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锋》 第1页 [现代情感] 《宇宙锋》作者:吓我一跳【完结】 文案: ——血气方刚的年纪,你让我当和尚? ——不是我让的啊,是你自律。 ——我他妈现在不想自律了。 内容标籤:情深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于乔,陈一天 ┃ 配角:包括,林小诗 ┃ 其它: 第1章 血泪含悲啼-1 雨下了一整天。头顶阴霾,脚下萧索。一个年轻女人,领着一个小女孩,刚下了公交车,一时辨不清方向,手搭阳篷挡雨,身前身后张望一番。 公交车远去,车轮推开的积水慢慢归位,盪起浑黄的涟漪。公交车站只有母女二人,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女人放下搭在额上的手,去牵她的女儿。女儿没伸手,快走几步,做妈的赶紧跟上。两人没打伞,但是用手挡雨是徒劳,女人的肩膀湿了,手上提了个长方形旅行包,鼓鼓的,表面也湿了。脚上是一双皮鞋,鞋跟不低,每迈一步,鞋面就扭曲出廉价的褶皱。 女孩走在前面,背个半旧的双肩包,也是鼓鼓的,撑出书本的稜角。她走出一副大无畏的气势,不挑落脚地,运动鞋和裤脚都湿了。 今年雨水足,下午三点多,城北二环外,低矮的红砖楼小区,不知不觉脚下的柏油路没了,换成土路。被雨水浸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水坑深浅。 小区里或许有铺过地砖,偶尔可见几个颜色统一的碎砖片,或许种植过花草,现已被「拉拉秧」团团围住。 女人渐渐落后,她的鞋跟乎满了稀泥,还在努力让脚掌落在稍微实一点的泥地上。走在前面的小女孩折回来,接过她手上的旅行包,让出水中央的一块砖头,让她妈妈踏上去。 红砖楼长的都一样,二人走到其中一幢的单元门前,当妈的进了楼洞又出来,左右张望一番,说:「到了。」 女人简单整理了行装,又掏出纸巾胡乱擦了鞋。这幢楼连单元门都没有,门厅黑洞洞的,像牙齿脱落的老人的嘴。女儿不喜欢阴雨天老楼散发的滞重气味,呆呆看着门前的野草,拉拉秧裹着杂草,绿油油的一大团,在细雨里生动极了。 上了二楼,女人敲门。她一边仔细分辨室内有没有声音,一边和女儿对视。 不得不说,她的眼睛长得不错——不只眼睛,五官都不错。旅途的劳顿掩去了部分神采,可眼梢微微上吊,呈现成熟女性少有的俏皮,这种俏皮未被时光磨损,即时可以大放异彩。 女儿的眼睛长得像她。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你也说不准她美不美。婴儿肥早已褪去,一来身体在拔节,显得瘦弱,二来处在小女孩到少女的转换期,一切都在重组,一切都需待定,这转换期可长可短,面目模煳,难以识别,很尴尬。 母女对视间,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男士,二人俱平直地看过去。年轻母亲看到的一件白色跨栏被心,女儿看到的是一条藏蓝色大裤衩。等二人调整视线角度,即将看到男人的脸时,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楼的举架很高,像是苏联时期的建筑。缓步台有一个小窗,电脑显示器大小,此刻透进暗淡光线和清新的雨水气。 母亲只有一瞬的怀疑,怕自己找错了地方。跟着是惊喜和笃定。女儿觉得,这要是搁自己家里,她铁定放声大笑。 三五分钟后,门又开了,还是那位男士。 这次母女找准方位,直接盯住对方的脸——是个大男孩,看上去不到二十岁。 大裤衩和跨栏背心不见了,他穿着牛仔裤和黑t恤。t恤的织法细密,只在胸前绣一个小小的白色图案。 「这衣服挺贵。」十一岁的女孩暗暗在心里评判。与此同时,另外两人开始对话。 「是小天吧?你奶奶呢?」 「她出去了。」 「原订的火车票是晚上到,我们改签了……你都长这么高了……」 「……」 于香往前迈一步,叫「小天」的少年退后一步,三言两语间,于乔也跟着进了门。 暂时没有接档话题,小天闲闲地站定,双手卡在胯骨上。目光打量于香,在她面庞略作停顿,又迅速低下头,正好看到她泥泞不堪的高跟鞋。 