌前,正是浦琮带着曲志明。浦琮依旧是一脸的温文尔雅,对相斌歉意道:「今日是董炎莽撞,我替他给相公子赔个不是。」 旁边有学子见浦琮为董炎做过的错事出来道歉,窃窃私语起来,声音也传到了坐着的几人耳中。 「浦公子是真君子啊,为了董炎居然屈尊道歉。」 「当真是吾辈楷模!」 当然,其中也有些质疑的声音,「他和董炎关系不是多好吧,怎么会出面替董炎道歉?」 但这些声音很快被赞美声压制。 相斌显然不打算买他的帐,直言:「被冒犯的是都栾,浦公子不如明日与他本人道歉。且不说之前出言不逊的是董炎,浦公子又为何替他出头,难道这事和您有关?」 没想到相斌这么不给面子,浦琮原本完美的表情微微破裂,但还是用谦和的语气说道:「我父亲与董炎父亲同在京城为官,总要多相互关照。既然相公子不屑于在下的歉意,那在下失礼了。」 说罢,他拂袖转身,带着曲志明转身走了。 祝昂然与穆瀚海对相斌的不假辞色有些不解,但刚刚浦琮表情挂不住时,他们好像也抓住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见两人疑惑,岑晚解释:「和侯兄应该只是想试探他一下吧?」 果然还是岑晚和自己一样心黑,相斌轻摇摺扇,道:「最看不惯这种表面谦谦君子,实则傲慢易碎的傢伙。」 小插曲后,几人吃得更香,不过刚刚受挫的浦琮好像带着曲志明消失了。用相斌的话说,就是八成去哪儿梳理自己华丽的羽毛、弥补自尊受到的伤害去了。 用过中饭,一行人道别回到寮舍休息。可午歇结束的钟声刚刚响起,潮水般的喧闹从正门那边传来。 刚刚小憩醒来的岑晚竖起耳朵听了听,马上精神起来。那叫声似乎在说,死人了? 第30章 密室 都栾本就心宽体胖, 觉也不少,进了禁闭房后没一会儿,便坐在椅子上睡得昏昏沉沉。 董炎似乎不太安分, 吵醒了都栾一次。迷迷煳煳间看到董炎没再坐着。但都栾懒得理睬, 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睡去。 可第二次被吵醒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都栾听见董炎沉重的脚步声和口中发出的「呵呵」声,颇为不满地睁开了眼,同时大骂:「你没挨够打是不是?是不是要小爷给你打昏才老实!」 可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都栾的预料,董炎那张肥胖可憎的脸狰狞地颤抖着,嘴唇哆嗦却吐不出半个字,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血渍从中间向四周蔓延,将青色的学子服染得鲜红。他右手无力抬起又落下,然后整个人跌在已经傻了眼的都栾怀里。 都栾只觉得自己那一刻浑身血液凝固,不过他毕竟有一个身为提刑官的老爹, 都栾清楚这个时候不能随便移动中刀的人。他忍着被血腥刺激到想要呕吐的冲动,撕下一块衣角按在刀口附近, 然后大声唿救起来。 但今日并非探访日, 这边鲜有人来。最后还是喊了好一会儿才被来打扫的僕役听到,可那僕役又没有钥匙,又去找监丞, 好一番折腾终于是把禁闭房的房门打开了。 然董炎此时早已没了气息,尸体都已经发僵了。 看见有人打开门, 阳光照在都栾脸上,他只觉如获新生, 刚刚一个多时辰过的宛如噩梦。 可噩梦却没有真正停止,围观的人们看着满手是血的都栾, 都开始窃窃私语,看向都栾的眼神也充满猜忌和畏惧。 这些明晃晃的视线刺痛了都栾的双眼,他忙出言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我刚刚睡着了,一睁眼就看到他浑身是血倒在我怀里!」 甄监丞发问:「你既然说不是你做的,这房间里也没有第三个人,难道是他自己拿匕首捅了自己?」 「就是啊,董炎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说他杀人我们信,但说他自杀那是打死也不会信的!」人群中传来的声音引来了围观学子的阵阵附和。 第58页 「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又一向仇怨颇深,更何况董炎就倒在他怀中,不是他还能是谁?」 「就是就是。」 都栾无从反驳,也一头雾水。毕竟这房间就是一间密室,唯一的小窗子修得极高不说,大小也根本不是人能通过的。 这时,岑晚与相斌也匆匆赶到,看见虽然狼狈但完好无损都栾,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从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中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后,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都栾也看到两人,向他们投去求助的目光:「不是我!你们相信我!」 岑晚和相斌自然是不会质疑都栾的人品,但事实摆在眼前,阻止不了甄监丞命人先将都栾单独关在迎客小筑中,等待官府的人来。 虽然董炎的父亲董昌济在京城为官,但他本就是江州城人,董家也因他在江州城颇有些地位与规模。所以比官府的人来得更快的是董家的家主与他所携的大量家丁。 开什么玩笑?董昌济可是他们在江州城吃香喝辣、颐指气使的保障!如今他儿子就死在了各位董家人的监督下,叫他们如何交代?既然董炎已死,那就只能在为其报仇上做做文章,安抚董昌济的怒火了。 一群家丁沖入学宫,就要把都栾拿下。连一直未曾露面的蔡祭酒都跑了出来,带着学宫里的司业、监丞与一众夫子拦在董家家主面前。 蔡祭酒汗如雨下,本来他这两年都甚少管理学宫事宜,就等着致仕回家享福,谁能想到临了出了这么件大事。况且现在学宫里已经死了一位四品大员之子,若是再叫这些人把当地提刑官的儿子捉去泄私愤,那真是砸了江城学宫的招牌! 「谁不知道他老子是江州城新任提刑官都闻?难不成让他审自己的儿子杀没杀人?我呸!今天我们一定要将人带走,然后等候董少卿的发落。」董家家主年纪不小,却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眼看他就要带人闯进去,一排衙役跑了进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提刑官都闻与江州城知州相万曲。 都闻是相信自己儿子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但面对苦主,还是将态度放缓,道:「董家主,对您府上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相信此案还有需要调查的疑点,还请您莫要阻拦官府办案。」 董家主似乎全然不怕都闻,吵嚷道:「那房间只有你儿子和我家小公子两人,除了他还能是谁?我看你就是蓄意包庇,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要纵容罪犯吗?」 都闻显然有备而来,其实他在听传信的人讲述完事件的经过后,就猜到董家一定会来拿人。且为了避嫌,他先去请了相万曲同行,才带衙役们匆匆赶来,好在还算及时,都栾没被董家人带走。 「我自知身为都栾的父亲,自不应负责此案的侦办,所以我特意请来了相知州,此案全权由他处置,我不会插手。都栾也将暂时收监于江州大牢,董家主若不放心,可也派人看着,本官虽为人父,更是大霁的官,绝不知法犯法。」 都闻一番言辞滴水不漏,董家主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言语,只得振袖道:「好,那我就派两个人在牢里盯着。另一边我也已经给董少卿去了信,此事我们必不善罢甘休!」 而后他留下两个心腹,带着乌泱泱的一群家丁走了。 都闻深深唿出一口气,转身向相知州道谢,而后也转身离去。他不能看都栾,这是身为提点刑狱公事的自觉。 此时人群外的岑晚与相斌只能眼睁睁看着都栾被衙役先行带走,而相知州则与大部分衙役留了下来,勘察现场、询问案情。 相知州一回头,就见相斌在人群外围站着,有自家儿子,不用白不用,便招招手叫他过去。岑晚本想迴避,却也被相斌拉了过去。 相知州刚过不惑之年,言谈举止颇有林下风范,让岑晚恍惚间觉得看到了相斌未来的样子。 「父亲,这是我的好友岑晚。」相斌介绍到。 岑晚也忙对相知州行礼。相知州却马上制止了岑晚,道:「我之前就听和侯提起过你,果然是个看着有灵气的孩子。」 几句寒暄后,很快进入正题,相斌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都栾和董炎的旧怨,岑晚则在一旁时不时补充两句细节。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往禁闭房走,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匆匆跑过来的衙役打断了。 「大人,不好了,尸体不见了!」 相知州变色一变,追问道:「怎么回事?」 「您刚刚吩咐小的几个去勘察现场,我们到那儿就发现尸体不见了。听一直在围观的学子说,刚刚董家人来时,就先派了几个人将尸体抬走了!」 这样一来,尸检恐怕难做了。 「没办法,一会儿我们再带上仵作去董家走一趟,希望他们能同意验尸。」相知州也有些无奈,这董家也是他上任之后的一个难题,依仗着家中在京城有靠山,没少做些横行乡里的事。 一行人只能先去查看案发现场,以期能发现什么线索。 可惜的是,禁闭室空荡荡的,屋里有什么更是一目了然。通过滴落的血迹可以看出,董炎被捅伤的位置应该在圣人画像附近,而后血滴一路滴到都栾坐的位置,也就是董炎最终死亡停留的位置,汇聚了一大摊血迹。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可以解释为都栾与董炎发生口角后激情杀人,刺伤董炎后心生畏惧,两人你进我退,来到了椅子处。 第59页 将圣人画像掀开,背后也是普通的木头,岑晚敲了敲,还挺结实。 如果结合都栾的人品和现场的情况理性分析,更有可能是董炎意欲报復,偷偷带了匕首进来而后被都栾反杀。除非证明犯罪现场与外界有交流的通道才能为都栾争取一丝生机。虽然小窗仅半尺见方,岑晚与相斌都不约而同地将这里作为重点观察对象。 这里恐怕难以获得什么线索了,只能寄希望于验尸。可众人都心知肚明,很难让董家人同意尸检。 岑晚心中庆幸,自己最近因为通神散,陆陆续续得了不少济世点,现在也攒了大几千,正好可以兑换高阶技能,验尸。 为了保住都栾的小命,再多济世点也得花不是?岑晚咬咬牙选择了兑换,然后眼见着四位数的余额咻地变成了三位数,心在滴血。 不过尸检这回事可拖不得,随着尸体逐渐腐败,留存的信息也会越来越少,要是董家人再对尸体做什么,那就更糟糕了。所以他们现在可没那么多时间和董家为了验尸扯皮。 一行人上了马车,赶往董家。 路上,岑晚仔细阅读起这一技能的说明,不愧是高阶技能, 验尸: 使用限制:单次消耗济世点100点,每累计使用三次系统将冷却七日。 技能要求:与尸体共处一室或距离不超过三米,保持五分钟。 验尸报告内容:基本情况、主要疾病、肉眼观察可见(各器官情况)、显微及生物学分析(微生物学检验、毒物分析结果)、死亡原因。 不愧是系统出品,岑晚满意,现在就等着见董炎的尸体了。 然而虽然岑晚早就想到仵作很难顺利为董炎尸检,但没成想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第31章 兇手 因为有知州相随, 董家主还算客气,将几人请了进来。可相知州刚提出要为董炎验尸,董家主的嘴脸就变了。 「我侄儿的死因还不够明显吗, 有什么好验的?就是那兔崽子一刀将匕首捅进了我侄儿的腹中!」 董家主说的确凿, 相斌忍不住说道:「断案之事岂能只看表面?董炎死得蹊跷, 得验。」 见一个后生插嘴,董家主不屑嗤笑:「那我若说有证据呢?」 随后他叫身边家丁取来一把匕首,展示给几人,颇有几分洋洋得意道:「这把匕首出自鲁府锻器阁,有人作证这正是都家小子的匕首,他还拿出来炫耀过,整个学宫也只有他有。」 看到匕首,相斌脸色微变,这确实是都栾的匕首,因为是鲁府锻器阁限量的精品, 他喜爱的很,数次炫耀, 时常把玩。 岑晚自然也认得, 既然匕首是都栾的,就催生了两种可能,其一是都栾当天正好带着那把匕首, 但这也就说明一定是他杀害了董炎;其二是有人将匕首偷走,或给了董炎, 或通过某种方法将董炎杀害。 看几人都陷入了沉默,董家主自觉胜券在握, 对相知州道:「既然兇手已经找到,还希望相知州能秉公断案, 严惩兇手。哼哼,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就敢杀人,此子断不可留!」 眼看就要失去机会,一直没吭声的岑晚开口了:「董家主,我与董公子是同窗,不知能否有幸送董公子一程?」 对董炎平日的德行,董家主还是心知肚明的,见岑晚容貌姣好颇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打量了一圈,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猥琐的笑:「行吧,那你就自己随我来,想必我侄儿也想在见见你。」 董家主脑子里想的什么一目了然,但岑晚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随他来到停放董炎尸体的灵堂,其他人则留在会客厅等候。 灵堂布置的很匆忙,棺材也很劣质,应该只是暂时应急,董炎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与往日聒噪不同,静静躺在棺材里。 岑晚启动技能,然后拿了几炷香点燃,插入香炉中,开始搜肠刮肚编瞎话,短短五分钟只觉得把一个月的废话都说尽了。 五分钟一到,一张验尸报告浮现在岑晚脑海中。顾不上先看看验尸报告,这里岑晚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与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董家主道别就要走。 董家主还没来得及拦,就见岑晚拔步离去,走得飞快。 或许是因为死因单纯,董炎的验尸报告也很简单,岑晚几眼就扫了一遍。 他的主要死因就是刺的入匕首导致其脾脏破裂而亡,既没有中毒,也没有其他致死原因,剩下的只有之前都栾造成的几处面部软组织挫伤。 但这平平无奇的尸检报告中,有一处吸引到了岑晚的注意:董炎的胃内容物中有虾饺,推测是在死亡前不久食用的。这不正是今日中午饭堂的菜品,而董炎和都栾是午饭前被关进禁闭房的。 岑晚舒了口气,这足以说明确实有人给董炎送过中午食堂做的菜餚,他被关禁闭后还与外人有过接触,都栾很可能是清白的。 可惜岑晚的发现不能同别人说,回到会客厅后相斌问他有无发现,岑晚也只是摇摇头。知道自己秘密的有薛寒星一个就够了。 但岑晚现在已然成竹在胸,董炎与外界有交流那代表禁闭房还是有问题,只要房子不长腿跑了,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不过现在,岑晚觉得最好还是能与都栾见上一面,其一是得到一个肯定的答覆,他是否当真与董炎的死没有关联,其二是看他还能不能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60页 与相斌和相知州商量后,知州同意他们见都栾一面,不过会面被安排在明天,今日都栾要接受官府的审讯。 忙碌中一天很快过去,回到学宫后,凡是遇见的人都在讨论今日发生的命案,他们似乎都已经确认都栾就是兇手。 祝昂然和穆瀚海显然已经等候许久,见二人回来,忙上前询问情况。得知匕首的事情,都愁云满面。 「都怪我,若不是我不争气被董炎欺负,就不会让都栾与董炎结仇。」穆瀚海自责道,眼眶发红。 祝昂然虽然也发愁,却坚强很多,道:「你哭什么,现在的关键是收集证据,我们就在学宫里,总有机会为都栾搜集到些有用的线索。」 穆瀚海这边仍难改悲观:「可我们刚刚遇到浦琮他们,他们说董少卿极偏爱自己的儿子,等他知道了这事,必会火速赶来,届时就被动了!」 「你们遇到了浦琮?这些是他告诉你们的?」 祝昂然回答道:「是的,不过这些话是聂睿才说的。说来也奇怪,平日都是曲志明跟着浦琮,今天却没见他。倒是聂睿才,旧主子一死,马上就傍上了新的。」 说到这儿,岑晚也想起来今天早上曲志明没跟在浦琮身边,反而在董炎耳边嘀咕些什么,之后董炎就主动挑起了与都栾的矛盾,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大早,相斌就带着岑晚来到了江州城大牢,见到了狱中的都栾。 短短一天,都栾却似乎清减了一些,整个人没有精神,平日总像小公鸡那样高昂的头颅也低了下来,丝毫没有往日的朝气。 见到岑晚与相斌,都栾哇一声哭出来,似乎想把这两天受的委屈发泄殆尽。 先是安抚住都栾的情绪,而后岑晚问他还能想起什么,不管是多细微的细节都好,不确定的也要讲出来。 都栾思索着说道;「我也和询问的衙役说过了,我进去就开始睡觉,中间被董炎吵醒一次,当时我迷迷煳煳睁开眼,恍惚间看到他背对着我,站在圣人画像那边。」 好友在场,都栾也放松下来,然后他「啊」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细节。 「当时我好像闻到了虾子的味道,可能是我饿昏了吧,还可以理解。但后面我还闻到一股臭味,有点腥,挺噁心的。」 事实证明董炎死前确实吃了虾饺,都栾的鼻子还是很灵的。所以那股臭气大约也并非虚幻,两人将这点记下。 还没来得及再多安慰都栾几句,一直守在旁边的董家家丁不耐烦地开口了:「你们差不多得了,看在知州面子上才许你们探视,几个毛孩子就别幻想自己是什么神探。这次的案子结局已定,快走快走。」 现在的情况不宜继续挑拨与董家的关系,想要的情报已经到手,该去案发现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从都栾那里得到准确信息吼,岑晚已经确定匕首并非他带进去的,他也没与董炎发生第二次肢体上的冲突,那就一定是有人从某个位置用匕首杀害董炎。 这次谋杀一定是蓄谋已久的,所以那夜的雨才能把其余几间禁闭房的屋顶浇漏。正巧圣人画像一墙之隔的就是另一间禁闭房,与相斌说明了自己的猜测后二人决定先去案发现场的隔壁瞧瞧。 为了维修,原本一直被封锁起来的禁闭房从屋顶破了之后就一直房门洞开,处于谁都可以进去的状态。 这间禁闭房与隔壁布局一致,二人进屋后岑晚径直走向了隔开两个房间的木墙。 「这是什么?」相斌眼尖地看见地上滴了什么东西,岑晚蹲下身细细端详。 这是几粒黄褐色的固体,岑晚捡起一颗放在手中,开启了证物查看功能。 「鱼鳔胶?」岑晚脱口而出,相斌也知道鱼鳔胶是什么,疑惑看向岑晚,似乎不解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鱼鳔胶由鱼鳔熬制而成,在使用时要通过加热让其融化,然后涂刷在需要粘接的部位,待风干后会黏得无比牢固。而它在加热的过程中会散发出臭味儿,正应了都栾的回忆,当时必然有人在这里使用过鱼鳔胶。 岑晚起身,再次仔细查看起眼前的木墙,果然有一小块木头上没有与其他木头相连的钉子,且位置正在腹部的高度! 相斌也反应过来了,道:「那匕首就是从这儿刺进去的?」 岑晚点点头,现在真相已经很明显了,有人一早在雨夜破坏了其他几个房间的屋顶,有事先拆下了墙上的一块小木板。在董炎与都栾被关入禁闭房后,找准时机从拆出的洞口给董炎送饭,然后在董炎毫无防备之时,手执匕首刺入董炎体内。 既如此,对于兇手的身份岑晚心中也有了计较,今日这齣戏有时间上的紧迫性,毕竟过几天其他禁闭房的屋顶就会被修好。所以兇手一定会想办法让董炎与都栾尽快发生冲突。那么最有嫌疑的无疑就是在二人发生争执前与董炎窃窃私语的曲志明! 只是真相虽然推理出来了,却没有证据。 把自己的推测和相斌说完,相斌也是贊同,道:「曲志明这两日似乎都在单独行动,听祝昂然和穆瀚海说,浦琮身边的跟班也变成了聂睿才。依我看,不如暗中跟踪曲志明,相信他早晚会露出马脚。」 岑晚也表示贊同:「现在确实不该打草惊蛇,但我还是不明白董炎与曲志明有什么仇怨?他们明明是同一个阵营的人,这样做对他毫无益处啊。」 第61页 「反正一切终会水落石出。」 两个人跟踪曲志明还是有些吃力,也容易引得他生疑,所以岑晚与相斌又找来了祝昂然与穆瀚海,这样一来不管上哪门科目,都有人能与曲志明同班,也更方便监视他的动向。 第32章 嫉妒 学宫很快从前日的打击中恢復过来, 兇案过去两日后,便又开始正常上课了。 估计各位师长也以为证据确凿,兇手都栾已经伏法。要是知道犯人现在还隐藏在学子之中, 蔡祭酒会不会惊得心悸气短呢? 接下来五天都相安无事, 曲志明没有再找过浦琮, 每天深居简出,除了独自上课吃饭外,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寮舍里,气得祝昂然忍不住骂道:「这缩头王八,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估计再没几天董炎的父亲就会从京城过来,到时候就真难以挽回了!」 其他几人也是心急如焚,那鱼鳔胶也做不得什么证据,可董炎腹中的匕首可真真切切是都栾的东西。怪只怪这小子也没点深沉,恨不得天天把匕首拿出来炫耀。 今天下午是『御』科,只有岑晚与曲志明同在乙班。几天的观察下来, 岑晚都有些疲劳了,可今天曲志明刚出现就让他觉得这人同往日不大一样。 将浦琮视为榜样的曲志明一直有意模仿他的神态体态, 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可今天的曲志明有些不修边幅, 神情焦躁,还时不时地抓挠自己的头髮。 在教习示范宛今日的动作要点后,就按往日的流程叫所有学子轮流演示, 岑晚和曲志明正巧一前一后。 岑晚骑过一圈后下马,却发现刚刚还在身后的曲志明不见了。他忙问身边的人:「曲志明哪儿去了?下一个到他了。」 「他刚刚和夫子说内急, 然后匆匆忙忙往雪隐*去了。」心知机会降临,岑晚也赶紧同夫子告了假, 然后在周围搜寻起曲志明来。 这门课被安排在后山的练马场,附近植被茂密, 岑晚也只能按照刚刚学子指的方向地毯式搜寻。 估计是身上不爽利,曲志明也没走多远,岑晚很快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衣物与草木摩擦声。他隐在一棵树后,悄悄探出头。 果然,曲志明有些衣衫凌乱地从一片绿色中走出来,神态已然不再烦躁,有餍足之感。 岑晚知道自己错过了重点,只能等曲志明走远后再去他刚刚待过的地方查探。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被人压住磨蹭而倒伏的草地之间,岑晚拎出了一只碧绿色的香囊,大抵是曲志明不小心蹭掉的,然后又因为香囊颜色与草地接近而被忽视。 将香囊打开,里面是一颗颗黑色的小药丸。这模样岑晚再熟悉不过,结合曲志明怪异的举动,这香囊里药丸的名字已昭然若揭。 不过岑晚还是花了五个济世点查证了一下,果然,这里面的正是通神散。 染上了通神散,曲志明就成了别人的傀儡。将通神散给曲志明的人八成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幕后主使者,况且知道有人还在利用通神散为自己牟利,岑晚决不能不管。 从腰间掏出了荣清兰之前请大夫为自己制的调理身子的小药丸,岑晚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将已经被移花接木的香囊放回了原处,然后躲在了附近。 果不其然,没一会就看到了匆匆折返的曲志明。从地上翻出香囊的那一刻,他长舒一口气,然后珍之又重地将香囊塞进怀里,离开了。 对通神散上瘾的人需要每日服用,否则就会浑身瘙痒难耐,如虫蚁噬咬。估计明日这个时候,只要盯紧了曲志明,总能见他与幕后主使见面。为了让他们的罪行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还需要一些观众。 岑晚没有再回到课堂,而是直接回到寮舍,叫崔枣去给相知州传信,至于都要带什么人,想必知州大人心中分明。 接着,他又亲自去找了韩司业。韩司业与武安侯府有旧,自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当晚全学宫的学子们都收到了通知,明日学宫请来了寒山寺大师为董炎祈福往生,所有学子要一同在后山观礼。 不需要上课,学子们都是乐意参加的。 时间定在了晌午,但今日早上天便雾蒙蒙的,即便来到巳时三刻,太阳也未能驱散阴霾。虽然董炎人缘很不好,但死者为大,这些有教养的学子们还是安静席地而坐,气氛肃穆。 大师刚刚诵完一段往生咒,一直坐在后排的曲志明便有些坐不住了。他从刚开始的小心抓挠手臂,到后面不顾及周围人异样目光地将手伸进衣襟。神情也变得暴躁和不解,口中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用?为什么没用?」 原本坐在他身边的人都像见鬼了似的小心翼翼挪远了一点。 曲志明盯着前方,韩司业正叫浦琮去取董炎之前的书本来。 浦琮虽然有些意外这种跑腿的事怎么会叫他去,但吩咐的人毕竟是韩司业,还是乖乖离席,向着寮舍走去。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以一种扭曲姿态跟在身后的曲志明,以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岑晚相斌二人。 走近寮舍,浦琮才觉出不对劲,勐地回头,喝到:「是谁?」 曲志明见四下无人,从树后走出,向着浦琮快走几步然后扑通跪倒在地,哀求道:「浦公子,您之前给我的通神散失效了,您再给我些吧!」 见是曲志明,浦琮既松口气又觉得愤怒,言语间满是对曲志明自作主张的不满:「我不是告诉你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吗?我给你的通神散足够你吃到下个月,你是不是忍不住贪食了!?」 第62页 曲志明只觉得委屈,道:「明明是这通神散失效了,你怎么能这么污衊我?我可是帮你杀了人啊!」 藏在暗处的岑晚只觉得果然如此,可韩司业却瞪大了眼睛。他原本还不理解岑晚要他单独将浦琮支走的要求,浦琮一直以来都品学兼优,在学子中更是有口皆碑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害死董炎还嫁祸他人的罪魁祸首。 浦琮对藏在暗处的几人毫无所觉,面对被自己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曲志明,言语肆无忌惮:「你不过是我的一条狗,主人餵什么你便吃什么,没有讨要的权利。」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已经被痛苦耗尽理智的曲志明。见乞求不成,又改威胁:「你要是不给我,我就把你做的事情都说出去!不只是指使我去杀董炎,还有之前给上一位榜首学子下泻药,鼓动董炎霸凌那些比你更优秀的人!学宫里的夫子们一定也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好学生其实为了让自己成为榜首,把多少才子赶出了这里!」 韩司业听到这里简直感觉要昏过去了,确是如此,他们学宫近三年先后有四五位原本非常优秀,有望在吏考中取得魁首的学子退学。当初祭酒与他亲自去挽留,也没能留下他们。谁能想到竟是浦琮在暗中捣鬼,嫉妒心重到了让人心惊的地步。 他此时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想出去问问浦琮学宫的各位老师哪里对不住他,竟然让他将学宫前途视如敝履。 可相知州拦住了他,这二人还有话要说呢。 果然,浦琮轻蔑一笑,答道:「你一个服用禁药的人说出的话岂能令人信服?我只需要告诉监丞,是你想从我这里勒索财物购买通神散未果,而后恼羞成怒编造谎言污衊我不就结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我一概不知,倒是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怕不是自己当真做过,想赖在我头上?」 这时的曲志明简直要被气得神智尽失,他这些年帮浦琮做了太多事,可浦琮从没亲自经手那些东西,倒是自己为了换取通神散惹了一身骚。 他也开始口不择言攻击起浦琮来,作为跟在他身边三年的人,浦琮内心的痛处也是曲志明最为清楚。 「怪不得你会被太学劝退,一定是里面优秀的人太多,你害不过来,然后被抓住了把柄是吧?」 听曲志明提起自己被太学劝退的事,浦琮也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这件事是他一直以来心中的一根刺,日復一日苦学却永远无法超越的同窗,因为家世比他更优秀而随意蔑视他的同门。 他又做了什么?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的自鸣得意,在盥洗衣物的水里放了些会让人瘙痒的药粉,结果明明没有证据,还是作为嫌疑人被劝退。 见浦琮有些破防,曲志明再接再厉,往里添柴火:「我还知道上一次吏考你其实是可以参加的,却以自己生病为由放弃参加。可前两天你明明还生龙活虎,不去参加。是怕吧?」 「住嘴!你住嘴!」浦琮双手抓住曲志明前襟,将他从地上提起,可曲志明的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你怕自己吏考失利,然后被人耻笑!所以你把守孝当作藉口,放弃了那次吏考。你让我帮你坑害那些优秀的学子也是,因为你懦弱,你不敢与真正有才华的人出现在同一个考场上!」 「住口!」浦琮此时已全无往日的风度,声音嘶哑,像是只要声音能盖过曲志明,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一样。同时他右手扬起,狠狠抽了曲志明一巴掌,将人扇倒在地。 见火候已到,相知州大喊一声「住手」,身边跟随的两个衙役率先冲出,将浦琮制住。 同时上前的还有董家家主,这老头动作也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将那个巴掌还给了浦琮,然后开始破口大骂。 此时浦琮与瘫坐在地上的曲志明已经呆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还有知府大人? 可即便大脑宕机,他们也知道,全完了。 韩司业从林中缓缓走出,身后跟着岑晚与相斌。他满脸复杂地看着浦琮,这本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现在只觉得面目可憎。浦琮也不敢直视韩司业的目光,埋下脸不吭声了。 这件事总算水落石出,浦琮与曲志明被关押至江州城大牢,成为了江州城学子们之间最热议的话题,而都栾也回到了学宫。 岑晚也看着新增的200济世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第33章 各自茁壮 荣宅, 休沐日。 「呜呜呜,清兰姐,你不知道我在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太想念你做的菜了, 今天我一定要把这几日瘦的都吃回来!」 荣清兰有些心疼地看着都栾, 道:「确实是瘦了,多吃点。」 连往日一直将都栾视为饭桌竞争者的小石榴都主动把鸡腿往他那边推了推。搞得都栾又忍不住想哭了。 「这次如果不是和侯哥哥和阿晚,等那个什么董少卿来,恐怕我就要秋后问斩了!」想到这个可能性,都栾脸上的肉都抖了抖。 相斌认可点点头:「这次多亏阿晚,看破那密室杀人的关窍,不然我们也无法确定你的匕首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 已经听过事情来龙去脉的祝昂然问道:「所以浦琮为什么会杀董炎呢?他们不是一伙的嘛。」 昨日对曲志明和浦琮的审讯已经到了尾声,二人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招得也特别快。因为相知州就是本案的主审官,相斌最先得到了第一手情报。 第63页 他解释道:「说起来浦琮与董炎也算积怨许久, 厚积薄发了。原本江城学宫中从京城来的学子里浦琮地位最高,可董炎在京城犯事后被他爹送来, 就压了浦琮一头。董炎此人行事乖张, 还不把身为鸿胪寺卿之子的浦琮放在眼里,身边人比起表面温和的浦琮也更怕董炎,这就让他将董炎视作了眼中钉。」 相斌顿了顿, 看向都栾,补充道:「就在他快忍不了的时候, 有个小傻子出现了,与董炎处处作对, 又将自己的东西乱丢,就让他抓住了机会。」 都栾噎了一下, 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才把喉咙里的食物顺了下去。然后他可怜兮兮道:「差不多得了,我爹已经为这事骂了我八百次,我知错了。」 就在这时,门童进来报信:「家主,提点刑狱公事都大人来了。」 都栾显然也不知道还有这齣,嘴里的东西都觉得不香了,吞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荣清兰忙起身道:「快请都大人进来。」 都闻的气色显然比上次见面好上许多,一见面就先向荣清兰问好:「荣家主,打扰了。」 荣清兰怎么受得起一位从四品大员的一拜,忙回礼道:「见过都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前来?」 一旁安静如鸡的都栾看不下去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插嘴道:「当然是来道谢的,对吧爹?」 都闻也不恼,爽朗笑道:「正是,正是啊。这次多亏岑公子出手相助,犬子还常来贵府叨扰,本官特来道谢。」 被点了名,岑晚站出来向都闻行礼,道:「都大人客气了,都栾是我的朋友,又是遭人陷害,于情于理晚辈都该为正义公理而战。」 看着岑晚,都闻的眼睛都放光了,好一个为正义公理而战!这可是个人才,小小年纪就能解开本已陷入死局的案子,以后更不得了。 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思路,都闻开口邀请道:「不知岑公子有没有兴趣拜入我门下?本官会知会学宫祭酒,在有疑难案件时你可以出学宫协助我提点刑狱司办案。」 岑晚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办案本来也是他兴趣所在,况且都闻是个正直的好官,忙应了下来。 都闻捋捋自己的山羊鬍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见都闻开怀,还在胡吃海塞的都栾同情地看向岑晚,他爹在鲁府时可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自己这兄弟之后恐怕是要遭罪咯! * 京城 收拾好行装的薛寒星第一次踏入铁翼骑的卫所。 作为皇帝亲卫,又掌京中防务,铁翼骑在京城四方均有驻所。铁翼骑由指挥使方干统率,其与两位指挥同知常年坐镇于宫城旁的卫所。皇城四个方向则分别有东西南北四个卫所,各有一位指挥佥事坐镇。 薛寒星被分往西卫所,此处指挥佥事名为柴郑珍,手下有千户四人,每位千户手下又有百户十人,故而整个西卫所拥兵四千有余。 因为薛寒星身份特殊,且小小年纪就以百户身份进入铁翼骑,所以他来到西卫所当日,柴佥事带着负责薛寒星的胡千户亲自迎接。 在薛寒星来之前,已经对这几人有所了解。看来皇上也不认为这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小世子能在铁翼骑扎根。西卫所的柴佥事据说是几位指挥佥事中脾气最好的一个,这儿的贵胄子弟也是最多的。 不过薛寒星身份再高贵,铁翼骑还是要摆出态度。柴佥事也没多说,打过招唿便吩咐胡千户带薛寒星到训练场见见同千户营的兄弟以及未来要在薛寒星手下的一百号士兵。 柴佥事刚走,这位胡千户就变了脸色,似是不屑于薛寒星的身份,道:「在这里没有什么世子,只有圣上亲兵。你若受不了,大可以回去求求你爹,然后继续过逍遥日子。」 薛寒星也认真回道:「那我恐怕要让千户您失望了。」接着他不卑不亢向胡千户抱拳行礼,丝毫不见惧色。 「好!」胡千户有些讶异这小子身上的气魄,也不由心中升起几分赞赏,道:「我可不会手软,你既然空降成为我手下的百户,可知这里每一个百户都是靠着真刀真枪打上去的?」 「我愿随时接受手下士兵挑战,如果有人能击败我,让我即刻卸任去做马前卒也无不可。」这话从薛寒星口中吐出,掷地有声,胡千户也被震动。 「当真?你可是圣上亲封的百户。」许是觉得这孩子在意气用事,胡千户不太相信一个娇惯大的贵族子弟愿意从马前卒做起。 这些年胡千户遇到的小少爷真是不要太多,他们基本上都从最开始的骄横跋扈再到在森严军规下的唯唯诺诺,然后成为一个不舍却只能抛弃过去的普通士兵,等着自己父亲致仕的那日将他带离这里,继续过他的好日子。 当然,这其中也有因为觉得被家族抛弃而不忿的,或者想藉此建功立业的。但这都是少数,有天分和毅力的就更少。其中当属如今东卫所的寇佥事,身为兵部尚书弃子,爬到了本应该一生无望的高位。但他手段狠辣、办事不留余地也是在铁翼骑里都出了名的。 希望这位小世子能有寇佥事的运气与能力吧。 来到校场,成百上千个身着短打的青壮年手执长枪。一招一式伴着口中唿啸,整齐划一,步伐变换间尘土飞扬。水气几乎肉眼可见蒸腾而起,一靠近便有热浪扑面而来。 第64页 「咱们卫所有四位千户,每位负责的事情有所不同。我是负责西卫所辖地界治安的,所以我手下的兵最重要的就是武勇刚勐。」说到这里,胡千户也有些自豪:「我这儿才真像当兵的该呆的地方,其他三个傢伙净研究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跟随胡千户的脚步,薛寒星来到了校场角落,这里聚集了百十来号人,并未参与训练。看来这些人正是等着自己上任的那百余位士兵。 见到胡千户身后跟着的薛寒星,众士兵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有些脾气爆的直接开口: 「这小孩毛长齐了?来训老子,我不服!」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白白嫩嫩的,不说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 此言一出,引得哄堂大笑。见这些人有些过分,胡千户站了出来,清清嗓子开口了:「都安静点啊,你们知道,这位是武安侯府的世子,也是你们的新百户。」 话音刚落,又有人接茬:「武安侯是我们敬重的大英雄,可这也不代表他儿子能让咱信服!」 又是潮水般的附和,见这群人越说越没边,胡千户还是把刚刚薛寒星的承诺对大家说了一遍。这下众人安静了,只剩其他队伍训练传来的唿喝。 有人觉得不可置信,有人则双眸昭彰野心,虎视眈眈望向薛寒星,期待他的答覆。 要知道,铁翼骑里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强人,最缺的则是向上爬的门路。一个千户所仅有千户一名、副千户一名、百户十名。每名百户手下有十个小旗,每当终于熬走一位百户,这十个小旗都要整个头破血流才算罢休。 现今就这样得了一个成为百户的机会,哪个不动心? 薛寒星向前迈了一步,庄重开口:「今天你们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挑战我,如果我输了,百户之位双手奉上。但若没人能打败我,那便要指天誓日,效死输忠。」 这话像是丢进静水中的一颗石子,引得阵阵涟漪。一个赤膊壮汉率先站了出来,粗声道:「在下李虎,小旗。不如就让我来领教一下薛百户的厉害!」 话音刚落,壮汉已然沖了上来,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向薛寒星击去。 电光火石间,薛寒星一矮身,躲过一击的同时右腿扫向李虎下盘。 本就没将少年放在眼里,打算全力一击结束战斗的李虎身形不稳,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围观的众士兵哄堂大笑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开口打趣:「老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乖乖给咱们小百户擦鞋吧!」 李虎从地上爬起,也是臊得满脸通红。但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薛寒星赢在运气,自己输在轻敌。 不过愿赌服输,他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向薛寒星行了一礼,道:「在下输了。」 李虎才退回人群,马上又有第二个、第三个站出来,但他们也都在二十招内倒地。后面排队的几位小旗也不再发出调笑,眼前这个少年并不简单。 就这样十位小旗纷纷败下阵来,众人也心悦诚服。胡千户在一旁满意点了点头,看着已经失去战意的士兵道:「如何,可还有人不服?」 「我等心悦诚服,希望薛百户莫要见怪。」几位小旗眼神交互,而后弯下腰,齐声向薛寒星赔礼。 薛寒星抬手扶起站在最前面的李虎,朗声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我薛寒星日后一定厚待诸位。」 众人也受到感染,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不等为薛寒星的承诺多感动一会儿,少年却先变了脸色,收起了刚刚的和风细雨。 「但若有人违反军规,我也定不会轻饶。」 在场的胡千户与诸位士兵不会想到,未来几年,会见证一个少年以铁翼骑成立以来最快的速度攀升,向着原可望而不可及的方向。 第34章 香火 五年后江州城 春雨淅淅沥沥, 落在浮动的柳枝上,又随风滑落到盛满水的木桶中,泛起阵阵涟漪。 水中颤动的, 还有女人散开的乌髮, 像海藻蔓延, 衬得女人脸色青白。 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身边围着几个捕快,屋门院门洞开,外面围了不少街坊邻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只是去买块肉,没想到一回来,我娘子竟然就,就......」没等说完,男子又哭了起来,似乎伤心过度伏在地上, 起都起不来。 几个捕快相互看了看,再看向男人, 难免带上了几分同情。 「你说你只去买了块肉, 回来后你的妻子就在浴桶中将自己溺死了?」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男人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公子,一身水色长衫,身材欣长, 一条嵌羊脂玉镶银锦带将劲瘦的腰肢束起。他面容如画,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 本谪仙似的人盖因一双眼,染上了烟火气。 「你是什么人?!」男子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不安, 转头看向身边捕快,道:「官差大人, 我不认得这人,快把他赶出去!」 不等捕快答话,青年又开口了:「我今日休沐,路过这里,见围了好些人,便好奇过来看看。」 「岑公子,我们也是刚到。刚刚有人来刑狱司报官,说是有人死了。不巧大人不在,我便先带了这几人来封锁现场。」 第65页 为首的捕头声音洪亮,本来这房屋逼仄,院子也不大,那相隔不远的人们都听到了捕头对青年的称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就是都大人的徒弟?长得可真俊啊!」 「听说这位小公子断案如神,咱们江州城这两年这么安宁,多亏了他和都大人。」 「哎呦,你们这些消息都太过时了!我听说这位岑公子年头儿可是已经过了吏考,想必很快就要进刑狱司,成为都大人的接班人啦!」 众人话语落入屋内几人耳中,岑晚不动声色,几位捕快觉得理所应当,跪在地上的男人则低垂下头。 「原来是岑公子,草民失礼了,只是拙荆之死实在让草民痛心,失了神智。」 男人颓然模样叫一位年轻的小捕快有些于心不忍,开口替他求情:「岑公子别怪罪,这人也怪可怜的,出去买个东西的功夫,回来娘子便自尽了。」 岑晚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为了尽早查明尊夫人死因,兄台你一定要坚强。」 那个年轻的小捕快再次搭腔道:「对,我们岑公子断案可厉害了,你将来龙去脉跟公子细细道来。」 岑晚没有出言反驳,男子便开始了他的讲述:「小的名叫阿牛,在荣记成衣坊帮工。我娘子绣娘平日就在家接一些针线活补贴家用。我俩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但成婚已经八年,绣娘仍未有孕。她总埋怨自己没能给我家续上香火,最近更是总哭哭啼啼的,说什么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让我找一个能生的。」 随着阿牛的讲述,岑晚缓步在房内移动着,来到了绣娘尸体旁。那绣娘的头已经被从水中捞起,衣物在水中显得有些凌乱。 她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紫,因为入水时间不长,故而面部并未肿胀,宛如睡去般平静。 「今天发了月钱,我很开心。回家后绣娘说要洗澡,我便给她备好了洗澡水,然后打算去割块肉回来包饺子吃。谁知我刚回来,绣娘她,她就泡在水里一动不动了......」 说着,阿牛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小捕快将手帕递了过去,他接过胡乱擦了擦泪痕,向岑晚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望大人明查。」 岑晚将手探入水中,微微一顿,然后又捏住绣娘的下颌轻轻掰动,没掰开。 「你是何时到的家,又是几时买肉归来,几时报官?可有人证啊?」岑晚语气听不出喜怒。 「回大人,小的是申时三刻到的家中,买肉来回也就不到两刻钟,回来发现娘子殒命,邻里就帮忙报了官。」 小捕快在一旁补充道:「因为这里距离刑狱司很近,我们赶来的时候正好是酉时一刻。」 岑晚嘆了口气,然后转向阿牛,一双原本含情的桃花眼变的凌厉,目光如剑看向跪在地上的阿牛,厉声道:「你可认罪?!」 没想到转折来得如此突然,在场的人都傻了眼,那阿牛先是愣在原地,而后马上喊冤:「大人!草民何罪之有啊,死的是我的娘子,我何苦啊!小人不服,大人您不能为了尽快了结此案就随意冤枉平民百姓啊!」 岑晚毫不动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你就此罢休,老实交代,还能少受些苦。但既然死不认帐,那之后便要承担抗拒从严的皮肉之苦了。」 接着,岑晚轻轻将手探入水中,道:「你犯的错其一,就是这洗澡水。」 「你说你在申时三刻到家后为夫人准备了洗澡水,这水却冰冷刺骨,定不可能是一个时辰前烧过的水。现在虽然还未入夏,但水不会冷得这般快,分明是你直接从井里打的冷水!」 岑晚看向阿牛,言语间有些讽刺意味:「难不成你夫人是习武之人?春寒料峭时便敢用冷水洗澡?」 「这......」一滴冷汗从阿牛额旁滑落,他竟忽略了这点。 他马上改口道:「是小的记错了,小的今天比往常回来得早了快一个时辰......」 不等阿牛把谎话说完,岑晚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且不说你之后从买肉到报官时间紧凑难以作假,这尸体下颌与颈部已经出现尸僵,可四肢关节却还柔软,便不可能是已经死亡两个时辰!你说水凉了,还不如说是自己记错,并未给绣娘准备洗澡水。」 阿牛这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干脆闭上了嘴,却仍不愿认罪。 「这只是你犯得第一个错误,我再问你,你当时看见绣娘沉在水中,然后将人捞出来确认还有没有气息对吗?」 阿牛没有回答,小捕快替他答道:「是的岑公子,他之前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哦?」岑晚勾起嘴角,「那为什么你的衣袖是干的?」 小捕快恍然大悟,盯着阿牛的衣服质问道:「你换过衣服?你娘子就死在你面前,你还有心思去换衣服?」 年长的捕头则马上吩咐几人在屋内搜寻起来,看有没有一件湿了的衣服。 岑晚又补充道:「荣记成衣坊的伙计应该是统一的橙色棉布衣衫。」阿牛勐地抬起头看向这个深不可测的青年,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看出自己身上衣服不对劲,这人竟然连成衣坊的伙计穿什么样的衣服都知道。 小捕快见阿牛面露惊恐,还是没把荣记与岑晚的关系告诉阿牛,这被洞悉一切的恐惧是他应得的。 很快,一件橙黄色布衫被从堆满衣物的木盆里翻了出来,布衫的前襟被扯出了一道口子,衣袖湿透。 第66页 「怪哉,你娘子平日总接一些针线活,怎得自己丈夫衣服破成这样还不给补一补呢?」 见证物就被摆在眼前,阿牛的情绪再绷不住了,瘫坐在地上,道出真相:「我没想杀她啊,这都是被她逼的!」 原来多年未能育有一子,这件事一直是阿牛心上的一根刺,这两年在荣记成衣坊他赚了不少银子,就与绣娘提出养一个外室的想法。可绣娘却坚决不同意,今日他旧事重提,两人起了冲突,他一气之下将绣娘的头按进面盆,溺死了她。 事后阿牛惊恐万分,之前听说有人沐浴时睡着,将自己溺毙,于是他急急忙忙打了一桶水,然后将绣娘浸在水中又捞出。之后他发现自己衣服的前襟被刚刚挣扎的绣娘撕扯出了一条裂口,忙换了套衣服,装作没事人一般去买肉,为绣娘留下了「自尽」的时间。 见案件已然有了定论,岑晚侧头对捕头道:「那就辛苦各位将人带回刑狱司等候发落了,绣娘的尸身也先带回刑狱司暂时安顿吧,记得联繫她的家属将人领回去。」 这已经不是捕头第一次见识岑晚办案的手段,但还是不由得嘆服他的观察细緻入微、思路灵活机敏。 「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了。」岑晚说罢,就要离开。 可就在经过阿牛身边的那一剎,异变陡生。原本已经一副认命模样的阿牛突然暴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长针,刺向岑晚。 岑晚身后却像长了眼睛,在长针马上要刺入那白皙脖颈前,一把黑色匕首截住了它的前路,二者相碰发出「铛」地一声,而后长针断成两截,溅射到一旁。 此时岑晚再回头,手中握着的匕首已然抵在阿牛眼前,吓得他两股战战,双眼紧盯刀尖,成了斗鸡眼。 「不知悔改,还妄图再次害人,王捕头,这些记得都要好好算在他身上。」岑晚脸上毫无意外,反倒是对阿牛露出了一个微笑。 两名捕快忙上前将阿牛按住,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岑公子可是都大人的宝贝疙瘩,要是刚刚被歹人得手,他们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阿牛又剧烈挣扎起来,可惜再无法撼动半分。他恨恨盯着岑晚,目呲欲裂:「你是故意害我!你一定是故意的!」 而岑晚已经再懒得多看这男人一眼,悠悠转身离去,依旧端着那来时的谪仙范儿。 同时而至的,还有他脑海中的提示音:「济世点+50」。这五年岑晚跟着都闻办案,学了不少知识,像这种简单的案子根本不需要使用刑侦系统,便能轻易破解了。 与知识和经验一同增长的,还有济世点。岑晚现在也记不得自己究竟花了多少,只是有几宗比较大的支出。其一是解锁了生物分析和通讯追踪两条科技树,只是使用上限制颇多,里面的技能解锁所需济世点更是指数倍增加。 其二是他忍痛花1000点解锁了物证管理。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能够储存物证的技能。每当岑晚花上1000济世点,就可以解锁一个放置物证的格子。 不过只有案件的物证才能被收纳,所以平时岑晚就将当初结果了贾管事、而后又被薛寒星转增给自己陨铁匕首放在那里,以作防身。 在阿牛邻舍们的瞩目中离开后,岑晚刚走到荣府门口,便看见一个穿着刑狱司制服的差役匆匆忙忙从另一个方向跑来。那差役离老远看见岑晚便大大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岑公子,可算找到你了,都大人叫您过去呢,似乎是有什么要事!」 第35章 梅开二度 「师父找我?刚刚我还遇到王捕头, 听说他老人家今日不在刑狱司。」 「都大人今日可是忙坏了,一大早有好几家人一起找了上来,说自家闺女不见了。都大人跑了一整天, 现在刚回刑狱司, 叫我来请您呢。」 见了都闻, 对方直接将桌上放着的一沓文书向岑晚的方向推过来,看厚度至少有十几本。 岑晚开始一一翻看,「这些女子年纪基本都在二八,师父有没有吩咐人去查一查红街?」 「自五年前醉梦坊的春桃散卖通神散一事情败露后,红街女子来去皆有记录,我已经派人核对,这些女子并没被卖入红街。」都闻否认道。 「不止如此,那片凡是出租或空着的房子也查了一遍,并无异样。」 岑晚思忖,道:「那画师想必师傅你也已经查过了, 既然对方一改前几个月的行径,把目标从无依无靠且无人在意的孤女转移到父母健在的女子身上, 那一定是最近急缺, 才会行事如此鲁莽。」 都闻对此也表示认可,「不过他一起骗了三个女子,就该知道她们的家人会报官, 同样的招数想必也不会再用第二次。我已叫人严查出城关卡,可这些人很可能昨日已经将人带出城了。」 岑晚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要找一个一丝有效信息也无的人,同大海捞针何异? 「不过嘛......」都闻捋了捋鬍鬚,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岑晚一看就知道这老小孩又在憋坏呢,故意不搭茬, 眼神也不与都闻对视,道:「最近学宫课业繁忙,这件事只能师父您多费心了。」 都闻又何尝看不出这小狐狸是故意的,他都已经通过了吏考,就等朝廷任命了,还有什么课业?于是笑骂道:「你可真是,我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第67页 「师父您可太谦虚啦~」岑晚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今日在那阿牛家说了好多话,又匆忙赶来刑狱司,可是把他渴的够呛。 斟茶的时候没有开口,见岑晚仰头、茶杯见底,都闻才摆出一副紧张的模样开口道:「哎哎哎,你怎么把我的茶喝了?这可是相斌从寿县给他爹寄回来的极品红袍,我好不容易才从那老头那儿磨来一点儿,精华全在这一泡了啊!」 岑晚可尝不出什么红袍紫袍,只知道这老小孩又开始耍赖了。本来他也没打算推拒,直截了当道:「您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看来这要求确实有些难以启齿,都闻清了清嗓子,委婉道:「现在证据着实太少,为师就想着既然他们最近急着绑架那些妙龄女子,不如来个引蛇出洞。只是这事若真叫姑娘去做只怕太过危险,可刑狱司里的这些个捕快有一个算一个,都长得五大三粗。就算成功扮成女子,怕是人贩子都不会多看一眼......」 说到这儿,都闻便停了下来,言外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其实他刚开个头,岑晚便已读懂了他的意思,这个办法他刚刚也想到了,对他来说,伪装样貌以身为饵对一个执法者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且此事紧迫,一日不解决就难免会有更多女子受害。 所以岑晚几乎没有再做思考,干脆答应下来:「我愿意扮作女子,叫犯人自投罗网。」 本来都做好了继续劝说准备,却被突如其来的应允掐住喉咙的都闻睁大了眼睛。 「师父你这边只需要做好出入城的筛查就好,对方势力难以估计,我怕那些认识我的捕快线人会露出破绽。」 这厢与都闻商量好后日的部署,待岑晚回到荣府,已经是暮色深沉,晚星高悬。 岑晚走进大门,从房内出来迎接的正是芸儿。 「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少爷等了好久,我看他实在撑不住就劝他去睡了。」 芸儿正是五年前通神散案件的受害者,她被从贾府中救出来后,岑晚就请了郎中帮她戒掉了通神散。还好芸儿只被迫吃了一次,自己又意志坚强,终于摆脱了药物的影响。 后来她提出想留在岑晚身边,荣清兰便许她来到了荣府,帮自己做生意。现在芸儿成了荣记名下一家玉器店的掌柜,事业发展也算有声有色。 「我去看看石榴。」岑晚来到内院,悄悄进了石榴的房间。 石榴,也可以说岑翊瑾,今年已经快六岁了。满周岁时,岑晚为他取了这个名字。翊取振翅高飞之意,瑾为美玉,是谓品行高洁。 因为岑晚在学宫表现优异,又有都闻弟子的身份在,所以去年石榴也顺利进入了江城学宫的开蒙班。开蒙班的学子实行的是走读制,所以白天岑晚在学宫里负责照顾石榴,晚上崔枣则会把石榴送回去。 现在小傢伙睡得正香,嘟起的嘴巴随唿吸一鼓一鼓,柔软的髮丝黏在脸上,也吹得忽起忽落。 岑晚将石榴脸上的髮丝拨开,然后在他脸颊轻轻落上一吻。自己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怕是要正经和小傢伙分别几日了。 蹑手蹑脚替石榴掖好被角,岑晚悄悄离开,将门掩起,正要回房。一转身,却见荣清兰等在院中,大概是刚刚芸儿去通知了她岑晚回来的消息。 「姐姐你在,我还以为你要在寿县多待一阵儿呢。」岑晚打趣道。 荣清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相斌在三年前的吏考中拔得头筹,被派到寿县做县令。 在此之前的两年里,他时常嘘寒问暖,又是替荣清兰张罗女子商会的事,又是总在休沐日来荣府拜访,每次还总会带一些给荣清兰与石榴准备的礼物,即便是块木头,也该知道他的居心了。 特别是当他在周岁宴上得知石榴姓岑,并非荣清兰的孩子后,更是追求得不加掩饰。在他离开之前,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向荣清兰表明了心意。 开始荣清兰虽然也为相斌心动,却碍于二人的年龄差距与两家的门第有别,拒绝了他。可相斌那头不仅先说服了自己的父母,到了寿县任职后也洁身自好,常常与荣清兰联络。最后她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答应了相斌。 寿县地处福州,临海,并依此富庶。荣清兰干脆将铺子开到了那边,偶尔也会去巡视一番,顺便与相斌见面。 「不知何时能吃上姐姐的喜酒呢?」岑晚坐到荣清兰对面,双手托腮,笑意盈盈看向她。 「他在寿县任期已满,相信不日便会被召回京城,到时候再说吧。」回答完岑晚的问题,荣清兰转而说道:「我今天刚回来就听说了阿牛的事情,没想到我的店里竟然会出现这种人!」 岑晚也跟着嘆息:「赚点小钱便弃妻如遗,当真死不足惜。」 「我最近可能要在刑狱司住一段时间,明天石榴醒了,姐姐你帮我和他说一声。」 荣清兰有些担忧道:「可是出了什么大案?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是谁啊?还没有我破不了的案子呢。」岑晚声音拖得老长,惹得荣清兰笑出声来。「明日起就叫都栾接送石榴上下学。」 岑晚叫崔枣明天一早就去都府将人请来,自己拿那老小孩没办法,只能父债子偿咯。 * 两日后清水街 第68页 一位身材窈窕的蓟色身影推开木门,手上提着桶水,随步伐轻漾,一双皓腕浮起淡淡青筋,略显吃力。 「姑娘,我来帮你。」一个过路的汉子心生不忍,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要将她手中的水桶接过。 那姑娘抬头看向他,一双瞳人剪秋水,叫汉子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多谢这位壮士好意。」姑娘樱唇微启,嗓音也……呃,嗓音也蛮有磁性的。 汉子接过水桶,看着卸去负担的姑娘直起身子。 这姑娘怎么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匆匆帮人倒了洗衣的污水,将桶留下跑了。 看来这个人也不是拐卖妇女的贩子。岑晚有些失望地提桶回了那昨日租下的临时住所。 第36章 被拐 岑晚现在的人设是到江州城投奔亲戚的孤女, 可太久未有联繫,只能暂且在清水街住下,慢慢寻找。 虽然只短短两天, 但清水街来了一位大美人的消息在附近邻里间都传开了。美中不足就是这姑娘长得与男子一般高, 嗓音也略显喑哑。 但这些都不妨碍这两天不少人来搭讪。岑晚也来者不拒, 都要稍微聊上一聊,可那一直期待的可疑人士却一直没有出现。 清水街位于江州城边缘,这儿不是那位画师出没的地方,而是更早几个月时,多位女子失踪前的住处所在。因为这儿地处偏僻,房租也低,常有些缺乏经济来源的女子在此短暂租住。 明目张胆的骗术八成是打一枪换个地方,而长久经营活跃的区域更可能钓到大鱼。 岑晚选择的这处房产位于清水街尽头,与城墙也仅一街之隔。选择这里的重要原因便是一个月前租住于此的少女在某一天突然销声匿迹了。 为搞明白为何无人报案,岑晚还在昨日刚搬来时与附近几位大娘攀谈了一番。 依她们的说法, 那姑娘本就与她们来往甚少,她消失后邻里也怀疑过去向问题, 但她不见后的第二日便有个年轻男子上门为她收拾东西。 那男子声称自己是姑娘的表哥, 昨日在街上偶遇后相认,便将姑娘带回了家,今日来替她收拾细软。男子谈吐有度, 不像坏人,大家就都没在意。 夜里, 岑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伙人肯定不是简单的犯罪集团, 他们钻营许久,利用一套完整的从背景调查、确认目标, 再到悄无声息将人掳走,又抹去最后一丝有人报官的可能。 若不是他们最近狗急跳墙,江州城离群索居的年轻女子也少了,只怕这种模式还能再延续许久。 岑晚现在担心的是,那些人是否已经暂时放弃在江州城犯罪。 多想无益,岑晚阖上眼睛,准备入睡。可还没等困意征服大脑,就听见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房间不会有老鼠吧?岑晚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想一探究竟。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从床下伸出的管子,白色烟雾从中流出,正对着岑晚面门。 不好!岑晚忙屏住唿吸,但还是吸进了一些,马上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干脆将计就计,双眼紧闭,假装自己晕了过去。 下一瞬,身下的床板忽然向下打开,身子倏然悬空的感觉叫岑晚险些惊叫出声! 但他还是将声音死死压在喉咙里。 下面接着岑晚的是一张柔软的被子,而后他觉得自己被这床被褥包裹成一只茧,被人抬了起来。 估摸着有药物的作用在,岑晚的状态有些微醺,脑海中也胡思乱想。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就像初次侍寝的安陵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马上噤声,捂住了那张不懂事的嘴巴。 声音不大,却也让那两个抬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个浑厚的嗓音说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男人的笑声,怎么回事?」 虽然岑晚此前服用了改变声音的药物,但却也只能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许,说话时还是要尽量掐着嗓子才能发出正儿八经的女声。 另一头抬着腿的男子出声道:「不是吧,这地道就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别是幻听了。」 两个人倒是都没怀疑到肩上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身上,不过却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 「八成是地上传过来的声音吧,虽然这地道够深,我还是听到过几次头顶上有什么声音。」 「他奶奶的瘆得慌,凭什么李昌那小子能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拿钱,明明苦力活都是咱么干的!」 走在前头的人再次开口:「凭什么?凭他长了一副好皮囊呗!不过咱哥俩这次运气也不错,本来以为上次是最后一票,没想到居然有个大美人儿送上门来,这都是苍天有眼让咱们最后再赚一笔啊。」 男人的感嘆听得岑晚倒是觉得有无数句吐槽憋在胸口,即便大脑不好使,岑晚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八成是住到了这群人在清水街的据点。 之前租住在这里的姑娘大概就是这样被他们带走的。而当这处房产闲置下来,他们又会在深夜悄悄从床下入口熘进来,然后就近将住在街上的其他单身女子掳走。这也是夜巡的护卫们一直没有发现有可疑人士在城里流窜的原因。 岑晚使用系统查看了这二人的名字,而后悄悄将手探入袖中,夹出了一支又细又短的碳条和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在上面别别扭扭地写下了这两人与那个李昌的名字。 第69页 而后又将存放于系统中的匕首取出,在二人看不见的一侧小心翼翼地划开了一个小口子,而后将纸搓成球塞了出去。 他相信自己失踪后都闻一定会彻查那间房子,找到这地道再简单不过。 突然,前面那个叫王吉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吓了岑晚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现了。 还好,那人只是腾出一只手抹了把头上的汗,然后有将下滑的岑晚向肩上颠了颠,道:「这小妮子,是不是太重了?」 后面的王财也附和道:「是啊,今儿走了有一半路没?我觉得平时出这么多汗的时候都快到了。不过这姑娘确实比咱以前抬得高不少,要不是长得美,我都会以为这是个男人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也没什么营养,和药力一起逼得岑晚昏昏欲睡。很快他神志不清,坠入了黑甜乡。 * 凉意将岑晚唤醒,萦绕鼻尖的,是白天雨水打湿泥土后在夜晚散发出的清新气味。 自己现在出了地道?原本裹在身上的被子已被撤去,可岑晚睁开眼睛,眼前仍一片漆黑,显然是被蒙住了双眼。 轻轻动了动手腕,果不其然,手腕也被粗糙的麻绳仔细捆绑,倒刺磨得手腕上细嫩的皮肤又痒又疼。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五年岑晚随都闻走遍江州城,对这里的一街一巷都烂熟于心。知道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他就有自信让自己脱身。 在脑海中打开通讯追踪科技树下的定位系统,岑晚看着本次使用将会导致系统冷却15日的提示,选择了「是」。 早在数年前,岑晚就已知晓,越是逆天的技能,系统受到的约束就越大。不过好在岑晚这些年跟着师父练就了一身本领,他也在有意控制自己对系统的依赖。 一张三维地图在岑晚眼前展开,这是江州城的北部,而此时岑晚惊讶地发现,代表着自己的红点在北城门外! 不说都闻一定会下令各个城门严查通行情况,现在应该还是夜间,城门是绝不会打开的。 这也就代表着之前这些人将那些女子运出城使用的不是什么矇混过关的方法,而是切切实实有进出的通道存在。 想到清水街那靠近城墙的地理位置,以及在被搬运途中那明显的下行,很难不让人想到这些人八成是在城墙下挖了一条地道。 按照江州城城墙的高度来计算,地基大约三米左右,在地基下挖出一条通道确实可行。只是要让这地道出口不被旁人发现,那八成还需要城外一处建筑做遮挡。 结合自己现在在地图上的位置,岑晚差不多可以确定自己被关在了城北的一处寺庙。 想到这儿,岑晚不禁冷笑,竟以寺庙作为掩盖罪行的遮蔽,实在讽刺。 「你醒了?」一个有些怯懦的女声从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传来,声音缥缈,让岑晚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轻咳一声,岑晚拿出了自己有些喑哑的女声,表情也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经典三连问让那个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靠近岑晚道:「我先帮你把布取下来吧。」 说着,一双手绕到岑晚脑后,将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解开。 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子出现在岑晚面前,她双眼红肿,像是刚刚大哭一场。她的手微微颤抖,手腕上有与岑晚类似的勒痕,但还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抖动,解开岑晚手腕上的麻绳。 「我和你一样,都是被掳来的。昨天我应邀去一位画师的家中,那儿有些偏僻,我害怕了就没进去。谁知这时身后过来一人,用一条带着异香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然后我便晕了过去。」 看来这姑娘便是被画师骗走的那三位之一了,岑晚追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姑娘点点头,「是的,我无意间听到他们还抱怨,说我来得太晚,上一批刚被送走什么的。想必他们不止捉了我们俩。」 有了同伴,那姑娘看着也生出几分活力,道:「我叫楚苏苏,你叫什么名字?」 岑晚并不打算编个假名出来,自己的名字本就中性,所以也将自己的名讳直言相告。 「那我可以叫你阿晚吗?」 「阿晚,你多大了?我刚刚及笄不满旬月,没想到被抓到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来把我们救出去。」 「他们告诉我,不会伤害我。让我也安慰你,等你情绪稳定了再给你把绳子解开。你好厉害,我昨天哭了好久,你却这么冷静。」 女孩像找到了主心骨,用喋喋不休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岑晚也有问必答,但他也心知肚明,待明日师父发现自己消失,再到发现密道并顺着密道找来寺庙时,自己与这个女孩只怕早就被送走了。 不过现下他还是尽力安慰女孩,并祈祷江州城的州兵能在他们走远之前追上来。 自己本就是要追查这案子的兇手,若是能顺水推舟到这些人的大本营去也不错,可这儿还有个小姑娘。自己虽然现在略通武艺,却也没自信能完全护她周全。 第37章 礼物 还真被岑晚猜中了, 这些人恐怕也是抱着送走一个是一个的心态,这边天还没亮就来了人。 「喂!醒醒,醒醒!」 第70页 房门被敲得哐啷啷响, 随后一个年纪不小的中年妇女走进屋内, 把因为聊天睡得太晚还迷迷煳煳的两人从床上提熘起来。 「赶紧的, 该出发了。」女人口中催促,手上推搡,岑晚与楚苏苏就这样被再次蒙上眼睛,来到了房间外。 昨夜那股泥土的味道还未散去,脚下是湿软的,想必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不浅的脚印。约莫走出几丈远,女人领着岑晚与楚苏苏上了几级台阶,然后又压着二人弯腰进了车厢。 岑晚还想稍微拖延一些时间,却不敢装病,毕竟若是这些人中有懂医术的, 手一搭就能看破他的男儿身。 楚苏苏也是个机灵的,不等岑晚提示便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有些浮夸地喊了起来:「哎呦!我肚子好疼, 快找个郎中!」 中年女子一把掐住了楚苏苏的小脸,阴恻恻道:「这种小伎俩我见多了,你若是真病死, 随便挖个坑埋了便是。这一路上给老娘安稳点,听话的孩子才能在咱们这儿活下去!」 这下楚苏苏的脸是真的白了, 吓白的。岑晚也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很在乎他们的死活,只能默默希望这马车走的不会太快。 戴着眼罩的二人被剥夺了时间的概念, 只觉得走了很久很久。身边一直传来的是那女人孜孜不倦的洗脑。刚刚给了个巴掌,现在又餵了两人一颗甜枣。 「只要你们乖乖听话, 往后的日子可滋润着呢,是你们这些小门小户家女儿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若是懂事又肯勤学苦练,为你们找个青年才俊做夫郎也并非不可!」 对这明晃晃的传销话术,岑晚是信不了一点,不过身旁的楚苏苏好像听了进去。 本来受过惊吓后一直小声抽噎不停的她现在也安静了下来,中途那女人下车方便时,她还小声问岑晚道:「阿晚姐姐,你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岑晚自然不能直接把话说死,楚苏苏年纪太小,现在这虚假的美梦能让她暂且镇定下来也是好的。至于真相,不如等自己将这姑娘救出去后再点破。 所以他只拍了拍楚苏苏的肩膀,安慰道:「这个我也说不准,但咱们应该是安全的。」 虽然看不见车窗外的景象,但岑晚觉得他们的行进速度绝对不慢。既然他们最开始在城北落脚,那现在行进的方向大抵也是北方。 可江州城占地面积不大,不管是往北偏向哪里,不出一日必将进入雄州地界。江州城州兵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是不可跨境执法的,所以还需要相知州向雄州递交申请,而后由雄州官员代为搜查。 如果他们在进入雄州后不做停留,那他和楚苏苏要想在路上获救希望渺茫,只能见招拆招。 与岑晚预想的一样,这些人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在路上久留。另一头都闻那边刚循着密道来到那寺庙,捉住王家两兄弟,却只从他们口中得知新抓来的姑娘早上便上了马车,他们只能指出大致的前进方位,其余一概不知。 白天,岑晚与楚苏苏在车上赶路,晚上则会被取下眼罩,在一个毫无辨识度的小型庙宇下车,休憩一夜。 岑晚心中盘算着时间,终于在第十三日,他听见车外吵吵嚷嚷,是许久未闻的人声鼎沸。 嘴中被猝不及防塞入一枚药丸,然后一只手将岑晚下颚抬起,用力向上一提。可岑晚好歹也是跟着都闻数年,马上反应过来,将药丸藏到舌根下,同时喉咙配合地「咕噜」咽了口口水。 还好喉结处也做了伪装,否则不管这药丸吞没吞下去,男子的身份是一定会被识破的。几秒后,身旁的楚苏苏那里也传来了重重的吞咽声,还被噎得吭出声来。 八成是不觉得这些小姑娘能使出什么花样,中年女人没有进一步查验,便将二人眼前黑布撤下。 久违的日光让两人有些睁不开眼,都不由得抬起手遮挡。岑晚正趁着这抬手的瞬间将已经微微有些溶解的药丸吐在了手里。 「餵你们吃下去的是特制的毒药,每隔一周就要服用一次解药。