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他柔弱可欺》 第1页 《教主他柔弱可欺》作者:神殊【完结】 简介: 本教主真的只是个貌美柔弱的娇夫啊~ 戏精脑迴路清奇日常插科打诨受x温柔撩人绿茶属性爆表美人攻 (段评已开启,欢迎来玩~) 姒荼是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江湖上对其十分好奇却难见真人,是以留言喧嚣尘上,难辨真假。 在勤勤恳恳为老爹守了五年魔教后,姒荼一朝不察被从小疼爱的弟弟下了毒。在牢房里三天饿九顿后,姒荼决定跑路,正好见见他一直嚮往的江湖。 却出师未捷,遇上了江湖话本里自己多年的死对头——楼岸。 谁知这楼家二公子性情大变,从原来端庄守正的少年变成了随性的风流公子,撩人指数暴涨。 不仅数次出手相帮,还纵容他撒娇演戏造谣,更加坐实了他身娇体弱小作精名号。 姒荼也开启了柔柔弱弱的卖惨生活,任谁看了,都不得不赞嘆好一个身娇体弱的貌美娇夫。 . 江湖传言光风霁月的楼二公子近日身边跟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可怜,身世悽惨、惹人怜惜。众人对此津津乐道,只嘆天定良缘。 直到那位小可怜在英雄大会上面无表情扭断了别人的脖子。 众人:「???」 . 五年前姒荼还不是魔教教主,他化名为姜茶,阴差阳错下滚进了楼家后山,遇到了少年楼岸。 那时的楼岸可谓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在姒荼刻意地带坏下,两人多次熘出后山跑到镇上喝酒逛街,看戏听曲。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两人练功、舞剑,闲时赏月,渐渐互引为至交知己。 一次醉酒,姒荼对喝懵了的乖乖少年楼岸干了点了不得的事,心虚之下跑路了,一走就是五年。 独留第二日醒了酒却没断片的楼岸脸色阴沉。 . 多年后的某日,一友人问起姒荼两人的关系,他望望天,看看地,心虚不已,支支吾吾好半晌憋出个知己来。 一直在角落里倚墙旁观的楼岸冷哼一声,揪起对方后脖领带回了房间。 房间中,楼岸唇角带笑,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姒小荼的脖颈。 「知己?」他嗤笑:「茶茶,知己......可不会接吻。」 「难不成,你是不想对我负责了?」 江湖有你……真好 (双箭头,攻非常直球坦诚,五年前纯情小少年,五年后撩人大魔王,入股不亏) (本文朝代架空,请勿过多考究,谢谢。) 内容标籤: 强强江湖 天作之合沙雕 主角视角姒荼互动楼岸 其它:江湖,武侠,戏精受,绿茶攻 一句话简介:本教主真的是个貌美柔弱的娇夫 立意:人间美满,灯火可亲,在挫折磨难下依旧积极乐观,热爱生活。 第01章 本座三头六臂 翠色群山起伏间,晨雾宛若云烟流动。 不归山脚下,作为方圆几十里唯一能让南来北往过客落脚的客舍,此时已经忙碌了起来。 老闆性格豪爽热情,正神采奕奕地招唿着客人用茶点。 各路人马相聚在此,高谈阔论着一路以来的见闻,十分热闹。 此时门外来了个少年,他身后背着把通体乌黑的剑,摘了斗笠,向老闆要了壶热酒。 这人声音温润悦耳,自带种别样的亲和力,离得近的几桌客人下意识往声源处看去后,不约而同地都怔了怔,才又转过头继续谈话。 无他,只是这来人的容貌气质过于出挑,恍然间在这么一个偏僻之地瞧见,众人都有些惊奇。 老闆也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后忙冲着里间的伙计喊了一嗓子:「来一壶上好的热酒!」 那少年也没再说话,只靠在门边瞧着屋内热气腾腾景象,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角。 在这地方经营客栈十几载,老闆自然是个察言观色的能人,来来往往的各路人他都见过,不管天南海北,都能唠上两句。 他见其身后那把剑虽有些古怪,但人却不太像印象中那些刀头舔血的江湖习武人士,就只当对方初入江湖,还未染了煞气。 老闆好奇地打量了半晌,见少年似乎心情还不错,于是他大着胆子地他:「小兄弟,你这是打哪来的?」 姒荼闻言,转头看向老闆,面上带了点清浅的笑意:「从北边来的,一路颠簸,到了不归山一带,又找了好久,才找着您家这一处地方歇歇脚。」 方才一打眼,老闆只道这人好似哪家的富贵公子,此时正面观察,才发现他脸色略显苍白,唇色也浅淡,像是刚生了场重病。 再配上对方人畜无害的浅笑和一片清澈的眸光,让人好感倍增,心底不免起了些怜惜。 老闆思及自家的幼子,心下柔软了几分,将热好的酒递给少年,缓声道:「来,小兄弟拿好了,小心些烫。」 姒荼抬手压住唇,偏头咳了咳,才笑着接过酒,顺带问道:「您可知离此地最近的城镇在哪个方向?」 老闆见他咳嗽,言语间又多了几分关心。 他热情地上前,拉着姒荼,细心地为他指明了方向、官道、甚至包括赶路该抄哪条小道最安全,末了还冲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高喊小心路滑。 天可怜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老父亲在叮嘱出门的子女。客舍内的伙计看着老闆瞠目结舌,不明白只是短短半刻钟,他们一向豪迈的老闆怎么就变成了温柔体贴的老父亲模样。 第2页 姒荼听见身后老闆的喊声,回头沖老闆抱拳笑了笑,就挥挥手潇洒离去。 他弯了眼,心情颇好。 果然,这江湖......还是好人多嘛。 老闆嘆了口气:「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江湖,也是不易。」 短暂感慨一番后,又转头回了店中继续忙碌。 客舍内,一个少年偷偷打量着姒荼离去的身影,却突然被自家长辈兜头扇了一巴掌。 「看什么看!」 对上自家孩子委屈迷茫的眼神,老人恨铁不成钢,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你知不知道,人家背后那把剑,是见过血的。」 ...... 姒荼依照老闆的指路,不多时便来到了镇里。 他掏出怀里一只系了绳的玉哨,举起来对着光瞧了片刻后,用指节钩住绳子末端,拎着晃着朝最热闹的市集走去。 此哨名为追风,是车马行独有的联络标识。 车马行,如其名,干的是车马行当,帮众遍布江湖各个角落,走南闯北的,消息很是灵通。 不多时,姒荼就和一位坐在街口的男子对上了目光。 那人看见他手中那枚通体雪白的玉哨,面上带了震惊,随后忙不迭地跑上来见礼,态度十分恭敬:「小人车马行第十三分行行主,见过公子。」 不怪他震惊,实在是这人手中拎着的是他们车马帮只此一枚的最高阶白玉追风哨,行中有令,见此哨如见帮主。 「不知公子是想探事还是寻人?」 姒荼礼貌地沖他点点头,也不废话,掏出怀中的信件同那每玉哨一起递了出去。 男子小心接过,再三确认了了玉哨真假后,郑重将其交还,让姒荼稍等片刻,便揣着信件离开。 不多时,那人回来,将信件递给姒荼,有些感嘆:「公子要找的人当真圆滑,行踪不定,数次变换方向,从不在某处长时间落脚,小人手底下的帮众们好几次都跟丢了,只能大概有个方向。」 「此人一直混迹市井,善于易容,的确不好找,劳烦弟兄们了。」姒荼打开信件看了眼,抱拳谢过男子,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他要找的那位,江湖人称玉蝴蝶,是有名的游医,不过只在江南一带活动。他相貌年龄成谜,不喜束缚,医术高明却谢绝了不少门派的邀请。 偏偏喜爱吟诗作画,还自诩为江南第一才子。 姒荼一路跟着车马帮的消息追到此地,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准确,想来离他不远了。 感受着周身经脉传来的寒意,姒荼仰头灌了口热酒,擦了擦嘴朝前走去。 不远处的酒楼里说书先生声如洪钟,兴致正浓。 「话说那魔教教主暴喝一声,伸出手便朝这楼家二公子的面上攻去,使的正是那用百个婴孩之精血炼成的拂玉手,端的是阴毒无比。那楼家二公子又岂是泛泛之辈,一个回身便轻巧躲开了这一击,一剑将这魔教教主逼退了数十米。」 「那魔教教主见一击不成,怒从心头起,仰天怒吼,身量暴涨后伸出了四条手臂,继续攻击这楼家二公子。二公子自是武功高强,运转起玄妙无比的太常芙蓉引,又祭出楼家家传绝学斜月十八弦,只听铮铮两声,就砍下了那魔教教主的两条臂膀......」 姒荼靠在门口,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最终无奈的嘆了口气。 他这一路走来,已经听多了这样的故事,本不必放在心上。 但这越往南,故事传的也便越离谱。 到现在,他,这个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已经慢慢拥有了许多条的手臂,还是砍了能继续长的那种,这些话本,无一不把他描绘成青面獠牙,专吃婴孩的妖人,还总喜欢怪叫。 其他也便罢了,他这个当事人听着,自然有些啼笑皆非。 姒荼看着酒楼里正为了楼家公子把魔教教主踩在脚下而欢欣雀跃的百姓,垂眸笑了笑,往台上扔了锭银子,见其精准地落在说书先生手边的讨赏盆里后,转身离开了酒楼。 罢了,他都是三头六臂的魔教教主了,就让让他们吧。 姒荼晃着手里的酒,随意地将被微风吹乱的几缕髮丝理在耳后,有些漫不经心。 话说这话本里那位武功盖世、风度翩翩地就将魔教妖人踩在脚底摩擦的楼二公子,他也是认得的。 早些年,两人也的确交过手,但总归不是众人幻想中的正邪对立就是了。 物是人非啊。 魔教教主长嘆一口气,仰头灌了口酒,看着熙熙攘攘地人群,不无惆怅地感嘆。 . 酒楼二层雅间。 楼砚星将头探出门外,听着楼下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描述昔日楼家二公子震古烁今般的丰功伟绩。 他捧着碟瓜子花生,津津有味。 转头看见倚在窗边拿着小棍子逗鸟的当事人,楼砚星眼中光芒大盛,兴致勃勃的挪着板凳凑上前:「哥,岸哥,你给我讲讲呗,这底下说的有几成可信啊?你当年,当真大败过这魔教教主?」 「那那那,这传言中的魔教教主长啥样啊?是不是真的面若厉鬼,形状可怖?」 不等窗前那人说话,楼砚星头上就被粒凌空飞来的花生米击中,那坐在桌前的罪魁祸首施施然收了手指,沖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楼砚星轻嗤了一声。 楼砚星眼泪都被弹出来了,嗷了一声,怒目而视:「楼砚池,你又打我!」 第3页 楼砚池嘲讽地扬了扬眉毛:「打的就是你,书看不了几眼,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传说倒是感兴趣的很。」 窗边逗鸟正欢的楼岸撩起眼皮斜睨这两兄弟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开口嘱咐楼砚池:「你下手轻点,小星这脑瓜子本来就不甚聪明,要是还打坏了那怎了得。」 楼砚池收了脸上戏嚯的表情,口中乖顺:「师兄说的是。」 他转头朝着一脸不忿的楼砚星抬了抬下巴,这次认真做起了介绍。 「姒荼,现任魔教教主,于五年前接管魔教,短短两月,就真正坐稳了教主之位,魔教上下臣服认主,其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在就当江湖议论纷纷,认为魔教一统,这位教主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时,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那位教主却似乎连教门都没出过。」 楼砚星注意力被吸引,忙问:「真的?」 楼砚池抱着胳膊,点了点头:「何止,这位一出世便威名赫赫的魔教教主,这五年来,在江湖上连面都没露过几回,江湖对此猜测纷纷,未有结论。」 他看着傻弟弟,提醒道:「总之,若在江湖上遇到这种狠角色,能跑就跑,别天天听个大侠惩处魔教的画本子,脑子就傻了。江湖纷争不断,有些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别天天想着当你那正道大侠,以人家的功夫,一只手能揍十个你。」 说完不解气地薅了把楼砚星的头。 也不怪他担心,他这个弟弟,从小身体不太好,一直没出过宗门,又被他和师兄保护得太好,说好听点是天真烂漫,说难听点就是...... 傻子一个。 可怜他年纪轻轻,兄长身,亲爹命。 楼岸见楼砚星眼巴巴看向他,轻咳一声放下了逗鸟棒,一本正经地沖楼砚星点点头,满脸的煞有介事。 「你哥说的对,能不管就不管,听你哥的,不做大侠,从我做起。」 第02章 本座柔弱可欺 此时,外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其间夹杂着数道高唿:「魔道的妖人,快抓住他!」 雅间里的三人被吸引了视线。 楼岸刚唬玩小孩子,心情不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倚着窗浑不在意地从二楼往下瞧去。 却忽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他原本潋滟的眸光突然一凝,唇边笑意不再。 下一瞬,他手腕一动,那盏茶就直直地朝人群中飞去,须臾后,不知命中了何人,遥遥只闻一声惨叫。 还不等楼家两兄弟反应过来,刚刚还懒散倚在窗边喝茶逗鸟的人已经一跃而下,消失在了雅间。 楼砚星:「???」 楼砚池:「。」 「欸?不是说不当大侠......」从我做起吗? 楼砚星还未说完,就被楼砚池一把薅了起来。 「应该是出事了,快走。」 . 一刻钟前。 姒荼出了酒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遥想上一次这么地闲逛,还是五年前机缘巧合下的一场意外。 眼瞅着街上的饰品玩意儿翻出了不少新花样,他走走停停,买买这个,摸摸那个,倒也很是欢快,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血色。 姒荼心情颇好,不经意抬眼往别处一瞥,发现街边拐角处支了个小摊,卖的是冰糖葫芦,瞧着品相还十分不错。 他挑选灯笼的手一顿,拿了只兔子灯,便向那处走去。 那小摊支在拐角处,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生意比起其他家实在称得上冷清。 姒荼步履轻快,笑眯眯地在摊上拿了只糖葫芦,在付钱时,手却突然被大力按住了。 耳畔传来一道刻意被压低了的声音。 「小本买卖,不成想让教主大驾光临,」摊主低着头,脸隐藏在阴影中。 他笑了一声,道:「教主外出许久,也该归了吧。」 姒荼垂眸,眼睫落下淡淡的阴影。 他轻嘆一声失算。 当年登上教主之位后,他十分想念山下阿嬷做的糖葫芦,想到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于是吩咐教里小厨房復刻那记忆中美好的味道,奈何偌大的魔教,高手能人辈出,炼药的、炼蛊的齐上阵,轰轰烈烈地尝试了数月也没能做出那份记忆中的味道。 为此,他真心实意地难过了很久,想开后之后也不再提及此事,为难他人了。 没成想,当年在魔教轰动一时的秘法糖葫芦研制大赛,如今成了诓骗他近身的把戏。 风水轮流转啊,当年苦了教徒,现在苦了本教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入教也挺久的了,有这手艺,当年怎么不顺势给本教主露一手呢,也忒不够意思。 亏得他惦念了许久。 啧。 姒荼也不着急抽手,他抬起眼,脸上是温和无害的笑。 「你瞧瞧,本座都离开这好些日子了,右护法竟还如此挂念本座,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嗯......猜猜看,姒黎那小崽子的教主之位没坐稳当吧?」 忽视男人逐渐难看的面容,姒荼轻轻巧巧地开口,说出的话却一句句扎在男子心上。 「底下的坛主们都不好管吧?」 「右护法这些日子挺忙吧?」 「放跑了本座,右护法受罚了吧?」 「连夜追着本座,右护法一定很辛苦吧?」 第4页 姒荼摇了摇头,笑意灼灼,眼里却带着嘲讽。 他嗤笑:「瞧瞧右护法眼下的青黑,没抓到本座,您这些日子一定没睡好吧?」 数句问候里夹着浓浓的幸灾乐祸,饶是如男子这样五大三粗的人也听得怒从心头起。 他一掌拍在桌上,语气里带着怒火:「待我将你捉回去,自能向教主将功折罪。「 此处的教主,自然是指他那二傻子弟弟姒黎了。 右护法顿了顿后冷哼一声:「你不必激我,姒荼,你别忘了你中了毒!」 「现下内力全无的你,拿什么和我斗!」 这话不假,此人内外功夫都不错,稍稍动作,便可徒手捏碎寻常人的腕骨。此时内力全无的姒荼被他钳在手里,几乎没有脱身的可能。 不料被人拿捏的教主默了两秒,却缓缓眯着眼笑起来,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哎呀,我好怕哦。」 右护法瞳孔一缩,心下顿感不妙。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姒荼将身上的物件一扔,就干脆利落地卸了自己的腕骨,脱身后一脚踹在了摊位上,旋即行云流水地后撤,以一种极为优美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其间还伴随着扯乱衣服,弄乱头髮,酝酿泪意等一系列操作。 总之,等右护法反应过来,他们周围已经围满了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群。 上一秒还被他制在手中的教主已经躺在了地上,柔弱可欺地向围观群众哭诉: 「此人,乃魔教妖人,可怜我一家几口都被魔教祸害,父母皆死在了魔教,留我苟活于世,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谁知还是不肯放过我......」 姒荼捂着心口,眼眶通红,泪水要落不落,指着右护法颤声道:「这魔教走狗,一路追杀我至此,今日还要非礼我!」 说罢他撩起袖口,露出紫红的指痕,在雪白的手腕上格外明显。 姒荼脸上带着破碎的绝望:「我不从,他就说要杀了我。」 右护法活了这许多年岁,头一次被人这么情形脱俗地碰瓷,气得话都说不利索。看见围观群众的怒容,他下意识开口回怼,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姒荼打断了。 「他刚刚还威胁我,说是要告诉大家我也是魔道之人,这样诸位就不会相帮于我。可他忘了,朗朗干坤之下,是非自在人心,诸位都心明眼亮着呢,哪会被他轻易蒙蔽?」 围观的众人多半是从方才人头攒动的说书酒楼跑出来的,刚听完盪气迴肠的戏文,青天白日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众人的怒气值蹭蹭蹭往上涨。 再一看地上躺着的那位公子,眉目如画,此时正捂着心口,虚弱地咳嗽,眼眶湿润面色苍白,一看就是受了惊吓却坚强不屈的人啊。 而被控诉的那位,长得人高马大,浑身煞气,此时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地上的小公子。 孰正孰邪,孰对孰错,一下子清晰明了。 一时间围绕在侧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怒了,鸡蛋菜叶一股脑的往魔教妖人身上砸去。 打魔教妖人,抓祸害之类的话也从人群中心层层叠叠朝外传去,众人的怒骂声此起彼伏,这下不消说,单是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右护法淹死。 姒荼则趁着混乱,一点点地往外挪,免得被百姓的怒火波及。 被兜头砸了一脸的右护法心里万分憋屈,他眼眸一厉,单手成掌朝姒荼心口拍去。 暗道既不能活捉,便趁此时杀了这个妖孽,也好回教中復命。 姒荼半撑着身子,看到他的动作,眼中一片冷然。 他表面无事,藏在袖中还完好的那只手却悄悄蓄力。 他虽没有把握接下这一掌,但借着巧劲卸下部分力道还是不成问题的,至少可保他小命无忧。 千钧一髮之际,人群外横空飞来一只茶盏,准确击中了那奔向姒荼心口的手掌。 茶盏中尚且滚烫的茶水在空中时不曾漏下一滴,待命中目标后才随着茶盏爆裂开来,围观群众不由得发出一阵阵惊唿声和叫好声。 人群内围轻巧落下了一道身影。 那人也不上前,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地上熟悉的身影。 只有他知道,这人,他找了整整五年。 右护法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手,知晓今日不敌,也不再纠缠,往人群中扔了几颗生烟丸后运起轻功飞身离开。 姒荼盯着地上的茶杯碎片,浅浅弯了唇角。 此地乃是城镇中最富庶热闹之地,一旁的酒楼也名气颇高,聚集了江湖各处形形色色的人物,他赌,绝对有人会出手干预救下他。 据他观察,刚刚的人群中就有不少人暗自运了气,若不是这从天而降的茶盏完美挡下了那一掌,他也敢说有九成机率这一掌落不在他身上。 姒荼嘴角挂上了温润的笑,转头准备向那位出手相帮的侠义之士道谢,却在看清那人的瞬间,笑容僵在了脸上。 两人一站一卧,隔着人群层层叠叠的喧闹,视线相交,却又安静地注视着彼此。 「哎哟,小公子怎么还躺在地上,那恶人走了,快起来吧。」一个婶子笑着沖姒荼喊。 「唉是是是,地上凉,你刚受了惊,不好多待的哦。」人群里不少人也热心地朝他道。 姒荼闻言收回视线,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是他不想起来,实在是他方才那一脚劲使大了,在地上坐了着许久,加之他中毒后筋脉凝塞,一时间腿脚麻木,还真有点起不来。 第5页 他抿唇,看向人群,刚准备让哪位好心人扶自己一把,却被突然上前的身影笼罩。 那人将他轻松端了起来,再慢慢放回了地面。 触及他腰间的手,掌心很热,带着股熨帖的暖意,虽一触即分,却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 楼岸将人放下,怕他不稳,又伸了只手虚虚地护着,另一只手垂在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姒荼笑着谢过今日帮忙的众人,又一一谢绝了众多婶子准备送给他补身体的猪肉瓜果和大姑娘小媳妇丢来的荷包手绢。 待人群散开,他才敛着眉,咳了个天昏地暗。 楼岸看着他因为咳嗽晃动更显单薄的肩,蹙了蹙眉。 姒荼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他抬眸看向楼岸,刚开口说了句对不住就被楼岸打断。 眼前的青年身长玉立,绯色髮带垂在肩上,气质矜贵浑然天成,眉宇间却仿佛藏着些难言的情绪。 他开口,明明是平铺直叙的语调,愣是让人听出了点若有似无的委屈: 「姜茶,我的糖葫芦呢?」 第03章 本座晕了 姒荼看着他黑沉的眼眸,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他刚想说话,眼前就阵阵发黑,双腿一软,便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他暗道糟糕,接连数日的赶路本就让他受了些寒,加之方才情急下强行运气调出了内力,此时体内压抑的毒找到了突破口,十分躁动,一下子发作起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迷迷煳煳还在想,这毒发的真不是时候,好歹让他回答解释一番后再把他弄晕啊。 这样显得他好像话本里为了躲避话题装晕的无耻小人。 啧。 见帮不上忙,就在人群外看了半天热闹的楼家两兄弟,这会儿见人群都散了,就想上前询问楼岸发生了什么事。 楼砚星眼里燃烧着对八卦的无限热情,刚拉着亲哥凑上去,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那位似乎身体不太好的公子两眼一闭就往后倒。 这一下要是没人接,估计要把脑子摔出个好歹来,还不等楼砚星着急,那位弱柳扶风般的公子,就被他岸哥稳稳搂在了怀里。 楼砚星:「???」 楼砚池:「。」 两人伸出的脚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楼岸摸上姒荼腕上的脉搏,指腹处瞬间传来刺骨的寒意,让他心里沉了沉,不多言其它,朝兄弟俩看了一眼后,就把人打横抱起往客栈的方向奔去。 楼砚星十分惊奇,用胳膊捅了捅他哥的肚子,问:「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一晕倒岸哥就急急忙忙把人带回暗桩里了。」 楼岸所回的方向,是楼家一派的暗桩,在江湖各处都有分布,平日里用来让外出弟子歇脚和传递情报。 楼砚池拍开他的手肘,望着两人背影,眼里也带了些好奇:「何止,瞧师兄那样子,咱家的踏千山......都快踩冒烟了。」 踏千山,为楼岸父亲楼自青集百家所长后所创,属于江湖顶尖轻功,与魔教的巫山一段云并称江湖轻功榜首。 两人自小跟在楼岸身边,深知此人看着随性潇洒,对谁似乎都是一副温柔有礼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人事物十分漠然。这许多年来,头一次见楼岸主动插手旁人的事,兄弟俩自然十分惊奇。 看着楼岸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们也不再闲谈,赶忙跟了上去。 客栈里。 一路琢磨着情况的楼砚星,脑瓜子也快转冒烟了。 他问最早跟着楼岸出任务的自家亲哥,可曾在江湖上见过这一号人,却得到了楼砚池否定的答案。 思来想去,终于,他拿出了自己十几年人生的看话本经验,联繫前后种种不寻常,登时醍醐灌顶。 他咧嘴拍手,心领神会道:「我知道了!」 迎着楼砚池的眼神,楼砚星昂首挺胸,朗声道:「那人,是岸哥的老相好!」 他眯眼打量周围,神神秘秘地向哥哥靠近:「一般这种开头,在话本里可都是......」 话还没说完,楼砚星以小时候挨打的经验,敏锐地闭嘴不言。 四下寂静,片刻后,两人的视线同时对上了站在二楼神色莫名的楼岸。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两方虽隔了不少距离,但敢肯定,楼岸绝对听见了。 兄弟俩霎那间表情非常丰富多彩,随后恭敬站好,视死如归般等候发落。 楼岸居高临下,眼神却有些飘忽,他若有所思般,喃喃地念着老相好这三个字。 许久,他垂眸笑了一声,不发一言地转头推开了身后的房门。 ...... ...... 许是今日突遇少时故友,那些好似尘封在暗匣中,许久未敢见光的记忆被打开了个口,喷薄而出后,一股脑地在姒荼梦境中盘旋。 迷迷煳煳间,他看见了那些早已蒙了尘的旧日往昔。 ...... 那时他养母姒婳被仇家重伤致死,养父柳北如心性大变。少了个能镇得住手下的圣女,前任教主又是个不怎么管事的,一时间魔教上下骚动纷纷。 魔教不比江湖上那些在意清高名节的名门正派,向来以强者为尊,在姒荼以雷霆手段杀了两个堂主后,那些人暂时偃旗息鼓。 眼见被推出来试探挡刀的工具人死相悽惨,少主羽翼未丰却锋芒毕露,其背后还有个老谋深算手段狠辣的柳北如,那些动了心思的少不得重新掂量起来,魔教算是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静。 第6页 彼时姒荼在养父愈加严厉的管教训练下,拂玉手略有小成,于是被派前往千仞山一带暗杀九衍宗副宗主。 姒荼如期完成了任务,就在功成身退时,被九衍宗合力围剿。 那副宗主好歹也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如今被一个毛头小子轻轻松松取了性命,堪称奇耻大辱。于是连夜派出数十名长老,誓要取其狗命。 众人合围之下,姒荼自然不敌,卖了个破绽,被一剑刺伤腹部后顺利滚进了千仞山中。 这千仞山,是楼家的地盘,楼家向来强势,不论是何缘由,自是不会允许旁人声势浩大的进来搜查。 长老们那边心思各异,见此也不愿再追,对外只道那小贼丢了性命,滚进山崖后葬身虎口,连尸体都未能保全,便打道回了府。 千仞山中。 虽说姒荼自认在自己精密的计算下,丢不了小命,但人算不及天算,他非常不讨巧地被山坡上突兀立着的一块石头撞得眼冒金星,腹部伤口也是血流不止,眼前黑暗袭来时,他甚至没来得及给自己稍稍止个血。 姒荼暗嘆一声,枉自己跟老头儿打架时刻意拖了许久,观察了地形,还算计了势力,料定自己这一滚可保性命无虞。 无奈这天要绝人,是不得不死,可嘆自己聪明了十几年,最后被一块石头要了小命,死的不明不白,不甚光彩。 啧。 ...... 少年楼岸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堂考被先生夸了,新学的剑法他使起来也甚是得心应手。 看着碎了一地的飞花落叶,他潇洒地挽了个剑花,颇有逼格的收剑入鞘。 少年人本就心比天高,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漫上了小小的自得。 他学着长辈的样子负了手往回走,心里暗自盘算了起来。 这叶断花残算得上是楼家比较难的剑谱了,只看了一遍就能使出其精髓者更是凤毛麟角,他,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 哼。 结果,这位自封的天纵奇才不过高兴了几息的光景,就突然被莫名的东西绊住,差点摔了一跤。 下一瞬,楼岸的鼻尖就传来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他眉头一皱,拔出剑,警惕着上前查看。 是个人,被凌乱的头髮挡住了脸,看不清全貌,初步观察是腹部受了伤,正不断地往外冒着血,但还有气息。 楼岸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在救与不救中犹豫了许久。 最后,他掏出了一枚铜币,心中默念:「正面,是救他一命,反面,是装聋作哑。」 拇指一弹,硬币被抛向空中,再落回掌心。 楼岸敛着眉,小心翼翼打开手掌。 ...... 正面。 行吧,楼岸认命地将人拖回了自己的住所。 大不了之后发现是坏人再杀掉好了。 一炷香后,姒荼被他擦净了脸,躺在榻上。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皮肤很白,脸上带了点婴儿肥,配上俊秀的五官,像是哪位落了难的世家小公子。 楼岸有些别扭地移开眼睛。 长得也就,勉勉强强吧。 主要看上去的确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楼岸仔细给人检查起伤势来。 废了半天的劲,终于给姒荼的伤口都上完了药,楼岸长舒了口气,眸光落在了对方十分古怪的双手上。 这双手,他刚刚有仔细检查过,明明没有伤口,却被细緻地裹满了布条,瞧着十分怪异,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药味。 楼岸轻轻抬起对方的手,低头又嗅了嗅,没错,是一种很古怪但又有些熟悉的药味。他蹙着眉仔细想了半晌,也没能对上草药的名字。 就在这时,他忽地僵住了。 因为,他好像感觉自己垂在床边的袖口被人扯了扯。 ...... 又扯了扯。 不是幻觉。 ...... 这时,他清楚地瞧见,那只被握着的手,小指指节轻轻动了动。 许是见他半天没反应,那手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又轻轻晃了晃。 楼岸缓慢抬头,对上了双极为清澈的眼。 「那个,能把我的手放下吗?也,也没什么,就是......」抬久了有点酸。 少年嗓音清润,此时带着点不好意思,语调更添了几分柔软温和。 还没等姒荼慢吞吞把话说完,楼岸就赶忙慌张地将手一扔,啪地丢在了榻上。 空气静了两秒。 楼岸眼神带着点心虚,他撇过头轻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姒荼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楼岸微微绷紧的下颌,他试探性地回答:「在......你抓着我的手准备抬起来的时候?」 楼岸僵住了。 那刚刚他像个变态一样把他的手闻了又闻,还盯着看了半晌,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一阵窒息的沉默,楼岸再也装不了见了鬼的淡定自持,急急忙忙交代了一句:「吃食茶水都在你手边的桌上。」就匆匆离去。 姒荼看着眼前少年颇有些慌不择路地模样,张了张口,有些茫然。 这,是怪自己醒太早了吗? 他,都不问问自己是什么人,缘何至此的吗? 就,这么放心的把他一个人留在屋中? 准备好的腹稿没能用上,姒荼嘆了口气。 第7页 他还没来得及向对方道谢呢,不管那少年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了自己,好歹是救命之恩。 虽说他也并非什么好人,但有恩必报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罢了罢了,他这伤势短时间内恐无法痊癒,若强撑着回了教里,指不定又要被那群老狐狸掀起什么风浪。 瞧着此地十分幽静偏僻,也是个好地方。他不若在此将养几日,报了那少年的恩再离去。 他倒也不担心这少年提出些过于苛刻的要求,在滚下山坡前他就观察过,此地应是那楼家的后山。 这小公子一个人住在这后山荒芜之地,清净倒是清净了,但却显得有些爹不疼娘不爱。 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公子,恩情最好报了。 无非是帮着惩处平日里欺压自己的兄弟僕人,或者要些绝世功法剑谱。 都挺好办,功法剑谱,教里有的是,偷出来给了便罢了。 天色暗淡,自以为拿捏了少年人心思的姒小荼有些睏倦地眯了眯眼,暗自拍了板。 嗯,就这么定了。 明日他再去问问那少年想要些什么。 第04章 本座的当年 次日凌晨,天幕仍是一片漆黑,月华洒下大地,一片静谧中,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响声微弱,但自小养成的警惕心让姒荼瞬间清醒,他眼神锐利地朝门口看去。 月光从门外漏进屋内,那里站了个身长玉立的少年,手执烛火,背着月光。他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得有些模煳,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意味。 楼岸站在门口,没想到突然和他对上视线,身体还保持着要进不进的姿态。他有些侷促地抿了抿唇,开口道:「你的伤口有些严重,虽上了药,但夜间恐会发热,所以我来看看。」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道:「且.....你也该换药了,但背上的伤,你自己可能不太碰的着,我......」 话没说完,他就自己倏地止住了。 楼岸有些懊恼地垂下眼睫,他固然知道这很奇怪,若非现在姒荼醒着,那他就属于大半夜偷偷「潜入」人家房间里,还以关照为理由,上赶着帮人上药。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些什么。 族中长辈教导他,君子当行止有礼,进退有度,端方自然,不做偷鸡摸狗之事。 可他方才突然惊醒,梦中看见了双清澈的眼睛,其主人正被伤势引发的高热折磨,意识不甚清醒间,眼角划落下一滴泪珠。 然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脑海里全是那双眼蓄了泪的样子。 心烦意乱。 楼岸一边试图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一边又担心那人真的发热,毕竟对方的确伤的不轻。 罢了,人是他救的,也该他负责到底,弃人于不顾也并非君子所为。 犹豫再三后,他说服了自己,穿戴整齐后就来看望姒荼。 本想着看一眼,没什么事就悄悄离开,等他练功回来再替他上药,却非常不巧地吵醒了对方。 一联繫昨日傍晚的尴尬场景,楼岸借着眼睫的遮掩偷瞄着姒荼的脸色,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奇怪的登徒子吧? 姒荼半撑着缓慢坐起身,眯着眼品了半天楼岸的神情。 他这会倒是没疑心楼岸有什么阴谋,少年人藏不住事,尽管相比于同龄人,楼岸的性子甚至称得上沉稳,但那不自知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姒荼就这么看着,少年在门口站得笔直,双眸微垂,端的是一幅有礼公子的模样。偏偏那一双眼睫颤啊颤,像蝴蝶振翅,悄悄泄露了主人复杂的心绪。 楼岸在方才对视时,确定了姒荼状况不错,也放下心来,此时见姒荼不答,自觉冒犯,便准备离开。 还没开口,就被榻上少年一声轻笑打断了话语。 「还要多亏你白日帮我及时处理了伤口,没发热。」 姒荼拍了拍床榻,眉眼弯弯:「不是说我该上药了吗?怎么不过来?」 他说着挪着身子,想给楼岸让个位置,却好似在动作间扯到了伤处,嘴里嘶了一声。 但没停下,还回头沖楼岸欢快地招了招手。 楼岸看着少年笑意盈盈,不知怎地,仿佛被蛊惑般走了上去。 等意识回笼,他已经愕然发现自己坐在了榻上。 姒荼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仿佛没看到楼岸略带疑惑的目光,他面上不显,心里倒是有些吃惊。 他方才思虑半晌,觉得此时是个套话的好时机,偏偏眼前这少年脚下跟生了根似的,规规矩矩站着,神色几度变化,最后脸上居然浮现出了安了心准备离开的表情。 姒荼怎会这么不明不白就轻易放他走。 刚刚招手的时候,他往指缝中掺了点粉末。 这东西名为浮金,无色无味,是他们教中特制的迷药,具有魅惑的功效,只需一点点,就能让对方执行你的命令,后续还带有扰乱心神的功效,是个用来刺探情报,套话的好东西。 姒荼也是第一次用,怕有什么后遗症,伤了这少年的根骨,没敢多放,但估摸着扰乱对方半刻钟还是不成问题的。 谁知楼岸居然清醒的这么快,倒是个心智坚定的。 姒荼心里多了几分欣赏。 一招不成,姒荼也没打算继续。 反正套话也不急于一时,有些东西,慢慢来才有意思。 第8页 楼岸拿了放在桌上的药油,姒荼见状也收敛了眸底的算计,温顺地笑笑,解开里衣,背过身去。 许是在门口站了半天的缘故,少年指尖带着凉意,缓缓触在温热的肌肤上,惹得姒荼瑟缩了一下。 谁料楼岸会错了意,以为是用力过大弄疼了他,手稍稍顿了顿,动作轻柔了些许。 还冲姒荼开口解释道:「你背后都是淤青,得揉开了才好的快。」 话里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姒荼嘆了口气,教里教外他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却还第一次见如楼岸这般,上个药跟哄孩子似的。 啧。 年纪不大但君子端方,心智坚韧,坐卧有礼,行止有度。再思及背后体贴的力度,姒荼思绪有些跑远,不知以后会是哪家闺秀嫁给他,瞧着倒是个会疼人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嫁了不吃亏,嫁了不上当...... ......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姒荼一时觉着气氛实在太过安静,于是主动出声打破:「说起来,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只是昨日有些仓促,还没来得及向公子道谢。」 楼岸动作不停,敛着眸子,只道不必。 姒荼侧着头,想看看楼岸此时的表情,但无奈受限,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等楼岸上好了药,姒荼立刻拢好衣裳,转身沖楼岸抱拳一笑:「多谢公子,还不知公子名讳?」 楼岸眼神落在对方张扬明媚的眉眼上,视线稍定:「楼岸。」 姒荼心下恍然,原来是他啊。 他的养父柳北如自妻子去世后,性情大变,对他的管教也愈发严苛,每天都规定好了何时何地应做何事,练什么功,读什么书,上哪个先生的课,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了解江湖各派的消息情况,用他养父的话来说就是,他将来要接任教主之位,肩负的是魔教兴衰,掌管的是阿娘多年的心血。 江湖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不过是帮宵小,又惯会使阴毒的招,万不可再向阿娘那样,着了他们的道。 知己知彼,也好方便日后报仇。 而这楼二公子楼岸,他也是听族中长老说起过的。 说此人小小年纪,天赋卓绝,心性也极好,在楼家一众弟子里最为出众,可以说是将来姒荼这一辈中,强有力的对手。 那时姒荼练功快疼傻了,好不容易可以借着听情报的功夫缓一缓,于是忙追问道:「那依您之见,我和那个什么楼二公子,谁更强些?」 长老捋了捋鬍鬚:「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等将来你这拂玉手练成了,出了教门与他比划比划,那自然就清楚了。」 长老说着还有些兴奋起来:「老头子我自然是看好你的,到时候你趁机废了这楼岸的武功,反正咱们魔教也不讲武德,顶多被江湖骂个两三月,反正那楼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没少往咱教泼脏水,少了个成器的天才,嘿嘿......」 老头想着那画面乐不可支,摸着鬍子笑了半天。 ...... 姒荼思及此,为老头破灭的愿望暗暗嘆了口气。 这楼岸嘛,见着了,但您猜怎么着,嘿,对方摇身一变,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啧,命运弄人啊。 他姒小荼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也万万不会做出废了救命恩人武功这种不仁不义的事。 思绪纷飞间,姒荼眸光十分灵动,他装模作样地念了两遍楼岸的名字,一拍大腿喊道:「好名字!」 楼岸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好声吓了一跳,脸上带着迷茫,看着他。 姒荼清了清嗓子,本想吟诗一首,憋了半天,没憋出墨水来,只好笑了笑,道:「这......意境好,对!意境特别好。」 他绞尽脑汁:「就很有话本的感觉,就仿佛是......孤楼,岸边,有位大侠在舞剑,特别有意境。」 本是胡编乱造瞎诌的一通话,却让楼岸的眸光亮了亮:「你知道我爹娘的故事?」 姒荼茫然地眨眨眼,欸? 楼岸嘴角露出了一抹很淡的笑意,看着姒荼认真道:「我娘和我说,她与我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江陵岸边的一座阁楼上,我爹给她舞了段自创的斜月十八弦。」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似是不愿提及更多般,转移了话题:「你呢?」 有些突然,姒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自己的名字。 「我嘛......我叫姜茶,就是生姜的姜,茶水的茶,是不是很简单?」 姒荼自然不会告诉楼岸自己真正的名字,要是身份暴露,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他也不算撒谎,在还没遇到他圣女阿娘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叫这个名字。 楼岸沉默了两秒,才抬眼看向他,轻声问道:「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姒荼有些惊讶他会这么问,眸光动了动,遮掩住一丝复杂。 下一瞬,他就非常自来熟地凑上前,哥俩好似的拍着楼岸一边的肩膀,笑嘻嘻地掰着手指头细数过往。 「楼兄果然聪慧,这其中的确是有些故事,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我小时候啊,那叫一个了不得,跟着什么商队啊,镖局啊混饭吃,南来北往各路人马都见过,可潇洒,可快活了。」 「但你也知道,在江湖上潇洒久了,总会遇到点不测风云。」姒荼俏皮地沖楼岸眨眨眼:「我当时跟着的那个商队遇到了劫匪,货物损失了不少,人员伤亡也挺大的,我呢,就是这倒霉的一员。」 第9页 「我当时发着高热,看着要死不活的,商队忙着把剩下的货物赶紧处理好,自然没闲心管我这个麻烦精,就把我丢出来了。」 楼岸自小就严格按照楼家那一套君子之风培养,头一次与人这么亲近,他感受着肩上姒荼手的重量,身体有些僵硬。 他抬眼,看着姒荼生动的表情,灵气十足,像是一朵生于悬崖峭壁上迎风怒放的野花,自带着张扬的魅力。 楼岸很清楚,他不属于这里,而对方眼里的世界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出乎自己意料般地,楼岸放弃了挪开的念头,听着姒荼滔滔不绝般讲述过往。 「我当时才那么高,」姒荼伸手比划了一下,「那天正下着雪呢,路上都没多少行人,他们就把昏迷的我丢在了镇上的一个巷子口,打定主意让我自生自灭了。」 「谁知我运气还算不错,遇上了个出门遛弯的老头,他把我捡回家,给我灌了碗姜茶,救了我小命。」姒荼笑了笑:「那老头儿性子古怪的很,等我差不多好了,就一个劲地给我往外赶,我说想留下来帮他照看来年的庄稼也不肯。」 「后来,我就给自己取了姜茶这个名字,偶尔路过那个地方,就悄悄给老头儿干点活,时不时带点野味。老头儿一准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揭穿我。」 那时候他已经跟随阿娘上了魔教,不能总是往山下跑,就没看过老头几趟,还好最后赶上,给老头送了终。 楼岸注意到他话中用的是「给自己取了这个名」,而不是改了这个名。少年心思通透,轮转间,隐隐明白了什么,但也没点破,静静听着姒荼口若悬河地继续吹牛。 姒荼真真假假掺着说,拐了好一会弯替自己铺垫,讲到喉咙都有些冒火,他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自觉吹了半天牛后,和这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才状似不经意的开口:「你呢,你长这么大,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第05章 本座被撩了 姒荼自以为准确拿捏了少年人的心思,不料碰上了楼岸这么一个奇葩。 事态到底没能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 他问完后,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等着楼岸回答。 若他原来的那些猜想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此时两人一番闲聊后,他的猜想便印证了八成。 提及父母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念,转移话题时的生硬,都被姒荼看在眼里,再联繫这偏僻的居所,啧,必有隐情,说不定还涉及这楼家的秘辛。 别看这些名门正派平日里清高的很,私底下的腌臜事可一点都不少。 谁料楼岸垂眸仔细思索了一番,却沖面含期待的姒荼缓缓摇了摇头。 姒荼惊讶地睁圆了眼:「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吗?」 怎么可能。 楼岸看着姒荼一下子变圆的眼睛,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又认真道:「真的没有。」 姒荼不信邪:「武功秘籍你不想要?」 「楼家藏书阁里有很多。」 也对,楼家好歹也是个百年大派。 姒荼继续:「那......神兵利器?」 「我也不缺。」 也对,他昏了头了,这个问题和上一个不是一个答案嘛。」 姒荼不甘心:「那总有惹过你、找你麻烦的草包吧,欺负你的人,你不想教训回去?」 楼岸回忆了一下,道:「找过我麻烦的,的确有。」 姒荼眼睛一亮。 下一秒,楼岸就十分真诚地开口:「但,他们打不过我。」 ......好的,他的确是昏了头了,都忘了这小子功夫不错。 楼岸看着姒荼泄了气似的表情,有些好笑:「嗯......姜茶,其实你不必想着报恩的。」 姒荼没精打采:「那怎么行,有恩不报非君子所为。」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君子。 「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大事......」 「顶多......」楼岸想起了那天抛的铜币:「算是顺应了天意。」 姒荼扯了扯嘴角,突然想起什么来,问他:「不对啊,你若是真的过的很好,好到没什么愿望的话,怎么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好歹是楼家二公子。」 「我最初是想着远离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们真的很吵。」 楼岸眸光动了动,才又道:「自我娘离开后,我就搬来了这里,这里很清净,更适合练功。」 这次,姒荼敏锐察觉到楼岸的犹豫,他心思玲珑,从小就是个人精,稍微联繫了一下,便也明白了。 凡是人,都会有所求,只是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楼岸也不过是个少年,就算再厉害,哪能就真的看淡世俗,脱离凡尘了。 他也有所求。 只不过他想要的,或是天涯海角,或是隔了阴阳,超越了六合,无法对人言,也不可对人言。 说出来,也只会平添烦恼罢了。 . 客舍里。 姒荼迷迷茫茫间睁开了眼,看着全然陌生的床榻,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咳了一声,撑着床榻坐了起来,转头刚想在桌上拿杯水喝,就和墙边立着的人对上了视线。 楼岸今日穿了身绯红的衣袍,腰封花纹繁复精美,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抱着双臂往墙上这么一靠,十分打眼,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俊俏少年郎。 第10页 姒荼突然瞧见他这副打扮,惊得又咳了一通,伸出去的手立马往回收了收。 他心道,这衣裳......是不错,挺喜庆,往那一站跟新郎官似的。 难不成他这一觉直接睡了好几年的光景,楼岸都当上新郎官了?不能够吧。 可惜了,好看是好看,就是这新郎官的脸色,能再晴朗些,就更好了。 现在跟要吃人似的,害怕。 姒荼看着对方那黑沉沉的眸子,讪讪笑了笑,求生欲极强的往床榻里面缩了缩。 谁料,这位脸色不太好的新郎抬脚就往他这儿走。 姒荼以为他又是来要那个见了鬼的倒霉糖葫芦,立马开口解释:「那糖葫芦,当年我本来买了的,但付钱的时候,我家中......突然出了事,来了人请我回去。这......事态紧急的,就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对不住啊。」 「要不......」他小心瞄着楼岸的脸色,试探道:「我一会儿下去逛逛,给你买一根?」 瞧着这人神情还是十分莫测,姒小荼心一横,大手一挥:「买十根,不,二十根,不,我把整个摊位都给你买下来,手艺师傅也雇来,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瞧他豪气干云的样子,知道的是明白他买了个糖葫芦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为搏爱妃一笑,怒买十座城的昏君。 楼岸瞧着他睁得熘圆的眼睛,努力压了压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他拂袖,倒了杯茶递给姒荼,施施然在床边坐下。 姒荼捏着茶杯,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心下稍安,但犹犹豫豫地往茶杯里看了一眼,没敢喝。 楼岸见状,嗤笑一声:「怎么,怕我下毒?」 姒荼看着眼前的人,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拿着茶喝了,又被楼岸细心接过放回桌上。 他垂着眼,有些出神。 姒荼从刚刚就想问了,不管是这身红衣,还是方才说话的语气,都与自己记忆里的少年相差甚远,若不是他无比确信眼前的人就是楼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楼岸被哪个孤魂野鬼上身了。 莫非,自己离开的那几年,楼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到活生生把楼岸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正准备好好整理,楼岸却突然开了口。 「你中了什么毒?」楼岸盯着他,眸光深沉,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嗯?姒荼被他冷不丁的一问,愣了愣。 「哦,你说毒啊,」姒荼笑了笑,打着马虎眼:「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楼岸打断他:「说实话。」 姒荼瞧了眼楼岸,知晓今日是逃不过了,便老老实实开口: 「这毒呢,叫一枕槐安,效用我也不细说了,大概就是让人全身发寒,筋脉凝滞,气血亏损,日积月累的化解内力,最后筋脉寸断,伤寒而亡。」 明明是听着就让人遍体生寒的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是轻飘飘的,像是根本没这回事般轻松。 姒荼观察着楼岸,见他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便知这人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谁给你下的?」 他声音冷淡,但姒荼听着,却感觉到了隐隐的杀意。 姒荼不愿他牵涉太多,忙开口解释。 「唉,你也知道,这江湖来去久了,任你再厉害,总免不了会吃个暗亏,也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他们魔教就是一滩浑水,他也实在不愿意把楼岸牵扯进来。 姒荼朝他眨眨眼:「那人也没占了什么便宜,放心吧。」 楼岸看着他没说话,也不知信了几分。 他暗暗嘆了口气。 五年了,这人还是那么爱操心。 「好啦,不是什么大事,我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功夫也还算不错,这毒,我已经用内力压制住了,暂且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垂眸思索了片刻,再抬眼时,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姒荼身体前倾,将手撑在楼岸的大腿上。 他凑到楼岸脸前,勾着嘴角,盯着对方的双眸调笑:「怎么,你担心我啊?」 换做是五年前的少年楼岸,这会儿绝对是眼神闪躲,耳后微红,再硬邦邦地狡辩一句「谁担心你了。」 但可惜,现如今的楼岸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初那个稍稍被他撩拨调笑两句就会恼羞成怒的少年郎了。 楼岸盯着他瞧了半晌,唇边忽地泛起了笑。 下一瞬,他长臂一伸,就将姒荼整个人捞了过来,跨坐在他腿上。 视线相交间,楼岸眸光潋滟,仿佛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引诱。 「是啊,我好担心你的,茶茶。」 姒荼茫然了。 姒荼僵住了。 他开始在心里发出尖叫。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和他想像的不一样! 他要报官。 不,他要请道士来驱驱邪,这人,绝对绝对被哪个孤魂野鬼夺舍了。 还是只艷鬼! 楼安看着怀中人震惊无措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翘起了唇角。 就在此时,客舍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楼砚星听说人醒了,就兴致勃勃地往里沖,身后还跟着抱着双臂,神色淡然的楼砚池。 他原本誓要打探到最新的八卦,却在看清屋内的瞬间,就立马想自戳双目,再以死谢罪。 第11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这,真的是他可以看的吗? 楼砚池没想到自家傻弟弟不敲门就闯进去,更没想到屋内会是这种光景。 他沉默了半晌后,决定先往楼砚星头上来一巴掌。 楼砚星也知道自己犯了事,闭上了嘴乖乖往兄长身后一缩,但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却不受控制般不停往姒荼身上飘。 姒荼也觉得现下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妥,他在魔教更香艷的场面不是没见过,但恐怕对于这些正道小公子来说,冲击力过于大了些,尤其还是一向尊崇君子之道的楼家。 他从楼岸身上下来,沖那边站着的兄弟俩报以礼貌一笑,便转身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 结果好一会几人都没动静,姒荼有些疑惑,转头却见楼岸盯着自己瞧,脸上有几分犹疑不定。 姒荼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不禁有些好笑,冲着楼岸摆了摆手:「你还有事就先去处理吧,我就在这里,非~常~安全。」 最后一句拖长了调子,借着调笑的语气想让楼岸放心。 说完,他笑着把后半句话补上:「放心吧,我不跑,就在这等你回来。」 怕他不信,姒荼又扯了扯他的袖子:「真的真的,不跑,信我。」 楼岸看看袖口上的手,又看看笑意盈盈的姒荼,终是扔下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 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是敢跑就死定了。 见他起身和楼砚池出了门,姒荼嘆了口气躺回床上。 他也知道,不是楼岸小题大做,而是他可信度太低了。 啧,把可怜的楼二公子都骗出阴影了。 造孽哦。 第06章 本座开始造谣了 姒荼在榻上躺了一会,却见那位莽莽撞撞的小公子没跟着出去。 他翻身坐起来,发现这人不仅没有出去的意思,脸上还洋溢着一种奇怪的热情,在几步外扭扭捏捏,却欲言又止。 「这位公子......不跟他们出去议事吗?」姒荼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这人长得倒是清秀,怎么偏偏带了股傻气,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和他教里那位给他下毒的好弟弟姒黎简直如出一辙,给人当刀使了都不知道。 姒荼想起蠢而不自知的姒黎,嘆了口气,看向楼砚星的目光中也带了点怜爱的意味。 楼砚星听他询问,挠了挠头,回道:「我......就不跟着出去了,他们说的好多东西我也不怎么跟得上。」 这样啊,姒荼点点头,心里对楼砚星倒是多了几分喜爱。 世界上的蠢人不胜枚举,但都分为了两类,一种是蠢而自知,另一种则是蠢而不自知。 很可惜,姒黎就属于后者。这种人,惯常喜欢自作聪明,忙帮不了几个,祸闯了一大堆,姒荼从小到大没少帮他擦屁股。 也是奇了怪了,一个魔教数代以来手腕能力都十分出色的圣女,和一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怎么会生出姒黎这个蠢货。 想起远隔千里的教中此时是姒黎管事,姒荼颇为虚情假意地长嘆一口气。 我教危矣。 这样一通对比下来,他瞧着楼砚星又多了几分和蔼的意味。 姒荼笑得温柔:「你留下来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楼砚星有些激动:「我什么都可以问吗?」 姒荼笑而不语。 「那那那,你和岸哥,是什么关系啊?」 楼砚星眸光明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姒荼,面上尽是欣喜。 姒荼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毫不怀疑,若是此人身后有条尾巴,此刻一定摇起来了。 楼岸从哪找的这人啊,跟小狗儿似的,可爱。 姒荼故意逗他:「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楼砚星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谨慎了许多,他左看右看确定安全后,才凑到姒荼耳边小声道:「我觉得,你和岸哥是老相好。」 姒荼听完,靠在床柱上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 楼砚星看他这个表情,以为自己猜错了,神色有些黯然:「不是吗,可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姒荼看着他,想起方才被楼岸反撩了一手的奇耻大辱,一个念头从心底悄然诞生。 他勾着嘴角,揽过楼砚星的肩膀,神神秘秘道:「没说你说的不对,而是......」 他在楼砚星慢慢睁大的双眼下,竖起根手指摇了摇,动作缓慢而坚定:「不止。」 ...... 楼岸刚回到屋内,就发现气氛有些古怪。 楼砚星那小子还在姜茶屋内没走,不知两人说了点什么,这小子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怪怪的,同他视线相交时还躲躲闪闪。 蹊跷,很是蹊跷。 楼岸心里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看向靠在榻上眉眼舒展的姒荼,心里的预感又重了几分。 他这神情,楼岸可太熟悉了。 往日里,只要姜茶一干完点什么令自己身心愉悦的坏事,就会露出这副模样。 连眼角都染上了放松的气味,像只得了逞的小狐狸。 楼砚星听完姒荼所讲的惊天秘密,此时还没缓过劲来,神色恍惚。 他见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回来,就忙不迭地寻了个由头,连滚带爬般出了门,准备寻个没人的角落,细细消化方才得知的消息。 第12页 姒荼也不拦他,只坐在榻上,冲着恍然明白了几分的楼岸笑的前仰后合。 「你同他说什么了?」楼岸虽知晓这人编排了自己,也不恼,他看着姒荼脸上的笑,反倒觉得心里的堵塞都消散了不少。 姒荼沖他眨眨眼,故作神秘:「你猜?」 「不用猜,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楼岸刚在他身旁坐下,就十分自然地探上了他的脉。 姒荼知道这人就是个爱操心的命,也不躲,大剌剌地由着他去了。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把通体黑色的剑,我当时把它和我买的一堆小玩意儿都丢在地上了。」 他摸着鼻子笑了笑:「主要吧......我当时嫌不太方便,其它小玩意儿丢了也便罢了,但那把剑,对我还挺重要的。」 毕竟是魔教初代教主的佩剑,还是阿娘送亲手送给他的,意义着实非凡。他这次下山,随身物品也只带了这把剑。 楼岸闻言起身,打开一旁的柜子,将剑取出递给他:「你晕倒后,暗桩的人把你的东西都捡回了客舍。」 姒荼摸了摸剑身,知晓这其中定是有楼岸的参与,那柜子中不仅存放了这把剑,连他一路上买的糖糕点心,挂坠,还有那盏匆匆付了钱的兔子灯,都妥善地安置着,一件都未曾漏下。 他浅浅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楼岸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地又搭上了姒荼另一只手的脉。 两方沉默了片刻后,楼岸开口道:「你的毒,我目前没办法解,但之后的每隔几日,我都会定时往你体内输送内力。」 姒荼蓦地僵住了。 「楼家的太常芙蓉引,至热至阳,正好可以压制你的毒。」 他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好似随口说了句「今日天气不错」般简单正常。 但姒荼却知道,这人并非随口一提,而是已经做完决定后的通知。 他暗自磨了磨牙,还以为五年过去,这人成长了不少,谁知还是和原来一样一根筋。 姒荼一把拉住楼岸的手,直视着他。 他嘴角勾起,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你我此次不期而遇,顶多算是故友之交,叙旧完了也便罢了,自是分道扬镳,各自谋事。」 「楼二公子真是好心,的确不负楼家君子盛名。」姒荼盯着他,语气嘲弄:「难不成你还真准备日日同我待在一处?」 楼岸垂眸将手抽出,心里慢慢将分道扬镳四个字念了几遍。 他抬头,眼里尽是冷然:「有何不可?」 两人视线相交,彼此互不退让。 姒荼被他噎到,面上的淡定几乎维持不住,他拧着眉:「不是,你这样到底图什么啊?」 楼岸轻笑一声,看着他:「图你身体康健,图你无病无痛,图你能够留在我身边。」 「够了吗?」 他眸光中盛满了笑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像是在问他: 姜茶,我的答案,你还满意吗? 姒荼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到,匆匆移开了视线,但还是十分嘴硬:「我不要,我还有大事要做,你这样是限制我的自由,非君子所为。」 要死,他堂堂魔教教主,这些年就算是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还是头一回接不住别人的眼神。 主要这人顶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还说那样的话,谁顶得住啊。 啧。 楼岸见他闪躲,也不逼他,垂眸理了理袖子,不咸不淡地道:「你在找玉蝴蝶。」 姒荼蹙起了眉:「你调查我!」 楼岸自动忽略了他的质问,反客为主道:「我可以帮你。」 姒荼这会儿正不爽,他轻嗤一声:「车马行都找不到的人,你拿什么帮我。」 「车马行找不到人,金陵台可以。」 他朝姒荼摊了摊手,浅浅一笑:「在下不才,正是金陵台主人。」 金陵台,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情报买卖组织,这一点与车马行相像。但与车马行不同的是,金陵台更与达官贵人、显赫权臣以及江湖里的各大门派交往密切。其涉及的产业广度,与消息灵通程度,都是车马行远远赶不上的。 若说车马行做的是与江湖上寻常人的交易,那与金陵台交易的,都是非富即贵、门路极广之人,因此金陵台也掌握了众多独一份的秘辛情报。 空气中一时静了两秒。 姒荼看着他,觉得荒谬:「你是烟邈夫人?」 可是这金陵台的烟邈夫人不是个妇人吗,他早些年还同养父柳北如一起见过。 那烟邈夫人虽隔了纱帐,看不清具体面容,但气质温婉,颇有种大家闺秀的味道,姒荼也无比确信那是位女子。 而且,从时间来说也对不上啊。 烟邈夫人在江湖上声名大噪的时候,楼岸还是个臭小子呢。 看着姒荼怀疑的目光,楼岸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气。 他顶着姒荼的眼神,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 姒荼心想这人什么毛病,动手动脚的,他还生气着呢。 他刚准备愤怒的抽回手,就被楼岸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烟邈夫人是我娘,在你离开后没多久,她就过世了。」 楼岸拉着他的手,声音有些低沉:「我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把金陵台留给了我。」 「这之后数年,烟邈夫人都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是以江湖中人并不知情金陵台主换了人的消息。」 第13页 「不是,你等等,」姒荼有些没缓过来:「你就这么轻易地把这种机密级别的消息告诉了我?」 楼岸沖他笑了笑,又晃了晃他的手:「本来就没想瞒着你。」 「而且......倘若那玉蝴蝶真的能解你身上的毒,有金陵台的情报,你也更容易找到他。」 许是提到了母亲的缘故,楼岸此时神情有些低迷的意味。 他垂着眼皮,把玩着姒荼的手指,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在脸上落下一道小小的阴影。 姒荼这么看着他,好像又见到了五年前那个有些孤僻的少年。 面对楼岸这副样子,他心里终是软了软,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復了正常,不再冒着火。 「行吧,我信你说的。」 他不知道的是,某人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唇角悄悄往上扬了扬。 「但是,真的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内力。」姒荼在这方面还是不肯松口:「我的身体我清楚,我的内力还算压得住它,顶多偶尔会难受些,不至于让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给我输送内力,万一不小心出了岔子怎么办?」 这的确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真出了状况,轻则伤及筋脉,重则走火入魔。 「我知道,所以我只会输送极少部分内力,引导它们在你体内运行一个周天,起到压制作用就行了,我会很小心的。」 见姒荼还要反驳,楼岸用牵着姒荼的那只手摇了摇,歪着脑袋沖他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还是很惜命的。」 姒荼见他的确是心中有数的样子,拧着眉沉默了半晌,勉强松了口:「行吧。」 随后又小声嘟囔:「谁担心你了,我明明是担心我自己。」 楼岸笑而不语。 这个人,他找了整整五年,如今好不容易再遇见,他定不会放他离开。 压制毒也好,找人也罢,不过都是他不想放他离开的卑劣藉口罢了。 用尽手段,也不过是想眼前的人,能够在他身侧多停留几刻。 第07章 本座的心思 楼岸看着他,笑得温和漂亮,配上今日这身打眼的装扮,十分的晃人心神。 「所以茶茶是答应和我一起走了对不对?」他别有心机地放柔了声音,像是只撒娇的大猫。 姒荼手被他扣着挣脱不开,此时俨然有点慌乱:「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一起走了?」 「还有,茶茶是我的小名,只有我阿娘在我小时候叫过,你这一天天的瞎叫个什么劲!」 他被楼岸这么一闹,耳根都漫上了层热意。 奇了怪了,他这些年在教中,也不是没有人想勾搭他,那些个教徒,不少都是研习了魔教特有的媚术的,这精通媚术之人,光开个口,就能让听的人酥了半边身子,可惜他听着,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怎么碰上楼岸,就这么没用了呢。 楼岸自动忽略他后一句话,细细给他分析起来:「你看,你中了毒,而我的内力刚好能与之相抗,光这一点,就比无数药材都好使。」 「你在找玉蝴蝶,我名下的金陵台也能为你所用,时刻给你传送那人的消息。」 「你不可强行动用内力,魔教又在追杀你,我知你要强又聪明伶俐,自会有法子脱身,但总归是烦不胜烦的,你与我们一道同行,那些人也得掂量掂量,不会再贸然出手。」 楼岸眼底流光闪动,同他十指相扣:「姜茶,这样算来,世上可再难有我这么好用的人了,你确定要拒绝吗?」 楼岸见他有些松动,又道:「我知你不愿我牵涉更多,但这些年,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我也是见惯了的,没什么好顾虑的。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希望你平安,就这一点来说,你也别拒绝我,好不好?」 姒荼看着眼前什么话都说尽了的人,有些恍然。 虽不知这些年,他到底经歷了些什么才能变得这样巧舌如簧,但面对着这样一个对你推心置腹的人,姒荼是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当年,到底是有多狠心,才抛下客舍里醉了酒的纯情小少年回了教的啊,这下好了,纯情小少年没了,五年过去,变成了个能说会道的大磨人精。 还是会撩人的那种。 早知道,五年前他就咬咬牙,把那小少年拐回教里了。 思及此,姒荼有些后悔地磨了磨牙,才看向还在等他答覆的楼岸。 「行,我答应你。」 . 魔教。 右护法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放在心口,结结实实挨了姒黎发怒挥下的一鞭,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谁准你对他动手的,怎么,你是还想杀了他吗?」姒黎双目赤红:「你算个什么东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十个你都不够赔的。」 「教主息怒。」左护法见姒黎的脸色太过难看,像是隐隐动了杀意,连忙跪下求情。 教主的命令是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严佑也真蠢,要想杀了姒荼,办法有的是,换作他,自是有千百种让人挑不出错的办法要了姒荼的命,决计不会像严佑那般,敢在大庭广众下出手,是深怕姒黎起不了杀心吗? 「严佑他也是为了您着想,那姒荼只要活着一日,总归......」左护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姒黎,才道:「是挡了您的路的。」 姒黎脸色不太好,横了一眼左护法:「那又如何,他是我哥。」 第14页 「我是恨他害死父亲,害死母亲,还抢了我的教主之位,但他是我哥,我要让他看着我将魔教发扬光大,亲口承认我不比他差!」 他说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 姒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冷哼了一声:「罢了,他就算中了毒,没了内力,也不是你们这种废物能招架的。」 毕竟,他可是姒荼,魔教上下公认的,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天才。 姒黎眼中氤氲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是记恨姒荼害死了爹娘,但,不可否认,从小到大陪伴他的人,也是哥哥。 他垂在袖口中的手攥紧,居高临下地盯着没敢起身的左右护法两人半晌,忽地勾了勾唇角。 他是给哥哥下了点无关紧要的毒,让哥哥记恨他了。 但没关系,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等他坐稳教主之位,哥哥看到他做出的成绩,就会原谅他了。 一定会的。 . 客栈内。 姒荼垂眸看着桌上金陵台传来的消息,浅浅弯了弯唇角,沖楼岸道:「早就听闻金陵十三台可阅尽天下事,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受你之託,为你所用。」 楼岸坐在他身侧,抬手替他拢了拢衣裳。 「一枕槐安毒性霸道,在没能完全解毒之前,你要多小心些,别再受了寒气。」 姒荼有些无奈:「知道了,楼公子,楼大侠,你这一天天的要念多少回啊?」 说来也奇怪,他前几日刚见到楼岸时,觉得这人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那眉眼间的风流恣意不似作假。 在这几天里,他却发现对方渐渐有点长回去的趋势。 知道姒荼身体情况不甚乐观,楼岸大大小小事宜都恨不得亲自替姒荼操办,吃的东西,穿的衣裳,站的地方,楼岸都会仔细叮嘱。 甚至每晚睡前还会亲自到姒荼的房间里查验门窗是否关紧。 简直......无孔不入。 姒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楼家的几个月,被面无表情碎碎念的少年支配的日子。 楼岸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不知道是谁,毒发的时候在我怀里直哆嗦。」 他语气凉凉:「现在倒是嫌我烦了?」 姒荼没忍住笑了起来。 在不远处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楼砚星和楼砚池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姒荼笑够了,拿起将桌上的密函用烛火点燃。 焰火跃动,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后轻声开口:「如今的金陵台比起当年,规模扩大了数倍不止,你如此厉害,烟邈夫人定会很高兴。」 楼岸偏头注视着姒荼的侧颜,也淡淡开口:「是,阿娘一定会很高兴。」 五年前,他消失已久的娘亲姜邈派人给他递了信,邀他一叙。 那是他自九岁生辰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娘亲。 那时姜茶刚刚不告而别,他遍寻不到,心急困惑却又无能为力。 天地之广,那是自傲的少年第一次感到挫败。 少年人嵴背挺直,一袭素衣板板正正地跪在榻前,送了他久未相见的娘亲最后一程。 弥留之迹,姜邈却突然拉过他的手,红着眼眶对他说了一句话。 「小岸,人生百年,能遇到一位心意相通之人已是不易,阿娘希望你,勇敢些,不要让自己后悔。」 现在想来,在姒荼带着楼岸偷熘出山鬼混的日子里,那位金陵台的掌事人,大概是察觉出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在生命尽头,也真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与所盼之人相伴长久,开心快乐。 ...... 姒荼素白的伸手扣了扣桌面,拉回了楼岸的思绪。 「这密函中说,叶家老夫人寿辰将至,玉蝴蝶与叶家关系匪浅,会亲至鹤汀凫渚,为老夫人送上贺礼。此时,已经在赶往鹤汀凫渚的路上了。」 「叶家这鹤汀凫渚,倒是离此地不远,我们脚程快些,两日就能到那,寿宴在三日后,时间上还挺充裕。」 姒荼沖楼岸歪了歪头:「我听小星说,你们这次是接了青宴堂的任务,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吗?」 青宴堂,是楼岸之父楼自青所建,与朝廷衙门类似,主管江湖之事。 「放心,只是惩处些些扰乱江湖的小门派而已,已经在收尾了。」 姒荼点头,又沖他眨眨眼:「可以啊,我们楼少侠,年纪轻轻就是一堂堂主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楼岸没接他的调侃,而是伸手在他掌心里挠了挠:「我们明日再启程,今晚要给你压制毒性。」 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勾了勾唇角补充道:「别乱跑,乖乖在房里等我。」 说完,替姒荼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才施施然起身离开,同楼砚池商量后续要处理的事宜。 姒荼缓缓和震惊却又非常兴奋的楼砚星对上了目光。 楼砚星强装镇定,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整个面容略显狰狞。 他沖姒荼摆摆手,起身东一脚西一脚的出门去了。 姒荼眼尖,在门缝里看见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了个本子出来,又颤抖着双手打开,不知道捣鼓了什么。 或许是从哪里淘来的新话本吧,姒荼没放在心上。 房里无人后,他才长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15页 姒荼啊姒荼,叫你平日里没个正形,年少时还总撩拨人家单纯的小少年,这下好了,风水轮流转,板正可爱的小少年长大了,你也有反被撩拨的时候。 可偏偏,他还真对那人存了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或许是桃林里那人利落收剑后的回眸,或许是年少时数月无微不至的照料,又或许是那人醉酒后他鬼使神差的一吻...... 姒荼自认洒脱,却在画地为牢的那几年里总是频频想起某个人。 只是当初,有些话不能说、不可说。 姒荼这么想着,又嘆了口气,在心里暗暗警醒着自己。 姒小荼啊,你可得藏好了,那人就算变化再大,骨子里始终是那个芝兰玉树的君子。 他连给自己上个药都规规矩矩,平日里虽言语有些轻佻,但姒荼却知道楼岸并无冒犯之意。 楼家向来高风峻节,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那点心思,别说什么知己了,还不得把他当成心思不正、蓄意接近的小人。 那就完蛋了。 不能这样,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知道。 姒荼眯了眯眼,暗暗盘算起来。 至少得......让他再亲近自己一些。 第08章 本座被造谣了 天光刚刚破晓,楼家一行人就从客栈出发了。 原本按照既定的规划,他们本不必如此着急。 但昨夜暗桩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提到在处理五毒门后续事宜时,在其周边的村寨中发现了些东西。 底下的人拿不定主意,于是上报,让楼岸亲自去一趟。 那密信中似是顾及着什么,并未言明到底发现了些什么东西,但姒荼明锐地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 于是他们临时改道,绕路前往青月堂一带处理。 早上露重,晨风中还带着丝丝寒意。 姒荼早上出门时还被楼岸特意仔仔细细裹了件月白色松枝暗纹的披风,此时靠在车壁上,被密不透风的暖意包裹着,睏倦地眯着眼。 马车驶过不太平整的小路,时不时颠簸一下。 楼岸看着他不太安稳的睡姿,伸手将人揽在了自己肩上。 姒荼被他这么一揽,头和脖子有了依託,但人却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身子不动声色的僵了僵,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 随后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还在楼岸肩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也对,他和楼岸都认识多少年了。 好哥们借来靠一靠怎么了。 而且这样,正合他意。 马车外,楼砚池疑惑地看着自家弟弟。 「你一个人偷偷笑什么?」 这傻小子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奇奇怪怪,人也狗狗祟祟的。 就比如现在,这小子不知道从被风吹起的帷帐中看到了什么,嘴角一直没放下来,现在还从怀中掏出了支碳笔,往本子上记着些什么。 楼砚池狐疑地偏头想去看,结果被楼砚星侧身躲开了。 他踢了踢弟弟的脚,觉得傻小子长大后有自己的秘密了,也没多想。 楼砚星沖哥哥嘻嘻一笑,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过几天估计也能知道了。」 ...... . 数个时辰后。 一行人到达了密信中所提及的村寨。 暗桩的几位楼家弟子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山洞中。 「禀堂主,此处是两日前弟子们外出巡逻时无意间发现的。里面存储着不少的兵械盔甲,看材质规模......是军中才有的标准。」 那弟子说着,神色有些犹疑,看了看楼岸的表情后又继续道:「我等实在不敢擅自做主,遂传信给暗桩,请堂主亲至。」 几位楼家的弟子都是一副有些惶恐的样子,他们原本只是来处理五毒门霸占的财物,将其返回给受害的小门派和百姓就好,谁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发现这种东西。 事关军中兵器私藏,没人敢马虎处理,那可是要杀头的。 今上虽已年逾六十,但身体硬朗,膝下的太子也算年轻有为,治下有方,虽比不得史书上那些流芳百代的盛世之景,却也称得上一句太平年间。 楼家弟子此前从未想过出现这种情况,说白了,这可是谋反! 几人发现后心焦了两日,可总算把楼岸盼来了。 楼家家规,年满十七岁的门内弟子需前往青宴堂接取任务,作为成年考核的一部分。 这几个楼家的小弟子也是头一回出山门,本想着剷除了那欺压百姓、恶贯满盈的五毒门,再把珠宝赃物返还,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也能向门内交代了,谁知在最后关头又出了这档子事。 几个小弟子看见楼岸,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围着叽叽喳喳就将事情交代了干净。 楼岸听后,沖他们点点头:「我们先进去看看。」 说完,他拉着姒荼往山洞里走去。 小弟子们放下心来后,也终于有心思注意旁的事物了。 几人在后面探着脑袋,看着姒荼的背影,好奇地问楼砚星:「他是谁啊?我以前好像没在楼家见过?」 其他人也附和道:「对啊,我也没见过。」 「是哪个门派的公子吗?长得还怪好看的。」 楼砚池没兴趣参与几个小孩的闲聊八卦,抬脚跟着姒荼两人进了山洞。 第16页 楼砚星这几天自觉掌握了某些了不得的大秘密,但苦于无人可说,简直憋坏了。 此时终于遇上了人能说一说,立马也是激动了起来。 几个人勾肩搭背围在一起,只见楼砚星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他的宝贝本子。 ...... 山洞里,几人弯腰翻着堆砌在地上的箱子。 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刀剑兵刃。 姒荼随手拿起一把,屈指往上弹了一下。 剑顿时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楼岸两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垂眸,将手往剑上抹了抹。 姒荼看着手上的一抹白痕,做出了判断:「是玄铁。」 他的拂玉手已成,寻常刀剑无法伤他分毫,能在他手上留下痕迹的兵器,材料定然不会简单。再结合方才的剑发出的声响,可以推断,的确是皇家军队才有的玄铁。 楼岸也从中又拿出几把,端详了片刻道:「但据我所知,现有的玄铁矿可都握在天家手里。」 「地上的压痕可不少,应该都是放存重物导致的。也就是说,这个山洞里,除了这些少部分还未来得及运走的,曾经是存放满了兵器的。」 楼砚池闻言,立马蹲在地上观察起来:「这些压痕都很明显,地上还存在一些新鲜的搬运痕迹。」 他思索了片刻,抬头推断:「距离上一次运走,应该不超过七日。」 楼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姒荼:「这么多的玄铁,定然不会是偷运出来的。皇家看守向来森严,尤其是近些年对矿洞的掌控。」 的确,近十年以来,江湖各大势力空前繁荣,不再只拘泥于习武练功,为了供养起整个门派,它们开始寻找生财之路,现今已涉及了不少产业商路,财富积累相当可观。 玄铁作为军队特有的兵器制作材料,削铁如泥,军队作战时如虎添翼,现在其已经成为了皇家天威的象徵之一,皇室是断断不可能让手中的资源能够被悄无声息地偷运出这么多。 姒荼跟上了他的思路:「所以,这么多的玄铁用量,定然是来源于还未上报皇家的新矿洞。」 此言一出,几人都暗暗心惊了一下。 发现玄铁矿洞,私自开採不上报,还是用于如此多的军需兵器铸造,所图的,定然只能是那把位子了。 几人一时有些沉默。 楼岸沉吟片刻后道:「我会让金陵台那边查一查最近矿洞开採的事情。」 随后他看向楼砚池道:「阿池,得麻烦你将我们来过的痕迹清理一下,再伪装成原先的样子。」 姒荼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楼砚池一眼:「这个山洞十分隐蔽,在半山腰,就这里的地势来说,没点武功的人根本上不来。所以不用担心村里上山砍柴的人会发现。」 他挑了挑眉,推断:「那些人几日后定会再次来此将最后一批东西运走,你是想等那时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人。」 「是,」楼岸搓了搓他方才被玄铁划到的那只手,道:「不打草惊蛇,就是目前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姒荼笑着点点头,朝他竖了个拇指。 看着已经蹲在地上处理痕迹的楼砚池,楼岸想了片刻,又道:「朝廷那边也先不着急,我一会儿传信给舅舅,让他先去探探天家的口风。」 经过金陵台的事件,姒荼现在对他冷不丁爆出身份信息已经初步无感了。 他晃了晃被握住的那只手,顺势问:「你舅舅在朝廷里做官?」 楼岸点点头:「礼部尚书。」 姒荼僵了几秒,然后缓缓与他对视:「礼部尚书姜赢?」 「那你的外祖父不就是当今左相?」 「是,不过近些年,外祖父也在准备隐退了。」 姒荼无言,嘴角慢慢扯出一抹笑。 果然,就算他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用,该震惊也还是会被震惊到。 不过他转念一想,当年的烟邈夫人,丞相之女,居然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嫁给世俗眼里门不当户不对的楼家公子,随后还创立了金陵台,也是世间奇女子了。 ...... 山洞外,楼家的几个小弟子神情恍惚,脸上尽是清一色如遭雷噼的表情。 他们面面相觑了许久,才有人颤颤巍巍地发问:「小星,你说的是真的吗?」 楼砚星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我得到可是一手消息,还能有假?」 「所以,堂主他当年对姜公子始乱终弃也是真的?」 楼砚星点头。 「那,经年之后,堂主他追悔莫及,费尽心机地营造了场英雄救美,是为了让姜公子感动后以身相许,也......」 楼砚星一脸正色:「是真的。」 又有一人咽了口唾沫发问:「因此,你说那姜公子想跑,却被堂主强行留下巧取豪夺也是真的?」 「对啊,」楼砚星抓了抓头髮:「这些都是真的,姜哥亲口跟我说的,难不成人家还能编这些出来给自己添堵吗?」 虽然当初姒荼说的模稜两可,这其中也有不少自己的推测,但那又有什么问题呢?这年头,写小曲儿的,说书的,哪个不会对故事稍加润色? 无伤大雅! 楼砚星毫不心虚,大手一挥反问他们:「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是个人就会有情,有情就会有故事,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第17页 「虽然咱们岸哥的确有点儿不是东西,但他现如今已经醒悟了,对姜哥的好我也看在眼里,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有个弟子弱弱地提出疑问:「可是,那位姜公子是个男子欸。」 楼砚星此时再不復往日的迷煳,一个凌厉的眼刀就朝那人甩了过去:「男子怎么了,男子也是人,就也有情。况且姜哥他心里也是有岸哥的,只是碍于一些东西,没能宣之于口罢了。」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一拍巴掌,自问自答:「两情相悦啊,只要两人心中都有彼此,那旁的事还有什么要紧的呢?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心意啊!你们说对不对?」 楼砚星一番话说的条理清晰,分析的头头是道,听得弟子们连连点头,也成功在所有人心里种下了一个观点。 汇成一句话就是: 堂主与姜公子简直绝配! 第09章 本座使坏被抓包了 等楼砚池处理完痕迹后,几人抬脚准备离开山洞。 姒荼却在转身时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他脚步一顿,在最近的一个箱子处蹲了下来。 姒荼用指腹一点点摸过箱子侧面十分隐蔽的图案,方才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刀剑上,差点忽略了箱子本身的线索。 「这些箱子做工都不错,应该都是统一定制的。」 「是柘木。」楼岸沉吟了片刻道:「此木硬度高,耐磨损,江湖上惯常使用这种木料运输重物的门派不少。」 「那这个图案呢?」姒荼转头看向他,问道:「它是属于哪个门派的?」 「对于这种兵器交易,向来都是保密进行的,僱主只会留下一个图案,以便锻造山庄区别,有时候甚至连他们,也不知道僱主的身份。」 姒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见他要起身,楼岸伸手护了护。 等他站稳后,才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姒荼垂眸想了想,最后否认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图案有些熟悉罢了。」 「但江湖上门派这么多,许是记岔了也说不定。」 他抬眼沖楼岸笑笑:「以后要是能想起来些什么,我再告诉你。」 . 几人回到了马车旁。 那几位楼家弟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但好不容易下一次山,都不太乐意立马选择最近的路线回楼家,听说他们一行人将要去参加叶家老夫人的寿宴,于是央求着楼岸带他们去鹤汀凫渚长长见识。 「堂主,岸师兄,您就准我们去吧,我们保证绝对乖乖听话,不给你添麻烦。」 「是啊是啊,我们这好不容易下山一次,现在打道回府,下次出来又要等很久了。」 「而且叶家离千仞山也很近,我们去见见世面再回家也不迟的。」 小弟子们满脸真诚,试图感化楼岸,准许他们一道前往。 身为堂主,楼岸是有权调遣青宴堂弟子的,只看他愿不愿意。 楼岸勾着唇角,眼中笑意温和,端的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说出的话却没留丝毫的情面。 「此次任务已经结束,你们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若是回去晚了,爹娘可是会担心的。」 几个小弟子齐齐举手道:「我们可以现在就写信给爹娘说明情况,不会有问题的。」 四个小弟子连连点头附和。 「而且我阿娘如果知道,是跟着堂主做任务,肯定很支持!」 「对,我阿爹阿娘都老喜欢岸师兄了。」 ...... 他们围着楼岸,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姒荼见状没忍住笑了笑。 少年人啊,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气,连带着周边的一切事物都鲜活起来。 很是可爱。 不过,他可不会劝楼岸留下这些人。 近些年,江湖表面上平静,暗地里却不知潜藏着多少危机,这些弟子们到底年纪还小,他们也有事要做,无法时时刻刻看着他们,若真出了什么事,楼岸就得担责,这可不是一句爹娘不会怪罪就能抵消的。 姒荼理了理耳边被风吹乱的髮丝,有些好笑地见证了楼岸是如何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拒绝了这些小弟子,又动作迅速地替他们联繫了青宴堂分堂的人,誓要把这些不知江湖险恶的小年轻安全送回楼家。 小弟子们见央求无果,也没再强求,只一脸惨兮兮地站在原地等待来接引的人。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楼岸嫌此地风大,赶忙催着姒荼上马车等待。 姒荼算是被他啰嗦怕了,也乖乖踩着梯子往车里钻。 但他转身时,却感觉自己身后好像被几道灼热的视线锁定,滚烫、诡异。 姒荼疑惑回头,结果看到了一排眼神清澈的小弟子十分整齐地沖他露出微笑。 有种荒谬的喜感,显得更诡异了。 姒荼沉默了片刻,只道楼家风水有问题。 一个个的什么毛病。 在沖他们友好地点点头后,姒荼深吸一口气上了马车,也没再细想。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包括楼砚星在内的小弟子们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了默契地笑容。 同时在心里不约而同地感慨: 堂主夫人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 两日后。 第18页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终于抵达了离叶家最近的一个城镇,决定先在此地休整片刻。 叶家的擅琴,与大多数名门正派一样,喜爱高雅清净,鹤汀凫渚就位于城外的山庄中,以其风景秀美闻名于世,不少人都想入内一观。 此次叶老夫人九十大寿,叶家广发名帖,倒是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聚集于此,原本不算热闹的小镇这几日里随处都能见到衣着各异的江湖人士。 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几人出众的气质与外貌就吸引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打量。 姒荼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感觉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他在魔教孤独久了,就特别嚮往这种人声鼎沸的感觉,只有在江湖里,他才能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 楼岸偏头,看着姒荼唇边的浅笑,问他:「喜欢?」 「是啊,这里很真实,」他轻嘆一声,转头问楼岸:「不是吗?」 楼岸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在心中暗自记下后,他开口回答:「你既然喜欢,我们今后可以多出来逛逛。」 姒荼一愣,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对方黑沉的双眸满是认真。 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在轻柔的风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好啊。」 ...... 几人坐在尚记酒楼大堂里用午膳。 临近寿宴日期,这里作为最热闹的地方,倒是集齐了各路英雄人士,此时欢聚一堂,聊着四处的见闻和消息。 自然,也是最好打探消息的地方。 「据说那叶家小公子,会在寿宴上给老夫人献上一件宝物。」 有人神神秘秘地道。 「是嘛,什么宝物啊?」 那人晃了晃指头:「还没对外宣布,只说是件稀世珍宝,大傢伙都好奇的紧。」 「那可不,我在城外就听说了,不少人赶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眼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 几人开始轮番猜测起了那件宝贝的样子。 姒荼抿了口茶,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不远处的另一桌上。 他的耳力极好,即使隔了喧闹之声,也能将话语听清。 「欸,你们他娘的都有请帖吗?」 说话的是个面容粗犷的汉子。 「那叶家只给天下发了不到百张请帖,邀请的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轮得到咱啊。」 「可不是嘛。」 此时又有人发问。 「那咱没这请帖,进得去嘛?」 「对啊,我可是听说得有请帖才能进得去。」 开头那位粗犷地男子嗤笑一声。 「那又如何,我们来都来了,我他娘的还真不信这叶家会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没请帖又怎么样,实在不行用点手段也能进去。」 他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又往前凑了凑。 「旁人或许是为了那宝物来的,我他娘的可不是。」 「我可是听说这鹤汀凫渚的小娘子姿色一绝,咱们若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那几人对视就一眼,发出了些意味不明地笑。 接着几人就开始商量,倘若进了叶家后要如何如何。 姒荼在心底轻嘆一声。 这江湖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 有些时候,真是让人感到有那么些许的厌烦呢。 姒荼几人在堂中坐了片刻,见来来去去也听不到更多有用的情报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在路过那桌人的时候,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鹤汀凫渚弹琴的小娘子有多勾人,以及自己过往分别又在各种女人身上创下了怎样傲人的战绩。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姒荼垂着眼睑,配上如玉的面容,显得十分安静乖顺。 露出袖口的手指却轻轻动了动。 一些肉眼难以察觉的东西,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落入了他们的饭食中。 江湖中萍水相逢,也是难得,就送他们些小礼物好了。 姒荼这么想着,愉快地弯了弯眉眼。 楼岸看着身边人温和无害的侧颜,再对比其堪称果断阴狠的手法,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他家茶茶啊,真的是...... 非常可爱。 这本来,他是想直接割了那几人的舌头,不过既然茶茶亲自出手了,那也便罢了。 楼岸颇为坏心眼地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姒荼的掌心。 随后,他成功看到某人身形一僵。 姒荼试探性地瞟了眼楼岸,对方眸光深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把姒荼难得地瞧出了些心虚来。 被看到了?不应该啊,他已经很小心了,在这么一个喧闹地环境下,不可能一眼就发现的。 虽说那几人以糟蹋良家女子闺秀为乐,的确该死,但在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的眼里,下毒总是令人不齿的。 那楼岸......他会怎么想? 「怎,怎么了?」姒荼摸了摸鼻子,朝楼岸露出一抹乖顺的笑,企图矇混过关。 楼岸看着对方略微睁圆的眼,和一系列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动作,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上姒荼更加茫然的视线,他清了清嗓子:「下的什么?」 好吧,姒荼垂下眼眸,果然发现了。 还是小时候的楼岸好骗。 都怪身上这破毒,内力受限,拂玉手被削弱了十之八九,不然就下个毒这么简单的事,他完全不可能被发现。 第19页 「就,一点哑药,吃了之后数十天不能说话。」 其间还伴有舌头溃烂生疮等效果,不过他也不打算告诉楼岸就是了。 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他可不希望自己在楼岸心里是太过心狠手辣的形象。 哑药?楼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次,可以唤我帮你。」他淡然道。 姒荼勐地抬头。 「你现在没内力,难保不会有危险,」楼岸话中带笑:「我来帮你,保证完成任务。」 「你......不会嫌弃我心狠手辣吗?」 楼岸没告诉他,或许自己的想法比对方更心狠手辣这一事实。 他的眼睫眨了眨,只半开玩笑地道:「早些年,你不也常常给我下毒吗?」 「不也没什么问题。」 姒荼沉默了。 他有些自闭。 不过他蓦地反应过来。 不是,这他娘的,您当年敢情是知道的啊? 第10章 本座被写话本了 几人本要打道回府,却被一间装修颇为雅致的书肆吸引了目光。 那书肆门口围了不少人,但气氛却还算安静,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姒荼等人路过时,正巧听见店中传出高昂的喊声。 随着数道「上新了上新了」的喊声,人群便一哄而上,将那书坊堵了个水泄不通。 姒荼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他许久不曾出山闲逛,对近些年江湖上的一些现象都不太了解。 楼砚星兴奋地朝着那边张望,答道:「应该是有什么极为热门的话本上新了,都等着抢呢。」 楼砚池是知道自家弟弟爱好的,他看着那边堵塞的情景下意识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问楼砚星:「有没有你喜欢的,要我帮忙抢吗?」 楼砚星感动得两眼汪汪:「哥,你真好。」 楼砚池不甚自在地切了一声,嘴硬道:「我只是不想你无聊的要死,又来烦我。」 姒荼看着兄弟两的相处模式,失笑。 他也问:「里面有吗,有就得抓紧了,不然一会儿就被抢完了。」 说完沖楼砚星挑挑眉:「仗着你哥身手好,让他帮你弄几本出来?」 楼砚星却嘿嘿一笑,摆手说不用了。 顶着亲哥狐疑的眼神,他无奈地嘆了口气。 也不是他不想要,主要是......今天卖的正火爆的那本,就是他写的啊。 不过,从今天的情况来说,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他笔下岸哥和姜哥的故事嘛。 嘿嘿。 但凡是个爱看话本子的,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写书的梦,楼砚星也不例外。 他也刚入行没多久,学着以前看的那些写了几本,但行情都不太好。 谁料几日前他得知了这么大一个秘密,还是关于从小崇拜的哥哥,楼砚星恍惚了好半天,却发现自己突然灵感爆棚,于是熬了几天,写下了这本旷世佳作的第一册 。 那书肆见门外围观的人还挺多,于是主动站在入口处张罗起来。 「各位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嘞,本店今日上新了由繁星剑客所着的话本——《堂主他回头是岸》!」 「此书由观闲台主大力推荐,不日就将在各地出演。」那人敲了敲锣,又朗声道:「本店出品,必属精品,此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保准让各位看了如痴如醉!」 人群里,楼砚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观闲台其实是个戏班子,定期会在江湖各地收本子,若是得了青眼的,不仅能得到大笔的犒赏,本子还会被编成戏曲,在江湖各地轮流演出。 他也是运气好,几日前正巧在某个书坊里遇上了观闲台主本尊,得了这个机会。 那店家许是怕不够吸引人,又再次放了一把火,干脆讲起了部分剧情来。 「这书,据说是来源于江湖上的真人真事!」那店家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还是个大门派里响噹噹的堂主,叫岸公子。」 此话一出,人群里的姒荼几人齐刷刷扭头,看向了楼岸。 楼砚星暗道糟糕,非常心虚地迈着小碎步往旁边挪了挪。 只听那店家继续道:「而这另一位主角,名唤茶公子。」 队伍里几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了姒荼。 楼砚星再次捏着衣角迈开了小碎步。 「这二位,可了不得,貌若潘安,都是神仙似的人物,两人自年少相识便两情相悦,读书习武,观花赏月好不快活。偏偏那位岸公子生性风流又霸道专横,每每惹得那茶公子伤心欲绝却有口难言,数次之后两人误会顿生,一别数年。」 店家长嘆了口气。 「可是这天道有情,又怎会让有缘人分离。经年之后,两人再度相遇,苦苦等候的岸公子已经深知自己的错误,又怎会放任心上人再度离去?」 「于是贵为一堂之主的岸公子,联繫了下属,亲自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在把轻薄茶公子的贼人赶跑后,他将人揽在怀中,看着怀中人如画的眉眼,轻轻拭去了他的泪珠......」 店家说到这里,故意止住了话头,底下人正听的精彩,都不满地催促他接着讲。 那店家见成功吊住了不少人的胃口,也不欲再继续往下说了,只弯腰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欲知后事,请各位看官往里走,小店现下还存有不少本子,若错过了这次,下一回便要再等好些时候了。」 第20页 话音落下,感兴趣的那部分人便往店里走去,没兴趣买书的也随即离开。 独独留下神色各异的四人站在原地,两两相望。 姒荼联繫前后,渐渐抿出味来,他哭笑不得地看了浑身上下写满了心虚两个字的楼砚星一眼,朝店家展颜一笑:「劳驾,能让我看看您方才所说的那本......呃......《堂主他回头是岸》吗?」 他艰难地将书名说完,袖中的手指也早已尴尬得蜷了起来。 店家见几人穿着气度不凡,没敢怠慢,转身回了店中将书拿出来递到姒荼手中。 姒荼捏着那本书,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小心翼翼瞧了眼楼岸,见这人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深吸一口气胡乱翻开了一页。 映入眼帘的便是: [那茶公子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些水汽,里衣也只穿了薄薄一层。 窗外月华洒下,肌肤似雪,若隐若现中尽显朦胧之美。 岸公子看着他这般模样,眼神暗了暗,便旋即将人打横抱起,往榻上走去......] 姒荼眼前一黑,立马啪地一声将书合上。 把好奇凑过来的楼砚池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姒荼凌乱地闭了闭眼,朝店家勉强挤出一抹笑:「这本书,我买了。」 楼岸垂下眼睫,隐藏住了眸底满满的笑意。 他大概,知道那本书上写了些什么了。 ...... 姒荼坐在榻上,面前是苦哈哈来请罪的楼砚星。 他揉了揉额角:「没怪你,不用紧张。」 楼砚星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姒荼的表情。 姒荼这人最是心软,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有些无奈地笑笑。 「真没生气,只是突然看到,冲击力有些大罢了。」 何止是有些大,当时他差点没把书扔出去。 他好歹从小生活在魔教,要是旁人也便罢了,就算在他眼皮子底下演上那么一出他都不会有丝毫波澜。 但偏偏这书中的另一个对象,是楼岸啊。 而且那人当时就在现场。 这要他怎么淡定啊! 也不知道楼岸看到了没有。 不过方才的那个角度,应该是看不到的吧? 姒荼看着楼砚星天真的模样,暗自磨了磨牙。 他有时候真想把这小子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罢了,也是他造的孽。 啧。 把楼砚星应付走后,姒荼盘腿坐在榻上,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放在一旁的书。 这......买都买回来了,他要不,看一看? 也没什么,主要吧,是不想浪费钱。 嗯。 ...... 天色渐沉,姒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眶,吹熄了床边的烛台。 明日就是叶老夫人的寿宴了,他还得早些休息。 但偏偏,他在榻上翻来覆去半晌都毫无困意。 满脑子都是书中各种堪称荒谬的情节描写。 姒荼有些苦恼地抓了抓髮丝。 楼岸那边的心意如何尚且还未知呢,自己就因为看了个话本思绪纷飞繁杂。 也太没出息了吧,姒小荼。 他正准备起身到窗边吹个风冷静冷静,却听到窗边传来了极细微的动静。 三更半夜,不太可能会是楼岸他们。 姒荼眼神一凝,目光中杀意凌冽。 他慢慢伸手,握住了枕头底下的匕首。 这匕首,还是前几日楼岸送给他,让他防身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姒荼在黑暗中听着屋外的动静。 这种级别的刺杀,他可太熟悉了。 自打姒荼成为教主后,他在教中的居所千秋岁每天都可热闹了。 几年来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刺杀数不清,多到他都习以为常。 就比如现在,他就能轻易的猜出门外那些人使的是墓山一派的功夫,这一脉的心法讲究平缓、绵延不息,吐息运气时皆远远慢于常人,寻常人六息的功夫,他们只需进行一次吐纳。 姒荼心下冷然,是左护法封祺的人。 姒黎那个蠢货,自己不过是闭关了一段日子,等出来时这傻小子就不知从哪带了两个随从回来,也就是魔教现如今的左右护法。 他曾派人查过,这两人身份过往都十分正常,但就是这种过于的寻常,让人心生疑虑。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那两人到来不过短短数月,就在教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其中以左护法的墓山一派成长最为迅速。 几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自作聪明的举动像极了跳樑小丑,姒荼一直冷眼旁观,是想知道这两人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只是没想到姒黎那个蠢货居然真的傻到听人蛊惑,给自己的哥哥下毒。 他随后顺水推舟离开,也不是没在教中留有后手,只是他觉得还没到挑破的时候。 没想到,姒荼心中杀意翻涌,他暂且放了那些人一马,他们倒是一个个上赶着来找死。 既然如此,他倒是不介意强行动用一次内力。 好好送他们上路...... 门被轻轻推开。 举着刀的几人放轻了脚步,在黑暗中慢慢向床榻摸索而去。 等离得近了,其中领头的那黑衣人眼中凶光毕露,刀气凌厉,就朝床上噼去。 第21页 一片浓稠的寂静中,他眼睁睁看见手中的刀砍中了床板。 那上面却空无一物。 .......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险,却来不及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只捕捉到了一片模煳的衣角。 只能说,不愧是将巫山一段云练至最高境界的魔教第一人吗...... ...... 姒荼垂着眼皮,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沖屋内被震慑住不敢妄动的几人浅浅勾了勾唇角。 「一起上吗?」 第11章 本座可太会了 在姒荼干脆利落出手杀了一人后,空气凝滞了。 余下的黑衣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眼里闪过惊惧,又想起左护法给他们下的死命令,咬紧了牙。 犹疑不定间,其中一人喝到:「他中了毒,此时定是在强撑,大家一起上!」 姒荼站在原地,垂下眼睫,慢慢活动着手腕。 方才,他不过是仗着巫山一段云独有的诡谲难测出奇制胜罢了。 这些人的确猜的不错,他强行催动内力,经脉已受损,若是真用出了拂玉手,顶多只能再撑半刻钟。 但,那又怎么样呢? 先杀了这些杂碎,再不济也就是拿命去和老天搏一搏。 他就赌,老天爷暂且还收不走他! 姒荼的指节发出脆响声。 他抬眸看着那些人,颇为嚣张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砰! 突发的状况却让所有人意料不及。 一具尸体从门外被丢进来,□□撞击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残影转瞬就来到屋中,挡在了姒荼跟前。 楼岸侧头,迅速地确认了几遍姒荼的状况,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许。 就在方才,他接到金陵台的密报,信中提及那批秘密的军需兵器有了线索。 事关重大,信中没有过于详细的说明,于是他当即前往此地的金陵台暗部分坛了解情况。 谁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这么些人。 楼岸眼中杀意骇人。 姒荼被他护在身后,看不到楼岸此刻的表情。 十分不着调地,在如此严肃的时刻,他的思绪却有些跑偏。 姒荼先是瞄了眼地上被这人丢进来的尸体,感慨楼岸下手利落。 心脉尽断不见血,别说,这种杀人方式还挺适合楼岸。 不过他原先用的不是剑吗?怎么这几日都没见到他佩剑。 或许是收起来了吧。 姒荼没多想。 随后,他看着眼前人挺拔的嵴背,细细品了品心中涌上来的奇怪滋味。 细细想来,在阿娘离开后的这许多年里,这么紧张兮兮将他护在身后保护过的,还真有且只有楼岸这一个人。 虽然也可能是他过于厉害的原因......但,无伤大雅。 姒荼弯着眼睛愉快的想,将不必要因素忽略不计后,楼岸,就是那个唯一。 此时,楼砚池和楼砚星也匆匆赶到,这下,彻底堵死了这些黑衣人的路。 姒荼从楼岸身后探出身子,看了眼屋内的场景,暗自摇头感嘆。 今儿究竟是个什么黄道吉日啊,这屋里真是热闹。 一个两个的都往这凑。 那些黑衣人自知今日逃不掉,想起一家老小还被左护法拿捏在手上,心一横,直接提刀杀了上去。 屋内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其中的一人,刀尖原是冲着楼岸去的,却在关键时刻调转了放向,刺向了姒荼面门。 姒荼噙着一抹半死不活的笑,捂着心口不着痕迹地躲回了楼岸身后。 「你们真的好过分,只知道欺负我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姒荼虚伪地抹着眼泪,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却脚下生风,一步不差地跟上了楼岸的动作。 是以,姒荼始终待在楼岸背后的庇护圈中,头髮丝都没被伤到一根。 那边的楼砚池干脆利落地抹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转头看到这一幕,眼中掠过了一抹深思。 按理说,就算师兄有意保护迁就,那位姜公子也没道理如此游刃有余。 而且据他观察,这位姜茶脸上悲伤有余,慌乱却不见分毫,实在奇怪。 ...... 片刻后,屋内安静下来。 楼砚星丢下手中的石头,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手,才乐颠颠地跑去找姒荼。 「姜哥,你没事吧?」 姒荼扯着袖子按了按眼角,维持着人设,回以温柔一笑。 「你们来的很及时,我没事。」 他嘴里说着,眼睛却不动声色瞟了眼地上的石头。 楼砚星这小子,平常傻乎乎,遇事还挺靠得住,他方才就是用地上这不知从哪顺来的石头,硬生生敲碎了两个人的头,现在那石头上的血迹都还未干。 他暗自咋舌,这楼家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兇残呢。 不像他,只是一个弱不禁风、遭仇家追杀的小可怜罢了。 这么想着,他伸出自己状若无骨的手,握成拳,捶上了楼岸的胸口。 姒荼眼中似有水光闪动,温声说出的话也带了点鼻音。 「你怎么才来啊,我......人家都要吓死了,啦~」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楼岸堪称乌云密布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这人突然生起了哪门子的气,但他的求生欲下意识让他做出了选择。 第22页 姒荼忽地想起了不少话本里撒娇的段子,心生一计,立马颇为做作地模仿起来。 「人家的手,方才还不小心磕到了,要不,你给人家吹吹吧。」 他肤色偏白,唇色粉嫩,此时眼睛里还带着点水蒙蒙的雾气,忽略那刻意做作的语气,还真像哪家娇气的小夫郎。 姒荼瞧着楼岸明显有所缓和的表情,暗道自己可真是个天才。 谁料,楼岸定定瞧了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还没等人反应,他就按住了姒荼还放在他胸口上要落不落的手。 姒荼还茫然着,眼睛睁大了几分,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不妙,感觉十分不妙。 那边的楼砚池早早察觉出了气氛不太对劲,连忙寻了个藉口带着还在兴奋观察的傻弟弟熘走。 楼岸将姒荼的手拉下来,指尖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带着股强硬的掠夺意味。 十指相扣间,他拉着人就往房外走去。 「今日天色已晚,明早才会有人来收拾房间。」 姒荼警惕起来,连忙用仅剩的手扒住了门框,不肯离开。 「所以......?」 楼岸停下来看着他,语气平静:「所以你今晚来我房里睡。」 什么!!!??? 姒荼勐然睁大了眼睛。 楼岸却没了耐心,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带回了房间。 ...... 屋内。 姒荼抱着被子盯着坐在不远处的楼岸。 那人在明亮的烛光下慢慢擦拭着刀剑上的血迹,他原本有些冷峻的眉眼被烛光镀了曾暖融融的色调。 姒荼就这么看着,竟然慢慢品出些岁月静好来。 按理说,楼岸最初进门时就应该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却对此未置一言,还顺手帮他拿回了插在黑衣人心口上的匕首。 这人,还真是一如当年般替人着想。 楼岸处理干净了匕首,抬眼就看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瞧。 他挑了挑眉,问道:「在想什么?」 姒荼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在想......我们楼公子真是贤良又貌美,还......非常善解人意。」 楼岸轻嗤一声,没接话,而是起身朝床边走了过去。 他身高腿长,走来时带着让人颇有些陌生的压迫感。 姒荼表情不变,只仰着脸看着他,唇角笑意温和。 这个角度下的楼岸,还真是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他可真是太喜欢了。 姒荼看着楼岸在床边站定,脱了外袍。 此时他的胆子大了不少,伸出手就勾着对方的衣角问:「刚才,你为什么生气?」 楼岸将衣服挂好后坐床边坐下,眼尾低垂,压出好看的弧度。 「你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喊人?」 是因为不信任我吗? 他顿了顿,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姒荼没想到会是这个奇怪的原因,愣了愣。 不是不喊人,他只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处理各种威胁,只是下意识不想将他们牵扯进魔教的这些恩怨中。 因为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不论是当年养父突然的故去,还是这些年来左右护法培养的势力,背后都牵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这些话兜兜转转在他心里盘旋着到了嘴边,却在看到情绪明显低迷的楼岸时,又自顾自地咽了下去。 姒荼觉得,此时的楼岸要的或许不单单只是一句解释。 就如五年前那个他独自抛下他离开的醉酒夜。 类似的交代,他已经欠楼岸太多次了。 但他不说,楼岸也一直不问,两人一直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仿佛不去挑破,一切就都不存在。 他一直有在顾及着他那些难以对人言的秘密。 姒荼眼睛有些酸涩。 他拍了拍床,轻声开口:「上来说。」 楼岸看着他,眸中黑沉一片,好似带着许多晦涩难言的情绪。 姒荼最看不得他这副表情,立刻愉快且麻熘地替他拢好被子,又主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靠着。 察觉到身后人身体的僵硬,姒荼暗暗笑了笑。 明面上,他却摆出一副哥俩好,试图秉烛夜谈的架势,拉着楼岸一只手拍了拍。 「你是觉得我不坦诚,也不够信任你,是不是。」 耳后传来他略显沉闷的声音,带了些哑,从胸腔中发出来,让姒荼的耳朵麻了麻。 「有一点。」 唉,这人还是这样,连委屈都带着别扭。 「我呢,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早就习惯了遇到危险自个儿上,自己抗,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想着喊你帮忙,这点不对,太见外了,有负于我们的盟友之约,是我不对。」 姒荼拉着他的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拍,笑着说:「该打。」 「但是呢,我并没有丝毫不信任你的意思。」 姒荼笑着,又把他的手摺成发誓的样子,放在自己耳边:「姜茶,今日向楼二公子保证,倘若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绝不自己硬抗,一定拔腿就跑,躲到楼二公子身后,让他帮我出气。」 他转头与他对视,眼中笑意清浅:「你说好不好?」 两人视线交缠了片刻,楼岸的脸色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 他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某人的鬼话。 第23页 姒荼心里漫上了些许自得,他可真是太会了。 不过有一说一,他家楼小岸也太好哄了吧。 真可爱。 楼岸将人又不着痕迹地搂紧了些。 看着怀里的人暗自窃喜的模样,他眼底闪过了些许的无奈。 这个人的性子,五年前他就摸得透透的了。 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很多时候,装装可怜这一方法用在他身上都是非常有用的。 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还是他懂他。 哼。 第12章 本座熟了 「不是说手受伤了要我给你吹吹吗?」楼岸偏头看着怀里的人,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姒荼也知道他在逗他,耳根红了红。 心想这人好歹薰陶了二十几年的楼家君子之风,怎么长大后撩起人来半点都不害臊。 旋即他将心一横,凭什么害羞的只有本教主,没这个道理! 他就不信了,自己好歹在魔教待了这么久,还斗不过一个楼岸! 思及此,姒荼利落转身,伸出只手攀上楼岸的脖颈,又用另一只手往他的下巴处轻轻挠了挠。 他睫毛颤动,眼尾弧度撩人,好似带着钩子。 姒荼语调暧昧:「我自然希望,楼公子能好~好~给我吹吹。」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楼岸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他的唇上,停留片刻后挪开了。 他将姒荼的手从自己下巴上拿下来,然后,摸上了他的脉搏。 ...... 姒荼:「???」 姒荼大为震惊。 姒荼有些凌乱。 不是吧,我都这样勾引你了,你居然还想着摸我的脉??? 世界上这么会有你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 姒荼盯着搭在自己腕上的手,不忿地磨了磨牙。 楼岸感受着他糟糕的经脉情况,眸光暗沉。 他就知道。 这人永远学不会爱惜自己。 若不是他方才及时赶到,这位「武功高强」的大侠估摸着就要强行冲破滞涩的筋脉,跟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楼岸定了定神,就着现下的姿势与姒荼掌心相贴。 下一瞬,姒荼就感受到了筋脉里传来了的暖意,身子立马暖和起来。 姒荼只愣了一秒就反应过来,连忙推拒。 刚刚才经歷了一场打斗,谁家的内力都不是大风颳来的,他不愿让楼岸再损耗内力,于是费劲的移开手,断了楼岸的输送。 姒荼见楼岸还要再来,吓得忙不迭扑上去抱住了他,连带着缚住了楼岸的双臂。 两人这下贴的极近,姒荼的脸甚至直接贴上了楼岸的胸膛。 楼岸垂眸看着怀里人毫不设防地抱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放开。」 姒荼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我一放开,你定然就会继续给我输送内力。」 「这点小伤养两天就好了,没必要再浪费你的内力。」 他许是觉得现下的姿势让腿有些不舒服,又动了动,嘴上还不忘强调: 「玉蝴蝶,明天咱们还要找玉蝴蝶呢,说不定又会生出些风波,内力能省就省吧。」 楼岸忍无可忍地按住了他:「别动了。」 姒荼僵住了,他此刻,总算是察觉出了些不对的地方。 他慢慢睁圆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又试探地轻轻动了动。 楼岸盯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具侵略感。 姒荼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倒抽一口凉气,热意瞬间漫上了脸颊,他低下头,避开了楼岸的视线。 慌乱间,他听见耳边传来了楼岸的轻笑。 语调慵懒却咬字清晰,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姜茶,别找操。」 ...... ...... 第二日。 姒荼刚梳洗完毕,就看到楼岸推门而入,神情有异。 他疑惑起身:「怎么了?」 楼岸表情凝重,蹙眉道:「据消息来报,就在昨夜,叶家满门被屠。」 什么??? 怎么可能? 姒荼不可置信。 「消息可靠吗?」 楼岸点头:「消息一早就放出来了,我找人探查过,属实。」 「鹤汀凫渚堆满了叶家人的尸体,现下闹得满城风雨,估计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了。」 姒荼听着,却直觉感到不对。 「怎么偏偏就不早不晚,在最紧要的关头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在叶家放出至宝的消息后,在老夫人寿宴的前一天晚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叶家寿宴之时,出了这样的事。 就像有人特意制作了一场华美绚丽的戏,在所有细节都铺垫完成后,点燃导火索,将气氛渲染到高潮,牢牢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点头认同道:「的确很奇怪。」 「我还算了解叶家,同不少自诩清高的家族相似,叶家也一向不喜过度铺张宣扬,这次的寿宴,也仅仅只是邀请了相熟的好友,并不是传闻中那般昭告天下,大肆宣扬。」 「就连楼家,也只有楼老夫人拿到了请帖。」 姒荼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理:「也就是说,叶家的消息,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大肆宣扬的,甚至传闻中吸引了不少人的至宝,也可能并不存在。」 第24页 「那这就奇怪了,其一,叶家那边面对这些流言蜚语,都没有任何表示吗?其二,若真如我们所料,那这背后的人到底所图为何?」 楼岸想了想,眼中带了些讥讽:「叶家那边所奉行的君子之道,与楼家极为类似。我倒也能猜到些许。」 「无非是自命清高,不屑与江湖中的凡夫俗子解释什么,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罢了。」 他的情绪只一闪而过,便换成了温和的神色,想要安抚姒荼:「我昨日初步确定了玉蝴蝶的所在地,已经让人盯着了。」 「玉蝴蝶似乎与叶家交情不浅,此次出了这样的乱子,他那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他若是有任何动作,我们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他伸手摸了摸姒荼的发顶:「放心吧。」 姒荼显然心思没放在自己能不能解毒上,他无意识地咬着指尖,想了片刻后问楼岸:「叶家还有活口吗?」 「我觉得有,」楼岸收回了手,正色道:「金陵台的人没在鹤汀凫渚找到叶小公子的尸体。」 姒荼眼睛一亮:「他没死?」 现在种种终究只是他和楼岸两人的猜测罢了,若是能找到当事人,他们的疑惑或许就能得到解答。 他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背后的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姒荼当机立断:「我们得救他。」 ...... . 「公子快走,老奴给你断后!」 山林里,两道人影正在狂奔。 他们的身后跟着近十位蒙面人,步步紧逼。 那位老人见状,把叶小公子往前一推,自己停下来,拦在了那些人的前面。 「林伯!!!!」 叶小公子涕泪横流,在奔跑中尽全力回头一望,只看见了林伯被刀剑洞穿的身体。 但是没时间了,那些黑衣人在轻描淡写杀了林伯后,又从容不迫地跟了上来,那位在最后关头全力护主的老僕,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仅仅只是为叶小公子多拖延了几息的光景罢了。 眼看着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叶萧心中一片冰凉。 凌厉的剑气逼近,带着彻骨的寒冷。 叶萧知道避无可避,慢慢闭上了眼。 他已经尽力想要活下去了,但是力量过于悬殊,终究难逃一死。 也罢,就这么下去,还能尽早与家人团聚。 ......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叶萧睁开眼,对上了双明亮清澈的眸子。 姒荼笑着沖他摆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黑衣人就突然到了他们跟前。 凛冽的刀锋即将噼下,姒荼微微侧身避开,又干脆利落地往叶萧屁股上踹了一脚。 叶萧公子在地上滚了半圈,那刀堪堪只擦到了他的衣摆。 「愣着干什么,跑啊。」 姒荼朝他喊道。 叶萧这才回过神,连忙爬起身往前跑。 姒荼带着他躲到了一棵古树上,看着楼岸他们正与黑衣人打的不可开交,姒荼隐隐有些担心。 「想活命,想报仇,就给我在树上躲好了知道吗?」 姒荼回头警告他,见叶萧连连点头,不像是会犯傻的样子,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利落地跳下树,沖楼岸那边赶去。 叶萧想开口说话,却只看到了他潇洒翻飞的衣角。 姒荼仗着巫山一段云在人群中穿梭,虽然他的内力被封,但轻功还是勉强能用的。 配合他敏锐的感官反应,这些人甚至摸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那边,楼岸一个人正与四位黑衣人缠斗着,那四人手上的刀兵极利,反观楼岸这边,赤手空拳,受限不少,显得有些吃力。 姒荼看着,皱了皱眉。 少年时的楼岸剑术一绝,江湖上人人无不称赞他颇有当年剑道魁首楼自青的风姿,说假以时日,必会是下一个天下第一,甚至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原先就觉得奇怪,两人相逢多日,他却始终没见到楼岸佩过任何一把剑。 若仅仅只是变了性情,会弃剑不用吗? 姒荼觉得未必。 但眼下没有时间留给他思考这些。 姒荼解下背后的黑剑,沖楼岸喊了声就抛了过去。 还好他出门时总觉着用的上,就带着了。 楼岸伸手接了剑,再次投入战场。 这剑拿在手里有些沉,通体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但楼岸用着竟意外觉得十分顺手。 这时,蒙面人手里的刀与剑相撞,只听「铿」的一声,刀断成了两截。 楼岸眼里多了些意外。 姒荼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颇为自得的哼了声。 他姒小荼的剑,岂非区区凡铁就能媲美的? 笑话。 (虽然那剑是魔教老祖宗的) 楼岸拎着那把剑,如有神助,动作潇洒、大开大合,不多时便杀了那几人。 而楼家两兄弟那边,也在姒荼对敌人进行烦不胜烦地干扰下成功占领了上风。 战斗接近尾声,姒荼原本还想着留下几个活口拷问一番,却没成想,那些人眼见着局势不利,都服毒自尽了。 姒荼看着地上的尸体,蹙起了眉。 楼岸提着剑到姒荼身边站定。 他没管自己身上的血迹脏污,而是先从怀里掏出方帕子,帮姒荼擦了擦方才脸颊上溅到的血渍。 第25页 楼砚星看着楼岸手里的剑,十分好奇,刚动了动就被哥哥照着脑袋来了一巴掌。 楼砚池正在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没好气道:「别动。」 楼砚星呲了呲牙,也不在意,沖姒荼问:「姜哥,这是你的剑吗?好厉害啊,它有名字吗?」 姒荼闻言收回视线,答道:「有啊,它叫倚天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霸气?」 他颇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第13章 本座说话不好听 在楼砚星还单纯地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威武时,楼砚池眼中却不动声色地闪过一抹疑惑。 怎么感觉「倚天笑」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呢? ...... 姒荼和楼岸蹲在地上翻看起了尸首,但毫无线索。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追杀叶公子的人,不太像是寻常的江湖人士?」 姒荼摸着下巴,仔细回想方才的打斗。 「这些人的一招一式都极为普通,完全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路子。」 「而且同昨晚刺杀我的人比起来,他们更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姒荼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个词该怎么说,停顿了片刻。 楼岸接上了话:「死士?」 「对,」姒荼点头:「他们对死亡似乎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服毒自杀时也很果断。」 「江湖中几大刺杀组织我或多或少都了解过,」楼岸想着,微微蹙起了眉:「但在这些人身上,我找不到任何痕迹。」 「或许,叶公子那边会有线索吧。」姒荼若有所思道。 「对啊,叶公子呢?」楼砚星原本乖乖地在听他们分析,此时见他提到,自己就四处看了看,却没见到除了他们四个之外的人,有些疑惑。 姒荼茫然地眨了眨眼,顿了顿:「大概......好像......