饶是江湖中人于香,也掩不住尴尬。 小天弯腰打开鞋柜,拿出一双一次性纸拖鞋,星级酒店的标配,套着塑胶袋,看不清鞋面上的logo。 迟疑了一下,他把塑胶袋拆开,把两只拖鞋并排摆到地上,脚尖对着自己。 于香用脚跟蹭掉脚上的脏鞋,脸上忙对他笑,旅途劳顿,不知这笑容效果如何。 小天面无表情地闪进某个房间。 于乔被彻底遗忘了。 于香换好拖鞋,双脚如同卸下刑枷,加上纸拖鞋厚厚的,有莫名的暖意,脚踏实地,重回人间。 她大脚板在地板上piapia走两步,想起什么,折回身来,接过于乔手中的旅行包,又帮她摘下双肩包。随手搁在门口的地上,拉着她往里走。 这房子的格局很奇怪。 起码有三个房间,但是没有客厅,只有一条过道,窄窄的,尽头是卫生间,再向右拐是厨房。 于乔缓慢挪步,以适应室内环境。 于香已走到过道尽头;「这是卫生间吗?」是问题,也是答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她啪的按下墙上开关,小窗透出灯光来,于乔看到了洗衣机盖子,上面放着两卷手纸,灯光下,墙面的小瓷砖古朴昏黄,质感不错,估计当年装修花费不少。 卫生间门垫得高,要迈上一尺高的台阶。于香的身影出现在小窗里,于乔收回目光,发现身边站着小天。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那件「想必很贵」的t恤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卫生间里传出于香放下马桶圈的声音,小天收回目光,低头,于乔正看着他。 他目光未作停留,转身进屋,顺手带上了门。过道东西走向,光线本就惨澹,小女孩站在陌生城市的陌生房间门外,唯有卫生间里透出温暖的光。 抽水马桶响过,于香走下台阶,没有换衣服,可疲惫的神态消弥于无形,除了白色酒店拖鞋略出戏,她已然适应了环境,像这个家的主人——起码是常客。 于香双手互搓,推门而入;「小天,有护手霜吗?」 于乔跟着进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她才意识到这泡尿憋了挺久。 于乔上完厕所,陈一天和于香正聊着什么。于香招手,于乔走过去。 此刻,小雨转停,傍晚的云渐显轻薄。 虽说是朝南的房间,可面积并不大。左侧摆了张单人床,卡其色格子床单,被子叠得还算整齐,符合待客标准。陈一天坐在上面,双腿分开,双手支着膝盖,身体前倾,和于香对话的姿态。 房间右侧是一个书桌,样式并不繁复,于香坐在桌前的转椅上,脚尖轻点着地板,椅子和人一起无意识地微微摇摆。 「这是于乔,我女儿。」转向于乔:「叫哥哥。」 于乔刚要张嘴,大男孩说:「叫叔叔。」 于乔没说话,对他笑了一下。 于香又介绍:「这是小天叔叔,他奶奶是我的姑奶奶,他爷爷是我叔伯舅舅。」 于乔当然听不明白。又听她妈妈说:「所以你叫叔叔也行,叫哥哥也对。」 于乔心想:好吧。 「陈一天——你大名是叫陈一天吧?」 自己的大名被于香叫出来,陈一天停止打量小姑娘,目光转身于香。 于香想聊一聊陈一天跟于乔小时候的交往,比如:小天叔叔抱过你,小天叔叔给过你糖吃,小天叔叔送过你去幼儿园……可于香放弃了,因为于香和陈家奶奶过从密切时,于乔还没出生,于乔是她离开家乡后的产物,二人根本没有交集。 于是她换了一个角度:「妈妈在陈家吃过好多顿饭,小天的奶奶做的大酱炒鸡蛋特别好吃。」 大酱炒鸡蛋,这个词让陈一天和于香再次对视,陈一天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温度,味觉记忆根深蒂固。 于乔努力认知妈妈的话,可惜一无所获,又没找到其他兴趣点。裤脚湿了,还粘着细土和砂粒,坠坠的,她有点不自在,双手隔着上衣抓紧裤腰,以最小的动作提了提裤子。 「你女儿长得像你。」陈一天说。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陈一天的奶奶回来了。 于香和陈一天起身,于乔回头,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微胖,年纪介于阿姨和奶奶之间。 