马上就要进京了,都给我老实点,别乱说话。记住了,你们是从江州城来走亲戚的。」说罢,女人就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楚苏苏在一旁瑟瑟发抖,终于在岑晚的安抚下重归平静。 马车跟随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终于来到了城门口。 「做什么的?进京何事?」守城士兵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那女人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声音变得谄媚起来:「官爷,我们是江州城来的,带我家两位小姐进京为本家老太君庆贺寿辰。您看,这是通关路引和本家的邀请函。」 停顿了一会儿,那侍卫似在查看,然后指向马车道:「把帘子掀开。」 女人连连答应,然后将从一侧拉起帷裳。侍卫的目光向车里扫去,两个少女端坐在那儿,一个年纪看上去大一点的身材高挑,霞姿月韵,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另一个年纪小的则似乎有些畏缩,却也是清丽动人。 害怕自己冒犯了两位姑娘,只匆匆扫了一圈,侍卫便将视线收回,却没注意到压在楚苏苏裙角下露出来的那一点黑边。 顺利通过检查,女人回到车上,显然对听话的两人非常满意,开始了自我介绍: 「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有听话的姑娘才能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你们可以叫我妙娘,今后一段时间,我们都会相处在一处。」 第71页 妙娘说着,一手挑开了窗幔,给二人展示京城中的繁华景象。 「这京城是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进不来的圈子,而我可以让你们在这里扎根,成为人上人。相反,」妙娘的声音变得阴毒起来,「如果敢有异心,你们刚刚吃下的毒药就会定时发作,受尽蚀骨之痛后,你们会肠穿肚烂而死!」 楚苏苏狠狠打了个抖,揪住岑晚的衣袖。见岑晚面色如常,妙娘有些不虞,一般的姑娘这时都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而岑晚这种一般都不好拿捏。 这时,马车停了,妙娘不耐烦地把头探出去,骂道:「怎么回事?」 见了拦住车的人,态度却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花护法,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车外的人声音吊儿郎当,「二当家吩咐,让你挑一个最漂亮的姑娘送到听雨轩,作为三当家上任的礼物。」 那妙娘一听见『最漂亮的』,便下意识回过头,看向了岑晚。 岑晚心中警铃大作,心中默念「不是吧不是吧!」可老天爷没听见他的吶喊,妙娘转手便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带了出去。 「护法,您看这姑娘如何啊?就是不知道那新上任的三当家个头高不高,若是喜欢娇小的,就换里面那个。」 妙娘说的话那护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勾勾地盯着岑晚的脸。直到妙娘再三唿唤才缓过神来,抚掌称赞:「好好好,就她了!有美人如斯,那三当家还不马上拜倒在石榴裙下!」 岑晚心中暗骂:什么色鬼三当家,自己现在连那些被拐的女子在哪儿还不知道,居然就被半路截胡了!到时候小爷掏出来比你还大,吓死你! 但他却没法反驳,总不能让楚苏苏去面对这几位幕后黑手,还是乖乖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就要豪华很多了,虽然碍于规制面积不大,却目光所及都是反射着阳光的富贵气。用料讲究,颜色也晃眼,橙橙红红拼在一起让人觉得马车中气温都比外面高上两度。 也许是为了避嫌,只有岑晚一人上了这辆马车,那位花蝴蝶似的护法则上了另一辆。一前一后,直奔京城西边。 岑晚路上一直在向外张望,想记下来时的路。那护法也不知看没看见岑晚的动作,但既然放了他一人单乘,想来也不在乎这些。 其实在知道自己是来到了京城的那一刻,岑晚便想起了五年前回到京城的薛寒星。自己在他加入铁翼骑后就很少与之通信了,只是偶尔收到少年的问候,却因为军规不能将自己的事情仔细道来,也不知那少年如今在哪儿,在做什么。 经过人声鼎沸的闹市,四周逐渐安静下来,这里的建筑别有一番风味,丝竹声随着靠近愈发清晰,马儿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想必就在这里了。 跟在花护法身后,岑晚眼睛不住打量这这个地方,不仅建筑风雅,景致也透着一种精緻的随意。几栋小楼悬着行书写就的牌匾,最中间那处就是听雨轩。 走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题有璇霄丹阙四字的牌匾。此处杳霭流玉,暗香浮动。缥缈的烟雾带着靡靡香气萦绕室内,几位身姿曼妙的姑娘梳着飞天髻,随管弦起舞,名副其实、宛如天宫。 一位螓首蛾眉的女子莲步轻移,来到了花护法面前,盈盈一拜。 「二位当家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护法上楼。」说罢,她转身带着二人向楼上走去。 上到第四层,女子敲了敲正对着楼梯的那扇门,得到应允后将人领了进去。 第38章 重逢 走进房间, 一个络腮鬍大汉坐在主位,他一只腿搭在椅子边儿上,看上去气质与这里极其不符。另一个端正坐在他旁边的则是一位长相普通的青年, 但气质不凡。 这两人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二当家与三当家了, 可惜现在系统还在冷却中, 自己无法直接勘破二人身份。 身处京城,孤立无援。现在又身陷一个如此庞大的组织,岑晚在脑海中復盘自己刚刚来的路线与这听雨轩的人员布局,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自寻生路,然后找机会去投奔自己在京城唯一的朋友,薛寒星。 「哈哈哈老弟,你看这姑娘长得怎么样?要我说比起皇宫里国色天香的公主也不逊色啊!」男人的话打断了岑晚的思路,他心中暗暗啧了一声,这人的声音和他人一样, 粗粝得辣耳朵。 一旁那男子似乎都未看自己一眼,便了开口, 声音确是意料之外的悦耳, 声线偏冷,有如击玉:「多谢二当家抬举,只是月山早已心有所属, 还望二当家……」 话还没说完,他余光扫过岑晚的脸, 怔愣片刻。那二当家见他突然卡了壳,还以为是被岑晚迷住了, 大笑起来。 愣住的不只是这位三当家,还有岑晚。他现在才注意到这人那双熟悉的、与这张普通面容不相匹配的眼睛, 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居然是薛寒星?他怎么会在这里?无数疑问充斥在岑晚的大脑中。 见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一言不发,那二当家一拍大腿:「我看老弟你是被这姑娘给迷住了啊,你有喜欢的人不要紧,这姑娘就收到院子里。有贤妻,也要有美妾嘛!」 他又转过头看向岑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与我这弟弟听听!」 岑晚傻了,自己本来没打算隐藏姓名,却在这里猝不及防遇到了薛寒星。伪装成女子已经很尴尬了,现在还被人拐卖到了京城要嫁给他? 第72页 与好友多年后的重逢居然是如此尴尬的场面,叫他怎么能堂而皇之说出自己的姓名? 此时薛寒星还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但他与五年前相比模样已经大变,不再是哪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了,再加上女装的扮相,岑晚相信薛寒星也吃不准自己的身份! 只是现在还要给自己编个假名字出来,让一向取名废的他有些无措。要知道,当年石榴的大名可是他翻烂好几本诗集,有抓了几次阄才决定的! 脑子一抽,岑晚脱口而出:「我叫于鱼。」 小鱼是岑晚妈妈给他取的小名,因为他小时候爱吃鱼,却不擅长挑刺,卡过几次喉咙。所以岑母总会帮他把刺挑出来,一边挑还一边打趣说,本来这么爱吃鱼的小孩应该叫小猫,但没有小猫吃鱼还会被刺卡嗓子,还是叫小鱼算了。 就在岑晚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看见薛寒星那双原本眸光闪动的眼睛有些暗淡下来,叫岑晚不敢再看。 他一定很失望吧,岑晚在心中默默道歉,等我恢復男装,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你。 这头薛寒星在刚看见岑晚时确实恍惚了,但现在细想,岑晚应该还扮作男子在江州城读书,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只是这于鱼长得与岑晚实在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间灵动的气质,第一眼看到时薛寒星差点忍不住站起来将人拉到面前仔细端详。 那位二当家又开始搅和:「哎呦,你看你俩名字都那么般配!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鱼什么月什么的?」 可惜这说媒的人文化水平还有些见笑大方,转头求助那位引他们进来的女子。 女子嘴角微翘,柔声道:「二当家想说的可是自月至鱼?」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怎么样月老弟,对这尾鱼可还满意啊?要我说,今日就洞房,就定在咱们听雨轩!再加上你今日坐上烛龙会三当家的位置,双喜临门吶!」二当家连连点头,显然对自己乱点的这齣鸳鸯谱很是满意。 看着岑晚那与记忆中有几分重合的面孔,薛寒星还是不忍就这样将人推到火坑去,于是他起身道:「纳妾就不必了,我还未娶妻,怕心上人日后因此发难。二当家又盛情难却,不如先让她在我身边做个侍女?」 那二当家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薛寒星的眼中满是揶揄,似乎再说:还是老弟你会玩。 「那就让她在你身边做个侍女,和你一起宿在听雨轩。」说罢,二当家长扬而去,花护法与那女子也识趣离开。留下岑晚与薛寒星相对无言。 直到确定那些人都走远,隔墙无耳,薛寒星才开口:「我知道来到这里非你所愿,我也无意冒犯姑娘,委屈姑娘在这里待上几日,之后有机会我会放你离开。」 岑晚本来还因为薛寒星将自己留下,心中有几分忐忑。现在听到他的打算,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他果然没变。 但来都来了,还没弄清真相,楚苏苏也等着自己去救,自己现在已经脱离了被识破男儿身的风险,怎么能轻易离开? 于是岑晚回绝了薛寒星的建议,道:「公子怕是不知道,我已经被餵了毒药,必须得按时服用解药才可。况且我妹妹也被他们抓了进来,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薛寒星似乎也是第一次接触到烛龙会拐卖妇女这方面的业务,没想到还有毒药这码事。 「是我思虑不周,那这段时间姑娘就暂且跟在我身边,解药和你妹妹的事情我会上心的。」 说罢,他也转身离开了房间。 许久不见,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啊……岑晚心中感慨,决定先去听雨轩里逛逛,搜集些情报。 出门没走两步,却迎面撞上了刚刚见过的女子。女子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于鱼妹妹是吧,咱们听雨轩可不好乱逛,容易冲撞贵人。你随我来吧。」 单独行动失败,岑晚只得又跟在女子后头,眼观六路。 路上,女子向岑晚介绍了自己,她叫曼娘,平日听雨轩大小事宜都由她处理。曼娘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已经三十出头,岑晚观其唿吸与步幅,确定这女子绝对有武功傍身。 「你要侍奉的三当家加入烛龙会不久,却立下大功,恰逢上一任三当家不幸殒命,他便继了位。」曼娘说着,斜眼看向岑晚:「这位主可是为狠角色,你伺候的时候小心些。」 岑晚点头称是,心里却仍无比好奇究竟为什么薛寒星成为这儿的三当家。 「到了,这就是你的房间。」曼娘在三楼驻足,推开了门,向岑晚示意。 房间不大,两尺见方,但也算五脏俱全。可能是听雨轩女子本就多,这样的房间也有不少备着。里面的梳妆檯与衣柜也是被安置得满满登登,衣物的整体风格都与外面穿梭的女子们类似。 「唔,你比起别的女子高了不少,不知道衣柜里的衣服合不合身,之后我会派人再送些来。」而后,她靠近岑晚挤了挤眼,道:「三当家就住在你隔壁,马上入夜了,今晚就去伺候着吧。」 这话里话外的暧昧意味雷得岑晚外焦里嫩,不过他也想去看看薛寒星,刚刚的匆忙一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位好友的变化。 所以收拾过后,岑晚来到了隔壁。轻轻叩了叩门,无人应答,便轻轻推开了门。 「嗖!」 一支木簪擦过岑晚耳际,死死钉在了门板上,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第73页 岑晚还未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看向木簪射来的方向。多年未见,薛寒星的武功进步到了自己望尘莫及的地步,刚刚的那一下他完全躲闪不开,若他有心杀自己,现在只怕那簪子就穿在自己喉咙上! 多年不见,居然被认定的挚友这样对待,岑晚不禁觉得有些委屈,他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毕竟自己还没有在薛寒星面前显示自己的真实身份。 薛寒星现在则与岑晚的视线隔了一扇白色屏风,屏风上有一个小洞,正是被木簪洞穿后留下的。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薛寒星原本清冷的声线带上寒意,但听到岑晚耳中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因为他知道薛寒星不会无故对一个姑娘下杀手。 相反地,这样的他倒是激起了岑晚的捉弄的欲望。这种心态岑晚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就是一遇到薛寒星,自己的心态便像喜欢恶作剧的小孩。 于是他还是掐着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刚刚那木簪吓到,声音颤抖道:「我只是听从曼娘姐姐的话来伺候公子,公子为何这么凶啊?」 「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出去吧。」薛寒星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岑晚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就要绕到屏风后面来。那边薛寒星听见那于鱼竟然要直接走过来,忙从浴桶中起身,扯过挂在一旁的里衣裹在身上,同时再次出言呵斥。 这头岑晚只听见哗哗的水声,然后什么东西倒地,砸出「咣」地一声。至于薛寒星的喝止嘛,抱一丝没听见哈。 绕到屏风这一头,岑晚见薛寒星正紧紧裹着里衣赤脚站在地上,白色的里衣湿漉漉贴在身上,透出肉色,勾勒出精壮的线条,一旁孤零零倒在那儿的是原本应该立在那儿挂着衣物的木架。 薛寒星带着人皮面具,表情看不出来变化,可他的脖子耳朵却全红了,口中吐出的话更加冰冷:「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许过来,你一个姑娘,是否太不知廉耻?!」 第39章 辨认 见薛寒星紧绷着身体, 岑晚心中不禁啧啧感嘆。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小孩哥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了,身材看着, 嘶~也是绝顶完美。 见这人居然还不要脸地打量起自己的身体, 薛寒星只觉得气结, 自己心软救了她,她却这样恩将仇报! 「你还不出去?!如此不知廉耻,明日我便打发你回该去的地方!」 岑晚没想到自己这一逗,竟然顺便完成了自己的目的,笑得更开心了。往前进了两步,歪着头揶揄道:「公子你看你把衣服裹得这么紧,我不想看,也看光了啊!」 薛寒星哪见过这么奔放的女子,一双骈着衣襟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只觉得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气得快要七窍生烟。 他顺手抽出放在一旁的佩剑, 一手捂住衣物, 另一边提剑抵在岑晚颈侧,却被他一个旋身避开,只是髮带却被凌厉的剑风割断, 髮丝散落。 同时倒下的,还有被噼成两半的屏风。 「你会武功?」薛寒星眼睛眯起, 狐疑看向岑晚。 岑晚自知是玩脱了,嘻嘻一笑, 退回门边。临走前还不忘再调戏一句:「三当家的身材真不错。」 然后他伸手将刚刚钉在门框上的木簪拔了下来,单手拢住三千烦恼丝, 手腕几个旋转,将墨发盘在脑后,推开门施施然离去了。 原本打算将人留下好好盘问的薛寒星看着这熟悉的动作定在原地。 这不正是五年前岑晚假扮芸儿时为自己盘发的手法?而这种简单却别致的盘发自己也只见过那么一次,便一直深深刻在脑海中。 再加上那熟悉的五官与刚刚飞扬又带着阴谋得逞的神采,很难不让薛寒星再次产生怀疑。 事不宜迟,他换上衣服,登门拜访曼娘。 看到这位一直有冷心冷情之称的三当家突然登门,曼娘还有些诧异,但也欣然邀请他进门。 「不必了,我只是想问姑娘一个问题,那个于鱼,究竟是怎么回事?」冷硬的表情配上严肃的声音,曼娘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奴家只知道这个于鱼是今日刚从江州城来的姑娘,年十九。虽然有些大了,但长相实在出众,所以才会被那边的桩子看上吧。」 江州城,十九岁。听到这儿薛寒星怎么会还不明白?那就是岑晚! 只是不知为何,她没有与自己相认。薛寒星相信岑晚自有她的道理,自己也该沉得住气。 见三当家不吭声,似乎在想些什么,曼娘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那于鱼姑娘惹您生气了?」 薛寒星佯装头疼地扶住额头,其实是为了掩盖人皮面具都遮不住的嘴角上扬,道:「我刚刚在沐浴,她突然闯进来说要伺候。若不是二当家将她分给我,我真是……」 曼娘有些尴尬,毕竟是自己叫于鱼晚上去服侍三当家来着,谁料竟把她坑了?这三当家也是够不解风情的,那么个大美女摆在眼前竟一点不动心? 但职业素养还是让她放下心里的成见,安慰道:「三当家如果觉得她伺候的不好,过两日二当家去雄州巡视时将人留在我这儿或送去……」 说到这儿,曼娘突然停下,好像说错了话。但薛寒星知道她刚刚差点吐露的正是那些被拐来女子的所在。 「反正哪儿都是个去处,您是三当家,自然不必为一个小小侍女烦忧。」 第74页 谢过曼娘,薛寒星回到自己房间。想到岑晚就住在隔壁,一张一丈宽的大床,却还是忍不住靠着墙壁睡去,仿佛这样就能离思念许久的人更近一些。 一墙之隔,是单人小床上辗转的岑晚。刚刚一时之间上了头,现在冷却下来只觉得又尴尬又有些抱歉。 自己应该是有些过分了,明明下午才听到薛寒星和二当家说起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位怎样的姑娘…… 晚上的听雨轩变得热闹了起来,不管装点得如何雅致,却也是供人作乐的所在。 夜半,睡得迷迷煳煳地岑晚觉得喉咙干涩,爬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走到桌前,茶壶里却空空如也。 也是,自己今夜才住进来,只能亲自去外面打点水喝。 推开房门,大多数房间已然熄灯,仍有些还传出暧昧的笑声或时断时续的吴侬软语。岑晚捧着茶壶,走下楼,白天他曼娘介绍过听雨轩的厨房在一楼后院,那里一定存了水。 路过二楼,一个女子与匆匆岑晚擦肩而过,脚步急促,还撞了他的肩膀。岑晚下意识道歉,那女子却没有回头,只是身上散发出的幽香夹杂着酒酿气味,十分有辨识度。 一楼的歌舞已经歇了,白天仙气飘飘的白色宫阙在晚风中显得有些空旷,岑晚循着记忆向之前曼娘指过的方向走过去,与纯白的正厅相比,后院就像一个黑洞,落针可闻。 岑晚也不禁放缓了脚步,有种黑暗中会有野兽突然跳出来的错觉。 伙房没有点灯,估摸着现在是寅时,整晚最黑的时候,连月光也无。所以岑晚只能看见几个水缸的轮廓,摆在伙房窗下。 走近些,将水缸上的盖帘掀开,岑晚打算用茶壶盛点水。可就在茶壶浸没在水缸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时,伙房内同时有磨刀声响起。 都这么晚了,还有厨师在磨刀?若是早起为第二天备菜,为何不开灯呢? 岑晚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停下手上的动作,悄悄走到伙房门口,向内看去。 一个漆黑的轮廓映入眼帘,这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穿听雨轩下人服饰,背对伙房的门坐着,双臂有节奏地一推一推,手下同时发出锃锃声响。 岑晚将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心中默念:「这里不是江州城,不要多管闲事。」熘回房中。 只是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有些失眠,直到第二天早上敲门声响起也未能再入睡。 本已做好一大早就被赶走的岑晚却没有迎来薛寒星的驱逐令,而是端着一叠新衣的曼娘。 见到岑晚,曼娘还有些心虚,毕竟昨日是自己叫对方晚上去叩三当家的门,谁能想到那人居然将美人拒之门外。 「我来给你送新衣服了,你一会儿试试换上。今天三当家要去查赌坊的帐,你跟着去就好了。」说着,一只手搭在岑晚胳膊上,「昨天晚上委屈你了,你放心,我刚刚去问过三当家,是他许你今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 岑晚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自己昨日露了一点武功的缘故?可自己那三脚猫薛寒星怎么会放在眼里,要真在意,昨晚干什么去了? 不过他还是乖乖换好了新衣服,敲响了薛寒星的房门。 等了一会儿,屋里却没人应。岑晚将耳朵附在门上想听听房里的动静,突然门被向里打开,一个猝不及防向里倒去。 「小心。」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岑晚头上响起,他感受到手下身体透过布料传递出来的柔软与温度,还有胸膛处那骤然加快的律动。 薛寒星刚刚结束每日的晨练,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刚一开门居然被人投怀送抱,一下子也乱了方寸。 回过神的岑晚忙直起身,言辞迟疑向薛寒星道歉:「对不住,三当家。我没听见您的声音,就想听听您在不在……」 「无妨,下次不要这么冒失了,容易受伤。」本来已经做好被冷言相对的岑晚却听到了句软和话,抬起眸子诧异看向薛寒星。 「你既然准备好了,那我们出发吧。」见薛寒星对昨日的事情只字不提,岑晚有些急了,自己留在这地方做什么,那些被拐走的姑娘还等着人去搭救。 于是他向前迈入屋内,反手将门关上。 听见关门的声音,薛寒星回过头,用眼神示意岑晚:我不是说了要走? 岑晚却顾左右而言他,走到桌边兀自坐下,双手托腮,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充满暗示地看向薛寒星:「三当家怎么又突然转了性子,难道是回心转意了?」 薛寒星从刚刚便开始狂跳的心就没有停下过,现在又被岑晚看得心旌摇曳。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升腾起了浓烈的胜负欲,不甘示弱地走到岑晚面前,微微俯身。 二人四目相对,越凑越近。 原本还坚定注视着薛寒星视线的岑晚眼看那对熟悉的眼睛逐渐在眼前放大,里面还有些似有若无的情绪,心中警铃大作:这小子不会来真的吧! 却不知薛寒星看着他眼神飘忽的模样,心中偷偷为扳回一局而兴奋。 眼看局面马上要变得难以收场,岑晚刚要忍不住别过脸去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曼娘焦急的声音:「三当家,出事了。」 岑晚如蒙大赦,马上起身开门。 却不知身后的薛寒星也松了口气,岑晚再不认输,他也绷不住了呀!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小失落,只能安慰自己日子还长着。 第75页 见开门的人是岑晚,曼娘自认为坏了薛寒星的好事,忙为自己解释:「曼娘失礼,只是事出紧急,二当家人又不在,还请三当家做主。」 第40章 狎客 等薛寒星带着岑晚赶到时, 已经有不少人挤在本就不大的房间里。其中有一位坐在桌边瑟瑟发抖的姑娘,一个满脸悲愤的年轻男子,和几个彪形壮汉。 「三当家, 这是檀香。」曼娘拉过瘫坐在桌边的姑娘, 带着她向薛寒星问好。 檀香一张小脸惨白, 双眼哭的像两颗桃核儿,看上去被吓坏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见过三当家。」 岑晚鼻子抽了抽,觉得这屋里血腥味有些浓烈,看向被帐慢隔绝了视线的卧房。 常年在刀尖舔血的薛寒星对这个味道更是熟悉,他没有理会檀香,三步并作两步将帐幔掀开,走了进去,身后还缀了个偷偷摸摸的岑晚。 刚一进去,浓烈的腥气就灌入了二人的鼻腔, 这里的场景不可谓不惨烈: 一个衣衫半解的中年男子四肢大敞躺在床上,身上有多处刀伤。其中最瞩目的当属那已经被砍烂的脖颈, 只剩后面一点皮肉组织将头与身体连接在一起。 兇手的力气绝对不小, 这几下的力道甚至不是寻常男子可以做到的。 男子身材肥硕,圆头大耳,留着络腮鬍, 一双浓眉也连在一起,看着不像是好相与的人。而现在他表情痛苦, 嘴巴大张,一双眼睛向外鼓起如金鱼, 想必死前经歷了莫大的痛苦。 原本缱绻旖旎的粉红色纱帐□□涸后红得发黑的血迹妆点,抛甩状的血迹基本上遍布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地方。 升腾的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酒气, 这气味等在外面的檀香身上也有。岑晚不喝酒,却也觉得单是闻就能分辨出这大抵是某种烈酒。 岑晚本想再凑近一点,细细查看尸体的情况,可每当他想装作不经意靠近尸体时,薛寒星总是能不着痕迹地挤到他与尸体之间。 啧,不必这么防着人吧,他又不会是兇手。 这边简单查看过尸体情况,薛寒星转身要走,岑晚本想跟在他身后,回头扫一圈,却被他用眼神示意:走前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得懂,只得先走一步。 外面,檀香还呜呜哭泣,薛寒星看向曼娘,询问起事情的经过。 「咱们这地方一般客人都起得晚,我本不该在意。但昨天檀香明明和我说好今儿一早去给她的常客徐老爷祝寿。可今天早上我一直没能等到她来找我,就寻了过来。」 今天巳时,曼娘迟迟等不来檀香,便打算去看一看。可轻轻叩了叩门,屋里却没人应声,她便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便被眼前一幕惊出一身冷汗。曹硕赤裸着小半个身子仰躺在床上,身上满是血污,一片狼藉。 檀香则就躺在男人身侧,一派不省人事的模样。 曼娘第一时间将檀香叫醒,而看到枕边人的惨状,檀香被吓傻了,尖叫过后双眼翻白再次昏厥过去。她身上现在还沾着曹硕的血迹,是曼娘给她寻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那叫声吸引来了曹硕的贴身小厮,那小厮是曹硕每次来都带在身边的,曹硕在这边享乐,那小厮则就住在隔壁的小房间,时刻等候主人的召唤。 小厮沖了进来,看到眼前情景,扑到曹硕身边大哭起来。曼娘则将檀香扶到一旁坐下,将帐幔放下挡住了床上骇人的一幕,防止檀香再次应激。而后,她又出门叫来了两个听雨轩豢养的打手。 现在,小厮刘雨被两位打手控制在原地,他眼睛都红了,怒道:「我家老爷死在你们这儿,你们现在还敢把我扣在这里?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曼娘显然也是怕这小厮一回去,曹家人就找上门来,听雨轩这边没有反应的时间,权宜之计才将人扣下。 岑晚有些好奇,这曹硕的身份恐不简单啊。 一直关注着岑晚的薛寒星开口了,他在京城数年,对这里的各个家族情况已如数家珍:「曹家是京城最大的粮商之一,曹硕是如今曹家家主曹凤的二弟,虽不学无术,却很受姐姐疼爱。」 曼娘点头称是:「没错,如今曹硕死在了听雨轩,如果消息就这样传出去,对这儿的生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不说,还会引起曹家敌视,恐怕会官司不断。」 岑晚听明白了,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在短时间内查明曹硕的死因,然后将兇手与曹硕的尸体一起交给曹家,叫兇手独自承担曹凤的怒火。 「将人先关起来吧。」薛寒星向两个打手示意,两个壮汉一人一边,将急得直蹬腿的刘雨架了出去。 而后他转向檀香,凛声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厌其详。」 檀香有些胆怯,抓住了曼娘的手,在曼娘的安慰下开始娓娓道来。 「昨天曹老爷来得很晚,他自备了一坛酒,和我说是京城最近千金难求的寒潭香。我本就不胜酒力,但昨夜曹老爷一直在劝我喝酒。再加上那酒入口绵柔,可酒劲儿大的很,我不小心就喝多了,迷迷煳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等第二天曼娘姐姐叫醒我,我才看到躺在身边的曹老爷他,他……」 刚刚这番话像是已经用尽了檀香的所有气力,她双目失焦,空洞望着地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刚刚男人皮开肉绽的样子,哽咽到再发不出声音。 第76页 其实岑晚现在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却不知该如何传递给薛寒星,而且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薛寒星却率先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听雨轩有几位厨子?把他们叫过来回话。」也是,常年与刀枪剑戟打交道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来那伤口是杀猪刀造成的? 见三当家这么快便有了方向,曼娘也忙吩咐人去把在厨房做事的都叫过来。 很快,五个身穿相似服饰的人排排站在屋内,听候差遣。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健硕魁梧的,最像岑晚昨天夜里在伙房见到的那人。不过这人长得倒是憨厚老实,进来后也不像别个眼神乱飘,只呆呆盯着檀香的裙摆。 没有了黑暗叠加上去的恐怖滤镜,岑晚也不太拿的准到底是不是这人了。 曼娘一一介绍过去,终于到了那人。 「他叫史嘉,来听雨轩十年了,比我的资歷还老。上一任楼主可怜他耳朵听不见,将人留在伙房。别看他呆呆的,做饭可是一把好手,」接着曼娘看向其他几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欺负人家老实,总把自己该干的活推到史嘉身上。」 其他几人垂下头,一副乖乖任批的姿态,但眼中还是不以为意。 岑晚则当即确定,昨晚后院磨刀的人正是史嘉,自己打水的动静不大不小,可当时更深夜静,那人却没有一点察觉,就很反常。 现在得知史嘉是位听障人士,岑晚才算认定他正是那位磨刀人。 他轻轻拽了拽薛寒星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薛寒星感觉到微热的气息吹在自己耳廓,只是那话不是很解风情:「昨晚我起床去后院打水,碰巧看到这个史嘉在磨刀。」 他的声音不算太小,所以旁边耳力不错的曼娘也把这话听了进去。她当即命人将史嘉拿下,一直在状态外的史嘉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却被打手别着胳膊压倒在地。 这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一个厨子开口了:「这小子早就喜欢上了檀香姑娘,谁知道他是不是心生妒忌,杀了曹老爷!」 史嘉听不见,檀香却听的一清二楚,她害怕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之前被史嘉盯住的裙角像是被火星子燎了一下,忙不迭踩在脚下。 看檀香反应这么大,曼娘拉住她的手问:「这人说的可是真的?」 檀香的头小幅度地点了点,声音细如蚊蝇:「他之前给我额外送过几次吃食,我没想到他有这种心思……」 「去伙房,把史嘉的刀拿上来。」随着曼娘一声令下,不一会儿便有人呈上菜刀与杀猪用的锓条子。 那锓条子刀身与木制刀柄的缝隙间还有黑黑的未干涸的血液,不过毕竟是拿来杀猪的刀子,有血也再正常不过。 这刀身的厚度与宽度倒是与伤口相吻合,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豁口,想必是砍在骨头上磕碰所致。 这时岑晚的眼睛突然亮了,十五天前他因为使用定位而被封禁了十五天的系统解锁了! 他抢先一步拿过那把刀,然后转身双手奉给薛寒星。 曼娘心道:这于姑娘还挺积极的嘛。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转身的那一刻,岑晚悄悄用衣袖揩了一点血迹下来。经系统分析,这是猪血与人血的混合物,这把刀很可能就是杀害曹硕的兇器! 岑晚这些小动作都没有躲过一直对他关注有加的薛寒星,他知道岑晚有些奇异的能力,也对岑晚的新发现感到好奇。最重要的是,他真的觉得装出一副对岑晚素昧平生的模样很难! 于是他对曼娘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这位,」他轻轻一顿,轻声道:「小鱼姑娘,跟着我就好。」 曼娘意味深长地看了岑晚一眼,眼中充满赞赏和鼓励,看得他懵懵的。 薛寒星刚刚叫自己什么?他怎么突然对自己亲近起来了,今天早上他的反应也很反常。 唿啦啦几个人跟着曼娘出去,她还贴心将门带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二人会在这陈尸地干点什么呢。 岑晚扭头,有些不解地看向薛寒星,没料到映入眼帘的是青年一双泫然欲泣的眼,心道:糟糕,自己好像犯了大错!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与我相认?我等不及了。」 第41章 相认 听到青年原本冰如击玉的声音带上难以忽视的委屈, 岑晚只觉得自己膝盖都软了。 也不知薛寒星是何时看穿的自己,自己又扮着女装,一时间觉得无地自容, 他想像中的重逢不该是这样的。 最后他只能像个被训话的小学生, 低下头, 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太狼狈,才没和你相认。」 说着,岑晚悄悄抬眼观察起薛寒星的表情,却见薛寒星也微微倾身,然后自下而上看向自己。 好奇怪,明明带着张姿容平平的面具,但单单那一双原本锋芒毕露的眼睛现在噙着水光,就叫岑晚觉得自己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心虚到不敢对上那双眸子。 还是薛寒星见不得他这样窘迫下去, 开口解了围:「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岑晚松了口气, 讨好地将人推到桌边坐下, 然后自己拉过凳子坐在了薛寒星身侧,简单叙述了自己是怎样作为诱饵被人捉住的,又是怎样进的京, 送到这里。 薛寒星眉头微蹙,有些不认同:「可你本就……」欲言又止后深深嘆了口气:「哎, 这事太危险,都公事怎么能让你来?」 第77页 虽然自己确实有被便宜师傅坑来的嫌疑, 但若不是岑晚自己愿意,谁都不能强求他来。 「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意愿, 也是为了被拐的女子能早日回家。」岑晚不满地戳了戳薛寒星的手臂,没戳动…… 这亲昵的小动作让薛寒星失去了方寸,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说起自己是怎么成了这烛龙会的三当家。 他自五年前加入铁翼骑后,就很少回武安侯府。虽然皇帝口头承诺他可以每月回家探访,但这有悖铁翼骑的规矩,自己更不想因为所谓的特权让旁人另眼相待。 渐渐地,身边的各位百户都接受了这样一位年轻的同僚,而且发现这个少年的能力绝不亚于他们甚至比他们更加优秀。所以随着薛寒星数次完美完成任务,他在西卫所的声望亦逐渐提升。 去年,他升为副千户,打破了寇佥事曾经创下的记录,成为铁翼骑最年轻的副千户。 其实若按照功勋来看,薛寒星去岁直接坐上千户的位子也不为过,但不知是不是圣上授意,原本一直温和的柴佥事近来对他颇有刁难。 到头来,还是在凭藉薛寒星几次立功而火箭式升上副佥事的原胡百户的努力下,为薛寒星安排了这次针对烛龙会的任务。等这次任务完成,他很快就能升为千户,再无人可指摘。 任务目标烛龙会是三年前在京中迅速崛起的一个组织,关于组织的大当家,一直是个迷。它快速垄断了京城不少的灰色交易,比如这听雨轩就在一众烟花地中脱颖而出,晚上随便拉出一个客人,都非富即贵。 原本若只是会做生意倒也没什么,可最近有户部官员向内阁递了摺子,说烛龙会下辖产业流水有异,恐有帐本作假来避税的嫌疑。看到那天文数字,皇上动了心思,他最近正想在大国师的建议下营建天坛,这可不就是个送上门的钱袋子? 故而这件事就被皇帝下了密诏,交给铁翼骑,无论如何要收集到烛龙会犯罪的证据,然后将其所属财产纳入自己的小金库。 说道这儿,薛寒星有些无奈:「这两年皇帝愈发宠信大国师与他手下那些方士,甚至很多政务要事都通过卦象决定。」 大概是因为年事已高,霁昭帝对仙门法术越发沉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子们也开始躁动不安。不过这些薛寒星也没有提,毕竟皇室的事他是不怎么在意的。 「那你又是怎么成了烛龙会的三当家的?」 按照薛寒星的说法,他加入烛龙会不过几个月,竟能扶摇直上加入管理层? 薛寒星眸中含笑:「其实很简单,利用铁翼骑的职务之便演几齣戏而已。不过我最近虽然搜集到了一些烛龙会利用赌坊与店铺洗钱避税的证据,却不知他们还敢拐卖外地的妇女。关于他们的大当家,也依旧是个迷,看来距离触摸到烛龙会的核心,还有一段路要走。」 岑晚发现,薛寒星确实变了,自己这两天还经常会把他看做曾经那个有些呆板、不通人情的少年。可他已经在这五年的摸爬滚打中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散发着可靠的魄力。 且不论薛寒星看向岑晚的眼中有些令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让他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 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他用力拍了拍薛寒星的肩膀,有些粗声粗气道:「没关系,现在不是还有我吗?拿下这个小小烛龙会,还不易如反掌?」 薛寒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言语间充满怀念:「五年前你也是这样安慰我。」 岑晚也陷入回忆,即便他之后破案无数,那最初的一桩大案至今仍记忆犹新。 「你们放开他!」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当务之急可不是叙旧。 门外是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衣着简陋,身材瘦弱,正对两个押着史嘉的打手拳打脚踢。 「他不是坏人,你们快放开他!」男孩嘶吼道,声音都要破了。 见三当家被吵了出来,曼娘急忙道歉,然后抓住那男孩挥舞的小拳头,就要将人带走。 「等等。」岑晚想听听这孩子的说法,挽留的话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规矩,看向薛寒星。 「先不急,听听这孩子怎么说。」薛寒星接收到岑晚求助的信号,对曼娘开口道。 这么快,就把人驯服了?曼娘诧异,这小丫头不止生得美,拿捏男人看来也是把好手! 男孩刚重获自由,便又冲到史嘉身边,死死抱住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喊道:「要不是史叔,我早已经饿死了!他人这么好,怎么可能杀人?」 岑晚走上前蹲在男孩面前,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声音放缓道:「你相信他是清白的对吗?那你能和我们说说昨夜他是否有无法犯案的证据呢?」 虽然这样试探一个孩子会不会撒谎有点卑鄙,但岑晚还是想给这个小证人一个机会。 男孩也没让岑晚失望,擦了擦眼泪,干脆利落地答道:「昨天晚饭时我碰到了史叔,然后就没再见。但史叔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杀猪前一天都要凌晨起床把刀磨好,然后在伙房待到第二日早晨。明天就有人来送猪了,昨天晚上他应该就在伙房。」 薛寒星看向曼娘,曼娘会意,说道:「确实如此,今天该有两头猪送到后厨。」 半夜磨刀,岑晚嘴角抽抽,这爱好还真是不太接地气。不过刀上有人血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岑晚还没有足够技能点解锁dna鑑定功能,既然磨刀可能另有原因,他觉得还是要再多查看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况。 第78页 趴在薛寒星耳边低语几声,在曼娘八卦的目光里,二人又退回了檀香姑娘的房中。 因为这几年基本断了通信,薛寒星也是方才得知岑晚成了都闻的弟子,也为自己刚刚遮遮掩掩不让岑晚看尸体的行为觉得有些脸上发热。 进了屋,岑晚就迫不及待奔尸体而去,叫薛寒星有种被抛下的失落,赶紧跟上。 果然,再看尸体让岑晚发现了些不寻常的现象。曹硕颈部有多处切口,呈梭形,气管水平横行完全断裂,食道完全破裂,可见兇手下手果断狠绝,很可能有屠夫一类的工作经歷。 切口边缘有明显向上收缩的现象,可身上其他创口却已经失去了生活反应。 可明明一下便能致死,兇手也是有用刀经验的人,为何要砍好几下,还不在同一个位置,导致脖颈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 岑晚又观察起曹硕的面部,好像发现了答案。尸体双眼睑结膜、唇黏膜有点状出血。 又将曹硕的嘴掰开,见他舌尖发绀,这是窒息的徵象,但他又双唇紧闭,舌尖含在嘴里。可见曹硕的死因不是那么简单,他应该是先被人用绳索勒住了脖颈,但却没死,又被兇手切了颈。这有些发散的刀口正是为了遮掩脖子上索沟的伪装! 颈部切口的生活反应与逻辑都说明,扼颈一定发生在断颈之前,最终曹硕的致死原因还是被人用刀切断了脖颈。 岑晚同薛寒星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又进一步确认尸体的情况,四肢已经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八成超过了两个时辰。 不过因为这里不宜验尸,无法通过尸体的胃内容物准确推定死亡时间,岑晚还是选择使用了尸检技能进行确认,果然推定在昨夜丑时,正是三个时辰前。 「死亡时间在三个时辰前,我昨晚见到史嘉磨刀大约是寅时。如果他就是兇手,那杀人应该发生在他磨刀之前。」岑晚道。 薛寒星补充道:「如果兇手不是史嘉,那男孩说史嘉磨完刀后会留在伙房,兇手就应该是在史嘉去伙房前完成的杀人计划,再将刀及时还回去,也是合理的。」 岑晚打了个响指,觉得自己与薛寒星还是那般心有灵犀:「没错,如果死亡时间是在磨刀后,那兇手八成就是史嘉了,可偏偏案件发生在他磨刀前……」 突然,岑晚想到了什么,「我昨天晚上去伙房之前,在楼梯处撞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子,当时没看到她的脸,但现在想来,她就是从后院方向来的!」 这一可能性明晃晃指向了这起案件中唯一的女性——檀香。只是她看上去柔弱得很,岑晚不太相信她手上有将人脖颈砍断的力道。 第42章 真兇 这下, 嫌疑人的范围几乎扩大到了昨晚听雨轩所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成年男性,当然,史嘉还是首当其冲。 但只要杀人的不是史嘉, 那檀香八成就是共犯。岑晚与薛寒星合计了一下, 叫曼娘把檀香带进来问话。 「檀香姑娘, 昨天晚上我们好像见过?」岑晚笑盈盈开口,这是他在都闻那儿学来的,没事就诈一诈,又不要钱。 檀香闻言,手上绞紧了帕子,有些牵强地勾起了嘴角:「于姑娘是看错了吧,我昨晚喝过酒就昏睡过去,不曾出过门。」 「哦,」岑晚向檀香靠近了些,作势嗅了嗅, 说道:「可我在那姑娘身上闻到了与檀香姑娘身上一样的味道。」 檀香的胸口明显起伏了几下,薛寒星眼尖地看到她把手偷偷向后撤了撤, 于是对曼娘厉声道:「让我们看看她的手。」 曼娘马上捉住檀香的手, 扯掉她一直握在手心的帕子,将她一双手摊在二人面前。 一双雪白的柔夷中心,是两道红印, 被磨破的掌心微微凸起,伤口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直到那双手摊开, 岑晚才又闻到了昨晚与其擦肩而过时那股似有若无的奇特幽香,估计是手伤后抹的药膏的味道, 今天药膏干了,味道也就散了大半。 见自己已然百口莫辩, 檀香眼里盈满泪水,身形摇摇欲坠。 「事已至此,檀香姑娘还是把一切从实招来为好。」薛寒星好言相劝,曼娘则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檀香,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弱女子会是杀人犯。 「是史嘉!是他威胁我,要我帮他杀了曹硕,不然他就杀了我!」檀香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脱口而出。 岑晚却摇摇头道:「那你为什么昨晚还要去一趟伙房?这岂不是画蛇添足,给自己制造风险。」 一个谎言会引发无数个,檀香毫不犹豫道:「我昨晚是去通知他,曹硕被我用绳子勒晕了过去,叫他来动手!」 这回轮到薛寒星戳破她的谎话:「但曹硕的死亡时间在丑时,你去找史嘉是在寅时,这你又作何解释呢?」 这下檀香哑口无言了,低下头,拒绝再说一句话。 曼娘只好又叫人把她带下去,本想寻个房间关好,薛寒星却示意她将人关在了这间房的耳室。 虽然事后将檀香交给曹府也算有个交代,但这砍人的兇手还是个谜,曼娘转过头询问起薛寒星的意见:「三当家,这事儿难道真是哪个与檀香有私情的人做出来的?要不要把咱们听雨轩所有的男人都叫出来好好询问一番?」 薛寒星沉吟半刻,说道:「不急,那个曹硕的小厮昨夜就宿在他们隔壁,不如再问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第79页 待小厮刘雨被带来时,他依旧一脸不服:「你们听雨轩的待客之道我算见识了,今日这事儿我回去会好好回给曹家主,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关门大吉吧!」 「昨天晚上这房里发生惨案,动静应该不小,你什么都没听见岂不是更可疑?」岑晚一边缓缓开口,一边斟了杯茶走近观察刘雨。 刘雨接过茶,对着容貌姣好的岑晚,语气也放缓:「昨夜我家老爷得了好酒,也赏了我,我喝过倒头就睡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岑晚微笑,眼神从他接茶杯的右手上划过,看得刘雨有些呆愣:「可你身上,怎么没有什么酒气啊?」 「可能因为我本就喝的少吧。」刘雨尴尬笑笑。 岑晚的语气依旧像闲话家常:「哦?不都说屠户一般都酒量过人,遇到佳酿却这般浅尝辄止吗?」 「这……」刘雨语塞,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屠户经歷的? 美人带刺,一不留神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看不惯刘雨盯着岑晚,薛寒星迈步上前挡在二人之间,道:「你的惯用手是右手,虎口、掌心与食指有一层厚厚的茧,想必是常年用刀所致。」 这个刘雨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冷笑两声:「我以前确实是屠户,那又怎样?刚刚我可是听到你们已经抓住了犯人,还是人赃并获。」 岑晚没接茬,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好像,很着急离开这里啊。」 薛寒星意会,看向曼娘:「听雨轩晚上好像是出不去的?」 「回三当家,门口一直有人守着,昨晚没有人出去过。听雨轩上下刚刚也派人搜了一遍,未发现您之前说的绳索。」 听到绳索,刘雨咽了口口水,额上冷汗渗出。 见他反应剧烈,薛寒星直接吩咐他身后的两位打手:「搜身!」 他的剧烈挣扎被无情弹压,脸蹭在地上,身体扭成了麻花,却也不能挣脱那两双有力的手,很快身上的衣物被除去了大半,只剩里衣亵裤,还有缠在腰上的一根绳索。 接过那带着血丝的绳索,薛寒星声音冰冷:「这才叫人赃并获,把人带下去关着,派人通知曹家来接人。」 刘雨还不死心,疯狂挣动,像一只被海浪卷到陆地的鱼。 「这是檀香要我帮忙藏起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不知,檀香就在那扇门后,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已经捂住嘴哭得泪流满面。 她勐地推开门,对着刘雨大骂:「这明明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现在居然都推到我身上?」 原本看着檀香的人也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打得措手不及,愣愣看着她与被压倒在地的刘雨对峙。 这个故事很俗套,一个落入风尘的少女爱上了熟客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厮。这位熟客性情乖张,常常在床笫之事让少女吃尽苦头,每当这个时候那小厮就会偷偷安慰少女。 虽然小厮长相不算出众,但这份温柔体贴还是让她贪恋。后来那小厮因为深受熟客信任,得知了他小金库的所在地,决定杀人越货。 少女也被引诱成为帮凶,如果熟客死在青楼,小厮的嫌疑大大减轻不说,还能找到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替罪羊。因为少女曾听说过,对她一直怀有爱慕之心的史嘉有个怪癖,那就是每次杀猪的头天晚上寅时后,都会离开与其他厨子合住的房间,前往伙房磨刀。 本来二人说好,等那曹硕醉酒,就用从史嘉那儿偷拿来的刀将其杀害。可昨晚曹硕似乎是身体不适,只顾着劝檀香喝酒,自己只吃了半杯。 眼瞅着就快到史嘉磨刀的时辰,可曹硕却全然没有困意,檀香顾不得其他,悄悄撤下绑着床帐的绳索,缠上曹硕的脖颈……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叙。挥动着锓条子面目狰狞的刘雨,匆忙跑去还刀的檀香,一无所知在伙房磨刀的史嘉,共同构成了深夜无言的默剧。 等刘雨和檀香被曹家带走,岑晚也跟着薛寒星也回到了他房中。 * 房门紧闭,岑晚对薛寒星开了口:「我得尽快去找那些被拐走的女子。」 听到岑晚这就要离开,薛寒星有些难过:「可我们刚刚见面,不如你先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去找出那些女子的下落如何?」 岑晚也不是没考虑过留在这里与薛寒星把烛龙会绳之以法,这样那些女子也自然会得救。只是想起楚苏苏的泪眼,岑晚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她们现在的处境我们还不清楚,把我赶走是让我最快接触烛龙会这份产业的方法。」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薛寒星也选择尊重岑晚的选择。二人分头行动,效率也更高。 于是,原本还在暗戳戳磕糖的曼娘下午便收到了三当家的吩咐:于鱼犯了三当家的忌讳,三当家不希望再在听雨轩看到她。 曼娘忙放下手中的饭碗,来到岑晚房里,一进去就见他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 她走到岑晚身边,嘆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三当家也太喜怒无常,上午还把你捧在手心上,下午竟然就——」 岑晚把自己眼睛揉的通红,才抬起头了,瓮声瓮气道:「是我惹三当家生气了,可他也不该这样过分,一转头就要把我丢回来处!姐姐你不知道,我是被人从江州城拐来的,我不想回去啊!」 曼娘对这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娘很有好感,况且她早上才为听雨轩破了案,轻声安慰起来:「去了未尝也不是好事。」 第80页 她略微迟疑,还是决定给岑晚透露一些那边的情况:「我虽然与那边属于两个分支,互不干涉。但我也知道那里的姑娘很多都能嫁个不错的人家,之后只要按时将情况反映给来接头的线人,就能安稳地过好日子。」 至此,岑晚总算明白了那些被拐姑娘的去处。 烛龙会想必是将那些年轻女孩聚在一起培训,然后安插到京城的官员或富商家中,作为他们在京中后宅里布下的情报网络。 这样看,那些姑娘应该还算安全。 三当家发了火果然管用,下午岑晚便被人蒙住双眼,送上了一辆比来时简陋许多的马车。 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许久之后,再下车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连成排的庙宇。唿吸间,香火的气味充满了他的鼻腔,这培育线人的机构,居然设在寺庙里?! 第43章 偷听 在下人的带领下, 岑晚走进了封闭起来的寺庙后院。 刚进去,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姐姐」,一个活泼的身影向岑晚飞奔而来。 岑晚定睛一看, 那不是楚苏苏还能是谁? 让他欣慰的是, 小姑娘看上出并没受什么苦, 神采飞扬地对他说道:「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和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妙娘,她一改前两日的刁钻,反而挂着一张笑脸:「听说你来,我就带着苏苏姑娘来接你了。」 一旁的楚苏苏也扯着岑晚的胳膊摇晃,附和道:「是呀,这里可好了,吃得好睡得好!我一直因为你不能来而难过呢。」 岑晚见她竟比之前还要开心,也宽心许多。 「我带你去里面看看!」说着楚苏苏就牵起了岑晚的手,向里面走去。 这一熟悉的动作楚苏苏之前也对他做过, 岑晚看着与自己一臂距离的少女,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之前长高了一点?」 楚苏苏回头, 脸上还是一片明媚, 撒娇道:「人家还在长身体,这两天又吃的好,长高不是很正常。你可别说我长胖了, 我不听。」 说着,她用手捂住耳朵, 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一旁的妙娘开口了:「行了行了,别耍宝了, 天色已晚,你带岑晚姑娘去安置一下, 明天还有早课。」 早课?这还真是一家新娘学院。 来到住处,岑晚发现这里就是非常常规的、留给香客们暂住的客房,而且他一个人就占了整整一间。 岑晚转头问楚苏苏道:「这儿也太大了,这里有多少被拐来的女子,怎么住得下?」 「阿晚姐姐你可别小看这个地方,这里占地面积可是有半个山头!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后面可宽敞了。」 见时间不早了,她又嘱咐道:「这里是有门禁的,过了酉时姑娘们就都不能再出门了,若是被逮到,听说是有重罚的!」 「明天早课前我来叫你,我先回去了阿晚姐姐。」说完这句话,楚苏苏似乎怕误了门禁的时辰,匆匆离开。 似乎是见人无事,了了一桩心事,岑晚一夜无梦。 待到第二日楚苏苏来叫他起床时,他还睡得正酣。 「姐姐你怎么比我还懒!」所以等两人掐着时间来到「上课」的地方时,楚苏苏还在抱怨。 岑晚看着初生的太阳,感嘆道:「你变了,你以前明明比我还能睡的。」 「那是因为在路上很累呀,而且这儿的早饭可好吃了,起来晚了就吃不到了!」楚苏苏轻轻跺了跺脚,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一众安安静静的女子中,他们二人显得有些突兀。 今日早课的夫子不是别人,正是妙娘。比起上课,岑晚觉得这更像什么大型洗脑现场。 她先是讲述了几个优秀「学员」的高嫁案例,然后说起她们的生活有多么多么幸福。而后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有几个姑娘因为真心喜欢上了自己的任务对象,不愿再为他们做事。 「她们中有的在七日后毒发身亡,受尽痛苦后肠穿肚烂,死状悽惨,成为孤魂野鬼;有的我们只是再派了个比她更美的女子去撩拨一下她的夫君,她便被弃若敝履,最后还是爬回来,乞求我们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听到这里,下面的少女们大多都开始瑟瑟发抖,想必这里的都是被拐来不久的。 见下面一群人已经被吓得像窝鹌鹑,妙娘有些心满意足,但这还远远没有到达她的期待。她拍了拍手,两个壮汉抬上来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女人。 她的双手上延伸出锁链,与颈部和双脚相连,让她永远只能蜷缩着身子。她看上去有些疯癫,见到下面坐着的一众姑娘,勐地将脸撞向木制的栏杆,似乎不知疼痛,一下又一下,很快鲜血淋漓。 她的眼中似乎燃烧着能将一切焚尽的火焰,台下的姑娘都不敢与之对视,怕下一秒就会被这个愤怒的女人生吞活剥。 妙娘满意地走下来,绕到了笼子前,像展示一件战利品般对下面的姑娘说道:「她就是那个被夫君遗弃的女人,我们虽然好心收留了她,但她还是为了男人精神失常,后来更是发展到见到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就要上去啃烂对方的脸!」 说到这儿,台下已经有姑娘干呕起来,然后这呕吐声就像会传染一样,迅速扩散到了几乎所有席位。 岑晚有些担心地看向楚苏苏,但那胆小的小姑娘经歷了这些天后也变得坚强起来,只是埋下头,不去看台上。 第81页 打开系统,岑晚记录下来那台上姑娘的名字,希望日后等他们将这个魔窟端掉后能把这个姑娘救出来。 此时台下已经有了隐隐的啜泣声,妙娘知道这个下马威已经起到了效果,就叫人把那笼子抬了出去,开始下一步——画饼,也是所谓的「晋升渠道」。 手中戒尺轻轻磕在桌上,妙娘开口道:「你们现在还都不成气候,若想嫁个好人家,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还要有一定的才情与修养。所以在这里,你们学到的都是原本家庭给不了你们的东西。而成绩越突出,我就会给你们安排更好的归宿。」 「明白了吗?!」突然一声暴喝,让姑娘们都被吓得打了个寒颤。 早课就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学习女红,练习画艺琴艺,这里的夫子们都属于不求甚解只要效果的,然后又发了大量关于诗人的个人信息与诗句让她们背诵。 岑晚心中吐槽,这里课业安排的可比学宫还要密集许多,好在岑晚除了女红没有基础,扎破了几次手指外,其他的都只需拿出自己十分之一的本领便可应付。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默默记下了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为届时薛寒星带兵来缴做好准备,力求没有漏网之鱼。 晚上,岑晚也不打算闲着,以他现在的能力虽不能飞檐走壁,躲避几个侍卫还是不在话下的。 故而这几天,他白天要背名字,晚上又偷熘出去摸清这偌大一片寺庙的路线,偶尔又听一听管理者的墙角。 放在楚苏苏眼中,就是阿晚姐姐每天起床愈发艰难,甚至连早饭都吃不上了!所以她也干脆不再等着岑晚起床,而是每天吃过早饭后再来把人从房间里拉出来防止迟到。 夜里,岑晚又偷熘出来,离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果然是楚苏苏。 他轻轻拍了拍楚苏苏肩膀,女孩勐地回头,见是岑晚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阿晚姐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发现了。」 岑晚问道:「已经过门禁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小心被抓到。」 「我……我饿了嘛。明明开始两天还能随便吃的,结果现在又说什么要我们保持身材,控制食量,气死了!」 楚苏苏一张俏脸气得鼓起,右脚狠狠在地上跺了几下。然后她好像才发现一般,反过来问岑晚道:「阿晚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回轮到岑晚在脑海中疯狂搜罗理由了,不过楚苏苏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挽住岑晚的胳膊发出邀请:「来都来了,和我一起去厨房吃点儿?」 岑晚将自己手臂轻轻抽出,他有些习惯不来这些亲密的动作,婉拒道:「你去吧,我出来透气也透够了,自己多加小心。」 「好吧……」楚苏苏有些失望,转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岑晚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走向了与之相反的方向。他今天的目的地是寺庙主持的房间,昨晚他在妙娘房间外偷听到她和一个女子讲话,提起今天烛龙会的一位重要人物会在今晚找住持商量扩张规模一事。 因为被楚苏苏耽搁了一小会儿,岑晚到时,正看到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被住持恭敬请进屋去。岑晚忙打开系统花了100济世点解锁那男子的身份。 这男人名叫危襄,是……是当今大皇子霁宇辉的亲信?! 有这等能力和资源的人,岑晚早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当现实摆在面前时,还是惊心。这起拐卖案竟与皇室有关,而若说这不是大皇子为自己未来夺滴做出的准备,岑晚是不信的。 这两年他也耳濡目染听都闻讲过不少朝中之事,当今太子并非长子,而是由纯贵妃诞下的皇次子霁宇肇,今年22岁。而大皇子霁宇辉今年已经28岁,因其生母地位卑下又没有什么靠山,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太子之位拱手让人。 霁昭帝年轻时有一位相爱但早逝的皇后,在为其诞下一女后难产而亡,所以后位长期虚悬。这就使得同样身为庶子的诸皇子都心怀希冀,终于在去年,昭帝立二皇子为太子。 不过岑晚还记得说到这里时,都闻不住摇头,嘆息道:「可我看朝中几位皇子并不信服,且就是纯贵妃为皇上引荐了如今的大国师,我怕待圣上百年之后,霁朝要乱啊……」 思绪浮动间,岑晚已经偷偷摸到了住持窗下,想侧耳听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 可明明刚刚还有动静,他一靠近声音却消失了。 岑晚心中暗道不好,这人武功造诣恐怕远高于他,忙拔足离去。 果然,退出没几步,自己刚刚待过的位置有一排钢针钉在地上,他忙隐入一旁树林,也不敢再托大,向着自己的房间飞奔而去。 危襄从屋中冲出时,恰逢风起,树叶被摇晃的沙沙作响,他也难以分辨那人逃窜的方向。 「刚刚有人在偷听?」住持一张老脸写满惊讶,「莫非是哪位皇子的人?」 眯了眯眼睛,危襄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伸到住持面前,住持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危襄手心。 同时,住持又派人去先行查探一遍,有可疑的人迅速上报。 危襄走到刚刚那人待过的窗下,将盒子打开,一只银色的蝴蝶飞出,先盘旋了两圈,然后沿着岑晚刚刚逃走的方向飞去。 第44章 替嫁 第82页 那银蝶速度不快, 危襄就跟在它后面,一旁是年迈的住持。走着走着,一蝶二人来到寝区。 碰巧妙娘也在外面, 看见这位很少露面的大人, 忙上前行礼。只是危襄现在没有心情搭理她, 妙娘也就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 眼瞅着那引路的蝴蝶向着自己管辖的区域飞去,妙娘有些心慌,扯了扯住持的衣袖小声问道:「那蝴蝶是什么东西?」 既然她看到,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住持低声回答:「所有寺里姑娘的衣物都是用雪中春信香浸过的布料制成的,而这凤尾银蝶对这种香气最为敏感,这也是放在姑娘们身上的一重保险。刚刚有人偷听,大人就把这银蝶请出来了。」 妙娘脸色有些难看,这件事自己居然不知? 住持也察觉她面色不虞,找补了一下:「这是你来之前就有,而且许久没用过的手段, 就忘了告知于你。」 那银蝶悠悠荡荡,飞到了岑晚与楚苏苏的房间之间, 悬停在那里, 似是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落在了楚苏苏门上。 妙娘只觉得唿吸停滞,上前走了两步对危襄道:「大人, 这里八成是有误会,这小姑娘是我亲自从江州城带来的, 知根知底啊。」 危襄懒得听,一脚将房门踹开。 屋里, 楚苏苏衣衫半解,一桶热水冒着白色的蒸汽, 场面让人脸红心跳。 突然有人闯进来,她惊声尖叫起来,来人看了两眼便走了,只留她在这儿骂着神经病。 见楚苏苏好好地在房中,妙娘松了口气,壮胆同危襄道:「您看,那水还是烫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危襄不信人,只信证据。 他刚刚本想将人带走,好好拷问一番,但踹开门的同时又改变了主意,就算是密探,这人也该是最底层的那种,对大皇子用处不大。他有一个更好的去处来安顿这个小间谍。 「听说孙家少爷的妻子又死了?把她送去吧。」 妙娘闻言,面露难色道:「这,可是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危襄冰冷的视线斜睨过来,让她遍体生寒,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何时变得这样心慈手软? 「是,谨遵大人吩咐。」妙娘忙躬身留在原地,然后目送那抹黑色身影远去。 * 刚刚,隔壁。 岑晚气喘吁吁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坐下顺顺气,突然想起:坏了!楚苏苏还在外面! 可就当他打算出去找楚苏苏时,搜查的人已经上了门,他听见隔壁传来楚苏苏的喊叫:「你们怎么能突然冲进来!本姑娘在洗澡呢!」 岑晚松了口气,没在外面被抓住就好。 这次检查在岑晚看来是一无所获的,但他也没敢再放松警惕,只乖乖上课,等着薛寒星那边查出这里的所在。 可惜,他不惹事,事却自己找上了门。一大早,岑晚便被楚苏苏的哭声吵醒了。 「咚咚咚——」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密集的敲门声还是让刚睡醒的岑晚有些头疼。 刚打开门,楚苏苏就跑了进来,坐在椅子上对岑晚大哭道:「怎么办啊阿晚姐姐,他们说让我明天就出嫁,嫁给孙家的大少爷!」 岑晚没想到居然是这回事,也很诧异,坐在楚苏苏身旁问道:「怎么会这样,咱们才来没几天,我看那些姑娘都是在这儿训练许久才会被指派出去。」 泪水像雨滴般噼里啪啦从楚苏苏眼中砸下来,一张脸哭成了花猫,一边说话一边抽噎:「我之前听其他人说过,那孙家的大少爷死过好几个妻子,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正巧他上一任续弦前几日死了,他们便想让我去填房!」 楚苏苏越说越气,手拍在桌上:「刚刚妙娘来我房间和我说这事儿,我问她为什么是我,她说是我最近表现得好。我还不知道吗,一定是那孙家邪门,他们觉得送过去一个培育许久的姑娘不值,然后就从来这儿时间最短的人里挑了我!」 岑晚蹙起眉头,向楚苏苏打听孙家的事。楚苏苏立马滔滔不绝起来: 「我只知道孙家家世在京中也算不错的,但他家大少爷孙永逸自一年多以前结髮妻子去世后,就没停下过续弦。第一次续弦后,那位夫人不到半年就死了,当时大家都觉得是场意外,没多久孙永逸又续娶了,这次这位只撑了三四个月!」 楚苏苏再次泪如雨下:「那之后只要他续娶,用不了多久妻子就会死于非命,偏偏官府去查,还说他是清白的!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敢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京中都在传,说是他那位死去的结髮妻子在作祟!」 岑晚是断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那孙家有人搞鬼,楚苏苏若是真去了孙家,无异于羊入虎口。 沉吟片刻,岑晚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也应该不是非你不可,咱们去找妙娘,我替你去。」 听到这话,楚苏苏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泪珠还挂在脸上,怔怔看着岑晚,而后疯狂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姐姐,我们都不可以去送死!」 岑晚微笑,那笑容让人很难不去信任他,「我会没事的,你难道对自己比对我更有信心吗?」 楚苏苏还在迟疑:「可是,可是……」 「好了,」不等楚苏苏可是出个一二三,岑晚起身道:「咱们去找妙娘,你明天就要走了不是吗?」 第83页 妙娘看见两人一同来寻她,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对岑晚道:「你确定你要替她嫁去孙家?我想你应该也听过孙永逸的事情了。」 岑晚同意得坚定,妙娘也就没再多说,只许楚苏苏明天一早送一送岑晚。 岑晚并没收到什么嫁妆,因为他与那些需要伪装的姑娘不一样,而是明码标价的交易。所以他空着手来,走的时候也没有一针一线,只有一辆停在门口的马车,和哭得泣不成声的楚苏苏。 岑晚坐在马车边沿,手却被楚苏苏扯着不肯放开,他不仅出言安慰道:「放心,我们还会再见的。」 一直低着头闷声哭的楚苏苏才微微抬起眼看向岑晚。 这时岑晚才发现,楚苏苏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而她的嘴角,也因为拼命压抑而变得扭曲。 岑晚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地一声,塞进了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身高微妙的增长;面对囚笼中的女人却不畏惧;怕黑却在夜里出来找东西吃……只是这人怎么能装得这么像,不仅性格很像,连楚苏苏在马车上与自己说过什么都知道,所以自己也从未怀疑过这个小妹妹的身份。 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终于放开了岑晚的手,将他轻轻推进大红色的马车,像推进勐兽猩红的嘴巴。 在她消失在岑晚视线前的最后一刻,岑晚花费了自己剩余的所有济世点,选择在她身上种下一枚发信器。 光知道身份是远远不够的,他要这女人未来再插翅难逃,即便自己接下来会面临系统十五日的封禁,即便孙家可能还有危险等着自己。 马车随着车夫的一声「驾」,踢踢踏踏向前驶去。 岑晚懒得再回头去看那女人得意的嘴脸,他只知道,那个叫楚苏苏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狠狠深吸了几口气,岑晚强行让自己平復下来,开始回忆与冒牌楚苏苏相处的细节。 首先她一定是个易容的高手,岑晚见过薛寒星易容后的样子,表情难免僵硬,但自己在冒牌楚苏苏身上却看不见丝毫破绽。 这里是大皇子的地盘,所以她八成是其他皇子手下的人。 其次,她怎么能完全知晓自己与楚苏苏相处的细节?马车里除了楚苏苏,就只有——妙娘? 只有妙娘能将马车上的事情转述给冒牌楚苏苏,而能从自己离开到到达寺庙这短短车程间偷天换日,这其中也一定有妙娘的帮助。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轻易替代楚苏苏,成为嫁给孙家的新妇! 是了,今天早上发生在楚苏苏房里的对话,不是妙娘单方面的通知,而是一场商议。 「你也太不小心了,现在怎么办,他们说要你直接嫁到孙家。」妙娘语气焦急。 对面的楚苏苏却不紧不慢晃动着手中的茶杯,道:「你慌什么,这不是有现成的替代品吗?」 妙娘一脸不信:「你说岑晚?她怎么会替你去送死,那孙家可是人尽皆知的火坑。」 