是在树上?」 ...... 叶萧此时正颤颤巍巍地抱着树。 他绝望地闭着眼,在心中无声吶喊: 我怕高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 将人捞下来后,姒荼略有些歉意地朝叶萧拱了拱手。 「实在抱歉啊。」 他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憋了半天没想起来除了道歉还能再安慰人家什么。 难不成说,我不知道你怕高,要是知道就把你扔到别处了。 还是告诉他,自己刚刚差点把他忘了,所以来的晚了点? 都很讨打呢。 姒荼觉得还是保持微笑吧。 . 客栈里。 姒荼浅笑着倒了杯茶推到叶萧手边。 滚烫的热意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上,叶萧看着手里的茶汤,头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存在。 他还在微微发抖的身体被楼砚星拍了拍以示安慰,叶萧深吸一口气,又颤着缓缓吐出。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出手救下他,但起码,他能推测出自己活着对他们还有价值。 这就够了。 在短短时间里体会了世上无数痛苦不堪的情绪,少年成长只在一夕间。 只要还活着就好,活着就会有希望。 他定了心神,再抬起头时明显坚定了不少,眼中酝酿着还未成型的风暴。 「你们救下我,是为了什么?」 姒荼托着脸半靠在桌前,少年所有的表情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 唉,想活着是好事。 但光靠着恨意,可走不长远。 他也没卖关子,挑着重点将这几日的江湖传闻都告诉了叶萧。 「我们想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叶家在事发前又知晓多少?」 叶萧听完,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一拍桌子,怒气燃烧。 「什么至宝!那不过是我为了给奶奶贺寿寻来的百鹤延年图,这也能拿出来做文章!」 他起身,差点带倒了腿边的椅子。 「我们只是怀疑杀人夺宝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楼岸冷静地敲了敲桌面,试图拉回叶萧的理智。 叶萧怒吼:「夺宝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啊,我都还带着所谓的狗屁宝物尚未归家,那些人为什么要灭叶家!!!」 楼砚星见他情绪激动,忙将人拉着坐下:「别急别急,岸哥他们只是在替你分析而言,来来来,喝口茶缓一缓。」 叶萧红着眼睛,接过茶杯仰头喝了。 「若真如你所言,那便不会是众人猜想的杀人夺宝了。」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楼岸直言:「据我所知,叶家并没有招惹过什么生死之敌或亡命之徒。」 叶家算得上半隐居,家规严格,族中弟子也都算得上守正知礼,适而人缘还算不错,尤其是叶老夫人,生前乐善好施,帮助过不少人。 叶萧痛苦地抱住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叶家从来没有大肆宣扬过寿宴的事吗?」姒荼问。 「从来没有!」叶萧也很是奇怪:「我们只邀请了同叶家交好的故人,请帖都只放出去了数十份。」 他情绪缓和了许多,慢慢回忆道:「原本这事知道的人还挺少,却在七日前突然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随后,也就是三日前,我离家去取贺寿图。」 姒荼不解:「看来你们也并非全然不知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怎么就放任谣言发展呢?」 第26页 叶萧嘆了口气:「我们起初的确觉得很奇怪,但寿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随它去了。」 「后来越传越广、越来越离谱,族里的几个师兄也提出过要不要出面澄清,但......」 姒荼挑了挑眉:「被你们长老拒绝了。」 叶萧无奈地点点头:「长老说叶家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需去管流言,哪怕后来族中的师姐师妹被人歪曲性情人品,捏造风月之事,长老们也只说没做过的事无需辩解,清白自在人间。」 姒荼听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觉得自己说话可能不大好听,于是又咽回了肚子里。 还真让楼岸猜准了。 不是,这些名门正派的老头儿这么造作的吗。 姒荼总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 此时,窗外飞进了只鸽子,停在了楼岸手上。 楼岸取出竹筒里的纸条,看完后轻轻蹙了蹙眉。 「现下江湖里传开了一则流言。」 「前朝古墓,三十三离境天现世了,据传,是几百年前江湖中数位高手的合葬陵墓,里面收集了百年前众多门派的心血。」 「十几日前,三十三离境天一带山体滑落,加之近日雨水丰沛,冲出了墓中不少财宝。」 楼岸看向众人,眸光深沉:「其中,还有半册失传了许久的凌云手札。」 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神情都变了变。 凌云手札,乃前朝最为出名的武梦将军所写,这位将军原是一届江湖草莽,武功高强,一柄凌云枪使其来虎虎生威。 后来一次巧合,得了当时某位大将军的青眼,参军上了战场。 他在战场上可谓是百战百胜,极有威望,在史书上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这样一位英雄,壮年时因顽疾復发,不治身亡了。 自此,凌云枪法逐渐失传,那本耗费了武梦将军半生积累心血的凌云手札也不见了踪迹。 江湖人人提其此事无不扼腕嘆息。 没想到,人间百年过去,凌云手札兜兜转转居然又现世了。 许是那武梦将军生前,将手札交给了江湖旧友代为保管吧。 姒荼敏锐地觉察到楼岸想说的核心点并不在于此,于是追问道:「三十三离境天的现世,和叶家被灭门有什么关联?」 楼岸看向他,嘴角轻轻勾起:「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不少人找遍了三十三离境天,却没有再发现第二个入口。」 楼砚星有些震惊:「没有第二个?」 「是,」楼岸点头:「这个墓穴构造很独特。」 「唯一的墓穴门口,有一个机关,传言需要集齐几件信物才能打开它。」 姒荼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所以,叶家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灭门的。」 楼岸用烛火点燃了纸条:「叶家就是传言中,几大信物的持有者之一。」 姒荼往后一靠,皱眉。 「可是这很荒谬不是吗?」 「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秘宝,屠了一个宗门?」 恕他不能理解。 楼砚星两兄弟也觉得大为震惊。 楼岸看向叶萧,问:「你回想一下,家中有没有什么上了年头的神秘物件。」 叶萧神情恍惚,愣了好久才慢吞吞答道:「叶家老宅的书房中,的确有一把来歷神秘的古琴。」 楼岸点头,对众人道:「现下流传出的几大信物线索,其中之一就是古琴。」 而叶家,素以琴技出名,且家族歷史悠久。 楼砚池神情严肃:「前朝秘宝、凌云手札等消息一出,势必会引起江湖中不少人的争抢。」 「现下这流言在江湖上已经渐渐传开了,这个档口上,叶家又出了事,可谓是变相地证实了秘宝的存在。」 楼砚星也嘆了口气:「是啊,那秘宝中肯定不乏前朝失传了许久的功法秘籍,神兵利器,诱惑力可大了。」 至此,江湖波澜再起,血雨腥风已至。 众人谈论半晌,也都有些累了,纷纷回了各自的屋里。 楼砚星怕叶萧想不开,拉着他和自己回了房里。 至少在这种时候,别让他一个人待着,会好很多。 楼砚星揽着叶萧的肩,回头沖哥哥呲了呲牙。 ...... 房间里,楼岸拉着姒荼的手,慢慢输送着内力。 姒荼拗不过他,也只得让他去了。 不得不说,楼家至热至阳的太常芙蓉引,对他的寒毒的确克制性很强。 自和楼岸他们同行后,姒荼隔三岔五的受着楼岸的「滋补」,气色好了不少,也不怎么咳嗽了。 姒荼感受着筋脉里的暖意,困意上涌,索性就着这个姿势,将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 他眯着眼慢吞吞打了个呵欠后,道:「金陵台的消息,我是相信的。」 「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楼岸点头:「的确。」 这恰好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叶家突然被大肆传播渲染的消息,是铺垫好的戏台。 紧接着灭门祸出,震惊江湖上下,将气氛烘托到顶点。 随后古墓现世的消息传播开来,借叶家之事证实。 杀人夺宝,可没说清楚夺的是哪个宝。 毕竟在江湖眼里,现下叶家满门无一活口,若单单只是叶公子手里的贺寿宝物,还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能让百年老宗门一夜之间彻底倾覆。 第27页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猜想。 这背后之人,所图定然不小。 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那人在门口颇为有礼地扣了扣门,却没等房间里的人答应,就施施然进了房中。 他看见两人的姿势,顿时捂住嘴,颇为做作地面露惊讶。 楼岸理了理怀里人的髮丝,抬头看向来人,挑了挑眉却并不惊讶。 「玉蝴蝶?」 第14章 本座感觉自己被勾引 那来人听他直接认出了自己,讶异地张开手,十分夸张地低头左右瞧了瞧自己的穿着打扮。 一通做派后,他收了动作,优雅地朝楼岸拱了拱手道:「不愧是楼堂主,真是慧眼如炬。」 「不错,在下正是那江南第一才子,别号玉蝴蝶。」 他颇为彬彬有礼地朝两人颔首:「贸然前来,叨扰了。」 话虽这么说,他那双眼中却不见丝毫歉意。 姒荼目睹了玉蝴蝶进门后的一系列动作,在楼岸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翻了个白眼。 几年不见,这人还是这么浮夸。 啧,真不知道姒泇看上他什么了。 都多久了还对这人念念不忘。 姒荼抬头坐直身子,朝玉蝴蝶露出虚伪的浅笑:「不叨扰,玉公子来得正好。」 玉蝴蝶却在看清他脸的瞬间,身子就僵住了。 他方才进门时,姒荼还保持靠在楼岸的肩上的姿势,加之有髮丝的遮挡,他根本没瞧清姒荼的正脸。 只当是楼岸私底下某个颇为娇俏的男宠、姘头之类的。 现下陡然瞧见了姒荼的脸,他瞬间被自己方才心中的想法惊了一跳。 把魔教教主当男宠,不是找死呢吗? 还好刚才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玉蝴蝶替自己捏了把汗,缓了缓,突然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随后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在这里,姒泇那个妖女不会也来了吧? 要真是如此,他小命休矣! 玉蝴蝶再也装不了翩翩公子,表情颇为僵硬的呵呵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杵着站在那里。 一向以油嘴滑舌着称的江南第一才子,首次罕见地沉默了。 姒荼沖他微笑:「玉公子别紧张,大可坐下来先喝杯茶。」 玉蝴蝶闭了闭眼,忍住立刻夺门而出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依言坐下。 刚倒了杯茶想压压惊,就听见那边的大魔头又说话了。 姒荼沖他善意地弯着眼,主动介绍道:「初次相见,我叫姜茶。」 「是楼堂主的……」他转头柔情万千地看了楼岸一眼,补上了后半句话。 「男宠。」 「噗!」玉蝴蝶刚送进口里的茶水瞬间喷了出来。 他他他,刚刚听错了? 大魔头说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男宠!!! ??? 玉蝴蝶不能理解且大受震撼。 但他听出了姒荼的言外之意,勉强维持住表情显得不那么狰狞。 「姜公子。」他朝姒荼拱了拱手,一派生疏的模样。 楼岸坐在旁边,一早就察觉出两人间气氛的不对劲,但他没点破。 真真假假有什么要紧呢?茶茶开心最大。 姒荼演高兴了,索性直接没骨头似的靠在了楼岸身上。 反正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矫揉造作的男宠,怕什么。 他家楼小岸都没说什么。 那边玉蝴蝶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之姿,觉得眼睛受到了伤害。 他一时难以把眼前这个可以称得上娇俏可人的小公子和记忆里追着他跑了两条街,最后把他挂在树上的魔头相提并论。 毕竟他们姒家的儿女,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想起现在还不知道身居何地的某个女魔头,玉蝴蝶身子抖了抖。 一时对眼前景象接受无能的江南第一才子,决定装瞎。 谈话终于步入了正题。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故人之子。」玉蝴蝶沖两人笑笑示好:「得知叶萧被二位所救,在下也放心了不少。」 他起身,认认真真地朝姒荼他们行了一礼:「玉蝴蝶谢过两位了。」 「二位大恩,在下铭刻五内,来日二位若有事相求,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一番套话说的流畅无比,就是笃定楼家这位光风霁月的公子,不会做出什么协恩图报的事,毕竟名门正派的脸面摆在那呢。 玉蝴蝶笑着,只等楼岸说出句不妨事,举手之劳的谦词就洒脱离去。 这招他在无数人身上试验过,说着来日必报,但江湖天高地广,他来去自由,又有谁能算准那所谓的来日究竟是何时? 但偏偏,他遇到了楼岸、姒荼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 楼岸看着他,也微微一笑:「玉公子有恩必报,令人倾佩。」 玉蝴蝶连忙谦虚:「不敢不敢。」 「但在下这里,确有一事,要玉公子帮忙。」 楼岸做出个请的手势,笑意温和:「不知玉公子意下如何?」 欸? 玉蝴蝶茫然地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他面有难色:「楼堂主开口,在下自是应当全力以赴,但......」 第28页 玉蝴蝶心思动了动,正想着寻个什么藉口才好脱身,却被姒荼打断了话。 「玉公子莫非想要食言而肥?」 姒荼面上笑意盈盈,但玉蝴蝶却愣是从他脸上瞧出了几分骇人的威胁。 得,今日看来是走不掉了。 他在心底嘆了口气,默默祈祷这两人别太为难他。 「不知楼堂主所求所为何事?」 楼岸偏头看向姒荼,眼中星光点点:「内子身体不甚舒服,还请玉神医帮忙看看。」 内......子......? 姒小荼听着,默默红了耳根。 玉蝴蝶:「。。。」 ...... ...... 玉蝴蝶把完脉,脸上一贯虚伪的笑意渐渐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他蹙起的眉头。 「现下这位......姜公子的身上,至少有不下两种毒。」 只这一句,楼岸就沉了眼神。 「比起一枕槐安,另一种毒更加霸道,也在姜公子的身体里存在时间更久,甚至隐隐有和姜公子筋脉内力融合的趋势。」 玉蝴蝶抓抓头髮,表情严肃:「一枕槐安好解,但剩下的那种毒,在下实在没瞧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太有把握。」 面对这个结果,姒荼表情自然,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流露。 楼岸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就知道,当初这人怎么可能那么爽快就说了实话。 姒荼察觉到楼岸的眼神,浅浅心虚了一下,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一闪而过,他没能抓住。 「原本更为霸道的那种毒是处于一个沉睡的状态,不会长时间发作。」 「但由于一枕槐安的加入,它已经慢慢有了甦醒的徵兆。」玉蝴蝶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来说明:「就好像一座山上的霸王原本睡得好好的,只用定期出来宣示个主权就能表明自己的霸主地位。」 「但最近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还总在它的地盘上为非作歹,霸王肯定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衅,于是......渐渐有了甦醒的迹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生怕某个魔头突然暴起,把桌子掀他脸上再大骂他是个庸医。 顶着两个人的注视,玉蝴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比喻。」 「一枕槐安在那位霸主面前只能算个小弟,但小弟刺激到了大哥也是真的,所以我不能保证替你解了一枕槐安的毒后,大哥会不会甦醒。」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姒荼一眼:「又或者,更加狂躁。」 如果说在他点破姒荼体内毒的情况时,楼岸的眼神只是冰冷,现在就能说得上是带了杀意了。 玉蝴蝶心里叫苦不迭,虽然他知道这杀意不是冲着他的,但难免还是害怕。 不是,大哥,您别瞪我啊,瞪我也没用。 他真的没办法,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 姒荼见状,连忙搂着楼岸拍了拍以示安抚。 随后他看向玉蝴蝶道:「你只需要帮我解了一枕槐安即可,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玉蝴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不明白楼岸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大威慑力,此时听到姒荼的话,明白这是不用他担责的意思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若要去见见叶萧,出门右拐下楼后的左边房间就是,天色不早,玉公子自便吧。」 姒荼眼瞅着楼岸脸黑的越来越严重,急着哄人的他利落地吓了逐客令。 将人弄出去后,他随即就把门拍在了玉蝴蝶的脸上。 玉蝴蝶看着房门沉默了片刻。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来就是欠这姒家姐弟的。 !!! 玉蝴蝶突然想起还没问姒荼某个女魔头在不在,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但看着紧闭的门,他觉得要是此刻自己进去打扰,估计会死得更快。 对姒荼有心里阴影的神医决定灰熘熘离开。 ...... 房间里,楼岸把姒荼抱的死紧。 他将头埋在姒荼的颈侧,声音闷闷地:「如果不是他直接挑破,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唿出的气洒在肌肤上,姒荼感觉到微微的痒意,略有些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摸着楼岸如绸缎般的髮丝,顺着毛哄:「我没有不想告诉你,只是当时你我才刚刚重逢,我没想到还能同路而行,就不想让你牵涉更多。」 「我家中的事......非常复杂,有时候我自己都理不清楚其中的关系,所以,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等我弄清楚了,就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你。」 楼岸摸着他瘦薄的腰身,藏起来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 但发出的声音却仍旧委屈。 「那你保证今后对我不再欺瞒。」 「我保证,我保证。」姒荼满口答应。 「那你再给我买串糖葫芦,要最甜的。」 「没问题没问题。」 「那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好好。」 姒荼此时怀里抱着心心念念的人,正暗暗偷乐,自是对方说什么都愿意答应。 此刻也是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嗯!?」 楼岸抬起那双极为漂亮的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救命。 姒荼觉得自己要完。 偏偏楼岸仿佛不知道此刻自己有多勾人,还轻轻蹭了蹭姒荼的脸颊。 第29页 「好不好?」 「也......行吧。」 姒荼拼命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第15章 本座开始讹钱了 第二日,玉蝴蝶给出了药方。 一枕槐安算得上是种极其少见的毒,世间绝大部分的医者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更遑论研究出解法。 玉蝴蝶此人,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琢磨他那些半吊子水平的打油诗,其二便是钻研类似的奇毒。但在这个方面,他的确颇有建树。 「药方上绝大数药材都能在市面上买到,但金觉茗和麟草十分稀有,价值千金,我手里......反正是没有的。」 玉蝴蝶不知道从哪摸出了把扇子,玉树临风地摇了摇:「这两种草药都是至阳之物,配合方子中的其它草药定有起效,必能帮你解开一枕槐安。」 楼岸捏着那纸药方,细细看了一遍。 随后点头道谢,也不问其它消息,就将药方揣进怀里放好。 玉蝴蝶说完,原本还等着他问药材的消息,自己好故弄玄虚一番。 此时见楼岸一派淡然毫无开口的意思,自己却反而有些不淡定了。 他动了动嘴唇,终是没忍住,决定不着痕迹地给这夫夫两人一点提示。 「虽然不知道金觉茗的下落,但关于麟草,我还是有点线索的。」 他张开手,露出一个自认为完美耀眼的笑容,等待着楼岸的追问。 结果听到的确实楼岸不咸不淡地反问。 「所以呢?」 玉蝴蝶沉默了。 不是,您这无关紧要的眼神和语气是怎么回事儿? 姒荼他,他不是你的男宠吗?你们不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找药材啊,多么要紧,多么十万火急!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替对方考虑?!!! 玉蝴蝶在心里一通咆哮后,寻思了一下,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哦,男宠啊。 也对,终究不是正房,少不了要遭人冷落抛弃的。 也正常。 ...... 玉蝴蝶此时思绪俨然已经跑到了六合开外,凡人无法触及的诡异之地,连带着他看向姒荼的眼神里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心疼与惋惜。 虽然他想像不到某个魔头惨遭夫郎抛弃,坐在街头一边唱曲儿讨赏一边哭泣的样子,但这不妨碍他在心里吟诗感慨。 自古深情留不住,只道以色侍人者,能有几时好? ...... 姒荼被他盯得皱起了眉。 这人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用那种噁心的眼神看本座?! ......本座可以动手揍他吗? . 玉蝴蝶感念着他与姒家姐弟两过去的孽缘,终是放弃了自己故弄玄虚的卖关子仪式。 他转而看向一旁对他面露嫌弃的姒荼,语速极快地将话补充完整。 「麟草三年为一个成熟期,数量稀少且採摘极为困难,因此在黑市中定价极高。」 「上一个麟草的买家,据我所知是魔教的一位长老,此时应该还没被用掉。」 虽然不知道姒魔头怎么中了毒,又怎么当起了男宠,也不清楚魔教最近发生了什么动盪。 但他知道,以姒荼的本事和手段,从自家老巢里搞来一颗麟草绝对不成问题。 玉蝴蝶朝姒荼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自觉暗示得已经够明显了,于是在心里长嘆口气,深藏功与名般乐颠颠地走了。 姒小荼:「???」 这人终于疯了? 好端端地朝本座抛什么媚眼? 莫名其妙。 姒荼虽然在思绪上,没能和玉蝴蝶产生共鸣,但他自个儿念了几遍草药的名字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瞬间一亮。 他见楼岸瞧着自己,眼中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兴沖沖把自己的屁股朝前挪了挪,问道:「关于那两味草药,你有什么头绪吗?」 楼岸盯着他眼里的亮光端详了一会儿,慢慢琢磨出了些什么。 茶茶这个样子,不像是想徵询他意见的样子。 倒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新乐子。 每当这种时候,他眉眼间就会染上一种别样的风采,很好看。 楼岸将其命名为:有人要倒大霉了。 数日前,他知晓一枕槐安的毒性后,就特意让金陵台搜罗了天下无数至阳之物。 能找到的就将药材买来,暂且拿不到的就收集好消息,以便得到解毒药方后第一时间派上用场。这其中,就包括了麟草和金觉茗的消息。 但此刻,他看着某人眼中的笑意和上扬的嘴角,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他家茶茶又想玩点什么花样。 楼岸思及此,把一早就收集好的消息咽了下去。 …… 他抬手蹭了蹭姒荼的脸颊,温温凉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诱哄:「茶茶是想到什么了吗?」 姒荼现在已经对这种程度的亲昵感到习以为常了。 他没在意自己被触碰的地方,而是神神秘秘地凑在楼岸耳边,眼中满满都是狡黠。 「我阿姐那里有麟草,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当年和玉蝴蝶有过那么一段,嗯......爱恨纠缠,」他朝楼岸笑着眨眨眼:「我准备一会儿写封信,劳烦她亲自送一趟。」 后面的话不消说,楼岸也颇为好笑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30页 他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姒荼撇撇嘴,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清白:「我可没有故意看热闹的意思。」 「当年这两人轰轰烈烈的,我也还算清楚事情来去脉,明明这两人都没有放下彼此,偏偏这些年就是咬牙切齿地忍着,我看久了实在难受。」 毕竟他当初中毒,还是姒泇第一时间想到让他去找玉蝴蝶的。 姒荼勾着嘴角,伸出根手指晃了晃:「所以......我准备亲手帮他们一把。」 ...... 除了给姒泇的信外,姒荼还写了一封,是给车马行主人白行川的。 他带着商队走南闯北十余载,见过了不少稀奇物件,关于金觉茗,他那说不定能有。 在成功将给白行主的信交给车马行的人后,姒荼离开,找了个偏僻的地方。 他靠在墙上,右手指节蜷起放在唇边,发出了几声音调古怪的哨音。 给姒圣女的信,寻常方式可不行,根本寄不到魔教里去。 几息后,空中传来嘹亮的唳声,旋即俯冲下了只羽毛乌黑髮亮的鹰,好似射出的利箭,笔直的沖姒荼飙去。 姒荼笑着,毫不畏惧地伸手接住。 那鹰稳稳站在姒荼的臂膀上,见他伸手摸自己的羽毛,还颇为讨好的蹭了蹭。 这种颇有灵性的鸟类,似乎对危险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明明是空中叱诧风云的霸主,却在姒荼身边显得极为温顺。 姒荼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肉条餵给它,又将信绑在它的腿上,才拍拍羽毛,将它放飞。 这鹰是幼时姒家几兄妹上山试炼时碰巧捡到的,一共四枚蛋,成功孵化后,他的养父要走了一只,剩下的被他们三人分别都领了一只。 只可惜,属于姒荼的鹰,在一次外派任务时受了重伤没能挺过去。 刚才的那只,是他下山时姒泇冷着脸强塞给他的。 「本来练你那狗屁的拂玉手就搞出来一身伤,现下又中了姒黎那白眼狼的毒,万一你下个山不小心就死了怎么办?谁来光復我教圣威?老娘又能靠谁养老?姒黎那个蠢材吗?」 「带着丽丽走,起码你死了它能带我去给你收尸。」 以上,就是姒大圣女的原话。 谁能想到,那么威勐的一只鹰,居然叫丽丽。 ...... 送完了信,姒荼一身轻松,在街上晃悠了一圈就回了客栈。 自叶家被灭门的消息传出后,那些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士离开了大半,这个小镇变得十分冷清。 毕竟灭门手段太过阴毒,光是听闻就让人退避三舍,不寒而慄。 至于灭门的原因,江湖上众说纷纭,但在私底下流传的最广的,还是秘宝出世一说。 姒荼能明显觉察到,现下的江湖虽不显山露水,但私底下暗流涌动,秘宝一事已然成为了众多知情者们公开的秘密。 但在那把火彻底点燃整个江湖前,还无人敢轻易挑破。 ...... 姒荼原本想着此地较为偏远,估计得等上许久才能有消息。 没想到当天夜里,他就见到了白行川。 .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出门前还特意往身上裹了件厚实点的披风,免得一会儿着凉,又要被楼岸念叨。 姒荼跟着车马行给的标识出了客栈,翻进了一处颇为雅致的庭院里。 刚踏进院中,竹林里突然寒芒一闪,凌厉的剑气直奔他命门而去。 姒荼侧身,随即脚尖点地飞身后退,避开了这一剑。 见一击不成,竹林中的男子继续提剑攻了上来。 那人一袭青衫,与其周身儒雅气质极不相符的,是其诡异迅疾、变化万千的剑招。 白行川手中长剑疾出,剑尖灵活游走,宛如灵蛇游动,剑法十分兇残,刺处的剑招一剑快似一剑。 姒荼在状似密不透风的剑芒下游走,无数次卡着极限避开他的剑招。 但姒荼人没受伤,身上的衣袍可就不好说了。 只听「刺啦」一声,他身上特意裹的那件披风被白行川划出了一个口子,是彻底报废了。 但尽管如此,白行川还带着点越打越兴奋的架势,见刺不中姒荼,他的剑法愈加诡谲,甚至不惜转走偏锋。 姒荼感受着体力的渐渐流失,在心底暗嘆了一口气。 白疯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早些年,白行川的商队被仇家剿灭,他带着重伤逃到魔教,遇上了他。 那时姒荼正困在后山试炼,烦闷至极,恰好遇上他遭难,顺手便救下了。 这过了几日,一来二去渐渐熟悉后,就成了彼此练武的靶子。 那时的两人一个丧妻丧子,一个画地为牢,皆是满心悲凉。在山上比试就如今日这般,带着必胜的杀意,招招不留丝毫情面,式式直奔对方命门。 两人保持着一天干四架,架架不留情的频率,足足打了几个月。 时日渐长,等白行川伤好要离开时,他们倒也成了关系不错的好友。 ...... 但关系好也不能这么整啊,姒荼感受着衣袍愈加破败,心里有些悲愤。 这他娘的是楼小岸特意去最好的成衣铺子给他买的! 他娘的他还只穿了这一次!!! 姒荼深吸一口气,压住想一掌噼了这人的冲动,知晓今日若不能利落地将这人制服,以这个武痴的性格打起来怕是要没完没了。 第31页 楼小岸还在客舍里等他呢,鬼才要跟这人浪费时间。 姒荼眼神微凝,这些速度骇人的剑招在他视线捕捉下看到了了完整清晰的走势。 他慢慢调动内力,将其汇聚在手上。 白行川又是一剑刺处,带着煞气的剑芒冲着姒荼的脖颈而去。 但他此次却不躲不避,两人眼神交错,杀气毕露。 电光火石间,只听嗡的一声,那剑被修长的两指稳稳夹住,震颤不止,而姒荼白皙如玉的手上却不见半分伤痕。 白行川瞳孔微缩,欲将剑收回,却已然来不及。 姒荼身形似鬼魅般移动,一眨眼就来到了白行川的身后,那把剑的剑尖,也随之抵在了白行川的咽喉。 胜负已定。 姒荼将手移开,立马扶着竹子咳了个天昏地暗。 白行川手上的剑却慢慢在咳嗽中碎成了湮粉。 白行川看着那边柔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的魔教教主沉默了。 随即,他眉头一皱,走上前把住了姒荼的脉。 「你中了毒。」他有些疑惑,似乎极其不能理解谁还能给独步天下的魔教教主下毒,还把人弄得如此虚弱。 「魔教出叛徒了?」他瞧着姒荼的脸色,心里有了答案。 下一瞬,白行川抬脚便走:「我替你宰了他。」 「欸欸欸,别急啊。」 姒荼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拉住了他。 白行川回头看着他:「所以你找金觉茗,是为了解毒?」 姒荼点头刚要回答,怀里就被丢进了一个匣子。 「金觉茗,给你。」 姒荼:「......」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见这人送完药后抬脚便准备离开,姒荼再次一把拉住了他。 姒荼点点头,冲着白行川露出了一抹温柔无害的笑。 「别急着走啊。」 「白兄啊,虽然你帮我找到了金觉茗,我十分感激,但,一码归一码。」 在白行川疑惑的眼神中,姒荼牵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袍角向他展示: 「如你所见,我的衣服被你砍坏了,赔钱吧,一口价,三百两银子。」 白行川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敢张口就要三百两你怎么不去抢的眼神看着他。 姒荼眉眼弯弯,指着衣袍便开始算帐:「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所有衣物都是我家相好亲~自~上最好的成衣铺子帮我定制的,单单只是这份心意,便是黄白之物无可比拟的。」 「这面料,用的是上好的云锦,这纹样,请的是最好的绣娘绣的苏绣,还有......」 白行川觉得今日许是流年不利撞了鬼,听他一顿叨叨后额头跳着疼。 见姒荼似乎还有长篇大论的打劫场面话没有说完,他不再啰嗦,从怀里掏出了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丢给他,运起轻功几个腾跃就跑走了。 姒荼在他身后笑得欢天喜地,挥着手沖其背影喊道:「白兄慢走啊!」 「今后有机会常来啊!」 第16章 本座的知己 夜凉如水,寂寂冷辉洒满长街。 夜里的风有些冷,姒荼紧了紧身上稍显破烂的衣裳,嘆了口气。 他暗道破就破吧,至少能御点寒,自己的身体或许也没那么娇气。 谁知,下一秒他就颇为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姒荼揉了揉鼻尖,默默加快了步伐。 自己受凉不要紧,但他不想浪费某人这许多日来对他悉心照料的成果。 还没走几步,姒荼就远远地看见巷口处有一抹昏黄的亮光。 那人执灯而来,踏着路面的青石板,黑色烫金的衣摆随着他的步调缓缓盪开,颇有几分摇曳生姿的味道。 对上那双潋滟多情的眼时,姒荼终于愣愣想起来这人像什么了。 像民间流传的恐怖故事里专食人心的魅妖。 楼岸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姒荼身上扫了一遍,当目光触及对方被划破的衣袍时,眸光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默默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姒荼系好,然后拉着人往客栈走去。 姒荼先是扫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在这种情景下,这表情,这动作,楼小岸怎么那么像等待夫君归家的深闺怨妇? 就是那种恼怒夫君不争气,却无奈爱得深沉,不敢真的与夫君置气,只好自己默默一个人生闷气的那种。 姒荼暗自琢磨着,不得不说,他被自己横空出世的想法给爽到了。 随后他接着浮想联翩,若是真能把楼岸娶回魔教...... 啧,不能想了,再想下去,搞不好他真能做出把光风霁月的楼二公子强娶回魔教当教主夫人的事来。 但好像真的挺爽的......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姒荼到了客栈门口才勐然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看了眼一路上都垂着眼尾没说话的某人。 坏了,楼小岸好像真有点不开心。 姒荼脑袋飞速运转,伸手扯了扯楼岸的袖口。 对上楼岸看过来的视线,他略有些心虚的干笑了一下,暗怪自己迟钝。 姒荼努力调节气氛,一拍楼岸的肩玩笑道:「你这又是提着灯到巷口接我,又是给我披衣服的,还别说,挺像那种贤惠的小娘子哈哈。」 这话一出口,他就懊悔的抿了抿唇。 第32页 姒小荼,你在说什么!?你的脑子是丢在和白疯子打架的小竹林了吗?! 完了完了,姒荼闭了闭眼,又悄悄观察着楼岸的反应。 楼岸在心里把「贤惠的小娘子」念了两遍,随后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若真是成了亲的小娘子,也犯不着和什么贤惠的词放在一块。」 「顶多是......」他一字一顿:「深闺怨妇。」 姒荼觉得自己被天雷噼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茫然地看着他。 楼岸勾了勾嘴角,但面上还是没什么笑意。 他的视线定在姒荼露出的破败袍角上,给某个还是搞不清状况的人好心解释。 「毕竟,我的夫君,可是深更半夜跑出去和旁人鬼混了啊......」 姒荼:「!!!???」 二楼的某个墙角边,震惊到差点发出声音的叶萧被楼砚星一把捂住了嘴。 旁边还站着满脸写着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干这种偷鸡摸狗听墙角的事的冷漠脸楼砚池,他斜睨着地上疯狂扭动的两个小屁孩,面露不屑。 他和他们可不一样,他就算听墙角,也会是...... 站着听! 楼下。 姒荼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一时不知道是震惊自己被楼岸比作夫君这件事,还是该解释自己没有和人出去鬼混这件事。 但,好像,楼小岸叫他夫君,还,还挺带劲儿的。 他一时没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欢欢喜喜拉着楼岸就上了楼。 边走边给他解释: 「我今晚是去见一位故友,就是那个车马行的白行川。」 「他应该是最近行商到了这附近,恰逢我写信让他帮我找金觉茗,就把药材给我送来了。」 楼岸:「哦。」 姒荼顺着毛哄:「他早年妻儿都被仇家杀害了,一路逃着追杀,后来遇到我顺手把他救了,这人顾及着救命之恩,对我多有照拂。」 「方才出去,他就是为了把药草给我,顺带找我比试一番,」姒荼掏出了药草展示给楼岸看。 「但那个疯子眼里都是武功,这些年剑术精进不少,还把你给我买的衣服都给划破了。」 姒荼此刻放软了语调,颇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他自己浑然不觉,楼岸听着却感觉喉头有些痒。 「不过,我可不是吃亏的人,」他眸中笑意盈盈,好似盛满了点点星辉:「我把他的剑给弄坏了,不仅如此,我还讹了他一千两银子!」 姒荼满脸写着快夸我,献宝似的掏出那张银票递给楼岸。 楼岸看着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眸,忍了忍,终是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衣袍坏了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再给他买就是。 没错,他就是在故作姿态,故意装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引起姒荼的注意。 明明知道这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故意让他发觉自己的不开心,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 他就是喜欢姒荼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只不过,看着眼前人如此纵容自己使性子还顺着哄着的模样,楼岸将头埋在姒荼的肩颈处,轻轻嘆了口气。 心里的某处仿佛塌陷了般,软的一塌煳涂。 他的茶茶真的好乖...... 楼岸的唿吸轻洒在颈侧,姒荼感觉自己那块皮肤好似被羽毛轻轻拂过般,泛起了丝丝的痒意。 他摸了摸楼岸的头髮,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是被本座感动了? 咳,这......其实也没什么。 再说,楼小岸刚刚都叫自己夫君了,这丈夫挣回来的钱,也理应交给娘子保管。 也就区区一千两银票而已,没什么的。 如果楼岸想要,自己这些年在魔教也攒了不少积蓄,都可以交给他保管。 姒荼眨巴着眼,颇为愉快地想,等自己迎娶楼岸的时候,还能顺带在魔教里多坑点份子钱...... ...... 叶家灭门属江湖事,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也丝毫不愿沾染这个烂摊子,这事自然而然移交到了青宴堂手中。 于是,一行人在这个小镇又耽搁了几日,将目前叶家一案显露的线索、信息都收集得大差不差后,第五日的傍晚,姒荼也终于等来了姒泇的消息。 ...... 若细数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销金窟,醉月镂金算得上一个。 其内美人美酒,赌坊设施一应俱全,天下无数奇珍异宝,都能在赌桌上见到,无数英雄豪杰可谓是削尖了脑袋都想入内见见世面。 但其因位置较为隐蔽难寻,且入内需要人接引,是以江湖中能够真正见到其中景象的人并不多。 此次姒泇相邀之地,正是醉月镂金。 丝竹管弦悠扬入耳,醉月镂金内灯火辉煌。 不似寻常青楼的庸俗艷丽,其布景装潢颇为古典雅致,无论是纱幔上的点点流光,烛火上雕刻精美的纹样,还是不落俗套的淡香,都能看出醉月镂金颇为雄厚的资本。 姒荼踏进门内走了两步,就被几位热情的姑娘围住了。 这里的姑娘穿着十分大气明艷,容貌姣好却不刻意卖弄风尘,只乐呵呵询问姒荼是来寻人还是作乐的。 姒荼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递给为首的姑娘,浅笑着道了声有劳。 第33页 那姑娘颇为爽利地打开一瞧,便抬手让其余的姐妹先下去,自己带着姒荼上了楼。 房间里,姒泇靠在美人榻上,左边享受着美男力道舒适的按腿,右边张嘴吃下美人亲手剥的葡萄,喝着小酒听着曲儿,好不惬意。 见姒荼推门进来,她哟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笑道:「本圣女原还担心你在外求医蹉跎数日,会单薄上不少,还特意在这醉月镂金里借了厨房,亲手给你炖了两个大猪肘子补身体。」 她美目流盼,上下打量着姒荼:「这看着,气色倒还好上了不少。」 「唉,你下山那日,嘴唇白的跟死了三年似的,本圣女这些日子真真是担心的吃不好也睡不好。」 她张嘴接过旁边美人递来的荔枝,思索片刻,打趣姒荼:「依我多年来的了解,你那不知爱惜身体的性子是不可能恢復得这么好的。」 姒泇起身,在姒荼边上围着转了两圈,脚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衣服,这簪子,哟,花了不少心思啊。」 她倏地凑近,打趣姒荼:「出来一趟,这是遇上小情郎了?」 「可以啊,瞧着把你养得还不错。」姒泇自顾自地啧啧两声:「这就对了嘛,你也到年纪了,身边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好,哪家教主像你似的,把日子过得跟守贞节牌坊一样一样的,教中多少男男女女想爬你的床,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姒泇转悠够了,又躺回榻上,终于给了姒荼说话的机会:「说吧,是哪家的小情郎啊?」 姒荼瞧着那边没个正形的圣女大人,有些无奈:「不是情郎。」 对别人演演戏也就罢了,面对姒泇的问询,姒荼下意识想给楼岸增加点好印象。 他抿了抿唇:「是......楼岸。」 姒泇闻言,原本有些睏倦半眯着的眸子刷的睁开了。 她翻身坐起,觉得有些荒谬:「楼岸?」 「五年前那个让你回教后茶不思饭不想的楼岸?」 姒荼摆摆手,觉得她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但细想后觉得也没什么大毛病,于是又点了点头。 姒泇摇头感嘆:「一别五年,你俩还能在茫茫江湖中遇上,还真是有缘。」 「不过按你说的......」姒泇疑惑道:「不是情郎还能是什么?给吃给喝给银子花的衣食父母?」 姒荼嘆口气,心想我这还没把人追到表明心意呢,还是别在姒泇面前坏人楼二公子清清白白的名声比较好,以便为将来迎娶楼岸进门多一分助力。 于是他默默鼻尖,老实道:「不是情郎。」至少现在还不是。 「顶多......」他想了想道:「算知己......?」 楼岸站在门外,隔着那扇雕花金丝木门,活生生气笑了。 他原是来接姒荼回客栈的,到了门口发现两人还在谈话,便不准备打扰,谁知在离开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知己。 楼岸盯着那扇门,点点头,心想: 我可去他妈的知己。 第17章 本座强吻楼小岸 姒荼在情爱一事上还真没什么经验,看着眼前怀里搂着俩人儿的姒大圣女,再一联想她纵横情场多年的赫赫战功,眼睛亮了亮。 他想让姒泇帮忙分析分析,出出招儿什么的,好让自己早日把楼岸拐回家。 就在他刚准备开口吐露自己的求爱经歷时,被一阵叩门声打断了。 姒泇以为是醉月镂金里添瓜果酒水的小厮,也没多想,开口便道了声「进」。 谁知那人推门而入后,却没什么动作,只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不知是在等些什么。 姐弟两人随即疑惑地望过去,然后十分默契的僵住了。 姒泇茫然加疑惑,沖姒荼使眼色,问他:这人谁?你认识? 醉月镂金的花魁她都见过,也没发现有这种国色天香的极品啊。 姒荼这会儿在死命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吐露什么了不得的骚话,心如死灰地朝姒泇做了个口型。 姒泇瞧见楼岸两个字,顿时沉默了。 这是,来抓人来了? 姒泇又问:他知道咱身份吗? 姒荼扯出微笑,缓缓摇头。 姒泇看了看怀里的美人,又看了看自己不像什么好人的坐姿打扮,再次沉默了。 纵横风月场多年的姒大圣女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她左看看又看看,先是连忙把怀里的人推开,再一本正经地坐好,缓缓露出一抹仿佛死了人的尴尬假笑。 不管怎么着,这第一次见弟媳,还是得端庄点,尤其对方还是个名门正派的小公子,别吓着了人家。 姒荼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觉着没什么不能说的,才松了口气。 他起身将人拉着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楼岸垂着眼睫,薄唇轻抿。 「方才醒来,见你不在榻上,问了旁人才得知你来了这里。」 「此处我也有所耳闻,是个销金地,我想着你可能没带够银钱,便准备给你送些过来。」 「若是可以的话......」楼岸慢吞吞说着,眼睫颤了颤。 他似是小心翼翼地抬眸,看着姒荼轻声道:「我想接你同我回去用晚膳。」 这话虽是对着姒荼说的,但当事人细细品了又品,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34页 不对啊,他不是特意在临走时留了话给楼岸,说自己去找阿姐了,让他不必担心吗? 楼砚池没告诉他? 他瞧了眼楼岸,直觉告诉他,这人是故意的。 那边正襟危坐的姒泇听完这一番话后,倒吸一口凉气,慢慢睁大了眼。 这一番话说的,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这世上还有谁!会在另一半去烟花之地时帮忙付银子的!? 又还有谁,会如此放低姿态,只恳求他能陪自己用个晚膳? 真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姒泇一时没控制住表情,沖姒荼飞过去一记眼刀。 这么一个端方貌美武功高强金枝玉叶贤惠温柔善解人意的好人被你遇上了,你居然他娘的不懂得珍惜! 依楼岸方才所言,你俩都搂一块睡了,还他娘的跟我说是「知己」。 你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吗?你这样,又跟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真是的,连她都看不过去。 姒荼突然被剜了一眼,总感觉某些事态突然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还是对他不太友好的那种。 楼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姐弟俩的互动,被睫毛挡住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方才那一番话中藏了多少小心思。 好在,事情的确按他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不怪他故意这样,实在是两方初次见面,也不知茶茶的阿姐是何喜好。 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他只能出此下策,卖个惨,好让她更能接受自己一些。 楼岸思绪翻涌,面上却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瞧不出丝毫错处。 姒荼虽暗自觉得不对,但当着姒泇的面,也没再多说什么。 让初次相见的两人互相问过好见过礼后,姐弟俩没再多聊,匆匆道别出了房间。 走廊上,姒荼抱着臂,沖楼岸抬了抬下巴:「不是要让我陪你用晚膳吗,我看索性也别走了。」 「此地风景甚好。」他一把勾上了楼岸的肩,示意他看向楼下。 堂中舞女妖娆多姿,此时正随着鼓点变换舞步。客人们搂着美人推杯换盏,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姒荼沖楼岸挑眉一笑,面上尽是少年掩盖不住的风流意气。 「楼公子,要不要......上去喝两杯?」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姒荼总觉得把楼岸拐走这件事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 一枕槐安的毒马上就能解开,他总不能放着偌大一个魔教不去管,一直在江湖里四处游荡。 就像五年前与楼岸相伴的那三个月,姒荼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 所以...... 把楼岸拐回家一事得提上日程了啊!!! 姒荼思量片刻,自认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他记得当初,楼小岸的酒量很差劲来着。 都说这酒后吐真言,他准备藉机再试嘆一下楼岸的心意。 如果成了,魔教就能多一个貌美如花的教主夫人,如果不成......他也决计干不出死缠烂打的事。 姒荼苦中作乐地想着,大不了等自己回了魔教后,喝着酒唱着曲儿孤独终老呗。 楼岸静静瞧了神情几度变化的姒荼许久,久到姒荼以为他不会答应了,正准备放弃计划另寻机会之时,他却开口应了声好。 两人视线交错,面上不显,眸底却都带了点对方看不懂的情绪。 ...... 姒荼带了两坛热酒,同楼岸飞身坐在了房顶上。 看着黑成夜幕笼罩下的万家灯火,姒荼理了理被风拂乱的髮丝,仰头灌了口酒。 楼岸也拿起酒罈同他碰了碰。 酒液在坛中晃荡,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头顶是浩渺无边的朗朗青天,脚下是江湖熙熙攘攘灯火可亲。 隔了五年逝去的时光,趟过无数坎坷纷扰,少年在人声鼎沸里重逢。 月华如水温柔,他们眉眼依旧。 ...... 姒荼转头看着身侧的人,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若放在与楼岸初相识那会儿,把人灌醉这种事他做起来眼都不眨一下,就算套不出话来,他也权当看个乐子。 但现在,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犹豫了。 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楼小岸都始终对他坦坦荡荡,不曾有过半点欺瞒和戏弄。 反观他,旧事缠身,趟着泥沼污秽,藏着一肚子阴谋算计,背着无数猪狗不如的骂名。 身世是假的,名姓也算不得多真,骗了这人掏心掏肺照顾了自己一路已实属丧尽天良,现在他又还有什么脸面,去套这人的话呢? 姒荼心不在焉地抿了口酒。 套话是行不通了,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但当堂退缩这种事,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眼一闭心一横,索性想着要不直接开口全说了吧,趁着两人此刻还算清醒,若真是他自作多情,一次性说开了也好。 免得不清不楚,白让人难受。 姒荼嘆气,心里踌躇、思绪万千,但却不影响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主儿。 他勐地转过头,张口就想说话,却突然被楼岸伸手给捂住了嘴。 ......? 姒荼迷惑地眨巴眨巴眼,不同意他的示爱就算了,这直接捂嘴不让说是几个意思? 第35页 连听都不愿意听? !!! 过分了,楼小岸!!! 他磨了磨牙,刚准备伸手把捂在嘴上的爪子一把拍下来,身旁的楼岸却突然凑近。 看着那张肖想了许久的面容在眼前瞬间放大,姒荼蓦地僵住了。 那人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脸颊,在耳侧停住,轻轻说了声「嘘」。 下一瞬,绚丽的烟火突然在天际绽放开来,声势浩大,引起底下不少百姓探出头围观。 夜空中瑰丽的色彩也一同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房顶上,楼岸松开了手,两人沉默的对视。 姒荼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还不等他细细品味心间涌上的欣喜,却见楼岸开了口。 「我并非有意偷听你和姜姑娘的谈话,但也的确听到你亲口说,我们是知己。」 他的眸光被焰火照亮,带着动人心魄的美,此刻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姒荼,好似盛满了万语千言。 烟花下,楼岸轻声问他:「姜茶,我们是知己吗?」 「可是知己,是不会接吻的。」 他的手放在姒荼颈侧,此时缓缓上移。 修长的手指擦过他的脸,慢慢停在了唇边,带着薄茧的指腹或轻或重捻过他的唇瓣,仿佛带着某种暗示,又像是似有若无的勾引。 两人视线相抵,唿吸交错间,楼岸再次开口。 「茶茶,我们真的仅仅只是知己吗?」 惊喜来得过于突然,姒荼有些猝不及防。 就像是自己偷偷捡到的一个宝贝,小心翼翼藏了五年后,忐忑着让它现于天日,却被告之宝贝早就是你的了。 姒荼的手轻微抖了几下,沉默间,他低头哑然失笑。 下一瞬,他倾身上前搂住楼岸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是的,知己不会接吻。 这件事,他们也早在五年前就做过了。 ...... 第18章 本座被捆了 姒荼最近很不爽。 他抱着臂,看着那边在林子里练剑的楼岸,暗自磨了磨牙。 在这待了近十天,姒荼虽伤的重,但见伤口渐渐有了癒合的趋势,便准备挑个夜黑风高的时候离开。 谁知某人平日里瞧着是个死板不灵光的,但其实心思缜密得很。 在偷摸离开的那个晚上,姒荼学着话本子里的大侠,给楼岸留下了些身上还算值钱的物件,还特意假模假样整了封信,说救命之恩来世再报。 来不来世的,姒小荼表示无所谓,反正都是煳弄人的鬼话,意思意思得了。 反正当初是楼岸自己不要他报恩的。 谁知他离开房门刚踏进院中,就被楼岸捉了个正着。 两人在黑夜里迅速过了几招。 姒荼身上还带着伤,又不能使魔教那边的功夫,所以处处掣肘,没几招便落了下风。 楼岸一早便猜到这人要偷跑,于是特意准备了捆软绳,特制的,软且韧,质量上乘,且不支持直接用内力挣脱,为的就是不让姒荼反抗时挣扎过度导致伤口裂开。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连等了几日后,东西终于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这会儿,楼岸瞧着姒荼露了个破绽,反手将人钳住,随即迅速用绳子将人捆了好几道,单手拎起来抱着就回了房。 姒荼懵了。 随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五花大绑着被弄回了床上。 楼岸捆人十分用心,还体贴的避开了伤口,决计不会让他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但姒荼的拳头硬了。 他发誓,如果这人不是真的救了自己,不管伤口裂不裂,他这会儿一定会把楼岸的头扭掉。 楼岸看着榻上被气得瞪圆了眼的姒荼,忍了忍笑,说话时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且语调平和。 「你伤没完全好,且此时天色已晚,从后山走说不准会遇到什么勐兽,很危险。」 「先生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既然救了你,便要负责到底。」 「你还是先在这里,把伤完全养好再离开吧。」 姒荼咬牙切齿,强忍着没有骂人。 所以呢?所以你就把我捆起来了? 还有,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个黑心眼的在憋笑!!! 楼岸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顿了顿又道:「捆绳子是怕你挣扎太过又扯到了伤口。」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个绳子是特制的,用内力强行挣脱是行不通的。」 随后,在姒荼震惊的目光下,楼岸干脆利落地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姒荼感觉那人似乎摸了摸他的头,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睡吧。」 ...... 第二日,姒荼从床上一跃而起,原本的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动了动,身上也没感觉有任何的不适感。便猜测是在他睡着后,楼岸怕他捆久了难受,早早替他解开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姒荼捏了捏拳头,指骨发出脆响声,他现在,就要,把楼岸的头,打掉! 想他顶天立地十几年,何时有过这种被人捆了抱着扔床上还点睡穴的经歷,跟逗孩子似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憋着气朝前走了几步,肚子却发出一阵不争气的叫声。 随后,姒荼就看见了桌上热腾腾的粥点饭食。 第36页 想必楼岸是算准了他醒来的时机,早早便让人备好了。 姒荼步子一顿,在留下来吃早膳和立刻去揍楼岸之间选择了吃两口再去揍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顿早膳下来,姒荼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熄灭,等他来到楼岸练剑的小树林时,气势明显不足,索性靠着棵树不动了。 他看向那边。 林子里忽地起了阵风,落叶纷飞里,楼岸髮带飞扬,他负剑而立,做了个起势的动作。 姒荼挑了挑眉,心想还挺有气势。 他这会儿也没再想着其它,倒是对楼岸的剑法产生了莫大兴趣。 看着眼前数次被族中长老提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少年,姒荼神色认真了起来。 他也想知道,楼家声名远扬的少年天才,究竟有怎样的灼灼风姿。 少年微垂着眼,面色平静。 下一瞬,他手腕翻转,以极快的速度朝前挥出一剑。剑气所及之处,仿佛被扭曲,落叶更是无一倖免,轻巧断成了两节。 楼岸足尖点地,身形后撤间,又接连挥出了数剑,快到寻常人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 他的剑意凛冽,一招一式不含任何的花架子,只是单纯的挥剑,收剑,却带着同龄人早就难以企及的雄厚剑气。 剑招虽未大成,却已颇具大开大合之姿。 姒荼看了他半晌,脑子里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约莫半个时辰后,楼岸终于收了剑,踏着一地的残花落叶朝姒荼走去。 这会儿,姒荼肚子里的火气算是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好歹吃人嘴短,他决定勉强不和这人计较了。 谁料他刚扬起笑脸准备说话,怀里就被楼岸塞了把剑。 「拿着,跟我一起练。」 姒荼茫然。 楼岸语气平淡:「你太弱了。」 「昨晚虽然是你有伤在身不好发挥,但我发现你的一招一式都颇为稀松平常,破绽百出。」 「你这样出去,若是再遇上仇敌,生死难测。」 姒荼此刻脑子里嗡嗡响,他看着楼岸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听见了最初的那句。 「你太弱了。」 太弱了...... 太弱...... 弱...... 姒荼捏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心想老子管他娘的吃人嘴短,现在就一掌噼了这个弱智! 他平日里虽少不得自谦,但少年心气比天高,自觉虽算不上什么古往今来第一人,但好歹也是个惊世之才。 姒荼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太弱了。 他在心里努力地哄着自己,暗道:姒小荼,你冷静,就算你再生气,也不能杀人,尤其这个人还救过你,他,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罪不至死。 片刻后,姒荼怒极而笑,压着最后一点理智把剑丢了回去。 「楼公子天赋异禀,在下天资愚钝,实在受不起楼公子的教导。」 「萍水相逢,得楼公子相救,在下必定铭刻五内,他日必报。」 「今日暂别,山水迢迢,江湖再会。」 这话已经是给彼此留了极大的颜面,说完,姒荼转身就走。 不出意料地,手腕被人拉住了。 姒荼脸色一沉,用内力将他的手震开,随即转身打出一掌。 楼岸忽地被震开,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见少年面沉如水地沖他出招,楼岸抬了抬眉,也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掌心相对间,内力在这片空间中激盪开来,又震落下不少树叶。 片刻后,两人同时被震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姒荼的背贴上了树干,他缓了缓,终是从喉间呕出一口血来。 楼岸一惊,也顾不上自己,连忙上前查看姒荼的情况。 姒荼还恼着,此时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也由着他去了。 楼岸搭上脉,发觉是之前受伤的瘀血后总算松了口气。 他看着姒荼闭着眼睛不愿搭理他的模样,结合方才的那一掌,慢慢品出了些东西来。 楼岸垂下眼,暗自反思。 他的确说错了话。 少年人本就意气风发,连他自己也少不得有自负的时候。 虽然他是因为担心这人之后的境况才说了那些话,但也的确太过武断。 没有好好了解这个人,就轻易下了判断,伤了姜茶的自尊心,的确是他不对。 楼岸这么想着,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姒荼还是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却悄悄睁开了一只眼,偷偷观察着楼岸。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这人又整什么么蛾子。 虽然,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自傲了,在魔教一路顺风顺水的成长,让他渐渐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但......楼岸说的话本来就很过分啊,这又不是他的错。 姒荼气愤地将头又扭了扭。 「对不住。」楼岸语气诚恳。 嗯??? 姒荼睁开了眼。 「我之前的判断过于片面武断,说的话也很过分。」 「打着关心你旗号伤了你的心,实在对不住。」 楼岸又扯了扯姒荼的袖子,再次诚恳道:「抱歉。」 第37页 行,行吧,姒荼脸色好了点,抽回袖子,勉强原谅了他。 「所以,我是可以离开了对吧?」姒荼挑眉问他。 楼岸却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摇了摇头。 「先生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不可......」 「不是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姒荼没好气地道:「我这几日愿意留下是为了报恩,报恩!」 「结果你这兵器不想要,武功秘籍不想要,给你留的银两也不想要,这不要那也不要,恩报不成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姒荼来了气,张口就道:「难不成让我给你以身相许啊。」 楼岸倏地被呛了呛,耳根慢慢红了。 姒荼瞪大眼睛,指着他:「你,你不会……」 楼岸被他的口无遮拦惊到了,连忙道:「我没有!」 他闭眼缓了缓,抓住姒荼伸出的那根手指道:「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练剑吧?」 第19章 楼小岸教本座练剑 姒荼仍旧狐疑地看着他。 楼岸这小子,虽说长得人模狗样的,人也是一副端庄的做派,但,这人心隔肚皮的,也说不准私底下他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 万一,他就是好那口呢。 更何况自己还生的如此玉树临风。 姒荼细细地瞧了楼岸半晌,啧了一声。 ......啥也没瞧出来。 但,楼岸这耳根子红成一片的样,他这数日来还是第一次见。 怪新奇的。 姒荼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琢磨着,心里升起了些恶趣味。 他好像知道楼岸的弱点是什么了。 下一刻,姒荼就靠在了树上,十分虚弱地伸手捂住嘴咳嗽,见楼岸投来关切的目光,他眉轻轻蹙起,眼含水波似怨非怨地看了楼岸一眼。 「你不是嫌我弱嘛,又说什么让我陪你练剑?」 楼岸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姒荼的一声轻笑打断了。 他将手搭上了楼岸的胸膛,隔着衣服缓缓在其心口处画了个圈,眼尾上扬,欲说还休。 「难不成,你当真是看上了我,才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藉口好让我留下来。」姒荼身子前倾,唿出的气息打在楼岸的耳廓。 「这分明......就是变相的让我以身相许,」他嗔怪道:「楼公子,你好不坦荡。」 楼岸剧烈地咳嗽起来。 姒荼看着对方愈发羞红的耳根脖颈,和连带着也漫上了赧意的脸颊,眯着眼颇为满意地笑出了声。 少年人不禁逗,面皮薄,稍稍一激便能让对方面红耳赤。 姒小荼颇为骄傲,他若是女子之身,定然会让全天下的男子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小小楼岸,根本不值一提。 他,定然会成为祸乱江湖的一大妖女! 楼岸也知晓他在故意打趣自己,言语间也并没有再生方才说错话的气,于是心里一松。 他抿了抿唇,看着对方笑得张扬的眉眼,无奈地嘆了口气,再次认真道:「我说真的,方才一试,我知你内力颇为深厚,若能配以上等的剑法,必定更上一层楼。」 姒荼笑够了,闻言,满不在乎地沖他抬了抬下巴:「我又不会使剑,你同我说这个也没用。」 楼岸神色诚恳:「我可以教你。」 「楼家向来以剑法为最,其中精妙上等的剑法共有三十二种,我已经学会了二十六种,从今日起,你陪我练剑,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姒荼微微抬了抬眉,反问道:「包括你楼家最为出名的斜月十八式?」 他点头:「包括斜月十八式。」 姒荼摇着头又笑起来:「楼公子可真大方。」 「这江湖中谁人不知楼自青所创的斜月十八式精妙无比,楼家平日里一向就对自家所收藏的剑法当眼珠子似的护得紧,非楼家嫡传弟子一概不让学。更何况是被誉为江湖剑法第一的斜月十八式,今日倒让楼公子说送就送了。」 他的神色轻浮嘲弄,明显是不信。 楼岸皱了皱眉,认真解释:「我父亲当年也是游歷四方门派,集百家所长,才创下的斜月十八式,故其并非单单是楼家所独有之物。」 「斜月十八式的确变化万千,故而能将其学透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你若能学会,那是你本就悟性高根骨好,同时,也是这类剑法之幸。」 「一种绝佳的武功心法,不应该是藏于密室不见天日的,它更应该被授予合适的人,让整个江湖都能见其锋芒。」 「江湖中人,各门各派,武功路数都有自己精妙之处,唯有互相交流借鑑,取长补短,才能更加精进,而非故步自封。」 「这也是我父亲母亲当年所愿。」 他话音落下,姒荼沉默了。 片刻后,他也点头肯定了这一说法:「不错,这数百年来,不少的门派紧守着自家认定的绝学,哪怕自家门中弟子根骨不佳,并不适合这个路子,他们也誓不让外人染指分毫,如此这般,不少惊世武学便渐渐都失传了。」 「浪费了数代人的毕生心血,很是可惜。」 他抬眸看向楼岸,弯了弯嘴角:「这点,你我的观点甚是一致。」 姒荼捻了捻手指,随手摺了根草拿着晃了晃,又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我之间也并非交流借鑑,而是你单方面的教授,你确定吗楼公子,这可亏大了啊。」 第38页 他勾着嘴角,看着楼岸的目光灼灼:「你这又是图些什么呢?」 姒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楼岸这样的怪人。 说是怪人也不恰当,他行事作风自有准则定数,心思也颇为缜密,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平白无故对自己一个外来者那么好。若非姒荼敢肯定这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然他都要怀疑楼岸所图为何了。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 楼岸比较傻。 ...... 罢了,管他的呢。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 楼岸听到他这样问,默了默。 其实这原因,说来也很简单。 其一,无非是这人伤还没好,应该留下修养,过不了几日,他也定能将人完全治好,了却这一桩因果。 且根据他多日的观察,姒荼应该是对剑道颇有些喜爱的,以其闲不住的性子,若是做其他的事,或许并不利于伤口恢復,练剑可静心养神,又有他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故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其二,他承认也存了些私心。 或许是他这后山小院过于寂寞了些,他有时看着满院的寂寥无趣,也会贪婪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比如......一阵鲜活轻快的风,哪怕只是须臾。 姒荼见楼岸半天没说话,也不再追问,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了。 反正不学白不学。 等他回了魔教,让那些长老知道自己把楼家不传之密的剑法偷走了,老头子们估计会高兴得仰天长笑。 姒荼笑着接过楼岸的剑,利落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抬了抬下巴道:「楼公子,有劳了。」 自那日后,姒荼便每日早起,随着楼岸前往树林练剑。 两人皆天资聪颖,一教一学,再互相拆招讨教,进步可谓神速。 「轰!」 林子里的一棵小树被拦腰砍断,切口极为平整光滑。尘土飞扬,落叶满天里,某个罪魁祸首回过了头。 姒荼潇洒地转了转剑柄,沖楼岸展眉一笑:「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教的这招,我不到半天就学会了。」他背着手,笑盈盈地往回走,好像在讨要某人的夸赞。 楼岸点头道:「厉害。」 姒荼得意道:「那是自然。」他长这么大来,凡是教授过他的长老先生无一不说他根骨好,悟性高。 片刻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撞了撞楼岸的肩好奇地问:「你当初学了多久啊?」 方才的那一剑,寻常人没个三五年是完不成的,它不仅需要极高的领悟力,还需要极为精纯的内力和极度的专注力。 在内心绝对的平和下,让内力缓慢运行过筋脉,沿着手臂注入剑中,观察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再挥出那一剑。 如此,方能做到剑至而木断,截面平整光滑,断口锋利。 楼岸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半个时辰?」 姒荼闻言,嘆了口气。 可恶,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完美的人! 楼岸见他嘴角的弧度消失了,怕他是不高兴了,顿时有些慌乱。于是连忙抬手,笨拙地摸了摸姒荼的发顶,认真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剑了,但你并不是,能在短短几日做到这些,可谓是天赋异禀。」 姒荼被他夸得暗爽,嘴角忍不住翘起:「那是,假以时日,我必然超过你。」 楼岸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点头勾了勾嘴角:「嗯,超过我。」 姒荼把剑扛在肩上超前走了两步,他这会正兴奋自己得到了头号对手的夸赞,颇为得意,好好一柄清风朗月的剑被他拿出了悍匪砍刀的气势。 他其实一直都挺想学剑的,从小就想,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时还期望着自己某日能成为话本里一人一剑行走天涯的大侠。 但偏偏魔教测出他的根骨奇佳,是练魔教开宗秘法拂玉手的绝世好苗子。为了接下魔教的重担,不辜负养父母以及长老们的期望,姒荼默默咽下了心愿,一心钻研秘法。 拂玉手练成的条件极为苛刻,每日的膳食里是苦得要命的草药,平日里是密不透风的作息安排,还有定时要泡的寒潭,隔日就要扎的毒针...... 惦记着姒婳夫妇的恩情,这些他都咬牙一声不吭扛了下来。只在被折腾个半死时,他也会偶尔望一望拿着小木剑在院里比比划划的姒黎。 没想到阴差阳错下,自己居然还能有握剑的机会。 就当,圆了小时候的自己一个小小的梦吧。 姒荼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沖楼岸露出一抹笑:「再来?」 楼岸点头,拔剑出鞘攻了上去。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林中的少年意气风发,衣袍飘扬,剑随心动。 第20章 本座投餵楼小岸 楼家后厨。 姒荼猫在房樑上,看着不远处各类冒着热气的菜餚,咽了咽唾沫。 自来楼家后,楼岸每日都在后山小厨房里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还别说,某人的手艺甚是不错,他在这里不过小住了数十日,感觉身子骨都往上窜了一小截儿。 但今日不知发生了何事,午膳后一个时辰左右,楼家前山主院那边却突然来人递了话,言语间也不甚明朗,只道老夫人传话让楼岸赶紧到主院一趟,有事要问。 第39页 两人在里间对视一眼,隐隐有些担心。楼岸安抚地拍了拍姒荼的脑袋,出了门,又细细盘问了那人半晌,模煳得知这事同他三弟有关,并非是姒荼的存在被人发现后。这才放下心来,随那人去了前山。 谁知这一去就没了音讯,过了晚膳时间,直至天色黑沉,楼岸都没再回来。 姒荼这几日里听他提过楼老夫人,说是对方慈眉善目,明事理守规矩,对儿孙甚是不错。因此哪怕过了这么久,他也并不是很担心楼岸,只当是有要事处理。 比起楼岸,姒荼显然更关心自己已经飢肠辘辘的肚子。 他被楼岸仔仔细细养了许久,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随便煳弄两口就能活的人了。姒荼看着自己在小厨房里做出来的面煳煳,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是想煮个粥对付两口来着。 ......算了,姒小荼看了看手里让人有些犯噁心的东西,又看了看外面已经黑沉沉的天空,决定去前山厨房「借」点吃的。 于是现在,他蹲在房樑上,被馋得直咽口水。 烤得金黄油亮,外皮酥脆的鸽子,裹满了浓油酱香的红烧狮子头,裹着芝麻一同炒香焦脆的肉丝,细爽滑嫩鲜香扑鼻的清蒸鲈鱼,肥而不腻一看就入口即化的红烧猪蹄,麻辣香嫩色味俱鲜的麻婆豆腐,糯而清香肥瘦相间的粉蒸肉...... 底下的厨子还在卖力地炒着菜,热气腾腾的香味直往上飘,姒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底下的菜,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天杀的,谁!究竟是谁!大晚上还能吃这么好!!! 不过......姒荼摸了摸鼻尖,是得感谢那个人,顺带着能让自己也跟着吃顿好的。 还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厨子们忙活完最后几道菜,让打杂的端了下去,自己靠在灶火旁唠起了嗑。 「唉哟,咱忙活这大半天的,一晃眼就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岸公子从祠堂里出来了没有,看这样儿,那孩子想必连晚膳都还没用呢。」 姒荼刚要起身的动作一顿。 「是啊,也不知道岸公子犯了什么错,突然就被老夫人关着抄佛经。岸公子后山小厨房每日要送去的食材都是我接手的,方才晚膳前我特意去了一趟,没人,估计还在里面跪着呢。」 一个厨子嘆了口气:「主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但岸公子也算是咱哥几个看着长大的了,自小就乖的不得了,对我们这些帮工下人也颇为有礼,多好一个孩子,但怎么老夫人却更偏向其它几个公子呢?」 另一个厨子沉默了片刻,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嘆道:「要是岸公子的爹娘还在就好了,这没爹娘护着的孩子,是要多吃些苦的。」 此话一出,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地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接什么比较好,索性长嘆一声,各自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没人注意到,此时闪过了一道身影,原本放在桌上等人来取的食盒瞬息间便不见了几个。 姒荼拎着食盒在黑暗里疾行,他身形飘渺,宛如鬼魅云烟,加上一路都在有心避开守卫,并没惊动夜间巡逻的弟子。 只偶尔有些鼻子灵的弟子会突然闻到一阵饭香,抬头疑惑地左右瞟两眼,却没见什么异常。 只道是那楼五公子又饿了,正吩咐人做饭,许是从后厨飘过来的香气。反正这楼五公子饭量一向大,每晚多加一餐早已成了惯例,小弟子见怪不怪,就也没再细想。 姒荼皱着眉,一路上都在仔细琢磨着方才厨子说的话。 老夫人偏心?楼岸罚跪祠堂?怎么和楼岸同自己说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姒荼就是觉得以楼岸的性子犯不了什么大事。这,民以食为天的,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连晚饭都不让吃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而且姒荼这几日也听楼岸说了不少关于楼家的事,虽然还没亲眼见过那位楼老夫人,但楼岸说话时,他眼里对老夫人规规矩矩的尊敬是错不了的。 那究竟是什么情况,让几位在楼家做工多年的厨子都看出了楼老夫人明晃晃的偏心,楼岸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呢? 姒荼不信楼岸会蠢到这种地步。 他摸索着巡逻弟子的数量一路往里走,越是偏僻,弟子的数量就越少。 终于,在一个算得上阴森可怖,黑灯瞎火的小祠堂里,他找到了楼岸。 少年板板正正跪在地上,面前是张小桌子,此时正就着一盏油灯正认认真真抄写着经书。 此时虽是夏季,但楼家本就位于山上,夜间寒凉风大,这间祠堂又略显破败,根本挡不住寒意,少年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在漆黑氛围的衬托下更显单薄可怜。 姒荼在门外瞧着,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 下一瞬,他心头火起,暗骂楼岸是个傻子,让他跪着抄他就跪着抄,倒还真是一点都不躲懒,晚上这么凉,也不知道喊人拿件衣裳。 姒荼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了祠堂里。 他也不说话,只抿着唇把手里的食盒往楼岸的桌上一放,砰的一声,藏着股无名火。 楼岸放下笔,揉着酸痛的手腕,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姒荼垂着眸,没搭理他,将食盒一一打开,取出饭食糕点放在他的面前。末了,才拧着眉抬了抬下巴,没好气道:「吃吧,饿不死你。」 第40页 楼岸摸了摸仍旧温热的食盒,夜间温度低,这人一路从后厨来到这里,饭食是免不了会变凉的,现下却还带着热意,只可能是有人在路上默默用内力给食盒加热保温了。 思及此,楼岸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抬头看着面色不佳的姒荼,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多谢。」 由于许久未开口讲话的缘故,少年唇瓣干涩,嗓音也略显沙哑,落在姒荼眼里,显然是一副遭了大罪的模样。姒荼冷着脸起身,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楼岸的肩上。 他知道自己身为外人,没道理去插手旁人的家事,但这会儿心底的火一下子没能压住,还是开了口:「出了事不会打发个随从给我递个话吗?要不是我今晚出来恰好知道你被关在这里了,你现在还吃不上饭呢。」 「你倒是真听话,让跪着抄就真跪着抄,一关就是半天,夜里寒意这么重,也不穿个披风,还有这个破灯,光芒这么弱,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连饭也不让人吃。」 他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把周遭上至漏风的屋檐,下至地上杂乱摆放的蒲团都骂骂咧咧数落的一通,但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明显弱了弱。 毕竟是老夫人下的命令,自己公然在楼岸面前质疑他敬重的祖母,有些大不敬的意味。姒荼悄悄瞄了楼岸一眼,见对方没什么不高兴的反应后,才清了清嗓子又道:「好了,赶紧吃吧,我这一路辛辛苦苦护着过来的,别又凉了。」 楼岸点点头,猜到眼前的人也还没吃,于是将筷子递给姒荼道:「一起吃吧。」 两人安静地将饭食吃完。 姒荼瞧了眼他还没写完的经书,坐在蒲团上晃了晃腿问道:「还差多少啊,要不......我帮你抄点儿?」 楼岸捏了捏指骨,提笔落下一行行规整的字:「快了,一会儿就能抄完。」 姒荼无聊,沉默了一会儿后闲不住揪着自己袍角又问他:「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楼岸笔尖顿了顿,随后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楼骁,我的堂弟,同祖母说藏书阁里的典籍不见了,是我弄的。我不认,就被罚了。」 姒荼闻言瞪大了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 「不是,凭什么啊。」姒荼气的坐直了身子:「都不调查清楚的吗,就听你那个堂弟的一面之词?这么草率!」 楼岸这些日子给姒荼顺毛顺出了习惯,见他这会儿生了气,下意识就伸手往人脑袋上摸了摸。过了半晌才发觉有些唐突,他手指僵了僵,又慢慢收了回来。 姒荼对此浑然不觉,一心忙着催促楼岸:「你说啊,到底什么情况?」 楼岸想了想道:「典籍不见的那日,我的确有去过藏书阁,也恰好能和失窃的时间对上。」 」今日之事发生的猝不及防,加上楼骁在祖母面前咬死了是我做的,典籍找不到,我又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证据,祖母为了服众,便对我小惩大诫。」 往日里,这种事情已是司空见惯,楼家不少小辈见不得楼岸天赋出众,屡得先生夸赞,暗生嫉恨,但又武功上比不过他,就暗地里使绊子。 楼岸对此倒是无所谓,但看着姒荼为他着急的样子,心底的某处突然软了软。 姒荼非常不理解,他怒其不争:「不是你干的,你就认罚了?」 「当然不会,」楼岸沖他弯了弯唇角:「但当时在众多长老宗亲面前,我只能领罚。这样也好,等真相水落石出之际,我才更能显得无辜可怜。」 姒荼一顿,确实,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争不抢是更好,全了楼老夫人的面子,在宗亲面前留下了好印象,也为将来查明真相后的自己狠狠铺垫了一把同情。 楼岸迅速写完最后几行字,握着姒荼的手将人拉了起来,缓声道:「放心吧,典籍失窃的事,我已经有些眉目了,明天应该就能查清楚了。」 姒荼转头,看着眼前少年在烛光下显得温润的侧颜,心里的火莫名消了不少。 但,他还是有点生气。 姒荼眯了眯眼,明天,等明天他就悄悄把那个劳什子的楼骁套麻袋揍一顿。 第21章 本座心疼楼小岸 没过几天,楼岸果然找到了那本丢失的典籍。 被发现时,那本书正同近日里楼家各院丢失的宝贝一块往外运,从后山拐着弯地绕路离开,一旦出了千仞山的地界儿,外面天高海阔的可就无从查起了。 幸而楼岸早在多年前就发现了楼骁底下的人手脚一直不怎么干净,素日里偷偷摸摸顺走了不少物件儿拿去变卖,但都不是什么过于要紧的事,受害者都没说什么,他懒得去掺和这些事非。 谁料近些日子,那几个僕役的胆子是愈发大了,见单单只是倒卖个花瓶摆设在江湖上赚不了几个钱,竟然打起了藏书阁孤本典籍的心思。楼家自开宗立派至今近百年,藏书阁里放置的书册有不少都在江湖上绝了迹,真正是称得上一书难求。 刁奴随主,若说这些年没有楼骁这个正主的默许,这些僕役又怎会平白无故多生出了这么些心思,连孤本都敢盗。 楼岸顺藤摸瓜查下去,不多费神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是这几年来,他们这一辈的楼家弟子差不多到了接令下山歷练的时候了。初入江湖,免不了被繁花迷了眼,那楼骁便是在一年前随着楼家大哥下了山,不想着早日完成任务,却一头扎进了赌坊。 第41页 那坊主也是个聪明人,猜到楼骁身份不俗,也故意捧着他玩,一输一赢地把握着尺度,放长线钓大鱼。但日子久了,赌坊也是要赚钱的,那老闆也早早在这段时间里摸清了楼骁的喜好性格,深知什么样的饵料才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上钩,不下几日,楼骁就赔了个精光。 以前也并非没有输的时候,但数目都不大,偶尔卖卖家里的饰物倒也能还上,但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在老闆刻意的引导下,楼骁欠了赌坊一个不小的数目,白字黑字被人压着按了手印的那种,若是逾期未还,那老闆可就会带着人亲自上楼家讨要了。 楼骁从小被宠坏了,但也深知对于楼家这种级别的名门正派来说,名声才是最重要的。祖母爹娘再纵容他,也不会容忍他丢了千仞宗的脸面。 这位小公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就慌了神,知道一旦被捅出来,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在憋了半日后,他总算想出了这么一个可行的主意。 花瓶书画不值钱那就弄点值钱的出去卖呗,总能填上那个窟窿。但楼家这些日子丢了不少物件,已经有人加强了院里的看守,若是再丢了些更要紧的物件,保不齐真会引起什么大规模的搜查。 此时,便需要闹出一场更大的动静,掩盖这些事,并让那个倒霉蛋成为众矢之的,引起所有人的怀疑。 而无父无母,性子孤僻冷淡的楼岸,身份在楼家略显尴尬,加之楼骁自己也颇为看不惯这个哥哥,便成了背锅的最佳人选。 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一番大肆宣扬后,众多丢了东西的宗亲长老和弟子们看着在厅里跪的笔直的楼岸,神色几番变换,交头接耳间似乎顺理成章的就认定了楼家出的小偷便是楼岸。 因为在大部分人的观念里,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总是劣迹斑斑,少不得有些性格上的缺陷的。 只是没想到近些年楼岸不但没能如他们所想的变得低下不堪,还越变越优秀,隐隐有了当年剑道魁首楼自青的影子,掩盖了不少人的光芒。他们对此大失所望,但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却突然峰迴路转,天子骄子楼岸被人当中指出偷拿了藏书阁的孤本,这些人心思各异,面上不显,却各有各的幸灾乐祸,少不了要落井下石一番。 哪怕当时有不少教导过楼岸的先生替他说了话,也没挽回些什么,毕竟世人最喜欢看的,是类似于表面孤高的天子骄子其实是个阴暗卑劣的小人这种戏码。真相如何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只要事情发展符合自己想像就好了。 事发突然,楼岸也的确是嫌疑最大的那个,毕竟典籍失窃的那几日,只有楼岸去过千仞宗嫡系弟子才能进的藏书阁顶楼。再加上洒扫弟子,僕从侍卫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料,在楼骁刻意地交代他们模煳了楼岸的真实情况后,他们就巴结着说了些模稜两可的话,坐实了楼岸偷盗的罪名。 楼骁本来还在沾沾自喜,自认为天衣无缝,等让人把这批物件运出了山,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以楼岸尴尬的身份,宗亲长老也不会在明面上说些什么,顶多就是罚跪一会,抄抄书。 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不动声色纳入了眼底。 后山偏僻的小道旁。 姒荼干错利落地从背后一掌将一位僕役噼晕,厌恶地甩了甩手:「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私底下的腌臜事儿是真不少。」 他说完才勐然反应过来,心虚地瞟了眼楼岸。 跟这人待在一起久了,他真是越来越不设防,话没过脑子都敢往外倒。刚刚那话说的,好像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是个非「名门正派」的存在。 还好那边的楼岸顾着正事,恍若未觉,姒荼松了口气,警告似的往自己嘴上拍了一下。 楼岸蹲在地上翻看着那僕役的几个包袱,片刻后沖他点了点头:「都在这里了,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将人押去前山,将失窃的东西还了。」 姒荼目光游移,若有所思,他嘴上应了,却施展轻功,悄悄跟在了这人的身后。 楼岸这人那么傻,万一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无论如何,他......理应去看看。 姒荼自动忽略了自己就算去了也干不了什么这一事实,一路跟着到了前山。 他正皱眉思索楼岸怎么不直接将人扔到楼老夫人面前证明清白,就看见这人敲响了正院广场上那尊十分醒目的钟。 浑厚的钟声响彻宗门,一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弟子们都被吸引了过来。 姒荼这几日穿的都是楼岸的弟子服,见状也浑水摸鱼挤进了人群里,在众多弟子中也并不突兀。 一位生得刻薄严肃的长老匆匆赶到,对着人群中央的楼岸就是一顿呵斥:「犯了错不好好闭门反思,敲钟做什么!一顿人围在这里吵吵嚷嚷的不显丢人吗?」 那日审讯时在场的多半是长老宗亲,人数远不如今日围着层层叠叠的弟子,楼岸平日里虽然深居简出,但门中几乎没有哪个弟子不知道这位常年高居宗门大比榜首的天才,他还是不少宗门小弟子心中的榜样。 此时原本不知情的弟子们一听楼岸犯了错,顿时叽叽喳喳谈论起来。 楼岸站在人群中,面色始终冷淡,对那位长老的问责置若罔闻,连半分眼神都不曾施捨。 第42页 那长老见楼岸无视了自己,气得面色发青,又不能拿楼岸如何,只愤怒地朝人群挥了挥袖子,怒骂:「你们在这待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训练!」 人群里齐齐发出了一声「嘁」,脚下却同生了根似的,不曾挪动半分。 姒荼抱着双臂站在人群中,眼神冷然。 他就知道,楼小岸可不是好惹的。 当日楼骁沸沸扬扬叫来了一帮宗亲长老,为的就是在众人面前让楼岸百口莫辩。那么今日,楼岸就召集来更多的人,用更为盛大,更为热闹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 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就算单单只是为了楼家的名声,也是万万不能再包庇祸首的了。 弟子们吵吵嚷嚷讨论了半晌也不知道楼岸能犯什么错值得敲钟喊冤的,于是广场上气氛愈发热烈,不少人更是用怀疑的眼神扫视着那位长老,觉得是这位一向以刻薄出门的长老冤枉了自家榜样。 眼见着事态走向愈发不对,楼老夫人杵着拐杖姗姗来迟。 自楼老宗主离世后,楼老夫人接任了代理掌门。不得不说,这位掌门威信颇高,她一出现,只敲了敲拐杖,人群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楼岸也终于有了反应,他上前,恭敬地向老夫人行了礼,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过,她的眼神在场内慢慢扫过一圈后,又才落回了楼岸的身上。 「怎么回事?」 楼岸将人和包袱都带到了楼老夫人面前,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才一撩衣袍笔直跪下道:「请祖母做主。」 老夫人敲了敲拐杖,沖又有些躁动的人群道了声安静。 随后,她将视线落在了楼岸身上:「岸儿,你所言可属实?」 老夫人虽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宜并不显老,一双眼里精光闪动,说话时语调不急不缓,不怒自威。 楼岸面色冷静:「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老夫人定定瞧了他半晌,点点头道:「好。」 她将人拉起来,拍拍楼岸的肩:「你受委屈了。」 又看向了弟子群:「事情至此,来龙去脉皆以明晰,楼骁性情顽劣,加以治下不严,罚紧闭一月。」 姒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至于这个刁奴,」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仍旧昏迷着的人,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拖下去,乱棍打死。」 「如此,便已了事,自今日起众人都不许再提,否则一论处置。」 楼岸没说话,抿唇看着楼老夫人。 祖孙俩静静对视了片刻,老夫人开了口:「岸儿,别让老身难做。」 「也......别让你父亲失望。」 楼岸眸光轻轻闪了闪,终是垂下了眼。 「今日就到这里吧,老身有些乏了。」 楼老夫人被人扶着慢慢离开了广场,弟子们唏嘘过后也渐渐散开。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点点砸在地板上,落下湿润的痕迹。 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楼岸还跪在原地没动,他垂着眼,盯着地上的雨痕。 突然,他的头上多了一把伞。 楼岸抬头,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眼里。 姒荼瞧着比楼岸还不高兴,他揉了揉脸,勉强沖楼岸挤出一抹笑:「下雨了,走吗?」 楼岸看着他,浅浅弯了弯嘴角,把手放进了姒荼的掌心中:「走。」 第22章 本座和楼小岸的日常玩耍 自那日之后, 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 包括但不限于姒荼喝药的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嫌苦了。 楼岸看着面前被某人推到一边的药碗有些无奈:「现在不喝,一会儿凉了更苦。」 姒荼瞧了眼墨黑色的药汁,死命摇头:「这玩意儿太邪门了, 不喝。」 不知道楼岸究竟用了些什么药材, 昨晚他毫不设防地喝了一大口, 成功被苦吐了。 主要吧, 那个味道也不光是苦, 还带着股怪怪的酸味, 喝上一口就直冲天灵盖,恐怖如斯! 姒荼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口不择言:「要不你餵我吧,你餵我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喝一点。」 楼岸动作一顿, 随后清了清嗓子, 拿起碗。 他将盛了药的勺子在碗边蹭了蹭, 在姒荼亮晶晶的眼神中开了口。 「今早......我去学堂时, 发现楼骁告假了。」 姒荼眼里的光开始闪烁。 「据说是由于......不小心摔断了腿?」楼岸看着他,语调里似乎含着笑。 姒荼眼里的光熄灭了。 他耷拉着眉眼:「好吧我承认。」 「你那个三弟的确实是被我揍了一顿。」 「但但但, 腿不是我打折的, 明明是他自己慌不择路跑太快摔断的。」他义正辞严:「可不关我的事啊。」 「我特意套麻袋揍的, 他晕头转向跌沟里去了。不过你放心,他连我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不会有事儿的。」 楼岸看着他:「为什么?」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疑问,姒荼却懂了。他知道对方想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插手这些明明与自己无关的事。 姒荼生平最受不了这种感情剖白时刻,觉得甚是矫情。他看看天看看地,摸了摸鼻子后胡诌一通:「这......我不是你救回来的人嘛, 四捨五入一下我就是你的人了。」 第43页 「救命恩人受了无耻小人的欺负,我理应......是要帮忙的。」 楼岸唇角轻扬, 将勺子送到他的嘴边。 姒荼没想到他真的肯餵自己喝药,有些惊讶,愣愣地喝了几口后才感觉到来上涌的苦味,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拿茶往嘴里灌。 楼岸轻轻抿了口剩下的药汁,也没忍住皱起了眉。 他看姒荼喝的实在艰辛,想了想道:「不如我回头再问问药理先生,给你换种药吧。」 楼岸这么善解人意的一说,姒荼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他摆了摆手:「其实,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你好不容易弄来对我恢復有利的药方药材,再多问的话难免让人起疑,我将就着喝吧。」 他看着楼岸担忧的目光,抿了抿唇,心里莫名生出股豪气来,一把将碗拿过来,闭上眼就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脸被苦得皱在了一起。 楼岸弯着唇角,上前给他顺了顺气。 姒荼发誓这辈子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但看着楼小岸垂着眸子给他拍背的侧颜,他不知道从哪产生一种好像值了的感觉。 碗被扔回桌上,姒荼好歹算是缓过来了,他没精打采地趴着回魂,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些什么。 他瞬间坐直了身体,沖楼岸露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有接青晏堂的任务对吧?」 楼岸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在三日后,对吧?」 楼岸再点头。 姒荼一拍手:「那你把我也带去吧!」 不等对方开口拒绝,他便飞快地用一只手捂住了楼岸的嘴,另一只手竖起根指头摇了摇。 「不急,楼公子请先听我细细道来。」 「这其一,行走江湖危险重重,」姒荼一脸的讳莫如深:「而你,恰好需要我这样一个聪慧机敏的帮手。」 「再者......」姒荼皱着眉顿了顿,下一刻索性蹲在了楼岸面前。 「好吧我编不出来了,反正我就是成天喝药闷得快要长蘑菇了想出去看看。」 「而且药太苦了,外面还有好吃的点心饴糖可以给我压一压,」他仰着脸看楼岸:「你吃过糖葫芦吗?我听人说它特别好吃,我们一起出去吃好不好?」 但凡这里有点零嘴之类的,姒荼吃药也不会那么痛苦。偏偏这楼家认定修剑道需得吃苦,不可贪图安逸享乐,直接不给弟子提供甜食,导致姒荼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那些点心零嘴他是一次都没见过。 自己原先在魔教的日子已经过的够苦了,姒荼也没想到世上还有同自己一样的天选苦命人。 少年肤色白皙,这些日子气色不错,衬得人愈发俊秀。 此时他看着楼岸,因为抬头的缘故眼睛微微睁大,平添了几分可爱。 楼岸喉结滚了滚。 姒荼还在催促他:「你就带我一起出去吧好不好。」 见他不搭话,这人索性耍起了无赖:「你不带我也行,反正我自己有腿,你不答应我就偷偷跟着,偌大的后山,我总能自己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楼家后山地形错综复杂,传言在开宗时特意找了高人布下的迷阵,寻常人在其中根本找不到方向。当初姒荼沿着山坡滚落,也属实是走了狗屎运才遇到的楼岸。 见他这副样子,楼岸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发顶,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好,我带你去。」 「我明日同青晏堂的长老说一声,不从前山门走了,带你从后山离开,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了。」 「你认路吗?」姒荼疑惑道。 这几日他也不是没往后山深处转悠过,但那阵法属实有些复杂,暗含了易理,寻常人难以参透,姒荼也不敢完全保证自己能从里面出去。 楼岸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安抚道:「放心吧。」 感受到脸上传来的痒意,已经达成所愿姒荼没好气地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 反正这人方才已经同意带自己出去了,过河拆桥也没什么。 楼小岸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喜欢扒拉他。 姒荼挠了挠脸颊,瞪了某人一眼,嘴里嘟囔了句「没大没小」后愤愤离场。 留下楼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含笑。 ...... 数日后,俩人抵达了祁仙镇。 在传说里,此地曾有仙人顿悟飞升,后洒下了福源护佑百姓,荫庇一方平安。 后人为此特意定了个祁仙节来供奉仙人,祈求风调雨顺,富足美满,祁仙镇也因此而得名。 姒荼他们到时,便是恰好赶上了小镇最热闹的好日子。 再过两日,古镇便要举行三年一度的祁仙仪式,此时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市集上摆满了节日要用的花灯香囊。人来人往间,放眼望去百姓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祁仙镇出了件怪事。 数日前,李老员外的门口突然被人扔了只死猫七窍流血的尸体,据说被发现时,尸体还是温热的。 僕从当时吓了一跳,随后觉得晦气,没必要上报给主家,就自个儿寻了个地给埋了。 谁知第二日,又出现了一只。 如此往复数日,那僕从是真的害怕了,才禀报给了主家,上上下下查了一通却一无所获。李老员外发了一通脾气,直道晦气,却也无可奈何。 第44页 谁料三天前,死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无头女尸。 僕从当场吓得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便出现的都是无头女尸了。李府也不是没派家丁蹲守过,但根本抓不住人,只在昏黑的夜里看见抹一闪而过的人影。 随即便是丢在门口的尸体。 经此一事,李府上下人心惶惶,都说那是鬼影,李家许是触了什么霉头,遭报应了。据传,夜里还有人经常听到似有若无的哀泣声,李老员外再也不敢耽搁,连忙报了官。 奈何夜间出现的黑影速度太快,衙门的人根本追不上,调查了许久一无所获。之后有人推测,那道鬼影飘渺无踪,许是某位轻功卓绝的江湖人士。此论一出,衙门的人便长长松了口气。 江湖事向来诡谲秘事颇多,不归衙门管,衙门也管不好。 所以当年楼自青创立了青晏堂,便是为协助朝廷管理江湖琐事。 这看着祁仙节近在眼前,却出了这档子事,当地的衙门县令怕犯了仙人的忌讳,一合计,连忙给离此处最近的青晏堂传了信,让其派弟子前来帮忙。 李家闹鬼的事县衙捂得还算紧实,是以现在还没多少人知晓,街道上仍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姒荼捏着糖葫芦的棍子,好奇地东张西望。这一路走来,他闲不住地逛了许多小摊儿,摊主们瞧着他穿的衣料带的配饰都不错,人也面善像是个好说话的,热情地拉着他推荐了不少东西。 楼岸也由着他买,从城门到客栈的短短一小段距离,俩人怀里已经塞了不少好看但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姒荼把手里的糖葫芦送到楼岸嘴边:「真不吃?」 「这个老好吃了,」他见楼岸摇头,无奈地嘆了口气:「你说说你,这都出门了,怎么还恪守着楼家那套端方持重的礼节。」 「走在街上吃个糖葫芦怎么了,哪里不雅正了?」 「糖葫芦那么好吃,你不尝一口真的会后悔的。」 「我吃完了?我真把它吃完了?一口也不给你留了啊?」 ...... 欢脱不着调的声音持续响起,路人寻声望去,只看见两个容貌出挑的少年并肩而行。 个子稍矮些的少年笑着不断试图将手里的糖葫芦餵给对方,被拒绝了也不灰心,调笑着继续朝前走。 而高个子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颤颤巍巍,还要抽空应对他的投喂,很是无奈,但细看,眼底却浸满了温柔。 第23章 本座叫楼小岸哥哥 在青晏堂的暗桩拿到这次任务的详细消息后, 俩人决定事不宜迟,即刻前往李府看看情况。 「虽说县衙和李府那边的意思都是让你抓住鬼影就好,但, 我觉得很奇怪啊。」 马车中, 姒荼往嘴里塞了口点心, 惬意地眯着眼分析起案子。 楼岸怕他噎着, 倒了杯茶放在他的手边:「你觉得哪里奇怪?」 「我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指着卷宗:「你看, 那鬼影一开始扔的是死猫,第三天,却突然换成了女尸。」 「鬼影为什么那么做呢?」姒荼有些疑惑:「单纯只是为了吓一吓李府的人吗?」 「可从消息来看,真正被吓到的人或许只有每日负责开门的僕从吧。」 他替那人摇头嘆息, 天可怜见儿的。 楼岸认同道:「的确, 我也觉得这其中还有些什么。」 「县衙那边是怕这人扰乱了祁仙仪式惹神明怪罪, 可若是鬼影真的只是为了闹出点不详的动静, 又为何偏偏是李府。」 他指尖轻叩桌面:「而且,女尸无头, 是能抹除掉不少关键信息的。」 两人对视一眼, 这李府, 怕是也有不小的问题。 ...... 说话间,马车停了。 两人跟随等候多时的管家入了府, 在前厅见到了李老员外。 李员外生的珠圆玉润肥头大耳,瞧着就知道日子过的定是十分滋润。他见人来了,脸上就立马堆砌出讨好谄媚的笑。若是旁人露出这副夸张的表情,定会让人顿感不适, 但偏偏李员外脸上的肥肉分布的恰到好处,瞧着还有几分顺眼和讨喜。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去讨好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有什么不对, 欢欢喜喜就迎着他们上了座。 「哎呀,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人给盼来了,这眼看着就要到祁仙节了,我这几日真是吃不好睡不好。了,生怕一个处理不好惊扰了仙人。」李员外肉掌拍着大腿,长吁短嘆。 姒荼瞟了眼对方红光满面的样子,暗道未必。 李员外好是感嘆了一番,等他哭诉完这些日子有多不容易后,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问道:「青晏堂的回信中似乎说此次千仞宗派来的弟子只有一位啊,这是......?」 见他发问,姒荼一把勾过了身旁楼岸的肩,抬眉笑道:「信里提及的应该是我兄长,我是同哥哥一起下山长长见识的。」 他伸手指了指:「这是我哥哥楼岸,我叫......楼茶。」 「怎么样,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姒荼将两人的头靠在一起,笑眯眯地问李员外。 「......啊是是是,两位小公子,都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李员外被他的反问搞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恭维:「一个模样儿的气质出众,惊才绝艷......」 第45页 姒荼半点儿也不谦虚,张口就道:「那是。」 腰侧被人轻轻戳了戳,姒荼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违楼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贯谦谦姿态,忙清了清嗓子找补:「那是李员外言重了。」 虚假的感觉更浓了。 李员外恭维了大大小小各种官员各路人马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尤其这位不要脸的还是江湖中堪称最要脸的家族的种,李员外一时有些茫然。 他在姒荼华贵的衣裳和配饰上一扫而过,又联繫了下对方出尘的气质,才打消了疑惑。 或许,每个家族都总会有那么一朵奇葩吧。 他瞧了眼楼岸隐隐破碎的淡定从容,再瞟了眼那微红的耳朵和没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摇头嘆了口气。 有个这么跳脱不着调的弟弟,当哥哥的应该也挺不容易的,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楼岸没再耽搁,直入主题,联繫卷宗上的信息再次细细盘问了一遍相关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李员外喝了口茶,长嘆一声:「两位若是想要查看尸体,得去趟县衙,自出事后,尸体就都被存放在县衙的停尸间了。」 他站起来朝俩人拱了拱手:「祁仙仪式近在眼前,李某实在不敢担上不详之罪名,扰乱仪式。还请两位小公子帮帮忙,抓住歹人,李某必有重谢。」 二人忙回礼,连道不敢。又是一阵客套后由管家引路,离开了李府。 谁知,俩人前脚刚出门,后脚便从墙外又翻回了李府。他们让马车自己回了客栈,伪造出离开的假象,自己再次拐回来探查。 因为对于李员外说的话,他们始终保持一个态度,信,但不完全信。很多细枝末节的事,真相还是得靠自己调查。 两人蹲在花丛中,等不远处巡逻的家丁离开。 楼岸拨了拨姒荼耳边的碎发,有些好笑地轻声问道:「哥哥?楼茶?」 姒荼摆了摆手,害了一声,用气音回他:「出门在外,总得找个身份。」 「叫你声哥哥怎么了,」他笑盈盈地看着某人:「如果你想,我还能叫你好哥哥,嗯,情哥哥也不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楼岸一把捂住了。 少年耳根脖子红成一片:「别乱说。」 姒荼无声地弯眼笑起来。 楼岸羞恼地抿着唇,眸光深沉。这个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简直,不知死活。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姒荼见某人隐隐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腰侧:「家丁离开了,我们也走吧。」 两人起身,成功混进了李府的后院。 与前院主要用于办事、接待来往客人不同,后院分了几处区域,分别住着李员外的姬妾和儿女们。 眼下姒荼他们路过的这一处,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窃香居,结合暗桩给的消息,便知道是李员外家中幼子的院落。 姒荼看着院名皱了皱眉:「这名字,起的真不文雅,透露出股猥琐来。」 楼岸也蹙着眉:「这李琬是李员外最小的儿子,平日里总学着文人墨客附庸风雅,好美人歌姬,似乎还发了不少称颂美人的诗词。」 姒荼表示不能理解这种不伦不类的风格。 两人交流间,那院子里出来了个小厮,手里端着药盅往外走。 姒荼挑了挑眉,随手捡了个石子用指尖一弹,便径直命中了那人膝弯处的穴位。 小厮只觉得腿上的经脉突然抽痛起来,他踉跄了一下便朝前倒去,手里的药盅被打翻,洒落了些许的药汁和药渣。 他揉着腿爬起来,暗骂一声晦气,也没多想,拿起东西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两人上前,查看起了地上遗留的痕迹。 楼岸用指腹蘸取了些药汁,嗅了嗅:「都是些安神镇定的药。」 「不过......」他思索片刻:「似乎用药很重。」 俩人对视一眼,又偷摸熘进了院里,看到了昏睡在床病容憔悴的李琬。 趁李琬刚喝了药昏睡着,楼岸搭上了他的脉。 片刻后,他朝姒荼点了点头:「最近才病的,忧思成疾。」 「这就奇怪了,」姒荼撑着下巴:「李府门口出现的尸体......李员外看着没多害怕,他方才的表现,更像是觉得晦气。」 「但偏偏,一向张扬风流的李小公子却病了,忧思过重到卧床不起?」 两人均是若有所思,难不成,那些死猫和无头女尸,与这个李小公子有什么联繫? 他们回到了院门口,刚准备离开去别处查探,姒荼眼尖,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他指着院门口的一块青石板疑惑道:「那是什么?」 二人上前,发现了石板缝隙中残留的暗红色血迹。 第24章 本座餵楼小岸吃甜糕 「这是......没处理干净遗留下来的血迹吗?」 两人蹲在地上, 伸手碰了碰石板缝隙里和泥土混在一起,早已经干涸的血。 联繫起李琬现下的症状,姒荼和楼岸对视一眼, 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所想的答案。 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了。 姒荼当即拍板:「去李府前门。」 ....... 两人目力极好, 不一会就仔仔细细将地上每一处的缝隙都检查完了, 没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第46页 果然。 他们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死猫和女尸真正的抛尸地点被李府隐藏了, 换了个看起来似乎无伤大雅的正门门口。 李府的人在被问询时提到, 死猫被发现时七窍流血, 尸体甚至还是温热的。 而李员外当初为了凸显李府的清贵高雅之气,建府时在正门前铺满了时下文人墨客最流行的丹青墨石板,这种石板的确高贵典雅颇有格调,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构造独特, 其上布有天然的沟壑小孔, 难以清理。 更何况, 石板间是有缝隙的,若是血液流淌进了缝隙里和尘土混在一处, 让僕从的打扫清理难上加难。就算真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缝隙里的尘土清扫出来, 那也会留下新添的痕迹, 姒荼他们势必能看出来。 但现在,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既然尸体带血,那么正门门口就不可能干净到没有任何痕迹存在过的影子。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里不是抛尸地点。 许是见二人在门口停留的时间有些长,李府的僕从跑上前询问他们是否还有其他要事。 姒荼闻言, 收了面上的思虑,朝上前询问的僕从弯着眼温声道:「无事, 不过是我粗心,以为方才将玉佩遗失在了这府门口,带着哥哥陪我回来寻罢了。」 「现在想来,应当是落在了客栈。」他柔柔一笑:「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惊动你家老爷。」 那僕从被他的笑晃了眼,愣愣地称是。 等两人相携离去后,他挠了挠头,才暗道这楼家不愧是江湖第一大派,里头出来的小公子长得真水灵,那眼睛笑盈盈望过来,就无端地让人多生出些好感来。 ...... 到此,似乎显而易见了。 鬼影的原抛尸点定然是李三公子的门前,但由于种种不可告人的原有,被李府瞒了下来,改成了是在李府正门处发现的尸体。 这也能解释得通李三公子为何回因忧惧太过,卧病不起了。 至于为什么要瞒,估计只会是那些尸体同李三公子的关系更大,李员外为了粉饰太平,悄悄改了地点,寻常人也瞧不出错处。 祁仙节近在眼前,只消一力促使他们抓住那个捣乱的鬼影,其余的最好一概不管,如此,便能掩饰住背后的真相,保全些什么。 但可惜,青晏堂遵循当年楼自青的志愿协理江湖事,必不会草草了案,又碰上了楼岸这样一个完美继承了当年楼大侠君子风骨,如此负责到底的人接受了案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就不会被轻巧遮掩过去了。 方才同李员外谈话时,对方提及让姒荼他们在明日寅时左右蹲守在李府后门,那里是几天来鬼影抛尸后逃窜的必经处。 抛尸地点的蹊跷之处,从这里也可见一斑。既然要抓人,在抛尸时抓岂不是更好,鬼影要经歷把尸体搬过来、抛下这一系列动作,耽搁的时间会更久,必然比逃窜时要好抓得多。 李员外只让他们在后门处等候,想也是怕他们发现被隐瞒的真正抛尸地。 「你怎么看?」 楼岸见姒荼一路拧着眉,面色比他这个正经来查案的人还要严肃,以为对方是发现了些什么,于是认真问道。 姒荼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气:「我觉得......我们该吃饭了。」 楼岸:「......」 他眨巴眨巴眼:「饿了。什么都想不出来。」 楼岸嘆气:「好,吃饭。」 姒荼闻言笑着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朝前面的酒楼带去。 「我这身无分文的,可是还要靠哥哥多多接济呢。」 「你尽管吃,」楼岸被他带得身子稍稍弯了弯,颇为不自在道:「还有,别叫哥哥。」 他问:「为什么?」 他道:「很怪。」 姒荼满不在乎:「咱俩这关系,称兄道弟的不是很正常。哎呀,你就是听少了,多听几次适应适应就不会了。」 随即,便是一连串地哥哥哥哥哥哥...... 楼岸:「......」 称兄道弟是没错,但就算是这样,按年龄来说,不也该是我管你叫兄长吗? 这样反过来真的像极了......你到底懂不懂...... 楼岸看着毫不设防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隐隐有些崩溃。 ...... 在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食后,姒荼往后一靠,感觉浑身经脉都被打开了,眉眼间都流露出舒坦的意味。 ,果然是能让人迅速快乐起来的神丹妙药。 吃饱喝足后,姒小荼感觉自己的脑子回来了。 他神神秘秘靠近楼岸,压低嗓子:「我觉得,今晚那道鬼影不会来了。」 楼岸心道果然,这人又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他略一沉吟:「你是想说,那个所谓的鬼影,是李府里的人?」 姒荼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哥哥果然懂我,」他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咱俩果然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楼岸:「......天生一对不是那么用的。」 姒荼害了一声,摆摆手:「差不多差不多,无伤大雅。」 「李府占地面积可不小,方才去时我就发现了,李员外子嗣众多,妻妾也不少,都住在一处,后院弯弯绕绕的,能在众多院落里准确找到属于李三公子的院落可不容易,我们方才纯属是运气。」 第47页 「其次,那鬼影似乎极为了解李府家丁的换班情况,在不惊动巡逻的前提下抛尸数次,被发现后也是游刃有余,还能在家丁熟悉府内布置的情况下轻松抽身离开,若是个对李府不熟悉的人,绝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托着下巴:「若我们的推测成立,那个黑影必然已经得知李员外找来了能治他的人,当然不会来白白送死。」 「他的目的必然不会单纯是抛个尸吓一吓人那么简单,」楼岸点头:「的确,在真正目的还没达到前,他又岂会让自己这么轻易的被抓到。」 「但,那道鬼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警告吗?」楼岸蹙着眉,神色颇为认真:「目前看来,李三公子是目前较为关键的突破口,我一会儿就去暗桩一趟,找找李三公子过往的信息,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他又想了一会儿道:「现下还早,一会儿可以去县衙一趟,看完尸体后,或许也会多些线索。」 姒荼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没接话,却倏地夹起一块甜糕塞进楼岸的嘴里。 楼岸:「......?」 他被迫止住了话头,疑惑地看着姒荼。 「你看看你,饭不好好吃,眉却拧的死紧,」姒荼语重心长般拍了拍他:「这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信我,你在祁仙节前绝对能查个水落石出。」 艰难咽下甜糕的楼岸:「......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重要,」姒荼见他表情没有那么凝重了,很是满意:「甜糕好吃吗?要不要我再餵你几个?哥哥?」 还没下山前,楼岸被楼老妇人约谈了一次,这位年老的掌权者似乎深喑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赏了楼岸不少东西。 姒荼怕被发现没跟着去,是以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隐隐察觉到回来后的楼岸心情似乎不太好。 彼时,姒荼看着那一堆笔墨文玩、髮带玉冠之类的赏赐嗤之以鼻,只觉得虚伪至极。 他也问过楼岸,但当时少年抿唇沉默了许久,只说不管怎样,楼老夫人是他的祖母。 在父母都离开后,楼岸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还算得上亲厚的长辈家人了。 姒荼着看他默默将东西收好,感到有些气愤,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处密密麻麻的又疼又酸。 他下意识想要楼岸开心点。 所以当他得知楼岸接了案子要下山时,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姒荼提出来一道前去,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管,偷偷逃了的。 但他还是来了。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楼岸好像有些孤独。若是身边能多个人沖他发发牢骚,调笑两句,或许能稍稍好过一点,起码,不会那么的......让人心疼。 再比如现在,他盯着楼岸蹙起的眉,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下意识就想要帮对方抚平。 他的确,总想让楼岸能开心点。 ...... 楼岸本来好好的,却被姒荼一声温言软语的哥哥弄得呛了呛。 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姒荼颇为嗔怪地瞧他一眼,似乎在说怎么这也能呛到,但还是颇为乖觉地凑上前给他拍了拍,简直做足了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他这么想着,楼岸那边可就未必了。 少年如玉的面颊在侧,背上是其轻柔的抚顺,耳边仿佛还环绕着方才温软的语调。 「要我餵你吗哥哥......」 楼岸僵着身子,崩溃地闭上了眼。 救命,他好像,出问题了。 第25章 本座撒娇啦 少年心如擂鼓, 热意在这片空间里蔓延。 楼岸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让视线从对方的颈侧移开。他挪了挪身子,躲开了姒荼的触碰。 「我......没事了, 」楼岸刻意避开姒荼疑惑的眼神:「你......回去坐好吧。」 姒荼皱眉, 他这是, 嫌自己伺候的不够好吗? 是点心没餵好还是顺气儿不及时? 姒荼第一次这么伺候人, 表示不太能理解。 他狐疑地让目光在楼岸身上转了一圈。 楼岸却不让他再看, 忙站起来理了理衣裳, 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结帐」便步履匆忙地离开。 看背影,颇有几分仓皇的意味。 独留姒荼一人坐在原地面露沉思。 ...... 天刚刚擦黑,两人就带着新收集到的线索前往县衙查看起了尸体。 晚风吹拂在身上,泛起阵阵凉意, 姒荼环顾四周搓了搓手臂, 没忍住道:「话说, 我们真的要选择这么一个阴间的时段去查看尸体吗?」 下一秒, 又是一阵阴风袭来,姒荼毫不意外地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方的楼岸脚步顿了顿, 随后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了他的身上, 待将其繫紧了, 又转身朝前几步在两人间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几个瞬息间,姒荼身上就多了层披风, 他抬起脸看着那人的背影,神色茫然。 他也不是傻子,自那块糖糕后,就隐约能感觉到楼小岸在躲着他。 走路都不让他勾肩搭背了。 调笑也不接他的话了。 还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 姒荼垂眸扯了扯身上的两件披风, 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正在经歷巨大的考验。 可是天杀的,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楼小岸还在怪他餵的糖糕不好吃把他给呛到了? 第48页 没可能啊,他尝过的,真的很好吃,不然他也不会特意分享给他。 还是说,因为他晚间比平时多吃了两串糖葫芦? 姒荼这会儿子思绪飞出了八百里开外,脑子里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吵吵嚷嚷猜测原因,本人却仍旧一头雾水。 但没想明白是一回事,他认不认命又是另一回事。 友谊这件事嘛,其实跟小夫妻平日里吵架差不了多少,总得有一方先示弱求和的。姒荼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他虽一向张扬惯了,但如果对方是楼岸的话,他倒还算愿意做那个示弱的角色。 这么想着,姒荼的计划在瞬息间悄然成型。 他看着楼岸郎心似铁的背影,狠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眸中迅速酝酿出水光,随后颇为做作的又是一个喷嚏。 如他所料,楼岸的脚步再次停了,那人稍稍侧过身子,似在疑惑为什么还冷,又像是在思索要怎么办。 姒荼悄悄勾了勾嘴角,小跑几步上前揽住了楼岸的腰身。 楼岸一僵,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被他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哥哥,我冷。」 察觉到楼岸不动了,姒荼低垂的眼眸里闪过笑意。 哇,计划通。 之前在魔教,阿娘生气时,阿爹就是这样求和的,非常有效,导致姒荼现如今仍歷歷在目。 唉,长老们说的的确不错,多学点东西还真是有好处,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那,那怎么办?」楼岸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温热,有些无措:「夜里的确寒凉,你身子还没好,要不先回客栈歇着吧,我一个人去查探也是可以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姒荼摇头果决道。 楼岸有些无言,有些崩溃:「可是我们这样......不太方便......」 姒荼一想也是,他转了转眼珠,抬眸时面上却已是一片温和无辜的神色:「那要不,哥哥牵着我吧,这样还能暖和点。」 楼岸被他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只觉得此时心跳过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其间的漏洞,便听话地拉过了姒荼的手,将自己体内暖融融的内力输送了过去。 少年掌心温度偏高,在内力的加持下,姒荼颇为熨帖的眯起了眼,在心底感嘆一声楼家的内功心法真好使。 的确很暖和,不错不错。 至于姒荼自己的内力,他选择性的将其忽略了。 什么,他有内力吗?没有吧。 于是,两个少年就这样牵着手,一路走到了县衙的停尸间。 在跨进门的瞬间,楼岸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看了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又看了看脸上明显带着些自得和笑意的某人,沉默了。 热意上涌至耳后,楼岸艰难开口:「你......自己的内力呢?」 完蛋,楼小岸反应过来了。 姒荼笑意一僵,但他丝毫不慌,抬眼与楼岸视线相触。 他的眼眸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亮,带着股天然的纯真无辜,似乎只要被这双眼睛盯着,就根本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 少年语调刻意放软,带着亲近和讨好的意味:「你的内力更暖和啊,而且这样我也能和你靠的更近一点。」 救命。 楼岸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看着他,几乎又生出了同之前想要般仓皇离开的心思。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却下意识的,并不想拒绝姒荼的任何提议。 「......好,」楼岸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那你跟紧我,屋子里有些黑。」 姒荼笑着点头。 两人拉着对方,一前一后进了门。 楼岸点燃了几支烛火,稍稍将屋子里照的明亮了些,显得不那么阴森恐怖。 为了存放尸体,停尸间的温度很低,屋子里摆放着三具尸体,都盖着白布。 是三具无头的女尸。 一旁的地上还摆放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在昏暗的烛火中不怎么清晰,姒荼走进了才发觉那是卷宗中所提及的死猫尸体。 两人分头查看起来。 姒荼蹙着眉翻了翻尸体,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这三只死猫,除了已经提及的七窍流血这一特徵以外,它们的毛髮无一例外都是黑色的,纯粹到没有任何一根杂毛。 是有什么缘由吗? 他暂且压下心底的疑惑,朝楼岸那边走去。 房间里停放的三具尸体此时都被拉开了白布。楼岸掏出准备好的器具,认真地查看着每一具尸体的情况。 姒荼对于验尸一道并不专业,索性也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楼岸得出结论。 过了不知多久,楼岸收了工具,凝眸看着女尸淡淡开口:「这三具尸体,每一具的死法都不同。」 「第一具女尸,手中还缠有水草、甲缝里藏有泥沙,尸体肿胀发白,双手张开,推测在死前经歷过剧烈挣扎,是被人活生生溺死的。」 「第二具女尸,喉结下有明显的勒痕,皮下出血,舌骨断裂,索沟方向倾斜,勒痕上浅下深,推测行兇者比死者高一尺以上,且力大无比。」 「第三具女尸,身体上并无致命伤。」他思索片刻:「故推测死因应该是在消失不见的头上。」 「三具女尸都是在死后被人残忍的割下了头颅,」楼岸面色凝重:「除此之外,身体上都有不少的鞭痕伤疤和被糟蹋作践的痕迹。」 第49页 姒荼也皱起了眉:「死后割人头颅,是怕被人发现什么吧。」 「这个小镇并不算多大,要是谁家走失了女儿,哪怕尸体面目全非了,辨认起来还是很方便的。将头割掉,增加了不少辨认的难度,兇手也能放心很多。」 楼岸点点头:「的确,人死前的面容是包含了很多线索的,无论是表情还是下意识的动作,都能反应不少东西。」 姒荼问道:「你能推断出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吗?」 楼岸又仔细瞧了瞧那些尸体,摇了摇头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出现了腐败的情况,但现象都很轻微,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 「但方才我在检查时,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药味,」他回忆了一下:「这种草药我在楼家藏书阁的典籍中有见过,叫荧春草。」 「医书古籍中有注,这种草药似乎对保存尸体新鲜程度有奇效,可保证其在七日内不腐败,但据说这种古法已经失传了。」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见。」 姒荼嘆了口气:「若按你所说,荧春草的古法秘药可保尸体七日内不腐,但这些尸体却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腐败迹象,可见这些姑娘早在七日前便已身故。」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而且镇上死了这些姑娘,还被人作践成这样,都没有人发觉报官的吗?」姒荼有些气愤。 「祁仙镇似乎一直都有姑娘走失,且自那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但......无一例外都没有闹大过。」 楼岸眸光沉沉:「这种情况,要么是家里的长辈亲戚并不在意这些姑娘的死活,要么就是被有心人早早压下了。」 「又或者,这其中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骯脏交易也说不准。」 姒荼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面沉如水,指节发出了几声脆响。 最终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白白惨死的几位姑娘:「人命并非草芥,我们早晚能查清楚,该死的一个也跑不了。」 随后,他走上前,同楼岸一起规规矩矩替三位姑娘盖上了白布。 第26章 本座的手 两人一道出了门, 姒荼想起些什么,问道:「关于那位李三公子,楼家暗桩调查出些什么了吗?」 楼岸点点头:「李三公子李琬, 风流成性, 最爱美人美酒, 仗着李员外的宠爱和李府这些年经商攒下的家底, 在外交友时肆意挥霍, 也时常进出花楼赌场。这点, 用不着暗桩查探,稍稍在外打听一下便能知晓。」 「但可疑的是,这人虽喜爱美人,府中却格外冷清, 未纳任何姬妾。」 「就连平日里进青楼, 也从来不碰姑娘, 点的都是清倌, 一晚上下来都只坐在一旁喝酒,听姑娘们弹琴唱曲儿, 」他顿了顿:「我觉得不对劲, 是以劳烦暗桩的师兄们往深处查了查, 才得知,数年前这位李公子曾暗中花重金请来了一位神医。」 