刘胡兰髮型,齐耳,耳朵两侧用发卡束着,干净利落,没有杀气。 最后一句是于乔在心里加的。 陈一天奶奶手上提着几根小葱,小葱是刚从地里拔的,还沾着雨水,她的衣服倒是干爽。 「噢呦!你们到啦?我还寻思晚上才到,去老于太太家串门子去了。」 (第一章 完) 第2章 血泪含悲啼-2 说着,奶奶闪身去了厨房,放下水淋淋的小葱,洗了手又折回来,拉着于香的手,往对面的房间走。 「小天往老于太太家打电话,我才知道。」 对门和陈一天的房间面积差不多,放了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着淡蓝色碎花床单,被子叠成长条状,沿墙搁着。另一侧有一台电视机,屋子中间摆着个圆桌,x形金属管支撑,可以收放那种。 老太太拉于香坐在圆桌前,手抚着她的额头说:「于香你瘦了。」 于香没答话,眼框有点热。 于乔无声地坐到妈妈旁边,奶奶拈起于乔的手,攥了攥。 夏天晒得黑,小孩子手背的皮肤呈古铜色,手感q弹。 「她就是我女儿。叫于乔。」 「你几岁了?」 「十一岁。」于乔本能亲近这位奶奶。 「孩……」小天奶奶的这句是感嘆词,意思是「啧啧」「唉」「天可怜见」,算是东北方言。 当晚,陈家奶奶下厨,三下五除二,做了几个菜,没有海参鲍翅,四人都吃得很香。几样都是家常菜,于乔吃过于香做,用同样的食材和烹调方式,可跟陈奶奶一比,于香的菜简直就是废品。夜里,于香、于乔睡在第三间卧室,这一间靠近卫生间,和陈家奶奶住隔壁,北朝向,面积是三个房间里最大的。 床单有洗过搁置的味,并不难闻。于香让于乔睡在里面,她睡在床边,手轻轻握住女儿的手腕。 于香的内心百转千回,而于乔,什么都不知道。 隔天早上,于乔醒来,日上三竿。 于香和陈家奶奶在厨房,有油炸的香味隐隐约约飘出来。于香走到卫生间门前,看到陈家奶奶挥着铲子翻锅,正说着什么。于香拿着个小钢盆,手上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盆里的东西。看到于香,用手肘顶了奶奶一下,又转身搁下小盆,顺手用小臂擦了一下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奶奶回头一笑:「乔乔醒啦?快洗把脸,这个得趁热吃。」 于乔叫了声奶奶,进了卫生间。 此时,房门响,紧接着是换鞋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站到卫生间站口。 于乔正在尿尿,明知道外面听不见嘘嘘声,可她还是忍了忍,生生把尿憋了回去。 于香正背过身去,继续搅动盆里的面煳煳,陈一天看着他的背影,手习惯性地去拉卫生间的门,奶奶说:「乔乔在里面。」 于香也跟说着:「看跑这一身汗!」陈一天跑步回来了。 早餐也是于乔没吃过的东西。 很多年以后,于乔长大成人,她去过很多地方、住过很多房子、吃过很多、流过很多眼泪,很多前情与过往,都煳成一片。可渖北的这片小区、这个格局另类的三室零厅、这几样食物、这个夏天的雨……都成为清晰的电影画面,封存在她的脑海。 早餐是鸡蛋饼,把鸡蛋、面粉和水搅成煳煳,又加了盐和葱花,文火摊成饼。 于乔第一次吃。做法和食材都没什么特别,可她觉得特别香,一连吃了三张,粥也不喝,小咸菜也没动。 奶奶又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张。鸡蛋饼绵软水嫩,刚才她用两只手捲起来吃,手指上沾了油,她乍着小油手对奶奶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陈一天坐在她对面,他刚刚洗了澡,换了件领口微松的旧t恤,吃得很糙。两口喝下一碗粥,一张饼用筷子挑起来,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两下就吞下去。 「小天,一会陪我去买点东西。」于香说。 陈一天停止咀嚼,鼓着嘴抬头,看向奶奶。 奶奶说:「就去离家最近的乐天玛特就行。于香不知道路线,你带她们去!」 陈一天仰头喝光半碗粥,撂下碗说:「买什么?」 「给于乔买两身衣服。中午我请你俩吃……必胜客?」 陈一天扫了一眼于乔,没说话,算是同意了。于乔正专心卷第四张饼,莫名打了个响嗝。 