「信不信由你,正好,那么美的一张脸,我也想试试呢。」楚苏苏有些陶醉地捧住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带上岑晚的脸会是什么样子。 妙娘走后,楚苏苏房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泣声,然后岑晚的房门被敲响…… 难得被人摆了一道,岑晚在马车中想明白了这一切,暗骂自己粗心。 「姑娘,到了,请您下车换轿子。」车夫声音传了进来。 岑晚下车,换上了一顶红色小轿,前后两个僕役抬起小轿,从侧门走了进去,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 「是岑姑娘吗?」外面传来一个男子清雅的声音。 但岑晚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火呢,一把掀起帷裳,没好气说道:「不然还有谁?你就是孙永逸?」 第45章 孙家 那青年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 一时间失了神,又忙低下头道:「在下孙永林,孙永逸是我大哥, 他今日不在, 所以父亲叫我来接姑娘。」 青年算得上彬彬有礼, 岑晚也没有胡搅蛮缠的习惯,下了轿随孙永林参观起孙家山庄。 不愧为京城中也响噹噹的富户,山庄又建在京郊,这规模与装潢连江州城的武安侯府也难与之相提并论。 孙永林也是有礼有节,明白面前的人估计会成为自己的嫂嫂,所以一直不敢直视岑晚的面容。但想起关于自己哥哥的那个传言,还是不由嘆息。 这一年多孙家死了太多女子,可连他们都不清楚那些女子怎么会莫名其妙身亡。自己也曾劝哥哥不要再坑害无辜女子了,可原本一直敦厚善良的哥哥在这件事情上却格外固执,见二连三迎娶继室。 想到这位岑姑娘也会在不久之后香消玉殒, 孙永林更不敢看岑晚,只一个劲儿地向他介绍沿途的景致, 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步幅, 不是个娇弱姑娘能轻易赶上的。 「除了我与哥哥,我们的父亲与祖父也常住于此,另外会有些堂弟堂妹偶尔借宿。所以别看这山庄很大, 其实人很少。」 这时,一个身穿锦袍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口中喊着叔叔,像颗小炮弹砸入孙永林怀里。 孙永林怜爱地笑了, 揉了揉这男孩的头,对岑晚说道:「把这小傢伙给忘了, 他是我哥哥与他结髮妻子的孩子,名叫孙宾白。」 原本将脸埋在孙永林怀里的孙宾白蹭了蹭,将脸转向岑晚,大声说道:「你就是父亲要娶的新姨姨?」 第84页 虽说童言无忌,孙永林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捂住了孙宾白的嘴,朝岑晚歉意一笑:「小孩子不懂事,姑娘见笑了。」 岑晚却满不在乎道:「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孙宾白挣脱了孙永林的手,奔向岑晚。 男孩一派天真地仰头看着岑晚,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岑晚的脸,声音也稚气:「你好美,比之前的姨姨都美。」 虽然这话岑晚听来有些别扭,但还是接受了男孩的善意,因为他让自己想起了还在江州城的石榴,对男孩也生出几分好感,笑道:「那就多谢小公子夸赞了。」 「小少爷!」一个骄矜的女子声音从刚刚孙宾白跑来的方向传了过来,一个身着藕粉色衣裙,扎着双丸子头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嘴上说着「您跑得太快了,当心摔跤」,眼睛却盯上了第一次出现在孙家山庄的新面孔——岑晚。 岑晚只觉得这小姑娘目光不善,不由有些好奇。 孙永林全然没有觉察,指着姑娘介绍起来:「这位是萍儿,大哥的贴身丫鬟,也是她在嫂子去世后一直照顾着宾白。」 说到这儿,岑晚的疑惑更深,孙永逸从未停止续弦,孩子不应该由继母照顾吗? 这个萍儿看上去也没将岑晚放在眼里,同孙永林匆匆行了个礼,就拉着孙宾白走了。倒是男孩还依依不捨地回头看向岑晚,岑晚也回他一个友善的微笑。 孙家实在是太大,兜兜转转的迴廊直教人发晕。 从岑晚进门后到他的住所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得亏他是个勤于锻鍊的,否则这一路下来非出一身臭汗。 身边的孙永林就不像他那般清爽,骄阳照得他额上汗珠亮晶晶,不住抬手擦汗。 「岑姑娘,就劳烦你先住在这里。」 岑晚抬头,小院匾额上书竹琅馆,推开院门,是个三进的院落,两侧种满翠竹。现在正是竹子长势大好的时候,竹叶翠绿挺括,落在地上是大团的阴凉,看着就叫人在这炎炎夏日心头沁出凉意。 这让岑晚有些意外,本以为孙家根本不会把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放在眼里,没想到招唿得还蛮周到。 「这几日委屈姑娘暂住此处,婚期定在七日后,届时姑娘再搬去我哥哥的院中。」 说罢,孙永林向岑晚道别,嫂子的闺房,当弟弟的可不该参观。 见人离去,岑晚转回身饶有兴致地参观起了这竹琅馆。 这些年跟着荣清兰,他也涨了不少见识。 这房中帷帐、床榻上被褥用的布料都是寸锦寸金的江州城云锦;桌上的茶具摆设是有价无市的传香紫砂壶;就连这地上铺的砖也是特殊工艺烧制,碎金在其中偶尔晃一下岑晚的眼。 这就是孙永林说的委屈?要不是岑晚识货,只怕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要是他来说,这精心打造的小院即便是对孙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接着,岑晚又仔仔细细在这屋里看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是有一件事情让他比较在意。 这屋中陈列的用品太过齐全,不论如何,一个易主的地方总该将一些消耗品替换或撤去。 但这儿就像是岑晚来的前一秒钟还有人生活在此一般,用过的螺黛、粘上了胭脂的金镶玉耳环,还有衣柜里那些对岑晚来说太小的衣裙。 怪哉,这么大的孙家,竟没有给岑晚拨个下人。一路上他与孙永林除了那个骄蛮丫头萍儿外,一个人都没遇到。 这里的家务,都要主人亲自来做不成? 午膳时间,来给岑晚送饭的还是孙永林,岑晚佯装惊讶,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怎么还要二公子亲自来送饭,真是失礼了。」 孙永林也向他赔礼:「是我思虑不周,忘了告诉姑娘每到用膳的时候需得去饭堂。你也看到了,府上没几个下人,因为家母喜静,所以每隔五日会从外面僱佣人来打扫山庄,就连那日,家母也会避开那些人,躲到后面的念冬院。」 说到这,孙永林突然想起什么,嘱咐道:「这山庄大部分地方姑娘都可以去,唯独这念冬院家母从不许人擅入。」 岑晚点头,接过那沉甸甸的饭盒,托在下面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孙永林的手。 孙永林马上像被烫了似的将手抽回,原本就因负重在日光下奔波而通红的脸现在简直冒起了热气。 「冒、冒犯了。」不敢再看岑晚一眼,他转身便要走,但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也未回头,只大声说道: 「姑娘还未见过家父家母,今天晚膳还请姑娘一定要来饭堂一叙。」 然后他便快步离开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勐兽般。 岑晚何尝看不出这二公子是害羞了,身为直男,让另一个直男对自己脸红,他也觉得很尴尬。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提着食盒进了屋。 说来也怪,他再来之前还找寺里住在京城附近的姑娘打探过孙家的消息,孙永林与孙永逸是双生子,哥哥连老婆都不知道换了几个,弟弟却是个不怎么通男女之事的纯情崽? 晚膳事件来的很快,在此之前,岑晚又在山庄中闲逛了一个下午。 一来是熟悉环境,为未知的危险做准备;二来嘛,这儿的午膳确实好吃,吃撑了,得消消食。 第85页 山庄只能用空寂二字形容,是真的有一位不喜吵闹的太太,还是山庄里有什么不宜人知的秘密,岑晚觉得还得打个问号。 熘熘达达来到饭堂,还是那几个熟悉的人:孙永林、孙宾白和一直跟着他的萍儿。 桌上已经摆满新做好的饭菜,只等人拿起筷子,多多採撷。 在孙永林的指引下,岑晚坐在了两个主位斜对面的位置,孙永林则坐在背对着门的方位,孙宾白坐在主位左手边,萍儿站在了他身后,只是那双眼睛还是时不时扫向岑晚,其中不满昭然若揭。 孙宾白则老实地坐在那儿,面对珍馐也不眼馋,等着祖父母来。 没等上半刻钟,屋外走进来一个衣着低调,但颇有气势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接近五十岁,国字脸,不怒自威。身边则是一位看上去比他年轻些的夫人,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因着眉眼间的气质有悲悯之感。 饭堂中的几人起身向来人行礼,这二人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孙家如今的当家人孙博学与他的夫人云彩。 面对未来的儿媳,二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摆摆手让几人落座。 而当原本古井无波的云彩目光扫过的脸时,她突然顿住,原本长在脸上似的表情也随之龟裂,直到孙博学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而后她像反应过来了,低下头拭去眼角的泪滴,竞对岑晚绽开了一抹真心的笑意:「姑娘长得太像我一位故人,一时失态。」 这一出插曲搅得桌上几人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只有孙宾白左一句祖母,又一句祖父,将云彩哄得开心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站起来伸长胳膊给岑晚夹菜,承担起了整场晚膳的气氛组。 孙博学和云彩似乎也没打算对岑晚的身世刨根究底,也是,将死之人罢了。 若是按照每一位夫人都会死得更快这一顺序,之前的第五位可是刚刚与孙永逸洞房后就不幸溺水身亡,这第六位怕是还未必能活到大婚那一日! 第46章 灵堂 晚膳草草结束, 孙博学夫妻与岑晚几乎没有交流,既没有向他徵求大婚时的流程与他的喜恶,也没有说那孙永逸何时归来。 只是云彩偶尔会对着他的脸出神一会儿, 看来与岑晚相像的那位故人对她来说举足轻重。 即便下人少, 但夜里还是有人将沿途取光的灯点亮。不然这天一黑, 偌大的山庄就成了恐怖片取景地。虽然那微弱摇曳的烛火也有点吓人就是了。 孙永林还算有风度,将岑晚送回竹琅馆方才离去。 进了屋,岑晚看着那被褥,心头莫名升起一丝膈应。这屋里的物品有太多被人使用过的痕迹,难保这被褥也没人用过,于是和衣而眠,在晚间的雨打竹林声中睡去,一夜无梦。 在这个鬼地方,岑晚可不敢再懒床了。在危机感的催促下,他起了个大早, 说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前往饭堂用早膳的路上,岑晚突发奇想, 反正时候还早, 不如转转,于是选了一条绕远的小路走向饭堂。 这里岑晚不曾来过,有一片不小的池塘, 里面的锦鲤个个膘肥体壮,堪称鲤中之猪。 岑晚蹲下身, 想摸摸那游在浅水的胖锦鲤,却被身后一声咳嗽吓了一跳。 回过头, 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正笑着看向自己, 问道:「小姑娘,你是哪位啊?」 这老者慈眉善目,长长的眉毛耷拉到嘴角,身材不高且微胖,气质圆融。岑晚知道,这一定就是孙家的老太爷,孙高谊。 这位老太爷可不简单,早年曾任太子少保,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之一。 同时,他也是老臣中难得平安致仕的一位。孙高谊聪明之处,就在他没因自己与皇帝关系匪浅而提拔自己的儿子入朝为官,而是让自己的儿子做了商人。 也许是多年相伴让他勘透了当年那位太子骨子里的自私多疑,才能在风暴来临前顺利抽身。 孙高谊一脸和蔼可亲,笑眯眯看向岑晚,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娃,长得这么俊。」 他不知道自己要嫁给他孙子?岑晚迟疑,答道:「我叫岑晚,七日后与您孙儿大婚。」 老人闻言惊讶地抬起眉毛,似乎对此事全然不知:「我孙儿要成亲了?是永逸还是永林?」 他抬起手揉了揉白色髮丝,头髮打结成团也全不在意,似乎在低头回想什么。 当孙高谊再度抬头看向岑晚时,倏然,他脸上又写满震悚与悲戚,老泪纵横,口中高唿道:「老臣救驾来迟,是老臣对不住娘娘啊!」 同时,他双膝弯曲,作势要跪。 这岑晚怎么受得起?忙双手用力搀住老人的胳膊,将人扶起,想就刚才的话一探究竟。 可孙高谊刚刚站定,再看岑晚时,悲伤已数尽消散,又是一脸严肃问道:「你是谁,怎么在太子府上?还不马上从实招来?!」 岑晚可算看明白了,这位久久未曾露面的肱骨老臣,八成患上了老年痴呆。 不等老人擒拿的手伸过来,岑晚一个闪身正欲躲开,又听见身后传来孙永林的声音。 「太公,快住手!」 岑晚生生抑制住自己躲闪的冲动,任孙高谊将自己的手反剪到身后,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会在薛寒星面前得意忘形露出破绽,在别人面前可不会! 第86页 多管了闲事的孙永林跑到两人身边,开始安抚起孙高谊:「太公,我是永林啊,这位姑娘是自家人,你快把人家放开。」 孙高谊看向孙永林,眯起眼睛道:「你不是永林,你是永逸!」 「好好好,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太公快把手松开,你把人家姑娘的手都弄伤了!」 老人终于松手,喃喃自语,向着池塘对面的茅草屋走去。 岑晚活动着手腕,不愧是太子少保,即便年事已高,失了神智,手上的力道还是不小。他看向孙永林,眼中明白写着: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没想到你会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岑晚直接打断了孙永林的顾左右而言他:「你只告诉我不能去念冬院,其他地方可没说过也不能来。」 见甩锅不成,孙永林只得道出了孙高谊的情况:「人人都道太公为官有道、伴君有道,可没人知道太公致仕前就已经有了失智症的先兆。后来回到山庄,父亲为维护太公的体面,也许了母亲清退大部分下人的请求。」 原来如此,只为了图清净就把下人赶走未免太因噎废食,这个解释倒是才说得过去。 时候不早了,二人干脆一同前往饭堂用膳,孙博学夫妻不在,孙永林解释道:「父亲因为城中事务繁忙,一般白天都在京中商铺,晚上才会回来,母亲则一般在自己房里用膳。」 岑晚表示理解,荣清兰也是经常巡视的店铺就是一整天,有时饭都懒得吃,还是因为前两年相斌总赖着同她一起,才改掉那坏习惯。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用过早膳岑晚又开始在山庄闲逛,他打算去上一任夫人的灵堂看看。 因为红白喜事的避讳,霁朝一般夫人死后十日方可续弦,这也是孙永逸将大婚时间定在七日后的原因。 届时前任夫人的灵柩也到了下葬的时候,也是新妇进门之日。 一进一出,一红一白。 不知那几位续弦的夫人是否怀揣着美梦被吹锣打鼓地迎进门,又能否在侧边小门那被抬出的棺椁上散落的纸钱看到自己的去路? 灵堂与山庄其他地方一样死寂,只有一个小丫头披麻戴孝跪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一叠纸钱,头一点一点。 而她面前的铜盆中仅有烧过的余烬,想必熄灭已久。 岑晚轻轻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尸体腐烂气味,按理来说现在停灵不过第三日,这尸体怎会如此腐臭不堪? 他掏出浸过药液的手帕,捂在口鼻处,想看看尸体的情况。 可走近才发现,那棺椁已经被人用长钉封死,用的还不是一般钉子,而是桃木钉,有镇魂一说。 细细数来,这不大的棺椁居然横纵密密麻麻钉了七十二枚桃木钉,这是在诅咒死者不入轮迴,永世不得超生! 岑晚不由发出冷笑,人家姑娘不明不白死在你家中,你们反倒怕姑娘化作厉鬼来索命? 看尸体怕是不能了,岑晚转过身看向那还在迷迷煳煳做梦的小丫头,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在孙家见到的第二个下人,自己可要好好和她打听打听。 跪坐在小丫头身边,岑晚拧了把大腿,顿时热泪盈眶。 小丫头听见哭声,惊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转头,看见一个漂亮姑娘在自己身旁哭泣,手中纸钱散落一地,想爬起来逃跑却提不起力,只能大叫道:「鬼啊!」 这是把自己当成棺材里那位了,岑晚也不反驳,抬起衣袖掩住自己的半张脸,轻嘆:「我死的冤枉啊。」 小丫头哭出来了,呜咽恳求道:「求你别杀我,你的死和我没关系啊。」 「那你说,我该去找谁?」岑晚缥缈的声音在灵堂白色纱帐间迴荡盘旋,落在小丫头耳中,就成了黑白无常的勾魂索。 「夫人您不是不小心跌进池塘溺死的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别来找我!」小丫头不像在说谎话,岑晚放下自己挡住脸的手臂。 小丫头这才发现来人是个生面孔,才不是那棺材中人,气坏了:「你是什么人,这么戏耍我!」 岑晚还是装作愁眉不展的样子,对着棺材努了努嘴道:「下一个躺在棺材里面的人就是我。」 「呀!」小丫头捂住嘴巴,她也是个不记仇的,刚刚被岑晚欺骗升起的怒火现在转化为同情,小声道:「你怎么嫁到这里来啊,都死了好几位夫人了,我劝你快走吧。」 岑晚像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刚刚早膳塞进去的糕点,递给这个善心的小丫头。 她八成是饿坏了,看到那枣泥糕眼睛都不转个儿了,满口道谢将吃食接了过去。 小丫头边吃边自我介绍道:「我是小岚,我娘在孙家做了很多年,几个月前她去了,孙老爷好心把我收留下来。」 「所以你知道前面那几任夫人是怎么死的?」 闻言,小岚抻直了脖子,拼了命才把那干噎在喉咙里的枣泥咽下去,回道:「我知道,所以我劝你快跑,因为她们一个个都死的莫名其妙!」 小岚靠近岑晚,小声说道:「我觉得那传闻是真的,蒯夫人回来索命了!」 「你说是谁回来索命了?」声音从灵堂外传来,大夏天却叫人凉飕飕的。 来人走到灵堂门口,满脸阴鸷看向灵堂内的二人,他身着藏青色锦袍,人也像衣服颜色一般让人觉得沉闷压抑,明明与孙永林长了张相同的脸,却叫人全然不会混淆他们,只因他二人气质可谓大相迳庭。 第87页 孙永逸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皇商;孙永林则专注于科举,在府上苦读多年,气质也稚嫩儒雅。 小岚这会儿是真哭出来了:「大少爷,我错了,我不该在背后嚼主人家的舌头。」 孙永逸只定定看着岑晚,岑晚对这个男人只觉得噁心,不管他是不是始作俑者,明知自己的行为是害人性命却还一意孤行,这就足以令人作呕。 第47章 月郎 孙永逸的眼神冰冷空洞, 岑晚一眼便看出这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他根本没有把小岚放在眼里,自己在他看来更是与死人无异。 懒得与这种人惺惺作态, 他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小岚身前, 装出副傲慢无知的模样, 对孙永逸开口要人:「孙少爷,我这马上也要做孙家的少夫人了,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是不是太寒酸了点?」 说罢,他转过头看向身后还浑身打抖的小岚,道:「我本以为府上缺人不予追究,结果这儿居然有个小丫头在伺候死人,把我这个大活人置于何地?!」 对于这种爱慕虚荣、胸无点墨的女人,孙永逸连个眼神都欠奉,勾起一边嘴角冷笑两声。 他身侧的阳光只照亮了他半张面孔, 另一半隐匿于黑暗,明暗交界线将他的脸分成嘲弄与厌恶。 看得岑晚直想把这一幕录下来, 然后怼到那些流量演员脸上, 天知道他当年兼职剪辑时为了挑出那么几个有水平的表情,眼睛都要抠瞎掉了。 果然孙永逸就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当是在将死之人在临终时刻到来之前, 施捨给他一点自由尔,爽快同意了岑晚的要求, 转身离去。 小岚显然也早就不想在这灵堂待了,整日被腐臭味熏得她都要腌渍入味。但她还是腿软得起不来, 忙抓住岑晚裤脚向他道谢。 岑晚将小丫头从地上拉起,道:「我可不是白帮你的, 你带我在山庄里走一圈,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这……」小岚面露难色,显然还是慑于孙永逸的威压,不敢再议论府中种种事故。 岑晚明白小丫头是个热心肠,当即开演! 他眉头微蹙,右手托在腮下,眼睑低垂,看向身侧,几缕髮丝鬓边散落,好一出美人惆怅玉芙蓉。 紧接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戚戚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何会答应嫁过来吗?」 小岚头摇晃得像拨浪鼓,好人家的女孩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连死五位夫人的男人,再多的钱也抵不过活着啊。 「其实,我有一位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叫月山。」岑晚在心中默默向薛寒星道歉,兄弟借你假名一用,编故事真真假假才让人信服。 听到这个开场白,小岚嘴巴已经张成了o字形,对十三岁的她来说,对男女之事总是知之甚少又充满好奇。 「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处玩耍,他说长大以后会娶我为妻。可却因开罪了权贵,全家被迫远走他乡。」悄悄瞟了小岚一眼,小丫头已经完全听进去了。 「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他。本来我已经死心,可前段时间,他居然真的来找我。」 小岚面露喜色,一脸磕到了的表情,但接下来却画风急转: 「月郎与我经年未见,他同我讲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辛酸,我亦感同身受。后来他告诉我,自己欠了烛龙会旗下赌坊的钱,想拜託我替他还债。」岑晚心中疯狂向薛寒星赔罪,嘴上却不饶人: 「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哪来赚钱的门道?还是他告诉我只要同意嫁给孙家大少爷,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足够替他把窟窿填上。」 这下小岚都听急眼了:「你就为了这个坏男人同意嫁到这儿来?这里是真真邪门得很,我娘生前就一直不想让我接她的班,可惜她去得急,我又没法养活自己,才来了这里!」 远在几十里开外的薛寒星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然后谢绝了曼娘递过来的热茶。 岑晚还演得欢实,开始引导小岚进入正题:「我也是这两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骗了,可嫁给孙家不是也挺好?你也说那些人都不是孙家大少爷害死的,若是我命硬就在这儿坐稳了大少奶奶的位置,我肯定要好好报復那个负心汉!」 v我情报,听我大计! 搁在前世这是玩梗,放在单纯的小岚身上可就是难以察觉的圈套了。 这下谁还管什么大少爷不大少爷,小岚只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将一个误入歧途的女子拉回正轨的重任! 她义薄云天地对岑晚说道:「你跟我来,这儿的事我熟得很,等我跟你讲完你就不会再做什么少奶奶的梦了。」 因为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小岚从小跟着母亲住在孙家山庄,在她的口中,山庄在她有记忆以来就是这般死气沉沉。 母亲作为少数的僕役,也很少出现在主人家面前,对小岚更是严格约束,从不许她在山庄乱跑。 可小孩子的天性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禁锢的?她还是老趁着母亲离开下房后偷偷熘出来,在山庄里四处乱窜。也是她运气好,这些年很少撞见主人家,即便不小心碰到,也能凭藉娇小的身材和对山庄各处的熟悉躲过去。 说着,二人以灵堂为起点,虽然表面上由小岚领着岑晚闲逛,但实则是岑晚带着小岚将这些天他觉得在意的处所一一循过。 距离灵堂最近的是一个荒废的院落,院门已然落锁,从门缝由外向内张望过去可见遍地荒草凄凄,隐没于碧绿中的是间小屋,里子看不见,但外墙有烟火燻黑的痕迹。 第88页 看到这个地方,小岚脸色都变了,「这里是第二位夫人葬身的地方。」 烧死?这个死法可是有够惨烈的。 他看向小岚,希望能得到更具体的细节。 「这里曾是孙家祠堂,有人犯错就会被关在这里反省,那第二位夫人就是因为苛待了小少爷,被太太罚在祠堂,禁闭七日。」 闻言,岑晚恍然大悟:「这就是孙宾白一直由萍儿带的原因?」 小岚点头称是:「因为萍儿带着小少爷直接告到了太太那儿,所以从那之后小少爷就一直由萍儿照顾了。」 「那她又是怎么被烧死的?有人纵火吗?」 「不是的,官府来查说是她的裙摆不小心扫落了香烛,引火焚身。况且你也看到了,这里一落锁,就只个送饭的口儿。」 岑晚掀起挡板,果然是一个约八寸见方的小口。 一阵风吹过,小岚搓了搓胳膊,有些胆战心惊:「姑娘,咱们走吧,这里总感觉不干净。」 下一站就是岑晚的住所,竹琅馆。 谁知小岚又是一脸晦气的样子,催促岑晚快点离开:「这儿就是第二位夫人之前的住处啊,快走快走!」 「可我就住在这里。」 小岚听见这话,又惊又怒:「怎么能让你住在死了人的房子?!」 岑晚搔搔鼻头,不甚在意道:「人又不是在这儿死的,还好吧。」 正巧他也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听小岚将几位夫人如何身亡的事情完整听一遍,就顺势邀小岚进去坐坐。 小丫头一脸不情愿,脸都皱到了一起:「不进去行不行?」 「刚刚孙永逸可是把你拨给我了,你之后怕是还要在这儿常住。」岑晚一脸坏笑。 想到那臭气熏天的灵堂,小岚还是乖乖服了软,随岑晚进去。 一进来,小丫头就忘了刚刚的害怕,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 还是岑晚拉过她坐在凳子上,讲述这孙家两年里发生的诡事。 孙永逸成婚很早,对方名曰蒯影,她不算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但蒯家曾在孙家没落时伸出援手,故而这门亲事可以说是孙博学还的人情债。 二人成婚后相敬如宾,结亲刚一年,蒯夫人就诞下了孙宾白。 不过生下孩子后,蒯夫人八成伤了身,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全凭药吊着一口气,但这口气终究还是在两年前散了。 也许多年的缠绵病榻早已消磨掉夫妻间绝大多数的感情,还未满终七,孙永逸就将一直住在山庄的表小姐白茹娶进了家门。 「表小姐成婚前就住在这里,婚后也时不时来这儿小住。」 小岚环视屋内:「我还没来过这儿,真看不出啊。」 「看不出什么?」 「嗯……表小姐去世时,总觉得大少爷不怎么伤心,而且还不是没几天就续了弦?」 在小岚的视角,对每一任夫人孙永逸都是一视同仁的绝情。 表小姐白茹嫁给他不到半年就被烧死,接着第三位夫人又很快被接入府中。 因为前面已经死了两任夫人,故而即使孙家巨富也再难找到门当户对的亲事,第三位夫人只是普通人家的独女。 就在大婚后的三四个月,她失足从花园中的登高亭坠落,当场摔断了脖子。 第四位夫人和第五位夫人都不算家世清白,一个是被家中作为抵押品送来抵债;另一个则是直接从青楼买回来的清倌人。 结果显而易见,均难以倖免,一个因为错吃了掺有老鼠药的蜜饵,一个失足跌下莲花池,成了鱼食。 「因为府里人少,上一位夫人突然消失也没能及时找到,还是前几日尸体肿胀,才浮出水面。」 想起当时的场面,小岚只觉胃中翻涌,刚吃的枣泥糕都要吐出来。 岑晚也忙倒了杯凉茶给她压一压,转移话题道:「你说自己常在山庄闲逛,那几次命案发生时,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 伸手挠头,小岚皱起鼻子,思索一番后突然一个激灵,大声道:「还真有这么个事!」 第48章 祠堂 小岚想起的, 是表小姐白茹被烧死的那天晚上。 因为母亲值夜,她又在晚上偷熘出门。恰巧祠堂离得近,待她走近已是火光沖天。 她正想去喊人, 却看见层叠枝杈间一张俏脸随着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 小岚头皮都炸了起来, 捂住嘴将喉咙中唿之欲出的尖叫吞到肚子里, 那人正是萍儿。 她面无表情盯着熊熊烈火,小岚能看到那其中火光跳动,却看不见丝毫怜悯。 为了不惊扰对方,小岚只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边是愈演愈烈的火焰带来的灼热,一边是疑似纵火犯的萍儿带来的凉意,小岚在其间汗洽股慄,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是足以令之崩溃的压迫感。 好在萍儿并没停留许久,便转身离去。 等小岚起身活动了酸麻的双腿,打算再去叫人灭火时,已经有人赶到, 却为时已晚。 当晚小岚的母亲回到房中,也是灰头土脸、满身疲惫。她同母亲说了今夜的见闻, 母亲没有责骂她, 只是对她三缄其口:今夜之事切莫外传。 可那令小岚毛骨悚然的一幕就像种在她脑海里,直到官府来人调查,声明这场火灾应属意外后, 她才将此事放下。 第89页 「萍儿……」岑晚喃喃,那姑娘似乎对自己有不小的敌意。 小岚用力点了点头, 道:「她是蒯夫人的陪嫁,可大少爷却没有把她收入房中, 之前我就听人议论说萍儿她对大少爷有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时, 院外传来了敲门声,小岚抢先一步跑了出去,来人是孙宾白。 见到小岚,孙宾白有些意外,他与小岚似乎还挺熟悉。岑晚走上前,发现一直与孙宾白如影随形的萍儿却不在。 孙宾白看到岑晚,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八九岁的男孩还没有变声,所以声音也清脆如银铃: 「姨姨可以陪我玩吗?」 岑晚一直对乖巧的孩子抱有好感,点点头应允,孙宾白便进了屋,轻车熟路从书桌匣中取出一副棋盘。 「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这倒还挺出乎岑晚意料的,小岚也眉毛上扬,睁大眼睛看着孙宾白。 二人就在馆中凉亭开始对弈,孙宾白执黑,岑晚执白。 下棋可观人心智,孙宾白很有天赋,却太过急于求成。 反观岑晚,落子云淡风轻,乍看毫无波澜,实则陷阱满布,这都是他从都闻那儿学到的。这就使得孙宾白踩了这个坑又跳进下一个。 须臾,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看自己引以为傲的棋艺眼看要输给一个父亲即将娶进门的填房! 他越想越气,挥手一把掀翻了棋盘! 棋子落珠般噼里啪啦洒在地上,而后四散溅起,其中不少弹入竹林,还有几枚当即炸裂,碎片崩落一地。 小岚在棋盘落地时发出一声惊唿,慌张地开始捡拾棋子。 黑黑白白散落在青砖铺设的路面,岑晚倒觉得有趣得很。 男孩还是有些余怒未消,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目光定定盯着地上的一颗白子。直到它被小岚捡走,孙宾白才像终于反应过来,看向岑晚,表情也变得心虚。 「对不起,是我失仪了。」孙宾白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老老实实低头道歉的样子像是一场错觉。 而从他掀翻棋盘那一刻,岑晚右手就捏着那枚未落的白子在桌面上轻叩,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孩脸上风云变幻。 久久未得到预想中的原谅,孙宾白听着棋子与木头碰撞那有节律的「喀哒」声,唿吸再次变得粗重。 「小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竹琅馆的院门一直敞着,萍儿刚寻到这里,就看见满地捡落子的小岚和院中端坐的二人。 她髮丝有些凌乱,有几缕被汗湿后黏在脸上,看样子已经找了孙宾白许久。终于见到了人,她冲上来如母鸡似的将男孩护在身后,充满敌意看向岑晚。 「姑娘还没入府,低调些好。」萍儿语气不善,拉起孙宾白就要离开。 小岚有些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拦住萍儿:「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主子,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可惜萍儿压根没将小丫头放在眼里,冷哼一声翩然离去。 这边小岚还没把地上的棋子捡干净,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被棋子碎片硌得哎呦一声。 岑晚将人从地上拉起,和她一同收拾地上的残局。 她还是愤愤道:「我看她就是怕你和小少爷交好,那样她可一点登堂入室的资本都没有了!都是下人,怎么我每次见到她都是这副德行。」 「你与萍儿交集很多?」 小岚摇摇头,「其实不多的,但我有遇到过小少爷很多次。蒯夫人去世前,我们还会一起玩儿呢。后来他身边就长跟着萍儿,我也不敢再与他亲近了。」 晚膳时分,岑晚带着小岚来到饭堂,却没见到孙永逸。孙永林的说法是他大哥还在为上一位夫人祈福,晚上不进水米。 小岚欲言又止,饭后岑晚问起,她才道出自己方才想到的事——今天是第二位夫人白茹的忌日。 特殊的日子,更让岑晚生出探索的欲望。 择日不如撞日,岑晚决定就在今晚,夜访祠堂。 入夜,没有夜行衣,岑岚只能换上一身深色马术装,也不算拖沓。他轻轻跃上祠堂院墙,多年前吐槽过薛寒星的耍帅动作,现在他也能做得很好。 从高处一跃而下,岑晚在高且密的草地中缓步向黑洞洞的房屋走去。 那被燻黑的院墙在夜色映衬中更显荒凉,岑晚觉得现在依稀还能闻到当初那股烟燻火燎的气味。 不,是真的有人在这儿烧过东西! 岑晚猫下腰,缓缓靠近祠堂的窗,探出个脑袋尖尖向内看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铜盆和里面纸钱燃尽留下的白色灰烬。 一个鹞子翻身,岑晚轻巧落在窗户内侧,纸张燃烧的味道更加清晰。走近细看,那铜盆已经冰凉,祭奠的人只怕是离开有一阵子了。 因为长期无人光顾,祠堂室内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浮灰,这就导致来人走动时会将灰尘沾走一部分,形成了一串减层鞋印,从门口延伸到室内,而后又回到门口。 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摺子,岑晚举着微弱的火光,单膝跪地。比划了一下鞋印的大小,约二十厘米长,鞋印很窄,结合步幅来看,这很可能是女子留下的足迹。 将身子微微压低,岑晚手持火摺子靠近鞋印仔细观察。其中有些细碎的闪光吸引了他的注意,用手帕轻轻将其拢在手心。 第90页 这是棋子的碎片? 此时,来人身份已昭然若揭。萍儿居然在深夜来到这里祭拜白茹,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危险的联想。 当然,这算是意外之喜,岑晚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调查这一年前的火灾现场。 祠堂已近乎被搬空,只留下一些被火舌席捲后残破不堪的桌椅、掉在地上的横樑和一些倒地的烛台,可见火灾后没人打理过,这也为岑晚还原现场提供了最好的条件。 据小岚所言,白茹是不小心衣袖拂落了桌上的蜡烛,烛火落在她的衣裙上,引火烧身。 可以想像,当白茹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火焰将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她全身,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灼热感与疼痛。 人体70%都是水分,所以皮肤不会马上焦化,她会感受到被撕裂般的痛楚。希望这时白茹已经昏厥,这样的折磨多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岑晚首先要通过火灾现场的燃烧模式、颜色、深度和方向寻找点火源的位置。如果起火点是在白茹本人的身上,那也正好可以解释房间正中地面上留下的一抹清晰灼烧痕迹。 但听小岚说那天她看见时,火已经燃得很旺,对于是否只有一个起火点,岑晚还是觉得存疑。 查看了房间中的各个方向燃烧情况,西墙的烟燻痕迹格外严重,这边正是岑晚翻窗潜入的一侧,原本大约是有经幡悬挂,火势由下至上,将正面墙熏得乌黑。 估计那火是从这儿爬上了房梁,而此时的白茹大抵也没有精力去顾忌这里了。 祠堂里多处模稜两可的灼烧痕迹让岑晚也拿不准这儿究竟是有人多处点火,亦或是受烈火焚身之苦的白茹在挣扎中点燃了屋内的易燃物。 岑晚还蹲在桌前仔细勘察,突然一只活物从角落窜了出来,从岑晚脚边熘过。 本来就是万籁寂无声的时候,黑影的出现叫岑晚心跳过速,身子一僵,而后失去平衡倚在了身后的西墙上。 定睛一看,是一只吃得油光水滑的大耗子,一出熘窜到了牌位架前的小供桌上,啃起香烛来。 那耗子嘴上速度飞快,让岑晚想起自己早年在江州城扮演神算子时断了那只『耗子精』的财路,低声笑骂道:「不会是你故意来吓我的吧?」 耗子自然是不会回应,只一个劲儿啃着,岑晚居然觉得看它进食还挺解压。 然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档口,那耗子突然住了嘴,向着桌子边沿晃晃悠悠走了两步,而后软塌塌倒在一旁,像一只灰色的鼠饼。 这可不对劲儿,岑晚忙扶着墙起身,却觉手下触感有异,在菸灰下,似是还有滑腻的一层。 顾不上脏,岑晚提起衣摆擦起了西墙中央的菸灰,很快,黑褐色的点状污渍显现出来。 这是,血? 第49章 机会 岑晚起身走到牌位架前, 将那老鼠啃到一半的香烛拿起。 他心念一动,取出存放在系统中的陨铁匕首,从香烛根部削了一小片下来。 随着火摺子靠近, 那片香烛逐渐融化, 随之升腾而起的是一股甜腻异香。 这气味岑晚识得, 是洋金花。曾在一次兄弟为争夺家产而阋墙的案件中,被哥哥用在了弟弟身上。 那之后岑晚就对这些来自霁朝南部的奇异花朵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种洋金花并不少见,因其天性耐寒,花期又长,每每盛开就是无数细密的金黄色花朵挤做一团,在太阳的反射下如同金子打造,既富丽又喜庆,所以是不少大户人家钟爱的一种花。 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洋金花若入药,短期内会致人疲惫, 睏倦。长期服用则无异于慢性自杀。它燃烧时放出的气味也有类似功效。 将证物香烛揣好,岑晚自觉今夜收穫颇丰, 心满意足离去。 路上他简单将几条线索拼凑在一起。祠堂内墙上的血迹八成是火灾当晚出现的, 兇手可能先将白茹迷晕后杀死,再焚尸灭迹。那墙上被经幡燃烧熏出的菸灰很可能也只是掩饰罢了。 思绪与脚步一同在夜间疾驰,却倏忽戛然而止。 前面, 有人。 岑晚已不是第一次在山庄中夜游,但还是头一回在这个时辰遇到旁人。他放慢脚步, 将身形隐在树后,向着那隐隐约约可见的两个人影靠近。 前方有一男一女, 似乎在争论什么,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 那女人应是萍儿,但却分不清男人是孙永林还是孙永逸。 他们声音不小,从肢体上来看,萍儿有些激动,但男人无动于衷。岑晚莫名觉得,那人八成是孙永逸。 未免被人发现,岑晚与他们之间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但还是可以隐约听到一些「夫人」、「收手」之类的字眼。 正想再凑近一点,他身后却传来了稚子毫无遮掩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孩童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岑晚甚至觉得那背后突然响起的问话像是带着电流,让他整个人一下子从后背酥麻到天灵盖儿。 远处的二人显然也听到了男孩的声音,争执暂停,纷纷转头看向岑晚这边。 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復自己如鼓擂般的心跳,岑晚缓缓转身,果然看到孙宾白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只一双大眼睛正死盯着自己。 不等他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萍儿已经跑到了他跟前,娇声喝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都听见什么了?」 第91页 虽然心中免不了紧张,但岑晚面上还是滴水不漏:「只是出来散散步,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接着,他看向从萍儿身后不紧不慢走来的男人,竟不是孙永逸,而是孙永林。但这也不妨碍他打岔,轻笑两声,像是在同朋友八卦:「没想到萍儿姑娘与孙二少爷如此亲密,是我不识趣,打扰你们了。」 孙永林意外岑晚的出现,也因为这误会一张俊脸急的通红,忙为自己辩解: 「姑娘误会了,我与萍儿姑娘也是偶遇,闲聊几句。」 不等岑晚再说什么,萍儿那边阴阳怪气插嘴道:「大晚上的,姑娘又人生地不熟,就别乱跑了。当心一个脚滑步了上一位夫人的后尘。」 「萍儿!」孙永林打断她的话,难得表现出强势的样子:「岑晚姑娘是孙家未来的女主人,你也该懂些规矩。」 萍儿没想到,二少爷竟然会为这个初来乍到的女人说话,但也不甚在意,牵过岑晚身后孙宾白的手,连声招唿未打就愤愤离去了。 这丫头的脾气竟比主人还大? 本欲同孙永林告别,但对方又提出夜里山庄道路不易分辨,不如由他送岑晚回竹琅馆。 岑晚没有推拒,路上顺便又向他打探了一些孙永逸的事情。 毕竟那人也算是他现在名义上的未婚夫,想多加了解属人之常情。 孙永林吞吞吐吐,只说自己哥哥从前不是这样的,几位夫人身死后才变得愈发乖僻。接着他竟拦住岑晚的脚步,认真劝解道:「姑娘,虽然我不相信家中有存心谋害他人性命的歹徒,但毕竟有前车之鑑,如果你愿意脱身,我可助你。」 事情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岑晚怎会退缩,恰巧此时二人已走到竹琅馆门口,便与他道别。 直直转身进了院门的岑晚没有看到,孙永林在走出几步后,回头深深望了眼竹琅馆的牌子。 接下来的两日岑晚在小岚的指引下,频频光顾几位夫人陨命之所,果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首先是第三位夫人坠落身亡的登高亭,据小岚说,这里的栏杆在事故发生后曾进行过加固处理。岑晚仔细端详,还能发现那新加上去的一截木质栏杆与其他部位存在明显的色差。 但二者之间的接口却一半参差,一半平滑,像是被人刻意加工过。 小岚因为害怕,没一同上来,岑晚又看地仔细,竟没发现身后有人。 直到他察觉身后那人的唿吸勐然转头,还把孙宾白吓了一跳。 面对岑晚狐疑的目光,孙宾白嘴角咧开,扯出一抹天真的笑。 「姨姨,你也喜欢来这里玩吗?这儿是整座山庄最高的地方,我常在这上面俯览山庄的风景。」 没等岑晚发问,果然那与孙宾白如影随形的萍儿又出现了。 「小少爷,我同您说了多少次,这里摔死过人,不安全!」 接着又像每一次一样,将孙宾白拉离岑晚的视线。 岑晚凭栏,看着萍儿带着孙宾白越走越远,若有所思。 「嗡嗡嗡——」 密集而又紧促的蜂鸣声传入岑晚耳中。他抬起头,成群结队的蜜蜂正向他扑来。 岑晚忙脱掉外衫,手上使劲儿一抖,将这些蜜蜂兜头罩在其中,然后将口扎了一个死结。 一直在下面关注着岑晚情况的小岚看有蜂群来袭,也顾不得害怕跑了上来。 等小丫头气喘吁吁登顶,岑晚已经将那裹着蜜蜂的衣服放在地上,自己则倚在栏杆旁,手上捏着方锦帕笑得有些……狡黠? 不仅如此,在第五位夫人落水的池塘边上,岑晚又再次见到了孙家的老太爷。孙高谊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手持一根柳条,柳枝前面缀了根长长的线深入池水中。 岑晚坐在孙高谊身旁和他搭话,老人今天似乎格外清醒,看向他的目光中吐露着似曾相识。 孙高谊常在这边活动,所以当岑晚问起池塘中尸体被发现前的事情时,老人点点头,说两位姑娘在这儿发生过争执:「她们吵死了,我就回去午睡,好几天没再来这边。」 忽然,孙高谊转头看向岑晚,用视线细细描摹起他的样貌,开口便问:「你一个男娃娃为什么穿着女儿的衣裙?」 老人眼中一片清明,丝毫不见上一次相遇时的混沌浑浊。让岑晚甚至觉得初见时那疯疯癫癫的老人,像一场幻觉。 见对方表情凝滞,孙高谊也不再追问,转而笑嘻嘻提起手中「鱼竿」,顾自享受垂钓乐趣去了。 岑晚与老人打招唿,他也再不理会,只能作罢。 眼下能调查的地方岑晚都已一一拜访过,只剩下那最令他在意的一处——孙永逸的住宅。 虽然这两日未再见过孙永逸,但听孙永林说,他大哥这两日都宿在山庄,只是不爱出门。面对一个敏感多疑的对象,自己那三脚猫功夫还不能给岑晚来去无痕的自信。 若是薛寒星也在就好了。 难不成自己真要等到洞房那一日,才能到孙永逸的院中一探究竟? 岑晚一想到自己要和个男人步入洞房,直觉得身上传来一阵恶寒。 他现在手头已搜集了不少线索,足够为薛寒星彻底查抄孙家提供凭证。 只是作为被买来的商品,又是孙家快过门的儿媳,倘若他失踪,孙家里的鬼一定会有所警觉。 第92页 好在机会也很快被送到了岑晚眼前。 一大早,岑晚便被熙攘嘈杂声唤醒,叫了声小岚,小姑娘进门答话。 「外面怎么这么吵?」这几天寂静惯了,突然这许多人的声音一拥而入,还叫岑晚有些不适应。 小岚进门时手中就端了个盖着红绸子的托盘,将托盘放在桌上,回道:「姑娘,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所以今日夫人特许少爷僱人入府布置,顺便走一走拜堂的流程。」 她将绸子揭开,里面是凤冠霞帔,红得刺目。 「姑娘,我来服侍你换上吧,一会儿夫人会来瞧上一瞧,若是喜服不合身还能改改。刚刚大少爷出门为交好的世家送喜帖,大约午时回来,届时老爷夫人会召您和大少爷训话。」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岑晚眼前一亮,「今天府上人多,小岚你能不能熘出去帮我传个信儿?」 「这……」小岚有些为难:「夫人还要过来,若是您没换好衣服,我肯定要受罚的。」 「我自己会穿!」随后岑晚又开始原地搭起戏台:「其实我考虑过你之前的建议,这里确实危险,但我还是想再试探月郎一次!」 没见过这么顽固不化的人,小岚有些生气:「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还是念念不忘?」 岑晚咬咬牙,一副痛下决心的模样:「你若帮我去传信,不管他心里有没有我,我都会悔婚,如何?」 几日相处下来,小岚也不希望岑晚跳入这火坑,恨铁不成钢道:「那一言为定!」 「君……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50章 復仇 二人立誓后, 岑晚示意小岚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一通嘀咕。 小岚听罢瞪大了眼睛,然后转而坚定地向岑晚点点头, 快步离开。 想必自己这新妇的身份也维持不了多久, 但是最后一班岗还是要站好, 岑晚将托盘内的喜服提熘起来。 孙家不愧为鼎铛玉石之家,这按照岑晚身材几日赶工出来的喜服,用的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火云锦,其特色就是在阳光下会反射出流霞般的金色波光。火红的底色上,是细密针脚织就的孔雀图,桂圆般大的南珠点缀在孔雀羽翎上。 可惜这象徵美好爱情的鸟儿空有其形。 婚服比起一般女子常服,穿法上还是要麻烦许多。 岑晚手忙脚乱半天总算是将这厚重的喜服板板正正穿在身上,走起路来缀满霞帔的珠宝便会相互碰撞,让他觉得自己像香火大盛的寺庙中,那颗挂满信徒愿望的巨树。 当他将那绣有如意祥云纹样的腰封系上, 看向镜中的自己,竟有种看到陌生人的怪异感觉。 镜中之人容貌白皙精緻, 唇不点而朱。那为了男扮女装修整过的眉毛似雨后远山, 下面是一对儿无情却似有情的眼中也烟雨迷濛。在衣物的映衬下,明明未沾染胭脂的脸颊泛着红晕,竟连岑晚自己也认不出。 至于凤冠, 实在太过沉重,自己又对女子盘发没什么研究, 干脆放弃。岑晚只从一片金灿灿中取了一只凤头钗,将墨发挽起。 身后突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岑晚抬眼望向镜中,男孩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 「 姨姨, 今天府中事忙,我猜你一定还未用过早膳,特意从厨房拿了糕饼。」孙宾白捧起手中的高足盘,里面是又白又软、胖乎乎的糕饼叠成的小山,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岑晚没有推拒,转过身从小山最上面拿起了一枚,作势要咬。 男孩的目光追随着岑晚手中的饼子,它却没能如预想般进入岑晚口中,而是随着他手腕一转被送到孙宾白眼前。 「我看你一直盯着,一定是饿了,快吃。」 看着递到眼前的糕饼,孙宾白笑容僵在脸上。 「你们在做什么!」 又是萍儿,岑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厌倦。 萍儿像护小鸡崽般将孙宾白扯到身后,难得向岑晚服了软:「姑娘若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接着,她拿起那盘糕饼就要离开。 岑晚捏着手上的糕饼晃了晃,笑得开心:「你只把没毒的拿走管什么用?真不知你这么蠢,难怪被个小娃娃耍得团团转──」 萍儿「咚」地将盘子放下,伸手去抢岑晚手上的糕饼。 但她一个寻常女子又怎么敌得过常年锻鍊的岑晚,几次抢夺不成便恼羞成怒。 「你到底想怎样?」 岑晚怒极反笑:「你们蓄意毒害我,却又来问我想怎样?那自然是把你亲爱的小少爷依律处治。」 萍儿的表情变得兇狠,证据就在岑晚手上,现在此人断留不得,她捉起托盘上的一根簪子直直向岑晚面中刺来。 对此岑晚评价是:全是感情,毫无技巧。 转瞬间萍儿便被制服在地,到了这节骨眼上,就算她再傻,也明白对方身份绝不简单。 萍儿垂下头,似乎已经认命:「事情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旁的孙宾白好似已经没了主意,哇地哭出声来,而后揪住萍儿的衣袖道:「你放开萍儿姐姐,呜呜呜,我想我娘亲了……」 萍儿浑身一震,脸上划过一丝痛苦,更加坚定地对岑晚说道:「之前的几位夫人之死,皆因我心生妒忌所害。今时今日,无论你是将我交予孙家主人处理或是交与官府,我都无话可说。」 第93页 岑晚轻轻摇头,事到如今还不死心。 他向着孙宾白的方向微微偏过头,一双眼睛直视男孩的心虚躲闪,声音慵懒:「别装了,小鬼。」 已然难以挣脱的萍儿又奋力弹动起来:「这与我家少爷有何干系?」 看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姑娘,岑晚嘆息道:「你可以为了保全蒯夫人的骨肉,将白茹焚尸灭迹,但这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尝不是你的功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最开始你该是不知情的。你一听说了自家夫人的儿子被白茹虐待,愤然寻到夫人那里告状,可这一切都是假的。事实是孙宾白早就换掉了祠堂里的香烛,然后在夜深人静时,从送饭口爬进去,将白茹杀害。」 萍儿没想到,才两三天就被这新来的夫人将白茹之死摸了个通透,嘴角微微颤抖。 岑晚继续叙述道:「那入口对于一个两年前还只有八岁的孩子而言,并不算狭窄。我一直在想,将白茹迷晕后为什么不干脆将人烧死,反而多此一举,留下喷溅在墙上的血迹。但如果杀人者与焚尸者是两个人,那就说的通了。」 接着岑晚又从怀中掏出前两日在登高亭用过的那方锦帕,在孙宾白与萍儿面前挥动两下,扇起一阵香风。 「你在第三任夫人前往登高亭时,在地上撒下洋金花的花粉,引来蜜蜂,致使她在混乱中推倒被做过手脚的栏杆,坠落身亡。」 岑晚无视孙宾白愤恨的目光,用有些贱贱的语气说道:「又是蜜蜂又是毒药,你总拿这些已经在别人身上用过的手段来对付我,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果然,话音刚落,孙宾白一直位于临界点的神经像是满溢的油桶,一点即燃。 「不过是个贱人,你为什么不肯老实去死?!」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孩童的年龄范围,怨毒非常。 这瞬间,岑晚觉得在孙宾白的身上看到了孙永逸的影子,不愧是亲生父子,一样的自命不凡。 「在我看来你并不比你口中所谓的贱人更加高贵。」岑晚摇摇头,继续煽风点火:「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父亲续弦带来的痛苦,也只敢宣洩在弱女子身上。」 「你这位萍儿姐姐倒还更有良心一些,她一直紧跟在你身边,大抵也是想要阻止这孙家山庄再添一位孤魂怨鬼。对了,前两日她甚至还在白茹的忌日去她殒命的祠堂烧纸钱。」 原本一致对外的二人就此出现间隙,孙宾白扭头怒视一旁的萍儿,阴测测道:「你竟还去给那贱人烧纸!」 萍儿却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都将人害死了,还不许旁人去祭奠一下?」 听了岑晚的话,孙宾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大骂:「就是那个贱人同我父亲一起害死了我娘!」 这倒有些出乎岑晚意料,萍儿见此事已难以隐瞒,干脆同岑晚道出了蒯夫人之死的真相。 其实早在孙永逸迎娶蒯夫人之前,借住在孙家的表小姐白茹就已经同孙永逸暗生情愫。但苦于老爷为报答蒯家当年雪中送炭之情,将蒯影与孙永逸乱点鸳鸯谱。 孙永逸本打算在迎娶蒯夫人后,娶表小姐白茹为侧室。但蒯夫人虽家世不高,却是个烈性女子,坚决不肯与旁人共事一夫。 于是白茹就继续留在孙家空耗青春,而蒯影与孙永逸之间的仇怨也越积越深。 但男人的精神与身体总可以分得很开,二人大婚第两年,孙宾白出生了。 蒯夫人因难产伤了身体,孙永逸又不知从哪儿听说,以洋金花入药可以使人慢慢虚弱身亡。 在长达数年的药物摧残下,蒯夫人终究撒手人寰。陈永逸这边也赶忙将此时已不再青春年少的白茹迎入府中。 「要不是那个女人从中挑拨,我娘也不会死!所以我也要用洋金花将她送进无间地狱!」 孙宾白的怒吼中宣洩着井喷般沸腾的怨愤。 之后发生的事情,正如岑晚推测一般。他伪造伤口,引诱萍儿带他去夫人那儿告状。 果不其然,白茹被罚入祠堂,禁闭七日。 他夜里熘进祠堂,殴杀白茹后,却遇到了因为半夜发现小少爷不见,前来寻找的萍儿。 依萍儿所言,那晚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莫名心中不安。回想起小少爷那几日的怪异举动,她偷偷从管事房取出祠堂钥匙,想去看个究竟。 谁承想一进门,入目便是满眼鲜红。 平日里会甜甜地叫着自己姐姐的小少爷此时手持烛台,扭头看向自己。 烛台上,有暗红色液体滴滴嗒嗒滴落地面。 白茹趴在桌上,后脑已经被打烂,鲜血溅满她身后的西墙,在墙面留下了一个稚嫩的剪影。 见到这噩梦般的场景,平儿不禁向后退去。 为了安抚惊慌失措的萍儿,孙宾白忙将自己母亲的死因和盘托出。 其实根本不是孙永逸不愿纳萍儿为妾,而是萍儿自幼与蒯夫人感情深厚,将其视为亲姐,怎会抢夺对方的夫婿? 得知眼前的女人就是蒯影死亡的罪魁祸首,她也不再手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蒯夫人的血亲。 她将白茹尸体拖到祠堂中央,点燃她的衣裳,而后又燻黑了西墙。 可惜令她没想到的是,孙永逸又很快续娶,而孙宾白也在那次行兇后彻底失去了底线。即便她日防夜防,还是没能保住后面三位夫人的性命。 第94页 孙宾白听到这里却还是一脸不屑。 也是,有那样一位父亲,他又怎么会在乎平民的贱命? 将二人捆好,岑晚推开房门。在屋外听到大半内容的云彩已经泪流满面,捂住嘴,靠在门畔。 岑晚并不惊讶,早知道她要来,但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这个纵容儿子的母亲也该受到惩罚。 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他还得赶在午时之前,去看看那罪魁祸首的房中是否藏了什么东西。 第51章 山洞 飞奔去孙永逸住处的一路上, 岑晚解掉身上叮咚作响的霞帔,随手丢在路边。那沉重的对襟大红袖袍亦然,身上穿着轻减的折枝团花纹褙子, 里面是对襟短衫与火红的百迭裙。 今日天色阴沉, 渐起的风混杂着湿意, 若不出所料,风雨欲来。 在沉闷色调的山庄中奔跑的岑晚像一簇即将熄灭的火焰,在猎猎风中将倾,却又向着一个方向快速移动。 路上偶尔遇到两个人,都以莫名的表情看着这位准新娘。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为孙家布置大婚场地,却还头一回见到风口浪尖上的新娘本人。 岑晚怎顾得上这些目光,来到孙永逸住所,这儿果然一个下人都没有,定是刻意吩咐过了。 他一跃而起,一手攀上院门口的灯笼, 轻轻一盪便踩在了围墙上。 这孙永逸的住宅正对东南方向,背倚小山, 这是犯了风水中的「六煞」。 只向院中望上一眼, 岑晚便觉毛骨悚然,院外是大婚前的张灯结彩,院内却是一片缟素, 比灵堂更像灵堂。 黑白分明间,是大敞的门, 里面透出红光,叫人心中渗渗。 * 孙家山庄门口, 孙永逸骑在马背上,门童上前牵过缰绳, 另有侍从扶他下马,问道:「 少爷怎回来地这么早?」 孙永逸扶着侍从肩膀,双脚先后落地,懒懒道:「今日王家与丁家都没个能管事的在,省了许多时间。」 马被门童牵去餵草料,孙永逸在侍从前倨后恭中进了山庄大门,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 听雨轩 「你说什么?」曼娘瞪大了双眼,盯着这个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黄毛丫头大放厥词。 「我说我家姑娘已经怀了月山那个坏蛋的孩子!快叫他出来负责,否则她可就要嫁给别人了!」 听雨轩的不少姑娘都围了上来,窃窃私语: 「那三当家平日看着冷心冷性的,竟能做出这种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前段时间跟了他的那个于鱼姑娘记得吧,还不是没两日就被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给抛弃啦?」 那议论的音量还不小,也被小岚听了进去,只觉得满肚子火气! 初恋刚为了他嫁到火坑里,他这边就又撩拨其他姑娘,甚至还是始乱终弃! 本来曼娘是不该信的,但想到于鱼的遭遇,又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三当家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是选择叫人去把当事人请来。 说起来,岑晚离开的这几日薛寒星也一直没闲着,他白日去经营烛龙会的赌坊,晚上则飞檐走壁在听雨轩与其他隶属烛龙会的机构中搜集线索。 昨天他终于找到了关押那些被拐女子的寺庙,也马上在人群中发现了岑晚,但他马上就分辨出那是个冒牌货! 夜里他二次潜入,想将人抓来问个究竟,可那女人身上却有许多邪门的功夫。自己明明将人捆在树上,就是探路的功夫,竟叫她跑了。 回来后薛寒星就不免自责,岑晚被人替换了身份,现在人究竟在何处自己也不得而知。 所以听到有人来找自己,薛寒星不敢耽搁,马上飞身下楼,连走楼梯的时间都不愿浪费。 见黑衣身影从楼上如蛟龙几个腾跃,落到地面,还是有姑娘忍不住感慨: 「三当家这身姿就能迷倒无数人了,只可惜绝非良人。」 小岚则是看着这男人像只鹰鹫落到地上,一时间有些吓得说不出话来。 但想到岑晚还在孙家等着她,鼓起勇气指着薛寒星道:「你要是个男人,就去孙家接她!」 「孙家?是孙博学那个孙家?」薛寒星对京城内的各路消息烂熟于心,哪能不知道孙家大少爷几位夫人接连殒命的事? 小岚只觉得好笑,人都是你送进去的现在还惺惺作态? 可不等小岚再开口讽刺几句,薛寒星已经化作一道残影冲出了门。 很快,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骏马如一道白色的闪电从众人眼前掠过。 「这么急啊……」小岚小声嘀咕,这也不像是不紧张的样子啊。 * 岑晚一脚落入院中,看来因为孙永逸的勒令,这里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院墙上爬满不知名的藤蔓植物,酷似勾陈腾蛇。院中的树竟都枯死,漆黑的枝杈上繫着白缎子,说不出的邪气。 来到正房,这儿的布局更让岑晚觉得浑身不舒服。 入目便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镜下是一张供桌,却无牌位。仿佛这铜镜映出谁,供奉的便是谁,连岑晚都不禁暗骂一声晦气。 也不知前面几位夫人走进这房间的那一刻,是否也想马上调头便跑。 屋内昏暗,细看是那窗子都被深色的布料遮挡,所以光线的来源就只剩下几只描金的龙凤喜烛。 岑晚拿起其中一只,在屋内细细搜索。直到视线掠过博古架,发现了一丝异样。 第95页 那是一对对称摆放于博古架两侧的青铜小狐狸,其中一个尾巴被盘地发亮。 岑晚轻轻捏住那条尾巴,指头微微使力,狐狸尾巴便转了起来,与之一併响起的是轴承转动的咔咔声。 接着,供桌自动移到一旁,后面挂着铜镜的墙则自动向内敞开。 岑晚一松手,那狐狸尾巴又如同被上过的发条,向反方向旋转起来,墙也缓慢闭合。 来不及多想,岑晚一个纵身从那不大的缝隙中窜了进去。 * 岑晚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明明还是炎炎盛夏,这里却阴冷非常,体感温度低了十几度,叫衣衫单薄的他控制不住地打起冷颤。 从位置上来看,自己八成就在孙永逸房间背后的那座小山里。 墙后连通的是一条小路,岑晚走了几十步,豁然开朗。 头顶是触不可及的山石,挑高目测十米不止,面积也堪比一个足球场。 他竟在山中掏出了个这般巨大的空间! 这里除了些造型崎岖的石头,就唯有中间摆放了不少东西,为了看个清楚,岑晚走上前,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四个坟包整齐排列,却连个碑都未立,只是砖上贴满各色符箓; 坟包前是一口未封的棺椁,棺椁四周摆满各式明器,从三彩生活器物到陶猪、陶狗、陶仓,甚至连陶制住宅都有好几座。 这还是岑晚第一次见这么全乎的陪葬品,三彩罐里还堆满了金银首饰,可见孙永逸对棺中之人应该很上心。 岑晚伸手扒住棺材板边沿,双手一起用力,手臂上青筋浮起,终于打开了一半。 果然,棺中是一个烧焦的尸体,尸体周围堆满了稀世珍宝,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歉疚之情补偿一二。 尸体呈轻微斗拳状,这是一种人体被灼烧后形成的现象。在高温作用下,人体组织内水分丧失,进而变硬。 随着进一步灼烧,尸体的组织会剧烈收缩,由于肌肉发达情况不一,收缩情况也不一致,就会出现类似拳击般关节屈曲的姿态。 由于不论是烧死还是烧尸,这种情况都难以避免,所以还得进一步检验才能分辨尸体的死亡原因。 因为已经焦化,所以尸体没有腐烂,这也为岑晚尸检提供了条件。 虽然作案过程萍儿与孙宾白已经供述,但尸体死因却还是会决定量刑。若被烧时白茹还未死去,那萍儿就成了杀人犯。 岑晚的手在焦黑的颅骨后轻轻摸索,果然有敲击后骨折的痕迹。 面部特徵也是判断生前死后焚烧的关键,如果被生前烧死,死者会紧闭双眼,只有尖端睫毛会被烧焦,这种现象被称为「睫毛症候」。 同时尸体外眼角也会因为用力而起皱,褶皱凹陷处则不会烧伤,在尸体的眼睑形成鹅爪状的外观,眼睑裂内会有炭灰。 反观这具尸体的眼部,睫毛已经被烧光,眼睑也未发生鹅爪状改变,八成是死后焚尸。 正当岑晚想要进一步检查尸体的咽喉、气管部位,有没有发生『热作用唿吸道综合徵』时,一阵劲风,从身后唿啸而至。 他闪身躲开,眼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砍在了棺材的边沿,留下了一个白亮的豁口。 不好,自己刚刚过于专心忘了时间,孙永逸已经回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 看到白茹的棺材被打开,孙永逸眼睛瞪得像要冒出火光,手握地刀柄咯吱吱直响。 刚刚那一下,他八成是用了全力。 岑晚在心中评估了一下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发现大约可拼个势均力敌,再加上薛寒星为他留下的陨铁匕首,他有信心能够制服对方。 暴怒中的对手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手执长刃,毫无章法向着岑晚的方向挥砍。 岑晚抬手用匕首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不愧是京中巨富家的长子,这把刀显然也不是凡品,在二者的碰撞摩擦中,甚至能看到火星四溅。 几招走下来,孙永逸非但没能拿下岑晚,反而累得大口喘起粗气。 光是看他的样子,岑晚就知道这人怕是许久不曾执刃。 自己这边已显颓势,反观岑晚还游刃有余,孙永逸发出一声冷笑,从腰间拔出一个火摺子,用力抛向外围。 火摺子落地的那一刻,一人高的火苗迅速窜起,火舌向两边蔓延。 四周顿时火光沖天,火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二人与尸体一併包裹其中,连入口那条通道都被熊熊烈火阻挡。 看样子这里事先早已被孙永逸布好燃料,而自己因为大意,未曾察觉。 若只有火那也罢了,岑晚还有信心可以制服对方,然后冲出去。 可那火烧着烧着,散发出洋金花的味道,岑晚只觉四肢愈发沉重,头也变得如同灌了浆煳,脚步开始虚浮。 他连忙屏息,但孙永逸却笑出声来: 「晚了,你以为我房中的龙凤香烛是白点的?它能扩大洋金花的功效,你今天必须要留在这里!」 此时的岑晚已经无法分清孙永逸开阖的嘴巴在说些什么,只能拼力将匕首收回系统,而后无力倒地,陷入昏迷。 第52章 一体 待岑晚再次醒来, 只觉头痛欲裂,手脚用力,却均被束缚无法挣脱。 他用力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口棺材内。 第96页 与白茹那华贵的棺椁不同的是, 这只是一口用劣质木材制作的纸皮棺材。 或许在制作的时候, 甚至根本没有考虑到他的身量,自己的脚还可以触碰到棺材的底部。 这棺材也浅得很,他躺在里面,向右一偏头就可以看到那将手探入棺椁抚摸白茹脸颊的孙永逸。 薄就罢了,还搞得这么浅,只能说这孙家大少也懂得,什么叫该省省该花花。 此时,火焰还在汩汩跳动,好在那些混在燃料中的洋金花八成是烧光了,自己才能醒来。 只是岑晚现在身上依旧没有力气。 孙永逸还没发现他已清醒, 依旧自顾自对着白茹的尸体喃喃自语: 「茹儿,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你怎么还不愿意回来呢?」 虽然看不到孙永逸的脸, 但他的声音中充斥着癫狂。 「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那些女人一定是让你嫉妒了,所以你才杀了她们。但娶她们不是我的本意, 你知道的。」 一边听着孙永逸的疯言疯语,岑晚一边悄悄拿出匕首开始磨绳子。 只是孙永逸用的不是一般绳索, 其中还杂了钢丝,为了防止金属摩擦声吸引孙永逸的注意力, 岑晚只能一点点小心划动。 「对不起,这个女人不能留给你了, 如果我放过她,那我们恐怕再也不能重逢。」 突然,他回过头看见棺中已经醒来的岑晚,岑晚猝不及防与他对视,手上忙将匕首藏起。 「醒了?」孙永逸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举起手中的刀便刺向岑晚。 刚刚岑晚也从他的自言自语中听出了一点门道,忙大声制止,「住手!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这在孙永逸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下的病急乱投医,自然不会信,但他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刀,像是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姿态般开口: 「你说什么?」 「你知道白茹是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显然是戳到了孙永逸的痛处,原本还如猫儿戏耍老鼠似的悠哉已然不在,他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见自己刚才说的话见了效,岑晚继续补充道: 「她才不是死于什么意外,火烧起来之前,她便已经死了。」 孙永逸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明显增大。 岑晚从棺中坐起,与孙永逸对视道:「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他举起自己被捆在一起的手,指向白茹尸体的喉部。 「真正被火烧死的人会吸入菸灰,尸体的喉咙、气管乃至肺部都会有菸灰和炭末沉着,且咽喉和气管的黏膜会变成灰白色又易剥离的假膜。」 岑晚看向孙永逸手中的刀,「你手上不是有刀吗,敢不敢拿它去亲眼验证一下自己心爱女人的死因?」 本就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也谈不上什么会因尸检而破坏。 孙永逸提起刀剖开了焦尸的喉咙,果然那里干干净净,所有的菸灰都仅存于尸体的口鼻处。 见情况正如自己预料般,岑晚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 「想不想知道杀害她的兇手是谁?」 可孙永逸却似乎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自然是蒯影那个贱人!」 这下让岑晚有些无语,事已至此这人还是那般笃定地相信那些鬼神之说。 「杀人的是你儿子!他知道了你与白茹合谋害死他娘,所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孙永逸浑身震颤,他早已不是能听进去真相的状态,一年多不人不鬼的生活已然让他疯魔。 他怒吼道:「休想骗我!」 手中的刀再次向岑晚刺来,只是这一次还没等岑晚抬手反击,孙永逸却先捂住了头,身形摇晃,光看表情便知道他现在痛苦万分。 而后,孙永逸的表情蓦地变得单纯,一双熟悉而又清澈的眼睛看向狼狈的岑晚。 这下连岑晚也呆住了,这个表情他识得,是孙永林。 怎么会这样,孙永逸与孙永林是同一个人? 但外界都知道孙家两位少爷是双胞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永逸,或者说孙永林看到眼前的状况,显然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拿着刀的手一颤,刀「咣啷」掉在地上。 他扑到棺材前,手忙脚乱地去解岑晚手上的绳索。 只是那绳索被打上死结,他的指甲卡在钢丝上磨出了血,岑晚的手腕也有些擦破了皮。 「这是怎么回事?」岑晚也顾不上手头的情况,问道。 孙永林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我只记得半年前,我与大哥因为他续娶的事情大吵一架,然后被大哥推倒在地昏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而且还是在大哥的房中。」 听到这儿岑晚已经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半年前孙永逸失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而后因为愧疚分裂出了新的人格。 怪不得自己那天晚上明明觉得与萍儿争执的人是孙永逸,走近后竟成了孙永林。 仔细想来这几天也确实没见两人一同出现过。 「从那之后,我时不时便会陷入沉睡,偶尔醒来见见父亲母亲。其实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大致心中有数。」 说到这儿,孙永林低下头,眼角有泪光闪过。 终于将绳索解开,他对岑晚道:「你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第97页 可话音还未落,他便又捂住了头,痛苦地跪在地上,再起身的人又是孙永逸。 虽然绳索已经不在,但岑晚手脚还是使不上力,只能坐在原处,眼睁睁看着孙永逸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拖延时间,静候时机。 「你还算有几分本事,竟能让他不听我的话?」孙永逸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岑晚眼熟的瓷白药罐。 他打开盖子,从里面直接倒进嘴里一大把药丸。 这不正是通神散? 原来孙永逸是靠这个东西来维持自己对身体的主权。 吃过药后,他整个人明显变得更加亢奋,回头望向白茹的尸体,那眼神像是见到了本尊。 