「而那位神医, 当初是以治疗......不举出名的。」 楼岸说到这里,自小养成的性格让他对那个词有些说不出口,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姒荼一眼, 才又继续道。 「李府悄悄将人请了来,又悄悄送了回去。若非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 也不会怀疑到李琬是有什么难以对人言的病症上去。」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对此等秘辛来了兴趣,忙催促他继续说。 「但可惜,似乎那位神医没能把人治好,暗桩查到,这几年来李三公子定期仍会喝某种特殊的药,但李府对此着重提防,是以并没能有留存的药渣供以验证。」 他见姒荼睁圆了眼,听得津津有味,有些好笑,也乐意继续拣些好玩的说给他听。 「但眼见李三公子年龄到了,李府许是怕落人口舌,便匆匆找了位家世清白、孤苦无依的农家女子娶回了府,当个摆设放着。」 姒荼皱眉骂道:「这不是害了人姑娘一辈子嘛?」 但他紧接着又追问:「那位姑娘现下怎么样了?」 楼岸摇了摇头:「半年前,因病不治而死了。」 他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这明面上的说法,是那位夫人自小便身体不好,不小心着凉引发了其它病症,夜里被野猫冲撞,受惊过度病逝了。」 「自此,李三公子日日以泪洗面,夜不安枕,发誓要为亡妻守节。自那以后,这半年里他还真的再也没去过秦楼楚馆,在祁仙镇上还博了个好名声。」 他的语调凉凉,难得地带了些讥讽。毕竟,旁人无知被骗也就罢了,当知情者了解原委,在这些事件前都放上个「不举」的前提后,就显得分外可笑了。 姒荼敏锐抓住了关键词:「野猫?什么样的野猫,会不会同那几只死猫有关?」 楼岸摇头:「这些并未详细提及。」 姒荼揪了揪披风上的流苏,在原地转了几圈,最终一仰脸叉腰怒骂:「那些姑娘绝对跟这个不举的有关,这种人最容易变态了,一个搞不好还不知道背地里祸害了多少姑娘。」 姒荼磨了磨牙,竟是提步要走:「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楼岸好笑地将他拉了回来:「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若要将人带走伏法,还是得找确凿证据。」 「更别提这背后还有一个人,他似乎知道所有的事,并掌控着节奏,一一将证据陈列在明面上,慢慢收拢布下的网。」 第50页 姒荼虽然气愤,但脑子还算清楚,听楼岸这么一说,也顺势往下理了理:「他若是想要为那些受害的姑娘们报仇,大可以一刀杀了那个不举的,以他表现出来的功夫也的确做得到。但他这样慢慢搜罗尸体证据,徐徐图之,更像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样子。」 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那道鬼影,莫非是想要借青晏堂的手来料理这桩案子?」 「从一开始扔下死猫尸体开始,到后面的女尸和惊扰李府的鬼泣声,似乎都是为了一点点将事情闹大。」 「他特意将时间选在祁仙节前,就是想要逼县衙和李府联繫能处理这件事的人。李府位居小镇最繁华的地带,祁仙仪式中的游街又势必会经过李府,若是不提早料理了这人,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卵子来。」 「李员外怕,县衙也怕,所以只能上报给青晏堂了,」姒荼摊了摊手,沖楼岸笑笑:「可见,你们青晏堂还挺有威名的,连鬼想要申冤都盼着你们能来。」 「怎么样,考不考虑以后当个堂主,往外一走多拉风多威武,我在你身边站着也能沾沾光。」他沖楼岸眨了眨眼。 楼岸无奈:「说正事呢。」 「行,」姒荼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将案子交到青晏堂手里,那鬼影应是放心了,但他估计摸不准我们查到了多少,也害怕我们不明所以直接将人捉了去,今晚应当是不会现身的。」 「但我猜测,他之后定然还会用各种方式将线索送到我们手里。」 楼岸没否认这种说法,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荧春草吗?」 姒荼跟上了他的思路:「记得,但这样看来,那鬼影还真是图谋许久,不光收集了这些姑娘的尸身,还特意用古法将其保存了那么久,就为了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替她们报仇。」 「真是不简单,就是不知道他是与哪位遇害的姑娘有渊源了。」 姒荼想了想:「我倒还真有些敬佩这人。」 楼岸贊同:「的确,肯耗费如此大的心力收集这些,定与遇害之人有不小的牵扯,在这个前提下还能冷静谋划,徐徐图之,心性便超于常人,能用古法秘药保尸身不腐,身份必然不简单。如此说来的确很厉害。」 说话间,姒荼瞧见了客栈门前的红灯笼,于是揽过楼岸的背,带着这人朝前跑了几步。 他跑着,语气十分轻快:「好啦,这下调查的大致方向有了,你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啦。」 楼岸有些错愕。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赶路,你又担心着案子的情况,都多久没睡好了,」他沖楼岸弯眼笑笑:「没想到这个案子调查起来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还是倚仗了人家鬼影的功劳,但能查清楚就行。」 「你先好好休息吧,把神养足了,明日才能好好的调查。」 他把人往屋里赶:「去吧去吧,关好窗户盖好被子锁好门,哥哥好梦。」 末了还不忘调笑着叮嘱:「明早我要吃许记酒楼的汤包,你若是要早起晨练,记得帮贤弟我带上一份。」 随即他便在楼岸茫然疑惑的目光下关上了自己的门。 一直到进了房间,确认锁好了门,姒荼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垂眸,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修长的手,此时正在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姒荼无言,扯了扯唇角,嘆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小药丸看也不看便直接仰头吞了。 又到日子了,但愿这次能好过些,别让他太受罪。 ...... 第二日,楼岸拎着离此地两条街外许记酒楼的汤包,敲开了姒荼的房门。 姒荼应该是刚醒,还没来得及梳洗,顶着头凌乱的发就给楼岸开了门。 他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睡意惺忪地沖楼岸打招唿:「早啊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楼岸的目光触及他只有薄薄一层的中衣,颇有些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见对方一直没接话,姒荼清醒了几分,睁眼就看见了楼岸迴避的视线,他有些无奈,知道这人又用上了非礼勿视的那套。 姒荼也没为难他,回屋披了件外袍又回来,瞧见这人手里提的早膳,他欣喜道:「许记的汤包,你真给我带了?我本来昨晚只是随口一提来着。」 他弯唇笑着,伸手接过了楼岸手里的早膳:「这多不好意思,还劳烦哥哥给我送到门口来。」 话虽这么说,这人脸上却没露出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楼岸对他这副样子早已习惯,状似无奈,眸光中却隐隐流露出笑意。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楼岸的目光随着姒荼的动作落在了他的手上,那里,在一夜之间又缠上了熟悉的布条。 楼岸记得,他刚捡到这人时,对方的手上就是缠满的白色布条,他当时还特别留意过,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那日闻到的药草味究竟是什么。加之姒荼第二天便将布条取了下来,过了这许久的日子,他也便忘了。 谁知,现下这布条又突然出现在了对方的手上。 楼岸暗自思索起来,昨晚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姒荼也察觉了楼岸的视线,他摆了摆手,主动解释道:「我这手有个老毛病,好像是什么寒症,总之就是十天半个月会发作一次。」 第51页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骨头冷,说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冻出来的毛病,看了大夫,说是让用布条沾点特质的草药汁,细细将手裹起来,等药效吸收干净了,就能稍微缓解一些。」 「喏,」他知道躲躲藏藏反而让人生疑,索性大大方方地将手往楼岸面前一伸:「你看,真没什么大事。」 楼岸握了握,见的确入手寒凉,便信了三分,没再追问,被姒荼领着进了房一起用膳。 第27章 本座有点害羞 早膳过后, 李府派人来传话,他们便得知,正如先前推测那般, 鬼影今日的确没来。 李员外和县衙那边顿时都松了口气, 原本还对两人的推测心存怀疑, 这下可谓是心服口服了。直夸两位小公子聪明绝顶楼家人才辈出。 李府也由此开始筛查府中的家僕, 寻找可疑人选。 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了一通, 手脚不干净的小厮僕从倒是找出了不少, 可疑之人却连影子都看不见。 前厅里。 李员外苦哈哈地道:「依两位公子所言,府中也是彻查了一番,但却并未发现任何身份存疑的僕从。近日府里也没买新的僕从,余下家僕里最少的也在李府已经待了五个年头,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初买人时也是确定了家世清白的, 实在不像是那作怪的鬼影啊。」 他又想到了些什么:「更何况, 众目睽睽之下, 那鬼影飞檐走壁轻松自如,武功之高强, 在江湖上也是顶尖的, 府中......也的确不曾有这样的人才。」 李员外说完, 姒荼与楼岸对视了一眼。 姒荼笑眯眯站起来,给李员外倒了杯茶, 趁着距离较近,他压低声音道:「查不到人,有两种情况。」 「一是那人提前得了李府要查人的消息,自封武功, 隐藏得天衣无缝。」他弯唇笑着:「不过依员外方才所言,既然买进家僕的渠道是干净的, 且又是为府中效力了多年的老僕,那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要稍稍小些。」 姒荼竖起两根手指:「那便是第二种情况了,员外有没有想过,彻查的范围不对。」 李员外拧紧了眉:「巡逻的家将,洒扫的丫头,厨房里的伙计,做粗活儿的婢女,就连马房里餵马的小厮都查了一遍,还有哪里没查到?」 楼岸看着他淡淡开口:「后院。」 李员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姒荼沖楼岸一抬眉,露出一个还是你懂我的表情,道:「不错,正是后院。」 「毕竟也没人说,那飘渺无踪的鬼影不会是个美娇娘。」 李员外想起自己后院里貌美温柔的姨娘小妾们,面上带着些狐疑,随后,他又想起自己近日里新迎回来的几房小妾,眉心跳了跳。 姒荼继续添砖加瓦:「也许不是您的美妾,有可能是府中几位公子带回来的也说不准。」 「员外您知晓其中厉害关系,自然小心再小心,弄错的机率尚小。但几位公子可就说不准了,年纪轻轻被姑娘们的美色迷了眼也是极有可能的,保不齐......」 李员外眉心又是跳了跳。 李府人口众多,偏偏还如出一辙的爱美色。单单只是李老爷的后院,便有不下十位千娇百媚的姨娘,除开李琬,若再算上其它两个儿子的...... 李员外面色明显沉了沉。的确,他无法保证那些女人都没有问题,尽管李员外还无法将徒手搬运死尸飞檐走壁的鬼影和自己房内温柔小意的美人联繫到一起,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说不准,就是她们中的某一个向鬼影传递了些什么消息。 姒荼见李老爷捏着茶杯沉了脸色,知道点到为止就好,便转身坐回了楼岸身边,只是同楼岸对上视线时,没忍住得意地沖他稍稍抬了抬下巴。 那神情仿佛有种小爷天下第一舌战群儒大胜而归的傲气,直接让楼岸看笑了。 面对姒荼谴责的视线,楼岸艰难地压了压嘴角,只觉得对面这人满脸写着求夸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鬼使神差间,他偏头对姒荼夸了句:「茶茶真厉害。」 姒荼:「......?」 姒荼罕见地僵硬了。 他热意瞬间蔓延到耳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结结巴巴问:「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楼岸抿了抿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方才说的话不甚妥当,显得有些轻浮,正暗自懊恼着,没回答姒荼的话。 就这样,前厅里两个少年规规矩矩坐着,相顾无言,却一起红了耳根。 那边考虑妥当的李员外回过神来,看向两人正准备开口,却被这副景象弄得一怔。 李员外:「???」 他直觉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以为是这两兄弟绊了嘴不开心,多年从商练就的圆滑让他下意识开口和稀泥:「可是这厅里温度过高,两位小公子怎么都热红了脸?」 他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年轻人身体好,火气旺,我让管家再添几盆冰如何?」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楼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不必了,多谢员外好意。」 「但此次事关重大,员外也不宜再大肆彻查,以免打草惊蛇,故,还请员外准许我们在内院自由出入,调查鬼影一事。」 两个外男进入人家李府后院的确多有不便,但楼岸手执青宴堂令牌,为捉拿扰乱江湖安定的真兇时本就可以先斩后奏随意出入,现下开口,一是由于事情还远远不到要强制捉拿的时候,其次,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面子,和缓一些,后续事宜也方便继续开展。 第52页 李员外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沉吟片刻后答应了这一请求,还将新入府的数位姨娘的院落布置同两人说了,拜託两人务必要找出鬼影,还李府一个安宁。 不知是谁将李府撞鬼一事散播了出去,这几日的镇上已经起了些流言,府内不安生先不提,李员外还因此黄了两个单子,损失了不少钱财。是以他此时言辞恳切,眼中的真诚不似作假。 若他没有隐瞒抛尸地点和李三公子的病情就更好了。姒荼暗自嘆了口气。 二人虽得了在后院自由出入调查的令,但为了避免吓到女眷们,却并没有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而是如同上次般压着脚步,尽量避开出入的丫鬟小姐,只到暗处探听调查。 姒荼尽量忽略掉被叫了小名的羞耻感,只当楼公子今日为他的英姿所倾倒,突然抽了个风。 他稍稍落后楼岸半步,瞄着前面步调平稳嵴背挺直的人,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察觉到了吗?」 楼岸也默契地没再提方才的事:「你说方才前厅房樑上藏着的人?」 姒荼点点头,两人一同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到了个角落里,确定四下并无家将巡逻后,姒荼仰头道:「眼下无人,不知可否出来一叙?」 空气里一时静默着,突然,从不远处的树上飞出了一只袖箭,直直地朝楼岸身上射去。 楼岸目光一凝,正欲拔剑拦截,却有人比他更快。 姒荼左移半步,抢先挡在了楼岸面前,随即竟是伸手轻巧接下了那只袖箭。 那裹挟着破空声而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袖箭,就这么稳稳噹噹,不带丝毫杀伤力地躺在了那只裹着白色布条的手中。 气氛似乎比刚才更沉默了。 姒荼终于意识到自己手比脑子快,又干了些什么后,尴尬地笑了笑。 他沖楼岸笑着眨了眨眼,瞎编一通:「这......是我家传的功夫,就那什么......空手接白刃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拿来在街头卖艺的,我早年跟着学过两三年,哈哈哈。」 楼岸没答话,而是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手细细查看了起来。确认布条完好,人也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很厉害,但以后能用兵器挡就别用手接,我怕你会伤到自己。」 姒荼本不以为然,拂玉手若成,空手接白刃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技能,普通的凡兵根本无法对他的手造成任何伤害。 但当他的视线触及楼岸关切的眼眸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敷衍的话来。 只垂下眼睛,默默应了声:「知道了。」 楼岸见他神情恹恹,以为是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对,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顿了顿后还是将手放上了姒荼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再次开口强调道:「空手接白刃,很厉害。」 姒荼耳根莫名又热了热:「哦。」 此时,不远处的树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抬眸看去,才发觉是那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突然往树枝上拍了一掌,硬生生将树枝打折落了下来,惊落了满树的叶子。 随即,在漫天落叶中飞身离去,快得果然只看见一道残影。 姒荼:「???」 楼岸:「?」 姒荼茫然地看看那人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截断掉的树枝,迷惑至极:「他这是......做什么?我们哪里惹到他了?」 「这树,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楼岸沉思了一会:「或许,是由于这树他蹲着觉得不舒服?」 两人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言归正传,姒荼摊开掌心,拿起那个袖箭看了半晌,发觉里面居然是中空的。 他与楼岸对视一眼,将其拧开,里面果然塞着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是行肆意张扬的字:今日酉时,凤山庙相见。 那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单看着就觉得傲骨铮铮,霸气凌然。 姒荼摸着下巴分析:「方才在前厅,这人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但凡是个习武稍成气候的,都能注意到当时还有第四个人在场。」 楼岸接过话:「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为的应当就是送这个纸条了。」 姒荼点头:「不错。至于方才那一击,也是想要试试我们的虚实,若我们当真只是个草包饭袋,刚刚那射出的袖箭,虽不致命,也是真能重伤人的,他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这样,要么就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楼家,哪怕留下来接着查了,不知不觉间在气势上也矮了人家一截,若来日真对上了,也怕是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姒荼嘆了口气,拍了拍楼岸的肩:「还好他遇上的是咱俩,江湖未来的天下第一!」 楼岸无奈道:「天下第一可只有一个。」 「那......」姒荼沖他眨眨眼:「咱俩可以并列啊,并列的天下第一嘛。」 楼岸依着他:「好,并列的天下第一。」 姒荼被哄得高兴了,扬眉捏着那张字条又看起来:「我觉得,或许今晚又有些送上门的线索了。」 楼岸的目光也落在上面,点头道:「真相如何,或许我们今晚就能知晓。」 ...... 那道残影在空中飞驰许久,绕了几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丫鬟上来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问道:「少主今日去试探那两人,结果如何了?」 第53页 那女子一把扯下面罩,露出张明媚张扬的脸来,偏偏此时脸色不太好,仿佛结了层霜:「试了,两人武功都很不错,人也聪明,可以合作。」 她拿起杯子颇为豪放地仰头喝了,将其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随即,房间里响起了道咬牙切齿地声音:「但偏偏,是两个死断袖。」 「在树下你侬我侬的,操!」 第28章 本座玩得花 申时三刻, 凤山庙。 沿着石阶而上,布满青苔的道路旁栽满了重重叠叠的枫树,每值秋季, 漫山遍野的红, 宛如凤凰浴火, 而这坐落于山顶的庙也因此得名。 两人提前抵达了凤山庙, 此时正坐在亭中纳凉。 姒荼打量了一下周围略显破败的景色, 嘆了口气:「这凤山庙据说歷史还挺悠久的, 但怎么现下落败成了这样。」 楼岸随着他的视线扫了眼庙中的蛛丝尘土:「近十年来,祁仙镇的民众似乎都更为信奉传说中的那位仙人,是以镇上祁仙庙的数目只增不减,香客众多, 倒显得其它寺庙门可罗雀了。」 「花开花落, 皆有气数, 自有定时, 」楼岸目光看向远方,声音很轻:「没什么好难过的。」 姒荼看着他的侧脸, 敏锐地觉察出了些什么。 上一次楼岸露出这种表情, 好像, 是在提到楼自青夫妇的时候。 气数,定时......姒荼联想到了当年独步江湖的剑道魁首——楼自青, 年仅十八便一人单挑万象修罗宗的十七阎罗,放火烧宗后扬长而去,只在山门口的石碑上刻下「善恶有道,正邪自清」八个大字。创办青宴堂, 广纳江湖奇才,保障了江湖至少五年的太平安定。二十岁那年自创了一套剑招, 命名为斜月十八式,精妙无比,一举开创了剑道的新高峰......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但可惜,这位惊才绝艷的天下第一,只辉煌了不到十年,便对外宣称病故了。 随后,便是人走茶凉,当年因为一腔热血聚在一起誓要惩奸除恶的首代青宴堂少年们,或是琐事缠身,或是突遭变故,又或是迫于生计,一个个的,就都不在了。 青宴堂,也渐渐地,彻底成了楼家名下的东西。 姒荼根据长老们当初说过的故事,一点点推测出了这些。但他看着触景生情的楼岸,却不知怎么去安慰,这位不着调惯了的魔教继承人,竟头一次嫌弃起自己嘴笨来。只能默默将手搭上了楼岸的手背,一点点握紧了,希望能将掌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楼岸垂眸,看了会儿两人握紧的手,偏头沖姒荼笑了笑。 那笑容极淡也极美,格外让人移不开眼,带着股天高地广云捲云舒自看淡的气息,姒荼瞧着他,仿佛看见大雨过后被洗净了的碧海蓝天,心里某个地方似乎塌陷了一块,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很安心。 他咳了咳 ,对于心中出现的特殊感有些无所适从,头一次率先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不要紧,要紧的是就着偏移的目光,他看见了不远处枫树旁站着的一位黑衣女子。 她的高马尾干脆利落地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神清澈透亮。此时抱着手臂,正看向两人,不知是不是姒荼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那位黑衣姑娘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姒荼:「???」 楼岸也注意到了那边,知晓这位姑娘定然就是那位相约之人,便拉着姒荼起身,沖黑衣姑娘点了点头。 那姑娘瞧两人看见了她,也没再耽搁,瞬息间便移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先是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两人依旧拉着的手,撇了撇嘴,开口道:「碎星宫,沈今念,幸会。」 姒荼被她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热意蔓延上了面颊。他匆匆松开了楼岸的手,欲盖弥彰地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人。 楼岸颔首:「千仞宗,楼岸,幸会。」 沈今念眼睛亮了亮,显然是在江湖中听过楼岸的名讳,但她没着急说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姒荼。 之前在李府,这位少年可是轻轻松松就徒手接下了那枚她注入了六分暗劲的袖箭,想来也是位武功高强的。 姒荼被她眼神中的热意震了震,有些莫名,学着楼岸的样子道:「千仞宗,楼茶?」 楼岸没忍住勾了勾唇。 谁知沈今念宛如晴天霹雳,她颤抖着手指:「你,你们是亲兄弟?」 姒荼有些奇怪:「对啊。」 沈今念大骇,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楼家玩得这么花的吗?」 楼岸:「?」 姒荼:「???」 那边的沈今念摆摆手,扶着棵树深唿吸几次后,也冷静了下来:「算了,这个不重要。」 她抬眸直视两人,眼中又染上了那种灼灼的狂热:「我想说的是,你们跟我打一架吧。」 姒荼两人均是一愣,随即齐齐摇头。 竟是异口同声:「我不对姑娘动手。」 沈今念:「......」真默契,呵。 姒荼发现,在他和楼小岸一同说出这句话后,沈今念嘴唇蠕动,脸上便又露出了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他还是不懂这位姑娘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他直觉,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位姑娘或许会吐出写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姒荼连忙摆了摆手,强行阻止:「那什么,我们不是要聊这次的案件吗?」 第54页 沈今念皱了皱眉:「对哦。」 「主要你们的武功不错,我光惦记这个了。」她略一点头:「行,那就说这次的案件吧。」 这姑娘倒是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 姒荼两人凝神,听她从头说来。 沈今念开门见山,张口就是一句:「那李琬是个畜生。」 「你们这两天应该也查出不少东西了,」她看着两人:「没错,尸体是我扔的,为的就是吓一吓那个畜生,再引你们青宴堂的人过来。」 「我是被碎星宫宫主收养的,再此之前,有一个胞妹,因习武资质不佳,没被宫主看上,是以留在了祁仙镇生活。」 沈今念看着两人在听完她上一句话后同时蹙起的眉,笑着点点头:「不错,你们的确很聪明,也很敏锐。」 「我的那位胞妹,就是李琬那个畜生半年前娶的夫人。」 「她性子从小便温婉和善,喜静,老爱一个人待着种花喝茶看书,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逗弄那只她从外捡回来养着的黑色野猫。我在离开祁仙镇时给她留了一大笔银钱,足够她一个人很好的生活。」她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厉色:「但偏偏我那妹妹命不好,遇上了李琬这么个渣滓。」 「他见我妹妹足够娴静弱小,孤女一人,便将她强掳回去做了那狗屁的李家三夫人,对外还不要脸地宣称对我妹妹一见倾心,宝贝的紧。我那时正在宫中闭关,是以一无所知。」 「我妹妹自是不愿从,她虽性子温婉,但骨子里却极为刚烈,刚入了李家没多久便数次逃跑自救,都失败后也不愿委身于这么一个畜生,便准备寻死。」沈今念嘆了口气,眼神沉痛:「新夫人刚入府就病逝,自然说不过去,李府也算准了她会寻死,是以日日夜夜派人看守。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好歹还能活着,等我出关后自是能寻上门宰了那畜生。」 「但偏偏,有些人是畜生一词都不足以形容的祸害,」她眼神冰冷:「李琬不举的事想必你们也能查到,他强娶我妹妹时已经治那病治了几年,但仍不见起色,一来二去也愈发变态。」 「李琬的院落底下有个密室,里面全是折磨姑娘的刑具,」沈今念道:「我在拿到妹妹的绝笔信中,根据信中的提示找了许久才寻到的。」 姒荼和楼岸对视一眼,这个密室,他们还真没察觉。 「那密室极其隐蔽,并非是由摆在明面上的机关所能触发的,唯一一条连接通往密室的道路,在恭桶下方,需以一种不规律的方式脚踩地板数下才可进入。」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阵恶寒,只能说,变态的想法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李琬应该是早就布置好了这间屋子,但一直没能尝试。我妹妹,则很不幸地成为了被糟践的第一人。」 「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自然没熬过这畜生的折磨凌辱,连寻死都无法做到,每次奄奄一息又会被李府的大夫救回来,等伤好些了又会再次被拖入密室供那畜生作贱玩乐。她硬生生撑了三个月,也没等到我出关救她。」沈今念自责道:「是我太废物,没能早日出关。」 姒荼有些哑然:「令妹,是被刑具活生生折磨死的吗......」 「不,」沈今念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她真正的死因,是毒发。」 「她是被李琬用在黑市上寻来的毒药一点点害死的,那药刚服食时会让人感觉到抓心挠肝的痒,但此时只在皮肉不伤根本,慢慢地,毒一点点侵入,便会从骨头缝里开始痒,等到最后肺脏都被腐蚀干净,血便会从七窍中流出,最后化为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李琬最喜欢的,就是在妹妹毒发时,高高在上地观赏她痛苦的面容,还时不时抽个几鞭子,美名其曰帮忙止痒。」 「我妹妹深知畜生的本性一旦暴露无遗,开了张便不会就此收手,在她之后,定会还有不少姑娘惨遭毒手,于是她在死前,用我们小时候的暗号,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不要自责,还细细告知了所有她知晓的线索。」 沈今念说到此,停顿了一会儿,缓了缓情绪才道:「那之后我出关,才得知李琬在我妹妹之后又陆续地害了三个姑娘,便是我仍在李府门口的三具无头女尸。」 「李琬当时已经愈发不满足了,手段也一次比一次阴狠毒辣,三个灵动鲜活的姑娘在他手上,硬是没能撑过两个月,当一个姑娘不行了,他就会命人砍掉她的头颅,以此掩藏身份,抛尸乱葬岗,随后再物色下一个受害者。」 「我废了好些心思才将她们的尸身收捡起来,保存完好。又以李员外第十二房姨娘的身份入府,接近李琬,阻止他寻找下一个受害者,静待时机。」 沈今念讽刺一笑:「这种畜生,就是喜欢凌虐弱小的那种征服感和施暴欲,但最为有趣的是,当你以一种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姿态出现时,他又会立刻被你吸引,不顾一切地想要征服你,让你跪在他的面前摇尾乞怜。」 「而后一种性格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可比单纯的温婉弱小要更吸引人。」 「不出我所料,李琬看上了我这个猎物,瞬间便对其它弱小得不堪一击的猎物再也没了兴趣。一心想要将我踩在脚下,满足他愈发膨胀变态的征服欲。」 「我也因此,套出了更多有用的线索。」 听到这里,姒荼不得不感嘆,不论是柔弱的妹妹为保护下一个受害者拼死留下遗书,还是沈今念入李府报仇,都让人敬佩。她如今三言两语道完了故事,可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定然是十分的兇险,十分的不容易。 第55页 沈今念从一旁拿出个木匣,道:「这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受害的姑娘被砍下的头颅,你们当初验尸时,应该就猜测过这位姑娘的死因在头上,事实的确如此,她的头骨破碎凹陷,是由于被人大力重击后脑导致的。」 「以李琬的身板自然做不到这样,不论是那个被勒死的姑娘,还是这位,都是李琬身边的一个家僕亲自下的手,那人身高九尺,早年是个打铁匠,力大无比,也不是什么好人,被李琬收用后便一直帮他祸害姑娘。」 姒荼推测道:「所以......你一下子将线索都告诉我们,是想让青宴堂帮你抓人?」 沈今念却摇了摇头:「抓人?为什么要抓他?我若真想单单只是报个仇,大可以当初就潜入李府一刀结果了他。」 「可对于这种畜生,就这么轻巧死了还算是便宜他了。」 「我这些日子早就给他下了毒,他用什么方法害的我妹妹,我就要他十倍百倍的偿还,不够痛苦算什么报仇。」沈今念眼里尽是狠绝:「那毒,名叫黄粱,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若是个一生清白的大善人,那梦里的幻觉便是富贵荣华安乐此生。」 「可若是中毒者坏事做尽,便会在梦中一遍遍地将当初害人的手法重复在自己身上,最后在梦中悽惨的死去。」她挑眉笑起来:「算算日子,此时,已经差不多了。」 姒荼和楼岸心中讶异,立马明白过来。 沈今念引他们上山,一是为了说明其中缘由,让他们对李琬所做之事心中有数,产生愤恨之情,对受害的姑娘产生同理之心,对她所做的事大大减少牴触情绪。 其二,便是阻拦他们救李琬,毕竟当事情还未全部明朗时,李琬这个关键人的命还是很重要的,若他出事,青宴堂必定会出手,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救活。沈今念存了让李琬必死的决心,自是要断了任何存在的可能性。 这个姑娘心思缜密的程度实在让人惊嘆。 姒荼沖楼岸点点头,两人如今已十分默契,只一眼便可确定对方的意思。 随后他转过头,对着沈今念笑起来:「碎星宫的少宫主果然厉害,连我和哥哥都被你给摆了一道。」 「你放心,我们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李琬的确猪狗不如,死了也干净。」 沈今念惊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姒荼这个堂堂正正的「名门正派」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姒荼笑意盈盈,显得十分亲切。 「若沈姑娘已经达成所愿,必不会邀我与哥哥来此闲聊这么久,因此,我猜测姑娘肯多费这些口舌,定是还有些什么需要青宴堂帮忙的。」 「事已至此,」他朝沈今念摊开手:「姑娘不如直言吧。」 沈今念的目光停留在姒荼和善的脸上:「不错,我的确需要青宴堂的帮忙。」 「我当初本可以直接杀了李琬解恨,但后来我一想,觉得这种做法实在过于愚蠢。」 「我们本就是受害者,为什么要以一个不光彩的形象被世人记住呢?」她眼神坚定:「我想要的,就是借青宴堂的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29章 楼小岸是断袖 一日后, 祁仙仪式顺利举行。 姒荼和沈今念混在游行的队伍里,看着这场盛大而又热烈的祈福仪式。 「我妹妹她虽不喜热闹,但往年每逢祁仙仪式的那几日, 她都会很开心, 因为她觉得祁仙并不仅仅只是凡人向神许愿的形式, 祁仙寄託着千家万户的心愿, 是幸福的象徵。」 沈今念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惜, 她命不太好, 这样热闹的景象,今后再也看不到了。」 姒荼没刻意去安慰什么,因为他知道沈今念不需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今安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镇上有女儿的百姓都会记得她的。」 的确, 自案子落定后, 百姓们都在青宴堂张贴的布告上知晓了这么一桩过往, 余下三个受害姑娘的家眷也寻了来,找回了尸首。 百姓们在找识字的人弄清楚前因后果后, 也明白这桩案子能这么快查清, 最大部分的功劳来源于那位善良的姑娘, 让更多的女儿免遭了畜生的毒手。 这两日,已经有不少百姓家中替她供上了长明灯, 许愿这位好姑娘能有一个美好幸福的来世。 沈今念没接话,她轻笑一声:「我倒是对你和楼岸改观了不少。」 她还记得,昨晚在誊写布告时,姒荼突然很认真地问她, 她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沈今念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疑惑, 不解问他要名字做什么。 犹记这位少年满脸严肃地道:「我和哥哥一致认为,这样好的人,不该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名字。」 「她担得起所有人的赞美。」 一时间,沈今念不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哑声道:「今安,她叫今安。」 ...... 姒荼听她这么说,有些疑惑:「你原来对我们的观感很不好吗?」 他们也没做什么吧。 不知是不是姒荼的错觉,当他问完这句话后,发现沈今念的面上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丝绝望,她目光沉沉,仿佛回想起了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称不上什么很不好,但......我对断袖,实在是,有些......」 第56页 她似乎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词能形容好自己的感受,说到这,便一言难尽地顿住了。 姒荼:「???」 沈今念缓了缓,才再次艰难开口:「我有个师兄,他早年间爱上了一个男子,自此,便彻底疯魔了。」 「不惜违抗其师父的命令,也要将人带回碎星宫,日日黏在一起便算了,我远远见过一回,竟是连吃饭都要嘴对嘴的喂,实在是......」沈今念忍了忍,才将嘴边的噁心两字咽下去,换了个稍微文雅一些的词:「不成体统。」 「若是如此也还好,最多也只是他们之间黏煳些,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偏偏,这两人是一点都不安生,自己吵架也便罢了,还要连带他人一起受罪。」 沈今念许是憋久了,这会儿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每次一吵架,那男子便会置气跑出碎星宫,我师兄又定会红着个眼睛怒吼『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随即又是要劳烦宫内弟子们一通找。」 「每次好不容易找到了,我那师兄不想着哄人,却又会说些『跑啊,不是很能跑吗?再跑把你腿打断!』之类的气人话,那男子也不是个气量小的,又定会回些诸如『谁要你管,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之类的酸话,实则不出两日他们又会恩爱非常,实在是矫情至极!」 姒荼瞠目结舌。 沈今念一口气噼里啪啦说完这些,喘了口气道:「总之,你和楼岸......都还算不错,我沈今念勉强认了你们这个朋友。」 「断袖就断袖吧,别学我那师兄,脑子不好,天天成迷于情情爱爱,连武功都荒废了。」 她斜睨着姒荼:「知道吗?」 姒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过了好半晌,他才指了指自己,分外艰难地确认道:「断袖......我吗?」 ...... 此时正值晌午,姒荼神情恍惚地回了客栈,一推门,就看到了端坐在桌旁整理卷宗的楼岸。 姒荼:「......」 楼岸见他回来,放下了手上的卷宗:「正好也快用午膳了,我特意上酒楼买了前两日你想吃的那款八宝糯米鸭,应该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你要是现在饿了,刻意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唇边漾开一抹笑:「外面很热闹,晚上我们可以出去转转,给你买糖葫芦。」 姒荼看着楼岸勾起的唇角,不知怎么回事,越看越觉得心慌,一颗心跳的厉害,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僵硬地点了点头。 随即略有些慌张地避开了楼岸投来的视线。 脑中突然就开始回放刚才沈今念说的话: 「你不是断袖还有谁是?哦,楼岸也是。」 「你也不看看你们都黏煳成什么样了,动不动就打情骂俏欲语还羞搂腰摸头牵手的,还不是断袖?」 沈今念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你们不会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吧?也对......亲兄弟确实不容易,急不得。」 随即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既然说都说了,那就索性说个清楚吧。」 「以我被断袖荼毒了这么久的眼珠子起誓,你俩,绝对不清白!」她一字一顿,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进了姒荼的心里:「就算你不是,楼岸也绝对是,我,不可能认错!」 随即还附上一句含煳不清的吐槽:「也没见过谁家好兄弟会是这种相处方式。」 姒荼顿觉五雷轰顶,也没心思欣赏游街了,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客舍。 现在看到楼岸还如此的温婉贤良,明明光是处理案子的后续事宜就忙的要死,还没忘记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姒荼感觉无比心虚和心慌。 「也没见过谁家好兄弟会是这种相处方式。」 沈今念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你就算不是断袖,楼岸也一定是。」 真的吗?姒荼眼神复杂,悄悄地瞟了眼坐在书案前的楼某人。 他是不是断袖......暂且不提,那楼小岸呢?他是吗? 楼岸从方才就察觉到了姒荼奇奇怪怪的脸色,现下又在短短时间里被某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看了无数次,他一时也有些疑惑。 「怎么了?」 姒荼神色恍惚,捧着茶杯喃喃摇头:「没什么。」 过了会儿,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副神情太假,实在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于是便开口问了个问题,以此转移注意力。 「对了,李府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楼岸想了想回道:「大致上差不多了。」 「青宴堂的人赶去时李琬已经惊惧而死,我们依着沈姑娘给的线索,果然查到了那间密室,顺势也将那位帮着李琬杀害姑娘的僕从抓到了。」 「人赃并获,青宴堂又将证据一一呈上,李员外便再也抵赖不得了,加上先前他隐瞒抛尸点的事,自己也心虚,于是这个案子也就顺利成章地了结了。」 「毕竟他不止这一个儿子,就算再怎么疼爱,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因为他直接跟青宴堂翻脸。」 姒荼点点头:「也对,像李员外这种精明的商人,可太知道每笔买卖的利益在哪了,他眼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想早点完事,儿子可以再生,买卖赔了可就真没了。」 说话间,酒楼的八宝糯米鸭送到了,两人便起身去用膳。 第57页 姒荼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一时有些沉默。 都是他爱吃的。 这么久,楼岸也便算是把他的喜好口味都拿捏准了,不论是平日里放在桌上的零嘴小食,还是饭桌上每一道上酒楼特订的饭菜,亦或是平日里送他的玉佩文玩,衣裳髮带一类的,每一件都精准的符合了他的心思。 以至于,姒荼现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吃穿用度,穿的衣裳戴的配饰,都是楼岸亲自给他挑的,每一件都精緻无比,也不知道这人哪来那么多钱...... 不对,想远了,他想说的是,楼岸,恐怖如斯! 姒荼思绪繁杂,心慌得厉害,一时间对着这满桌的饭菜食不知味,连楼岸连唤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等他回过神来时,楼岸已经放下筷子走到了面前,伸手触上了他的额头。 姒荼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又被楼岸一声「别动」定在了原地。 楼岸皱着眉,神色一时有些严肃:「你生病了。」 姒荼:「?」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沖楼岸摆了摆手:「不是发热,是我老毛病犯了。」 「就是那个寒症,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姒荼勉强笑了笑,努力编瞎话:「这个寒症有些奇特,每逢发作时都会热热闹闹烧上那么一场,过几天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楼岸这次却没之前那么好煳弄了,他沉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症状?能治吗?」 姒荼仔细想了想:「跟风寒其实差不了多少,肌肉酸痛之类的,真不是什么大事。」 「治嘛是不太好治,但能缓解,」他瞧着楼岸脸色不太好,下意识扯了扯对方的衣角缓声道:「我一会儿写个药方,还得劳烦你去帮我抓个药,好不好?」 话说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干了什么,懊恼地咬了咬舌头。 该死,他好像改不过来了。 这样,和沈今念所说的那种刻意撒娇的断袖主人公有什么分别! 可反观楼岸那边,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完后这人脸色不仅稍稍缓和了些许,随即还点头答应了。 不会吧,楼小岸真是断袖? 姒荼大脑飞速运转,还是说,楼岸自己也并不清楚断袖这一说法? 就在他啃着指甲头疼的时候,身体突然被腾空抱起。 楼岸抱着怀里的人,大步流星走向里间床榻。 姒荼:「!!!」 什么情况!楼小岸这是准备不再隐藏自己断袖的身份,狼性大发,准备对自己这样那样了吗? 姒荼脸色爆红。 第30章 本座确定心意 姒荼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红着个脸半靠在榻上,一勺勺地乖顺喝着楼岸餵到嘴边的粥。 方才楼岸先是将他放在榻上,细心掖了掖被子, 随后许是想起他方才胃口不好没吃多少饭菜, 便又下了趟厨房, 亲自给他熬了粥。 眼下还端着粥碗, 一勺勺都等吹凉了才餵给他。 姒荼活了这岁数, 从来没享受过这待遇, 一时间鼻头有些发酸。 原来生病时有人一步不落的守着,是这种感觉...... 楼岸此时侧身坐在床边,宽大的袖子卷了一截上去,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他正垂眸轻轻吹着勺子里滚烫的粥, 眼皮很薄, 眼尾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端的是一副如清风月明般朗朗的风姿。 姒荼看着他,咬着牙十分羞愧, 暗骂自己心思骯脏。 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怎么能那么想人家, 就算是他某日兽性大发把楼岸办了,楼岸都不会兽性大发把他办了。 都怪沈今念, 在他耳边念叨那么一大堆,搞得自己脑子都坏掉了,净想些有点没的,多对不住人家一颗对好兄弟的拳拳爱护之心啊。 楼岸见姒荼乖乖将一碗粥喝的见了底, 心情比之方才好上了许多。 他勾着唇,从怀里掏出张素白的帕子, 轻轻给姒荼擦了擦嘴角。 接着说出的话更是将姒荼彻底雷了个外焦里嫩: 「今晚我搬来与你同睡,」楼岸微敛着眉:「你这发热虽不寻常,但仍需隔三岔五换个帕子。」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也能安心些。」 姒荼呆滞。 姒荼震惊。 姒荼在心里发出尖叫。 虽说好兄弟也不是不能同床共枕吧,但他现在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还有,谁家好兄弟会给对方擦嘴啊! 他是病了,但不是手断了! 楼小岸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姒荼迅速把脸熟透了的自己卷进被子里团成一团,见楼岸没等到回答似是不肯离开的样子,有些急躁,才不得不憋闷着「嗯」了一声。 老天爷,他现在可太需要一个独处空间静一静了。 楼岸蹙眉研究了一会儿床上的那一大团被子,猜测对方许是生病了心情不好,便也没再纠结,只叮嘱姒荼先好好休息,等药熬好了再给他送过来。 临走时,为了防止发生类似于姒荼闷死自己的情况出现,楼岸还伸手给那团被子理了理,贴心地给他留出了一个通风口。 姒荼等着他的脚步走远,才勐地从被子里钻出,苦着张脸挠了挠自己的头髮。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他翻身将被子压在身下,深吸了口气,开始整理思路。 第58页 首先,第一个问题,楼小岸是断袖吗? 姒荼沉思片刻,看不太出来。 根据在楼家的这好些日子来看,不管男弟子还是女弟子,楼岸好像对谁都算不上热衷,对谁都是那副有礼却冷淡的模样,每日除了练武之外,唯一特别上心些的,好像只有他了。 好吧,第二个问题,自己是断袖吗? 应该......不是吧?姒荼自觉活了这十几年,没对哪个姑娘动过心,男子更是别提了,断袖一说简直堪称荒谬。若放在以前,有那么个人指着姒荼的鼻子说他是个断袖,他定然嗤之以鼻。但,他又为什么在沈今念说出那些话时,心里会涌上那么些奇怪的情绪呢? 不是愤怒,不是疑惑,甚至不是好笑。反而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恍然大悟?有种被人点醒后的明了和被戳穿后的无措。 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慌张和不安。 姒荼接着剖析:自己会有这些情绪,是因为断袖这个词么? 并不是,顶多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被用到自己身上,故而产生了些许小小的别扭。他并不觉得一个人喜欢男子或是女子有什么好拘束的,若放在旁人身上,他定然看都不会看,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生在世,两情相悦便就够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 姒荼将沈今念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终于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无限接近了那个答案。他细细品了品,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心中跃动着的那丝喜悦、隐隐恍然大悟般的感受,不是因为断袖这个词或是其它,只是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和楼岸。 仅此而已。 所以,自己是喜欢上楼小岸了吗?什么是喜欢呢?那......楼小岸也喜欢他吗? 姒荼抱着被子,意识渐渐模煳,思绪在几个问题间反覆横跳,一会儿回忆着自己和楼岸的点点滴滴,细细分析自己的感情,一会儿又细细琢磨着姒泇曾经提过一嘴的,关于喜欢的定义,一会儿又在过去的回忆里仔细搜罗楼岸也可能喜欢自己的证据...... 脑子忙活好一阵后,劳累了许久的姒小荼顺利进入了梦乡。 不管了,好睏,先睡吧,睡醒了就明白了...... 眼皮沉重的姒荼如是想。 ...... 不知过了多久,姒荼被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吵醒了。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了许久没见的丽丽此时正站在床头,歪着脑袋盯着他。 一时间,姒荼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在魔教的寝宫。 「丽丽,你怎么在这里?」他有些惊讶。 随即,发现了绑在丽丽腿上的竹筒。 姒荼伸手将其取下打开,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颇为精緻的小银球。 信上的字迹清瘦有力,正是他的养父柳北如所留。信中也无甚特别,只说最近正逢姒荼毒发,让他注意着些,别被仇家找上门钻了空子。又提及小银球中装着能压制毒素的药丸,是教中长老最近新研制出来的,叮嘱他每日一服,不出几日便可痊癒。 姒荼看着信嘆了口气。 自他滚进楼家后山起,便与教中断了联繫。一直到几日前他随楼岸来了这祁仙镇,才得了空给教里递了消息,报了个平安,只说伤势未痊癒,以防教内不轨之人作乱,先在外养伤,日后再自行回教。 没想到那边居然将丽丽派了出来寻他,想必也是算准了他毒素要压不住发作了,给他送药来了。 姒荼看着那张字条,有些怔愣。 他像是被敲了当头一棒般,渐渐清醒过来。 养父虽然未在信中催促他回教,但这封信的到来,仿佛在预示某个不久的将来。 他早晚是要走的,早晚是要回魔教的。 他并不是楼岸所认为的,江湖上某个无家可归的漂泊者,他背后是偌大的一个魔教,他有不能逃避,必须要扛起的责任。 这些日子的相处,竟让姒荼渐渐模煳了他与楼岸之间的区别。 他是一定会走的,那楼岸呢,在他走后会常常想起他吗?会觉得不舍吗? ...... 姒荼闭了闭眼,不知不觉间,指甲陷进了掌心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日呢? 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自己对楼岸的感情,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几近残忍地提醒他,斩断他的念想呢? 姒荼自嘲地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柳北如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点给自己送了这封信的。 让他在一瞬间便能想个明白,看个清楚...... 姒荼嘆了口气,往自己脸上拍了拍。不怪他多疑,实在是这些年来养父对他的训练方式就是这样的,那个男人心思过分深沉,许多事情拐着弯的便能达到他所想要的效果和目的,甚至他能不沾丝毫的龌龊和功利性,干干净净就能了事。 ......想什么呢,先不提魔教那么多事,柳北如就算再厉害还能神机妙算不成,总不至于真能拿捏准他在哪天哪时哪刻的心思吧。 魔教。 一名身穿盔甲的男子朝主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主上,丽丽此时已经抵达了祁仙镇,估摸着少主那边已经看到了您留的字条了。」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着一袭青衣,闻言头也没抬地继续处理着手中的事物。 殿中一时间静默了许久,那盔甲男子也一直没动,始终恭敬地保持着姿势等待主位上的答覆。 第59页 良久,柳北如终是搁了笔,他咳了咳,喉间似是发出一声嘆息: 「孩子长大了,心自然就野了些,不好管啊......」 第31章 本座被楼小岸强吻了 天色渐沉, 街边却慢慢热闹了起来。 姒荼喝完药后缩回床上,裹好被子没说话,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床边的楼岸。 他的眼睛挺漂亮, 略微睁大时却总显出点无辜的模样, 尤其在这样一眨不眨盯着人的时候, 像极了某种粘人的小动物。 楼岸也垂眸看着他。面上不显, 却在心底暗嘆, 只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终是没忍住伸手, 借着贴额头的动作顺势摸了摸姒荼的头。 「不烫了,」楼岸安抚道:「再睡一觉,明天就能好了。」 许是心境与之前大为不同的缘故,又或许是身体不太舒服的缘故, 姒荼看着眼前的人, 感受着他掌间的温度, 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心中想要亲近对方的念头。 或许生病的人, 总会变得比较粘人吧。 姒小荼蔫蔫的垂下眼,为自己没出息的想法找了个更没出息的藉口。 他闷闷出声:「我在床上躺一天了, 要发霉了。」 「睡不着的。」 随即他又抬起眼来, 看着楼岸试探道:「外面感觉好热闹, 我们可以出去逛逛吗?」 楼岸下意识想说外面风大不易于恢復,但看着那双小心翼翼的眸子, 却又咽了回去。 他总是难以拒绝他的要求。 楼岸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轻轻嘆了口气:「外面会有些凉,要多穿点衣服。」 随即他便找了新买的几件衣物来,亲力亲为地帮姒荼板板正正的穿好。在触及对方的冰凉的手后, 他想了想,又给姒荼加了件厚实的披风。 姒荼看着他细心照料自己的样子, 有些沉默。 纠结一番后,又悄悄释然了。 他都要走了,让好兄弟多照顾一下自己怎么了,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他!生病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 姒荼找到了藉口,享受起来也就颇为心安理得了。 他没做声,静静看着楼岸一通忙活。终于,在楼岸甚至试图给他塞个暖手炉时,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哥,楼公子,」姒荼弯着唇指了指外面:「我要不要提醒提醒您,现在是夏季,不至于,真的。」 楼岸见他笑了,心下不知为什么突然一松。今日他看着姒荼一直没精打采,兴致也不高,虽然觉得对方乖顺的样子尤其可爱,但总有种踩不到底的虚无感,仿佛抓不住这人似的。 眼下他这一笑,再次变回那副鲜活的样子,让人光看着,心里便跟着高兴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手炉放下了。 ....... 两人收拾一番,终于出了门。 街边此时已经点起了一盏盏红灯笼,摆着小摊贩卖饰物的,猜字谜的,杂耍的......既热闹又喜庆。 不远处甚至还有人搭了个擂台,说是要比武招亲。 姒荼站在人群里仰头看着檐下挂好的红灯笼,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从上到下,甚至连每根头髮丝都显得无比轻松快意。 因为在方才的某个瞬间,他突然想通了。 他一向不是拧巴的性格,只是相较于在情爱一事上不怎么有经验,这次难得碰上,便钻了回牛角尖。 但此刻他看着这热闹的江湖人烟,突然便不纠结了。 迟早要走又怎么样,立场不同又怎么样,人生在世,谁能没点难处? 难道仅是因为这样,喜欢上一个人便是不应该的事吗?仅是因为这样,便要放弃吗? 哪有这样的事。 但凡他双脚还能立于地上,两人还在这江湖之间六合之内,那些复杂的纷扰,沉重的枷锁便迟早有一天能打破。 就算现下楼岸还不喜欢他,他也能堂堂正正的讨这人的喜欢,让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变成两情相悦! 他十几年来风霜雨雪,刀山火海一一蹚过,机缘巧合下由着天意,好不容易喜欢上这么好的一个人,总该是要为自己争一争的。 姒荼捏了捏拳头,他迟早有一日,能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地将楼小岸风风光光娶回魔教! 如,如果楼小岸不喜欢他......他,他就强娶! 姒荼瞟了楼岸一眼,有些心虚地想。 不过能给魔教拐回来那么一个惊才绝艷的下一任教主夫人,他也算是大功一件了,那帮长老们就偷着乐吧。 姒荼这会儿正兴奋,已经开始不着调地琢磨起来他们的婚房该怎么布置了。 楼岸帮姒荼买完逛街必吃的糖葫芦,捏着两根小棍回来,却看见这人面上挂着一派幸福祥和的微笑。 他有些疑惑:「你在想什么?」 姒荼这会儿还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注意他回来了,听见耳边响起一道熟悉且信任的声音问话,顺嘴就答了:「我在想娶......」 他笑着转脸,却被吓得一激灵,结结巴巴圆道:「去,去那边。」 楼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不远处那个比武招亲的擂台,此时正有两个大汉光着上身打得水深火热。 他敛了敛眉:「你想去?」 姒荼这会儿还胆战心惊着呢,见楼岸变了脸色,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求生欲瞬间大涨:「没,我就是觉得热闹,在这里看看也挺好。」 第60页 楼岸:「哦。」 姒荼观察着他似是不虞的神色,一个猜测浮现在心头。 他想了想,不禁多出些期望来。 「你年岁也不小了,楼家那边......有给你议亲的打算吗?」 姒荼拐着弯打探。 楼岸:「不曾。」 「我上头还有个哥哥,若说议亲,暂且轮不到我。」 姒荼想了想,又道:「那,你有心怡的姑娘吗?」 楼岸摇头。 姒荼微微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但手心却已经微微出汗。 他扯出一抹自认完美的笑来,将手搭在楼岸的肩上,语调懒散含笑,像是好兄弟间无聊时的一句闲话。 「那楼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成家呢?」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不都说成家立业嘛,先成家后立业,的确是不少男子毕生所求。」 楼岸还是摇头。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看着姒荼道。 姒荼点点头,若有所思,只当楼岸痴迷于剑道武学,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 此时,天际绽开绚丽的焰火,惹得人群发出一阵躁动,人潮涌动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临江桥派河灯啦。」 此话一出,瞬间让人群改变了流动方向,朝着临江桥边挤去。 姒荼和楼岸被人群裹挟着,不得已地跟着人流的方向前行。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笑笑。他们本对放河灯一类的祈福仪式不感兴趣,但眼下也只能跟着百姓们一探究竟了。 楼岸为了防止两人走散,抢先一步握住了姒荼的手腕,拉着他跟上人流。 人群摩肩接踵,挨挨挤挤磕磕碰碰间,少年的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动,分不清彼此。 ...... 两人被挤得都出了些汗,好一顿蹉跎后,终于抵达了临江桥边。这地方比之街道宽敞了些许,至少终于能喘口气了。 楼岸轻轻松开姒荼的手腕,从怀中掏出帕子细细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得快点擦掉,不然待会儿冷风一吹,可能会头疼。」 两人靠的很近,姒荼有些心慌,没敢看他的眼睛,只点了点头。 「好了,」楼岸将帕子规规整整放回后,看着姒荼弯唇笑了起来,仿佛是某个完成了伟大作品的孩子般,带着略微稚气的得意,却又笑得分外好看。 「这下不会头痛了。」 姒荼感觉自己中毒了。 自从想明白心意后,他现在看楼岸,怎么看怎么心动。 给他餵药时心动,给他系披风时心动,拉着他穿过人潮时心动,眼下笑着替他擦汗也心动...... 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无药可救,却又甘愿沦陷。 姒荼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了。 「有坏人!我的孩子!!!」 随即又是数道孩童的哭喊声:「阿娘!阿娘!!!」 「放开我!!!」 两人迅速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人群乱成了一团,其中最为醒目的是个彪形大汉,此时那人手里正掐着个哭闹不止的女童。 那大汉虽身着普通市井小民的粗布麻衣,但此时暴露在人群间,周身兇残血腥的气质一览无余,尖叫一出,百姓便纷纷四散逃走,慌忙远离了这人。 而孩子的母亲正被家眷们拦在数十米开外不让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擒,哭得泪眼婆娑。 姒荼眼神一凛,那人,他是认得的。 数十年前,魔教炼蛊一脉曾有个派系,名为噬心。原本发展得好好的,偏偏出了个叛徒,杀师杀友,灭了噬心一派的蛊王,杀死无数核心弟子,自己出走建立了新的门派————血童煞。 此祸一出,魔教便即刻派人前往围剿,偏偏 那时魔教总部也出了几个奸细,让那位杀师杀友的叛徒提前得了消息,连夜逃了。 那位叛徒倒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在蛊术方面虽造诣颇高,但若正面对上,绝不是魔教高手们的对手,便只派出各类蛊虫和宗内弟子应战,自己则沿着密道一路向南。 都说狡兔三窟,这叛徒倒是更为了不得,他深喑这个道理,于是早年间便四处购买房产,江湖上大大小小角角落落仿佛都有他的窝。他在哪里,哪里便是新的血童煞。 于是乎,数十年来,魔教带着人马大大小小围剿过数次,却始终未能彻底剿灭。 姒荼之前有听教中的长老提过几句,说是近些年,那位隐匿在暗中的叛徒炼蛊手法是愈加阴毒了,似乎是得了本古籍,血童煞这个名字便是从中学来的。 姒荼略一回想,看着那大汉手背上代表着着血童煞教众手血蝎子,沉了脸色。 血童煞血童煞,虽然当初长老们并未明说,但联繫此时的场景一联想,便可得出结论。 用小孩子炼蛊,姒荼眼里闪过杀气,那个叛徒当真是活腻了。 他向楼岸递了个眼神,下一瞬,两道身影霎时便飞掠出,只见残影。 那大汉今日奉命去寻找宗主炼蛊所需的材料,本想着此地热闹非凡,走失个孩子不会立刻引人惊觉,却没想到发生了意外,还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他与人群僵持了两秒,便准备凭藉着武功蛮力强闯出去,反正这些平头老百姓也奈何不了他。 却没成想运着轻功飞至水间时,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痛感沿着经脉传至四肢百骸,让他的力道顿时一松,和那名女童便双双从空中落下。 第61页 姒荼足尖在栏上轻轻一点,身形瞬间移到了水中央,他一掌打在那大汉身上,将他击飞,掉进了一个船舫内,又紧接着变换身形,接住那掉落的女童往后一抛,被随后紧接着赶来的楼岸抱进怀里带到岸上。 自己则掉进了湖水中。 被冷冰冰的湖水一激,姒荼瞬间便感受到了体内毒素的躁动。 他在心底嘆了口气,这病真是好不了一点。随即便闭上眼憋住气,准备让自己慢慢浮起来。 下一瞬,姒荼突然感受到腰上多了条结实的胳膊,那人似乎有些着急,牢牢圈紧了他的腰身,努力带着他往上浮。 被这力道一勒,姒荼差点破功,嘴里吐了串泡泡。 他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了熟悉的某个身影。 水下光线不足,楼岸原本正往上游,却听见姒荼吐出一长串的泡泡,像是没气了,顿时便有些着急。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便低头将嘴唇贴了过去。 一片混沌里,水波荡漾。 姒荼感受着唇上的柔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 第32章 本座和楼小岸近距离贴贴 好一阵折腾后, 两人终于上了岸。 孩子已经回到了家人的身边,此时正被她阿娘搂在怀里哭。 那孩子的家人们看到两人平安无恙后,也是过来好一顿感谢, 在百姓的一片叫好声中, 姒荼和楼岸谢绝了那家人的邀请和谢礼, 押着大汉离开了临江桥。 那大汉方才被击中了腕上的穴位, 此时手臂酸麻难忍, 无法蓄力, 被两人架着时挣扎数下也无法挣脱,没了法子,只在嘴里一个劲地威逼利诱,讨好谩骂的词被他一个人说了个干净。 他见两人都忙着运气烘干衣物, 连个眼神都不曾施捨后, 也悻悻闭了嘴, 暗自盘算着离开的方法。 姒荼整理好衣物, 问楼岸:「这个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先押回青宴堂吧,」楼岸想了想:「我前些日子帮着堂内整理卷宗时, 似乎看到最近发生了不少孩童失踪的事件, 或许和这人有关。」 姒荼点点头, 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与魔教没有干系,不便插手, 交由青宴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思及此,他便将所知的大部分相关消息告诉了楼岸,也算是给剿灭血童煞添把火了。 那大汉见姒荼方才出手不俗,一击之下便废了他的胳膊, 且那枚射出的石头中似藏有暗劲,命中之后居然能一路游走, 损伤了他不少经脉,心中已是暗暗吃惊。 眼下又见这位少年对他血煞宗之事如数家珍,连着对宗主所修功法,罩门所在也是一清二楚,心中更是大骇。 他也是听过青宴堂的名声的,知晓自己若是真被押着到了青宴堂,便是死路一条,他眼珠子转了转,眸中闪过一抹狠绝。 下一瞬,他暴起,原本耷拉着无力动弹的手臂肌肉紧绷,五指成爪,带着破空声抓向楼岸的咽喉。 他根据方才的对话推测出姒荼是个不好惹的角儿,便挑了楼岸这个似乎相对弱小些的作为突破口。 姒荼方才暗自注入内力,暂时废了这人的胳膊,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一遭。 眼看着楼岸受到威胁,他想也没想便运功到极致,再次出了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看清时,姒荼已经先一步将两指点在了那大汉的胳膊上,下一瞬,大汉的便骨头寸寸崩裂,滚倒在地上,扭曲着发出了悽惨的嚎叫。 事情发生的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楼岸有些惊讶,他垂眸看了眼大汉称得上可怖的惨状,对此未置一言。 其实方才大汉攻来时,他完全可以避开,只是没想到姒荼出手得这么快,没给他发挥的空间。 地上的人惨叫了一阵,竟是生生疼晕了过去。 姒荼的手垂在袖口中发着抖,神色有些恍惚。 他其实也知道楼岸能避开,但手却总比脑子先快一步做出反应。毕竟心系之人在眼前受袭,他的确无法冷静理智的先进行分析。 出手便出手了吧,但错就错在他情急之下出手似乎有些太狠了。 现下大汉的整个右臂已经不成样子了,骨头碎的彻底,那层皮肉包裹着碎骨软趴趴地摊在地上,让人单看着便觉得可怖至极,心生不适。 实在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会用的招数。 姒荼悄悄瞟了眼没说话的楼岸,在心里盘算起来。 据他这几日观察,楼岸对自己多少是有些纵容的,那现在,他若是撒个娇,或者像那些话本里的小娘子般弱弱地扑到这人怀里寻求安慰庇护,有没有可能......矇混过关呢? 楼岸看着姒荼神色几番变化,准备出言安慰,谁料他的手刚抬起来,姒荼整个人就突然扑到了他的怀里。 少年双手环着他的腰身,语调放软,声音带着些不自觉的颤抖:「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不过我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姒荼泪汪汪地抬起眼和他对视:「你不会怪我吧?」 楼岸身体有些僵硬,两人相识以来,也算是经歷过不少事了,但不管何时,都没有如现在这般亲密过。 被他环着,两人的前胸腰腹都紧密的贴在了一起,感受得到彼此最真实的温度,美好到有些虚幻,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在水下那阴差阳错的一吻。 第62页 少年柔软的唇和霎时睁圆的眼在楼岸的脑海中回放,他的喉头髮紧,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细想。 姒荼见他没答话,心里咯噔一下,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有些着急,却又生出些委屈。 方才要不是急着保护他,自己也不能蠢到将拂玉手中较为毒辣的一招直接就往上用啊。没夸奖就算了,楼小岸怎么还能怪他呢。 姒荼恹恹地垂下眼。 谁知下一秒,他突然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楼岸伸手回抱住他,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前额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还好,没发热。」 随后,他看着他认真道:「没怪你,只是觉得你很厉害,有些震惊而已。」 楼岸沖他弯了弯唇:「事发突然,我还应该谢谢你。」 姒荼被他柔声细语地一安慰,有些莫名地,反而觉得愈加委屈了起来。 他试探性地道:「你......不会觉得我小小年纪出手太过狠辣吗?」 楼岸替他理了理碎发,认真道:「江湖险恶,能自保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在紧急情况下哪还能要求别人点到为止呢?」 他瞟了眼地上的人,语气里带着些凉意:「就算要怪,也该怪出手之人技不如人。 姒荼有些惊讶他会这么说:「可是,江湖上好些老头儿都是这么说我的。」 楼岸语气淡淡:「那是他们迂腐不堪。」 姒荼被他逗笑了,他揉揉鼻子,觉得自己方才实在过于矫情。 他瞧了瞧两人现下的姿势,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慌忙从楼岸的怀里退了出来。 「那,那什么,我们联繫青宴堂的人来把他带走吧。」姒荼摸了摸鼻子:「这个点也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客栈吧。」 楼岸的臂弯此时仿佛还残留着这人身上的余温,让人无端地生出些眷恋。 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轻声道:「好。」 ...... 联繫好青宴堂的弟子处理完相关事宜后,夜已经很深了。 楼岸轻手轻脚回了房间,不出意外的,姒荼已经裹着被子睡熟了。 他在床边悄声坐下,静静看了会儿眼前人的睡颜。 许是生病的缘故,少年饱满的唇颜色有些浅淡,脸颊上的肉被枕头压得挤了挤,显出几分可爱来。长长的睫毛垂着,让他的睡颜看起来十分乖顺。 与平日里鲜活灵动的风姿不同,睡着的姒小荼看起来更柔软,更可爱,也更...... 楼岸眸光里似乎藏着某些难言的情绪。 最终,他伸出手,指腹轻轻在姒荼的脸颊上蹭了蹭。 姒荼却忽地皱了皱眉,身子动了动。 楼岸本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搅扰到了他,正要收回手,却发现姒荼睡得突然不安稳起来。 他的眉心拧在一处,分外难受地动了动手臂。 被子滑落下些许,楼岸这才发现,姒荼的手似乎在发抖。 第33章 本座是外室小妾 清晨, 姒荼从暖融融的榻上醒来,只感觉身心舒畅,竟是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他四下望了望, 没看到楼岸的身影, 便估摸着这人是去练剑了。 姒荼眯起眼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 之前楼岸说昨晚要和他一起睡, 他还以为是同榻而眠呢, 不过看眼下身侧床榻整洁的情形, 不难推测出这人应该是在美人榻或者书房将就了一晚上。 甚至可能, 楼岸昨晚都没进过这个房间。 亏他之前还紧张兮兮地想这是和楼岸的第一次同床共枕,生怕自己睡相不好来着。 啧。 不过,倒是有个奇怪的地方。 姒荼抬起手,对着窗棂将修长的五指舒展开, 细细打量起来。 他昨日情急之下强行用了拂玉手中较为毒辣的一式, 以他目前只能算是小成的功力来看, 属于越阶使用, 必遭反噬。且此时又与体内毒素反噬的日期撞上,只会更难熬。 所以按道理来说, 他没可能毫无痛楚地度过这个晚上。 从前在魔教, 他每隔十天半个月都要和义父对练, 柳北如可不是什么的慈父,面对武功尚未练成的少年从不留手, 招招狠辣,只有在姒荼被打到毫无抵抗力晕死过去后,那场单方面的碾压才会堪堪停住。 也因此,姒荼早就对反噬来临时的痛楚十分熟悉了。 但偏偏昨晚, 姒荼拧着眉细细回想起来......还真没什么感觉。 硬要说的话,反而觉得身体里暖融融的, 分外舒服。 姒荼脑海中闪过了一道身影。 莫非...... 姒荼眼里渐渐染上些笑意,一个主意在心中悄然成型。 不管猜测是不是真的,他还是想要去试探一下,能顺便逗逗某人也是极好的。 ...... 楼岸想着方才接到的从楼家前山主院派发的命令,目光有些游移。 他揉了揉眉心,抬脚回了客栈。 刚回到房间,就和坐在床边安静喝粥的姒荼对上了视线。 姒荼看见他,连忙咽下了嘴里的粥,扬起笑兴沖沖地沖他道:「你回来啦。」 楼岸神色柔和下来,也弯唇点了点头。 姒荼看着他,眸光微动,想起了方才敲定的计划。 下一瞬,他原本还灵动的眉眼突然就耷拉了下来,显得有些病弱,他把粥放下后便装模做样地准备下床,却仿佛虚弱过度般,腿膝一软接着「哎哟」一声便朝楼岸倒去。 第63页 随即,便如他所预想的那般,被接入到了一个安稳的怀抱里。 楼岸不知为何眼皮突然跳了跳,他把人搂在怀里,看着对方拙劣的演技,想不明白这是又闹得哪一出。 姒荼对倒人怀里这种事还是第一回做,他看着楼岸疑惑的目光有点想笑,连忙压了压嘴角,做出西子捧心状:「不知为什么,今早我起床后就总感觉身子不太舒服。」 「感觉腰酸背痛,腿膝发软,」姒荼目光中隐隐带了点委屈,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楼岸,试探性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楼岸显然还在状况之外,茫然地摇了摇头后便要伸手给他把脉。 若说姒荼方才的神色是五分委屈三分羞涩两分嗔怪,那在楼岸摇头后,他的眼中就变成了十成十的控诉。 他语调轻颤,仿佛被负心汉抛弃的深闺怨妇:「可是哥哥......昨晚,就只有你进了我的房间。」 「我现下变成这样,定是你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际,对我做了点见不得人的事。」 姒荼眸中带着点点水光:「我知道哥哥你帮了我许多次,但就算......就算哥哥还是想要我以身相许,也不该在那种情况下......」 他这会儿显然代入的还是楼茶这个身份角色,一口一个哥哥的唤着,让这段控诉多了些欲语还羞的刺激感。 姒荼仿佛不忍再说,将目光瞥向别处,一声轻嘆:「稀里煳涂的,我都不清醒,能得了什么趣。」 楼岸被他的话炸得瞳孔紧缩,紧接着,耳根便在姒荼的注视下慢慢变红了。 他手忙脚乱,只觉得现在身体接触姒荼的部分热得出奇,看着怀里赖着不肯走的人又不知怎么办,只能僵硬着四肢仍由热意蔓延。 楼岸虽然明知姒荼是故意逗他玩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指尖触上的,软软的脸颊。 以及在他帮他运功时,这人痛哼着往自己怀里钻的场景。 楼岸深吸了口气,扶着姒荼坐回了床边,看着对方唇边的笑有些无奈:「你何必总是逗我。」 姒荼没错过楼岸眼里某一瞬间的飘忽,有些讶异。 他原本还只打算逗逗这人,但现在看楼岸的反应,难不成是真对自己干了点什么,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心虚。 他默不作声地将这件事压在心里,没再追问。 而是接着方才的话题挑了挑眉笑道:「因为逗你真的很好玩嘛。」 姒荼装模作样长嘆一口气:「没成想,楼郎,你居然真的是那等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 这是又换了出戏。 楼岸在他枕头底下掏了掏,果不其然摸出了两本风月话本。 他眉心跳了跳,盯着话本名一字一句念了出来:「《狐狸精夜会柔弱书生》?《俏佳人与薄情郎》?」 实在是楼岸一身端庄正气与风月话本极不相符,看着他宛如在读四书五经般念出书名,姒荼倒在床上笑得肚子疼。 楼岸自小在楼家学的是四书五经儒家礼仪,读的都是功法心经绝世剑谱,于是乎他从来没想过江湖中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存在,当下便被惊住了。 他狐疑地盯着两本书看了看,终究没压住少年人的好奇心,伸手便准备翻开一探究竟。 姒荼被他这一举动吓得蹦了起来,连忙扑过去按住了楼岸的手。 这些个话本写的都是风流韵事,低俗不堪的描写多就算了,还配带了不少活色生香的插图。 姒荼将行情最好的这两本买回来后也没多看,粗略瞟了两眼,便被其中过于粗俗直白的形容闹得有些噁心,随手就塞在了枕头底下。当时还感嘆这写书的人文采不怎么好,小插图画得倒是纤毫毕现,比起他们魔教不少宫中墙上印着的也差不了多少。 现下见楼岸准备翻看,姒荼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开什么玩笑,不说别的,但就姒荼自己便捨不得让楼岸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看这种东西。其次,姒小荼自认自己在心上人面前还是很在意形象的,要是让楼岸亲眼看到了这书中的内容,连带着觉得他这人心思龌龊怎么办?他这个只看了两眼的人还不得冤死,找谁说理去? 姒荼沖楼岸僵硬地笑了笑,急中生智般快速开口:「这是本断袖风月!」 像是怕楼岸不明白断袖何意般,姒荼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书扯出来,一边贴心地给他解释:「断袖呢,就是......两位男子之间的情意。」 「男子和男子也是能在一起的。」 姒荼嘴上说着话,手里却偷偷将扯出来的话本垫在屁股下面藏起来,生怕楼岸一个想不开还是硬要观瞻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他这头刚藏好松了口气,却听那头的楼岸轻飘飘开了口。 「我知道的。」 姒荼:欸? 楼岸垂下眼皮,微微上挑的眼尾格外好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他见姒荼疑惑,竟是又补了一句。 姒荼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向口齿伶俐的人突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楼岸那边也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楼岸才出声打破了这个气氛:「我今早,收到了祖母的传信。」 「她说,让我办完了事情就早点回宗门,别在外耽搁。」 第64页 姒荼想了想,点头道:「的确,自结案后,我们在这里也耽搁好几日了,你未完成的课业还有许多,是得早些回去。」 那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楼岸看着他,却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姒荼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便又笑起来:「唉,这都说江湖相遇,终须一别,没想到这么快。」 「你这回走,也不能再从后山进了,若带着我,难免要添上许多的麻烦,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不值当。」 姒荼摸了摸鼻子:「就算侥倖回了后山,我......天天又是要喝这个药那个药的,总不能老让你劳烦药理先生帮我配药吧?难免让人怀疑,镇里反而会方便很多。」 他看着楼岸,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就不跟你回去添乱了。」 楼岸安静听他说完,道了个「好」字。 姒荼不习惯气氛那么凝重,害了一声:「我在这一带应该还会待上许久,祁仙镇离楼家是有点距离,大不了我往千仞山那边靠靠,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落脚,隔上几日就邀你同我出来相会?」 他说完,似是觉得这个说法想某些背着家中长辈私会的小情儿,有些忍俊不禁,偏头笑了起来。 姒荼本想着逗逗楼岸,冲散些离愁别绪,也没真准备把人约出来和自己相会,却不想他正笑着呢,就听见楼岸那边应了声好。 姒荼:欸?!!! 他惊讶地往楼岸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人竟是一脸正色,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楼岸再次开口:「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宗门了,你可以同我一起离开,距千仞山三里左右,有个观花镇,当地治安不错,民风质朴,玩乐解闷的东西也不少,是个好去处。」 姒荼:欸? 他继续道:「我在那里有处房产,小院布景还算雅致,也一直安排得有人打扫,你可以在那里住下。」 姒荼:! 「离小院最近的酒楼也是我名下的,你喜欢吃的琉璃酥和八宝鸭都做的不错,还有一些特色吃食在当地还算有名,你到时候可以尝尝。」 「若是偷懒不想出门,也可以差人联繫酒楼,将想吃的东西点一点,他们稍后就会派人给你送过去。」 ...... 姒荼茫然地看着楼岸,他怎么转瞬间就被这人安排明白了呢? 大到吃穿住行,小到外出游玩,楼岸三言两语便给他规划得完完整整,细緻入微。 姒荼看着他,不知为什么重点有些跑偏。 他总觉得这样,自己像个被楼小岸背着人娇宠着养在外面的妾室...... 第34章 本座用嘴餵糖葫芦 时间又过了几日, 姒荼也真如楼岸所安排的那般,住进了观花镇的小院里,每日养养伤逗逗鸟, 看看话本练练剑, 晒着太阳吹着风, 吃着酒楼里的美味佳肴, 过的还算快活。 不过他也并没有全然地让自己当个闲散客, 姒荼人虽然又跑远了些, 但还是会定时与魔教联络。 每隔几日,他就会收到魔教总坛那边的消息,有时是让他打探消息,有时又是让他刺杀仇敌, 事都不算大, 但却胜在麻烦。 这让姒荼不禁感嘆或许有些人天生就不是什么富贵闲散的命, 在魔教任劳任怨也就罢了, 现下沾了楼小岸的光寻了处清闲的地,收到的任务居然也是只多不少, 三天两头往外跑, 实在让人唏嘘。 小院只有几个老僕住在侧院中, 人都很好,会定期来打扫落花杂草。主院里只有姒荼一个人, 平日里安静的很,也没人会过问姒荼的行踪,是以他来去自由,有时为了做任务能接连三天三夜不睡觉蹲守在外, 杀完人后又连夜赶回别院。 不为别的,单纯是由于和楼岸约定的七日之期到了。 好在当初定下的日子间隔从时间上看还算宽裕, 足够姒荼做任务路上的一来一回,不然还真不好同楼岸解释。 他好几次都是杀了魔教叛徒后急匆匆往回赶,甚至只来得及换件衣服,便见着了借着休沐从楼家后山熘下来的楼岸。 那人听闻姒荼出门了,也不多问,只安安静静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僕对弈,树上随风时不时飘落下的叶子扫过这人的肩头,袖子,再缓缓飘落在地上。 姒荼总会在棋局结束前猫着腰偷偷靠近,坏心眼地想要吓这人一跳,虽然总是屡战屡败,从未成功过,但不影响他想要捉弄楼小岸的一颗炙热的心。 随后便是日常的切磋练剑,两人都对武学一道颇为热忱,每每打起来便是半日,几位老人便会在院中纳着凉,打着蒲扇给他们加油助威。 天色渐沉后,两人用过晚膳,有时会相携着去逛灯会,给姒荼买些好看但无用的小东西塞满别院厢房,有时又会打两壶香醇绵密的好酒,翻身到楼顶观花赏月。 ...... 姒荼的伤在一点点好起来,毒素也慢慢被压制了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着,除了偶尔觉得魔教那些鸡零狗碎的任务颇为烦人外,姒荼还是很期待明天的到来的。 因为每过一个日升月落,便距离他下次见到楼小岸又近了一天。 尽管那人只能来别院待上那么短短的一天,但已经足够美好,人嘛,总是是不能太贪心的。 姒小荼掰着指头认真地想。 ...... 但意外总是发生的猝不及防,比如他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对象居然这么狡猾,比如他也没想到楼小岸会亲自出门寻他,再比如,他还是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会在青楼撞了个脸对脸。 第65页 那日,姒荼本来换好了新买的衣裳,高高兴兴等着楼岸的到来,却没想到会在那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接到了魔教的传讯任务。 偏偏,这次的任务还是由魔教总坛那边发出的,上面盖有柳北如的私章。 推嘛,是万万不能推的了,姒小荼在卧房里缓缓扯出一抹咬牙切齿的微笑,拍碎了手边的桌子。 有任务他可以理解,但偏偏怎么就在今日啊,他倖幸苦苦跟着街口的王姐学了好久的小辫,今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刚刚绑上,这会儿他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怎么杀人?!!! 拆了吗?不要,他还准备留着给楼小岸炫耀来着,万一一会扎不好了怎么办。 这可是他花了整整两刻钟才绑上的,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拆了他心疼。 姒小荼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好嗯......这副打扮似乎也没多浮夸,这样出门好像也不是不行。 杀个人而已,以他的实力,去去就回。 姒小荼对着镜子露出了微笑。 ...... 姒荼穿梭在楼内,被满室满厅的脂粉气熏得直想打喷嚏。 这里属于民间最为常见的那种青楼,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这会儿随着黄昏初至,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姒荼此次的任务对象是魔教分坛的一位长老,最擅长易容伪装,姒荼从正午找到黄昏,才逐步锁定了人选。 但那人十分精明,许是猜到了自己身份暴露,在街上兜着圈子在最热闹的地方绕了几圈,一眨眼就拐进了这间青楼,借着重重纱幔的遮挡,立马便换了一副新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在厢房中搂着小娘子喝起了花酒。 这青楼房间众多,一间间的排查起来十分不便,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他碰上了姒荼。 被这人往人群里带着绕了半日的姒荼这会儿已经很暴躁了,他顾忌着不能在大街上出手牵扯到旁人,是以憋着气陪他浪费了这许久的光景。 没想到这人地狱无门偏要闯,自恃易容之术高明,一头扎进了这样一个让姒荼十分好下手的地方。 ...... 姒荼冷眼擦净了手上的鲜血,从怀中取出化尸水倒在地上的尸首上,转身走出了房门。 却在走廊上碰上了个喝的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姒荼本想着刚杀了人不宜招摇,便低眉顺眼退到一旁让那人先过。 却没成想那男子却停住了脚步。他飘忽着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姒荼一番,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便伸手就准备搂住姒荼的肩膀。 见姒荼躲过去了,他也没恼,只嘻嘻哈哈笑着道:「本大爷许久没来,竟然不知这楼内居然多了这样上好的货色。」 「瞧瞧这小模样,多嫩啊,真俊,长到本大爷心坎上了。」 姒荼皱了皱眉,他这是,被当成青楼里卖身伺候人的小倌了。 那男人说完,见他没什么反应,居然还不知死活地再次伸手准备掐姒荼的脸。 姒荼暗自嘆了口气,刚准备出手将人打晕,却没想到有人快他一步。 他看了看地上昏迷的中年男子,又看了看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楼岸,有些震惊,又有些头疼:「你来这里做什么?」 楼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姒荼却瞬间从这眼神中读出了千言万语。 他仿佛在说,你还好意思问我。 又好像在说,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姒荼努力解读了片刻,也不知自己猜中了楼小岸的几分心思,但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楼岸的眼神中看到了谴责。 那是一种对放了他鸽子的人的谴责,那是一种对方居然背着他跑到烟花之地寻欢作乐的谴责,那是一种仿佛正房夫人抓到了丈夫在外偷腥的谴责......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姒荼在他的这一眼下,生出了许多心虚来。 楼岸道:「我见你一直不归,便出门寻你,谁曾想......」 「一路跟着,就跟到了这个地方来。」 他抿着嘴唇,好看的眸子里又再次带上了深深的谴责:「姜茶,这里很好玩吗?」 救命,姒荼被他这么看着,感觉自己要完。 他他他,居然该死的觉得,楼岸还有一句没说完的话。 连起来就是: 姜茶,这里很好玩吗?比我还好玩吗? 虽然这是这么久以来楼小岸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他,但姒荼看着对方冷冷淡淡扫过来的视线,竟也该死的觉得楼小岸貌美如花到让他心神荡漾。 姒荼捂着自己怦怦跳的心脏,主动上前揽住了楼岸的肩膀,乖顺地沖他笑笑:「不好玩,你都不在哪能好玩呢?」 「我也没来多久,是因为方才在街上好像看到了一位男子神似我的一位长辈故人,便追着那背影来了这里,刚刚才知道是我看错了,两人只是背影比较像而已。」 「我这前脚辨认完出了门,后脚不就遇上了你?」 他笑着拍了拍楼岸。 楼岸的视线却落在了他颈侧垂下的小辫上,那几根辫子正柔顺地搭在这人的肩头,让人多添了几分娇俏的风流感,再配合他今日的穿着,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 楼岸感觉到了从四方传来的视线,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 姒荼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辫子上的眼神,顿时骄傲地扬了扬眉:「这可是我找街口的王婶子特意学的,就是为了这次你来能编给你看。」 第66页 他扯了扯自己的小辫,笑着歪了歪头:「怎么样,好看吧?」 楼岸听完,心里的烦躁瞬间消了大半,他又仔细地瞧了瞧姒荼,弯唇首肯:「嗯,很好看。」 姒荼递给他一个那当然的眼神。 「不过话说我们来都来了,要不干脆在这里开个厢房喝个酒再走吧,这里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我刚刚听人说,这里的酒还是挺香的。」 他用胳膊戳戳楼岸,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楼上走:「去吧去吧,我还挺好奇的。」 ...... 半刻钟后,两人如愿坐到了厢房中,喝到了传说中的佳酿。 这酒虽不如他们先前喝的那般烈,却自带一股混着花香的甜味,还算韵味悠长。 姒荼嗜甜,觉得这股味道还算对他的胃口,便拉着楼岸多喝了几杯。 两人却没想到,这青楼里的酒多半都是用于助兴的,初时喝着没什么感觉,但后劲极大,这么一小坛下去,两人居然都有些醉意上涌。 姒荼拍了拍脸,起身将窗户打开了。 他本意是想吹吹风醒醒酒,却忘了自己身处在青楼这么一个大胆开放的地界儿。 瞬间,两人看着对面厢房里歌姬嘴对嘴餵男子吃葡萄的景象愣住了。 两人常年练武,目力都极好,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自然都是将对面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姒荼缓解尴尬似的,又往嘴里灌了口酒。 许是连空气中都带着醉人的味道,姒荼鬼使神差般地沖楼岸开了口:「你想试试吗?」 楼岸酒量不如姒荼,此刻已是半醉,他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姒荼。 桌上放着来时楼岸特意给姒荼买的糖葫芦,在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姒荼听见自己轻轻吐了口气,缓解了一下心里的紧张。下一刻,鬼迷心窍般地,他拾起一颗糖葫芦,用唇轻轻咬住。 随后,他垂着眼起身,低头缓缓靠近了略显僵硬的楼岸。 唇瓣相触碰间,楼岸尝到了那颗带着花香与酒气的糖葫芦。 ...... 第35章 楼小岸说他愿意 房中烛影摇晃, 两人纠缠的影子被烛光照在了墙上,模煳又暧昧。 良久后,他们慢慢分开, 鼻尖相抵, 唿吸交错, 是沉默而又缠绵的注视, 眸光潋滟里, 分不清有几分真情几分醉意。 空气中充斥着粘腻的花香酒气, 姒荼看着楼岸,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般,忽地生出了几分慌乱。 他急急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往四周看了看, 才发觉方才拉扯时, 袍角扫落了桌上的糖葫芦, 此时它们正颇为可怜地躺在地上, 原本亮晶晶的糖浆沾上了尘土。 姒荼看着那几颗被弄脏的果子,莫名联想到了楼岸。 此时的楼岸正在窗边微微喘着气, 衣襟凌乱, 带着醉意的眼眸安静地望过来时, 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烧得姒荼心慌, 却又难以抵抗地被他诱惑。 姒荼手指无意识紧了紧,楼小岸现在这副模样,不就同地上的果子一样,被他弄脏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姒荼只感觉房间里的温度越升越高, 他再也坐不住,直觉不能再这样下去, 遇上腾的一下起身,迴避着楼岸的视线,急匆匆丢下一句:「糖葫芦掉地上不能吃了,我下楼去再给你买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出门时衣袍还在门上挂了挂,又急忙被扯下来,瞧着颇为狼狈。 楼岸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良久后,被弄脏了的楼公子唇边发出了一声轻笑。 ...... 夜间的风带着凉意,迎面吹来时能让人清醒很多。 姒荼被夜风煳了满脸,现下人是清醒了,但尴尬得想死。 他不自觉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 有些恍惚。 一没言明心意二没说媒下聘三没迎娶过门,他们就......就接吻了? 姒荼想起方才唇上柔软的触感,眼神没出息地开始飘忽起来。 他自小受魔教薰陶,自是不多在意三媒六聘,但楼小岸那边不一样啊! 那人学的是儒家圣贤,使的是君子剑,养出来的是君子骨,魔教不讲究的,楼家却是极为看重的。 总不能让楼小岸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了自己吧,多不好。 姒荼这会儿的思绪跟着他荡漾的心情飘了个十万八千里,脚下的路也走的歪七扭八,好几次差点撞到人。 他乐滋滋地在小摊贩上选了两串果实饱满色泽晶亮的糖葫芦爽快付了钱,刚准备捏着小棍往回走,就被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在姒荼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原本雀跃的小心思瞬间死了大半。 那人,是他养父柳北如的心腹,此时出现在这里突然找到他,必不会是偶然。 姒荼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那人一把扯进了拐角处的阴影里。 下一刻,那人虚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魔教内乱,主子遇害身亡。」 他的腹部鲜血淋漓,借着幽暗的光,才发觉那里早早没入了一把匕首。 随着他轰然倒下的身躯的还有一句话: 「您快......回去,小主人还在教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姒荼手里的糖葫芦再也握不住,离开了主人颤抖的指尖,滚进了泥土里。 第67页 ...... ...... ...... 醉月镂金的房顶上。 两个少年带着笑意注视着彼此,时光荏苒,他们却仿佛从未变过。 姒荼在璀璨夺目的烟火下沖楼岸扬了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调笑道:「你现在是我的啦,知己~」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十分不着调。 楼岸挑了挑眉,就着相扣的手将人一扯揽进了怀里,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还是知己吗?」 姒荼有些怕痒,被他唿出的气激得缩了缩脖子,笑着胡言乱语:「好好好,不是不是,咱俩这叫相好,老了以后就是老相好,死了之后就变成了彼此的死鬼哈哈哈哈。」 楼岸捂住这人格外破坏氛围的嘴,垂下的眼神有些无奈:「茶茶,你再好好想想,以咱们现下的这种氛围,你更应该说些什么?」 姒荼被他捂着,眼珠子转了转,倒也真的思考了起来。 片刻后,他戳了戳楼岸的手背,示意对方他想好了。 楼岸半信半疑地放开他。 姒荼转过头,眼神认真地看着他:「我方才仔细想了想,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准确些,这话五年前我就想说了。」 楼岸弯了弯眼睛,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又听这人开了口。 姒荼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顿了顿,下一秒张口就道:「你嫁给我吧!」 楼岸原本上翘的唇线一秒变平,他默了默,有些无奈。 他果然,就不该期待这人的嘴里能说出些什么动听的情话。 那头的姒荼却一脸认真,掰着指头给他细数起来:「真的真的,我没开玩笑,你嫁给我吧。」 「这些年来,我还算有些家产,等你嫁过来,就全都归你。」 「我没有爹娘,但有几个很不错的长辈,对我很好,以后可以带你认识。」 「家里有一个阿姐和一个弟弟,阿姐你方才已经见过了,相信她在你的一番运筹帷幄的泼脏水下,已经认可了你这位弟媳,」姒荼笑着拍了拍他:「看看,咱楼公子多厉害啊。」 「至于下头的那个弟弟呢,」姒荼顿了顿,似是有些头疼:「他......脑子不太好,近日里还总做着些什么称霸武林独步江湖的春秋大梦。」 「你若遇见了他,无视便好。但若他不长眼地敢对你出言不逊,你就动手吧,这傻孩子打一顿就老实了。」 姒荼说完了家庭成员的初步情况,又开始细数自己名下的房产商铺、金银珠宝,仿佛恨不得现下就搬空了归到楼岸的名下。 数完财产几何,他又开始拉着楼岸畅想聘礼数目,婚礼布置...... 简直口若悬河,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了。 楼岸好笑地听他数了半晌,见他对许多细节都有布置规划,不由得弯唇闷笑起来。 这人倒的确没撒谎,还真是,心心念念了好多年...... 姒荼正数得欢呢,就见这人笑得格外开怀,一看就是没认真听的模样,气得他捶了楼岸一拳:「我这么认真的在计划,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 楼岸抓住他的手,将人缚在怀中,用唇轻轻啄了啄姒荼的脸颊:「听着呢。」 「那你倒是说说看意下如何啊?」姒小荼横眉怒目,做足了逼婚的恶霸形象。 他威胁般地咬牙道:「你要是敢不答应,本......我就抢婚!」 楼岸又啄了口他的脸,柔声哄道:「嫁,我嫁。」 ...... ...... 第二日清早,玉蝴蝶顶着俩黑眼圈苦哈哈跑来给姒荼解毒时,发现这小魔头脸上洋溢着某种奇异的微笑。 银针扎背上了,他在笑。 苦味沖天的药喝到嘴里了,他还在笑。 玉蝴蝶:??? 玉蝴蝶:....... 只能说,不愧是魔教教主吗,果然让人猜不透,恐怖如斯。 然后的然后,玉蝴蝶在楼岸一勺勺试好温度的餵药时光里被酸的龇牙咧嘴,不忍直视,拔腿逃离了。 谁知他还没能逃多远,刚扶着墙休息一会,就看见了一双繫着金铃的赤足。 他僵着身子缓缓抬头,成功和明艷动人的姒大圣女对上了眼神。 姒泇朝他挥了挥手,勾唇妩媚一笑。 玉蝴蝶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人狠话不多的姒大圣女华丽丽地打晕了。 视线彻底昏暗前,玉蝴蝶在心底绝望怒吼: 姒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 ...... 第36章 嘴硬强者 楼岸刚给姒荼餵完驱毒的药, 就见楼砚星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他好不容易剎住了脚,抬眼就看见了两人相依的姿势。下一秒,他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个呲牙咧嘴的傻笑。 眼看这傻孩子将要说的事忘了个九霄云外, 楼砚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随即一巴掌盖在了弟弟的脑袋上。 楼岸见两人似乎有要事准备说, 便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楼砚池见状, 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方才我和小星准备出门时, 在一楼走廊上撞见了一位女子, 她衣着明艷足系金铃,我们到时,正巧看见她打晕了玉蝴蝶准备扛走。」 「我们刚准备上前拦截,那名女子却像是认识我们似的, 把这封信笑着递给了我, 让我转交给姜公子。」 第68页 「她说, 玉蝴蝶是她府内偷跑出来的男宠, 现下准备将人扛回去好好管教。」楼砚池露出些疑惑的神色:「我见她似乎没什么敌意也不像说谎,又似乎的确和玉蝴蝶相识, 再结合这封让我转交的信, 便没再拦了。」 他朝楼岸一拱手:「那名女子内息沉稳, 步履轻盈却不显虚浮,似乎武功颇高, 师兄觉得要拦吗?」 若要拦,眼下追出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楼岸与姒荼对视一眼,在看到姒荼眼中憋不住的笑意时,便大约明白了。 楼岸道:「不必, 你说的那位姑娘应该是茶茶的阿姐,是咱们自己人。」 「她此番前来带走玉蝴蝶, 也是因为收到了茶茶的传信。」 闻言,楼砚池眼中露出些许讶异,却没说什么。 楼砚池可就没自己亲哥那么稳重了,一听出楼岸话中那与众不同的亲昵意味,这孩子便激动得双眼放光,微微颤抖,甚至可以合理怀疑,若不是眼下当中这么多人的面,他估计会直接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姒荼被楼砚星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轻咳一声,扯了扯楼岸的袖子。 为了缓解尴尬,他坐直了身子,拿起那封信和楼岸一起看了起来。 信简明扼要,就说让姒荼解了毒就好好养着,家里有她守着,随后便是通知他们玉蝴蝶被她带回家了,不用担心不会把人弄死之类云云。 措辞干脆利落,十分泼辣直爽,倒很符合姒大圣女的性子。 姒荼几眼看完,笑了笑。 他对上屋里几人好奇的目光,主动开口解释道:「我阿姐她,早些年和那位玉大夫有过那么一段......情缘?」 楼砚星一听,敏锐的觉得这其中大有干坤,顿时眼巴巴的就凑了上去。 姒荼好笑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便也细细讲了起来。 这事儿吧,还要从老早些年前讲起。 那时玉蝴蝶刚出师门,秉承祖训游歷天下治病行医,正巧游歷到了魔教一带,于春香楼救下了一名被拍卖的貌美女子。 那名女子,正是被魔教派出门做任务的姒泇。 她接了命令,要取一位富商的项上人头,并拿到其府内的关键帐本,是以打探谋划许久,故意设计了那么一出良家女子蒙难惨遭拍卖的戏码,那富商喜好美色,又是春香楼的常客,只要姑娘容貌脾气合胃口,他也不是没做出过买下姑娘带回府中的事。 姒泇挑好日子,照着情报劳心劳力地练习了许久,都想好了亮相时该怎么抬眼,往哪个方向看,唇角的弧度要怎么上扬,眼神又该带着多少楚楚可怜......结果好不容易到了拍卖那日,一身功力还没施展,就被告知已经有位翩翩公子豪掷千金把她买走了。 而那位富商根本就没出现。 根据线人的消息,那位富商当日原本是出了门的,却在离春香楼没多远的地方碰上了突发的变故,被一位卖身葬父的女子直接拦下了马车,是以没能到春香楼。 而买下姒泇的那位公子,前些日子曾给那卖身葬父的姑娘看过诊,却没要一分一毫的诊金。 一切太过于巧合,让姒泇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怀疑。 于是她蓄意接近玉蝴蝶,想要套出相关的消息。 而玉蝴蝶那边却是真的不知情,给那姑娘看诊是本着医者仁心,见她父母双亡,自己又感染风寒颇为严重,于是顺手给她把了脉,也没问那身世悽惨的可怜姑娘要诊金。 他师出医道名门,找他问诊的世族个个出手阔绰,的确也不差那点钱。 至于在春香楼买下姒泇,也是个意外。 他当时年少,自诩风流无双,有怜玉惜花之心,生平最见不得姑娘受苦,对待姑娘自是风度翩翩,有礼嘴又甜,是以游歷四方以来,被无数红颜引为知己。 无意间到了这春香楼,就碰巧遇到名貌美女子惨遭拍卖,身世悽惨不说,台下的男子更是对其身材样貌评头论足,猥琐至极。听得玉蝴蝶心头火起,英雄之梦熊熊燃烧,于是他一拍桌子豪掷千金,来了出颇为俗套的英雄救美。 但这一救完他便隐隐感到后悔了,不为别的,而是方才脑子一热脱口说出的金额,是他这几个月在外生活的最后一点存银。姑娘是救下了,但他总不能自己苦了自己去吃土吧? 玉蝴蝶看着干瘪的钱袋子嘆了口气,安慰自己日行一善,洪福齐天。 没曾想,他好心救下了人,却被这受恩者缠上了。 姑娘笑意盈盈,张口便喊恩公,脸不红心不跳地就让玉蝴蝶带她回家,说是能给恩公洗衣做饭。 玉蝴蝶看了看姑娘柔嫩的青葱十指,保持了基本的怀疑。 他向来不太愿意拒绝姑娘的要求,但这次显然不太一样,麻烦就不说了,总不能让人跟着自己一起吃土吧? 他发愁的看着姑娘,决偷偷定跑路。 结果,发生了一件让他更震惊的事。 姑娘人看着柔柔弱弱,却没想到身体倍棒,追着他跑了六条街都不带喘气的,看着扶墙累到汗流浃背的玉蝴蝶,还笑嘻嘻地问怎么还没到家。 赶又赶不走,甩也甩不掉,玉蝴蝶认命了,让人住了进来。 随后,他就看着被烧成了黑炭的饭菜、洗成了破布的衣服、打碎了一地的碗碟陷入了沉默。 第69页 哦,对了,碗碟是客栈的,他还倒欠了人家客栈的钱。 但偏偏他还不敢说些什么,因为这位姑娘似乎天生巨力,上次不高兴时不过轻轻拍了墙客栈的墙一巴掌,就把人客栈的墙给干裂了。 玉蝴蝶只嘆命中有此劫,背上药箱默默出诊还钱去了。 但天不遂他愿,这上赶着去问的诊到底不如人千请万请来的金贵,钱少些也就罢了,有时碰上人府上没病没灾的,还会被嫌晦气遭人白眼。 天可怜见的,好好一个翩翩公子在那段时日里连件好看的衣服都没心思买了。 好在姒泇没过多久就弄清了这件事完全就是个巧合,在另寻机会成功完成任务后,就找玉蝴蝶挑明了事情经过,并将花在她身上的钱款都如数奉还。 玉蝴蝶其实早就看出了这个姑娘身份不简单,也知道自己或许是以好心坏了人家的事,一番郁闷后却也还偷摸给姒泇打了不少掩护。 直至富商人头落地,记录无数阴私的帐本被曝光那日,他才松了口气,暗道终于能将这位大佛送走了。 他却又低估了这位圣女大人的豪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姒泇发现这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颇对自己胃口,便在任务完成那日当面对玉蝴蝶坦言,说自己看上他了,问这人要不要跟了她。 把一向以含蓄内敛撩妹的玉蝴蝶吓了个目瞪口呆。 但巧的是两人在男欢女爱一事上的看法却出奇一致,都属于看对眼便在一起,不合适了再分开的那一类观念。 自然而然地,玉蝴蝶看着眼前的姑娘想了想,觉得对方也的确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便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个同样风流的人就这样凑在了一起,来了段不算露水的露水情缘。 但在这世界上,有个词叫日久生情,又有些人,天生便会互相吸引。 两人在一起半年左右,都难以避免的动了些真情。 但这就有些尴尬了,因为两人当初说好的就是等哪日不合适了或者不喜欢了便分开,一旦动了这个心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于是,眼下后知后觉发生的变化让一向直爽的两人都犹豫了起来。 两个同样风流嘴硬的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开始了漫长的拉锯。 揣着藏着自己的心思,却想踮脚看清别人的心思。 但他们却都忘了,人心与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一个不袒露真心的人,又怎么能奢求明明白白的看清、踏踏实实地拥有别人的真心呢? 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 这两人嘴硬着拉扯了数月,连当时还在闭关的姒荼都听说了这件事。 但时光会慢慢消磨一个人的勇气,当初说不出口的,后来就更加说不出口了。 两个情场老手一通过招后,发现道行不相上下,自己的心意瞒的滴水不漏,对方的心意也没试探出来,都有些萎靡。 终于,在一次姒泇的殿内新进了一批男宠后,玉蝴蝶跑了。 没错,被活生生气跑了。 姒泇也冤,那些男宠是底下分坛的坛主自作聪明进献的,原本也没什么大事,说开遣走便好了,偏偏赶上了两人心里情绪积压到一定时期后爆发的临界期。 玉蝴蝶这人也做不出不告而别这种有失风度的事,在留下一封书信后一甩袖子潇洒走了。姒泇则在黑暗中倚墙抱臂看着他的背影,没阻拦。 如果一段感情的发展让两人都感到不舒心,那这段感情的确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但姒荼对此嗤之以鼻。 要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他在看了玉蝴蝶留下的那封书信后,被酸得直倒牙。 看似是潇洒肆意的告别,实则处处控诉,字字委屈,末了还状似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的行踪,却又在结尾文邹邹地说什么山高路远,江湖再会,姑娘一路珍重之类的狗屁酸话。 狗看了都摇头。 第37章 姜公子的身份 事情发展到这里, 后续情况也便都能猜到了。 姒泇自认两人没了再继续发展的理由,也决计做不出那种丢下魔教跨越大半个江湖追夫的事,当时姒荼还在闭关, 她身为圣女, 成天要处理的事多着呢, 哪能满脑子情情爱爱。 玉蝴蝶那边, 也大致猜到了这位洒脱的姑娘的想法, 再加上自己常年在江湖飘荡, 居无定所,立志行医救人,也的确不适宜发展这种长期的感情,便只当缘浅, 不了了之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多年后姒荼中毒的那天。 一枕槐安难解就难解在过于冷门, 江湖上少有见过这种毒并且还研究过它的医者, 魔教上下一时都束手无策。思来想去后, 姒泇当即拍板决定,让姒荼去找玉蝴蝶。 也是在那时姒荼才知道, 这些年来, 姒泇其实一直都有在关注玉蝴蝶的动向。 玉蝴蝶此人的确行踪不定, 但自魔教一别后,他行医游歷途中突然多了个习惯。 每新到达一个地方, 他总会留下首诗,不提世道艰险,也无关红颜知己,只借着无边佳景, 以诗作画,细细描绘他眼中的壮丽山河。 江水以南, 千里开外,他仿佛在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慢慢述与某人听。 而姒大圣女最宝贝的梳妆檯上,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本泛黄卷边的诗集。 ...... 故事到这里,后续的发展便也知道了。 第70页 姒荼一口气说完后,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差不多就是这些。」 「这次我找玉蝴蝶解毒,倒是给这两人提供了个见面的契机,不然啊,以他们二人的嘴硬程度,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稍稍放下身段主动见个面呢。」 姒荼耸了耸肩。 楼砚星听完,感到大为震惊,没想到看着风流潇洒,红颜无数的江湖神医,居然还有段这样的往事,在故事中扮演的还是如此深情的角色,简直匪夷所思。 他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气,深沉道:「看来啊......无论是什么样的江湖浪客,都有其至情至性的一面,只是当时遇见的并非对的人罢了......」 这一番仿佛看破红尘的话成功把房内的几个人都逗笑了。 楼砚星一如既往的好奇,于是对于姒泇将人称作男宠强行带走一事,他拉着姒荼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格外欢快。 就在此时,窗边却突然飞进了一只白鸽,绕着楼岸转了一圈,抖抖翅膀落在了桌上。 与寻常白鸽不同的是,眼前的鸟儿翅膀上的羽毛像是被染过般,在阳光下浮现出丝丝金光,格外漂亮。 姒荼挑了挑眉:「金陵台的鎏光寻音鸽?」 楼岸点点头,伸手让那只小巧的鸽子跳上了自己的掌心:「许是金陵台那边收到了些要紧的消息。」 鎏光寻音鸽,体型小巧,色泽漂亮,飞行速度快,对声音极为敏感,细小的风吹草动都能被它们察觉到,更难得的是,这种鸟类天生琉璃目,在空中的视力甚至不输于鹰类。 这种鸽子极为娇贵,脾胃脆弱,幼年时存活率极低,光是餵养这种鸽子的饲料都极其名贵难寻,更遑论将其养大做其它的用途。富贵人家倒是有不少饲养这种鸟类的,但也只养作逗趣儿的小宠。 若真要问世上还有谁能将这鎏光寻音鸽养来用作信鸽的,恐怕天下也只此金陵台一家了。 楼岸一目十行地将消息看完,蹙起了眉:「今日,石英山庄广发英雄帖,说要召开英雄大会,共谋三十三离境天的秘宝。」 此言一出,房内的几人瞬间都不淡定了。 楼砚星更是直接疑惑出声:「他疯了?」 楼砚池皱着眉头不说话。 姒荼垂眸想了想,随即轻嗤一声:「也是奇了怪了,那秘宝现如今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呢,一出灭门,一出英雄会,倒是将这有心人搭好的戏台演得精彩无比。」 「还共谋?」他抱臂笑起来,眼里尽是讥讽:「到时候底下一帮心思各异的牛鬼蛇神,谁愿意与他共谋?」 说到这里,姒荼却又好奇起来:「这个石英山庄什么来头,他一声令下,难不成江湖的各路高手就真的乐颠颠赶过去了?」 「召开英雄会......」他思忖道:「他们哪来的底气能号令群雄?」 那边一直没出声的楼砚池此时开了口,解答道:「石英山庄,原名不叫这个。」 「它的原身,是石惊帘石老庄主创下的毓秀山庄,但在四年前,石老庄主故去后,毓秀山庄却突然在夜间被人放了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现下的石英山庄,便是石老庄主的儿子在原址上再次建立的新庄。」 姒荼恍然大悟:「毓秀山庄?」 楼砚池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才又继续道:「石惊帘老庄主一生侠肝义胆,创立毓秀山庄也是为了给天下孤苦的英雄豪杰留下出能落脚的净土。毓秀山庄自建立以来,声名远播,帮助、接纳了众多遭难的侠客,许多人都欠着老庄主的人情,是以毓秀山庄四字在江湖上颇有威信力。」 「石英山庄虽不如毓秀山庄,但仗着石老庄主生前积累的声望,江湖的各路人士还是会给石英山庄几分薄面的。」 姒荼点头:「毓秀山庄我知道,但我总觉得,光靠着石老爷子那点名声,还不足以号令江湖上的这些大侠们。」 「的确,」楼岸将信的一角点燃,淡淡道:「所以,石英山庄敢发出数量如此庞大的英雄帖,肯定还有别的倚仗。」 「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 谈话结束,几人各自出了屋子。 姒荼刚解完毒,此时身体难免还有些睏乏,便被楼岸强压着躺在榻上勒令小憩。 楼砚池跟在楼岸的身后,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走了多远,直到他忽地撞上楼岸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时,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一路跟进了师兄的书房。 楼岸的眼神在他面上扫了一眼,在心底略微一抿,便猜到了几分。 不过楼岸没急着开口询问,而是示意楼砚池先坐下,随即取过一旁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茶汤注入杯中,细流如丝,氤氲的茶香在上升的热气中飘散出来。 楼砚池用手指拢住杯底,感觉心绪稍稍静了下来。 他顿了片刻,终是开了口:「师兄,有件事我一直都有些疑惑。」 楼岸淡淡抿了口茶:「你是说,关于茶茶身份的事?」 他抬眼看向楼砚池,眸中神色不变。 「姜公子是师兄的故人,我本不该怀疑,但实在是疑点过多,让我很是疑惑。」 楼砚池定了定心神,把令自己疑惑的地方一一指出:「那日我们在山洞中查看兵器时,姜公子对于玄铁制成的利器似乎很是熟悉,除此之外,那玄铁剑锋极利,堪称吹毛断髮,姜公子却是极不在意地就将那刀刃往自己手上一划,似乎是笃定了这兵器伤不到自己一般。」 第71页 「而从结果来看,那兵器的确没伤到姜公子分毫,此为第一处不合理。」 楼岸含笑点头:「是,他说这是他家祖传的功夫,特别厉害。」 楼砚池额角跳了跳,忽略楼岸的话,继续回忆:「还有那次客栈遇袭。」 「所说师兄你比我们提早了不少到达姜公子的卧房,但在后续处理尸首时,我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某一位尸体并非死于师兄之手。」 「且,姜公子的轻功似乎十分了得,不论是客栈遇袭,还是林中救人,他都能轻松自如地穿行于众人间,不受分毫波及。就这点来说,是寻常人所难以企及的。」 客栈遇袭那夜,姜茶居然能毫不慌乱地稳稳跟上楼岸的步伐,始终待在他师兄的保护范围内,若是细细想来,也是令人十分震惊的。 毕竟江湖上能和楼家踏千山相提并论的轻功,也就只有魔教的巫山一段云了。 楼岸勾着唇角,继续替自家漏洞百出的夫君圆谎:「茶茶他好歹在江湖闯荡了这么多年,有些自保的手段也正常。」 楼砚池嘴角抽了抽,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还有今日在客栈中将玉蝴蝶扛走的那名女子,我最初只觉得那副装扮有些熟悉,但现下仔细思考后,发现姜公子的阿姐似乎与江湖名人录上的魔教圣女姒泇颇为相似。」 何止是颇为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好吗? 他露出一个没有情绪的微笑:「再加上方才谈及石英山庄时,姜公子的反应似乎对近五年来的江湖事知之甚少,于是我结合江湖上的一些传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楼岸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有些好笑:「哦?不知阿池的猜测是......?」 楼砚池先是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又被楼岸逗了半天,此刻隐隐有些崩溃,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所以......是我猜想的那样吗?」 「劳烦师兄给我给准话吧。」 楼岸缓缓将茶杯放下,他撩起眼皮,不答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楼砚池一时答不上话。 「阿池,你觉得正邪是如何划分的?」楼岸收了笑,看向窗外:「我年少时曾坚定不移地认为,正邪两立,黑白分明,它们彼此有着清晰的界限。」 「但阿池,我现在问你,你觉得正邪还分明吗?」 楼岸眼中不知何时带上了丝丝讥讽:「千仞宗的楼家,百年大族,世人眼里的名门正派,但这些年来,楼家这副华丽的空壳下隐藏的骯脏污秽你也不是没见过,它真的又如世人所推崇般的端方持重,风骨铮铮吗?」 楼砚池想起了多年前随着楼岸一起查出的那些隐秘,沉默了。 「所以你看现今这世道,鱼龙混杂,多的是些揣着骯脏心思的牛鬼蛇神,整日吵吵嚷嚷,惹人生厌。」 楼岸伸出掌心,垂眸看着上面清晰的脉络,掩住了眸中的杀意:「是非黑白岂能由一方颠倒,那可太不公平了。比起这些,我更愿意相信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伙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笑出声,反问有些呆愣的楼砚池: 「不是吗?」 第38章 吃瓜小分队 楼砚池想起了四人同行以来的种种危急时刻, 抿唇不语。 楼岸知道他听进去了,也没再继续说些俗气的大道理,理了理袖口, 弯唇笑道:「而且仔细想来, 茶茶倒也没怎么认真地瞒过我们。」 那倒确实, 之前姒荼每次煳弄的理由和藉口都十分的敷衍, 只要细细思索过后都能发现其中的不寻常。 楼砚池点点头, 也没再纠结了。 在跟着楼岸行走江湖这几年来, 他已经渐渐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世上的人或者事并没有绝对的好与坏,身份和立场的确能决定一些事情,但却代表不了绝对的善恶。 楼砚池决定相信师兄的判断, 也决定相信这一路以来初步建立的信任。 他看着楼岸唇边的笑意, 认真道:「我明白了。」 ....... 果不其然, 当日下午, 金陵台那边就来了传信。 石英山庄继发放英雄帖后又放出了一则重磅消息,声称现下庄内已经掌握了开启三十三离境天的其中两件信物。 其中就包括了叶家丢失的那把古琴。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 瞬间轰动了整个江湖。 目前已知的共有四件信物, 除了叶家的琴外, 还关于一柄剑、一枚印章和一颗不知模样的珠子。 虽然没有明确提及这几件信物分别来自哪里,但根据三十三离境天墓穴建立的歷史和渊源, 在这几天里,对此感兴趣的江湖人士们也各自做出了不少的推断。 但众说纷纭,种种猜测下也并未有什么准确的结论。 偏偏此时石英山庄放言已经拿到了两件信物,顿时就引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和质疑。 先不论信物到底是真是假, 但噱头一出,这个所谓共谋秘宝的英雄大会势必会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免不了是要热闹一场了。 客栈里。 楼砚星紧张地抱住情绪略显激动的叶箫:「不至于不至于,小叶子你先冷静一下。」 「现下是说叶家的古琴在石英山庄,但你也不能直接杀过去啊。」 姒荼点点头:「而且石英山庄那边的说法是,在知晓叶家出事后,半路拦截了那些黑衣人,并抢下了古琴。」 第72页 他倚着窗嗤笑一声:「要真按这种说法,你还得感谢人家山庄呢,没让信物落入兇手的囊中。」 叶箫被按在原地没说话,眼神很冷。 这种说辞谁会信呢,石英山庄离叶家的鹤汀凫渚可谓是相隔甚远,怎么偏偏就能那么凑巧遇上了灭门叶家后的兇手,又能那么凑巧的截下了古琴,且安全无恙地将其运回了山庄。 这其中,必然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联繫。 与金陵台一起送到的,还有一张印有石英山庄暗纹的英雄帖。 姒荼往上面扫了一眼,视线却突然顿住了。 他的手指划过英雄帖上的暗纹,迟疑着开口:「楼岸,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图案有些熟悉?」 楼岸望向他,肯定道:「不错,我同你的猜想一致。」 姒荼闻言,蹙起了眉。 楼砚星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完全在状况之外,他茫然地眨眨眼,蛄蛹着捅了捅楼砚池: 「他俩说的啥啊?」 楼砚池也拧着眉,低声解答:「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五毒门附近发现的那个私藏兵器的山洞吗?」 楼砚星回想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嗯嗯,是和这次的英雄帖有什么关联吗?」 楼砚池回他一个你还不算太笨的眼神,答道:「当时我们临走前,姜公子在那个山洞里发现了一个图案。」 「和这封英雄帖上的暗纹起码有八分相像。」 楼砚星面露震惊。 「看来这次,我们的确得去一趟了。」楼岸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 石英山庄的英雄大会定在一月后,这预留的时间足够收到帖子的各门各派抵达了。 但为了防止路上出现些突发性事件耽搁脚程,楼家一行人说干就干,收拾好包袱行李后便离开了小镇。 ...... 数日后,几人抵达了石英山庄所在的玉环山外围一带,也渐渐发现发现,这越靠近石英山庄一带,路上就越是热闹。 这数十日以来,他们已经碰上了武林中不少各门各派的弟子长老,大家都目标一致地往石英山庄赶去。 若是互相交好,遇见了闲聊几句也还不错,但偏偏有不少人,在半路就十分不凑巧地遇上了早年结下的仇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消说,乒呤乓啷就打成了一团,战斗结束后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场面看着就让人揪心。 当然,也不光是寻仇,什么夺宝的、暗杀的、下毒的、跟踪的......在这些日子里齐上阵,也算是让人在短短时间里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武林的多样玩法。 江湖恩怨纷纷扰扰,纠缠不清,姒荼一行人也没那个管闲事的心思,凡是遇上了便能避则避,稍稍绕个路,给人腾个打架的地方出来也不失为一种美德,最主要的是能少去许多的麻烦,自在的很。 凡是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也都多多少少听过青宴堂的名号,那些人见到了楼岸三人的穿着打扮和腰间悬挂的青宴堂令牌,也多多少少没了殃及池鱼的胆子和打算。 于是这一路走来,几人简直称得上是在游山玩水,还顺带看了不少江湖里那些拉拉扯扯的爱恨情仇,有趣的很。不说别的,单单是楼砚星专门用来记录话本灵感的小册子上就又添了不少笔墨。 这天,姒荼一行人刚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安营扎寨歇歇脚,就听见了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啊,多么熟悉而又有趣的声音,姒荼伸了个懒腰,沖楼砚星和叶箫递了个眼神。 三人心照不宣地露出抹微笑,拿好沿路买的瓜子儿,几个腾跃就飞身站在了树杈上,借着那点在高度上的优势,几人不费劲地就能将林子里的情况给看得一清二楚,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已经对此见怪不怪的楼岸和楼砚池对视一眼,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没办法,孩子就爱看点热闹,反正这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武功,还有姒荼看着,出不了什么意外。 至于打小就恐高的叶箫,也早已在这些日子里跟随姒荼上蹿下跳的旅途中初步痊癒了,现在上棵树的高度,他已经不再畏惧。 他,变强了。 叶箫蹲在树杈子上,双臂紧紧环着那棵树的主干部分,眯着眼睛往远瞧。 打架的人搁哪呢? 他怎么没看见? 楼砚星在另一棵树上探头探脑,嘴里叼着支特质的碳笔,手上还拿着本十分眼熟的小册子,他似乎平衡不太好,在树干上晃晃悠悠,也是一脸茫然。 此时打斗声不知为何突然隐没了下去,再加上重重叠叠的树影遮挡,的确是有些难以寻觅。 姒荼无奈地看了眼渴望着凑热闹却奈何眼神不够好的两人,抬了抬下巴:「在那棵最为高大的松树上。」 两人顿时睁大了眼睛,齐刷刷转头,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数影重重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正相对而立,似乎在说些什么,气氛相对平和。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人均是一脸疑惑,这是......握手言和不打了? 谁料,这个疑问刚在几人心间浮现,突然间,松树巅上的两人几乎同时出了手。 那二人,白衣仗剑,红衣执扇,短短几息间就过了十来招。刀光剑影,衣袍翻飞,彼此互不相让,杀机重重。 那红衣男子足尖点在树梢,身形如鬼魅般穿梭,速度快到几乎只能捕捉到一道红色的残影,让人暗暗心惊。 第73页 白衣男子步步紧逼,招招不让,不给红衣男子丝毫的喘息之机。一阵破空声响起,红衣男子背后一凉,迅速侧身,再次险险避开了那白袍男子极速刺出的一剑,下一刻,他突然回首,袖袍一挥,指缝间寒芒闪过,数十道暗器带着破空的力道瞬间就像白衣男子袭去。 那男子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迅速用剑格挡,只听叮叮噹噹的一阵声响后,那些角度刁钻的暗器居然都被他密不透风地挡在了三尺青锋之外。 ...... 姒荼三人磕着瓜子,看得兴致勃勃。 以这两人的武功来看,在江湖上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平日里可不多见,于是姒荼还特意叮嘱这俩小少年多看看,好好学学,这种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 不过......姒荼看着看着,磕着瓜子的动作不免顿了顿。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的武功路数和身形,都有些似曾相识呢? 还不等他细细思索这个问题,远处那两道缠斗的身影又有了新变化。 那红衣男子一把摺扇舞得优雅至极却不失凌厉,手腕翻转间竟硬生生接下了那白衣男子的数百招剑式。 而反观对面,过了这半晌,那白衣男子似乎半分也不觉得累般,也是越打越勐,攻势凌厉,好好的一把君子之剑竟被他用出了噼山破海之效,逼得那红衣男子步步后退。 此时,那白衣男子忽地又蓄力挥出了一剑,偏偏红衣男子后背已经抵住了树干,退无可退,也无法借着巧劲转化这人的力道,只能再次硬生生接了这一剑。 只听「刺啦」一声,红衣男子拿在手上格挡的那把山河水墨摺扇被直接噼成了两截。 ...... 就在看热闹的三人都以为那白衣男子会顺势上前赢下这场对决时,那边的两道身影却都同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下一刻,一道包含怒意的声音在树林中响起: 「白行川,你赔我扇子!!!!!!」 第39章 教主大人威武 姒荼在听见那道声音响起的瞬间, 扭头就要走。 却没想,还是被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发觉了。 那两人打了半天,与看戏的三人的距离较之先前拉近了不少, 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现下三人不过刚动了动身形, 那树下站着的两人便立马惊觉, 抬眼看了过来。 姒荼自然也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 他在心底暗骂一声, 却不打算停下,立马迅速扯住还在张望中的两个傻孩子的衣领就准备将人带走。 底下的两人既然看到了他们,又岂会眼睁睁地就放任几人熘之大吉。 更别提猫在树上狗狗祟祟三个身影里,还有一道让底下的两人都感觉分外眼熟的背影。 红衣男子轻笑一声:「来都来了, 干嘛急着走呢?」 下一瞬, 三道寒光带着凌厉的气息瞬发而出, 直刺几人的背心而去。 察觉到背后射来的暗器, 姒荼眉眼微沉,手上发力将楼砚池和叶箫推开, 随即迅速侧身, 主动迎了上去。 两支袖箭险险从他面旁擦过, 深深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姒荼伸出手, 抓向了剩下那枚直奔他而来的袖箭。 袖箭仿佛进入了一个独属于他的邻域,连凌厉的攻势都变缓了,那带着千钧之力的暗器竟然就这么「安顺」且轻松地就被他捏在了手上。 姒荼垂眸看了眼手上泛着银白光芒的袖箭,下一瞬, 他扬手,指尖聚起内力, 那枚暗器弹射而出,又被送了回去。 「洛惜惊,还你了。」 白行川安静瞧了眼那枚被「还」回来的暗器,一个闪身,默默退到了一旁。 