陈一天撂筷回自己房间,陈奶奶说:「成天鼓捣机械图,同学找他出去玩也不去。这么憋到大学开学,要捂长毛儿了。」 于乔插嘴:「小天叔叔是大学生吗?」 「这不刚高考完嘛!」 于香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连忙问:「考上哪个大学了?」 「东北工业大学。分数高出录取线一大截,他们班主任都觉得他上这个学校屈才了,还给他爸打电话,还想让他复课一年,冲击清华、北大呢,可他认准了那个什么专业,说在国内数一数二。」 除了第一句——大学名字以外,后面的信息,于香听不懂,也吸收不了。于乔和她妈一样。难为奶奶记得清楚。 乐天玛特离陈一天家不远,步行15分钟,公交两站地。专为新开的楼盘配套建设。 雨季里难得的晴天,阳光爽利,水汽蒸腾,草木疯长,生机勃勃。 于乔走在前面,陈一天和于香并排走。 虽然中国的楼市暴利还没开始,走出泥土路就会发现,周边的居民楼普遍新一些,万科也在沿途囤了一块地,加上不远处的商圈,更显得陈家所在的小区陈旧腐朽。 在乐天玛特,于香给于乔买了两套衣服,一件t恤搭休闲裤,一条连衣裙。 逛的时候,于香怕陈一天不耐烦,想让他在肯德基坐着等。陈一天兴致还挺高,坚持要跟着逛。 于乔虽然只有十一岁,可她跟她妈的心思一样。所以她把t恤和休闲裤迅速换上,迅速走出试衣间,照了照镜子,就买了。 陈一天没发表意见。 逛到下一家店时,于乔扫了一眼,满目蕾丝、闪闪的钻,她就没打算进去。 没想到陈一天叫住了于香,扯着一条裙子,让于乔试试。于乔出了试衣间,多少有点扭捏,毕竟这不是她的风格,妈妈从来没会让她穿这样的裙子。 连衣裙是纯正的天蓝色,无袖背心式,收腰,腰上有一颗心形金属扣子,百褶下摆——是那种一转身就会飞起来的款式。 当然,那是玛丽莲·梦露电影里才敢做的动作,于乔没有转圈,她呆呆地看着镜子。 于香没有异议,买了下来。 接下来,于香说要带他俩吃必胜客,陈一天说这边没有,周边都没有,市中心才有。刚好出门就是肯德基,三个人就决定吃肯德基了。 于香去点餐,于乔和陈一天相对而坐。肯德基的座位摆得密,陈一天坐得大大咧咧,一条腿伸过了界,于乔低头看时,忽然听到陈一天说:「以后别让你妈给你选衣服。」 「嗯?」于乔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眼一看,陈一天正放松地看着于香的背影,她正在排队,粉色细格子衬衫,裙子不是最新款式,长度尴尬,快及膝,那双高跟鞋已经擦干净。 吃完了自己那个汉堡,于乔说还想买一支笔,要做暑假作业。于香塞给她10块钱,让她自己去楼下超市挑。 「小天,得麻烦你帮奶奶照顾乔乔。」 陈一天边吃边点头:「嗯!她来过暑假啊?」 「对。」于香放慢语速「暑假过完,我再想办法……」 陈一天抬起头来:「你什么时候走?」 于香:「我明天就得走。」 对面的大男孩停止咀嚼:「想什么办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于乔的爸爸病了,不是感冒发烧,是顶严重的病。」 陈一天听得不是很明白。 「于乔不知道,我没告诉她。这病治起来需要一段时间,我不想让于乔知道,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她。」 见陈一天不说话,于乔接着又说:「我跟奶奶说过了,让她在这住一段时间,有奶奶在,我放心……我是实在没有其他人……」 陈一天问:「那她上学怎么办?」 「上学的事,我在联繫。」 陈一天把一包番茄酱撕开,挤进于香面前的纸盒里。他挤得认真,边边角角全挤出来,剩下扁扁的一个小袋子。 「当年说走就走,也不打声招唿。」他边挤边说。 第3章 血泪含悲啼-3 当年。 凡俗肉身,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有,就会在北京上海买两间房,会避开后来出了车祸的地点,会收敛情爱换个人结婚,会在亲人健在时对他好些更好些。 当年,于香跟陈家爷爷、奶奶是邻居。 