他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茹儿,她竟然说是白儿杀了你,我这就把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送进地狱。」 这次是没有办法指望孙永林出来救场了,岑晚喝斥:「自从你杀了蒯夫人,你的每一任妻子都是你亲子害死的,他已经承认了。白茹已死,若你再为她杀生,她下辈子轮迴只能去做畜生!」 「哈哈哈哈哈──」孙永逸笑得癫狂,「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如何让茹儿復生,这可是国师大人的侄子亲自告诉我的!」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听到国师的名字,联想起刚刚看到的通神散,岑晚问道: 「该不会,刚刚那药也是他给你的,然后告诉你服下就可以见到白茹?」 一语中的,孙永逸有些意外的点头,「这可是能天人沟通的神药。」 岑晚嗤笑:「什么神药,不过是江湖骗术。」 孙永逸的刀已经抵在了岑晚喉咙,血线若隐若现。 但对这种人,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放松。 他不退反进,「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弟弟的死还能瞒几时?」 孙永逸的手微微颤抖,血珠从岑晚白皙脖颈渗出,滑落。 岑晚的视线扫过那几个坟包,道:「这里有四个坟,是你的几位夫人吧?」 「是又如何?!」孙永逸的声音透出一股色厉内荏。 「那你弟弟的尸体呢?」岑晚套出了满意的答案,继续追问道。 孙永逸语塞,有些心虚地吞了口口水。 岑晚藏在下面的右手握住匕首的刃部,疼痛刺激他的神经,让他的手短暂恢復了些力量。 「我之前以为灵堂中棺材里装的是那位溺水而亡的夫人,来了这里后我只当你随便在那儿放了什么死物,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你弟弟的尸体!」 手颤动的幅度陡然增大,孙永逸的瞳孔都在颤动,但敌不过岑晚的咄咄逼人: 「你弟弟的尸体已经停了半年吧?所以才会腐烂的那般厉害!你仗着山庄中人少,将尸体偷梁换柱,把女子尸体埋到这里,而那灵堂停的一直是你弟弟!」 这些年与此类骗子打过不少交道,在听完孙永逸的话,岑晚辨出这是一种招魂的邪术。 以死于非命的尸体作为滋养,帮助死去的人凝视魂魄,魂归故里。 而孙永逸显然是以为这些人都是白茹的鬼魂所害,所以对这种邪术笃信非常。 提起孙永林,孙永逸又开始动摇,他何尝不觉得愧疚,否则也不会分裂出他弟弟的人格。 之所以将孙永林的尸体留在府中,也是因为他不想让弟弟被草草埋葬在别处。 「等我想到合适的办法,自然会让我弟弟入土为安。」这句话似乎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似的,情绪也濒临崩溃。 岑晚见时机已到,举起手中匕首勐地将刀别住! 可孙永逸马上从腰间拔出了另一把小刀,直直插向岑晚脖颈! 眼看躲闪不及,岑晚死死盯住那只手,难道自己就止步于此? 「嗖!」 一支长箭穿过火焰,穿过岑晚扬起的发间,刺穿了孙永逸那只拿着小刀的胳膊! 箭的力度之大,直接将孙永逸贯了出去,钉在他身后的棺椁上。 岑晚回头,模煳间看到青年越过火光,飞奔而来。 他那张伪装的人皮面具已然撕去,一张带着熟悉感的俊脸写满焦急与担忧。 岑晚努力将手向薛寒星的方向举起,手心的伤口渗出鲜血,终是没坚持到被青年握住,脱力昏死过去。 第53章 识破 在薛寒星沖入孙家山庄那一刻, 他手下的铁翼骑们也鱼贯而入,将整座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还从未在薛副千户脸上见过如此焦急的样子。 在他的带领下,一群人火速将山庄上上下下的房屋都搜了个遍。 包括还留在竹琅馆的孙宾白、萍儿与云彩, 都被一起控制起来。 所幸, 今天的孙家山庄因着要进行大婚前的布置, 人格外多。 在对路上扫洒的僕役进行简单询问后,薛寒星很快将目标指向孙永逸的住所。 他一马当先冲破孙永逸的院门,而后也被这一片缟素晃了眼。 而薛寒星心中则是更加确定,岑晚一定就在这里。他惯会哪里最不寻常,就往哪儿扎。 孙永逸屋内粗略望去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时间紧迫,他相信岑晚也会给自己留下线索 果不其然,在那正对着房门的供桌下,被撒了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 粉末的颜色与地面相仿,故而难以分辨。 若非薛寒星目力过人, 只怕会一扫而过。 第98页 而那粉末上,还有一串向着墙内前进的脚印, 可见在岑晚进入后, 还有一个人从这儿走了过去。 他拔出腰间长剑,那剑身与他送给岑晚的匕首一样,漆黑如墨, 却又有着银色的丝线在剑身游走,显然与之中出自于同一块陨铁。 薛寒星将供桌踹到一旁, 而后用剑一把洞穿了墙壁,木制的机关在锋利寒芒下, 毫无阻力地被一分为二。 而这厢刚刚打通与内部秘道的连接,就有一股火焰燃烧产生的烟气与热浪扑面而来。 薛寒星心中警铃大作, 一脚将已经被他砍了道缝隙的机关踹开,沖入其中。 透过熊熊火焰,他看到岑晚一边用匕首抵着长刀,另一侧脖颈袒露在对方刀尖下,只觉得心跳都停滞了。 他当即挽弓搭箭,右手张弓如满月,瞄准那人的手腕。 松手的瞬间,铁箭以破风之势唿啸而至,箭头不仅精准地射穿了那人的手腕,甚至尽数没入身后棺材。 那犯人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伤口靠在棺材旁。 薛寒星也如那离弦的箭奔向岑晚的方向,只是近在咫尺,却还是没能来得及抓住对方滴血的手,眼睁睁看着他软倒下去。 岑晚接触到地面之前,他终于抢先一步将人抱在怀中,发现人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他抬眼看向倒在地上捂着手腕嚎叫的孙永逸,孙永逸也看向他。 薛寒星眼里的寒霜几乎将他冻结,孙永逸突然觉得,或许自己趁现在死了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这尊煞神根本没有给孙永逸权衡的时间,他一手揽着岑晚的背,一手穿过青年的腿弯,将人轻轻松松抱了起来。 而后薛寒星信步走到孙永逸面前,居高临下的表情像是面对一只可以随时踩死的蝼蚁,一脚将人踢昏过去。 又将怀中的人抱得紧了些,快步离开。 围在外面等候指示的铁翼骑们就看着自家的头儿抱着一个身着嫁衣的貌美女子走了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推推我,我碰碰你。 一切尽在不言中,却没人敢开口去问问那面色不佳的薛寒星,怀中佳人是谁? 只怕是一时满足好奇心,之后几个月都要被副千户在练兵场上吊打! 「孙家所有人都给我看好,至于里面那个,」薛寒星瞟了眼身后,「带回铁翼骑大牢,等我亲自审问!」 在场士兵抱拳领命,齐声道:「是!」 薛寒星步履匆忙向山庄外走去,留下身后士兵们用八卦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 虽然岑晚没有大碍,但骤然昏迷也不寻常,薛寒星直接抱着人上了马,让岑晚靠在了自己怀里。 这时,人在怀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薛寒星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感受到怀中人均匀地唿吸和温度,薛寒星有些掩耳盗铃地向后靠了靠,可昏睡过去的人马上也倒了过来。 「这……可不是我有意轻薄你。」 薛寒星小声嘀咕,环着岑晚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手中缰绳轻甩,在爱马皎月的背上搭了一下。皎月会意,向武安侯府疾驰而去。 因为惯性,岑晚的头向侧后方仰倒,正枕在了薛寒星的颈窝间,鼻尖抵住他的喉结,温热的唿吸叫他一下子僵成一块木头。若不是常年骑马叫他的身体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只怕现在已经带着岑晚一头栽下去了。 他忙一只手松开缰绳,轻轻拖住岑晚的脸,将他的头扶正。不然再这么下去,自己学马后的第一次摔跤就得贡献在这儿。 武安侯府的位置虽算不得最繁华,却也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不错的地段,这一段路上,不少人都见到一个身着铁翼骑制服的少年郎怀中抱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招摇过市。 少年郎长相冷峻逸群,一身铁翼骑的玄色铁甲更衬得其凛若秋霜。 而那佳人更可谓琼姿皎皎,如明月入怀。 他那一身红衣,在骏马唿啸而过带起的烈烈风中,与那青年的黑色斗篷卷在一起,让不少路人都呆立在原地,马上脑补出一段为爱抢亲的风流韵事。 马背上的两人还不知道,很快一位铁翼骑在大婚当日抢走人家未过门媳妇的流言迅速传遍京城。 有人说他二人早生死相许,只是女孩的家庭横加阻挠,不愿让她嫁给当兵的穷小子; 有人则认出那是铁翼骑千户的服制,大声辩驳道,定是那个铁翼骑千户单相思,抢了人家的亲! 基于铁翼骑在京中的地位,更多人偏向相信后者。 只可怜铁翼骑本就不好的名声为此雪上加霜,京城中的女儿们看到巡街的铁翼骑甚至还会绕着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皎月不愧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不过一刻钟便一个急剎停在侯府门口。 门口的侍卫见世子回来了,忙迎上去,可看到世子怀中的女子也不禁面面相觑。 自己家的这位小侯爷是转性了吗?别说女子,以前都不见他同哪个活物这般亲密。 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却不敢多言。 大门敞开,薛寒星翻身下马,将岑晚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向府内走去,口头又吩咐一旁的侍卫到快把鲁神医请来。 不过最先得到薛寒星回府消息的自然还是侯爷与夫人。 这些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月缨纵然想念,却也知道薛寒星的处境,不好常叫人回家。 第99页 而现在明明不是薛寒星定期回家的日子,却意外接到了儿子的消息,这让月缨立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赶来的路上,又听到儿子抱了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回来。 这让她直觉不可思议,做娘的对自己儿子再了解不过。她竟从不知道薛寒星心中还有这些儿女情长,只当这孩子生下来就被他亲手把那根红线揪断了。 可别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直接把人家新娘子从成婚礼上绑来了吧? 薛寒星定想不到他娘心中还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只是急火火地将岑晚带去自己的卧房,将人安放在床上。 比起有什么不适,岑晚更像是简单地睡过去一般。 薛寒星轻轻抬起他那只被匕首割伤的手,将自己怀中随身常备的金创药掏出来。小心翼翼将药粉撒在那创口外翻、看着有些狰狞的伤口上。 随后,他又看向岑晚脖颈处的伤口。 那里有一条不深不浅的细细血线,雪白中格外刺眼,边缘血珠已经凝固结痂。 他正想为岑晚上药,却突然发现那刀伤的边缘似乎与岑晚本身的皮肤有些许分层。 这熟悉的模样让薛寒星有些思维凝滞,他轻轻捏住那片如人皮一般质地的肤料边角,轻轻一拉。 一片由猪皮、网纱与胶水制成的仿真皮肤就这样被他捏在指尖。 薛寒星拿刀的手从不会发抖,但他现在却觉得捏不住这片假皮肤。那仿真皮肤也多半是在高温的火焰燻烤下失去了粘性,指尖一松,便又掉在岑晚身上。 而那仿真皮肤下,是与他自己一样明显的男性特徵。 修长白皙的脖颈中央那处明显的凸起,不是喉结还能是什么? 此时的他心中五味杂陈,既为岑晚不必因女子身份束缚,而无法完成自己的志向而感到替他开心,却又想起以往他对自己做出的那些亲密举动,也根本不是出自于男女之情而感到复杂。 况且自己多年来,一直相信终有一天他二人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走到一起。 但这场美梦都被真相打碎。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岑晚并非有意欺瞒。 细想当年的情况,若非岑晚欺骗自己,那他二人只怕会在他将通神散夺走后再无交集。 比起这种结果,薛寒星更情愿自己被岑晚唬上一遭。 更何况那通神散的案子一破,自己便被匆忙召回京城。岑晚也没有机会再与自己道明真相。 至于再后来,估计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早就把这件事情忘了个精光。 说到底,这竟全然只是自己的一场春梦,薛寒星不禁苦笑。 但看到那睡得正酣的面容,他还是情不自禁觉得自己胸口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薛寒星只得长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都只是暂时的幻觉。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与岑晚保持距离,相信在认清现实后,自己的心也会随之冷却。 然后他会像对待一位普通好友一样,用正常的心态去面对岑晚。 突然,原本神情一直很平静的岑晚却皱起眉头。 薛寒星立马把自己的思绪全部抛诸脑后,起身打算去催一催那慢腾腾的鲁神医。一开门,却撞见了自己的父母亲在门口互相挤眉弄眼。 第54章 身世 论起武功, 月缨在这府中不说第一,但也能排到前三。再加上许久未见薛寒星,她一路上健步如飞。 来的路上甚至还顺路去书房通知武安侯, 也一同来看看自家的宝贝儿子是将哪家的女儿拐了回来。 临了, 二人堵在薛寒星卧房门口, 你推我,我推你。这小子竟然抱着人家姑娘急吼吼进了卧房,现在他俩谁都不好意思去敲那个门。 直到薛寒星将门打开,才与双亲撞了个正着。 猝不及防看到儿子严肃的脸,夫妻俩都慌了神,最后还是月缨往前迈了一步说道:「娘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怎么不先让娘见见?」 本来就还未能从「岑晚其实是个男子」这一真相带来的惊涛骇浪中平復下来,又突然被亲娘一句「姑娘」在心头扎了一刀,薛寒星脸色更加难看。 「娘,你切莫乱说, 他是我的朋友,也并非女子, 只是男扮女装协助探案罢了。」 薛寒星说这话时, 语气和神色都严肃得紧,叫月缨也不好打趣。 「现在他正在昏迷,我怕他身体有恙, 所以叫人去请鲁神医瞧瞧。」 与月缨的神经大条不同,武安侯薛朗可是细緻入微之人, 他嗅到薛寒星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大寻常。 这屋里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普通朋友。 于是他开口道:「鲁神医年事已高, 这个点儿怕是睡下了,不如先让我和你娘进去看看。」 且不说薛朗多年行军打仗,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接触过各种药材。月缨也是常年行走江湖,对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了如指掌。 薛寒星了解父母的能力,闪身请二人进屋。 见到身着嫁衣躺在薛寒星床上的岑晚,月缨一脸惊艷: 「这孩子当真是个男娃娃?我可是连她这么漂亮的姑娘都没见过几个呢!」 殊不知自己一句普普通通的夸赞,在薛寒星听来显得格外刺耳。 他面色僵硬,严肃道:「人家本就是男儿身。娘,你可别当着他面这样说。」 第100页 月缨自知理亏,但也不明白薛寒星为何如此较真?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她只能低下头,仔细查看岑晚的状况。 而薛朗的反应则与月缨大相迳庭。 他比月缨走得慢了两步,所以现在才看清床上之人的面容。 那一刻他脸色骤然大变,看向薛寒星道:「星儿,你确定他是男子?」 见父亲反应如此激烈,薛寒星也有些诧异,即便岑晚面容再姣好若女,也不至于让自己见多识广的老父亲露出这副表情。 他点点头回道:「自然,我与他五年前便已相识,父亲何出此言?」 月缨也看向薛朗,显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夫君为何说出这般古怪的话?在大多数时候,比起自己来讲薛朗还是比较靠谱的。 看过岑晚情况的月缨先安抚薛寒星,「他没什么事,只是迷药的作用罢了。「而后也一脸好奇地看向薛朗,等他给出一个答覆。 在两人视线的聚焦下,薛朗一言不发。 恰巧这时,鲁神医到了。 老头已是年过古稀,刚刚被薛寒星派去的人从床上叫了起来,现在只是简单披了件衣服,头髮也未束。白花花的鬍鬚与鬓髮同面上的褶皱共同诉说着这位老人经歷过的沧桑。 不过他依旧精神矍铄,一进门就提着拐杖作势抽了一下薛寒星的大腿道: 「老头我刚睡着,就被你这小鬼从床上薅起来,今天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必定要让你给我试上三副新药!」 接着他也没同月缨薛朗打招唿,径直走到床前,拉开挡在前面的月缨,向床上之人望去。 只一眼,鲁神医僵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岑晚的脸,然后声音颤抖道:「我竟老到这种地步,出现幻觉了?为何我好像见到了冬儿。」 薛朗拉住鲁神医颤抖的手,想要让老人的情绪先平復下来。 但拉了两下,却都没能将人拉离这里。鲁神医的脚下像是生了根,饱含风霜的眼中,似有穿越时光的眷念。 这下薛寒星与月缨更懵了,月缨是个急性子,揪住薛朗的衣袖,要他将事情说个明白。 薛朗却看向薛寒星的方向,问道:「你先同我们讲讲,你是怎样认识这孩子的?」 在场几人都是薛寒星今生最信任的人,所以他也将自己与岑晚五年前在江州城做过的事,同在场三人简单叙述了一遍,只不过他还是选择隐去了岑晚身上奇异的能力。 「你说他小时候被村里的人当做傻子欺凌?!」 鲁神医激动地把住薛寒星的胳膊,言语中满是心疼与悲痛。 可听过了薛寒星的讲述,薛朗却还不愿将他所知道的真相和盘托出,只是再次问道:「你说他通过了吏考?」 见薛寒星点头,薛朗深深嘆了口气,该来的总是避不过。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好让你知道,待我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告知于你,只是这段时间,你先不要让他进宫面圣。」薛朗言辞恳切告诫薛寒星。 难得见父亲如此认真,薛寒星点头称是,并将此事牢牢记在心中。 而昏迷中的岑晚也暂且被留在武安侯府,月缨为他收拾出了一间薛寒星院中的客房,内里的布置甚至比世子本人的房间陈设还要更好。 薛寒星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是此事一出,自己与岑晚暂时减少接触的打算也只能搁置。 父亲隐瞒的秘密绝不是小事,自己最好还是要时时刻刻留在岑晚身边,才能安心。 而他也不敢去细想,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心中升腾起的那股隐秘的喜悦,究竟代表着什么。 待父母与鲁神医离去后,薛寒星坐在岑晚床边,直到深夜。 岑晚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便看见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那个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大帅哥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 他自然清楚对方是谁,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每次遇到薛寒星,都会升起的搞怪心思。 「你,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现在的薛寒星早已今非昔比,又清楚知道岑晚的真实性别,怎么会再被他拿捏? 「你不记得了吗?你是我新娶进门的娘子啊!」 岑晚没想到薛寒星竟这样不按套路出牌,一时语塞,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但又慌慌张张地说道:「你可莫要乱讲,我是男子,怎么做别人的新娘?」 薛寒星嘴角挑起一抹邪笑,明明做着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的表情,却也别有一番风采: 「那你身上穿的又是什么?更何况谁又说男子不能…」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连自己都惊讶。 为何?这种话竟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见薛寒星不言语,岑晚仿佛又占了上风,可刚刚那未竟之语却让他莫名生出了些危险的感觉,也不想再继续演下去了。 他轻轻推了推薛寒星的肩膀,也未使力,就像一只猫对着那紧绷起玄衣的臂膀踩了一下。 若是以前,这种亲昵的举动只会让薛寒星觉得心中小鹿乱撞,那么现在,除了那份悸动外,还多了一丝让他恨得牙根直痒痒的记仇心理。 他总是这样顺理成章的做出一些逾矩的动作,在搅乱自己心中原本平静的池水后,又缩回试探的爪子。 故而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冷凝,岑晚却不觉得是自己与薛寒星之间的举动有何不妥。 第101页 毕竟在前世,好朋友之间勾肩搭背再常见不过,虽然自己这一世也不曾对相斌都栾动手动脚,但谁叫薛寒星是岑晚最初遇见又完全敞开心扉的朋友呢? 所以看到薛寒星脸色不虞,岑晚也只当是因为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对薛寒星将自己在那表面上是寺庙,实为拐卖妇女的大本营中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然后将自己当时记下的名字背给薛寒星听。 听到大皇子的心腹危襄在寺庙中出入,甚至保有指挥权时,薛寒星也对烛龙会背后的主使者心中有数。 他这些时日留在听雨轩,从未停止过探查的脚步,同样发现一些其与大皇子勾连的蛛丝马迹。岑晚的消息无疑给他之前的所有怀疑都打上了真相的烙印。 而听到岑晚在孙家山庄这几日的遭遇后,薛寒星更是又惊又怕。 一个人小鬼大的恶童孙宾白,一个自我陶醉冷血到极致的孙永逸。 这两个名字在薛寒星口中不断咀嚼,而后深深铭记。 只是……他轻蹙眉头,从岑晚的叙述中发现了些不对劲的事。 「你不是可以看破对方的真实身份吗,为何却在一开始把孙永逸看成了两个人?」 岑晚就知道这事一定逃不过薛寒星的耳朵,本来他确实是想稍作隐瞒的。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是自己以身犯险,却会对薛寒星自觉心虚。 老老实实将自己把剩余的济世点都用来锚定那个害死楚苏苏的女子后,岑晚理亏地低下了头。 虽然因为他不顾之后的危险将系统封禁了15日,薛寒星却也无法开口驳斥岑晚的行为。 因为他知道岑晚就是这种人,而他,曾经、或许现在也被这份赤诚所吸引。 第55章 寺丞 第二日, 昭帝果然难得上了早朝。 在朝会上,薛寒星就烛龙会通过赌坊违法获益一案上奏。 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和危襄一事并未被提及,可整个早朝下来, 大皇子已然汗流浃背。偶尔怨毒地瞪上薛寒星一眼。 早朝后, 昭帝又将薛寒星召来御书房, 将那些早朝上不方便当众言明的细节做了个补充。 当听到烛龙会与大皇子有说不清的联繫时,昭帝冷哼一声,「朕的身体还硬朗着,老大就已经迫不及待为自己铺路了。」 身旁的太监总管王晟见昭帝震怒。忙安抚道:「您乃真龙天子,是我大霁的福星,皇子们都敬仰着您呢,哪儿敢生出什么旁的心思。这不是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也未必是大皇子做的。」 不愧是常年侍奉于帝王身侧的人,最懂得如何满足这日薄西山的老虎至高的虚荣心,昭帝的面色也缓和下来。 看向下方垂手而立的薛寒星,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饶有兴致问道:「听闻昨日爱卿怀抱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招摇过市,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竟有这般福气, 能被堂堂武安侯府的世子相中?」 这个事情果然也逃不过这老狐狸的眼睛,薛寒星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答道:「是臣丢了铁翼骑的颜面, 只是那并非谁家的小姐,而是一位江州城的学子。」 这一答案倒是出乎昭帝意料, 他微微坐直身子,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等待薛寒星的下文。 「回陛下,此人名曰岑晚, 乃是江州城学宫的学子。去岁元月刚刚以头名的成绩通过吏考,只等科举结束之后,与新科进士们一同受封。」 「那他不老老实实留在江州城,怎么会跑来京城,还男扮女装出现在了孙家?」 薛寒星便又将岑晚是如何受都闻所託来到京城,又是如何被买入孙家一五一十道来。 昭帝听得津津有味儿,点点头满意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还是都闻的徒弟。不错不错,我大霁就需要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 他偏过头对身边的王总管说道:「去把人叫来让朕瞧瞧,是怎样一个人,竟然与我们小世子传出了那样的绯色流言?」 王总管刚领命要走,薛寒星出言制止道:「陛下,昨日岑晚在孙家遭奸人所伤,现在还在昏迷当中。所以臣才将他暂且安置在武安侯府,只怕一时难以前来面圣。」 原本昭帝也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听说人来不了,也不强求,这看热闹的兴趣没及时排遣,一会儿也就消了。 但对有功之人,安抚还是很有必要的,昭帝又开口道:「也是难为他就孤身跑到京城协助断案,这等人才朕倒是不捨得放他再回江州城了,干脆就留在京城,封他为六品大理寺丞吧。」 昭帝在这边说着,那边点岑晚为大理寺丞的奏摺便飞快拟好,一会将由薛寒星一同带回武安侯府。 「至于这孙家的案子你便看着办吧,犯人自不必姑息,但想必孙家其他人对此也不知情。孙爱卿曾是朕的老师,还是要为他留上几分薄面的。」 待薛寒星领命离开后,昭帝又命王总管拟了一封提拔薛寒星为铁翼骑西所副佥事的圣旨。 王总管听到后有些惊讶,看向昭帝。 而昭帝则是抚掌大笑起来:「多有趣啊,武安侯府的小世子当街强抢民女,结果抢的还是个男人。」 「可是圣上,他毕竟是薛朗的儿子……」 不等王总管将话说完,昭帝便打断了他。 「薛朗的儿子又如何?他现在既然在铁翼骑,便只能为朕的命令是从!更何况他也在铁翼骑里待了五年,这些年算是做了一把好刀。说起来朕早该让他升迁,可是他也还算老实,没敢有丝毫怨言。如今,又因为查抄烛龙会得罪了老大,以后他这把刀只会更加显眼。」 第102页 王总管低下头,奉承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我知道你与薛朗有旧怨,但,切莫把这些小心思打到朕的身上。」昭帝斜睨王晟,言语中分辨不出喜怒。 王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额头汗如雨下,疯狂叩首道:「圣上明察秋毫,奴才怎敢在您面前玩弄心眼子!」 说着便抬起手,狠狠在自己脸上扇起巴掌,他心中也惊得很:自从约莫三年前,昭帝已经很少在政事上用心了。自己也常常会觉得对方煳涂,但总是在松懈下来时,又被他当头棒喝。提醒着他,廉颇老矣,却也绝非省油的灯。 「薛寒星的奏摺就不用你亲自去送了,下去吧,朕累了。对了,把国师叫来。」 一句轻飘飘的话,叫王晟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 回到侯府,薛寒星一进门,就见他娘月缨拿着一枝树枝,对着岑晚这里戳戳那里点点。 「手抬高一点,保持住!」 「腿!大腿不要抖!」 岑晚提剑立在院子中央,也不知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现在两颊已经累得泛起红晕,胳膊和腿都在克制不住地微微轻颤。 「好了娘,别拿训我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听到薛寒星回来了,岑晚如蒙大赦。忙将一直举着剑的胳膊放下,向薛寒星那边跑去。 只是刚刚八成蹲了太久,一个踉跄又差点栽倒在地,还是薛寒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身后的月缨不乐意了,「这可是你六岁就学会了的剑法,小晚身子这么弱,以后可怎么办呀?」 原本锻鍊一事也是岑晚先提出的,没想到月缨主动要教他学剑。 有高手相助,岑晚自是求之不得,可自己却三下五除二被对方掀翻在地,然后就开始学习月缨口中薛寒星早在六岁时便熟练掌握的基础剑法。 他苦着脸道:「我现在明白自己没什么学武的天赋了,夫人您就放过我吧。」 打小薛寒星就在武艺方面展露出惊人的天赋,所以月缨也未能教他多久。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在武学方面笨笨的小孩儿来让她玩,怎么会轻易放过? 于是月缨板起脸,难得正色道:「这怎么行?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该如何是好?」 薛寒星还能不知道他娘在想什么?莫说岑晚在武学方面天资有限,他也志不在此。 于是薛寒星向前走了一步,将猫在自己身后的岑晚严严实实遮起来。 「我自然不会让他再陷入险境。」 薛寒星言之凿凿,这下换成月缨愣住了。一双大眼睛滴熘熘在岑晚与薛寒星之间来迴转。 岑晚则感动地拍了拍薛寒星的肩膀,「好兄弟!」 却不知身前的人耳尖已经泛红,心中正质问自己怎得这么肉麻的话张口就来。 劝走了依依不捨的娘亲,薛寒星将圣旨递给岑晚。 看到上面的内容,岑晚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正六品的官职就这么随随便便封了? 要知道他师傅都闻也是在不惑之年才成为从四品提点刑狱公事,而自己连在地方的歷练都未经歷,竟直接留在京城成为正六品官员,实是难以置信。 薛寒星看着满脸写满惊讶的岑晚,说道:「不必如此意外,当今圣上本就是个随性之人。更何况这大理寺,如今也不再是什么好去处了。」 对于大理寺的现状,岑晚在江州城也有所而闻。 自从五年前董少卿儿子被害后,他从此一蹶不振。身为大理寺二把手却尸位素餐,整日形容枯藁,不理正事。 而在这期间,他的同僚们大半陆陆续续被查出收受贿赂、或草菅人命的恶行,使得大理寺成了现在官员们口中的晦气地方。 说起来,当年这案子还是铁翼骑办的,从那之后京城大部分的案件也都归由铁翼骑处置。 大家都说从这件事情中获益最大的铁翼骑很可能就是栽赃嫁祸,可铁翼骑直属于皇权,所以也有不少人怀疑这件事情本就是出于圣上授意,渐渐满朝上下皆缄默下来。 第56章 乞巧 现在的大理寺, 虽然明面上依旧负责刑狱勘鞫,但其一是人手不够;二是如今许多人已不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 所以渐渐地,大理寺只能经常办一些从铁翼骑指缝漏出来的、鸡鸣狗盗的小案子。 原本就在清算一遍后不多的人员更是想尽办法脱离大理寺。所以但凡有些门道的, 基本都已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的大理寺只剩下大理寺卿、一位大理寺少卿、两个大理寺丞、三名寺正以及数位主簿、司直、司狱等。 岑晚即将担任的大理寺丞, 主要则负责大理司务工作, 包括覆审案件等。 由于能干活的人实在少,据薛寒星所言,司丞往往也需要与司正一同审理具体案件。 八成昭帝原本也只是想给岑晚安排个好看的闲职,但没想到这个位置正中岑晚心怀。 薛寒星对这项安排也算满意,因为大理寺本身的业务与铁翼骑交集众多,自己也可以帮衬一二。 「那我何时走马上任呢?」 岑晚迫不及待,薛寒星却道:「这事不急,等你身体养好,直接带着圣旨去大理寺报到即可。」 他心中还是希望岑晚能等系统解封再去上任,查案时好多一份保障。 岑晚何尝不明白他的顾虑, 只是如今距离系统解封,还剩下一周时间。 第103页 「时间一到, 我就要去追查那个杀害楚苏苏的女子, 还是尽早熟悉大理寺的工作为好。」 薛寒星自知劝不动岑晚,也只得随他去了。 「我还得先去置办个宅子。」 这件事情薛寒星也表示贊同,毕竟对于一个刚入仕途的人来说, 还是不要与武安侯府走得太亲密。 岑晚心中主要则是惦记着石榴,既然自己以后要在京中常住, 那也应该把小傢伙接过来。 今天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自己平安的消息带回江州城,告知都闻和荣清兰。 结果不想同一天竟又收到了走马上任的圣旨, 现在只能再向江州城传封信。 「对了,今天是乞巧节, 你初入京城,不如今晚我带你去逛逛?」 * 京城位于江州城的北方,所以夜晚来得更快。 岑晚也终于在时隔一个月之久再次换上男装。 这件衣服是月缨早年为薛寒星准备的。可薛寒星自从加入铁翼骑便很少回家,也不总穿常服。故而这套在他十五岁时度身定制的锦袍便被丢在衣柜里吃灰。 待到薛寒星再从铁翼骑回家探访时,他的身量早已穿不下这套衣服了。 所以看到与薛寒星十五岁时差不多高的岑晚,月缨就兴高采烈地把这套她一直很中意的衣服取出来送给岑晚。 岑晚换好衣服出来,在场的人都不禁啧啧称。 少年内着白衫,外面套着滚云纹的水蓝色锦袍,腰束玉带。一张白净的脸,乌眸闪闪发亮,五官秀美中又带着少年人的伶俐与张扬,叫人再不会看错他的性别。 不知是不是巧合,薛寒星也换上了一套同色系的衣服。 月缨一蹦一跳凑到二人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衣服的料子我格外喜欢,所以当年在给你做了这套衣服后,我还把多余的布料留了下来。谁知道你长得实在太快,短短几月,做好的衣服都穿不下了。所以前几日为娘又用那多余的布料为你做了套合身的。」 所以这两件衣服竟是出自于同一块布料? 月缨一左一右将二人挽在自己身侧,兴奋道:「出发!」 薛寒星与岑晚都没料到,月缨也要凑这个热闹。 但这无不可,只要…… 果然没等他们迈出侯府,身后便传来了薛朗做作的咳嗽声。 月影身形一僵,有些心虚地回过头去。 「娘子怎么丢下我?不是说好要一同过节吗?」 「这……」月缨语塞,明明自己来之前先看好了,薛朗还在书房中办公,没想到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于是她只得乖乖停下脚步,目送二人离去。 可她没看到的是,薛朗偷偷对薛寒星挤了下眼睛,还悄悄在袖中对自己的好大儿扬起了大拇指。 * 不愧是京城的乞巧节,漆黑的天空更衬得街上溢彩流光。 无数年轻男男女女都在今夜聚到街上,然后在溪流中放下自己做亲手制作的河灯,许下愿望。 更有许多小商贩叫卖着各种宜节气的饰品,猜灯谜、投壶、对诗等活动也层出不穷。 薛寒星带岑晚来的是京城中一家香火很盛的寺庙附近。 月光的照射下,寺庙前被摆了一张巨大的八仙桌,桌上放了好些茶酒、水果等祭品。身着色彩明亮艷装打扮的姑娘们焚香点烛,然后将自己亲手缝制的绣品摆放在桌上,供人们参观欣赏。 寺庙旁的桥上,也站满年轻的才子佳人。 因为霁朝并不过分讲究男女大防,所以那些当场一见钟情的少男少女也会互相赠送信物。 若是谈得来,或许没过几日男方便会登门提亲,成就一桩佳话。 薛寒星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而他与岑晚自然也因为拔群的外表成为在场许多姑娘,甚至公子的目标。 没过一会儿,就有不少人想上前将自己的绣品塞给二人,但都被薛寒星义正言辞拒绝。 他紧绷着脸,试图吓退那些狂蜂浪蝶。 可姑娘们才不在意,只要尚未婚配,就能表达自己的心思。反而觉得这小哥看着还蛮冷峻,更有些胆大的,直接将绣好的香包丢到二人怀中,转身便跑。 见薛寒星身型紧绷,像只老鹰似的,就差张起翅膀护在自己身边,岑晚也不禁发笑。多年不见,在这方面还是如同五年前一般青涩。 眼看着这样下去二人马上就要寸步难行,岑晚拉了拉薛寒星的手臂,指着人潮那边一家卖面具的小摊位说道: 「不如你去那儿买两只面具,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薛寒星会意,忙点点头,拨开拥挤的人群买面具去了。留下岑晚一个人面对川流不息的河水,看着上面随波起起伏伏的点点灯火,想起自己前世常常路过的那条江。 他还在对着水面出神,突然一个小姑娘在他侧后方逼近,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 「公主,这儿人多眼杂,你怎么又乱跑!」 闻言,岑晚诧异回过头。 那小姑娘见到岑晚正脸,也被吓了一跳。忙道歉:「对不住公子,是我认错人了。」 大抵也自觉说错了话,小姑娘忙转身又扎进了人潮中。 公主? 岑晚挠挠头,难道公主也出来过乞巧节?不管怎么说,将自己认成公主也未免过于离谱。 第104页 此时薛寒星也带着两只动物面具回来了。他为岑晚买的是一只小狐狸面具。 狐狸毛色橙黄,嘴角翘起,似乎在微笑。一双细长的眼睛也如新月弯弯,看上去既俏皮又狡黠。薛寒星刚一看到这个面具便觉得再适合岑晚不过。 而他给自己买的是一只狼面具。黑灰色的皮毛与尖利的獠牙,看上去有些让人生怖。 不过这面具在前世便精通各种道具制作的岑晚看来,还是太粗糙了。面前的这只大狼看上去固然兇勐,却有股憨憨的气质。 面具下的他勾起嘴角,与那小狐狸一同偷笑。 别说,这个面具还挺适合薛寒星的。 * 另一边,刚刚认错人的小姑娘终于又找到了一位身着水蓝色锦袍的公子。 这次她可不敢再冒冒失失开口,而是绕到了那位公子面前。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公主,你可吓坏我了。」 那位公子确实与岑晚极为相像,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说道: 「梦安,你就是胆子太小了,我都已经偷偷出宫多少次,还能有什么意外?」 那个叫梦安的小姑娘跺了跺脚,眼圈微红,好像马上要快哭出来。 「好了好了,」那俊秀公子,不,应该说是霁朝的长公主霁明琰,抬起手擦掉小姑娘眼角的眼泪安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将咱们冲散了。」 梦安点点头,还是心有戚戚,「公主,我们还是回宫吧。今天是乞巧节。想必其他公主现在去赴宴了。」 「我已经告诉过芮灵,若是父皇派人来寻,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打紧的。」 小姑娘还是着急,大概是与长公主关系深厚,有些口无遮拦道:「您总是这般任性,皇上即便是再宠您,您也不能总是这样呀。时间久了,宠爱是会被消磨殆尽的。」 听到这话,霁明琰也不恼,「我从不稀罕什么宠爱,那是对待动物的方式。更何况会被时间消磨干净的东西,本来也不值得我去珍惜。」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梦安估计也是听惯了,只能无奈嘆气。 「对了公主,刚刚我在找您的时候,不小心将一位公子错认成了您。他和您长得特别像,尤其是侧颜,又和您穿着相似的衣裳,连我一时都没分辨出来。还是看到那人的正脸,才发现是自己认错了。」 霁明琰显然对梦安的话产生了丝兴趣,「竟然有和我长相那般相似之人,我倒是想见上一见了。」 第57章 入职 在薛寒星的陪同下, 岑晚很快在铁翼骑西所与大理寺之间一条闹中取静的街市选中了一处宅邸。 因为升迁副佥事,薛寒星也有了搬出铁翼骑寮舍的权利。因为回到武安侯府居住多有不便,于是干脆, 在与岑晚商议后, 二人暂且住到了一处。 与好友同住, 岑晚自然喜不自胜。心思没那么纯洁的薛寒星也只能自我安慰:父亲叮嘱过我这段时间得把人看牢,若真出了危险当如何是好? 岑晚打第一眼就相中了这里,只是据说这儿曾是罪臣之家,至今已尘封数年。 因为许多光顾过的买家觉得晦气,价格一降再降也寻不得新主人。用房牙的话说,在京中做官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忌讳这个,人家宁愿多添点银钱换一处,也不想沾了前人留在房中的霉运。 可这确实也是处不可多得的好地方,面积不算很大,却五脏俱全, 处处雅致,可见原本那位主人是个极有情趣的人。虽然没有奢华的琉璃砖瓦与名花贵植, 却从大到院落处处相通的精妙布局, 小到地上铺设的莲花纹方砖,都叫人直唿精妙。 在问及上一任主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时,房牙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还是薛寒星解释:「这里曾住着先皇后的弟弟, 因其在南部拥兵造反,被判凌迟, 其满门也在同年秋后问斩。」 岑晚惊讶的回过头,看向薛寒星, 「我只听说,外界传言当今圣上爱重先皇后, 竟还发生过这种事?」 那房牙见薛寒星已经将真相道出,也无奈摇摇头道:「当时先皇后已然仙逝,若非圣上为先皇后的身后名声考虑,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此事当年闹得人尽皆知,圣上便下令禁止民间议论,这几年也没人再敢提了。」 「不知公子还愿不愿意购下这处宅邸?若公子介意,我还可以为公子介绍一些其他待售的宅子。」房牙也算讲究,虱子多了不怕痒,卖不出去的房子也一样。 岑晚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不,就这里了。」 跟在他身后的薛寒星无奈笑了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他的答案,看向岑晚的眼中满是纵容。 于是岑晚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岑府」,虽然几乎掏空了他在江州城攒下的所有积蓄,但他还是执意拦下薛寒星,为自己的新家买单。 那房牙没想到本已打算烂在手里的宅子就这样被爽快买走,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嘞,我这就去把地契给公子您拿来!」 虽然蒙尘多年,但这里也不丝毫减当年韵味。房牙亦定期着人清扫,所以添置过日常必需用品后即可入住。 岑晚这边为买下此处已经把钱袋子抖落干净,所以薛寒星也提出自己不能白住,从家中带了些僕役过来,暂且顶用。 自然而然,岑晚入住主院,薛寒星则入住紧挨主院的西偏房。 第105页 明明客房还多的是,世子却主动住到偏房,几个懂规矩的僕役相互瞅瞅,愣是没一个人没敢提出这偏房多是给主人妾室准备的。 薛寒星不提,岑晚自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二人算是就这样安顿下来。 解决了住房这一大难题后,岑晚次日便前往大理寺报到。 多年前的大理寺风头正盛,所以它的位置正在皇城根儿,可谓天子之耳目,之长鞭。 可现在的大理寺门可罗雀,门口甚至没个人把守。岑晚身着大理寺丞官服,一手提着圣旨,另一只手则轻轻推门。 大门「吱嘎——」响起,他迈过足有三尺高的门槛,走进院内,里面果然也是如出一辙的寂寥。 岑晚正打算走进正堂,寻个人问问,身侧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少年音: 「阿晚?真的是你!」 岑晚转过头去,一个面容姣好,身高大约只到他耳际的白净少年兴奋地沖他挥手。 看着有些熟悉的面孔,岑晚不确定道:「祝兄?」 没错,来人正是当初在江城学宫结识的朋友祝昂然,她依旧是一身男装,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岑晚觉得这事儿怕是早晚会露馅。 祝昂然当年与相斌参加同年吏考,却以一名之差落榜。 而后,岑晚只听说她父亲祝文峻重新被圣上启用,她也连道别的机会都无,便跟随调任的父亲辗转于多个地方,逐渐因为奔波与他们失去了联繫。 而今竟然在大理寺重逢,不可谓不惊喜。 祝昂然跑到岑晚面前,上下打量他身上这六品官员的官服,惊讶道:「我听爹爹说圣上亲自点了位刚刚通过吏考的年轻学子做寺丞,没想到竟然是你?」 岑晚也对祝昂然为何出现在这里有些好奇,多年未见,二人能说的话估计攒了一肚子,祝昂然干脆拉着岑晚进了屋,二人坐下,沏了壶茶慢慢叙话。 原来,祝昂然的父亲祝文峻在辗转了多个州县后,终于在几个月前被皇上重新念及。许是皇上自己也对其刚直忠谠心怀愧疚,却又觉得祝文峻又实是总说出些不中听的话,便干脆将他提回京城,又许他大理寺少卿这一有名无权之职。 这几年,祝昂然也未能继续进学,干脆选择留在父亲身边,积累经验。因而这段时间,她正在大理寺打下手。 祝昂然有些埋怨地对岑晚说道:「你是不知道铁翼骑有多霸道,现在凡要案重案,全部归他们审理。净把那些什么偷窃丢失一类的小案子丢给大理寺。」 不忿地锤了锤桌子,她继续道:「我爹刚一上任,就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缠地无法脱身,今天这家的鸡丢了,明天那家又在街上被顺了钱包。这不,现在我爹正带着大理寺中几乎所有人出去解决这些家长里短。」 怪不得这大理寺中空空如也,只剩下祝昂然留守。 岑晚又在她的带领下,将大理寺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如今的大理寺卿是个不愿管事的老头,这也是如今霁朝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官员青黄不接。 早年受到重用的老臣们,大多年事已高,而近年来皇上不理朝政,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少之又少,不少职务都被这些庸懦无为,唯有资歷够高的人占着。 祝文峻虽然年纪也不轻了,但却是个火爆脾气的直肠子。故而虽名义上是大理寺的二把手,但现今大部分事宜都由他一手处理。 提到这儿,祝昂然有些骄傲,又有些担忧。 「我爹就是这么个性子,现在他越俎代庖行大理寺卿之事,却吃力不讨好。这段时间为了能从铁翼骑手中抢下两个正经案子,更是将那边也得罪了个通透。」 说话间,已经到了散职的时间,岑晚正打算明日再来与大理寺的诸位见面,院门突然开了。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身着绣有云鹤纹样的青金色正四品官服,那官服对他来说有些肥大,原本周正的脸因为瘦削而显得苦相,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而他脸上也是一片愁容,心思颇重的模样。 「爹,你回来了!」祝昂然见到中年男人,兴高采烈起身,还顺便拉上岑晚去向祝文峻问好。 见到女儿元气满满的模样,祝文峻一直紧锁的眉头才微微散解,可眼下的青黑还是暴露了他的疲倦。 祝昂然拉过岑晚,介绍道:「父亲,这便是新来的大理寺丞岑晚,他也是我在江城学宫时认识的好朋友。」 祝文峻显然很早之前就听女儿提到过岑晚此人,脸上露出微笑,看向岑晚的眼神中满是欣赏。 「犬子同老夫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年少有为。不愧是十四岁便能破得密室奇案的神童,今日你能加入大理寺。实是幸事。」 这时,原本跟在祝文峻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进了门,听到刚刚祝昂然与祝文峻的话,对这位年轻的大理寺丞见礼。 这三位年轻人均是太学出身,近两年陆续补录到大理寺。中间那个高个子长脸的青年名为公仪长,左边脸上有麻子的青年名曰史志敏,右侧一直在发呆、放空自己的则是路翰林。 三人皆是大理寺正,是为正七品官员,而岑晚正是他们的直属上官。 公仪长与路翰林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而那史志敏则看到这位空降而来的年轻的寺丞,心态失衡。 「听闻岑寺丞竟比我们几个还要小上四五岁,当真是年少有为。向上攀爬的手段怕是我们这些普通学子远不能及的。」 第106页 这话语夹枪带棒,站在中间的公仪长忙抬手碰了碰史志敏,示意他快别说了。 而后他又拱手向岑晚道:「还望寺丞莫怪,史兄就是这么个急脾气。」 而除了自我介绍之外,一直在发呆的路翰林未置一词。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毫无瓜葛。 说到底岑晚是自己女儿的朋友,而且大概真有些真才实学。祝文峻道:「好了,岑寺丞乃是圣上钦点。你们若心有不满,不如进宫面圣去,请皇上也封你们个寺丞噹噹。」 祝文峻都开了口,那史志敏也熄了火。 寒暄后,因着大理寺实在缺人,这才刚见面,祝文峻便迫不及待地想给岑晚分配工作。 正要开口,一个清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还未及时合上的大理寺院门口。 「阿晚,我来接你回家。」 来人正是薛寒星,一身笔挺的铁翼骑飞鱼服包裹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英气逼人。这还是岑晚第一次见到身着官服的薛寒星,觉得与往日大不相同。 与面带笑意的岑晚相反,院中其他几人脸色都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第58章 爹爹 要说最近一段时间, 祝文峻可是没少与铁翼骑发生冲突。如今见到一个身着铁翼骑佥事服制的人出现在了大理寺门口,如何不怄得慌? 况且这人竟对新来的大理寺丞言语亲昵,更令他心生不满。 再说薛寒星这边, 若早知自己的到来会为岑晚引来麻烦, 他也不会冒失前来。可他对大理寺的印象, 还停留在前往烛龙会做卧底的几个月前。 那时祝文峻还未走马上任,大理寺也在那位煳涂大理寺卿带领下,毫无作为,大理寺中人也对铁翼骑马首是瞻。 见新来的寺丞上来变踏入祝文峻的雷区,一旁的史志敏又不阴不阳说道:「难怪有这般手段,原来是攀上了铁翼骑。」 祝昂然发现父亲面色不妙,心中警铃大作,她最了解父亲为人,面对一些他认定的事情时,父亲格外倔强。而近几个月更是因为看不惯铁翼骑的做派, 与之积怨颇深。 他忙打圆场道:「父亲,这位是武安侯府世子。」 本想借着薛朗的名声让父亲对岑晚与薛寒星的态度有几分好转, 可没想到, 反而更引起了祝文峻的反感。 「武安侯世子?就是前几日当街纵马,怀抱姑娘奔袭的那位?薛将军是我敬佩的人物,可他的儿子竟甘愿做蒙蔽圣听, 仗势欺人的犬牙,令人齿冷!」 自打踏上这条路起, 薛寒星便以对这一切有了心理准备,可这却也是岑晚第一次直面铁翼骑这一身份给薛寒星坡上的脏水。更何况那天薛寒星是紧张自己的身体才那样着急, 于是他一改方才和善的态度,对祝文峻严正道: 「祝少卿此言差矣, 铁翼骑与我们同为圣上臣子,何故相轻?」不顾祝文峻愈发难看的表情,岑晚继续道: 「薛副佥事是我的好友,他的人品我再了解不过,俗话说眼见为实,前些日子更孤身潜入烛龙会,为那些因赌坊而背负巨债的人们开闢了一条生路。而我也深陷此案,您刚刚说的他怀抱之人,不是什么姑娘,而是我。」 听了岑晚的话,祝昂然心中暗道不妙,虽然这话说起来没什么问题,可他爹对铁翼骑的恶感根深蒂固,反而岑晚曾与铁翼骑之人共同办案的经歷会引来祝文峻的排斥。 祝文峻身后几人也在这几个月中没少被迫跟随他在铁翼骑那边碰钉子,所以此时心中大抵都明白,这位刚刚上任的寺丞,前途堪忧。 那史志敏甚至忍不住捂嘴偷笑。看来这人虽有空降的本领,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不足为惧。 薛寒星见岑晚为自己出头,心中暗戳戳欢喜,但也不想他因此被上级反感,正要出言撇清二人关系。 祝文峻却先开口了: 「既然你也说身为圣上的臣子,须得为圣上分忧,那从明日起,你便来整理大理寺近十年的旧案卷宗吧。」 这工作虽说明显是在刁难岑晚,叫他坐冷板凳,但却也挑不出毛病,因为寺丞之职本就包含案件覆核,只是这时间跨度太大,约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而现在这人手紧缺的关头,怕是连大理寺中的一条狗都恨不得拉出来当个人用。新新到任的寺丞却只能去那吃灰的仓库中,整理早已尘埃落定的案卷。 薛寒星皱眉,正欲开口,岑晚却抢先上前一步,应承了这项任务,不卑不亢地与祝文峻道别后便拉着薛寒星径直离开。 路上,薛寒星歉意对岑晚道:「没想到祝少卿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现在叫你去办那些杂务,我心中实在难安。」 虽然出言顶撞了顶头上司。又因此吃了瓜落,岑晚却并不后悔,反过来宽慰薛寒星道: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祝少卿为人倔强,而我也不愿看他因为对铁翼骑有意见而沖你发火。更何况去梳理旧案,也有助于我去了解京城近年来的事态,我初来乍到,这安排没什么不好的。」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不对呀,你们铁翼骑西所与大理寺分明是在家的两个方向,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难道是特意来接我回家?」 薛寒星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支吾道:「我今日恰巧到大理寺附近巡查,正好到了散职的时候,就顺路来接你。」 「哦——」岑晚声音拉的老长,薛寒星只觉得这个字意味深长。 第107页 幸好二人很快到了岑府门口,没成想,家中还有一个大大的惊喜正等着他们。 「爹地!」一个身高大约三尺,还未到岑晚腰间的小炮弹从屋里射出,直直奔向岑晚。 这娃娃虽然个头不高,却长得珠圆玉润,分量自也不小。他勐地抱住岑晚的腰,冲击力下岑晚不由向后退了两步,被薛寒星下意识接在怀中。 可这本该让薛寒星脸红心跳的肢体接触,却因为男孩一声洪亮的「爹地」,失了效用。 薛寒星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呆愣地看着那个对着岑晚一顿狂蹭的娃娃,脑海中思绪翻涌。 岑晚有孩子了? 因为有些先天不足,所以如今已经六岁的石榴,大约也只有人家四五岁那么高。也叫薛寒星的误会,更有了依据。 薛寒星这边心中雪花飘飘,站在夏日里却如坠冰窟,岑晚那里却如春日暖阳普照。 自打扮作女子去查那桩拐卖案岑晚已然有月余没见过石榴了,他也思念得紧。 石榴身后跟着崔枣,这个少年多年陪伴在石榴身边,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 他对岑晚行礼道:「荣家主那头得知了少爷的消息,一时还走不开,就命我赶忙带小公子先来京城。我们租了江州城最快的马车,轻装上路,这才短短八日就到了。」 岑晚蹲下身,捧起石榴圆润的脸蛋儿,可左看右看,就是觉得他瘦了。 石榴也咯咯笑着,任他摆布,现场洋溢起了愉悦的氛围,除了薛寒星。 五年前他便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与石榴见面的机会,只是听了一耳朵「荣清兰有个孩子」,所以自然不会把当时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孩与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石榴挂上钩。 更何况这孩子还管岑晚叫爹地! 说起来这乌龙闹得可不小,因为石榴的父亲走得早,为了给他一个更加完整的童年,岑晚徵求过石榴的意见。 石榴愿意在岑晚成年后认他义父,而孩子进了岑晚的户籍文牒,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江城学宫学习。就这样,岑晚早在一年前已经从哥哥升级为爹地了。 「阿晚,」薛寒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晦涩嘶哑,喉咙仿佛被堵住:「你竟然都有孩子了吗?」 岑晚抬起头,与石榴一同仰着脸看向薛寒星,这一大一小两张面孔,竟让薛寒星觉得无比相似。他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握成拳,指尖掐进掌心的肉里。 但薛寒星面上却还是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阿晚你年纪轻轻便做了父亲,只是是否太过轻率了?孩子的母亲呢?」 岑晚还在想怎么回答会不伤害石榴的心情,石榴稚嫩又嘹亮的声音已经提前给出了答覆:「我从没见过我娘亲。」 薛寒星闻言一怔,随后只觉到喉间一松,原本已经陷进肉里、在手掌留下一排月牙状紫红痕迹的手指也松了下来。 所以那女人生下孩子便丢给岑晚走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又没眼光的人?若是自己一定不会…… 没再想下去,他半跪下身,拉起石榴一只肉唿唿的小手说道:「叔叔以后照顾你和你爹地,好不好?」 石榴虽然不是什么神童,但他天生对他人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 眼前这位高高大大的叔叔从刚才的紧张难过,突然又变得放松,这让他的小脑袋对大人复杂的情绪充满了问号。不过他能感受到这位叔叔没有对自己散发出丁点儿的恶意,现在还提出以后要照顾自己和爹爹。 结合以上分析,石榴一歪头:「你要做石榴的娘亲吗?」 这回不止薛寒星石化在原地,岑晚也觉得哭笑不得,逗弄道:「那让这个叔叔做你娘亲可好?」 本来打的是取笑薛寒星的主意,可石榴不按套路出牌,扭过头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薛寒星,又转回来看一脸坏笑的岑晚,童言无忌: 「爹爹是喜欢这个叔叔吗?」 何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肖看岑晚僵住的嘴角和脸上突然浮起的红云,说起话舌头都开始打结:「你……你说什么呢?」 岑晚不由自主瞟了薛寒星一眼,却发现这人正在定定看着自己,马上又将视线收回,感觉自己像个三流小贼,索性声音放大,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 「谁教你说的这些!你还小呢,这些话可不兴乱问。」 可实际上是个人都能看出现在的岑晚不过是纸煳的老虎,准确来讲更像一只馅料透出肉粉的水煎包,要是有人把皮戳出个小洞,就能看出汩汩冒出的热气。 目不转睛的薛寒星眼看岑晚的脸愈发红润,小鹿,不,麋鹿乱撞。 「是相斌叔叔告诉我的,想和一个人成婚的唯一原因一定要是两情相悦,不对吗?」 在石榴朴素的价值观里,岑晚提出让这个帅叔叔做自己娘亲,等于岑晚要与叔叔成婚,那可不就等于岑晚喜欢叔叔? 岑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暗骂相斌那混蛋为了拿下石榴,扫清与荣清兰在一起的障碍不择手段。 眼看父亲的尊严摇摇欲坠,还是薛寒星主动开口为岑晚挽尊:「我与你爹是挚友,他的孩子我自然也会悉心照料。」 石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开口却又是平地惊雷:「挚友是什么呢,比夫妻更要好吗?」 第59章 漏洞 石榴的追问叫人哑口无言, 岑晚第一次犯了所有大人都会犯的错——转移话题。 第108页 在新房间的诱惑下,石榴暂且放下没有得到回答的疑问,拉着岑晚要去逛新家, 脑袋后面的小揪揪一晃一晃, 像颗摇摇果冻。 借坡下驴的不止岑晚, 还有顺理成章跟在二人身后的薛寒星。 石榴房间在岑晚住所后身,当初布置时也参考主人家的规制,还有一些岑晚的别出心裁:绿意盎然的院落、足够码十个石榴的柔软大床、摆满京城出名小玩意儿的书桌柜子。 说起来其中不少都是薛寒星这几天买回来的,他从前就喜欢给岑晚寄这些东西供他把玩,前几天看岑晚布置屋子,就整日按箱地往回带。 石榴拿起柜子上一支鹦鹉形状的口哨,口哨是薛寒星从七巧阁买回来的外邦货,由五彩琉璃烧成的,红橙黄绿蓝交织渗透,羽毛五官纤毫毕现, 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虹的剪影。 那小哨子正好可以在石榴圆圆的小肉手里握个满手 ,他爱不释手看向岑晚, 「爹爹,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原本岑晚该毫不迟疑地点头称是,可方才那一通插曲却叫他迟疑了。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自己身后的薛寒星,眼神中带了点儿徵询对方意见的恳请。 薛寒星失笑, 自己岂是那般小气的人?况且被他这一看,估计是人都没了脾气。见薛寒星微微点头, 岑晚才放下心来,「没错, 都是你的。」 这其间眼波流转怎么逃得过石榴的眼睛?他惊讶张开小嘴:「爹爹,你居然还是妻管严?」 不用说, 铁定又是相斌那傢伙乱说话被孩子学了去,岑晚双颊涨红,蹲下身解释:「我徵求薛叔叔的意见,那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他买的,有何不对呢?」 「这些东西是叔叔买给爹爹的?」 「嗯……算是吧。」说起来这些东西可不就是薛寒星买给自己的? 「那爹爹怎么好这样,以前你就教我,伙伴们送给我的礼物要好好珍惜,礼轻情意重。可叔叔送给你这——么多,你直接转送给我,叔叔多伤心啊!」石榴一边说,一边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被小孩子教训了,偏偏石榴说的没错,只不过对薛寒星,岑晚总是会忽略那些待人接物的礼节。 要不是石榴点出来,他还未能察觉自己这样有多失礼。 「我与你爹爹是挚友,挚友之间不必拘束于那些繁文缛节。」薛寒星半蹲下身与石榴平视:「你爹爹的孩子,我也会视如亲子。」 石榴小小的脑袋还没有办法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依旧可以提炼出某些关键词,比如挚友,比如视如亲子。而身为爹爹坐下第一大将,他决定了帮助爹爹稳住这段友谊! 石榴张开胖乎乎的小手,两只胳膊环住薛寒星的脖颈,然后在那张看上去有些冷峻却写满认真的帅脸上留下了「吧唧」一声清脆的湿痕,软软开口道: 「谢谢叔叔,石榴也会把叔叔当做自己的二号爹爹。」 最后这场闹剧以崔枣呈上一封都闻拜託他们捎过来的信笺告终,信上首先恭喜岑晚这次进京直升大理寺丞,但还是提醒他,今时的大理寺早已不同往日,须得谨慎处理与铁翼骑的关系。 岑晚本就将信大喇喇地敞着,没有避讳薛寒星,反而直接叫他一起看。见到都闻信中的言辞关切,薛寒星眉眼带笑,「都大人竟然如此关心铁翼骑,那不知阿晚想要如何维护与我这个铁翼骑副佥事之间的关系呢?」 岑晚故作苦恼地咬住下唇,状似仔仔细细思索了一番,有些为难地了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薛副佥事以后每日散职后来接我回府。」 这话显然是出乎薛寒星的意料,他自是乐意每日与岑晚一同回家,今天走的那一段路总让他有一种谧尔静好的幸福感。可这落在祝文峻眼中,怕是一副地狱绘景吧? 「这样真的好吗?若是再叫祝少卿见到你与铁翼骑之人不清不楚,只怕之后还会找你麻烦。」 岑晚才无所谓这些,不如说他叫薛寒星来接自己有一部分原因叛逆心作祟。 「我不屑于为这些事情影响,至于祝少卿,他虽然是个老古板,却是个正直的人。如今的京城铁翼骑大权在握,若是关系长久僵持下去,吃亏的一定是、也只会是大理寺。」 于是从这日起,清晨薛寒星骑马送岑晚到大理寺处理公务,下午又将人与那些白日未能处理完毕的案卷一同带回岑府。 开始的时候,大理寺的几人在见到薛寒星,还是一副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傲气模样。后来每当祝少卿不在时,他们又会马上变副嘴脸,仿佛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祝文峻。 岑晚嘆息,祝文峻还一厢情愿认为自己与大理寺众人同仇敌忾。其实若非每次薛寒星眼中只有岑晚一人,那大理寺其他人等,估计只会如见到肉的鬣狗一窝蜂冲上来,只希望能与薛寒星说上几句话。 又是一日散职后,岑晚与薛寒星肩并肩走在不算寂静的官道上,薛寒星的爱驹皎月颈上两侧各坠了一个看着便颇有分量的书篓,里面是距今已过去十多年的案子卷宗。 但今日註定不会只是寻常的一天,因为岑晚的系统马上解禁。一边走着,薛寒星试探问道:「你打算何时去抓那个杀害了楚姑娘的犯人?」 「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不如就今夜子时?」 系统的定位功能也并非一劳永逸,虽然他已经锚定了犯人,但每一次对此人的定位都将带来十二个时辰的技能冷却时间。 第109页 也就是说岑晚没办法通过不间断的连续定位直接捕捉对方,所以他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同时也是对方最有可能在某一个地方停留的时刻对其进行定位。 对岑晚的决定薛寒星也表示认同,只是,「今晚我必须要陪你一起去,对方估计武功在你之上,你孤身前往太过危险。」 「你倒是一点也不含蓄!」岑晚撅起嘴巴,「谁说我打算自己去了?你今晚若是不愿意陪我去,我还打算把你拖去嘞。」 岑晚可不会托大,那女人之前能从薛寒星手下逃脱,即便用的是歪门邪道手段,却也不容小觑。 回到岑府,石榴正在书房乖乖写大字。在薛寒星的运作下,很快他就可以进入太学启蒙班继续念书了。只是毕竟太学的进度自然要比地方学宫快上许多,所以在正式入学前,石榴在岑晚的安排下每日完成课业。 将石榴今天写的几页大字翻了一遍,他的笔法基础很扎实,虽然稚嫩,相信假以时日定能写得一手好字。 岑晚赞许地拍了拍石榴的脑袋,示意崔枣带他去院子里玩,「石榴进步好大,过几日爹爹带你去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你想吃什么,爹爹就给你买什么。」 看孩子撒欢儿跑出去玩,岑晚与薛寒星则又开始各居书案两侧,开始办公。 只是这工作还没干上几日,岑晚已然有些厌烦了,因为与他预想中不同的是,这些十几年前甚至是近年来的案件卷宗,记载都非常粗略。 就比如他刚刚拿起的这一卷,是一起发生于十八年前由意外坠井导致的溺水死亡案件,这起案子比其他案件卷宗记录的更加简略,引起了岑晚的注意。 正常情况下,什么人会意外坠井?可岑晚即便心中想要细究这起案件的经过,案卷记录上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人物、时间、地点与死因而已。 这个人的死亡落在记录上,只有轻飘飘的一页纸。凑巧的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竟然是五年前死了儿子的董少卿。 这就使得岑晚更加好奇这起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小他就有遇事一定要搞清楚的倔脾气,可这十多年前的事去哪儿查,怎么查?想着想着,脑海中思绪揉作一团,手上的笔也在白纸上胡乱涂着,污了一片黑。 一直在用余光默默关注岑晚的薛寒星开口问道:「怎么了?」 本来铁翼骑权限就可随意调阅旧案案卷,岑晚将手头案卷递了过去,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薛寒星几眼便扫完了这简陋的记录,皱起眉,「这个李善客居玄真寺时,溺毙于寺庙后院的井里?」 「上面是这么写的,但我还是觉得奇怪,失足坠井已是少见,不小心打水时被辘轳捲入的意外不是没有,可他身在寺庙,这种事轮得到香客亲自做?」 薛寒星接下来的话直接给这起案件定了性:「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这案卷有假。」 薛寒星说得笃定,岑晚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原来,薛寒星也曾在多年前去过玄真寺,那次是跟随祖父为远在北疆作战的薛朗月缨,以及十几万将士祈福,不过那时的玄真寺已经更名为玄滇寺。 他短暂在玄滇寺住了几日,从一位僧人口中得知玄真寺更名的缘由: 曾经的玄真寺有且仅有一口枯井,就在薛寒星入住那一年的三月,住持梦中受文殊菩萨点拨后顿悟,第二天醒来,后院枯井死而復生,又甘泉满溢。 因为水主智慧,与文殊菩萨正对,为纪念这件事,玄真寺也就此更名为玄滇寺。 听到这儿岑晚恍然大悟:「所以十八年前那明明是口枯井,不可能有人溺死在里面?」 第60章 撑死 自然而然地, 两人都将视线移到了案件负责人的签名上。 彼时的董少卿还是一位寺正,比起现在的岑晚尚且不如,但当年的大理寺正可要比现在的寺丞有用。 「所以董炎的父亲现在在哪里?」 「若我没有记错, 听说董昌济在祝少卿接替他的职位后便主动请辞, 他自称年老昏聩, 又老来丧子,难堪大用。圣上也没过多挽留,毕竟大理寺当时已是可有可无,董的不作为受伤亦心中有数,也就许了他。」 按照正常官员致仕后的流程…… 「他回了江州城?」 薛寒星摇了摇头,官员即便致仕,他们的去向也是铁翼骑需要掌握的情报,「他自称不愿再回到江州城那个伤心地,故而现在还留在京城。」 「看来我们得找时间去会会他。」 十八年前的旧案暂且搁下,眼前子时将近, 还有要紧事等着二人去完成。 * 已经是夜间晚风也吹不散热意的时节,宵禁下街道上空无一人, 远远听到打更人敲着梆子, 声音迴荡在大街小巷,悠长又空洞。 岑晚打开定位,在系统提示中选择「确认追踪」, 一张京城西区的立体图像在他眼前展开,鲜红的图标落在河漕西坊。 河漕西坊是整个京城最混乱的地方, 因着租金便宜,这里居住的基本都是京城最底层的人们。 岑晚曾来过这儿, 与坊外天壤之别──杂乱无章的小巷交错,大嗓门的女人扎着头巾, 骂骂咧咧将脏水泼到街上。男人则打着赤膊,吆五喝六地似土皇帝。 那定位闪烁片刻,化作光点消散于眼前。 第110页 依着过人的记忆力,岑晚一马当先沖在前头,薛寒星游刃有余落后半个身位,紧紧跟随。 即便白日再聒噪,没钱又没闲的河漕西坊居民晚上连灯油都耗不起,只能睡觉打发时间,况且大部分人第二天还有繁重的工作。 只是这里久久难以散去的酸腐气味依旧萦绕。 又为免打草惊蛇,二人没有提灯。所以岑晚除了在一片漆黑中要在纵横分叉里穿梭,还要当心那些被泼到路上,积成水洼的馊汤沤水。 终于,那与系统标记重合的地点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烛火的光在一众漆黑窗口间实在显眼,看来屋内之人还未入睡。 摸到墙根儿底下,薛寒星皱眉,直接站起身。岑晚的五感不比薛寒星敏锐,但也觉得屋内安静的诡异、。 薛寒星向前一步,用剑柄轻轻碰了碰草纸煳的窗── 「咯吱──」年久失修、有些锈住的窗向内有些艰涩地开了条缝,里面有股子腥气漫出。 不再犹豫,岑晚推开那窗,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半裸男尸。 男人仰面倒在椅子上,四肢大敞,呕吐物已经干涸在他唇边脸上,腹部不正常地隆起。 而那血腥味儿来源于他浑身大大小小几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岑晚面色凝重,食指搭上男人的颈动脉,果然已经死了。简单活动尸体的关节,估计男人大约死于一个时辰前。 指着还在燃烧的蜡烛,薛寒星道:「这蜡烛看样子刚点燃不久,从时间上来看,是那个女人?」 男人家里使用的是最劣质的白蜡,现在将将燃了半个小拇指长短的一节,估摸也就燃烧了一刻钟而已。 现在嫌疑最大的无疑是那个女人…… 「我去将巡街的铁翼骑叫来。」薛寒星转身要走,却被岑晚一声轻咳止住了脚步。 「佥事大人,咱们两个一起发现了这具尸体,那不知这案子算谁的呢?」 薛寒星失笑,「是岑寺丞带我找到的尸体,案子自然归属大理寺,该由岑寺丞主持,铁翼骑从旁协助。」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岑晚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狐狸,「有劳佥事。」 铁翼骑来得不算快,因为河漕西坊逼仄的巷子容不下马匹通行,一个小旗的十余铁翼骑只能下马步行。 铠甲相互摩擦碰撞发出的金属音说大不大,但足够将沿途的不少人家吵醒。却没有谁敢出来看看热闹,连点个灯都怯,足见铁翼骑积威颇深。 他们也没想到副佥事将他们叫来竟是给大理寺一个小小寺丞打下手,有些不情不愿地封锁了现场,又派一人去将仵作带来。 早在江州城,岑晚就结合现代的办案流程制定了一套现场勘查规则,只是至今都没机会发挥,今日算是被他逮到了机会。 他就地取材,扯了两条麻绳将现场围起来,将众人均拒之门外后,从怀中取出一副在江州城特意找人定制的鞋套与真丝手套穿戴上。 铁翼骑们心中暗道,这寺丞长得白净,却龟毛的很,见到他们也不害怕,甚至副佥事本人也对他言听计从,真是奇事。 岑晚先细细查验室内陈设与地面,没有血迹拖拽擦拭的痕迹,可见这里即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兇手显然是个老手,尸体周围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男人手腕青黑,口含秽物,身上伤痕累累,却没有能够致命的伤口。 岑晚观其腹部坚硬如石,结合面部特徵,心中已有猜测──这人是被活活撑死的。 这种死法并不常见,因为撑死是一个痛苦且漫长的过程。大量食物进入胃部后,会造成急性胃扩张。同时,身体也会调动保护机制排出难以消化的食物,比如引起呕吐。 急性胃扩张本身不会引起死亡,可若是继续进食,胃就会压迫腹腔内血管,导致脏器缺血,进而死亡。 从尸体上来看,兇手应该是先将人绑缚,而后持刀逼迫对方将食物吞下,这满身有生活反应的威逼伤正说明了一切。 