洛惜惊一愣,随即怒骂:「你个没义气的!」 随即他退后几步,仰面避开了姒荼的攻击。 暗器射入了身后的树林里,不知所踪。 叶箫和楼砚池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此时正茫然地从树后探出头看着对峙的几人。 洛惜惊像是惊魂未定般拍了拍胸口,唇边却漾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果然是你啊,小教主。」 「许久未见,你这拂玉手的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啊,这几枚袖箭我可是最近才改良好的,破空的势头和威力可都大大加强了。」他摇头嘆息:「为的就是对付你们这种空手接白刃的。」 「没想到在你这里居然还是不够格,接的竟如此轻松,让我好伤心。」 洛惜惊说着,竟然快步上前准备拉起姒荼的手:「你这功法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我的改良版破空刃都没能在上面留下伤痕。」 他啧啧称奇:「竟是一丝红痕都没有,到底怎么做到的?」 姒荼嫌弃地看着他:「还能怎么做,硬接啊。」 洛惜惊被他秀了一手,撇撇嘴没再说话,继续专心地研究起姒荼的手来。 姒荼眉心跳了跳,张口警告他:「把你身上的蛊虫收好了,别什么东西都往本座身上使。」 「别忘了,你的那些东西可对本座没用。」 洛惜惊此人最擅长的除了那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外,还有他们洛氏一族家传的异虫奇蛊。作为魔教洛氏一脉的下任继承者,他会的阴招可多了。 早年间,姒荼就被他那些形态各异的宝贝蛊虫们搞得烦躁至极,导致方才一听见这人贱嗖嗖的声音转头就想走。 洛惜惊遗憾地嘆了口气,收回了袖中蠢蠢欲动的小宝贝们。 第74页 「可惜咯~」 他一直都挺想研究研究这被称为魔教第一秘术的拂玉手来着,无奈姒荼体内有尊大佛压着,寻常的蛊虫毒素对他可没用。 不知道他在教中刚刚养成型的那只蛊王有没有效果呢? 洛惜惊愉快地挑了挑眉,暗自决定下次可以拿来试试。 姒荼看到他脸上的笑就知道这人估计没憋什么好屁,嫌弃地将他的手一把甩开:「看看就行了,还摸个没完了?」 洛惜惊没脸没皮地道:「都是男人摸摸怎么了,你又没娶妻,事儿这么多。」 几人也算是打小就相识,是以开起玩笑来颇为随性。 谁料他提起这个后,姒荼却抱着手臂弯唇一笑,神色颇为骄傲:「没娶妻的是你,本座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洛惜惊有些讶异,挑了挑眉,沖那边静默不语的白行川问道:「真的假的,你见过咱教的教主夫人吗?」 白行川神色淡漠,一板一眼地答道:「没见过,但上次听他说起,似乎的确是有个相好的。」 姒荼嗯了一声,得意地抬起下巴。 洛惜惊哟了一声,围着姒荼转了几圈:「刚才没注意,现下这么一看,咱教主这穿着打扮都不似从前了,配饰雅致,做工精细,颇有大家之风,可以啊。」 他一抬眼,注意到了在树后探头探脑的楼砚池两人,眼前顿时一亮,纵步上前,一手捞着一一个带了出来。 「方才忙着叙旧,还没注意到两位小兄弟,」他瞧了眼楼砚池腰间的令牌,眉眼微抬:「你是青宴堂的?」 他有些惊讶,毕竟对于他们这种「邪魔外道」来说,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可一般都不会和这些一流的正道门派弟子有过多接触,免得惹出一身骚。 楼砚池被他揽得有些喘不过气,闻言点头道:「嗯嗯,不过我只是青宴堂的挂名弟子,还没能正式接任务呢。」 他方才隔得有些远,没太听清几人的谈话,只隐约听到了什么「教主」,「夫人」之类的字眼,但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再加上对姒荼的信任,楼砚池下意识放松了对洛惜惊的防备心,说话也颇为乖顺认真。 洛惜惊看着他亮晶晶的眼,一贯喜欢动手动脚的他没忍住捏了把楼砚池的脸,在心中暗自感嘆这正道的小公子真是单纯,长得就是一副格外好骗的模样,让人玩心大起。 他点点头算是了解,復又看向了叶箫:「你呢,小公子姓甚名谁啊?」 叶箫倒不至于像楼砚池那般心大,更别提他现在这种敏感的身份。 微微犹豫后,他选择看向了姒荼。 姒荼沖他安抚地笑了笑,转头对着洛惜惊压低声音道:「他是叶家的小儿子,叶箫。」 叶箫抿唇,抬眼悄悄观察着洛惜惊的神色。 洛惜惊闻言,神色微沉,放开了揽着两人的手,不复方才嬉笑的意味,也压低了声音:「叶家,鹤汀凫渚的那个叶家?」 见姒荼点了点头,他皱起眉,细细思索起来。 片刻后,洛惜惊朝惊疑不定的叶箫勾唇笑笑,安抚道:「别怕,小兄弟,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家里的信物可没兴趣,来这里也纯属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他摊手感慨道:「不过以现下的形势来看,你这身份可谓是十分敏感的存在。」 「别的不说,单单是让那群被秘宝迷了心窍的蠢货知晓叶家后人还活着这件事,他们就能为了抢你打个头破血流。」 洛惜惊看着叶箫略微睁大的眼睛,带笑的眸中满是认真:「小兄弟,在英雄大会开启的这段时间里,你可得把身份藏好了,别到最后信物要不回来,还白白连累了旁人。」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名门正派虽然虚伪,但却是真的非常注重名声,石英山庄之所以敢号召天下,大肆宣扬其手中持有的两件信物,不外乎是由于叶家满门被屠,无一活口,死无对证。是以他们敢直接以拦下信物的功臣之名自居,此时由他们保管信物也是最名正言顺的。 但叶箫的身份一旦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下,石英山庄那边的身份可就尴尬起来了。人正主出现了,叶箫才是叶家遗物最正统的持有者,这样一来,信物可就留不住了,怎么说也不能强占人家的遗物吧。 石英山庄要脸,不能坏了石老庄主的名声,为堵天下悠悠众口,是以信物接下来肯定是要归还给叶箫的。 这件事若是在英雄大会、众目睽睽下曝光还好,归还信物多多少少还能在日光下进行。 可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名门正派的那套可不会留到私底下用,到时候又是怎样一回事可就难以预料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叶箫势必会成为众多势力争抢的对象。 毕竟叶箫在谁手中,就代表谁能光明正大的拥有或是使用信物之一,可以省去无数麻烦,舒心的很。 姒荼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看着叶箫逐渐沉重的神色,他没忍住呵斥洛惜惊:「说什么呢你。」 这几日的游山玩水好不容易让叶箫郁结的心结稍稍疏解了些,好好的一个少年郎终于没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的,姒荼瞧着别提有多高兴,眼下洛惜惊一说这话,都怕这少年再一个想不开。 洛惜惊撇了撇嘴,轻声嘟囔了句:「我这是为谁好啊......」 叶箫却是沖姒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看向洛惜惊认真道:「放心吧,我明白的。」 第75页 「我会多小心些,努力不连累姜哥。」 洛惜惊刚准备说你明白就好,却被叶箫的称唿搞得一愣。 他歪头看向姒荼,姜哥?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姒荼眨眨眼,迟疑地摇摇头。 这两傻孩子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楼岸那边可就不一定了。 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露了多少破绽。 得,洛惜惊耸了耸肩,復又想起些什么来。 他刚准备问姒荼,那你的那位夫人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却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几人瞬间惊觉,扭头看了过去。 姒荼看见来人,唇边瞬间染上笑意,他小跑着过去,拉住了楼岸的袖子仰头问:「你怎么来了。」 楼岸伸手替他理了理鬓髮,也弯唇笑道:「见你们许久未归,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他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多出来的白行川和洛惜惊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唿。 白行川也颔首回礼。 唯独洛惜惊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移步到了白行川身边,压低声音震惊道:「你别告诉我,他就是姒荼的那个老相好?」 白行川点头,疑惑地斜睨着他,像是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洛惜惊咽了咽口水,再次确认:「他,楼岸?!!!」 白行川点头。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见,但看着姒荼和楼岸间亲昵的姿态,便知晓错不了。 洛惜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面露复杂。 谁能告诉他,他们魔教未来的教主夫人,为什么会是正道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啊!!!!!! 洛惜惊沉默,洛惜惊惊恐。 洛惜惊感嘆: 教主大人威武。 第40章 一起私奔吧 姒荼瞧着洛惜惊面色古怪, 便开口询问:「怎么,你们之前认识?」 洛惜惊干巴巴笑了笑,摆手道:「认识算不上, 只是在三年前的乱空山围剿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他顿了顿, 看向姒荼, 话中带了些意味深长:「那次, 的确是让在下十分的......记忆犹新啊。」 姒荼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 语调怎么听怎么带着些阴阳怪气, 顿时没好气地道:「有话好好说,拿腔作调的干什么,显得你。」 洛惜惊耸了耸肩:「哪能啊,不过是当时楼少侠一气呵成, 连斩二十七人后全身而退的傲然风姿实在深入人心罢了。」 他瞟了眼那边神色淡然的楼岸, 摇头笑道:「你久不入江湖, 对此倒是一无所知。」 「当年的乱空山可谓是妖魔鬼怪的老巢, 江湖上不少数得出名字的毒瘤可都暂居在那了。在当时,那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禁地, 寻常人可不敢踏足半分。」 「这其中又以二十七峰最为出名, 每个峰头上都住着一位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峰主, 掌管着手底下的数千拥护。这还是数十年时光杀出来、暂时稳定后的局势,十年前更乱。」 「若用蛊作比, 那这十年间杀出来、坐稳峰主之位的人也该尊称一声蛊王了,偏偏当时有数十个少年不信邪,勾肩搭背气势汹汹去了那乱空山,喊话说, 要挑战二十七峰主,还江湖太平。」 「却全都命丧乱空山, 无一生还。」 洛惜惊嘆道:「少年勇气可嘉,在武学上也的确颇有建树,错就错在被宗门养的太过天真。」 「人乱空山峰主自始至终都是拿那几位少年当个笑话看,嘴上应了战,说是愿意堂堂正正与各位少侠比一场,还设宴款待,」他嗤笑一声:「结果呢,人家峰主转头就在空气中下了剧毒,那几位少年甚至都没撑到宴席开场,就口鼻流血倒地不起了。」 「想来也是,人家又不在乎什么胜之不武的名声,能直接把你毒死还为什么要费劲地和你干一架?」洛惜惊看向楼砚星,沖他挑眉一笑:「你说对吧?」 楼砚星沖他呆呆点头。 姒荼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挡在了楼砚星跟前,阻拦了洛惜惊抛出的媚眼:「别瞎扯了,说重点。」 洛惜惊无奈道:「别急啊,说故事讲究有始有终嘛。」 「刚刚那件事,还只是发生在乱空山的第二十七峰,属于最外围的地方,其它的峰主连面都没露。若是寻常人家的儿郎,或许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偏偏,那数十人中,有一位少年是厉家的,」他沖楼岸那边看了一眼:「就是那个暂且屈居于楼家之下,位列江湖第二大派九霄门的嫡系子弟。」 「这还不算什么,最最重要的是,这位少年的阿姐,是当时圣上最为宠爱的厉贵妃。」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有些震惊。 「这下可不得了了,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洛惜惊摇头:「于是由九霄门领头,江湖上沸沸扬扬地掀起了一场讨伐乱空山的围剿行动,有小道消息说,当时就连皇家那边都派了些私兵协同作战呢。」 「围剿的人马凑齐了,一群人可就浩浩荡荡地杀进了乱空山,结果啊......」洛惜惊突然拖长了声音,卖了个大大的关子,逗姒荼:「您猜怎么着?」 姒荼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个装神弄鬼拿腔作调的说书人,而是转头看向了楼岸。 他扯了扯楼岸的袖子,好奇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第76页 楼岸垂眸看着他,眸光浅淡且温柔:「茶茶想知道?」 姒荼当然点头称是,他那几年里都在魔教闭关,潜心炼化体内的毒,还真不知道江湖上发生了些什么。 关于他没能参与的,楼小岸一点点成长的时光,他一直都有些遗憾。 他也的确很想知道,那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一别五年再见时,楼岸会长成了如今这一副较之年少时全然不同的模样。 姒荼见楼岸略有迟疑的神色,便开口问道:「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吗?」 「若是不方便那就先不说了,」他拉着楼岸的手弯眼笑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我吧?」 洛惜惊何时见过姒荼这副色令智昏的模样,顿时被酸的牙疼,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他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姒荼留个心眼,告诉这位教主大人,他家相好的可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正道公子,能面不改色连杀二十七峰主血屠乱空山的人,说不准,还是个阴险毒辣的伪君子。 他是好心,想要告诉姒某人别被对方貌美如花的皮囊蒙蔽了双眼,结果谁能想到,提醒的目的没达到,还反被秀了一脸。 洛惜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种所谓的正道公子、高岭之花就没什么好人。 还是旁边那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小弟子比较好玩。 楼岸闻言,却摇头道:「并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我当时杀的人有点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怕说出来脏了茶茶的耳朵。」 他也的确不想让姒荼知道,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了。 他杀了很多的人,很多很多。 姒荼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他思索了片刻才又道:「所以......你是真的杀了那二十七位峰主?」 楼岸抿了抿唇,点头道:「是,不过并非是同一天杀的,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离谱。 他那边话还没说完,就被姒荼兴沖沖打断了。 「不是,你这么厉害啊,」姒荼掰着指头回忆:「三年前,你那时不过才十八,就能轻轻松松赢下那些不知活了多久的老东西,可太了不起了!」 「话说,自重逢以来咱俩还没比试过呢,不行,改天找个地方,咱俩得好好来一场,」姒荼想了想,一锤定音:「就......定在英雄大会后吧,我还挺怀念当年一起练剑的时候的。」 这个奇怪的发展走向,让几人都愣了愣。 那边一直靠着树闭目养神装木头的白行川闻言,眼睛却突然刷的睁开了:「比试?什么比试?」 他拎起了自己的剑:「现在吗?」 洛惜惊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没你的事儿,一边去吧,武痴。」 他復又看了看那边也微微有些讶异的楼岸,撇了撇嘴。 这姓楼的,也......还算坦然吧,对姒荼的心意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罢了,人家小两口的事儿他掺和什么呢,人教主大人也不是个傻的,他就白操那个心。 那边的楼岸微微惊讶后有些无奈,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家茶茶脑迴路与寻常人不太一样,但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仍会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晃了晃与姒荼拉着的那只手,勾唇应下了教主大人的战书。 ...... 五日后。 英雄大会正式开启。 石英山庄内,坐落着大大小小的亭台无数,一弯清流自上游而下,穿梭在各个亭台间。名贵的花卉草木,玉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在主台上歌舞的姬妾,以及镶嵌在亭台上硕大的夜明珠,晃得人眼花。 若非此次是英雄大会,聚集的是一帮江湖草莽,要说这是上流贵族们酒池肉林的生活都有人信。 姒荼跟着引路的丫鬟一路入了座,他瞧了瞧周围的布景,蹙起了眉:「这石英山庄,竟然如此富有。」 一旁翘着腿的洛惜惊顺口答道:「那是,近些年来,背着朝廷大肆敛财的名门世家多着呢,尤其是咱江湖这块,朝廷想管也是有心无力的,敛财的法子就更多了。」 自那日林中一见后,几人商量一番便决定同去英雄大会,路上还能彼此有个照应,便让人将他们的座位都安置在了一处。 他往前挪了挪,神秘一笑:「你还问呢,要说这江湖中响噹噹的门派里,最有钱的当属咱的教主夫人啊。」 「论富有,楼家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洛惜惊压低了声音:「据说啊,这是由于楼家和朝廷那边关系匪浅的缘故。」 姒荼点点头:「我知道啊,楼小岸他告诉我了。」 对上洛惜惊意外的眼神,姒荼不屑一笑:「我知道的多着呢,就你聪明。」 这时,周围差不多已经落座完毕的各路人马发出了喧闹声: 「欸,来了来了。」 「坐好坐好,好像要开始了。」 ...... 台上起舞的歌姬们款款行了一礼,下了台。 随即,一名身着玄色锦服的男子上了台。此人面长白净,眉目舒朗,留有一把美须,他缓步上台,颇有股书生气。 想来这位,便是此次广邀天下的石英山庄之主,石老庄主的儿子石润声了。 他负手上台,环顾了一圈落座的人马后,抱拳爽朗一笑:「诸位能够赏脸前来,润声在此先谢过了。」 第77页 明明四处的亭台离庭院中心还隔上不少的距离,但此人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至现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可见其内功深厚,是个人物。 躁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些许。 石庄主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笑笑,继续了他的场面话。 姒荼张嘴接过楼岸餵来的葡萄,无聊地四处看着。 这英雄大会也太无聊了吧。 真不知道这位石庄主哪来的那么多话可以讲。 楼岸取过帕子擦了擦手,弯唇问他:「无聊了?」 姒荼趴在栏上张望:「是啊,这也太平静了,一堆充场面的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指了指那边的众人:「他们都不觉得无聊吗,说好的有血性的江湖侠客呢?」 楼岸擦净了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给他逐一介绍了过去。 他那边介绍着,姒荼的表情却越来越迷惑。 不是,是他太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孤陋寡闻了吗,这些门派名他怎么一个都没听过啊? 「都不认识?」楼岸侧过头含笑问他。 姒荼摇头。 那边也渐渐坐不住了的洛惜惊顺势插入了话题:「你不认识才正常好吧。」 「这些门派别说是你,就连我知道的也没几个。」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能将门派名字逐一说全的楼岸一眼,但没放在心上,继续道:「都是一些刚成立或者十分弱小的小门小派,你不认识才是正常的。」 「这石英山庄也是有趣,给不同门派的英雄帖上写的时间也都不尽相同。」他懒洋洋扔了个果子进水中:「眼下坐着的这些,都是没什么背景和势力的门派。」 「那些喊得出名字的,可都还没进场呢。」 楼岸没说话,将剥好的瓜子推到了姒荼面前。 收回手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洛惜惊。 这个人,总抢他和茶茶的话题,他记住了。 洛惜惊懒腰刚升到一半,顿时感觉背后一凉。 不对,有杀气。 他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只看到了垂着眸子,正温柔贤惠地给姒荼剥瓜子仁的楼岸。 洛惜惊:「???」 什么情况,有妖气? 姒荼看着周围逐渐开始和石庄主唿应起来的人群,无趣地嘆了口气。 这石庄主也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从众心理的,尤其是那种没背景没靠山的人群,他们没有自己独到的思想,就越容易被人左右。 比如现下的这些人。 石庄主特意把他们和大门大派分开,为的就是在那群「反叛者」到场前,先笼络住这些人,拿到一部分附和他的人心。 看着底下的人已经开始应石庄主的要求上擂台比起武来了,姒荼眯着眼,睏倦地打了个呵欠。 随即,他将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叮嘱道:「我先睡一会儿,待会要是有好玩的记得叫醒我。」 便安心睡去。 洛惜惊撇了撇嘴,暗骂一声狗男男。 可惜那呆呆傻傻的小弟子今日一直跟在其兄长身边,他还没找到机会可以逗弄楼砚星的机会,实在是白白少了好多乐趣。 他瞟了眼抱着剑靠在柱子上的白行川,眼睛转了转,便笑着靠了过去。 结果他到了那人的面前才后知后觉,这个天杀的白行川早就睡着了! 气得洛惜惊又往水里丢了几颗果子。 ...... 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 直等到底下的小门派都比试完了,喜滋滋抱着石庄主许诺的奖品回了座,山庄外才又传来了动静。 洛惜惊顿时来了精神。 「九霄门厉家到!!!」 「万象宗岳家到!!!」 「清风派柳家到!!!」 ....... 姒荼也在这高昂的禀报声中悠悠转醒,他眯着眼睛蹭了蹭楼岸的衣襟,声音有些哑:「开始了?」 楼岸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嗯,开始了。」 自此,英雄大会终于热闹了起来。 随着最后一道声音响起,人群愈发喧闹起来。 「千仞宗楼家到!!!」 不少门派的小弟子交头接耳: 「哪个楼家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这江湖中还能有几个楼家。」 「天哪,那不知此次能否见到楼岸楼公子啊,我和我师弟们都十分仰慕他.....」 「不清楚,要是能见到就好了。但听说楼公子一向深居简出,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环境,想必是不会来了。」 ...... 楼砚池也在此时站了起来,他拉着楼砚星来到了楼岸面前:「师兄,楼老夫人他们到了,我们是否要前去拜会?」 楼岸嗯了一声,替姒荼整理起了衣裳:「我现下要去拜见楼老夫人,茶茶和我一起?」 姒荼瞬间睁圆了眼睛。 这这这,这是要去拜见长辈了? 姒小荼有些慌张。 他扯了扯楼岸的袖子,迟疑道:「真的吗?现在?那万一你祖母不喜欢我怎么办?」 楼岸拍了拍他的头,安抚道:「别担心,她谁也不喜欢。」 姒荼:「????」 「你这个时候不应该拉起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没关系,我喜欢你,那么家里的长辈必然也会喜欢你吗?」姒荼蹙眉:「你这说的什么话?」 第78页 楼岸失笑:「我说的是实话,楼老夫人她,的确谁都不喜欢。」 「我带你过去也仅仅只是过个明路而已,无所谓他们会不会喜欢你。」 「别担心。」 「那好吧,」姒荼弯唇笑着,沖他眨眨眼:「那一会儿要是楼老夫人骂我是个男狐狸精勾引你怎么办?」 「她要是掏出百两黄金让我离开你怎么办?」 楼岸无奈,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那我就......带着那百两黄金和你私奔好不好?」 ...... 第41章 本座也想参与(修) 楼老夫人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正位于此次大会现场的核心地带, 乃是所有门派中视野最好的。是以他们几人一路走来,引发了现场新一轮的热烈讨论。 楼岸拉着姒荼,身后跟着楼砚池两兄弟, 穿过玉石铺就的道路, 顶着众人惊讶、激动、疑惑、好奇等一系列复杂的目光来到了楼家队伍跟前。 周围的小弟子们先是被一行人不凡的容貌气度所吸引, 在有人认出了楼岸的身影后, 便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真的是楼少侠,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不是说楼少侠不喜江湖喧嚣吗?」 「有可能是和楼老夫人一道来的吧。」 「我怎么觉得不像啊, 楼少侠似乎比千仞宗更早到。」 「哎呀,你们别纠结这些了,」一名弟子突然打断了他们,伸手往楼岸的方向指了指:「那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楼家小辈中还有这号人物。」 讨论的弟子住了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也都纷纷面露疑惑。 「是啊, 我先前有在青宴堂办案时碰见过楼少侠, 对他身后的那两名弟子有些印象,但今日, 楼少侠身侧的那位男子, 我倒是从来没见过。」 说话的是一位年纪略长些的弟子, 他挠挠头,神色有些茫然。 众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其实他们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楼岸身边多了个谁, 他们的重点在于,那位多出来的、眉目如画的小公子,和他们敬仰的楼少侠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或许是在江湖上结实的至交好友吧...... 但是那也不至于十指相扣啊喂!!!! 就在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之时,一位仁兄杀出重围, 来到了讨论中心。 仁兄仿佛看破天机般神秘一笑,在众人疑惑目光的洗礼下往衣襟里掏啊掏, 摸出了一本现下颇为风靡的话本子。 若是姒荼此时站在这里,定然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先前那本出自于楼砚星笔下的: ——《堂主他回头是岸》。 「几位小兄弟在宗门里待久了,想是消息有些不太灵通。」 仁兄嘿嘿一笑:「现下江湖上谁不知道,咱楼二公子近日来身边跟了位蓝颜知己啊。」 众人:「嚯!」 仁兄得意道:「这你们都不知道?」 他往姒荼那边努了努嘴「要真算起来,这二位还能称得上一句年少情深呢。」 众人:「嚯!还有这事儿!」 「嗯!那可不,当年发生的故事,这话本子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呢。」 仁兄嘿嘿一笑,众人的目光让他有种飘飘若仙的成就感,促使他说得更加来了劲:「那位小公子,据说身世悽惨,身体也不大好,是个可怜的。」 众人顿时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 随着仁兄渐入佳境的讲说,众人的眼睛也在一点点瞪大。 到了最后,一众弟子长老都被这位仁兄口中所述的故事所打动,眼皮子浅些的女弟子已经掏出手帕子抹起了眼泪。 听完这跌宕起伏故事的众人,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貌美小可怜和楼少侠真是天赐的良缘啊! 真是闻者落泪,太不容易了! ...... 对于不远处热火朝天的讨论,姒荼这边可谓是全然不知。他正沉浸在离把楼小岸娶回家又近了一步的巨大喜悦里,翘着唇角乐颠颠地走了一路。 走至老夫人面前后,楼岸收了面上的笑意,带着几人恭敬地向楼老夫人行了晚辈礼。 楼老夫人端坐在主座上,沖几人点了点头,笑得和蔼:「老身倒是许久没见到你们了。」 「青宴堂一切都好吧?」老夫人看着楼岸,目光中带着些嗔怪:「你这孩子,一年到头的不着家,就算是天大的案子,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堂主时时刻刻都盯着。」 「忙完了就多回回家吧,族里的长辈们都时时记挂着你呢。」 楼岸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语气淡然,只道堂中一切都好。 却没回答楼老夫人明显才是重点的后半段问话。 楼老夫人被他不咸不淡地语气噎了一下,面上有些挂不住,连笑意都淡了不少。 但楼家最是看重脸面,老夫人看出他不想回答,也没再继续攀扯这个问题,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她顿了顿,才又笑道:「你这孩子,越大性子越板正,倒是比少时又闷上了不少。」 姒荼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越瞧越觉着古怪。 他记得,楼小岸当年可是很敬重这位祖母的来着。 就算当年遭遇了再多的不公平,少年楼岸还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老夫人的。毕竟对于当时父亲身故,母亲下落不明的少年来说,祖母可是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第79页 楼岸怎么现在一口一个老夫人,连祖母也不叫了呢? 而且,他方才,似乎在楼小岸的脸上看到了抹一闪而过的讽刺?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姒荼心思活络起来。 他不确定方才有没有看错楼小岸的情绪,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跟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说话时,楼小岸不开心。 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姒荼微妙地生出了些不爽。 楼老夫人一通慈眉善目地寒暄,可谓是做尽了姿态,反观那边的楼岸,脸上却看不见半点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立在那,恭敬、疏离,让人挑不出错。 眼看着祖孙深情的戏码演不下去了,楼老夫人也没了继续装腔作势的心思。她收了面上的笑,端起茶杯不咸不淡地喝了口茶。 此时,她似乎才注意到了在楼岸身后安静站着的姒荼,见其穿着气度都不似普通江湖草莽,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初入世面的小公子,稍稍来了点兴趣。 「这又是哪家的孩子啊?」老夫人温和地沖姒荼招了招手:「来,过来让老身看看。」 姒荼正分析着呢,突然被点,稍稍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这次答应楼岸过来的目的。 哦,他是来过明路的,差点搞忘了。 虽然这位老夫人一点也不慈祥,对楼小岸也不怎么好,但姒荼秉承着对方好歹是长辈的观念,还是恭恭敬敬乖乖巧巧地出列,向老夫人作揖,浅笑道:「老夫人好,我叫姜茶。」 老夫人也笑着点点头:「瞧着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是哪个宗门的啊?」 姒荼含笑道:「我常年在江湖漂泊,并非是哪个宗门的,一介江湖草根罢了。」 老夫人闻言,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经过这几次的话题被堵,她也明显没了继续交谈的,点点头便准备让几人下去。 谁知楼岸却在此时突然上前一步,当着老夫人的面直接握住了姒荼的手,十指相扣。 姒荼:「!!!???」 老夫人被他突然来的这一遭搞得愣了愣神,随后面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此次一同前来的楼家众弟子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楼岸眸光浅淡,面色不改道:「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告知老夫人。」 楼老夫人感受着四下传来的众多目光,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敲了敲拐杖,声音威严:「岸儿,注意言辞。」 楼岸不以为然,他偏头看了看睁圆了眼睛明显有些慌乱的某人,勾唇笑道:「老夫人多虑了,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只是想带着自己的心上人来老夫人这里过个明路罢了。」 众弟子顿时譁然。 老夫人脸色明显阴沉了许多,她重重敲了敲拐杖,话中隐含怒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姒荼左瞧瞧右瞧瞧,觉得现下的这种场面,自己像极了话本里那种拐跑人家正道大侠的魔教狐狸精。 好吧,他好像还真的是。 这么说来,他还有点庆幸自己是以江湖无名小卒的身份参与的这次风波,而不是那位活在传说里早已声名狼藉的魔教教主。 姒荼看着楼老夫人气到微微颤抖的嘴唇,暗道一声罪过,连忙扯了扯楼岸的衣袖,暗示对方稍微注意点,别把这位老人气得太狠,要是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就不好了。 与姒荼一比,楼岸倒是显得很坦然,他甚至还扬了扬自己与某人十指相扣的手。 「我与茶茶的确两情相悦,今日在此也并非要徵得老夫人的同意,」他垂眸笑笑:「正如我方才所言,只是想要告知老夫人一声,过个明路罢了。」 老夫人再也装不了泰然自若,腾地一下站起来,面含威压:「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狐媚子,同老身这么说话!」 「你的礼义廉耻呢,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压低声音,面露鄙夷:「断袖之癖,那是有违天道伦常的腌臜之事!」 「楼岸,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亲母亲吗?」老夫人显然是被下了面子,气得狠了,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九泉之下,你爹娘不会嫌你噁心吗?」 说到前几句时,楼岸毫无波澜,像是听得多了,半分反应都没有。 但到最后两句时,姒荼却突然感受到楼岸拉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噁心这两个字一出来,就连姒荼也装不出温顺乖巧了。 他转头看着楼岸渐渐抿紧的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抽着疼。 这天杀的楼家到底在他闭关的时候对楼小岸造了什么孽啊? 之前就是,动不动就拿楼岸爹娘说事,好似楼岸不顺着他们的意就是不孝,对不起所有人! 姒荼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在早就对楼老夫人观感十分不好的前提下,他还能在方才装出几分乖巧来,也是觉着对方起码是楼岸的长辈,该有的尊重还是得给。 但这眼看着对方已经蹬鼻子上脸指着他们骂了,姒荼可就没那个耐性继续忍了。 骂他狐媚子他可以忍,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楼小岸噁心他可半点都忍不了。 反正以他这些日子的观察,楼岸对老夫人似乎早就没了儿时的仰慕和感情,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大不了他把楼小岸接回魔教,不受这鸟气! 第80页 谁知姒荼刚上前一步准备护犊子时,却被楼岸环住了腰身。 下一秒,他的耳畔传来了某人清润好听的声音: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安心,不是让你替我吵架的。」 「听话,交给我处理。」 姒荼疑惑扭头,却发现楼岸却先一步放开了他,朝老夫人那边走去。 他的表情平静,神色不辨喜怒。 老夫人看着缓步沖自己走来的人,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面容却不再似少年般青涩。 她不知为什么,忽地生出了几分心慌来。 眼前的人,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她能够随意拿捏说教的孩子了。 楼岸在她漠不关心的地方,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老夫人重重杵了下拐杖,以此来掩饰慌乱:「你这是做什么,众目睽睽下,你还能冲撞长辈不成!?」 楼岸轻笑一声没说话。 在众人的注视下,下一刻,他却是伸手搀住了老夫人的手臂,将她稳稳送回了座椅上。 借着弯腰搀扶的动作,楼岸俯下身,在老夫人耳边低声开口: 「老夫人,你错了。」 「我的爹娘怎么会嫌自己的孩子噁心呢?」 「他们该噁心的,不是应该另有其人吗?」 话音落下,老夫人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是知道了些什么。 在楼老妇人惊惧的目光下,楼岸唇瓣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 那是——瞒天过海。 老夫人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倒在了座椅的靠背上,重重地喘着气,像是喉咙被人掐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楼岸含笑缓缓起身,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拉起姒荼的手离开了这里。 在清算还未彻底开始前,有些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要做足了的。 那些话一出,他相信老夫人不会再有心思惦记他和茶茶的事了。 因为比起楼家嫡系出了个断袖这样的「丑闻」,她还有更大的秘密要担心。 由于各个宗门所处的凉亭间还隔了断距离,是以周围的人并不完全清楚楼家发生了什么。 只当是楼岸贸然带着貌美小可怜见长辈,惹了老夫人不快。 众人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长嘆一口气。 貌美小可怜的人生还真是坎坷,好不容易和心上人,却又受到了其家人的强烈阻挠。 真真是让人心疼。 ...... 等各大家族宗门陆续进场坐好后,这次的英雄大会才算真正开始。 不过这次,面对石庄主啰里啰唆的开场白,各宗门的人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石庄主刚说了两句,毫不意外地就被人打断了。 「废话就少说两句吧,老子千里迢迢来这里参加这个劳什子的英雄大会,可不是来听你啰嗦的。」 说话的男子背后捆着把镶了环的大砍刀,头髮绑的随意且凌乱,整个人显出股不羁又落拓的气质。 「信物呢,石庄主还是直接拿出来让我等一辨真假吧,老子等得起,老子手中的刀可等不起!」 此人洪亮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现场,中气十足,显然武功不俗。 他的话立马引起了一大片的附和声,众人纷纷沖台上喊道: 「就是啊,信物呢?」 「拿出来啊!」 「别是骗人的吧。」 面对质疑声,石庄主脸色不变,他做出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头朝身边的僕从吩咐了一声。 没多时,僕从便抬着两件覆上了红绸的物件上了台,板板正正放在了擂台的正中央。 众人一看见那两件东西,唿吸都不由得轻了轻,喧闹声立马就小了不少。 石庄主捋了捋鬍鬚,朗声笑道:「诸位不必着急,石某现在就让诸位亲眼瞧瞧,以证石某一片赤诚之心。」 话落,石庄主把袖子一扬,那两片红绸便瞬间飞了起来,随后又慢悠悠滑落在地。 与此同时,那两件神秘的信物也终于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凉亭里,在古琴露出的瞬间,叶箫就抓紧了桌角。 楼砚星连忙问他:「怎么样,小叶子,你能确定那把古琴的真假吗?」 叶箫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现下离得有些远,我不敢断言,但可以说有九成的把握,这的确就是我叶家的那把琴。」 「它在阳光下时,琴身上的花纹会有金光流动,这个特点,只有我叶家的老人才知道。」 姒荼几人随之望去,果不其然,那把古琴的确在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辉。 而另一件信物,呈放在托盘上,隔着距离,只能隐约看出似乎是把平平无奇的剑。 姒荼看着那把剑的造型,眉心忽地一跳。 他怎么觉着,这把剑长得有点像他魔教的倚天笑呢? 台下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惊嘆,也有人不信。 在众人各异的反应下,此时,异变突生。 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突然飞身而上,瞬息间便跃至了台前。与此同时,他一把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朝石庄主的方向扔去,另一手则是趁机抓向了桌上的信物。 斗笠在空中飞速旋转,忽地伸出了数把尖锐的利器,裹挟着破空声,像石庄主砸去。 第81页 那利器应是极其锋利之物,空中的落叶似乎都没能碰上其利刃,便先一步被直接切开。 众人不禁都为其捏了一把汗。 谁料石庄主负手而立,神色自若处变不惊,嘴角始终挂着抹淡淡的笑,仿佛在看一个不足为惧的跳樑小丑。 看清石庄主神情的时候,那男子瞬间汗湿嵴背,想要转身逃走却为时已晚。 只听「噗呲」一声,一把极利的刀轻巧穿过了那男子的胸膛,温热的血洒在了地面上,染红了玉石。 在静默的几息后,那袭击者的身躯轰然倒地。 几名黑衣人悄然出现,裹挟着浓浓的煞气,训练有素地一字排开,站在了石庄主的身后。 随之而响起的,是石庄主哈哈大笑:「诸位莫心急,信物的真假与否,日后自会印证。」 「石某想要的,是与诸位英雄共谋秘宝。这一片赤忱之心天地可鑑,是以才广邀群雄,召开了此次英雄大会。」 「三十三离境天颇为兇险,古墓机关重重,若无至高武学傍身,进了墓中也是死路一条。」 「石某思虑再三后,决定在山庄中设下擂台,选拔出能在三十三离境天中应对自如的英雄儿郎。」 「今日以比武取胜,选拔能够一同进入墓中的十位好儿郎。而最后的获胜者,可以直接选择其中一件信物带走。」 「石某可在此立下血誓,由诸位共同见证,决不食言。」 拥有四大信物之一,就相当于在三十三离境天开启时拥有更高的话语权和支配权,闻言,众人的唿吸都重了重。 石庄主观察了一番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江湖乃是年轻人的天下,我等老朽便不参与了,如此,比试也能更公平些。」 「每个宗门年龄不超三十的弟子都可以参与此次比武,由抽籤决定顺序,公平公正,欢迎列位英雄的监督。」 石庄主拍了拍手,一行侍从便捧着抽籤筒与名册一类的东西上了台。 「诸位中,要参与的弟子可到此处进行登记,之后再由抽籤决定比试的顺序。」 「但石某还是得好心提醒诸位一句,擂台比试,刀剑无眼,万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 有秘宝中的两件信物诱惑,不少宗门已经露出了狂热的表情,一时间台下的众人神情各异,吵成一片,相同的,只有彼此眼中对无上秘宝的欲望。 就在众人热议商讨之际,广场外却突然跑上来了个踉踉跄跄的僕从。 他面容发黑,甚至隐隐溃烂,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人还未至台前,那僕从便再也站不稳,跪趴在了地上。他奋力往前爬了几步,朝着石庄主大喊道:「庄主,魔教,魔教打上门来了!!!」 他只来得及喊完这句话,身体便在瞬间溃烂,皮肉仿佛融化般从骨头上脱落,淅淅沥沥掉落在地上,最后在众人眼前化为了一堆白骨。 死一般的寂静后,人群里瞬间发出了一阵尖叫。 与此同时,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天上突然飘落下了一顶由黑纱笼罩着的软轿,由几个侍女抬着,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轿中的人缓缓开了口,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显得十分古怪: 「石庄主所说的游戏甚是有趣,本座也颇想参与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第42章 (掉马)参见教主 少年声音响起的瞬间, 四下皆惊。 众人都牢牢锁定了擂台上那顶黑色软轿,想要从被风吹动露出来的缝隙中一窥真容。毕竟面对这位年仅十七就登上教主之位,不到数年便以一手魔教诡秘之术独步天下的魔头, 众人有鄙夷、有嫉恨, 但此时更多的却是好奇与忌惮。 近些年来, 江湖上都对新任魔教教主上位来就深居简出一事多有猜测。 有人说那姒荼是在闭关研究灭世神功, 待其出世定会覆灭天下;有人说那魔头是因为早年使用禁术夺下的教主之位, 被伤了根本, 现下要么是在苟延残喘,要么是已两腿一蹬下了地狱;也有人大胆推测,姒荼这些年来久不出关,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纷争, 想要带领魔教避世......当然, 这最后一个说法往往被人嗤之以鼻就是了。 大部分人的观点, 都一致认为姒荼是在整么蛾子, 准备哪日给江湖憋个大的,来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是以当英雄会上出现了自称是魔教教主的人后,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 甚至隐隐面露期待。 来了来了, 五年来大魔头倒腾出的么蛾子,终于要在今天面世了吗?!!! 凉亭内, 姒荼看着擂台上飘落不止的粉色花瓣和那顶骚包至极的黑色挂帘流珠暗纹软轿,脸色阴沉。 下一瞬,他像是眼睛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般,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去。 姒荼把脸埋在楼岸的肩上, 心中默念: 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 台上那个搔首弄姿的蠢货根本就不是本座,这没什么,丢人的又不是自己。 他努力地催眠着自己,但显然失败了。 姒荼随即愤怒地抬起头来,瞪着台上那个劣质版「魔教教主」,恨不得直接杀过去把人拎出来除之而后快。 天杀的姒黎,你在台上造作,凭什么要本座给你背黑锅!!! 台下的这些人也不想想,如此艷俗低下的品味,怎么可能会是他本人!!! 第82页 楼岸大致明白了什么。 难得见到姒荼这副苦大仇深却只能隐忍不发的憋屈小模样,楼岸压了压上翘的嘴角,拍了拍他的脑袋,装作不知情道:「怎么了?」 姒荼目光紧紧盯着台上,活生生把自己气笑了。 他扯出一抹带着杀气的微笑,一字一顿地回楼岸:「没什么,就是感觉身体里突然多出了一种冲动。」 想要刀人的冲动。 楼岸看着他,默默地将脸侧到了一旁,偷偷弯了弯唇。 没办法,他还要顾及一家之主的面子,不能笑得太放肆。 那边的洛惜惊可就没有楼岸这么懂眼色了。 自那顶软轿落地后,他就一直在以各种角度偷瞄姒荼,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而且目光越来越大胆且放肆。 现下,一向好面子的姒小荼自觉在江湖中痛失品味,从一个恶贯满盈三头六臂的大魔头变成了一个恶贯满盈三头六臂且艷俗骚气的大魔头,内心愤慨,连带着脾气都差了不少。 面对洛惜惊如此放肆的行径,教主大人立马飞去了一记眼刀,和一句满含威胁的口型: 再看,你死。 洛惜惊大骇,耸了耸脖子滚开了。 姒荼成功把人吓住,满意地点点头,理智稍稍回来了些,便又将目光落回了台上。 这次,他却缓缓皱起了眉。 往日里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姒黎身后的左右护法呢? 死哪儿去了?怎么这个蠢货的周围全是涟花教那个老妖婆的人? 姒荼又在擂台外围扫了扫,确认了现场里的确没有任何一个魔教的心腹。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浮现。 ...... 擂台上。 石庄主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搞得愣了愣,回过神来后才笑着回道:「魔教教主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轿中的人不耐地出声打断:「本座要参加比试,你只需回答本座,行,或者不行!」 见这位教主如此急躁,石庄主面上不显,心里却漫上些疑惑。 那位传说中一人就在魔教群狼环绕的杀出一条血路,短时间就坐稳了教主之位的魔头,当真如眼下此人这般,宛若孩童心性吗? 高手间的交流,往往都自带一股捨我其谁又游刃有余的味道,眼下这轿中的人,高傲有余却气度不足,如此耐不住性子,真的是那位御下有数的教主吗? 毕竟也的确没人见过那位魔教教主的真容。 石庄主念头一动,心中便有了主意。他顿了顿,缓声道:「教主要参加此次英雄擂台,许是有些......于理不合。」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看向石庄主的眼神中都多了些惊奇。 堂而皇之地当众拒绝大魔头,还是在离大魔头如此近的一个距离下,石庄主要么是有底气,觉得这位独步天下的教主伤不到自己,要么就是作的一手好死。 姒荼看了看石庄主身后的数名黑衣人,却直觉这人的底气不单单来源于此。 毕竟他的拂玉手早年就以形如鬼魅之踪迹,快如飞电之残影而闻名江湖,拂玉拂玉,恰如素手轻拂白玉明珠,赏心悦目,过而无痕,但抛却肉眼可观的表面,那玉石的内里,却是早早地便碎成了齑粉。 这还只是拂玉手的冰山一角。 在没能与「魔教教主」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姒荼并不认为这位石庄主会全身心地信任他身后的那几名黑衣人,毕竟,江湖上敢说自己能在拂玉手下全身而退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最重要的,他的成名绝技,可不止拂玉手这一个。 那么,是什么给了这位石庄主坦然拒绝「魔教教主」的底气? 姒荼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石庄主发现些什么了。 他在堂而皇之的试探。 也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又加上姒黎是个沉不住气的蠢货,这位圆滑处世的石庄主会起疑心也不奇怪。 但是,这可就难办了。 他所在的看台离中心的擂台还是有些距离的,若是突然出些什么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人完好无损地救下。 姒荼眼皮跳了跳,在心中怒骂,雪含香那个老妖婆呢,不怀好心地将姒黎拐到这个地方来,自己则躲在一旁高高挂起地看戏? 像是听到了姒荼的心声般地,此时现场突然响起了一道妖媚造作的女声: 「瞧瞧诸位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是可笑。」 一名薄纱覆体,妖娆多姿的女子缓步走上了擂台。 她看了看周围,眼波流转间娇笑道:「我们家的小教主不过是在教中待腻了,出来瞧瞧世面,就把诸位吓得魂不守舍,哎哟,还真是厉害呢。」 台下一名老者拍桌,气势如虹:「雪含香,你莫要颠倒黑白,我等数千英雄好汉在此,又怎会怕了你等魔教妖人!!!」 此人正是九霄门的长老之一。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群情激愤的附和声。 面对声势浩大地讨伐声,雪含香却是半点都不惧怕,脸上看戏般的笑意反而越来越大。 她掩面大笑:「若非如此,石庄主为何不敢应战呢?」 「不就是怕我家天资卓越的小教主掀了你这擂台,把你们的信物收入囊中吗?」 第83页 被她这么一激,台下不少热血少年瞬间站了起来,怒吼道: 「魔教妖人,休得狂妄!!!」 「比就比,谁会怕了你!!!」 ...... 这下正中雪含香的下怀,她满意地沖石庄主勾唇笑笑:「你看看,大家都很欢迎我家小教主呢~」 这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凉亭里,楼砚星疑惑地道:「那位漂亮姑娘是何许人也,怎么好像大家都认得她?」 还不等楼砚池接话,洛惜惊就被他无知的话语惊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狂笑。 姒荼正担心着呢,被他这石破天惊的笑声吵得皱起了眉:「洛惜惊,你够了。」 洛惜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摆摆手,沖楼砚星道:「你这话要是让那老妖婆听见,估计得高兴坏了。」 他刚准备揽过楼砚星的肩膀细细说来,伸出去的手却在瞬间被人打了一下。 洛惜惊抬眼,对上了楼砚池凉凉的视线。 他无趣地耸耸肩,才又道:「什么漂亮小姑娘,台上站着的,分明是个活了六十多岁的老妖婆。」 楼砚星大骇。 洛惜惊沖他笑笑:「你啊,就是见的少了,这江湖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尤其是咱们......咳咳,尤其是魔教,根本没有正常人。」 ...... 擂台上,石庄主皱起了眉,若是方才还好,现下突然来了个雪含香,他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原本是想逼那位轿中的人出手,没想到却等来了雪含香。 这人一来,石庄主就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被打断。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错,石庄主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疯魔化般浓厚的兴味。 他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暗骂这魔教都是些什么人。 但眼下局面僵在了这里,石庄主也只能咬咬牙继续按原计划执行了。 他看了眼那边纹丝不动的黑色软轿:「教主若一心想要参加此次比武,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各宗门参加比试的弟子,都是来自江湖中各大名门正派,有宗门长老作保,又经过了重重选拔才来到的此次英雄大会,武功都还算不错,既能保证比赛的观赏性,又不至于浪费比武资源。」 「但教主大人这些年里深居简出,可谓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样一来,首先是不够公平,其次便是石某无法保证,教主所在的擂台比试不会浪费了诸位观赏的兴致。」 什么意思? 石庄主此言一出,底下的人纷纷都皱起了眉,不明白他云里雾里地说这一通是什么意思。 但稍稍懂些江湖老人们,转了转念头便明白过来了。 那话说的委婉,但是魔教教主怎么会无法保证此次比赛的观赏性呢?他甚至都不用出手,光站在那里就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又怎会如石庄主所言那般仿佛武功不高,会惹人笑话。 这石庄主,分明是在暗讽眼下台上的这位,不是真的魔教教主。 石庄主看了眼底下似乎逐渐回过味来的众人,沖雪含香抱拳一笑:「不过既是教主要参与,那石某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侧身挥袖,指了指自己身后数名黑衣人:「但是为了保证公平性,还请教主赏脸,从我身后的几位中的一人,过上几招,就当是选拔了。」 「不多,三招即可,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石某相信,以教主的盖世神功,眼下不过是如儿戏般不费吹灰之力的小打小闹。」 他笑得儒雅:「雪宗主不会不同意吧?」 雪含香上上下下扫了他几遍,嘴角的兴味愈发浓厚,娇声道:「当然可以。」 「好!」石庄主挥袖喝道:「右一,你上,陪教主玩玩。」 于此同时,站在最右侧的高大黑衣人瞬间攻出,抽刀直指软轿。 「刺啦」一声,轿子上的布料被直接噼开,珠帘更是散落一地。 抬眼望去,轿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一刀,显然是落空了。 一名身穿暗紫色衣袍的少年正抱着手臂,厌烦又倨傲地凝眉看着那噼空的黑衣人。 石庄主见状,眉头皱了起来,难不成真是他弄错了? 不对。 他离得近,细细一观察就找出了些破绽。 这名紫袍少年,表面上的神情虽不屑,但却极为亢奋,脸色潮红,运气间吐息也稍稍要比寻常人快上些许,更像是......吃了些什么药。 想明白这点,石庄主松了口气,暗道也是他庸人自扰了。 若是真正的魔教教主站在这里,恐怕根本就不会容许他提出什么公平性、选拔之类的鬼话,以那位的兇残程度,直接就会出手送他归西。 更别提会默许这次的比试。 石庄主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什么宵小也敢随意扰乱他的计划,既然这样,就别怪他把此人的命留下了! 他朝那边进攻的右一使了个眼神。 下一秒,所有人便能清楚地发现,那位名叫右一的黑衣人刀法瞬间变了,从方才似乎是试探性的打法突然变得狠辣,处处朝其命门攻去。 姒黎哪里见过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浸染出来的刀法,瞬间便被其煞气所吓到,躲避时露出了破绽。 他虽然有雪含香给的丹药,可在数个时辰内提升自身功力,但刀光剑影下,内力可不是唯一的取胜方法。 第84页 他自小被捧着长大,底下的人都处处哄着他,便也未曾与什么人真刀实剑地打上几场,对敌时便少了一大截难以弥补的经验,顿时在擂台上险象环生。 右一的第二招再次险险落空,但却在姒黎的衣袍上划出了一道刺目的大口子。 这下,就算是台下的小弟子们也看出来了,那位紫袍少年并不是传闻中的魔教教主,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感觉被耍了一道的小弟子们顿时群情激愤,高喊着让右一将人杀了谢罪。 姒黎狼狈地跪坐在台上,听着底下的叫骂声,咬了咬牙,在右一第三招噼出后的生死一线间,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姒荼的眼神。 每每他练功躲懒,又或是比武不合格时,姒荼都会露出那个眼神。 像是斥责,又像是无奈,又仿佛是在常人看不到的眼底深处,夹杂着些许的愧疚。 那个眼神太复杂了,姒黎参不透,他一直都不明白,却下意识讨厌姒荼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或许是在讨厌姒荼的倨傲、居高临下,眼神里仿佛看不起人的高高在上,却在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讨厌的一直都不是这些。 他讨厌的,是一向无所不能的哥哥,在独独面对他时,会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姒黎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他就好好听话,好好练功了。 也不至于找了雪含香的道,被带着来这里送死。 ...... 就在所有人以为地上狼狈的少年将要被噼成两半,成为今天献祭的第二道亡魂之时,一抹身影却在瞬间掠至了台上。 「铮!!!」 一阵让人牙酸的震盪声过后,不明所以的众人发现,台上多出来了位眉目如画的少年。 而在那位少年的手上,一把让人格外眼熟的锋刀逐渐化为了齑粉。 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位名叫右一的黑衣人的惨叫声。 「啊!!!!!」 众人抬眼望去,却发现右一的右胳膊不知何时只剩下了皮肉,在空荡荡的衣袖中晃着。 「这,这是......拂玉手!!!」 「他是魔教教主姒荼!!!!!!」 少年对底下众人的震惊不屑一顾,分外随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粉尘。 他垂眸看着地上跌坐的姒黎,挑眉骂道:「废物。」 此时,左右护法终于带着求助赶来的姒泇和乌泱泱一帮魔教众人姗姗来迟,看到台上的情况都明显愣了愣。 姒泇率先反应过来,给了左右护法的膝弯处一人一脚,随后带头朗声道:「参见教主!」 魔教众人右手放至心口处,随之盈盈下拜: 「参见教主!!!!」 第43章 简单杀个人 各大宗门皆是一片譁然!!! 谁能告诉他们今天是怎么回事? 一个假教主倒下了, 却站起来了位真教主。 众人看着魔教妖人们脸上那发自内心,不似作伪的尊敬,心下骇然。毕竟, 能让诸多在江湖上也是鼎(声)鼎(名)有(狼)名(藉)的大小魔头如此拜服的存在, 恐怕也只有那位一直活在传说中的魔教教主, 姒荼了。 不远处的凉亭里, 楼老夫人靠在椅背上浑身颤抖, 她身后站着的, 是一众早已震惊到失语的楼家弟子们。 毕竟眼下台上站着的那位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被楼岸领着到老夫人这里过了明路的未来「堂主夫人」。 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里。 半晌过后,才有一位与老夫人稍稍亲厚些的小弟子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开口:「那, 那位不是.......」 楼老夫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般, 瞬间怒目而视:「闭嘴!」 她颇为忌惮地瞧了瞧四周, 只愿楼岸将人带来的路上没有多少人记住了姒荼的脸。 「这件事, 你们所有人都给老身把嘴闭严实了!若敢往外透露出半句不利于楼家的话,以家法论处!!!」 小弟子们瞬间噤若寒蝉。 外人不知道, 他们可是十分清楚, 楼家的家法, 说白了可是能要人命的。 楼老夫人是动了真怒了。 老夫人重重喘了两口气,看向擂台上, 目光沉沉,眼底尽是狠辣。 她绝对不会允许,出现任何,有损楼家脸面的事情发生。 ...... 楼老夫人自认为封了不少人的口,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靠近擂台的另一边, 一群小弟子早已惊得连瓜子都拿不稳了。 夭寿啊! 貌美柔弱的小可怜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还是超凶的那种!!!!!! ...... 凉亭里,楼砚星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些人刚刚说什么?姜哥是谁? 魔教教主??? 天哪!!! 洛惜惊看着这个孩子傻不愣登地模样,没忍住嗤笑出声:「不是吧,他都没告诉你啊?」 楼砚星看了一圈亭子里波澜不惊的众人,疑惑道:「你们都知道吗?」 众人冷静地看着他,无声胜有声。 好吧,确定了。楼砚星郁闷地拉过叶箫这个唯一的友军,控诉道:「小叶子,我们被抛弃了。」 叶箫淡定地拍了拍他:「不是我们。」 「是你。」 第85页 楼砚星茫然。 「那天在竹林里,我就隐隐猜到了。」 楼砚星震惊!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对吗? 楼砚星郁闷了,他决定蹲在地上开始画圈圈。 洛惜惊见他只有被隐瞒的郁闷,不见对魔教的厌恶,有些惊奇道:「你就这点反应?」 楼砚星嘆了口气,戳了戳地上的圈圈,闷闷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姜哥是个好人。」 「特别好的人。」 闻言,楼岸轻轻勾了勾唇。 楼砚星抬头看着自家哥哥,问道:「魔教也不一定全都是坏人,对吧?」 楼砚池眼神柔和下来,他点点头道:「当然。」 「就像正道里,也不全然都是好人。」 楼砚星也点点头,沖发问的洛惜惊摊开手:「那不就得了。」 「我相信姜哥,他是个好人。」 洛惜惊闻言,没忍住咧开了嘴。 他欲盖弥彰底捂嘴咳嗽一声,掩饰般地道:「那什么,其实我也是魔教的。」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也是个......」好人? 「哦,看出来了。」 洛惜惊:? 楼砚星停下画圈圈的手,平静道:「看出来了,你是魔教的。」 「因为你的确不像是什么好人。」 楼砚星一本正经:「长得就不像。」 洛惜惊:!!! 众人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楼砚池看了看擂台那边不同于这里的严肃气氛,有些担心:「师兄,我们要不要......」 楼岸却摇了摇头,他看向擂台,潋滟的眸光中满是温柔:「茶茶他不需要。」 「我相信他。」 ...... 擂台上。 在姒荼身影出现的瞬间,雪含香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这次趁着魔教主殿防守薄弱,敢偷偷将人下了咒拐出来找乐子,就是仗着姒荼不在魔教。 兄弟内讧,尊位易主,教主中毒,离教寻药,偏偏此时还又恰逢英雄大会开启,万宗齐聚。 多好的机会啊。 哦不,应该说,多好的戏台啊。 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戏台摆在眼前,怎么能没有跌宕起伏的戏曲上演呢? 雪含香没办法不心动。 也怪姒黎蠢,她不过稍稍激了两句就成功惹得对方心神躁动,咒术下得简直不要太轻松。雪含香活了这六十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的角色,一时间还觉得甚是无趣。 但一想想英雄大会上众人有趣的反应,她便觉得愉悦极了。 愉悦到,她暂且可以忍耐姒黎偶尔的不受控制。 英雄大会上的发展也的确如她所料,众人的情绪完全跟着她事先排列好的发展方向起起伏伏,实在是让她快意非常。 雪含香也早就预料到了姒黎会露馅,应该说,这也是她安排好的,此次大戏的其中一环。 比无聊的英雄大会好玩的是有魔教教主的英雄大会,而比有魔教教主存在的英雄大会更好玩的是,那位魔教教主是假的,却能唬得人团团转~ 多好玩啊~ 果不其然,在姒黎的身份被揭穿后,众人汹涌的怒意差点能点燃整个山庄,戏台的渲染效果也达到了她想要的高潮。 至于姒黎能不能活下来......她为什么要在乎? 戏好看不就行了。 等姒荼赶回魔教秋后算帐时,她早就捲铺盖跑路了,天下何其大,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她。 不能看见为此姒荼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雪含香想想还有些遗憾呢。 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姒荼却不知从哪突然杀了出来,坏了事。 雪含香咬了咬牙,她看着眼下的场面,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接下来会受到怎样严酷的刑罚了。 她见姒荼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一旁的姒黎身上,暗道一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随即便运气到极致,以快速燃烧内力为代价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尽全力试图离开擂台。 魔教众人见她身形晃动,心里都咯噔一下。 这个老妖婆是出了名的狡猾,要是让她逃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再将其捉回。 正当反应稍快的那波人暗暗心急之时,一道残影飞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只见那雪含香不过刚掠出几步,就听一声清脆的嗡鸣,一把剑从缝隙间穿过,牢牢地钉在了擂台周围的木桩上,剑锋没入了大半截,余留在外的剑柄震颤不止。 一缕髮丝从空中缓缓飘落。 众人回过神,看到了雪含香惨白的脸色,和其脖子上那一道分外显眼的血痕。 随着扑通一声,雪含香跪倒在地,捂着脖子颤声道:「求教主饶命。」 没人比眼下的她更清楚,刚刚姒荼扔出的那一剑,本是奔着要她的命去的。 虽然不知后来又为何改了主意,让剑锋稍稍偏离了几许,留下了她的命。 但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蠢货,见着眼下走是走不掉了,便干脆地跪下求饶,想着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毕竟没人会嫌自己命长。 姒荼冷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雪含香感受着周围的死寂,见姒荼久久没有动作,眼底漫上了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了,眼下要处理的事这么多,台下又有那么多人看着,以姒荼护短的性子,还不至于在这些名门正派的目光下处罚她,毕竟魔教内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第86页 她的念头还未全然浮现出来,就发现自己似乎被笼罩在了一道黑影下。 凉意在瞬间窜上背嵴,雪含香缓缓抬头,对上了姒荼黑沉的眼眸。 下一瞬,骨骼断裂导致的清脆响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随之倒下的,是雪含香大睁着眼,死不瞑目的尸体。 ...... 姒荼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他原本想着留雪含香一命,说不定接下来还有用得上的地方。但转念一想,这种人极难控制,宛若成片的野草,但凡给了她喘息之机,就会捅出更大的篓子。 还是杀了的好。 毕竟死人才是最听话的。 他将帕子放回怀中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便沖底下还恭敬跪着的魔教众人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得到示意的魔教众人连忙派出几人,和左右护法一起,将台上狼狈姒黎抬了下去。 石庄主躲在黑衣人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将事情都处理完,大气都没敢喘。 姒荼转身就看见了这位浑身紧绷的庄主,有些好笑,随即沖他招招手:「躲什么?出来唠嗑儿啊庄主?」 石庄主身躯一震:「???」 唠嗑儿?唠什么嗑?是唠你准备把我手打断的嗑还是你准备把我的头拧掉的嗑? 毕竟刚刚示意黑衣人杀了姒黎的指令是他发出的,此时面对着这位货真价实的魔教教主,他一时有些心虚。 但石庄主好歹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不至于乱了阵脚。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裳,缓步踏了出来,沉声道:「不知教主大人有何指教。」 姒荼自然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 对此,他弯唇一笑,仇嘛,肯定是要记的,毕竟他最护短了。 但不至于是现在,底下可坐着那么多的宗门呢,他还不至于蠢到在众目睽睽下出手。 姒荼在擂台上转了转,拔起了那把方才被他钉在木桩上的剑。 众人这才发现,那把剑不就是石庄主放在托盘上的信物之一嘛? 底下的各大宗门瞬间便有些着急,纷纷嚷着让姒荼把信物放下,但却无一人敢直接上台抢夺。 石庄主看着他的动作,顿时心里一紧:「你这是做什么!」 姒荼漫不经心地将那把剑拎在手里晃了晃,语调散漫,声音却足够清晰。 他回道:「不做什么,只是想告诉诸位,这件信物是假的罢了。」 第44章 小情侣的打啵儿时光 天水客栈一楼, 汇聚了众多参加英雄大会的弟子,堂内酒菜飘香,高谈阔论声不绝于耳。 「师姐, 你昨日没去成那英雄大会真是太可惜了, 我们几个真是在现场大开眼界, 见了好一番世面。」几位身穿湖蓝色衣袍的弟子将一位少女围在中间, 激动地分享起了昨日的见闻。 那少女身着一袭黑色劲装, 马尾高高竖起, 五官明艷大方,在一众弟子里分外显眼。 沈今念本来是这次英雄大会的领队人之一,但她昨日因为宫中突然派发的任务耽搁了一下,等处理完后, 英雄大会已经开始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本就不愿理会那些乌合之众, 这下一耽搁, 就直接没去了。 而碎星宫的这些师弟师妹们,则是由门中的一位长老带着前往。 沈今念原本觉着那英雄大会当是无聊至极, 但眼下见这些小弟子一个个的都神色激动, 她也稍稍来了些兴趣:「哦?你们乐成这样, 难不成是见到了什么久未出世的世外高人不成?」 她与人相处时一向不拘小节,哪怕颇得宫主厚爱当上了少宫主, 与底下的弟子们相处也丝毫不端架子,有什么说什么,感情颇好。是以很得碎星宫小弟子们的喜爱,私底下都只喊她师姐。 见她发问, 小弟子们也来了精神,一个师妹答话道:「师姐没听说吗?昨日在英雄大会上, 那魔教教主姒荼现身了!」 随后,大家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就着昨日的情形一一向沈今念说明。 末了,小弟子们还有些意犹未尽:「虽说魔教教主残暴阴狠,但那石庄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拿假信物诓骗我们前来,还说什么擂台比武,胜者可以拿到信物之一,我呸!」 「要不是魔教教主当场让锻造盟的宗师验明真伪,揭穿了他拿新锻造的兵器伪装信物一事,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被骗,说不准,就连叶家那把琴也是假的。」 「要按这么说,这魔教教主还算做了件好事?」沈今念摸摸下巴,又问:「可是如此一来,骗人的石庄主就算惹了众怒了,他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是啊,当时一验明那把剑是新铸出来混淆视听的,就有好几个英雄大汉怒而掀桌,扬言要拆了石英山庄,各大宗门虽没发话,但也是个个没什么好脸色。」 小弟子回忆道:「但后来,那位石庄主却说,他有更为机密的消息能与各大家族交易。」 「那些宗门本来是不信的,但当石庄主在众目睽睽下安排小厮将一封金色信封送到了各大家族领队人的案前后,众人齐齐都变了脸色。」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 「随后,包括尹长老在内的各大宗门的领队人,都被石庄主带去了议事厅谈话。我们也就被遣散回了客栈,而长老他们,似乎还在石英山庄留宿了一晚。」 第87页 小弟子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也有些奇道:「尹长老现下还未归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沈今念若有所思地敲敲手指:「不至于,各大宗门的核心人物齐聚一堂,出了事谁都担不起,石英山庄不至于和整个江湖为敌。」 说完了正事,一名女弟子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激动地一拍桌子:「对了,师姐,昨日我们还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另一名女弟子瞬间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笑着拆她的台:「那算什么秘密,眼下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了。」 嗯? 沈今念疑惑抬头。 女弟子嘴角露出些高深莫测的笑:「师姐你还不知道吧,楼家那位天之骄子,江湖年轻一代的剑道第一人,被称为霁月公子的楼岸,他,是个,断袖!」 这姑娘一口气加了许多前缀,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结尾那石破天惊的一句断袖,想要制造出鲜明的对比效果,让师姐也震惊一下。 没想到,沈今念听了却没事大的反应,十分平淡道:「哦,这个啊,我知道啊。」 我还知道,楼岸那个丧心病狂的,自己断袖就罢了,还祸害了自己的亲弟弟,拉着楼茶一起断。 沈今念想到在祁仙镇相识的好友,有些感慨。 一别数年,不知道那两人现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楼家发现挨板子。 她正思绪飘忽,却听见自家师妹又来了句:「最重要的,楼二公子和魔教教主有一腿!」 哦。 嗯??? 沈今念蹙眉:「你说,楼岸和谁有一腿?」 师妹抿唇笑了笑,伸出两根指头靠在一起,给沈今念演示道:「楼二公子楼岸,和魔教教主姒荼,他俩,是相好!」 师妹回想了一下《堂主他回头是岸》一书中的剧情,没注意到沈今念一下就黑了的脸色,自顾自地道:「据说,他俩五年前就遇到了彼此,好了很多年来着。」 沈今念吐出口气,磨了磨牙问:「好了很多年?」 「对啊,」师妹点头:「感情据说老好了,这次英雄大会,还是楼二公子带着那魔教教主一同参加的呢,好些人都看见了。」 「据我在邀月宗的姐妹说,她亲眼看见了那二位十指相扣地去拜会楼老夫人呢,十分登对!」 啪嚓! 沈今念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个茶杯。 在师妹师弟们茫然的目光下,她扯了扯唇角,目光阴沉,凉凉开口: 「呵,我就知道那楼岸不是个好东西。」 「朝秦暮楚,花心至极,得到了就不珍惜。」 沈今念怒气浮动:「倒还真让我见着了这样一出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戏码!」 「行,」她怒极反笑:「楼岸现下还在城内对吧?」 小弟子愣愣点头:「师姐你要做什么?」 沈今念一撩袍子站起身来,留给众弟子一个霸气的背影: 「给我那被负心汉戴了绿帽子伤透了心的朋友,讨,公,道。」 众弟子:??? ...... 万象酒楼。 老夫人在房门口沖站岗守着的几位长老吩咐道:「劳烦诸位把人给老身守好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肃杀之气:「若看到无关之人,就地处决即可。」 「老身还不信了,我们这一帮老傢伙还对付不了一个黄口小儿!」 纵他姒荼再天资过人,年龄终究摆在那里,还是差了些气候。 见几位长老恭敬应下,老夫人总算放下心来,高傲离去。 房间里,楼岸靠在书案旁,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关禁闭而已,楼家子弟多多少少都被关过,他因为自小循规蹈矩,还没怎么体验过,算上五年前被发现偷偷跑下山那次,这次算是第二次。 比起能要人命的家法,关个禁闭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了。 楼岸的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的字,眸光微动。 说来也好笑,素以端方持重出名的楼二公子,为数不多的两次犯禁惹怒老夫人被罚,都是因为某个人。 还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眼下在哪。 此时,窗边突然传出了些轻微的响动。 随即,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偷偷翻了进来。 楼岸的余光捕捉到这一幕,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装作恍若未觉般没抬头。 那道身影先是探头四下望了望,随即便猫着身子屏息朝书案这边悄悄靠近,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 姒荼看着那道慵懒靠在窗边的身影,确定对方没什么大碍也不像是受了刑的样子后,稍稍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在洛惜惊口中听说楼家家法有多兇残时吓成了什么样。 虽然他知道楼岸完全有自保的能力,但还是免不了为其担心。所以在加急处理完了近些日子教中堆积的事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眼下看见楼岸完好无损地坐在桌旁,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看书,他放松之余又有点心虚。 楼小岸他......应该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楼小岸不会生气了吧? 啧。 好吧,也怪他,没早点告诉他,这的确是他的错。 姒荼一时间心思千迴百转,最后决定先偷偷摸过去吓楼岸一跳,藉此试探一下楼小岸的反应。 他拿定主意,放轻脚步从侧边偷偷绕了过去。 第88页 一步,两步...... 姒荼悄然来到了楼岸的侧后方,他站定,稍稍弯下了腰,把头凑近了楼岸的耳边,准备趁其不备装作匪徒,来上一句阴恻恻的威胁,诸如问楼小岸是给钱还是给色之类的话。 最好能让楼小岸花容失色的那种。 但由于他的设想过于美好且不切实际,导致现实来的那一刻,让人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姒荼将唇凑近的剎那间,一直低头看书的楼岸却突然转过了脸。 由于角度的偏差,原本应该落在楼岸耳畔的气息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唿吸交错间,他们顺理成章地纠缠在了一起。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没搞明白眼下的状况,不明白自己一手策划的戏码怎么成了如今这一副偷香窃玉的景象。 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一阵愣神后,他才惊觉,连忙稍稍后退了些许。 热意蔓延之际,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 下一秒,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后脖颈处,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又推了回去。 两道身影再次相交,唇齿相融间,房间里响起了些暧昧不明的水声。 ...... 半刻钟过后。 姒荼气息不稳,他蹲坐在地上,腿还有些微微发软。 反观楼岸,却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眼中笑意融融,只在衣襟处显得有些许的凌乱。 姒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愤愤不平。 他真是傻了才会想去试探楼岸的态度。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流氓。 ......不愧是他夫人。 楼岸好笑地观察了一会儿姒荼的小动作和表情,随后弯腰将人抱起放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 姒荼被他抱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了推他:「我自己可以走。」 「我知道,」楼岸十分坦然:「我只是单纯想抱抱你。」 救命。 姒荼对上他的目光,一时竟不知道能接些什么。 想他堂堂魔教教主,素来被江湖冠以邪魔之名,说他惯会魅惑人心。但看着眼前的人,姒荼绝对自己十分地自愧不如。 沉默半晌后,他抿了抿唇,小声道:「那,你就抱抱吧。」 楼岸弯唇笑起来,顺从地搂住他。 被这温存美好的气氛所影响,姒荼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但随即蔓延上来的,是丝丝缕缕的愧疚。 这人还是这样,他不说,他就不问。 贤惠得不像话。 他转头,轻轻在楼岸脸上啄了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楼岸在他清柔眸光的注视下,嘆了口气:「我知道茶茶想说什么。」 「但是,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你无需顾忌这些。我相信你无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 「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还不到时机,又或许......是想要保护我,对吗?」 他摸了摸姒荼的头,声音温柔且沉稳:「你我相识五年,早已心意相通,我信你,这就够了。」 「而且......」楼岸勾唇笑起来:「身为魔教未来的教主夫人,我当然......支持教主大人的一切安排。」 姒荼承认自己在这一番剖白下被感动到了,但他并非矫情的人,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抬头时仿佛已经一切如常,只有微微泛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他顺势又亲亲楼岸的唇角,嘆道:「夫人好贤惠,本座好感动。」 楼岸搂着他的手又稍稍收紧了些,低下头,与姒荼交换了一个气息绵长的吻。 ...... 此时,门外却突然传出了些吵闹的声音。 一道利落清爽的女声响起: 「劳烦长老告知楼老夫人一声,碎星宫少宫主沈今念前来拜会楼堂主!」 第45章 捉姦现场 门外又是一阵交谈声, 但显然沈今念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守着礼数规规矩矩上门做客的,还没等那几个长老文邹邹地寒暄几句,她就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往内走, 目标明确, 直奔楼岸被关押的房间。 毕竟整个酒楼, 也就这么一个雅间被弟子长老守得简直密不透风, 怎么看怎么古怪。 沈今念瞧着, 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摇大摆带着姘头招摇过市, 被关紧闭了吧? 活该。 还不知道楼茶那边发现自己被人撬墙角了没,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今念回忆起当年姒荼还没长开时白嫩嫩的脸颊,仿佛涉世未深般清澈的双眸,顿时又是一阵怒气上涌, 打心底里为自己的好友感到不值。 估计他得伤心死了吧。 沈今念眉眼冷峻, 对着房门就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果然, 世上就没什么所谓的狗屁真.......情......??? !!!!!!! 沈今念看着那分外熟悉的面容, 一点点地蹙起了眉:「楼......茶?!」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趴在某个负心汉的怀里,面......面色飞红, 眼含春水??? !!! 姒荼看着突然闯入的姑娘, 先是被吓了一跳, 在看清来人后,他眨巴眨巴眼, 也迟疑道:「沈今念?」 楼岸眼中也闪过些疑惑。 沈今念看着他们这一副「衣裳不整」,貌似青天白日就干了点了不得的事情的模样,一时语塞。 第89页 她只稍稍顿了顿,旋即回身对着房门又是一脚。 一声巨响后, 木板抖了抖,扑簌簌落下些灰来, 恰好将随后赶来的长老弟子们拦在了门外。 只留一众长老弟子看着那道差点被拍在脸上的木门面面相觑。 「本姑娘同你们堂主有要事相商,无关人等请自觉迴避,别逼我动手。」 长老苦涩地笑了笑,早年间就听说这位沈少宫主脾气不太好,今日算是见到了。 他沖眼巴巴等着指令的几个弟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老夫人现下不在酒楼内,他们可招惹不起沈今念,还是等楼老夫人回来再做主吧。 朝门外说完话后,沈今念回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姒荼。 青天白日,衣衫不整,而相比起楼岸,姒荼明显更狼狈些,她联繫了一下江湖中那些为讨老爷家主欢心的小妾,隐隐明白了什么。 顿时便有些怒其不争。 她咬牙切齿地道:「就算被人撬了墙角,那也是那对狗男男的错,你这又是何必......」 她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启齿:「何必以自荐枕席来唤回旧爱呢?」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江湖里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沈今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听话,从床上下来,你想要哪家的公子,我帮你抢来便是!」 姒荼茫然。 这都什么跟什么? 楼岸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瞧着沈今念这个反应,和朝自己看来时暗含杀气的眼神,再联繫最近的事...... 楼岸恍然大悟,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随即便颇为配合地跟着沈今念一起逗怀里的人:「是啊,你有看上的公子吗?若是有,便劳烦这位少宫主帮你抢来?」 「免得在我身上蹉跎了岁月,白白错付了真心?」 「你在说什么啊?」姒荼皱眉,感觉自己似乎隐隐看到了些什么一闪而过的线索,却没能抓住。 沈今念见楼岸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顿时又是一阵火气上涌。 她看着姒荼,脸上仿佛明明白白写上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大字。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那个魔教教主呢?人呢?」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仙。 姒荼仿佛被蒙了一层纱的大脑此刻终于清晰开来,他迟疑着顿了顿,随后在沈今念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下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 随后,沈今念便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指向了他自己。 姒荼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犹豫道:「那什么,你......是在说我吗?」 ....... 空气仿佛静默了一刻钟之久。 沈今念轻轻吐出一口气,接过了姒荼忍着笑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莫名感觉有些沧桑:「什么时候的事?」 「嗯......」姒荼摸了摸鼻尖:「五年前我就是了。」 接下来,他便将当年隐藏身份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当时为了煳弄那个员外,就借了借楼家弟子的身份,没成想,倒让你误会了这好些年,实在对不住。」 姒荼以茶代酒,朝她举杯,弯眼爽快笑起来:「改日请你喝酒,算作赔罪。」 沈今念揉了揉眉心,算是接受了他这一说法,仰头喝完了那杯茶。 「不过......按你这个说法,那楼岸是不是也一直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姒荼看了眼楼岸,某人此时正颇有兴致地拈起他的一缕髮丝缠在指尖把玩,没加入他们的谈话。 「五年前他可能有些猜测吧,但的确是不知道的。」 「他也是最近才确定的......吧?」说到这里姒荼有些不确定地看了楼岸一眼,得到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是吗?姒荼有些疑惑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有多早? 沈今念点点头,理解道:「的确,以你的身份行走江湖的确多有不便,藏一藏也是情理之中。」 见故人一切安好,她也放下了心,抱着双臂往后一靠:「那可记好了,欠我一顿酒。」 沈今念伸手逐一点了点这两人,强调:「你俩,一起请我。」 她略一想了想:「要不在魔教喝吧,我还挺想去那里边参观参观的。」 楼岸闻言,指尖顿了顿,抬眸看着姒荼顺势道:「我也想去看看。」 姒荼沖沈今念摆摆手:「来啊,这有什么的,你以后但凡有空,魔教随时欢迎。」 他随后看向楼岸,勾了勾他的手指,眼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不急。」 「以后可多的是时间在里边,好~好~参观。」 楼岸弯唇闷声笑起来:「好。」 沈今念:「。」 果然。 不管时隔多少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惯这对狗男男腻歪的模样。 拳头好像硬了。 她正嫌弃地起身准备告辞,却突然被姒荼喊住了。 沈今念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姒荼已然收了叙旧时柔和的笑意,脸上的表情被正色所取代。 「还有一事。」 「昨日我揭穿信物一事后,石庄主便将数封信件发放到了各大一流宗门的领事人手中,邀其入内一叙。」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拓印着一个繁复精緻的花纹。 第90页 姒荼将那张纸递给了沈今念:「这个纹样关系重大,不知你有没有线索。」 沈今念将其接过来,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这个纹样我倒是从未见过。」 「但据我了解,各宗门的领事人此次齐聚一堂,似乎是要去见一位大人物。」 姒荼皱眉:「大人物?」 沈今念点点头:「我也是听当时离尹长老最近的一个碎星宫师妹说的。」 「据说当时的不少大人物在看到信件署名的瞬间都齐齐变了脸色,」她凝眉:「并且,在信物作假这么一件事后,还能请得动各大家主长老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 姒荼与楼岸对视了一眼。 此言不假,石庄主失信在先,没道理各大宗门的人还会如此听话。 既如此,楼老夫人方才匆匆离去,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正急着去见那位「大人物」。 放眼整个天下,能号令得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的人...... 姒荼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沈今念也看出了此事不同寻常,她垂眸细细将那张拓印的纸收好,认真道:「此时尹长老还未回来,待他回了客栈,我问出些什么后,定在第一时间传信于你。」 姒荼点头:「有劳了。」 沈今念挥挥手潇洒离去。 门外等着的长老见人终于出来了,忙笑意盈盈的迎上去,恭敬有加地将这位姑奶奶送走了。 长老擦了擦头上的汗,推开木门进了房间。 在看到楼岸还老老实实待在房内后,他总算松了口气,想着人还在就好。 对上楼岸像是被冒犯后充满凉意的视线,长老又是一阵赔罪道歉,才勉强算是过了这关。 一番折腾,长老终于退出了房间,看着紧闭的房门,他心里叫苦不迭。 没办法,他一个外门长老,真是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只能尽可能的周旋。 不容易啊。 ...... 房间里,楼岸在被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只憋红了脸的魔教教主。 姒小荼长长地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差点就被发现了。」 楼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堂堂魔教尊主,还怕被人发现?」 姒荼没好气地拍他一掌:「都怪你,一直搂着我,害我都没时间躲。」 他嘀嘀咕咕:「搞得我们这样,真的好像是在偷情啊。」 楼岸被某人拍了这么一下,却笑得更开心了:「跟我偷情不好吗?」 他的指腹在姒荼的颈上轻轻划过,眸中星光潋滟,好似带着些若有似无地钩子: 「茶茶不喜欢和我偷情吗?」 这人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跟自己探讨这种问题啊! 「嗯......」姒荼耳根又悄悄红了,他有些接不住地移开眼,抿唇道:「也没有吧?」 楼岸歪头看着他。 姒荼小声道:「挺喜欢的。」 楼岸闷声笑起来,奖励般轻轻在他脸颊上烙下一吻。 姒荼微微皱着眉,状似无奈,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怎么办,他家夫人,似乎是真的很会啊。 第46章 甜甜的父母爱情 这么想着, 姒荼也顺势就说出了口:「你现在怎么那么......」 他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红的耳根,艰难道:「不知羞。」 「你先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姒荼这么一想, 还有点怀念:「我记得你当初老纯情了, 叫你句哥哥都会不好意思, 跟你撒个娇就会手忙脚乱, 现在简直......」 楼岸挑眉:「简直什么?」 姒荼看着他, 抱胸控诉:「简直, 孟浪!」 「我教中修合欢一道的妖女妖男跟楼公子一比起来简直都要自愧不如了。」 楼岸毫不羞愧,点头坦然道:「多谢夸奖。」 姒荼磨了磨牙,但还是很好奇自己不在的五年里,楼小岸究竟都经歷了什么。 他眸光闪了闪, 似是抱怨般小声道:「楼小岸, 你变了好多啊, 最初你在酒楼外救下我, 那周身的气度,我都差点没敢认。」 姒荼扯了扯楼岸的袖口, 沖他眨眨眼:「你能告诉我, 这五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吗?」 「作为交换, 我把自己的事情也告诉你好不好?」 楼岸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轻嘆:「茶茶想听吗?」 姒荼认真地「嗯」了一声,随后抬头看着他:「是......不方便说吗?」 楼岸摇头:「我的事,没什么不好跟你说的。」 「只是那些腌臜的事说出来,我怕脏了茶茶的耳朵。」 楼岸眸光沉沉:「我身在其中, 也算不得多干净。」 姒荼道:「腌臜的事我这些年早就见多了,江湖偌大, 总是免不了会有的。」 「我主要是想着,我们之间错过的这五年的光景,每每提及,都觉得分外遗憾。」 「如果可以,我想尽自己所能的,多了解你一些。」 十六岁的少年楼岸,握瑾怀瑜,恰如明月清风,又如凛凛松前竹,行止有礼,进退有度,手握一柄利剑,傲骨铮然。 可二十一岁的楼岸,瞧着倒是风流洒脱,温润如玉,是人人称颂的霁月公子。但每每只有亲近之人才发觉,他温柔,却又常常冷漠,那双眸子的深处,是终年不化的坚冰,只一眼,便叫人凉到了心里。 第91页 十六岁的楼岸,面上是冷的,眼里却是热的,那是一个少年最初对江湖的嚮往,对世间万物的一腔热忱。 但二十一岁的楼岸,嘴角似乎始终挂着那一抹温润有礼的笑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面上是热的,眼里却是冷的。 姒荼直至今日,还是忘不掉两人重逢时楼岸居高临下望过来的那一眼。 酒楼外,两个少年一站一卧,隔着人群的喧嚣,隔着错失的光阴,视线交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 楼岸垂眸看着怀里人乖觉的容颜,伸手摸了摸姒荼柔软的发顶。 遗憾吗,他也觉得。 但万幸,千帆歷尽,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彼此的身边。 以后的岁月里,他们能陪伴彼此更长的年岁,长到可以弥补那些缺失的时光。 「我记得,自己有同你说过我阿爹阿娘的故事?」 姒荼点头,他到现在都仍对那一对神仙眷侣的故事记忆犹新。 楼岸勾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慢慢叙述起来。 ...... 那是关于一位上京城内离经叛道的高门贵女和一位江湖中人人称颂的正道大侠的故事。 如同所有美好的戏文般,他们一见倾心。 姜家大小姐姜邈,金尊玉贵,在千娇万宠中长大,自小展露的性格便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极爱读书,诸子百家、兵法谋略、山川图略......均有涉略。本是上京贵族小姐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许内定好的下一任太子妃,再不济也会是新皇登基后冲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但自小就格外聪颖的少女,一眼便识破了这繁华背后真实的囚笼。比起顺理成章地拿到众人高捧痴迷的无上地位、权势,她还是更想去看看书上所写的大千世界。 什么皇后之位,贵妃荣宠,无上尊宠,在姜邈的心中,甚至还比不上大漠的月,苍山的雪。更何况,重重宫闱之外,是她自小便一直嚮往的江湖。 姜家百年根基,不缺她这一个皇后,新君身边,也不需要这样一位太有想法的女人。 一切顺利得过分,少女在认真拜别双亲后,叽叽喳喳飞向了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 半年后,太子迎娶了御史大夫家的独女。 ...... 上京的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少女的征途却是星辰大海。姜邈自北向南,一路走走停停,喝过了许多种类的酒,见过了无数书中描绘的景色,也救下了不少蒙难的人。 她也从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了一个手握双刃,侠骨柔肠的剑客。 江湖人称——兰芷仙子。 有些人或许真是上天命定的缘分,隔着茫茫人海,却还是能一眼就瞧见彼此。 恰如十八岁的楼自青和十七岁的姜邈。 他们抵达金陵时,正好撞上了江南雨水最多的时候。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不过是几声闷雷,急雨便落了满地,少年少女在雨幕中相视一笑,决定一同前往最近的观云楼避雨。 也是在那里,楼自青为博红颜知己一笑,在湖畔舞了段自创的斜月十八弦。 在满堂喝彩声里,楼自青倚剑而笑,浅色的眸光里,盈盈装满了少女错愕时有些呆愣的表情。 ...... 姜邈出嫁那日,为了低调行事,不给家里招惹麻烦,并没有顶着大小姐身份入楼家,除了少数的知情者外,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兰芷仙子有多深厚恐怖的背景。 但尽管如此,那天十里红妆铺路,鲜花当道,金丝织就的红锦毯长得望不到尽头,姜家仍旧给足了她在婆家站稳脚跟的底气。 龙凤烛极尽缠绵美好之姿,烛光跃动,少年身着红袍,颤抖着指尖挑开了心上人的盖头。 ...... 楼自青和姜邈在成也没有闲着,仍旧奔波在热闹的江湖中,做着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只是从最初一人的孤身拔剑,变成了两人的生死相依。 在无数志士仁人、至交好友的帮助下,青宴堂也一点点的现出了雏形。 那几年的江湖,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和乐平静。 一年后,楼岸出生了。 也是由于要照顾新生命,比起以往,楼自青和姜邈在楼家住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也是在那段时间,楼家新发展的两条商路,在姜家暗中的帮扶下,一点点的壮大了起来。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楼家的发展已势不可挡。数年过后,楼家已然成为了江湖中资本最为雄厚的宗门。 一眨眼,楼岸便七岁了,也是在这一年,楼自青的生命戛然而止。 众人只知,天下第一受困于乱空山,两日后,死无全尸。 死讯传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楼岸的生日。 在无数人复杂的目光中,姜邈没有哭,她看着地上凌乱可怖的残骸,默默攥紧了孩子的小手。 一如往昔的,姜邈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地给小楼岸过完了他的七岁生辰。 只有年幼的楼岸知道,那天的长寿面,特别特别咸,咸到发苦。 ...... 又过了两年,楼岸九岁了,姜邈的身体确也一天不如一天,所有人都说,她的身上有旧伤,加上郁结难解,堵塞了心脉,不可再过多奔波,只能用楼家特有的兰芝慢慢治疗。 于是在这两年间,姜邈除了处理一些青宴堂里重大的事宜,便少有离开楼家的时候,只一心一意陪着小楼岸,极尽温柔,温柔到像是在弥补些什么。 第92页 一切事情的发生似乎都是由预兆的,姜邈在给楼岸过完九岁生辰后的第三天夜里,提着她蒙尘已久的双刃孤身离开了千仞山。 她的背影渐渐与多年前那个誓要闯荡江湖的少女重合,不同的是,这一次,少女的脸上再也没了始终明媚轻松的笑意。 姜邈这一去,便再也没回过头。 江湖一时猜测纷纷,有人说,她是准备亲自杀上乱空山为亡夫报仇;有人说,她是伤心欲绝后准备追随丈夫而去;也有人说,她早就在夜夜独守空闺的日子里熬干了骨血,疯癫成魔...... 但世人总是健忘的,日子久了,传奇总会褪去颜色,渐渐的,不再有人记得江湖上曾出现过那么一位少女,手执双剑,横空出世,护佑一方太平。少女提着酒壶潇洒路过人间时,挥挥手,便救下了许多颠沛流离逃难天涯的人。 他们曾唤她——兰芷仙子。 数年过去,江湖上风云变幻,新旧势力更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个名为金陵台的情报组织悄然兴起,不动声色间拿捏了无数人的把柄,被戳到痛脚的人们破口大骂,因此获利的一方则欣喜若狂。 众人褒贬不一的声音里,金陵台稳坐高位,世上有的是人愿意同他们交易,也有的是消息供世人选择,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数人愿意拿出至宝交换,功法秘籍、神兵利器、金银珠宝......甚至,是至亲之人的性命。 金陵台幕后之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也只知道她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夫人,于几年前横空出世,挥挥手,便搅乱了江湖这一滩浑水。 他们唤她——烟邈夫人。 ...... 第47章 本座的春宫图! 「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阿娘那些年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姒荼看着他,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所以当年,楼大侠突然身亡、埋骨乱空山是有隐情的?」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和楼家有关, 和......楼老夫人有关?」 楼岸看出了他眼底的小心翼翼, 安抚性地在姒荼额上亲了亲:「没什么不好提的, 不用这么担心我。」 「那夜你突然消失, 就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我很担心, 便没按既定的时间返回楼家,在当地找了你一段日子。」 「后来......还没找到你,楼家那边就来了人。」 「楼骁在后山找到了一些你生活的痕迹,几张字迹和之前被我埋在屋外的药渣。他原是准备要找我麻烦的, 见我人不在宗内, 他本就欣喜若狂, 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 「谁知他借着搜查的理由把屋子摔砸一通后, 又发现了那些东西,这下楼骁更是连等我回来再威胁挑衅都不肯了, 立即便上告了楼老夫人和宗内的刑罚堂。说我不守门规, 私自下山, 窝藏外人,居心叵测。」 姒荼一听, 顿时有些着急:「那后来你怎么样了,楼老夫人和那些缺心眼的长老本就偏心,楼骁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楼岸摇头, 笑着打趣他:「虽然我一直都费尽心机地让你心疼我,但那次, 我的确没什么大事,只是受了些处罚罢了。」 姒荼明显不信。 「楼家正逢事务繁忙之际,没那么多闲工夫料理我的事,只让我挨了几鞭子,关了几个月的禁闭。」 他想了想道:「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阿娘初次派人来寻我,便是在那段关禁闭的日子里。」 「她先是派金陵台的心腹接触了我几次,见我没有牴触的情绪,才亲自前来和我见面的。」 「前前后后算下来,我也不过才见了她四次,她就将金陵台留给我,自己走了。」 姒荼紧紧搂住他,心疼坏了。 怎么就偏偏在那个时候。 偏偏刚好在他不告而别之后,出了这些事。 坏事接踵而来,他都不敢想楼岸当时的情绪有多糟糕,却还是得妥善接手下偌大的一个金陵台,管理好久未蒙面的阿娘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件遗物。 楼小岸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问题,而自己居然残忍到连一句话都没留下过。 他那时不过才十六岁。 「其实金陵台还挺不好管理的,」楼岸回忆了片刻,笑着摇摇头:「我阿娘真是给我留了好大一个麻烦,她自己轻松挥挥手找我爹去了,让我一个人面对台中那些心有不服的老人们,真是......」 「我花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才将其一一安顿好,」他像是撒娇般蹭了蹭姒荼的发顶,嘆道:「真是太不容易了。」 「也是在半年后,我在阿娘生前住的小院中,找到了一个密室。」 「里面记录了这许多年来,我阿娘在调查阿爹死因时查到的所有线索。」 「那些蛛丝马迹连起来,全部都指向了一件事——我阿爹当年是被自己最信赖的亲人害死的,乱空山里的妖魔再多,再厉害,也不足以让当年正处于武学巅峰的天下第一死无全尸。」 「更何况,我阿爹同我娘在一起后,行事作风早就都变得和婉了许多,不再同之前那般肆意妄为,又怎么可能会容许自己孤身犯险。」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受了伤,我阿娘肯定又要哭了。」 楼岸沖他笑笑:「虽然,我阿娘总是边哭边揍他。」 姒荼稍稍弯了唇角,继续听他说。 第93页 「我娘也一直不信,但碍于当时身体抱恙,我也过于年幼,便隐忍不发,等待离开的那日。」 「密室里遗留的书信中提及,在我阿爹前往乱空山捉拿逃犯的前一日,他的兄长楼自枫曾带着商队路过了那里,他们交谈一夜,把酒言欢。」 楼岸面上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第二日清晨,我阿爹便提剑上了乱空山,却惨遭妖人奸计,一时不察,埋骨乱空山。」 「但很奇怪的是,乱空山一带混乱非常,从来都是商队避之不及的地区,偏偏楼自枫所带领的商队,却在那几日突然改了路线,恰好撞上了我阿爹。」 姒荼蹙起了眉。 「我之后便顺着我阿娘的线索往下继续查探,但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很难再有所获。」 「没查到阿爹的事,我却碰巧在楼家那边又查到了一桩成年旧案。」 「同我阿娘生前的旧伤有关。」 姒荼唿吸微滞,勐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心头:「你是说......楼家特有的,兰芝?」 「是,我也没想到,被江湖人人奉为内伤至宝的兰芝,同我阿娘窗外的甘萝放在一块,就成了催命的毒药,会一点点入侵肺腑,让人心衰而亡,到时候,仍由旁人检测,也只会说是抑郁而终。」 「最好笑的是,那一盆盆甘萝,是我阿娘嫁入楼家的那天,楼自枫的夫人柳氏亲自送来的,说是甘萝心气高,品行佳,衬我阿娘。」 「而我阿娘,也一直都很喜欢这位温温柔柔的妯娌,将其视作阿姐一般亲近。那时我穿的鞋子衣裳,都是阿娘一针一线绣的,而往往我有的,楼骁那里也会有一份。」 姒荼气疯了:「楼骁?!又是他!这一家子的蛇蝎毒瘤!」 「当年我套麻袋揍他的那一顿还是太轻了!!!」 他从床上直接蹦下来,深吸一口气,咬牙:「楼骁呢?这次下山了没有?我特么......」 楼岸差点没拉住他,一脸好笑地将人往怀里抱,但生气了的姒小荼简直比过年时杀的猪还难按。 两人七手八脚乱七八糟拉扯了一通,最后这场闹剧还是以楼岸捧起某人的脸将人结结实实亲了一顿才宣告结束。 姒荼被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口,汹涌而上的怒气瞬间便不见了大半。 他红着脸,唇上水光潋滟,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谈正事呢,你这是做什么!」 「施法吗?」 楼岸心满意足将人拉回怀里抱好,弯唇笑道:「是啊,施法。」 见姒小荼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他转移话题:「放心吧,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呢,只是现下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姒荼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蹙了蹙眉,勐然想起了先前在竹林里洛惜惊说的话:「所以......之前洛惜惊说的,你一人单枪匹马杀上乱空山,莫非就是为了调查当年的事?」 楼岸点头:「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要想得知完整的真相,直接一点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也是在那一次,我在某位峰主的地盘上,找到了当年楼自枫许诺事成后给他们的货物,里面的金银珠宝早就用完了,但箱子上专属于楼家商队的印章却留了下来,我验证过,都是真的。」 「江湖中传言的连斩二十七人实属夸张,我在乱空山呆了整整两个月,才用计离间了本就不团结的几位峰主,终于一点点地将当年参与这场密谋的人都杀了。」 「我处理干净最后一位峰主的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我沿着山路往下走,在山口处遇见了集结好人马,前来围剿乱空山二十七怪的宗门,和楼家的人。」 他微微眯眼,回忆了一下:「当时人很多,我也实在狼狈,衣上都是血,我的、峰主们的,还有一些不知是谁的血,总之还挺吓人的。好笑的是,那群人见到我的瞬间,仿佛都被定住了一般静默了下来,直至我慢慢路过了他们,离开了乱空山。」 「后来不知道是被在场的谁宣扬了出去,就变成什么楼二公子乱空山连斩二十七怪的傲人战绩,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替父报仇,少年春风得意,潇洒自如。」 楼岸闷笑一声,摇头感慨:「其实一点都不潇洒,特别狼狈。」 他捏了捏怀里人的脸,低声道:「这都是我自己该走的路,没什么的。虽说眼下我说这些,也是存了几分让茶茶心疼的意思,但......你也用不着这么心疼。」 「只需偶尔心疼一下便好。」楼岸歪头邀宠般沖他笑笑。 姒荼揉了揉脸颊,小声骂他:「就你会盘算。」 楼岸坦然自若地点头,又道:「所以先前你问我是什么时候变的性情,我也说不准,要真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那便是在乱空山围剿之后了。」 「我当时看这个江湖,怎么看怎么虚伪,什么名门正派,什么世家大族,都是些早已经从根系就腐烂的枯木,表面上看着还有那么一回事,其实内里早就被蛀虫一点点的啃噬空了,」他的眼神很沉:「偏偏一个个还那么注重脸面。」 楼岸想了想,讽笑一声:「也对,毕竟他们也只剩下那副脸面了。」 「我那时便在思考,正与邪究竟是什么?黑与白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我一直坚守的那些信念、道义是对的吗,楼家从小教给我的那些学识、道理又有几分真假。」 第94页 「我回到了当时你住的那个小院,沿着你每天的生活轨迹一点点的思考,重温,我看完了你看过的那些话本,吃遍了你吃过的每一种零嘴,走过了你或许路过的每一个街角巷口,也让那位手艺甚好的王姐替我编了小辫子......」 「好多好多天后,我终于想明白了,」楼岸轻轻吐出一口气,眸中笑意清浅:「该我背负的那些责任我一件都不会少,仇要报,帐要算,这与我是黑是白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自己。」 「人只活这一辈子,就没必要再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拘束了。」 「做自己该做的,做自己想做的,这就够了。」 姒荼被他这一番话震的沉默了好半晌,愣愣的看着眼前人。 就在楼岸都以为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过造作惹了教主大人不快之时,姒荼却突然眨了眨眼。 只见他隐隐有些崩溃的抿住了唇,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揪住了楼岸的衣襟: 「你刚刚说什么?我在别院里留下的那些话本你都看了?」 「你真的都一本不落的看完了?!!!」 那些可都是活春宫啊!楼小岸看着那些东西,到底都明白了些什么!!! 这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吗!!!! 第48章 本座的第一次 楼岸不得不再次惊嘆于教主大人清奇的关注点。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逗逗这位恼羞成怒的教主。 「是啊, 一本不落,全,都, 看完了。」 楼岸垂眸, 将目光停留在了姒荼的唇瓣上, 眼中带着些暗示的意味。 「至于我学到了什么, 」他噙着抹笑, 轻轻开口道:「茶茶想知道吗?」 姒荼憋气, 红着个脸松开了楼岸的衣襟,扭头躲开视线:「......不太想知道。」 楼岸的手掌握住他的腰,将人又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躲什么?」 「教主大人害羞了?」他眸中的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遥想当年,茶茶调戏我调戏的可是很愉快啊, 怎么现在反倒还不好意思了。」 楼岸颇为怀念:「我还挺想再听茶茶叫我一声哥哥呢。」 姒荼被他这么一激, 反倒起了些逆反心理。 好歹自己也是自魔教长大的, 什么东西、什么情况没见过, 何至于被楼小岸区区几句话就弄得害羞至此。 他看着楼岸咬了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将人推倒在榻上, 胡乱亲了上去。 楼岸也不避, 笑吟吟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闹。 他也很好奇, 威风凛凛的教主大人到底都有些什么本事。 毕竟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呢。 姒荼在刚触及那抹温软时,原本完美计划好一切的大脑突然就空了。 他刚刚是准备先干点什么来着? 姒荼刚停着愣了几秒, 就听见身下的人传来声闷笑。 这是......在嘲笑他??? !!! 姒教主瞬间便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受到了莫大的挑衅。 天杀的,为什么楼小岸都比他会! 况且,想他堂堂魔教教主,要是连简简单单亲个小嘴都不会, 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 姒荼愤愤不平。 于是,英明神武的教主大人决定好好回忆一下当初那些春宫图, 按着上边的註解发奋图强,好好实战一番。 教主大人红着耳根重新低下头,在万众瞩目下,在某人等待的目光下,轻轻舔了舔楼岸的唇缝。 楼岸:「......」 姒荼迟疑着,又轻轻啄了楼二公子几口,才故作轻松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抱臂高傲道:「本教主还是很会的,只是没能大展拳脚而已。」 他颇有风度地摆摆手:「等日后有机会,再展示给你看吧。」 楼岸:「......」 有种压轴菜是大米饭的感觉。 于是,楼二公子决定,靠人不如靠自己。 他嘆了口气,伸手将人扯下,随即翻身利落地压了上去: 「还是我来吧。」 ...... 床幔被掌风扫落,层层叠叠地散落在了床边,将光线隔绝在外,围出模煳又暧昧的空间。 两道身影交叠,在这片独属于他们的空间里安静又纯粹地抚慰着彼此。 姒荼沉浸在楼岸密不透风的吻里,只觉得对方给予他的爱意过分灼热,烫的惊人,仿佛要把骨血烧干。 他的脑子混沌一片,却还是本能地伸手,搂住了自己的爱人。 ..... 混乱间,姒荼仿佛听见了什么轻微的响动。 他来不及思考,就感觉到腰上突然一松,衣袍四散开来。 有人,扯散了他的腰带。 楼岸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颈间,仿佛对待尊贵的宝物般诚挚珍重,与之一比,他的手却显得格外不安分。 察觉到他的触碰,姒荼缺氧的大脑终于清醒了片刻,他惊了惊,下意识便想躲开,却又被楼岸毫不留情地按在了原地。 耳畔的声音暗哑,却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乖,别动。」 「我帮你。」 姒荼微微睁圆了眼,他张开嘴刚想说话,却被楼岸趁机而入的唇舌堵了回去。 在感官的混沌里,姒荼模煳的意识一晃而过: 说好的清正自持、洁身自好、端方如玉的君子呢? 怎么,这么会啊!!! 第95页 啧。 ...... ...... ...... 魔教那边。 洛惜惊拎着两壶酒乐颠颠的回了客栈,刚进堂内,就扬手丢了一壶给靠在二楼栏杆上白行川。 白行川拔剑而出,瞬息间那壶酒便稳稳落在了他的剑上,滴熘熘转着圈,随后再顺着剑一路滑下,落进了他的手中。 他扬了扬手,算是沖底下的人道了谢。 洛惜惊仰头灌了口酒,四下望了望,却没见到其它人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他们呢?都上哪儿去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白行川指了指楼上的厢房:「圣女在楼上,和玉蝴蝶一起......」 他顿了顿,努力想出了一个比较妥帖的措辞:「重温旧情。」 洛惜惊沉默了一下,颇为理解地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随后他又想起些什么,再次开口问:「那小教主人呢?」 白行川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给了他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洛惜惊再次讪讪地闭了口,扭头拍了掌旁边的柱子。 天杀的,一个个的都有相好是吧。 白行川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略一思索后朗声道:「其实......如果你实在寂寞,也可以和我......」 洛惜惊一蹦三尺高,忙不迭怒骂:「老子他娘的不搞断袖!!!」 此时,堂内突然路过了几名外出后回来的魔教弟子。 弟子们:「......」真劲爆。 在对上洛惜惊有些扭曲的脸后,小弟子们整齐划一地扭头,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洛惜惊:「......」 白行川:「......」 ...... 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白行川再次开了口: 「我是想说,你可以同我一起去练武。」 洛惜惊:「呵呵。」 他发誓,他从白木头的眼神中看出了丝丝鄙夷和嫌弃。 ...... 天水酒楼,房内。 楼岸在被子里奋力挖掘着某个在事后试图想把自己闷死来逃避现实的一家之主。 他好笑道:「家主大人?」 半晌后,被子里响起一声不情不愿的「嗯」声。 再尴尬,教主大人还是誓死按住了自己家主大人的名头,一家之主,只能是他。 但显然这样,某人还是不愿意出来。 楼岸敛眉微微思索了片刻,再次拍了拍床上的那团被子,柔声唤道: 「夫君?」 「!!!」 姒小荼瞬间就钻出了被子。 他顶着一头凌乱散开的发,脸上还带着薄红,但眼神很亮:「你刚刚叫我什么?!」 楼岸手疾眼快将人抓进了怀里,笑着在他耳边再次开口:「夫君。」 接下来,姒荼脸上的表情便肉眼可见的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短短几息的光景,楼岸便目睹了诸如:惊讶、欣喜、欣喜若狂、勉力压住嘴角、扭头憋笑、微微有点羞涩、得意洋洋等一系列的变化。 楼岸也暗自弯了弯唇,他好像又发现了一个除了卖惨之外能完美拿捏家主大人的办法了。 至于口头上吃点亏,楼二公子十分宽宏大量地表示完全没关系。 毕竟夫君不夫君的,还得上了床后才知道。 ...... 楼岸心情颇好地低头亲了亲姒荼的脸。 「家主大人不害羞了?」 姒荼摸了摸鼻子,慢吞吞答道:「其实......也还好吧。」 楼岸笑笑:「那,教主大人这是对我的服务还算满意了?」 姒荼敛眸:「挺好的。」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品出了些不好意思来。 「我都还没帮你,你用不用......」 楼岸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吻了吻他的鬓髮:「不用,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姒荼乖顺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两人依偎着彼此,一时没再说话,气氛安静却又美好。 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没过多久,两人便会迎来第二次的分别。 他们,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许久后,楼岸开口问他:「饿了吗?」 姒荼想了想,点头道:「有点。」 他说干就干,翻身下了床,捧回了桌上的一碟点心:「我们可以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姒荼笑着把点心盘往楼岸跟前凑了凑:「吃点吧,楼二公子?」 他率先拿起一块咬了口,嘟囔道:「勉勉强强吧,没有当年你给我买的好吃。」 楼岸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回忆了片刻后点头贊同:「的确。」 此时,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些轻微的响动,「叩叩叩」几声,像是某种暗号。 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窗外却突然射进了只飞镖,利落地扎在了桌上,微微颤抖。 姒荼蹙眉扯下了飞镖上绑着的布条,拆开看了看: 「是沈今念。」 「她说,那枚暗纹属于容王府,而在石英山庄设宴的那位大人物,正是容王殿下。」 楼岸闻言,也皱起了眉。 「咱们的这位容王殿下,是什么来头?」姒荼问道。 楼岸沉吟片刻:「容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心机深沉、手腕了得。」 「当年九子夺嫡之时,他是今上最强力的对手之一,但最终还是差了点气候,败在了今上手中。」 第96页 「但今上顾念着一母同胞的情分,不仅留了他一命,还将他封了亲王,赐号『容』,享封地食邑,唯一的代价便是终身无诏不得入京。」 姒荼不解:「参与夺嫡失败还能有这种待遇,已经非常好了,他现在又是做什么?」 「好端端地,来掺和咱江湖的事做什么,当个富贵闲散人不好吗?」 楼岸叩了叩手指,眸中微微泛着冷意:「是很好。」 「但怕他,不想只是当个富贵闲人。」 姒荼挑了挑眉,心中也有了猜想:「你是说,那批兵器......以及,三十三离境天内的秘宝?」 楼岸点头:「不错,毕竟三十三离境天里,可是有前朝兵器世家锻造绝世神兵的秘籍呢。」 姒荼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不成,他是想......」 楼岸摇头:「现下还说不准。」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八成是错不了了。」 第49章 本座吧唧就是一口 两人均是一阵沉默, 思虑重重。 还没等二人再次开口讨论些什么,门却突然被一阵风扫开了。 楼老夫人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杵着一把镶金丝的风头拐杖, 身后跟着两个步履稳健的侍女, 端着仪态踏入了房门。 她一从石英山庄回来便向长老们问询楼岸的情况, 在得到了还算安分的回答后, 老夫人颇为满意, 便准备亲自前来看看情况。 这位千仞宗稳坐一把手多年的女掌门, 深喑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道理。 怒也发了,禁闭也关了,接下来就得祖孙俩拉着手推心置腹地好好说些话了。 毕竟楼家这一代都多是些不成气候的孩子,唯一一个有出息的, 便是楼岸了。 还是得拉拢些, 别寒了孩子的心, 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任他楼岸再天纵英才, 也终究是楼家的血脉,只要他还姓楼, 他就翻不了天。 到底, 他还是得仰仗楼家的。 想当年, 天下第一的楼自青何其傲、何其狂,到头来还不是做了滋养楼家的肥料? 楼氏百年荣光, 无人能撼动其分毫。 就算是楼氏子弟也不行,楼家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少年人还是太沉不住气,不过是刚查到了些陈年旧事, 便以为真能拿捏住她了? 楼老夫人嘆气,老子是那样, 儿子也是那样,学不乖啊。 她当年能解决一个楼自青,现如今便能再解决一个楼岸。 与她而言,不过是划算与否的计较罢了。 但显然,眼下还有用得上楼岸的时候,她也就不着急了。 至于楼岸敢公然为了一个魔教孽畜与她叫板这件事,楼老夫人并不放在心上,少年人嘛,总是鲁莽而又蠢笨,难免会做出些不明智的决定。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几个为了心爱之人对抗天下的白日梦呢? 她本来还担心那少年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不好拆散,但不料对方却送了她那么大一个台阶。 魔教教主的身份一出,她家的傻孩子梦也该醒了。 想必这段时间,楼岸这孩子心里也不好受,作为祖母,她自然得去宽慰一二,安抚安抚被魔教孽畜欺骗了感情的傻孩子。 至于江湖上那些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流言蜚语,楼老夫人虽生气,却也并不着急。 这点不着调的传闻,等楼岸娶妻,过个几年后,自然而然也就散了,没什么好特意关照的,都是些下等人闲得慌嚼的舌根子罢了。 这样想着,楼老夫人便挂上了一副慈祥面,缓步进了屋内。 谁料,她寒暄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眼前的现象惊得失了声。 老夫人怒容顿现,喝道:「孽畜!你要做什么!」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立马轰出一掌,直直朝屋内那位不速之客的心口攻去。 姒荼轻松避开,眨眼间便掐着楼岸的脖颈移到了窗边。 他对着不敢轻举妄动的几人歪头笑笑:「别急嘛,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楼老夫人拂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老身没什么好同你说的。」 「放开楼岸,老身今日便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姒荼唇边笑意温和依旧:「别那么凶啊,本座要是被吓到了,这手上的力度可就不好把控了哦。」 他纤长的手指十分暧昧地从楼岸的脖颈上划过,带着些危险的气息。 楼岸则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睫,表情漠然,似乎在默默运气冲击被锁住的穴道。 楼老夫人观察一番,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气,便沉了沉声音再次开口,准备给楼岸拖延些时间: 「教主大驾光临,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放下老身的孙儿,我们再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如何?」 「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姒荼不买帐,笑吟吟地把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撩起他的头髮搅弄缠绕:「本座没什么大事,唯一的目的,就是来见见我的相好。」 楼老夫人哪能容许自家冰清玉洁的孙儿在自己面前被这样调戏,怒容顿时又渐渐浮现。 姒荼压根不打算理她,只一心逗着身前被定住穴位的楼二公子: 「本座千辛万苦赶来见面,谁料楼二公子不买帐,还没说几句话呢,老夫人您又来了。」 「啧,真是让本座......非常不爽啊。」 第97页 楼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姒荼眼神寸寸扫过楼岸的面容,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唇上,目光极尽缠绵之态。 下一刻,他便当着屋内几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探头在楼岸的唇角啵了一口。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四下皆惊。 几息过后,姒荼抬起了头,用指腹点了点自己的唇,挑眉一笑,看着楼老夫人的目光带着挑衅: 「能得楼二公子的香吻一枚,本座也是心满意足了。」 姒荼在楼岸的下巴处勾了勾手指,做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模样:「今日便先到这吧,楼二公子,咱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又切换回那副温顺无害的面容,沖那边的楼老夫人摆摆手,故意道: 「再见了,本座未来的......祖母大人?」 姒荼无视老夫人已经阴沉如墨的脸,嗤笑着从窗边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楼岸像是终于冲破了穴道般,脸色瞬间煞白,他踉跄跪倒在地,唇边溢出鲜血,滴落在地上,宛如绽开的红梅,惹眼极了。 楼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察觉他内力紊乱后更是吃了一惊,急忙转头吩咐侍女去寻把楼家随行的医者找来。 