「咦?」就在探查尸体情况时,岑晚突然发现尸体下好像压了一张纸,仅漏出一个黄黄的边角,与死者裤子颜色类似,难怪刚刚会被忽略。 将纸小心翼翼抽出,岑晚叫来薛寒星一起看: 「昔朝饥荒,饿殍满野。一人食尽余粮,不欲继续忍飢挨饿,携白绫将自挂于树。途遇母女,金玉满身,其母自云家僕怀恶,遂逃之夭夭。 彼思:若夺其财,岂不免死?遂与母女虚与委蛇,言护之同行。乘机勒毙母女,掠财宝,逃至山洞休息。 醒时,忽馒头垒于目前,急食之。然馒头似食之不尽,终不觉飢,遂饱死。所掠之财,足使安居乐业,然为常食馒头所惑,丧命于安乐之前昔。」 「这似是一则怪谈?」 简言之,这故事讲了一个快饿死的人,见财起意,害死一对母女后,被馒头撑死的故事。 只是这莫名出现在他面前吃不尽的馒头与停不下来的状态给这故事增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纸张一侧参差不齐,看着倒像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不过岑晚与薛寒星都没读过这个故事,在场的铁翼骑大老粗们更是连字都识不全。 不必说,这是兇手留下来的标志。薛寒星将书页收入怀中,打算明日派人去查此书的来歷。 第111页 岑晚这儿则有种不祥的预感,此人胆大心细,又使用与怪谈中相对应的作案手法,未必会就此收手。 现场调查的差不多时,祝文峻也携仵作匆匆赶到。 二人拉起挡在身前的麻绳便往尸体这边靠近,看到尸体旁的薛寒星与岑晚,他冷哼一声,上来便要将尸体带走。 这几天铁翼骑可算是和祝少卿结了梁子,见他二话不说要将尸体抬走,不约而同堵在门口。 祝文峻回过头,不悦地看向薛寒星:「薛副佥事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同祝少卿将这案子的归属商量好,尸体是岑寺丞先发现的,理应由他负责,不是吗?」 「他是大理寺的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由我定夺,薛副佥事管好铁翼骑就罢了,别来掺合大理寺的事。」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几个士兵也听明白了,佥事是在给自己的朋友出头啊! 小寺丞是佥事的朋友,那肯定不会像这祝少卿般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行,我们得帮佥事的朋友在大理寺站稳脚跟。 于是这几人站得更佳笔挺,一副浇铸在这里寸步不移的模样,叫祝文峻气得眉毛直发抖。 见这边僵持不下,岑晚开口了: 「不如这样,祝少卿,我会在下一个子时来临前查明此人的身份。如果您先一步调查清楚,我不再碰这个案子毫无怨言。反之,您就将案子交给我,您意下如何?」 「笑话,这人就死在自己家中,有什么好查的?」对岑晚的提议,祝文峻只觉得可笑。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祝少卿以前是个言官,后来又任司马,偏没查过什么案子,现在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全凭刚性与直觉做事。 刚刚一位被派出去才回来的铁翼骑恰好刚回来,听见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祝文峻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怒道:「你笑什么?」 「因为岑寺丞早看出这不是死者的家,所以派人出去与邻居确认。」 薛寒星此言一出,祝文峻愣在原地,场子瞬间冷了下去。 「这里若说有人住,为免也太干净了。」岑晚环视一周,又抬起死者的手,「死者手足都有厚茧,一看便是靠卖力气而生的。」 指着尸体的裤子,他继续说道:「现在时值盛夏,他的裤子却没有灰土也无汗渍,很可能是刚刚换上,而这屋子里没有他换下的衣物。」 那个被派出去与街坊打探消息的铁翼骑附和道:「没错,这房子里的人刚搬走,还没卖出去呢!」 被下了面子,祝文峻如鲠在喉,却不知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眼如鱼目,只得应了与岑晚的赌约。 第61章 破腹 尸体最终还是先运回了位于大理寺偏院的验尸房, 待一行人折腾到地方,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一夜未合眼,岑晚打了个哈欠, 从怀中掏出自制的口罩, 将带子系在脑后, 便要跟随仵作进入验尸房。而薛寒星则拿着那页怪谈,回铁翼骑西所着人调查它的来歷。 本来祝文峻是从不踏足验尸这种血腥阴暗之地的,但见岑晚毫不犹豫跟进去,他也深吸一口气,屏住唿吸迈过了那不高的门槛。 一进入验尸房,岑晚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尸体存放本就是一件重要的事,往小了说,人死后被细菌分解会产生许多有毒物质,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到的尸毒。不论是皮肤接触还是从口鼻吸入,都可能侵害人体健康。往大了说, 尸体的不当处理是有可能引发疫病的。 仵作也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带子系在口鼻处,未成想一回头看到两位大人也跟了进来。 祝文峻这边则一进来就不由得后悔, 沖天的尸臭让他一下子从鼻腔酸到天灵盖, 眼眶也马上像着了火,眼泪在里面打转儿。他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可那味道如影随形, 只要留出个孔隙就一个劲儿往他七窍里钻。 老仵作姓杨,已在大理寺兢兢业业做了二十几个年头, 故而不仅手头功夫了得,眼力也不差, 忙抽出备用的带子给祝文峻繫上。 这带子虽是新的,却也都是黄黄黑黑的痕迹, 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祝文峻纵不乐意,可这味道确实将尸臭盖了下去,只是心中难免膈应,「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这么臭?」 杨仵作恭敬答道:「大人,这是我们仵作拿来遮蔽尸毒的面巾。制作时先将蒜和姜捣烂,再倒入陈醋,接着将布条浸入其中七日,再晾晒而成的。」 看向一旁表情怡然自得的岑晚,祝文峻困惑道:「你这儿就没有他那种?」 「这……小的孤陋寡闻,当了这么多年仵作,还从未见过寺丞大人这种精緻的面巾,还望大人能指点一二。」 古代仵作地位颇低,而资源往往是不会从高处流向低处的。就像这覆面之物,因为收入微薄又不被重视,他们只能选择用陈醋与姜蒜这类常见且廉价的味儿重物品以毒攻毒。 就像即便是传媒发达的现代社会,一些研究领域依旧缺失,不是因为科技水平做不到,而是因为它们的受众不是当权者。 一旦哪日瘟疫爆发,贵族也需要面巾来抵御感染时再来看看,只怕很快就是另一番光景。 「这东西不难做,同样是以去味增香的香料煮制后晾晒得来的布料制作的,香料配方我一会儿写给你。不过这布料用的是江城特产香蚕锦,我还在布料中的夹层内用沉香填充,造价不低。」 第112页 明明是在回答杨仵作的话,岑晚的眼睛却看向祝文峻,眼中似乎明晃晃的写着,您这位大理寺少卿是不是该给这些劳苦功高的下属把面巾安排上? 祝文峻今日才知晓仵作的工作环境如此艰苦,大手一挥道:「这属于大理寺应配备的工具,自然要由大理寺出钱安置。」 「少卿大人高义!只是下官看这验尸房的环境也着实恶劣,下官曾在江州城提刑司待过一段时日,不想堂堂大理寺的验尸房如此简陋,长此以往,未免叫手下们寒心。」 岑晚一句话又将祝文峻架到了高处,如果说定制几个面巾还不算什么,那大理寺现有的经费可不足以支撑重新修缮验尸房。 一旁的杨仵作自然察觉到了岑晚的好意,忙不迭递上台阶:「多谢岑大人体谅,只是如今大理寺艰难,小的自请负责修缮验尸房一事,一定不会浪费分毫。」 事情说到了这份上,祝文峻虽然肉疼,还是只能点点头,其实心里已经再算自己这两年攒下来多少私房钱了。 金钱带来的冲击掩盖了熏人的气味,可见到杨仵作手执小刀将死者胸口切开时,祝文峻胃里还是翻江倒海,忙背过身去。 抑制住腹中喷薄而出的冲动已是勉强,耳边还是岑晚与仵作语气轻快的交谈声: 「杨仵作,不知关于此人死因,你有何见教?」 「大人客气,依在下看这人恐怕是暴食而死。他腹部鼓胀,坚硬如铁,身上又无致命伤痕,不过还是要剖腹一验。」 接着是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与滑腻的水声,光是听着都叫人汗毛竖立。 「果然,死者的仓廪之官已经撑到了空腹状态下的二十倍有余。」岑晚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使杨仵作诧异看向这个年轻人。 「大人连这都清楚?」 「以前在江州城时我也常旁观仵作验尸,还亲手解剖过几具。」 这话听在祝文峻耳中,心情复杂。自己现在身居大理寺少卿,却对破案知之甚少,远不如这个年轻人的魄力与胆色。 身后突然传来杨仵作试探性的声音:「祝大人,我现在要打开死者的仓廪之官,可能会有些很刺鼻的气味,不如您先去门外稍作等候如何?」 所谓仓廪之官,其实就是古代对胃的一种雅称。 祝文峻也不再勉强自己,一会儿真吐在下属面前才是丢人,回头深深看了岑晚一眼离去,只是他眼中已不再饱含敌意。 仵作隔着手套将胃取出,放在一个铁盆里,而后轻轻一划—— 「哗啦」一声,其中已成煳状的食物倾泻而出。 现代刑侦中,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推断死亡时间是一种比较常用的方法,而霁朝的仵作显然还未掌握这方面的知识,杨仵作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分辨撑死死者的食物种类,已经算经验丰富且思维敏捷的难得人才了。 这流入盆中的胃内容物呈白色粘稠状,其中还有不少未分解的疙瘩,气味也没有想像中浓烈,可见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男人就断了气。 「是面食!」二人异口同声道。 岑晚嘆息地摇摇头:「若是我再早发现半个时辰,好歹能救他一命。」 「大人何出此言?此人或许已经死了有些时候……」 因为男子身上伤口太多,血液都几乎流干,所以尸体上尸斑很淡,杨仵作也无法藉此判断他死亡的具体时间。 「不知杨仵作有没有想过人进食是有时间序列的?从咀嚼、吞咽,再到食物进入腹部,被消化吸收,最后排出体外,食物的状态其实也可以告诉我们死者遇害的时间。」 听到这里,杨仵作两眼放光,「还请岑大人不吝赐教。」 「一般情况下,食物在腹中停留的时间和食糜通过肠道的时间均跟随人体的生理规律,如果腹中满是末消化食物,那边应该是进食后不久死亡的。」 接着,岑晚带起手套,伸入死者腹部指着十二指肠对杨仵作道:「像这位死者,腹中食物已经软化,但尚未进入肠道,大约为食后半个时辰左右死亡。」 杨仵作点点头,而后马上察觉有地方不对劲:「按理说这人是撑死的,那应该是进食后马上死亡才对,可他腹中食物已经有一部分消化成靡,不应该啊。」 没想到刚刚学到的知识杨仵作能马上举一反三,岑晚不由得对他心生敬意,不愧是大理寺的老人儿。 「是的,我也注意到了。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兇手并没有带够,或现场没有能将死者撑死的食物,所以他在一段时间后又逼迫对方喝了大量的水,腹中面食膨胀,这才将人活活撑死。」 杨仵作也同意岑晚的说法,只可惜……「还是没有什么关于死者和兇手身份的指向性证据啊。」 这兇手实在细心,而这老练与充满仪式感的手法让岑晚觉得风雨欲来。不行,决不能被犯人牵着鼻子走! 死者生前的食物也能够指向他或犯人踏过的足迹,岑晚决定花上五十个济世点分析死者胃内容物的成分。 果不其然,死者腹中满满的都是面饼。而这面饼中的成分…… 岑晚扫过一行字,目光被其中的「白矾」二字吸引。 白矾,就是明矾,化学名称为硫酸铝钾,常常被用作净水剂,也是一种传统的食品膨松剂,不过因为其中含有铝离子,对人体有害,已经在现代成为违禁的食品添加剂了。 第113页 而古代则将白矾视作一种具有清热、止泻功能的寒性药物。所以白矾价格并不算低廉,愿意将其加入到售价低廉的面饼中,也绝不是小商小贩捨得做的事。 首先要从京中筛选出在在饼中添加白矾的酒楼,然后锁定近几日从那里大量购买面饼的人。 只不过现在自己与祝文峻还打着赌,大理寺中人想必也不会听从自己调遣,权衡后岑晚再次来到了铁翼骑西所。 岑晚从昨夜忙碌到现在,还是一身便服,来到铁翼骑西所门口,托守卫代为通传。 那守卫一听他找薛副佥事,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西所人人都知道,宁惹好说话的柴佥事,也不能招那不留情面的薛副佥事。 可直到薛副佥事满面红光地三步并两步走到岑晚面前,那守卫只能暗自庆幸自己没自作主张将人赶走,心有余悸拍拍胸口。 听罢岑晚分析,薛寒星当即派出两队士兵,前往京城各大酒楼询问情况。 「面点里加白矾应该也是酒楼不愿外传的食谱,相信最后能剩下的酒楼一定不多。」 这话不是单纯安慰岑晚,果真如薛寒星所料,只有一家酒楼在面饼里加入白矾,且他家售卖的也并非普通的面饼,而是喜饼。 「喜饼?」岑晚睁大双眼,该不会?! 刚刚接到消息的薛寒星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没错,就是几天前孙家筹备婚宴採买的喜饼。」 第62章 落魄 「看来是时候再去一趟孙家。」 死者显然是个卖苦力维生的, 加上那堆撑死他的喜饼,岑晚估摸着他很有可能就是被孙家招揽来布置大婚现场的众多帮工其中一个。 到了孙家山庄,这里已不復昔日光彩。缠在走狮脖子上的红绸经过几日的风吹雨淋, 已经有些变了色, 蔫哒哒贴在石狮子身上, 几道红色蜿蜒而下,如泪如血,如泣如诉。 门口竟也不復一人,门槛与石阶的缝隙之间有杂草萌发,被雨水打落的树叶枝杈散满石阶。原本还风光无限的高门大户就在几日之间破落了。 更夸张的是,原本那朱红色大门上一排排金黄色的门钉也都被抠了下来。如今这门看上去就像是被虫蛀过一般。 是了,儿孙都将不久于世,哪来的闲情余力去重新修饰门面? 岑晚试探性的推了推门,还真没上锁。而门后更是满目疮痍,原本典雅的景观被人毫不留情推倒砸碎。 院落中坑坑洼洼, 想必是来人将那些名株贵植也都一併挖了去,瓶瓶罐罐的碎片嵌在泥土中、石砖间。庭廊的木头柱子搬不走, 甚至都被人砍上两刀, 不知是尝试还是泄愤。 「圣上不是说只惩罚有罪之人,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薛寒星欲言又止时,一个嫩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那姑娘也注意到了岑晚, 搂着一个麻布口袋向他们跑了过来,然后一个劲儿盯着岑晚的脸看, 嘴里磕磕绊绊道:「岑……岑姑娘?」 岑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回道:「小岚, 好久不见。」 「你原来……算了,你先进来吧。」小岚从门口左右张望, 发现没人,才叫两个人进来,又小心翼翼将门关上。 小岚将他们引进一处偏僻简陋的院落,看样子这里也因为过于寒酸逃过一劫。 「这是我和我娘以前住的地方,他们都看不上这里的东西,不然估计也要遭殃。」小岚苦笑。 岑晚心中疑问依旧无法打消,听到岑晚的话,小岚忿忿拍了一下桌子,将这段时间孙家山庄的遭遇一一道来: 「都说铁翼骑蛮横霸道,我现在可算领教了,那天你被救走,我们便被一群铁翼骑控制起来了……」 那天,经过简单问讯,小岚很快就被放了出来,除了不见踪影的孙永逸与孙宾白,和哭天抹泪的夫人云彩,一切就像恢復了往日的宁静。 可安宁日子没过上两日,就在乞巧节的次日,孙家山庄的门坎便被另一队铁翼骑踏破。这些人与前几日那批完全不同,他们□□烧,除了老太爷孙博学的小院因皇命倖免于难,别的地方只怕是连草皮都要扒走一层。 岑晚皱眉,看向薛寒星。 「应该是柴佥事带人来过。」 听到熟悉的称唿,小岚睁大眼睛,「没错,我听到他们管领头的那个叫柴佥事!」 「铁翼骑向来如此行事,不过我手下的人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薛寒星笃定道。 小岚也没有意外二人的身份,毕竟孙家变故因岑晚而起,现在又能毫髮无损重回故地,想来就是为了调查孙永逸的案子。 「其实若只是铁翼骑来盘剥,倒也不至于现在这副悽惨模样。只是本来孙府就没几个下人与护院,平日里威风八面就足矣震慑四方。这几天孙家被铁翼骑抄了的事儿一传出去,附近的不少平民居然抄起傢伙打了上来……」 小岚现在提起依旧心有余悸,那些往日毕恭毕敬的人如同与孙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敲骨吸髓,连大门上的铁钉都不放过。 「若不是他们不敢动铁翼骑没有染指的地方,只怕老太爷的院子也不保。这几天老爷出去疏通关系,一直未归,山庄的僕役也四散逃了,只剩我无处可去,陪着夫人与老太爷。」 看来现在孙家最有可能知晓死者身份的人竟是小岚? 第114页 岑晚从怀中掏出今天匆匆赶制的死者素描像,在桌上摊开,问道:「你可认得这个人?」 沉吟片刻,小岚一拍大腿:「这人之前来帮过工!」 孙家山庄占地广、楼宇也多,往往需要修缮时就会找同一批匠户。死者也因此时常出入于孙家山庄,小岚对他颇为眼熟。 「我记得这人也姓孙,叫,叫孙富!」 按照小岚的说法,这个人在筹备孙永逸大婚时也来过孙家,孙家还为此订了一批喜饼给工匠们传递喜气。而在铁翼骑抄检后,孙富也曾闯入孙家劫掠,应该说那些来抢劫的平民中很大一部分是曾在孙家帮过工的匠户。 说到这儿,薛寒星伸出食指附在唇边,示意小岚安静。岑晚也竖起耳朵细听。 小岚曾经住的地方距离孙家山庄大门有一段距离,倒是靠近云彩一直禁止他人出入的念冬院,能隐隐听到那边有人翻箱倒柜的声音。 有薛寒星和岑晚壮胆,小岚起身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若能趁机给这些混蛋一点教训那就再好不过了! 果然,念冬院院门大敞,看样子已经被翻腾了几次。 透过门窗可以看到一个身着破烂布衫的年轻男子正撅着屁股,整个身子几乎都探进了柜中,哗啦啦脆响不绝于耳,里面八成都是些早被砸烂的瓷器碎片。 岑晚有些好奇打量这个曾经孙家的禁地,薛寒星则先行一步将人拿下。青年长相还算清秀,忽地被人抓包,吓得如鹌鹑瑟瑟发抖,蹲在地上求饶: 「各位老爷行行好,我家里揭不开锅了才来碰碰运气!」 他双手在腰间一顿摸索,掏出了几粒磕碰间从朱钗上掉落的小珠子,以一种供奉的姿势将之託起,头则埋得老低,语气卑微又可怜。 谁都没有伸手去接,岑晚开口道:「抬起头来。」 青年似乎有些不愿意叫几人看见自己的脸,但还是忸怩着抬起头,顺便偷瞄岑晚一眼,然后呆愣片刻。 「你看什么呢?」薛寒星语气不善,手执剑鞘在青年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又一头载下去。 「还请大人莫怪,小的第一次见到气质这般尊贵的公子,还以为是一下子看到了仙人,这才……」 岑晚皱眉,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说话感觉如此油滑?还仙人,也不觉得牙酸。 倒是薛寒星就这么放过了他,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询问来歷。 青年自述名叫陈巍,是附近杨柏村的村民,家中有老母患病卧床,自己又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听说孙家被抄,不少同村的乡亲都来得了不少便宜,才来碰碰运气。 陈巍看上去胆子实在不大,目光小心翼翼划过小岚和岑薛二人便马上收回,像是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当场逮捕似的。 当死者画像展开在陈巍面前,他没看两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孙富吗?大人,他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看来这个陈巍还算老实,继续追问他与死者的关系和他知悉的情况。 「我与他不算多熟,不过他偶尔会组织一些帮工一起接点活计,也算是帮过我。」他扭头看向东北方向,伸手一指道:「他就住在京城东北方向十五里地开外的孙家铺,那儿的人都认识他。」 得到了有用的情报,二人放陈巍归家,他千恩万谢将几粒米粒大的珠子揣回怀中走了。 看青年走远,岑晚微微偏头看向小岚:「你见过他吗?」 小姑娘肯定地点点头:「他以前确实跟着孙富来过两次,人挺老实的。」 此行收穫颇丰,与祝文峻的赌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获胜,岑晚心情不错,准备打道回府。不过在此之前,「小岚,孙家山庄现在常有外人入侵,太不安全了,你要不跟我们走吧?」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拒绝道:「夫人对我有恩,现在不太平,我更应该守在她身边。而且那些人是不敢闯进老太爷那儿的,您放心吧,岑姑——岑公子。」 见她心意已决,岑晚也不好再劝,只告诉她有什么麻烦就去大理寺找自己,留下信物与薛寒星一同回了大理寺復命。 祝文峻这里还在带人挨家挨户询问家中是否有相似体貌特徵的男子失踪时,岑晚就已经将死者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的消息带了回来。 不过祝文峻经歷了验尸房那一遭,也没有再对岑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而是老老实实将查案的指挥权交由岑晚。 昨晚一夜未睡,岑晚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抵着困意去搜查孙富的家。 走出大理寺,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宽敞大气的马车,旁边站着薛寒星。 「我就知道你不会休息,但这样身体可吃不消,到孙家铺还有些路程,不如就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 本来那双桃花眼已经困得阖上了一半,听到能睡一觉又瞪得像夜里的猫儿。 岑晚觉得自己现在眼睛八成都冒着绿光,如饿狼扑食窜上了薛寒星的后背,然后抓着他晃啊晃啊晃:「石榴他娘,你怎么这么贤惠啊啊啊啊啊~」 第63章 埋伏 马车上对放两张一人宽的软塌, 岑晚一躺上去便如扑入一团云朵,很快坠入黑甜乡。 本来还想叫岑晚吃点东西再睡的薛寒星只能勾起嘴角无奈摇摇头,替他掖了掖被角, 而后探出头去, 嘱咐车夫将马车行的稳一点。 第115页 而后他也和衣躺在了岑晚对面的软塌上, 闭上眼睛小憩。 在车身有规律的摇晃中,二人的唿吸声逐渐平稳,一起一伏,交叠在一起。 就这样出了城门,大约又行了七八里,突然,马儿受惊,前蹄抬起,仰天嘶鸣! 马车剧烈晃动,薛寒星惊觉, 立刻翻身坐起,在岑晚掉下软塌前将人接住。岑晚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 又落入一个有些硌人的怀抱。 那车夫是早年跟着武安侯走南闯北的老兵,他大喊一声:「有埋伏!」而后他双手紧握缰绳,向上一勒。 马车即刻调转方向, 想要扭头脱离包围圈。可为时已晚,他们身后过来的方向也已经有不少黑衣蒙面人围了上来, 手中的刀寒光闪闪。 马焦躁地打着响鼻,若不是车夫的安抚, 怕早就带翻了车。 没声招唿,前排的黑衣人已经飞身奔着马车而来, 后排的则举起手中弩机,瞄准车厢等待其中之人现身。 「明叔,接着!」 薛寒星从软塌下抽出两把长戟,一把抛出车厢,被叫做明叔的车夫稳稳接住。随后他将自己佩剑塞到岑晚手中,嘱咐一句保护好自己,便推开门与冲上来的黑衣人打在一处。 岑晚这下可是完全清醒了,弩箭射在车上,发出一连串咚咚作响。亏得武安侯府的马车车壁是由两块木板夹着一层钢板所造,否则只怕早被射成了马蜂窝。 这种情况下,岂能独自在车里躲着? 岑晚推开车门,明叔正守在这里,一把长戟舞得虎虎生风,将面前射来的箭矢近乎一个不落地挡在身前。 而薛寒星所到之地,更如狂风扫落叶,只肖三两下便有一个黑衣人弹飞出去,很快他的身影逼近后排匪徒。 心知自己的功夫在二人面前只能算是花拳绣腿,岑晚守在明叔身侧,帮他一起阻挡如雨点般密集的箭矢。 见情况不妙,黑衣人想迅速改变策略,一队人如飞蛾扑火般围住薛寒星,而另一队加快脚步向马车逼近,为首的人抽出一把小刀,直直向着马的眼前射了过来。 危险逼近,即便有明叔镇着,马终于还是扬起脖子前蹄离地,想要调头闪避。可马的速度怎抵得过飞刀?银白色的光芒没入马腹,只听见「噗嗤」一声。 紧接着马吃痛后开始疯狂跳跃,车身也跟着左摇右晃,站在上头的明叔与岑晚都猝不及防被甩了个趔趄。 眼看差点摔下马去,岑晚眼疾手快提起剑将拴着马的绳索割断。 只是这个空当儿并没有被对手放过,又一支飞刀又紧跟着射来,索性躲闪及时,只划破了岑晚的手臂。 重获自由的马向前狂奔而去,这下他们三人并一辆马车算是被困在了这荒郊野岭。 「都给我上!谁能拿下那青年的人头,重重有赏!」 领头的黑衣人长刀的方向不是薛寒星,竟是岑晚! 这边压力骤然增加,明叔已不再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要招架连绵不绝的明枪暗箭已是不易,还要保护岑晚,顿时有些分身乏术。 薛寒星心中惊疑不定,对方为了杀害岑晚还真是花了大手笔,现在还在与自己缠斗的人都可以说是在江湖中必可名扬的水平。 幕后黑手居然能凑齐这些个高手,只为针对岑晚一个小小寺丞! 岑晚这边也打开系统,想要探明这黑衣人头领的身份。可着黑衣首领身份极高,济世点剩余已经不足。 而自己若将济世点用在那些小喽啰身上,且不说很可能没有助益,今晚就无法继续定位追踪杀害楚苏苏的兇手,而对方很有可能继续犯案! 思及此,岑晚还是放弃了,持剑与明叔一同抵御对方的攻击。 眼看着明叔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挥动长戟的动作也愈发吃力,只怕很快二人防线就会被攻破。薛寒星反手用戟同时抵住三把噼砍而下的长刀,提上一口内劲将三人震开,顾不得身后,转身沖向马车。 其中一人抓住机会,在薛寒星背后奋力一砍—— 衣帛断裂与皮肉被破开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直也在关注薛寒星这边的岑晚瞬间红了眼眶,手上还击的力道大了几分,却也于事无补。 黑衣人首领的刀向岑晚面中砍下,倏然,一只臂膀挡在了岑晚面前! 一刀斩断,骨肉分离! 时间仿佛在岑晚面前骤然放慢,那截断臂与肢体之间还有粘稠的血线藕断丝连,一些溅到了岑晚脸颊,是温热的,然后很快凉掉,在流动中凝结干涸。 一滴落在他的眼睫,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而后又强迫自己睁开,一线鲜红在眼前如影随形。 那截断臂像失去生命力的灌注,没有影视剧里的飞旋,只是啪嗒一声掉在岑晚面前。 是明叔。 这只断臂留下的缓冲给了薛寒星冲过来的时间,他从岑晚手中抽出自己的剑,在那黑衣人的刀再次落下是与之碰撞到一起,顿时火星四溅! 薛寒星侧身半跪在岑晚身前,背后的伤口深可见骨,在他的动作间,还有鲜血流出。 岑晚也算见过尸体不计其数,可现在他却觉得从没被血液这般熏得头脑发昏。 虽然那黑衣首领不是薛寒星的对手,但他身负重伤,也能打个平手。 刚刚几人也火速上前支援,薛寒星一时有些左右支绌,身上细小的伤痕也在不断增加,但他还是将明叔与岑晚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 第116页 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黑衣首领警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未见马上身影,已有淡淡烟尘升起。 他好不恋战,一声令下,余下存活的几人马上跟随他的脚步窜入竹林。 薛寒星本想去追,可来人身份不明,万一还是不利于他们的第三方势力,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再多想,一支熟悉的深红色旗帜出现在视野里,是武安侯的标志! 果然,几息之间,马背上薛朗的身影出现在了几人眼前,三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薛朗皱起眉头,他身后竟然还跟着鲁神医。 老人与一个士兵同骑,缀在队伍最后,一身老骨头都快颠得散了架,不住地捶腰。 可一看见岑晚脸上沾血,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旁边两个明显伤势更重的人,先查看岑晚的情况。 本来自己就被保护的很好,岑晚有些羞愧,忙将怀中明叔的断手递了上去,叫鲁神医先给薛寒星和明叔瞧瞧,再看看这手还能不能接回去。 鲁神医不顾岑晚阻拦,给他手臂上的伤口上过了药,才将目光投向他身边的两人。 只看了两眼,便道:「他们两个问题都不大,不过无论是缝合伤口,还是接断臂,都得有些基本的工具和消毒的手段,这里,不行。」 岑晚扶着薛寒星,只觉得他比刚刚好像虚弱很多,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肩膀上,愈发心疼。 听了鲁神医的话,他灵光一闪,「这里很快就到孙家铺了,我们不如就去那里找户人家借个房间?」 明叔面色苍白,却面上不见痛色,肯定道:「岑公子说的有道理,这里到孙家铺只有三里地。」 薛朗显然知道什么,但他没有主动开口,岑晚也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唿便罢。经此一役,他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份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般简单。 于是薛朗亲自将自己的马拴在马车上,然后在一众护卫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前往孙家铺。 马车里,鲁神医先为薛寒星和明叔的伤口做了临时处理,然后看着一直靠在岑晚身上不吭声的薛寒星奇怪道:「你小子以往受过多少次比这严重的伤,也不见虚弱成这副模样。」 明叔咳了咳,圆场道:「虽伤势不算太重,可今天围攻世子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估计是消耗过大,气力有些不济吧。」 岑晚则看着那外翻的伤口,有些不满鲁神医的轻描淡写。 可是薛寒星的耳朵怎么好像红了?八成是太疼了吧。 不出半注香的时间,马车就停在了孙家铺。这里的村民何尝见过这种场面,拖家带口出来看热闹。 一个侍卫向周围村民打听谁家有空闲干净的房间,他们纷纷指向一个身着藕荷色麻布衣衫的中年女子。 女子的衣物在一众村民中显得格外整洁,她还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男孩口中叼着块饴糖,想必她家的条件在孙家铺应该是比较好的了。 侍卫掏出一锭银子,女子欣然带着一行人去了自己家。 果然,女子家的院子大小是隔壁的好几倍,房屋也有几处,她引着几人进了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没有生活痕迹,但也整洁明亮,可见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 留下薛寒星、明叔和鲁神医,岑晚去跟着女子准备一会儿缝合伤口需要用的针线、火摺子和酒精等等。 女子也不多问,还是岑晚先开了口:「大姐,你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吗?」 对方也不避讳,笑得一脸幸福:「不是的,我丈夫在外面做帮工,这两天正有个伙计,去了京城呢。」 听到这儿,岑晚不禁愣住。不是吧,这么巧? 第64章 治伤 旁敲侧击了两句, 果然女人正是孙富的妻子。 岑晚迟疑,但还是决定先不把孙富丧命的消息告知与她。 将东西送到鲁神医手中时,薛寒星上半身的衣物已经除去, 他的肤色介于白与小麦色之间, 因为疼痛汗湿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而薄薄的皮肤下仿佛蕴含着能绞死一头猎豹的力量。 岑晚不知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好像在自己迈进房间的那一刻,薛寒星身上的肌肉突然变得更加紧绷,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去看。 因为明叔那边更紧迫些,所以鲁神医也暂时无暇顾及薛寒星,只给了岑晚一瓶药粉,叫他先涂在薛寒星伤口上。 那双即便是解剖尸体也不会颤抖的手现在却有些不听使唤,脑中总在播放薛寒星受伤的瞬间。 岑晚跪坐在薛寒星身侧,一向自信的他却难得责备起自己,那些人是他招来的, 而自己没有一战之力,连累薛寒星与明叔为保护自己受伤。 一时之间, 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只得沉默地抬起手,将药粉小心翼翼洒在狰狞的伤口上。 「嗯——」药粉落在薛寒星背上,他闷哼一声, 那声音就响在岑晚耳侧,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烧, 心中又是压抑不住的愧疚。 其实这种程度的疼痛还不至于叫薛寒星吭声,但岑晚一直不看自己, 只盯着那血唿啦的伤口看,故而想引来对方视线的小巧思。 可没成想这一哼, 反而叫岑晚低下了头,更不愿意与自己对视。 这可太让薛寒星郁闷了,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第117页 他弓起身,将头伸到下面抬眼看岑晚的脸,却见到一双泪眼。 岑晚被猝不及防闯入视线的薛寒星吓了一跳,忙闭上眼睛想把泪水憋回去,却反而叫它滴在了薛寒星额头,然后顺着鼻樑,落入薛寒星的唇缝…… 有点咸,薛寒星早已经忘了眼泪的滋味,自打加入铁翼骑,更没谁会为自己流泪。 他喉结浅浅上下滑动,轻轻吞咽了一下,又缓过神来手忙脚乱抬手要为岑晚拭泪。 岑晚本来就不想让薛寒星看见自己这副软弱模样,可看他乱动之下,原本经过简单处理的伤口又有血渗出,忙伸手把住他的肩膀。 这下薛寒星不敢动了,岑晚也不敢动了,二人现在的姿势从远处看就像两只交颈亲昵的天鹅。 薛寒星的左脸距离岑晚的右脸只相隔毫釐,却都不敢转头看对方一眼,唯有温热的唿吸拂过颈侧。 「你,你可别再乱动了,伤口又流血了。」 岑晚语气生硬,然后梗着脖子,笔直撤回身,重新回到了跪坐的姿势。 「好……」薛寒星讷讷应承,脸上却红了不止一个度。 岑晚也觉得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燥热,膝行到薛寒星身后,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继续将药粉均匀抖落到伤口上。 这回薛寒星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也不敢乱动。 「那些人出现的蹊跷,大家都没有准备,你不要自责。」 岑晚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血淋淋事实摆在面前,开解也变得苍白。 「我明白,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明叔为保护我受伤,我该多准备些保命手段的。」 说着,岑晚心中便已经有了个大体雏形,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自己绝不当拖油瓶,而要做最强有力的辅助。 听到这些话,薛寒星又忍不住想转身,可岑晚刚感受到手下的动作,就将人按住。不敢与岑晚角力,薛寒星只得还是定在原处。 「我看到了,若非你及时将马放走,你和明叔都会很危险!」 「好啦,我都明白,你乖乖不要动,抓紧把伤养好我才能真正安心。」岑晚声线拉长,像在哄不听话的孩子。 这种语气叫薛寒星的刚刚褪去一点热度的脸颊染上红晕,闷闷「嗯」了一声,像被谁点了穴道。 岑晚总算将一小瓶药粉均匀洒在薛寒星伤口上,这时鲁神医那边也忙完了,凑了上来:「不错,撒的很均匀。」 这也能夸一句?岑晚现在已经认定这鲁神医一定对自己有什么奇怪的滤镜,自己之前还觉得那些人是孙家派来找自己寻仇的可能性更大些,可薛朗与鲁神医奇怪的态度也让他心中不免嘀咕:难道这具身体真有什么特殊身份不成? 鲁神医将针探到烛火上过了一回,就把住薛寒星伤口两侧要开始缝合。 「等等!」岑晚看着鲁神医有些粗暴的手法眉头都皱到了一处,「就这么直接缝吗?」这得多疼啊…… 「嗯?你刚刚不是给他上过麻沸散了吗?」鲁神医看看岑晚,又看看那倒在榻上已然空空如也的白色小瓷瓶。 关心则乱,岑晚这才注意到药瓶上贴了张小纸条,上书「麻沸散」,那薛寒星刚刚上药时的反应是? 岑晚有些不可思议看向薛寒星,薛寒星则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清了清嗓子道:「开始吧。」 说到底麻沸散也只是能麻痹表层的痛苦,当针真实地刺破皮肉,然后牵拉着合到一起时,那份疼痛还是锥心刺骨。 薛寒星虽然表情依旧是放松的模样,脸色和唇色的血色却都褪去了大半。看到岑晚一脸紧张看着自己,还有余力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可岑晚却看出来,这次是真的疼了。 他伸手将薛寒星已经紧紧握成拳的手拉过来,而后薛寒星顺着他的力道将自己五指分开,手心已经留下了四道月牙状的血痕。 岑晚撸起袖子,将薛寒星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你要是疼就抓我吧。」 可那手只是轻轻搭在岑晚小臂,安抚性地拍了拍。 鲁神医莫名觉得眼前一幕有些牙酸,撇撇嘴道:「短时间不可再与人动武,知道了吗?」 薛寒星点头称是,听在鲁神医耳中却满是敷衍。 这孩子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每次受重伤也都是自己为他医治,治伤时就跟睡着一样,从不乱动也不抱怨,可以说是最让人喜欢的一类病人了。可唯有一点,那就是他从不遵循医嘱,治疗后也毫不顾忌地跟随铁翼骑办案,若不是仗着身体好,早就落下病根了。 见他在岑晚面前难得的乖巧,鲁神医忍不住落井下石道:「去年你腹部中箭,结果我刚给你上好药,第二天就又跑出去追什么採花贼,伤口崩开不敢来找我,还是你下属来偷偷请我过去的!」 岑晚听罢,一双猫眼瞪得老大,盯着薛寒星心虚的脸,仿佛在无声质问:还有这种事? 薛寒星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只是正巧碰到了,我不能不管吧……」 在岑晚的视线中,声音逐渐变小,很快消失。 「神医您放心,我这段时间会好好看住他的。」 老人呵呵笑了两声,拿起小剪子将那最后一针后多余的线头剪去,道:「恐怕这小子这段时间也会把你看得死死的。」 第118页 接着鲁神医留下一罐去腐生肌的药膏,事了拂衣去,留下岑晚与薛寒星面面相觑。 空气有些似懂非懂的、丝丝缕缕的缭绕,这感觉其实不是岑晚第一次体会到,但他总是下意识地迴避,不愿意细想。 「你休息会儿,我先出去了。」 可那只一直轻轻搭在岑晚手臂上骨节分明的手却骤然收紧,「我疼,睡不着。」 原本已经直起身打算离开的岑晚又泄了气,「你趴下来,我给你上药。」 薛寒星顺从地趴在榻上,任人宰割的样子。 莫名地心慌让岑晚不知所措,这时候没什么是比案子更能将他从这难受的境遇中解救出来,于是他手中抹着药,又开始和薛寒星他继续聊起案子的事。 听到他们借宿的此地正是死者孙富的家,薛寒星也觉得很是凑巧。 「一会儿我去向她打听一下孙富的事,等咱们走了再派人来通知她丈夫的死讯吧。」 这并非岑晚不近人情,而是现代办案时也会经常採取的一种方案,由于家属在得知噩耗时往往过于激动,在悲伤的冲击下往往难以很好回忆起有用的线索,故而很多时候会先隐瞒被害者的死讯,而先对家属进行询问。 说着说着,话题又到了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上。 「那头领的身份不简单,我也没能看破。」 「没关系,若我没有看错,那与我缠斗的人里有一个使的是金蛇剑法,这是金蛇宗的独门秘籍,而能到他那种水平的,非掌门亲传弟子或几位长老不可,明天我就去会会金蛇宗掌门。」 这人是真没记性,岑晚手上涂抹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不再说话,薛寒星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找补道:「我带人一起去,一定不动手。」 岑晚三下五除二抹完药膏,揣进袖袋,丢下一句「我去找孙富娘子聊聊」就离开了,留下薛寒星一人在原处后悔,自己怎么一与岑晚单独相处就容易说话不过脑子? 院中孙富的娘子正在搓洗孩子的衣物,口中哼着歌,还不知头顶已经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第65章 惊厥 孙富的娘子并不清楚, 她丈夫最近到京城去究竟是为了谁揽的活计。不过孙家铺里不少青壮年的村民都是跟着孙富干的,岑晚将这条信息默默记下,打算之后再派人来查问, 又是忙碌了一日, 照理说薛朗是不可以出京的, 只是今日事发突然,自打薛寒星从侯府调了辆马车要出城,到烙有侯府徽记的马腹部受伤奔袭回城,反应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他本想直接启程回城,可明叔已经不宜挪动,且如果以马车的速度,也没法在城门落锁前抵达京城。 所以薛朗干脆留下一拨精锐在这里住下,守卫岑晚、薛寒星与鲁神医,自己则带着大部分人马回了京城。 孙富家虽然比其他村民家大了不少,但也住不下这许多人, 所以一行人又在孙富家四周找了几户尚有闲余屋舍的暂住。 薛寒星与岑晚则睡在了同一间,比起其他人还算宽敞, 但也只能同塌而眠。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上药的事情, 岑晚还是觉得面对薛寒星时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而现在,他睡在里侧,正侧身面对着自己这边。 明明他眼睛已经阖上, 看样子已然沉沉睡去,岑晚还是觉得不由得紧张, 一定是今天过得太刺激。 可当他平躺在床上,开始酝酿睡意后, 身边的人却悄无声息睁开眼。 寂寂冷辉给眼前青年的测颜镀上了银色的轮廓,薛寒星早明白自己其实已经沦陷, 最近自己那些回忆起来都不禁让自己脸红的小把戏,已经在无可掌控中流露出了最真实的心意,可岑晚对自己的态度还是难以确定。 想到岑晚已经有了个儿子,背上的伤就连着心口微微发酸,但他相信岑晚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 岑晚的唿吸很快变得均匀,薛寒星也随之睡去。 * 孙家铺的夜里很寂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 今夜星辰无光,唯有一轮弯月如钩,映出婆娑树影。 子时已到,岑晚在系统的提示下睁开了双眼。这又是系统的一些妙用,在没有闹钟的这个时代,设置一些定时的提醒为岑晚在学宫免去了不少麻烦。 他偏过头,身旁的薛寒星还保持着入睡时的姿态。 现在冷却时间已到,又可以对那位杀害楚苏苏兇手进行定位,可惜现在他人不在城内。犹豫了一下,岑晚还是选择进行查看。 红点这次出现在了一个他熟悉却也意外的地方——孙家山庄。 如今这被杀害的第一个死者是孙家山庄曾经的帮工,腹中塞满了孙家派发的喜饼。 而现在那个疑似兇手的最大嫌疑人又一次出现在了孙家山庄,这叫人如何放心度过今夜! 碰巧孙家山庄建在京郊,若是他今晚留在城中,反而会因为宵禁难以出城追查,这何尝不是一次良机? 只不过…… 岑晚悄悄坐起身,将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掀到一旁,双脚刚沾到地,身后传来了薛寒星些许含混的声音:「你去哪儿?」 青年声音带这些还未完全清醒的喑哑磁性,以往都是薛寒星神采奕奕来叫岑晚起床,岑晚哪儿听过他发出这种声音,有些耳热。 「我口渴,去倒口水喝。」 第119页 薛寒星没再说话,岑晚轻轻唿了一口气,看来是混过去了。 他蹑手蹑脚拿上床边薛朗为他们留下的小型弩机,就打算出门,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薛寒星正坐在那儿看着自己。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眼中还满是哀怨,吓了岑晚一跳。 「你你你,你怎么不吭声啊,吓死我了!」怕吵醒别人,岑晚还是压低了声音,只能瞪着薛寒星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就这么偷偷走了?」薛寒星的表情一秒变成了一副被人抛弃的狗狗模样,「今天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孤身犯险有多危险?」 岑晚也自觉心虚,「我拿了这个……」 看到他手上的弩机,薛寒星也没有就这么放过他:「我与那个女人交过手,你绝不是她的对手。况且即便我现在手上,一样可以再三招内拿下你。」 他又指了指窗外,「你觉得我爹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是吃素的?你自己根本走不掉,出了这个门十步之内就会有人把你带回来。」 这是岑晚没想到的,眼看薛寒星起身要和他一起走,他急忙拦人:「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叫别人陪我一起去。」 这薛寒星怎会答应,好不容易捉住了岑晚的把柄,要乘胜追击,否则对方就要撇下自己独自前往孙家山庄了。 「我会叫上两个精锐同咱们一起去,我不会动手的,你大可以放心。」 薛寒星自己也说不上来,在岑晚的事情上他总有着超乎自己本性的控制欲,即便父亲留下来的侍卫也是一顶一的好手,但只有自己亲自跟着才能安心。 本就心虚再加上薛寒星说得信誓旦旦,岑晚还是屈服了,不过他还是坚持叫薛寒星与自己乘马车前往孙家山庄,而另一边先派了几个人火速骑马去孙家山庄查看情况,保证山庄众人的安全。 可惜,在岑晚二人还未赶到孙家时,先遣的侍卫就回来向二人回了个噩耗:孙家夫人云彩死了。 若说一次还可能是巧合,那么岑晚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杀害楚苏苏的女人就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兇手。 催促侍卫将马车赶得再快些,终于在一刻钟后,几人抵达了孙家山庄。 山庄与白天岑晚与薛寒星来时别无二致,破败的庭院在夜晚更显凄凉。 据侍卫的说法,他们先按照岑晚说的去了孙家老太爷孙高谊的院落,因为现在山庄仅剩的三人都住在这里。 可他们来了之后,看到了睡在正房的孙高谊,看到了睡在下房的小岚,却没有发现夫人云彩的身影。 侍卫将小岚叫醒,说明是奉岑晚指示来保护他们的之后,小岚便带人在孙家山庄搜寻起来。 结果小姑娘带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就发现了云彩的尸体,正是以前夫人常待的念冬院。 岑晚与薛寒星也第一时间前往了案发现场,云彩死在念冬院的庭院,院门口有两个侍卫守着,小岚则在蹲门口哭泣。 见到了岑晚,她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哭诉到:「我明明伺候夫人入睡了,可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得知小岚就睡在云彩隔壁,岑晚询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小岚摇摇头,「我睡眠很轻,但什么都没听见。」 既如此,有可能云彩是主动来到这里的也说不好。安抚了两句,岑晚与薛寒星进入庭院开始查看案发现场。 云彩的死状悽惨,她双眼圆睁,空洞无神地目视前方,面部表情扭曲,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十分骇人的景象。不过她的嘴不是张开的,而是被人用针线细密地缝了起来,双手也被绳子系住腕部,吊在树枝上,像一只失去生命的人偶。 岑晚看着不禁皱眉,在云彩附近搜罗了一番,果然在她衣摆下发现了一张书页,里面同样讲述了一则短小的怪谈: 昔有侍女,嫉主之容与贵,每每窃其饰,无人之际,又盗其衣。及主家败,尽窃其物,不留一物以资主,更告其踪于兵。闻主不欲入教坊,自尽于井,亦无悔。侍女既嫁,一夜闻主声,出而遭针线封口,红绳缚手,遂坠井溺死。 与上一则故事一样,是一个在岑晚看来像寓言故事似的怪志传说。 一个嫉妒主人的侍女在主人家落魄后落井下石,不仅偷走了财物,更将主人行踪告知与抄家的士兵。而她的主人在她嫁人后找了回来,用针线封住了那张多嘴多舌的口,用绳子缚住那偷窃的手,而后以与自己相同的方式坠入井中溺死。 不过云彩显然不是溺死的,光看她的面部表情,似乎是惊厥而死,也就是被吓死的。 这时候就得用系统出品的尸检才更能说明问题了,因为人被吓死的罪魁祸首是激素。 果然,云彩体内肾上腺素明显超标,心脏夹杂鲜红色血斑,心肌器也发生严重病变。人在受到惊吓时,会分泌大量肾上腺素,而如果体内氧化酶来不及消灭这些肾上腺素,就会有大量血液在激素的作用下冲击心脏,心肌细胞会发生出血性坏死,进而导致心脏骤停毙命。 岑晚查看云彩口部的缝线,发现她这里的伤口并没有生活反应。 所以兇手很可能本想按照故事中的顺序一步步将云彩杀死,可没想到还没真正动手,云彩就被吓死了,故而只是封了口。 从死亡时间上来看,或许他还想进行下一个步骤,只不过侍卫已经赶到,选择及时逃离。 第120页 这次的现场同之前一样,兇手没有留下能指向他身份的线索,但先锁定那个女人总没错。 「那个女人应该与某位皇子有关,但不是大皇子。」岑晚这话是有凭据的,当初的烛龙会产业隶属大皇子,而那女人费尽心思潜进来,若说与皇子之争无关,谁有相信呢? 薛寒星亦觉得有道理,「这位皇子如此执着孙家,想必也有迹可循。」 第66章 殿下 尸检结果证明云彩身上没有其他外伤, 体内也没有迷药残留,这说明她应该不是被打昏或者迷晕后被兇手带到这里的。偏小岚也没有听见异常响动,所以云彩主动来到这里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如此, 岑晚还是打算去她卧房调查一番。 云彩的卧房就紧挨着孙高谊的正房, 放在从前肯定是于礼不合, 然事急从权,现在的孙家也没有再去管公媳大防的心思与财力。 小岚帮着他们将夫人从自己房间带过来一应物品寻出来,码放在桌上。 这些物品大抵是一些用于日后吃穿用度,抑或东山再起的金银首饰。看来虽然云彩在孙家常年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也不是不通凡俗。 「咦?」身旁薛寒星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伸手捻起一枚指环。 指环为金质,两条镂空金龙围绕指环盘踞,其中一只口中衔着一颗圆润珍珠。 「这珍珠戒指可有什么不妥?」 对于礼制方面,岑晚还是只通了半窍,毕竟骨子里是自由平等的现代灵魂, 这些繁琐条律总是让他下意识迴避。 薛寒星将戒指递到岑晚面前,指着那颗在烛光下反射出五彩光泽的珠子道:「这不是普通珍珠, 而是东珠。」 岑晚只是不大识货, 这东珠意味着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珍珠可以根据产区划为极北之地湖泊中产出的淡水珠——「东珠」,和南部海域所产出的海水珠——「南珠」。 相比之下,东珠比南珠更珍贵难得, 因为天气寒冷,採珠人只能跳进寒意料峭的湖水中採集东珠。 而上好的东珠更来之不易, 往往盛满船只的成百上千只珠蚌里才能得到一颗。故而又称之为「百难获一称奇珍」。只有皇室子弟才有资格在穿戴中使用上好成色的东珠,否则将被视为僭越。 思及此, 岑晚突然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还不了解云彩的家世,问小岚道:「不知云彩夫人的娘家是?我好像不曾听说京中有哪家高门大户姓云。」 可这不算秘密的事儿, 小岚这个在孙家长大的人竟不清楚。 「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小姑娘还有些低落,岑晚见状安慰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去问孙博学就好,你无需自责。」 「问我不就好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卧房门口传来,三人回头,孙高谊站在那里,看到岑晚的脸时,他的神情都柔和了几分。 比岑晚更惊讶的是小岚,她与老太爷一同在孙家生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清醒。 孙高谊走进屋,反手将门关上,向前迈了两步,衣袍一撩,口中高唿一声「殿下!」,就要对着岑晚跪下去。 岑晚反应不及,还是薛寒星在老人膝盖落地之前托住了他的手臂,一番角力下,还是薛寒星将孙高谊重新扶了起来。 「老了,老了啊。」孙高谊无奈苦笑,摇了摇头。 岑晚二人还不算全然一头雾水,不过他之前以为自己可能是什么罪臣之子,现在听到孙高谊叫自己殿下也是觉得很懵。 孙高谊仔仔细细端详了岑晚一阵子,然后招唿几人围坐在桌旁,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岑晚的娘亲正是当年仙逝的皇后,闺名虞冬,是当时权倾朝野的虞家。在嫁给当年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之后,夫妻恩爱和睦,一时间成为京中佳话。 而有一个如此强有力的外家相助,如今的昭帝总算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荣登大宝。 只可惜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歷史也只会不停轮迴。没有皇帝能够容忍外戚坐大,自昭帝上任,虞家麻烦不断。 虞冬何其聪慧,但多年夫妻情分还是迷了她的眼,直到昭帝派人暗杀她父亲虞相的铁证摆在面前,终于认清了自己枕边人的嘴脸。 自此,帝后离心。 说到这儿,孙高谊深深嘆了口气,「我与皇后娘娘的父亲交好,也算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眼睁睁看着她从一个活泼伶俐的姑娘变成了整日不苟言笑的皇后。」 之后发生的事与所谓皇帝情根深种,皇后死于难产的传闻也出入颇大。 帝后撕破脸后,皇后开始暗中联络与自己及虞家有交情的臣子,身处后宫却也捲入了朝堂的波诡云谲。这时候,纯贵妃出现了,与之一起走进昭帝视线的还有当今国师——太叔研。 当时的昭帝执政颇有雷霆之风,还大刀阔斧落实好几项改革政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听不得一个不字。 而当年的纯贵妃温柔小意,又天生媚骨,与有些本事的国师太叔研一内一外,将昭帝的性格摸得通透,两人也随之步步高升。 「说起这太叔研,此人确有几分本事,曾有人见他从烈火中穿身而过却毫髮无伤,还有人见过他悬浮于空中,无长物可依。」说起国师,孙高谊的牙关不禁咬紧,可见对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颇有微词:「而真正让他扬名的,是一次祈雨。」 第121页 若果说前面都是些依靠道具可以做到的魔术,那这祈雨就有些厉害了。 就算是赌,也该是一场豪赌。赢了,从此便在霁朝最高的位置扎了根,输了,前功尽弃、万劫不復。 「因为霁朝规矩,每年元宵皇帝一定要留宿在皇后宫中,所以当时皇后娘娘已经怀上了你与你姐姐,且马上就要临盆。」 岑晚浑身一震,虽然他是一缕来自界的孤魂,却早融入了这个世界,原身的母亲,也是他的血亲。听到这儿,他不禁紧张起来,一旁薛寒星将手附在他紧握的拳上,感觉到岑晚正微微颤抖。 「具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只是皇后娘娘在祈雨仪式开始的前几天唤我入宫。」 孙高谊眯起眼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皇后那时身怀双子,身子已经很沉重了,但还是硬撑着从床上坐起,然后将一枚指甲盖儿大的小虎符交给了孙高谊。 「皇后娘娘嘱咐我,若有一日她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或在宫中遇到危险,我一定得想尽办法将此物交到她的孩子手中。」现在孙高谊想起虞冬当时的神情,似乎彼时她已然清楚自己生下孩子后便活不成了。 祈雨仪式举行了三日,就在第四日清晨,太叔研赢了。久旱未雨的大地再逢甘霖,百姓们欢唿着陛下万岁。 而同时,皇后娘娘从前日便开始生产,在第一滴雨滴落在地上,将灰色金砖染成深青色时,她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那之后,皇帝一改先前与皇后的冷淡模样,将自己关在皇后宫中三日,水米未进。 三日后,他走出寝殿,形容枯藁,据说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虞冬被赐封号为清慧皇后,昭帝也随之立誓,今生不再立后。 岑晚听到此处嗤之以鼻:「迟来真情,最是轻贱。」 孙高谊看着他与虞冬那不禁外形相似,连倔强起来都一模一样的神采,继续说道: 「而你,殿下,正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当初知晓皇后娘娘身怀双生子的人并不多,我只知道当年的孩子有一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皇帝也下令对外宣称皇后娘娘只诞下一位公主,也就是当今长公主,您的姐姐霁明琰。」 说到这儿,岑晚与薛寒星都不约而同想起,之前乞巧节在桥边遇到那个称岑晚为公主的小侍女。 所以,自己当日与姐姐擦肩而过…… 将虎符放在岑晚手心,孙高谊道:「今天,我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小小的虎形金制符文在岑晚手心微微发烫,「您的病一直是装的对吗?为什么会为我娘做到这种地步?」 孙高谊苦笑:「若是装,怎能骗得过陛下的眼睛?说起来这还应该是鲁神医配的药,每隔月余,我就会获得片刻清醒,然后趁着疯病发作前了解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 「至于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只能说虞相是我此生最敬仰之人。「或许是感嘆自己识人不清,也感嘆虞冬对昭帝的了解已深入骨髓,「当年你娘将这枚虎符交给我,我不是没想过向圣上坦白,但你娘却好像早就看透了一切,她叫我缓上半年,仔细看看当今圣上所作所为。」 之后的事情岑晚也在购置房产时从薛寒星口中知道了,不到半年,整个虞家,灰飞烟灭。 没时间继续伤感,孙高谊突然一拳砸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狠狠晃了晃脑袋,似乎在努力保持清醒。 他看向一旁已经捂着耳朵、紧闭双眼瑟瑟发抖的小岚,道:「我们孙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有这个小丫头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地善良,希望殿下日后多多照拂。」 就算孙高谊不说,岑晚也会照顾小岚。 见孙高谊愈发神志不清,忙继续问道:「孙大人,那云彩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是,她是你娘的贴身侍女,我把她救了回来,嫁给我儿子做夫人。当然,她的脸是鲁神医换的,应该没人知道这件事才对……」 「咣当——」孙高谊的头如不堪重负砸到了桌上,岑晚心跳都停了半拍,忙伸手轻轻拍了拍孙高谊的肩: 「孙大人,醒醒。」 孙高谊勐地坐起,看到岑晚那一刻,乐开了花:「娘娘,是你?」 看来他的疯病又发作了,岑晚心中五味杂陈,今晚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多,一时之间竟令他也难以消化。 不仅是自己的身世,还有母族的血仇。那场针对自己的刺杀是否说明自己的身份已经泄露?这个兇手杀人的动机是自己手中这枚虎符吗? 这些内容充斥着岑晚的大脑,令人头痛。 薛寒星轻轻揽住他的肩,「无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是,这个人从自己来到这异世后,便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岑晚默默将脸埋入薛寒星肩窝,在对方有力的心跳中,心绪慢慢平復。只是,他的心跳怎么越来越快了? 第67章 皇室 博山炉的小口中有奶白色烟雾如溪流从山间蜿蜒而下, 逸散一室沉香。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斜倚在贵妃榻上,橙红色薄纱滑落肩头,露出莹白香肩。 纯贵妃一双眼微眯, 「我看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太叔研。」 在外唿风唤雨的大国师连忙向前膝行两步, 俯身将头紧紧贴在手上,「娘娘再给臣一次机会,下次绝不会失手!」 第122页 纯贵妃伸出小腿,用足尖将太叔研的下颌抬起,「你觉得他们还能给你下一次机会吗?」 太叔研浑身紧绷,不知源头是畏惧还是兴奋,「竖子不足为惧,当年皇上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将他抛弃,现在也不会冒着被妨的风险将人留在朝堂上,更不可能让他认祖归宗。」 「呵呵, 说的也是。」纯贵妃用脚背轻轻拍了拍太叔研的脸侧,「那件事准备好了?」 「娘娘放心, 如今大皇子因为用女人收买朝中大臣一事已经叫他失了圣心, 三皇子性格懦弱,四皇子母族卑微,五皇子更不必说, 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待此事了结,皇上心中就只有咱们太子了。」 这太子也实在不争气, 偏好断袖之风也就罢了,竟还公然出入南风馆, 叫那些御史言官狠狠参了一笔不说,主要是叫昭帝也对他有些生了厌弃, 隐隐有偏宠大皇子之势。 多亏铁翼骑查出了烛龙会,这从陛下兜里掏钱的买卖,怎么叫人忍得了?如今大皇子霁宇辉已被禁足一年,而一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今夜註定漫长,对谁都是。 岑晚与薛寒星在孙家山庄留宿,却没有一人入睡,「你说,薛将军知道这一切吗?」 回答岑晚的,是片刻沉默后一声低低的「嗯」。 在岑晚昏迷的那天,薛寒星就已经得知薛朗和鲁神医对岑晚的身世心中有数,不过他选择相信等待父亲一个准确的答覆。 岑晚翻身,看着窗外已经有些吐露白色的天空,不禁想,自己今天与孙高谊的见面是不是也是安排好的? 怎么自己一来,孙高谊的疯病就短暂康復了? 思来想去,岑晚左右睡不着,翻过身面向同样难以入睡的薛寒星。 本来就一直盯着岑晚的背影,此时猝不及防被一双亮晶晶的眼闯入视线,薛寒星一怔。 「你给我讲讲霁朝的皇室吧。」如果只是长得像先皇后倒也罢了,自己还有个双生的姐姐,自己这官做下去早晚有面圣的那一日,与其到时候再被浪潮推着前进,不如先主动踏入这风暴。 薛寒星会心一笑,果然,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将岑晚吓倒,他甚至相信就算是皇帝站在岑晚面前,他都敢指着皇帝鼻子骂他滥情薄倖。 昭帝膝下皇子并不多,身为铁翼骑,基础情报也都信手拈来。 霁朝现有五位皇子,大皇子霁宇辉与太子霁宇肇岑晚已经很熟悉了,于是薛寒星将重点放在了昭帝其他几位子女身上: 三皇子霁宇硕为人小心谨慎,他在年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此后身子一直不好,常年服药,连太医都说他怕活不过四十岁。国师则说他魂魄有缺,是下凡渡劫的仙君,只待功德圆满回归大道。 「噗——」岑晚不禁笑出声来,「这不就是他也治不好,说点好听的叫皇上解怀?」 薛寒星也笑了,「是啊,当初听说三皇子魂魄不全后陛下就命国师医治,他才搬出这套说辞。」 四皇子霁宇元也是个命不太好的,不,如果岑晚的存在不曾被抹去的话,霁宇元应该是五皇子才对。 「四皇子他的母亲是御前一位普通的宫女,因为相貌出众而被陛下临幸,诞下了四皇子。」 霁宇元的出生不被期待,亦不受重视,说起来他与岑晚是同年出生的,只是岑晚的生日早了那么半个月而已。 而一个小宫女与皇后娘娘同时有孕,宫中的关注可想而知会倾斜到何处。 且皇后难产身亡后,宫中一片缟素,四皇子就出生在一片死寂中,没有前唿后拥,更没有锦上添花,只有一直冷冰冰的诏书,将他母亲提拔为贵人。 「剩下的五皇子霁宇桓今年才七岁,是庄妃的儿子,也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如今的二公主,霁明觅。」 「那……长公主呢?」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姐姐,让岑晚从心中也生出几分好奇。 薛寒星对这位传闻中性情有些乖戾的长公主也有所耳闻,她既然是岑晚的姐姐,那自己也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才是。腹中的话咀嚼了一番,薛寒星斟酌着开了口。 若说按照霁朝不成文的规矩,霁明琰现在早该定亲,可不知为何,每每皇帝赐婚后,不是对方家中遭遇变故,就是霁明琰这头用各种办法将婚事搅黄。所以这位长公主至今还未许配人家,奇事是皇上也不恼,就这样随着她去。 「而且长公主似乎很喜欢出宫玩耍,这自然于礼不合,陛下却也不曾过多责备,所以民众都说陛下对这位先皇后留下的遗姝爱屋及乌。」 想起乞巧节的擦肩而过,岑晚有些惋惜,自己倒很想见见长公主。 现在他想弄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自己这具身体如何流落到那般境地,娘给自己和姐姐留下的虎符又究竟代表什么,自己能相信谁? 嗯……最后这个问题倒是还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岑晚抬眸看向还在与他娓娓道来皇室各种情报密辛的薛寒星,感觉自己也并非那般迷茫。 被他定定看着的薛寒星却是突然卡了壳,只觉得自己被岑晚视线蛊惑,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仔细看看他眼中装着什么水木明瑟,抑或星奔川骛。 就在温热的吐息亦有所感之时,岑晚突然起身,「我给你上药。」 第123页 薛寒星苦笑,大半夜的,是上哪门子的药? 不过他还是乖乖翻身趴在床上,任岑晚控制着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指尖,将乳白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岑晚现在心跳如鼓擂,即便他一直迟钝迴避,却也不是傻子,自己刚刚是差点和薛寒星…… 手上动作一抖,一大坨药膏掉在薛寒星凹下去的背沟中,接触到体温的药膏开始融化,部分变得透明,看着叫他热得头顶冒烟。 怎么……这么色气啊? 岑晚忙伸手去刮药膏,心中默念:「这是嵴柱沟,这是嵴柱沟……」 「你说什么?」薛寒星有些好笑,他没听过嵴柱沟这个东西,但也明白岑晚在念叨什么,背部暗暗使力,叫这男色更迷人眼。 岑晚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中所想念叨了出来,「我,我在复习人体各个部位肌肉群知识呢!」 「哦?」薛寒星饶有兴致偏过头来,「正巧我对这些也有些兴趣,不如你就拿我做教材,教教学生可好?」 「你——」岑晚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居然被这小古板调戏了。 算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他抓过被子躺在薛寒星一旁,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良久,被子中传出闷闷一声:「睡了,晚安。」 第68章 求子 第二天的岑晚被窗外吱吱喳喳的喜鹊声吵醒, 睁开眼睛时,薛寒星的脸距自己只有毫釐,细密的长睫在高挺的鼻樑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 岑晚才惊觉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 正欲往后撤, 却发现薛寒星身上的被子也随着自己的动作滑落下来。 岑晚微微抬起头,才发现另一张被子已经被自己踹到脚下,团成圆咕隆咚一个球。 而他身上这床被就只是浅浅搭在薛寒星身上,轻而易举被扯落,浅蜜色的身体半遮半掩,像身着希玛纯的古希腊美神,侧向岑晚的身体就如一副健劲舒展的骨骼上依照完美比例附着上有力的肌肉,现在放松的状态下又显得格外的…… 「啪嗒——」 有水声?岑晚低头,雪白的被上点染一朵血花,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岑晚有些手忙脚乱, 用手接在鼻子下面,起身仰起头。 比起流鼻血的物理伤害, 自己竟因为看着薛寒星流鼻血这一事实更让他心中羞恼。 「嗯……你醒了?」薛寒星似乎也被他一连串的动静吵醒, 刚刚晨起的音色微哑,原本清泠如击玉冰冷的声线有了人类欲望在萦绕。 声音响在岑晚耳侧,叫他不禁打了个颤, 原本已经隐隐有止住迹象的鼻血又像是吃了兴奋剂,汹涌起来。 薛寒星没想到自己装睡这么一小会儿效果如此惊人, 赶紧从缠在身上的纱布扯下一小块儿,给岑晚擦脸。 一个本该静谧的清晨就这样在兵荒马乱中告一段落, 二人接下来该做的,是尽快返回京都, 将这一切与薛朗问个明白。 孙家山庄虽处于城郊,距离京城却也不远,附近更是有村落与官道,还有不少人将自家种植的瓜果装在竹筐里,挑着扁担前来叫卖,宛如一个小型农贸市场。 所以这回京之路,二人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畅行无阻,总算没再遇到什么危险。 待几人来到城门下,这儿已经排起了长龙,看样子都是住在附近村落,在京城做工的人。岑晚也跟薛寒星排在了队伍后面,这时突然又看见前面有一个眼熟的人。 「陈巍?」青年正是前头去孙家捡漏的那个,与最开始的死者孙富也算相熟。 岑晚脱口而出的一声唿唤也传入了青年耳中,他转过身,而后有些谄媚地跑了过来:「原来是二位大人,小的有机会再见到两位,实在是小人的荣幸啊!」 这话说得夸张,却不是很叫人反感。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拍马屁圣体。 几人站在一处,本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原则,岑晚有一搭没一搭和陈巍聊了起来。 「你这是来京城帮工?」 「是的大人,家中只有我与病重的老母,今天我拜託隔壁的牛大嫂替我照顾母亲,我来碰碰运气,顺便抓点药回去。」 又问道母亲的情况,对答如流,陈巍亦神色悲痛。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大理寺找我,我姓岑。」 薛寒星看了眼岑晚,暗暗嘆道,心肠这么软,在京中尚且少见,如果要认祖归宗,走入皇室的龙潭虎穴可如何是好? 陈巍听了岑晚的承诺,忙道谢:「谢谢大人!」 一时间泪水涟涟,就要给岑晚跪下。 周围人本就不少,现在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频频向这边侧目。 岑晚忙伸手将人架住,扶了起来。好在这陈巍也不是真的想跪下,从善如流站直了身。 寅时一刻,阵阵钟声从城内传来,正所谓「晨钟暮鼓」,这就是开城门的信号。 内城门与外城门逐一打开,守门侍卫站在两侧,大声吆喝:「把通行证都拿出来,包裹打开!」百姓有序接受检查。 当到了岑晚这里时,薛寒星从怀中掏出铁翼骑佥事腰牌,侍卫忙行礼清几人进去。 这还是岑晚第一次从京城东面的含元门入城,这里与其他几处城门风光大不相同,多是朝中大臣的府邸,故而清净又显做派豪奢。 第124页 从这个门进来的百姓看来大部分都是这些大户人家找的帮工,进了城门便四散去叩人家给下人走的角门。 陈巍也不例外,正要同岑晚告别时,一声悽厉的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这幽静的贵地显得尤其突兀。 岑晚与薛寒星对视一眼,两人快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一个小小少年趴在一条长登上,后背被打的血肉模煳,大约是因为刚刚的叫声,现在他的口中被塞了块看上去脏兮兮的抹布,抹布也染上鲜血,红色蔓延。 「住手!」 两个护院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岑晚与薛寒星一人一个,将他们手中棍棒打落在地,而后制住双手,才算作罢。 其中一个护院笑得一脸嚣张:「你什么人,敢在庞府门前造次?」 薛寒星手上一用力,只听「咔」地一声,护院的手软绵绵脱臼垂下,像一块死肉,他口中也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叫声引来了屋内的老僕,他不耐烦推开门想告诫两个护院将少年的嘴堵死,却看见了超出预料的情景。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薛寒星冷冷斜了那老僕一眼,看的他汗毛倒竖,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忙转身跑回去通报主人,岑晚则蹲下身去看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取下他口中塞得抹布,少年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显然刚刚的一顿毒打伤及根本,只怕是活不成了。 少年难以开口,岑晚也没有问他什么,只是默默花费一个济世点兑换了少年的个人信息——他许久不曾探寻过这种只需要一个济世点便能将生平看透的人。 少年名叫无名,孤儿,刚满十五岁,而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是重伤将死。 岑晚双拳紧握,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叫这样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被人乱棍打死。 不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在看到薛寒星那一刻马上从愤怒变成了讨好: 「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薛寒星的冷淡叫庞士心慌,他看向那个已经被打成一滩烂肉的少年,却还是不解。 虽然不理解自己错在哪儿,庞士还是老实道歉:「这……教训家僕而已,不足道也,污了薛佥事的眼睛,是下官的罪过。」 他心里也在嘀咕,都说这位薛佥事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自己可不能和他交恶。 「为什么打他?」岑晚开口了,他依旧注视着那少年难以瞑目、血丝满步的双眼—— 几息之间,少年竟就这样简单的死去了。 庞士没见过岑晚,可对方与薛寒星走在一起,便先试探性看向薛寒星的脸色。 「回话!」薛寒星声似寒芒,庞士打了个冷战,忙回到: 「您或许不知道,下官现在已经年过不惑,可至今膝下无一子继承香火,我就,就去长宁观请了个法子。」 许是庞士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在大庭广众宣之于口,凑近薛寒星小声道:「公叔大师说,只要将我家最近出生的女婴制成香尸,封印在紫檀做的人偶里,再埋入院中正南方位,在此处便可令妇人受孕得子。」 岑晚也将一切听得清楚明白,只觉得阵阵恶寒席捲全身,「那你为何要下令将这少年活活打死?」 第69章 认可 面对岑晚的质问, 庞士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慑于薛寒星的身份依旧老实答道:「恰巧最近我府上有女婴夭折,他居然把这唯一的女婴尸体偷偷运出了府,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样的家僕, 由主家打杀也是应该的吧?」 岑晚冷笑, 谁知道这女婴是不幸夭折还是有人作祟?不过他更愿意相信那女婴是被无名活着送了出去。 身处这吃人时代的无名, 应该不会为了一具尸体赌上自己的姓名。 现在庞士的说法已是死无对证,无名已死,那女婴也「死不见尸」,谁知道这是否是他为了规避杀害女婴编出来的託辞? 而若按他的说法,有卖身契在手,家僕只是主人的财产,犯了错即便打杀了,官府也难以降罪。 见二人皆面色不虞,庞士小声解释:「其实我也知道当众将人杖杀在门口不体面,污了大人们的眼, 可我这不也是做给公叔大人看嘛。」 「若我没有按照大人说的办,岂不就成了不信任大人的能力?我得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才是。」说这话时庞士一脸我也是情非得已的模样。 问了那女婴的名字、特徵与月份, 庞士也都一概不知, 最后是将那个才生产几个月就痛失爱女的姨娘揪了出来才明了,岑晚默默记下,只希望那天能遇到这个孩子。 离开庞府, 一扭头,陈巍居然还没走, 刚刚他便一直站在二人后方围观这一切。 「大人仁善。」陈巍向岑晚抱拳施了一礼,这次的话似乎终于是发自真心。 岑晚只觉得羞于担起这两个字, 眼看着一个草菅人命的狗官在自己眼前钻了空子。 陈巍借还要去上工离开后,薛寒星才开口:「这个庞士, 官做不久了。」 听到这话,岑晚诧异看向薛寒星。 「铁翼骑有权力收集京中所有情报,监察百官,他这种人,想必平日行事错漏百出。他刚刚出来的匆忙,我发现他里面穿的是赤色中衣,脖子上还带着远超出他身份的蜜蜡串。」 第125页 这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庞士其人为官这些年一定没少行贪墨之事,既然草菅人命处理不了他,那边从当今圣上最爱的钱财上下手。 「那个公叔大师,和国师同姓?」对刚刚那个随便一句话便被庞士奉为圭臬的「大师」,岑晚也很是印象深刻。 「没错,这人名叫公叔究,是国师公叔研的弟弟。他在京中开了好几处香火旺盛的道观,他是他哥哥在京中的耳目和爪牙,不少人也借着讨好他来向国师献媚。」 说曹操曹操到,二人回侯府的路上,正好路过其中一家隶属公叔家兄弟的道观。 离老远便可见到道观门口大排长龙,不少人手中或提或抱,皆是用丝绸包裹的精緻礼盒。 这些人分成两队,一队将手中礼盒交与登记的小道士,然后由小道士记名,他们便可以领得三炷香,接着再到正门排队等候,只待前面的人出来,才好进去聆听公叔大人的指点。 正当岑晚想凑近去看时,前面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衣着青衫,书生模样的青年被两个肌肉快将道袍撑破的道士拎着胳膊拖了出来。这两个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道士,想必是道观豢养的打手。 青年的鞋在拖行中连底子都被蹭掉了一半,可他的双腿还在不住蹬踢,大声喊道:「求大师看看我,学生寒窗苦读十三载,就是为了、唔——」 还没说完,青年的嘴就被打手用力捂住,而后腹部也被狠狠踹了一脚,痛得他身子蜷缩成一团。 「别瞎说,不然你怕是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了。」打手声音阴狠,将青年狠狠甩到台阶下。 青年爬起来甚至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落荒而逃。 岑晚与薛寒星对视一眼,这公叔究真是有够放肆的。 * 回到武安侯府,薛朗正在院中等候,似乎早已准备好如何与二人解释。 一番长谈后,总算从薛朗这里还原了一切的原貌。 当年的那场旱灾成就了如今的国师,却也被纯贵妃拿来藉此害了岑晚。 旱灾期间,公叔研就一直在向皇帝进言,说大旱是因为有与昭帝相剋的灾星即将问世。彼时皇后正在孕中,不免引人遐思。 而就在求雨仪式进行到第三日时,皇后难产一整日,终于诞下一对龙凤胎。 昭帝听从国师建议给男孩服下一剂丹砂,男婴当即高烧不止,最后停止了唿吸。巧合的是,第二天天降甘霖,解了霁朝的燃眉之急。 皇后本就因难产元气大伤的身体也在悲痛中难以支撑,薨逝。 为了掩盖杀害亲子的罪过,也出于对皇后的愧疚,昭帝掩盖了双生子的事实,只对外宣称皇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些事情也都是薛朗从鲁神医那里得知的,鲁神医曾是先皇后父亲虞相好友,后因为了照顾有孕的虞冬扮装进宫。 那日皇后生产,他一直相伴左右,以防有人下绊子。当孩子顺利生下来后,鲁神医也已疲惫不堪,找了个角落打盹。 谁知再次醒来,皇后身死,孩子也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自己更是面临将被灭口的境遇。 最后他用随身携带的药粉迷晕了处刑的侍卫,顺便救下皇后的贴身婢女云彩,逃了出来。 路上他偶遇孙高谊与薛朗,二人一个带走云彩,一个则带走他,将人偷渡出宫。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与鲁神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你长得与你娘实在是太像了。」 薛朗轻轻嘆息,「因为当年那孩子几乎可以确定身死,所以那之后我便派人去打探你的来歷,探寻你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直到昨日才确定你就是先皇后的孩子,又收到侯府的马带伤跑回京城的消息,才赶紧带兵去寻你们。」 看到孙高谊给岑晚的虎符,薛朗笑了: 「先皇后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据我所知朝中现在仍有许多她的旧部,至于这枚虎符,」他拿起来细细端详,「这上面刻的是赤方文字。」 赤方是霁朝东南部最大的国家,与西南部墨音族为首的聚居地呈分庭抗礼之势。 当年皇后的弟弟虞将军便镇守霁朝南部,与赤方、墨音胶着不休。 「这虎符今后必有大用,眼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薛朗口中要紧的事其实是催促岑晚快点做个决断。 「现在你身居,如果继续往上爬势必早晚要与皇上见面,你有想过此后将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吗?」 听到「父亲」一次,岑晚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可这也是他无法逃避的事情。 自己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如果就这样远离朝廷,自己也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比这件事更急迫的是,那场刺杀说明已经有不愿意让他回来的人看穿了自己的身世,自己若继续做个六品小官,由于身份悬殊,对方暗害自己的机会只会更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现在有个机会。」 薛朗经年在朝中经营,从没想过听从昭帝的话乖乖做一个摆设。他有自己的爱人与孩子,自身没有力量又当如何守护他们?总不能凭藉皇帝的施捨和仁慈。 「我听说最近国师与纯贵妃正在研究如何让太子復宠,与其贸然与皇上相认,不如借力打力。否则即便你回到宫中,也会被国师以克君克父为由下绊子。」 第126页 商议好一会儿,总算敲定了后日皇上微服私访时的行动计划,岑晚与薛寒星也终于能回到自家好好歇歇。 「你还记得那刺客中有一个金蛇门内门高手一事吗?我已经派人去请掌门来此一叙,相信找出那个刺客,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僱佣他的人。」 薛寒星与岑晚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大门,等着他们的是站在门口的石榴。 他小脸气鼓鼓地,嘴巴撅的老高:「爹爹昨日说好要早点回来陪我下棋,结果石榴等到好晚好晚,也没能等来爹爹回家!」 完了,昨天的一切冲击力太大,岑晚早就将和石榴的约定抛诸九霄云外,忙蹲在石榴面前讨饶:「是爹爹不好,以后不会再犯,石榴原谅爹爹好不好?」 小傢伙也学会了拿乔,扭过头不去看岑晚。 「小少爷昨天晚上可是哭了,说爹爹从不会忘记和自己的约定,担心您是不是出事了呢。」崔枣在一旁帮腔。 石榴又瞪大眼睛不好意思脸红道:「我,我才没有哭呢!」 这一切叫岑晚的心软软的,薛寒星也蹲在了石榴面前。 「爹爹昨天没回来,是因为叔叔受了伤,爹爹照顾叔叔呢。」说罢,薛寒星伸手,从身后侍卫那里接过了一只草编的小笼子,里面是一只小蟋蟀。 「这是昨晚在城外捉的,石榴拿去玩,原谅你爹爹好不好?」薛寒星语气温柔,岑晚都不禁侧目,很少见他同自己以外的人假以辞色。 其实听到薛寒星受伤时,石榴就已经原谅了岑晚,现在还有礼物,马上又喜笑颜开,抱住薛寒星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啵」了一口! 第70章 背刺 小傢伙还挺会讨人欢心的。 看薛寒星脸上沾着亮晶晶的口水还呆呆蹲在原地, 岑晚心中暗笑。 「对了爹爹,昨日荣姨把江州城那边你的东西都着人送过来了,现在都在书房呢~」 岑晚闻言大喜, 自己这些年办案的经验与收集的书籍都在江州城家中, 所以上次送信回去时也同荣清兰提了一句。本想着那么多东西只怕要走水路, 耽搁上月余,不想今天就到了! 抱上石榴,岑晚带着两人来到书房。 书房门口的箱子已堆成了山,因为书房内有些不便为他人看到的案卷,岑晚一般都同薛寒星亲自打扫整理。 从箱子里搬出一摞摞书籍,二人又分门别类将其放置在书柜上。石榴则将一些砚台、笔墨一类的小东西规整好。 「这是什么呀爹爹?」说话间,石榴从箱中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精緻漆木盒,上头有螺钿镶嵌的一副画。 糟了,竟把它忘了! 岑晚连忙伸手想将那盒子藏起来,却被薛寒星抢先一步接过。 黑色漆器上, 是一个由螺钿拼出的少年背影,他束起的头髮同衣袖在烈烈风中张扬, 胯下一匹白马正三蹄腾空, 向前疾驰。 而少年的正前方是一轮硕大的明月,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如锦如霞的柔和光彩。 薛寒星有些好奇摸上盒子的表面,平滑无比, 好奇问道:「这种工艺我似乎不曾见过。」 一旁的石榴显然对这个新奇玩意儿更了解,「我知道, 爹爹之前又给我做过一面这样的镜子!」 没想到这精緻的工艺居然是岑晚首创,薛寒星看向岑晚, 不知为何,岑晚觉得那眼神中透漏着一种「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意味, 有些想笑。 正好他现在也需要转移话题,拿过盒子讲解起来:「这上面的画面其实用的是七彩螺片,我把螺片修剪成想要的形状,然后用胶漆粘在盒子上,再一遍遍给木盒髹漆。等上面的大漆足够厚了,再打磨木盒表面,让螺片组成的画面露出来,所以这个表面是平滑的。」 其实这盒子里装的正是这几年薛寒星给岑晚写的书信,岑晚总觉得要好好保存起来才是,就用自己前世了解的螺钿漆盒工艺做了这信盒。 当时为做好这信盒,反覆尝试了许多次。以前一直听说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对大漆过敏,岑晚那段时间可算是深刻领教了。 后来时间久了,岑晚甚至产生了抗性。 只不过大漆的抗性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的,所以除做了这个信盒,他还为石榴做了面小镜子,打算以后再也不碰这大漆。 薛寒星自然也明白漆器做起来多麻烦,不禁觉得心里有些酸熘熘的,这里面装的会是什么?难道是石榴他娘的东西吗? 心里醋意翻涌,说话也不由有几分阴阳怪气:「这里面的东西想必贵重至极,竟然叫阿晚花费这么多精力只为做个木匣。不知我能否开开眼,别是空有椟而无明珠。」 原本岑晚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果子,听了薛寒星这有些带刺的话反而冷笑一声:「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就送给佥事也无不可啊。」 漆盒也被他怼了薛寒星满怀。 薛寒星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手上还是乖乖将漆盒打开,里面码放整整齐齐的是两叠熟悉的信件。 霎时间,红晕从薛寒星的脖颈爬上了脸颊与耳廓,在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映照之下,只觉得怕是要烧坏了。 他「啪」地将漆盒合上,眼神躲闪道:「还是阿晚好好收着吧。」 石榴还一头雾水,伸长脖子,小脑袋一晃一晃想看看漆盒里到底是什么: 第127页 「薛叔叔,这里面是什么呀?告诉石榴好不好。」 薛寒星求助的眼光转向岑晚,却只见他一脸好以整暇,似乎在等着看他怎么回答,他只好清了清嗓子, 「这个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了,叔叔之后给你做几个这样的盒子玩好不好?」 石榴黑亮的眼珠滴熘熘一转,觉得自己也不亏,应了下来。可小傢伙一转头,又抽出了一个细长的锦盒,打开后里面装的是画轴,「这个我也没见过。」 说着,不待岑晚制止,飞快将丝带扯开,一副不大的画卷展露在薛寒星面前。 这……这上面所绘正是刚刚漆盒上那副画面! 刚刚薛寒星还以为螺钿只是岑晚随性而作,现在看来,他终于想起这正是五年前与对方分别的情景! 感受到薛寒星灼灼的目光,这下又轮到岑晚羞愤交加。 这孩子!怎生这般喜欢背刺自己! 估计自己现在就和刺猬似的,身上除了被自己的崽扎上的刀子,还有薛寒星那道道如剑的目光。 「金蛇门的掌门前来拜访佥事大人。」 崔枣的声音如雪中送炭,让岑晚一秒復活。他丢下手中还未整理好的书籍,忙道:「我们马上就来,还请贵客稍作等候。」 薛寒星嘆了口气,这人要扮鸵鸟到哪天去? * 正堂内,一个看上去便龙精虎勐的、身着一身短打的中年男人正在大口喝茶,见岑晚和薛寒星到来,起身拱手道:「见过二位大人,不知佥事大人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薛寒星进入了正题:「昨日我在城外遭遇刺杀,其中有一个刺客使得正是金蛇剑法,且功力不低,有你的七成。」 这金鹏举是个武痴,在得知薛寒星武学天赋异禀后,就常常请人来金蛇门切磋,所以薛寒星对金蛇剑法再熟悉不过,甚至早早便领悟其中精髓。 听到这话,金鹏举的表情严肃起来:「我金蛇门下居然有这种畜生,敢对恩公出手!」 他仔细思索一番,道:「现在能将金蛇剑法使出我七成功力的不出五个,昨天门内会议更是全员出席,若与贤弟交手,他必定难以安然回来,我定能轻易看出。」 「嘶——」金鹏举仿佛又想起什么,两道浓眉拧作一团:「我师父当年好像有一位逐出师门的小师弟,据说此人德行有亏。我也没见过他人,不过年纪应该比我还小一些。」 薛寒星一个响指,门外窜进来一身着玄衣的铁翼骑暗卫。 「你去查一下金蛇门上一任掌门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小师弟,着重去查京城的几个暗杀组织是否有此人出没。」 暗卫顿首,又一声不吭窜了出去,像一道不见光的影子悄无声息。 存在,却无形。 金鹏举有些不好意思搔搔脑袋,他髮丝也如人般粗硬,看着就扎手。 「不好意思啊,薛贤弟。没想到还是我们师门中人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也没能帮上忙。我回去就叫所有弟子一起出动,帮你找那个贼人的下落!」 薛寒星笑得温和,但岑晚觉得他是憋着坏呢,为这憨憨的傻大个提前掬一把同情泪了。 「金大哥太客气了,那刺客我自回去寻,无需金蛇门劳心费力。只是我这里确实还有一件小事还想请金大哥相助。」 这么多年,金鹏举还是头一次听见恩人开口求自己些什么,立马胸脯拍得啪啪响,豪气干云道:「贤弟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定不负所托,万死莫辞!」 薛寒星从怀里掏出那张上午刚刚从薛朗手中拿来的地图,摊在金鹏举面前,幽幽开口。 第71章 救驾 两天搜查下来, 总算确定那当初使用金蛇剑法的刺客,正是当年被逐出师门的弃徒,说起来论辈分金鹏举还要叫他一声小师叔。 此人现在契于六壬轩, 是当今霁朝规模最大的杀手组织之一。 「我这就去将这傢伙捉来向二位谢罪!」金鹏举声如洪钟, 震得一旁岑晚耳朵嗡嗡作响。 这人的脑仁可真不大, 怕是同时装不下两件事情。眼看他就要丢下眼前正事去找六壬轩算帐,岑晚忙扯住他道:「金大哥,现下这事还需要你帮忙。」 金鹏举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对不住啊岑公子。」 二人现在正居高临下站在酒楼临街一侧的二楼窗户前,楼下人群川流不息,小贩与行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但岑晚知道,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来自武安侯府,有一部分听命于国师。 这次昭帝微服的目的地正是含元观, 听说是最近公叔究在民间搜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祥瑞,只是这祥瑞不宜搬动, 特请陛下前去一观。 昭帝本身就是个爱出宫游玩的, 美名其曰与民同乐,却不见这街上的百姓们见到这气派的车驾都埋首含胸伫立在街道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 昭帝端坐在车内, 旁边便是骑在马上,苦苦哀求前来保护父皇安全的太子霁宇肈。 这样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终于出现在了岑晚的视线中, 他向下望去,与易容成中年小贩的薛寒星对上了眼神, 而后微微点头。 走到茶楼附近,坐在后面小马车里的国师悄悄将一根手指伸出窗, 微微勾起。 几个小贩会意,悄悄将自己背篓打开一个小口,从里面接连不断飞出了一群银蝶,翅膀反射着金色朝霞,像水波上的浮光跃金,像无机质的光被赋予生命化身精灵。 第128页 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一则是这里出于十字分叉路口,即便京城,这样开阔的地方也不多,光线更佳;二则是太子身上的香粉才能更快将银蝶吸引到自己身上。 人群中的薛寒星悄悄收起已然空了的小纸包,眼睛向上斜睨。果然在刺目阳光的遮蔽下,几个小童举着铜镜趴在旁边小楼的屋嵴,铜镜反射出的光束追随着银蝶移动,使场面更如梦似幻。 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下,谁又会去在意房顶有什么? 昭帝听见外面的赞嘆声,也掀开帷裳,被空中翩翩起舞的碎光吸引了视线。 霁宇肈昂首挺胸坐在马背上,只等着那些蝴蝶落到自己身上来。 可惜,眼见着那些蝴蝶越飞越高,最后竟然落在了一个站在茶楼二层的青年身上。 岑晚抬起手,指尖停驻一只银蝶,这哪是什么银蝶? 蝴蝶表面被用胶薄薄涂了一层金属粉末,飞起来颤颤巍巍,怕是命不久矣,岑晚轻轻嘆息。 这情景落在下面人眼中却是金风拂面,轻盈如仙。 岑晚今日特意着了一身白衣,在翩跹的金色光点中,恍若天神下凡。 下面的人见到他的脸,有人诧异,有人惊喜,更有人快把牙咬碎。 昭帝则像看见梦中幻影,不可置信中夹杂失而復得的惊喜,顾不得仪态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岑晚身上时,他却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突发状况,飞身从二楼一跃而下,直奔昭帝而去。 反应最快的是国师,他大喊着「救驾」,一边示意身边侍卫上前将岑晚结果于此。 而他这边却看不到昭帝面前有一个身形如电的男人提刀直刺昭帝面门。 距离昭帝最近的太子忙欲从马上跃起,心中想着「这就是母妃给我安排的机会」,却临头右脚被缰绳缠住,马有突然受惊,他歪歪斜斜撞向那刺客手中长刀。 「噗嗤——」刀没入了他的肩膀,太子哀嚎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布帛断裂。 那刺客放开刀任太子向一旁倒在地上,因为痛苦蜷缩成一团,而脚步却未能因这个插曲减缓分毫。 而原本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平民突然向侍卫发难,连禁军首领都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紧紧纠缠,分身乏术。 所以那刺客几乎毫无阻碍来到昭帝面前,抽出匕首要刺! 危急关头,岑晚抬手用剑鞘抵住了刺客的下一步举动,与他战在一处。 眼见几招下去未能轻易得手,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刺客反手放出一枚圆圆火药弹,转身便逃。 火药弹炸裂,绿色烟雾顺着风吹向岑晚与昭帝面门。 岑晚扬起衣袖,将烟雾尽数挡在身前。 这一切都发生于几息之间,昭帝被酒石色慾腐蚀的身体与大脑一时间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等他的大脑终于整合完所有信息后,眼前的青年已经缓缓倒了下去…… 刚刚还在与侍卫作战的刺客们如潮水般退去,很快,薛寒星带领的铁翼骑纵马赶到。 「快!快将人送到宫里医治!」不等薛寒星告罪,昭帝就像个慌了神的老人,指着岑晚向薛寒星吼道。 薛寒星将岑晚抱起,命其他人保护好圣上,一马当先沖向皇宫。 岑晚的脸色苍白,嘴唇透出青紫色,双眼紧闭,看着叫人心疼。 虽然知道鲁神医给的药定无闪失,薛寒星还是忍不住心疼,直到那原本像是已经晕死过去的人状似无意地将头埋在他颈间。 「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别担心。」岑晚声音小小的,说话时带来的震动叫薛寒星脖子酥酥麻麻。 薛寒星离开后,侍卫统领也开始指挥在场的人保护昭帝回宫。 混乱过后,众人才发现太子殿下还面色惨白倒在马脚边,此刻正捂着伤口,看着大约已经痛昏过去。 原本如果他能够拦住那刺客片刻,也算大功一件。可偏偏他摔在刺客刀上的姿态实在滑稽可笑,另一边又有岑晚的惊艷亮相和捨身相救与之衬托,丢尽东宫颜面。 堂堂太子,却只能像块豆腐般被一剑穿身,毫无身为储君的魄力。 昭帝最爱面子,现在看到昏倒在地的太子心中没有丝毫怜爱,反而想起他刚刚的丑态百出,即便他现在身受重伤,也不愿多看两眼。 「还不快把太子殿下抬进来!」比昭帝更着急的是国师。 他一声怒吼,身旁的两个侍卫忙将蜷缩成一团的太子小心翼翼抬进了国师的马车。 关心则乱,这一切都被昭帝看在眼里。 此次微服私访便这般以兵荒马乱收尾,幸好有两个漏网之鱼不幸被侍卫逮住,来承担天子的雷霆之怒。 身处京城竟能遭遇暗杀,昭帝下诏将这两人直接交给铁翼骑,并命指挥使亲自审问,务必将这颗毒瘤拔除。 岑晚则是直接被昭帝亲自下令安置到了西五所。 所谓西无所,是宫中所有还未封王的皇子居住之地。 霁朝如今的皇子中,除大皇子外,其他皇子均未封王。太子又身居东宫,五皇子因为年幼与他母妃住在一处。所以现在西四所里只有三皇子霁宇朔和四皇子霁宇元暂住。 岑晚住的地方,规制与其余两位皇子无异,甚至隐隐高上一等。 他入住第一天,太医院的太医便轮番前来为其诊治,几位太医的回覆都是大部分毒性可解,却还是难免留下病根。 第129页 为此,昭帝大发雷霆,将跪在脚边的年迈太医踹翻在地,只怕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 「必须给朕把人治好,否则提头来见!」 昭帝怒气沖沖回到御书房不一会儿,就有太监禀告国师求见。 他冷静下来,双眼微眯,道:「叫他进来。」 公叔研刚踏进御书房,便扑通跪在地上:「臣未能提前为陛下规避兇险,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国师何罪之有,朕现在好好的,福星也出现了不是吗?」 公叔研吞了口唾沫,自己前段时间为帮助太子夺回昭帝的喜爱,谎称自己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有异。他以三年寿命为代价问道,得知不日将有一个祝帝星长明、霁朝久昌的福星出现,神迹将降临在那福星身上。 为此,他安排了那些蝴蝶,待到了含元观,还有进一步安排。 没想到今天冒出来了个岑晚,还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刺杀,含元观没去成,自己倒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前面自己已经将话说死,现在改口无异于自扇嘴巴,丢弃自己一直以来最重要的东西——帝王之心。 公叔研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恭喜陛下,这福星可不就为陛下挡下这一灾?」 这个回答昭帝很满意,继续追问道:「朕听太医说他这次可能会留下病根,不会对国运与朕的气运有损吧?」 听岑晚会留下病根,公叔研总算松了口气,病秧子是做不了皇帝的。 安抚一通后,昭帝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也有些躁动。 「爱卿,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朕研究新药,研究的如何了?」 公叔研忙拿出今天刚配好的药丸,恭敬呈上。 「药已炼成,今日特来呈予陛下。」 那药丸看上去是不像自然界任何食物会有的纯正橙红色,表面闪着光,在昭帝看来诱人异常。 他哈哈大笑,将药丸直接送进嘴里,拂袖道:「叫纯贵妃准备好服侍朕,朕这就过去!」 留下还托举着锦盒的公叔研跪在原地,手渐渐握紧,锦盒发出咯吱地哀鸣。 第72章 君父 两日后的夜里,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捏着岑晚的下颌,迫使昏睡中的人打开牙关。 岑晚睡得安宁,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道, 嘴巴乖乖张开。 他的唇生得饱满, 原本红润的颜色因两日的沉睡不醒变成淡淡樱粉。 薛寒星的目光在他的唇畔徘徊, 像在寻找失落的宝藏,最后却还是老老实实拔出药瓶的瓶塞,将瓶口抵在软软的唇上,将药液缓缓倒入。 岑晚只觉得口中一片清凉,可那液体只是转瞬划过他的喉咙,如蝶过花叶,了无踪影。 这两日的干渴都在这一刻宣洩出来,他张开嘴去寻找水源,却只咬到了一个软中带硬的物体。 管他呢,两天没吃东西, 他的牙都要生锈了,磨磨牙也好。 薛寒星指尖传来的湿热触感简直要让他疯狂, 整个人成了木雕泥塑, 心中却颳起风暴,让他忍不住想勾起,自己的手指。 岑晚不满地咬住那根作乱的磨牙棒, 舔了舔,没什么味道。 嗯……但是咬起来还蛮劲道的。 可怜薛寒星只能将被岑晚咬住的那只手尽量放松, 另一只手却已经将木制床帐捏出了一个手印!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不好了,薛寒星轻轻推了推岑晚的肩膀, 「阿晚,醒醒。」 岑晚睁开依旧倦怠的双眼, 面前是薛寒星的涨红的俊脸,还有…… 他赶紧张开嘴,薛寒星也将手撤回,只是中间尚有银丝藕断丝连。 自己一定是睡傻了,岑晚尴尬到腿都蜷了起来,将脸埋入双膝间,几个深唿吸后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抬起了头,「今天是第几日?」 本来他们约好第三天再将岑晚唤醒,但薛寒星还是没忍住,夜探皇宫将岑晚提前唤醒。 刚刚的意外却是意料之外,薛寒星捻了捻发烫的指腹,嘴角不禁勾起。 见薛寒星一副呆呆的高兴样子,岑晚刚刚温度褪去的脸又开始着火。这人,是不是太明显了? 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薛寒星这才如梦初醒道:「你已经昏睡两日了。」 薛寒星特意疏通了一下,让自己手下的铁翼骑来看护岑晚,自己则协助指挥使审讯了那两个漏网的刺客。 「结果出来了,那两个刺客是六壬轩的人。」 此言一出,岑晚有些惊讶地看向薛寒星,这名字他熟悉,没想到薛寒星将事情安排的如此周密,这种有仇当天就报的性格也叫他会心一笑。 据薛寒星所说,那两个刺客骨头还算硬,在铁翼骑地牢的严刑拷打下撑了整整一日,终于吐露了幕后东家。 铁翼骑倾巢而出,在今天将整个六壬轩连锅端,此次行动正是薛寒星带队,「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包括金蛇门的那位叛徒。」 「这两□□堂上的动向如何?」 毕竟岑晚顶着那张与先皇后肖似的脸也就罢了,宫里可是还有他的双胞胎姐姐,关于岑晚身世的传闻想都不必想,定不胫而走,传遍朝野。 果然,这两天明里暗里打探岑晚消息的人不要太多,幸亏他们有提前准备,将岑晚与武安侯府一定程度上划分了关系。 众人只知道薛寒星与岑晚是多年前的好友,却不晓得岑晚与薛朗、孙高谊见过面。 第130页 「那些人甚至要将手伸到江州城,我已经提前去过书信,告知荣老闆谨慎行事。」 面面俱到,叫岑晚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了,不过薛寒星倒像是许久未见岑晚,有说不完的话。 「这两天我手下的铁翼骑拦下了不少针对你的阴私手段,我查过,其中并没有害命的意图,但却想让你永远无法清醒,八成是纯贵妃与国师的手段。」 岑晚他们这次就是要利用国师的判词,叫他无法再拿着当年所谓的灾星之说来攻击岑晚。毕竟这种东西昭帝相信第一次,就极有可能相信第二次、第三次…… 到时候他们再编撰个什么天罚来诋毁岑晚,便容易使他们处于被动地位,只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才能叫国师再难拿这些神神鬼鬼做文章。 这两天昭帝也都会来这边看一看岑晚,除他以外还有居住于此的四皇子五皇子以及长公主。 说话间,天色已渐渐放亮。 薛寒星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又悄悄离宫。岑晚也「终于」在清晨侍女来为他擦脸时悠悠转醒。 这消息火速传到了昭帝耳朵里,他大喜过望,亲自驾临西四所。 见皇帝亲自前来,岑晚忙撑起身子,作势要下地行礼,却被昭帝抢先一步抬手拦住。 显然岑晚这些年的经歷早已经被皇帝查了个底儿掉。 比那些还要通过派人前往江州城查探消息的官员不同,对于所有朝廷任命的官员,铁翼骑早对他们的身世背景与过往经歷都进行了详细调查。昭帝只需要下令调取即可。 只可惜他註定无法看见真相,因为「碰巧」的是,岑晚的资料正是薛寒星亲手所书。 想到岑晚早年漂泊在外,被人当做小乞丐的经歷,昭帝也不禁心疼起了这个长相与虞冬极像的儿子。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很快在昭帝口中,岑晚又听到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 这一切皆因虞冬的弟弟在与赤方作战时勇武非常,屡战屡胜,开罪了赤方王室。 偏巧赤方埋进皇宫中的钉子正是当年一直负责为皇后保胎的太医,他谎称虞冬腹中只有一个孩子,并在生产之日做手脚另虞冬难产身亡。 之后趁着昭帝悲痛欲绝之际,那贼子将身为皇子的岑晚偷偷运出了宫,可怜昭帝甚至不知道自己竟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这假话着实漏洞百出,但岑晚本就不曾对这便宜父皇抱过任何期望。 他只是一脸迟疑道:「陛下怕是在取笑臣,我早年流落于江州城一带,甚至不敢奢求自己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遑论肖想陛下。如今纵得陛下错爱,但臣内心惶恐,假使臣并非皇室血脉,欺君之罪又如何担待的起?更让陛下落空了期望才是更罪不可恕!」 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既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又满足了昭帝的爱子之心。 想到这孩子刚刚不惜一切代价挡在自己身前,救下自己的性命,还为此身重剧毒,以后恐怕也会留下病根,昭帝便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崇拜自己的儿子做些什么。 可纯贵妃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果现在贸然公布岑晚是先皇后的儿子,那岂不是会显得他治下的皇宫有多么纪律混乱,能任人将刚出生的皇子抱出宫去搓磨。 只是这样确实有些对不起这乖巧的儿子…… 「这点你不必怀疑,你还没有见过你姐姐与你母后的画像,毫无疑问你就是朕的儿子!」 岑晚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昭帝,眼眶瞬间红了一圈,用颤抖的语气轻声试探道:「父……父皇?」 昭帝这边也动了情,有些不忍地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是朕对不起你母后,朕与她多年举案齐眉,却叫她性命为奸人所害,骨肉亦流落在外。朕现在虽然无法给你一个名分,但其他皇子该有的,一个也不会少了你的!」 岑晚相信昭帝现在的泪水是真的,对先皇后的思念或许也是真的,但这些都不过是他表演型人格的外化,自己仅仅递了个台阶,他便忍不住粉墨登场。 原本在纯贵妃的温柔乡中浸淫了两天的昭帝,还打算採信纯贵妃的提议,为岑晚封爵后将人安排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调理身体,做霁朝的吉祥物。 但刚刚的这番对话又改变了他的想法,想到自己身边那几个不争气的皇子,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岑晚这里他终于体会到身为君父应该享受的孺慕之情。 况且岑晚毕竟是他与他深爱的皇后血脉交融的产物,简单的封爵还是太委屈他了。 上头中的昭帝大手一挥说道:「朕知道你现在是大理寺丞,那朕便封你为大理寺少卿。除朕以外,任何人都没有指挥你的权利。」 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似乎在与岑晚解释,可实在为自己的帝威打补丁。 「若公开你的身份,只怕整个霁朝都会为之震盪。还望吾儿能识得大体,待你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上立了功,朕便加封你为异姓王爷。」 这话如果被这两天使劲浑身解数、悉心伺候昭帝的纯贵妃听见,怕是要气得口吐鲜血。但没办法当先皇后去世的那一刻,便註定成为昭帝只能怀念的完美妻子。 会得到这许多封赏也在岑晚意料之外,看来这位皇帝比他想像中还要自大,还要容易为情绪所操控。 第131页 「对了,朕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 突然被昭帝提及石榴,这确实在岑晚意料之外,只低头称是。 「好啊,少年风流!当真是有朕的风范!他可是朕的第一个皇孙,朕已经等不及见见他了。」 昭帝哈哈大笑,岑晚低着头,看不见的脸上表情是足以遗祸九族的鄙夷神色。 就在他就要绷不住时,随行太监突然小声提醒道:「陛下,是时辰服药了,纯贵妃还在锦华宫等着陛下呢。」 昭帝这才恍然大悟,看了看外面的太阳,「竟已是这个时辰了。」 就在他走之前,岑晚突然又开口将他叫住。 「陛下,以臣的身份久居于皇子所实在僭越,还请陛下批准臣今日归家。」 这里岑晚可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不过这话听在昭帝耳中却甚是悦耳,瞧瞧,多懂事的孩子! 这厢岑晚本打算即刻回家,可昭帝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便有人前来通传:「长公主来访。」 岑晚停下手头的动作,自己早晚要与这具身体的亲姐姐见面。但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毕竟除去那个狗皇帝,长公主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73章 拆线 当与长公主霁明琰对坐于桌前, 岑晚看着这张与自己酷似的脸,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没有突如其来的客套和温柔,霁明琰拿起桌上的青瓷提梁壶斟了杯茶, 而后推到岑晚面前。 「父皇刚刚来过。」 这是一个陈述句, 岑晚不明白霁明琰这句话的目的, 是试探吗? 他点点头,并未表达出对昭帝的喜恶。 「你想做皇帝吗?」 这是霁明琰说的第二句话,轻飘飘的语气却像砸下一颗平地惊雷,完全出乎岑晚意料。 他勐地抬起头,看向霁明琰,却发现她表情认真,眼中野心昭彰,丝毫不像在说玩笑话。 岑晚下意识摇头,他对做皇帝没兴趣,高高在上做一个裁决者, 这不适合他,他也玩不来在封建体制中摆弄平民那一套, 这会让他的价值观崩塌。 但岑晚不是没有过迷茫, 自己究竟要走到怎样的地位才能至少将自己目之所及的不平扫尽。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又多了个选择,他的胞姐。 「若我支持你……」岑晚没有继续说下去,霁明琰接到: 「我听说过你在江州城的故事, 我比别人要更早注意到你,你是个好人、好官, 所以你做不了皇帝。」 而接下来霁明琰的许诺更叫他动心:「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我执政期间, 永远不会猜忌你,这霁朝也不会再有公叔家这样的蠹虫出现。」 「我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薛寒星, 岑晚心中默默补充,「不过,这个东西我觉得或许应该给你。」 不是别的,正是他从孙高谊那里得到的虎符。 虎符的意味无外兵权,谁人不知?这是虞冬留给自己亲生儿女的筹码,自己本就鸠占鹊巢,现在得知了霁明琰的野心,自当物归原主。 霁明琰将虎符接过,夹在双指间仔细端详一番后又将其放在了桌上,推回岑晚面前。 「这上面是嵌金赤方铭文,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将。这是该君主保有的一半,没想到母后还为我们准备了这等礼物。」 看出岑晚的疑惑,霁明琰道:「我是出不得京城的,这赤方驻扎的军队至关重要,我不放心任何人去代替我接管。」 「那你就放心交给我吗?」 「你也不喜欢那位父皇是吧,我会是你最好的选择。」从见到霁明琰的那刻起,岑晚就有种奇怪的心灵感应,莫非这就是双胞胎? 霁明琰起身离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丢下一句话:「我听说庞士府中被救走的女婴,去了一户好人家,你可以放心了。」 话音刚落,岑晚脑中系统叮咚响起,入帐一笔济世点。 他会心一笑,自己这个姐姐,看来是有点嘴硬心软在身上的。 * 回岑府的路上,离老远岑晚便看见许多人围在大门口。 「这怎么回事?」岑晚看向刚刚等候在宫城口接他回家的薛寒星问道。 薛寒星这两天都食宿在铁翼骑总部,也没想到岑府现在门庭若市,叫几人倒是不敢从正门进了。 几人下了马车,偷偷熘到侧门,正巧碰上了崔枣接石榴回来。 一进门,崔枣便开始大倒苦水:「少爷,你是不知道从前日开始府上访客便络绎不绝,偏偏您与薛佥事都寻不到踪影。那些人的礼物我们哪儿敢替您收下,可他们的名头一个两个都吓死个人嘞,就只能关起门装府上没人了。」 崔枣和石榴可不知道,这两日岑晚为救驾到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传闻。而门外的那些人,却都心里如明镜一般。 先皇后的嫡子回来了,还是以这样一种万众瞩目的姿态。 「公子,您看外面这些人该怎么办?」 「先由着他们去吧,但是礼就不必收了。」 两天未见爹爹和薛叔叔,石榴抱住岑晚的大腿,央这二人陪他一起用晚膳。 这顿饭吃得,两个大人微笑着听石榴将述自己在太学交到的新朋友。薛寒星听着那些熟悉的姓氏,还和石榴讲起那些小孩家里的八卦。 「那个爱欺负人的小胖子是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子,从小被母亲娇养惯了。我听说他三岁才开口说话,他若下次再抢其他同窗东西吃,你就同他好好说道一番。」 第132页 「为你们开蒙的夫子也曾是我的老师,你上课时一定不要与别人讲小话,李夫子最讨厌这些,可是会来家访的!」 石榴听得打了个哆嗦,他才不要被夫子家访,那也太没有面子了! 薛寒星紧接着凑近石榴,神神秘秘小声耳语:「不过你在太学大可不必顾忌那些人的身份,有谁欺负你一定要反击,叔叔给你撑腰!」 「就算李夫子来家访,你也可以叫叔叔替你爹爹和夫子见面哦。」 听得岑晚在一旁嘴角抽搐,你们的密谋未免也太大声了。 不过石榴似乎很吃这套,星星眼看向薛寒星像在看绝世大英雄。 「薛叔叔你知道的好多啊~」石榴黏煳煳地拉住薛寒星的手摇啊摇,「叔叔做我娘亲好不好?」 很难说这孩子是不是捕捉到了两个人之间一些特殊的磁场,薛寒星也没拒绝,只笑着给石榴夹了一大块排骨。 一顿饭毕,石榴便乖乖到书房去温习功课,岑晚则拉着薛寒星进了自己的卧房。 本以为岑晚要与自己商量些正事,谁知一进屋岑晚就反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对着他沉声道: 「脱吧。」 「嘎?」 乍一听,薛寒星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没听清吗?把衣服脱了。」眼看薛寒星变成了一只呆头鹅,岑晚的语气中带上了几丝调笑。 见他久久站着一动不动,岑晚不耐烦地上手亲自扒起他衣服来。 薛寒星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小心踏入时空之门,少活了那么两年。 他手上紧紧抓住腰带,嘴里也磕磕绊绊:「阿晚,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岑晚故意不答,手上的动作却也丝毫不怠慢,三下两下便将薛寒星上身扒了个精光,露出蜜色的肌肉,整齐排列的腹肌和隐没在裤腰中的人鱼线,叫他也难免有些害臊。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薛寒星赤裸着的上半身,向里屋推去,将人按在床边。 「等等阿晚,我们,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 「嗯?」岑晚故作不解,拍了拍薛寒星结实的肩膀说道:「转过去,让我看看你伤口恢復得怎么样了。」 「哦……」如果说薛寒星刚刚是一只骨子里跃跃欲试却被迫戴上嘴套的饿狼,那他现在就成了一只被主人勒令看着眼前美味却甚至不能舔上一口的金毛,耳朵都随着下滑的语调垂下。 大金毛乖乖转过身去,岑晚的手轻轻拂上那新癒合的伤口。 其一在薛寒星本身体魄强健,恢復能力强,其二则是鲁神医着实医术高明,在那密匝匝的线之间是已经长合的粉嫩新肉。 可纵使岑晚用的是最细嫩的指腹,那新长出的肉芽也难免过于敏感。 痒意在背部顺着嵴柱攀升,像电流穿过四肢百骸,让薛寒星不自觉颤抖。 岑晚忙将手移开,「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薛寒星摇摇头,只是他背对着的岑晚看不见,在薛寒星的额头上有细密汗水缓缓渗出。 「鲁神医之前跟我说过,伤口癒合就得及时将线拆掉,否则完全长到一起再拆就要受罪了。」 岑晚先是将麻沸散洒在伤口上,又拿过一把锋利的小剪刀,在火上烤了烤,小心翼翼开始为薛寒星拆线。 这麻沸散并不能将感知屏蔽,只是让伤口麻痹,感受不到痛处。所以岑晚在背后的动作薛寒星一清二楚,后背痒痒的。 先将线头挑起,然后用剪刀尖尖将其剪短,再将一段段小线头抽出来。 这个过程中难免又有丝丝鲜血流出,薛寒星唿吸的幅度越来越大,岑晚不禁心疼,主动找话题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石榴很可爱吧?你五年前好像还没见过他。」 这里的「他」听在薛寒星耳中变成了「她」,毕竟薛寒星还以为石榴是那之后岑晚与哪个姑娘生的孩子,直当岑晚在回忆自己曾经的爱人。 岑晚明显感觉手下的身体变得僵硬,唿吸也不再像刚刚那般急促,有些不明所以,继续说道:「可惜当时你们没能见上一面,不然估计每次写信你都会问呢。」 薛寒星听着只觉得被钝刀子戳心口,语气也像身体一样变得生硬:「我有什么好问的?问你们有多相爱吗?」 说着他更觉得委屈,不顾身后岑晚还没将线拆完,转过身,声音颤抖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对你的感情,何必提起那人叫我觉得难堪?」 岑晚还完全处于状况之外,薛寒星更气了,抓住岑晚的手,眉头紧锁,眼中有水光闪动:「她现在不在你身边,我只想要一个公平的对待,就这么难吗?」 岑晚总算明白两人一直在鸡同鸭讲,「你说的到底是谁啊?」 薛寒星气极反笑,「还能有谁,当然是石榴她娘!」 第74章 明了 岑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乱揉了两把问道:「你说谁?」 「还能有谁?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听不得你跟我讲述你们之间的甜蜜过往!」 这酸味儿呛得岑晚被自己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薛寒星忙伸手替他顺气, 又从旁接了杯水, 递到岑晚嘴边餵他慢慢喝下。 这时他冷静下来, 自己刚刚的语气好像个深闺怨夫,自己明明早已做好接受岑晚心中永远为石榴的娘亲保留一个地方,现在又醋意大发,着实太难看了,低头不语。 第133页 岑晚顺过气,又「咯咯」笑了起来,身子弓成虾米,捂着肚子笑出眼泪。 薛寒星摸不着头脑,半晌岑晚拭去眼角溢出的晶莹泪珠,抬眼看向薛寒星, 一双桃花眼被拉得细长,原本灵动清澈的眼因为刚刚哭过的染上桃红, 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现在那双眸含着笑意, 在水雾中像被阳光投射的秋日湖水。 岑晚双唇微启,吐出一句话:「石榴他今年六岁了。」 这简单一句话叫薛寒星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石榴今年六岁,这么算来石榴娘亲有孕时岑晚才刚刚十二岁, 也代表他与岑晚相识时石榴已经出生一年多了?! 可薛寒星怎么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和六岁的孩子有多大的差距?他从小便长得快,还以为四岁长到石榴现在这么大是正常的哩! 这羞愧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脸上的红潮被羞愧的火焰点燃,一时哑然。 岑晚的目的也不是叫薛寒星难堪, 见自己将人欺负狠了,又将头探到薛寒星面前。二人现在的姿势成了薛寒星盘腿坐在塌上, 而岑晚则仰头枕在他腿上与之面面相觑。 「对不起,是我不好,早该把石榴的身世讲给你听。但总是有些其他事情要紧将我注意力引走,这才拖到现在,还让你生出这天大的误会。」 岑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态有多惹人犯罪,依旧喋喋不休: 「你也知道,五年多以前,我被石榴的父亲捡回家中。那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完全无法回溯,而当我清醒过来,石榴已经成了孤儿。我便带着他到江州城寻找机会,才遇到了你。」 「说起来,其实咱们在江州城的相遇非常短暂。从贾府逃出后的那几日,石榴恰巧被荣姐姐送回禾道村老家,不然你们早该见面了。」 薛寒星眼中只有岑晚近在咫尺的脸,盯着那对开合不休的柔嫩嘴唇,岑晚说的话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他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岑晚对自己的感情似乎并不排斥,甚至似乎,在纵容自己。 解释了半晌,说的岑晚口干舌燥。可薛寒星还只定定盯着自己的脸,没有丁点儿表示,而那眼神看得岑晚有些发毛。他故作不耐烦伸出双手,将那张俊脸挤成一团来消解那让他炸毛的危机感,道: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我不过是忘了把石榴的身世告诉你,可谁又能想到你会是错把一个六岁的孩子当成是我生出来的!」 薛寒星突然躬身,勐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惊得岑晚一激灵。 「这件事确实不算什么,但我想听听、你对我之前说过的话,作何想法?」 他声音低沉喑哑,字眼在说话间伴随着温热的吐息打在岑晚脸上,叫岑晚忍不住快速眨动那对桃花眼,睫毛忽闪忽闪,大脑则在飞速旋转着。 「你教过我,频繁眨眼是紧张的表现,你很紧张吗?」 自己教薛寒星的这些测谎技巧被用在自己身上,岑晚将人一把推开坐起身:「你听到没,外面有人叫我。」 这逃避的态度不言而喻,而薛寒星却不允许,拉住岑晚的手向自己这边一带,青年就这样扑入薛寒星怀中。 他双手撑在薛寒星胸前,感受手下那蕴含蓬勃力量的肌肉,有些烫手。 但岑晚也不敢放手,薛寒星正紧紧揽着他的腰身,自己只怕一松懈就会直接与他贴个满怀。 他的双腿在薛寒星身侧分开,却不敢完全坐下,微微低头看向对方暗流汹涌的双眸,自己的心神也完全被吸了进去。 心心念念之人近在咫尺,薛寒星拿出了十成十的自制力,才没有含住对方绯红的双唇。 他的头又向前探了半寸,二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唇齿仅相距毫釐。 岑晚的表情没有丝毫厌弃,只有慌乱无措,眼中雾蒙蒙的。薛寒星心中大喜,自己的直觉果真没错! 「我知道你对我也不再是单纯的友情,既然你心中没有别人,那我便先预定一席之地,我也必将在这里安营扎寨。」这番情话说得倒像是宣战,说话间,薛寒星的唇时不时如蜻蜓点水擦过,惹得心中又麻又痒。 屋内暧昧流动,气氛叫人面热,岑晚甚至害怕自己会身不由己溺毙其中。 「少爷!少爷!大理寺来人了,说又发命案,请少爷过去呢!」 崔枣嘹亮的声音穿过门窗,像一剂酥油,醍醐灌顶,叫已经坠入甜梦异界的二人骤然惊醒,不知为何心中都有些不约而同地失落。 岑晚忙站起来,却又马上被头上传来的刺痛卸了力气,再次实实跌坐在薛寒星的大腿上。原来是在刚刚的纠缠中,自己的头髮绕上了薛寒星腰带的玉带钩。 又是一通你来我往,手忙脚乱将岑晚的头髮解开,刚刚的暧昧气氛也基本消弥殆尽了。 岑晚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规整好,薛寒星则三下五除二将坠在腰间的衣物套在身上。 终于在屋外的崔枣已经忍不住开始腹诽,为何这么久少爷和薛佥事都不出来时,门从内打开了。 「你刚刚说发了命案,怎么回事?」 「回少爷,刚刚大理寺有人来报,说史国公的嫡亲孙子死在他家别院中,史国公要求这案子要交给大人来办。」 这倒有些说不通,自己属于初来乍到,还没能破上两个响噹噹的案子。而以前在江州城的事迹也还没来得及传过来,史国公就这般放心将命案交给自己? 第134页 还是薛寒星更懂其中的弯弯绕,他无奈摇摇头道:「现在京中凡是有头有脸的贵胄,基本都清楚你的身世。京中人士都知道史国公的孙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偏爱与人逞勇斗狠,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我猜这老狐狸看上的,其一是你有足够的资本去不畏强权查出真相,其二则是皇帝现在重用,且有意扶持你,所以这案子即便凭一己之力破不了,或许皇帝也会出手相助。」 岑晚恍然大悟,不由心中感嘆:果然这京城中多是非纷扰,不是他一个思想状态基本还停留在现代的人能够拿捏。 大理寺的马车已然候在府外,看见岑晚终于露面,那些捧着贺礼的人又如狂风浪蝶一般涌上,薛寒星挡在众人之前,只一个眼神便叫他们不敢继续放肆。 上了马车,祝文峻端坐其中。见到薛寒星又与岑晚这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粘在一起,又露不出个好脸色。 这倒是让岑晚更自在了些,心中偷笑:看来任由自己身份百般变化,这老头的倔劲儿却是始终如一。 路上,祝文峻简单介绍了案情:今天清晨大约卯时,史志远被发现坠亡于自家花园中,死状惨烈。 因为死者昨夜饮酒,所以初到现场的差役认为他是酒后登高,不慎失足坠亡的,但史国公却持反对意见,说自家乖孙从小怕高,怎么会骑到那三楼围栏上? 老人家死活不认可这是意外,甚至要进宫向圣上陈情。后来在百般安抚下,才松口将案子交给大理寺重新审查,只是有个要求,这案子的主事需得是岑晚。 「史志远……」岑晚喃喃,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 「你在大理寺时间尚短,可还记得大理寺正史志敏?他近来因病告假,故而你们只见过一面。」在祝文峻的提醒下,岑晚这才想起初入大理寺时那个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寺正。 这两个人名字如此相像,又同在京中,想必沾亲带故。 薛寒星从旁解释道:「史志敏来自史家旁支,算起来算是史志远的表哥。」 果然,这皇城就是个巨大的、依託血缘和利益织就的一张大网。 马车速度减缓,外面喧闹异常,岑晚撩开帷裳向车窗外看去,入目的竟是前两日刚刚来过的庞府正门。 他们正赶上铁翼骑查抄庞府,那身材肥大的庞士被一名铁翼骑如提熘小鸡似的甩到一旁,府中财物也尽数搬出。他只能跪在地上哀求各位大人手下留情,却因太过聒噪被一个人顺手将地上一块破抹布塞到嗓子眼儿。 岑晚看向薛寒星,对方却笑得纯良:「柴佥事手下正有队铁翼骑闲着,便借来用一用。」 谁不知道柴佥事手下人那雁过拔毛的狠劲儿,孙家山庄搬不走的红漆柱子都要砍上两刀才肯罢休,岑晚心里明镜儿般,他就是故意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又没几步远,马车停在了距离庞府颇近的一处在阳光下更显璀璨的府邸,上书「典黎别苑」。 第75章 坠亡 「史国公曾随先皇开疆拓土, 功勋卓着,这典黎别苑便乃先皇御赐。」 门童见岑晚来了,忙将人引入院内。 听说岑晚与铁翼骑薛佥事一道前来, 史国公也带着自己的儿子相迎。 史国公长了一张国字脸, 端方正派, 不怒自威,岑晚可以想像他往日必定也是精神矍铄,毫无老态。然而现在他挺拔的身姿已微微弯曲,似乎承受着难以言说的重负,可见亲孙子之死对他打击甚大。 他向岑晚与薛寒星微微拱手以作问候,随后又抓住岑晚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回礼。 老人语气悲怆:「岑大人无需多礼,此次某只希望大人可秉公执法,还我孙儿一个公道。」 提起死去的史志远,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虽然我孙子是个不成气候的, 得罪了不知多少高门公子,但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更不是那会轻易寻短见的窝囊废!那些庸碌无能之辈开口便说他是酒醉登高, 失足坠亡,可一个喝醉的人,往往全凭自己本能行事, 他最是怕高,又怎么会去登高望远?」边说着, 史国公的一双铁拳握得咯吱作响。 眼看着史国公的情绪难耐,他身后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 扶住几欲呕出血来的老人:「父亲莫要太过激动!」 来的路上岑晚听薛寒星提过,史国公有且仅有的这个儿子名为史单利。可或许是因为史国公早年随军作战, 而他的妻子又是一个仁慈至愚的母亲,导致他这唯一一个儿子懦弱无能,如今也年过不惑,却只能在朝中做一个镶边的芝麻官。 史单利转过头,面向岑晚与薛寒星解释道:「陛下听闻噩耗,特派了太医来照顾父亲的身体。刚刚太医才瞧过,若不对情绪多加控制,以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可能会邪风入体。」 岑晚也颇认可地点点头,的确,这史国公看上去脾气就不太好。刚说没两句,脸现在都涨成了赤红色,要是真不小心中风,可真是雪上加霜。 这边道了两句节哀,史国公也不愿再耽误时间,带着两人来到案发现场。 因为对岑晚探案的习惯有所了解,所以这里都还保持着刚刚发现尸体的样子。连仵作也未能及时尸检,因为史国公发了狂,不许他们碰史志远的尸首。 尸体头朝下,四肢张开,趴伏在一座三层的锦绣小楼前。 第135页 「昨晚,我家公子就是在这楼上坠下的。」史志远的贴身小厮指向三楼一扇大开的窗户。据他说,当时史志远就在屋内饮酒,喝到尽兴之处,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所以事发时没有一个目击证人。 岑晚站在尸体旁,先是抬头看了看那扇窗,而后又半蹲下来,仔细翻看起尸体的情况。 这尸体的落地点有一块大石头,史志远的头面砸在石头上,血肉完全煳成一团,无法再从面部分辨其身份。 只是在发现尸体后,先是小厮侍婢确认了这人的衣服鞋袜都与少爷一般无二,其后史单利又再三确认了史志远身上的胎记和其他特点,这才算完全断定死者正是史志远。 「吾儿顽劣,好与人争斗,最严重的一次他的右臂被人打折,至今那胳膊上都还能摸出骨痂。」 岑晚的手顺着尸体的小臂向上捋,果然摸到了骨折的痕迹。古代医疗水平还不够高,比较严重的骨折是无法依靠骨头的自愈能力完全恢復的,这才留下了这确认身份至关重要的线索。 「国公,尸体我们或许要先运回大理寺,通过验尸来确认史公子死因,还望您应允。」 史国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不愿有人糟蹋自己孙子的尸体。他身后的史单利则反应更为激烈:「我不允许你们侮辱我儿尸身,这是要让他死了还不得安宁啊!父亲……」 接收到史单利求救的信号,史国公却闭上了双眼咬咬牙,说道:「随你们去,只一点,一定要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无论你是何身份又是谁的儿子,我都会捨命弹劾!」 薛寒星招招手,过来两个差役就要将尸体抬走。 史单利却又突然发难,拦在前面,看向史国公,眼中盛满悲愤:「父亲莫要再执迷不悟,国公府上下纪律森严,怎会有外人轻易出入?先前他们明明都说了远儿他是吃多了酒想去吹吹风,却又不小心被高处风景所慑,失足衰落,还有什么好查?」 他用袖子抹了把脸,拂去水痕:「父亲你向来不爱管家事,现在又何必……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惹得耗费这些人力物力,待查出来远儿真是意外身亡,我们家在朝堂上该没脸了啊!」 被儿子这样说,史国公也犹豫了,自己多年对这个儿子多有亏欠,如果这样一番撒泼闹下去,惹得儿子以后难在朝中立足如何是好? 岑晚却挑起了单侧眉毛,将话茬接走:」谁说令公子的不幸是场意外,依下官看,倒是谋杀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话如平地惊雷,史国公与史单利都被震了个外焦里嫩。 不愧是经沙场歷练过的老将,史国公最先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紧紧扣住岑晚的手,语气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 激动之余,手上也失了力道,像两只铁钳将岑晚手握住,叫他有些吃痛。薛寒星将史国公的手掰开,对方也毫不在意,只盯着岑晚,等他开口。 「不管是意外坠亡还是自杀,与被人推下都有明显的差异。如果令公子是失足坠楼的话,落地点会被人推下更近才对。因为当兇手从死者背后施力时,会给他一个更大的初速度。」 岑晚站在尸体脚边,迈步走向小楼的墙根,走了足足五步。 「我的步幅有五尺,令公子距离小楼足有二十五尺之距,而这楼仅三层,看来兇手行兇时,可用了不小的力道。」 在场的人除了薛寒星和祝文峻若有所思,谁能听进去,又能明白『初速度』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岑晚头头是道的样子,不禁有些信服。 史单利依旧不认可:「你这黄口小儿说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岑晚也不恼,走到尸体旁示意几人凑进来看。 「自杀跳楼者或坠亡者往往有更严重的头部和嵴椎损伤,而被人推落则更可能造成死者的全身性伤痕,这与其落地时的姿态关联较大。「 」你们再看,他身上有血肿与划痕,衣服上还残留皮屑,这说明在被推下去时,曾与兇手发生过短暂的厮打。」 史国公忍着悲痛凑近看,果真如岑晚所言。 「这么说远儿可能也在害他的人身上留下了证据?」 岑晚拉起史志远的手给史国公看,指缝中有一丝衣服的纤维和血肉,「这很有可能就是他抓伤兇手后留下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史国公愤怒嘶吼,像一只濒死的老虎:「给我把府里所有人都叫出来,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身上还留着远儿的抓痕。」 盛怒之下,下人的反应也都变得迅速,没一会儿国公府的下人就挤满了院子。 紧接着,这些人又一个接一个接受检查,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人身上留有抓痕。排查的过程中,岑晚带着手套,将那根丝线纤维从尸体指甲中捻出,只是染了血,已经难以分辨材质和颜色。 岑晚心念一动,对线头使用了证物描述的功能,看到这丝线材质,他微微一笑。 「国公爷,贵府上能穿真丝纺织衣物的人,应该不多吧。」 霁朝北方的真丝主要依赖江南地区进贡,数量少的可怜,断不是下人穿得起的。同时,在夏日,真丝服饰又以它恍若无物的触感深受名流追捧。 「这是自然,只有主子才有这个资格。」 当岑晚道出兇手行兇时很可能着了件真丝衣衫时,史国公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第136页 「你休要胡说!」史单利突然暴喝,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父亲,「我看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是你,我现在请你出去!」 紧接着,抬手作势要赶人。 「既然此案有疑,尸体我们也先带走了。」岑晚也无意再做无谓纠缠,叫人抬了尸体就要走。 史单利忙上前阻拦,可他手还没抬起,就被史国公狠狠捏住了胳膊。一瞬间,史单利疼到表情扭曲,又飞快调整好面部肌肉,「父亲,这人挑拨我府中关系,该打出去才是。」 史国公不言语,也似乎是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上力道不断加重,史单利也痛得忍不住讨饶:「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没一会儿,殷红的鲜血在史国公指间洇开。 史单利的脸上已然没了血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孩儿的错,昨夜我碰到远儿喝了个酩酊大醉,想到他平日不上进的样子就没忍住训斥了两句,他竟没认出我,上来就打!」 「我,我只想将他推开,是失手啊父亲!」 史国公双眸紧闭,不愿再看史单利一眼,岑晚则与薛寒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离开了。 在霁朝,父亲斥责孩子,体罚致死也是有的。皇帝重孝道,故而即便史单利失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多半也只是两年牢狱之灾,还是可以用银钱赎刑的那种。 简言之,交点罚款,这事就过去了。 可二人出了别苑,都觉得有些如鲠在喉,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听闻史单利对自己的儿子极为溺爱,没想到会酿成这样的悲剧。」 岑晚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发现异常,到史单利的承认,这一切都快如闪电,也觉得不大寻常。 第76章 变脸 上了马车, 岑晚在脑海中疯狂搜刮着自己刚刚目之所及的一切,死者那张血肉模煳的脸和伤痕累累的身体不断闪回间,他突然抬起头, 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祝文峻吓得一抖, 不悦道:「一惊一乍, 没有点身为朝廷命官的矜持吗?」 岑晚没理会他,扭头对薛寒星道:「这里还暗藏玄机。」 「停车,调头!」薛寒星一声令下,车夫勒马转向,又踏上来时的路。 祝文峻完全看不明白这两人在做什么,一个跟神降似的突然一哆嗦想到了什么,另一个就问都不问清楚偏听偏信、马上付诸实践。 「等等,等等!史国公现在正在悲痛之中,你们已经将人家府上搅成一团乱麻,还要去给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在祝文峻看来, 国公府如何管教孩子不是外人该干涉的,那史志远竟敢对自己的父亲动手, 死不足惜。 现在岑晚将事实捅了出来, 在他看来反而不该,有了史志远这条人命横亘其中,想必现在及未来史国公与史单利这对父子再难寻回真情。 因为马车并没来得及走出太远, 所以几句话的功夫,几人便又折回了别苑门口。可与刚才不同, 别苑现在大门紧闭。 直到薛寒星上前叩门,才有一小童将门开了条缝钻出来。那门童看上去颇为讶异, 不理解这人去而復返有何用意。 岑晚开口道:「此案既不是意外,根据规矩, 我们必须得将史公子尸身带回大理寺查验。」 门童听了这话,没敢直接给二人开门,而是一熘烟跑了回去,还不忘顺手将大门紧闭。很快府中又传出来自史国公的口讯。 「回少卿大人,国公爷说,如今案情已水落石出,全凭公子以一己之力,神口断案。这事儿他一定会叫陛下知晓,大人您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如今家中尚有要事处理,不便迎客,至于是小公子的尸身,我家老爷也不忍再被糟践,您且请回吧。」 史家上下的态度转变之快,连祝文俊也发觉似乎不对劲。前一秒史国公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现在却连见一面都不愿。且这话里话外竟有威胁之意,似乎是叫岑晚莫要继续多管闲事,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了改口的机会。 这边吃了闭门羹,回到马车上,车内陷入沉默。 祝文峻心中好奇却不好意思出言发文,还是薛寒星先说到:「阿晚,你说此案有疑,可是发现了什么?」 「是牙齿,死者的脸被砸烂,牙齿也漏出大半。」 祝文峻还一头雾水,岑晚继续解释道:「其实人的牙齿也可以反映年龄,因为牙齿的磨损是不可逆的,虽然不同人的饮食习惯有区别,但也还能推测个大差不离。」 那死者的牙不仅磨损程度偏重,还有严重的龋齿,在这个人牙子都要依牙口定价的年代,大多数贵族家庭对牙齿的保护相当重视,已经出现了由茯苓等药材煮制的牙膏和用天然猪鬃扎成的牙刷饭后必得清理一番。 综合这两点,那死者该是比史志远大上了五岁左右,且家境远不及国公府,甚至或可算在寒门以下。 岑晚突然想到一个今日刚听祝文峻念过的名字,「我记得当初入职大理寺时,史志敏似乎颇为不服,扬言自己是寒门子弟?」 「这……他虽属史家旁系,实则家道中落,若不是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史家又怎会接纳他。」祝文峻突然明白了岑晚的言外之意,不由震悚道:「你是说,这怎么可能,虽然这段时间史志敏抱病在家,他也确实比史志远大上六岁,可好歹是朝廷命官,怎能人人随意戕害?」 第137页 岑晚摇摇头,「这也只是因巧合引发的一个猜测,史志敏究竟如何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史志敏住的地方离史家别苑不远,但这一片儿明显寒碜得多,听薛寒星说,此处是圣上为那些家中没有产业的官员分配下的房产,可实际上大部分官员都以住在这里为耻,因为他们多觉得这堪比在脸上黥墨,刺下低人一等的烙印,宁可咬牙将钱掰成两半花,也要在外头开府。 真搞不懂这些书生所谓的骨气,这好事放在现代只怕摊上的人都会乐疯,多少特权阶级抢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塞进去呢。 来到史志敏家附近,大门紧闭。 未免打草惊蛇,还是薛寒星悄悄跃上墙头,潜进去一探究竟。结果当真如岑晚所料,那被人严防死守的主卧房中空空如也。 「他们怎么敢?!」祝文峻气得鬍子发抖,毕竟是自己手下,就这样悄无声息消失了…… 岑晚与薛寒星对视,岑晚挑起右侧眉毛,向薛寒星抛去一个眼神:今晚夜探典黎别苑? 薛寒星眨眨眼:正有此意。 一场不合规矩的夜袭就这样在祝文峻眼皮子底下敲定,而他还沉浸在震惊中,对二人的眉来眼去毫无所觉。 回去的马车上,他亦百思不得其解,可岑晚与薛寒星都已经一副老神在在、瞭然于胸的架势,只得「不耻下问」。 「这事情的关窍其实就在案件的性质中,史志敏作为替身,史国公与史单利作为帮凶,一切都是为了叫史志远死遁。」 话音刚落,薛寒星又接到:「好好的国公府嫡孙居然要通过这种不体面的法子逃离,定然是犯了大错。」 「史志敏是朝廷命官,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想到让他来做替死鬼。所以他一定是知道了些秘密,或争执中真被推下楼去,顺水推舟代人受死,或他早就被盯上了,就等着被受用呢。」 这两种情况可能性最大,岑晚点头认同,「不过我倒是更倾向后者,那死者胳膊上的骨折并非坠楼所致,而是已经结了骨痂。」 他看向祝文峻,「说不定这段时间他在家休养的真正缘由,其实是自己的断臂。」 短短一句话叫祝文峻有些毛骨悚然,史志敏知道这一切是吗?他是不是自愿赴死? 「可是,」祝文峻的声音变得沙哑,「既然如此,老老实实认可官府对意外的判定不就好了,作何非要你来接手此案?」 「大概因为,史国公以为我只是个攀附于皇权的菟丝花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个中厉害掰开揉碎分析给祝文峻听: 昭帝如今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有意提拔自己刚寻回的儿子。刚好岑晚又年纪尚轻,这时最易飘飘然不知所谓。史国公选择他就是看中了这两点,一个难以看破真相的草包加上一个将此案拿到皇上面前过目的机会。 这案子一旦判了,有皇子与帝王的尊严双重保障,便再难翻案。 「看来史志远参与的事,是足以触怒龙颜的大事,才会这般大费周章演戏给我看。」 岑晚双眸微眯,眼中比起被利用的愤怒,更多的是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今日阿晚若真没有探案天赋,这案子就会以酒后失足坠亡收尾。若阿晚真是个断案的奇才,他们也做好了另一套说辞加以应对,就是刚刚那场父弒子的大戏。」 是啊,试问谁看了史国公那三代男丁之间的纠葛,还不心满意足退场? 祝文峻的手狠狠砸在小桌上,「岂有此理,我一定要将此事奏予圣上裁断!」 「太晚了,那史志远现在只怕早已逃出京城,天高任鸟飞。」 「那我就去弹劾史国公与其子!」 岑晚无奈扶额,祝少卿有些时候真是刚直过头,不过好歹也明事理,劝道:「你现在弹劾,那就永远别想知道史志远背后究竟还有什么纠葛了。」 祝文峻也明白这两个青年都比自己有本事,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正巧马车到了大理寺门口,愤愤离去。 「这位祝少卿走到今日,想来该是风雨兼程,披荆斩棘。」 