屋内一通忙活,便也没人再顾得上派弟子去追早已逃之夭夭的魔道教主了。 ...... 洛惜惊坐在栏杆上,支着腿,和白行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闲聊。 此时客栈外刚好有一夫人抱着自家哭到抽抽的小姑娘路过,那小孩穿着藕粉色衣裙,生的玉雪可爱,最难得的是哭声十分洪亮,震天响,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她阿娘十分无奈:「小宴,你哭小声些,路过的叔叔婶婶都笑你了。」 小宴睁开一只眼看了她阿娘一眼,随即又继续闭上干嚎:「我不!!!!」 「我的......我的糖人啊啊啊啊!!!」 她胖乎乎的肉手上抓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糖人,模样瞧着是个孙悟空,但可惜的是此时上面沾了不少尘土,不能再吃了。 小姑娘挥了挥糖人,嚎得更凶了:「我的孙悟空!大圣,大圣你死得好惨啊.......」 街边的路人都没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她阿娘也是满脸的不忍直视,别开了眼睛。 客栈里的两人也被逗笑了。 白行川眼神柔和:「这小姑娘嗓门大,有劲,挺好。」 他脸上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我家阿花也这样,老跟个皮猴儿似的,短胳膊短腿的,非要到处乱窜,上树下河一点也不带怕的,繁漪就满院子逮她,娘俩绕着圈的跑,整天笑呵呵的。」 洛惜惊眼神顿了顿,随即笑起来打趣他:「欸,我老早就想说了,人好好一个小姑娘,做什么给人取名叫阿花啊,有你这么当爹的嘛。」 他斜睨这人一眼,摇摇头:「真没品味。」 白行川笑笑,仰头狠灌了口酒。 辛辣刺激的气息上涌,从唇齿蔓延到每个角落,不知为何,却有些微微发苦。 他其实并不忌讳提起这些过往,反而,他更希望多有人提提,以便他能更清晰的回忆起。 慢一点忘记最好,守着那些记忆过一辈子也无所谓,他很乐意。 白行川眼神望着门外,伸手在自己的兜里掏了掏,掏出几枚铜板来,从栏杆上跃下。 洛惜惊摇摇头,却跟上了他的步伐。 小宴已经从街头嚎到巷尾了,这小姑娘仗着人小、嗓子清亮,身体力行地为早已逝去了的孙大圣举行了一场颇为瞩目的悼念仪式。 那位年轻的夫人也早已习惯了自家姑娘的性子,八风不动地抱着人往家里走,奈何实在是有些距离,导致一路上受了不少注目礼。 小宴终于有些累了,揉揉脸,准备休息一下,谁知她刚睁开水润润的大眼睛,就看见面前突然多出了一支全新的、活灵活现的孙悟空。 她顿时惊喜地叫了一声。 白行川沖妇人礼貌点点头:「让孩子拿着吧。」 「这个年纪的娃娃就喜欢这些,我家姑娘也爱吃这个。」 那妇人笑着谢过,随即掂了掂怀里的小姑娘:「说,谢谢伯伯。」 小宴欣喜地捧过那只孙行者,脆生生道:「谢谢伯伯。」 白行川也露出些笑意,眼角处是几道细纹。 洛惜惊沖小姑娘抬了抬下巴:「你叫小宴对吧?」 小姑娘抬起头,「昂」了一声。 洛惜惊不知从何处掏出把扇子摇了摇,俯首逗她:「听伯伯的,下次哭的时候真实点,别再干打雷不下雨了。」 谁知小宴看了看他,扭头就将身子埋进了阿娘的怀里,瓮声瓮气道:「阿娘快跑,有坏人。」 几个大人都笑了。 洛惜惊又笑又气,转头向白行川告状:「嘿,你看她......」 白行川噎他:「怪你犯贱。」 「好好好,」洛惜惊举手作投降状:「倒是我的不是了。」 妇人见两人打闹开,也跟着笑笑,却没再过多停留,再次向两人道谢后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小宴从妇人肩上探出脑袋,手里捏着孙悟空,沖两人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挥手再见。 洛惜惊和白行川对视一眼,也同时沖她潇洒地摆了摆手。 江湖来去,青山依旧,有缘再会。 第98页 小姑娘要好好长大啊。 ...... 第50章 我很想你 两人这头刚送别了小女孩和她阿娘, 转身回到客栈,就看见了某位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嗑瓜子儿的教主大人。 洛惜惊「哟」了一声, 摇了摇扇子:「教主大人回来了?」 他四下望望:「你在楼家的那个相好呢?没一起跟来吗?」 姒荼疑惑地看他一眼:「英雄大会结束了, 当然是回楼家了。」 洛惜惊奇道:「以你俩那个黏煳劲, 居然不准备待在一起的吗?」 「我们都有各自未完之事要做, 哪能整日待在一起。」 姒荼晃了晃腿道:「你懂什么, 现下短暂的分别, 是为了日后能有更长的时间在一起。」 「行吧,」洛惜惊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身为孤家寡人的在下的确不懂。」 说话间,楼上走下来了个人,正是某位消失了好几日的江湖游医, 几人顿时便被吸引了视线。 姒荼见着人, 好奇地道:「我阿姐呢?她肯放你出来了?」 洛惜惊也是知道这俩人的事的, 跟着帮腔:「是啊, 她肯放你出来了?」 白行川抱着手臂没说话,但眼神中也带着询问。 玉蝴蝶被三人灼热的视线盯得顿了顿脚步, 一时没敢上前。 他「哈哈」干笑了两声, 沖几人摊开手小声道:「泇泇她睡着了, 我就下来转转,想着和你们说说话。」 洛惜惊点点头, 继续盯着他,夸张地「哦」了一声。 姒荼:「哦。」 白行川:「......」 玉蝴蝶:「???」 他耳根红了红,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泇泇她只是太累了!」 洛惜惊点点头,故意打趣他:「不信。」 姒荼注意到玉蝴蝶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 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 那是条红绳,上面挂着两只小巧的铃铛, 此时正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噹噹地响成一片。 姒荼笑笑,指了指那串精緻的手鍊:「和好了?」 玉蝴蝶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往自己腕上瞟了一眼,顿时眼里浮现出些温柔的神色。 他嘆了口气,扯过把椅子坐下来,仰头想了想开口道: 「我的命,认了。」 几人顿时都笑了起来,感慨一物降一物。 洛惜惊支着手臂靠在白行川的肩上,唾弃:「好你个玉蝴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暗戳戳在炫耀!」 玉蝴蝶倒杯茶抿了一口,笑笑却没否认。 气氛一时颇为欢快。 白行川看着乐不可支的某人,默默拍了那只手臂一掌,没拍掉,嘆口气便也由他靠着了。 姒荼想了想问:「怎么没看见姒黎?」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不会又偷跑出去整么蛾子了吧?」 洛惜惊回他:「你那傻弟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从英雄大会上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 「吃喝照样,只是不见任何人。」 「我和姒大圣女都派人帮你盯着了,没整么蛾子,一天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屋里发呆。」 洛惜惊摸着下巴:「也不知他是经此一事开悟了,还是被人揍傻了。」 「但愿他是开悟了吧。」姒荼嘆了口气。 洛惜惊也有些无奈:「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这么多年该还的恩情差不多也还清了,你总不能给他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吧。」 说完,他捅了捅白行川,又看向玉蝴蝶:「对吧?」 白行川颔首。 玉蝴蝶也认同道:「是啊,以那位闯祸的能力,你早晚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姒荼沉默半晌,朝几人笑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说的他都明白,但在这世上,有些情是还不完的。 阿娘走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压得树枝发出响声,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同他十岁那年在林中遇到阿娘时一模一样。 当时阿娘阖眼睡去,他便拉着阿娘的手,跪在床前暗暗发了誓。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就会护着弟弟一日。 这许多年来,他也都做到了。 但看着不知从何时起与自己离了心的弟弟,姒荼总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现今也不知姒黎突然的转变是好是坏,他只能寄希望与这孩子突然开窍长大了吧。 ...... 第二日清晨,魔教一行人便十分高调地启程离开了。 消息四散开,各路人马都有些蠢蠢欲动,但碍于某位凶名在外的教主,一时都没敢轻举妄动,只派了人马远远的跟着。 但就这么放虎归山,不少人心中也不爽快,便也暗中派出了几波杀手前去试探。 但都如石沉大海般,再也没了音讯。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确也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了大本营。 ...... 收到姒荼信件的那天,楼岸刚得了老夫人解禁的口令。 他前脚送走一脸满意的楼老夫人,后脚便看见窗边站了只歪头撅屁股的白鸽。 正是分开前他送给姒荼,以便于两人后续联络的的鎏光寻音鸽。 楼岸看着那只鸽子,莫名勾了勾唇。 单是这歪头撅屁股的傲气模样,就像极了某个人。 第99页 他伸出掌心,让那只小巧的鸽子跳上掌心,随后探头蹭了蹭他的拇指。 楼岸取出信打开,满纸潇洒张扬的字便映入眼帘。 姒荼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小到今天吃了个难吃的烧饼,大到今天又解决了多少刺客杀手,都一一交代了。有对行程颠簸难走的抱怨,也有对风景甚好时愉悦的夸赞,像是想把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都讲给楼岸听。 虽然文采不怎么好就是了。 楼岸逐字逐句看完,几乎都能想像到这位教主大人趴在桌案前写信的画面。 或许还会在向他描述风景多美时因为文采不够而抓耳挠腮过。 楼岸笑了出来。 他将信妥帖收好,便着手准备给某人的回信。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把天边的远山染成了金色,暮云渐渐飘远。 楼岸将信纸铺好,凝神提笔: 得书之喜,旷若復面。 闻夫君近来安好,我心甚慰。 ...... 他将自己的近况大致说了一遍,又提了提楼老夫人那边的态度,告知了对方自己初步的计划,便准备收尾。 楼岸早已用惯了楼家那套文邹邹的书信方式,可此时提笔又落下,想了无数文雅且礼貌的结束语,却发现没有一句能将他此时的心思完美地表达出来。 他轻轻吐出口气,终是落了笔。 心中千言万语难以尽诉,最终只化成一句: 茶茶,我很想你。 第51章 本座不明白 千秋岁, 位于整个魔教地域的最中心,碧瓦朱檐,雕梁绣柱, 颇为瑰丽华美, 是歷代教主的居所。 据传, 此处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别院, 朝代更替, 时光几经辗转, 最终落到了他们开山教主的手中,成了魔教的核心区域。其余隶属于魔教的众多分坛,便是一一围绕此地向外延展开来的,但恰好成就了其错落有致的布景, 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在千秋岁主殿的院子里, 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 每值酷暑炎热之时, 便会吸引来不少教中的幼童在此地嬉戏打闹,乘凉玩耍。 此时正是午后, 放眼望去, 树下幼童捉蛐蛐、摔跤, 你追我赶,一片欢声笑语。 粗壮的树干上悬着片绯色的袍角, 正随着清风晃啊晃,在一片青葱之色里格外显眼。 洛惜惊躲开了一个小男娃娃朝他扔过来的泥巴,叉着腰朝树上喊道:「小教主,你又在这里躲清闲!」 树上的人被搅了清梦, 搭在眼上的那只手稍微动了动,原本支着的腿也放了下来。 洛惜惊此时可谓是怨气冲天, 见那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个箭步就沖了上去:「你个黑心肝的,倒是吃得好睡得好,留下我给你日日做苦力审那些叛徒余孽,老子人都熬瘦了!」 他越说越伤心,竟从怀里掏出了个铜镜来,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发出一声怒吼: 「天杀的,我的脸都不美了!!!」 姒荼被他吵得睡不着,终是嘆了口气,从树上坐起身子:「别喊了,别喊了。」 「灵婆那边最近又研制出了不少美容养颜的玩意儿,听说有款玉肌膏在铺子反响甚是不错,你待会儿过去拿几瓶用用就是了,记在我的帐上。」 洛惜惊一脸哀怨:「这不是重点,你个没良心的,根本就不懂我心里的苦。」 没良心的教主大人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段话,打了个呵欠问:「审了两日,情况怎么样?」 洛惜惊提及正事时便收了玩笑的表情:「不太好,都是些硬骨头。」 「我花了许久的时间,新研制的蛊虫都给用上了,才让其中的一位在心防溃败之际,勉强开了口。」 「他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柳先生留下的人,用来协助姒黎坐上教主之位的。」 自姒荼被下毒时,他就早已盘算着该和教中那些以左右护法为首的势力好好清算一番,谁料又出了英雄大会那一档子事,他便将清算的日子又提前了些。 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些。 前日他去探望姒黎时,发觉这个弟弟倒真是有些向好的趋势,还就之前对姒荼下毒一事道了歉。 他告知姒荼,当时是左护法同他说,姒荼喝下的不过是些暂时封存内力的药,甚至都算不上毒,不过是对姒荼这些年所作所为的一些小小的惩罚罢了,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他才做的。 他坦言是自己蠢,没去核实验明,更没想到他亲手给哥哥端上去的,是冷僻难解的一枕槐安。 姒荼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毕竟以姒黎的胆子,还做不出能够直接对他痛下杀手的事。 对此,他还算欣慰,自他答应阿娘好好照拂弟弟后,对姒黎的唯一所求便不过是对方能平平安安、不走歪路,哪怕是闲散一生也没什么,自有他护着。 没想到这小子越长大,脾气也越古怪,不知是随了谁的一根筋,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疯魔感,让姒荼格外心累。 眼下能见到姒黎真心实意地道歉,说一句对方「大彻大悟」了也不为过。 姒荼不怎么会安慰人,接受了姒黎的道歉后,便准备像寻常兄弟般说几句轻松些的话题,打发打发将事件揭过去便也就罢了。 却没成想,更石破天惊的东西还在后头。 姒黎居然问他,姒婳当年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100页 明明是炎热的午后,姒荼看着眼前的人,这个自己护了许多年的弟弟,却感觉血液在一点点的凉透。 在这样一个已经问出口后的情形下,姒黎眼里,还是带着怀疑的。 这就证明了,至少在曾经的某个瞬间,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过那件事。 姒荼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了,只是觉得有些想不通。 怎么都想不通。 他或许只沉默片刻,又或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姒黎,谁告诉他的。 姒黎说,是父亲留给他的那批人告诉他的。 ...... 像是知道了姒荼准备算帐的意图,左右护法连夜带人出逃,于漩口关处被拦截,一番厮杀过后,五十二人当场死了大半,其余带回教中候审。 教中由洛惜惊几人轮番审问,耗时几日,也只得出这一条消息。 但有这条消息,就够了。 姒荼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我明白了。」 他拍了拍洛惜惊的肩膀:「累了两日不容易,你快去休息吧。」 洛惜惊观察了一番姒荼的神色,慢慢皱起了眉:「我怎么看着,该去休息的人是你呢?」 「没睡好吗?还是生病了?」洛惜惊伸手要去探他的脉,却被躲开,他顿时便垮着张脸瞪着姒荼。 姒荼被他逗笑,安抚道:「没事,不必多此一举,单纯就是没睡好而已,我睡觉不安稳,是以看着有些疲惫,不是什么大事。」 洛惜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嘆了口气。 「怎么了?」姒荼沖他挑眉,拿他之前的话堵他:「你是教主还是我是教主,怎么瞧着最操心的人是你呢?」 洛惜惊摇摇头,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教主,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既然是柳北如留下的人,为什么要挑拨姒黎和姒荼的关系,又为什么要教唆姒黎给姒荼下毒。 他不明白,早年一心想让姒荼继任教主的不正是柳北如吗,那眼下的事实又代表了什么? 他不明白,一个早就逝去的人,又为什么要特意在生前留下这批人。 是在在防着什么吗?是意在敲打?意义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的这位养子。 姒荼与他静默地对视,唇边挂着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 洛惜惊甚至都没开口问,他便知道了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他也不明白。 而面对这位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的疑问,他也没办法再故作轻松。 姒荼顿了好久,才垂着眸轻声开口: 「我也不明白。」 「但我没有第二种选择。」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纵然秋季将之,魔教所处的栖霞山一脉地带仍旧十分炎热,偶然吹来的风中都带着凝滞般的燥意,让人心烦意乱。 姒荼在殿中待了两日,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无聊啊,太无聊了。 又是想念楼小岸的一天。 他睡不着,索性果断翻身下床,在魔教里四处熘达。 想不通的事就暂且先不想了,人生的第一要义还是得及时行乐,在这枯燥无味见不到楼小岸的日子里,姒荼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是,笑眯眯的教主大人在一个下午便顺走了药老头园圃里的三只灵血鸽、薅走了灵婆库房里白胖胖的四只大灵芝、踩死了洛惜惊的两只蛊虫,成功再次开启了美好的人嫌狗憎生涯。 像极了当年他大手一挥号召(威逼)魔教众人做糖葫芦时候的盛景。 消息传播的很是迅速,几乎前后脚的功夫,魔教一众长老弟子便得到了教主大人又开始发疯了的消息,纷纷惊恐不已、避之不及,并且一致表示: 不是说他们快有教主夫人了嘛! 倒是快出来管管啊喂! 姒荼单手拎着三只鸽子的腿,腰带上别着数只白胖胖的灵芝,心情还算美妙。 他不由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果然能让人身心愉悦。 他不过才拜访了几家,就感觉到自己郁结了几日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不错不错。 至于手上拿的东西? 啧。 教主大人表示,他来都来了,不得带点东西走嘛。 其实原本他也不想的,但架不住人家过于热情好客,他也只好顺水推舟,稍稍领了些心意。 姒荼提着那几只鸽子,正盘算着怎么个吃法,一抬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地方。 这院落虽比不上千秋岁那边的主殿宽敞华丽,却布置的十分精緻典雅,加上这许多年来他也一直有细心留意,叫弟子定期打扫着,是以就算空置了这些岁月,也不显得落拓。 这里,是他养父母生前的住所。 姒荼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犹豫半晌,他将手中的杂物放下,擦净了手,还是推开竹门迈步走了进去。 柳北如的书房一如既往的整洁典雅,书架上典籍的摆放、桌案的朝向、几棵盆景的位置,都同当年一模一样。 姒荼在这间书房里度过了好多日子,有好的,也有坏的。 大部分都是坏的。 或许也不能说是坏的,只是太疼了,钻心的疼,让他连带着记忆都染上了那抹痛苦。 但还是有甜的,记忆里,每次训练完,阿娘端过来的那碗甜汤就很不错,阿娘和阿爹脸上温柔的笑也很不错,他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好了。 第101页 好到可以继续忍受下一次折磨的训练。 ...... 那些记忆好似蒙了层纱般,原本只偶尔在他脑海中一闪,但眼下他站在这里,那些记忆便都又像活过来了般,一幕幕地在他眼前上演。 姒荼勐然用手指抓住了心口处的衣袍,骨节泛白。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姒荼缓了缓,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环视一圈,理了理被自己揉皱的衣襟,便准备退出去。 却在离开前,余光捕捉到了些什么。 姒荼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撑着手边桌子走过去。 那是一张泛黄破损的信纸,想必是当初整理杂物时被某个粗心的小弟子留在了这里。 上面的字迹肆意洒脱,是柳北如当年同人来往留下的书信。 但让姒荼怔愣在原地的,是信上那枚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印记。 ...... 第52章 楼家商行 千仞山, 楼家。 「看看你做的好事!」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掀翻在地,洇湿了地上铺着的柔锦织缎金丝绣地毯,那盏上好的白玉杯在地上滚了几圈, 停在了阴暗处。 首座上, 楼老夫人怒容未消, 耳上那一对赤金缠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还在微微晃着, 折射出刺目的光, 配上其威严的神情, 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惧意。 她的话音刚落下,屋内便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 楼岸垂眼跟着人群跪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楼老夫人将手中的帐本丢在前排楼骁的脸上,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若非此次岸儿提前发现, 你知道会酿成多大的祸患吗?!」 楼骁慌张地跪爬着上前, 喊道:「祖母, 祖母!你相信我, 是楼岸做的,是楼岸!」 他直起身子回头, 怒睁着眼睛沖角落里的乖顺跪好的楼岸吼道:「是你, 是你这个没爹娘的野种陷害于我!!!」 「祖母, 祖母你信我,我真的没想到那批料子有问题, 是楼岸故意做的,是他联合那批商户......」 楼老夫人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拐杖抽在了他的脸上,楼骁的脸瞬间便红肿不堪,头偏在一边, 嘴角渗出血丝,他明白楼老夫人是动了大怒了, 瞳孔惊惧的缩小,立马趴伏在地,抖着身子再不敢说一句话。 堂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顿时伏下了身子,齐齐喊着「掌门息怒」。 也不怪老夫人如此生气,这次楼家商队运送的料子是直接上供给宫中的贵人和上京的贵女们挑选制衣的,可以说关乎着楼家的口碑和未来的发展,若不是最近皇家那边特定的商队出了些问题,楼家的商队还拿不到这个单子。 偏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差点被楼骁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给毁了。 楼老夫人阴沉的目光寸寸扫过楼骁颤抖的后背,面上浮现出一抹疲惫来。 这些鼠目寸光的蠢货。 满心只想着祸害他人,丝毫不顾及家族利益,别以为她看不出这次的局原是针对楼岸去的,只是自身功夫不到家,没害到人还把自己也拉下了水。 这些年楼骁父子在商队里可谓是一家独大,此次她将楼岸安排进去做事也是对父子俩的敲打,本意是让他们好好办事,私底下怎么斗、斗成什么样,楼老夫人都不会管,可这次偏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见自家儿子结结实实挨了那么一棍子,楼自枫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求情道:「那批商户都是同楼家合作的老人了,骁儿也没料到会临时反水啊。」 楼老夫人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身为商队领事人,连手底下人的心思都察觉不出,老身要你们有何用!」 楼自枫顿时说不出话了。 这事儿的确是他们的问题,最近只一心想着如何设圈套让楼岸钻了,却没曾想在交货前夕,合作多年的那批商户会突然变卦,不仅将料子卖给了旁人,还以次充好,给他们提供的都是次等的货品,导致他们差点无法和皇家交代。 说来也奇怪,事情到今日也是过了很久了,楼自枫父子几乎动用了在江湖上所有的势力,却到现在也没查出那位开出天价、以至于让众多商户毁约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也不是没怀疑过楼岸,但和那位江湖中魄力资本手腕都强硬至极的神秘人相比,楼岸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是不够格,核查再三后,他们便也打消了怀疑。 死活查不出插手的江湖势力是何方神圣,父子俩也没了办法,只道是时运不济。 楼老夫人像是才看到角落里规矩跪着的楼岸,脸上的怒意转瞬间便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慈爱。她朝楼岸招了招手,缓声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别跪着了,到祖母跟前来说话。」 楼岸恭顺起身,敛着眉目站到了楼老夫人的跟前。 楼老夫人看着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她顿了顿,柔声问道:「好孩子,告诉祖母,你这次找来应急的那批商户都是从哪引来的啊?」 楼岸知道这次过于凑巧,以楼老夫人多疑的性格难免会怀疑是他一手策划的,眼下,这便是在试探了。 楼岸面色如常,从善如流地撩起袍角跪下,沖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此次的确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 老夫人眸光动了动,「哦?」了一声。 第102页 楼岸道:「我在商队里帮忙时便对那批商户的心思有所猜测,终究有些不放心,便麻烦了舅舅帮忙,替我另寻了一批商户做两手准备。」 楼岸拱手行礼:「还好,用上了,也算是没浪费了舅舅的一番心意。」 楼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渐渐有了些别的衡量。 自从姜邈离开了楼家,姜家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所有当初对楼家在人脉、商队上的照顾和打点,断绝了一切往来。若非如此,楼家今时今日的财富积累,只怕会达到另一种可怕的境界,在江湖上定会是独一份的存在。 现在虽然也是宗门世家之首,但比起完全垄断和压倒性的势力,终究还是差了不少。 外界也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当年的楼家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崛起,在江湖中始终压了其它势力一头,就是仗着当初那位十分有背景的少夫人,他们虽不知道少夫人的背景究竟是谁,但也不妨碍对楼家的冷嘲热讽。 其实平心而论,这些冷言冷语也的确是事实,但正如楼老夫人这样心气高过天的人物又怎么会认呢?是以她这许多年来一直憋着口气,努力壮大楼家的势力以证明传言为虚。 她在静默中观察了一会儿楼岸的神情,过了会儿才再次开口:「如此看来,亲家的确是帮了老身的大忙,你闲暇之余,倒也可以多和你舅舅联络联络感情,毕竟血浓于水,都是一家人。」 此言一出,楼岸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毕竟,不愿意承认借了他人的势和不愿意接受好处可是两回事。 楼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心里始终有一桿秤,上面明明白白地摆放着代表各方势力的砝码,时不时便会拿出来放在心中量一量,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眼下见着还能有与姜家重归于好的可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当初,她可是尝过了姜家好处的。 楼老夫人既然怀疑他从中作梗,他便借着这次的机会,大大方方将舅舅的那一层关系拎出来说了,也是在提醒楼老夫人他的价值所在。 怀疑一旦产生,便不会轻易打消,楼岸也没指望能让老夫人相信他什么手脚都没做,都是精明的老狐狸,他那点心思索性不如挑明了,坦言承认自己就是有这一层助力在,不仅能躲开楼骁父子的圈套,还能帮助楼家躲过一次危机。 说到底,是楼骁父子技不如人,害人不成反害己,楼老夫人没道理抓着这点不放。 结果既然是好的,且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楼岸都是明明白白的有功之人,他的价值足以让楼老夫人容得下他那堪称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自然便不会再过多追查。 楼老夫人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决断。 她看向地上跪着暗自咬牙切齿不服至极,却没敢说话的楼骁父子,眼神暗了暗。 这些年,她的确是太纵着老大了,一言堂的时间久了,便失去了该有的危机感。 楼家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人,也该借这个机会好好警示一番了。 楼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罢了,此事也算是有惊无险。」 「但老身一向赏罚分明,岸儿是头号功臣,当赏,」她将楼岸从地上扶起,替他拍了拍灰,做足了一副慈爱的场面:「正好老大家的犯了错,该罚,如此,便将老大手中的两支商队中的南祁商队交给岸儿打理吧。」 楼骁父子同时惊道:「祖母!」 「母亲!」 南祁商队主管江南地带的货物交易往来,是两支商队里油水最多,最有势力的一支了,楼骁父子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直接把南祁交由楼岸管理。 父子俩此时正是一百个不愿意。 见他们还要出声求情,老夫人沉了脸色,直接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 「岸儿,你即刻收拾前往,接手商队商行,恰好最近北方没什么大单子需要处理,老大家的便先在宗内禁足思过吧,北泱商队老身自会派人前去照看的。」 楼岸恭敬俯身行礼:「孙儿领命,定不负祖母所託。」 老夫人满意地拍拍他的手背,藉口乏了,便杵着拐杖同侍女们一起离开了。 楼骁父子看着楼老夫人离去的背影,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楼骁咬着牙瞪楼岸,不甘道:「你给我等着,日后,我势必会让你百倍偿还!」 楼岸直起身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拂了拂衣袖离开了。 楼骁却被他那一眼激得直接站起了身子,若不是楼自枫拦着,他只怕是要直接冲上去同楼岸打个你死我活。 堂内相关的长老宗亲渐渐都离开了,楼自枫拉着自己的儿子劝道:「骁儿,听话,眼下不是同楼岸起冲突的好时机。」 楼骁红着眼睛,怒道:「爹,你没看到他方才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在,分明就是在说......」 方才他放狠话,楼岸虽一言未发,但他居高临下看来的那一眼,眸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废物」。 楼自枫闭了闭眼,知道自己这次是轻敌了,居然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但他好歹活了几十年,在楼自青光环的打压下,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忍耐力,知道现下不是还击的好时机。便暗自平息了心中被后生挑衅的怒火,转而安抚起了儿子: 「放心骁儿,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一落千丈的人,他现下得意又如何,日子还长着,也得日后守得住才行。」 第103页 「爹不会让他好过的。」 单是楼自青的儿子这一条理由,便足以让楼自枫杀他千万次。 第53章 本座开始写骚话 魔教。 姒荼的指尖泛白, 捏着那封书信的手在一点点收紧,久远的信纸薄而脆,在他的力度下发出了破碎的响声。 他唿吸微凝, 一纸单薄的信在此刻仿佛重若千斤, 压得他有些抬不起手来。 此时, 姒荼的鼻尖却突然闻到了一点冷香, 若有似无传来的的气味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一阵眩晕袭来, 眼前勐然炸开的白光,让姒荼的身形晃了晃,不得不先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许是几日都未曾睡好,气血不足的缘故。他抿了抿唇, 好半天才缓过那阵天旋地转的劲。 信纸上的香气, 是他早年间为了压制体内的毒素, 而不得不长期服用的药丸的香气, 闻着是股冷冷淡淡的清香,带着雪山的气息。 而之所以陌生, 是因为姒荼已经很多年都没再服用了。 那药是当初柳北如找人特质的, 还经过了好几代的改良, 效用很好。 但可惜在他故去后,这药的方子便也失传了, 制成的药都吃完后,姒荼便再也没见过那些药。此时冷不丁闻到这熟悉的气味,不免让他有些恍惚。 缓了好一阵子,姒荼捏了捏眉心, 大脑才再次开始运转。 首先,这张信纸的确是柳北如生前与人来往的信件之一, 他能确定。而那个印记再次出现在这里,也确确实实地表明了一件事,柳北如和印记之主,也就是容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直至现在看到信纸上的纹样,姒荼才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最初在山洞里,为什么就会觉得那个箱子上的花纹十分熟悉。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他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柳北如的书房里见过那个纹样了。 故能留下些模模煳煳的印象。 此事便是姒荼眼下疑惑的一点:当年的柳北如和容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在密谋些什么? 当初沈今念传信给姒荼,说出现在英雄大会众家主的宴席上的那个神秘人是容王,但当时信纸有限,又是临时传讯,她并未在信上细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提及这次的会面,容王想要同众宗门做一笔买卖。 至于是什么买卖,结合众多家主掌门的反应,姒荼大致也能猜到些。 能成功吊住那么多见过世面的江湖老狐狸,还能让楼老夫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也匆匆赶往参加的宴席,主题无非就是那几个。 早在数十年前,江湖上的势力便不再只拘泥于武学之道,除此之外,它们开始寻找生财之道,以便能供养更庞大的势力。楼家的崛起便是其中最为显着的例子之一。 而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各大势力差不多都发展到了瓶颈期,但凡是他们能插一脚的领域几乎都有涉足。但偏偏,最为生财的道路,可不是单单靠着所谓的努力就能踏入的邻域。 那是这一群江湖草莽所无法跨越的另一个世界。 贵族和权力的世界。 而容王能向他们许诺的,正是这一点。 各大宗门也算是什么财宝富贵都见识过了,他们差的,就是一把钥匙,能够在生财一道上带给他们更多便利和特权的钥匙。 ...... 看信上所写,他们谈到了「那件事」,但却并未在信上言明究竟是什么,只说查探过后已经初步有了眉目,相邀在八月初七那日于魔教山下的水帘香榭小筑内一叙。 八月初七,水帘香榭小筑,姒荼在嘴里将这几个关键点念了念,蹙起了眉。 从信中不难分析出,这个香榭小筑,似乎是容王的居所,而容王,几乎每年入秋之际都会在那里小住几日,赏景品茗。 姒荼吐出口气,将那封信轻飘飘往桌上一丢,靠在了椅背上。 请君入瓮吗? 姒荼不是傻子,毕竟这封信出现的太凑巧了。 自养父故去后,他虽不常来此地,但还是来过几次的。但过去的每一次都从未发现过在这个犄角旮旯里还藏着这样一封被人遗忘的书信。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粗心大意没发现的可能。 但这种可能性很小。 最重要的是,遗漏哪封书信不好,偏偏在这样一个节点上,这封书信出现在了他的眼皮子下。信上的内容也是要时间有时间,要地点有地点,跟算好了似的。 姒荼冷笑一声,可不就是算好了吗? 他们才在山洞里发现了那个印记没多久,还在秘密查探着时,一场英雄大会却猝不及防地将印记充作请帖上的暗纹,声势浩大地昭告天下,生怕他们看不见。 从一开始,容王就在引着姒荼等人一步步踏入他准备好的舞台里,坐等他们自己走上前来与他相见。也对,窝藏兵器私采玄铁密谋造反这样天大的事被人发现,容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毕竟在他们前去交接弟子之前,青宴堂的动静不算多小,被发现也颇有可能。 先不管他图什么,姒荼看着桌上的书信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想见是吧? 行,他也不是不可以抽空去见一面,但......到时候容王殿下可别后悔啊。 毕竟,他一点都不觉得被人牵着鼻子走是件好玩的事。 ...... 姒荼关好门,再次拎起了地上那几只撅着屁股装死的肥鸽,离开了这处院落。 第104页 小院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在风吹过时留下几片树叶。 许久后,一抹黑影从院外的林中一闪而过。 ...... 千秋岁主殿。 姒荼前脚刚回到院里支起火堆准备烤鸽子,后脚便看见天上扑稜稜飞下了一只羽毛流光溢彩的白鸽。 一众小孩欢唿雀跃,拍手鼓掌:「好耶!又来一只!」 「今天有的吃了!」 「但这只瞧着有点瘦小,会不会不好吃啊?」 「不会,它长得好看,一定就好吃。」 「好耶!」 ...... 小白鸽轻轻巧巧落在了姒荼的肩上,看着一众蹦蹦跳跳的幼童们歪了歪头。 「咕?」 姒荼没忍住抿唇笑了笑,他把手上串着肥鸽子的木棍递给年纪稍长些的几个孩子:「来来来,想吃就自己烤,自己烤出来的才最香。」 「拿好了拿好了,翻着面烤,别烤煳了啊,就这三只,煳了可就没得吃了。」 闻言,孩子们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自己的手,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几只鸽子,生怕出了么蛾子,一个个的可爱得紧。 其中一个女孩子拉着姒荼的袍角不让他走,好奇地问:「教主哥哥,它为什么不烤,是因为不好吃吗?」 说完,她还伸手指了指姒荼肩上的白鸽。 鎏光寻音鸽十分给面子的「咕」了一声。 姒荼好笑地按了按它的脑袋,心说这傻鸽子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小命不保,还咕,待会这些孩子就能给它吃了。 姒荼想了想,随即便弯下腰,笑眯眯地对那个女童说:「这只鸽子不能吃哦~」 在女孩疑惑地目光下,姒荼伸手蹭了蹭那只鸽子的头,心情很好地弯唇解释:「因为啊,这只鸽子是本座的姻缘鸽。」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哇了一声:「是像牛郎织女故事中,鹊桥那样的东西吗?」 姒荼想了想,好像也算是那么一回事,便点了点头:「它啊,可是连接起了我和你们嫂嫂姻缘的鸽子,很是了不得。」 鎏光寻音鸽似乎知道两人在说它,十分傲然地挺起了胸脯。 小女孩好奇道:「嫂嫂?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像仙女的那种!」 姒荼勾起唇角,显摆道:「那是自然,倾国倾城,仙女都比不上他。」 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许诺:「过些日子,我就把你们的嫂嫂带回来。」 小女孩重重点头,认真且期待地「嗯」了一声。 ...... 姒荼坐在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楼岸寄来的回信。却在看了两眼后,没忍住皱起了眉。 「这写的什么玩意?」 教主大人被满屏文邹邹的话煳了一脸,顿时有些无语凝噎。 楼小岸这是......在给他秀文采吗?! 教主大人磨了磨牙。 教主大人生闷气。 教主大人开始了逐字分析阅读。 模样瞧着,倒是还比当初在学堂里研习课文时要认真了不少。 姒荼抱怨归抱怨,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嘴角便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在读到某人最后斟酌再三落下的那句「我想你了」的话时,教主大人更是控制不住地抱着信纸弯眼笑了起来。 姒荼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把耳朵,暗自感慨:楼小岸这人,真的是太会了。 这叫什么,先抑后扬? 先来满纸文邹邹的话打磨他的热情,再在最后结尾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撩的找不着北。 啧。 真有心机。 但他好喜欢。 姒荼翘着嘴角,晃着二郎腿,开始咬起了笔桿。 嗯......他该给楼小岸回些什么呢? 除了近日查到的东西之外,他要写点什么,才能让某人也大吃一惊,深深被他的文采所折服,并且甘拜下风呢? 教主大人眨了眨眼睛。 心中升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硬拼文采他肯定是拼不过的,写正常的文章不行,但看了那么多话本春宫,他倒是对一些特别的文章上有所建树。 姒荼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本座就多写点。 势必要让楼小岸看完后对本座魂牵梦萦,哼。 第54章 520现代小剧场 五月, 骄阳正好。 a大的操场上,数道身影正在卖力的奔跑,挥汗如雨, 洋溢着青春与热血。 其中一位少年髮丝微扬, 运球的十指修长有力, 手中的篮球被他护得密不透风, 风驰电掣地杀进包围圈, 引起观众们的阵阵叫好。 姒荼看着眼前把路线几乎全部封死的三位alpha, 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显而易见,与上半场相比,对面改变了策略,这场一开始, 他们就牢牢盯死了这边的主力, 尤其是姒荼。 似乎立誓要把他困死在包围圈中。 以现在的这个方位和角度, 姒荼还真没把握在这种情况下突破防守拿分。 心念流转只在瞬息间, 几乎都不怎么犹豫,姒荼的大脑就帮他做了决定。 他一个假动作骗过了自己左手边的那位对手, 对面的人被他影响, 身形晃了晃, 让姒荼找到了突破点。 下一刻,他手里的球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传了出去。 离三分线几步之遥的地方, 楼岸稳稳将球接在了手里。 第105页 楼岸转身,在所有人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起跳,带着护腕的小臂结实有力,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堪称完美的弧线, 稳稳落进了篮筐中。 球进了。 下一刻,全场欢唿声瞬间便如排山倒海般层层叠叠压盖下来。 楼岸将球投出后便再没关注过那边, 而是下意识转身沖几米外的某人浅浅勾了勾嘴角。 姒荼看着他,也弯眼笑起来,伸手沖他比了个大拇指,做口型道:「好厉害。」 ……… 酣畅淋漓的篮球赛结束后,两人跟队友和同学寒暄了几句,便相携离去。 几个新来的后勤队员给运动员们递上水和毛巾,顺便好奇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那两个alpha小哥哥都好帅啊,在赛场上好默契,那个三分球帅死了。」 另一个女孩子也点点头,附和道:「他们私底下看起来关系也很好呢,一双护腕两个人用。」 队友接过她们递来的水,笑道:「是啊,人哥俩是高中同班同学,现在还是一个寝室的,好多年交情了。」 一个队员也嘻嘻哈哈加入话题:「那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一点都不像针锋相对的alpha。」 谈论的几人都笑了起来。的确,alpha们可是有极强的领地意识,若不是关系特别要好,绝不可能像他们那样。 更别说,刚刚有人还看见两人喝了同一瓶水。 几个omega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嘴角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笑。 ……… 寝室里,姒荼迫不及待打开了空调,往椅子上一摊,吐槽道:「热死我了,终于活过来了。」 楼岸走过来,帮他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垂眸看着在椅子上摊成了一滩饼的某人,叮嘱道:「刚出完汗,空调不能调太低,会感冒的。」 姒荼乖乖「哦」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问:「话说,男朋友……」 楼岸「嗯」了一声,听他的下文 。 姒荼却勐地出手,扯着楼岸的衣服下摆一拉,将人拽了过来。 楼岸闪避不及,被他拽得身子前倾,眼看着就要与姒荼撞个满怀,只得先伸出了一只手撑在椅背上,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某个突然作妖的人。 谁料某人毫无自觉,甚至还凑上前在楼岸的脖颈边嗅了嗅。 楼岸额角跳了跳,轻轻把人推开:「没洗澡呢,别乱闻。」 姒荼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身,像是发现了秘密般笑的眉眼弯弯:「男朋友?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他自顾自分析起来:「前两天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你最近似乎一直在跟我保持距离。」 他磨了磨牙控诉:「你都不抱我了。」 「也不亲我了。」 「刚才在球场上,我还闻到你的信息素了,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再是清冽好闻的香味,而是变得厚重起来,极具侵略性。 他光是闻着,腿就有些发软。 楼岸在心底嘆了口气,平常,若只是亲亲抱抱,他暂且还控制得住自己某些见不得光的念头。 但易感期一到,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做个正人君子。 毕竟alpha的骨子里,对伴侣充斥着可怕的占有欲,易感期的到来,会把这种慾念无限放大。 这两天,他光是看着他,心中便难以抑制地冒出了许多念头。 恐怖的念头。 楼岸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姒荼的发顶,缓声道:「嗯,是到易感期了。」 「不过没什么,我现在去洗澡,稍后打支抑制剂便好了。」 姒荼蹭蹭他的掌心,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撒娇:「那我们一起洗吧。」 楼岸唿吸瞬间顿住。 片刻后,他的眸色渐深,看着自己身下一脸毫无所觉的某人,在心里轻声道: 不知死活。 楼岸伸手捏住了姒荼的脖颈,将他的脸不容置疑地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楼岸的眼尾撩起格外好看的弧度,眸中的情绪不再隐藏。 良久,他轻声开口:「茶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故意……」勾引。 后面两字被他的轻笑所取代,但不妨碍姒荼明白他的意思。 楼岸指尖划过姒荼的喉结,调子带着些漫不经心,但说出的话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宝贝,听话,别找操。」 姒荼的耳根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变红。 就在楼岸准备将自己那个看起来快要熟透了的男朋友放开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勾上了他的下衣摆,轻轻扯了扯。 姒荼别开眼睛,小声道:「我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买好的东西。」 楼岸唿吸一滞。 又听他继续道:「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洗澡。」 他在认真的邀请他。 楼岸心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他的喉结滚了滚,看着眼前人因为扬起而露出的脖颈,觉得齿尖微微发痒。 姒荼说完,有些不好意思。 他揉了揉脸,见楼岸半天没有回答,便抬眼看了过去。 随后,撞进了一双黑沉的眸中。里面情绪翻滚,夹杂着数不清的、不再掩饰的慾念,和身为一个alpha最直白的占有欲。 他从来没见过楼岸露出这副神情,顿时微微一愣。 第106页 楼岸却没再等他说话,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干脆利落地进了浴室。 水声淅淅沥沥,雾气在浴室里瀰漫,欲盖弥彰地掩饰着某些见不得人的动静。 ……… 很久后。 姒荼被人轻柔地放在了床上,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睁开了迷茫的泛着雾气的眼睛。 楼岸眸中尽是温柔,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问:「要喝水吗?」 姒荼无力地拍了他一掌,声音沙哑,嘴里嘟囔骂道:「畜生。」 楼岸毫不羞愧,点头认下:「嗯,我是。」 姒荼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许久后,他想起些什么,开口道:「今天好像是520欸。」 姒荼戳戳楼岸:「枕头底下,有我给你买的礼物。」 楼岸闻言,伸手将东西从枕头底下拿了出来。 是一枚亮晶晶的男士指环,以碎钻为底进行镶嵌,像是铺开的浩瀚星河,内环上刻着楼岸的名字缩写。 很漂亮,但楼岸却在看到它的瞬间挑了挑眉,神情有些微妙。 姒荼疑惑:「怎么了?」 「收到礼物你都不开心的吗?」 楼岸喟嘆一声,将他搂紧了些:「宝贝,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就连礼物,选的都是同一家的同一款钻戒。 姒荼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便感觉指上一凉,一枚戒指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果然,和他送给楼岸的那一款是一样的,只是稍稍小了一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同时笑起来。 姒荼拍拍他,把戒指亲自给楼岸戴上,开玩笑的说:「这下好了,刚好凑成一个情侣款。」 「完美!」他乐了好一会:「不然怎么说我俩简直天生一对呢。」 买戒指都只买一只,还恰好和对方买的都是同一家店的同一款。 这么完美的人,世界上居然有两个。 楼岸也笑起来,亲亲他的脸附和:「嗯,我们天生一对。」 姒荼拉起他的手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欣赏,越看越满意。 刚准备转头和楼岸在说些什么,他的表情却突然僵了僵。 姒荼控诉地瞪向某个不知廉耻的人。 楼岸靠在床头,神情未变,仿佛很是无辜清白。 姒荼:「……」 许久,他忍无可忍:「你戳到我了。」 楼岸弯唇笑起来:「这样吗,那真是抱歉。」 话虽如此,却没有一点想要移开的自觉。 反而凑的更近了。 这位不知廉耻的alpha凑在姒荼耳边,轻声诱哄道:「那就再来一次吧。」 姒荼脸瞬间爆红,低声警告他:「不可能。」 楼岸蹭蹭他,笑的漂亮夺目,撒娇似的问:「真的不行吗,老公?」 姒荼被他一句甜言蜜语迷魂了头,抵抗的力道瞬减,红着耳朵恍惚回答:「也,也不是不行吧。」 楼岸低头在他唇边又亲了亲,奖励般地道:「好棒,谢谢老公。」 …… 夜还很长,两人落在枕头上纠缠的双手,那对指环闪闪发亮。 第55章 小情侣见面 姒荼写完信, 高高兴兴地搁下了笔,觉得自己真是个调情的高手。 他伸手摸了摸小白鸽的脑袋,把纸折吧折吧塞进了信筒里。 浅浅期待一下楼小岸看见信之后的反应吧~ 鎏光寻音鸽歪头咕咕两声, 抖抖翅膀从窗边飞出, 一眨眼便钻进了魔教的茫茫群山中, 只偶然时得以瞥见一抹金光流转。 姒荼盯着窗外墨绿色的山景看了一会儿, 才慢吞吞打了个呵欠, 理了理衣裳便准备站起来到屋外吹吹风, 却在起身时突然觉得喘不上气,精神一阵恍惚。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心口的衣服,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 下一刻,熟悉的痛觉再次在身体里瀰漫开, 自心口游走至各处筋脉, 如同万蚁啃噬般, 密密麻麻深入骨髓, 姒荼的脸上瞬间便没了血色,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额头冷汗一点点渗出, 忍耐再三, 却还是从喉头喷出了一口血。 姒荼颤抖着手, 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从面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白玉哨, 勉力吹响后,便晕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脑袋磕在地上的时候,姒荼还自嘲般的想, 还好早年间他便在殿内都铺上了厚厚的毯子,防的就是这一手突如其来的晕厥, 后来习惯了,哪怕毒素已经压制完成也一直没撤去,现下还算是救了他脑袋一命。 他在心里嘆了口气,祈祷白行川最好赶紧带着人赶到吧。 万一这一个不好的,他变成了傻子,楼小岸不要他了就完蛋了。 这几日他都在准备聘礼了啊....... ...... 姒荼再次醒来,发觉外面天光大亮,距离他昏迷时已然不知过了几日。 他被外头的日光刺了刺眼睛,不自觉地便扯下了床边的帷幔,还将手往眼上搭了搭。也是这一动,他才隐隐发觉身旁人影绰绰,似乎还有旁人在殿内,只是隔着层帷帐,他又刚醒,没太看清是谁。 能堂而皇之进入他的寝殿之内的,偌大的魔教也就那几个人,姒荼没做他想。他微微运转了一下内力,便立刻毫不意外地发现周身筋脉处立马传来噬咬般的痛意,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第107页 多年和自己身体里这尊大佛的对峙让姒荼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非必要时刻绝对不要硬碰硬,不然到头来痛苦的还是自己。他微微嘆了口气,终是躺平,停下了自虐般的运功,就这样吧,到时候去魔教里转转,让那帮老傢伙们帮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姒荼便朝帷帐外出声:「那什么,给我倒杯水吧。」 「我现在周身酸痛的,不太能下得了床,劳烦了。」 那道身影动了动,闻言听话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茶,片刻后送到了帷帐边的小桌上,随即替他撩起了帘子的一角。 姒荼挣扎着起身,正准备自己将其拿起来一口干了,却看见一只素白的手又缓缓将那只素色的茶杯端起来,似是要亲自餵他喝。 姒荼「害」了一声,有些疑惑,心想自己这一晕,难不成还反倒激发了自己那帮狐朋狗友的「怜惜」之情?别太好笑了。 姒荼一脸难言的神色,眼里满是嫌弃,简直无法想像那几位柔情小意地餵自己喝水的场景。 他刚准备开口推脱,却被那只手突然抵住了胸口,天旋地转间便被其推回了床上。 姒荼:「......?!」 「!!!」 下一瞬,层层叠叠的帷帐被人彻底挽起,那道身影也彻底出现在了姒荼的眼前。 面前的人一身浅色长袍,腰身劲瘦有力,如墨的长髮被一支素色的簪子松松挽起,慵懒又不失庄重,端的是一个风华绝代,不是楼岸又是谁。 瞬间,姒荼的眼神噌地就亮了,忙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但可惜,对面某人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 楼岸眼睫低垂,浅色的唇轻轻抿着,站在床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姒荼。 一看就是生气了。 姒荼瞬间警觉,立马便开始仔细思索是不是在自己昏迷的期间发生了什么,让楼小岸委屈成这样。 谁!究竟是谁敢惹他家夫人! 天杀的,楼小岸都不笑了!他笑起来明明最好看了! 难不成是自己昏睡的时候,楼岸来了魔教,结果山前看守的弟子狗眼看人低,不让他入内?或是谁自作主张地驱赶他?又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把楼小岸当成了他的男宠,提醒他注意身份了? 话本子上面都是这么写的。 姒荼心疼坏了,每次楼岸露出这副表情,他就毫无招架之力,活脱脱一副为了美人色令智昏的昏君。 姒荼自己也知道,但是他控制不住,并且在哄夫人的这条道路上跑得十分洒脱,乐意至极。 看着楼岸眼尾上的那一抹红,姒荼登时连疼也顾不上了,坐起身就要抱楼岸。 却再次,被楼岸撑着手一点点地、不容置疑地推倒在了床上。 姒荼眼睫颤了颤,然后一点点地睁大了。 因为在这个姿势、这个情景下,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月前他们分别那天发生的事。 两人交错的唿吸,彼此身上的温度,楼岸在他耳边隐忍的喘息,和......在他手上的触感。 ...... 姒荼的脸一点点变红,随后羞愧地挡住了自己的表情,青天白日的,朗朗干坤的,他怎么可以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还不是都怪楼小岸,他他他,如此不庄重,都把自己带坏了! 姒荼投降般地做了最后的劝说,虽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等等,我刚醒,估计一会儿还有人探望,这样......不太好。」 姒荼睁开一只眼,无奈地退步道:「你要是真的想.....那什么,我们可以晚上......」 楼岸脸上没什么表情,等着床上的某人将话说完后,才语调平稳地开口:「用不着等晚上。」 他伸手往后一挥,寝殿内的那几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便轰然关上了,发出沉闷的声响。 楼岸欺身上了床,帷帐在他身后层层叠叠落下,光,暗了下来。 姒荼手指蜷缩了一下,睡醒后微微带着点水光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紧张,又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楼岸唇边突然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笑,手里还捏着那盏茶,歪头问榻上躺着的人:「教主大人渴了?」 姒荼突然察觉出了些危险的意味,顿时便一动也不敢动了,只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楼岸的唇浅浅勾起,像在笑,却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在阴影中多了点别的意味,像是奇诡杂谈书中某些魅惑人心的恶鬼。 「那我餵教主大人喝茶好不好?」他问。 也没等姒荼再说些什么,楼岸便仰头喝了口手中的茶,随即缓缓俯身下去,身形笼罩在了姒荼的上方。 如墨的长髮自肩颈滑落,在床榻上铺开,直至与姒荼的交叠,纠缠,沉沦,最终归至一处...... ...... 宫殿外。 洛惜惊拦住了因为担心姒荼安危准备破门而入白行川,和姒泇玉蝴蝶两人一起无言地站在了古树底下,抱着手臂,似笑非笑。 白行川看了看几人的表情,渐渐也琢磨出了些味道,明白了什么,便也没在上前准备查看情况。而是寻了块地方,学着两人的模样抱好手臂站着。 四人在树下排排站着,显得有些傻。 洛惜惊摇头嘆息:「世风日下啊......」 玉蝴蝶接腔:「青天白日......」 第108页 姒泇轻轻「哼」了一声。 白行川:「。」 片刻后,洛惜惊扭头看向白行川,问:「你是最早到的,所以那天到底什么情况?」 白行川想了想:「我到的时候,楼家那位公子已经在里边了。」 「正拉着姒荼的手给他输内力,神情......很是可怖。」 玉蝴蝶嘆口气:「也是,这楼二公子悄悄摸进了咱教中,想必是准备给教主一个惊喜的,谁料惊喜变成惊吓了。」 洛惜惊赞同:「认谁兴沖冲进了屋内,却发现自家相好的倒在了血泊里,生死未知,估计都会下个半死吧。」 「唉,造了孽的。」洛惜惊经此一事,倒还算对楼岸满意了不少:「楼家这小子倒也不错,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们小教主两日,一点怨言都没有,勉强算他合格了。」 几人都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不过......」玉蝴蝶摸了摸下巴,一抖手中的扇子道:「教主大人他毕竟刚醒,这......干柴烈火的,是不是不太好?」 「他那个身体......能成吗?」 姒泇想了想,决定相信自家弟弟的能力,安抚道:「他只要不动用内力就暂且无事。」 「这......应该、大概,是没有问题的......吧?」 第56章 拂玉难成 寝殿内, 楼岸微微喘息,强压下心底的慾念放开了姒荼。 姒荼有些迷濛地睁开眼看着他,楼岸伸手替他理了理鬓髮和乱掉的衣裳, 哑声说:「你现在身体不行, 不能做这些。」 姒荼:??? 你说谁不行! 他刚准备翻身坐起来让某人看看究竟谁是江湖上身强力健的好儿郎, 却被心口处突然传来的痛意弄得唿吸一滞, 不得不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 仿佛是又回到了最初两人重逢时那副病怏怏的孱弱模样。姒荼嫌弃地蹙起眉头, 暗骂一声。 楼岸心脏也跟着紧了紧,忙将人揽进怀里靠着。见他神情不对,又将手搭上了姒荼的脉搏,那里冰凉一片, 寒意从皮肤下隐隐渗出, 早先已经好起来的脉象又变回了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甚至较之先前的还要更为糟糕。 被楼岸宠了好一段日子, 姒荼也不再是先前那个无牵无挂孤身前行的教主了,变得渐渐娇气起来。 此时, 他便将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 声音隐隐透着股委屈, 抱怨道:「完了,我刚刚才发现, 我身体里的毒,它居然......变强了!」 「玉蝴蝶果然没猜错,在一枕槐安的影响下,我身体里的这位霸主不仅没被压制, 还更加猖狂了。」姒荼揪了揪帷帐上的穗子,闷闷道:「它好像还吞噬了一枕槐安的一部分, 融合了这些毒性,导致我现在出现了当初某些中了一枕槐安的症状了。」 楼岸压住眼底的杀意,拉起姒荼的手将内力输送了过去。他不善医术,对姒荼如此复杂的情况没有办法,但好在,阿爹留下的功法能稍稍帮姒荼缓解一些。 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还是得找到姒荼身体里毒素的来源才行。 只是这毒跟了茶茶很多年,似乎还同魔教秘辛以及茶茶的功法有不小的牵绊,很是让人头疼。 楼岸眸色渐渐幽深,却见怀里的姒荼不安分的动了动,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引着内力将最后一周天在姒荼筋脉丹田内运转完毕,才停了手问:「怎么了?」 还是不舒服吗?楼岸眉头微蹙,虽然他很想现在就把伤害了姒荼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让其以死谢罪,但却也明白,眼下这些并不是最要紧的,现在首要的东西,是姒荼的身体。 姒荼嘆了口气,突然大着胆子仰头捏了捏楼岸的脸。 看着对方微微错愕的表情,他才弯眼笑笑:「从刚刚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这样做啦。」 「多好看的美人啊,做什么拧着眉头。」明明自己脸色苍白,偏偏这人天生就长了副活泼好动油腔滑调的性子,忍着痛都要调戏人:「虽然美人生气也是好看的,但还是别了,本座看着会心疼的。」 楼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半晌后微微嘆了口气:「你既会心疼我,我自然也会心疼你。」 他回想起两日前自己推开寝殿的门时所见到的景象,脸色又是一阵阴沉:「你知不知道,我刚找到你时,你躺在地上,衣裳沾血,我从来,从来......」从来没那么害怕过。 楼岸自成人后,对外便一直都是那副淡然雅正的模样,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 他看着怀里的人,顿了顿,像是无可奈何般地闭上了眼,睫毛颤抖:「茶茶,你能不能别吓我了。」 姒荼看着他,心脏像是被攥紧了般发酸发疼,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毒发,而是在意一个人才会有的情绪。 鲜活而真实。 他伸出手臂,用力收紧了楼岸的腰,认真承诺道:「这次是意外,我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但的确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保证,一定先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努力不再让你担心,好不好?」 楼岸垂着眼睫亲了亲他的发顶,算是答应了的回音。 姒荼却本能地替他感到委屈,他家楼小岸,真的是太好哄了。 这样不行的,容易吃亏。 姒荼默默将头埋在了他的颈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第109页 来日,他定要教会楼小岸恃宠而骄才行。 ......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整理好衣物出了门。 没想到一推门,就看到了一刷刷站成一排的某四人。 见姒荼终于出来了,几人瞬间齐刷刷回头,盯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 洛惜惊:「哟!」 姒泇:「哟~」 玉蝴蝶:「咳。」 白行川:「......。」 ...... 姒荼:??? 什么情况? 不是,你们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微妙的表情盯着本座看啊!!! 楼岸没忍住弯起了唇:「噗。」 洛惜惊率先打破了气氛,扬着眉喜气洋洋地夸赞:「将近一个时辰,教主大人好本事。」 姒泇也觉得姒荼这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表情很好玩,故意逗他:「是啊,威武不凡。」 玉蝴蝶决定妇唱夫岁,跟着夸赞:「百鍊成钢。」 白行川迟疑片刻,努力接话:「金刚不坏?」 楼岸:「噗。」 ...... 什么跟什么啊! 教主大人也渐渐明白了过来,耳朵瞬间变红,欲盖弥彰地怒道:「你们心思龌龊!本座明明什么都没做!」 姒泇看了看对面盯着姒荼神色温柔的弟妹,沖姒荼笑得玩味:「哦?真的什么都没干吗?」 姒荼磨了磨牙:「没干!」 本来就没干成......只是亲了亲而已。 哼。 楼岸笑笑没说话,只默默将他的手握紧了些,算是成全了某位小教主的面子。 姒荼虽是从魔教长大的,但却与魔教里那些在情爱一事上刀枪不入的教众们差距甚远,在某人的跟前面皮薄的很。姒泇显然也是早早看出了这一点,暗暗感嘆自家弟弟真是被楼家的小子吃准了,也没再逗他,正了正色道:「我们来是说正事的。」 虽然没控制住,稍微放飞了一下本性。 姒荼麻木脸:「哦。」 接收到姒泇的眼神,玉蝴蝶便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摇了摇摺扇,高深莫测地道:「教主昏睡的这两日,我等也没有闲着,去找了神雀台的灵婆和药老头,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姒荼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耳朵尖,没什么表情:「哦。」 姒泇无奈地瞪了玉蝴蝶一眼,打断了其惯用的卖关子手法:「说重点。」 玉蝴蝶立正站好,认真道:「我们一致认为,教主你身上的毒有问题。」 他把摺扇收拢,在掌心敲了敲,分析道:「虽说炼成拂玉手的条件苛刻,法子吓人,魔教的过往记载中也没有几人能将其炼成,能参照的情况不多,百年来也唯有初代教主时期有明确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拂玉手本身自带的毒性虽霸道,可一旦炼成便再无大碍,远不如教主这般痛苦。」 「顶多只在特定日子会稍稍难受些罢了,万万到不了噬心蚀骨的痛楚。」 姒荼一阵沉默。 楼岸却在此时突然出声询问:「拂玉手炼成的法子吓人,具体指什么?」 「又为何会自带毒性?」 姒泇看了突然心虚闭上嘴不说话的某人一眼,主动替楼岸解惑: 「拂玉手是魔教初代教主素千殇开创的至高武学,被魔教后人收录于奇诡秘法册之内。想要炼成此功之人,武道一途的根骨须得清奇绝佳,远胜于常人,此为其中之一。二则修炼此功的法子堪称阴毒,拂玉拂玉,讲究的便是一个过而无痕,四两拨千斤,以手作兵刃杀器,谈笑间便可夺人性命。」 姒泇嘆了口气,眼中划过一丝心疼,毕竟当年姒荼练功时吃了多少苦,她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记得清清楚楚。 「拂玉手之威世人皆知,却不知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 「练功的头三个月,武者的双手须得每日浸泡在特制的药水中,那药水是以数百种毒虫毒草蛊虫之精华凝练而成的,剧毒无比,每日三个时辰,少上一刻都不行。」 「魔教典籍中通常把那药水称为巫尔木,而能与之抗衡的,则是一种名为阿罗日的毒草。是以练功者在浸泡前,须得先服用阿罗日,否则身体必然承受不住巫尔木的毒性,定会暴毙而亡。」 「但就算是这样,也有无数人撑不住这两种毒性发作对抗的日子,或是走火入魔,或是自残了断,在魔教百年的歷史中,因此丧命之人不知凡几。」 「等熬过了毒性对抗的时期,也就是前五个月,巫尔木与阿罗日便到了融合期了。这时需要一名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强行用内力替练功者将大部分的毒性封存于其手内的筋脉中,并护佑其心脉不被侵蚀。」 姒泇顿了顿:「以上,便是外界所有能帮练功者做的事了。余下的,便需要其自己熬过来。」 「融合期,又是三个月。」 「过了融合期,拂玉手便也勉强算是入了门,毒素封存在手上的筋脉内,会在特定时期内偶尔发作,但比起之前,已经算不上什么要命的痛苦了。此时若是动用内力,毒素在不稳定的情况下便可能会随着皮肤渗出来,遇花花死,碰鸟鸟亡,也被称为阎罗手。」 「此时便会让练功者双手裹满浸泡过特殊药草的白布,一是用于隔绝毒素与外界接触,二是那药水能稍稍缓解些手部的痛楚,让人不那么难熬。」姒泇回忆了片刻,笑起来:「我还记得那时,姒荼不小心毒倒了只夜里跑进殿里偷东西吃的小猫,小猫一动不动,身体都硬了,某人哭了好久好久,还四处跑去求人。最后还是灵婆婆药老头他们看不下去了,出手救下了那只小猫,某人才没继续哭。」 第110页 姒荼眼神飘忽了一下,这种称得上丢人的成年往事,他却难得地没出声反驳。 他其实早就想把这些事告诉楼岸了,但每每都是要么时机不对,要么被人打断,是以一直都没能说出口。 而且自己开口说这种东西,真的好像在卖惨啊。 他真的,说不出那些话啊。 总感觉怪怪的。 而且看楼小岸现在的表情,他都生怕自己还没说完,就要亲亲抱抱地哄人去了。 姒泇自然也清楚他这种拧巴的性子,索性便由她代劳将往事都说了也好,在眼下这个院子里站着的人中,她可是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难言之事,在她看来,楼岸这个弟妹早就可以算作自己人了。 姒泇掏出这么一桩往事,勉强算是缓和了一下院子里凝重的气氛,众人瞟了眼乖乖垂眸闭嘴的教主大人,神色稍稍松动了些。 谁知姒泇的下一句话,便又将众人的情绪拉回了最低谷。 「到了这一步,拂玉手才勉强算是小成。」 第57章 本座暗结珠胎 当年, 姒婳亡故后,柳北如对姒荼的教导便愈发严厉了起来,凡事亲力亲为, 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扶上教主之位, 继承姒婳坚守多年的心血, 挑起整个魔教的大梁。 柳北如明明大权在握, 心计谋略均在众人之上, 姒荼不是没有疑惑过他为什么不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但当他问出口时,柳北如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笑着轻嘆:「我老了,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姒荼初时只觉得养父在阿娘死后便没了当初的心气, 整个人的确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鬓边也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白髮, 但现在细细回想起来, 姒荼却总觉得当初的眼神中似乎还隐藏着某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五年前,姒荼阴差阳错下滚进了千仞山, 遇到了楼岸。少年初尝情滋味, 自是有千般不舍万般眷恋, 却没想恰逢魔教大变,柳北如身死, 姒黎被劫,姒荼一路杀回了魔教,拼尽全力才堪堪从叛变的教众手里将姒黎护住,吊着一口气将余孽清理干净后, 便再次毒发,一头栽进了后山的寒潭中。 那寒潭底下铺着千年寒玉, 是极好的修炼之所,寒潭后的密室,平日里作为姒荼练习拂玉手基本功的场地,机关暗器无数,还放着数个特质的人傀,但由于之前姒荼每每进去走上一遭便会修养小半个月,太过恐怖的训练方式在他心里可谓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是以之后碰上每月一次的训练时,姒荼便总要寻个藉口熘走。 要么说自己吃坏东西闹了肚子,要么说自己昨日同人比试时伤了筋脉,还要拉着洛惜惊一起下水,替他圆谎。虽然总是没什么用处,不到片刻便会被拆穿,但他每个月还是要闹上那么一场,表示自己心中那簇永不服气的火苗从未熄灭。 但在魔教那场内乱结束后,少年像是在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之后的几年,姒荼几乎是住在了后山里,除了某些重大事项需要处理时,他一步都没再踏出过魔教。 那个喜欢玩乐,喜欢热闹人烟,总是不着调的少年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挑起了整个魔教大梁的教主尊座,杀伐果断,武功高强,完美的长成了当初柳北如所期望的样子。 姒泇其实一直都知道,姒荼在愧疚,为自己贪恋繁华的心思愧疚,为自己偷懒闲散的心思愧疚,为自己没能早点赶回魔教而愧疚。 即使,柳北如的死并非是他直接或者间接导致的,但这不妨碍他把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在了自己身上。 姒荼曾无数次的设想过,若他早些启程回魔教,不那么贪玩,不那么怕疼,好好练功,是不是就能改变当初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在那场动乱里救下养父,护好姒黎,是不是就能......保护好更多的人。 在江湖中遇上楼岸非他所料,但弥足深陷的确是他心甘情愿。 愿意为此付出时间、精力,以博蓝颜一笑,贿赂那人跟他回家。 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他做出的选择,怪不了旁人。姒黎怨他,也是应该的。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拼尽全力往上爬,那场大乱中,少年只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江湖中,实力才是一切的来源。没有实力,便护不住自己想要的一切,没有实力,珍视的、呵护的,都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毁去。 是以他夜以继日地练功,曾经那些他以为自己受不住的,吃不了的苦,忍不下的痛,似乎都在悄无声息中顺理成章地完成了。寒潭下了一次又一次,暗室里的墙上刻满了一道道由刀兵击打所致的痕迹。 他在后山里忍下了好多次的毒发,从难耐到麻木,再到彻底将其压制封印。 拂玉手从小成到大成,这一条路,姒荼只用了不到四年。 世人皆惊嘆他的天纵英才,嫉恨他的好命坦途,却不知这一跃成神独步天下的四年,也是姒荼画地为牢心如死灰的四年。万般皆是求不得,他只愿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时,因他之过而惨死的人,不要怪罪于楼岸。 ...... 姒泇将当年的情况大致说完后,看着众人沉默的表情,也没忍住嘆了口气。 她在此时终于拿出了那副长姐的风范来,敛了敛心神,看向了楼岸,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早知姒荼他要强,不愿将这些过往劳苦告诉你,但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便索性都同你说明。」 第111页 「阿娘走的早,我这个做长姐的也该操操心。」 「我知你待姒荼之心恰如他待你,天下之大,能遇到一位相知相许的人很是不易,你们分开数年还能在江湖人海中重逢,可见是缘分使然,」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与玉蝴蝶的视线恰好对上:「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希望你二人能始终彼此信任,彼此倚靠,哪怕是经年之后,也能恩爱如初。」 姒泇到现在还记着,那场动乱结束后的某一日,她处理完了教中一些寻常的琐事,到后山探望姒荼时,却破天荒地见这位素来静不下心读圣贤书的少年捧着本册子,看其样式还是魔教书阁中的文学典籍。 她那时颇为惊奇,还以为姒荼练功练岔了气,走火入魔了,便上前问了两句。 姐弟俩闲谈片刻后,姒泇提到了楼岸,她那时还没见过这位在江湖上的年轻一代中与姒荼齐名的天才,十分好奇,当然,更多的还是疑惑究竟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艷的人物,能把自家不着调的弟弟迷得神魂颠倒。 她若是没记错,那会儿两人相识才不到三个月吧。 姐弟俩一向没什么嫌隙,这么想着便也就问出了口。 寒潭边躺在石头上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书盖在了脸上,声音有些沉闷,却石破天惊地拽了句文邹邹的词: 「这或许就是......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吧。」 ...... 院子里,在姒泇说出了这种类似证婚的词后,教主大人脸明显红了红。 姒荼不自在地揉了揉脸,小声道:「好端端地,你说这些做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姒泇也就正经那么一会儿,见姒荼还不领情,立马就飞去了一个眼刀:「老娘难得文雅那么一回,你还不乐意听?」 她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台道:「不知是谁,从外面一回来就乐颠颠地筹备起了聘礼,现下还不说清楚,难不成要等你们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后我再替阿娘说这话啊?」 姒荼震惊:「什么珠胎暗结!?」 姒泇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扯出了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她迅速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总之,你俩好好的就行,至于婚礼在哪办咱们之后再议。」 众人没憋住笑,偷偷漏了点气音出来。 姒荼发誓自己方才绝对没听错,他扯了扯楼岸的袖子,小声确认道:「你有没有听见,刚才姒泇她说什么?」 楼岸好笑地将他的手拢进掌心,郑重回答了姒泇的话:「阿姐放心,我们会的。」 姒泇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真好听,再叫一声。」 楼岸看向姒荼,也弯唇笑起来,终是恭恭敬敬地再喊了一声:「阿姐。」 姒泇舒坦了,分外爽快地「欸」了一声。 姒荼:??? 他一脸茫然:「这是,认祖归宗了这是?」 楼岸逗他:「怎么?就许你唤楼老夫人叫祖母,不许我唤你阿姐作阿姐?」 「茶茶,你这样好没道理。」 姒荼扭头盯着他,却在半晌后自己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突然喷出了口血。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姒荼靠在楼岸怀里,十分丝滑地拉着他的袖子擦了擦嘴,沖面露紧张的众人摆了摆手: 「害,没事,我都......咳咳,我都吐习惯了,一会儿喝点补血的汤药,补补就回来了。」 「咳咳,不是什么大事,」他任由玉蝴蝶把着脉,想了想又道:「我这次毒发,应该是不小心中了药引。」 玉蝴蝶抬起头:「药引?」 姒荼用另一只手在自己怀里掏了掏,却没摸到那只信,转头看向了楼岸。 楼岸瞬间心领神会,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书信递给玉蝴蝶。 「那日我路过了养父院子门口,就想着许久未至此地,进去看看也好,便在书房的角落中发现了这个。」 「上面的香味,应该就是再次勾起我体内之毒的源头。」 玉蝴蝶皱起眉,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片刻后确定道:「不错,如你所测,的确是一种混杂了许多特殊药物的香料,名贵且难寻,旁人闻着没什么,若是被体内有毒的人闻到,极易引发毒素躁动,进而再次毒发。」 「但,你中毒的事,整个江湖里,也没几个知道,」玉蝴蝶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谁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算准了你的心思,还能够寻来如此精贵的香料,诱你毒发呢?」 姒荼神情一顿,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的那个名字: 「有,容王。」 第58章 二次撒娇 姒荼此言一出, 让众人都惊了一惊。 还不等开口细细询问些什么,院子里的几人却几乎同时直直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下一瞬, 便是齐齐出手沖那处攻去。 随着几声兵刃入体的声音响起, 鼻尖顿时传来了血腥气, 下一刻,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正踉踉跄跄地往远方出逃。 姒荼阻止了想追出去的几人, 摆摆手道:「你们这几下已经差不多要了他的命了,犯不着追。」 「而且,我也大概知道这是谁的人了。」 白行川点点头,跟洛惜惊对视一眼, 收剑回鞘。 姒泇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主动拉起了玉蝴蝶的手往书房方向走, 转头招唿几人:「愣着做什么, 在这院里聊半天了也不嫌晒,有什么都去书房聊。」 第112页 几人都去了书房。片刻后, 姒荼将之前的所有推测一併说了, 在说到八月初七香榭小筑相邀见面时, 几人都露出了不贊成的神色。 姒泇眼中闪过担忧之色:「若按你所说,那容王必定是个阴险狡诈之人, 此行,恐有蹊跷。」 「你现在筋脉受损,毒素也未能压制,实在太过冒险。既如此, 还不如让我替你前去。这些年来,有关魔教的众多事宜我也都知晓, 他若是想拉拢魔教,我代为出面也并非不可。」 姒荼却摇了摇头:「还记得在英雄大会上对众公示的那两件信物吗?」 洛惜惊挑眉:「你是指,那个被你拆穿的假信物?」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把剑在哪见过呢?」他摸了摸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 姒荼淡定地喝了口茶:「你当然见过,因为那把剑就是照着倚天笑做的。」 「我当时离得近,所以观察的还算仔细,两把剑的材质、锻造、剑柄处镶嵌的东珠、剑身上的花纹雕饰,几乎都一模一样。若不是我十分确定倚天笑就放在台下,几乎都要弄混了。」 「所以,自秘宝现世的消息传出后,江湖上看似对信物所在之地众说纷纭,猜测不断,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是知道真正的四大信物是什么的。」洛惜惊恍然大悟:「石庄主,不,应该说容王,就是那一小部分人之一。」 「他特意找人做了这么一把剑放在那,也不是没想过会被人拆穿,只是在那样的情势之下,众人对于拿到信物的渴望明显更高,两件信物一真一假混淆视听,哪怕人群中坐着其它知情者,也起码对其信了六成。在有一定的信任下,真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拿到信物。」 姒荼点点头,看向楼岸笑笑:「你应该早就知道倚天笑是信物之一了吧,知道我拿着不方便,便一次次细心帮我特意安置好,英雄大会那次就是,平日里也总将它放在身边看顾着。」 「真贴心啊。」 楼岸捏了捏他的指尖:「不错,江湖上虽猜测众多,但可信度最高的也就那么几种,层层筛选下来,就大致能有个方向了。金陵台观天下事,那些家族的动向心思,自然都逃不过金陵台的眼睛,我担心英雄大会有变,就早早准备了,信物调查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姒荼嘆气,回握住他的手:「你果然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我还以为瞒得很好呢。」 洛惜惊震惊脸:「等会儿,金陵台?」 白行川眸中划过一抹深思,片刻后开口:「果然是你。」 洛惜惊又转头看向他:「不是,你知道啊?」 白行川摇摇头:「直觉罢了。」 洛惜惊心中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测,一时惊疑不定。 姒泇勾唇笑笑:「唉,管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弟妹厉害些才是好事。」 玉蝴蝶出来划水:「正是正是,无需纠结这些。」 白行川思索片刻后又道:「车马行的势力范围更倾向于普通民众百姓,这方面的消息来源更广泛些,正好和金陵台有互补之处,日后可以多多合作。」 楼岸颔首:「早有此意。」 他转头看向姒荼,笑意清浅:「一直久仰白行主大名,此次倒还多亏了茶茶,给金陵台和车马行牵线搭桥了。」 见他们那头开始谈起了合作的消息往来事项,玉蝴蝶掏出扇子挡住脸摇了摇,小声对洛惜惊感嘆:「这下可不得了了。」 洛惜惊深以为然,江湖上最出名的两大情报消息组织合作了,不敢想有多恐怖,他也小声道:「到时候,不会连我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都知道吧?」 姒荼嫌弃地看他一眼:「谁特么想知道你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啊。」 姒泇没忍住笑出了声。 眼见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话题也渐渐偏了方向,姒泇不得不连忙抬手打断了他们: 「掐架的住手,住手!老玉,你去把姒荼和洛惜惊拉开,那边谈事的两位,弟妹,还有白行川,先等会儿,把正事儿说完了再聊,静一静,都静一静。」 眼见好好说话似乎没什么效果,姒泇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桌子「啪」的一掌拍下。 「都给老娘静一静。」 上好的紫檀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在喧闹中祭了天。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看妖娆妩媚的姒大圣女,又看看面前那张被「碎尸万段」的紫檀木桌,都默默闭上了嘴。 姒大圣女,甚至都没有动用分毫的内力,只轻轻一掌,就让在座的诸位高手隐隐汗流浃背。 洛惜惊倒吸一口凉气,以前他醉心于研制蛊毒,只远远听说过姒大圣女的威名,却没亲眼见过,只当教众们夸大其词。 眼下见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他摇头,拍了拍玉蝴蝶的肩膀,暗道一声兄弟珍重,便果断放弃了和姒荼一决高下的念头,利落地闪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忽略桌子,现场终于又恢復了最初严肃的气氛,姒泇满意地点点头,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优雅落座: 「好的,我们继续。」 「根据我最初的观点,原是不太贊成姒荼去与容王相见的,太危险。但在方才,已知晓倚天笑极有可能就是四件信物之一,那么此时姒荼对于容王而言,价值无疑又变高了不少,我这个圣女显然已经不够格了。」 第113页 洛惜惊点头,认真分析:「他既然能避开我魔教众多视线,让那封信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姒荼的手上,也恰恰说明了容王想要见的就是小教主,估计谁去了都不好使。」 姒泇沉吟片刻,看向了姒荼:「我确定一下,你是一定要去的对吧?」 姒荼颔首:「不论是从江湖大义上来说,还是从我魔教恩怨私情来说,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得去。」 他眸色深沉:「容王拿捏准了我的心思,他也算准了我一定会去。」 看见众人担忧的神色,姒荼笑笑,面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顺势而为罢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局势尚不明朗,想要看清这滩浑水底下的景象而不被裹挟其中,只能由我们自己先噼开这一剑。」 这番话在姒泇的意料之中,她点点头算作回应,思索片刻后又道:「但......你孤身一人前去,我终究不放心,人多了又难免会引起他人注意。」 「这样,你带着弟妹一起前去吧,算是多一重保障。我们就不添乱跟去了,就在魔教外不远不近候着,你若有事也好及时接应。」 姒荼与楼岸都颔首答应了下来。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后山寒潭处,把你体内的毒压制下来。」 姒泇算了算日子:「眼下离八月初七还有些时候,正好够你修养几日。」 ...... 魔教后山,古玉寒潭。 姒荼拨了拨自己的腰带,欲言又止地看向了眼前一动不动的某人。 楼岸装作不懂,歪头疑惑:「怎么了?」 姒荼眼神飘忽了一瞬,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繫绳,含煳道:「你......不出去吗?」 楼岸不解:「我为什么要出去?」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什么样的?」楼岸微微一笑:「我不太记得了。」 「茶茶帮我回忆回忆?」 姒荼磨了磨牙,控诉道:「以前你老规矩了,替我上药时眼神都不乱动的,手也一直都安安分分,我故意调戏你你还会脸红......」 楼岸轻笑一声:「是啊,茶茶自己都承认了,以前总调戏我。」 他摇摇头,无辜摊手:「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调戏回来呢?」 「这不公平。」 姒荼被噎住,看着他那双盛满盈盈笑意的眼眸,气势慢慢减弱。 最后,教主大人默默嘟囔一声「本座真是欠了你的」,就在楼岸坦坦荡荡的目光下褪去了外衫,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下了水。 看着寒潭中某位闭气装死的教主大人,楼岸终是弯唇笑了起来。 姒荼吐出一串泡泡,在心里嘆了口气。 夫纲不振,颜面扫地啊,没办法,谁让是自己的夫人呢,看在自己那么喜欢楼小岸的份上,就让让他吧,被笑一笑也没什么不好。 当他正准备沉下心压制毒素时,身边却又突然传来了一阵水声。 楼岸也解了衣袍下了水。 姒荼勐地睁开眼看着他,有些疑惑。 楼岸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了些。 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茶茶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撒娇、怎么调戏我的?」 姒荼一怔,视线又开始飘忽起来。 楼岸朝他张开怀抱,语调带着诱哄的意味:「这寒潭疗伤时光有些漫长难熬,茶茶再撒一次娇好不好?」 「再撒一次娇,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姒荼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诱惑,上前抱住了他。 他在楼岸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哥哥,我冷。」 「这次是真的。」 第59章 是药 借着压制毒素的缘故, 两人在山中小住了几日,这段日子里,时光仿佛倒退回到了五年前, 两人在楼家后山彼此相伴之时, 人虽未变, 但心境却已然都大为不同了, 难免生出几分唏嘘来。 但比起这偶尔的感怀, 两人的小日子却是过的十分甜蜜, 尤其是在某人别有居心的引诱下,姒荼迷迷煳煳被占了不少便宜,像极了因美色失了智、还被妖妃哄得心花怒放的昏君。 这日,例行的运功完毕后, 楼岸注意到偏僻角落里某扇封闭的石门, 突然提出想看看姒荼以前练功的暗室。姒荼自然是答应下来, 让人送来了匹配机关的钥匙后, 便拉着楼岸一起进入了那间暗室。 暗室的建立涉及了魔教功法之秘辛,是以除了姒荼之外无人能够进入。这数月以来, 不少地方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 入口处, 姒荼掏出怀里的火摺子将灯点燃, 光亮顺着暗道往前延申,照亮了一方天地。他撩起袍角, 沖楼岸伸出了手,两人相携着向密道深处走去。 氛围很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伴随着走动间衣摆摩擦的细碎声响, 安静、却也安心。 这条路意外的有些漫长,作为拂玉手训练之地, 暗室自然不是什么简单建造出来的东西,虽称其为暗室,却大得让人有些讶异,眼下所处之地,是一条弯弯绕绕宛如迷宫般的走道,墙上地上都布满了机关。 两人执炬而行,凡是路上遇到的机关暗器,姒荼都会给楼岸一一指出,并细緻解释一番其中的运作情况和规律,以及破解之法。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最后一挑眉,还冲楼岸露出一脸「本座厉害吧」的表情,似乎是个求夸奖的小孩儿。 第114页 楼岸沖他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条路对于姒荼来说太熟悉了,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他就算蒙上眼睛也能轻松从中穿行而过。 楼岸松开和姒荼相握的那只手,指腹轻轻蹭上墙上深刻的划痕,在姒荼看不见的角度眉头微微蹙起。 姒荼浑然不觉,他见楼岸停留在那里,以为对方在好奇机关,便兴沖冲上去介绍: 「这里的机关很难的,喏,你看上面的小孔,那里原来是摆放一种极其特殊的珠子的,那种珠子质地非常坚硬,只有当兵器准确无误地击中圆珠核心时,它才会碎裂。」 「但碎裂却并不代表机关会停止,恰恰相反,这里的数十颗珠子但凡有一颗碎裂,那些机关就会进入第二层阶段,攻势会愈发迅勐,」姒荼顺手把烛台搁置在一边,抱着手臂沖楼岸摇头感慨:「我早些年真是怕了,你是没见过,那射出的箭,又小又密,在黑暗里嗖嗖的,吓死人了。」 「只有当闯关者已经将体内的暗劲内力运用到十分自如时,将其掌控在恰好的力度,打入珠子核心,才能让珠子内部完美瓦解,直接碎成齑粉。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对应的机关才会停止。整整十六颗珠子,少一颗都不算过关。」 「不过谁让本座天资聪颖,又十分刻苦努力,也就只被难住了那么一小会儿吧。」 楼岸看着他的笑,也被感染得浅浅勾了勾唇,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夸赞:「嗯,夫君最厉害。」 姒荼被他夸得愣了愣,随即嘴角疯狂上扬,却努力严肃道:「你......不要总是这样。」 楼岸俯身替他拿起烛台,听他这么说,便转身侧头询问:「哪样?」 教主大人一脸正色:「不要总是撒娇,楼小岸。」 因为你一叫夫君,我便总是欢喜到仿佛拿了天下第一一般,有失教主威严,不太妙。 楼岸举起烛台,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密集可怖的划痕,眸色深沉,仿佛要深深记住什么般认真,嘴上却笑着回答:「好。」 两人在昏暗中相携着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那间最核心的暗室。 姒荼解了门上的机关,才缓步踏入其中,接过楼岸手中的烛台将暗室里的蜡烛一支支点燃。烛光跃动,照亮了一室冷清。 在看清室内的瞬间,楼岸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暗室靠内的一侧墙壁前,矗立着两个机关人傀,身形分外高大威勐,哪怕久未见天日,也丝毫不影响其身上冒出的丝丝森寒之气。那人傀的手上,腿上,凡是能用作攻击之处的部位似乎均由玄铁铸就,寒光逼人。其手中所执的武器上更是长满了倒刺,若是不小心被扫中,定是会连皮带肉被勾扯下来,威力一看就十分恐怖。 两个人傀在暗室中静默矗立,只一眼,便能让人被震慑在当场。 姒荼却半点不见惧怕之意,反而十分自然的上前,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了帕子替那两个人傀擦拭起了身上落的灰。 见楼岸半晌都没有动作,姒荼疑惑地回头,眨眨眼,又转头看了看手下的人傀,像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下一刻,他站起身,利落地抽走了两个人傀手中长满了倒刺的棍棒武器,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哐哐」两声后,那两件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兵刃便咕噜噜滚进了角落里。 他回眸,沖楼岸摊手,笑得乖顺,以为对方是被人傀吓着了,便拖着调子安抚:「没~事的~我已经把兵器扔掉了,不启动机关,它们是不会突然活过来的。」 姒荼回头看了看没有脸的人傀,转头无辜道:「它们......其实很乖的,你可以摸摸它。」 楼岸看着某人清澈的眼神,额角跳了跳,无奈又好笑:「我没怕,只是有些震惊罢了。」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有些震惊,何等的功法会需要这样的训练?什么样爱惜孩子的爹娘会给孩子安排这种东西? 楼岸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路上的机关暗器没留半点情面,根据功法进度,难度一档档往上加,闯不过去就是个死。 那个所谓的养父柳北如,真的是如表面上那般一心为了魔教、为了姒荼考虑吗? 他把姒荼当作什么?终年训练培养出来的杀器? 他究竟想做什么...... 姒荼他,又究竟在这里吃了多少苦? 楼岸垂下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力压下了心底的情绪。 那边的姒荼侧目瞟了瞟他的表情,见他没再开口,一时有些拿不准,最后只当楼小岸又在藉故同他撒娇,不由得微微一笑,起身去角落里翻找起来。 楼岸平復好心绪,见他找寻物品,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物件,便也上前准备帮忙翻找。 姒荼却摆摆手,让他别弄脏了衣裳,随即从底下翻出了些纸笔来。 顶着楼岸疑惑的目光,教主大人捏着炭笔略一思索,下笔如神般地在纸上画了两幅嘴歪眼斜的五官,随着「啪啪」两声,纸张飞出,准确无误地盖在了那两个人傀的面上。 这么一弄,人傀空置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五官。 姒荼退后几步,抱着手臂十分满意地欣赏起来,那两个人傀被这么一贴,原本冰冷的气息瞬间便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显得鬼畜可怖起来。 第115页 教主大人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他细品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楼岸扬着眉问: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不那么可怕啦?」 「我刚刚想了想,寻常人乍一看见这两位确实会有些害怕,倒也能理解。」姒荼像是大功告成般地拍拍手,弯唇笑得十分开心:「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他晃了晃头,得意道:「我瞧着,还觉得甚是可爱。」 楼岸看着那两位嘴歪眼斜的人傀,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上姒荼疑惑看来的目光时,楼岸清了清嗓子,点头附和: 「嗯,可爱。」 姒荼狐疑地看了看他,没瞧出什么不对,便当他也被自己精妙的画技所折服了,满意地点点头,便又拿起一旁搁置的帕子又弯腰擦拭起来: 「这两个人傀,是我养父特意命人打造的,至于作用就不用多言了,」他伸手拍了拍人傀结实的身板,发出了「梆梆」两声:「玄铁本是皇家特有之物,我养父说,自己也是花了大力气才从一处云游商人那里才拿到的,正好给我练功用。」 姒荼神色微敛:「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云游商人吧,所谓的云游商人,不过是容王殿下身份的掩饰罢了。」 他「啧」了一声,抬手「梆梆」又给了人傀两拳。 楼岸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人傀被击打晃动时,身上突然掉下了一个精緻的瓷瓶,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一枚褐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瓷片中,显露在了两人眼前。 姒荼也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捏起那枚药丸瞧了瞧,稀奇道:「我好些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了。」 不等楼岸询问,他便解释道:「这药是我养父让人特质出来帮忙压制我体内练功积攒下来的毒素的,他,倒是也颇善药理,这也是根据他提供的药方配比出来的,很有效果。」 「他出事之后,我的药也吃完了,遇上毒素髮作便只能硬抗,没有把药方留下来,阿姐他们还惋惜了一阵呢,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 姒荼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好像是我最开始不愿训练时随手胡乱塞在这里的,我都忘了,没想到今日却出现了。」 「有了这个,倒是可以让灵婆他们研究一下药方,看看能不能仿制着做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他将药丸收好,站起身猝不及防仰头亲了楼岸一口,夸赞道:「楼小岸,你真是本座的福星。」 姒荼故作高深地摆手比划:「这就叫,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楼岸本来还在思索,被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口,讶异了一瞬,但随即便轻车熟路地藉机诱哄: 「既如此,夫君可要奖励我些什么?」 姒荼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神飘忽了一瞬间,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而感到心虚,随即摸了摸鼻子生硬道:「奖励......奖励你学会怎么拆这种人傀?这可是凝聚了我养父毕生所学的机关术的核心呢。」 他不等楼岸拒绝,立刻俯身讲解起来: 「其实这很简单,这种人傀虽可怕,但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姒荼自问自答,一本正经。 楼岸眸光含笑,也不拆台。 反正......奖励,他随时都可以自己拿。 毕竟有个词叫,来日方长。 ...... 山上的时光悠闲自在,日光弹指而过。 数日后,姒荼两人下了山。 有楼家芙蓉太常引的协助,姒荼这次压制毒素倒是没受太多罪,整个过程都还算轻松。 两人刚出了后山口,远远地便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姒泇几人。 洛惜惊沖两人招招手,笑道:「你总算出关了,走走走,今晚一起喝酒去。」 姒荼也沖他挑眉:「行啊。」 洛惜惊撞了撞白行川的胳膊,又看向楼岸:「一起吗教主夫人?」 楼岸神色瞬间柔和了几分,点头答应。 见洛惜惊又看向自己,姒泇摊手微笑:「老娘很忙的好吗?让老玉陪你们去。」 她想起殿里堆积的事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突然来了精神: 「弟妹?」 楼岸疑惑地抬眼看她。 姒泇捂唇轻笑:「姒荼这个没良心的当甩手掌柜当上瘾了,阿姐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吃好了,眼下殿里还堆积了好~多公务,弟妹帮阿姐处理一些好吗?」 楼岸歪头看向姒荼,发现某人正心虚地看天,他无奈,想着最近的确闲散,便又回头看向姒泇,点头道:「好,我试试。」 姒泇大喜,一拍掌,沖楼岸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放心,阿姐不让你白干,等回头,阿姐差人送你一些好~东~西~」 姒大圣女笑着飘走了。 徒留几人一脸疑惑。 姒荼奇怪:「什么好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楼岸想了想,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勾唇笑了声,拉着还在茫然的教主大人回了殿。 ...... 千秋岁。 姒荼一踏进殿中,就看见了某只正歪头啄毛的小鸽子,有些惊讶:「你怎么跑这来了?」 鎏光寻音鸽抖抖翅膀:「咕?」 楼岸注意到它脚上捆绑的信筒,便上前一步将其取下。 他捏着信筒中的纸,转头问姒荼:「这是你近日的信?」 第116页 姒荼眨眨眼,蓦自回想了一会儿。 等等。 ! 随后,楼岸就亲眼见证了他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到恍然大悟,到震惊,到心虚,再到慌张等一系列情绪交替,变幻之快,令人咋舌。 楼岸疑惑,拿着那叠起来的信纸就准备打开,却被突然扑上来的某人按住了。 姒荼微笑:「听话,咱不看。」 至少别在他面前看。 救命。 健忘的教主大人终于在此刻回想起了所有,想到自己在那封信纸上写了些什么污言秽语,他顿时便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姒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按住楼岸手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撩人的时候只想着使劲浑身解数,满心都是楼小岸收到时会是什么表情,谁会想到没过几日这封信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还当着楼岸的面。 这种私密露骨的情话,一个人看的时候是意境是撩拨,两个人一起看可就大事不妙了。 姒荼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瞟了眼楼岸,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又连忙闭上,死活不肯说这封信里是什么,瞬间变红的耳根却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楼岸一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低低闷笑起来: 「不给看?」 「那当初写的时候,茶茶怎么就不知羞呢?」 姒荼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又尴尬又羞耻,连忙捂住他嘴,小声道:「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他真的要把自己埋起来了。 楼岸被他气笑了,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光说不练,五年前就这样,嘴上功夫十分了得,什么撩拨人的话轻易就能说出口,等事到临头了,又怂得跟什么一样。 他顺势亲了亲姒荼的掌心,刚准备在说些什么,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声响。 来人是魔教的寻常弟子,在门外沖两人行礼,恭敬道: 「教主,灵婆和药老头两位长老传话,让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姒荼把手放下藏在身后,悄悄蹭了蹭被楼岸亲过的地方,只觉得那里酥酥麻麻泛着层痒,嘴上却淡然道:「知道了。」 弟子行礼离去。 他与楼岸对视一眼:「应该同我们前几日送出去的药有关。」 「不知道灵婆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姒荼想了想:「要是真能摸出当年的配方就好了。」 楼岸拉起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了蹭:「放心,会找到的。」 两人相携去了乐幽谷。那里位于魔教北面,居住着的皆是世代研究医药毒草一脉的弟子。 乐幽谷,如其名,意境空幽,风景清丽,是个让人待着便感觉心旷神怡的好去处。 姒荼路过药圃时,还特意瞟了眼地里白白胖胖长势喜人的灵芝,琢磨着再薅几株给楼岸补身体。 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响,人也到了房门前。 姒荼露出抹温吞的笑,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屋子里坐着的三人表情都不太对。 灵婆和药老头见他来了,也没再如往常般吹鬍子瞪眼地打趣,而是满脸凝重,让人看着心里就有些慌张。 玉蝴蝶往后一靠,抿唇想说些什么,却皱眉嘆了口气。 楼岸心里沉了沉,某种猜想再次浮上心头。 姒荼不明所以,却还是笑着朝两位老人拱手行了一礼:「怎么了这是?」 灵婆嘴唇动了动,似是顾忌着什么。她转头不着痕迹地和药老头对视一眼,却对姒荼说起了别的话题: 「别站门口挡光,赶紧滚进来。」 她仔细看了看姒荼身后的楼岸,片刻后满意点头:「这就是小蝴蝶说的楼二公子吧,是个不错的孩子,都坐着吧。」 楼岸沖两位老人颔首行礼:「叫我楼岸便好。」 几人一一见过礼后,便都落了座。 姒荼还从来没在两位老人的脸上见过这种情绪,他直觉不对劲,于是朝一旁的玉蝴蝶使眼色询问,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看他,一时倒显得更加可疑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道:「其实,那个解药有或没有都无甚要紧,眼下我的毒素以及平稳下来了,之后赴宴时,也会带着楼岸一起去,小心些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姒荼虽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下意识以为是解药没研究出来,便本能地想要宽慰几人:「没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毒伴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说不定有什么机缘就把它给解了呢。」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里一时无言。 静默了半晌后,药老头却突然一拍桌子,暴怒而起,嘴里怒骂:「我操他娘的柳北如!」 灵婆也是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有些绷不住,别开了眼不去看还在努力措辞安慰他们的姒荼。 姒荼明显还在状况之外,不知道怎么老头子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于是疑惑地看向玉蝴蝶。 玉蝴蝶也是气得不清,但见两位老人似乎都开不了这个口,便兀自喘了口气,缓了缓,替姒荼说明了原委: 「前几日你差人送来了那药,说是当年柳北如留下的秘药,我们还很高兴,以为终于有办法帮你压制体内的毒了,我还想着,说不定还能根据这个配方找到真正的解药,替你直接解了毒也不是不可能。」 玉蝴蝶说着说着,却突然哽住了话语:「结果,我们研究了几日才发现,发现......」 第117页 楼岸却在此时接过了话,他眼神中满是冰冷的瞭然: 「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压制毒性的秘药。」 被他直接点出,玉蝴蝶也彻底说不出话了,把脸转到了一旁平息情绪。 姒荼奇怪:「不会啊,那就是我当年放进去的,吃得只剩一粒了,这么些年也没人进去过,怎么会不是呢?难不成送下山的时候被人送错了?不应该啊......」 灵婆忍了忍,打断了他:「小荼,那药,从始至终就不是什么压制毒性的。」 「而是勾起毒性的。」 姒荼怔住了:「什么?」 药老头摇摇头:「你知道饮鸩止渴吗?这药的原理就是如此。」 「我说呢,为什么我和老婆子这么些年来始终看不透你体内的毒,我还以为是你这孩子从小天赋高,吃的苦也多些,毒素变化因人而异,是老天在平衡。」 「却没想到,是柳北如那个畜生在操控!」 「你体内的毒就是受了这药丸的影响渐渐变了模样,来自雪山天域的毒草,能镇痛,也能杀人。」 「你每服用一次药,外表瞧着倒是缓解了你的痛苦,体内原本的毒却在被它渐渐改变,一日,两日,变成了柳北如伤害你,操纵你的利刃!」 姒荼下意识摇头,却被走上前的药老头按住了肩膀。 这个年过半百,一直疼爱着姒荼的老人眼中满是痛心: 「最重要的是,孩子,这个药服食久了是会上瘾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药老头的话音在姒荼心里重重敲下了一击,让他几乎立不住身子,姒荼张了张嘴,却发现苍白一片,自己吐不出任何的话语。 有......瘾?什么意思? 灵婆也站起来,低声问他:「孩子,你还记得几年前,你在寒潭里压制毒性的场景吗?」 「还有这次的毒发。」 姒荼沉默了。 灵婆一字一句道:「万蚁噬心,从来都不是毒发。」 「是药。」 「柳北如花费大心思给你炼制成的,用来操控你的药。」 第60章 你抱抱我吧 天边浮云飘动, 渐渐挡住了日光。 在光线突然暗下来的那一刻,满室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都看着姒荼, 像是在等他表态。 这样的目光姒荼太熟悉了, 自他登上教主之位的那日起,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 大家一直都是这么看着他的。 在风雨飘摇的那个夜晚, 人心最散乱的时候,所有人都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因为他是下一任教主,是众人的主心骨, 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声令下。 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 短短三年就练成了秘术拂玉,威震武林, 成功让魔教站住脚。他挑起了大梁, 一步步, 熬干心血殚精竭虑,收起少年所有的心气浮躁, 重塑骨骼,一点点把自己变成了姒婳、柳北如夫妇所期望的那样—— 一个完美无瑕、众望所归的教主。 可是现在,姒荼看着屋内几人的面容,却发现自己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又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姒荼顿住了。 回想过去种种遭遇, 在日日服用阿罗日浸泡巫尔木时,在被柳北如派遣去做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 在机关暗道里穿行、和人傀缠斗无休精疲力竭时,在寒潭里被病痛折磨得九死一生时,他难道没有片刻的怀疑吗? 不是的。 但他不能怀疑,也没有资格怀疑。 承蒙姒婳夫妇收养大恩,让他不必再于江湖上颠沛流离,受人冷眼。能有衣穿有饭食,能读书练功习武,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其余的,无论是作为杀人夺命的利器,还是作为其手中最好用的棋子,他本不该有任何怨言。 但偏偏就错在,他还是奢望了。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和那些暗中培养的杀手死士不同,至少,他是他们承认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是被期待的。 他以为,自己是有家的。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事实似乎在告诉他,他和那些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培养出来的死士并没有什么不同。 姒荼眼睫颤动着,感觉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凝固,让他如坠冰窟。 恍惚间,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热意,自手而起,一点点流入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去。 是楼岸,轻轻握住了他的掌心。 「灵婆婆,药老,」楼岸端坐在堂,朝首座上的两位老人轻轻颔首:「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此事并非我等所能预料的,二老也无需自责,气大伤身。」他略一沉吟,又道:「但也并非全无所获。」 「现在有了这粒药丸,我们起码知道了其所用的毒草药材是何物,在这个前提下,再比对巫尔木和阿罗日的药性,多加融合尝试,假以时日定能找到真正的解药。」 灵婆嘆了口气,摇头:「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这种办法,老婆子也不是没想过。」 「可惜这并非一日之功啊,况且,」灵婆冷哼一声:「那老畜生倒是肯在这上面下功夫,所用的药材都是天下名贵的毒虫毒草,若想找到真正的解药,估计还得进行千万次的尝试,药材难寻也就罢了,每一次的失败都是巨大的开销花费,唉。」 第118页 「难啊。」药老头也嘆了口气:「我和老婆子老了,精力不似从前,药谷传人在江湖上也愈发稀少,能配合研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人力物力都不行。」 楼岸:「这些二老都不用担心。」 「金陵台旁的没有,但钱,管够。」 「二老缺什么尽管开口便是,要人,我便广发金陵帖,悬赏黄金百两,召集天下医术高超之人;缺药,金陵台的库房里攒了很多,二老想要什么直接差人来取便成。」 「我只要茶茶平安无事,其他的,金陵台都耗得起。」 「这......」灵婆和药老头罕见地沉默了,面面相觑一番后都哑然失笑。 两位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生平头一次被黄白之物砸了脸,却半点都不生气,摇头兀自笑了半晌后,灵婆看向一旁还在神游中的姒荼,眼神中带着些意味深长:「小荼这孩子,倒是找了个好媳妇。」 楼岸谦虚颔首:「您谬赞了。」 灵婆对他倒是愈发满意起来,长嘆一声:「也怪我,太相信婳丫头带回来的人,当年由着那老畜牲胡作非为,竟没怀疑过半点。」 「想不到这丫头看男人的眼光几十年如一日的差,还害了自家的乖孩子跟着受罪,瞧着就让人心疼。」 药老头跟着骂道:「得亏那畜生死了,不然老头子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说到这里,他还蓦地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一拍桌子:「老婆子,小蝴蝶,要不,咱待会去把那死人的墓给刨了吧,正好给小荼出口恶气。」 灵婆沖他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玉蝴蝶讪笑着摆手拒绝。 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灵婆看着姒荼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没办法,只得挥挥手让楼岸带着人回去。 ...... 楼岸拉着姒荼的手往回走,平日里活泼爱笑的教主大人如今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被人乖乖拉着手,说往哪走就往哪走,听话得不得了,却让人瞧着就心疼。 楼岸牵着他走了一段路,又忽地停下了。 他偏头看了眼姒荼垂着睫毛的侧颜,轻轻嘆了口气,随后弯下身子,抄起这人的膝弯,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姒荼被惊了惊,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鼻尖传来了一阵清爽凛冽的香气,他将头默默靠在了楼岸的肩上,小声道:「你放我下来吧,这样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 话虽如此,他环着楼岸的手却没松一分,全然是一副信赖的模样。 楼岸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柔声道:「教主大人英明神武,做什么都是对的,不会不成体统。」 「谁敢说你半句,我替你杀了他。」 他的语调很轻,杀意却十分明显。 这已经是克制后的结果了,他有多心疼姒荼,就有多想杀人。 姒荼没答话,只继续安安静静地靠着他,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岸也没再开口,抱着人运起轻功飞速超前掠去。 ...... 千秋岁。 姒荼被轻柔地放在了榻上,楼岸替他整理好被褥,却一时有些拿不准该不该留下。 信仰崩塌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它的出现,往往还伴随着一系列的问题。过往种种努力,在这一刻都会变得像个笑话,你所认为纯洁无暇的初心和情怀,早就不復存在。高楼颠覆,尘土漫天,所有一切都在瞬间灰飞烟灭,被就地掩埋。 那无人知晓的感怀与歉疚,被人唾弃不顾的真心与热忱,均土崩瓦解。 楼岸很明白这种滋味,所以他尊重姒荼的一切意愿,静思也好,闭关也好,他愿意相信,永远乐观肆意的教主大人能自己走出来。 柳北如算什么东西,他的太阳永不落幕。 楼岸摸了摸姒荼的发顶,转身往外走,准备留给姒荼自己思考的空间,自己独处的时间,总能慢慢想明白很多事情。 步子刚迈开,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姒荼仰头看着他,眼神里竟然隐隐带着些委屈: 「你不陪陪我吗?」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懊恼,但还是小声补充:「我现在脑子好乱,心情也很不好,总之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楼小岸,你抱抱我吧。」好不好。 楼岸没等他说完就弯腰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中,用最密不透风的一种拥抱姿势,安稳有力地回应了姒荼的期待。 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边,眼睫轻颤,嘆道:「茶茶,我好高兴,你愿意需要我。」 窗外的云层渐渐散开,金芒重新笼罩大地,日光射入屋内,将他们的剪影映照在了墙上,是如此的亲密无间。 第61章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这个, 子午鸳鸯钺,灵活多变,四尖九刃十三锋, 可用于近身攻击。」 「这个, 步崖扇, 以钢铁铸就的伞骨, 可远攻可近战, 还十分优雅, 非常符合教主大人你高贵霸气的身份。」 「这个,乌铜月牙斧,噼山砍树无所不行,砍头更是易如反掌, 而且斧口经过了特殊处理, 借个巧劲, 就能保证死者的血液不会飞溅出来。」 「到时候, 你要是看那个容王不爽或者觉得他长得丑,直接一斧子下去, 顺手的事。」 洛惜惊看了看坐在主位上, 眼神已经逐渐放空的教主大人, 拧眉深思:「还是不喜欢?」 第119页 他拍拍手,便又有两个僕役抬着一架子的兵器放置在了殿里。 姒荼听他滔滔不绝讲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兵器, 逐渐头痛起来,现下看见又是一堆兵器被放置到眼前,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伸手扶额,难耐道:「先不说我有拂玉手, 就算没有,到时候要真打起来了, 情急之下也是提把砍刀就上的事。」 「介绍这些做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本座又不会用。」 洛惜惊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本能地担心,无言片刻后,只能转头:「白木头,你跟他说。」 白行川略一沉吟:「教主夫人,是否不曾携带佩剑?」 姒荼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 对哦,楼岸自知晓那些真相后,就不怎么用剑了,杀人打架都改用掌,是比先前佩剑时略微受制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看向两人:「知道你们担心我,但这些东西是真用不上,带在身上沉不说,人家想必也不会让我们明晃晃地将其带入香榭小筑。」 「楼岸也用不上,他......到时候随便折支树杈就能用,一样能退敌千里。」 姒荼想了想,又慢吞吞地说:「比起这些,老洛你还不如给我弄些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蛊虫毒药之类的,到时候直接见血封喉。」 洛惜惊抱臂嫌弃:「特殊的兵器不行,特殊的蛊毒你就会用了?」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我让小可跟着你去,若是那宴席上有些不能吃的东西,它也能早早给你们预警。」 这里的小可,指的是洛惜惊培养成型的蛊王。 姒荼十分领情,点头安抚两人:「没问题,放心吧。」 自从大家知道了秘药的隐情后,这几日以来,姒荼身边亲近的几人可谓是肉眼可见的焦躁,在容王与柳北如有旧交的这一前提下,此行也变得愈发危险。 用洛惜惊的话来说就是,鬼知道那俩老畜牲在谋划些什么。 此时,外头来了僕役禀报,说是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 姒荼对着他们微微一笑,似乎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我倒是觉得,此行,或许没有那么可怕。」 洛惜惊和白行川对视一眼,都轻轻嘆了口气。 但愿吧。 ...... 香榭小筑正门。 一个管家打扮的老年男子早已等候多时,眼见着姒荼两人下了马车,便恭恭敬敬迎了上去,将人请进了小筑内。 香榭小筑的布景风格十分风雅,不似石英山庄那炫富般的浅显夺目,自带一种浑然天成的质朴气息。飞檐翘角的楼阁被花树掩映,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自成一派,青松翠柏在微风中摇曳,一景一物皆有说法,随着前行的步伐在眼中变换,低调而有内涵,光是让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的确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去处。 一路无言,几人拾阶而上,行至拐角处时,老管家还笑着回头叮嘱:「这路上的青苔湿滑,两位小客人须得留意些。」 老人家语调平稳,甚至还隐隐透出股和蔼的气息,仿佛两人真是主人家请来赏景喝茶的贵客。 能被容王派遣来接待两人赴宴的人,必定不是容王身边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更何况,这位老管家带着他们走了这半天,步履始终平稳有力,吐息始终规律绵长,可看出其有武功傍身,内力也十分深厚。 姒荼与楼岸对视一眼,都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但令姒荼奇怪的是,他莫名在这位老人身上体会到了些亲切的意味来。 是他的错觉吗? ...... 片刻后,几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被僕役们引着进了会客厅落座。 老管家朝两人微微一俯身,微笑道:「两位小客人先暂且在此等候,主人近日事物繁忙,现已派人通知,过来还需片刻功夫。」 说完,又让人给他们上齐了瓜果茶水和一系列小食,还特意说明,若是两人等得无聊,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转转,只是不宜走得太远。 姒荼盯着桌上那盘被老管家特意推到自己面前的瓜子儿和香气扑鼻的糕点,眉心狠狠跳了跳。 楼岸的身份老管家必然是知道的,楼家门风素来严苛,弟子一坐一立皆有规定,老管家必然也知晓,那......这些零嘴儿小食便必然不会是给楼岸准备的了。 那句,若是等得无聊,可以四处转转,也必然不会是对楼岸说的了。 两人里,唯一一个可能坐不住的人,只有他。 姒荼疑惑地偷偷瞟了站在一旁安静等候的老管家一眼,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疑窦丛生。 老管家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在一旁,却在此时捕捉到了姒荼飘来的眼神,便扭头沖他笑笑:「 小客人若不嫌弃,老奴这里还有些话本可以解闷。」 他伸手进袖子里,掏吧掏吧扯出了两本薄薄的话本子,递给了姒荼。 姒荼:「!」 ??? 天杀的,谁能告诉他,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个老管家怎么拿捏死了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楼岸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眼面前的老管家,视线在他耳后停了停。 姒荼看了看老管家温和的笑,不信邪地接过对方手里的话本翻了翻,顿时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 坏了,还真是他少时喜欢的那一款。 第120页 该有的春宫一个都不少。 教主大人睫毛剧烈抖动,不太想面对这个奇怪且尴尬的世界。 这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吗? 果然恐怖如斯! 姒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睁开眼。 就算容王和柳北如是旧交,也不至于把自己养子那点见不得人的小爱好全抖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位格外面生的老管家自己就认识他,对他少时的性子了如指掌。 这么想着,姒荼便开了口:「您......认识我?」 老管家淡笑不语,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退到了一旁恭敬候着了。 姒荼皱了皱眉,又低头看了眼手中不堪入目的话本,随手就将其垫在了屁股底下,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楼岸却在此时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似是有话要说。 姒荼瞥了眼周围,为了方便与楼岸交流,他毫不在意地就将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没骨头似的倚了上去,外人看去,两人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调起了情般,缠绵悱恻。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老管家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楼岸顺势搂住了他的腰,借着衣袍的遮挡,用另一只手在姒荼的掌心上写起字来。 楼岸:管家易容,人皮面具。 一个人为什么会易容,很简单,在场有熟识之人,而他不想被人认出。 姒荼也明白这歌道理,他仔细回想了片刻,隐隐有了猜测:他应该是我的一位故人长辈。 楼岸:看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毕竟能知道你爱看话本春宫的,世上还真没几人。 姒荼羞恼地磨了磨牙,四下看了看,才极为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地往他胸口来了一拳。 楼岸被锤得咳了咳,却弯唇笑了起来。 老管家的眼皮再次狠狠一跳。 姒荼又写:若他是柳北如的手下,这些年容王知道的东西,必然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多。 楼岸回他:放心,万事有我。 姒荼也弯眼笑起来,腻腻歪歪地仰头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老管家突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于此同时,门外款步走进来了一人,一袭玄衣眉眼硬朗,周身风轻云淡的气质却在看到客席上耳鬓厮磨的两人时瞬间消散殆尽,脚步也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气压瞬间低了几个度,还隐隐透出股森森的寒气来。 姒荼疑惑地歪头望去,唇边的笑意瞬间便消失在了当场。 老管家上前躬身行礼:「主人。」 厅内的其它僕役也纷纷跪倒在地。 此人便是容王了。 容王挥手让满屋的僕役退去,自己缓步上了主座。 老管家恭敬离开,却在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姒荼,眼中似乎夹杂着些莫名的情绪。 姒荼眉头轻轻蹙起,那个眼神,似乎是在......担心? 容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却不急着喝,而是把眼神扫向了底下坐着的楼岸,面容肃穆,隐含威压: 「你就是楼岸?」 楼岸放开了姒荼的手,站起身向主位上行了一礼,语气温和,不卑不亢:「正是,楼岸见过容王殿下。」 容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呷了口茶,却没再说话。 几人一时无言,气氛也跟着凝滞起来。 片刻后,容王却突然站起身走下了主座,伸手转动了摆放在侧边的一只花瓶。 主座后的墙壁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里间的模样。两人这才发现,这个会客厅背后,居然是一间宽广的暗室,瞧着还是个书房的模样。 容王没再管楼岸,转而看向了一旁从刚才起便有些愣神的姒荼,缓声开口:「教主大人请随本王来,有几件事,本王还需同教主单独谈谈。」 他着重加强了「单独」两个字的语气,眼神轻飘飘扫向了楼岸,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楼岸眸中渐渐凝聚起杀意,抬眼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空气中瞬间瀰漫开了火药味,噼啪作响。 …… 此时,姒荼却轻轻扯了扯楼岸的衣角,沖他浅浅一笑,仰头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楼岸周身散开的杀意顿消,只垂下眼沉默地看着他,落在旁人眼中,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与信赖。 姒荼再转过身时,脸上却再也没了方才的笑意。 他眼中的情绪似乎突然消失殆尽,只定定看了眼前的这位容王殿下半晌,才道:「正好,本座也有些问题,想和容王殿下好好聊一聊。」 ...... 门缓缓关上。 暗室里的人一站一坐,都静默着看向对方。 片刻后,容王率先收回了目光。他不疾不徐地将一旁的香炉点上,抬手示意姒荼落座。 姒荼不动,神色冷淡地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看他。袖中的蛊王小可躁动不安,被他不着痕迹地伸手安抚住。 容王见他没有动作,也丝毫不恼,看着他摇头失笑:「你这孩子的脾气,倒跟你养父所形容那般一字不差,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仰头嘆道:「若是你养父还在世,那现在......」 姒荼打断他:「何必呢?」 容王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姒荼却再次重复道:「先生,何必呢?」 第121页 空气滞住,仿佛被灌了铅般,两人都没再开口,在一片静默中对峙着。 在姒荼很小的时候,还会跟着姒黎甜甜地管柳北如叫阿爹,那时对方虽不甚热情,却也算是默认了这种称唿。 变化发生在姒婳走后,柳北如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是个有些冷淡的病弱教书先生,他变得不再有人情味,似乎爱妻的离去抽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善意。他变得阴狠毒辣,变得冷漠残忍,但也成功地守住了爱妻离去后的魔教。 这些,姒荼都看在眼里,他也能理解柳北如的转变,尽管,被他扔下不管不顾的姒黎总在偷偷哭泣;尽管,他对自己训练的安排越来越严苛尽管;他派自己执行的任务一次比一次兇险...... 但这些他都可以忍受,阿娘不在了,他该长大,保护好弟弟,保护好整个魔教。 他都明白的,真的。 但也是从那时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柳北如病弱苍白的面庞下那颗已经被仇恨侵蚀得面目可憎的心。他不再愿意接纳姒黎朝他扑去的怀抱,也不再接受两个小孩努力的靠近和依赖。 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他们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人的善意与恶意,他们并非什么都不懂。 渐渐的,他与姒黎都不再亲切地喊他阿爹了。 而是如学堂中的其它学子那般,恭恭敬敬地唤他,先生。 敬畏,却疏离。 ...... 容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姒荼,忽地笑了起来。俊朗的男人伸手覆面,一点点地剥下了脸上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了真正属于他的,十几年如一日苍白秀雅的眉眼。 与此同时,姒荼也听见自己仿佛死寂了很久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声快过一声,仿佛要跳出胸腔,让他喘不上气。 果然。 他听见自己喃喃道。 柳北如笑够了,才摇头嘆息般地道:「你还是沉不住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姒荼很冷静:「会客厅,我见你的第一眼。」 柳北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刻,他将手一扬,那张在黑市上都有价无市的人皮面具就被其干脆利落地扔进了火盆里,被肆虐的火舌包裹吞噬。 他神色不变,指了指已经被焚烧殆尽的人皮面具,定定看着姒荼:「我教过你的.....」 「无用的东西,不必留着。」 姒荼安静看着那盆炭火,却忽然认真地问他:「所以......我是有价值的东西,对吗?」 柳北如闻言,眉眼间的神色温和一片,看着他的眼神像极了一个温柔和蔼的慈父。 像是褒奖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孩子那般,柳北如扬着唇角轻声开口: 「当然了,孩子,你是我打磨出来的,最满意的一把刀。」 在姒荼骤然变冷的视线下,他继续开口: 「当然,要是你再笨一点就好了。」 「我这次原是不打算与你相认的,借着养父故人的身份与你相见,也是很有用的方式。你是一个会心软的好孩子,届时我多提提过往,不是没有与你谈谈合作的机会。」 「还真是有点可惜。」他摇摇头,十分惋惜的样子。 姒荼缓慢地眨了眨眼,分析:「若我没猜错,你早就知道了山洞里兵器被发现的事,英雄大会的暗纹,石英山庄里那把剑,都是你提前设好的局,引着我来找你。」 「姒黎身边突然出现的左右护法,突然在魔教建立起来的势力,给我下的毒,都是你授意的,对吧?」 「一枕槐安,为的就是再次勾起我体内沉寂了几年的毒。魔教已经稳定,你不需要我再待在那里做一个毫无用处的教主了,而姒黎,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傀儡,你想扶持他上位,将已经成熟的魔教势力收归己用。」 「可惜,就连你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如此无用,根本担不起你的期待。」 他语气很淡,并不像是在问问题,而更像是在用旁观者的身份,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英雄大会你一直都在场,却对姒黎命悬一线置之不理,因为你笃定了我会出手。」 柳北如含笑不答。 「再往远一点回忆,先生,魔教当年的那场动乱,其实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对吧?」 说到这里,柳北如也终于有了反应,这些事情就如抽丝剥茧,但凡有了最重要的那条线,剩下的推理不过是水到渠成。 他自然对此毫不意外,轻嘆一声后笑着点头应下: 「当年......我原本没想要那么激进的,但是孩子,你怎么越长大就越不听话了呢?」 他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姒荼的面庞,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责怪道: 「那么多次任务,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留情放过了哪些人吗?你觉得他们罪不至死,他们却因为你的一时心慈手软,获得了更加痛苦的死法,真是可怜。」 姒荼:「你杀了他们。」 柳北如却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越来越不听话,到后来,你还变本加厉,居然跟楼家的那个野小子混在了一处,连家都不想回了,真令养父生气。」 「不听话的孩子是得惩罚的,你阿娘不在了,只能由我来管教你了。」 「但养父很了解你,普通的惩罚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他状似责怪地看了姒荼一眼,感嘆:「你这孩子,心气高,宁折不弯,养父为了让你成材可是废了好一番心思。」 第122页 「愧疚,自责,痛苦,才是改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他在裊裊香菸中笑着摊开手:「你看,你果然长成了养父最喜欢的样子。」 「拂玉已成,魔教壮大,你真的做得很好,真的,我很满意。」 姒荼冷静看着他发疯般地自言自语,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 看着这样一个状若疯癫的人,他忽然就觉得很不值。 姒荼在一片浓稠的静谧里,听见自己缓缓开口:「可是先生,七年,养条狗都该有感情了。」 他这句话不为别的,只是在单纯为年少的自己感嘆,用一个淡然无比的语气感嘆。 话一出口,过去压在他身上的某些东西突然就变轻了。 柳北如贊同:「当然,我说了,你是我打磨出来最锋利最完美的剑,我对你很满意。」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此时忽然一顿,眼里多了些别的情绪:「不,还有一个地方不行。」 姒荼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皱眉问:「什么?」 柳北如慢慢恢復了平静,认真地看向他,劝说:「你和楼岸不合适,那个野……他,配不上你。」 姒荼上下打量他,觉得有些好笑:「不,我们非常般配,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柳北如摆摆手,露出一个长辈教训孩子时,典型的「你不懂」的眼神,又想起了满江湖的风月传闻,忽地皱起了眉,严肃问他:「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姒荼看着他,逐渐品出了些味道。 像柳北如这种典型的疯子,是不允许事物脱离他的掌控的。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把控一切,而现在,楼岸就是那个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完美的育儿路线的硌脚石,还是赶也赶不走的那种。 姒荼真是讨厌死了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能膈应到柳北如,简直不要太开心。 他缓缓笑开,故意露出一副春心荡漾的神色来,认真且虔诚地说:「我们什么都做了。」 像是怕柳北如听不明白,他还再次认真补充道: 「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而且满江湖都知道了哦。」 第62章 弃剑如遗 话音落下, 柳北如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姒荼斜睨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松快了不少。 他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甚至算得上小心眼。现在一切都已经挑明, 姒婳夫妻于他有恩不假, 但若是明明白白算起来, 他就算是欠, 欠的也是当年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的姒婳, 而不是柳北如。 柳北如于他,确有知遇之恩,教养之情,但这些年, 无数次出生入死, 刀山血海趟过, 被人使唤了这么久, 算计了这么久,该还的也差不多还清了。 自解药之秘被揭开, 他便只当一腔真情餵了狗, 年少孺慕之心随风散去, 从此以后,他便是他自己, 也只会是他自己。 ...... 柳北如阴沉着脸沉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点头,神色莫测起来。 「也好, 」他收了表情,看向姒荼:「你是真喜欢他, 真要同他在一处?」 姒荼眼下最懂得怎么戳他的痛处,十分坦然地摊手承认:「当然,我爱他他爱我,自然是要日日在一处的。」 「我不仅要同他日日在一处,我还要八抬大轿迎娶他回魔教当我的教主夫人。」 他弯唇一笑,尽显纯良无辜:「我还要将阿娘给我留下的那些房产地契铺子作为聘礼,全~部~都送给楼岸,婚后,魔教的产业也自然都会交由他来打理。」 很显然,这番话明显是在火上浇油,对柳北如而言诛心至极。 这就好比拉着一位掌控欲极强的老父亲的耳朵大声宣布: 对!你儿子我,今天,就要跟咱仇家生的那野小子跑路!倾家荡产三年抱俩的那种! 连嫁妆都是你媳妇留下的遗物! 你们老两口打下的天地日后也都是他的哦~ 惊不惊喜? 三言两语下来,直接让柳北如一向清俊温雅的面容龟裂开来,周身的淡定通通见了鬼,再也装不了冷静自持。 他一拂袖子,怒极反笑:「好。」 「真是长大了,长本事了。」 柳北如怒容显现,抬手拍下了墙上某处极为不明显的机关。 齿轮转动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二人所在的书房突然原地拔高数米,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所在的房间出现在了原本的会客厅之上,形成了一个空中楼阁的模样,书房的木门也随之轰然打开,俯瞰下去,正正好能够全然看清会客厅中的场景。 楼岸正站在那中央,负手而立,眉眼轻垂,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全然未觉,还在耐心等待密室中的两人谈话结束。 姒荼看到一直站在原地等候的楼岸,心中警铃大作,顿时便想要出声提醒他小心机关,却发现自己突然失声了。 他瞳孔骤然缩紧,指尖微动,一枚药丸便出现在了手上,被他直接吞下。 柳北如也不出言阻止,靠在墙上冷眼旁观,等姒荼将药丸咽下后,才漫不经心开口:「百毒消解丸?」 「洛惜惊那小子,这些年跟着两位老毒师,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他语气中隐隐带了些难以察觉的轻蔑,「可惜还是没什么用。」 「只能说天资这两字,是绝大多数人至死都难以跨越的鸿沟。」 第123页 柳北如站起身,扯出块绢帕擦了擦手:「别试了,你中的根本就不是毒,非毒,解药自然无效。」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给你下的不过是些限制你行动的药罢了,于身体无损。」 他眉梢轻挑,细细琢磨了会儿姒荼的表情,似是被对方眼底赤裸裸的杀意和不信任惊了惊,稍稍退后了半步,微讶:「莫非......你知道了些什么?」 柳北如想了想,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当初的那批药我都命人处理了,药方烧了,该杀的人也都杀了,应该没有遗漏的才是,如此,你又是怎么发觉的?」 「这样说来,倒难怪你对我的恨意如此之深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此时倒显得像是一个会站在孩子角度考虑问题的父亲了,还颇为慈蔼地伸手准备摸姒荼的发顶,就算被躲开了也不恼,噙着抹笑解释起来: 「孩子,你若能乖乖听话,养父也不至于狠心对你下手。偏生,你怎么就长了副不会受人摆布的傲骨呢?」 「放心吧,先不提你对我还有不少用处,就算只看在你阿娘的面子上,养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的语气很轻:「说到底,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见姒荼紧盯着底下的楼岸,柳北如冷嗤一声:「中了我的缚蚕丝,他现在看不到也听不到,正沉浸在心魔里呢。」 「先前听闻这大名鼎鼎的霁月公子弃剑不用时我还疑惑,原是早就剑心崩碎,心魔横生了。」 「如此惊世之才,真是让人惋惜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会客厅中静默的楼岸,嘴上说着惋惜,眼中却满是快意。 自姒婳死后,柳北如对这天下众生便再也生不出半点善意,对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更是迁怒良多。 楼下的机关还在运作,喀哒之声不绝于耳,柳北如将内力被封的姒荼推举上前,半强迫地让他看向楼下。 那里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露出了数个黑漆漆的洞口,此刻正酝酿着风暴。 只听一声格外清脆的喀哒声,像是下达了某种信号般,机关内等待多时的箭簇暗器便在瞬间齐齐发射了出去。 楼岸站在箭雨中,眉心紧蹙,似是还沉浸在幻觉里,只凭着身体的记忆勉强躲开了几道机关,却还是被急急射来的箭簇划破了皮肤,血迹顺着衣裳渗出,很快便染红了一片。 眼看着情况危急,姒荼迅速在身上的几个穴道处点了几下,生生呕出了口血,冲破了原本闭塞的穴道。 不过眨眼间,姒荼就欺身上前,一把扼住了柳北如的脖颈,冷声道:「让机关暂停,否则我杀了你!」 柳北如淡定极了:「关不掉。」 姒荼皱眉,目光紧盯着他的脸。 柳北如被他掐得咳嗽了几声,再次重复道:「关不掉的。」 「这里的机关一旦开启,就关不掉了。」 姒荼神色一冷,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窒息感上涌,柳北如渐渐唿吸,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但却并不妨碍人理解他的意思。 「孩子,你不敢杀我,就不必做出这副姿态了。」 「我好歹是容王,流着皇家的血。我死了,你,楼岸,魔教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他呛笑出声,脸上没有半点害怕:「孩子,你敢搭上那么多人的命吗?」 「敢吗?」 姒荼不说话,只静默地看着他,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着对方的脸色逐渐变红,无法喘息,走向濒死,离彻底要了他的命只差最后一点,姒荼却在最后一瞬间收了手。 他将柳北如嫌恶地扔到一旁,不理会对方状若疯癫的笑,重新看向了厅内。 那里,楼岸的状况已经十分不好了,身上的衣裳被血染红,虽无致命伤,但也能看出再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 柳北如缓了一阵,站起身也跟着看向下面:「你不下去帮他吗?」 「还是你也知道,你这没恢復几分的微薄内力,跟着下去也只是添乱呢?」 姒荼没理他,确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下面的机关攻势凌厉,局势变化只在瞬息间,以他现在的状况,若是不管不顾跟着下去,顶多落个殉情的下场。 他的目光在那些射出箭矢的洞口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关不掉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姒荼点点头,也不着急了,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盘腿坐了下来,专心恢復内力。 柳北如看他这副模样,自然不会以为他就此放弃了底下那位相好的性命,奇道:「怎么,你有办法了?」 姒荼眼都不抬,淡定丢下四个字:「我相信他。」 这副做派落在柳北如眼里自然又是令他好一番气血上涌,这人直接被气笑了:「你当我这机关是什么说破就破的东西?」 「我就是要他死,死在他自以为的幻觉中,死在他走不出的心魔里。」 柳北如想了想:「你看着他死是最好的。」 「就此断了这孽缘也是好事,」他试图劝说姒荼:「你若真好男风,江湖上好儿郎多的是,养父都可以帮你找,大可不必拘泥于他楼岸一人。」 姒荼实在是不明白柳北如同楼岸有什么仇,才会如此讨厌楼岸。他睁开眼正准备问,却被楼下突变的场景吸引了注意。 姒荼定定看了底下那人一眼,唇边漾开笑意:「我就知道。」 第124页 语气里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得意,眉眼间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只见一楼的会客厅里,楼岸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朝他命门处射来的一只箭簇,眸光里一派冷静之色,显然已从心魔幻觉中醒来。 「咔嚓」一声,他将手中的箭簇折成了两段,抬手将其分别射入了墙上的两个洞口里,就此将洞里对应的机关卡住。 于此同时,楼岸的身影往后飞速掠去,卡着极限,堪堪擦着边避开了数支箭矢,手里也不停,又借着巧劲化解了箭簇上的力道,再将其一一折断,回射入洞口里让机关停住。 踏千山早已被他运用至炉火纯青,清醒后躲避机关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须臾的功夫,墙上几十处黑漆漆的洞口便都被断箭堵住了,墙里不断运作的齿轮也被迫停滞了下来。 楼岸站在满室狼藉,目光冷然凛冽,抬眼朝二楼处看来。 第63章 终身不负 两道视线在空中陡然相撞, 杀意四散开来,沉沉地压向对方。 姒荼敏锐地从柳北如似乎悲喜无波的面上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楼下射箭的机关已被迫关停,按理说机关运作时的喀哒声应该消失了才是, 他却在此时听到了从其它几个方位传出的几道灵巧轻快的齿轮声。 地, 似乎震了震。 姒荼瞳孔微微一缩, 机关还没有结束! 数声令人牙酸的铁器摩擦声在空间里想起, 齿轮转动的哒哒声裹挟在笨重沉闷的脚步声中, 从四周朝中心收拢, 慢慢逼近楼岸所在的方位。 柳北如淡淡垂下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说了,楼岸今天必须死。」 姒荼讥讽道:「他跟您老人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堂堂容王殿下, 不惜如此大动干戈。」 柳北如倒是很坦然:「无他, 单纯看他不爽。」 姒荼:「......」 「行。」姒荼差点被气笑了, 点点头便不再和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容王殿下搭话, 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准备先给楼岸找个趁手的兵器。 本来倚天笑就很不错, 当初楼岸用起来也还算是得心应手, 可自从秘境现世, 英雄大会上的众人也看到了那把仿制的赝品后,再带着倚天笑出门就没那么安全了, 尤其是面对不知底细的容王的邀约时,更应该小心行事。 当时虽不知容王就是柳北如,但毕竟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姒荼便同姒泇一道,将倚天笑存放在了魔教一处只有姐弟二人所知晓的地方, 很是安全,却也导致了两人都空着手下山对敌的场面。 香榭小筑里栽了不少桃树, 都是姒婳生前最喜欢的品类,看得出这些年都被照料的十分不错,一棵棵都长得高大繁茂,枝桠张扬肆意地往外伸展着,几枝颇为出挑的,甚至都招招摇摇探进了屋内。 姒荼选了一支,伸手将其折断,便从二楼抛给了楼岸。 ....... 另一边。 楼岸也早早察觉出了地面的颤动,他戒备着抬眼望去,只见原本光洁平整的墙壁轰然打开,几只高大的人傀从里间走出,手执兵刃,煞气沖天,模样与几日前在后山密室见到的那两只颇为相似,只是两相比较起来,显得更为精巧威勐。 改良后的人傀吗...... 楼岸抬手接过姒荼抛来的桃枝,抬眼沖对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才将视线投放在了那几个逐渐逼近的人傀上。 不待多言,玄铁人傀手执长枪,便以噼山填海之势朝楼岸攻去,招招凌厉非常,擦着他的衣摆而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坑。 楼岸以桃枝作剑,提气在人傀们几近密不透风的攻势下勉励游走,借着巧劲挑开了几次险而又险的兵刃攻势,身形灵活飘逸,平平无奇的桃枝在他手中宛如神兵,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架势,但在这些攻击速度和力度都明显提高的人傀面前,似乎仍如蚍蜉撼树那般弱小渺茫。 ...... 二楼。 「看样子......情况很是不妙呢,你不去帮忙指点一二?」柳北如靠在墙边端着盏茶,好整以暇地看着楼下战况,笑着发问。 姒荼正全力抓紧恢復功力,闻言更是懒得搭理他,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他不接话,柳北如却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改良过后的人傀威力可是大上了不止一倍,就算换作是你,也决计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批人傀研制成功了这么久,今天倒也算是第一次正式派上用场,能死在这些人傀的枪下,本王也不算亏待了他。」 姒荼闭目听着,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他本以为柳北如研究这些,是用来培养下一批死士的,但听他方才所说,这批人傀已经研制成功许久了,却迟迟没有派上用场,是全然不符合柳北如一贯「不留无用之人」的作风的,那么,他暂且搁置这批人傀不用,是想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他到底在等些什么? 姒荼联繫了一下当初在山洞里发现的那批玄铁兵器甲冑,以及容王拉拢江湖各大宗门的行动,心下不由得紧了紧。 江湖,朝堂,柳北如所图还真是不小。 ...... 楼下的战况已经颇为明了,楼岸在围攻下已经相形见肘,形容颇为狼狈,落在柳北如眼中便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徒劳而已。 他心情渐渐明朗起来,被姒荼屡次三番忤逆的怒意消散了些许:「还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好苗子,剑心破碎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这么久,今天却要不声不响地死在这儿,真是令人惋惜。」 第125页 柳北如摇摇头,看向姒荼的目光也逐渐温和起来。 孩子是能慢慢教的,心气高是有些棘手,但也不算坏事,总归是块璞玉,好好打磨一番自有大用。等底下的野小子死了,这孩子的心便也能回到正事上。恨他也无妨,正好也可以藉此机会给他上一课,无用之人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旁人,只有将权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站在权力的最高点,才不会任人欺凌宰割。 他和阿婳的孩子不成气候,日后当个玩意儿养着便罢了,待他来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九重阙,必定是要有人能够继承大统的,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孩子在身边,他也更能走的安心些。 他从来便不奢望什么天伦之乐父子之情,也不求姒荼明白什么他的良苦用心,陌路不识也好,恨他入骨也罢,只要能替阿婳报仇,只要能完成他当初的誓言,抵达他午夜梦回时无数次苦涩呢喃的对岸,他就无憾了。 他就能踏踏实实闭上眼睛,去黄泉边上,奈何桥旁,寻他的阿婳...... 就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响打断了柳北如的思绪,他皱眉向下望去,神色顿时一怔。 在那里,楼岸已经迅速拆掉了其中一个人傀背后的机关,随后便不疾不徐地闪身避开了另一个人傀噼下的钢刀,摸准其一击未中后停顿的间隙,再次绕后,轻车熟路地拆掉了人傀体内的机关板。 姿势手法娴熟无比,仿佛早就研究过这些机关路数不止一遍了般地驾轻就熟。 但人傀的机关运作精妙无比,可以说是汇聚了柳北如研究半辈子机关大成后的精髓所在,常人根本无法短时间内领会其中奥秘,况且这些人傀手执的兵器不同,所对应的武功路数便不同,控制其运作的机关也便不尽相同,若非早就研究过这些机关的核心所在,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完成拆除。 柳北如的脸色瞬间便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迅速扭头看向一旁的姒荼,语气简直称得上咬牙切齿了:「你带他去过密室了?」 姒荼此时已经差不多调息完毕,闻言懒洋洋睁开眼,挑眉嗤笑:「这有什么的。」 他拍拍衣摆站了起来,上下细细品味了一番柳北如堪称精彩的脸色,打趣道:「人楼二公子既然跟了我,便也算是咱们魔教的人了,告诉他些咱们独门的功法传承也没什么。」 姒荼勾着唇角笑得戏嚯,模样是一等一的浪荡,活脱脱就是一个高门大户里不成器、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能将自家老头气吐血的纨绔子弟。 「我也没做什么,也就是手把手教他拆了密室里的两个人傀罢了,也亏我家楼岸天资聪颖,看一遍就会了,」他闲闲往楼下看了一眼:「哟,还能举一反三呢,真厉害。」 「先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长辈的,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怎么不懂变通呢?咱做人呢,还是得有容人之量啊,」姒荼故意噁心他,哥俩好般地拍了拍柳北如的肩,笑道:「那好歹是您未来儿媳,这门手艺传给他,不亏。」 他说完,也不等柳北如做出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便从二楼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在地上,当即便冲着一旁攻上来的一个人傀当胸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直将其踹出数丈远。 这一脚威力十足,楼岸也得到了喘气之机,他丢下手中一个拆卸完毕的机关板,在众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反手便将手中的桃枝剑直直朝二楼射了出去。 木枝被灌注了极其霸道的太常芙蓉引一脉的内力,在空中发出厚重的嗡鸣声,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剑气所带来的难以逃避的压迫感,疾飞至柳北如面前。 仍谁都看得出,楼岸这一下,是奔着要对方的命去的,若柳北如躲闪不及,便会被直直射穿喉管,血溅当场。 楼岸眸色沉沉,面上却是出奇的冷静,不难看出,他动杀心很久了。 早在看见那条黑暗暗密道里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划痕和不明显的血迹时,早在看到密室里那两个堪称杀器的人傀时,早在得知解药的真实作用时,早在他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惜时...... 他就想这么做了。 若容王今日真因他此举毙命于此,他自有法子一力承担。此举无关理智与否,而是他心之所向。 自年幼握剑之日起,他便知晓,手中执剑是为保宗门稳定,护佑一方安健,剑尖所指是为奸邪,他自当锄奸扶弱,无愧天地。 后来得知宗门往事腌臜,乱空山一战更是剑心破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所走之道,故而弃剑不用。 但,正所谓有人弃剑如遗,有人终身不负,他今日以桃枝作剑,重拾剑心,亦是为了护佑所爱之人,剑之所至,心之所向,就这么简单。 他有弃剑不用时的那份果决,亦有重拾剑柄时的惦念牵挂,这就是他的道。 第64章 本座熬死他 所有人在这瞬间都屏住了唿吸。 在桃枝所化成的残影就将射入柳北如脖颈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恰恰好挡住了这一击。 桃枝刺破肉/体,其所带的力量之骇人, 直接扎穿了黑影的喉管, 甚至不减威势, 擦着柳北如的颈侧而过。 但由于黑影的阻挡, 那桃枝剑终究还是偏了方向, 只来得及在柳北如颈边的皮肤上擦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刺目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第126页 与此同时,那道黑影的身躯轰然倒地,被刺穿喉管时喷出的少量鲜血溅到了柳北如的身上,鲜红的血配上苍白的病容, 让这位素来一尘不染的容王殿下显得阴郁病态起来, 像是终于剥下了那层在人世间用于伪装行走的人皮, 露出了底下黑洞洞的灵魂来。 姒荼见此, 难以言说心中到底是些什么滋味。 他上前握住了楼岸的手,沖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开口说了三个字:「替命人。」 那个突然出现又戛然而止的生命, 是柳北如的替命人。 这种身份的存在, 比之向来无名无姓,只有数字排序的暗卫们还要不如。他们是皇家从小训练出来, 贴身跟在各位皇子公主身边用于保护的。 澧朝的每位皇子公主长至五岁,就会拥有几位「替命人」,他们的形迹同暗卫相似,日日躲在暗处, 学习观察皇子公主们的一举一动,分析在无数个场景下最佳的挡刀位置。 他们与暗卫不同, 暗卫所要学习的杀人、探查、追踪等各大技能他们都无需学习。他们终生不得露面,不得暴露于他人眼前,只需学会最顶尖的藏匿技能和轻功,以便于在危险来临的瞬间,替主子挡下最致命的一击。 替命人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死在自己现于日光下的后一秒。 一击不成,柳北如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眼下已经不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了,毕竟暗处存在的可不只有替命人,还有柳北如花费大量心血培育出来的暗卫。方才桃枝破空而去时,那些暗卫见主子性命垂危,都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了些气息。 细细数来,这座楼阁里隐匿着的暗卫,起码有将近二十人。 楼岸也在黑影出现的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些,但那一双黑眸的杀意仍旧不减,暗沉沉地压向对方,从其仍旧暗暗运作的内力来看,他还没放弃在此地杀掉柳北如的想法。 姒荼捏了捏楼岸的手,笑着眨眨眼安慰:「没事宝贝儿,这次不成,咱下次再来。」 「咱还年轻,不着急,熬都能熬死他。」 声音不大,却足够这楼上楼下都听个清楚,气氛又是一阵死寂般地沉默。 掌上的触感温软柔和,暖融融的热意让楼岸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他侧头看向身边人,眸光在瞬间柔和,知晓姒荼这是在故意噁心楼上的某人,便也跟着莞尔一笑,应声道:「好,我们熬死他。」 . 两人在楼下一派夫夫情深,宛若花前月下互许终身的模样,大大刺激了阁楼上的某人。 柳北如手抖了抖,怒极反笑。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简直目中无人!简直狂妄之极! 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暗处的影卫已经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出手拿下这两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过往七年的相处让姒荼对柳北如神情的把握简直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水准。此刻,他不过稍稍抬眸瞥了一眼某人,就立马看出了他的忍耐即将到达限度。为了防止这位受了不小刺激的容王殿下真的发疯将在场所有人都弄死,姒荼掐着他下令前的一秒缓缓抬起了手,沖楼上挑眉一笑打断了柳北如的动作。 「欸先生,别生气啊。」 「都说这气大伤身,您一把年纪了,还是得注意点好。」 柳北如冷漠地看着他不说话。 姒荼:「我这不是想着,也难得来看您一趟,您又送了我和楼岸这么大一个礼,于情于理,我都得还些东西回去不是。」 随着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只蛊虫便在众目睽睽下扑稜稜地飞回了姒荼的袖中,十分惹眼,正是临行前洛惜惊特意送给姒荼的那只蛊王。 柳北如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便皱眉否认:「不可能....」 他自己也是用毒用蛊的顶级行家,若真是被姒荼下了毒,不可能毫无察觉。 姒荼眼尾弯弯,一派乖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个意味了:「您瞧不起洛惜惊这么多年了,按理说也不差这一回两回,但人堂堂洛家少主也是要面子的呀,这不,就轮到您吃瘪了。」 也不等柳北如继续质疑,姒荼便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剎那间,柳北如浑身紧绷,瞬时捂住了腹部,本就苍白的唇瓣更是再无一丝血色,他立刻便伸指点向周身几处大穴,以此对抗毒性。忍耐良久,他额间布满细密的汗,却还是张嘴吐出了口血。 见主子出事,在暗中护佑的影卫即刻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楼上楼下,将柳北如护的密不透风,堂内的暗卫更是直接冲着两人亮出了兵刃,寒光闪闪,杀气四溢。 姒荼看着眼前冲着自己拔剑出鞘的数名暗卫,无奈地摇摇头,转眼却一脸后怕地躲在了楼岸的身后,拿出了当初那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娇公子做派,探头柔弱道:「他们好吓人啊,这兵器上的亮光直晃人家眼睛,楼小岸,你可得保护好人家。」 楼岸拍拍他的脑袋算作回答,将人反手按回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跟影卫对峙。 影卫:「。」 楼岸:「。」 ...... 许久后,柳北如腹痛稍止,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面色比之原来更为苍白鬼魅,疼上一疼后,这人眼神里的疯劲莫名消失了大半,却也不再有温度,更像只作恶世间的厉鬼阴魂了。 「你要什么?」 第127页 他声音嘶哑,语气很淡,却带着股几乎难以察觉的森寒之气。 姒荼见好就收,闹上这么一通后目的达到了,他便又从楼岸背后探出脑袋,也不再继续插科打诨:「放我们全须全尾的离开,两日后,你可派人到魔教山下的庄子拿到解药。」 柳北如看着他,语调平直地反问:「本王凭什么信你?」 姒荼扯出个虚假的笑,也不想再跟他继续打太极,直接道:「要么信,要么死哦。」 柳北如不说话了。 「想必您方才在毒发吐血的瞬间也给自己探过脉了,除了陈年旧疾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哎呀呀,您也是许多年没碰到这样毫无头绪的毒了吧,」姒荼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洛惜惊还真有两把刷子,本座回去定要大大奖赏他。」 「所以,尊敬的容王殿下,您考虑好了吗?」 柳北如定定的看了他几秒,再开口时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都退下,放他们走。」 不多时,影卫们便如如水泻时般消失无踪,姒荼挽着楼岸的胳膊,笑眯眯地沖柳北如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在两人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刻,柳北如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似乎夹杂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管你相不相信,养父所做的一切皆是事出有因,所打下的基业在未来都会是你和姒黎的。」 姒荼脚步未停,径直跨出了大门,没再给他留下半个眼神。 ...... 令两人稍显意外的是,在姒荼他们准备下山时,竟然又遇到了那位老管家。 老管家似乎并不知晓方才堂内发生的事,仍旧对两人笑得和蔼非常,见两人要下山,还主动帮忙引路。 姒荼却偶然注意到,老管家在看到他们出来时,有松了口气的情绪泄露,不甚明显,细看时才能窥见一二。 这个老管家,在感觉上很是亲切,对待两人的态度也像极了某种宠爱小辈的老人,相处时的气氛十分轻松。 老管家在前面引着路,还不忘回头沖两人解释: 「这座香榭小筑,平时不会有人来,主人在上山和下山的路上都特意找了武林里的能人奇士布下了阵法,有人在前边儿领着能好走一些。」 「唉,这里长了些苔藓,两位小客人留意脚下。」 ...... 姒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我一直觉得您很熟悉。」 「敢问管家,您是我少时念书时,在庭院里洒扫的那位柳伯伯吗?」 老管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他笑起来,是有些意外的神情,眼尾的褶子挤在一起,渐渐拼凑出了记忆里的模样。 「是啊,没想到小主人居然还记得老奴。」 他慈祥地弯着眼睛,顺着话回忆起来: 「那时小主人顽皮得很,不好好听先生的课,坐在靠窗的桌边,偷摸儿的看话本子,不知看到些什么,笑得可欢了,被先生发现后点起来回答课文,却依旧能对答如流,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日子长了,我们几个守在书院里的老东西就说,就算没有魔教,这孩子以后啊,肯定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噹噹的人物,人机灵,心肠也好。」 姒荼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害了一声:「都是哪年的陈年旧事了,您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楼岸却很是认真,一脸贊同地符合老人:「您说的是,茶茶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 话说完,就被姒荼颇为僵硬地拐了一胳膊。 柳伯伯把他俩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哈哈笑起来:「那些话本子我们几个老头子也不懂,见你们小辈似乎都挺喜欢,就在得了空下山的时候去了趟书肆,挑了几本当时卖的最好的,想着给小主人当作生辰礼。」 「小主人被管得很严,我们都看在眼里,能寻个空闲时乐呵乐呵也很好,小孩年纪轻轻的,不好一直死气沉沉的。」 他说到这里,倒是嘆了口气,有些感怀起来:「没想到,这时事莫测变化,倒没能赶上您的生辰了。」 「我们几个老东西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也只剩下老奴一个人了,那些话本子便就都放在老奴这里,一直想寻个机会再送给小主人。」 姒荼有些愣住了,他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怪不得,他拿到手时感觉那些话本似乎都有些年头,没翻过的样子,但在表皮却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且内容都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那些种类,却完美贴合了他年少时的爱好,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我......」姒荼抿了抿唇,有些歉疚:「方才我走的太急了,您送的那些话本没来得及带上,要不......我现在回去拿吧?」 他说着,转身抬腿便要往山上赶,看架势,方才所说的,竟不是故意哄人高兴的客套话。 他们下山的路已经走了大半,山口也近在眼前,加上柳北如阴晴不定的性子,此刻回去决计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保不齐还会横生出些什么枝节,但这两人,一个下了决定,另一个也默认跟从,竟都是一副言出必行的性子。 柳伯伯长嘆一声,摇摇头,脸上却满是欣慰的笑意,上前将两人拦了下来往回赶:「老奴书已送到,心愿便也了了,此事重不在书,那是死物,死物无情,但人心有情,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若是那几位已经入土的老朋友得知了小主人如今的样子,定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第128页 说到此,老管家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些意味深长:「小主人重情重诺是好事,但有时不必太过苛责自身,一切自有缘法,脚下的路只管往前走,切记莫要回头。」 姒荼微微蹙眉,细细思量起了柳伯话中的深意。还不等他想明白些什么,就又见柳伯停下了送行的脚步,伸出手往前一指:「您瞧,下山的路就在那。」 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朝两人点了点头,笑得温和而庄重:「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往后的路,还需二位彼此看顾,携手同行了。」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小主人,有缘再会。」 姒荼与楼岸转身,极为端正认真地拱手,向老管家行了一礼,也跟着相视一笑: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第65章 玩来玩去 等两人自山上下来坐上马车, 日头已经高挂在空中,明晃晃地,直照得人眼晕。 随行的魔教侍从得了令, 扬鞭打马, 踏上了回程的路。 车内, 楼岸伸手将姒荼稍显凌乱的鬓髮拨至耳后, 神色一派柔和:「饿不饿?」 此时姒荼正伏在他身前检查伤势, 眉头拧的很紧, 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拜託,这位好哥哥,您都伤成这样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惦记吃喝啊。」 他细细观察半天, 才小心将金疮药粉洒在伤口, 又用干净的帕子包扎好, 勉强放下心来。 「早知如此, 我就依着原定计划,干脆放把火烧了香榭小筑, 以解心头恶气。」 姒荼难得臭着张脸, 眼神冷冽, 语气也颇为兇恶,倒还真有了传闻中大魔头的样子。 楼岸看着他这副模样, 却只觉得可爱,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顺着他的语气问:「那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啊?」 姒荼揉了揉脸,不知想到什么, 原本绷得很直的嵴背忽地一松,有种败下阵来的意味: 「本来是想烧的, 但给你折桃枝的时候,我匆忙间探出身子朝外望了一眼,发现那香榭小筑的山上,郁郁葱葱种满的都是我阿娘生前最喜欢的草木品类。很有些年头了,其中不少名贵难寻的品类就连魔教也不曾找齐,更别提将它们养活。」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那些娇气难养的草木在一个不适宜其生长的环境中被培育得葱蔚洇润,是一件极为耗费心血的事,都说这爱人如养花,反过来看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姒荼挑了个不会压到对方伤口的姿势将头靠了过去,轻轻嘆了口气。 今日可谓是一波三折,他的情绪起伏消耗很大,此时难掩萎靡的神色,说话时声音也闷闷的:「若是我真的放火烧山,难保我阿娘不会气得半夜託梦来揪我耳朵,揍我屁股。」 「本座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被娘亲揍屁股,传出去得让人笑死。」 楼岸捏捏他脸颊上的肉,在心底轻轻一嘆。 二十好几的教主大人怕的哪是被娘亲揍屁股,怕的分明是娘亲怪他。 柳伯倒是把教主大人看的很透,某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骨子里却极为正直热血,唯独把情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楼岸也不挑明,顺着话逗他,尾调轻扬,端足了看戏的架势:「我倒是很好奇茶茶被娘亲揍了屁股的模样,一定......非常热闹。」也非常可爱。 姒荼眉梢一抬,作势就准备揍他,结果一看楼岸身上被箭矢划伤的衣服破破烂烂,不少地方还沁出了血,他皱着眉挑拣半天,挨揍的地方没想好,倒是又先把自己心疼了个半死。 楼岸一看某人好端端地突然又变成了张苦瓜脸,先是一愣,随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我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好了,」他言语间一派云淡风轻,是真的不怎么在意:「此次还算是因祸得福,身上这点小伤,比起心魔消解、剑心重铸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楼岸浅浅笑起来:「茶茶还真是我的福星。」 姒荼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魔?你在那个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很多,看到了很多人,想起来了很多事,」楼岸回忆了片刻:「我看到了我阿娘,阿爹,看到了楼自枫一家,看到了很多从青宴堂出走的长辈,看到了传回我爹死讯那日的瓢泼大雨,看到了乱空山尸横遍野的苍茫山景......」 马车里静了两秒,他又道: 「我还看见了你。」 姒荼唿吸一滞,在楼岸澄澈柔和的眸光里,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时我的确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只觉得自己在乱空山那片荒无人烟的山野走了好久好久,四周场景变换不停,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柳北如的情报没错,自三年前一战后,我就没了剑心,就算勉强握起剑,也不过是靠着往日里早就烂熟于心的招式在对敌。」 姒荼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搭救叶箫的那片竹林里,他见楼岸赤手空拳限制太过,便将倚天笑扔了过去供他使用,当初只觉得那些招式大开大合威力非凡,现在仔细想来....... 的确少了些东西。 「乱空山的那片荒野似乎长的没有尽头,目光能看到的最远处,是一片空洞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亮,但脚下唯一能走的路,只能通往那片无声的死寂。」 「直到我在那些零散破碎的回忆里看到了你。」 第129页 楼岸唇角上扬,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若硬要形容,大约便是永夜尽头霎时点燃的天光,让在泥潭里沉没的魂灵甦醒,从此乘风好去,长空万里,荆棘化作坦途,他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归处。 姒荼被他的目光烫到,终是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你这是打哪学来的情话,腻死人了。」 话虽如此,他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带偏,不再露出自责的表情了。 两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会儿话,才终于谈到了正事上。 「此次也算是收穫不小,至少知道了先生......柳北如,还活着的事实,」姒荼看了眼窗外匆匆退去的景色,有些感慨:「这消息传回去,不知道阿姐和洛惜惊得吓成什么样。」 当年那个被姒婳强掳回去做了压寨夫人的柳先生,而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容王殿下,天家血统,是圣上亲封的,堂堂正正的一品亲王,令人唏嘘。 楼岸眉眼间掠过一抹沉思:「魔教当年,没有差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姒荼想了想:「似乎......并没有。」 「当年,我娘还是威风凛凛的圣女,她强掳回来的人,魔教上下并不是很敢置喙。况且柳北如又生了那副文弱书生两袖清风的样,惯会迷惑人心,若非我阿娘死后他锋芒毕露,恐怕众人到今日还觉得他不过是个被我教妖女不幸看上毁了前程的读书人。」 姒荼嘆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柳北如此人的野心,在那时就可见一斑了。」 「现在更是丧心病狂,私挖玄铁,炼制兵器人傀,密谋造反,培养江湖势力,试图夺取秘宝,他想做什么?想要一统朝廷和江湖吗?」 「也不怕自己吃不下。」 姒荼可没忘了当初在石英山庄里,石庄主等人对容王一派言听计从的模样。 楼岸想起他们走时柳北如突然说的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眉心微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些什么: 「按你所说,他是在姒婳圣女故去后才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的?」 姒荼与他视线相触,也想到了他的猜测,思索片刻后,他慢慢蹙起了眉:「当年明面上该杀的江湖中人已经都死了个干净,除非......柳北如那边查到了什么隐情。」 他似乎一下子理清了思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甚至露出点坐立难安的样子来。 楼岸联繫到了柳北如背后的身份,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所以,当年姒婳圣女的故去,其实并不单单只是江湖纠纷,背后还涉及了诸多隐情,甚至.....」还极有可能和朝廷相关。 姒荼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焦躁:「阿娘遇袭的那天,我也在。」 「当时阿娘见天气好,来了兴致,带着我和姒黎去郊外踏青游玩,回程途中却突然遇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武功路数平平无奇,但身手个个都很好,不知受何人差遣,下了死令,在场的人一个不留。我带着姒黎绕后逃跑,阿娘和魔教教众拼死抵抗,才争得一线生机。」 「当时留下来作战的教众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两三个心腹,带着阿娘一路逃回了魔教,确也都受了重伤。阿娘也是,在那次之后,余下的时光里她几乎都在缠绵病榻,哪怕请了当时江湖里最有名望的神医看顾,也不过才多拖了半年的光景。」 「临终前,阿娘特意把我唤至床前,叮嘱我隐瞒好那日很多不合常理的细节,只告诉我那是柳北如未入魔教前结下的仇家前来寻仇,她深知柳北如拧巴的性子,不愿让他因此愧疚一生,陷入无休无止的仇恨中,便拜託我瞒下黑衣人的事,让我谎称是寻常的江湖纠纷。」 她太了解他,了解他风清月朗的皮下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灵魂,既然他选择放下前程过往随她回到魔教,她便希望他不要再被牵扯进那些纷扰腌臜中,余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柳北如。 楼岸语气笃定:「他必然不会轻信。」 「是,」姒荼点点头:「那些黑衣人能如此精准地劫下我们回程的马车,定然也与江湖里的某些势力脱不了关系,阿娘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勉强圆了谎。」 「但尽管如此,柳北如在自己查清涉及此事的门派后,还带着我,去了一趟当年的金陵台,我也是在那里,见到了你阿娘。」 楼岸顿了顿,问:「我阿娘说了什么吗?」 姒荼仔细回忆起来:「那时金陵台在江湖中已经出具名气,我得知目的地后也是担心了许久,生怕辜负了阿娘临终嘱託,是以在面对烟邈夫人时也不是很淡定。」 「柳北如满心都是追查那场遇袭,没顾得上发现我的异常,但......」他想了想,才又确定道:「你阿娘好像是发现了的。」 见楼岸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又连忙补充:「但烟邈夫人她除了能查到的那些门派外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片刻后,姒荼揉了揉脸,不无感慨地道:「上一辈的恩怨好复杂啊。」 他偏头看向楼岸,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我阿娘其实见过你阿娘?」 「咱们再大胆些想,会不会她俩其实还算相熟?」毕竟混的是同一片江湖。 在那个年代,这两位精彩绝艷的姑娘在江湖里可谓是无人不知,追随者拥护者无数。 楼岸摇了摇头:「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不多,我也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隐情。」 第130页 「倒是金陵台一直有个规矩,接下的每位客人都会有详细的书册记录,方便来日整理进一步的线索。若是按你所言,当年柳北如前来金陵台问询一事,书册中肯定会有记录,我即刻差人去查,应该过两日便会有消息。」 姒荼点头,拍着楼岸的肩膀夸赞:「夫人办事,本座自然是放心的。」 楼岸睨他一眼,笑而不语,倒还真有点正牌夫人那冰清玉洁的模样。 姒荼就爱死了某人这副高岭之花的姿态,当即觉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搂过美人就是一番稀罕,尤其此时的楼岸还穿着那身染了血迹的衣裳,光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狼)疼(性)不(大)已(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呵(蹂)护(躏)一番。 ...... 两人又是在车厢里好一阵闹腾,临到魔教了才堪堪停手。 听到马车外教众恭敬的禀告声,姒荼抿了抿过分红润的唇,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在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难言的触感让姒荼顿时在内心发出了恼羞成怒的暗骂,他磨了磨牙,身体却还是十分诚实地转了过去,伸手将楼岸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为,为人夫君,当,礼让夫人...... 姒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才拉着楼岸走向了魔教的大门。 教主大人拖着自己一双酸软的腿,在两边教众尊敬的目光下努力走得威严而不失格调,一边宽慰自己多疼疼夫人是好事,一边却还是没忍住掐了掐某人的掌心。 某人丝毫不觉得愧疚,还向周围恭敬的教众招手示意并露出关怀的微笑,直教站岗的教众们如沐春风,做足了和善可亲的教主夫人体恤民众的场面。 直到被教主大人掐了又掐后,楼岸才状似恍然大悟地垂眸看向他,体贴道:「教主可是身体不舒服?」 姒荼笑得冷漠:「你说呢?」 楼岸眼睫颤了颤,露出些委屈:「不是教主大人说的,同我好好玩一玩吗?」 怎么还怪起他来了。 教主大人被倒打一耙,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谴责目光: 「首先,我们说的「玩」似乎不是同一种「玩」,其次......」 「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是我玩你吗?是吗楼小岸?!」 分明是你玩我!!! 第66章 走的很安详 今日发生之事实在太多, 等回到了教中又是好一番折腾,由于事情关系重大,姒荼只来得及匆匆按下楼岸卧床休养, 自己短暂收拾一番, 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和姒泇等人议事, 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 等会议结束, 天色已然暗沉, 不知不觉便过了用晚膳时间。 姒荼抬手按了按眉心, 整日绷着的神色在此刻终于放松几分。事态发展至今,很多原本扑朔迷离的事都已有了些眉目,算是件好事。 动乱在所难免,即使身处洪流无法明哲保身, 也不愿被裹挟其中, 麻木愚昧。 用方才姒泇的话来说:他们这些人, 就算是死, 也要做个明白鬼。 大人物们动动手指便可引发腥风血雨,搅动万千生灵的命运, 但江湖儿女傲骨不朽, 拼死, 也是要和这些阴谋诡计碰上一碰的。 哪怕粉身碎骨。 ...... 千秋岁主殿。 「楼岸!」姒荼轻轻吸了口气,瞳仁在烛光下宛若琉璃, 此时含了水似的,泪珠将睫毛沾湿,将落未落。 他说话声中带了点鼻音,不重, 却闷闷的格外好听,像是被某人欺负惨了。 「别碰了, 真的要坏了.....」 楼岸撩起眼皮,眼睫遮挡下的眸色暗沉一片。他伸手覆上姒荼裸露在外的肌肤,轻笑一声,柔声安抚:「乖,还好好的,没坏。」 只是有些泛红罢了。 姒荼怒从心头起,啪地拍掉他作案的手,对某人这种不加克制的登徒子行为表示唾弃。 他,一个多么勤奋用功的教主大人,用着晚膳的功夫还在处理魔教近期事宜,简直是孜孜不倦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楼岸,一个多么妖媚惑主的男狐狸精,趁着夫君在温泉沐浴时花言巧语迷惑人心,完全不顾教主大人劳累的伟岸身躯,就把他按在池边一通...... 简直是不知羞耻惹人唾弃闻者落泪见着心寒! 没看他腿根都要破皮了嘛? 过分! 教主大人骂骂咧咧从温泉池子里爬了出来,一步三抖地终于来到了床榻前,却看到了另一幕让他差点一蹦三尺高的景象。 「这,这些都是什么!!!」姒荼眼睛勐地睁大,回过头对一旁优雅落座的某人怒目而视。 他顾忌外面巡逻的守卫,努力压低了声线控诉:「楼岸,你是变态吗?」 楼岸受到谴责,状似疑惑地看向了床榻,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震惊之色。 片刻后,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低落,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样:「这都是阿姐那边送来的,说是我帮忙处理魔教事物的谢礼,在此之前......我其实并不知情。」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些东西,」他抬起眼,眸光一片柔和,注视着明显已经产生了动摇的某人,温声解释:「茶茶不喜欢的,我自然不会喜欢,但好歹是长姐的一番心意,直接扔了也不太妥当,不如......」 姒荼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些散落在床褥上的器具,像是被烫到般又匆匆移开,闭眼胡乱接话:「那就都收起来吧,丢到角落里,反正也用不上。」 第131页 楼岸弯眼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才勾起嘴角,施施然将那堆物什收敛好,放进了寝殿内的一个角落里。 姒荼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颊,盯着他优雅从容的背影看了半晌,疑窦顿生。 他怎么感觉,楼岸方才那个轻柔的吻从某种角度来说更像是一种......嘉奖? 嘉奖他如对方预期那般回答出了所谓正确的答案? 姒荼眨了眨眼,是他想多了吗? 怎么感觉怪怪的。 ...... 魔教每年秋季都会召开一次议事大会,其座下隶属的大小坛主、流派掌门都会前来参加,汇报近况,共同商讨事宜。 但今年发生的几件事,让大会不得不提了前。 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一向看不上他们这些邪魔外道,平日里也没少把脏水往魔教泼,自立教以来,魔教惊天动地的坏事没做几件,倒是给那些居心叵测的缩头乌龟背了数不清的黑锅。 但凡是江湖里又出现些兇手不明的动乱,不少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嗯?又出事了?那估计又是魔教干的。 随后便是不约而同地高喊「魔教该死!」「人人得而诛之!」等一系列翻不出花样的口水话。 姒荼只当乐子听了几次后便开始觉得无趣,这些话术干瘪沉闷得让人大失所望,甚至他这个教主坐着听了半天都生不出丝毫辩驳反抗的欲望。 连某个门派长老的牛被偷了这种事都能义愤填膺地安到魔教头上,他都是教主了,就让让他们吧。 说来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都是些江湖里常有的不痛不痒的摩擦碰撞,躲避不了,解释不完,每年惯例都会来上那么几百件,谁有那么多心血一件件跟那些乌合之众掰扯清楚。 久而久之,魔教慢慢就成了世人眼里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宗门,但若真拎出来个人,让他说说魔教都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大事,必然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被江湖翻来覆去说烂了的也就那么几件,哦,其中甚至包括他血洗石英山庄,拐走楼家二公子的这种「家务事」。 真是狗听了都摇头。 按照惯例,每年秋冬季节时「讨伐魔教」的唿声在江湖里都会达到最高,但由于种种不可抗的因素,他们总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又会随着年关的到来偃旗息鼓,直到第二年开始,累计新一轮魔教的罪孽。 可能是因为年三十一顿美好的团圆饭更能让人发现内心的真善美吧。 谁知道呢。 但今年,却出了点岔子。 魔教,万重阙主殿。 主座上的人懒懒斜靠椅背上,单手支颐,发上的暗色流珠串垂至腰间,与宽大的暗金色的衣袍相得益彰,配上繁杂精美的凶兽图纹使人更添了几分霸气与威严,是教主在特殊场合时需要穿戴的服饰。 底下已经热热闹闹吵成了一团,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此刻正吹鬍子瞪眼,顾忌着大殿上不能动武的规矩,正试图用口水喷死对方。 姒荼眼眸半睁半闭,对底下乱糟糟的境况置之不理,若非他另一只带着银饰的指节时不时会轻叩几下膝头,几乎要让人怀疑他睡着了。 主座下,左右两侧都分别放置了两张椅子。 靠右那侧,姒泇一身圣女特制的火红长袍妖冶非常,但美丽的圣女大人显然此刻心情十分不美丽,素手抓着发尾烦躁地搅弄,颇有些动武之心压抑不住的意味。 靠左那侧,姒黎一脸茫然,苦于想要跟上几位前辈唾沫横飞引经据典的论证却无法做到,正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他不信邪地再一次努力全神贯注,想要从中捕捉到前辈们惊为天人的论证思路。 好,墓山派姚前辈开始发力了,他大声唾骂合欢派的封前辈居心叵测、玩忽职守,担不起一派之长的重任! 理由是!封前辈家散养的狸花猫插足了姚前辈家养的滚地锦?导致姚前辈家里的公猫年纪轻轻就带上了绿帽儿还天天挨揍...... 由此,姚前辈认为封前辈存在教唆的嫌疑,毕竟他们合欢宗从上到下都是骚气漫天,此事严重影响了姚前辈的睡眠,削弱了他墓山派的实力,要求封前辈给出合理的解释...... 论战还在继续...... 姒黎的眼神渐渐放空,他转头看了看在椅子上烦躁但见怪不怪的姒泇,又看了看首座上风轻云淡的姒荼,心中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 我、教、危、矣。 他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平日里阴郁暴戾的脸上莫名浮现出一股安详的死意。 ...... 不知过了多久,首座上的人才慢慢睁开了眼,扫向众人的目光里仿佛带着目空一切的威严与蔑视。 姒黎浑身一震,来了,教主终于要发话了!终于能肃清这不正之风重塑我教威严了!!! 他满怀希望地看向姒荼,一秒,两秒......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 姒泇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她把玩着髮丝的手指一顿,朱唇轻启,无声地对首座上的人说了三个字。 姒黎瞪大眼睛,细细分析唇语,经过了脑海里的一番天人交战,姒黎却发现,那在他想像中被不动声色传递的机密,居然是: 睡醒了? ??? ??? ...... 姒黎解密完成,姒黎不可置信,姒黎悲愤欲绝,在心中大喊一声「我教危矣」便再次闭上了眼,走的很安详。 第132页 阿娘,我对不起你。 ...... 姒荼挑了挑眉,总算恢復了清醒,在沖姒泇点头示意后,他的目光扫到了一旁座椅上安详等死的姒黎,微微有些讶异。 他思绪一转,随即释然一笑,点头认同。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刚刚睡得也很不错,醒来的点也刚刚好,这不,底下的老前辈们已经口干舌燥,快要吵完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每年魔教议会的惯例。这些老前辈武功好,脾气暴,也比寻常人更加的不要脸,有气当场就撒,从不往心里去,因此哪怕已经花甲之年,身子骨也比寻常人要硬朗很多。许久不见这帮老朋友,难得相聚,自然是要先热热闹闹吵上这么一场的。 姒荼看准时机开了口,微笑示意:「各位前辈,想必都累了,来,上座,喝茶。」 几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谁也不服谁般一甩袖子,却都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一起。 至此,魔教每年的会议才算正式开始。 今年的会议之所以提前,是因为前段日子发生了件大事。 禅宗的宗主福慧大师夜间打坐时突然受袭,被发现时已经重伤在身,后昏迷不醒了。 与此同时,禅宗的镇宗之宝突然失窃,一夜间便再也没了线索。 若放在以前,顶多算是桩悬案,自有青宴堂前去调查追踪。 但今时不同往日,那失窃的禅宗法宝,似乎正好能与近日秘宝中的一件相对应,正是传说中的三十五瓣金刚菩提。 更糟糕的是,这件事与魔教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经过一番核查,重伤福慧大师的功法出自魔教,正是玄阴一派的功法。 此事一出,顿时便在江湖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众门派心思各异,却都对魔教没什么好脸色,流言轰轰烈烈发展了几天,最后甚至演变成了当初叶家被灭也是魔教的手笔,再加上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把江湖上不少大大小小的案子一股脑栽赃到了魔教身上,拿出的证据也是真真假假分辨不清,在这个特殊的关头,却让人信了大半。 由此,沉寂许久的讨伐魔教运动便又轰轰烈烈的开展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楼岸和姒荼那层有一腿的暧昧关系,青宴堂在江湖的眼中也变得不可靠起来,正道弟子们义愤填膺,自发性地组成了队伍前往禅宗一带查案。 秘宝所带来的贪慾,人内心深处的黑暗,都是无法想像的。尤其是,当想到这样一个能搅动江湖的秘宝极有可能被他们恨之入骨的魔教拿到,那些正道宗门一个两个的便坐不住了。为表示此次灭魔之徵的诚心,正道还特定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于青云山开坛做法,召集天下群雄共讨魔教。 这日子,便定在了下月初二。 负责整理此事的坛主一说完,大殿上静的落针可闻。 须臾后,几个长老同时爆了粗口。 玄阴派的掌事人是个中年男子,此时不由得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将右手贴在胸前,以此表示对魔教的忠心,颤抖着声音说:「禀教主、圣女,此事一出,属下便将我玄阴一派的弟子尽数召回,挨个细细审问,行踪不明、有嫌疑的弟子还上了刑罚,但拷问下来,都能证明此事并非他们所为。」 掌事人将头埋得更低:「属下以为,此事应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一旁候着的侍从连忙将审理得到的卷宗呈上。 姒荼快速扫过,弟子活动的路线,进过的商铺都有一一註明,距离案情最近的那名弟子,也不过是在白日里路过了禅宗门口,后又迅速赶往了别处,人证物证皆有。 他的手指轻点卷宗,若有所思。 教风使然,他魔教的弟子平日里是随性散漫了些,但出门在外做任务的,都是能拎得清利害关系的。秘宝之事不好掺和,一个不小心便会沦为了宗门对抗的炮灰,死无葬身之地。是以在数月前,他就曾下过令,告诫弟子们对秘宝一事敬而远之。 卷宗上分外详尽的陈词也恰好能说明,玄阴派的弟子还是很安分的。 那么,大抵便是有心人在特意作怪了...... 第67章 以形补形 姒荼稍加思量, 心下便做出了决断。 「此事不同以往,我教既牵扯其中,便不能坐以待毙。」 「本座届时会亲自前往禅宗搜寻真相, 」他从尊位上缓缓起身, 耳旁的银饰华丽且张扬, 反射出冷然的光:「我教向来不遵循这俗世准则, 清白名声于我教更是无用, 但却并不代表要一直容人欺凌谩骂。」 底下的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咱干的咱可以认, 不是咱干的咱可不背这黑锅!」 「平常偷鸡摸狗的小事咱可以不计较,但都要打上门来了,当我们好欺负啊!」 底下几位心直口快的坛主更是直接朝高台上喊道:「教主,咱干脆直接打回去吧, 不受这鸟气!」 「对啊, 又不是干不过那些伪君子, 咱直接杀回去, 反正这些年也没少被骂,不差这一点半点!」 一直没发话的姒泇在此时凉凉开了口:「打回去?是嫌罪名坐的不够实还是嫌那些名门正派打上来得不够快?」 看那几个汉子还欲再说些什么, 姒泇吹了吹涂着丹蔻的指甲, 直接点了名:「韦正, 要是没记错,你家娘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吧?」 第133页 「符千水, 你这新婚燕尔的,也注意着点吧,别总想些打打杀杀的。」 「乐无涯,你爹上个月才给本圣女手书一封, 让我管管你这三天两头朝外跑的浪荡气,你保证了什么?」 被点到名的几个坛主瞬间立正站好, 挠挠脸颊抓抓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下来。 姒泇长嘆一口气,也站起来走到姒荼身边:「想必各位也能看出来,这些事的背后错综复杂,所涉及的范围,早就不局限在江湖之内了。」 几位长老摸了摸鬍鬚,也认同道:「不错,我们万不可中了他人的圈套,让魔教真的成为众矢之的。」 「还是採取和缓的处理方式吧。」 众人冷静下来,齐齐朝主位躬身行礼,声音整齐肃穆,在殿内久久迴荡: 「但凭教主差遣!」 姒荼抬手打断众人的高唿声,语气意味深长:「这么多年来,那些莫须有的污名魔教担得够久了,趁这次机会,本座也该好好做个清算......」 他转头看向姒泇:「本座不在的日子里,倒是还要劳烦圣女派人去查几件事。」 ...... 千秋岁。 楼岸坐在窗前,一袭素衣青簪挽发,正拿着楼家商行的帐本细细查对,窗外阳光正好,穿过院子里的古树,细碎着洒落在他的肩,缱绻温柔。 听见院外的声响,他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窗外走来的那人,眸中笑意点点:「回来了?」 姒荼看到人的瞬间,便下意识扬起唇角,方才在大殿上冷傲的气势一扫而空,被逐渐加快的步伐取代。 从门口穿过小院不过短短几十步,走到最后,他竟抓着衣摆小跑起来,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跨进书房,将懒散靠在窗边的某人扑进怀中。 姒荼趴在楼岸身上蹭蹭,又勐勐吸了两口,像是恢復了十年功力般精神抖擞起来。 啊!夫人的怀抱,他的药。 直到被楼岸好笑地捏着领子提熘离开,教主大人还是一副沉浸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楼岸沉吟片刻:「......采阳补阳?」 姒荼一本正经:「不,这叫以形补形。」 楼岸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以人妻补人夫。」 楼岸:...... 姒荼莫名骄傲:「吸这两口,比嗑九转大还丹还好使。」 楼岸瞭然点头,视线停留在他的穿着上,观赏片刻后,他伸手捏住姒荼垂落在肩上的一根小辫儿细细打量起来。 「这跟观花镇的王姐,似乎编的不太一样?」 姒荼欢快地嗯了两声,拉起另一边的指给他看:「这是魔教特有的编发,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手法都和王姐的那一种不一样。」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复杂了些......」他不知又想到了哪出,眼睛忽地一亮,欢欢喜喜拉着楼岸坐下:「王姐的那一版我也会,我给你编!」 「夫人如此貌美,编出来一定更好看!」 楼岸的视线落在他的耳畔,但笑不语。 那里的蛇形银饰繁复精美,衬得人也艷丽非常。 好看么?某人今日的装束的确格外好看。 好看到......让人忍不住生出了某些更为阴暗的欲望。 ...... 玉簪不过在发间松松一挽,余下三千青丝散落在背,如丝绸般光泽天成,让人忍不住想要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姒荼将手上代表教主身份的尾戒摘下,胡乱套在了楼岸的指间,开始给人梳起了小辫。 窗外风景清丽,微风不燥,两人一站一坐,眉眼间尽是温柔。 ...... 安静了须臾后,姒荼的视线恰好扫过桌上的帐本,想起楼岸之前所说的接管商行一事,顺势开口问他:「咱们这次离开,不知道还会在外面耽搁多久呢,楼家商行那边......你离开这么久没事吗?」 楼岸:「自我准备来魔教寻你时就打点好了,安排了几个金陵台的老人改换名姓进了商行,有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楼自枫父子想要做手脚可没那么容易了。」 「倒是楼自枫所管的北路商行,这些日子被我的人查出不少问题,」他轻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能耐。」 「好歹是我爹娘打下的基业,就算我不想要,也不是他们能糟蹋的。」 姒荼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却一点点翘起来。 他弯弯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夫人真厉害!」 楼岸淡定点头,宠辱不惊:「多谢家主大人夸赞。」 姒荼想了想,又道:「讨伐大会定在下月,事发突然,加上我们还要调查案子和来回奔波的时间......嗯,算起来,我们今日便得出发了。」 他拿出个红珊瑚珠子绑在小辫上,给它来了个堪称完美的收尾。 姒荼拍拍手,颇为满意地看了看,抱着胸放下了狠话: 「讨伐大会?本座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到时候,可千万别被本座骂哭哦~」 ...... 数日后,禅宗。 厚重古朴的钟声悠远,佛殿内,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俯视着芸芸众生。 「楼施主,这里便是师兄遇害的静室了,」带路的和尚微微施了一礼,侧身让道:「施主可在此地查探,贫僧于前殿还有要事急需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第134页 楼岸点头回礼:「多谢。」 那和尚收了表情,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楼砚星扒着门,看着那和尚的背影嘟囔道:「好冷漠呀。」 姒荼笑眯眯地搭上他的肩:「人家已经算客气的了。」 「毕竟,你们现在可是涉嫌和我这个大魔头蛇鼠一窝呀。」 他此时易了容,成了个面容清秀的小弟子,只余一双清透的眸子能让熟悉之人分辨一二。 「怎么样?被冷待的滋味不好受吧?」 楼砚星转头看他,嘿嘿一笑:「没有啊,感觉还挺新奇的。」 「我哥跟我说了,以前我们仰仗着楼家,仰仗着青宴堂的名声在江湖上享受了不少便利,被人捧着的滋味是不错,但不能总想着要他人以礼相待,偌大的江湖,受人冷眼也是常有的。」 「要以......」他皱眉思索了片刻,看向楼砚池,眼睛一亮:「要以平常心看待!」 「哥,我没记错吧?」 楼砚池抬手一敲他的脑袋,勉为其难道:「一般般吧。」 「嗷!」楼砚星抱住脑袋控诉:「没记错你还打我!」 姒荼笑得乐不可支,靠在了楼岸的身上。 他们今日刚抵达禅宗,就在门口看见了这兄弟俩,楼砚星还在那里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果不其然,远远地看到他们招手,这傻小子眼神就亮了。 上次英雄大会一别,楼砚星他们借着做任务的事,没跟着回楼家,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江湖上飘荡。这次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查案的任务也不好做,复杂又容易遭人冷眼的事,青宴堂没几个弟子愿意接,楼砚池猜到楼岸和姒荼会往前往这边查案,便提前接了案子,带着楼砚星赶往这边,两方人马才再次得以相会。 「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楼岸推开了身后静室的门,回头嘱咐:「小心些,别破坏了现场的痕迹。」 几人收了笑意,正色起来,跟着进入了那间静室。 禅宗的人应该也是想到了会有人前来查案,所以事先并没有进行清扫,还保留了案发时最初的样子。 他们来得还算早,但在这之前似乎已经有其它门派弟子来过这里,是以现场的痕迹有被动过的迹象。没有查案经验的小弟子们一通乱翻,破坏了不少打斗痕迹。 楼砚池蹙起了眉,蹲在地上查看起来。 「师兄,你看,这一掌,用了近六成的力,却被福慧大师避开,是以打在了墙上。」 楼岸上前,伸手碰上那处掌印,触感一片冰凉。那掌印嵌入了墙内三分,此时遇热竟然冒出了丝丝寒烟。 正是玄阴一派功法的特点。 思索片刻后,楼岸摇了摇头:「不对。」 楼砚池连忙追问:「哪里不对?」 姒荼站在他们身后,也在此时开了口:「角度不对。」 「没错,」楼岸站起来,慢慢挥掌演示了一遍:「人在情急之下打出的一掌,根据姿势站位的不同,掌印用力分布情况便不同。」 「倘若你自右往左击出,哪怕只是偏离分毫,这掌印嵌在墙上的厚度,便会自右向左逐渐变薄,先接触到墙体的那半侧掌印定然会更深入,反之亦是如此。」 「但这墙上的掌印,用力大小、厚度深浅,各处都别无二致,就有些奇怪了。」像是刻意印上去的一样。 楼砚星似懂非懂,发问道:「难道就不可能是兇手的站位恰好处于目标的正前方吗?用巧合一词似乎也能解释。」 楼砚池点头:「是有这种可能,但从地上的血迹来看,似乎并不是巧合。」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几处杂乱的血迹上。 姒荼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们:「不如,我们来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吧?」 第68章 痕迹分析 月黑风高夜, 静室。 福慧大师正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打坐调息,一名黑衣人却在此时悄然出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了他。 ....... 「等等, 」姒荼伸手打断了他们:「我们好像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众人停下动作, 都看向了他。 「已知兇手在禅宗一共做了两件大事, 一为盗取信物三十五瓣金刚菩提, 二为重伤宗主福慧大师。」 「可方才我们来时已经了解过, 这被盗的信物存放在藏经阁内, 而藏经阁距离此间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兇手在短短的时间内办完这两件事可不容易。盗宝一事,若技巧足够高明,的确可以做到不被人察觉便熘之大吉, 但杀人就不太可能了, 尤其他面对的可是江湖里老一辈的绝顶高手, 福慧大师。」 「按照现场打斗的激烈情况来看, 绝对会引来夜间巡逻的武僧。一旦被人发现福慧大师出事,那整个禅宗便会在短时间内戒严, 想要在那种情况下盗走宝物简直是难上加难。」 姒荼摸了摸下巴:「是以, 兇手盗取宝物的时间肯定要早于袭击福慧大师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是盗走宝物后, 才来攻击的福慧大师。」 「那么问题就来了,盗宝已经足够兇险,兇手在没被发现的情况下将信物拿到,按理说应该不会过多停留才是, 怎么还反而跑到了静室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为什么这么做?」 楼岸跟上了他的思路,简洁道:「要么是寻仇, 要么是不得以为之。」 第135页 楼砚池否定了第一种可能:「我来之前找金陵台拿到了福慧大师详细的生平。」 「他是被上一任宗主捡到的弃婴,自小就出家为了僧,受上一任宗主的影响,从不与人为恶,在江湖里帮助过不少人,威望一直都很高,是江湖里少有几位能被称为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 禅宗在江湖里人缘一直都很不错,比起江湖里每天层出不穷上演的恩怨情仇,禅宗的人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冷静劝阻,冷静帮扶,冷静的阿弥陀佛,自带一种淡淡的气场。光是靠近那里,就仿佛被佛光所笼罩,连时间流速都慢了下来。这样的一个宗门,却偏偏全是武僧,武力奇高,十分的不好惹,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渐渐没人敢招惹他们了。 综合来看,寻仇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太能说的过去。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兇手袭击福慧大师,是不得已为之。 在偷盗的任务完美到手后,盗贼本可以隐匿逃走,那他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得已来到了这间静室,又不得已和福慧大师交了手呢? 几人沉默下来,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盗贼,很有可能是在逃走途中被巡逻的武僧发现了端倪,不得以先藏匿于这间静室躲避一二,却偏偏撞上了福慧大师。 可是这样似乎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姒荼思考时目光下意识在周围转了一圈,正当他准备开口推测一二时,却突然一顿,房间里忽略掉的细节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间。 「等等,这间屋子里......似乎没有蜡烛?」 众人被说的一愣,目光却也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不错,这件静室里没有蜡烛,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烛台。 没有烛台,没有蜡烛,那晚上在此间静修的福慧大师又是如何照明的?难不成他不需要照明? 这个问题在众人心中浮现。 由于练功的缘故,江湖上的高手在一定程度上耳目聪慧程度都要高于常人,甚至有一定的夜视能力,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完全不依靠照明物品就能面对黑暗。 楼岸沉吟片刻后,起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便从一个洒扫的小和尚口中得知,福慧大师静修时的确不喜欢点灯照明,已经是好几十年的习惯了,说是在黑暗中更能静心养气,有了他的吩咐,渐渐的,打扫的弟子便索性不在他的静室中放置烛台了。 听着楼岸带回来的消息,众人一时有些沉默。 楼砚星歪头想了想,迷惑道:「屋子里这么黑,这么安静,跟没人似的,想想就很瘆人,福慧大师就不怕闹鬼吗?」 楼砚池嘲笑他:「寺庙里闹鬼,亏你想得出来。人大师心中自有佛祖坐镇,不惧鬼怪来犯,谁像你似的,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怕鬼。」 楼砚星撇撇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姒荼却在此时突然灵光乍现,勐地将线索联繫了起来。 他惊喜地抬头,却和楼岸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你也明白了?」姒荼沖他眨眨眼,笑道:「可以啊,不愧是楼堂主。」 楼岸弯唇笑笑:「家主大人也很厉害。」 此时正被兄长噎到的郁闷小星茫然地看向了他们。 楼砚星:???你们知道了个什么? 楼砚池方才只专注于取笑弟弟的幼稚行为,没仔细留意楼砚星的话,此时被姒荼两人一提醒,稍加思索,便也明白了过来。 楼砚星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逐渐痴呆:「那什么,各位大侠究竟明白了什么,能给小的讲讲吗?」 姒荼被他的表情逗笑,没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才开口:「还得多亏了你啊。」 「原本我们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福慧大师为何晚上不点灯这件事上,都在猜测其中是否有见不得人的隐情,但经你方才一说,我才意识到我们钻了牛角尖。」 「这个看起来怪异的习惯,却恰好能和我们之前的推测联繫在一起。」 「我一开始便在想,若真如我们所猜测的那般,盗贼是因为在逃走的途中不小心惊动了巡逻的人,不得已才进入静室躲避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其它无人的静室呢?那样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不是吗?」 楼岸也点点头:「除非他能保证当时静室里的人会包庇他,不然怎么看,有人的静室都要比无人的静室危险得多。」 姒荼打了个响指:「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现下看来,那盗贼不是故意选择了有人的静室,而是他自以为选的是无人的静室。」 这一番话有些绕,但楼砚星拿出了在聊八卦时十二分的专注力,愣是给听明白了。 「因为没有烛光,故而盗贼错以为福慧大师所在的静室是没有人的,」楼砚星眼睛亮起来,笑道:「那盗贼太惨了吧,深夜里那么多无人的静室,偏偏就挑中了福慧大师所在的这一间,好倒霉啊。」 姒荼拍拍他的脑袋,赞许道:「小星真聪明。」 因果终于串联起来了,几人绕到屏风后面仔细检查了一下,果然发现了没关紧的窗户和地上不甚清晰的脚印。 猜测对了大半,众人渐渐兴奋起来,在确定了当时盗贼所处的方位后,原定的场景还原也终于正式开展。 ....... 月黑风高夜,静室。 第136页 福慧大师正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打坐调息,一片静谧中,窗户突然传出了些响动,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屏风后。 福慧大师被这响动惊扰了修行,原以为是风声作怪,却没想这细细一感知,发现房间内居然真的多出一个人的气息来,惊吓之余,他顿时便出声问询:「何人在此?」 盗贼借着跑到静室的功夫甩掉了起疑追踪的武僧,正准备松口气,却又被这屋内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他终于看清,屋内居然还坐了个和尚。 怀里的信物还没运走,他决计不能被抓住,此时...... ...... 姒荼抬手:「等等,这里......我们该如何推测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楼岸沉吟道:「应是福慧大师先动的手。」 「盗贼误打误撞进了福慧大师的房间,因此避免了被巡逻武僧查到的情况,巡逻渐渐走远,危机暂时解除,在此时发现房间内还有人的情况下,他为了不被人发现,肯定会优先选择避而不战,要么选择逃跑,要么按捺不动。但福慧大师不是一般人,结合当下情景也能猜出这位人士来者不善,定会出手阻拦对方逃走。」 「此为其一。」 「再者就是依据地上的痕迹,」楼岸蹲下,指着那几处已经被遮盖了部分的痕迹道:「武僧不如盗贼那般擅长轻功,步伐变换间较为笨重,是以脚印也会格外清晰,再加上禅宗弟子所穿的鞋袜皆是统一的,由此可看出这几处印子都是福慧大师留下的。」 他的指尖一路往前,追溯到了屏风后,正是盗贼当时所处的位置:「大师应该是发觉了盗贼想要逃跑的意图,率先出了手,也便是在这里,他们爆发了第一轮的交手。」 几人顺着楼岸所指的痕迹看去,果然都一一对应上了。那面屏风被福慧大师的拳风扫到,破了个口子,周围的墙壁上也有不少禅宗拳法的波及痕迹。 看情况来说,在这个地方的交手,是福慧大师占了上风。 这处地方分析完,楼砚池也紧随其后开了口,在分析痕迹走向、拳脚波及程度这方面来说,他比楼岸还要更为擅长些,众人便随着他的分析一路前进,甚至能在他精准的分析下在脑内通过想像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一炷香后,众人再次来到了那面印有掌印的墙壁前。 那枚掌印,正是江湖众人推测魔教为此次盗宝伤人的关键指向性线索。此时仍纹丝不动地印在墙内,还会随着人的触摸散发出几丝代表着玄阴功法的森寒之气。 而在距离墙根不远的地上,有一滩醒目的血迹。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停在了那里,就整个房间而言,这里的痕迹是最多、也最为密集的。 虽然复杂,可一旦有所收穫,便是能证明掌印的留下是否为巧合的关键线索了。 第69章 好兇~ 众人的视线一齐落在了那些痕迹上, 试图从中看出关键的线索。 楼砚池眉头微微蹙着,半晌后才再次开口:「这里,也是我一路看下来后, 觉得最为疑惑的地方。」 他伸手指着地上那处干涸的血迹:「这里的血应该是福慧大师留下的。」 在此次事件里, 福慧大师身受重伤, 吐血倒地, 最后就是昏迷在这里被人发现的。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屏风后到这里短短几息, 两人交手数十招, 根据那些拳风扫过的痕迹来看,福慧大师在对敌中明显是占据上风的,那盗贼虽轻功了得身法灵活,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一味格挡闪避。」 导致这半侧的房内全是被拳法波及到后, 碎裂横飞的家具摆饰。 「当两人位移到这里后, 」他指尖拂过地上凌乱的尘土:「为何福慧大师却突然落了下风?还被人重伤至此?」 毕竟那可是功法深厚的武林一代宗师, 论内力武功,江湖上可少有敌手, 就算对手再灵活, 百招内也定能分出胜负。 再者, 楼岸并不认为那盗贼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楼砚星猜测:「莫非是那盗贼故意隐藏了身手?」 姒荼摇头:「不像,若盗贼真的如此厉害, 早在发现房内有人时就会出手了,十招之内制敌岂不快哉,何必且战且退闪避这么久,白白浪费时间吸引巡逻之人。」 楼砚星再猜:「那会不会是下毒?迷烟毒雾之类的,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洒出,趁大师目眩神迷之际再给予狠狠一掌......」 楼砚池否定了这个可能:「福慧大师重伤后, 禅宗把江湖上几乎能请到的名医都请来了,这几天可热闹,名医们在床边都吵成一团了。」 「但经过细緻诊断后,暂时还无人发现大师有中毒或中过毒的迹象,唯一的致命伤就是背后的那一掌。」 「等等,背后?」姒荼一挑眉,疑惑道:「两人不是在正面对抗吗,怎么绕到背后去的?」 楼砚池被问得顿了顿,猜测道:「或许,是那个盗贼身法足够快,在瞬息间下的手?」 楼岸接过话:「禅宗的拳法我见过,刚劲有力密不透风,能将对手暂时禁锢在一方空间内,压迫感极强,那盗贼至此也只能堪堪闪避,不然也不会被牵制这么久还找不到机会逃走。」 「哪怕是踏千山,」他顿了顿,看向姒荼:「又或是魔教的巫山一段云,类似这种江湖顶级的轻功,也几乎很难做到。」 第137页 姒荼认同了这种说法。 但事情似乎扑朔迷离了起来。盗贼并非藏拙,也没有下毒,武功路数虽暂且不知,却不足以和福慧大师抗衡,偏偏......福慧大师的伤处又是留在后背,直击心脉。 他唇微微抿起,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排除那些不可能的,就只剩下...... 姒荼勐地抬眼看向楼岸,几乎与他同时开口:「这里还存在过第三个人!」 背后的那一掌,是偷袭!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微微一滞,楼砚星不禁打了个哆嗦,搓着手臂讪讪开口:「真的假的,怪,怪吓人的嘞。」 姒荼点点头:「若按照先前的分析,那从后背打出的一掌能够准确无误地直击心脉,最可能的推测便是偷袭。」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窗户,那里正好与此处相对,仔细一想,倒的确是个绝佳的偷袭点位。 见自家弟弟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楼砚池抱起胳膊给他解释起来:「你看,若真是那盗贼抓住破绽绕后出掌,福慧大师就算避不开,也肯定会有所躲避,如此一来,那一掌绝对会有所偏移,不可能做到如此准确无误,一击制敌,故而,在当时最有可能的发生的情况,就是出现了蛰伏在暗处的第三个人,从背后袭击了大师。」 「福慧大师久久没能醒来,也是由于那一掌震裂了他的心脉。」 楼砚星恍然大悟,他眼珠转了转,随即兴沖沖地发问:「那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墙上留下的掌印是事后故意印上去,用来误导大家的了?」 姒荼笑着「哟」了一声,夸他:「谁说我们家小星不聪明了?脑子这不是转得挺快嘛。」 「没错,如果我们能找出第三个人存在并偷袭的证据 ,那就可以证明福慧大师重伤完全是一击之下造成的结果,墙上的掌印自然就是故意印上去的了。」 他忽地又想起了些什么:「对了,福慧大师身上的伤......那些医者把脉时有看出些什么吗?比如兇手的内功心法之类的?」 人在紧急时刻下意识用出的武功是骗不了人的,哪怕那兇手学会了魔教玄阴派的武功,但终归不是自己的本命功法,在福慧大师身上留下的一掌或许能看出些其它的东西也说不定。 打探过情况的楼砚池摇了摇头:「或许跟禅宗所练的功法有关,医者赶到时,福慧大师体内自成的心经早就开始了运作,已经将外部入侵的内力驱散了,是以医者能探出的只有伤情。」 闻言,姒荼稍稍有些可惜,却也不再纠结,和他们继续寻找起了其它线索。 姒荼在自己怀疑的窗户处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他探头出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布景,锁定了目标,下一刻,他利落翻身跨过窗台,足尖一点便飞上了房梁。 若是窗台上没有痕迹,那么能够支撑兇手等待时机成熟后破窗而入搞偷袭的地方......大致便是这里了。他晃了晃腰间的玉坠,单腿跨出半跪在房樑上搜寻起来。 果然! 姒荼唇角翘起,他发现在靠近屋檐那一侧的阴影处,有男子留下的半个鞋印。 啧。本教主真厉害。 他慢吞吞地在心里夸了夸自己,才撑着房梁旋身落回地面。又从窗户处招招手,让带着查案工具的楼砚池拓印下了那枚关键性证据。 这下,魔教身上的嫌疑也能小了不少。 ...... 屋内,楼砚星还在锲而不捨地搜寻。 只可惜,在案发后的这几天,来查案的不止他们这一波,导致地上原有的痕迹被覆盖了不少,眼下显得十分的杂乱,不少痕迹都十分难以分辨。 楼砚星对这些不甚了解,他依着兄长的命令找寻了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得蹲下嘆了口气,他托着腮,正感嘆查案不易时,没想到抬眼的瞬间突然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他认真地皱眉看了看,在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立马乐呵起来,招手喊来了其他人:「哥,姜哥,岸哥,你们快过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楼砚星招唿他们一一蹲下,众人才发现在不远处的木柜上有几道略深的划痕。 位置偏下,处于视线极其容易忽略的地方,在站着的角度下几乎不可能发现,因此几人搜查了半天也没看到。现下几人都学着楼砚星的姿势在角落里蹲下,才发现沿着盗贼和福慧大师打斗的路线上一路看下来,深深浅浅的划痕还不少。 「那是什么兵器弄出来的?」姒荼疑惑:「匕首?钩刺?」 楼岸上前仔细查探了一番,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不是兵器,是爪痕。」 「爪痕?」 「嗯,」他一处处仔细研究过去:「都是爪风扫过后留下的痕迹。」 「应该是盗贼留下的,很利落,拿来对付一般高手不成问题,但偏偏遇上了福慧大师的金刚拳,被完全克制了。」 姒荼追问:「能看出是哪一路的武功吗?」 「不太确定,但......依照这专攻下三路的打法,似乎更像是平沙落雁那边的武学。」 姒荼眉头一皱:「平沙落雁,北地那边的?怎么跑来这了?」 楼岸看着那些爪痕,灵光忽地一现,他半垂着眸子,在脑海中迅速过起了嫉恶榜。 嫉恶榜,如其名,是一张在各路侠士见证下,由金陵台拟定,汇聚了江湖上各大小「凶神」的榜单,涵盖范围十分广泛,排名越是靠前,其人便越是臭名昭着,也代表了愈加高昂的赏金。 第138页 片刻后,楼岸睁开了眼睛。 「嫉恶榜,第一千三百七十一名,邪怪双盗。」他背起了金陵台的人物卷宗,语速不快,吐字很是清晰:「这对兄弟来自北地,虽然被江湖称为双盗,但其实只有弟弟阿古达木的偷盗功夫了得,以一双妙手名动江湖,轻功也属于顶尖之列,据传,凡他所看上之物,三日内必能收入囊中。」 「哥哥特木尔,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于武道一途上手极快,武功路数也让人捉摸不定,似乎各大小门派均有涉猎。据收集的情报来看,他与人交手时总计用过不下十种功夫,熟练度很高,其中,就包括了楼家的剑法。」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惊讶,楼砚星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厉害?那这样的人物,在嫉恶榜上怎么才一千多名,不应该啊!」 「这邪怪双盗技艺超群,但在江湖上很是低调,宝物一旦得手就迅速撤离,从不拖延。」楼砚池显然对这二位也有过了解:「这二位的名次全然是靠盗宝得来的,自然不如那些动则就屠门屠派的凶神出名了。」 他嘆了口气:「这些年来,不是没有盯上这二位的人,金陵台在数年前接过一个寻人的单子,找的就是这邪怪双盗,我们也是在那时才对这二人有了不少了解。」 楼砚星好奇:「那后来呢,单主找到人了吗?」 「没有,」楼砚池面色有些沉重:「单主死了。」 「死了?」 「消息交付完成后,单主便即刻赶往,却在到达的前一夜,死在了客舍里。」 「至今不知兇手下落。」 楼砚星沉默着闭上了嘴。 楼岸点点头:「我最初也没想过会是这二人。」 「但根据目前的线索和以我对嫉恶榜上人物的了解,是他二人的概率很大。」 姒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是不惧这邪怪双盗,威名嘛,传来传去吹来吹去的会夸张上不少,他对此深有体会。 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关心...... 「嫉恶榜是什么?」 姒荼一问出口,屋子里的气氛明显变了变,楼砚星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番欲言又止后愣是沉默了下来。 姒荼挑眉疑惑:「有什么问题吗?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楼岸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才细緻地给教主大人介绍了一番几个江湖上众人皆知的榜单。 但姒荼的兴趣明显不止步于此,他听完嫉恶榜的上榜规则后,兴致勃勃地指了指自己,满脸期待:「我呢我呢,本座在嫉恶榜上排名第几,人物介绍又是什么?」 三人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一个没忍住,同时翘起了嘴角。 楼砚星弯着眼睛,一脸钦佩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姜哥你可是万年不改的第一哦!」 姒荼不傻,知道他们笑的点不在于这个第一,疑惑半晌后扭头冲着戳他脸的某人兇狠道:「你,快点像方才介绍邪怪双盗那样介绍一遍我,快点!」 楼岸被他一凶,睫毛颤了颤,努力压下嘴角的笑,乖顺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魔教教主姒荼,嫉恶榜第一,悬赏三百万两黄金,功力深厚难测,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来无影去无踪,兇恶非常,世所罕见。」 姒荼勐地抬头:「???」 楼岸看着他,眸中笑意点点,语气意味深长:「是挺凶的。」 都把他凶硬了。 第70章 骚 姒荼不高兴地一揣手:「凭什么那个江湖公子榜就能把人吹的神乎其神, 到了本座这里就是青面獠牙状若厉鬼?」 「况且我不是在英雄大会上露过面了嘛,一点也不切合实际。」 他忽地想起来什么,扭头看着楼岸:「我怎么记得, 这嫉恶榜似乎是金陵台编撰的?发布前还会交由台主亲自审核?」 此言一出, 兄弟俩便敏锐地觉察到了空气里微妙的气息, 相视一眼后, 楼砚星嘿嘿一笑, 跳起来搂过自家兄长的肩膀便出门找副宗主商量案情去了, 独留下夫夫二人在此间对峙。 姒荼老大不乐意,上前一步,伸手对着楼岸的心口就是一阵勐戳:「本家主现在对你这种不当行径表示严厉的谴责。」 「好,」楼岸轻笑一声, 顺势反客为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不知家主大人要怎么罚我?」 他微微俯下身, 一眨不眨地盯着姒荼瞧, 眼尾的弧度撩人。 好好一句话, 怎么偏生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个味道?尤其是「罚我」两字,听在耳朵里有股莫名的色气。 姒荼暗骂一声男妖精, 红着耳根抽回了手。 楼岸歪头:「骂我什么?」 姒荼气沉丹田, 言简意赅:「骚。」 楼岸笑了, 点点头,干脆利落将人压在了窗台上, 低头接了个绵长的吻。 ...... 禅宗之人也并非不讲理之辈,在听完案情分析、见过几人拿出的证据后,便同意了后续的追查计划,不仅态度和缓了不少, 还坦然表示,青宴堂若能抓到此次案情的罪魁祸首, 证明魔教的清白,禅宗也愿意在下月初二的灭魔大会上为魔教作证澄清。 对方诚意十足,姒荼自然不会白白占人便宜,当即便卸了伪装,以教主之身与副宗主达成了约定,考虑到福慧大师的伤势程度,他便将魔教修復心脉的南疆秘药给了福慧大师。 第139页 一行人在确定福慧大师伤势渐渐转好后,才离开了禅宗继续查案。 ...... 隔日傍晚。 墨青峰半山腰,四人在一处山壁前探出脑袋。 看着远处巡逻的守卫,楼砚星回头用气音问:「我们怎么进去啊?」 楼砚池压了一把他的脑袋,也用气音回道:「当然是熘进去,不然呢?把你打扮成小娇娘送进去?」 在他们身后的姒荼没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邪怪双盗行踪太过飘忽,金陵台所知的消息也不多,能确定的是邪怪双盗最近的确来过这一带,其二便是这两人曾与一名採花大盗私下见过。 邪怪双盗是特意隐匿,他们的位置摸不准,但这採花大盗的位置还是能找出来的。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抓住这採花大盗,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些什么。 据可靠情报,那名採花大盗眼下就在这墨青峰中,只是山路崎岖,几人一路探查,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才终于摸到了洞穴所在。这採花大盗名叫谢绮,也是近几月才搬到这一带的,许是见此地风景甚好,干脆便在墨青峰上安了家,做起了土皇帝。这人在江湖上倒是没什么名气,唯一能查到的便是其一笔笔的风流债,据说男女通吃,荤素不计。 几人在这洞府外面观察了半晌,也算是摸清了巡逻的规律。熘进去不难,对付这些三脚猫功夫的侍卫也不难,怕的就是打草惊蛇,毕竟他们还不知道这洞穴构造,万一里面有什么暗道,让谢绮听到风声难保不会逃跑,届时这青山茫茫,再想抓到人还真不容易。 「我们四个人目标太大,不好隐藏,」楼岸沉吟片刻:「我和茶茶一起进入查探,阿池你带着小星在外接应,这样一来,风险也能降低不少。」 由两个功夫更好的人进入寻人,剩下的在安全地方等候接应,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确是更为保险的安排。 楼砚池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应下后,便带着楼砚星往回撤退到了安全地带。 姒荼和楼岸则是找准时机熘进了洞穴。 ...... 「欸欸欸,你们见着咱寨主新抢回来的那小少年没?」一名守卫趁着换班的功夫跟巡逻的另一队的守卫闲聊起来:「我昨晚路过时远远瞧了一眼,啧啧啧,长得那叫一个好看,怪不得寨主刚把人带回来就宝贝似的安排在了天仙阁。」 巡逻的守卫斜睨他一眼,也压低声音凑上前,开始显摆自己知道的消息:「你没在那边当值,消息还是落后了。」 「何止啊,天仙阁那边现已经热热闹闹准备着了,寨主说今晚就要和那少年拜堂成亲!咱轮班的还能去讨碗喜酒喝!」 另一个闻言惊了惊:「这么厉害?前几位也没这个待遇啊。」 要知道他们寨主不仅好色风流,还不愿多担半分的责任,别说成亲了,纳妾都嫌麻烦,以往被挑中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风流一夜后就被扔回原处,偶有几个和心意的也不过是勉强将人留下赐个阁子住着,这回能在将人掳来后声势浩大地筹办那么一场,先不说诚不心诚心,至少能看出那少年是真的对他们寨主的胃口。 巡逻的守卫摇头嘆息:「可不是嘛,但......我总感觉这小少年不是寻常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另一个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咱寨主之前看上的大家闺秀大户少爷也不少啊,那衣料,那打扮,最后不也是乖乖上了咱寨主的床。」 这人奸笑两声,拍了拍另一个的肩:「我跟你说,这越是大户的人家就越要脸面,自己族里的公子小姐出了这等事是万万不会声张的,咱又落户在这深山老林里,皇帝来了也管不到咱们,怕啥?你看这前几个,最后不都息事宁人了?」 「那倒也是。」守卫想了想,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和另一人说起了八卦。 两人都没注意道,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时,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连带着他们映在墙上的影子都扭曲了一瞬。 ...... 姒荼和楼岸两人一路避开守卫,闪身进了间没人的石室,才稍稍放松下来。 「在外面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这里边居然还别有洞天啊。」姒荼扯了个椅子在桌边坐下,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致,饶有兴趣。 「就是这薰香,咳咳咳,」他挥了挥袖子:「品味不怎么样?呛得慌。」 楼岸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呛吗?嗯......好像是有点。」 「不过这一类的薰香似乎都这样。」 姒荼又疑惑地嗅了嗅:「你认识?这是什么香?」 楼岸微微一笑:「催情香。」 姒荼:「......」 好你个楼小岸! 姒荼连忙伸手封住了楼岸的几个穴道:「屏息。」 他体内有巫尔木等一众霸道的毒镇守,这种寻常的催情香自然奈何不了他,怕的就是楼岸中了招,他可是听说这情香一道变化莫测,万一一个搞不好,这里的情香是那种不那啥就会爆体而亡的怎么办?眼下他们还在查案,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这......怪不好的。 楼岸乖乖屏住了唿吸,还冲姒荼眨眨眼,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但那表情细看下来,总觉得带着点可惜的神色。 是错觉吗?姒荼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还是凭着老夫老妻的直觉开口训诫:「给我老实点。」 第140页 楼岸笑着点头。 姒荼左看右看,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又顾忌着空气中无时不在的香气,说话时语速都快了几分:「进来时没想到这里边的空间这么大,我们一起走找起来太费劲了,抓个人而已,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刚刚露过那个换岗交接亭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这里面似乎还关着个被强掳来成亲的小少爷,这样,我们分头行动,待会出去一人走一边,往中心靠拢,尽快抓到赵琦,顺道还能把人给放了。」 「找了半天,邪怪双盗的影子都没摸到,我们得加快些了。」 楼岸对于不能继续跟着家主一事表示可惜,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正色起来,点头应下。 姒荼借着帘子的遮挡,朝外看了一眼,确定周围安全后,朝楼岸递了个眼神,两人便各自分头离去。 ...... 「放开我!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连本,本少爷都敢绑架!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 一个忙着挂红灯笼的老婆子闻言笑了一声,将灯笼安置好后站在门口:「好了大少爷,谁都知道你是个少爷,但我们寨主看上了你,别管你是谁,今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乖乖把这亲成了。」 石室里的少年沉默下来,似乎是被震惊到了,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成,成什么亲?!跟谁成?!」 那老婆子娇嗔地看他一眼:「少爷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眼下都这情形了,还没反应过来吗?」 「自然是跟我们寨主成亲了。也多亏你生了这副好皮相,把我们寨主啊,迷得五迷三道的,不仅破格让你住进这天线阁,还让昏迷的你多睡了一晚,今天就让老婆子我高高兴兴准备这洞房布置了。」 老婆子说着高兴起来,叉着腰道:「头一回那么热闹,说不准待会拜了堂,寨主一高兴,还能多赏些银钱给我呢。」 这些话一出,那少年几乎是五雷轰顶了:「天仙阁,什么没品味的破名字,谁稀罕住这破地方了!你们知道小爷我是谁嘛!我要,我要诛你们九族!!!」 喊到最后,竟有些无能狂怒的意味。 那老婆子觉得这少年人不过在虚张声势,自然不惧,像听到什么乐子似的咯咯笑起来:「知道知道,您是大少爷嘛,但老婆子好心提醒你,入了咱们这深山老林,可没人管得着这里,任凭你爹是个多大的官,都没法子。」 她顿了顿,又想起些什么,笑得意味深长:「少爷这副模样,应是还没伺候过人吧?倒是一副没开//苞的青涩模样,怪招人喜欢的。」 少年瞪大了眼睛:「什么开//苞?我一个男人开什么苞?!你你你别过来!你站那别动!」 老婆子对他的唿喊声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软膏玉势一类的物什就往里走去:「老婆子我也是为你好,少爷你没伺候过男人,初次若弄不好是会受伤的,寨主怜惜您,特意让我带您学习一番。」 那老婆子说着,竟是上前便准备拉扯那少年的衣物,少年苦于被禁锢,又似乎是还没消化完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论,一时挣扎不得。 就在少年犹豫着要不要以死明志守护清白之时,一道破空声响起,下一瞬,那老婆子的身躯便轰然倒地。 地上咕噜噜滚过了一块碎银子,少年本能地侧头看去,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倚靠了位玄衣少年,绑着根乌黑髮亮的小辫子,发尾的银饰小巧精美。 玄衣少年见他看过来,弯眼笑着沖他招了招手。 第71章 噁心至极 姒荼走到那少年跟前, 动动手指便直接震碎了锁链,没管少年由于震惊而倏然睁大的双眼,从怀里掏出个药丸丢给他:「吃了。」 少年顿了顿后接过来, 拿在手里没吃:「这是什么?」 警惕心倒是很强, 姒荼偏头看他, 见他捏着药丸的手指紧了紧, 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顿时温柔一笑: 「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哦。」 少年先是惊了惊, 在用目光细细扫过眼前人的神情后,却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出手救下他的男子,长的漂亮,身手漂亮, 气质不俗, 一看便不是什么普通的武林人士, 性格也让人有些拿不准。他在心里稍稍分析了片刻, 原本他还有些害怕这人之所以会出手救下他会是因为有所图谋之类的,但观察后, 对方的确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逗别人的, 一看就是随心所欲惯了,定然也不会是他往日里所接触过的那种人。 少年心下稍安, 仰头便将药丸吃了。眼下他内力全无,浑身绵软,以面前这人随意便能震断锁链的功力,想杀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根本不需要下毒。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看出了自己的状况,怕一会出门时带着他会拖后腿, 才让他服下缓解症状的丹药,以便应对突发情况。 丹药入口即化,不出几息的功夫,少年便发现自己淤堵的内力开始慢慢运行,心里不由得再次讶异起来。 随手拿出的丹药就是这种品质,眼前漂亮的少年身份果然不简单。 这样一来,对方是那些人的概率又大大降低了。 少年理清思路,再次开口时语气都变得恭敬了不少:「多谢......丹药。」他原本想称唿对方为前辈,但目光触及姒荼那张脸时,到嘴边的词又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毕竟对方的年龄看起来似乎与他差不了多少,又像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万一说错话就不好了。 第141页 姒荼抱着手臂任他观察,这短短片刻功夫,这少年的心思起码转了十八道弯,让姒荼难免升起了些好奇心。 行走江湖是该警惕些,不过这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心眼子却像是与生俱来般的七窍玲珑,到底是什么样的世家会培养出这种公子? 姒荼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沖少年招招手,示意对方跟上。 他现在可没功夫探究这些秘密,萍水相逢遇上了也是缘分,但将人救下送走便算了解,眼下,他可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这个在山里开凿出来的石宫是以环状建造的,一圈圈像内围推进,按照侍卫的分布情况分析,越靠近核心地带,就应当距离谢绮更近。方才他选了这个方向,一路走到最后看到的既然是天仙阁,那么楼岸选择的那侧必然就是谢绮的宫室了。 姒荼心里想着事,脚步不由得便加快了几分,跟着他的少年留意到后,也跟着加快起来。似乎是为了让那个老婆子更好的给少年做开//苞教学,这一带都没人看守巡逻,氛围很是安静。两人无言的走了一段路后,少年终于没忍住打破了静谧:「那个,我叫承誉,今日多谢......搭救之恩。」 姒荼点点头:「姜茶。」 两句话过去,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承誉许是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心不在焉,乖乖闭上了嘴没再开口。 姒荼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心里计算起来:按照时间来算,这个点,楼岸应该已经见到谢绮了才对...... 他的念头刚刚升起,不远处的守卫亭立马就传来了怒喝声: 「什么人?!」 「谁在那里?!」 「放开寨主!!」 随即便是刀兵声响成一片,还夹杂着几声受伤和撞击后的痛唿。 姒荼神情一动,只留下一句「躲好别动」便运起轻功飞掠而去。 守卫亭的另一侧,楼岸捏着谢绮的脖颈淡然而立,脚下是躺了一地的守卫。 姒荼赶到这里时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他看那道身长玉立的人影缓缓绽开笑颜:「宝贝儿真厉害。」 楼岸原本冷漠的神情顿时一松,还不等两人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石道里传来了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应该是其它守卫亭听到这边有动静后赶来查看的人马。 若单论武功,两人自然不怕这些守卫,可偏偏此地构造独特,石道较为狭窄,若是被追上来的守卫堵死,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全身而退。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先带着已经晕厥的谢绮往回退到连接上一个环形走道的路口,以便再做打算。 如果实在不行,便也只能杀出去了。 路过来时的位置时,姒荼提熘了把承誉的衣领,示意他跟上。身后的守卫意识到不对劲后已经提着兵刃追来,与此同时,石宫里突然响起了某种特殊的乐声,似是笛子却又比笛子更为浑厚深沉,在空旷的走道里不停迴响。 姒荼意识到那是传讯的信号,几乎在那道乐声响起的下一刻,石宫便如同活过来一般被嘈杂的声响所覆盖。一行人再次加快了脚步,努力朝连接口赶去。 很不幸,在几人到达连接口的瞬间,那个路口却冒出了更多的守卫,如姒荼预想的那般,道路成功被堵死了。 与此同时,石道的左右两边都传来了守卫们的脚步声,至此,几人能走的路线被全面封死,事情也发展到了最坏的结果,面对这帮堵死了所有道路的守卫们,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出去! 楼岸一手拎着谢绮,一手抖开了腰间佩戴的软剑,眸光沉沉,蓄势待发。 姒荼表情不变,垂在身侧的指尖却动了动,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手前的徵兆。 承誉站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眉头紧锁,腿在发抖,却仍旧在努力思考如何在不拖累他们的情况下完成自保。 气氛在这一刻凝结,战斗似乎一触即发,此时,却有什么炸响在他们耳边,如惊天的闷雷般轰隆一声,大地都跟着抖了抖。 山,似乎要塌了。石道顶部突然开始坍塌,掉下的岩石砸到了几个守卫,一时间,哀嚎声惊唿声连成一片。 姒荼一脚踹开挡在他们面前磨磨蹭蹭的几个守卫,拧眉喝道:「这里要塌了,不想死的就赶紧走!」 言罢,他便没再管那些人,同楼岸一手拉着一个离开了此地。 几人一路狂奔,片刻后总算抵达了出口,在刚刚踏出石宫的瞬间,又是一阵爆裂声响起,身后的山体便直接倾倒崩塌,将石宫彻底掩埋在了地下。 姒荼喘息未定,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直挺挺地朝他身边的承誉跪了下来: 「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下一瞬,周围便唿啦啦围上了一群人,也是对着承誉跪了下来,口中恭敬,请求责罚。 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三人:「......」 承誉伸手将那最先跪倒的黑衣男子扶起,却没管其它在地上跪着的人,而是抬眸看向了另一位站在人群外的男子。 那男子一袭青衫,手持摺扇,轻轻拢着眉,面容苍白,像是久病未愈般柔弱,双眸欲语还羞般自带泪光,抬眼慢慢望过来时也自带着股凄悽惨惨的气息。 仿佛真是个不入凡世的病弱谪仙人。 但姒荼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下意识便皱起了眉。 第142页 这个人,这种颜色的衣裳,这个特意摆好的姿势,这个无辜惨澹的表情,这个惨白得像是煳了面粉的脸,他可太熟悉了。 简直像是柳北如的粗制滥造版,还是特别造作的那种。 哕。 柳北如都比他顺眼。 姒荼看向楼岸,试图从他眼里得到认同。两道视线相碰后,姒荼惊奇地发现,楼岸的反应居然比他还要强烈,一向淡然的神色都隐隐出现了龟裂,似乎很是想吐。 楼岸缓了缓,保持住了优雅的形象,一言概之:「矫揉造作,噁心至极。」 姒荼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是以此言一出,四下便都静了静。 那位刚想开口的青衫公子神情一个没绷住,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见此,一旁原本神色不虞的承誉拨了拨头髮,难得颇有些孩子气地翘起了嘴角。 那位青衣公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忍了忍,才缓缓扯起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他看向姒荼和楼岸,语调是特意调整过的温软:「两位公子也是第一回见晚清,不知晚清是哪里惹了二位公子不快以至造成了误解。」 他顿了顿,又抿了抿唇,带着点怯懦地看向了承誉,低下了头:「还是说......是谁同二位公子说了些什么,才让你们误解了晚清......」 姒荼听乐了:「这位......青色的公子,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颊处:「你这里的妆掉了,不白了,补补吧。」 青色公子大惊失色,抬手挡了挡脸。 姒荼嘆了口气:「你看看你,装病就装病,做什么敷这老些粉,假就不说了,你看看,掉了多尴尬。」 晚清咬住了唇角,泫然欲泣。 承誉躲在他们背后笑得弯了腰。 姒荼一吐为快后,终于满意了,他点点头,拍了拍承誉的肩膀:「好了,现在安全了,你的人也到了,赶紧回家去吧小公子。」 「我们还有要事处理,就先走一步了,」他勾起唇角,抬脚离开:「江湖再会。」 承誉一愣,连忙学着他了解过的江湖人那般抱拳回他:「多谢姜公子搭救,江湖再会。」 姒荼搭着楼岸的肩往下走,闻言没回头地抬手挥了挥。 第72章 妾身害怕 两人沿着山路往回走, 墨青峰草木葱郁,途中姒荼随手扯了根杂草捏在手里把玩,晃晃悠悠没个正形, 心里却在回想方才的事。 他忽地想起方才在山洞里匆忙回退时的场景, 那时追兵将至时间紧迫, 他将承誉从躲藏的阴影中扯出带着跑路, 楼岸的目光在扫过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人时, 带着明显的出乎意料的惊讶,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两人在路过交接亭时就已经知晓石宫里还有个被掳来做压寨夫人的少年,在那种情况下,楼岸也定然能猜到他会顺手搭救那位少年, 理应不该惊讶才是。 那么...... 姒荼眉梢一挑, 指尖捏的那株杂草便直愣愣地指向了楼岸, 做出一副问审的模样:「大胆楼氏, 本家主现在问你,你可是与那被掳的公子相识啊?」 他叉腰森然冷笑:「为何隐瞒不报!还不速速说来与本家主听!」 楼岸弯了弯眼, 配合地垂下眸子, 作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柔弱模样来:「回家主, 不是妾身隐瞒,实在是......那位公子的身份实属难言!」 姒荼来了兴趣, 把杂草一扔,兴沖沖就要上前证实猜想,谁料楼岸这厮风骚至极,说话留一半, 偏偏在这种时候死活不说了。 楼岸委屈地将头别开,说是控诉, 眼里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家主方才好兇,吓坏了妾身,妾身心乱如麻,不知再从何说起了。」 姒荼眼睁睁瞧着这人一口一个妾身,十分地不害臊,一时难言,半晌后却也无法,只好踮着脚将唇凑上去在某人的唇上结结实实啄了几口。 楼岸心情大好,将手上滴熘着的人往地上优雅一丢,便搂着姒荼开始续话: 「他可告诉了你他的姓名?」 「说是叫承誉,」姒荼回答:「可是这名字有问题?是假的?」 楼岸微微一讶,摇头:「名字属实,但这样却让人反倒有些惊奇了。」 姒荼道:「我遇上他那会儿,这小子正要被个老婆子调教呢,脸都吓白了。倒是个警惕心强,脑袋也灵光的,许是想着我救了他,且又是一介江湖草莽,识不得他的身份,把名字告诉了我也无妨。」 「怎么,看你这样子,他的身份定然是非常了不得喽?」 楼岸笑笑,特意放缓了语调:「茶茶可知,这承誉二字之前,可是一个李字。」 李字?李承誉? 姒荼一讶:「那位小皇孙?」 他这么多年在魔教虽然一向深居简出,却也并非完全不知这天下事。尤其是在知晓柳北如就是当朝容王李元璟后,便又着手了解了一番皇家情况,秘辛虽不知多少,但浅显的宗亲关系一类已经基本理清。 这位小皇孙便是当今太子李元瑞的嫡子,柳北如的亲侄孙。 也怪当时他满心都是查案一事,未能留意这承誉二字究竟是哪两字,后来隐约猜到,也没敢断言。 现在想想对方那天潢贵胄的气质,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姒荼勾唇笑了笑,忽地开口:「这下你总算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物了吧?」 第143页 他眼神冷冷看向地面,那里静静躺着一个从很早就在装死的人:「一般家族是丢不起这个人,也不屑于在深山老林里耗费人力心血抓你。那天家呢?他们更丢不起这个人,但不同的是,你会死的非常惨。」 「你说是吧,谢绮?」 在两道冷然的视线下,谢绮自知瞒不过,抖了抖爬起来跪倒在地求饶:「谢谢两位少侠救命之恩,还请两位少侠别将小人交出去。」 他头磕得勤快,一副明事理、能屈能伸的模样。 姒荼可不吃他这一套,当即便将人捏住脖颈提熘起来,开门见山:「邪怪双盗在哪?」 谢绮脸色涨红,难以唿吸,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人,不认识......」 不待他说完,姒荼抬手便轻轻在他胳膊上一按,下一瞬,他的那条胳膊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谢绮双目欲裂,不住地发出「呵呵」声。 将人一丢,姒荼无视他的痛苦嚎叫,再一次问:「邪怪双盗在哪里?」 「本座最讨厌欺骗,你想好了再开口,不然......」他停了停,语气很轻:「下一次就是右手了。」 「我说!我说!」谢绮勉强爬起来,跪行几步,涕泪横流:「在迷魂岭,那里瘴气遍布,他们,他们找小人买了除瘴的药,躲去那里了。」 「求求两位少侠,放过小人吧!」 姒荼和楼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谢绮面上露出喜色,扶着胳膊站起来,跌跌撞撞刚朝前走了几步,一枚碎银却突然从后方袭来击中了他的命门。谢绮笑意停滞在脸上,身躯轰然倒地。 ...... 山下。 两人到了和楼砚池兄弟俩约定的地点,却始终没发现两人的身影。 楼岸伸手接住一只鎏光寻音鸽,展开信件看了一眼,眉头在下一秒皱起:「出事了。」 姒荼凑上前查看。 「在我们上山前没多久,各大门派前来禅宗查案的小弟子们几乎同时收到了一封挑衅信,发自盗宝人之手,诚邀各位前往迷魂岭捉拿他归案。」 姒荼嗤笑一声:「有意思。」 「弟子们上山没多久便齐齐迷失在了山林中,阿池和小星便是接到了西南方向发出的求救信烟,匆匆赶去救人了。」 「看来这个迷魂岭,我们是非去不可了,」姒荼摸了摸下巴:「怎么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呢?」 楼岸摸了摸他的头。 「不管怎样,」教主大人笑眯眯地道:「本座现在单方面宣布,搞阴谋诡计的人,你死了哦。」 ...... 迷魂岭。 楼砚星将防瘴的药丸塞进楼砚池的口中,又将清心凝气的香囊挂在了对方的脖领处,将人搀扶着往前走。 怪他,没早一点留意到这迷魂岭被布置成了一座机关阵,不够警觉触发了机关,导致兄长为了护他胳膊上挨了深深一下,见血后瘴气迷雾只会入体更快,眼下楼砚池已经昏迷不醒了。来时的路已经重新被迷雾覆盖,无法再回头。 这里的雾气带毒,有引人心魔,让人神志不清的作用,密林里毒蝎蛇虫遍布,人行其中,还得防备着它们时不时的偷袭。 楼砚星咬着解毒的药丸,口齿不清地回头问:「叶箫,你,你没事吧?」 身后那人挥掌狠狠噼开一条毒蛇,没好气道:「说了叫我释空,老子,出家了!」 「哪有出家了还一口一个老子的,」楼砚星抹了把汗:「小林子,你没断干净啊。」 释空翻了个白眼,不是他定力不行,实在是这小子太能逼逼叨叨,让人心头火起。 「前面,前面雾气又加重了,」楼砚星喘了口气,差点把解毒丸咽下去:「小林子,你行吗?」 释空掌风凌厉,硬生生挥开了一个通道:「闭嘴啊!」 他此次上山也是为了寻找少阳宗的师兄师弟们,没想到半路遇见了这兄弟俩,便一同上路了。 楼砚星提剑噼开灌木丛,还是有些担心释空:「你真的没事吗?我怎么感觉你眼睛红了?要不你别走了,找个地方调息一下吧,你的同门我去找。」 他可记得,心魔发作的前兆之一,就是双目赤红。 释空心里暖了暖,嘴上却道:「谁跟你似的,天生没心没肺,不受心魔影响。」 「此地雾气流动,毒虫遍布,停滞不前只会是一个死字,你可闭嘴吧,照顾好你哥就谢天谢地了。」 楼砚星默默搂紧了楼砚池的肩膀,努力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顺着一个方向走,好在他们带着的丹药够用,不至于太狼狈。