手托着下巴,岑晚倚在小桌前,「多些这样的人该多好,今日我算见识了什么叫老狐狸,那老东西的演技我可真自嘆弗如,还一度害怕他一个激动,真抽过去!」 「对了,这几日你可有查那个女人的下落?」 此言一出,薛寒星就明白岑晚说的是谁,「我这些天派了不少人查探,没发现哪位皇子身边有身法诡异,又擅长易容的女人。」 既如此,岑晚只能忍痛祭出了亲姐姐刚刚送到他兜里的全部济世点,再次查看女人的下落。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岑晚不由变了脸色:「这才几日,她竟跑去了北方?」 在他的视野中,一个鲜红的光点正在官道上向着北边快速移动,现已距离京城足有七百里之距。 岑晚咬住下唇,原本绯红的唇色因为缺血而发白。薛寒星轻轻捏住岑晚的下巴,将快要被他咬破的唇从皓齿间解救出来。 「以你现在的身份,皇帝短时间不会放你离京,但只要她身上的锚点还在,总有一日我们会叫她血债血偿。」 薛寒星轻轻将岑晚半揽入怀中,等他情绪慢慢平復。 也是这段时间,他发现青年并不是像他记忆中淡定坚强,也很爱钻牛角尖,但这样的青年却更鲜活,也给了他成为对方依靠的机会。 第138页 第77章 舞弊 入夜后, 两个全身被黑色包裹的人从典黎别苑的后墙一跃而上,又悄无声息地落在正下方灌木丛中。 来之前二人便已商议好,史国公虽年事已高, 但警惕性和满身武功仍不可小觑。所以二人兵分两路, 为避免被其觉察, 薛寒星前往书房查探,岑晚则去寻找史志敏的尸体,端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索性典黎别苑不大,岑晚很快寻到了那安置尸体的祠堂。 说来也凄凉,史志敏替史志远赴死,祠堂中却一个守夜的人也无,连长明灯都未点上一盏,尸体就这样静静睡在尚未封死的棺材里。 岑晚轻轻推开窗,一个鹞子翻身滑入屋内,又用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将门窗上透光的地方都先遮上, 接着就地取材,围在史志敏的身旁点上了数盏长明灯。 经过一日放置, 尸体上的血迹已基本干涸, 但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骇人。 若非济世点已经在白天用光,岑晚也不愿冒现在此地尸检。他轻轻解开史志敏的衣服,青白色的皮肤上遍布棕色尸斑, 这是他趴在地上时由于血液坠积形成的。 史志敏的尸体表面在与地面接触时形成诸多擦挫伤,开胸后, 尸体内部的器官损伤也非常严重。其肝,脾, 肾,胃均已破裂, 故而刚刚剖腹便涌出了大量鲜血。 还好岑晚这边事先有所准备,他早将薛寒星送给他的匕首带在身上,利用系统空间中的储物格子存放了大量的棉布垫在尸体身下与身侧。 薛寒星那头也进展顺利,本打算在书房翻找线索,恰巧他摸到书房之时,史国公正与史单利叙话。 「父亲,他们今日去而復返,莫非发现了什么端倪?」史单利的言语中依旧透露着与白日如出一辙的懦弱,看来他也并非全然做戏。 他老子显然比他硬气得多,踢了一脚自己这庸懦的儿子,「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鬼,虽然在查案上算是有几分天赋,那也只会为今天挖出这样一桩高门密辛而感到沾沾自喜,心满意足。又怎会想到这其实也只是我们安排好的一颗烟雾弹?」 史单利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虽说今天这事传出去于咱们府上的名声委实难听,可好歹保住了远儿的性命。」 「哼!」史国公冷笑一声,「早就叫你平日多管管那小崽子,别整天招猫逗狗,否则学业也不会荒废至此。又想走歪门邪道,科举舞弊也是他能碰的?就算要碰也得和他老子商量商量!结果因为这事儿发了命案,科举里的猫腻怕是遮掩不了多久。」 史单利有些不服地嘀咕:「这也不全怪远儿,若不是史志敏那个贱种挑唆,他去哪儿能找到这偏僻门道往里钻营。说起来当初真是瞎了眼,以为土鸡窝里飞出了个金凤凰,好心将他带回本家,结果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之后我们只肖叫远儿到旁系中替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未来依旧能想办法叫他回京城做官。」 史单利显然是心疼狠了,被史国公当头一个爆栗,「早该听我的,送远儿去地方上的学宫念书!而不是在太学跟着一群最会掉书袋的子弟竞争。这也算是个机会,我可不想让我的孙儿最后变成你这样的酒囊饭袋。」 被人指着鼻子骂,史单利也不见有脾气,只喏喏称是。 「喵呜~」 正在全神贯注缝合尸体的岑晚被突然从身后传来的猫叫吓得一机灵,转过头去,一只浑身漆黑的猫隐匿在黑暗中,一对碧绿的大眼睛瞪得滴流圆,也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到了。 岑晚轻轻唿了一口气,大概是自己刚刚进来时没将窗子关紧,血腥味儿引来了这只小猫。这边的尸检也告一段落,他将史志敏的腹腔缝合,擦去多余的血迹,再给他把衣服套上,刚刚的一切就像从未发生。 他检查了史志敏的胳膊,果然受伤至今大约也就月余,绝不是史志远身上那种陈年旧伤。 此外,他还在史志敏的腹腔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银质信筒,大概只有半截小拇指般大,推测应该是史志敏吞入腹中,而后在坠落时随着胃在冲击力下破裂,与腹腔中其他内脏碎块搅作了一团。岑晚也是好一会儿才将这东西从腹中挑出。 「少爷的猫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呀?刚刚还在这儿,转眼就不见了。」 岑晚耳朵微动,听见小丫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停在了门口。 「他不会是跑到这里面去了吧?」女声有些颤抖,另外一个小姑娘推了推对方:「是你把少爷的猫搞丢了,还不快进去找。」 眼看着门外的人就要进来,岑晚在这躬身站了近一个时辰,在集中精力尸检后身体正有些虚弱,腿也是麻的。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只手忽然从岑晚身后伸来,捂住他的口。他的腰被紧紧揽住,一个翻身,二人叠在一起,滑入供桌底下。 来人正是薛寒星,他的手轻轻一挥,刚刚那些围绕在史志敏身边的长明灯也都在掌风中瞬间熄灭。 多亏那猫咪没有往他们这边来,而是闻声迈着优雅猫步到了门口。 小丫头见到它忙将猫儿抱起,也不敢再多看一眼这鬼地方,扭头跑了出去。 祠堂里只剩下二人的唿吸与心跳声,岑晚压在薛寒星身上,只觉得身下的肌肉软弹,耳边迴响尽是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第139页 从供桌底下出来,二人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果然各有收穫。刚刚在史国公与史单利的对话中获取的信息暂且不提,二人离开书房后,薛寒星又偷偷潜入,在史国公与史家旁系的通信中得知了史志远的去处。 未免叫他们成惊弓之鸟,薛寒星没有将信拿走,毕竟只要将史志远捉拿归案,任他们演得天花乱坠也是百口难辩。 岑晚则拿出从史志敏腹中取出后还未来得及打开的小小信筒,将其上银塞拔掉,倒出了一张被卷叠的信纸。 将信纸展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一页蝇头小字,细细看来,是一封告发信。 里面说明了自己如何被逼迫成为科举的枪手,科举舞弊的运作模式和他所知道的相关人员。 原来想史志敏这样因为无依无靠而被盯上的寒门子弟有许多,考试时他们会扮成外貌身材相似的学子模样替考,为那幕后之人将爪牙插入朝廷。 那信上列出的人也都不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但…… 「这些人似乎都属于太子一党。」薛寒星道。 这消息确实也不叫人意外,毕竟二人都清楚太子是何等货色。继续向下看去,史志敏承认自己是出于嫉妒将史志远拉到同一艘船上,没想到前段时间那本该替史志远参试的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想要以自己的身份参试。 史志远早将牛皮吹了出去,现在京中大半的纨绔子弟都知道史志远扬言自己马上中举。现在骤然间被放了鸽子,实在不悦,气愤之余居然失手将那替考之人活活打死。 这下史志远也慌了,忙不迭将事情告知史国公,求祖父将这事儿压下。 得知那死了的青年虽家世一般,却也算清流世家,好在位于信阳,史国公这边将青年失踪的消息压下,还能瞒上几个月。等他本家察觉,来京告状时,他们已经将自己摘个干净了。 听闻是史志敏出的馊主意,史国公很快将人圈禁起来,打断了他的胳膊后又好生困在典黎别苑医治。 大理寺那边则也去人递了话:史寺正病重,短期内怕是好不了。可真正的打算是待史志敏做了替死鬼后,就让他顺理成章「病死」。 薛寒星将罪证收好,「明日我便带人去将史志远逮回来,届时将人与罪证一起呈到皇帝面前。」 「我和你一起。」岑晚扯住他的衣袖。 薛寒星却迟疑了,这事儿势必要狠狠得罪太子一回,真的要叫岑晚也来淌这趟浑水吗? 看出薛寒星在担心些什么,岑晚坚定道:「我既然已入局,就不怕开罪什么太子。现在的我急需能够立身的资本,这案子就是第一把火。」 他心中暗道:更何况昭帝未必愿意看见自己向哪位皇子投诚,首当其冲的就该是太子,自己这不仅顺便噁心太子一把,也是给昭帝的一张投名状。 「既然你不畏惧,我自然会护在你身边。」薛寒星的目光深邃专注,又像猎鹰锁定自己的猎物,仿佛在洞察岑晚的灵魂。 岑晚有些遭不住,「快走吧,再耗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 两人一起将那些长明灯归位,又将布帘取下,夜正深,静谧的像没有人曾来过。 从同一个位置离去,两人走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回去的路上正经过庞府。 奇怪的是,庞府的大门开了条缝儿,本该贴好的封条边缘捲起,似乎有人在里面。 第78章 初吻 一阵南风吹过, 薛寒星的鼻翼微微翕张,「有血腥味。」 两人马上警觉起来,轻轻揭开门上的封条, 果然其下有背胶揭取的纸痕。寻着血腥味儿, 一路穿堂过户, 最终停在一扇黑漆漆的木门前。房间里没有唿吸声,薛寒星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门洞开,咸腥的空气扑面而来,惹得岑晚不禁掩住口鼻。 屋内是庞士被开膛破肚的残破尸体,黄黄白白的脂肪实在下饭,原本该是内脏呆的地儿被塞了个稻草潦草扎成的娃娃。 地上脚印凌乱,不少地方都沾了血手印,岑晚松了口气,想必这案子破起来不难。 薛寒星点燃信号弹,这是铁翼骑传讯的手段。在等待的功夫, 二人一同对案发现场做了初步勘验。 「快来看。」薛寒星手中捏着一张从庞士身边沾血的一张书页,唤岑晚来看: 厢烊有富绅, 体肥且心贪, 娶妾十余房冀得一子。然十数载,家中仅增数女,绅怒甚, 自是凡妾有孕,若非男儿, 必沉其与女婴共溺于塘。终有怨气凝集,投胎于绅腹。绅狂矣, 以为腹中乃男胎,必欲产之, 经十月之苦,终因难产而卒。 庞士便是厢烊人,与这故事中的富绅一样,为求子不惜残害女婴。他腹中的稻草娃娃就是兇手按照这则怪谈为他准备的「天赐麟儿」。 这一纸怪谈指向性未免太过明显,可那女人如今以远在京城北方,总不能驾着筋斗云飞回来作案。纵观这满是错漏的犯罪现场,岑晚心中有了猜测: 三起怪谈杀人案的犯人很可能是两个人,那个女人负责善后工作,她现在离开了,可另一个人还在京都。 他将这猜测同薛寒星道来,薛寒星也表示贊同:「如果这个兇手与那女人隶属同一位皇子门下,那么他的主人应该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控制,毕竟但凡脑子装的不是浆煳,就不会叫他单独作案,留下这许多线索。」 第140页 「从河槽西坊被撑死的长工,到孙家山庄被吓死的云彩,再到这位被失去控制的犯人杀死的庞士,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人?」岑晚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眯起桃花眼似乎是想考校考校对方。 这段时间经歷的太多,之前那两起命案的记忆都有些模煳了。薛寒星食指在下巴处轻轻摩挲,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张清秀的脸。 「是陈巍!」 岑晚打了个响指,白皙的手轻轻在薛寒星脸颊上拍了拍,「好聪明。」 他话中尾音像带了个小勾子,拍完人家的脸就想抽身离去。 送上门的蜜枣要在眼皮子底下飞走,这薛寒星怎能允许?不等岑晚将手收回去,薛寒星就将它攥在掌中,上前一步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 薛寒星的头埋进岑晚颈侧,两个人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热意。 薛寒星的脸微微上仰,从岑晚的角度看上去像在索吻,却不敢扭过头去看,心中骂自己没事瞎撩拨什么,现在心跳得快厥过去了! 可薛寒星才不管,低沉磁性的声音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热气拂过岑晚后颈:「答对了,奖励呢?」 耳边的低语像无毒的蛇吐着信子,岑晚耳后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说话也变得弱气:「那,那这案子就算你破的怎么样?」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个,还请少卿大人重作考虑。」 说话间,薛寒星的身体也倚在了岑晚肩上,岑晚只觉得自己被一条巨大的黄金蟒紧紧缠住,空气都变得稀薄。 也不知是脑子中哪根筋没转过来,他偏过脸去,在这美男蛇的脸上留下蜻蜓点水一吻。 柔软,一触即分。 看薛寒星还没反应过来,岑晚将人一把推开,快步向口走去。回过神的薛寒星也急忙去追,正想在纠缠岑晚给自己个准话,门口便传来了甲冑摩擦的哐啷声响。 正巧带队的是薛寒星曾经的得力部下刁蒙,才推开门,他就看到一直以来皆以冷情冷性面目示人的头儿,正死死抓着一位小公子的手不放。 那公子面若桃花,似乎害羞得紧,直想将自己的手从薛佥事手中抽出,却又没那么大的力气。若非自家佥事相貌英俊,两个人又都穿着夜行衣,只怕现在的场景就是活脱脱的一出纨绔子弟死缠烂打美少年! 为了维护自家头儿在弟兄们面前的形象,刁蒙狠狠咳了两声,才将二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看清屋内惨状的刁蒙嘴角不断抽搐,你们就在这种地方打情骂俏真的好么,也不怕半夜做噩梦? 但他还是维持住了一个合格下属该有的淡定,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全作鼻观眼、眼观心,扭头指挥手下将现场守好。 根据尸僵情况与尸斑颜色来看,庞士死在大约两个时辰前,推算起来当时城门已经关闭,所以兇手应该没能及时离开京城。 同时根据二人的推测,这次的暗杀行动应该不在兇手背后主使者的计划之内,反而应该是他擅自而为。所以想必他也不会住在幕后主使所安排的处所躲避风头,反倒极有可能睡在附近的客栈,只等着明天一早城门打开后离开。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么巧,岑晚与薛寒星会夜探典黎别苑,提前发现尸体。 今晚註定是个不眠夜,铁翼骑严密搜查了以此处为中心的所有客栈,在搜到第十家时,终于将陈巍捉拿归案。 岑晚也没急着去审问个究竟,新新入户的三百济世点昭示着陈巍正是本案的兇手。 暂且将人关押到大理寺地牢,自己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岑府院中静悄悄的,石榴早已睡了。八月的晚风被院中花香填满,将他们身上的血腥气沖淡大半。虽即将入秋,却还是满带着夏日的燥热,叫人心生波澜。 本打算直接回卧房洗个澡好好休息,不想薛寒星却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 崔枣从一旁窜出。他已等候多时,闻到二位公子身上那咸腥的气息就知道他俩一定又遇到了什么案子,忙不迭将一直在锅中热着的水倒进安置于岑晚卧房的两个大木桶中。 刚一进屋,岑晚便被热气熏了眼睛,然后又马上看到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浴桶,不可置信看向崔枣。 可惜崔枣并没有像薛寒星那样从他眼中读出心里所想的本事,他只觉得二位公子关系甚密,也多次抵足而眠,在一个屋里洗澡有什么的呢?只怕在一个浴桶中洗也不为过吧,只可惜府上没那么大的浴桶,不然兄弟之间共浴也是寻常事。 薛寒星心中暗暗给崔枣竖了个大拇指,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用你伺候了,快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自会将水倒掉。」 难得薛公子语气这般温和,崔枣对自己的「机灵」沾沾自喜,行了个礼就走。全然没管自家真正的主子留在原地时,那双无助尴尬、死死盯着他的眸子。 薛寒星状似不在意说道:「这身上气味儿煞是难闻,崔枣还挺细心。」看岑晚还捏着腰带一动不动,催促道:「都是男人,阿晚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成?」 面对薛寒星时那股子幼稚的求胜欲又上来了,岑晚回应道:「这自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若论身材我还是赚了的那个。」 只是他手上还迟迟不肯动作,直到薛寒星作势要过来伺候他更衣时,才将罩在外面的夜行衣褪去。 第141页 紧接着他又将发冠取下,墨发倾泻。 岑晚背对着薛寒星,将亵衣解去,丢到一旁木制屏风上,全身上下只着一件亵裤。他忙不迭迈开长腿,将自己泡入浴桶,这才敢转过头来看薛寒星。 却不知他现在这身边冒着热气的样子有多惑人,海藻般的长髮被水浸湿后浮浮沉沉,沾过水的锁骨泛着亮光。黄色的烛光和水面反射出的粼粼波光下,原本清俊雅致的面孔在光影荡漾间,活像依靠美貌将年轻勇者拖入水中的精怪。 而对这一切岑晚还不自知,只觉得自己安全了,趴在浴桶边沿歪着头,等着看薛寒星的窘态。 可对方却没有他想像中的害羞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将身上衣物褪去,亦只留了条亵裤。整个过程中甚至还颇有些向岑晚展示自己身体的一位,脱得慢条斯理,反而叫岑晚闹了个大红脸。 薛寒行心中偷笑,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上半身,怎么还会像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头一样? 二人洗去一身疲惫,又提起了点精神。岑晚提议道:「不如你先去准备两壶酒,咱们去屋顶赏月,如何?」 今日正是阴历十五,最宜赏月。 薛寒星自然乐意,只是刚从水中出来,视线扫过腰际时便发现了岑晚的小心思。白色的亵裤以被完全浸湿,黏在肉上,勾勒出健硕的线条,隐隐透出蜜色。 一扭头,这小狐狸果然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脸已经通红还忍不住要看。 想到自己之前被戏弄的种种,薛寒星强压住重新跳回浴桶的冲动,大方地走到岑晚面前,大掌托住岑晚后脑,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中狠狠吻了上去。 第79章 新爹爹 果然, 岑晚的唇同他想像中一般柔软,初次接吻,两个人都不懂得什么花样技巧, 薛寒星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在岑晚口中攻城略地, 不舍片刻分离。 直到岑晚快喘不过起来, 锤着他的肩膀,薛寒星才向后退了半寸,给岑晚喘息的空档。 刚刚太激动,还没给自己讨要个名分。 薛寒星笑着低语道:「以后你可就甩不掉我了。」 岑晚的唇在刚刚激烈的一吻中变得绯红似火,心绪动盪间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有些可怜兮兮地问自己要一个准话,也不禁热火沖顶。 他反客为主,单手捏住薛寒星的下巴,又将唇印了上去。回想着上辈子无意中看到过的接吻教程,舌尖画起abcd。只是还没逞多久威风,技巧又被薛寒星学去, 只能仰起头勉力承受。 岑晚两世为人,却独独为薛寒星一人动心。 辗转碾磨中, 连浴桶里的水不知不觉凉了都无所觉。还是薛寒星发现后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而后肌肤相接中,又免不了一番耳鬓厮磨。 虽然已情到浓时,但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越界, 只是在接下来的赏月中,一个对视或一次不经意的触碰, 都会叫两人不自觉又在彼此的脸上或唇上啄一下,像是成了瘾。 * 第二天清早, 岑晚还在唿唿大睡,薛寒星已经在院中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该去上学的小石榴站在院门口, 看着在薛寒星剑风下抖动的枝条长大了小嘴巴,往前走两步,竟被余韵将刘海都吹得飞起。 「薛叔叔好厉害!」石榴啪嗒啪嗒跑到薛寒星面前,「叔叔可以教教我吗?」 薛寒星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你爹爹还在睡觉。」 接着,他轻笑道:「这样吧,你叫我声父亲,我便教你习武,如何?」 小傢伙脸皱成一团,为难地看向岑晚的卧房方向,又瞅瞅薛寒星那把亮晶晶的长剑,最后还是颇有骨气道:「不行,我不能背叛爹爹!」很快他大眼睛滴熘熘转了两圈,试探道:「你教我习武,不然我就把你刚刚说的话都告诉爹爹。」 年纪不大,还挺会拿捏人?薛寒星失笑:「若是你爹爹也同意怎么办呢?」 石榴仔细端详薛寒星的表情,感觉他不似说谎,鑑于薛叔叔一直以来的良好信誉,还是选择相信他。 小胖手眼馋地摸了摸薛寒星的剑鞘,他拉住薛寒星衣角,轻声叫了句「父亲」。 薛寒星被喊得浑身舒畅,短短两日,自己就从一个觊觎单身父亲的小人成功登堂入室,成为心上人的爱人,又成了他孩子的新父亲。这简直比自己当初成功打通任督二脉来得还要爽快! 等岑晚迷迷煳煳醒来时,已经是午时了。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吃了两杯酒后,倒在薛寒星怀中看月亮的那一刻,然后就在疲惫与酒精的作用下坠入黑甜乡。 揉揉有些痛的太阳穴,环顾四周,看来昨晚是薛寒星将自己抱回来的吧。 想到昨夜让人脸红心跳的吻,还有自己一夜之间成功脱单的事实,岑晚抱住膝盖,倒在床上,热气从脸上头上像蘑菇云蒸腾而起。 这时,自己的门被人叩响,声音小小的,不像是要叫醒自己,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是否还在睡。 岑晚开口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口熘了进来,进来前还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像是个业务尚不熟练的小特工。 每个中午,石榴也会从太学回家歇息,现在正是午歇时间。他跑到岑晚床边,伸手摸摸岑晚的额头,「爹爹是不是病了,怎么睡到现在?」 岑晚赧然,自家娃娃都比自己起得早,但还是为自己找补了几句最近太累云云。 第142页 石榴懂事点点头,伸出小拳头为岑晚捶腿,一边按摩还一边像个小大人嘱咐道:「爹爹不要太辛苦,什么都没有爹爹的健康重要。」 这话听得岑晚心里暖暖的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每次犯了错这小傢伙就会对自己嘘寒问暖,外加现在这种心虚的表情。 岑晚眯起眼睛,「又犯什么错啦?老实交代。」 「这,这,对不起爹爹……」接下来石榴把今天薛寒星诱惑他叫父亲,以及自己没有抵抗住敌人的糖衣炮弹短暂迷失的事如是交代,听得岑晚哭笑不得。 他只得揉揉石榴细软的髮丝,认真问道:「你喜欢薛叔叔吗?」 石榴点点头后又忙补充:「但是我更喜欢爹爹!」 「那叫薛叔叔也做你爹爹可好?以后就有两个爹爹一起疼你。」 石榴不懂为什么在拒绝成为自己的娘亲后,薛叔叔又上赶着做自己的另一个爹爹,不过有这样一个人好钱多的爹爹是想都不用想的好事,只懵懵懂懂点头,然后听岑晚告诉他以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可以喊薛寒星父亲。 待将小傢伙这边的问题解决完了,岑晚才出门寻薛寒星,接到了薛寒星部下刁蒙替他本人传的口信。 薛寒星已前往史志远所在地,明日就能将人捉回京城。 说到就要做到,果真是他的做派。自己的男朋友如此敬业,岑晚自然不能落后,收拾收拾来到了大理寺地牢,见到了那位不知犯下几多罪行的连环杀人犯,陈巍。 因为近两年办理的案子太少,大理寺地牢也空虚许久,只偶尔捉进来一些小偷小摸的盗贼,故而这里已灰尘密布,几乎每个角落都有蜘蛛结网,走动间带起的扬尘都叫人想狠狠打个喷嚏。 青年坐在地上,见到岑晚毫不意外,只撩了一下眼皮,又将视线垂下去,看着地面出神。 「又见面了。」岑晚开口同陈巍打了声招唿,只换来他的沉默以对。 「你背后的人是四皇子吗?」 没有任何预兆,岑晚就这样单刀直入,省略了血肉横飞的审讯,将最后才能得出的结论直接砸到了陈巍脸上。 他勐地抬起头,不知是什么叫青年用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令人震悚的话。 同样震惊的还有奉薛寒星之命保护岑晚安全的刁蒙,作为铁翼骑千户,他也对宫里皇子们的情况有所了解,也正是因此,才觉得岑晚此言格外突兀。 满朝文武都公认的事实就是,下一位皇帝会从大皇子和太子之间决出,三皇子缠绵病榻,四皇子又出身卑微,六皇子稚子年幼,都难堪大用。 现在岑晚突然将四皇子单独点出,直言其有狼子野心,叫人如何信服? 更诡异的是,那兇手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竟将岑晚的猜测验证了八分! 岑晚似乎已经对审讯陈巍失去了兴趣,转身就要走。刚刚还淡定自若,决心即便受尽酷刑也抵死不开口的陈巍不再沉默了,他狂奔上前,却被脚上的镣铐绊倒在地,嘶哑着声音质问:「你如何确定我的主上是四皇子?」 这话也问出了一旁刁蒙的心声,一双虎目充满求知慾地望向岑晚。 岑晚对于陈巍的挽留似乎早有预料,施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对方的脸上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微笑,而后嘴角又在转身的瞬间拉平。 「你现在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岑晚语气凉凉,似乎当真将陈巍视作一个毫无用处的死物。 陈巍自己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啊,自己的老底都被揭出来了,还有什么是能拿来换取真相的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但四皇子对他有知遇再造之恩,他决不允许四皇子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毁在自己手里。 岑晚觉得自己对陈巍的疯狂也算有几分了解,本也没想着从他这里知道四皇子在朝堂上结交了哪些大臣,又有几家商铺多少钱产一类的事务,这是霁明琰该去考虑的问题。在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他打算直接将陈巍送给霁明琰,至于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全看自己这位姐姐的本事。 而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 岑晚假装思索一番,开了口:「我知道你前两次杀人时身边还有一个为你扫清尾巴的帮手,我要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她的资料。」 陈巍哑然,自己已经做好咬死不开口的时候却被岑晚问了个相对而言微不足道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帮手?」 岑晚嗤笑:「你杀害庞士的现场满是能够指向你的线索,你难道要说自己是故意想被我们抓住的吗?」 陈巍似是不服,「我早就打算杀掉庞士后就捨弃这个身份,若不是你们发现的早,只怕这辈子都抓不到我!」 「你只以为我们会因为与你的多次偶遇怀疑上你,却不知道若不是你哪位同伴将现场处理干净,光凭你留下的指痕足迹,我一样能把你抓住。」岑晚口中的断案方式陈巍闻所未闻,却莫名信服,不再吭声为自己辩解。 想到那女人对自己不耐烦的模样,陈巍便觉得厌恶。 不过是个女人,她死了对四皇子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在这种心态的作祟和自我催眠下,陈巍率先打破沉默,开了口:「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螺蛛的事情告诉你。」 罗珠?岑晚示意刁蒙取来纸笔,叫他将这两个字写下来。 第143页 第80章 幕后主使 其实岑晚锁定四皇子的方法很简单, 这一切归根究底还要多亏了螺蛛。 照理来说,陈巍是太子手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当初自己在与陈巍初次见面后,当日便受到来自于太子的一次暗杀。 但偏偏螺蛛作为陈巍的同伙, 其行动轨迹暴露了他们幕后主使的真实身份。 首先螺蛛一定是大皇子以外哪位皇子的部下, 这样她才有潜伏烛龙会的理由。 但出于这段时间对太子的了解, 他为人嚣张,且如今母家大权在握。 如果他已经掌握大皇子暗中培养女线人笼络朝臣的秘密,便根本没有必要叫螺蛛在寺庙内藏匿,只需要带人将寺庙团团围住,然后再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叫霁朝人尽皆知,这才是符合他利益与个性的选择。 那螺蛛潜入寺庙后也仅是每天晚上四处打探,可见他背后的主子论起身份性格,都让她只能选择谨小慎微行事。 事实也证明,他们背后的人与太子和大皇子骄傲狂妄的做派大不相同, 而是走了一条韬光养晦之路。 其余三位皇子中,三皇子的身体是实打实的虚弱, 这一点是他从鲁神医那儿证实过的, 鲁神医甚至直言三皇子的身体能否熬过三十岁都是未知数。一个人体弱至此,哪来的精力与心力去琢磨如何篡权? 剩下的除了那个六岁稚子,就只剩下了平日不彰不显的四皇子。 基于此, 岑晚甚至有理由推测,那次暗杀其实八成是四皇子偷偷向太子透漏了他的身世信息, 妄图借刀杀人。而螺蛛潜藏在烛龙会中,也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引起大皇子与太子鹬蚌相争。 故而才有了刚刚的一诈, 事实也恰如岑晚所料。 他将自己推测的过程三言两语同陈巍解释清楚,隐去了部分信息。 「还有件事叫我有些好奇, 这次的怪谈,是你自己写的吧?」已经乖乖认命的陈巍闻言又抬起头来。 岑晚手中拿着这一次出现在兇杀现场的一纸怪谈,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张纸上用的是松烟墨,因为刚写上去没那么久,所以墨香依旧。虽然你也在努力模仿之前那几张怪谈上面的字体字型,可你的运笔习惯依旧显露出区别。」 其实陈巍已经模仿的很完美,只是就算他写的再像,也架不住岑晚系统中计算机笔迹分析识别辅助技术的一次扫描,还是被瞧出破绽。 「没错,之前的那两页都是我从家传书籍中撕下来的。那本书是我祖父写的,因为言辞犯了皇家忌讳被列为禁书,全部焚毁,只留下了这一本藏在家中,我陈家也因此没落。」 被抄家时,陈巍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好些年过着如老鼠过街流浪讨饭、人人喊打的生活。直到五年前家中只剩下他一人,当他衣不蔽体马上就冻死在路边时,一位贵公子如天降神兵出现在他面前,不仅为他提供食宿和干净衣物,还将他收留。 自那之后陈巍便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之所以杀害孙富和云彩,也是因为四皇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孙家山庄藏有先皇后留下来的遗物。 他假扮家境贫寒的普通长工接近孙富,在取得他的信任后,跟随他到孙家山庄做工。可还没等他趁空当儿将孙家上下翻个遍,孙永逸父子害人一事被岑晚发掘。孙富是第一批反应过来从孙家劫掠财务的人之一,他将陈巍当作好友,神神秘秘地说自己从孙家拿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陈巍还以为叫他撞运捡了漏,结果却只是些连他都看不上的零零碎碎。 感觉自己被戏耍了的陈巍一怒之下将孙富残忍杀害。 四皇子又指使他去孙家山中将先皇后的贴身侍女云彩带出来审问,陈巍自觉上次失手,想藉此次立功叫四皇子对自己刮目相看,便想办法将人引出,希冀通过装神弄鬼的法子叫云彩说出实情。可这女人是一点儿不惊吓,直接死在念冬院里。 「你当初同我第一次见面,便能认出我是先皇后的孩子?」 陈巍狞笑:「我在四皇子书房曾见过先皇后的画像,你与她长得真是像极了。」 也是,当年正是因为先皇后的生产与死亡,导致四皇子的降生成为一场无人在意的笑话。 因皇后之死悲痛万分的昭帝甚至不愿看一眼这个儿子,按理来说即便出身卑微,诞下皇嗣的妃嫔该至少拔至嫔位,可四皇子的母亲却致死都仅是个贵人。 一个身份低贱的妃嫔却生下一位皇子,这与孩童怀抱黄金行于闹市何异?想必四皇子小时候也没少因此吃苦,为此记恨先皇后也算理所当然。 此时的皇子所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男人脸上,他的头栽向一侧,却不敢露出半点吃痛的神色,反而「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间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属下无能,未能看好陈巍,叫他被大理寺抓了去!」 四皇子一张清秀的脸现在扭曲到极点,挥手就将桌上茶具全部拂落,瓷器在地上炸裂,瓷片飞溅,划伤了男人的脸。 「那个小畜生,他为什么还能活着,太子真是没用!」 四皇子双目赤红,仿佛陷入魔怔,唿吸愈发急促,他开始在身上疯魔般抓挠,像身上爬满跳蚤。 跪在地上的男人似乎早已习惯,熟练地起身将四皇子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肩背,以一种缓慢有力的节律在他耳边深唿吸,引导他重归平静。 第144页 男人眼中满是心疼,四皇子从小在宫中受尽欺凌白眼,这一不知所措就会浑身奇痒,唿吸过度的毛病也是当年落下的。 按规定,宫中凡未满十岁的皇子都跟随母妃居住于各宫,以便照料。这事儿放别个身上自然是乐不得的,毕竟皇子所哪有自己母妃照顾的周到? 可这等好事却成了四皇子幼时的噩梦。因为自己的母妃虽诞有皇嗣,却只是个做不了明祥宫主位的贵人。主位倩嫔还是一个善妒恶毒的女人,见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可劲儿磋磨他们母子。 她常在四皇子日用上做手脚,有一次将冷宫中被淘汰下的被褥换了个罩面就送去给母子俩用,不想里面不仅脏,还生了许多跳蚤。 那些日子年幼的四皇子每天浑身瘙痒难耐,向自己的母妃求助,却只能得到一个「忍住,不许叫别人知道」的指示,他只觉得每日过得都很难熬,生不如死。 直到有一日昭帝心血来潮查看皇子们的课业,四皇子实在耐不住在昭帝面前抓起胳膊。昭帝开始还关心地叫太医来检查他的身体,当听到太医说是跳蚤时,四皇子清晰地看见了昭帝眼中的嫌恶,他不知道跳蚤是什么东西,但他猜想跳蚤一定很脏,自己才会被父皇用这种想看见噁心的虫子似的目光打量。 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传开,连宫女都对路过的四皇子指指点点,而被皇帝表达过明晃晃的厌恶后,他人的欺辱来得更加肆无忌惮,进入皇子所之前他甚至没吃过一顿热饭。 直到十二岁,四皇子终于寻到机会復仇,他将落单的倩嫔推入池塘。 「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听见父皇对着先皇后的画像说,他错了,他不该在酒后临幸我母妃,叫先皇后不快!」 四皇子揪住男人衣领,声音像破碎的棉絮在机器中搅动:「他竟然把先皇后之死怪在我和母妃头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眼中满是怜惜,可当四皇子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谁准你这么看我?」 他的身体已经恢復正常,男人松开环抱着他的臂膀,重新跪在他脚边。 冷静后的四皇子轻轻用手抚摸着男人红肿的脸颊,语气飘忽如鬼魅:「让我想想怎么送他去见先皇后。」 几人愁来几人欢喜,这边四皇子为岑晚咬碎一口银牙,那边公主所霁明琰正为岑晚送来的好礼抚掌称赞:「我竟不知老四的心这么大,真是多谢弟弟送的这份好礼,我会把他的嘴撬开,吐个干净。」 「平日谁也没将四殿下放在眼里,没想到还真是这几次事情背后都少不了他。」侍女鸿鹄不禁感嘆,她跟随霁明琰时间最久,对公主这些年的经营看在眼里,这位四殿下还真不曾被谁重视过。 「好在公主您马上开府,届时咱们也不必像在宫中这般畏首畏尾。」没错,趁着岑晚身世曝光的东风,霁明琰趁机求了辟府的恩典。本来公主应该在嫁人后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公主府,与驸马同住。但思及对先皇后与姐弟俩的亏欠,昭帝还是松了口。 既然要争,就不能永远停留在幕布之后。不过既然四皇子先被岑晚从幕后拉了出来,就难逃与大皇子和太子相争的命运,再不能像之前一样隔山观虎斗。 霁明琰很乐意做这个传声筒,很快东宫与大皇子府同时传出了两位殿下的怒吼,各式器皿落地声不绝于耳。当日,两个府上不约而同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悄无声息消失了许多人。 听到这个消息,四皇子也只得打落牙齿和着血吞下。 次日,他便自请前往北方清剿山匪,昭帝向来对这个儿子不甚上心,挥挥手直接给人打发去了。 第81章 制衡 四皇子选择壮士断腕, 尚能暂且避开京城风口浪尖的不利处境,太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史志远很快被薛寒星从京城附近抓了回来。因为他觉得有史志敏这个替死鬼, 一切已然万事大吉, 甚至一路游山玩水, 把两三日就能走完的行程愣是拖成了七八日。 所以还未等他走远,薛寒星便快马加鞭赶上,将他与一众僕从押解回京。 拿了人后,薛寒星带着史志远直入皇宫面圣,以至于其他人还都反应不及。 最快发现不对劲的还是史国公,自己的孙儿突然失去了联繫,他马上派人沿路搜查,正撞见薛寒星亲自压着史志远回来。 听到这噩耗,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这回是真的差点中风昏厥, 府中医师扎了几十针才将他唤醒。 但史国公还是强撑着病体,一大早便带着史单利跪在玄武门口, 至少要把自己孙儿的命保下。 作为寒门晋升为数不多的渠道, 科举也是皇帝制衡权贵世家的重要手段。 虽然二者所得到的教育资源有云泥之别,但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的寒门子弟,往往如从狼群厮杀中挣出的头狼, 更有冲劲儿和能力,对皇帝更是忠心耿耿。 而今突然得知公叔究居然向科举中伸手, 安插自己门下,还做得如此过火, 闹出人命。昭帝大怒,早朝也未上, 便宣旨传国师入宫。薛寒星更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含元观团团围住,公叔究扣入铁翼骑地牢。 他可是太子与国师和官员私相授受,控制民间舆论思想的桥樑枢纽。 消息一至,太子府上下乱作一团。谁不知道,公叔研乃是当初纯贵妃举荐,如今虽只牵扯到国师,但此事与太子间的关联如千丝万缕,藕断丝连,不知太子能否从这次祸事中抽身? 第145页 在薛寒星带着史志远进宫后,很快岑晚也带着几位青年上殿告状。原本信心满满的公叔究在看到那几位青年后面色大变,为首的正是那日被他从含元观中无情驱逐的寒门子弟。 原来那日岑晚与薛寒星在撞见这个青年被拖出含元观后,便派人悄悄跟着青年,一则看看他是否了解什么内情,二则以防此人出什么意外。 在查明史志敏死因与科举舞弊有关后,一直跟随青年的探子也传回消息,此人正是公叔究等人看上的几位寒门学子之一,他们摄于国师的权势,为公叔究做了好多年的枪手,早心有不满。 可他们对报官也投鼠忌器,毕竟朝中敢同国师作对的朝臣本就不多,若是一不小心再寻到太子党那里,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直到岑晚亲自找上门自证身份,并向几人许诺查明真相的同时,还会极力向陛下为他们参加下一次科举的机会后,这些人才同意与岑晚一同上殿作证。 这些子弟中不仅有人出身普通寒门,还有两三个出自祖上颇有名望的前朝清流。 公叔究等人原本寄希望于史志远的嘴巴够硬,只要他将此事咬死,在除了史志敏之死以外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或许也闹不大。可有了这几位寒门子弟捨命相告,情况便全然不同了。 最后公叔究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一人身上,被判秋后问斩。公叔研却只是罚了三年俸禄,降职三品了事。 看来昭帝依旧很是偏心太子,明知他们沆瀣一气被气得不轻,却不愿为此事断了太子最大的依仗,不想绝了他继位的可能。 而那些凭藉替考走上仕途的官员也都被薛寒星与岑晚悉数揪出,名单呈到昭帝面前,明晃晃地皆是太子门下。 昭帝固然愤怒自己的太子与国师串通插手科举,但还是仅仅罚太子在府中禁足一年。毕竟能继承这个皇位的人太少,孩子野心大了,是时候打磨打磨。 当天晚上昭帝又招来大皇子进宫,在御书房亲昵叙话,朝臣再度陷入摇摆不定中。 于是这科举舞弊案便以太子一党元气大伤落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只看着内务府将一批又一批崭新的物件送进去,很快这些东西又化作碎片被人从府中丢出来。 而将这一份大礼送给太子的岑晚,也并未被昭帝迁怒,反觉得他可堪大用。岑晚的姓氏已完全断绝了他称帝的可能,註定只能依附于皇家、依附于自己。 单看岑晚的态度,不惜与太子为敌,也要如此忠心为自己做事,还有血脉相系,朝中还有哪个人比他更值得昭帝信任? 薛寒星藉此事的东风顺利升为指挥同知,岑晚则婉拒了昭帝擢升自己为大理寺卿的恩典。 毕竟自己年纪尚轻,只是破了三两的案子就被飞快擢升大理寺卿,也未免太过惹人注目。遑论现在的大理寺卿本就是个摆设,自己又不受他钳制,何必让自己成为靶子? 不过岑晚倒是另外求了个恩典,那便是拥有招揽下属的权利。毕竟现如今,大理寺任职的都是已经惯会偷奸耍滑的老人,要么就是像祝少卿手下为数不多的拥趸,皆为不懂变通的古板之辈。 昭帝自然没把这当成是什么大事,顺口应允的同时还允许岑晚从那些在外地任期已到的官员中选几个进入大理寺。 还有这种好事?岑晚自然满口谢恩。 他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相斌从寿县调回来。本来相斌任期已到,有相知州在,今年年末也该顺利调回京城了。 不过岑晚还是觉得,不该让他在外面清闲太久。寿县如今已在相斌治下风清气正,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叫人早点来京城帮自己才好。 岑晚有自信,接下来的几年,大理寺一定会再次成为京中最好的去处,而现在自然是要好兄弟和自己一起奋斗啦! 再就是将江州城那些他已经调教好的部下抽出一半,加入大理寺。 他们中有仵作有画师还有捕快,大理寺原本的查案程序实在是繁琐又低效,自己要尽快在这里建立更加现代化的流程,培养人才才好。 当然岑晚也不可能叫这些人抛家舍业地来京城为自己做事,而是拜託老师都闻在江州城提刑司张了告示: 凡自愿前往京城加入大理寺的,月例翻三倍还给提供免费食宿,凡是带着妻儿前往京城的则提供住宅,并保他们在京城安家落户,连孩子的上私塾问题也给一併解决。 这告示一贴出来,提刑司内都沸腾了,他们的岑少爷现在可真出息! 「我说,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王捕头与都闻相熟,多年来一同办案,都闻在他面前也没有上官的架子,被他撞了撞胳膊。 都闻满头黑线,「你这说的是什么狗屁话?得了,就你这张嘴,还不知道去了京城要为我的好徒儿得罪多少人。你还是省省,把这个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王捕头的手下也打趣道:「就是啊头儿,您享福的年纪就别再去京城拼了,我们肯定会把少爷照顾好的!」 「咱当初进提刑司都是要考试的,头儿那时候不一样,有力气就能进,不然咱现在说不定见不着头儿了。」 平日提刑司内气氛就好,常有这没大没小的情况,年轻捕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臊得王捕头老脸通红。 「得得得,老子本来也没打算和你们这些小崽子争!京城老子去过,没什么好的,你们去玩儿吧,就是注意点儿,可千万别给咱们江州城提刑司丢脸,也别给少爷丢脸,不然老子一定打到京城去教训你们!」 第146页 「好嘞,咱一定不给少爷丢脸!」 「就是,咱们江州城提刑司在附近几个州县也都是名气响噹噹的,我觉得京城也未必比咱们强!」 这么一来,除了家中牵挂多的,基本上所有提刑司中人都报了名。 都闻看着这长长一串名单,不禁无奈摇头,这小子去了京城也不让人省心。要是名单上这些人都走了,只怕提刑司也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 最终都闻还是嘴上骂着臭小子,实际上挑挑拣拣,从名单里筛选出了那些最得力又年轻的下属,给岑晚送了过去。 最早到京城的是相斌,依照地方调任京城的规矩,最高只能平调。而因为这是皇上特许的恩典,他调入京城还升了半级,成了正六品大理寺丞。 他还是曾经那副儒雅的模样,只是这些年为寿县百姓操劳,亲自走入田间,黑了不少,所以同样的表情做起来,少了几分精明,却多了几分憨厚。 岑晚的评价是:更适合骗人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荣清兰,她早有将荣家商铺开入京城的心思,不过京城又哪是普通商人能随随便便插足的?身边有心思的不胜枚举,却都鎩羽而归。 现在自己的弟弟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未来的夫婿也进京为官,排除了那些利用权力倾轧的腌臜手段,她就不信这霁朝最繁华的地方她闯不进去! 第82章 愿者上钩 好友间多年未见, 薛寒星在京城最负盛名的明飨楼订上一桌好菜打包回府,当晚设宴为相斌接风洗尘。 相斌也带来了寿县特产的梨花白,入口柔和又不醉人, 岑晚满意点头, 这小子还是对荣姐姐那样细心。 除了岑晚这边一家三口与相斌、荣清兰两人, 祝昂然也收到邀请。 虽身处寿县,但相知州与都闻关系密切,相斌与荣清兰也从书信中得知了岑晚的身世,开始未免有些拘谨,后来见岑晚还同以前一样,也渐渐放松下来。 桌上只有身为白衣的祝昂然毫无所觉,吃得正酣。 石榴再次见到荣姨姨与相斌叔叔也开心得很,挤到两人中间坐下。 相斌与荣清兰也好些日子没见,这次进京还是恰巧在城门口相遇,本想多和心上人亲近亲近, 却被石榴左摇右晃挤到一边。偏偏荣清兰又是一副只要孩子不要他的模样,相斌不禁心中暗暗嘆气, 自己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啊! 看相斌吃瘪的样子, 岑晚还是觉得好笑,也不制止石榴的动作,笑眯眯给薛寒星夹了一筷子的蔬菜。 阿晚夹菜, 薛寒星自是喜悦,可看着碗中绿色却不禁嘴里发苦。自从自己只爱吃肉的毛病被发现后, 每天用膳时阿晚都会给自己夹上一堆蔬菜,自己简直要味觉失灵。 无视薛寒星可怜巴巴的表情, 岑晚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把薛寒星反过来迷得五迷三道, 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被岑晚塞进去一朵绿油油的菜花。 「呜——」薛寒星口中发出狗狗似的呜咽,岑晚原本稳稳夹着一块糖醋小排要送到口中,手却忍不住拐了个弯将小排递到了薛寒星嘴边。 狗狗开心,狗狗满足,狗狗摇尾巴~ 待岑晚从大型犬施展的魅术中回过神,便察觉到一旁三对六道视线直射向自己,抬眼一看,果然那两大一小神态各异盯住自己与薛寒星。 荣清兰有些惊诧,小石榴好奇,相斌则是一脸玩味。 霁朝民风开放,好男风一事也可称得上屡见不鲜,但依旧为多数人所不容。被迫一只脚踏出柜门的岑晚小小瞪了薛寒星一眼,都怪他引诱,自己还没做好与亲友坦白的准备呢。 薛寒星无辜回望,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要餵我的哦。 不过岑晚没来得及纠结很久,崔枣来报:「长公主殿下来了。」 不多时,一个绯色身影映入众人眼帘,和往日身穿常服偷偷熘出宫玩的摸样截然不同。 霁明琰穿的是公主规制的官服,衣摆随风轻轻摆动,如朝霞般绚丽,衣襟上金线描边勾勒出展翅欲飞的凤凰,象徵皇室的尊贵与权力。腰间束着一条宽大玉带,玉色温润,与艷色官服相得益彰。 她髮髻高挽,步摇随步伐轻摆,与岑晚肖似的脸上散发着夺目的从容。 桌上几人纷纷起身行礼,被霁明琰抬手拦下,「我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们用膳了。」 不过她的语气和神色可没有半点觉得自己不该来的意思,岑晚甚至怀疑是她故意挑的时间。 自己还是头一次见霁明琰身着官服,举手投足气度非凡,这样一位充满野心的人,很难不叫人欣赏。 介绍完桌上的几位后,霁明琰冲着一直呆愣看着自己出神的祝昂然挑了挑眉。 按律来说,外男直视公主容貌,该被杖责二十,看一旁相斌便是老老实实盯着地上,像能开出花似的。可这青年看上去却很难叫人生出厌恶之情,倒觉得有些可人。 「你一直盯着本宫,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讲?」兴味盎然的话惊醒了祝昂然,她一个激灵忙埋下头,就差把脸贴到自己胸口。 霁明琰被逗得哈哈大笑,刚刚这少年像只呆头鹅,现在又像受惊的鹌鹑。 这些都是调剂,她今天来还有正经事,从袖中抽出明黄色的圣旨,屋内人纷纷跪在地上,至于薛寒星那只垫在岑晚膝盖下的手…… 第147页 霁明琰觉得有些牙酸,权当没看见,宣读起封赏岑薛二人的圣旨。 她特意去同昭帝要来这份差事,一则是听说弟弟的朋友来了,想见上一面;二则是还有些事要与岑晚商量。 赏赐如同潮水在霁明琰的一声令下涌入,宫女太监手上托盘在日光映射中像一条多彩的河流进岑府,折射出来的光彩显得犹如身处幻境。 霁明琰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对今天赴宴的几人有一定的了解。她从鸿鹄手中拿过几张房契,交给荣清兰: 「我听说姑娘是生意人,我在京中有几处铺子还闲着,不如把它们交给合适的人打理。」 公主的铺子,荣清兰怎么敢接?忙推拒道:「多谢公主厚爱,然而自省之下,深感力有未逮,恐难担此大礼。」 「同为女子,本宫对你的事情已有耳闻,荣老闆不想成为这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吗?本宫倒还真希望这钱罐子,不再只是男人的专属。」 霁明琰这话拉拢之意显而易见,荣清兰自觉自己现在还不值得一位公主屈尊降贵结交,此举目的显然是为了自己身旁的岑晚。 对于长公主意图昭彰的举动,相斌也若有所思,这位公主的行为似乎有些逾矩了。 岑晚注意到荣清兰的犹豫,直截了当道:「这事荣姐姐自己拿主意,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想到霁明琰那要让女子在京中商贾中有一席之地的话,荣清兰攥了攥拳头,将几张契书接过。 「多谢公主,民女不会叫公主失望。」 自己这胞姐,来之前应该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拉拢了荣清兰就相当于拿捏住相斌。岑晚无奈摇摇头,这权术算计果然不适合自己。 又简单坐了一会儿,霁明琰屏退众人与岑晚单独聊了几句后,就推说不再打扰故人相聚离开,从头到尾祝昂然都未置一词,霁明琰走后也呆呆地,不知想着什么出神。 几天后,霁明琰开府,邀请岑晚与他的好友前去观礼。 长公主府气派非凡,可见昭帝对霁明琰可谓宠爱有加,只是岑晚与薛寒星有幸光顾了其中一些不足为外人所道之处。 鲜花盛开的园林下,是秘密监制的地牢,这东西并不稀奇,想必东宫与大皇子府都有这种地方,只是它不该出现在一位公主的府邸。 在这里,岑晚再次远远见到了陈巍,他周身整洁,连鬍鬚都剃了个干净,丝毫不像是在牢狱中煎熬的样子。 他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身上脸上没有伤痕,岑晚不满开口:「姐姐,当初可是他把我的身世透漏出去,凭什么现在又能好吃好喝住在这里?」 这声音太大,虽在陈巍的角度看不见人,却能将话听个一清二楚。 他依旧双眼紧闭假寐,耳尖微动。 霁明琰似乎也急了,说道:「你又何尝考虑过我?太子和大皇子皆对皇位虎视眈眈,现在你这个先皇后嫡子的出现无异于在他们眼中钉钉子,这会连累我的!」 「你现在是破了两个大案,威风了,但可是把大皇子和太子得罪透了!父皇最注重皇家颜面,不可能叫你认祖归宗,待太子或大皇子登基,咱们两个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与四弟一向交好,他是个心善的,我们现在的选择只有他了啊弟弟,你莫要煳涂!」 岑晚气急,正欲拂袖而去,被薛寒星搂住腰拦在原地。他不禁翻了个白眼,这种情况也要贴贴,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薛寒星吗? 薛寒星搂着心爱的人不撒手,心里暗爽,面上和语气却俱是严肃:「长公主说的有道理,现在我们除了帮助四皇子,别无选择。」 「你放开我!」 伴随着岑晚的叫喊,衣物摩擦声和他蹬踢间制造出的响动都一声不落传入陈巍耳中。 可还不等他乐呵,岑晚有些骄纵的声音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四皇子现在已经自请去北方清剿山匪,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我看父皇对他这个儿子也没多在意!」 北方……山匪……陈巍咬紧牙关,口中有血腥味儿瀰漫。 薛寒星继续为岑晚捧哏:「四殿下这也是明智之举,如若不然,太子和大皇子会一同将矛头对准他,而我们若能现在雪中送炭,便有从龙之功。」 岑晚不听,岑晚生气,但他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无言以对。 这次对话不欢而散,好容易从薛寒星怀里挣脱,岑晚愤愤踩了他一脚,悻悻离开。 陈巍的表情微微放松,眼皮遮盖下,眼珠正在疯狂转动,或许自己这次,是福不是祸? * 岑晚三人走出地牢,互相对视后,不知谁开了个头,开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岑晚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好过瘾!」好久没随地大小演,这次算演爽了。 这正是前两天霁明琰亲临岑府与他商议好的事,演一齣戏,叫陈巍主动咬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霁明琰未曾有一次亲临,只是依旧派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他,时不时叫那些人透露一下北方山匪有多兇勐彪悍,最近又有哪个小将被砍杀于马下。 原本打算先静观其变的陈巍也是肉眼可见,一日比一日更烦躁,渐渐地连饭都吃不下去,脸上瘦出两处凹陷。 直到有一次陈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议论四皇子在剿匪时不慎被一箭射中了胳膊时,他终究忍不住了,趴在栏杆上大喊:「长公主何在?我要见长公主!在下有要事相商!」 第148页 第83章 雪灾 不多日, 岑晚从江州城搬来的救兵们也都达京城,一时间大理寺颳起一阵改换门面的新风。 对老百姓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岑晚在大理寺的东墙命人凿开的两个大洞,上面悬挂两个小牌子──京城之声。 京中凡有老百姓有冤欲申、有案想报, 都可以在这里先领上一纸待填的表格, 会写字的自己提笔陈情, 不会写字的也可以通过口述将冤情告知主簿,由主簿填写。 如此一来,百姓们将状纸呈递后便可回家等待大理寺派人来访,这一创举令百姓们啧啧称奇。 毕竟平日他们若想报官需得在府衙击鼓鸣冤,等大老爷换好官服上庭后,再跪在地上,将自己冤情一一道来。 而公堂上,普通百姓难免胆怯,语无伦次、辞不达意也是常态。遇到耐心的官爷尚愿意听上一听,可若是急脾气, 直接打出去也是有的! 所以大多数百姓报官时,还得请个能言善辩的状师为自己陈情, 不仅开销不小, 一通折腾下来已过去大半日。 岑晚此举大大降低报案的门槛,一时间「京城之声」前报案之人络绎不绝,排起长龙。 不过大理寺毕竟人手不足, 一些鸡鸣狗盗的小案子会被转去对应的坊间府衙,而倘若发现存在诬告和造谣, 报案人也须得接受相应的惩罚。 发现这一点后,许多心怀叵测之人也歇了不良心思。京城本就安定, 在人们习惯后,也不再以为这是什么非要去瞧一瞧试一试的稀罕地方, 只是每当身边发生不公时,总会下意识说一句:「快去大理寺填张状子吧。」 因着报案程序的简化和办案受理的高效,短短几个月,大理寺重回京城百姓的视野,不少人甚至纳闷:为啥以前报案就想不起来去大理寺呢? 这些还只是岑晚实施政策对大理寺外部舆论声望的影响,对内,江州城前来支援的同僚们则作为组长,与岑晚从京城中新招募的能人及原大理寺有意投效岑晚的部下们整合成多个分部。 这些分部包括了办案时每一个程序。 如谛听部,专职负责案发后死者身份调查、案发现场的周边环境调查走访;獬豸部,专门负责对犯罪嫌疑人的审讯工作;白泽部,由仵作和寺正组成,仵作负责检验尸体与行兇过程的重建,寺正则履行本职工作,通过现场线索与各部门整合得来的信息断案。 原江州城的各部成员早已在岑晚的训练下身经百战,掌握了许多超出时代的破案技巧。 虽然岑晚对很多破案手段只是一知半解,但他可以通过系统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久而久之的积累中,捕快们,尤其是仵作,早已今非昔比,说是能在霁朝数一数二也不为过。 前面这些都是原本大理寺中已有的职务,只是换了个名字,最特别的还当属画眉部。 画眉部由岑晚招募的画师们组成,在写意画盛行的霁朝,还有这么一群因为没有这方面灵气而难以为继自身温饱的傢伙。 他们或为艷情读本绘制插画,或以低廉的工钱在酒楼房樑上勾勒花卉祥云,为「真正的画师」所不齿。 岑晚找到他们,在提刑司为他们谋得一份体面工作──记录案情。 这些画师的手既准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将犯罪现场绘于纸面,再加上标註,将每一件重要证物的原始位置标示清楚。不仅如此,死者画像与犯罪嫌疑人肖像也能画得栩栩如生。 刚开始,还有些大理寺老人跑到大理寺卿面前告状,哭诉岑晚一个少卿,越级更改大理寺规制,不讲他们这些前辈放在眼里,请大理寺卿弹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可大理寺卿只是苦笑,你们不知道岑晚的身份,我可一清二楚!然后意味深长说些年轻人有想法的车轱辘话,将人赶回去。 这些人见大理寺卿不愿掺合,只当是他老了怕事,又去求助祝文峻,想着这位平时怼天怼地,谁都不怕的样子,总不会对岑晚服软。 没成想,祝文峻只是皱眉,丢下一句「且看他成效如何」便将他们扫地出门。 久而久之,这些人看见大理寺的名望不停提升,连带着自己也越来越受邻里尊重,偷偷也选择合适部门加入进去。 开玩笑,现在在大理寺当差可是香饽饽,自己若继续怠懒,被赶出去,怕是哭都找不着调儿!连自家媳妇最近都是日日好脸色,再不说自己没出息了呢。 几个月下来,大理寺积案飞速减少,因为百无禁忌,也挖出不少蛀虫,俨然成为京中最有威望的「衙门」! 岑晚不仅在民间名声鹊起,昭帝也对他十分满意。毕竟拔出萝蔔带出泥,这些蛀虫被挖出来后带出来的可是金山银山。 可惜国库是充盈不少,随着天气转凉,灾祸也接踵而至。 先是南方发生蝗灾,积粮不足,而后北方又遇到十年难遇的极寒天气。 起初,只是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些,无人在意。 直到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片北方大地,仿佛一夜之间,天地一片苍茫,寒风如刀割刺骨。 田野里还未完全收割的庄稼被积雪压倒,百姓家中余粮告急。青草在急冻下枯黄,深埋雪里,牲畜无处觅食,饿死在田间地头。 道路也被厚重的积雪封锁,交通中断,商旅不行。 因为今年冬天来得太早太急,许多人家没有做好准备,很快陷入粮食短缺、煤炭不足的困境。 第149页 然而,北方雪灾的惨状直至大雪连下半月后才传入京城,一个骨瘦如柴的母亲抱着自己襁褓中已经饿死的婴儿拦住长公主霁明琰的车驾,跪在路中央请求贵人相助。 母亲嘶吼着将北方惨状一一道来,路边的人们听得真真切切,若有人再想将消息压下来,除非将这在场之人全部当场拿下才行。 霁明琰听着那位母亲的哭诉,怒火中烧,一把掀开帘幕从车中走出,朗声道:「没想到北方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京中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看向那位形容枯藁的母亲,承诺道:「你放心,本宫即刻入宫面圣,叫此事直达圣听!」 其中字字掷地有声,周围百姓心中不由一震。 马上,霁明琰身边的女官将那女人扶了起来,扶进马车带回公主府,霁明琰则翻身跃上一旁侍卫牵着的马,在众目睽睽下直奔皇宫。 还未婚配的公主在大庭广众露面本就不和规矩,更何况是当街御马奔袭? 只是在场的人都不会在意霁明琰的做法是否有失公主体面,而是深深记住他们的长公主如神兵天降,为北方官场那些蠹虫千方百计隐瞒的灾情怒髮冲冠,为灾民向君情愿。 人群中,薛寒星与岑晚身着布衣,埋没在人群中,几个手下煽动着百姓的情绪: 「我霁朝几位皇子竟还不如公主一人胆大?!」 「是啊,公主是真的心繫百姓疾苦啊!」 「谁说女子不如男,要我说咱们霁朝本就有少数女子入朝为官,为何长公主不行?」 薛寒星歪头,贴在岑晚耳侧:「长公主现在出头,是否太心急了?」 「谁能想到那些北方官员能硬生生将消息压这么久,他们大多依附几位皇子,谁都不愿做出头鸟,只想将灾情硬生生熬过去,反正他们家中粮仓满盈,死些平民不算大事。」 雪灾发生约莫七日时,消息就传到了公主府,他们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竟迟迟无人上报。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由薛寒星暗中将那灾民遗孀护送入京,再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演上这齣好戏。 * 皇宫 「琰儿,你可是公主,怎能当街打马?叫父皇怎么给你找驸马啊!」 霁明琰垂下头,一副乖乖挨训的模样,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父皇,儿臣只是听到北方灾情惨烈,实在心中煎熬。况且若我当时不马上反应,损害的是您的颜面啊!」 昭帝语塞,事实也是如此。 如今老大自烛龙会一事与自己离心,太子被禁足,老三是个病秧子,老四又去了北方,自己一时间竟无人可用。 琰儿虽是女子,但一直有主见,刚刚也确是她在百姓面前保全了皇室颜面。 想到这儿,昭帝又和颜悦色起来,「那你说,现在北方灾情该如何是好?」 「儿臣愿自请押运赈灾银两与粮食前往!」 这昭帝怎么会答应,只觉得自己女儿疯了,「你在胡说什么?」 「儿臣没有胡说,北方灾情迟迟没有官员上奏,显然已腐败到了极点,这时候须得有个不偏不倚,全全为父皇江山着想之人代圣上赈灾,恕儿臣直言,这个人满朝上下非儿臣莫属!」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昭帝也对朝中情况心知肚明,不过这人选真非女儿不可? 「你这话不对,还有一人适合担此重任。」 霁明琰不解抬头。 「你看叫岑晚去北地赈灾,如何?」 第84章 北上 「父皇, 这怕是不妥!」 霁明琰闻言,忙抬起头道:「岑晚年纪尚轻,威望不足, 恐难担此重任!听说北方门阀世家各据一方, 儿臣怕他压不住那些人的野心。」 「朕看他近来在民间颇有些威望, 朕也知道琰儿是捨不得这个弟弟,这样吧,朕封他为北巡钦差,到了北地后有便宜行事之权,贪官污吏皆可先斩后奏,如何?」 昭帝心中已经认定押运赈灾银的人选,而他一意孤行的性格霁明琰再清楚不过,现在端看自己还能为岑晚争取多少好处。 「可是父皇,儿臣听闻北方山匪众多,弟弟多年漂泊在外, 现在难得重聚……」 话没说完,一封来自北方快马加鞭传回的书信送到御书房。 才看了两眼信上内容, 昭帝便大笑道:「是老四寄来的信, 他刚刚拿下了北方三大山匪中的青瓦寨,才去了几个月便给朕送来一个这么大的惊喜,看来朕还小瞧他了!」 「看来北地山匪不过尔尔, 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叫薛朗的儿子同去, 朕听闻他们关系甚笃,定会护他周全。」 说罢, 他摆摆手,霁明琰只能离开。 * 公主府 「老四那封信来的太不是时候, 我本来还想再多争取几分掌事权,大好局面被他一封信打断。」霁明琰眉头紧锁,如此一来,别人在赈灾队伍中安插眼线的机会就更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岑晚与薛寒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 霁明琰也跟着松了口气,昭帝愿意主动提出叫薛寒星与岑晚同行,一方面说明现在岑晚在昭帝心中确实有一定地位;另一方面也说明薛府在昭帝眼中已愈发无害,岑晚和薛寒星的亲密并未引得他多心。 只是,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些过火,自己一个大活人坐在他们面前,他们就开始眉来眼去,仿佛与自己隔了层结界。 第150页 「咳咳。」霁明琰清了清嗓子,将二人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老四最近也想在赈灾上做文章,我已经处理了几个居心叵测之人,就怕防不胜防。」 按照之前几人商量好的,几个月里他们为陈巍打造了一个简易版「楚门的世界」。 表面上霁明琰为表达对四皇子的投效之意,放陈巍自由,实则从未停止暗中对他的监视。 陈巍联繫过的四皇子部下霁明琰了如指掌,而陈巍那些寄往北方,向四皇子说明长公主「心意」的书信也被尽数拦下。 毕竟四皇子不是傻子,单凭他对先皇后之子的恨意,也不会让他信服霁明琰有心投靠。 那些他埋在京中的钉子,无害的暂且留着,对霁明琰有影响的则被她派人或策反、或替换,或清洗。 而陈巍这边还时常为了能叫四皇子早日归京,时不时透漏些可用之才,省去他们不少力气。 只是除了四皇子,还有大皇子与太子要提防,此次北上註定难以一帆风顺。 傍晚回到岑府,二人与石榴围坐在饭桌前,岑晚几番斟酌还是难以启齿,踢了踢薛寒星,眼神示意:『你来说!』 薛寒星在二人面前一点包袱也无,一双鹰目睁得浑圆:『我啊?』 『不是你还有谁?石榴他最捨不得的自然是我,这事儿由我来说不岂是伤了孩子的心?』 偏偏这时候,薛寒星垂下眉眼,也不去看岑晚脸上表情,只盯着面前一盘蔬菜,仿佛那是什么珍馐佳肴。 好啊,装傻是吧! 岑晚在桌下伸出罪恶的手,转圈儿用力戳了一下薛寒星的大腿。 肉眼可见地,薛寒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耳际通红。 看岑晚一脸得逞的洋洋得意,只恨现在不是只有自己与他两个人,不然一定要他知道自己胡乱撩拨的后果。 石榴也不是吃醋的,早注意到两个爹爹『眉目传情』,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不满地抬起小脚脚,蹬了一下岑晚的小腿,然后又眯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岑晚这边被不轻不重踢了一脚,自然以为是薛寒星干的。 真是倒反天罡,『你踢我?!』 两个人面面相觑,薛寒星也不知道岑晚怎么突然眼睛就像要冒出火一般,遇事不决先示好,忙夹起一大块岑晚爱吃的黄鱼鱼肚,把刺剃掉后送进岑晚碗里。 石榴:谁懂啊,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最后还是这个家庭的崽崽承担起一切,弱弱说道:「爹爹,我好像踢到你了,对不起。」 岑晚的脸马上多云转晴,乔也不拿了,又把黄鱼身上仅剩的另一块鱼肚夹给石榴:「没关系宝贝,爹爹不疼。」 一番拉扯下来,还是薛寒星先投降,将自己和岑晚几天后北上的事情告知石榴。 石榴倒是比两个大人表现得还要懂事:「我也听夫子说北方百姓现在很可怜,听说他们饿到连草根都吃光了……」 说着,小傢伙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听说有好多孩子被饿死,爹爹能去,我很高兴,因为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让他们渡过难关的。」 「等等,」石榴一个出熘从凳子上滑下去,跑出正厅,不多时又「哒哒哒」蹈着小碎步跑回来,手中捧着一个小盒子:「这是爹爹给我的零花钱,请爹爹帮我一起带过去吧!」 没有想像中的撒娇打跌,石榴的懂事叫岑晚深感欣慰,他接过那个盒子,摸摸石榴的小脑袋:「你放心,爹爹一定会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将石榴哄去睡觉后,岑晚才放松下来,「你说这孩子被我教育的多──」 未竟之语被身后突然贴近的滚烫身躯打断,薛寒星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刚刚我可是替你把话说了,现在是不是该奖励我了呢?宝贝。」 自打薛寒星听到岑晚叫石榴宝贝,并弄清楚这个称唿代表的含义后,便时常在二人独处时这样黏黏煳煳地叫岑晚。 而每次岑晚听到这两个字,都会下意识地嘴唇发麻……毕竟有些人就像不用唿吸似的,逮住就亲个没完没了,最后只有自己气喘吁吁,显得很没有面子! 逃是逃不掉了,不如主动一点,还显得自己不是很怂──更何况,其实他也蛮喜欢的。 主动扭过头去,岑晚轻轻在薛寒星唇边小鸡啄米,马上又像前几次似的被狠狠亲上来。 不知不觉间,岑晚又重新坐回凳子上仰头承受,薛寒星俯身,像扑食的鹰隼。 这个姿势叫他施力轻而易举,吻得格外用力,岑晚只能揪住他胸口的衣襟,然后陶醉无力之间攀上他的背来为自己借力,一会儿累得很时又开始推拒对方紧实有力的腹肌。 几番「答谢」下来,薛寒星终于消停,只是这次岑晚在被薛寒星从后面环抱着入睡之前,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学学凫水,免得每次都像被狐狸精吸了精气…… * 赈灾事不宜迟,在霁明琰的组织下,京城富商进行了为期三天的义赈募款。 其中荣记商行所捐钱粮为箇中翘楚,在霁明琰的牵线下还得了个「善举义行」的牌匾挂在门口,看得其他商户分外眼红,也忍痛解开钱包,只为得到朝廷的嘉奖背书。 第四天,昭帝亲临慰问,他拉着岑晚的手,颇为动情道:「此行爱卿要注意安全,朕希望除夕时,爱卿能与朕在太和殿把酒言欢!」 第151页 一旁大小官员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论对岑晚身世是否知情,都在心中默默为岑晚在昭帝心中的份量加码。 一番宣誓饯别后,以岑晚为首的赈灾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一队铁翼骑在前面开路,后面是运送钱粮的马车,一个个沉重的铁箱子包着赭红色皮革,锁住的是码放整齐的雪花银。这次义赈募款效果奇佳,再加上国库充盈,此行押送白银足有一千万两。 运输车后面即是岑晚与其他同行官员,其中有原江南巡抚李鹤、提督学政青捷与大理寺几位得力帮手。 李鹤、青捷与岑晚共同负责组织监督赈灾事宜,沿途官员的任命罢免则全权由岑晚定夺。 赈灾队伍中殿后的士兵则来自京城兵马司,这也是岑晚最不放心的一部分。兵马司的主将乃太子门下,如果说此行有什么纰漏,很可能就出在这个地方。 队伍两侧也有兵马司将士随行,薛寒星则骑马紧紧贴在岑晚马车一侧,岑晚也没安坐于车内,而是身着熊皮大氅坐在车辕,与薛寒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熊皮还是薛寒星上次秋猎亲自在围场打回来的。 今年冬天来得早,京郊亦银装素裹,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随着队伍逐渐向北,积雪也越来越厚,几次甚至需要一队士兵在前面清雪,马车才能缓慢行进。 岑晚等为抓紧时间,没有在驿站多做停留,而是时常在野外安营扎寨。 对所谓的山匪问题,大家其实并没多担心,毕竟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然哪家敢抢朝廷赈灾的银子,没几日就会被铁蹄踏平山头。 越向北,天气越冷,车窗外景象也愈发触目惊心。 在傍晚路过了一个所有房屋已经几乎都已经被大雪压塌的小村落后,一行人决定今晚暂且在此地安营扎寨。 第二天一早,只见队伍中大多数人眼下发青,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岑晚询问后,李鹤答道:「昨晚我们都听见有老人咳嗽的声音,可队伍里哪有老人?