不知走了多久,楼砚星忽地一顿,看向了声源:「那边......我好像听到了些声音。」 释空侧耳听了听,点头肯定:「是那些弟子。」 楼砚星眼神亮起来:「好哎,我们过去跟他们会合,看看能不能先稳住一些人的伤势,等待救援。」 释空应了一声,叮嘱:「我们先靠过去,不确定那边的情况不要贸然动作。」 毕竟那些弟子在这里待了那么久,陷入心魔幻境里的情况未知,难免不会暴起伤人。 楼砚星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再发出声音,带着哥哥慢慢朝那边靠近。 临到近前,他们才发现那里是一处洞穴,借着灌木草丛的遮蔽,洞内的瘴气浓度要少上很多,是以洞内还有清醒的弟子。 第144页 清醒的那两名弟子见到来人,先是一喜,然后在互相的提醒下又警惕起来。 直到楼砚星几人拿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那两位弟子才放下佩剑松了口气,把洞内情况一一阐明。 洞内的深处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有喃喃自语的,也有靠着墙挥舞拳头的,陷入心魔者不在少数,乍一看十分混乱。好在这些弟子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带着不少疗伤解毒的丹药,才支撑着走到了这里,人员伤亡不大。 「我们接到那封挑衅信后,也有人怀疑是诈,但我们查了那么多日都一无所获,实在不甘心,难得有那么一个线索在眼前,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弟子之一义愤填膺,捏了捏拳头:「但我们也怕是诈,就想着把各大宗门查案的弟子聚在一起,又在镇上採买完药后才上的山。就想着,对方也就一个盗贼,我们几十个人还怕他们不成,一起上山也能彼此照应,没想到,还是变成了这副景象......」 「是我们低估了这迷雾毒瘴的威力,」另一个弟子也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们二人是宗门里最小的,一路走来,人太多了,丹药消耗也大,师兄师姐把丹药给年幼的弟子让了不少,是以我们还没有陷入心魔,却也出不去了......」 释空无语凝噎,随后问出了一个致命问题:「你们一起上山,不怕对方就是想一网打尽吗?」 楼砚星:「对哦!」 两个小弟子:「......会,会吗?」 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山洞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73章 区区五根 「你们试着向临近的门派求援过吗?」释空问他们。 两个弟子齐齐点头, 又不约而同地嘆了口气:「发射过烟火弹,可此地雾气实在太过浓重,包裹了整个迷魂岭, 烟火弹混在其中丝毫不显形, 似乎失效了。」 楼砚星把手里捏紧的烟火弹又默默收了回去。 两人中那个叫林初的小弟子哀嘆:「难不成我们只能困死在这里了吗?」 另一个叫赵奇的弟子也哭丧着脸:「我还年轻, 我不想死啊。」 两人泪眼汪汪看了不远处躺倒的各位师兄师姐们, 更难过了:「师兄师姐们把药让给我们, 我们却找不到生路, 只能窝囊地找到这个洞穴苟且偷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陷入心魔昏迷后,把他们一个个搬进来......呜呜呜。」 林初伸手指给两人看:「由于搬进洞穴的时间有差别, 师兄师姐们中毒的程度也有差别。」 楼砚星顺着看过去, 只见洞穴深处最疯的位大师兄正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泪流满面, 发出水牛般的哀怨:「丽娘,我的丽娘, 我能拿什么挽回你......」 「我英俊的容貌, 我滚烫的真心......你!都不屑一顾!」 「丽娘啊, 丽娘.......」 楼砚星,释空:「......」 另一位较之不相上下的大师姐, 正靠着墙壁向前伸出手,深情款款:「七郎,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每个女子都会犯的错, 我只是......想要给你们五人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她捂着胸口痛心疾首:「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毕生所爱, 每一个都是我心间上的宝贝,每一个我都无法割捨。」 她半抬头仰望着天,泪水缓缓滑落:「区区五根罢了,我可以的,真的......」 楼砚星,释空:「......」好,好怪。 余下的人也各有各的疯法,有悼念红色亵裤的,有唾骂无耻狂徒的,有模仿家禽走动的......场面看起来十分壮观。 楼砚星咽了咽唾沫,把自家歪倒的兄长扶正了,在心里悄悄感嘆自家兄长好乖,在陷入心魔记忆回到了五岁的情况下,居然都没有哭闹,只一个人坐在那里掰手指头算数。 换做是他,估计会先尿个裤子以示尊敬。 他看了看赵奇和林初面如死灰的脸,安慰道:「别担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们上山时留了信息,相信过不了多久岸哥和姜哥就会来救我们啦。」 释空看了他一眼,也沖赵奇两人点了点头。 「岸哥?」两个小弟子一愣:「你说的是楼堂主吧?他真的会来?」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他们的神情一松,终于露出点喜悦的神色:「那太好了!」 「我们说不定有救了!」 他们从小听着楼自青的故事长大,又见证了楼岸一步步成名的路,比起江湖上传播的那些风风雨雨,这两个小弟子还是更相信自己所崇拜的人。 释空疑惑:「你们这副表情......既然相信楼堂主,又为何不信此次盗宝疑案中青宴堂所代表的立场和将会给出的真相呢?」 如果相信,又怎么会置青宴堂的存在于不顾,千里迢迢跑来禅宗插手查案呢? 两个小弟子挠了挠头,神情尴尬起来。 好半晌后,林初嘆了口气:「我们这些弟子里的大部分,其实都是相信楼堂主,也相信青宴堂的。」 「楼自青大侠创建青宴堂后,原本江湖里的那些,朝廷不管的,管不了的,不想管的烂摊子,都被青宴堂治理的很好,江湖少有的太平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是谁也抹灭不了的。」 「楼堂主也很厉害,在青宴堂没落时接手,一步步把楼自青大侠留下的基业又拉回正轨,让它又变回井井有条的样子,这其中的辛苦我们也看在眼里。」 第145页 「但......」他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上点少年气的迷茫:「我们的相信,似乎没有用。」 「自秘宝出世的消息传出后,感觉长辈们都变了一个样子,可能我比较傻吧,是真的不明白那些虚无缥缈的宝物有什么好争的。」 赵奇接过话:「是啊,他们争来争去,难道就没想过万一秘宝里是空的怎么办?还说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骗鬼呢。」 「我们都是被各自宗门的长老派遣来的,名为协助青宴堂查案,实为打探信物消息。出门前,还被再三叮嘱,一旦有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和宗门汇报。」 「我们嫌烦,全当和师兄姐们外出游玩了,一次都没汇报过,」两人无奈地耸耸肩:「这下好了,现在想汇报也汇报不了了。」 楼砚星拍拍他们的肩:「安心,算算时间,岸哥他们估计快到了。」 说到这里,他挠了挠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烟花弹用不了,但我们可以用别的啊!」 楼砚星兴沖沖地看向释空:「小林子,你说响箭怎么样?这里雾大,烟花弹是没法引路了,但响箭不一样,它的声音穿透力强,岸哥他们若是上了山,可以靠这个听声辩位找到我们!」 释空思索片刻,点点头认可了这个办法。 两名小弟子闻言也是心头一喜,期待地看着楼砚星从袖袋里掏出响箭朝山洞外射去,剎那间,尖利的唿啸声顿时便在整个迷魂岭传播开来,层层叠叠迴荡。 几人心下稍安,在洞穴内排排坐好,静等贵人相助。 ...... 半炷香后,洞外终于传来了声响,但,却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那一种。 细密的呲呲声自外传来,似乎是某些多条腿的物种在落叶和大地上摩擦带来的效果,发出细微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震动声。 呲呲声不断扩大,无数条尖锐的腿划过枯枝树木,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来,挨挨挤挤重叠在一起,其间还伴有粘腻柔和的嘶嘶声,逐渐汇聚成迷魂岭特有的黑色浪潮。 大事不好! 这是洞内还清醒着的四人对危险下意识的感知。 尖锐的响箭音让他们陷入了难以预知的险境,引来了幕后黑手早早准备好的杀招,为的就是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弟子们全军覆没,在毒蛇虫蚁的啃食下死无全尸! 楼砚星神色一凝,知道他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最后竟然忽略了最初就隐藏在这山岭中的邪怪双盗。 响箭的确可以让楼岸姒荼找到他们,但同样会让离得更近的邪怪双盗注意到他们。 来不及多说什么,几人慌忙在携带的包袱中翻找起来,拿出为数不多的、能够驱赶毒物的药粉洒在洞穴口,想要以此来稍稍抵抗一阵。 但还是不够,比起外面铺天盖地的虫蛇,这点药粉根本不够看,差的实在太多。 楼砚星看了看洞内歪歪倒倒疯疯癫癫的几十号人,又看了看靠在墙边乖乖数数的兄长,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拿起了兄长的佩剑,和自己的那把一起,分别置于左右手,稳稳地握在掌心,一步步,坚定果决地,站到了洞穴外,守在了那条由药粉铸成的防线外。 楼砚星沖身后担忧的三人呵呵一笑,认真道:「你们状态不好,就留在洞里守护大家吧。」 「我不受瘴毒幻境的影响,是最适合守在这里的人,放心吧,我保护你们。」 既然响箭的主意是他出的,没能早点预料到后果,现在出了事,也理应由他担责,他得保护好大家,也保护好兄长。 不知道兄长醒来,会不会夸夸他,嘿嘿。 ...... 「不行啊,这里的毒物怎么完全杀不完,还越来越多了!」赵奇噼死一个漏网的毒蛇,惊叫道。 「怎么会这样,楼兄弟,你没事吧!」林初眉心拧得很紧,手下动作不停,还担忧地看向楼砚星那边。 毕竟,现在洞口那里,可谓是铺天盖地,楼砚星一个人承担了近七成的火力,简直难以想像。 林初一个走神,没主意到侧后方的毒蝎,差点被那只蝎子咬到了手臂。 「小心!」释空一掌将那只蝎子噼成了两半,下一瞬,脑中却突然空白一片,眼前的人都生出了重重幻影,只能扶着墙壁缓了须臾,之后,又是似乎永无止境的拼杀。 洞口处,楼砚星的身形晃了晃,嘴唇呈现出青紫色,这些密密麻麻的毒物散发出的毒气威力不小,让他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但即使如此,他仍在麻木地砍杀。 气氛几乎陷入了僵持的死寂,他们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必死的命运。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乐声,像是某种五音不全,又或是漏了风的乐器所吹奏出来的声音,曲不成调,古怪又诡异。 令人惊讶的是,在那乐声响起来的瞬间,地上数以万计的毒虫蛇蚁仿佛被抽干了熊熊燃烧的恨意,失去了可怕的攻击性,僵持在了原地。 毒物们不再进攻,几人得到了喘息之机,身形踉跄几下,才勉强撑住了没摔倒。 一抹身影掠过那些僵持的毒物,悄然落至洞中。 楼砚星终于放松下来,张张嘴喊出一声「岸哥」便轰然倒地。 楼岸将人接下,餵了枚解毒的药丸,又将其放到安全的位置和楼砚池肩并肩靠着。看着仍不捨得闭眼休息的楼砚星,楼岸拍拍他的肩,夸赞:「做的很好,辛苦了。」 第146页 他将人安顿好后直起身子,向洞内的其他几人一一点头算作见礼,才观察起了洞内陷入心魔的众人。 赵奇两人激动起来,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另一道诡异的乐声。 那乐声与先前那道迥然不同,带着点古朴悲壮的味道,又像是某种带着血腥气的诱导,激起了毒物们新一轮的攻击。 几人面色大变,下意识便准备拿起武器继续砍杀。 楼岸皱眉轰出一掌,击退了已经来到洞内的毒物,朝几人开口:「你们小心些,尽量护好自己,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还不等他迈步出门,洞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冷哼声: 「班门弄斧。」 与此同时,最初的那个乐声也再次响起,较之先前,转音变得急促华丽,仿佛在对这片由毒物组成的军队下达最后的通牒,张扬又尖锐。 那道古朴的声响再也插不进去,被华丽多变的乐声逼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毒物们不再犹豫,如潮水般退去,顷刻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似乎再没有存在过。 那道冷哼声又出现了: 「啧,废物。」 洞内的几人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楼堂主望着洞外的神色变得极其柔和,唇边也漾开了一抹与有荣焉的笑意,在昏暗的洞穴里闪闪发亮。 第74章 夫君背你 旁观的三人有些怔愣, 却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洞外。 随着密密麻麻的毒物散尽,雾似乎也跟着散了些,能模模煳煳看到景物的虚影。不多时, 那处的草木微微一晃, 随即便走出了个俊俏的少年郎, 一袭玄衣, 耳边银饰耀眼, 若不是对方此时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赵奇和林初两人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的富家公子了。 特别的是,两人心细地发觉这位少年身后飘扬的红色髮带,似乎和楼堂主今日所用的髮带属于同一套的不同色系,仔细一瞧, 发现两人身上的不少配饰也能相唿应, 再联繫近几月来江湖上的传闻...... 两人还在那边思考, 这边的释空已经朝来人恭敬拱手:「姜公子。」 纵然英雄大会一别后数月未见, 世事变迁,他仍记得他们当初的救命之恩。 闻言, 林初和赵奇默不作声对视一眼, 不由得都是唿吸一滞。 亲娘欸, 给他们遇到真的了。 姒荼进入洞穴,沖释空点头示意, 对他现如今的状况虽有讶异,却也尊重对方的选择。 他看了一圈众人的伤亡情况,紧皱的眉头才松了松,转头问一旁那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小弟子:「是所有门派的弟子都在这了吗?」 赵奇乍然被问, 愣住了,被林初戳了戳后才忙不迭点头:「唉, 是是是,都在这了,我们上山时怕不安全,就汇合在一起了。」 这两位江湖中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聚集在这里,让赵齐在此刻结结实实感到了劫后余生,他看着那边对外界一概不知,仍旧疯疯癫癫的师兄师姐们,不由得鼻头一酸,语气里也带上了哭腔:「教,教主大人,我师兄......呜,师姐他们还有救吗?」 姒荼被他突然汹涌而出的泪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楼岸背后躲了躲,又茫然地伸手挥了挥:「那什么,你先别哭,本座刚刚看了,觉得他们还是......」有救的。 话还没说完,山洞里就突然响起了平地一声雷,大师兄的水牛哀嚎便水灵灵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丽娘!我的丽娘!你不要走啊!我没了你该怎么活啊丽娘!!!」 「自雨花巷惊鸿一瞥,你美丽的身影便深深地刻印在了我心里,自此任大千世界繁华无边,弱水佳丽百花争艷,我对你心意永世不变!」 他哞哞了两声,孤注一掷地喊道:「我可以接受你的心里还有那个他,我甚至还能帮你照顾你们的孩子!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啊丽娘!!!」 姒荼:「......」 赵奇:「呜呜呜......师兄的情谊好感人。」 另一边的师姐也紧随其后,一拍墙壁仰头大笑:「六个人的世界终究还是太拥挤了......」 她满脸深情,泪眼朦胧地朝前伸出手:「四郎!七郎!九郎!十三郎!十七郎!」 姒荼:......搁这报数呢? 「终究......还是我辜负了你们,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妈,也不是你们合格的爱人,但我不后悔爱上你们......若有来生,我依然还会选择与你们相遇......」 姒荼:「!?」什么东西? 好,好乱的样子。 林初哀嘆一声:「当年师姐为完成宗门任务,不得不嫁与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爷做填房,就与那老爷家中的儿子......们,发生了些了不得的故事。」 「是缘,亦是孽啊......」 姒荼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他看了看那边群魔乱舞的盛况,又看了看这边赵奇泪眼汪汪的脸庞,一句「病入膏肓没得救了」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半晌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好险才吐出一句:「还好,能救。」 无他,教主大人单纯看不得人掉眼泪。 身旁的楼岸飘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闻言,赵奇和林初的眼神瞬间就有光了,眨眼就将教主大人在外的凶名忘了个一干二净,乐呵呵上前就把人围住了。 被他们这样小狗亮晶晶似的盯着,姒荼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忙后退几步转头拉着楼岸给众人做起了检查。 第147页 在躲过一个师兄的绝命腿法、扭掉一个师姐的铁砂掌、越过了一个弟子的匍匐状蠕动......后,两人歷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了「疯」得最严重的两位弟子身旁。 在一番观察下,他们得出了结论。 以他们的中毒时长和深陷程度,光靠意志力是醒不过来了。再加上眼下时间不等人,两人决定採用最直接的方法,将众弟子唤醒。 将浑厚的内力逼出,留下最尖锐的那股,以三分力一一刺入周身大穴,可让人在短时间内从混沌中脱离出来。这是目前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但偏偏对内力深厚程度和把控程度都有着极其严苛的标准,一旦行差踏错后果难以估量,是以在施展过程中须得全神贯注,不能有一丝马虎。 挨个施展完后,姒荼和楼岸的额头上也浮现出了薄薄一层汗。 过了片刻,大部分弟子便迷迷濛蒙地睁开了双眼,但仍旧不是很清醒,处于一种肉//体醒了但魂还飘着的状态,一看就十分地好拿捏。 姒荼估算了一下恢復所需要的时长,默默嘆了口气。 算了,来都来了,索性送佛送到西吧。 他运转内力,以右手为刃,在左手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血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姒荼拿出瓷瓶将其收集好,递给了赵奇:「我的血对此地毒物有克制作用,待我们走后,你把它洒在洞口,毒蛇虫蚁自会避散。」 他想了想,又认真道:「小星他们兄弟二人眼下也未恢復,不适合随我们一道上路,之后还要劳烦你们帮忙照看一二了。」 楼岸也适时微微一笑,沖两人点头致谢。 赵奇和林初对视一眼,心中惊骇难平,弯腰拱手忙道不敢。 天杀的,这画风怎么和江湖传闻完全不一样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居然在彬彬有礼地对他们道谢?这说出去谁信啊! 不过......两人悄悄瞥了眼自己敬仰多年的楼堂主,又瞟了眼昏睡的楼家两兄弟,在心里默默感慨,还真别说,教主大人这个样子,倒的确颇有种......长嫂风范? 嘿。 ...... 「你看着我笑什么?」姒荼皱眉。 楼岸眼中笑意点点:「夫君体贴周全,妾......心生仰慕,与有容焉。」 姒荼哼笑一声:「那是,本座可是一家之主,自然得有一家之主的风范才是。」 「小意思。」 他说完后又摸摸鼻尖,扭头看向前方:「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让那两个王八蛋跑了。」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把洛惜惊家的小可拐带了出来,」姒荼动动指头,一只蛊虫从袖间飞出,亲昵地蹭蹭他:「刚刚以声驭毒的那位,体内应该也有一只蛊,看样子......还是只颇有年份的母蛊王。」 方才那些乐声中就混的有蛊王的传令,是以对方虽然曲子吹的不怎么样,却能够号令万毒。 「可惜遇上了咱们,一举歼灭弟子的目的没达成不说,还泄露了自身的方位。」 姒荼抬手,让蛊虫飞了出去,转头沖楼岸笑笑:「好啦,跟着小可走吧,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那两个泼人脏水的王八羔子一举拿下!」 楼岸这软饭吃的是相当乐意,他笑着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以山路崎岖木石挡道为由,成功把顶天立地的家主大人揽进了怀中,才心满意足地赶起了路。 ...... 有着小可精准的定位引路,他们找起人来简直是如虎添翼,没过多久,便在一处土坡旁寻到了踪迹。 不远处的那抹黑影只在眼前匆匆一闪,转瞬便又隐入了雾中,还不等仔细追寻,草丛处便袭来了一抹劲风,直冲两人后心而去。 两人神色一凝,反应极快地迅速抽身避开,让那道身影扑了个空。一击不成,还不等那人再次攻来,姒荼便拧眉出手,扼向对方的咽喉,与此同时,楼岸轰出的一掌也刚好送到。 那人仰头躲过了姒荼致命的攻击,却被楼岸的一掌打中了肩膀,踉跄后退了几步。 至此,姒荼也终于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对方覆住了半张面,但露出的眼窝深邃,面部线条极其硬朗,头髮也微微带着卷,的确是北地的特徵。 还不等他细想,那人一挥拳头,怒吼着又沖了上来,双目赤红,拳风霸道,似乎裹挟着汹涌仇恨,铺天盖地向他们砸去。 与之前偷袭时阴狠的招数不同,此次的拳法刚硬,一招一式自有章法,将人密不透风地困锁其中,姒荼见此,心中也不由得惊讶了起来,此时虽只交手了几招,但他还是能从其大开大合的招式上猜出。 是福慧大师的金刚拳。 能够在短时间内将别派招式学个六成像,在嫉恶榜上所对应的,便是邪怪双盗里的哥哥,特尔木了。 纵然已知对方在嫉恶榜上的威名,但姒荼此时也难免讶异,这样一个人,说是奇才也不为过,这样的天赋放在江湖中也可谓是万中无一,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 但一码归一码,姒荼虽起了惜才之心,却不会在这种关头开玩笑。 几人的打斗脱离了试探,变得逐渐激烈起来。 片刻后,姒荼便观察出了些门道。可惜这金刚拳虽有大开大合之势,少了禅宗独门心法的加持,终究成不了气候。 他躲开迎面砸来了拳头,向左跨出一步,反手便接住了特尔木的另一拳,于此同时楼岸自侧后方踢出一脚正中这人的膝弯,只听「咔嚓」一声,特尔木便直愣愣地跪了下来。姒荼藉机迅速伸指在他胳膊上按了数下,藉此机会直接废掉了他的右手。 第148页 剧烈的痛楚传来,特尔木的额头上瞬间便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但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忍到脖颈处青筋暴起。他仍旧不肯屈服,左手成掌在地面一拍便准备借势站起,再行攻击。 姒荼又哪能如他的意,压着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特尔木腮帮子鼓起,眼中狠戾一闪,似乎抱着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想法,那只完好的左手突然改变了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离得最近的姒荼拍去。 用的,是魔教的玄阴掌。 姒荼面不改色,也抬掌朝他轰去。 两掌即将对撞,特尔木的眼神闪过一丝喜色。玄阴掌霸道无比,自带阴寒毒性,最忌的,便是这硬碰硬。一旦两掌相碰,玄阴自带的寒毒便会迅速过到对方身上,用的力越大,被反噬的情况就会越严重。 他兴奋地期待着,这个中原人为自己的鲁莽付出惨重的代价。 偏偏,特尔木预想中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接下了这一掌,却毫髮无损,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倒是他的左手,骨头尽断,筋脉尽毁,在瞬间受到了寒毒近十倍的反噬。 姒荼神色淡然:「学的是不错,但可惜,本座的功法,凌驾于玄阴一脉之上。」 反噬,对他无效。 特尔木大睁着双眼,面部、眉梢处渐渐有冰霜结出,他不甘地张大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哑着声音发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下一刻,他的眼神突然一凝,胸膛处的衣裳鼓起,只听砰的一声,那处的衣裳被气旋冲破,胸膛门户大开肌肤断裂。 特尔木喷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他自断了心脉。 姒荼眉头拧起,刚准备和楼岸说些什么,侧后方又是一道劲风袭来。 是了,从方才他就在想,这邪怪双盗里的弟弟阿古达木去了哪。原本还担心对方逃得太远不好找,没想到这人居然自己送上了门来。 兄弟俩还真是如出一辙地喜欢偷袭啊,不过这次,他可是早有防备了。 姒荼干脆利落地转身,运起内力一掌命中阿古达木的罩门,废了他的武功,趁对方门户大开时抬腿当胸便是一踹。 阿古达木震惊之色都还未显露,便被毫不留情的这一脚踹飞了数丈远,口中喷血撞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身体抽搐几下没了动静,也不知晕了没。 另一边,楼岸早就找准了角度,拉着姒荼优雅一避,完美躲开了对方如天女散花般喷出的血雾,干干净净站在一旁站定,从容、体面、风度翩翩,宛如哪家外出游玩的贵公子。 教主大人满意地沖他点点头,显然是对这位楼氏的表现十分认可。 楼氏也垂眸一笑,做足了谦逊体贴的当家主母样。 忽略对面生死不知的阿古达木,倒真像极了一对琴瑟和鸣的璧人在互诉衷情。 两人「郎情妾意」了一阵,表演欲得到了粗略的满足,才相携朝树下的阿古达木走去。 临到近前,几步之外还在昏迷的阿古达木却突然暴起,不要命般地朝两人冲去。嘴里叽里哌啦了好一阵,只能勉强听出几个「去死」之类的词。 对方的武功已然被废,没了攻击力,却抱着一副要和两人同归于尽的姿态,着实让人费解。姒荼眉头轻轻拧起,却没贸然出手,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阿古达木已经跃到了他们面前,却发现这两人冷漠至极,没有任何出手杀了他的打算,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六目相对,尽是沉默。 气氛尴尬起来。 阿古达木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趁方才晕倒时,在自己裸露的肌肤、心口的衣裳等地方都悄悄上了毒药。那毒药来源于他的家族,没有任何解药,皮肤一旦触碰到,便会即刻中毒,初时不显,但随着毒素扩散,中毒者的身体也会渐渐衰败,鬚髮皆白,最后干枯而死。 他知道自己活不下来,所以必须带一个人走,这两个中原的高手,无论是谁丧命在此地,都是对中原的打击,哪怕死一个人,他就不算亏! 阿古达木计划得很好,却发现这两人根本不上套。原本出手果决狠辣的那人,只抱着胸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观赏一个跳樑小丑。另一个就更别提了,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满心满眼注意的都是身旁的人,他冲过来时对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一心捏着旁边那人的小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 简直气煞人也! 姒荼见他停下,挑了挑眉:「怎么?继续啊。」 阿古达木:「......」 他盯着两人,在心中暗骂中原人果然都是无耻之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念及死去的特尔木,心中歹念顿生。阿古达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全然没了犹豫之色。 姒荼暗道不好,当即便准备拉着楼岸离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阿古达木已经直直朝两人喷出了鲜血,由于几人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千钧一髮之际,楼岸抬袖将姒荼护在了身后,自己却被鲜血喷了个正着。 姒荼当即就怒了,从楼岸怀里钻出来抬手就要拍死这个不讲卫生的傢伙,却见对方得逞似的沖他笑了笑,口中掉出一截断舌,黑洞洞又血淋淋,身躯释然地倒下。 下一刻,楼岸的身形晃了晃,靠在了姒荼的身上。 姒荼心里一紧:「你怎么样?他的血里有毒是不是?」 第149页 「你明知道我百毒不侵替我挡个什么劲啊?!」他着急起来,上前就要查看楼岸的情况。 楼岸抬手运气压下。。体内的躁动,安抚他:「小毒,没事,先找信物。」 他不等姒荼再说什么,先一步弯腰在两人的尸体上翻找起来。姒荼顺了顺气,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好勉强压下心底的担忧,随他一起找寻。 以先前对这两人的调查,邪怪双盗在盗宝完成后一般会选择前往深山低谷等地暂避风头,后才找寻机会将宝物运出。若是按照往日习惯,那禅宗失窃的三十五瓣金刚菩提也必然还在这两人身上。 果然,没多久他们便在特尔木的身上搜寻到了那枚菩提。确认过真伪后两人心下一松,有了这件信物在手,那劳什子的灭魔便也多了几分胜算,算是幸事。 姒荼将信物妥帖收好,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目光一停,落在了特尔木的胸口上。 那里的衣裳在特尔木自爆心脉时被损坏了,眼下露出了一大片龟裂的皮肤。在破洞的边缘处,似乎露出了一小块青黑色的图案。 「这是......」姒荼蹙着眉将衣裳往下一撕,大片的刺青便暴露在了两人的眼前,从背后一路延伸到了肋上。 「是图腾,」楼岸将手负在身后,遮掩住了手臂的颤抖,他看着那些图案解释道:「北狄的大小部落都有自己所信仰的图腾,自小便会纹在身上,代表一种身份认同。眼下这个,应该是腾蛇一族的图案。」 「奇怪的是,这个图案似乎和我所了解的,有不小的出入。」有种说不上的怪异感。 姒荼起身又去查看阿古达木,发现在同样的地方果然也有图腾,和特尔木身上的那片一模一样。 「腾蛇一族?北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姒荼直觉不对:「他们不是北地人吗?怎么和北狄扯上了关系。?」 北地还属于澧朝的国界范围,紧挨着北狄。北狄土地贫瘠,冬日严寒,环境生存恶劣。几十年来一直对澧朝肥沃的疆土虎视眈眈,更是屡次进犯边境。但北地一直派有老将驻守,是以这几年来虽小乱不断,却没出过什么大的摩擦。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姒荼抿了抿唇,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楼岸又晃了晃,神情也越发不对劲。 他心下大惊,忙上前一把将人扶好,却发现楼岸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明显就是毒发时的症状,哪里是这人说的什么小毒! 姒荼慌乱地从怀里掏了掏,他记得自己出发时带了不少解毒的东西,兴许有能用上的也说不准。 楼岸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乖,别急,你先扶我下山,你带着的药对这毒不起效果,我们回金陵台暗点,那里有药材可用。」 姒荼才发现自己的手也抖的厉害,他深唿吸几下,便准备拦腰将人抱起往山下奔去,却又被楼岸拦住了。 楼岸看着虚弱,但十分坚持:「不要......不要抱的。」 姒荼眼睛睁大,谴责:「楼小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那破优雅!」 楼岸垂眼摇头,脆弱但固执:「不要抱。」 姒荼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点点头,彻底没了脾气,在这人认命地面前蹲下:「行,不抱,来吧,夫君背你。」 「乖乖趴好啊,楼大小姐。」 第75章 双修 金陵台暗点。 一名白髮苍苍的老者替楼岸把完了脉:「禀主上, 这毒,老朽曾在北上游歷时见过一次,还算知道一二。」 姒荼忙问:「如何解?」 老者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回夫人, 主上体内的毒名为天欲雪, 极阴极寒, 能够在短时间之内从肌肤而入, 顺筋脉而上, 直至摧毁心脉, 若非是主上内力深厚,此时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姒荼听他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就是说不到正题上,心中愈发烦躁起来。心说楼岸功力深不深厚他还能不知道吗?人现在既然还好好的靠在这里没死, 还能听你啰嗦扯皮, 功力深不深厚不提, 命倒是硬的很。 他要的是解法, 解法! 许是看出了教主大人隐藏在矜贵外表下的暴躁内里,楼岸安抚似的伸手拍了拍他, 示意某人先别急着掀桌。 姒荼深吸一口气, 温柔一笑:「所以......敢问医者, 此毒可有解法啊?」 老医者看着笑得春风和煦的夫人,背后却莫名窜上了点凉意, 他摸了摸鬍子,暗道许是入秋了,是该多添些衣物。他顿了顿,有些为难道:「禀夫人, 这解药的配方,老朽知道, 现下就能配,但难就难在......」 他摇摇头嘆了口气,不说了,又转而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慢吞吞呷了一口。 姒荼:「......」 楼岸又开始扒拉他,示意这老头就是这个脾气,喜欢卖关子,得有人捧场接话。 姒荼再次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把楼岸骚扰他的那只手垫坐在了屁股底下,心里顿时就清净了些。 他闭闭眼,努力微笑接话:「难在?」 老先生舒坦地吐出一口气:「难在这毒虽解了,但体内的阴寒气息还在,偏偏与主上所修习的太常芙蓉引相剋,不好自行炼化,得有个与主上内力相当或是更为深厚的高手,且其不能惧怕阴寒之气,以协助主上进行炼化。」 姒荼眉梢一挑,功力相当且不惧阴寒之气,这不是说的就是自己吗? 第150页 他心说这有什么难的,便直接道:「本座就可以协助,何时炼化?现在吗?」 谁料那老者把头一摇,又露出那高深莫测的神情来:「夫人没有明白老朽的意思。」 姒荼疑惑地看着他。 「不错,若论条件,放眼武林内,夫人的确是最适合之人。但......就是这炼化之法,有些不同寻常,老朽也不知夫人是否能接受。」 不寻常?有多不寻常?姒荼眉心一拧,是割肉还是放血?若是为了治好楼岸,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正奇怪着,就见那老者微微一笑,捋着鬍子坦言:「若是要将阴寒之气彻底根除,不留一丝隐患,老朽思来想去,也只有双修一道才能做到如此了。」 姒荼:??? 什么东西? 双修?! 是他想的那个双修吗?!!! 姒荼脸上腾的一下就红了,淡粉色迅速蔓延到耳后颈边,连带着感觉屁股底下的那只手都似乎滚烫了起来。 他一把将那只手抽出,有些难以启齿:「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自两人定情至今,他与楼岸做的最过火的也不过是互帮互助,实打实的......还从未有过。当初同柳北如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故意气对方的,他想着楼岸出身名门性子高洁,又顾忌着两人还未完婚,那些事上,自己总不好太过孟浪。 姒荼也实在没想到,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自己当初放出的那些豪言壮语便就都要一一应验了。 老者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见他似乎有所顾虑,便又开口提醒道: 「阴寒之气长驻体内,若是不能炼化完全,便会在体内到处游走,届时轻则筋脉受损,寒病缠身,重则功力折损,寿命缩减。」 老者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摆了摆手,故作轻松道:「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夫人若是难以抉择,就此放任也可,左右不过是今后的日子,主上难熬一点罢了,这没什么的,真的。」 姒荼:「......」 他若有所觉地低头看了眼楼岸,原本身中剧毒还能身残志坚地腾出手扒拉他的某人,现如今已经惨白着脸虚弱地靠在了榻上,气若游丝,仿佛他此时若是说出一个「不」字,这人便立马一命呜唿。 察觉姒荼的视线,楼岸虚弱地捂着胸口咳了咳,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颤抖,半晌才勉强碰到心爱之人的脸,却又因为体力不支滑落:「没事的茶茶,我,咳咳咳,我不炼化也没什么关系的,你莫要因此而为难......」 姒荼:「......」 这一个两个的,当他是傻子吗? 老夫老妻了,楼岸搁着跟他装什么生离死别呢?!搞得像,像不那什么就会死掉一样! 姒荼气红了脸,他在这两人的幽幽的注视下默默揉皱了衣角,最后腾地一下忍无可忍的起身,咬牙切齿道:「劳烦医者同我出来一下。」 那老者哈哈一笑,不着痕迹地沖某个方向递了个眼神,露出了功成身退的满意神情。 与此同时,某个刚刚还苍白着脸奄奄一息的人,偏过头悄悄弯了弯唇角。 ...... 一刻钟后。 姒荼木着脸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迈步进了卧房。 不知他方才又问了那老者些什么问题,此时虽极力绷着面,却还是难掩不自然。 教主大人坐在床榻边,将解毒的汤药舀了吹凉,再慢慢餵给某个优雅卧床的男子。他手上动作沉稳,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双修么,教中也曾派合欢宗的长老向教内弟子授过课,他那时虽不怎么感兴趣,但也多多少少记住了些。他记得,魔教为了保证门内弟子在情爱一事上的修养和质量,还专门特制了一本教授双修的小册子,弟子人手一本,他无聊时也也随手翻看过,倒是不难。 他默默将书上所写要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才稍稍安心些。 姒荼目光游移地悄悄瞥了眼楼岸,心里又难免有些没底。 他生龙活虎的倒是没事,楼岸他......能受的住自己的折腾吗? 不过还好,他做事一向比较有先见之明,方才熬解药时,就已经提前叮嘱了暗点的人,让他们早早准备好补药,以便事后可以给楼小岸好好补一补。 「其实......」楼岸抿了口药,抬眼朝姒荼看去:「茶茶若是不想,又或是为难,可以回绝的。这毕竟是人生大事,得看你心意来,你无需感到负累。」 「双修之法行不通,也可以採用其它炼化之法,就是法子复杂了些,并非是毫无办法的,方才那位不过是有心撮合你我,讲的夸张了些。」 他弯眼一笑:「我说真的,方才不过是想要逗逗你。教主大人每次一害羞,就会露出很多有意思的情绪,很漂亮,也很可爱。」 姒荼:? 他耳朵红了红,将那喝完的药碗一放,很有气势地道:「谁说我为难了!」 「本座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不好意思点怎么了?有问题吗?双修多好,又能帮你逼寒气,又能修炼提高功力的,对你我都大有裨益,本座为何不试?」 楼岸垂眸,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眼中的那抹暗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么说来,夫君是愿意的了?」 姒荼被他轻飘飘的一声夫君唤得心口痒了痒,干咳一声故作威严道:「若非顾及你此时身体柔弱怕是受不住本座摆弄,本座又岂会思虑万千摇摆不定。」 第151页 楼岸轻笑一声,并未打破某人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别以为我不知道,」姒荼看着他那副慵慵懒懒男狐狸精的模样,眉梢一挑,欺身上前在楼岸半遮半掩的胸膛上戳了戳:「方才医者在时,你不过是故作姿态,好让本座心疼,都老夫老妻这么久了,你那点技俩本座早就看穿了。」 楼岸把他的手握住,轻轻往怀中一扯,不答反问:「哦?是吗?」 姒荼抬抬下巴:「当然了,你不过就是仗着本座疼你罢了......!!!」 他话音未落,就被蓄谋已久的某人翻身而上,压在了榻上,匆忙间伸出的手只来得及勾下一旁的床帘。 「既如此,那就劳烦教主大人,再好好疼疼我了......」 那声音婉转、勾人,带着露骨的爱意与一腔真情,却足够动听。 姒荼的胸腔里鼓譟出了慌乱的悸动声,一阵阵,一声声,大得仿佛在这片独属于二人的私密空间里迴响。 他闭了闭眼,却是难得一见地回应上去,主动加深了这个温柔缱绻的吻。 ...... 热意在这片空间里蔓延,姒荼混乱的视线只能捕捉到随风晃荡的床帘,他在密不透风的爱抚里宛如一个在温泉中将要溺毙的人,他迷濛的世界里只有楼岸,楼岸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只能拉住他,抱紧他,才不会在热意里融化,才能获得新生。 尽管从始至终,这片混乱的作俑者也是他。 是他,也只有他。 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姒荼迷茫的世界里总算恢復了些许清明,他抓住了楼岸的手,声音沙哑:「等等,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应该在......」 楼岸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诱哄:「乖,都是一样的。」 「我中毒了,夫君就让让我吧。」 姒荼推拒的力道骤然减小,唇再次被轻柔的吻封缄,只来得及发出些细碎的呜咽声,便被新一轮的情潮所覆盖。 ...... 内力在两人体内不停运转,犹如一股柔和的灵泉在洗刷着他们的筋脉,温养修补...... 姒荼身上出了层薄薄的汗,在一轮接一轮的热潮中,他看着楼岸被染红的眼尾,像被蛊惑的迷心者,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宝贝儿,你真好看......」 楼岸此时眉头轻锁,眼尾随着动作沾上了层薄红,平日里一贯浅淡柔和的眸子被浓重的欲望所裹挟,黑沉沉的,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乌黑柔顺的髮丝自肩上垂下,随着动作晃荡,酥酥麻麻扫在心口,又是一层涟漪。 有点凶,但真的很美。 楼岸闻言,动作停了停,他看着身下的人,眼中的情绪深不见底。 好看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某人如今的模样,才是真的极艷极美...... 好看到,他生出了更为可怕的占有欲和摧毁欲,情不自禁想要更过分些,想让这双清澈的眸子里流下泪水,想让他的情绪从此由他支配,只为他笑为他哭,就此一了百了。 无数念头在心间盘旋,楼岸最终却只是轻笑一声,低头惩罚似的在姒荼的颈侧轻轻咬了咬。 下一刻,动作变得更加无所顾忌。 「夫君真漂亮......」 「抓紧了。」 第76章 忘生灭,突破! 深夜。 姒荼斜靠在被子堆砌出来的窝里, 眼角是未干的泪痕。他缓了缓,把自己慢吞吞埋进了被褥中,闷闷开骂:「楼岸, 你这个畜生。」 某位畜生眸中此刻尽是餍足之色, 被骂了也不恼, 弯唇一笑, 屈指蹭了蹭床上人的发顶:「乖, 起来喝水, 你声音都哑了。」 姒荼闻言更加恼怒,一拍被子从床里钻出:「你还好意思说!」 「本座的声音为什么会哑?还不是方才在沐浴时......」他一扭头:「我都说不出口!」 他以前也真是被蒙了心了,怎么会怕自己过于孟浪吓到了这人。要说孟浪,楼岸这人才是真正一骑绝尘的......浪, 说他是妖精都委屈了他。 楼岸低笑了一声, 把手中茶水吹凉, 细緻地餵到了教主大人的嘴边, 态度十分良好地认错: 「我的错,下次注意, 夫君就别生我气了。」 至于下次的事, 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姒荼挑眉打量他一番, 算是勉强信了,他到底是抵不过渴意, 低头就着楼岸的手乖乖把那杯茶喝完。 不过有一说一,这魔教数代人总结出的双修功法倒是真不错,眼下他浑身筋脉都暖融融的,十分舒坦, 连旧日之毒会带来的细微凝滞感都消失不见了。 姒荼随意动了动手指,习惯性地运转起了内力, 但是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等等,他的内力,为什么...... 延绵不绝的内力自丹田内缓缓流出,沿着筋脉而上,似乎一切正常,但仔细一查却发现,他原来被封锁住、一直无法冲破的那道关卡,却在不知何时冲破了。 拂玉手配套的心法,忘生灭,一共九层,他自小修行,却在拂玉手大成后一直未能再有所突破,卡在八层一动不动。他也疑惑过,自己明明歷练修行一日都未曾落下,但就是没能再有所进益。 不过古往今来,武道修行一途向来如此,瓶颈期都是常有的事,每个人的机遇不同,还是得顺势而为。他还曾想过,自己若想突破至九层,是否得像话本里的大侠那般经歷一番生死坎坷,在大彻大悟后仰天长笑三声,才能一举到达那至高境界。 第152页 结果现在事实告诉他,那困扰了他数年的瓶颈,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被突破了? 姒荼:「!」 他迷茫地抬眼,下意识伸手按在了距离最近的床架上。 咔嚓。 楼岸赶在床塌的前一秒将人旋身抱起,疑惑:「怎么了?」 姒荼盘腿挂在他的身上,抬起自己作案的那只手恍惚道:「是真的,我居然真的突破了。」 好荒谬。 好离奇。 还有点......说不出口。 楼岸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思索片刻后还认同地点点头:「按你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情况来说,的确是该突破了。」 他将人往上一送,抱的又紧了些,回想道:「不过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我年幼初学太常芙蓉引的时候,在祖庙深处的记载上,好像是有提到这太常芙蓉引在双修时对功力提升大有助益。嗯......不过那记载已经有些模煳了,加上江湖里的名门正派一向对双修之事闭口不提,这渐渐的,我倒也跟着忘了。」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真的假的?」 楼岸点头:「靠着这个助益提升些功力的大有人在,不过像茶茶这样直接突破瓶颈的,我倒是没怎么听说。」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心魔幻境让我的太常芙蓉引得到了突破,让双修的效果更好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教主大人天赋异禀,」他弯眼笑笑,柔声夸奖:「妾身,甘拜下风。」 姒荼难言地揉揉脸,缓缓吐出一口气:「主要吧......这件事......」 「有点过于草率了你明白吗?」 楼岸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姒荼掰着手指头给他举例子:「你看啊,等将来咱们七老八十了,到了吹牛的年纪,一堆江湖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在门口排排坐,嗑嗑瓜子唠唠闲话。」 「欸,这家的伸手一指,问咱俩,你们年轻的时候练的什么功啊?突破到哪一层了?怎么突破的啊?」 「你倒是好说了,」姒荼把手一抱,学起了楼岸那副优雅沉稳的语调:「普通功法,楼家自有的太常芙蓉引,年轻的时候运气好,在心魔幻境里歷练一番后便突破到至臻境界了。」 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架势:「你倒是能融入他们了,本座就有口难言了!」 「怎么突破的?双修突破的!」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双修?什么双修?是那种正经的,一对一的双修吗?不是什么采阴补阳吸人精气的双修吧?」 他越说越激动:「到时候人家一回想起来,哟,这人年轻的时候不是干魔教教主的嘛,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还真说不准这功是怎么练的。」 「可怜我七老八十的年纪,本该享清福吹风遛鸟看风景的年纪,还要遭人白眼,真是闻者落泪......」姒荼虚情假意地抹了抹泪,往楼岸胸口戳了戳:「说不准到时候连你也要嫌我丢人......呜呜呜......」 楼岸好笑地等他演完,才捏着他的手认真道:「都说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下身心可都是你的了,此生自然都是要追随家主大人的。」 他凑近,在姒荼耳边轻轻一笑:「放心,到时候谁敢说你,我帮你骂他,我们是两个人,他骂不过咱们。」 姒荼被他洒出的气息撩到,忍不住躲了躲,只好强行转移话题。他轻咳一声看向了床榻:「那什么,看来,我们今晚得去偏房睡了,我刚刚一激动,就没忍住轻轻拍了一下子......」 以那边的状况,眼下是不能睡人了。 楼岸颔首,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去了偏殿。 ...... 一番收拾后,两人终于又在床头靠了下来,开始復盘今日发生之事。 「最初那驱使虫蛇的古曲,源自南疆,可按我们后来的发现,邪怪双盗应是北狄人才对,怎么会这南疆古曲?」 楼岸:「许是特尔木在南疆学的?」 这兄弟俩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盗过不少宝贝,以特尔木的学习能力,真将那古曲学了去也未可知。 姒荼摇头:「那古曲我识得,是南疆王室的秘曲,只有每届的圣女能够修习,传女不传男。我当初靠着手上这毒与南疆有了联繫,在王室圣巫婆婆那住了些日子,在她教习圣女时才有幸得以听过,特尔木......按理说不该会才是。」 楼岸也蹙起了眉。 「南疆王室秘曲泄露可是大事,等天亮,我得去信一封,将此事告知圣巫婆婆。」他嘆了口气:「但愿圣巫婆婆能查出缘由。」 楼岸也想了想:「那些图腾,不像是个例会有的东西,更像是什么组织,也得让金陵台差人好好查一查。」 「顺藤摸瓜,或许能发现些什么。」 姒荼皱了皱眉:「你说,会不会是柳北如那老畜牲干的?」 不等楼岸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倒是也不太像。他虽然不是人,但事情没定数之前还是不要随便辱骂他好了,脏了本座的嘴。」 「不过说起这个,」姒荼想起在石宫里见到的那个小皇孙:「那位承誉皇孙,怎么会跑来这里?人不应该在京中好吃好喝坐着嘛,怎么来到这一带,身边也没个护着的人,还被那採花大盗掳去当了压寨夫人?什么情况?」 楼岸想了想:「那位承誉皇孙,为人机敏,但性格跳脱,虽是当今太子的嫡子,却在府中有些......被冷待的意味。」 第153页 「怎么说?」姒荼来了精神。 「方才在石室外面见到的那位,令人作呕的青色,据传,是太子殿下年轻时的一位故人之子,多年后,那位故人病逝,便留下一纸遗书,让自己的儿子进京寻求庇佑了。」 姒荼直觉不简单:「故人?」 「嗯,年轻时的心上人。」楼岸淡然道。 「那那那,这种情况,太子妃都不管吗?」姒荼不理解。 故人之子说的好听,谁知道是不是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毕竟以太子这种身份地位来说,可实在没有爱到那种程度,甚至能帮别人养孩子的地步。 是以这个故人之子的身份,存疑。 「太子妃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一直与青灯相伴,每日吃斋念佛,很少出面管事。」 姒荼明白了:「得,又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啧。 楼岸继续道:「那位青色,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些年靠着独一份的关心,在太子跟前说了不少风凉话,演了不少柔弱戏码,可没少给李承誉使绊子。」 姒荼点头认同:「刚在洞外我就看出来了,那股明里暗里挤兑的劲儿,啧,属实令人不适。」 「而且那些人说炸山就炸山,估计也是得了这人的令,倒是一点也不考虑小皇孙的死活,做到这份儿上,说他不图谋些什么,我反正是一点都不信。」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困了,往楼岸怀里缩了缩,打了个呵欠:「罢了,索性这些皇室秘辛也轮不到咱们管,还是早点睡吧。」 「明日出发去那劳什子的灭魔大会,本座一定,好好教他们做人......」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几个字也变得模煳不清,的确是累过头了。 楼岸给他掖了掖被子,低头在他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晚安。」 第77章 怀上了 次日中午, 极度劳累后又美美睡了个好觉的姒荼对着窗边伸了个懒腰,看着外边晴朗的天气,一时间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 暗桩的人早早便开始活动了, 整理各处消息要务制成卷宗, 给其它暗桩传递情报, 一只只鎏光寻音鸽领了任务而去, 带着信件回来, 各处都井然有序, 一派和谐又欣欣向荣的场面。 看来楼小岸把金陵台管理得非常好嘛,姒荼把手搭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洒扫的侍女言笑晏晏,干活儿都是一副麻利轻快的模样, 不免有些好奇。 聊得这么开心, 是江湖上最近又出了什么奇人轶事吗? 他将身子半靠在墙上, 侧着耳便准备听那两个活泼侍女的谈话。 虽说还隔着点距离, 但也足够他将那对话内容分毫不差地收进耳朵。 没想到,只一句, 便让姒荼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听府里的人说, 漪香居的床塌了?真的假的?」 「那可不, 昨晚主上可是带着夫人连夜搬去了另一角的厢房。」少女扫得很认真,一副娴静的模样, 嘴里却不争气地发出了奸笑声:「我今早可是亲眼瞧见那破败的床榻被小六子他们几个抬出来的,嘿嘿。」 一旁的少女激动地一跺脚,憋着气小声吶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缓了缓,语气悲痛:「唉, 都怪那床,太不耐造了, 怎么偏偏就塌在那种时候呢,不争气!」 「都怪钱管家,让人置办的时候也不盯着点,打扰了主上和夫人,真过分!」 姒荼隐隐明白了什么,他朝前伸出一只手,无力地在心中腹诽,等等,两位姑娘,你们好像误会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那头还在继续,少女说到激动处,难免异想天开起来:「光靠繁星剑客所写的那几册话本,我是完全没想到咱们主上居然如此勇勐,你说,按夫人那体质,能受得了吗?」 姒荼被呛到,捂着唇勐地咳嗽起来。 另一个圆脸姑娘认真点头:「能吧,话本子里不说了嘛,缓个两三天应该就能下床了。」 她和另一个姑娘眼神一对碰,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你说,夫人能怀上吗?」 「你说,夫人会不会已经怀上了?」 毕竟最近这新晋流行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姒荼:「!!!!!!」 等等!我说等等!你们在讨论些什么! 她俩似乎还觉得可能性挺高,欢欢喜喜一握拳,大声宣布: 「哦唿!主上威风凛凛,主上举世无双,主上一举夺魁!」 「太好了,我要在金陵台做一辈子的工!」 毕竟暗桩里不打压下人,活轻松,气氛还好,工钱给的也足,还有现成的八卦可以聊,简直是人生美事好吧! 姒荼:「......」 ...... 就在姒荼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之际,耳畔传来了楼岸的声音:「怎么在这里待着?」 「冷不冷?有没有哪里难受?」 他茫然地回头,对上了楼岸关切的视线。 见姒荼神色不对,楼岸把手上的糕点放下,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回神了,家主。」 姒荼沉默以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飢饿,他顿了顿,拿起糕点恶狠狠咬了一口。 楼岸含笑看着他。 一块糕点下肚,姒荼的受惊程度略微降了点,他皱起眉,神神秘秘地凑到楼岸身旁:「你知道刚刚我听见了什么吗?」 第154页 「你暗桩里的两个小丫头,说,我怀上了!」 他伸手在自己腹部画了个小圈,满脸的不可置信:「江湖上最近是流行起了什么男子也能怀孕的话本吗?怎么这种离奇的事都有人信?」 楼岸视线下移,在他的腰腹处停了停,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姒荼敏锐:「你这是什么眼神?」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楼岸嘴角忍不住翘起了点弧度,抬手在他腰间一勾,将人揽进了怀中。他将唇瓣贴在姒荼耳边,手不知何时来到了对方的腹部,轻轻划着名圈: 「既如此,家主可要努力了,别辜负了大家的期待啊......」 谁的期待?我看是你的吧! 姒荼磨牙,在心里暗骂,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心思居然这么变态! 自己若是真能以男子之身怀上孩子,猪都能上树了! 他气急败坏抬手将人一推,不欲再理会这个异想天开的傢伙,抱着糕点专心用起了早膳。 楼岸温和一笑,主动将那碟点心往他跟前推了推,柔声逗他:「乖,多吃点,就当为了咱们的孩子。」 「滚啊。」 ......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午后,暗桩早已将车马备齐,姒荼就这么顶着府内一众送行人员欲说还休心照不宣的神秘微笑踏上了征途。 瞧瞧,金陵台就是不一样,八卦消息传播的速度都要比寻常人家快上不少呢。 家主愤怒,家主麻木,家主认命。 姒荼在一众目光下扯出了礼貌的微笑。传吧传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不对?比起江湖里那些一顿饭吃三个婴孩的谣传,他会怀个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哈哈,挺好的,真的。 笑吧,笑吧,他也笑,都笑。 于是,这处坐落在角落里的府宅门口,便出现了这样一个怪象: 日头明晃晃地照的人眼晕,两排人马在府门前面向一辆马车静默矗立,却都带着如出一辙的诡异微笑,仿佛被什么来歷不明的鬼魂上身了,在完成什么神秘的仪式般,滑稽又壮观。 楼岸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几步上前,把正对着大傢伙儿死亡微笑的姒荼拦腰抱起塞进了车厢,强行终止了这奇怪的送别仪式。 马车帘被放下,车轮也终于在地上咕噜噜滚动起来,驶向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 几日后,青云山,灵玄法坛。 说来也怪,一个灭魔大会几乎集齐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比之英雄大会还要壮观。 此时的法坛现场可谓是人山人海,不少游侠民众都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前来参会,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发表看法,只亲亲热热拉着周围的人坐着嗑瓜子闲聊,姿势散漫轻浮,瓜子皮满地都是,还时不时发出些笑声,把主台那边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老宗主们气的不轻。 偏偏最初为了扩大影响力,灭魔大会面向的是全江湖侠士,还是他们自己定的,这人都来了,他们可没有再将人轰走的权利了。 老宗主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顺了顺气,才挥手让等候的弟子进入预先安排好的流程。 弟子领命而去,肃穆地捧着捲轴在法坛几侧站开,气沉丹田,朗声宣读起捲轴上的内容。 哄闹的人群一时安静了下来,都在凝神分辨话里的内容。 那捲轴还挺长,前半部分是在罗列魔教劣迹斑斑的祸事,后半部分则写满了人名,似乎是把每一个死在魔教手中的弟子的姓名都写上了。那几位宣读的弟子显然也是被提前叮嘱过的,语调不疾不徐,声音沉稳却又难掩颤抖,带着悲壮之色传遍整个法坛时极能煽动情绪。 片刻后,捲轴里的内容读完,各路人马才拧着眉讨论起来: 「这魔教,竟如此可恨!」 「之前便听说魔教中人无一不是男盗女娼,现今看来的确如此。」 「魔教真是这江湖中的一大毒瘤!人人得儿诛之!」 ...... 这是原先就对魔教带着恶意的人群,属于激进一派。 但也有不少心思细密之人发出疑问: 「以上罗列之罪,不知可有证据?」 「今日既然相聚在此,便是要开诚布公地谈,总得把证据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吧。」 「是啊,虽然魔教可恶,我们也不能空口白牙污衊了人家不是!」 ...... 这部分人,只在人群中占了少数,但胜在理智公正,唿声也挺高。 主持此次大会的长老对着那拨人长嘆一声,似是在失望:「邪魔外道最善于蛊惑人心,老朽也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愿意替那魔头说话。」 「也罢,让弟子把苦主带上来吧。」他一拂衣袖,目光渺远,似乎在对这些人的愚蠢行为感到悲悯,做足了道骨仙风的姿态。 底下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那几位说了公道话的侠客冷哼一声,面色逐渐变得不好看,被明里暗里这么一说,倒显得是他们偏帮邪魔,还成了他们的不是了。 片刻后,随着一道哭天抢地的悲号声,一位身形矮小的男子被人推着上了台。 直至走到近前,众人才惊觉对方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身材矮小,而是这名男子的小腿,从膝盖处被活生生截断了! 第155页 那男子欲语泪先流:「小人王柱,今日在此向各位英雄好汉们状告魔教欺压百姓,夺人妻子,害人性命,致使小人一家上下死的死散的散,小人这一双腿,也是那魔教教主害的!」 议论声又大了起来,那主持的长老满意地看了眼人群,声音故作沉痛:「王柱,你莫怕,今日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侠,你且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等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王柱悲痛地朝他磕头,感谢的话还未能说出,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 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自法坛外传来,浑厚的内力激盪,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哟,还真是热闹。」 「本座既是此次灭魔大会的主角,缘何无人相邀呢?」 那声音轻嗤:「是不敢,还是不能?」 第78章 真不讲卫生 还不等人发话, 法坛入口处几名欲动武阻拦的弟子便被击飞,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没了阻挡,魔教人马便随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以姒荼为首, 他一袭墨袍垂地, 腰侧细闪流苏招摇, 拾阶而上时, 衣间的银花纹样若隐若现, 举手投足间皆是张扬肆意。 姒泇洛惜惊稍稍落后两步, 一人如火红衣妖娆明艷,一个庭芜翠色风流多情,一红一绿放在一处却不显庸俗,在容貌的衬托下反倒相得益彰, 十分赏心悦目。 随着打头三人的行进, 身后魔教弟子们也都纷纷露了面:湖蓝、宝石绿、鹅黄、月牙白、凝夜紫、桃夭......一时间, 原本肃穆死板的法坛会像是被一股活水注入, 变得,嗯......五颜六色色彩缤纷起来。 众侠士都被这阵仗搞得愣了愣, 狐疑地盯着看了半晌, 却被刺痛了双目。 怎么滴, 你们魔教是没有自己的门派服饰吗?这是......带头开染坊来了? 不过,你还别说, 抛开那一众鲜亮活泼的衣裳来看,这些魔教弟子身上的气质放在人群里也是独树一帜的,像是出门时被自家长辈特意叮嘱过,少年少女们个个挺胸抬头收腹, 眼神清澈明亮,神情坚毅, 比起不少宗门世族里的公子哥儿们板正了不知多少倍,比正派的人还像正派。 许是他们的气势太足,乃至这一路上走来,居然都没有人敢再出声阻拦。三百台阶行至一半,姒荼稍稍向后一抬手,那群弟子们便停留在了原地,只余他一人继续向着法坛上行进。 姿态慵懒随意,步调不疾不徐,纵是如此,却让法坛上端坐着的数位长老宗主无端感到了压迫。 方才主持的长老得到眼神授意,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咽了咽唾沫后一挥衣袖,发出色厉内荏的质问:「魔教小儿,你重伤我派弟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径,是准备要公然与武林为敌吗!」 姒荼唇角含笑,一时并不答话,只上上下下盯着他打量半晌,一双眸子半眯着,似是在问对方,你在用什么身份同我说话? 那长老气急,忍不住便要再次开口怒骂,却在喝出声的前一瞬,被姒荼十分巧妙地打断了: 「这位长老倒是错怪本座了,你派的那些弟子,方才在门外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同我教弟子动手,本座出于维护,不过是轻轻将人击晕,眼下并无大碍。」 「贵派,即刻便可派人检查。」他侧退半步,略一伸手,仅看姿势仪态,倒是个分外有礼的模样,若不是那长老离得近,看清了此人眼中十足的轻慢与蔑视,恐怕也会被唬住。 不等主持的长老开口,姒荼却转过身再次开了口:「本座在殿里正待得无聊,就听闻这青云山上办了个有意思的法会,广邀武林群雄参与。」 他的视线在底下扫过,轻笑一声:「只是......这场以本座为主角的大会,却独独不邀请主角本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不过没关系,本座比较大度,自是不会同诸位计较的。正好,近日也闲的无聊,便亲自过来看看。」 众人闻言,看着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斗胜了的大公鸡似的魔教众弟子,只敢在心里暗自腹诽,为什么不请你你自己不知道吗?魔教之人,不要脸的功力果然恐怖如斯! 不过说来也好笑,原本众位长老喊了无数声肃静都无法平息的骚乱,只一个魔教的出现,便能让整个法会现场几乎落针可闻。 长老嫌恶皱眉,怒喝:「我等自然不与你作恶多端的魔教妖人为伍!」 「魔教小儿,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是单纯想要挑衅,我等自然也不会怕你!」 教主姒荼公然带人来到法会现场的确出乎他们意料,因为不论是按过往数次无波无澜的申讨大会来看,还是按现任教主姒荼避世的性子来看,他们都没想到这魔头会直接在大会上闹事。 一想到待会儿的安排,那长老的神情慌乱了一瞬,暗自觉得棘手起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话中所言,与之一派的数个宗门都倏然站了起来,「唰」地一声拔剑出鞘,气氛走向了凝重。 在这片几乎难以喘息的氛围里,姒荼却出人意料地挥了挥衣袍,提着衣摆朝侧边退了几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别急啊长老,贵派难道没有教过你说话礼仪吗?你这口水喷的,都差点沾到本座身上了。」 「你这,啧,真是太不讲卫生了。」 ...... ...... 第156页 原本如一触即发的气氛突然就被泼了盆冷水,带着冷意,瞬间就把原先窜动的火苗扑灭了。 好消息是,戳到笑点了。 坏消息是,现在不能笑。 一片茫然的死寂中,魔教的五颜六色们率先咧嘴笑出了声。 面对四周小弟子努力装作肃杀却难掩幽怨的视线,姒泇抿了抿唇忍住了笑,强行把自己从妖艷圣女变成了冰山圣女,又不着痕迹地肘了某个展开扇子憋笑的男子一下,让他也安分些,起好带头表率作用。 两人倒是好了,变回了冰山美人和肃穆公子,也打手势让身后笑了个畅快的五颜六色们又装起了样子,但那些被示意拔剑相对而立的小弟子们可就不好受了。 几方人马在一片安静中莫名一对一的对上了视线,都是憋不住笑的年纪,这下好了,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心里防线顿时崩塌,偏偏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类似气体泄漏的一声「噗」,彻底击垮了正道弟子们辛辛苦苦塑造起的冷漠堡垒,一个两个的失去了表情控制,扭曲着笑在了一起。 或许,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正对面的某个弟子长得好笑,又或许,只是因为那成就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声「噗」。总之,在那位长老被嫌弃了个彻底,终于修补好了自己破碎的心,终于要扬起下巴再怒骂三百回合时,台下他引以为傲的正道弟子们,一个个都突然笑疯了。 场面突然就乱套了。 主持长老的心,也跟着碎了。 姒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左瞟瞟右瞟瞟觉得实在有些不应该,便主动站了出来,抬抬手,对着众弟子咳嗽了一声。 教主之名的余威还是不小,那些弟子此时笑得差不多了,也觉得自己有些无厘头,见姒荼似乎要说话,便下意识地又安静了下来。 长老的心,更碎了。 这下,连带着法坛上一直稳坐高台、仿佛事不关己的诸位宗主的脸,也彻底黑了。 姒荼清清嗓子:「诸位,实不相瞒,本座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告状的。」 众人:「嗯.......嗯?!」 你说什么? 教主大人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胸口,手里突然变出来了块洁白无暇的帕子:「诸位想必也听说过,本座自成小便身体不好,刚当上教主那几年,也是劳心劳力,甚至都没怎么出过远门。」 群众里有弟子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这他们是知道的。 但是,等等,教主大人你手里的帕子是哪来的啊喂! 姒荼柔弱一笑:「这便是了,本座已经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功夫为祸江湖。」 当即便要有人反驳,姒荼眼疾手快,抬手打断了他们:「唉,诸位还是先听本座说完再来反驳吧。」 「毕竟诸位也不差这一时片刻,那怕是对簿公堂,也得先让人把话说完吧?本座身体柔弱,搞不好何时就要唤人将本座抬下去,怕是等不了多久,咳咳咳.......」 底下已有单纯的弟子面露不忍,只觉得这教主生的实在好看,又举止有礼,说话间温文尔雅,脸色也病弱苍白,实在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可恶狡诈,便隐隐信了几分,也愿意听他把话说完。 姒荼将底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抬步走向了那位,自他出现后便一直后退,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矮小男子。 「你做什么!」一旁护卫证人的弟子抬剑指向了姒荼,面色阴沉。 他比起台下那些心智单纯的弟子和纯喜欢看热闹的游侠们可不同,他明白此次大会的意义,是以更清楚身后这位证人的重要性。 姒荼不看他,缓缓停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正好,既不会让对方太过害怕而扰乱了他的计划,也能够让他在瞬息间足够准确的一击毙命。 姒荼转头笑笑,算是给台下的小弟子们一个交代:「无事,本座只是问他几个问题。」 再转脸时,他的表情可就没有那么和善了。他生的好看,是种如花团锦簇般浓烈气质,却并不女气,温和笑着时总让人觉得像是哪家不食烟火的小公子般亲切,让人心生善意。 但此时,他立体的五官冷沉,眼尾下压,似乎不带任何表情,居高临下看过去,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尤其是,被他眼神锁定的人,这种感觉会更强烈,仿佛自己随时都会死在这人手中。 是的,随时。趴在地面上的男子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后背一瞬间便被冷汗浸湿,他在江湖上混迹了很多年,数次死里逃生,却没有哪次,让他感觉到这么害怕。他在这人沉沉看过来的瞬间就明白,这人的手上沾了很多很多血,他不能再撒任何一个字的谎。 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比单纯死亡更可怕的生不如死。 那些说的好听的正道长老,根本就护不住他! 要钱,还是要命,王柱很清楚。 「本座方才在外面听见,你说.......要状告魔教欺压百姓,夺人妻子,害人性命,还,弄断了你的双腿?」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股让人不寒而慄的味道。 就在护卫皱眉,并不理解他这样问能问出些什么来时,那趴在地上的男子却突然勐地沖姒荼磕了几个头,哭嚎道:「是小人,是小人猪油蒙了心,不该污衊教主,也不该污衊魔教,求教主饶小人一命!!!」 第157页 四下皆惊。 坛上的其它长老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桌案,起身怒喝:「魔教小儿!你对他做了什么!!!」 姒荼无辜地朝众人摊手:「苍天可鑑,诸位可证,本座什么也没做哦。」 「那他怎会突然就改口,定是你威胁了他!」另一个长老不服气地朝守卫的弟子看去:「说!是不是这个妖人说了什么威胁的话?」 守卫也很是茫然,对上自家长老的视线,一时嗫嚅着不知要不要撒谎。 事态一下就很明朗了,姒荼拿着帕子在脸上轻轻点了点,眼角红了一片:「本座方才离他可是有不小的距离,若真多说了什么,又怎会连离他最近的守卫也没有听见。本座仰仗诸位都是正道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方才起一直以礼相待,却没想到,诸位长老宗主居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攀咬人!」 底下的小弟子们也一时有些讪讪,毕竟方才的情形,他们虽离得远,但也能看得清楚,虽说那王柱突然叛变的确令人生疑,但也不该如此...... 姒荼低头看向王柱,语气很是悲愤:「你且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不许欺瞒,说不准待会儿各掌门仁慈,还能留你一命。」 那男子心上一喜,知道这是最后的生机,忙一扇嘴,将事情细细说了。 原来,这王柱是魔教治下之地里,一处村寨的人。因为他常年赌博酗酒,声名在外,没有哪家的好姑娘想嫁给他,是以哪怕快到而立之年,也始终讨不到媳妇,因为此事,也一直被邻里瞧不上,说闲话。他便与老母亲一合计,在赶集时的镇上找了个独自出门的姑娘,寻到时机将人敲晕强行拐带回了村寨。 还好那姑娘在此之前早已许了位爱慕她许久的公子,赶集后找不到人,便匆匆报了官。偏偏官府根本就不想管这种捞不着什么好处的案子,只让人给那公子在镇上贴了贴告示就准备结案。公子走投无路,却突然想起自家似乎有个姑妈在魔教里当差,曾言有事可向魔教弟子寻求帮助,或许有别的路子可走,他思来想去,便孤注一掷上魔教求了人。 这结果呢,自然是魔教弟子将姑娘找到送回了家,诱拐少女的老母亲伏了法,王柱在被魔教弟子追捕途中踩落山涯摔断了两条腿。 故事说完,五颜六色中的几个弟子便挺起了胸脯,大大方方地让那些探究的视线打量:「没错,当初就是我救的人。」 「是的,那姑娘现今很好,和那位公子已经喜结连理,近日还生了给白白胖胖的小丫头!」 「嘿嘿,是我干的,怎么样?」 打量他们的小弟子一言难尽地收回了视线,并对对方的脑子提出了质疑。 怎么感觉这些魔教的,傻傻的,但还怪可爱。 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王柱的愤怒! 强抢民女变成了魔教夺人妻子!老母亲被逮捕变成了魔教逼迫官府欺压百姓!自己掉下山崖摔断腿变成了魔教害人性命,教主打断他双腿! 怎么这么不要脸! 几个掌门脸色复杂地对视几眼,生怕姒荼再问下去会问出些更不得了的事情来,便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好了,此事的确是我等识人不清,误信了奸人的鬼话。来人,把这个恶贯满盈的奸人压下去,等候发落!」 这下好了,王柱便在这些人的口中从悽惨可怜的无辜者又变成了恶贯满盈的奸人,真是是非黑白都由他们说,此外道歉的话只字不提! 姒荼垂着的眼中却尽是冷然。 那头的王柱眼见逃不掉一个死字,便尖声大叫起来:「七日,七日前,有人给了我三千......呵。」 后头的字他未能再说清楚,因为姒荼伸手,在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掐断了他的喉咙。 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在了地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惊得几人各位掌门站了起来。 姒荼缓缓扬起一抹笑,对一脸茫然处于状况之外,不明白这魔头为何突然出手相帮的几位掌门轻轻点了点头。 事情暴露得太快可一点意思都没有,若是这些伪君子们被如此干脆地撕开了面纱,直接弃坛走人,那他之后准备的大餐可就没人吃的上了。 多无趣。 戏嘛,得慢慢看才有意思。 姒荼不顾对自己面露警惕浑身紧绷的宗主们,缓缓冲着台下笑开:「不知诸位可是忘了一件事?」 「本座说过,魔教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状的。」 第79章 煳一脸 在众掌门都对此摸不着头脑时, 一直没发话的姒大圣女哼笑一声,转身朝向了入口: 「都进来吧。」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入口处突然又齐刷刷进来了不少人。 这群人风尘僕僕, 有老者亦有年轻人, 且无一例外的, 身上都带着些饱经岁月蹉跎的沧桑感, 像是刚放下手中的活儿, 急匆匆从哪个地方赶来的。但这几分的疲惫, 却遮掩不住他们面上熠熠的神采。 很快,一众围观的弟子中便有人认出了他们。 一个小弟子惊疑不定地出声唤人:「杨先生?」 被喊中的那名老者身形一顿,朝声源方向看去,大大方方地沖那边抱了抱拳, 爽朗一笑。 周围的人奇道:「怎么, 你认识他?」 那小弟子恍惚:「当然了, 你不也见过嘛。」 「他是满香楼的说书先生啊!」 第158页 满香楼可谓是中原数一数二的酒楼了, 几乎各门派驻地都有这家酒楼的身影。近些年来,百姓生活安定, 话本说书等娱乐方式的行情也随之发展得如火如荼, 各大酒楼都有固定合作的书肆及说书人。 要知道, 一个好故事能让人传颂千里,其中便离不开这讲故事的人。 这小弟子口中的杨先生, 便是民间风头正盛的满香楼的说书人,擅长将各种复杂的悬疑杂谈志怪类故事说得通俗生动不失内涵,其绝妙的话术和神情语态,故事转折间将众多看官的情绪调动, 配合情节大起大落,算得上说书界数一数二的名人了。 「哎, 那位我好像也见过,是春满园的周公子,等等,还有袖招楼的张先生,玉华轩的赵先生,红旗饭庄的王大哥......」 「他们,他们好像都是说书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顿时吵闹声又响成了一片。 姒荼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便在台上沖他们挥挥手:「午好啊各位。」 那些说书人也都恭敬朝他一抱拳,算是见礼。 「本座久仰各位先生大名,今日託了各位掌门的福,总算是见到了。」他笑嘻嘻的,手里攥着的帕子不知何时突然又消失了,此时面色红润,没了半点方才病弱无力的模样:「本座刚说了要告状,但可惜实在势单力薄。」 「诸位方才也看到了,本座就这一张嘴,可敌不过诸位掌门的联合责难啊,是以,只能请些援兵协助一二了。」 「眼下站在诸位眼前的先生们,都是来自江湖各地上实力不俗的说书人,今日便由他们来代替本座,在诸位侠士的见证下,好好地将事情说道说道。」 此话说完,在场的人便几乎都明白了姒荼的意思,不禁在心中赞嘆一声妙啊。 试问放眼整个澧朝,除了朝廷上的那些言官之外,民间嘴皮子功夫最厉害的是哪种人? 毫无疑问,是说书先生。 岁月流逝中,他们早已经在一场场唾沫横飞的即兴表演中将那三寸舌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论故事是热血的、悲壮的、煽情的、还是凄凉的,他们都能将其演绎得让人拍案叫绝,潸然泪下。 这魔教教主一口气喊来了江湖上最出名最厉害的二十个说书先生,这是活生生要将路堵死啊!你正道敢在青云山上召开灭魔大会,致我魔教名声彻底陷于不利之地,让之成为整个武林之敌,他就敢直接召来全江湖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掀了这灭魔大会,让他变成魔教的地盘。 不是要比嘴皮子嘛,不是要泼脏水嘛,咱们比比看? 看热闹的侠士们神色瞬间更激动了,就知道这趟没白来!他们都能料想到此次事件过后,江湖的舆论风评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别的不说,此次大会在未来的几年内都会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知道姒荼意图的瞬间,那些长老宗主们纷纷都坐不住了: 「大会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魔教小儿,你带这些不相干的人上来,当这法坛大会是儿戏吗!」 「来人啊,还不快将这些闲杂人等请出去!」 姒荼眼神一变,抬手出掌,霎时便击落了立于侧边的一桿旗帜,轰隆一声巨响过后,那杆子飞出,恰恰好倒在了欲听命上前驱赶的弟子脚边,威慑力十足。 他语气淡然:「谁敢。」 属于正派的人马们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虽面有不服,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能在瞬间内折断这特质的旗杆,并将击飞的力道控制得如此精准,甚至算好了众弟子受惊后躲避的距离,百丈之内,江湖里姒荼算是第一人。 众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个念头,短短数月,这魔头的功力又增强了。 他们也终于明白,姒荼为何登上法坛后便站在那不走了,因为他单是站在那,身后的各位掌门人便要掂量清楚,不敢随意对底下的魔教众人出手。 姒荼转身看着惊怒非常的数位掌门,嘆了口气:「人来都来了,诸位掌门如此行径,于一向秉承的门风不合吧?」 「本座不愿再多费口舌,今日这戏,诸位是看定了。」 他侧身靠在了法坛的栏边,向说书先生那边点了点头:「各位先生,请吧。」 魔教的五颜六色们闻言,也是十分地会看情势,着人不知从何处又吭哧吭哧搬上了数个桌椅板凳,还细心地配备了数块醒木,请先生们坐下,自己则乐颠颠冲进了弟子群里乖乖坐好,静待好戏开场。 至此,以那道旗杆为线,说书先生为中心,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无数跌宕起伏动人心弦的故事轮番上演,篇幅不长却处处精细,一听便是出自大师之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引得一众原本就喜爱听故事的弟子们拍手叫好,场上气氛愈发浓烈。 只可惜,在一众不明真相欢唿雀跃的小弟子之外,有那么一部分人,却是完美诠释了何为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在这样一个晴朗无云的艷阳天,冷汗直流。甚至不乏有人数次想要暴起打断这个怪诞荒谬的大型听书环节,却都一一被早有准备的魔教众人阻拦了下来。 二十位说书先生,带来了二十个小故事,这些故事几乎涵盖了现今市面上最常见的那些人心难测的恶事,随便单拎出来,这些故事里的反派都担得起「人人得儿诛之」的骂名,情节环环相扣,甚至不少故事还互相关联,让列为看官们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以身相替,为苦主们讨个公道。 第159页 时间飞速流逝,不一会儿,二十个故事都已说完,那些说书先生在台前一一站好,如往常在酒楼谢幕那般对台下的看客们抱拳感谢。 为首的杨先生沖群情激愤的弟子们压了压手,微微一笑,带领众位说书人提出了故事由来。 很快,愤愤不平的小弟子们愣住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四大宗门为首,甚至,包括了自己的宗门。 他们开始发出了质疑,出于维护,出于对魔教的不信任,出于私心...... 这些,都被站在高处的姒荼尽收眼底。 他对此并不意外。 身后的一个长老发话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沉,却足够清晰: 「教主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你再耗费心力,再还原事实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你这是在和整个江湖为敌!哪怕你代表了事实真相,你也是错!」 「更何况,你没有证据,你难道真的认为仅凭讲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故事就能逆转干坤吗?不可能的。」 姒荼转身看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楼家的一个长老,很是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是吗?」 不等两人再多说什么,一个掌门已经拍桌发话: 「魔教教主姒荼,妖言惑众,以不实之事扰乱人心,实在可恶!」 这位女掌门声音尖利刺耳,仿佛在为即将翻盘而激动不已,抛开事实不谈,姒荼倒是很理解对方此刻的心绪,因为方才的故事里,涉及了她的亲侄子。那桩案子,还是由她亲手掩埋的。 余下的长老也纷纷发话: 「毫无根据之事,一通胡乱编排的低俗故事,如何能作为证据!」 「不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简直令人耻笑!」 「大雅之堂,岂容竖子放肆!我等一起将这妖人拿下,趁此将魔教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数位掌门却始终稳如泰山,面色紧绷却无一人敢动。 姒荼顿觉好笑,摇摇头:「谁说本座没有证据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扬眉道:「台主还不出手?」 话音落下,场内便忽地起了一阵风,风中传来一道声音,不辨男女却飘渺清越,煞是好听。 「这便来了。」 各路人马纷纷拿起武器,四处查找声音来源: 「何人装神弄鬼,还不出来!」 只可惜,声音来源未能寻到,他们却被数千张突然飘飘扬扬而下的纸煳了一脸。 「什么东西!」 「何方妖孽害人!」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扑腾声,让现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姒荼唇边忽地漾开一抹浅笑,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便足尖一点悄然掠至空中,指尖轻盈迅速,瞬息间便收集够了所需的东西,又飞身回了坛上。 他扬手将那叠纸张一抛,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诸位长老的手中。 「你们要的证据。」 长老们黑着脸抖开那叠纸,顿时便瞳孔一缩,惊惧之色在面上浮现。 「依据案子发生的时间、地点、涉及的人物、当地官府的文书、结案后的卷宗、邻里的目击......整理出来的,还真是不少呢。当然,这只是一部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看向每张纸右下方的那个印记:「或许收集这些陈年旧案是有些难度,但是......有了金陵台的帮助,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呢。」 哦,还有青宴堂。 「一件事只要已经发生,就一定会有证据,世上从来不存在绝对完美的遮掩,真是可惜了诸位的良苦用心呢。」 长老们捏着纸的手颤抖的厉害,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一旦再泄露出去,必将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若是那样,那些案子会再次审理,他们经营的名声便毁于一旦!若是再抽丝剥茧地继续往下深挖,还指不定又会翻出些什么腌臜事。 届时,他们自顾都暂且不暇,又有何颜面在此居高临下指责魔教。 「你,你跟金陵台到底什么关系!引得他们如此相帮,实在是好手段!」 江湖皆知,金陵台自创立以来便一直位于正邪两道间,属于给钱就办事,从来不投靠于另一方,根据姒荼方才的称唿来看,魔教此次居然请到了金陵台出山,实在是匪夷所思。 姒荼眉头一皱,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那道飘渺出尘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了: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诸位若是给得起价钱,金陵台也随时奉陪。」 言外之意就是,没钱就闭嘴。 一向以财大气粗自称的楼家长老张了张嘴,想了想对方堪称天价的价格单,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众人一时都在心中嘀咕,魔教什么时候背着他们这么发达了? 姒荼轻轻挑了挑眉,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压下了嘴角的笑。 第80章 那咋了 法坛上的人脸色不好, 法坛下弟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就算他们再对自己从小拜师习武的门派有维护之心,再不愿意相信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乃自家所谓,但眼下被那个金陵台主天女散花地来了这么一下, 手里拿着、脸上煳着的白纸黑字可都是真真切切的, 入了卷宗、盖了衙门公章的东西, 做不得伪。 在小弟子们脸色变得十分微妙之时, 一旁看热闹的游侠们可就捏着证据笑开了花: 第160页 「早就听闻这金陵台有一不传秘术, 如今一看果真好用!」 「传闻此秘术可将纸上的字迹画印以内力催之, 将其原封不动地拓印到另一张纸上,十分便于证据保存。而新得到的拓印,除了上边的墨迹会稍稍淡些,其他的与原件并无二致。内力高深者, 甚至能在短短几天内拓印成千上万份!」 被懂行的游侠这么一说, 其他人才纷纷露出见了世面的表情, 都连忙将纸张举起来放到眼前细细琢磨起来, 啧啧称奇。 「这金陵台在江湖里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烟邈夫人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一桩简单交易可是价值千金!没想到我等今日还能在这里遇到!」 「还得是这魔教教主脸面大, 居然能直接把烟邈夫人请来, 虽然还是没见着人,但光听个声音这件事就够老子以后吹牛的了, 没白来没白来哈哈哈哈!」 「你们注意力怎么都放到吹牛上了,託了人教主大人的福,咱这故事听了,证据看了, 秘术见着了,乐子也享受够了, 此时不应该团结起来大骂这些作奸犯科的宗门虚伪无耻吗?」 乐滋滋的游侠们被这人提醒,才想起来正事,连忙揣吧揣吧将手上吹牛的资本塞进怀里,对着法坛上振臂高唿起来: 「什么狗屁四大宗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给老子滚出来说话!」 「天天喊着讨伐魔教,做出的事倒是比魔教还不如!欺男霸女灭人满门恶事做尽!滚出江湖!」 「给个说法!」 「就是!给个说法!」 ...... 周围的小弟子们到底还是知道善恶曲直,听着这一阵阵的讨伐声,知道事情抵赖不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们往日一向以自己的门派出身为荣,行走江湖时也会特意穿上彰显身份的弟子服,昂首挺胸地接受他人羡慕的目光。他们这还是头一次感觉他人看来的视线如此灼人,身上的衣服如此令人难受。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般,连带着他们那颗一向自诩身为名门正派骄傲的自尊心都变得破碎了。 有个九霄门的小弟子终是挨不住那些火辣辣的谴责视线,头一低再低,余光却瞟到了一旁翘着二郎腿大咧咧嗑瓜子的魔教弟子。这帮五颜六色们,从进门开始就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哪怕被人一口一个妖人的叫着,心情也丝毫不受影响。 对哦,小弟子恍恍惚惚地想到,论挨骂,这些五颜六色比他们可要有经验多了啊。 俗话说得好,发现问题就要积极向优秀代表汲取经验,那......要不然自己问问他们?感觉他们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好相处哎...... 这么想着,九霄门的小弟子便也就问了。声音不大,在这样庞大的人群里响起,按理说应该只有周围的人听得见才是。偏偏眼下,他们那一片的正道弟子们都忙着当鹌鹑,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嘴也闭得死紧,而穿插在其中的魔教弟子正忙着抖腿嗑瓜子看戏,也没几个人说话。 是以他这一开口,顿时就显得突兀起来。 「唰。」 五颜六色们的视线瞬间齐聚在了他的身上,腿也不抖了瓜子也不嗑了,只一个劲儿笑眯眯地盯着他瞅。 小弟子顿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被这些视线锁定着,让他像只煮熟的虾子,瞬间便红了个透。他绝望了,恨不得立马给前一刻天真的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不该问的! 挨骂什么的,习惯就好了...... 也不看看这些人是谁,他们可都是那个魔教教主手底下带出来的「兵」啊!山大王恐怖如斯,手底下的能是什么好货! 一个个都蔫坏! 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的小弟子红了眼睛,结结巴巴骂道:「怎,怎么了,不能问吗?」 邻座的一个魔教大弟子露出了神秘且妩媚的笑容:「没,怎么会呢,当然能问了。」 「不过你真想知道吗?」 尽管此时九霄门的小弟子很想硬气的说一句「不想了谢谢」,但视线已经被对方堪称魅惑的笑容勾引住了。 你还别说,魔教的弟子长得是真不赖啊。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却又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被骂的时候......」 闻言,其它装鹌鹑的小弟子们偷偷摸摸把视线也移了过来,在心里掏出小本子准备记笔记。 被问到的那名合欢宗弟子撑着下巴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伸手朝自家宗门的弟子身上一挥: 「被骂了怎么办?」 魔教五颜六色们齐刷刷叉腰大笑,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 「那咋了!」 「被骂了,那咋了!只要你心够大,骂的人又不是你,日子依旧过!」 小弟子们:「......」 五颜六色拍桌质问:「人是你们害的吗?」 小弟子齐齐摇头。 五颜六色继续拍桌:「案子是你们瞒的吗?」 小弟子齐齐摇头。 五颜六色:「你们认为施暴的人该被惩罚吗?」 小弟子们坚定点头。 五颜六色摊手:「这不就完了。」 「错不是你们犯的,是你们头顶上那群已经烂了心的老不死们干的,你们没做什么恶事,问心无愧就好,该骂的另有其人好吧。换个角度想,你们怎么不算是受害人呢?以后穿着弟子服走出去说不准都要被人扔臭鸡蛋烂菜叶子嘿嘿.......」 第161页 「咳咳,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干的恶事就该由谁自行承担,没道理让你们也跟着活得像个杀人犯一样,若是你们心中实在有愧,以后行走江湖时日行一善,帮帮老弱妇孺就好了,其他的,骂就骂呗,那咋了,门派那群纨绔护惹下的祸事,老头儿负责遮掩的,你们甚至都不知道,哪需要跟着一起赎罪啊?」 小弟子们似有所悟。 另一边的一个魔教弟子就近拉过一个小弟子,把人搂怀里,笑嘻嘻地道:「弟啊,哥告诉你个道理。」 「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处!」 小弟子红着脸,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极为关键人生的开悟阶段,立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乖乖点了点头。 那魔教弟子摇摇手指,羞涩一笑: 「你记住,人生啊,就仨字——那,咋,了!」 「万事随心走,遇事那咋了,包让你活得开开心心的!」 小弟子感动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哥!」 余下的弟子们也慢吞吞把脑袋拔了出来,乖乖向五颜六色们道谢,气氛变得十分和谐。 最开始提问的那名九霄门的小弟子也皱眉点点头,在心里把这些话又念了一遍。正专心致志呢,脑门上却突然被身边的人屈指敲了敲。 他抬眼看去,是那个合欢宗的俊俏弟子。 对方此时单手撑着下巴,见他看过来了也不说话,只弯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沖他笑。 小弟子抿了抿唇,不知为什么,脸悄悄又红了起来。 ...... 法坛上,众领事人看着底下一众游侠们喊得沖天响的声讨声,又看了看旁边抱着手臂冷漠脸的姒荼,头疼不已。 半晌过去,最终还是九霄门厉家的一位元老杵着拐杖走了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台阶前,对那边喊声震天的游侠们压了压手,下一瞬,裹挟着浑厚内力的苍老嗓音传遍了整个法会现场: 「诸位稍安勿躁,关于这些丑事,也是老朽未能料想之事,让诸位英雄见笑了。」 「我九霄门立于江湖百年,一直以来都不忘祖训,踏实做事锄奸扶弱,老朽实在没想到门内居然会有如此腌臜之事,汗颜之余又深感抱歉。」 「此事不会轻易翻篇,老朽承诺诸位,在此次青云法会过后,会细细调查这些事,查清楚查仔细,给诸位一个交代,也让受害人安息,」他背着手,目光看向虚空中,竟是能捕捉到楼岸大致藏身的方向:「此事,也还请金陵台主帮忙做个见证。」 楼岸答应了:「自然。」 那元老点点头,又道:「如此,日后调查的进展也都会由金陵台贴榜公示,一定给诸位一个说法。」 一旁的姒荼眯了眯眼,心说这老头儿还挺厉害。 知道这种时候再想粉饰太平是不可能了的,便大大方方认下。但这认也是有讲究的,知道底下的人要的是什么,便让每句话都踩在点子上,同时还给九霄门拉了一波同情和好感,又表明了自己的无辜,还拉了第三方的人作有效见证,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啧,鬼精鬼精。估计后面也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这番话一出口,底下的声讨便明显弱了一大截,这九霄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是不弱的,毕竟是仅次于楼家的第二大宗门,此时楼老夫人不在,那这位元老无疑是场上资歷最重的人,他发话的份量也可想而知。 姒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元老见底下安静了,露出了个和蔼的笑,满意地点点头。 下一秒,他的话锋就陡然一转:「这件事理清了,那便再由老朽说说别的。」 元老的目光沉了下来,带着老一辈高手的威压,密不透风地朝姒荼压了过去: 「诸位英雄似乎忘了一件事,今日我等相聚在此,本来是要就魔教为祸江湖一事商议方案的,但偏偏,被这别有用心之人一打断,我等的关注重点就跑偏了。」 「只能说,姒教主果然是冰雪聪明,江湖里在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真没几个比得上你的。」 姒荼站得随意,一点也看不出被威压影响的样子,脸上笑盈盈的:「多谢前辈谬赞了。」 元老见状,眼里闪过一抹考量。他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靠人吹捧堆出来的花花小公子,有几分小聪明,却只会耍嘴皮子。手上或许是有几分真功夫,但如此年轻气盛,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眼下看来......思及对方如此不容人的气势,他心里稍稍一沉,有些事恐怕得再做考量了。 心里的念头轮转百遍,元老的神情却丝毫不见端倪,他沉吟片刻,再次开了口: 「姒教主在我青云法会上大闹一场,该给的解释我等也已经给了,如今,我等需要的答案,姒教主是否也能解答一二呢?」 姒荼:「有何不可。」 厉元老取过了挂在一旁的捲轴,在他面前展开。是法会最开始时弟子念诵的那个,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魔教弟子犯下的罪名,又用硃砂笔挨个写了被魔教迫害的弟子的名姓,这么在面前一展开,像是来讨命的冤魂债,让人难免心中发憷。 此捲轴一出,底下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便又响起来了,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充满怒气的「还我师姐\师哥的命!」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正道那边的小弟子不再不假思索就愤恨指责,而是看着那捲轴眨巴眨巴眼,悄摸声儿地戳了戳身边的五颜六色: 第162页 「是你们干的吗?」 语气里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魔教弟子们也欣慰一笑,不错,没白教,总算是成长了。 ...... 台上听着谩骂声的长老们丝毫不知道自家的小弟子们似乎有了某种叛变的苗头,还搁那阴险的笑着,有种总算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面对质疑声,姒荼耸肩摊手:「或许吧。」 一位长老顿时怒目而视:「什么叫或许吧!你是不准备承认你魔教的罪行吗?」 姒荼好笑:「说句实在话,这上面的名字本座可认不得,但你们若一定要说哪些是我魔教所为,嗯......可能,大部分?」 见他居然毫不避讳的直接承认了,底下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谩骂声也愈演愈烈,一浪高过一浪。 元老却直觉不对,他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皱眉道:「既然教主认了,那准备作何说法,又准备如何补偿呢?」 姒荼歪头不解:「本座为什么要补偿?」 他摇摇头,看着底下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本座是该笑各位天真呢?还是该说各位忘性大啊?」 「这江湖啊,熙来攘往,门派斗争、利益纠纷数不胜数,诸位混迹江湖也挺久了吧,手底下也沾过不少人命吧?还记得那些死在你们手下的人的名姓吗?记得多少呢?全部?还是......没几个?」 他抬手,指尖轻点,带着散漫与蔑视慢慢在人群里扫过,尤其关照了那些喊声最大的人。那些人被他点到,心中无端地就生出了许多心虚来,不禁别过了眼避开他的视线。 姒荼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勾了勾唇:「若真要细细算起来......你们中还有不知多少人都沾过对方门派弟子的血呢。」 他惊讶捂唇:「死的可是你们同气连枝的师兄师姐啊,你们怎能还如此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应该也写一幅血书出来怒骂对方心狠手辣才对啊。」 「还是说,现在能忍了?」 底下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都染上了些尴尬,还真有些人在和对方门派的弟子对视后心虚地别开了眼,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一长老见态势不对,重重一拍桌子:「我们在就事论事,魔头,你休要混淆视听挑拨离间!」 「我等弟子杀的可都是该杀之人,与你魔教罔顾人伦、滥杀无辜可不同!」 此言一出,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有些牵强了。 姒荼长长地「哦」了一声,没说信不信,似笑非笑,嘲讽意味十足。 那长老心里一紧,也知道此事不宜再多说,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此事暂且不提。那不久之前,禅宗福慧大师被魔教玄阴掌所伤,禅宗之宝金刚菩提也同时不翼而飞,此事魔教又作何解释!是否该向禅宗赔礼道歉,将重宝归还呢?」 不等姒荼说什么,一旁的长老立马接过话:「福慧大师救人无数,慈悲为怀,被你魔教坑害至此,你又如何抵赖!魔教为了一己之私如此残忍,实在可恨。」 姒荼没心情再和他们周旋,眼神瞬间冷下来,他凉凉地扯起唇角:「你们被打脸是有瘾吗?」 那长老不服:「现场都已经留下了你玄阴功法的痕迹,铁证如山!教主不认也该拿出证据,不然要如何服众!」 他努力将声音放大,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说来也好笑,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居然在一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不由得有些惧怕。 就在万众屏息,等姒荼拿出什么证据之时,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了动静,一道清丽果决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了现场僵滞的氛围: 「谁说没有证据了?」 第81章 叛变 众人闻声望去, 厉元老凝眉眯了眯眼:「那是哪家的孩子?」敢在这个情形下效仿魔教直接强闯进来。 一旁的长老看清了来人,赶忙接过话:「那人是碎星宫的沈宫主沈今念。」 沈今念?厉元老在心中将这名字过了一遍,想起来了些东西, 侧头又问:「是不是前段时间江湖里传的, 一人挑遍了四十三位叔伯的那位?」 长老连忙点头:「就是她, 三日前, 路老宫主已经正式将宫主之位传给这位沈姑娘了。」 厉元老嗯了一声, 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碎星宫在江湖中只能算得上一流宗门,入不了顶尖的行列,比起他九霄门来说更是差的远。原本他还对那江湖传闻感些兴趣,但眼下见着对方不过是个稚嫩的小丫头片子, 兴味就淡了几分。 元老淡然收回眼神, 自然而然地便摆出了长辈的谱, 他可还记着方才这小丫头公然强闯法会, 还出声打断了他们的逼问,此时他记着对方好歹是个一派之主, 还肯给些好脸色, 已经是他自诩身份下的最大让步了。 几人说话间, 沈今念已经行至了跟前。 谁知,她面对明显等她主动上前问好的几个老头眼都不抬, 却径直看向了一旁早已看透一切,正抱着手臂静观好戏的姒荼,微微颔首:「姒教主。」 又復而看向身后端坐着的几位掌门,一一点头见礼。 沈今念你来我往地招唿了一圈, 就是不看一旁高傲等待的九霄门一众人,让这些摆好架子却备受冷落的长老们脸色沉了下来。 一九霄门的长老见厉元老神情不好看, 不禁在心里暗骂沈今念不懂规矩,无奈此时现场已十分尴尬,他只好笑着打圆场:「哎呀,这位便是沈宫主了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第163页 他伸手往旁边一带,露出了身旁下巴微抬、面色不虞的厉元老:「这位是九霄门的厉元老,也是此次青云法会的领事人。」 沈今念眸光冷淡,扫了那元老一眼,颔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清丽的面容上看不见半点热切与敬意。 气氛再次凝滞,那长老也彻底圆不了场,僵硬着手脚站在了一旁。 厉长老面子再也挂不住,顿时冷哼一声摆上了臭脸。 姒荼没忍住乐出了声。 这帮老头儿不就是看人小姑娘是最近江湖里炙手可热声名大噪的女侠,觍着脸想要在众目睽睽下套近乎拿个关注后辈亲近后背的名声,偏偏还摆个臭架子跟天皇老子似的,既要又要,还想让人主动给你问好行礼,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虚伪又噁心。 沈今念的目光在对方拉得老长的脸上扫过,思及方才情形,顿时心下瞭然。 她一点也不惯着,直接点破:「怎么,这位厉长老是嫌本宫主没主动给您见礼,觉得本宫主不知礼数?」 沈今念冷笑:「看来厉长老是忘了老祖宗们亲口留下的规矩了。」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才纷纷想起了什么。 的确,江湖里是有个规定,是数代前老祖宗们留下的。 当时为了避免大门派欺辱小门派,老前辈们特意立下了这个规矩,那就是抛开资歷年龄不谈,武林中不论门派大小强弱,各宗的掌门人都属于同一层级,身份平起平坐,门中弟子私下里若是遇见,也该向对方行弟子礼问好。 也就是说,以沈今念如今的身份,与楼老夫人等掌门人并无二致,会面时无需行小辈礼,微微颔首即可。其它的寻常长老们若是遇见她,还得恭恭敬敬唤声「沈掌门」。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按江湖某些人惯常的踩低捧高的尿性来说,小门派依附、巴结大门派已然成了习惯,早在岁月蹉跎轮转间将这规矩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高门大派也早早习惯了底下人的吹捧,特别是某些尤爱倚老卖老的长老们,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十年,往小辈跟前一坐,都不带拿正眼瞧人的。 沈今念还是少宫主时就没少遇到,真是噁心死了这种人,是以现在一张嘴就火力全开,啪啪啪一顿输出:「本宫主与姒教主都尊为一派之首,身后的掌门也同样如此,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只有掌门间才需互相见礼问好以示尊重,敢问厉长老,您是吗?」 「以您的身份,按照规矩,该见礼的人是您才对吧?本宫主不计较厉长老的不知礼数不敬先祖,您倒好,还反倒怪上本宫主了?」 她冷笑:「还是说,本宫主竟不知这九霄门何时换了掌门人,倒冷落了您。」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一旁的九霄门长老冷汗直流,忙打圆场:「沈宫主您误会了......」 沈今念一点也不买帐,冷眼扫过尽显凌厉:「那就是厉元老故意为难小辈了?」 这丫头片子可真不好煳弄,长老咬紧了后槽牙:「您误会了......」 看着面色已经黑如锅底的厉元老和一旁支支吾吾的长老们,沈今念冷哼一声:「本宫主现在还有要事处理,没功夫同你们啰嗦,让开!」 她沖底下一招手:「你们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门口停靠的一辆辆马车里便出来了人,穿着常服,脸上有白纱遮掩,不少人走路时都还有些不稳,以至于这短短一段路都在互相搀扶着。 走至近前,那为首的一男一女率先取下了白纱,原本还在好奇张望的小弟子们顿时惊唿出声: 「师兄!」 「师姐!」 由此,他们也纷纷辨认出了这一男一女身后的那数十名弟子: 「你们不是出门派任务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伤成这样!」 不错,由沈今念带来的那群小弟子们,正是先前在迷魂岭时姒荼遇上搭救的那批。 「本宫主遇上时,这些小弟子正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赶,但苦于身上的盘缠耗尽,又伤势未愈,在路上蹉跎了不少时间,恰好本宫主也准备来此看看热闹,了解清楚情况后便将他们一同带了来。」 接收到众人的目光,那为首的一男一女开口解释道: 「的确如此,多亏了沈宫主帮忙,我等才能赶上。」 见有人疑惑地看向自己脸上的伤口,大师姐笑着解释:「我等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这个。」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任务就是前往禅宗查案,找寻信物丢失的真相,但可惜我等功夫不到家,案子没查出什么,还中了贼人的奸计,被引入了布满瘴气毒虫的迷魂岭,我等脸上的伤口就是毒瘴的后遗症,恐吓到了旁人,才不得以用白纱覆面。」 她快速阐释清了前因,虽只有短短几句话,其中的兇险却可见一斑。 「不幸中的万幸,我等遇到了同样前来查案的教主大人,」两人感激地看向了法坛上的姒荼,带着身后众人向其恭敬抱拳行了一礼:「当时贼人想要趁机将我等屠戮殆尽,召集了万千虫蛇围攻,万分为难之际,是教主大人出手相救,保下了我等的命,如若不然,我等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众人譁然。 法坛上清风派的掌门见事态走向不对,还想出声拦下自家弟子的话,却被对方坚定的神色震在了当场。 「真的假的,魔教教主会救人?太离奇了吧。」 第164页 「这若非我亲耳听到,说出去都恐怕没人信!」 「是啊,太荒谬了。」 「不可能吧,谁信魔教教主会大发善心救人啊,也不看看他手里沾过多少人命,反正我是不信。」 为首两人身后的弟子一听这质疑声,顿时就不乐意了,我们用小命试出来的结果谁管你们吹牛的时候有没有人信,他们不像大师姐大师兄那般沉稳,当即便反驳起来: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整这一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路都走不稳当的是要做什么?逗你们玩吗?」 「你们就是老听那些江湖上的狗屁传闻,脑子都不好使了,肯定一个人的功劳有那么难吗?」 「搞得谁求着你们信了一样。」 经歷了一番生死歷练,幻境打磨,这帮弟子们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同以往了,此时翻白眼的翻白眼,吐口水的吐口水,再没有了半点最初天之骄子的气质。让一众曾经的师父师伯、师弟师妹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有了种「老子终于疯了」的绝美风骨。 怎么,老子在迷魂岭的幻境中怒翻十八个跟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子把裤衩子脱了当武器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子和山洞里的石头手拉手义结金兰夫妻对拜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是魔教教主救了他们,让他们再次拥有了体面死去的选择权,还为了救他们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精血大方割捨,最后脸色惨白的离开(赵奇和林初说的),如此大义的一位英雄!却被人误会至此,他们为何就不能为之冲锋陷阵了? 会场上迎来了诡异的沉默。 被震撼到了的正道小鹌鹑们再次在心中感慨,魔教教主,果然恐怖如斯! 「这......」法坛上的一位长老干咳一声,垂死挣扎:「话虽如此,也只能证明姒教主的确救下了你们,却无法证明福慧长老的重伤与禅宗的重宝失窃同魔教无关啊?」 回应他的,是法坛上又一阵洋洋洒洒飘落的漫天纸张。 空中再次传来了那飘渺悠远的声音: 「证据,自己看。」 众长老:...... 已经一回生两回熟的台下弟子们,欢欢喜喜再次被煳了一脸,快乐地抢到了证据。 他们已经看开了,这是魔教清白的证据吗?不是!分明是他们以后吹牛时的谈资! 一片热闹的时候,禅宗赶来作证的人也终于到了,随着守门弟子的一声吆喝,一群小弟子扶着面色尚且还苍白的福慧大师进了场。 看到大师的瞬间,法坛上的掌门们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福慧大师咳了咳,挂着佛珠的双手合十,向众人略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诸位真的误会姒教主了,伤了老衲偷走信物之人并非魔教弟子,而是来自北地的邪怪双盗。」 「贼人已经被姒教主惩治,信物也已经追回,老衲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还姒教主一个清白。」 姒荼也没想到福慧大师居然会拖着病体赶来这里替他证明清白,心中微微一讶。 禅宗之人,果然极守道义,他心领了。 此时,这场法会可谓是到达了尴尬的顶点,打着灭魔大会的旗号召开,最后却反倒证明了魔教的清白,还把正道的不少门派拉下了水,可谓是得不偿失。众掌门人看似还稳坐高台纹丝不乱,实则面色早已挂不住,汗颜极了。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几位弟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场内,高声叫嚷道: 「不好了掌门,门内核心弟子叛变,信物都失窃了!」 第82章 你夫人不会生气吧~ 青云峰, 白云观。 惯常冷清寂寥的观内此时乌泱泱坐了一帮人,却不显得热闹,反被这帮人此时脸上挨挨挤挤的疑云烦恼染得更加沉闷。 半刻钟前的法会上, 弟子急匆匆禀报了信物失窃一事, 诸位掌门听在耳朵里, 心中也急切, 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细问, 刚互相递了几个眼神, 台上就突然出现了个黑衣人,说是容王有请。 再然后,在场的诸位掌门话事人,连带着姒荼和楼岸这个金陵台主, 便都被一起请到了法坛后的白云观内, 当然, 某两个人是自愿跟随的。 姒荼在角落里翻出两个蒲团, 拍拍干净,笑嘻嘻地放在了楼岸跟前。 为了隐藏身份确保万无一失, 并且符合传闻里那个身姿婀娜容貌姣好的「烟邈夫人」形象, 楼岸今日特意作了女子打扮。不仅用缩骨功将身量收小, 还细细上了整副妆,连头上的髮髻都是时下妇人最流行的, 松松巧巧挽着,鬓边的流苏生辉盼顾。 只可惜,这位清冷美人的全貌只有姒荼见过。 自楼岸受邀后在法坛上突然出现起,无数人的视线便不停地往此地靠拢, 都想要一窥这位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夫人之真容。偏偏对方一直带着顶白纱帷帽,朦朦胧胧挡去了大半身姿, 但不妨碍其飘渺如仙般出尘的气质仍旧吸引着无数的目光,越是遮掩,越是神秘,就越是令人忍不住好奇。 姒荼挑挑眉,用身体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目光阻隔开,转而弯起唇沖自家美丽的夫人眨了眨眼睛。 白纱下的人发出了声清浅的笑,理了理衣摆,优雅地在摆放好的蒲团上落座。 一直偷偷打量的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不明所以,只感觉这二人间的氛围带着点熟稔的紧密感,便猜测这魔教教主与金陵台主不单单只是一般的合作关系,许是有些旁人不知的故事也说不准。但却又思及这魔教教主乃是个断袖,与那楼二公子也不清不楚,一时心下便又古怪起来。 第165页 连带着看二人的目光都染上了诡异的味道,细品下,还能看出些许的谴责。 楼岸一向心思细密,又岂会不明白这奇怪的气氛是从何而来,他见不少熟悉的长辈都对姒荼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白纱下涂了口脂的唇轻轻勾起。 柳北如赶来还需要些时间,此刻正无聊的紧,但被这些与楼二公子相熟悉的长辈盯着,他忽地想到了些好玩的东西。 于是,众人便清清楚楚瞧见,那位宛若高岭之花的清冷美人,素指芊芊,挑起了帷帽的一角,沖魔教教主轻轻柔柔勾了勾手指。 而那位方才面对他们还狂霸酷炫怼天怼地的魔教教主,就这么屁颠屁颠凑了上去。 众长辈:...... 他们愤怒地收回了暗戳戳打量的视线,在心里怒骂一句狐狸精。 这些掌门里的大部分都年至半百,见过楼自青那一代的崛起与衰落,宗门也一直与楼家联繫甚密、互有走动往来,他们中的不少人托大甚至还能说一句是看着楼岸长大的。 英雄大会那次,楼岸堂而皇之拉着姒荼的手穿过了半个会场去见楼老夫人,落在不少人眼中这便是过了明路了。虽然后来姒荼身份曝光,正邪两派积怨已久,他们也都为之不耻,但这并不代表这些长辈可以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搭楼岸过了明路的媳妇儿。 但顾忌着对方金陵台主的身份,又不好真的撕破脸皮。只能在心中怒骂姦夫淫//妇,暗自打定主意,等下回遇见了楼岸,定要让他好好看清这邪魔朝三暮四的心! 姒荼正被身旁的女装版楼岸迷得神魂颠倒,一时也并未察觉观内的暗流涌动,凑近了才发觉某人面纱底下若隐若现的笑:「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不是说怕露馅,要我保持距离吗?」 楼岸轻柔摇头,变声后的女音虽冷,却也格外好听:「现在不那么打算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姒荼,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对方身后扫了扫: 「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办法。」 姒荼轻扬眉毛,察觉到了长辈们对他二人隐含怒意的盯视,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不等他说些什么,楼岸就再次撩起了白纱,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座内力深厚的长辈们听清: 「姒教主,听闻你家中可还有位夫人呢,我们这样,楼二公子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姒荼也是头一次见到楼岸如此矫揉造作的一面,惊了一惊,随即死命压住嘴角,勉强憋住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笑,转而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回道: 「不会,他......性子很好,很温柔,回头......」他吸了口气,咳了咳,嘴角还是不听话地翘了起来:「你们可以见见,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不是应该,是肯定好吧。 谁能跟自己个儿处不好啊。 噗。 背后默默竖起耳朵的长辈们:...... 什么!这就要把二房带回去了!哎哟我的乖乖嘞,楼岸那孩子要是知道了不得难过死。可怜的孩子,也没爹娘撑腰,这金陵台主如此有权势,日后若是欺负人怎么办? 一边的楼家长老面色也已经很不好看,他比起旁人,对楼岸也要更为亲厚些,也是真真切切看着楼岸长大的,虽帮着老夫人做事,但对楼岸也是真心有几分疼爱在的。 况且他可是见过了楼岸对着邪魔痴情不悔的样子,被老夫人关禁闭挨家法都不言不语的受了,现下却要遭遇这姦夫淫//妇的背叛,实属可恨! 长老念及还有要事相商,忍耐再三,终是只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拂袖不再看两人。 偏偏那头的楼岸难得一次有那么大的表演空间,得了趣,便不依不饶起来,像是被姒荼哄高兴了般,学着女儿家的姿态高冷一哼,骄矜道: 「那教主告诉人家,你是更喜欢你那夫人,还是更喜欢我啊~」 姒荼难得见他玩得开心,自然乐意顺着他:「自然是更喜欢你。」 话音刚落,场内就响起了好大一声声响,砰地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楼长老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腾地一下起身,怒气沖沖走到了姒荼面前,声线都不稳了:「你,你如此行事,如何对得起岸儿?他,他为了你,英雄大会后可是连家法都挨了!还被关了禁闭,吐了血,你,你真的是.......」 闻言,姒荼皱起了眉。 英雄大会后挨家法?他怎么没听楼岸提过? 什么家法?楼家一贯的准备将人往死里打的家法吗? 这人又瞒他! 他就知道,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如此轻巧揭过,楼老夫人又不是傻子! 楼岸一听便知道事情要完,多年来养成的顺毛哄人技巧让他下意识伸手便准备拉住姒荼,却被轻巧避开了。 姒荼暂且压下心底的冷笑,收敛了表情看向楼长老: 「长老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他凉凉瞥了一眼楼岸,似笑非笑:「绝对不会辜负了他的一番深情。」 挨家法?好得很。 嗯?楼长老准备继续喷发的怒骂停在了嘴里,在舌尖翻腾着打了个转又被咽回去了。 态,态度这么好的吗? 长老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在此时,门口却突然传出了一道男声,打断了几人的交流。 第166页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了一袭浅淡绿山的容王殿下,顿时心里一惊,将方才还纷扰混乱的思绪抛在了一旁,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楼长老触及容王殿下面具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身躯不禁一抖,恍然间似乎像是被某种阴冷的毒物盯上了,心下凛然,又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容王在他身侧停下,目光却看向了一旁散漫坐着的姒荼。 视线在空中相触,却依旧毫不相让,像是某种无声的对峙,又像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片刻后,柳北如率先收回了眼神,抬步走到了前方。 「诸位想必也都收到消息了,在诸位前来参加这个青云法会之际,有人趁着防守薄弱,联合门内叛变弟子盗走了诸位的镇派之宝,其中,也包括信物。」 此言一出,不少掌门都露出了懊悔的神色,他们一心想将这灭魔大会办的风光气派,让门内弟子都好好看看,长长气焰,以便日后能更加团结一心。却没想到这忙忙碌碌整了一通,分毫好处没捞着不成,反而让魔教洗清了冤屈,一番轰轰烈烈的造势,全给他人做了嫁衣。 这暂且不提,更倒霉的是,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门内核心弟子出现了叛变,联合外人一起将门内重宝盗走了!众掌门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家辛辛苦苦培养了数十年的核心弟子里,居然会掺杂进了外教叛徒,甚至他们现在连对方的来路都不知道! 各门派的核心弟子可不同于外门弟子等,都是各派自小选拔培养的,就是为了确保其对门派的归属和忠诚,眼下出了这种事,他们却连那些叛徒是何时被安插进来的都丝毫不知,是何等的恐怖! 这些掌门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却听那头的容王再次轻飘飘丢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本王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与此同时,石庄主也带着一众附属宗门的长老掌门叛逃了,还带走了叶家的那件信物。」 他眉头皱起,威压沉沉散开: 「眼下,开启秘宝所需的四件信物里,已有三件落入了那些人的手中。」 方才已有弟子禀明,禅宗的金刚菩提已经再次被盗,叶家的古琴也随着石庄主的叛逃进了那些人的口袋里,还有一个,便是这白云观的师宝印,也已经查明在三日前被一伙人强行取走了。 这伙突然出现的、无孔不入的帮派似乎并不明确知晓四大信物究竟是哪些,便将江湖上但凡有所猜测的、百年宗门的镇派之宝都一股脑给盗了,像要准备慢慢试般一个不落。 众人唿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柳北如抬眼,目光直直朝姒荼看去: 「剩下的,只有魔教的倚天笑了。」 这么久以来,该研究的早就研究透了,信物的所在也早已不是秘密。 众目睽睽下,姒荼忽地笑了:「别都看着本座啊。」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谁跟你们说,魔教的倚天笑还在的?」 第83章 暗线 「姒教主, 这,此话何意啊?」 逍遥宗的掌门一听这话急了,忙站起来寻问, 其他人虽没发话, 却也难掩焦急之色。 说来也好笑, 自秘宝出世以来, 他们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希望倚天笑还好好待在魔教, 这些门派无时无刻提防着彼此这么些日子, 明里暗里斗着,到头来却被一帮突然出现又不明不白的人趁虚而入,满头雾水之余却也把守住最后一件信物的希望寄托在了方才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魔教身上。 姒荼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这帮觊觎信物已久的老傢伙们急躁起来。 沈今念靠在角落里也是看明了情势, 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不要脸。 姒荼倒是很淡定, 摆摆手示意那已经站起身来的老掌门稍安勿躁:「倚天笑现下的确已经不在魔教了, 也的确是被那帮人寻机带走了, 但本座在此之前却并非一无所知。」 「简而言之就是,倚天笑是本座故意让他们带走的。」 见这帮人又要急, 姒荼忙打了个响指, 笑眯眯地赚足了神秘感:「唉, 诸位莫慌,且听本座细细道来。」 「许久之前, 本座得知了倚天笑为信物之一,便在与姒泇圣女商量后决定将其放入魔教的隐秘之处,以防来日争端。」 「不管诸位信与不信,本座这人没什么大志向, 对那传说中的秘宝更是没有半分觊觎之心,若非如此, 魔教在手中已持有一件信物之时,便可以此作为筹码,试图号令江湖了。嗯......」他顿了顿,就地取材打了个比方:「就像那位召开英雄大会,最后却又携宝叛逃的石庄主一样。啧啧啧,他可是靠着那次的机会得了不少好处呢。」 他借着这举例子的机会又膈应了在座不少人一把,尤其是柳北如,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位石庄主之前似乎是柳北如的人。 没想到,老傢伙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噗。 嘲笑归嘲笑,他还是言归正传了:「那原定放置倚天笑的地方按理说只有本座和圣女二人知晓,却在放置完后的第二天,圣女告诉本座,那处地方似乎有人去探查过。本座思来想去,便猜到是魔教出了些细作,特意调查了本座和圣女当日的行踪,为的就是这被列入了存疑信物之列的倚天笑。」 「宝物放置点既已泄露,贸然转移只会打草惊蛇,本座虽不知对方的来歷,却隐约猜到这些人八成会在本座外出时动手,故而,本座在出行前特意留了可靠人手,并嘱咐圣女多加留意,等引蛇出洞,再顺藤摸瓜也不迟。」 第167页 「这一等,便等到了两日前。」 纵然明白了事情原委,那些端着架子的掌门们脸色仍旧不太好看,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有些过于冒险,实在是不够稳妥的做法。万象宗的掌门与厉元老对视一眼,不贊同道: 「姒教主如此做派,就不怕失了分寸,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你们年轻人就是太......」急功近利。 话还没说完,姒荼神色便一沉,看向他们的眸光冷淡起来,嗤笑道:「两位还能如此高高在上指责本座,是宝物守住了?或是叛徒抓到了?还是有什么情报能分享一二了?」 「一事无成还在这教训人,真是好大的脸。」 见姒荼面色不虞,清风派的女掌门赶忙打起了圆场:「哎呀姒教主,这两位长辈也不过是心中着急,说话不中听了些,姒教主莫要与他们计较。」 这女掌门虽功利心强,却在关键时刻很拎得清。这两个死老头天天摆那死架子教训人,平常也就罢了,眼下是能摆谱的时候吗?他们可还指望着对方能提供些有用的情报,好将信物夺回来呢。 其他掌门见状也是纷纷点头称是,他们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还不至于老煳涂,对于这些浅显的局势还是能看清的。 众人平日里虽对这魔头多有不喜,但眼下对方可是与金陵台主联繫紧密,情报消息定然灵敏,远在他们之上,再加之,众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边默不作声的容王殿下,这位都还没发话呢。 他们可不是瞎子,自方才容王进门时起,就对那魔头多有留意,像是关系不简单的样子。那魔头面对这位天皇贵胄的大人物也丝毫不惧,依旧是一副散漫随意之态,连个简单的礼都懒得行,嬉笑怒骂皆我行我素,举个例子还故意往人痛脚上戳,不是熟识就有鬼了。 况且,看这容王殿下的神情,分明是默许了。 真真是奇了怪哉。 猜不透归猜不透,但看出这层不简单的掌门们也不会傻到像那位万象宗的一样,张口就训人。 姒荼将众人的表现都收归眼底,心中不免一阵嫌恶,但此刻本着以大局为重的念头,还是顺着下了台阶: 「本座要与诸位说的,还远不止这些。」 「此次禅宗失窃一事,魔教蒙冤,为情势所迫,本座便亲自前往了禅宗调查此案。便是在此案中,发现了些更为可疑的东西。」 他慢悠悠将迷魂岭捉拿邪怪双盗一事说了,最后话锋一转,提起了那两个怪异的刺青: 「那刺青本座看了,大致上来看,的确是北狄部落里腾蛇一族的图腾,但却在细节处做了特殊的处理,饶是金陵台主见多识广,却也不知其中的含义。」 姒荼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砸吧砸吧嘴,感觉有些累,低头一看,却发现某人正在一旁披着端庄优雅的外皮慵懒斜靠着装清冷美人,顿时心中不平起来。 听故事听上瘾了?他磨磨牙,直接一把将楼岸拉了起来,自己则干脆一屁股坐下,舒坦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可以在家主的眼皮子底下偷懒?不允许! 面对众人投来的疑惑视线,姒荼微微一笑,简而言之:「本座累了,歇会儿。金陵台主更清楚,由她来解答。」 突然被迫立正营业的楼美人:「......」 众掌门面面相觑,还是头一次见如此坦率的脱身之法,有些讶然。话虽如此,但,这么对姑娘,会不会太过粗鲁了?方才不还柔情蜜意的嘛? 总感觉怪怪的。 楼岸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方才那个被突然泄露的谎,又乖乖站直了身子。 罢了,家主高兴就好。 他可不想之后的日子被逐出卧房。 于是楼美人对众掌门轻轻一颔首,接过了家主留下的使命: 「如教主方才所言,金陵台的确没有那怪异图腾的记载,细细查探了几日也未能有所收穫。」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姒教主早先部署在魔教的人马却突然派上了用场。」 话说到这里,已有掌门猜到了关键所在:「台主的意思是,这两拨人马其实来自于同一个宗门?」 楼岸优雅点头,清冷的声线让人听着很是舒心:「他们的确属于同一方势力,但......却并非是掌门口中的什么宗门。」 下一刻,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 「而是,北狄在中原蓄意扎根几十载后建立的暗线。」 气氛更加凝重了。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几位掌门喃喃询问:「此事可当真?」 「这,可并非儿戏啊。」 在这样细思极恐的消息里,没人能淡定如初,毕竟这背后已经不再是帮派间的小打小闹,关乎到了整个澧朝情势,不是他们所能妄议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北如在此刻开了口:「确有此事。」 「这也正是本王今日召集诸位的缘由。」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姒荼他们知道的也不少,直接省了他不少功夫。 说完,柳北如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道覆着白纱的身影上,带着锐利的打量与试探,层层压去。 楼岸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也不再掩盖杀意,冷漠地回视。 你见不得人我也见不得人,有什么好骄傲的。 呵呵。 须臾后。 柳北如:...... 第168页 楼岸:...... 确认了,是自己讨厌(噁心)的人。 一旁的众人不明所以,还在等待两人的解释。 他们几乎是同时收回了视线,似乎再看对方一眼就要忍不住吐出来。 与此同时,两人都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是看在茶茶(姒荼)的面子上,我(本王)现在就杀了他! 沉默,还是沉默,突如其来的安静,诡异得让人有些害怕,众掌门再次嗅到了微妙的味道。 片刻后,楼岸拂了拂衣袖,冷冷开口: 「有了魔教的那条线,顺藤摸瓜查起来的确好办了很多。金陵台也慢慢收集了不少相关的消息。」 「暗线涉及的人很多,组成这条暗线,潜伏在中原的人,大部分是北狄人和我朝百姓留下的血脉,在北狄人眼中,这是不纯粹的,令人耻辱的象徵,这些人註定得不到天神的庇佑,他们的身上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是草原的败笔,北狄人不承认他们的血统。」 「除非这些人,能在未来的某一日立上大功。」 「各位宗门里的那些叛徒,他们有中原人一半的血统,长得也更像澧朝人,都是北狄自小培育,早早选好,刻意散入中原的细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这些不起眼的棋子,能够给草原带去出乎意料的惊喜,最好,还能重创中原。」 第84章 斯人已逝 这也是为何他们还能有耐心和这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头好好坐下来谈一谈的原因。 这件事已经不再只是门派间小打小闹的争端了。其背后涉及的阴谋细思极恐, 甚至足以威胁到整个王朝的安宁。 北狄几十年的布局与渗透,江湖里的大小门派早已千疮百孔,那朝廷呢?能做到密不透风吗? 至今叶家灭门惨案的兇手仍不见踪影, 放出秘宝出世信物消息的幕后之人也不知所踪, 这一切的开端的背后, 究竟隐藏着什么?搭建这个戏台的人, 究竟想要什么? 那北狄呢?那里冬季苦寒无比, 常常食不果腹, 生存条件恶劣,是以入主中原、抢夺肥沃的土地和供以生存的城池一直是北狄人最强烈的愿望。 秘宝里可能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神兵利器?功法秘籍? 这些在他们江湖人士的眼中,的确是足以蛊惑人心的重宝,但在北狄人眼中也会是吗?再神乎其神的丹药功法可养不活他们全族的人, 也无法餵饱对方占领中原的勃勃野心。 姒荼不信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地抢夺信物, 将这条埋伏了数十载的暗网现于光下, 就仅仅只是为了这些武林人士才会需要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还是说, 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不知道的? 又或是,秘宝里的东西远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甚至有可能, 关系到一个王朝部族的兴衰存亡...... 思绪百转千回间, 姒荼已经大致有了猜测的方向,他看向柳北如, 试图从对方身上能读出些什么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这位经歷过九子夺嫡的容王殿下,虽然现在看似远离了权力中心,但他可没忘山洞里那一箱箱的玄铁兵器,和对方企图谋反、想要一统朝廷与江湖的野心。 这人, 不可能没留后手,他必定还知道些什么。 但很可惜, 要想在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傢伙身上轻易地探出什么,可能性十分渺茫。姒荼撇撇嘴,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事情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有证据,查清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北狄突兀地横插一脚,让他难得地感受到了压迫。信物一旦汇集,秘宝的开启便已成了必然的结果,纷争必然是少不了了,但届时,很多东西便也能够浮出水面。 楼岸那一番话说完,再迟钝的人也能嗅出其中快要溢出的阴谋味。 事关家国大事,且容王殿下本人还在眼前,这些掌门心惊归心惊,权衡较量再三后,还是圆滑占了上风,一个两个互相看着,却都闭紧了嘴沉默着没了声响。 沈今念四下看看,算是服气了。她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诸位前辈这些年莫不是做多了商人,连本都丢了,都忘了自己身为江湖儿女的血性了?」 「北狄人都打到脸上了,耀武扬威把诸位宗门里的宝物都给拿走了,诸位倒好,在这里演起了哑巴?是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位掌门被她说得脸色白了白,担忧着悄悄看了眼容王的方向,嘴里斥责道:「沈掌门慎言,我等自有考量。」 「考量?」沈今念被气笑了,她总算知道自家师父为何终年闭门不出、不参与江湖上的大小事宜了。要是她,与其在这里被这群对自己人颐指气使,对外敌唯唯诺诺的老头儿们气,还不如掀了桌子回家做个逍遥散人。 「诸位倒是说说都有什么考量?要真细细算起来,信物失窃一事可是诸位监管不力的过错!来日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让北狄得了手,威胁到了我朝的安危,上头要是问罪下来,诸位可想好怎么承担了吗?」 她决定不受这鸟气,管他什么容王不容王的,来了江湖也得守江湖的规矩,也就这些被许诺了好处、妄图拿到更多利益的人才会把他当尊大佛供着了。她需要顾忌什么?想说便说了,难不成还会犯了这容王殿下的忌讳,被人拉去砍了脑袋不成? 第169页 看到这群老古板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来气。 姒荼被友军的实力惊喜到,眼神亮了亮。 爽了。 他一抱胸,也紧随其后:「本座与金陵台主辛辛苦苦在这里同诸位说了半晌,是本着身为澧朝子民,共同商议、解决问题来的。」 「没想到诸位的反应......哼,真是给了本座好大一个惊喜啊。」 姒荼眯了眯眼,目光锐利起来:「诸位掌门的一言一行关乎了整个门派的利益,有时候不免要多做些打算,本座可以理解。但......」 「莫要目光短浅了哦。」 「正如方才沈掌门所说,此事并非一人或一派之责任,乃是关系到全江湖的大事。我等至今尚未查明北狄之阴谋,说的冠冕堂皇些,我等皆是澧朝的子民,受一方土地庇佑,外敌来犯之日自当要为王朝出力。」 他忽地将声音放沉了些,带着意味深长:「但往小了说,若此次北狄的计谋得逞,边境开战或是王朝动乱,那时,诸位的买卖还会好做吗?又能做的成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某些事上,诸位掌门还是莫要抱有侥倖的好。」 这话说完,观内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姒荼直接将话都挑明了说,就是为了警告这些下意识拿出经商那套圆滑自守心态的掌门们,最好再多掂量掂量事情的严重性,待动乱真正到来的那天,没有人能够全然地独善其身。 届时的损失,可就是不好估量的了。 这些掌门管理商队管理的久了,早就被商人趋利避害的思想浸染透了。这种下意识的思想已经成了本能,是以在秘宝出世时蜂拥而至,野心勃勃地想要分一杯羹,在利益的诱惑下,被驱使着不停地打压其他竞争者,酿成了不少门派的灾祸。也在意识到秘宝一事牵涉过深、危险过大的瞬间便下意识想要退缩以求自保,最大可能地维护自身利益,不愿再牵涉其中。 这都是人性最真实的反应。 沉思半晌后,这些掌门到底是想通了。 虽然被两个小辈教了做人有些难堪,但不可否认的是,沈今念与姒荼说的话句句在理。况且、事到如今,他们早就无法干脆地抽身而走了,别的不提,老祖宗留下的镇派之宝可都还在北狄人手里呢,若是寻不回来,可真的当得上是奇耻大辱了。 除此之外,他们又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某位容王殿下,将他们聚在此地的人是他,可这位却至今都没说几句话,存在感倒是一点都不低。自姒荼等人说话后,这位便没怎么发表言论,神色不辨喜怒,只垂眸静静看着众人,看不出是否同意,也不像有发怒的徵兆。 上位者的心思不好猜,但要认真细品起来,这位的表现,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几个掌门对视一眼,隐隐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最后由先前那个出来打圆场的女掌门开了口:「此事的确不容马虎,追回信物也迫在眉睫。」 「我等稍后就下令,让门中弟子精锐即刻出发,尽全力搜捕北狄人下落,寻找机会抢回信物。」 「但......」女掌门顿了顿,到底心有顾虑:「那北狄的暗线隐藏了多年,狡兔尚且三窟,现下耽搁了这不少时间,追回信物怕是有些困难了。」 再加上,门中仍不清楚是否还有那暗线的细作在中潜伏,搜捕起来的确有难度。 其余掌门也纷纷附和点头。 姒荼要的也不过是他们肯全力相帮这一句话,不求人人都愿意拧成一股绳,但起码在此事上的态度得在。 「无妨,诸位尽管放开了手脚去做,剩下的交给本座。」 「各宗门位置不一,山高路远,信物的运输和汇集都需要时间,眼下虽有些紧迫,却并非毫无希望。本座会尽快带人前往北地,争取在秘宝开启前将北狄人拦下。」 此言一出,众掌门皆是心头一喜。 有人自愿将最不容易的活儿揽下来,就算将来出了事要担责,最大的责任也落不到他们头上,他们自然乐意之至,忙不迭就应了下来。 到底是道不同,姒荼本无意和这帮老头儿争这点利益,对他们脸上的喜色视而不见,只摆摆手算作应答,眼神却看向了那边对此不动声色的柳北如。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交,姒荼率先开了口: 「本座此刻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劳烦容王殿下移步,为本座解惑?」 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下,容王淡然颔首,应下了这个近乎无理的要求,起身先一步出了门。 另一边的姒荼却在此时蹙着眉,没有第一时间跟出去,反而有些沉默。 忽地,他垂在身侧的手却在此时轻轻被人捏了捏,温软的触感让他瞬间回神。 与楼岸清透的眸光相撞,霎时间便驱散了那些迷茫与不安,化作了一抹轻盈的充实填补在了心间。姒荼下意识勾起唇角,沖他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汇成两个字:放心。 破败陈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阻挡住了那些探究的视线。 ...... 白云观前院。 「江湖事,江湖了,」姒荼走至一处草木前停下,垂眸开了口:「这是江湖一贯的规矩,本座也一直很是认同。」 「不知王爷对此作何想法?」 柳北如静静看了他片刻,嘆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第170页 姒荼轻嗤一声:「敏锐又如何,王爷的目的不还是达到了。」 柳北如嘆息一声:「孩子,你其实也清楚,这是最好的做法。」 那条蛰伏了数十载的暗线,所涉及的势力之多,人口之众,已经不是他们轻易可以左右的了。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民族想要生存的决心,那是他们世世代代用血淋淋的人命铺就的路。两人都很清楚,这底下涉及的东西,远比他们能想像出来的更庞大。无论是魔教,还是柳北如手里的筹码,都难与之抗衡。 这也是为什么柳北如会亲自跑到这白云观里聚集众人的缘由,亦是姒荼为何会在灭魔大会后还能与这些老古板耐心说和的前因。 这群纸煳的盟友靠不靠得住另说,但起码他们的加入,能让整个江湖显得愈发混乱。敌在暗我在明,现在的局势本就对中原不利,只有这摊浑水被搅得愈发浑浊,那些端倪才能显露出来。 姒荼笑了:「对本座来说,这的确是可行的做法。但......」 「对王爷来说,究竟是选择这样做,还是,只能这么做?」 他随意地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儿,语气玩味:「当年王爷假死脱身,遗弃了柳北如这个身份,转眼就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容王殿下。」 「王爷说,这是为了鞭策本座,利用愧疚之心来打磨本座,又借本座的手重振魔教,好让您来日用上一把满意的利刃。这个理由是很不错,但我猜,这只是一方面吧?」 姒荼忽地转身看着他,眼里光芒闪动:「除此之外,当时,王爷的身份也要瞒不住了吧?」 「在魔教和阿娘成亲一待就是数年,其间并未见您离开魔教半步。皇帝那边隐瞒下来不容易吧?藩王不在封地内安分守己乖乖度日,却转而去了江湖隐姓埋名和一女子成了亲还育有一子,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 柳北如没说话,只沉默看着他。 「这次也是吧?我调查过,您那位在九子夺嫡里胜出哥哥疑心可不小,您如此频繁且高调地与江湖门派来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您的戏做的再足,再装出一副与世无争、只喜好江湖里快意恩仇的模样来,皇帝必然还是会有所防备的。」 「皇帝一直盯着这里,是以您要想干涉此次北狄一事,在秘宝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不能由自己的势力动手,最好的,就是借江湖各大门派的手促成此事。」 他说着说着却嫌恶地蹙起了眉头:「罢了,本座也不想对你们皇室里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再多揣测。我今日让你出来,想说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姒荼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是一直在查阿娘当年遇刺的真正兇手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柳北如唿吸一滞,目光如箭般射向他。 「当年,我们查出来的那几个大小门派根本就不是阿娘遇刺不敌的兇手,他们,顶多只起到了一个提供线索的作用,真正派遣那批杀手,半途截杀阿娘的......」 他一字一顿道:「是朝廷。」 几乎是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柳北如垂在身侧的手便颤抖了起来。 「您早就有所怀疑了吧,不然也不会去找烟邈夫人求证。」 姒荼转过身不再看他:「我也是在前不久才在烟邈夫人留下的卷宗里彻底确定了这件事。」 「阿娘与烟邈夫人曾有过数面之缘,也是她,特意在临终前打点好一切,让我隐瞒下当初的疑点与细节,又猜到你很有可能会去金陵台查证,提前拜託了烟邈夫人对真相绝口不提。」 他顿了顿:「为的,就是想让你不受制于仇恨,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柳北如。」 那个倚竹吹箫,遗世独立的柳北如。 气氛忽地安静了下来,似乎连风都不再走动,两人静默而立,半晌都没人再说话。 柳北如似乎一切如常,只有轻微抖动的那只手出卖了他。 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姒荼的目光里是不易察觉的复杂: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姒荼垂下眼,拂了拂袖口处的褶皱,声音很轻:「阿娘厌恶那些复杂骯脏的争斗,我亦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次秘宝一事结束后,我想,我与王爷便不会再见了。」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你我姑且算是师徒一场,此事虽有负阿娘所託,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王爷也有权利知晓一二。」 说到底,阿娘不过是个被捲入权利斗争漩涡的牺牲品罢了。虽说仇人身居高位,但他自知晓真相以来,并非没想过报仇雪恨,可惜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是不恨了,他那样一个明艷鲜活、快乐爽朗的阿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了这一场荒凉的争斗中,他怎么可能不恨。 可这世上,却还有更多的人要活。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外患已至,便不可再挑起内忧。那个人的位置,牵一髮而动全身,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 说他懦弱也好,伪善也罢,他都无法下手了。 只可惜,阿娘至死都想守护的那个清风月朗的柳公子,再也回不去了。 柳北如亲手,将其一点点抹杀了。 姒荼语气很淡:「希望你明白,我现在将真相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在这个时机上报仇添乱的。阿娘一向厌倦无休无止的争斗,希望你,别让她成为挑起灾祸的缘由。」 第171页 「你已经辜负她一次了,别再辜负第二次。」 风不再停滞,任性吹拂而过,院子里横七竖八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响,乱而无章。 柳北如静默在那里,像是化成了一座只会唿吸的雕像。 很久很久,他才开了口,声音沙哑难听:「好。」 白云观里的钟声响起,厚重而古朴,仿佛能穿越重重叠叠的时光,看到琼花山上那个抚掌大笑的美丽姑娘。 只可惜,斯人已逝,故人不再。 第85章 胆敢勾引本家主 河岸边。 傍晚时分, 紫绛色的山头被落日镀上一层金色,乳色薄雾在河面流动,岸边草木丰茂, 正被几匹健硕的马儿愉快低头享用着, 鬃毛被路过的微风吹拂, 一派悠然之景。 「姓洛的!你又故意吓跑我的鱼!」 「哪有, 不要睁着眼睛乱说好不好, 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回话的人声音里明显带了点坏笑, 非常不要脸地倒打一耙:「本少主还没怪你捕鱼的技术不好,把这片的鱼都吓跑了呢。」 楼砚星何时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的脸都鼓起来了,丢下手里用来叉鱼的傢伙事儿撸起胳膊就要去揍他。 两人你追我闪闹成一团, 将本就不甚清楚的河水搅得愈发浑浊。 另一边。 乒桌球乓地打斗声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不仅不停歇, 还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姒荼坐在温暖的火堆旁, 在秋风的吹拂下默默揣紧了手,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露出点欲言又止的好笑来:「那什么, 我.......是不是就不该把这几人聚起来?」 当童心未泯的洛少主遇上精力旺盛又活泼好动的楼砚星, 当痴迷武道的白帮主遇上了胜负欲和武功一样高强的沈女侠,场面不是一般的混乱。 堪称恐怖级别的热闹现场。 尤其是几人在经过了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地打马赶路时光后, 熟悉程度和默契程度都噌噌噌上涨了好几个台阶,尤其是沈今念,面对这群武功一流性格豪爽的傢伙们,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味。 天知道这种不用和宗门里的老头儿打交道, 得了空就能有架打的日子,她过的有多快乐! 姒荼看着那边把水花溅得四起的某位洛姓男子, 嫌弃地撇撇嘴:「多大个人了,幼稚。」 楼岸翻烤着火上的食物,闻言看了眼有些无聊、正揪着一块玉佩上的穗穗玩的教主大人,没忍住轻笑一声,十分配合地认同道:「嗯,幼稚。」 不像他家教主大人,从来都是自个儿哄自个儿玩,非常的成熟可靠。 一旁正认真清点物品的楼砚池被两人甜腻腻的氛围突然唿了一脸,呆愣了一下,后又慢吞吞起身,背着手踱着步子去拎自家弟弟的后脖领去了。 说实话,在没亲自见证之前,他是绝对不相信自家师兄能在有了伴侣后变得如此腻歪的。 打死都不信。 但现在甜甜的,也很好。 ...... 姒荼张嘴吃了口楼岸餵的果子,眯眯眼,十分惬意地倒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捨弃掉了更为舒适的马车,带足干粮后便直接打马上路,经过车马行的驻点就将劳累过度的马换掉,又继续往前走,中途除了吃饭等事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光是劳累过度的马就换了好几批。 这群人也是仗着自己年轻,武功也不错,一个个的身体十分抗造,在经歷了三天两夜的颠簸疾行后,仍旧神采奕奕。 尤其是某两位还在河里扑腾的傢伙,精力旺盛到可怕。 眼下,一行人也是终于来到了中原与北地的交界处,只要过了这个山峰,就能直接进入北地,距离古墓的所在地也就不远了。 时间上缓和了些,他们商量过后,便准备先在此地休整一晚,等明日再出发,深入北地。 火堆不时发出噼啪炸响声,一片暖意融融里,姒荼被楼岸揽靠在怀中,很是舒坦。 偏偏这人一向闲不住,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是清闲了,脑袋却丝毫没停止运转。 果不其然,姒荼安静了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又挣扎着从楼岸怀里坐直了,拧着眉在衣襟下掏吧掏吧拿出张纸来。 是一封信,更准确的来说,是一封由柳北如亲笔写的信。 于两日前的一处城镇里被其部下交到了姒荼的手中。 那时姒荼等人正忙着赶路,收到后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再次踏上行程,没细细思量。 眼下终于得了空闲,为避免有什么遗漏之处,姒荼便将其再次翻出来读了一遍。 信中未提其它,只说为了公平起见,由他主动送给姒荼一个金陵台都不知道的情报。像是为了偿还那日突然告知的真相。 不知是不是刻意所为,信上的那句「金陵台都无从知晓」笔墨浓重,字迹的大小也颇为可观,在一众清雅隽秀的字迹里十分显眼,像是被用心描摹了数遍后的结果,让人无语凝噎。 当然,无语凝噎的只是姒荼,阴阳怪气的却是另有其人。 眼下见姒荼再次拿出了那封信,楼岸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唇角上翘的弧度也被迅速拉平。 在火星噼啪声中,一道怨气十足的冷哼声婉转地飘进了姒荼的耳朵里。 还不等姒荼做出什么反应,某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不少信件,霸气而不失优雅地将其拍在了姒荼的怀里,恰到好处地覆盖了那张纸,也完美遮住了「金陵台都无从知晓」几个大字。 第172页 姒荼抬眼看去,正巧撞入了楼岸冷酷却骄矜的眼神中。 「金陵台针对古墓背景,最近新调查出的东西。」他道。 在姒荼眼中,某位金陵台主此刻像极了只仰着脑袋的大猫,浑身上下写满了求夸奖这三个大字。满手的信件更是在传达「我能给你更好的」这一关键信息。 这该死的胜负欲。 姒荼轻轻扯了扯唇角,忍下了抱着楼岸脑袋乱揉一通的危险想法。 呵,男人。 胆敢勾引本家主。 ...... 玩闹归玩闹,两人还是就着手里的情报整理起了思路。 柳北如那边给出的情报上,直接点明了古墓中的秘宝为何。 不同于江湖众人一贯猜想的灵丹妙药、功法秘籍,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座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三十三离境天秘宝里,有的只是书。 数不清的书。 但,却不是一般的书册典籍。 当年高祖起义,彻底推翻了前朝统治,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前朝在覆灭之际,不甘心就此消失在歷史的浩渺长河中,在高祖命人放火烧宫的前夕,偷偷让最后一批心腹,带着能留下的典籍书册文物瑰宝一路北上,想要将其留给王朝后人,以待来日復朝之期。 可惜那几年流寇盛行,之前的皇宫文物在路上就被劫掠一空,只剩下那些被目不识丁的流寇瞧不上的书册典籍得以运至三十三离境天。活下来的心腹一路上见多了世态炎凉,歷尽了艰难坎坷,早已不再天真。 他们知晓这復朝一事何其渺茫,也明白手中书册之珍贵,他们既不愿意将其上交给灭国的仇人,也不愿意让其在未来的某一天落入邻近此地的北狄人手中,商量再三后,便决定将这蕴含了上一个时代无数匠人心血与精华的典籍深深掩埋起来。 可旧朝已灭,新朝已立,无数人都在追捕他们,找一个可靠之地何其困难。这群心腹思量数日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正巧位于北地三十三离境天一带的,武梦将军的坟墓。 这位武梦将军一生戎马,抗击北狄,立下了赫赫战功,当得上一句人尽皆知的大英雄名号。他们若将东西藏在那里,一则不容易被人找到,二则能够保证其完整性,最重要的是,无人敢冒犯战神陵寝,实在是个绝佳的位置。 事情很顺利,使命完成后,那群心腹也都安心地闭了眼,自绝在了墓中,给王朝殉了葬。 ...... 心腹不知道的是,武梦将军之死却是另有疑云。 当年武梦将军战功赫赫,却是功高盖主,在如期完成了击退北狄人,换来数十年安定后,便被当时的皇帝卸了兵权,告老还乡。 若是如此倒也还算美满,偏偏皇帝疑心过重,身边又有奸佞挑拨,总觉得不够安心,仿佛是放虎归山,便差人前往北地,十分草率荒谬地赐了武梦将军毒酒一杯,表示在其死后,圣上就能安心了,还会善待其家人,让他们加官进爵。 武梦将军深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也早早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是以提前做好了打算。 其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身后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亲眷,便将其毕生所得之物,包括金银珠宝等一切物什放入了自己的陵寝,给亲眷们做个保障,以防来日帝王的翻脸无情。又为了防止有流寇盗宝,便弄来了四件信物,分别交由四位靠得住的亲眷保管。 谁知朝代变迁,时移事异,后人兜兜转转间都变了个模样,那些信物也不知不觉到了江湖上。便成了开启秘宝的四大信物。 ...... 前朝晚期虽极度荒唐无道,但不可否认,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无数文化瑰宝在那时诞生。那批被掩埋的书册典籍中,有早已失传的关鹤神医所着的百病万毒治疗方,有战神半生所悟的兵法布阵册,有机关大师所创的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有炼制兵器、催其百折不断的鍊金秘术...... 最主要的,其中有一张《舆地图》,乃是前朝代天巡狩之人用毕生的光阴丈量出每一寸山河后所画,精细无比,准确註明了每一处行军打仗时的要塞关卡和邻国情况,曾普遍被用于前朝的军队作战,靠这张地图拿下了无数次胜利。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姒荼将情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再次意识到了此次行动的重要性。 果然如他先前所料,北狄人根本看不上什么神丹妙药,能让他们如此堪称疯狂的大规模出动,必然只会是更有价值的事。 三十三离境天古墓里的典籍,无论是哪一本流落到了外族人之手,都是中原的损失。 更遑论,里面还有如《舆地图》这种能够适用于各种行军打仗的大型地图。 姒荼有预感,他们此次大手笔的行动,核心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那张《舆地图》。 若是被北狄人拿在了手中,就如同将澧朝边境的所有情况一举揭露在了敌人眼前,其后果不堪设想。 姒荼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了楼岸。 视线相触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在心底发出了疑问: 这么机密之事,他们江湖中人决计是无从得知的。 那北狄人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是朝廷。 毕竟这种涉及到前朝皇家秘史的事,也只有朝廷知道了。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只有皇家之人才能得知。 第173页 若是他们先前的推测成立,北狄的细作不仅渗透了江湖各大小势力,就连朝廷也被其染指的话,也就解释得通北狄这突然疯狂的举动了。 想通了这一层,姒荼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秘宝的重要性已经可以确定,其几近关乎着一个王朝的存亡兴衰。可偏偏,如此机密的事却在数月前闹得满江湖风雨,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虽然江湖上的猜测全然偏离了方向,却仍旧十分危险,若是真有人凑齐了武梦将军为后人所留的四大信物开启了秘宝呢? 朝廷该如何自处? 他原以为朝廷不知此事,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朝廷明明知晓秘宝真相,却毫无出手阻拦之意,就连眼下北狄人轰轰烈烈闹了这么一场,皇家似乎都无动于衷。 这合理吗? 姒荼眉头蹙起,隐隐觉得这背后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第86章 血腥气的吻 思绪轮转间, 无数个猜测涌上心头,却又被姒荼一一否定。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细想时却又没能抓住。他的直觉告诉他, 他们现在已经离那个真相很近了, 却又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还差些关键的信息。 姒荼轻轻吐出口气, 却是笑着抬眼看向楼岸, 玩笑道:「现在一弄清楚, 感觉此次行动的危险级别又高了好多, 怕怕的。」 北狄的暗线蛰伏了这么久,眼下必定会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这群最有可能坏事的人截杀。前两日他们尚且还处在中原地界,不属于北狄势力范围,北狄人还算收敛, 可今夜过后就不一定了。 此时, 最后的一抹日光也彻底隐入了地底, 预示着黑夜的到来。 楼岸抬手颳了刮他的脸颊, 轻笑一声:「这哪是怕怕的,我明明看到某人的眼里燃起了两簇名为战意的小火苗?」 姒荼偏头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笑眯眯地道:「还是夫人最懂我。」 怕?不存在的, 江湖儿女的骨子里有的只是轻驹快马, 肆意恩仇。 前路哪怕万般艰难,他也只会跃跃欲试。 「姜哥!岸哥!你们看, 我抓到了好大一条鱼啊!」 楼砚星被自家哥哥拎着后脖领提熘回来,明明身上衣裳还湿漉漉滴着水,却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一个手滑不小心,怀里的鱼还蹦跶着跳了出来, 鱼尾甩动着给了身后没防备的洛惜惊好几个嘴巴,扇得他茫然地瞪大了双眼, 下意识想抓鱼却怎么都抓不着,场面一度滑稽又好笑。 另一边的白行川和沈今念已经友好交流完毕,收了势也回到了这边,看到一身狼狈满场捉鱼的洛惜惊,白行川毫不留情发出了冷嘲: 「幼稚。」 洛惜惊终于逮住了那条鱼,高冷地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么肥的鱼,你想抓还抓不到呢。」 楼砚星骄傲点头:「这河里的鱼非常之狡猾,我和小洛子对其围追堵截,歷时半个时辰,才抓住了这一条。」 白行川来了点兴趣,往河里看了一眼,拔剑就准备往河里刺条鱼试试。果不其然,这些鱼十分机灵,像是早早预知了危险般,一个摆尾就躲开了白行川的攻击。 洛惜惊对叉鱼失败的白木头髮出了更大声的嘲笑。 沈今念疑惑地看了眼几个突然跟鱼来劲儿了的男人,顿觉莫名其妙。 她抬脚往那边走去,掌心聚力,十分迅疾地往水里来了一掌。 内力激盪,水浪四起,刚刚还灵活无比的鱼瞬间被这一掌华丽丽地打晕了,翻着白肚皮哗啦啦躺在了岸边,直接水灵灵地表演了一个大丰收。 三个你争我抢的男人:...... 该死,他们怎么没想到。 沈今念摊手,沉默着看他们。 半晌,一行人看着那片白花花晕倒的鱼,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姒荼肩膀一阵抖,半晌才堪堪止住了笑,终是没忍住起身,和他们一起处理那片无辜上岸的鱼了。 这片鱼少说也有二十几条,个个都肥美至极,他们一顿饭的功夫肯定是吃不完了,便从中选了几条格外出众的,其它的又挨个捉起放回了水中,只等这些鱼醒来后自行游走。 事态发展到最后,竟是变成所有人都开始撅着屁股在弯腰捡鱼。此刻这一幕若是被旁人记下,不日江湖就要再添一桩笑料。 惊!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侠在河边斗法,最终竟是河里的鱼差点无一生还! 鱼:呜唿哀哉! ...... 收拾一番后,趁着众人用膳的功夫,姒荼大致将刚理清的秘宝消息说了一遍。众人也难免惊讶,他们先前不是没有料想过秘宝的特殊,也猜测过其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宝贝,却没想到竟是传说中那些早已失传于后世的前人心血。 当年太祖不忘旧时之辱,兵临城下后一把火烧了皇宫,收纳天下奇书的藏书阁也跟着付之一炬,后人虽不敢明言,私下里却不是没有过惋惜。 没想到峰迴路转,时隔近百年,那批藏书突然又「死而復生」了。若是能将其原原本本带回来,也算是对社稷黎民的大功一件。 但前提是能原原本本带回来。 众人默不作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意识到了此次行动后期的艰巨。 心中的责任感再次加深,可他们却都没从身边同伴的眼神里读出分毫的退缩。 第174页 与之恰恰相反,里面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 夜渐渐深了。 此时正在守夜的楼岸和洛惜惊倚树而坐,面上不见半分睏倦。 本就是习武之人,休息上一个时辰便足够,他们浅眠了一会儿,刚刚替下上一轮值守的姒荼与白行川,此刻正有精神。 夜风习习,带着些刺骨的寒意,让周边的树林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响声。惨白月光下黑影绰绰,像是给四野都披上了一层粘腻的细沙,模模煳煳,却又阴森可怖。 楼岸让内力在筋脉中运转了一个周天后缓缓睁眼,察觉到了秋风的寒气。 他蹙了蹙眉,终是不放心地起身走向了姒荼休息的地方。在将其身上厚重的披风细緻掖好后,他又凝眸看了片刻,伸手握了握姒荼的手。 果然,指尖冰凉一片。 许是体内之毒和功法的缘故,姒荼这人并不怕冷,手脚却总容易发凉,哪怕是夏日炎炎都不太能暖和的起来。 楼岸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索性便原地坐下,以身挡住了部分吹来的寒风,又拉着他的手输入了些内力。 本是浅眠的姒荼在闻到鼻尖处那股熟悉的香味后,睡得倒是沉了些,体内暖和,身子也跟着放松起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楼岸原本冷硬的神色也渐渐被软化,眼里溢出些温柔来。 不远处偷瞄的洛惜惊对此嫌弃地收回了眼神,在寒风中默默抱紧了自己。 切,有夫人了不起啊。 赶明儿他也找一个去。 怀里捂着的手慢慢变得温暖,楼岸也放心了不少。他将姒荼的手又轻轻塞回披风中,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听到了些不对劲的声响。 不像风声,不像草木声,亦不是林中动物会发出的轻微响声,更像是,某些人悄然靠近时会发出的声响。 楼岸眼神一凝,再次细细确认了一遍。 不错,的确是人。光他能察觉到的气息,就有数十之众。 他和洛惜惊对视一眼,确定了那个想法。 武林门派中,的确还潜藏着没暴露身份的暗线细作,甚至就藏在被派出寻回宝物的精锐弟子中! 几乎是在那些极其细微的动静传来的瞬间,营地里原本还在休息的其余几人便同时睁开了眼。 他们默不作声互相传递了几个眼神,便都默契地选择了原地不动,维持熟睡的假象。就连原本在守夜的楼岸与洛惜惊,都一致地找好姿势,选择原地装睡。 营地里分外安静,只剩一片悠远绵长的唿吸声。 察觉到手心里的动静,姒荼悄悄睁开一只眼,瞟了瞟安静「熟睡」的某人,有些无奈。 天杀的,这是调情的时候吗? 这人怎么还悄悄勾他手心呢? 太不严肃了。 一会儿家主大人定要严厉批评这种不当行径。 一片寂静中,悄悄包围了营地的北狄人确认完毕一行人的熟睡状态,带着轻蔑的笑意提刀划拉开了草丛。 这群年轻愚蠢的中原人没受过战火纷扰,居然丝毫没起防备心,在野外这种地方都敢睡得这样熟,也不怕被狼叼了去尸骨无存! 说来也是,眼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小崽子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刚出生的羔羊,脆弱且极好拿捏,只需用刀在他们的脖颈上轻轻一抹...... 浓郁的鲜血血就会喷了满地。 随后,血腥味便会顺着风,带来更多的豺狼虎豹,将他们吞食入腹。 在泛着青色的月光下,北狄人狞笑着举起了手里的钢刀,却身下本该睡熟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砰!肉/体被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惊飞了了林中歇息的鸟雀。 落入圈套不自知的北狄人胸口插着钢刀仰躺在地,身下流出的鲜血将草地染红。 而被他们视为脆弱羔羊的一行人却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腕,看向他们的眼神冰冷,却似乎隐隐带着兴奋。 羔羊嗜血,成了豺狼,身份在瞬息间便完成了对调。 得意忘形的北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变成猎物的人,成了他们。 ......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将月光遮住了,天地间一片昏暗。 茂密的树林中一片昏暗,只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倒下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流出的血染红了河水,也彻底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雨,突然落了下来。 「不行啊,这些说鸟话的北狄人怎么越打越多?」洛惜惊一甩袖子抽飞一个,扭头朝众人喊道。 楼砚星额角也冒出了冷汗:「哥!不对劲!我们好像要被包围了!」 楼岸面无表情擦去了脸上溅到的血迹,果断下了令:「杀出去。」 众人闻言,同时将内力一震,攻势瞬间愈发凌厉,也藉此噼开了包围圈的一角,赢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带人进攻的北狄首领敏锐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眼睛一眯,粗着嗓子用北狄语道:「不好,他们要跑,都给我上!」 接到指令的北狄人顿时像疯了一般地朝那边涌去,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命铺就身后之人前进的路。 在接到暗线最高指令的时候,这群北狄人还不以为意,觉得一群从中原来没见过风沙的小崽子无需如此忌惮,认为上面派他们这么多人早早来此处等候实在是小题大做,毕竟这几乎是掏出了他们潜伏在中原里一半的人。 第175页 没想到,这种想法仅在和这些人交手的片刻后就彻底扭转。 无他,这群人太强了。 他们最早出手的那批弟兄死了大半,只好匆匆唿唤附近山脉里等候多时的支援。 那是他们以为根本就用不上的人马。 雨越下越大,配合着愈发刺骨凌冽的夜风,更多了些诡谲可怖的味道。 姒荼一行人且战且退,巧妙地利用地形和时机又结果了不少人。 待他们退至山崖边上时,眼前剩下的北狄人已经很少了。 那名跟到此地的北狄首领也意识到中了圈套,但自己的弟兄们已经几近被消耗完,只能怒吼着发出几声谩骂。 这群人来到中原已经很久了,平日里都是在负责监督那批血统不纯正的细作干活,很少有这种「抛头露面」的时候。毕竟他们是得到了草原认可的、肩负着部落荣光的纯正血脉。 没想到时隔多年的第一战,就如此轻易地败在了几个乳臭未干的中原小崽子手上。 简直是奇耻大辱! 北狄首领发出冷笑,知道自己没了活路,便冲着几人用中原话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天神会诅咒你们,你们不得好死!天神会庇佑北狄!无耻的中原人终将会受到天神的惩罚!」 带着最后几句听不清的北狄语,他忽然勐地扑向了离得最近的楼砚池。 彼时,楼砚池正好全神贯注地结果了一个北狄人,没留意到其身后一直叽里咕噜说鸟语的北狄首领,等收势注意到时却已然晚了一步。 且,他身边是同样在杀敌的洛惜惊,也同样对突然扑过来的北狄首领一无所知。 若是他避让开,被扑下悬崖的就是洛惜惊了。 念头迅速在脑海内转过,千钧一髮之际,一道凌厉的风从另一侧飞速袭来,在瞬息间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姒荼借力,抬脚踹出,让两人险险避开了这突兀的一扑。 他见两人无恙,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茶茶!」 「教主!」 「姜哥!」 「姒荼!」 众人的惊唿声接连在耳畔炸响,下一刻,肩上便传来重重一击! 姒荼本就还未彻底站稳的身形一晃,被这带着铁环的拳头一桩,骨头髮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脚下瞬间不稳,身体朝后倒去。 失重感传来,姒荼在唿啸而过的风声中睁眼,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 悬崖边,无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面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粘腻而噁心。 沈今念趴在崖边盯着底下黑洞洞的景色瞧了片刻,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楼砚池拉住了。 「放手,」沈今念语气冷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气氛在此刻静默,一片死寂声中,楼砚池稳了稳急促的唿吸: 「师兄和教主还活着。」 洛惜惊嘴唇有些发抖,连忙询问:「你如何确定?」 楼砚池就地蹲下,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示意众人:「你们听。」 众人连忙照做,却毫无所获。 「这山崖下有水潭,」他指了指底下,努力搜刮着毕生所学:「根据声音,还有地形。」 他用最快速度跟众人解释了一遍,最后才喘着气道:「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师兄和教主就一定没事。他们有内力护体,这里的高度也不算太恐怖,若是在下落时及时护住要害,就一定没事。」 他重复了两遍一定没事,像是在安慰众人,也像是在祈祷。 沈今念皱眉,心下稍安,却还是要走:「我们得下去看看,说不定那俩人是什么情况......」 却再次被楼砚池拉住了。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担忧焦急的神色一览无余,语气却很是坚定: 「不,我们得走。」 「刚刚师兄跳崖前,把这个突然抛给了我,」他把手里攥得死紧的东西拿出来:「今夜过后,情势只会更严峻,时间不多了。」 「我们没时间了。」 一丝一毫都不能再耽搁。 ...... 崖底。 姒荼掀开眼皮,感觉口中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周身被冰凉刺骨的潭水围住,寒气入体,许久不见的滞涩感传来,内力似乎也被冻结,让他蹙起了眉头。 就在此时,腰身处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触,下一秒,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将他拉进了一个熟悉宽阔的怀抱里。 楼岸的声音泛着些哑,在他的头顶响起: 「给我抱抱。」 他真是要被吓死了,亲眼目睹姒荼坠崖的那一幕,说是让他肝胆俱裂都不为过。 眼下扎扎实实将人抱到怀里,他才稍稍感觉活了过来。 还好,还好他的茶茶没事。 姒荼伸手碰他湿润滴水的前发,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般,又酸又痛。 「你傻吗?毫不犹豫就跟着跳?」 「万一我们两个命不好,今天就都交代在这儿了怎么办?」 楼岸圈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嵌进身体里永不分开。 「那就一起死。」 他答。 一片黑暗脏乱中,他们接了一个满含血腥气的吻。 第176页 第87章 掌控 他们陡然落入了这片丛林的深处, 幽暗阴森,与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分隔开,周围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 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了个严实。天地皆静, 一片混沌中, 独独只剩下了这两个有情人互相依偎。 一吻结束, 姒荼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唇上的水光, 就着姿势推了推楼岸的胸膛:「差不多行了。」 现在危急关头, 他俩不想着怎么赶紧离开这里,居然搂着就是一勐勐亲嘴儿,有点过于没羞没臊了。 楼岸眼神依旧很暗,扣着姒荼腰身的手力道很大, 丝毫没有将人就此放开的打算。 沉默片刻后, 考虑到寒潭水凉, 他将姿势一变, 掌心下滑落在了姒荼腿根处,轻轻一用力, 便将人托举着上了岸。 此地没有人烟的迹象, 地上杂草灌木杂乱茂盛, 尖锐的枝条稍不注意便会将衣裳皮肤划破,是以在姒荼提出准备下地自己走时, 被楼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必,很轻。」他一手抱着姒荼朝上掂了掂,一手运作内力帮他烘干衣物:「地上杂物多,容易受伤, 我抱着你走就好。」 不等姒荼再说什么拒绝的话语,他将手臂又收紧了些:「你的肩上还有伤。且刚刚探了探你的脉, 有毒发的预兆,不能轻视。」 「天快亮了,我们现在找路出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药材。」 纵然楼岸此时的语调与寻常一般无二,但姒荼却从中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不再坚持要自行下地走动,而是主动伸手环住了楼岸的脖颈,低头在对方鬓髮边轻轻蹭了蹭:「楼小岸,你怎么了?」 「是我突然坠崖吓到你了吗?」 楼岸的情绪明显不对,从刚才起握住他的手劲就大得惊人,像是害怕一放手他就会飞走了似的。 楼岸垂下眼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又用余下的另一只手替姒荼别了别耳边的头髮。再开口时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我很害怕。」 「所以茶茶下次在救人之前,最好先考虑清楚自身的安危。」 他直白且坦然地告知他:「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不行。」 「我会疯的。」 他真的没法忍受再一次的突然失去。 姒荼沉默下来,一时没再开口,只默默将人环紧,用已经恢復温暖的手掌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颈,像是想要抚平些什么。 须臾后,他在楼岸耳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认真而庄重: 「好,我保证。」 ...... 天光彻底亮起的那刻,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密林,也成功在附近发现了人烟。 姒荼看到炊烟升起,开心地拍了拍楼岸的肩:「看来这次的运气也不算太糟糕嘛。」 「我的内力恢復了,宝贝儿你放我下来吧,我倒是愿意一直被你抱着,但待会儿被人看见了也不好交待啊。」 他弯唇捏了捏楼岸的耳朵,低头在上面啄了一口,安慰道:「我已经没事啦,有内力护体,放心吧。」 楼岸点点头,情绪像是稳定了不少,轻轻将人放下。 「抱歉,」他看着姒荼,薄唇轻轻抿起:「我方才说的那些......」 他似是准备解释刚刚的事情并非出自本意,但想了想,发现自己心底还真是那样想的,便又默默咽了下去,改为了道歉。 他本不该将那些阴暗的念头强加在姒荼身上,用以约束对方。 姒荼是自由的,他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明白。 楼岸眼底有懊恼的情绪划过:「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姒荼哪里会生他的气,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更何况,眼下看着这样一个落难美人轻蹙着眉给你道歉,教主大人心思哪还放在这事上,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他被楼岸这副难得一见的模样勾的心软软,那还捨得让对方继续困扰,立即便弯着眼睛伸手捧住了对方的脸: 「我才不会不高兴呢,本座有夫人管着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况且,」他笑着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我没好意思说,你刚刚教训我的时候真的真的特别好看。」 压着眉眼,神色淡然,语气也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再配上那样一张脸,简直让人心头一颤。 姒荼怕楼岸不信,再次认真道:「真的,看的我腿软,只是当时不好意思告诉你。」 他眨眨眼,忽然有些羞涩:「我倒是很愿意你在床上也这么对我。」 「细想起来,好像还......挺带劲儿的。」 楼岸:...... 虽然知道某人一向不着调,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加上对牛弹琴的既视感。 沉默的对视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等姒荼后知后觉发现撩过火了想跑时,却被一把按住了脑袋。 楼岸的手沿着姒荼的发顶慢慢往下,指尖顺着划过了他的脸颊继续向下。 一片无声的暧昧中,姒荼在某人深邃眸光的注视下渐渐无力招架,正准备大喊一声好汉饶命便熘之大吉时,下巴却突然被掐住了。 楼岸像是在满足某人的愿望,从容不迫地用手卡住对方的下颌,迫使人将头抬起与他对视。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光正好穿透云层洒下,轻薄而缱绻地落在了楼岸的脸上,轮廓光暗分明,像是某个误落凡尘的神祗,让姒荼一时不禁摒住了唿吸。 第177页 晨光里,神祗轻轻一笑,答应了某个信徒大放厥词的祈愿,并准备身体力行地在未来付诸实践。 ...... 低矮的屋舍前,一个老妇人有些不安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真的不是坏人?」 姒荼生的白净,笑起来时极具亲和力,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这个特性在此时便大大的派上了用场:「是的大娘,我和兄长真的不是坏人。」 他没错过这位大娘眼底那抹下意识的警惕,顿了顿,便又再次试探着开了口:「我和兄长只是在外出游玩时遇到了山匪,慌乱逃跑中一时不查踩空了,在山上滚了几跤,才看起来如此狼狈的。」 老夫人果然下意识将关注点放在了他们口中的山匪上,眼神闪了闪,问道:「山匪?什么样的山匪?」 姒荼心头一动,面上却分毫不显,仍旧乖觉地回答:「我也是头一次碰上,只是看那帮人行径莽撞粗鲁,衣裳着装也不像是寻常良民的样式,还老说些听不懂的话,便斗胆猜测是此地的山匪了。」 他状似不解:「怎么了大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见大娘一时不说话,便紧接着又抿唇害怕起来:「莫非那些根本不是山匪?」 大娘见他慌乱,忙笑着拍拍他的手,语气亲和了不少:「别多想别多想,那些啊就是山匪,你没猜错。」 姒荼抬眼,准确捕捉到了方才大娘面上闪过的那抹特殊之色,知晓自己赌对了。 这位大娘,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他缓了口气,又拍拍胸口,露出些少年气的单纯来,跟大娘抱怨:「这边的山匪真可怕,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凶神恶煞的。他们如此猖獗,官府都不管吗?」 大娘嘆了口气:「官府管不了的。」 后又安抚他:「小公子,你同你兄长都是有福气的,上天都在帮助你们。若不是正巧摔了那一跤,说不准就被捉去了。」 「那些人专挑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下手,前几日啊,就有几个小公子被捉了去......」 大娘说了一半,又忽地顿住了,像是无可奈何般地用手匆匆在跟前摆了摆:「不提也罢。两位公子可是还未用过早饭?不如进屋里坐坐吧,屋里虽没什么可口佳肴,但馒头粥菜还是有的。」 姒荼转头与楼岸对视一眼,温言感谢了对方的邀请,跟着大娘走向了屋内。 他早在河边被围攻时就觉得不对劲了。若说是早有准备,安排好人在此地守株待兔也可以理解。 但数百之众能全都聚在一地等待他们数日,单是吃喝拉撒就不是件可以随手解决的小事。更何况,北狄开始进攻前,他们可没发觉那树林中竟藏下了如此多的人马。那些后来包围他们的人,更像是发觉情势不对后找寻的支援。 所以他推测,这附近一定还藏有北狄的窝点。 ...... 等到吃饭时,姒荼已经跟大娘混熟了,饭桌上的几番耍宝更是频频将大娘逗得眉开眼笑。 趁着大娘高兴,又渐渐对他们放下了心防时,姒荼状似不经意间好奇问道:「大娘,你方才说有几个小公子被抓是什么情况啊?不报官吗?」 大娘无奈地嘆了口气,摇摇头:「官府管不了。」 姒荼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娘四下看了看,把门窗关紧,才压低了声音道:「孩子,大娘虽不知你是做什么营生的,但看你心性纯良,是个不错的好人,也就不瞒你了。」 「大娘刚刚在外头没说实话,追你们的那帮人的确不是什么山匪,而是附近一个叫结义帮的江湖组织。」 「那结义帮来此地也有五个年头了,很是厉害的模样,路遇的行人都要退避三分,但一时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官府也便不想管了。」 大娘眉头一皱:「近日却很是奇怪,那结义帮里的大汉突然在这一带很是活跃,路过的行人都要被拦下来搜个干净,像是在找什么,活像个土阎王。」 「那几位小公子也实在是不走运,穿着一看就非富即贵,还恰好驾着马车由此地经过,若别的时候还好,最近哪能过得去啊,这不,就被连人带车一起捉走了,现在还杳无音讯呢。」 楼岸若有所思:「敢问大娘,这结义帮突然戒严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娘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四日前。」 正好是他们一行人决定动身的日子。 屋内静了静,大娘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和善周正的面孔,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姒荼解读出了大娘的意思,主动体贴道:「还有什么,大娘但说无妨。」 大娘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吐不快: 「这事儿也压在我心里好多天了,还没告诉过旁人,你们是第一个。」 一片静默里,大娘脸色难看起来,低声道: 「老婆子我怀疑,那些结义帮里的人,是从北狄来的北狄人!」 第88章 鬼才 两人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却都不动声色地配合问:「大娘何出此言?」 大娘回想了片刻,凝重道:「我也只是推测。」 「这个结义帮平日里我们是见不着的,只在和邻里闲话家常时听过几次, 只说威风得很, 但当时也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只是最近这一带闹得有些大了, 我们出门採药也就多加提防了些。」大娘嘆了口气, 继续道:「我先前不是同两位提过我家老头是个做药材营生的嘛, 每天都要早起进山採药, 好去城里卖了餬口。」 第178页 「这不,前些日子老头子进山的时候不巧,碰上了这群人在巡逻,乌拉拉一帮人, 吵吵嚷嚷, 嘴里说的话也听不懂。老头子怕和他们起冲突, 就寻了个隐蔽地方藏起来, 一来二去就听到了些东西。」 「那些人先是嘟嘟囔囔说了些话,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骂什么, 但没过多久又来了个人高马大的, 瞧着像他们的首领, 用中原话训斥了那几个人一通。」 「我家老头子听着,好像是在说什么北狄、进攻、宝贝之类的。那首领说完又警告了那几个骂人的, 说是以后在外头要说中原话,不能露馅。」 「我家老头子年轻时也是在外头闯荡过的,心里一琢磨就回过味儿来了,那结义帮平日里一口中原话说的也没啥毛病, 也没人瞧出不对劲。」 「但这事到底关系重大,咱平头老百姓哪敢议论这些啊, 老头子回家唉声嘆气了一天,心里觉得实在不踏实,又去镇上探听了点消息,想着能不能报官试试看,却发现这儿的官府里,也有他们的人,被好吃好喝捧着呢。」 老妇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愁着眉又嘆了口气:「你们说这,唉,当官的都管不了,更何况是我们呢。」 姒荼对此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这些人连朝廷里都能安插进人手,更何况是这边陲北地的一个小镇。 「那大娘您说的那几个,被捉了去的公子哥现下在哪?」姒荼问。 他合理怀疑这几个人是被当作他们的同伙抓起来了,被波及的无辜人,理应也该去营救一番。 大娘想了想:「若人还在的话,应该是在那结义帮中。」 ...... 结义帮。 「哟,」姒荼站在门口,探头朝里看了一眼:「还挺气派。」 楼岸:「听闻数年前这里还是个义庄,北狄人来了后便将其改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结义帮所占领的地盘还不小,庄子的布置虽并不精细,看上去却倒也有些正经门派势头了,估计这两年的发展还不错。 偏偏今日凌晨派去增援的人马都被姒荼一行人了结了,素日里应该人丁很是兴旺的结义帮眼下处处透出股人去楼空的冷清来。 姒荼和楼岸在这门口大剌剌地站了半天,也不见里面传出些什么动静。 「嗯?」姒荼眉梢一挑:「莫非这里边的人都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同时飞身而起,足尖轻盈地踩在四周堆放的杂物上借力,眨眼间便已然跃至了庄子内目所能及的最高处。 姒荼单腿蹲下在庄子里扫视了一圈:「哦,还真是,跑得倒挺快啊。」 楼岸点头:「昨夜任务失败,这些人肯定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他们也不是傻的,知晓既在此地拦不下我们,便准备保存实力留到来日。」 「毕竟这些正统北狄人能悄然进入澧朝国土范围,肯定也是花了大代价的,没道理全部折损于此。」 姒荼:「那你说,大娘口中的那几个被抓的小公子还活着吗?」 楼岸:「这就说不准了,北狄一向粗暴,又与中原隔着数代的血海深仇,撤退前为防被人泄露行踪,直接将人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动盪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姒荼也认可了这种猜测,但想了想又道:「罢了,来都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几个小公子也算是被我等牵连了,咱下去找找,至少看看能不能帮他们入土为安吧。」 楼岸颔首,两人便又从望台处一跃而下,在庄子中搜寻起来。可惜半晌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姒荼拍拍身上的尘土嘆了口气:「那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北狄人跑了,独留下个空荡荡的庄子,里头的痕迹不用想也是处理过的,就连被俘的人质也 没了,还真是白跑了一趟。 楼岸沉吟:「不见尸体,也没留下半点痕迹,要么是北狄人将其带走了,要么就是那几位公子趁乱逃走了,生还的可能性反而还大了些。」 毕竟北狄人没必要在这种撤离的紧要关头还特意将人的尸体细细料理好。 姒荼想了想又开心起来:「那倒是,能活着就是好事。」 「你眼下能联繫到金陵台那边吗?让人追踪一下这帮北狄人的行踪,若真是被他们带走了,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人救下来吧。」 「好,」楼岸颔首应下:「但此地有些偏僻,联繫起来需要时间,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姒荼对此表示理解,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忽而露出些惋惜的意味: 「可惜了,陈大娘家的馍馍还挺香的,就着那个牛肉酱一起吃更是绝了,」他把手一揣回味起来:「早知道就留在那多蹭一顿饭了。」 「也不必在这太阳底下东奔西走,还一无所获。」 姒荼摇头晃脑:「想本座堂堂一威风凛凛的魔教教主,今日蒙难,居然要靠蹭吃蹭喝过活,实属悽惨。」 他装模作样掬了把泪水:「若非人陈大娘心肠好,本座就要饿饭了,届时只能啃点花花草草,喝点湖水,咬着牙爬到三十三离境天去了。」 楼岸淡定地看着他演完后,才把身后的包袱拿了出来,优雅推到了教主大人跟前: 「家主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姒荼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179页 「牛肉酱?白馍馍?你把这些带出来了?」 看楼岸那副矜贵清冷的模样,包袱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背着的是什么绝世兵器,再不济也会是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没想到打开一看,只瞧见了几个被油纸包好的白白胖胖的馍馍,以及一小坛密封完整的牛肉酱。 楼岸看着他圆圆的眼睛,到底没忍住屈指弹了一下这人的额头: 「不止,我还在临走前特意找大娘要到了牛肉酱的配方。」 他轻轻抬了抬下巴,露出些骄矜:「以后你想吃了我都可以给你做。」 「那,大娘那边......」 「大娘那边自然是给了报酬的,」楼岸戳了戳姒荼的脸,忍笑道:「别以为我没看到某位家主在临走前偷偷往大娘的锅里扔银子。」 「扔了有将近小半锅呢,」他毫不留情地捏住某位鬼才的脸:「怎么,是嫌自己吃多了大娘的馍馍,不好意思了,想让大娘下顿直接煮银子吗?」 普天之下能做出这种事的,想来也就只有他身旁这位了。 姒荼口齿不清地辩驳:「你懂什么,我这叫做好事不留名!」 两人正在这边闹着,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些奇怪的动静。 两人的动作一收,眼神瞬间凌厉,直直射向那边。 「谁!」 那地方静默半晌,突然从草堆后钻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髮丝凌乱,头上还插着几根稻草,他像是被吓了一跳般哆嗦起来,半晌才抖着唇答道: 「我,我不是坏人,我是被抓来的......」 抓来的?姒荼垂眼思索了片刻,莫非是那几个不见踪影的小公子? 他舒展眉眼,朝那头战战兢兢的少年笑着招了招手:「你别害怕,我们也不是坏人,只是听闻此地有几个小公子无辜被山匪抓了,便找上来门来想要帮助一二罢了。」 那少年睁大眼睛,像是信了三分:「真,真的?」 「嗯,」姒荼认真点点头:「我和兄长素日里就是喜欢行侠仗义,想要成为一代大侠。你看过话本吗?就是话本里的那种大侠,专门整治坏人的。」 少年歪了歪头:「话本?」 他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 「很好看吗?」话说到这里又復尔有些泄气:「我没看过。」 姒荼笑眯眯地道:「没关系,我那里有很多,可以都给你,很好看的哦。」 见少年露出欣喜之色,他便补充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吗?其它人呢?」 这人突然出现,委实有些奇怪。 一说这个,少年又有些犹豫起来。 这时,他身后的那堆草突然又发出了些响动,顿时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片刻后,那草堆里再次探出了一颗脑袋,但不同于先前的是,这张脸姒荼和楼岸都认识,甚至前不久还曾见过。 「李承誉?」姒荼率先讶异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那出来的人,正是前不久在墨青峰的石宫里被绑去做了压寨夫人的小皇孙,李承誉。 李承誉茫然地一抬头:「嗯?前辈?」 他拨了拨头上的稻草,忽地有些尴尬:「两位前辈都在啊?」 姒荼和楼岸看看他,又看看这片地方,忽地沉默了下来。 原来被抓的又是他啊。 半晌,姒荼扯了扯嘴角,半生不熟地跟他打起了招唿: 「哟,您这是,又被抓了?」 李承誉又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是。」 「我打小就,那什么,比较倒霉。」 姒荼也实在没想到,这小皇孙能天南海北的熘,也能一路天南海北的被抓。 怎么不算一种天赋呢? 不过,以他的身份,怎么会总出现在这江湖里? 姒荼心头疑惑,却暂且将其压下,转而问起了事情经过。 眼下见对方是曾在往日里有过交情的,他也便不再刻意铺垫套近乎了,单刀直入道:「这是什么情况?」 李承誉自上次后,心底一直对姒荼很是敬佩,眼下见恩人开口询问,便也就直说了。 故事也的确如他所言倒霉得紧。 先是在茫茫人海中不幸和随从走散了,再是被妙手空空摸走了身上的钱袋,好不容易和随从取得联繫后在赶路途中马车又坏了,车夫下车没修两下那群北狄人就出现了...... 然后就被抓来了这里。 好一个惨字了得。 姒荼想起那位青色的煳面粉公子,对这种种巧合的真实性不做评判,只是思索片刻后,没忍住好奇询问:「那你身边的暗卫呢?」 侍从能丢,暗卫总不至于丢吧。像李承誉这种身份尊贵的小皇孙,身边起码得无时无刻跟着个绝世高手吧。 可眼下,姒荼却并没有注意到此地还有什么除了他们四个之外的人存在。 说起这个,李承誉难得吞吐了起来。 就在姒荼以为是这傻小子故意将人甩掉之时,李承誉扭扭捏捏开口了:「那什么,我惹他不高兴,然后就吵架了......」 他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姒荼: 「前辈你知道怎么哄人吗?」 姒荼:......? 第89章 话中有话 眼看着话题逐渐扯远, 姒荼连忙干咳一声将其拉回正轨:「还没说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第180页 他看向一旁略显侷促的少年:「是这位小公子出的主意?」 那少年慌忙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羞涩:「前辈叫我少安就好。」 想是经过这两天的共患难,李承誉对这位难兄难弟也有了几分亲厚的意思, 见姒荼问起, 便将少安拉到跟前, 答道:「我们这几天虽然受困, 也没闲着, 慢慢就摸清了那些绑匪巡逻的时间。」 「加上我也会些功夫, 便趁那些人换班的时候出去熘达了几圈,将此地的地形都记了下来。」 「昨日夜里,这些人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般,突然就将大批的人马派了出去, 」他笑着拍了拍少安的肩:「我和少安商量了一下, 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出逃机会。」 「这些绑匪兇狠粗蛮, 少安觉得此时如若再不离开, 我们日后很有可能被直接灭口,逃是肯定要逃的, 可外面都是深山老林, 我们逃不到哪去, 况且也说不准林子里是不是更危险。」 李承誉打了个响指,笑着又凑近了些:「然后少安就同我说, 可以伪造出我们已经逃离的假象,然后我们再绕回来,偷点干粮躲到这草堆中,再熬些日子。」 「这里偏僻, 草堆又多,那群绑匪也一向不怎么来这边, 再被我们伪造的脚印一干扰,就算搜人也肯定会往外寻,」他有些感嘆:「比起林子里,这里还要安全不少,以那些傻大个的脑子,肯定想不到我们会躲在他们的地盘里,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家里人便能找来了,这简直是最佳地点。」 姒荼将两人的神色都收入眼中,自然也就没错过李承誉靠近时少安那下意识又强行克制住的闪避,即使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只存在极短一瞬。 他敛眸,寻常人也有不喜被人触碰的,或许是他多心了吧。 ...... 果然如李承誉所料想的那般,皇家的人很快就找了过来。 时间甚至要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这一次,与先前那次乌拉拉将人包围的大阵仗很是不同,来的侍从也只有寥寥数人,但细细观察后便能发现,这些人无一不是内力深厚武艺高超的存在。 一口气派出这么几位中原高手前来护卫,姒荼也总算在这位倒霉孩子身上看到点身为天皇贵胄该有的排场了。 不过......姒荼眼睛眯了眯,这次与上次相比,人员可谓是精练了不止一点啊。若藉此往更深一层去想...... 看来皇家也并非真的对此时此地的危险情况一无所知啊。 虽然还不清楚这位小皇孙为何得以在满江湖地乱窜,但从此次救援的重视情况来看,天家还是对北狄人的动向很清楚的嘛。 再加上前朝往事本就是从朝廷内部传出的,姒荼可不信皇室那边对这批珍贵的古籍没有丝毫想法,也不信他们对北狄想要夺得《舆地图》势在必得的野心一无所知。 那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还是这其中还另有深意? 就在姒荼暗自思索的时候,那边的李承誉已经在侍卫跟前盘问起来了:「阿泫呢?怎么没见到他?」 李承誉不高兴地背手踱步:「还是说,他还在生孤的气?」 侍卫们在确认他无恙后先是松了口气,眼下被这么一问却又齐齐摒住了唿吸,垂眸眼观鼻鼻观心,齐齐答道:「属下不知。」 李承誉明显不信,一拂袖子冷冷盯着他们瞧,压迫感极强。 片刻后,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李承誉哼了一声,想起一旁还有人在,便勉强放过了他们,转而来到了姒荼几人的跟前。 少安像是猜出什么被吓到了般,嘴唇都抖了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更是在袖子中慢慢攥了起来:「你,您,您是......」 李承誉见他紧张,便体贴地将威势一收,露出个与之前没什么差别的笑容来:「你别怕,之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便好,真论起来,咱们也算是互相扶持了,你也帮过我,我还该感谢你才是。」 少安垂下眼,似是不安极了,眼睫颤得厉害,却恰好遮盖住了眸中的阴暗。他听着李承誉一派冠冕堂皇的话,心底恶意满满。 感谢?好啊,那你不如去死好了。 嘴上却乖顺道:「草民不敢。」 他此刻隐隐有些后悔起来,没能早一点猜出李承誉的身份,若是能早些猜出,他就能...... 不,少安看了眼离他很近的皇长孙殿下,心道,此刻也不晚。 他缩在袖中的手轻轻动了动,一个冰凉的东西便顺着手臂滑落到了掌心。 在少安没注意到的地方,姒荼不着痕迹地戳了戳身旁楼岸的腰,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 他就说,自己这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对劲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刚知道小皇孙身份在大庭广众下就选择动手,是不是太有些不把他们和那群大内高手放在眼里了呢? 一旁的侍卫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早早地便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向,此时见势头不对,便准备出手制止。 但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抹黑影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以迅疾之势一把扣住了少安的手腕翻转按在后摆,并迫使其跪下。 李承誉先是一愣,后又一喜,脆生生喊道:「阿泫!」 「你终于肯出来见孤了!」 那名被唤作阿泫的蒙面黑衣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沉默地按着手下的人,不发一言。 第181页 李承誉见他不理自己,眼神终于顺着移到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安身上,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解释:「回殿下,此人袖中似乎藏了一坚硬物件,想要趁您不备暗算于您。」 「是吗?」李承誉皱眉看向少安。 底下跪着的少安对此未置一言,只苍白着脸抿唇沉默。 侍从便趁机上前一步,翻起了他的袖子。 嗯? 物件很快被拿出,姒荼愣了愣,随即更饶有兴味地勾起了唇角。 有趣有趣,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少年。 他和楼岸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对接下来的戏码也更加期待了。 袖子里藏匿的物件被丢到了泥土上,让在场的人都静了一静。 不是什么危险的刀剑匕首,甚至没有丝毫尖锐的地方,此刻明明白白展示在众人眼下的,是一块圆滚滚的玉佩。 玉质并不怎么好,却胜在雕工出色,给其增添了不少价值。 少安仍旧敛着眉,却挣脱了侍从的束缚,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小心翼翼捧起了那枚玉佩,吹了吹其上沾染的灰。 李承誉看着眼前这一幕,疑惑地缓缓蹙起眉:「只是块玉佩的话,你藏它做什么?」 大大方方拿出来不好吗?白白惹人生疑。 少安闻言却浅浅笑了起来,摇头道: 「草民原以为这几日的相处能让殿下对草民有几分信任,原来还是心存妄想了。」 「这枚玉佩原是我自己雕刻,想要在临别时送给殿下做礼物的。却没想昨日的誉公子摇身一变竟成了殿下,草民的这些粗俗之物自然便有些拿不出手了。」 「殿下见惯了好东西,自然是看不上此等货色的,草民将其藏于袖中,也是在纠结是否要拿出来污了殿下的眼。」 他轻笑一声:「没曾想,竟让殿下误以为草民有行刺之心,倒是草民考量不周了。」 李承誉面上闪过几分尴尬:「孤,我不是那个意思。」 「抱歉,少安,底下的人误会了你,你别往心里去啊,」他连忙笑着拿过了那枚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夸赞道:「好刀工,好技艺,我很喜欢,真的真的,特别漂亮。」 少安才终于抬眼看向他,犹豫着抿唇点了点头。 像是和好如初了那般。 姒荼却发现,此时两人的中间终究是隔了不少距离,李承誉嘴上说着信了少安的话,身子却实诚地没像先前那般再往他身旁靠半步。 也对,到底是皇家出来的小子,哪能就真的那么天真无邪。 ...... 姒荼这边八卦看了个够本,伸伸懒腰便准备拉着楼岸潇洒离去,却在转身时又被李承誉叫住了。 李承誉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又仰头跟那个叫阿泫的暗卫说了些什么,便从侍卫手中拿到了被追回的荷包,兴沖沖跑了过来。 姒荼一扬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这位像是跑的太快没剎住的小皇孙撞得朝后踉跄了一下。 还是楼岸皱眉伸手拦了拦,两人才没一起摔到地上。 与此同时,两人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了李承誉轻的几不可察的声音: 「古墓中机关复杂,四方齐聚,前辈多加小心。」 姒荼眸光一闪,稳住了脚步看向他。 李承誉却像是回过神来,连忙不好意思地后退几步,满含歉意道:「抱歉前辈,方才跑太急了,您没事吧?」 姒荼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他便从那荷包里掏了掏,拿出了枚扳指递给了姒荼:「上次墨青峰一事,还没来得及跟前辈道声谢,这个您拿着吧。」 「这是代表了皇家身份的扳指,」李承誉一眨不眨地看着姒荼:「龙纹扳指。」 「若是将来前辈在江湖中有难,可拿着它到附近的皇室酒楼寻求帮助,永久有效,算是对您上次的感谢。」 他沖两人摆摆手:「就这些,江湖路远,便不打扰两位前辈了,承誉告辞。」 姒荼将那枚扳指在掌心里缓缓握紧,心中那根因为触及核心机密的弦逐渐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和楼岸一起沖他点头一笑: 「心领了,后会有期。」 第90章 决战 「你说, 小皇孙刚刚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姒荼皱眉:「『古墓中机关复杂,四方齐聚』,哪四方?」 「江湖、北狄, 若是朝廷对柳北如之动向早有所察的话, 顶多再加上个容王, 那还有一方呢?」 「况且, 他为何要先强调机关复杂?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用意?」 当年武梦将军为防之人拿走了他留给族中后人的财宝, 可是特意拜託了前朝赫赫有名的机关大师为其陵墓把关, 此事不是秘密,只要调查过便可知晓。他认为李承誉在临别前突然强调这么一句,定然不会单纯是在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楼岸思索片刻,道:「江湖、北狄、容王、还有皇家。」 他抬眼看着姒荼:「四方齐聚, 在于一个齐字, 若是以这个推测来看, 的确是齐了。」 「皇家深知此次秘宝的重要性, 绝不会置之不理,他们顶多是不露面罢了。」 楼岸眼底藏着一抹冷意:「此事我也早有猜测, 此去古墓一战无非就两种结果, 要么是我们成功拦下了北狄拿到古籍, 要么便是北狄计谋得逞抢得了舆地图。」 第182页 「但你信不信,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 那批古籍最终都会回到皇室手里。」 这是对上位者心中极盛的掌控欲最直接也最敏锐的洞察。 姒荼一阵沉默,知晓他所说的极有可能。 他摩挲着手中那枚龙纹扳指,忽地一顿,口中喃喃道:「四方齐聚, 机关复杂,龙纹扳指?」 「你记得吗?李承誉在将此物递给我时, 特意在话尾着重提到了龙纹扳指,」姒荼在脑子抓住了线头,有什么似乎在逐渐被理清:「扳指,龙纹......」 他抿唇:「莫非此物,是在特指皇家?」 楼岸摇头:「不止,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代指今上。」 「按理说,带有龙纹之物是不能如此随便赠与他人的,但这位小皇孙虽在太子府内不受待见,却似乎因其伶俐活泼的性子颇得今上青眼,手中赏赐数不胜数,是以出手很是阔绰,平日里也经常厚赏下人。」 「你上次在墨青峰相救在上头看来也是过了明路的事,他如此大手笔以此物相报,以其惯常的性子勉强也能说的过去,就算此事被圣上知道了,也无非是觉得恩赏过重,责备几句便罢了。」 楼岸说到这里却是一顿:「但,以他特意避开那些侍从嘱咐的话来看,我相信他特意从那荷包中挑出这枚扳指,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更别说,他还特意提到了四方齐聚。」 他看向姒荼,眸光沉沉:「茶茶,我有一个猜测。」 极其大胆的猜测。 姒荼唿吸一滞,目光交接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楼岸点点头,拉住了他的手继续朝前走:「或许,我们各方势力之所以这么久都查不到当初覆灭叶家的真兇,也是因为如此。」 姒荼再一次被这背后残酷赤/裸的真相弄得怔了怔,好半晌才摇头嗤了声:「果然,我一直不愿意掺和这些东西是明智的,真是.......」 一箭数雕,够绝的。 只能说,上位者之所以是上位者,在于杀伐果断,在于冷静权衡。 这群角逐者中还真是没有谁是单纯的,包括那个看似总是处于弱势位置的小皇孙。 姒荼嘆了口气:「罢了,尽管事实的真相很残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都走到这儿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北狄该打还是得打。 他晃了晃与楼岸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感慨道:「等此间事了,我就离这群弄权的人远远的,去游山玩水,去闯荡江湖,过自己的开心日子。」 楼岸浅浅勾起唇角,柔声应道:「好,我陪你一起。」 ...... 有了江湖各门派的联手阻拦追捕,北狄人将信物运出中原的路上也受了不少阻挠,也帮前往古墓作最后一道防线的一行人多拖延了些时间。 但姒荼和楼岸由于突然的落崖,到底是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再加上后来的停留和救人耽搁的时间,哪怕他们快马加鞭抄近路赶去也没能在原定计划的时刻到达。 当他们赶到三十三离境天时,古墓已经被开启,黑洞洞的墓口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有北狄人的,也有其它门派精锐弟子的。 血衣残破,尸骸零落,空气中挥之不散的腥气与浸染了泥土的暗色血泊无一不昭示着不久前刚发生过的惨烈混战。秋风颳过,带起几只黑鸟,嚎叫着飞向远处寂寥的群山。 姒荼望着眼前的景象,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颤了起来。 此时,墓里隐隐传来新一轮的打斗声,他眸光一闪,和楼岸抬脚便准备进入墓里,却在路过那些尸身时突然被什么拉住了衣摆。 姒荼低头,对上了一双空洞的眼。 他认得这个弟子,是清风派的。 对方曾在灭魔大会上高声为自己的弟兄讨伐过魔教,是当时叫嚣得最凶的数人之一。 但此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胸膛出被贯穿的血洞和出气多进气少的现状都昭示着此人即将不久于世。 视线相触的那刻,这人几乎已经没了生机的双眼却慢慢亮了起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姒荼的袍角,声音粗哑而虚弱:「北狄人,在里面,杀了他们,拿回古籍......」 「那,那些是心血,不能丢......」 在姒荼一行人走后没多久,被派遣外出阻拦北狄细作的精锐弟子们突然收到了一则密信,信中详尽地给他们介绍了有关三十三离境天古墓的背景与前朝之事,以及此次北狄阴谋下的利害关系。 那夜,无数心急如焚的弟子飞鸽传书回门中,却只得到了自家长辈冷冰冰的数言阻止。 回信中说,他们只需负责尽最大努力去拦截宝物,以本门派为先,其余的自交由夸下海口的姒荼等人处理,不可节外生枝。 这些早已忘记江湖底色的老人本以为掌门令下达后,这些弟子们便会如同以往那般循规蹈矩地遵守命令,在如期完成任务后折返。但他们显然忽略了少年的一腔热血与孤勇。 江湖儿女,顶天立地,宁折不弯,以锄奸扶弱为己任,铁骨铮铮中从未有退缩二字,如今国难当前,他们自当万死以赴。 侠肝义胆,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短短半日不到,这群违背了掌门之令的少年少女们便自发地结成了一支支队伍,坚定而果决地踏上了这条荆棘路。 第183页 最后,死伤惨烈。 姒荼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他,在这双自知濒死却毫无悲戚反倒满是恳求的眼神下,某种滚烫的信念一点点填充满了他胸腔,热烈而经久的鼓譟着,似要破土而出。 在这片仿佛停驻了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完成了接续。 「好,」他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瞳,庄重而带着敬意地给出了回应:「杀了他们,拿回古籍。」 弟子发出了两声微弱的气息声,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交代般松了口气,唇角一点点扯出了笑容。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看向灰暗的天空,那里低矮灰白的云层厚重,不见一丝日光。 「江湖儿女无孬种。」他笑着说。 话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一片死寂里,姒荼伸手,给他合上了眼。 随后利落地起身,与楼岸一起并肩往前,抬脚一步步走进了那条黑暗的墓道中。 ...... 古墓后室。 「他娘的,这帮人偷东西偷上瘾了!」一逍遥宗弟子红着眼睛从一位北狄人身上拔出了刀,却不巧地发现其已经断成了两截,顿时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 楼砚星离得不远,听到这里先是哐哐又抡了围上来的北狄人几拳,又将手里的一个铜件扔给了他,高喊道:「兄台,你可以用这个,坚硬、顺手!一个顶俩!」 那弟子嘿了一声接过那个陪葬品,唿唿往一个北狄人脑袋上就是一下,竟发现格外好用,顿时打的更起劲了。 这些北狄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身上早早就穿戴好了铁甲,手腕上脚上的铁环攻击力也非同一般,武功虽没有多高深,却胜在气力强悍,很是难缠。 他们分出了一半人去阻挡拦截中原弟子们,另一半人则往后进入甬道破解机关,将其它耳室侧室里已经显露出来的古籍扛着准备逃跑。 能坚持到这里的弟子们武功自然不俗,偏偏面对这些自发围成铜墙铁壁的「盗贼」有些无计可施,虽看似占了上风,却被牢牢阻隔在了人群外。 沈今念干脆利落地一刀砍掉面前人的头颅,顺着角度看了眼那边的情况,顿时蹙起了眉。 这些人并不是很懂得机关之术,是以这墓里大部分的机关都是被他们用人命一个个探出来才毁掉的,手里拎着同伴死掉甚至已经有些冷硬的尸身,借用他们身上的铁器武装,用来阻挡那些从暗处射出的冷箭刀兵,一个被扎成马蜂窝了就换另一个,反正总有人在倒下,总有尸体能用,也不管随手捡起的尸身是不是他们的同伴,冷血且残酷。 但偏偏这个办法是出奇的好用,北狄人得天独厚的健硕身躯和强大的气力成了他们碾压这一路机关的最好武器,更别提他们身上还穿戴有一早就准备好用来抵挡暗箭的铜铁,对付这个精巧的机关古墓简直得天独厚,快到令人咋舌。 沈今念和楼砚池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拖了,他们一早考察过,这个古墓可不止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若是任由这帮人继续往下探去,便保不齐会不会在某刻突然就找到什么密道,直接带着手里已经拿到的古籍箱子逃之夭夭。 不过,他们还得感谢当初放置这些古籍的老太监心腹们,为了防止被人盯上那个,这些古籍都是严格密封完好的,成箱堆砌放置,从外观上根本分辨不出内容为何,是以北狄人若想拿到那张舆地图,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将这些古籍能带多少带多少,才有机率从中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单从这点来看,局势目前来说对中原还是很有利的。 但这些都建立在北狄人尚未找到其它通往外界道路的基础上。 不能再拖了,他们起码得从这群人的防御圈里撕开一个口子,才能带人进去夺回主动权。 几人在这么多天的磨砺中早已变得无比默契,局势变换间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此时便是如此,这头的沈今念与楼砚池想法刚达成一致,便同时扬声唤起了那边的两人: 「洛惜惊!」 「白行川!」 那边冷着眼神厮杀的两人闻声抽空回头,看到了这边两人打出的手势,登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也即刻给出了回应。 沈今念和楼砚池联手击退一个扑上来阻拦的北狄人,下一瞬便同时足尖一点运起轻功掠去,手中兵刃直直向前,擦着洛惜惊与白行川身侧而过,扑哧一身刺入了挥着大刀向两人背后砍去的北狄人脖颈里,溅出血液后收势回鞘,转而在两人身上身上一踩,点过洛惜惊和白行川的肩头旋身而去。 这些北狄人个个生的人高马大,站在狭窄的甬道里几乎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全部空间,正是如此才让他们想突破都无从插入。但观察后便可发现,其筑起的铜墙铁壁也并非不可跨越,这些人的身高参差不齐,短时间内硬刚机会渺茫,但若是找准时机,趁北狄人变换队形时见缝插针地从他们头顶越过,也能直达内部的核心圈。 沈今念和楼砚池仗着身法飘逸,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招可谓是让北狄人措手不及,再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成功跃入了包围圈中,拿到了从内向外突破的主动权,帮外面的中原弟子们分担了大部分的突破压力。 但也正是因此,二人的处境也显得格外危险,周围可谓是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復。 第184页 沈今念对此丝毫不惧,抖了抖已经发软疼痛的手腕,冷哼一声便接住了那从高处噼下的铜环,和楼砚池背靠背开始了新一轮的鏖战。 北狄人对这两个突然杀进来的中原人目露凶光,下意识便准备先解决他们,于是抽出了将近半数的人去围攻。外面的弟子压力骤减,见此也丝毫不愿拖后腿,怒喝一声便用尽全力厮杀上去,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撕开他们的防御圈。 圈内,只听噗嗤一声刀刃入肉,沈今念闷哼一声皱紧了眉毛,但容不得她喘息,下一秒便是几把大刀再次从头顶砍下。 沈今念咬牙一躲将其避开,身后却再次密不透风地传来了破风声,直逼她背心而去。楼砚池见此眼眸一沉,拼尽全力挥开压在头顶的几把数十斤刀兵,下一刻将手中的兵刃一扬,直直射向沈今念身边的北狄人,用凌厉的攻击成功将其逼退,也避免了沈今念被那把刀刺入体内的要害处。 可这样一来,他手里便是空空如也,在人多势众、且又处于包围中心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几次狼狈的闪避后彻底陷入了绝境。 眼看着刀刃急速逼近,时刻观察着两人动向的好友们顿时发出了着急的叫喊声。 这时,一把通体漆黑的刀刃却突然出现,带着凌厉汹涌的煞气,一路破开重重空间,像是被人精准预判好了般,趁着混乱的空隙,勇勐地刺入了敌人内部,所过之处溅起了一路的血花,最后更是直接插在了坚硬的岩壁上,尾端嗡鸣不止。 也恰好就下了命悬一线的楼砚池。 洛惜惊看到那把剑,顿时眼前一亮,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沖众人喝道:「是咱魔教的倚天笑!」 「教主来了!」 此时这话一出,无异于让众人看到了救星,中原弟子瞬间便士气大涨,怒吼一声又来了劲,登时便将手底下的北狄人打得节节败退。 另一边的楼砚星与身边的老哥合作,用某些坚硬的陪葬品暴力给几个北狄人开了瓢,见此也是心头一喜,仰头张望后喊道:「姜哥!岸哥!你们来得正好!」 老哥也配合喝道:「教主大人和楼堂主都来了!咱上啊!干他丫的!」 众中原弟子鼻头一酸,眼眶发红,不要命地就沖了上去: 「干!干他丫的!」 「他奶奶个腿儿的,你们还偷上瘾了不成,看老子不弄死你们!」 姒荼听着室内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骨子里那份血性也瞬间被点燃,话不多说便运气轻功直奔核心区域去。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群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又穿了铁甲就无所畏惧的北狄人,登时便一掌噼了上去。 皮糙肉厚有铁甲防守?不好意思,拂玉手二十七式中有一式便是专门用于对付这种外功人物的,说的直白点便是隔山打牛,运用到出神入化时便能做到不伤衣物而经脉寸断,五脏俱裂。 不伤表面而摧毁内里,姒荼冷哼一声,这一式,他早在十七岁那年就已经炉火纯青了。 忘生灭口诀在体内飞速运转,姒荼迅速游走在敌人间,每每落掌,便是一具倒下的身体,攻势凛然,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他放肆进攻,身旁的楼岸便手握倚天笑为其保驾护航,看似华丽的剑招下杀机毕现,灵活多变锋芒毕露,专挑北狄人防守薄弱的节点处下手,让人在避无可避中染上了对其至深的恐惧,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其挑断了手筋脚筋,堪称兇残至极。 有了两人的加入,中原弟子们像是打了鸡血般拼命进攻,原本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瞬间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局势也向一边倾倒,北狄人被他们沖得四散了开,不再具有如先前那般恐怖的抵御力。 就当众人以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时,甬道里却突然传来了让人心底一沉的声音。 石壁被机关牵动着发出轰隆隆的响动,不多时,机关骤然一停,耳力灵敏的众人瞬间便捕捉到了那忽然灌入的风声。 不好!新的密道被打开了! 北狄人并非蠢货,也能分析出眼下的局面过于危险,不宜久留,此时眼见密道一开,他们便对周围人喊了几句话,与此同时加大了抵御的攻势。 中原弟子们虽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从其动作上不难分析出这些人是想要逃走,顿时有些着急。 好在不少中原弟子看出眼下重中之重不在这些故意拖延的北狄人,而在于那批即将被运送出去的古籍上,顿时便运起功想要甩开这些北狄人,好沖入核心圈抢占古籍。 场面一时格外混乱,众人缠斗半晌,目标却都十分清晰,是以两方人马都在较劲,局势一时间又有些僵持起来。 也得亏这些弟子的存在牵制住了数量已经锐减的北狄人,好让姒荼小队里的一行人得了空闲,足尖一点便都杀入了存放有古籍的核心地带,挥着武器一人一个箱子地抢夺起来。 北狄人的核心战力早已被他们大大减弱,加之此刻也在一心撤退,抵抗起来并非难事,姒荼七人越打越勇,到最后时已然保下了十几箱古籍。 只剩当时离密道最近的两箱被运走了。 战斗接近尾声,看到胜利曙光的弟子们合力围杀了留在古墓中的北狄人,下一刻便脱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还不等他们欢唿出声,一个撑着剑强撑不倒的女弟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担忧道:「那被他们运走的那两箱宝贝怎么办,现在追吗?」 第185页 另一个弟子闻言也有些着急:「是啊,咱中原前辈们的心血,少一件都不行的!」 不少弟子又强撑着准备爬起:「不行,都打到这里了,一定得追回来......」 可话说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们太累了,那口气松掉后,体内便不再有第二股劲支撑他们起来继续战斗。 楼岸伸手扶了扶一个即将摔倒的弟子,看向众人安抚道: 「放心,我与教主来时便做了分析,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 他身上虽沾了血,此时却依旧难掩一身绝尘的气质,口中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逃出去?怎么可能......」 「外面早早便备好了厚礼,只待迎接他们了。」 众弟子顿时便放下了心,同时幸灾乐祸地为那几个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北狄人默默哀悼起来。 于此同时,古墓外的小路上,响起了一道浑厚有力的女声: 「北狄来的狗崽子们,老娘可是等你们很久了!」 第91章 突变 三十三离境天, 古墓。 听见楼岸说出留有后手,这些已经力竭的弟子们才终于停止了蠕动,也不管脏不脏了, 安心在地上摊手摊脚躺平起来。 楼堂主说话, 他们放心。 魂魄又回到身体里的感觉真爽。 四下狼藉中, 一道身影却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古墓的甬道内, 止步于这个耳室口, 只安安静静地抱着手臂看着这群躺倒在地只剩唿吸少年, 神色晦暗不明。 姒荼率先发现了他,并敏锐地察觉出了空气中那抹似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他足尖一勾,便带起了地上某个弟子随手扔下的剑,单手接过挽了个剑花, 整个人便如射出的利剑般直直朝那人心口出刺去, 却在行至近前时看清了那张脸, 手中的剑便又偏离了方向, 改为擦着那人的脸颊而过,削掉了一缕头髮钉在墙上。 那人却始终不闪不避, 一双眸子里不见丝毫惧怕。 姒荼沉默地看了他几秒, 侧身越过他将墙上的剑拔出, 同时嘴上不咸不淡地调侃道: 「少安小兄弟怎么突然出现在此,你看你, 好大一个人杵在这也不吭声,害的我差点误伤了你。」 话音落下,墓里躺倒的弟子们都下意识翻了个身,蠕动着看向了这边。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少安也如先前那般,露出些侷促来。 他搓了搓胳膊, 像是有些不适应这墓里阴冷的环境,小声道:「我原是想来帮忙的,没想到到这儿了才发现已经结束了。」 面对这些人疑惑且不信任的眼神,他连忙补充道:「我,我爹娘都死在北狄人手中,我非常,非常恨他们,是真的!」 「先前在结义帮,我一早就认出了那些绑匪的真实身份,也早早想放火一把烧了那里,可他们看的太严,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后来他们突然撤走,你和那位的前辈又突然出现,像是知道些什么,我便起了疑心,猜测你们的行踪估计和那些北狄人有关,便远远地追着马蹄印来了这里。」 他像是怕人误会般,着急又认真地强调:「真的,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是真的想来帮忙,真的想杀了这些北狄人给我爹娘报仇,你们相信我!」 这人天生有一副好皮相,眼尾下垂,眼睫长而密,就这么一动不动看着人时总有种无辜又可怜的意味,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并由衷地觉得怜惜。 仿佛他说的任何话,都是值得相信的。 如果不是姒荼离得近,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隐藏的那抹厌烦和冷漠,恐怕也会对这番情感丰富的内心剖白多信上几分。 躺倒的弟子们也不是傻的,在这种情景下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噼里啪啦追溯过往说了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谁都会生出几分警惕。 哪怕这人长得再好看,再让人想怜爱。 是以这番情深意切的话结束后,室内无一人说话,都安静等着还具备行动力的姒荼楼岸几人发话。 气氛几近尴尬。 姒荼却还是那个表情,拎着手里的剑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嘴角笑意浅浅,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瞧。 少安大约也看出了面前人的话语权,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不再看向众人,转向了姒荼,嗫嚅道:「前辈......不信吗?」 姒荼屈指弹了弹刀柄:「信不信很重要吗?」 少安被问的顿了顿,半晌才道:「很重要,因为......」 他忽然上前一步准备抓住姒荼的袖子,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身形一闪就拦在了他的跟前。 楼岸眼神下压,面色冷漠地俯视着他,这个眼神不符合于他以往的形象,甚至几近无礼,但他却毫不相让。 自坠崖一事后,他就本能地对这种沾着恶意却想要靠近姒荼的人反感至极。 一度想要杀之而后快。 若非此时理智尚在,知道这人留着还有用,他就动手了。像是隐藏在暗处的掌控欲一夜间破土疯长,让他不允许姒荼身旁再出现这种不可估量的危险。 姒荼觉察到他的情绪,伸手轻轻捏了捏他,又从其身后走出,看向已经有些维持不住镇定的少安,啧了一声,没心思再同他周旋:「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安垂下眼,身侧的手指攥了攥,心头的恶意终是压抑不住地涌现出来。 第186页 他勐地抬头,眼神不再无辜怯懦,反而泛着一抹厉光:「我想做什么?我想让你死啊!」 话毕,他便迅速伸手摸向腰间的荷包,却摸了个空。 姒荼挑眉笑看着他不言。 楼岸眼神中汹涌的杀意再次慢慢平息。 他们身后察觉到危险疯狂蠕动的弟子们:「......?」 少安惊怒:「我的东西呢?!!!」 姒荼指尖微动,手腕翻转间掌上便多出一物,正是对方那忽然消失不见的荷包。 「哟,找东西呢?」 姒荼啧了声,修长的手指挑开了那袋子:「慢慢一兜的雷火弹?」 他哼笑一声:「唉,所图不小啊少年。」 「这是准备堵在这里把我们都炸死?也太贪心了吧。」 不远处抱臂看戏的洛惜惊闻言也是呵了一声,于楼砚星对视一眼同时发出疑问:「何仇何怨啊?」 要拉着这么一堆人去死。 少安眼见计划失败,咬咬唇,却不见惊惶,又伸手摸向另一边的袖口,却再次摸了个空。 少安:「......」 姒荼唇角的笑意再次扩大。 身后再次疯狂蠕动的众弟子:「......」 摸半天啥也没掏出来,不是,您搁着熘我们玩儿呢? 洛惜惊看着姒荼手里再次出现的那截竹筒,没忍住嗤笑出声:「你说说你,惹谁不好,惹咱家教主大人。」 他伸手点了点姒荼:「你们是不知道,这人在入江湖前,可是个大神偷!」 什么!众人惊诧,没想到看似威风凛凛的姒教主居然还从事过这种工作。 姒荼感受着众人崇拜的视线,垂下眼状似不经意地弹了弹衣角的灰,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没办法,当年练拂玉手太枯燥了,闲暇时只略微出手就把整个魔教摸了个遍,要赖就赖他实力过强,真让人不好意思。 啧。 少安彻底沉默了,却还是孤注一掷拔出了另一只袖中的匕首狠狠向姒荼刺去,带着种就算是死也要带走一人的愤然与决绝。 这种破绽百出的招式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被楼岸冷眼踹在胸口飞出,趴在地上吐血哀嚎。 「从刚才我就很好奇,你这仇恨究竟是从何而来?」 姒荼抬步缓缓走向他,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意味:「我敢保证再此之前你我从未见过。」 况且这人的架势,又是雷火弹又是毒烟,在众弟子力竭行动不便之际,此举明显是准备拉着所有人去死。 少安咳出一口血,笑了起来,放肆瘆人的笑声一点点扩大,在空旷的墓穴里迴荡: 「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他面目狰狞:「北狄人该死,你们也该死!」 「我也该死......」 少安瘫在地上,声音忽然静下来:「如果我也出生在中原就好了......」 这样,怀着他这个中原孽种血脉的阿娘就不会被视为草原叛徒活活打死,他也不会被选入北狄暗线一待就是十年。 他感受着生命在渐渐流逝,却忽地笑了。 少安转头看向姒荼,眼神居然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澈:「前辈。」 他这样唤他。 「话本真的很好看,可惜我没机会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去最大的书肆,将你说的话本都买下来,一次性看个够本。」 他的唇渐渐发黑,是毒发的徵兆。 在来此之前,他就已经服下了毒药。 最终,这样一个莫名出现的人静静合上了眼,在一片死寂中结束了这场堪称荒诞的闹剧。 只剩那声「可惜」还在墓室里飘荡。 ...... 夜深,月白如雪,寂寂冷辉洒满大地。 北地,临酒庄。 一男子拎着酒罈子拍桌怒吼:「你们都不知道我使出青燕奔月的那一式时有,多,帅!」 「当时那个人高马大身长九尺的北狄人掏出了五尺长的砍刀直直噼下,我周围皆被堵死,避无可避,情况十分地危急,」他面红耳赤,干脆扔了酒罈子跳上桌比划起来,「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我气沉丹田怒吼一声,忽地涌出一股力气来,双手握拳用力向上顶出,朝那大刀包夹而去,只听咔嚓一声!」 他用脚勾起桌上的一坛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豪爽擦了擦嘴才继续道:「嘿,那刀居然被我干碎了,碎片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的时候,那北地狗崽都懵了,爽死老子了哈哈哈!」 「这叫什么,」他伸出一指对天摇了摇:「这叫没有路就开闢路!直接把墙撞碎了,这路就出来了!」 周围一圈坐着的弟子们都十分捧场地拍手叫起好来。 「朱兄说的对!」 「北狄人算个屁!还不是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 「好!」 被唤作朱兄的那名弟子,像是终于觉出累来,缓了口气,慢吞吞在桌上坐下,仿佛没听到周边人的声音般,独自抿了口酒。 北地的酒不同于中原的绵柔香醇,一口下去极烈极沖,辛辣的气息直刺入胸腔,霸道地在身体里奔走,也使得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被刺激的红了眼眶。 他看了看身侧这些一同出身入死过的兄弟们,像是忽然惊觉了什么,喃喃道:「都没了......」 有人没听清,问:「什么?」 第187页 他胸腔几度起伏,最终只重重嘆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都没了......」 「凫漪师妹,弘末师弟,好多好多人,都没了......」 那些在奔赴北地前意气风发的脸庞,再也看不到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气氛忽地冷了下来。 半晌后,不知是谁咬着牙低声骂了句:「狗娘养的北狄人......」四下便隐隐约约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这一战,他们真的损失了太多人。 ...... 酒庄外,房梁顶上。 姒荼和楼岸举起酒罈,笑着与面前一位面容坚毅帅气的女子碰了碰。 「今日,还要多谢路将军前来支援。」 路将军摆了摆手:「此次关系重大,收到楼堂主消息后主帅怕打草惊蛇,虽无法如往常般带兵浩浩荡荡地赶来捉人,但也允了我以个人立场前来相助。」 「所幸,拦下了那两箱古籍,也是立了大功。」 她不欲多说,晃了晃手中的酒罈看向两人,眯了眯眼: 「朝廷的人明日便会抵达,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不知二位将作何打算?」 第92章 谋划真相 果然如路将军所料, 第二日天不过刚刚擦亮,朝廷的人便已经站在了临酒庄门外。 昨夜他们这群醉鬼又哭又闹喝到后半晚才堪堪睡下,此时听见酒庄伙计一脸慌张地上前禀报, 顿时都迷迷瞪瞪睁开眼伸头往外瞧。 这帮少年嘴上虽不曾明说, 但也都知晓此次事件的特殊性, 都曾在心中暗自猜测过后续的处理办法。 这批古籍既然如此重要, 差点引发两个国家间的大规模战争, 是必然不能留在他们江湖手中的。 是以朝廷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便成了他们一直猜测的点。 比起这群衣衫七褶八皱还没清醒的少年, 姒荼与楼岸两人却是已换好衣裳等候多时了。接到伙计消息时,两人刚好相携着从楼梯处下来,衣冠楚楚两袖飘飘,惊呆了眯着眼睛观察的少年少女们。 一个弟子大着舌头震惊:「楼堂主, 姒教主, 你们这是一夜未睡?」 楼岸沖外头等候的太监微微颔首示意, 又转头看向这群横七竖八的弟子们, 淡然道:「诸位不必担心,好睡便是, 我们去去就回。」 他的声音仿佛天生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小弟子们见被看穿了心中所想先是微微一愣, 随即却又被这番话说的安心了不少,强撑的困意瞬间上涌, 纷纷对两人问好打过招唿后便再次沉沉睡去。 就连一向精力旺盛的洛惜惊,都被这群体间浓重的困意传染,只来得及对姒荼嚎了一嗓子要吃北地特有的面食点心就「不省人事」了。 屋里吵吵闹闹了一会儿,那门外随行而来的老太监却也不急不躁, 像是被什么人特意嘱咐过般,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股对待上宾才有的礼节和恭敬。 等楼岸安抚好众人出门, 那老太监才上前来笑着规规矩矩给两人欠身行了一礼: 「楼堂主,姒教主。」 见他这副模样,姒荼微微有些错愕,却也很快反应过来,点头抱拳回了个标准的江湖礼。 不是说这朝中之人一向看不上他们这些江湖草莽的吗?这是做什么? 他终归是江湖之人,虽对这种有些接近讨好突兀举动有些惊诧,却对其中隐藏的势力归属等暗流涌动不甚敏感,也不太适应这种弯弯绕绕的形式。 在这方面楼岸显然要更熟悉些。 他在这老太监欠身的片刻便伸手虚扶了一把,笑意盈盈却恰到好处:「王中官。」 老太监眼底惊讶一闪而过,他不过是曾在十几年前见过楼岸一面,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楼岸居然还能记得他。 但眼下显然不适合寒暄,他只好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的马车,向两人示意:「诸位此次平乱有功,姜大人已经在福海楼雅间等着两位了,请吧。」 此话一出,楼岸的眼中便多了一抹深意,但他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便拉着姒荼的手上了那辆马车,由其载着缓缓朝王中官所说的目的地赶去。 马车里,姒荼皱着眉摊开楼岸的掌心,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姒荼:这老太监和你们家有关系? 楼岸微微一笑,顺势将人拦腰搂进怀中:茶茶好聪明。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此前我也并不清楚,也是眼下才确定。 姒荼拍了拍他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继续写:听他那话,这次看来是怀柔政策了。 楼岸点头:目前来说的确如此。 王中官方才那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细细一品就会发现,他在上车前,便把此次事件中不确定的几个因素都漏给了两人听。 先说他们平乱有功,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态度,又言姜大人在酒楼等候,相当于给他们又餵了一颗定心丸。 毕竟这姜大人姜赢,可就是楼岸生母姜邈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楼岸的亲舅舅。此次被朝廷派来此地处理后续事宜,结果虽仍不明朗,但有着这层关系在,可以说不少东西便都能迎刃而解,能免上许多的麻烦。 姒荼见此心下稍安,自从在平乱前猜出了部分真相,他便对这些阴谋诡计一概敬而远之。哪怕在古墓争夺结束后,也一直在忧心天家那边会不会用更为决绝的方式将他们这群知情人封口。 第188页 毕竟在滔天的皇权面前,他们这些人的命,不过是渺小的草芥蝼蚁,处理起来或许是会麻烦些,但并不是全无办法。 他也知晓,这种处理方式的可能性很低,甚至有些费时费力,但他并不敢断言,以至于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决裁者的心思。 姒荼自身对此倒是并无所谓,朝廷顶多只会处决他们这帮「涉案」人员,并不会大规模地掀起动乱去覆灭他们背后的家族门派,是以被下令诛杀也好,围剿也罢,大不了逃亡天涯,不论如何,姒荼都有自信仍旧能活得轻松自在。 但难的,是那帮抛头颅洒热血的少年。 姒荼不敢想,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要该如何看着这群少年天真明亮的眼睛,告诉他们这些残酷的事实。 告诉他们认为的为国为民、万死以赴背后的真相?还是告诉他们,你们来时一往无前的孤勇也被掌权者算计在内,甚至同伴亲人的逝去,也是这环环相扣里早就註定好的结果? 这有些太残忍了,不是吗? 好在事情没有按照他所预想的最坏结果发展,甚至目前来看,还有好转的迹象。 或许,只是那位发现了更省时省力又能拿到最大收益的另一条路? 思索间,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到达了目的地。 姒荼静了静心,同楼岸一起下了马车,一路跟随着侍从的指引进了雅间。 室内清光明亮,空气中尽是暖融融的香气,不重,却格外好闻,许是什么名贵难寻的香料。穿过帷帐向里间走去,便看到紫木书案旁坐着一个身影。 听到动静,姜赢抬起头来朝两人看去,一双凤眸清润,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他们。 与此同时,姒荼也在悄悄打量着这位朝廷的股肱之臣。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对方并不如他脑海中预想的那般长了一副古板正直的样子,恰恰与之相反,姜赢的长相很是惹眼,虽年过四十却仍风采不减,岁月的流逝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沧桑的痕迹,倒反为其增添了几分成熟而神秘的气韵,尤其是那一双含情的凤眸,仿佛带有勾魂夺魄的力量,对视时难免让人生出几分心慌来。 不难看出,这样一个人物在年轻时曾捕获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 楼岸这一家子,倒是个顶个的好模样。 姒荼敛起心绪,不卑不亢地上前行了一礼:「姜大人。」 说起来,若是不算楼家那帮歪瓜裂枣,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拜见楼岸的家人,还是目前而言,楼岸最为亲近的家人。 这样想着,他忽地生出了些紧张来,却强装镇定地乖乖站好任由对方打量。 对,据说长辈是喜欢乖巧大方些的。 他这样,应该没有问题吧? 楼岸察觉出身侧之人的紧绷,主动上前一步做起了介绍:「舅舅,这是姒荼。」 「也是我上回在信中和您提及的,那位我准备相伴一生之人。」 姒荼闻言没忍住侧目悄悄瞟了瞟他,暗自咋舌,这人还是和当初一样,说这种话时直得可怕。 但也很让人觉得安心。 姜赢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这小子,跟谁看不出来似的,就你有嘴?」 他又看向姒荼,面部线条柔和下来,语调也低了几分:「姒荼是吧?别拘礼,跟着这小子叫舅舅便好,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姒荼有些惊讶,但还是乖乖叫了声舅舅。 看着两人,姜赢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他将手中的书卷一放,沖他们招了招手:「别站着了,见一面不容易,都过来坐着说话吧。」 二人依言坐下。 姜赢知晓他们心中此刻定是还有不少疑问,也不再寒暄,直直便步入了正题:「这次的事,你们也知道不少内情了,现下若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也便于我们后续的商讨。」 闻言,两人皆顿了顿。片刻后,由楼岸开了口: 「叶家被灭,与当初突然被放出的秘宝消息一事,是谁做的?」 「又或者说,这两件事,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姜赢在两人紧盯的视线下沉吟片刻,颔首道:「不错,正如你们所想。」 「但此事的源头,还要从江湖上说起。」 「你们也知道,近数十年以来,江湖势力的发展得到了空前繁荣,安定却稍显无聊的日子过久了,似乎不少人也嚮往起了所谓快意恩仇的日子,别说百姓,就连朝中官员的不少儿女都嚷嚷着想出去闯闯。」 他像是想起了自家那个「离经叛道」的妹妹,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感怀:「总之,这股风气不知何时渐渐盛行了起来,上京里还有不少学生写下了称颂江湖洒脱自在的诗句文章,洋洋洒洒尽显书生意气。若但从这方面来看,倒也不失为一种美谈。」 「偏偏,在天家眼里看来却并非如此。」 「江湖门派子弟日渐扩充情景下,是各势力门派逐渐经费不足的事实。光靠所谓的剿灭山匪,接手门派任务能得到的那点赏金,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 姜赢眸光一闪,嗤了声:「说起来,眼下的局面若追根溯源的话,还是当初逍遥宗第十七代掌门易少天造成的。」 「那时数十位掌门齐聚一堂,便是由这位易掌门提及藉由手上各门派弟子跑江湖时打探回的消息,打通各地商路来养活众人。」 第189页 「前朝歷代皆是重农抑商,再加上我朝建立至今时期尚短,商界已经沉寂了很久,此事说起来轻巧,在当时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但偏偏,就在这一个怪人的带领下,奇蹟般地完成了。」 「自那之后,很多事情便顺理成章地发展起来。」 姜赢长嘆一口气:「各商路日渐壮大,除却天家所掌控的玄铁等矿产资源,不少产业都被这些来自江湖各地的门派蚕食垄断了,江湖的发展,便也迎来了新一轮的巅峰期,不少门派甚至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这么大一块肥肉,没人会不眼馋,天家,也自然注意到了这边。」 「但朝廷与江湖自古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合理出手,削弱这股迅速增长的力量,便成了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姜赢朝两人笑着摊了摊手:「接下来的,你们也都知道了。」 「那群老顽固在御书房里吵了又吵,又恰逢前朝遗事被揭开,拿到古籍秘宝也是必然要做的事,这些人便想到了这个可以一箭双鵰的办法。」 藉由叶家的覆灭引发江湖轰动,在众人目光聚集的时刻放出秘宝消息,引发江湖内斗。 而到最后,朝廷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姜赢弹了弹袖子,凤眸里的情绪意味不明: 「也的确如他们所愿,从秘宝出世那刻开始,江湖上便多了这许多无休无止的纷争。」 「人心不古啊,这一战,还真是死了好多人。」 尽管早已猜到了大部分真相,但眼下被姜赢直直披露出来,两人的心脏还是再次紧了紧。 姒荼抿了抿唇,看向他,疑惑道:「那为什么偏偏是叶家呢?」 信物不止这一件,叶家也一向避世不出,这个最初的导火索,又是根据什么选定的呢? 姜赢出乎意料地被问的愣了愣,想了想才道:「这,我的确并不清楚。」 楼岸倒是垂着眼眸开了口,语气难掩嘲讽:「谁知道呢,或许这叶家在不知道时,惹了哪位在朝为官的大人吧。」 好藉此一了百了。 这个猜测虽是故意讽刺,也有些荒唐,却不无可能。 而唯一确定的是,被忽然一夜屠杀干净的叶家,真是何其无辜。 姒荼忽地想到了什么,又连忙问道:「那北狄的暗线,他们对秘宝的窥伺与争斗,也在朝廷的设计之内吗?」 说起这个来,姜赢却难得露出些好笑的神情来,出乎两人意外地摇了摇头: 「非也,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此时皇上并没有料到。」 「朝中有北狄细作一事并不是秘密,但那条埋伏多年的暗线却的确鲜为人知。皇上也没想到,此事居然能勾出北狄,他们把这叫做意外之喜。」 「也说是,一箭三雕。」 第93章 大结局 两人得到答案, 一时沉默起来。 姜赢看着他们,安抚一笑:「不过你们倒是可以放心,此次朝廷派我来此地, 是来行赏的。」 「毕竟天家想要的无论是古籍秘宝, 还是引起动乱削弱江湖势力, 都已经得到了, 甚至还额外勾出了北狄这条潜伏已久的豺狼, 对着一帮不知事实真相的民众, 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白白惹人猜忌。」 他嘆了口气:「倒不如大方行赏,还能给朝廷弄个好名声。」 姒荼蹙眉问:「朝廷此举的确做到了削弱各商路的精锐实力,但, 他们一开始所惦记的财路却并未真正落到天家手中。」 他想到近日总在江湖晃荡的李承誉和那帮乌泱泱的人, 隐隐猜到了些什么:「难不成, 天家还有别的计划不成?」 姜赢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小荼很敏锐啊。」 「不错, 早在数月前,皇上便秘密派遣出了太子府里的两位小主子, 带着暗卫高手无数前往了江湖进行实地考察。」 「咱们圣上早早便意识到, 单单靠打压江湖势力便想拿到商路的把控劝是几乎不可能的, 江湖永远有年轻的孩子出现,有无数再次势起的机会。皇家想吃下这块肥肉, 只能亲自加入这个战场,培养自己的队伍。」 「你们也见过那位小皇孙了吧?」他摇头笑了笑:「这孩子在皇室长大,却是难得的心性澄明,能力也不错, 此次在他的带领下,朝廷想要的皇商队伍便已经初具雏形。」 「想必过不了多久, 你们便能在江湖中听到这个商队的名号了。」 原来李承誉频繁出现在江湖竟是在做这个。 趁着此次动乱后各门派百废待兴的空隙,将自己一首建厉的商队打入内部。而这支商队一旦建成,可就是真真正正掌握在皇室手中的队伍,有绝对的忠心和服从,前途不可限量。 姒荼都能预料到,江湖商界未来的日子该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不过这样也好,被大门派垄断久了的行业是该有些新意了,毕竟一成不变的日子过久了,某些眼高于顶的宗门已经飘飘然得忘乎所以,来点危机感也未尝不可。 几人正在此间商谈,一旁禁闭的窗棂却传来了响动,不轻不重的敲叩,正好四声。 姜赢闻声,一双桃花眼忽然变得凌厉:「何事?」 外头传来了声音: 「禀主上,出事了。」 随即,窗口的缝隙中便随之挤进了一张薄薄的纸条。 姜赢迅速拿起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抬头时,脸色竟变得无比凝重。 第190页 面对疑惑的两人,他加快语速简短概括,说出的话却在二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昨夜圣上遇刺,生死不明,刺客潜逃出京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朝廷收到容王上表,自请前往边关戍守,余生再不入中原。」 ...... 回酒楼的路上,姒荼一直紧锁眉头,垂着的眼睛满是愁绪,连平日里总是上翘的嘴角都拉得平直,看得楼岸没忍住伸手给他抚了抚眉心。 「怎么了?」他问。 就算朝廷此时阴云重重,但姒荼先前担忧的事有了个好结果,按理说,不该烦心至此才是。 姒荼闻言啧了一声抱胸恼道: 「这个柳北如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他思来想去半晌,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不信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遇刺的事与这老狐狸没有丝毫关系。 姒荼沉默半晌终是泄了气,抿唇靠在楼岸的肩上,犹疑道:「而且,我们似乎忘了一件事。」 楼岸给他理了理垂落的髮丝:「何事?」 姒荼眯起眼睛:「你还记不记得,那些赶去三十三离境天支援的弟子?他们先前,原是不知晓前朝秘辛的。」 楼岸瞭然:「你是说,那位将秘宝实情和北狄阴谋如实相告给众弟子们的神秘人?」 「对,」姒荼点头:「这次能够取得胜利,这些弟子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那神秘人是直接出手帮了他们一把。 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又或者说,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是以什么立场做出的选择? 「仔细想想,这个人之所以会选择暗中传递消息,要么是因为他不愿掺和进来,要么便是他的身份不能见光,甚至可能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不能被人查到那些消息的传递源头来自何处。」 「这样一个既知晓秘辛、背后的势力又能支撑其秘密完成如此庞大的信息传递......」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了猜测,又像是在喃喃自问般道: 「会是谁呢?」 楼岸知他心中的顾虑与疑惑,将人搂紧了些,安抚性地拍拍: 「你若想知道,我便即刻差人去查。」 「但是茶茶,」他看向他的眼睛,眸中满是认真:「你要知道,不管是与否,结果已经註定,一切皆是对方的选择,你没必要为此感到困扰。」 「一切有为法,因果循环命运使然,有些事或许从开头便已经有了预示。他谋反或者放弃,只在一念之间,我们无法预测,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静观其变即可。」 「若你实在不放心,也可以亲自去看看。看看大漠风雪,看看江山如画,江湖斗争也好,朝廷阴谋也罢,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比起那些,」楼岸伸手点了点他的眼角,唇角浅浅勾起:「我更希望你能开心。」 ...... 元盛二十三年,澧世祖病故。由太子李元瑞继位,改年号为升宁。 升宁元年,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支名为光熹的商队,在商界崭露头角并迅速站稳了脚跟,惹得众家非议,躁动不安。 也在升宁元年,由圣上恩准,青宴堂正式脱离了楼家的掌控,以锄奸扶弱为门训,在江湖各地成立了十三分堂,招揽有志查案的各路英雄少年加入。 升宁三年,容王柳北如大败北狄,成功将其击退于落沙关外。 升宁五年,皇孙李承誉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 又是一年冬季。 此时已是年末,民众们都忙着置办年货,街上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在细雪中格外显眼,将小镇点缀得愈发喜气洋洋,让人看着顿觉心中愉悦。 姒荼一行人也不例外。 一个小摊前。 「大娘,劳烦您用油纸细细帮我包好,」姒荼想起某人,弯唇笑得温柔:「我家夫人就爱吃您做的糖葫芦,打小就爱,眼下给他置办妥当,便能在年里吃个痛快了。」 「得嘞!」大娘乐呵呵应答,手上动作十分麻利,嘴里还不忘打趣姒荼:「这位相公和您夫人感情真好,您夫人若是知晓,一定很开心!」 她将包好的纸袋递给姒荼,笑得大方:「我家糖葫芦啊是又大又甜,保准您夫人吃了,心里也甜滋滋!」 姒荼弯眼接过,将银子递给大娘:「多谢。」 言罢,他便拉过一边採买完糕点等候的楼砚星朝前走去,穿过重重人流,还不忘回头摆手和大娘招唿: 「多的银子不用补了,给您家小孙女买两套新衣裳!」 楼砚星也哈哈道:「新年快乐啊大娘!」 两人声线洪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也难免被这两人的情绪感染,投以会心一笑。 ...... 姒荼和楼砚星在镇里兜兜转转逛了半日,总算将需要的物件採买清楚,赶在日落西山前上了马车准备回程。 谁知在路上走了一半,路过某个林子时,车里却突然挤进了个形容狼狈的人。 下一刻,耳力极佳的两人便听到远处小路上传出了数声杂乱的响动。 「人呢?怎么又跟丢了?」 「似乎是往那边去了,娘的,追了快一年,逃跑的功夫是愈发厉害了。」 「罢了罢了,往那边看看吧。」 第191页 说完,那些人便似乎随意找了个方向,哗啦啦又带着人走了。 马车里,姒荼按住一脸茫然但下意识想要出手的楼砚星,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了几遍眼前这位裹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傢伙。 「......释空?」 楼砚星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哈了几声,却还是没能将面前这个沧桑无比的人与最初那个白皙稚嫩的小公子联繫在一起。 「你是小林子?不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年你去哪了?怎么毫无音讯?那些追杀你的人又是谁?」 他到底没忍住,噼里啪啦便问了出来。 这几年他带着青宴堂的新成员四处查案,也有经过释空的门派,打探过后却才知晓这人早就消失了,其师兄姐无一人知晓他如今的情况。 没想到在这里却又碰见了。 那男子听到熟悉的称唿,眼睫颤了颤,犹豫半晌后抬手摘下了头巾,对着两人微微一笑: 「姜哥,小星。」 「不过,我已脱离门派,不叫释空了,你们叫我叶林吧。」 他顿了顿,又看向抿唇严肃的楼砚星,笑得有些无奈:「你还是这么多问题,一点没变。」 「不过这样,也很好。」 姒荼不同于楼砚星的着急,他讶异了一瞬,便敏锐地蹙起了眉。 「你怎么和皇家的人扯上了关系?」 虽然方才隔着不少距离,但那几道传来的声音中,有一人,他很是熟悉。 那人属于皇家护卫,曾跟在太子李承誉身边办过事,常被用于进行各种外派追捕任务,眼下出现在这里,便证明此地出现了位列皇家抓捕暗榜的人。 而且听那几人似乎说,追了叶林好几年? 叶林苦笑一声,并不打算隐瞒,张口便说了个足以让人惊掉下巴的真相: 「先皇是我杀的。」 两人顿时瞳孔一缩。 他说出这句话,像是稍稍放松了些,语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干巴紧绷: 「那时,容王找到了我,将所有真相和证据全都摆在了我的面前。」 「他与我做了个交易,」叶林顿了顿,将细节略过:「总之,后来我功力大涨,便成功在容王的部署下潜入了皇宫,刺杀了先皇。」 说到这里,他眉头微动,似是至今仍有疑惑:「容王说,他与我有共同的仇人。」 「但,我后来才知道,他部署多年,当时已有一拼之力,却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甚至早在与我合作前,便做好了老死边关的准备。」 姒荼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却抬眼直看向他: 「怎么突然说这些?」 叶林摇头:「我只是在偶然间听容王提到过你,此次既是有缘遇上,我想,有些事你或许可以知道。」 他看着沉默下来的姒荼,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体内的毒,或许可以试试蝎尾草。」 ...... 天色渐晚,几人的马车也终于抵达了魔教。 楼砚星咬牙拉着满脸写着准备离开的叶林,坚持道:「不行,哪有朋友来了家门口反让人走的道理,还是大过年的!无论如何,你今天必须得跟我上去!」 被缠了一路,硬生生拖到了魔教门口都没能成功离开的叶林刚准备摆手拒绝,却听路上一直沉默的姒荼开了口: 「来都来了,就一起上去吧。」 他眉眼温和,像是对着一个许久没见的老朋友,认真道: 「总得喝碗酒不是?」 刚要脱出口的话瞬间被咽下,叶林也沉默下来,在静谧的晚风中,他硬化了许久的内心忽然变得柔软,终是在两人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楼砚星见他答应,忙欢唿一声就把人拽着人就上了山。 千秋岁中。 姒泇早就带着人张罗开了。 他们到时已经万事俱备,这群欢欢喜喜等着开饭的人见突然多了个叶林,也不纠结,你一手我一手地就把人拉到了饭桌前就坐,热情得让独行惯了的叶林很是不自在。 但或许这群人天生就自带一种能够感染他人的天赋,没过多久场子便彻底热络起来,唠嗑的唠嗑,拼酒的拼酒,对着菜餚一顿扫射的也大有人在。 楼砚星和洛惜惊更是对着盘子里最后一块肘子展开了较量,甚至渐渐拉上了楼砚池与白行川加入了战斗,结果闹到最后菜都冷了还是没能吃上这口肘子。 沈今念不屑加入这场幼稚的争斗,遥遥和姒泇隔空碰了一杯便跃上了树梢,享清静去了。 一片热闹喧嚣中,千秋岁主殿的屋顶上却早早坐下了两道身影。 天边明月皎洁,璀璨绚丽的烟花朵朵绽放,点亮了两人望向彼此的眼瞳。 姒荼翘着唇角,用手戳了戳楼岸的腰侧:「欸,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定情那日,也是这样的场景。」 那日的情景似乎还歷歷在目,恍然间却发现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楼岸笑着拉住他不安分的手,在烟火下十指相扣:「当然记得。」 「而且我还记得,我那时还答应了嫁给你。」 「一晃眼过了这几年,不知家主的聘礼攒得如何了?又要何时才能来娶我?」他晃了晃手,眼神有些无辜: 「毕竟你知道的,我入赘魔教一事在江湖上早就人尽皆知了,你这样,我很为难。」 第192页 姒荼被某人恨嫁的言论惊了惊,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布置,生怕被眼前的人发现了马脚,顿时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小声道:「快了快了。」 楼岸轻笑一声,没戳穿他: 「既如此,那我便先向家主大人讨要些利息吧?」 姒荼眨眼警觉:「你要什么?」 楼岸挑眉故作思考,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不多,一个吻就好。」 姒荼闻言没忍住笑起来,下一秒唇上便传来了温软的触感。 漆黑的夜幕被烟火铺染得绚丽非常,连带着温柔的月光都变得耀眼。 在这片始终喧闹的江湖里,少年眉眼如旧,不惧坎坷泥沼,心中自成天地。 江湖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