大家都传是这里冻死的人化作鬼魂不愿离开呢。」 第85章 咳嗽 昨晚, 赈灾队伍中的人被分成五批,在摧毁的屋舍内安营扎寨。因为村中较大房舍位置分散,所以他们并未居在一处。 李三正是此行押运士兵之一, 任务是他求着一位兄弟, 花费几顿好酒好菜换来的。李三娘子前不久查出怀了身孕, 可在兵马司里李三也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守门小兵,面对孩子出世将承担的种种花销,他头都大了。 很巧,兵马司被委派了这样一份差事,据说凡前往北方运送赈灾银钱的士兵,都可直接拿到十两银子为补贴,若差事办得好,赏银另算。 只不过此次被选中的士兵名单中并无李三,却有他的一位好兄弟。他这位兄弟早年父母双亡,至今也未娶妻生子, 孑然一身。 所以当听说李三家中要添新丁时,便有些动摇。后面耐不住李三的再三请求, 同意叫李三扮做自己领了这份差事。等此事了了, 所得赏银二人平分。 临行那日,是李三第一次见到大霁朝的皇帝,当时只觉得自己腰杆都挺直了。待日后归来, 也能与自己的妻儿兄弟好好炫耀一番。 北上的路途一日比一日艰辛,幸亏妻子先见之明, 将李三的被褥拆了。棉花都填进了他的棉衣,这也使得李三比起其他人来讲过得还算舒适。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 钦差大人虽然身居高位,却不摆官架子。与他们一样吃能把头砸个血窟窿的干粮, 住同样简陋的帐篷。 今天倒是还好,虽然村子里房屋的顶棚基本已被大雪压塌,可四周的墙还在。大家七手八脚将厚厚的羊毛毡系在墙顶,再架起火堆,这竟成了这段时间他们所住过最好的地方。 体谅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钦差大人自掏腰包,拿出二十两放进赈灾银的箱子中,而后从大家运输食物里取了二十斤羊肉,叫大家煮了喝点肉汤,暖暖身子。 这是自出行以来,李三吃过最丰盛的一餐。 正巧今晚也没轮到他值夜,本想着能美美睡上一觉,可就在他快睡着时,突然听到有两声闷闷的咳嗽,将半梦半醒中的他惊醒。 小小风寒在古代也可夺人性命,更何况他们身处一个简陋寒冷的环境中,不留神便容易酿成灾祸。所以钦差大人特意嘱咐过,若有士兵感染风寒,都会隔离到单独的帐篷中居住,另有军医为其诊治。 没人会把自己的性命当作儿戏,所以李三也未在意,只等着这人自己主动去向钦差大人报备。 可没过多久,那咳嗽声又响起,而且声音比刚刚还要大些。 这回不仅是李三,他旁边也有两人坐起身: 「谁啊?感染了风寒就赶紧出去,小心传染给别人。」 「就是啊,快去找军医,钦差大人说过,生病的人还有驴车可坐,可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啊。」 只是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也没人主动站出来。 最后搅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醒了,一群人相视无语,当那苍老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时,他们发现这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咳嗽。 「靠,怎么回事?闹鬼了不成?」 「这声音听着好像是个老人,咱们这屋里哪有老人?」 安静下来细听,还真是如此,那声音似乎不远不近,像在屋外,又像在屋内,且好几次都从不同方位传来。 第152页 这下屋里的一群大老爷们儿都毛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会是有鬼吧」,屋内所有人霎时面色惨白。 可屋外不仅一片漆黑更是渗人,还能把人下巴冻掉。他们也不敢在半夜去打扰几位大人休息,就这样一群人在屋里几乎生生熬到了天亮。 说来也巧,在太阳升起之前,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终于消失了。只是所有人眼下都挂上了青黑,惊吓之余,皆疲惫不堪。 待李三等人走出帐篷,与其他人碰面后,发现别处住着的同僚们绝大多数也都神情萎靡,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简单交流之下,果然正是他们也在昨晚听到了老人咳嗽的声音。 「我说咱们不会,真撞见鬼了吧?」 众士兵譁然,引来了岑晚等人。 因为岑晚与薛寒星住处距离别人较远,所以昨晚他们并未听见有什么咳嗽声,直到方才,从一群人口中了解到昨晚的怪事。 岑晚皱眉,这里看上去早已荒无人烟,外面又天寒地冻,哪儿来的老头? 命令所有人留在原地后,岑晚带着薛寒星来到昨晚发生怪事的房子,打算一探究竟。里面陈设简陋到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又沿着里外墙根仔细看了一圈,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直到岑晚突然停下脚步。 「噫——是谁这么不讲究?直接在大家住处的墙根撒尿!」 看着雪上那滩似乎已经凝结成冰的水迹,岑晚身后一名年轻的寺正皱起眉头。 身旁另一位年纪大点的士兵辩解道:「你就是太年轻,从小在京中娇生惯养不懂我们当兵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昨晚那天气,只怕在外面撒尿都会直接连人一起冻在地上,而且大冷天儿的能有什么尿骚味儿?别说在住的地方外面撒尿了,若真到绝境,为了活下去,可是连一滴水都不能浪费的。」 年轻寺正似乎被老兵这话噁心到了,却也没出言反驳,毕竟这天气确实有够冷的。 当几乎所有人都信服时,岑晚却摇了摇头,看向薛寒星,「我还是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 「没错,这水迹似乎有着一定规律,我们一路走来,墙边还有好几处这样的水迹,且每处水迹之间的距离竟还差不多相等。」直到薛寒星点明,身后几人才恍然大悟,抻长脖子往回看。 嘿!还真是这样。 那老兵搓搓手,在后面悄悄推了那个小寺成一把,小寺正一个趔趄,直直的向着那水迹扑了上去。 他的一只手正好按在冰上,竟直接陷了下去,原来那里还未完全凝固,叫他抓了一手冰沙。 「你,你!」小寺正气得语无伦次,一时之间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似乎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岑晚走过去安抚道:「这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只是盐水罢了。」 小寺正抬眼,红着眼圈望向岑晚。 这孩子是祝文峻的远方侄子,为人正直,但有些太容易被欺负了。 「这应该是盐水,「岑晚用指尖轻轻从小寺正手中沾了一点那液体,系统检测后,证实是昨晚羊肉汤,「加入大量的盐后,水的冰点会降低,所以这里在太阳出来、温度升高后便有些化开了。」 小寺正听不懂岑晚在说什么,只是似懂非懂点头,既然钦差大人敢亲自用手碰,那应该也不是污秽之物。 岑晚熟练将手向后伸去,薛寒星掏出手帕,细细擦了起来。 几人目移,这段时间老能看到两位大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这可能就是好兄弟吧。 「这是昨晚的羊肉汤?」不等岑晚揭晓谜底,薛寒星先联想到了昨天唯一与「盐水」沾边的东西。 岑晚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将羊肉汤倒在这里。 「估计是有人觉得羊肉膻气,不爱吃羊肉,又觉得不好拂了大人您的面子?」老兵道。 小寺正义愤填膺,「可他不喝不就好了,好不容易有肉吃,这人却如此浪费,还不如分给别人!」 「就说你还是个小鬼,大人赏赐的汤,他们怎么好推拒?虽然咱们大人仁慈,这些兵马司士兵平日可没少被比自己高个一级半级的权势小人调理。」老兵啧啧两声,「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到头来,除了那被人倒在墙根的羊汤,这里没有任何异样。 「大人,咱们得启程了,今日路途有些艰险,若不抓紧赶路,只怕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啊。」 来人是此次北上负责引路的驿使,常年往返于北地与京城,对路线极为熟悉,这次不少官道皆因大雪封锁难以通行,这时候正需要这样一个对每一条路线都烂熟于心的驿使。 没查出异样,这边只好暂且搁置,岑晚来到存放赈灾银的仓库,检查封条后,一行人上路。 今日路途果真崎岖难行,队伍一侧是高不可攀的峭壁,几近与地面垂直,另一侧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为减轻马车的负担,岑晚也跟着将士们一同徒步前进,薛寒星牵着马与他并肩。 行至午时,岑晚叫停了队伍,原地休整。 大家坐在原地,或拿出干粮和着水啃食,或互相依靠小憩片刻。 没多久,一股烤肉的香气飘到岑晚这头,一个士兵拿着一支串着老鼠的竹籤走过来,讨好问道:「两位大人要不要尝尝?」 第153页 岑晚知道有些地方有吃老鼠的习惯,只是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吃这东西,只是笑着摇摇头,好意提示道:「老鼠身上一般不干净,不如你们还是忍忍。」 「哈哈哈哈大人您误会了,这不是老鼠,这是刺猬!」 「刺猬也是一种杂食动物,生活在野外的刺猬时常会以腐烂的肉和果子为食,吃了也有可能染病……」岑晚正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士兵:「这刺猬你们是从哪里捉到的!」 第86章 人祸 士兵拿着肉串的手抖了抖, 不知道大人为何突然激动起来,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支支吾吾答道:「就, 就在我们住的那房间外面, 今天早上出门就发现几只刺猬冻死在那儿。」 「跟我去看看赈灾银。」岑晚扭头对薛寒星道, 二人一同来到运输车队。 按规矩,银子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得拆封,但昨晚发生的事难以用巧合解释。 不顾阻拦,薛寒星一刀噼断锁舌,箱子内银子果真不翼而飞,被不值钱的铁块替代。箱子底部有明显的拆卸痕迹,想必他们是从仓库底下动的手! 二人对视,脱口而出:「是驿使!」 只有驿使能控制他们的行程,并在即将天黑时引他们到达那处废弃村庄。他们只到赈灾银必定会安置于村落中央那处看上去最完好坚固的房屋,所以早就事先在那里挖好了密道, 只等晚上来个偷梁换柱。 「给我把驿使拿下,所有人即刻返回!」 岑晚发出指令的瞬间, 几名铁翼骑奔向队伍最前方——驿使所在地。 他却仿佛早有防备, 看到有人向自己扑来,将大拇指同食指含在口中,吹出了一声尖利嘹亮的哨音。 口哨的声音在山壁迴荡。 「不好, 所有人马上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山崖上隆隆作响, 那是山神的咆哮。雪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上翻滚而下,似乎可以将阻挡在它面前的所有障碍物无情吞噬。像白色的火焰被一触即燃, 火速蔓延到众人眼前。 雪裹挟着人、马、物沖入深渊,势不可挡,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吃着烤肉,下一秒被冰冷刺入骨髓,无法唿吸。 薛寒星反应比较快,一个转身用斗篷将岑晚罩在怀中,短暂权衡后,在雪崩到来之前一跃而下。 他抽出佩剑,狠狠插入崖壁,但仍抵不住下坠之势,陨铁与石块摩擦下火花四溅。 很快,二人头上是吞没生命后一往无前的雪,因为贴紧崖壁,暂且躲过一劫。 雪崩的巨大声响甚至盖过了所有人的惨叫,飞速落下的雪块和冰晶在崖底炸裂,白色翻涌,叫人看不清地面还有多远。 即便是薛寒星,手臂也被雪崩带来的晃动震得发麻,胳膊上青筋暴起,却咬牙坚持。岑晚还在自己怀中,无论如何自己要保证他的平安。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后,薛寒星的脚接触到了地表的雪,他脱力地松开那只握着剑的手,抱着岑晚坠入雪中。 雪很厚,几乎将两人完全埋起来。 一片冰冷中,薛寒星感受到自己胸膛传来一丝温热,是有液体渗透了衣襟。 薛寒星默默嘆了口气,轻轻用手拂去岑晚身上的雪,「不是你的错。」 得知那是刺猬的瞬间,岑晚便明白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刺猬是一种声带不发达的动物,当它吃了比较咸的食物时,会发出类似人类的咳嗽声,想必这就是昨晚屋内外传来老人咳嗽的真相。 同时,刺猬又是一种会冬眠的动物,如果中途醒来很可能会被饿死,所以几乎不可能有那么多刺猬同时醒来。显然是有人将附近正在洞穴冬眠的刺猬捉出来,又用羊肉与羊汤吸引刺猬进食,才造成了昨夜的「闹鬼」事件。 偏偏今天早晨士兵们出门遇到被冻死的刺猬,还以为是老天爷给他们送来的天赐佳肴,殊不知实为催命毒药。 至于用刺猬吓唬人的目的,岑晚现在只能想到两点,其一是叫士兵们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减少他们行动被发现的风险;其二是让众人难以入睡,今天山路陡峭难行 ,若岑晚发现有人动手脚,也好利用雪崩将众人埋入山涧。 岑晚从薛寒星怀中坐起,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大雪间开出一朵朵鲜红色的血花,不禁又咬紧牙关。 薛寒星用衣角轻轻擦拭岑晚的脸,「我怀疑他们很快回来寻找咱们的尸体,此地不宜久留。」 在薛寒星的建议下,二人脱下身上衣物,寻了两个身材肖似且已被摔得面目全非的士兵,为他们换上衣物后有将身上所有能验明正身的信物放在一旁。 除去士兵衣物时,岑晚发现他身上的棉衣比另一个人明显厚一些。 「你家中还有人在等着呢吧……」岑晚用力握住那士兵的手,一时无语。 其实从昨晚银两在无知无觉中被偷梁换柱后,这已经成了一个死局。岑晚若将几十箱铁块运到北方重镇盛阳府,当着所有人面打开,从此名誉扫地不提,一行人项上人头也俱难保。 所以现在他们该做的,绝不是恢復身份后为自己喊冤,而是假装自己已死,叫对方放松警惕,暗中查明银子都去了什么地方。 岑晚二人穿着士兵行李里的换洗衣物,又找到些必需品带在身上,便蹒跚向着山涧外走去,第一个要去的就是那夜宿的荒村。 第154页 * 山顶,夜刃单膝跪在四皇子脚边,「殿下,山上风大,您快回吧。」 四皇子身边是一排士兵与堆成小山的巨石,显然刚刚的雪崩不是一个哨音就能造成的,而是早有准备。 湿冷的风吹拂他鬓角的发,一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阴鸷一笑:「孤就在这里等着,派人去看了吗?」 「回殿下,已经派了两个小队前去查看,只是大多数尸体都深埋于雪中,要找到岑晚尸体想来还需要些时间。」 男人起身,将斗篷解下,披在四皇子有些单薄的身躯上。 「殿下大可放心,那山涧深达十数丈,岑晚坠入其中,定是活不成的。」 四皇子斜倚在夜刃身上,语气中高傲又夹杂不甘:「其实这只是下策,孤本希望让他死在父皇刀下,若是他没这么敏锐,还能多活些时日。」 「报!」一个身着皮甲,头系红绸的小兵跑上来,「已经找到钦差尸体,虽难以辨认,却在尸体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一块翠色玉佩,那是临行前昭帝所赐,见此玉如君王亲临。 四皇子伸出手,捻起明黄色的细绳,提起来看了许久,又握在手中,举起来似要狠狠摔下去,最后也没能放手。 * 来时走的是正儿八经的官道,虽然也有积雪,但好歹地面平整坚实。现在的岑晚和薛寒星简直是在雪里游泳,从山上砸下来的雪淹到岑晚胸口,地面崎岖不平,走起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还会踏进坑里,幸亏有薛寒星扶着,不然会在雪中窒息也不是没可能。 来时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被拉得无限漫长,冬日的白天本来就短,等岑晚与薛寒星走出山涧,寻回那村落时,那里却亮着火光。 岑晚与薛寒星弓着身缓步靠近,那生火的地方正位于村落中央——那是昨夜存放赈灾银的仓库。 那里有许多人影晃动,不知在做什么。 这时,两个身着粗布棉衣,头系红巾的壮汉从二人身前走过,嘴里还说着什么。 薛寒星示意岑晚留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老大可真奇怪,前段时间叫咱们在这里的地下挖出来个大洞,现在又叫咱把洞填上,这不是耍人玩儿呢!」 「谁知道,最近山寨里传的些风言风语你听说没,你说和这事儿会不会有点联繫?」 「你是说招安?他娘的,老子来做土匪就是可不想被人管着,去当兵多没劲儿啊!」 二人走着走着又回到火光笼罩的范围内,薛寒星安静转身遁入黑暗,回到岑晚身边。 这些山匪必是与四皇子达成了某种协议,想起四皇子近来传回京中清剿山匪的捷报,岑晚面色凝重。 官匪勾结,北方百姓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想来今天他们刚离开,四皇子就派人将银子转移了。毕竟在他眼中赈灾一行人早死光了,现在又命山匪来做打扫痕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是不是该夸他一句心细如髮? 所以即便将这里的人都抓起来逼问,想必也难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比起这些小喽啰,他们老大肯定不是吃醋的,既如此,不如上山一趟。 尾随一行人来到山脚,琅光寨三个大字刻在木制大匾上。 岑晚北上前做过功课,这里也是北地三大山寨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四皇子收服的青瓦寨与义寨。 今夜先找了个山洞生火歇息,次日一早,岑晚便同薛寒星衣衫褴褛地奔向琅光寨。 「救命!救命啊!」 看守听见唿救声,一拥而上,好几把长刀架在岑晚与薛寒星脖子上,「你们是什么人,还敢到这儿来?」 岑晚一张俏脸被抹地成了花猫,被凶神恶煞的土匪恶狠狠逼问,两行清泪就从眼眶中滑下,成了两条白线。 「我与兄长遭人陷害,还望壮士相助。」 「废话少说,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土匪们的山寨都在深山之中,主打一个易守难攻。 岑晚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是,是星象所示,叫我来找未来的北方霸主……」 第87章 寨主 岑晚与薛寒星被人押至忠义堂, 岑晚看着硕大的木匾啧啧称奇,水浒传诚不欺我也,这些山匪是真的喜欢起这种名字啊。 这忠义堂内暖烘烘的, 看起来他们生活还算滋润, 四五十平方的大厅四周放了十数个炭火盆, 故而那坐在上首的彪形大汉只穿了件虎皮缝制的短衫。 他目光锐利,透露出警惕和野性的光芒。 这人想必就是琅光寨寨主,人称青狼王,曾赤手空拳与头狼搏斗的狠人。 要想唬住这人怕是不易,岑晚咬咬牙,花八十济世点解锁了这位青狼王的个人资料。 说来奇怪,青狼王其人与别个山大王不同,他就像是从石头缝蹦出来一般,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姓甚名谁。 他的过往经歷也是一团迷雾,不像其他几个山寨寨主, 在上山前或因犯罪、或因遭难被逼上山,也都算有迹可循。 而在看到他的真实姓名那一刻, 岑晚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本他与薛寒星商议, 用以前假扮方士铁口神算来骗得对方收留,现在看来,还有更加便利快捷的方式。 岑晚微微低头, 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置于胸口, 行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霁朝的礼。 第155页 一旁薛寒星看见岑晚动作,瞳孔微缩, 也马上跟随他的动作向青狼王行了前朝之礼。 在场都是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乌合之众,只有青狼王与站在他身边羽扇轻摇军师模样的男人陡然变了脸色。 「你们都下去吧, 我与这位客人有话要讲。」青狼王大手一挥,一群还云里雾里的匪众乌泱泱退去。本来还想看老大怎么处理这两个看着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没想到自己反而被轰出去了。 「青狼王,不,我该叫你赫连青琅。」 赫连青琅的双眸眯起,像一只真正的狼,从虎皮椅上站起,缓步上前,死死盯着岑晚的脸,似乎想从他表情中看出破绽。 可即便他如何施压,岑晚依旧目不斜视望向自己。 赫连是前朝皇姓,而这个赫连青琅无疑正乃前朝遗孤。前朝皇族基本都被屠戮殆尽,想必他应该是远在北方的旁支,因在襁褓之中侥倖逃过一劫。 既然是旁支,岑晚就可以放开手脚编瞎话了。 「你是什么人,又从哪里得知我的身世?」说话间,赫连青琅手臂青筋鼓起,似乎随时准备袭向岑晚,一旁的薛寒星也默默握紧拳头。 向前一步,岑晚丝毫不示弱,道:「我倒要问问你,身为皇族,却自甘堕落,甚至于霁朝四皇子狼狈为奸是为何!」 赫连青琅呆愣在原地,面上闪过一丝痛苦挣扎。 自他记事起,就已不是什么赫连皇室的骄子,而是被家僕带着四处躲藏的过街老鼠。那老僕总叫自己不要忘记血海深仇,也从不许他下山与外人交流,有朝一日光復赫连皇室。 可他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只有苦难。 三年前,老僕因早年落下的伤病去世,自己终于能重回人间,不必在山野中过茹毛饮血的日子,可他却发现自己早已融入不进山下的生活了,旁人打量的目光叫他心惊肉跳。 机缘巧合之下,他加入了山寨,并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打败了上一任寨主,成为这里新的主人。 而知道他身份的,也只有视为心腹的军师。 这几年来,他从未想过去光復什么赫连皇室,只一心扑在山寨上,短短两年,琅光寨成为了附近势力最大的山寨。 只是面对岑晚,他还是觉得心虚,这是一种来自多年思想灌输产生的心虚,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血脉。 他身后的军师察觉到主上的动摇,上前一步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寨主,赫连皇室已是过去,岂能凭一己之力与霁朝作对,螳臂当车?」 岑晚将视线落在这个一直神色紧张的男人身上,嘴角勾起微笑:「你自然是不愿意与霁朝作对,毕竟你的主子就姓霁,不是吗?」 军师手中羽扇应声落地,「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事实为证,且问青狼王,这次你与四皇子之间的合作是谁从旁促成?」 自打看过军师的个人资料,岑晚心中已打好腹稿,军师毋庸置疑是四皇子手下,如此一来策反赫连青琅已经易如反掌。 赫连青琅布满血丝的双目看向军师,满是不可置信。 几年来的推心置腹,叫他已经对军师脸上每一种微小表情的含义了如指掌,现在一切都在告诉他,岑晚说的是真的。 「看来他也是知晓你真正身世的人,那你说,他有没有将此事告知自己的主人呢?」 军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目凄凉:「青琅,我承认我是四皇子的人,可你的真实身份我从未告诉主上,你的安危在我这里比一切都重要啊!」 「你敢赌吗?」岑晚与赫连青琅对视,「赌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会不会把拿捏你的把柄送给自己的主人,你觉得四皇子为什么会选择与你们琅光寨合作?想必他曾承诺过,若此次事成,便将你们招安,好一个一石二鸟。」 道理很简单,在场的人都能想通。 琅光寨比起其他山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点,甚至不如别个更好控制,所以四皇子的选择很可能是建立在赫连青琅身世上。 若从歷史的角度来看,霁朝尚如幼子,所以对于前朝遗孤,从开国皇帝到如今的昭帝皆忌惮非常。 待琅光寨被招安后,赫连青琅就成了四皇子手中可任其搓扁揉圆的一项功劳,交给昭帝,必定对其益处无限。 赫连青琅揪住军师的衣襟,将人拉近自己面前,眸子里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我真的没有……」话音戛然而止,是赫连青琅一掌拍在了军师脑后,接着他一把将人抱起,放在虎皮椅上。 「多谢告知,我的人我自会处理,只是时至今日,我早没了什么皇室傲骨,只望能给山寨兄弟一个好的去处,未来安稳度日。」 没想到这位山大王看着粗犷,内心却是个渴望宁静的人。 不过对不起了,现在还不是让你安稳的时候。 岑晚心中暗暗道歉,嘴上却步步紧逼:「处理他又有什么用,如今四皇子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即便你拒绝招安,在他眼中还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只要拿着偷窃赈灾银两的罪过上报朝廷,再带着朝廷派来的数万将士来攻打你们山寨,你们能撑几日?」 赫连青琅无语,他也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原本的计划是由琅光寨接下抢劫赈灾银这口黑锅,然后同四皇子演一场「假讨伐」的戏码,叫琅光寨的匪众神不知鬼不觉纳入四皇子麾下,从此世间再无琅光寨。 第156页 因为本来讨伐山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赫连青琅也相信四皇子承诺的事会兑现。可现在形势已完全不同,归顺后自己就会成为待宰羔羊,而即便自己不愿归顺,四皇子大可假戏真做,将劫道之罪安在琅光寨头上,真刀真枪前来讨伐。 「那,我该怎么办?」赫连青琅自觉这已是死局,求助望向眼前这个似乎无所不知的青年。 短暂权衡下,岑晚决定将自己真实身份告知。 「你就是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赫连青琅有些紧张,自己可是从对方手中抢走了千万两银子,说是夺命之仇也不为过。 「至少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只要这次你与我互相帮助渡过难关,我可以向你保证,为你们山寨谋个好去处。」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寒星也开口了:「我父亲是薛朗,若你愿意合作,日后仍可留在北地守卫北疆。」 戎狄从前朝伊始,便一直是中原心腹大患,直至镇北大将军横空出世,戎狄对北地的骚扰才偃旗息鼓。听到薛朗的名字,赫连青琅虎躯一震,内心也不由信了岑晚的话。 应该说即便没有薛朗这颗定心丸,他也只能暂且选择与岑晚合作。 本就没被下重手的军师在这时悠悠转醒,听到赫连青琅松口与岑晚合作,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本就清秀的脸带上几分楚楚可人,他忙坐起身道:「寨主,不可!」 赫连青琅转过头,看着对方做出每次会让自己心软的表情,却再没像从前那样顺着他的心意。 他恨恨撇过头,「来人,把军师关到柴房,不许任何人与他交流。」 两个匪众领命将军师拖走,屋外人都稀里煳涂,只觉一头雾水,怎么回事,里面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竟让寨主将一直以来最信重的军师关了起来? 「既如此,不知寨主能否告知,赈灾银的所在?」 果然,能稳坐山寨第一把交椅,赫连青琅也不是吃素的。 他也留了一手,在派人挖坑时在坑底洒下了拥有特殊气味的药粉,即便曾经在那里待过的人会换去身上衣物,可银子也会沾染那种味道,可以轻易通过猎狗追踪,这是那老僕留下的赫连皇室秘密武器之一。 第88章 机关算尽 既然能够掌握赈灾银的去向, 现在岑晚的处境也不算全然被动。擒贼先擒王,几人当下决定先引蛇出洞。 在搜查过军师房间后,岑晚从他床板下的暗格找到一叠信件, 均是四皇子对他下达的指令, 其中包括扶持一位听话的寨主, 以及如何规劝对方投入四皇子阵营。 看到其间几封信的内容,赫连青琅面色铁青。 里面是青瓦寨的位置与守卫布局,想来四皇子正是靠着这些内容一举攻破青瓦寨。而这些都该是山寨中最核心的秘密,想起半年前自己带着军师应邀前往青瓦寨赴宴的情景,再想到原本意气风发的寨主沦为阶下囚游街示众,赫连青琅心下一片冰凉。 原本心中尚存的一丝侥倖也消失殆尽,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明天,不,自己作为赫连一部,只会更加悽惨。 岑晚用系统检查了一遍几封信的信纸, 破解了其中暗藏的识别信息,很快一封几无破绽的密信诞生于岑晚之手, 当然, 模仿军师笔记的部分由薛寒星代劳。 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赫连青琅离开不到两刻钟再回来,已从军师口中问得了传信的方法。 琅光寨后山上又一条蜿蜒至山脚下的小溪, 每每传信,军师就会将纸用蜜蜡封成一个小球, 里面裹着一块磁铁,当小球到达山脚就会被布置好的磁石吸住。 岑晚伪装军师, 在信上写道自己已经与寨主商议好招安一事,可他似乎心中尚有疑虑, 想与主上再叙此事。 「信中说琅光寨主好像掌握了些其他情报,殿下,咱们要去吗?」 夜刃捏着刚刚收到的信,抬头看向四皇子。 「去,为何不去?我很好奇他又找到了什么自以为是的筹码。"四皇子从未将这所谓的山大王放在眼里。 军师没有撒谎,赫连青琅的身世被他咬牙吞进肚子里,可四皇子也没打算留下赫连青琅的性命。待收服琅光寨匪众后,他们不需要有第二个主子。 见面地点就琅光寨山脚下的凉亭中,未免打草惊蛇,薛寒星并未露面。 军师不復先前运筹帷幄的姿态,有些畏缩跟在赫连青琅身后。他知道这附近已经埋伏成百上千的土匪,只等着取四皇子的性命。 远处,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在众人簇拥下靠近,看不太清他的脸,赫连青琅也只与四皇子见过一面,只觉得他是四皇子无疑。 埋伏在暗处的众人蓄势待发,一支支箭镞从枝叶间探出头,弓弦紧绷,只待右手微松,万箭穿心。 可四皇子似乎极为警觉,还没踏入预想中最理想的包围圈,便停下了脚步。 隔老远,赫连青琅向他喊话:「殿下别来无恙,在下已备好酒好菜,还请殿下赏脸!」 对面人却仍不置一词,任赫连青琅百般劝说,也不愿再向前一步。 静静矗立片刻,四皇子竟挥袖转身,似欲离去。 眼看机会要在眼前熘走,赫连青琅也顾不上其他,大手一挥,丛林中冲出无数山匪,并百十支飞向四皇子的利箭。 薛寒星只觉得事有蹊跷,也不再藏匿,一个照面他心中便暗道不妙。这哪里是四皇子,分明是他的心腹夜刃。 第157页 夜刃将内力灌入斗篷,绕着周身几个飞旋,便将那些射向自己的箭雨尽数挡下。 「撤!」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人拥簇着夜刃后退。 作为四皇子的贴身护卫,他面对山匪仿佛砍瓜切菜一般,除了稍微延缓夜刃的脚步,这些人的死甚至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痕。 赫连青琅也在十几招内败下阵来,被夜刃狠狠将刀刺入右肩。正当夜刃的刀马上落在赫连青琅脖颈上时,另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拦住了他的攻势。 是薛寒星。 夜刃瞳孔微缩,似乎没想到这个早该去见阎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接下来如暴风骤雨的攻击由不得他多想。 二人动作快如闪电,两道身影如同幽灵般交织,刀剑寒光闪动,在动作间划出一道道白色弧线。 薛寒星用剑如同流水般灵动,夜刃刀法亦刚勐有力。两人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火花四溅。 虽然一时间难分高下,可薛寒星剑法轻盈而迅捷,似乎编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将对手紧紧束缚。即便夜刃以力破巧,身上伤口却无时无刻不在增加。 另一座与这儿相邻的山头上,四皇子看着那与夜刃缠斗一处,甚至明显占了上风的人怒吼道:「那是什么人?!你们不是说整个琅光寨没有人能留下夜刃吗!」 身边被他质问的女人面色凝重,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单膝跪地道:「殿下,那人应该是薛寒星。」 「为什么薛寒星还没死!」 四皇子面容狰狞到有些扭曲,既然薛寒星没死,那是否代表岑晚也还活着? 远处薛寒星与夜刃的争斗不会因四皇子的怒火停滞。 夜刃刀法虽然霸道,但在薛寒星的灵动剑法面前,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终于,在一次电光火石的交锋中,薛寒星抓住破绽,一剑刺出,剑尖上挑直指夜刃要害。 夜刃迅速回防,一个蹬地身体向斜后方掼出,但终究慢了一步,薛寒星的剑穿透了他的喉咙。 四皇子看着相伴自己多年的护卫脖颈延伸出一道血线,而后骤然被抽去生机,轰然倒地。 女人扶住摇摇欲坠的四皇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连滚带爬跑上来,一头扎在地上,不敢抬头。 「殿,殿下,不好了,钦差大人带人找去了青瓦寨的旧址,我们人太少,实在不敌,现在已经被攻破!」 岑晚果然也没死! 「噗!」四皇子口中咸腥味道蔓延,刚想开口说话,一口鲜血喷出,点点红梅在他雪白的狐裘绽开。 女人手帕送到四皇子嘴边,轻轻擦去他口边血迹,另一只手用力环住已经站不住的四皇子。 「殿下,事已至此,咱们已经落了下乘,还是赶紧回盛阳,还有转机!」女人咬住牙关,她的手臂被四皇子抠出五个月牙形的伤口。 虽不愿接受,但女人的建议是中肯的。自己失去了赈灾银这一把柄,身边得力的人越来越少,这时需得尽快回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如果自己现在被岑晚捉住,无疑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咳咳,即刻出发返回盛阳。」 * 今日早些时候,岑晚便与薛寒星兵分两路,趁四皇子带着身边之人前来赴约,后方虚弱之际,岑晚带着赫连青琅的猎犬从废弃村落出发,带人一路来到了曾经的青瓦寨。 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赈灾银需得放在一个足够安全又出人意料的地方。 四皇子此行本就没有与岑晚硬碰硬的打算,现在他与薛寒星诈死后,四皇子在无所顾忌,青瓦寨守卫空虚,岑晚带人不多时便将其攻占,丢失的千万两赈灾银终于回到岑晚手中。 可惜四皇子还是多了个心眼,没有亲自赴约,而是命夜刃先去试探琅光寨的诚意。 与薛寒星再次回合后,一行人再次为如何在丛山中找到四皇子犯了愁,毕竟现在大雪封山,若他带人一头扎进山里,还真是氂牛入海,以岑晚现在手头的人力根本无法逐个山头搜索。 这其中最紧张的人还是赫连青琅,四皇子若平安回到盛阳,自己身世就不会再是秘密,届时即便自己再隐没于深山老林,也会被人掘地三尺挖出来不可! 薛寒星沉吟片刻,突然道:「我们或许能赌一把,那个人在不在四皇子身边。」 岑晚与薛寒星对视,而后双眼勐然发亮,对啊,像螺蛛那样手段花样繁多的鬼才,怎么会不陪在四皇子身边? 想来她先前北上,或许就与四皇子对北方布局有关,才导致盛阳快速成为四皇子的一言堂。 岑晚打开定位系统,象徵螺蛛位置的红点居然与他们相距不远,且正向着盛阳方向移动着。 当机立断,岑晚与薛寒星带着琅光寨所有精锐奔向他们的必经之地。 螺蛛选择的是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但什么路还能瞒得过琅光寨山匪?一听到岑晚描述的位置,琅光寨的老人儿马上指出了四皇子此行路线,他们也得以提前一步埋伏在路上。 不多时,一行骑马奔驰的人出现在众人视野,薛寒星双手环住岑晚,带着他的手张开长弓,瞄准了那骑行中紧紧贴在四皇子身侧的女人,他要助岑晚亲手为楚苏苏復仇。 当箭镞射穿螺蛛的喉咙时,四皇子就知道,完了。 第158页 失去支撑的四皇子身体失衡,从马背上滚落。 再见之时,二人地位已然互换。 「真没想到,雪崩竟都杀不死你。」 四皇子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时,岑晚没有丝毫波动,也没有与这人叙话的打算,轻轻挥手:「把人押下去。」 「之后我会把你在这里所做一切的人证物证呈予圣上,你的结局全屏圣裁。」 「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羞辱我?」 薛寒星眼尖,听到这话弦外之音时便动手卸去了四皇子的下巴,可惜毒囊已经被咬破。 鲜血从他无法闭合的口中涌出,他死前呢喃已听不清,只是含混间似乎有「等我」二字…… 第89章 温泉 看着四皇子失去生机的脸, 岑晚不由心头升起复杂的触动,他不恨四皇子,但对方为了夺位不择手段, 他亦很难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生出同情。 「带上四皇子的尸体, 我们即刻启程前往盛阳!」 前路再无阻碍, 琅光寨就地招安,愿意留下的便继续跟随赫连青琅,仍有所牵挂不愿离开此地的则给足遣散费回家去。 在前往盛阳的路上,一行人搭救了不少因雪灾忍飢挨饿的百姓,赈灾队伍愈发壮大。 没有在雪中行进能力的老弱妇孺被安置在牛车上,由健壮的琅光寨成员推着前行;青壮年灾民则随着队伍在尾部跟随。 很快,一行人便逼近盛阳。 在到达盛阳的前一夜,他们暂时停驻在一处废弃村庄,这里曾因天然的温泉而出名,却因着极寒天气, 连温泉都被冻住。还好这里本就离盛阳很近,所以想必灾民也都在第一时间前往盛阳避难。 赫连青琅主动选择了住在温泉村外围的一处小房子, 与他一起的还有军师。 军师仍被双手绑缚, 自得知四皇子死讯后,他已几日水米未进。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微微凹陷,面色苍白, 嘴唇皲裂。 赫连青琅手中的粥微微发烫,拿起汤匙舀起一口在嘴边吹了吹, 送到军师口边:「喝!」 看着对方扭过的头,纤弱的下颌线在唿吸间微微颤抖, 赫连青琅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没怪你背叛我,你现在又在闹什么!」 军师依旧一声不吭, 赫连青琅那只空闲的大手捏住他的双颊,将人狠狠扳回来面向自己。 「再不吃饭你会死的!」 赫连青琅将碗边沿对准他微张的唇边,倒了进去。窒息的恐惧感叫军师控制不住地进行吞咽的动作,没多大一会儿,一小碗粥被吞食殆尽。 松开手时,军师终于恢復自由,用力咳着似乎想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只有一丝乳白色粥浆从嘴角滑下。看得赫连青琅心中像有一团火焰炙烤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躁动,只能归咎于对方不愿与自己交流带来的郁结。 他很恨用大拇指揩去军师嘴角的粥,另一只手将碗攥得咯吱作响,好像马上就要碎掉。 「哼,我劝你打消殉主的念头。你知道吗,在他们的住处我找到了他对琅光寨归顺后的手令,当我们併入的那一刻,我便会死于意外。」 听了这话,军师总算有了反应,扭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看向赫连青琅。 「我现在相信你未曾将我的身世告密,但背叛就是背叛,你现在不如考虑一下,如何讨好我,才能叫我心头芥蒂尽消!」 赫连青琅语气冰冷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留下军师呆愣坐在原地,眼中像失去了神采。 同样地,赫连青琅也觉得心中烦躁,打算到村子附近无人处转一转。 温泉村多年来凭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深受盛阳中人喜爱,这里比起他们之前路过的村落也留有更多繁华的迹象。 跟随村路上的指引标识,赫连一路向在离开村子约半里地时,他敏锐嗅到了一丝硫磺的气味。 「奇怪,这里的温泉不是说被冻住了?怎么会有硫磺的味道。」赫连青琅喃喃,循着气味继续向北。 硫磺的气味愈加浓郁,赫连青琅穿过一片缀满雪的枯树林,一抬眼便看到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赫连青琅常年与野兽为伴,一双眼锐利如虎豹,非礼勿视,虽然他马上垂下头,刚刚一幕还是清晰刻在他脑海里。 少年身形的人跨坐在一个更加健硕的青年身上,二人的髮丝和衣带纠缠在一起。 少年低下头,虽然看似居高临下,掌握着主动权,后脑却被青年按住,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凸起,一看就知道即便他身上的少年百般挣动也无从逃离。 那温泉边的两人不必说,自然是薛寒星与岑晚,平日只见他们比较亲密,他只当两人是好友,没想到两个人是这种关系。 原来两个男人之间也会有这种情愫?赫连青琅一时受到冲击,匆忙离去,又不小心踏到一根枯枝,发出噼啪一声。 「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岑晚扭动着身体,总算被薛寒星放过,抬起头来,轻轻喘息着。 薛寒星斜睨了刚刚赫连青琅所在的位置,"只是雪压断树枝罢了。「话音刚落,又抬头吻了上来。 「唔……」不给岑晚推拒的机会,薛寒星的吻密集急促,很快又叫人沉沦其间。 自发现这里是盛阳赫赫有名的温泉村后,薛寒星就在岑晚安排众人入住时不知所踪了。直至一个时辰前,才神神秘秘将岑晚带到此处。 第159页 原来他偷偷寻了其中一处温泉的泉眼,用内力将堵住口的冰融化,热水重新注入水潭,很快重新变作热气腾腾的温泉。 这样深厚的内力,只怕整个霁朝也难有几人可达此境地。 可他现在却用这超绝出群的内力融化野外冰雪,只为了叫岑晚开怀。 果然,在这冰天雪地已经一头扎进来一个月,骤然见到热气熏人的温泉,岑晚喜不自胜,忙跑到温泉边,伸手泡入温泉,享受在寒冷中难得的暖意。 岑晚脱下鞋袜,捲起裤腿,坐在池边将小腿泡进去,热气马上从小腿脚踝关节传至四肢百骸,舒服地仰起头,眯起眼睛,一脸餍足。 身边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岑晚甚至觉得对方比温泉还要炙热。 「可喜欢?」薛寒星的声音低低地,从耳边吹进来。 岑晚点点头,奖励地在薛寒星嘴角轻啄,「我很喜欢,谢谢你。」 「坐在这儿太冷了。」不等岑晚反驳说那池水早将边沿的石头熏得温热,薛寒星便一把捞起岑晚,令人双腿叉开,坐在自己身上。 不愧是武艺高强之人,薛寒星结实的双腿紧贴岑晚,岑晚只觉得热意隔着衣服,从二人相接处传来,叫他脸上也热气翻腾。 垂眸看向薛寒星,岑晚发现那双星目中闪动着叫人心跳的欲望,一个没忍住,率先低头吻了下去。 二人交换着彼此间的气息,唿出的热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然后又在亲昵的磨蹭中落在对方脸颊上,湿漉漉地。 直到岑晚不堪承受,二人才堪堪停下,而后一起除去身上衣物,仅着一条亵裤进入温泉中。 又是一番亲昵结束,冷静下来,岑晚靠在温泉边,不知想起什么,嘆了口气。 薛寒星将人轻轻拥入怀中,「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应该捲入皇位之争,」岑晚抬起头,与薛寒星对视,「皇位之下必是血流成河,我的选择真的对吗?」 薛寒星沉吟片刻,「在出发前,我调查过长公主之事,或许你愿意听听。」 与几位心向帝位的皇子不同,长公主在民间也一直颇有些名望,盖因自她及笄以来,便时常周济贫苦百姓。 不仅如此,不少京中冤假错案也是长公主在其中活动,才有了转圜余地。正因这些义举,不少德才之士因此归顺其麾下,在京中及各地蛰伏,只待启用。 包括此次在盛阳等候与他们见面的盛阳同知,正是惨遭陷害的忠臣遗孤,他父亲多年在南方兢兢业业,却被国师一党轻飘飘几句话引来杀身之祸。 当年长公主方才及笄,不愿忠良之后受辱,助其改名换姓,由出资使其顺利科举,如今四年过去,已经是盛阳府二把手,仅次于知府的盛阳府同知。 包括此次雪灾与盛阳府官员贪污一事,皆是盛阳同知传回京的消息。 对比太子与大皇子,除了性别于传统规制而言是个阻碍,长公主倒是不知比这两个目空一切的蠢物强上多少。 这些话像是为岑晚吃了颗定心丸,自己这位姐姐或许能成为一位好皇帝,总之这皇位不能落入那二人手中。 岑晚一头埋进薛寒星怀中,感受脸上传来的软弹触感,好解压啊…… 薛寒星全然看不到岑晚已经压不住的嘴角,只当对方还不开心,轻轻拂过岑晚的嵴背,直到感受到对方在磨蹭自己,才惊觉这个小色鬼早就好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去云游四海。」 * 次日,一众人抵达盛阳,却是不见知府前来迎接,反是同知带着一众官员队列于城门两侧。 盛阳同知江阳年纪很轻,却少年老成,眉间一道悬针纹,可见这些年没少操劳。 「见过岑大人。」 不等岑晚细问,江阳主动道:「盛阳知府几日前死于意外,故而今日由下官代为迎接钦差大人。」 死了?这么巧? 岑晚点点头,先做正事,当即提拔江阳为代师傅,主管赈灾事宜。毕竟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当江阳提出将一行人安顿于驿馆时岑晚却拒绝了,「我们去知府府上吧。」 江阳自然明白岑晚是觉得知府之死蹊跷,他也觉得此事不对劲,却无从查起。故而也没多问,带着一行人前往前知府府上安顿。 第90章 班师回朝 盛阳知府的府邸位于盛阳府中心区域, 占据风水宝地。 府邸的大门高耸,门楣上挂着金字匾额,宏伟壮观, 飞檐翘角。此时正当每当正午日照, 阳光透过树梢, 洒在琉璃瓦上,金光闪闪,更显辉煌。 「岑大人,前任知府所犯过错,我均已整理成册,只待大人定夺。只是没想到前日发生意外,他于书房办公时误触火烛,整间书房均烧作一片焦土,故而其家眷仍居住于此。」 这位知府死的是时候,恰在岑晚抵达, 自己身败名裂失去一切之前。 知府府上没有做好迎接岑晚的准备,其中一片缟素, 昔日的繁华喧嚣被一片肃穆哀伤取代。府中的僕人们身着麻布素衣, 面容凝重,轻声细语地忙碌其间。 钦差大人骤然登门,好一番忙乱后, 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院匆忙赶来,火急火燎向岑晚行了个大礼: 「钦差大人前来, 有失远迎,望大人见谅。」 第160页 江阳一旁小声耳语道:「此人乃是先知府府中大管事, 约莫两个月前入府。」 岑晚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一圈,那管事被看得头皮发麻, 只顾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 「那麻烦管事带我们去先知府的书房看一看。」 果然如江阳所言,书房已一片焦黑,书架上的纸张竹简仅剩灰烬与残骸,木质门框与窗框扭曲变形,空气中还瀰漫着烧焦书页与木头的味道。 岑晚走了一圈,摇了摇头,「这位知府大人平日估计也没好好工作,这现场布置的漏洞百出啊。」 他随手指出几处烧得格外厉害的位置,「光是起火点我这样粗略看去便有四个,然而即便如此,这书房与先知府卧房紧邻,而非什么僻静无人之地,门口更是有四只蓄水的水缸,若非不许人来救火,这里怎会烧成这副模样?」 在岑晚厉声呵斥中,管事抖了抖,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可他还未能与岑晚拉开距离,便觉得后背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回头看去,正是刚刚一直与岑晚形影不离之人。 青年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人反剪双臂押在地面。 岑晚回头,弓下身与管事对视:「先知府大人,您说在下分析的可对?」 男人一脸惊恐回望:「大人,您在说什么?草民怎么听不懂?」 他身后的薛寒星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耳际摸索一番后,捻开起翘的一角,掐在指尖毫不留情一扯—— 「刺啦——」 一张仿真的人皮面具在扭曲变形中落到地上,暴力的拉扯使得中年男人的真容涨地通红。 身旁江阳惊唿道:「是知府大人。」 原来早在他们照面之时,岑晚便已发现这管事不大对劲。两个月前正是他奉命前往北地赈灾之节点,而这刚刚到任两个月的管事又对府中的人事显得格外熟稔。时不时显露出的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体态更说明此人身份并不简单。 一锤定音的是在发现有异后,岑晚便打开系统,果然这小小管事的个人信息居然需要一百济世点解锁,直接说明了他的身份。 除了与岑晚心有灵犀的薛寒星,其他人目光中都充满崇拜看向岑晚。毕竟在他们看来,钦差大人就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直接揪出了假死的先知府。 先知府落网,岑晚当即拿出圣上御赐信物,革其官职,封其府邸。几日里,盛阳知府一众同党也纷纷被拉下马。 有岑晚坐镇,在江阳的带领下,盛阳官员经歷一番大清晰,留下的嗯基本都是愿真心实意为百姓做事的清流。 而岑晚除了在赈灾方面提了不少实用的意见之外,其他事情便放手交给江阳去做,毕竟术业有专攻。 他也会时不时同薛寒星亲自带队,前往下辖县城乡村监督赈灾事宜。 底下的官员们因为听说钦差大人时不时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后又突然在某个村落现身。还因此发落了几个怠懒的官员后,这些人便干得更起劲儿了。生怕什么时候被突然从土里钻出来的钦差大人落了官帽。 赈灾工作进展迅勐,不出一个月,北方的灾情便有明显缓和,因北地守边军队将领乃是薛朗旧部,在薛寒星引荐下,赫连青琅与琅光寨匪众也顺利打散加入其中。 「将军不在,狄戎这些年蠢蠢欲动,近几年愈发张狂。每每犯我边境,欺压百姓屠戮牛羊,在扬长而去。」邱将军无奈摇头,如今圣上不愿打仗,北地粮饷一年比一年少,许多士兵训练之余还要自己到附近乡镇寻找活计。 「不知将军有没有想过叫士兵们自己?」岑晚想到的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屯田军,军队在边疆自己耕种土地,一方面可以自给自足,减少对中央的依赖,另一方面也可以加强边防。 当年诸葛亮就曾在汉中屯田,盖因粮食与物资的运输艰难。 听罢岑晚的建议,邱将军双眼发亮。是啊,之前整日指望着中央钱粮,却时有拖欠,怎么就没想过让士兵在训练之余自己种田? 北地局势愈发好转,岑晚与薛寒星也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 * 京中比往日寂静,可能有四皇子薨逝的缘故。 因为四皇子「因山匪为乱」死亡时,岑晚还未抵达盛阳,所以此事与岑晚在明面上变得毫无干系,四皇子的尸身也于岑晚抵达盛阳后第一时间着人快马加鞭护送回京。 然他们还是高估了四皇子在昭帝心中的地位,城中寂静,实则因为昨日大皇子之死。 还未回岑府,长公主先派人将岑晚拦下,将昨天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并催促他速速进宫述职。 皇子被害本已是天大的事,更惊人的是杀害大皇子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缠绵病榻的三皇子。 三皇子在昨日家宴将毒药撒入大皇子酒杯,在大皇子呕血身亡时,向昭帝坦白自己的罪行。据他所说,他母妃去世,自己多年久病缠身,甚至活不过而立之年,皆是因大皇子母妃所害。 其控诉字字泣血,在此前三皇子已服下毒药,大皇子死后不多时,便也驾鹤西去。 接连失去三个儿子,昭帝备受打击,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原本已经银丝满布的头髮竟全白了。 当岑晚入宫面圣时,他已煳涂了大半,见到岑晚便一声声喊着「冬儿」,那是先皇后的乳名。 第161页 「陛下,该服药了。」王大管事上前提醒道,手中托盘是一枚赤红色药丸,并一杯茶。 岑晚主动从他手中接过托盘:「臣侍奉陛下服药。」 拿起丹药,岑晚心念微动,一抬眼见昭帝正盯着自己,叫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服药后不多时,昭帝又清醒过来一些,满脸威严听着岑晚讲述北地的情况。 「不愧是朕与皇后的孩子,」昭帝此时又像个欣慰的老父亲,走到岑晚面前,拉过他的手轻轻拍打,「朕这就封你为兰亲王,叫你认祖归宗!」 昭帝曾说过,霁宇兰是原本属于岑晚的名字。 没等来想像中的欣喜若狂,岑晚反而连忙垂头推拒道:「陛下,臣不求名分,只一心效忠于陛下,如今朝野上下都因几位殿下的不幸悲痛万分,臣又如何能逆众人之心意受封?」 「你当真不愿?」昭帝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胁迫的压力,似乎对岑晚的拒绝很是不满。 岑晚坚定摇头:「有损皇室颜面的事,臣不愿做,有损陛下脸面的事,臣更不能做。」 昭帝冷哼一声,「朕看你是不知好歹!滚吧!」 说罢,再无方才温存,甩袖转身离去,岑晚也不留恋,离宫归家。 本该因此行备受圣上荣宠的大理寺少卿就这样被皇帝赶出宫去,不少人都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少已经备好贺礼的达官显贵也推掉了前往岑府拜访的计划。 如今皇帝似乎在遭受打击后得了头风,京中官员内部,关于昭帝已经老煳涂的传闻不胫而走。 随着三位皇子薨逝,五皇子又年幼难堪大用,现在太子已成了板上钉钉、硕果仅存的皇位继承人。 短短一天内,无数礼品如滚滚江水流入太子府,此时他们也没了避讳,毕竟皇上都煳涂了,传位于太子还不是这段时间的事?他们只怕自己晚一步投入太子阵营,少吃了那么一口桃子。 回府后,薛寒星与石榴候在家中,刚进府一大一小便拥上来,一个环臂,一个抱腿。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想煞石榴了!」 薛寒星也帮腔,在岑晚身侧耳语:「哥哥回来了,也想煞我了。」 岑晚忙抬手捂住那侧耳朵,这段时间薛寒星总是哥哥哥哥地叫,也不知道从哪里的画本学来的,现在当着孩子的面这些话也张口就来。 白了薛寒星一眼,岑晚俯身抱起哭唧唧的石榴,一家人去好好吃了个团圆饭。 傍晚,一个身着平民服饰的女子悄悄从后门进入岑府,与岑晚一见面便问:「你知道今天我为何急于叫你进宫,你为什么要拒绝父皇册封?」 第91章 楼塌了 「母妃, 如今父皇已经老煳涂了,正是天意要我尽早登基,母妃还在犹豫什么?」 看着儿子一脸焦急, 纯贵妃却总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 还未有实感, 「你是太子,急什么?那皇位已然是你囊中之物,何必急于一时?」 「可!」太子又压低声音:「可父皇只是煳涂,身体却还硬朗,儿臣真的不想等了啊。」 若寻不到机会,等着也就罢了,可国师每日为昭帝奉药,只要在其中稍作手脚,可不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天换日? 令他意外的是,当纯贵妃找去国师商量时, 却被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公叔研嘴上说着不急于一时,好生劝慰纯贵妃, 实则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只要皇帝还在一日, 自己就仍是最尊贵的国师。太子则不同,自己那些把戏早在助他之时挑破,若对方登基, 再被他发现与纯贵妃之私情,自己还活得了几时? 于是他一边将纯贵妃拥入怀中, 一边轻声安慰道:「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未来的天下之主是何人, 何必急于一时?」 话虽如此,太子却不是什么能耐住性子的人, 而今朝堂已全然成为太子的一言堂。因昭帝身体不适,由太子代为监国,他竟公然在东宫建了个小朝廷,每日大臣于此络绎不绝,美名其曰替父分忧,实则凡朝中不愿奉承他的大臣均受排挤。 * 岑府 岑晚正教石榴写字,石榴最近有些吃胖了,小肉手抓着长长的笔桿,一笔一划认真在熟宣上临摹。 「少爷,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眼看着太子现在愈发目中无人,又没人能管束一二,现在就敢将圣上亲封的您解职,往后咱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崔枣看岑晚还是悠然自得,急得团团转。 石榴鬼精灵一样,什么都听得懂,闻言也悄悄扭头去看岑晚。 这段时间爹爹难得能天天陪着自己,石榴自是开心,可也不免为爹爹担忧。 岑晚捕捉到石榴的视线,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放心,爹爹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这不为所动的态度叫崔枣瘪瘪嘴,也没见您做什么准备啊! 「爹爹,好久没见父亲了,他怎么不来看石榴呀?」写完一篇大字,石榴将把小手磨得发疼的逼丢到一旁,扎入岑晚怀中撒娇道。 岑晚可不吃糖衣炮弹,拿起石榴的字仔细检查,「很快他就可以来看石榴了。」 入夜,一个黑色身影轻巧翻过屋檐,无声落在岑晚窗前。 窗子没关,大抵也在等候某人的探访。 岑晚睡的正酣,身后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躯,健硕的双臂环住岑晚,「怎么睡这么早?」 第162页 这段时日,铁翼骑的管理突然收紧,任何成员不得离开。薛寒星也只有借着自己找到的换岗漏洞才能在夜里出营与岑晚相聚。 「是时候了?」岑晚的声音还带着睏倦,黏煳煳的,听着叫薛寒星心头一片柔软。 「近来营内暗中清理了不少线人,不出十日,想必就有结果。」 果然,未满十日的一个夜晚,铁翼骑动了。 一夜之间,哭喊满城。 京内一半官员府邸受到铁翼骑突袭,明目张胆投身于太子阵营的官员被士兵从被窝中拽出,摔在地上。 府邸皆被封锁,家眷惴惴不安,太子党官员被成群结队押入宫中,等待他们的,是坐在大殿上满脸威严的帝王。 已是深夜,昭帝脸上丝毫不见倦意,反而双眼清明,哪里像失了智的人? 此时的东宫还一片寂静,与妓子玩乐到深夜后的太子在酒精作用下睡得不省人事。 「让他睡,朕看他能睡到几时!」 下面跪成几排的大臣抖成筛糠,昭帝的状态那像几个月前所见,难道这只是一个局? 半夜被昭帝派去的太监从睡梦中唤醒的岑晚亦应召入宫,在宫门与霁明琰偶遇,互相传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 数月前的深夜,霁明琰化身侍女,夜访岑府。 经过几日的观察,昭帝怕是坐不久那个位子了。本想叫岑晚借着他最后清醒的日子拿些好处,岑晚拒绝昭帝不说,甚至惹其龙颜大怒。 霁明琰这才有些坐不住,打算亲自问问岑晚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如今京中守备之内,我的人虽不多,却皆为良将。若太子急于登基,只能放手一搏。」 岑晚的手搭在薛寒星腿上,食指轻敲,不紧不慢道:「倒是怕他不急。」 「你是说?」霁明琰双眸微微睁大,「今日你入宫,可看出什么端倪?」 没错,今日入宫,岑晚本未曾怀疑昭帝的身体状况,他演的实在太像。直到那个探究的眼神,叫岑晚背后发凉的窥视感,叫他选择花费掉这些时日赈济灾民得到的大部分济世点,窥探帝王的个人信息。 除了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痛风与高血压,昭帝身体一切康健,头脑清醒。 岑晚不信邪,甚至主动侍药。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古代帝王所食红色仙丹中大约含有铅丹,铅中毒引发痴呆也是常识。可那丹药中别说没有铅丹,竟大部分都是些大补良药与微量致幻成分。丹药的红色咋来自于一种名为血茄的植物,其可食用,花汁艷红。 可见昭帝平日在食用之物上有多严苛,纵然沉迷神仙方术之说,也不会为此掉以轻心。 至此,岑晚愈发坚定昭帝只是伪装出浑噩模样,只看待自己露怯,谁会先忍不住跳出来作乱。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八成是大皇子与三皇子的死,谁会相信这是一场巧合?兄弟阋墙的火焰烧得太旺,已超越了昭帝忍耐的极限,所以这诱饵是为了清理朝中那些已经内心蠢蠢欲动、倒戈于年轻皇子的大臣,也是在给这些人与太子最后一个机会。 岑晚将自己的猜测说与霁明琰,霁明琰沉吟片刻后道:「我自明日起入宫侍疾。」 直到现在,二人重逢于宫门互换眼神,霁明琰终于长舒一口气,她赌对了。 见到岑晚与霁明琰上殿,昭帝的面色才缓和了些,总算还有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好孩子。 这几个月太子对岑晚的打压昭帝皆看在眼里,霁明琰更是在他「病中」日日进宫照料他的衣食起居。 为二人赐座后,昭帝就这样继续一言不发端坐,任跪倒一片的朝臣在恐惧中惊厥。不到卯时,已有十几个上了年纪体力不支的大臣在恐惧中昏死过去,而后又被侍卫一口凉水喷醒,继续战战兢兢。 太阳已完全升起,阳光却还未穿透夜里升腾的厚重雾霭。 岑晚都快坐着打起瞌睡时,终于见到殿门外一个黄色身影连滚带爬踉跄而至。 近来意气风发的太子连衣带都系错,中衣与外袍连在一处,发冠也是歪的,跑动间摇摇欲坠。 他一个滑跪扑在地上,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因剧烈运动耸动,「儿臣,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康健,儿臣欣喜万分!」 「哦?」昭帝冷笑,「朕看你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皇上!肇儿最近日夜为陛下忧心,生怕没有将陛下的江山守好啊皇上!」这风终于还是吹到了纯贵妃府中,她一头朱钗乱撞,面无血色。 她不来还好,昭帝见她火气更胜,这段时间纯贵妃只来看过他两次,俨然一副未来太后,不将自己这皇帝放在眼里的姿态,连自己身边的人也敢随意使唤。 纯贵妃的心本也不在昭帝身上,又头脑简单,娇宠过度,不自觉流露出的反感被昭帝完完整整看在眼里。 「朕看你们是母子连心,迫不及待要取代朕了。来人,将这对不知忠义孝悌的母子拉下去,太子赏二十杖,贬为庶人拘于宗祠一日诵经为我大霁祈福。纯贵妃打入永安巷,永世不得出。」 不顾地下将额头都磕烂的二人,拖下去时尽在地毯留下两条血痕。 昭帝扫视坐下朝臣,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不过是太子,废立全在朕一念之间,即便老大、老三、老四都死了,真还有老五,朕还会有其他孩子!」 第163页 最后,所有太子党朝臣连降三级,自此官路也断了。昭帝大手一挥命他们回家时,这些往日意气风发的大臣一个个跪得直不起膝盖,背影佝偻,互相搀扶离去。 经此一役,昭帝对岑晚与霁明琰这仅存的血脉更加信任,将朝中诸多事宜委任后,自己却更多地留于后宫,亲自教养五皇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可能只剩这一个选择,绝不能再生出个太子那般不知君父的傢伙。 因而霁明琰虽为公主,却得以多次代表皇室出面主持节礼。岑晚直升大理寺卿兼封玄烨候,霁明琰亦顺利领了几份美差,频繁出现于百姓面前,刷足了好感。借着朝中太子党潮水退去,将自己的人偷偷提拔。 国师却作为硕果仅存的太子余党依旧屹立于朝堂,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辱,却也只敢暗中相助,愈发如履薄冰。他知道昭帝没有处理自己,是因为离不开自己秘制的单方,也在炼丹上愈发用心。 第92章 正文完 两年时光飞逝, 復至春夏交接之际。 不管昭帝如何冷血,接连失去四个儿子,说不心痛是假的。这两年间他愈发萎顿, 早朝也是从原本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成五日或七日一次。 平时除了取乐, 有小半日都将五皇子带在身边。 五皇子母妃原本只是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慧嫔, 开始还因昭帝对五皇子的宠爱胆战心惊,时间久了,也将自己当做后宫的主人之一,毕竟除了他儿子,昭帝再无其他指望。 又是一日正午,昭帝留在慧嫔宫中用膳,刚满九岁的五皇子坐在父皇身边,另一侧是他的母妃。三人正如同寻常百姓中的一家三口,如果不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的话。 「朕近来胃口极差,去国师那儿为朕取药。」昭帝冲着王总管挥挥手罢, 又扶住自己的额头,面前珍馐散发出的味道不知为何叫他作呕, 心头烦躁。 王总管刚离开, 昭帝便一拂袖将半桌菜餚扫落在地,菜汤处处溅落,肉食的腥膻气更重。 「御膳房真是愈发不中用, 来人,今日做饭的厨子赏二十杖, 给朕逐出宫去!」 慧嫔在杯盘落地前便熟练捂住自己儿子的耳朵,这种事近来时有发生, 她最初还吓得够呛,现在已经习惯。 一双柔夷落在昭帝太阳穴, 轻轻按压,娇嗔道:「陛下,您吓到元儿了。」 可今日昭帝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很快恢復正常,反一把将慧嫔的手打落,指着五皇子大骂道:「若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如何继承朕的江山!」 慧嫔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五皇子还没见过父皇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小脸煞白,眼眶中很快蓄满了泪水。 「父皇可别动怒,当心损伤龙体。」 爽朗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又由远及近,霁明琰涂着蔻丹的手托着盛有丹药的锦盒,「入宫时正巧见到了王公公,儿臣便将父皇的仙丹带来了。」 见到丹药,昭帝这才转怒为喜,匆匆上前两步,抓起丹药便送入口中。 那丹丸入口即化,清凉之意从口中直窜百会。昭帝终于舒坦,扭头看到跪在地上的慧嫔与五皇子,忙上前将人扶起:「元儿,是父皇太心急了,父皇也是希望你能早日独当一面啊。」 五皇子有些畏缩,顺从被扶起,也不敢再说话,只点点头。 昭帝见状,深深嘆了口气,转头看向霁明琰,「琰儿,陪朕去书房吧。」 话说霁明琰这两年来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代昭帝监国,虽然早朝七日一次,霁明琰却隔日便会入宫向昭帝汇报近来霁朝各地要务。 长公主声望水涨船高,京中大小事宜也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当然,对昭帝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很是乖顺,从未妄图将手伸到铁翼骑,不论大小决策也均要入宫请自己过问,昭帝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听罢霁明琰的汇报,昭帝摆摆手,「就按琰儿你说的去办吧。」 霁明琰点头应承,施礼后正欲离去,才转身,身后的昭帝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一扭头,昭帝整个人已经趴在桌上,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在桌上抓挠,将纸揉地稀巴烂。 「父皇!」霁明琰冲上前扶住马上要从椅子上滚落的昭帝,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来人!传太医!」 等昭帝再次醒来,松垮的眼皮费力抬起,露出半个浑浊的眼球。他偏过头,试图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却连四肢俱动弹不得,腹痛如刀绞,头晕噁心。 他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 「父皇,你醒了!」霁明琰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昭帝不得不将眼皮再掀起一些,才看到右侧女儿的身影。 「朕这是,怎么了?」 霁明琰欲言又止,哽咽道:「父皇昏倒后,儿臣马上询问王公公今天膳食,结果他说您今日身子不爽,尚水米未进,唯一服用的就是国师所制仙丹。儿臣已经着岑晚去拿国师,父皇放心,定不放过那奸人。」 * 国师府 岑晚与薛寒星率领两队铁翼骑将之层层包围,公叔研听罢控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确实有逐渐增加丹药中致幻成分的量,却绝不至此,最多叫昭帝对他更加依赖而已。 「我要去见陛下,呈给陛下的仙丹绝对没有问题,除非有人动了手脚!」即便被押解,公叔研依旧不卑不亢,信心十足。 第164页 「自然会给你辩解的机会,不过现在怕是要冒犯了。」薛寒星手向前一挥,「搜!」 一声令下,铁翼骑鱼贯而入,国师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 岑晚不予理会,于前庭踱步。 这是他首次来到国师府,这架势丝毫不输亲王王府。走到一棵梨花树前,一只紫蓝金刚鹦鹉落在金枝栖槓上,羽毛自上而下由克莱因蓝过渡至紫色,惹得岑晚忍不住伸手摸了两下。 「狗皇帝,去死!狗皇帝,去死!」 鹦鹉突然开了口,岑晚抚摸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自爆打断,怔愣片刻,扭过头看向一脸崩溃的公叔研,微笑道:「看来马车是不必了,还好囚车我们也备了。」 公叔研死死盯着那鹦鹉,突然大吼:「这不是我的鸟!我没说过、唔——」 不等他说完,一只手从他身后将一块抹布塞进公叔研口中,是祝昂然。 「铁证如山,大人快进宫復命吧。」 最终公叔研也没能再见昭帝一面,代替他的是那只金刚鹦鹉与在国师府搜出的种种罪证。 听罢鹦鹉的学舌,昭帝面上的肌肉都在发抖,双目赤红,直恨不得手刃公叔研。当看到公叔研与纯贵妃私相授受的信件时,昭帝两眼翻白,气昏过去。 太医看罢,也只是冲着霁明琰摇摇头,「陛下先前是中毒之症,体内脏腑脆弱不堪,如今又怒急攻心,微臣无能,只怕即便保住性命,陛下也再难离开床榻。」 在岑晚示意下,霁明琰跟随他来到外殿。 「看陛下的症状,似乎是红丹中毒,姐姐你有什么头绪吗?」在霁朝,铅丹被称为红丹,一般人都尚不知晓其毒性,许多民间方士以此炼药,坑害百姓无数。而其中厉害,还是岑晚这两年打击迷信邪说,告知霁明琰的。 说话间,岑晚看向霁明琰涂满红色蔻丹的指甲。 偏巧岑晚曾怀疑过国师丹药的成分,其中并无铅丹,看来他也懂铅丹的害处,在依赖昭帝维持自己地位的现在,他没理由毒害昭帝。 霁明琰偏过头去,右手蜷起收入袖中,遮盖住了指甲内的一抹橙红,「他毕竟是你生身父亲,我怕你不忍。」 岑晚能够理解霁明琰心中顾虑,自古多少英雄败在血缘之下,谋权之事由不得半点心软。 「作为补偿,姐姐将国师交予我处理如何?」 霁明琰浅浅松了口气,轻笑道:「自然,任你发落。」 今天,还长。 霁明琰转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回到昭帝寝殿。 「父皇……」霁明琰声音颤抖,听得昭帝也一震。 「朕的身体怎么了?朕——」腹部剧痛叫昭帝说不出话。 霁明琰急忙上前去,扑倒在昭帝床边,将刚刚太医说过的话添油加醋转述给昭帝。 一番痛苦折磨过后,昭帝终于冷静下来:「琰儿,你到御书房,将房内牌匾后的圣旨为朕取来。」 霁明琰忙附身领命,眼中光影浮动。这正是她此次设局的目的。自大皇子与太子之争搬到檯面上后,未免篡位谋逆之事发生,昭帝便言明自己备下一纸特殊的圣旨,只有以其为传位诏书之人,方可名正言顺登基。 昭帝就这样从中午等到天黑,也没等到霁明琰带着圣旨回来,叫破了喉咙,自己身边却连一个太监婢女也无。 第二日,昭帝驾崩。 王总管循着昭帝生前旨意找到了传位遗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年迈体衰,而诸皇子不幸,皆早逝,今唯留一幼子。然幼子何以堪负护国守民之重任?长公主霁明琰,智慧仁德,深得民心,实为继位之佳选。朕决意传位与长公主霁明琰,望其不负朕望,使大霁国泰民安,永世流芳。 圣旨一出,朝野为之震动,霁明琰却没有受到太大阻碍。两年时间,已足够她将朝堂大换血。她极力提高民间女性地位,现在不少女子经商为官,霁明琰如今民望极高。 霁明琰登基后的第一把火,便是由岑晚监斩,将谋害昭帝的罪魁祸首公叔研于无门斩首。 在岑晚努力下,民间迷信风气已经息了大半,而这最后一盆水,便是公叔研之死。他作为霁朝最有代表性的方士,不少座下依然借他的名声狐假虎威,如野草生生不绝。 「今日请大家共同见证,国师大人是否当真如传闻班刀剑不侵!」 一句话掷地有声的同时,监斩牌应声落地。 果真没什么金刚不坏之身,砍瓜切菜般,刽子手的刀轻而易举削下公叔研的头,轱辘轱辘滚了两圈,沾满灰土。 今日之后,那些坑蒙拐骗之贼连夜收拾家当,逃去他乡,只怕走晚一日被那些百姓生生撕碎。 但怎么逃得掉?大理寺当日张榜,凡是被骗的百姓,均可至大理寺报案,由画师描绘犯人画像,谋财以债偿,害命以命抵。 又是一年海晏河清,薛寒星获封赤泽侯,民间还为此议论一段时日。大理寺卿岑晚为玄烨侯,这赤泽侯与之正相对。 「这有什么奇怪的,跟你们说,我老家是江州城的,这两位可是总角之交!」 他们身后的桌旁坐着的两位青年相视一笑,正是岑晚与薛寒星。他们今日方才与霁明琰请辞,去游歷四方,考察各地官员。 包中,一镶金锦书露出一角,那是当今圣上亲赐「婚书」。 第165页 纵暮色向晚,黑夜漫长,我心有所向,直抵寒星。 【本文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