小镇上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于家跟陈家只隔了几户,镇上的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哪怕是祖上势不两立的两姓人家,也会因为联姻攀上关系。 一来二去,辈分也就乱了。 街上的黄口小儿,论辈分于香要叫姑姑,豁牙子说话都露风,也说:「大侄女儿,吃饭了吗?」 于香是个能干的姑娘。屋里活、外头活,全不在话下。于香父母老实本分,除了年復一年种着几亩地,还打打零工。日子紧巴巴,可也没出过大乱子。 陈家奶奶可不是现在的陈家奶奶,谁家有个是非,都叫陈姐、陈婶、陈姨给评评理。陈家奶奶被请进屋,坐下听双方理论完,总能给出个公道说法。比街道大妈好使,因为她脑子快,记性好,嘴上也不挖人痛处,把道理都摆在明面儿上。 陈家奶奶喜欢抽菸,不抽菸卷,抽菸袋。她吧嗒吧嗒抽着烟,听双方诉完委屈,把菸袋脑袋在炕沿上磕两下,一二三点,说清道明,错的一方哑口无言,对的一言也不好盛气凌人。 那个菸袋还有个妙用。于香从小养得糙,经常肚子涨气、吃不下东西,天一冷就犯。 陈家奶奶把她的大菸袋嘴拨下来,再把菸袋锅拔下来,拿自行车条往里捅,捅出来的菸袋油子,黑乎乎油腻腻,往于香肚脐上一抹,她捂上衣服,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肚子就不涨了。 于香上的那个小学,一共三个老师。音乐、体育由一个老师教,英语老师学的是数学专业,所以她也没有学习的心思。 陈奶奶蒸了大馒头,就给于香送来一个。馒头很大,像小枕头一样,于香一次吃不完。陈奶奶在菜园子里干活,于香就去帮忙。把□□的小葱一根一根剥干净,一点死皮都不留。陈家奶奶说:「我就喜欢于香剥的葱,锥子那么细的葱,她都给你剥得白白净净。」 有一年夏天,雨水很大,上游水库泄洪。陈爷爷玩心重,拿几米长的松木竿,前面绑上网兜,,要去坝下面捞鱼。 这不是他的独创,镇上年轻的男人都爱干这事。雨水多了,上游的水库hold不住,就要开闸放水。为了尽快泄洪,连拦鱼的网也不用了,十几个泄洪口,几十道白花花的瀑布,眼见着大鲤鱼、大鲢鱼在水花里蹦高。 人站在岸上,看着水里有鱼就捞,所以捞鱼的竿子要够长。 其实捞上来的鱼也吃不完,剩下的就扔掉,或者晒成咸鱼干。 陈爷爷与一帮小年轻出去耍,陈奶奶在家出事了。 陈家是山脚下第一家,厕所建在靠山一侧。厕所边上是石头墙,挡着山上的土石。 雨把地下饱了,陈家奶奶跑去上厕所,提上裤子往外走的时候,石头墙倒了,陈家奶奶被石头压住脚,连疼再害怕,在雨里趴了十几分钟,动不了。 于香远远地听见「哎哟哎哟」几声,在雨声中仔细辨认,凭感觉找到陈家。 俩人都有点发懵,都没想着叫人帮忙,于香用柴火棒,生生把压在陈奶奶腿上的石头撬个缝,陈奶奶得以脱身。 血水被雨水沖淡了,一股腥味,不知道来自陈奶奶流的血,还是倒塌墙里的新土。 陈爷爷到家,发现陈奶奶的腿已经包扎好了。于香父母都不在家,她自己去镇卫生院找的大夫。大夫一听,那是我舅奶奶!提着急救包就来了,一看没伤到骨头,但是流血不少,给消毒包扎了。 那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破伤风针,这起事故就算了结了,有惊无险。 从此,于家和陈家关系更近了,陈奶□□女都不在身边,她把于香当女儿、孙女待。陈家子女也认识于香,逢年过节回来,聚会吃饭都叫上于香。 于香离开老家的前一年,在镇上的内衣厂上班。 工作就是做内衣,流水线作业。活特别多的时候,早八点干到晚八点。时间很长,可于香适应能力极强,学得也快,缝纫手艺好,逢人便笑,挺招厂里人喜欢。 有一个周六,于香休息。她准备上午洗好衣服,下午回家看看。 中午到传达室接电话,陈一天用小卖店的座机给她打的。 陈一天国庆节放假,在奶奶家玩,于香的厂子不休这种假,她是每周休一天。 陈一天叙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陈家奶奶近几年生过几次病,可健康状况已大不如前,尤其受不了刺激,最怕情绪激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她听到门前吆喝,卖南果梨,就出去买了六斤。 把南果梨拎回家,才发现钱找错了。 她给卖梨的100元,梨是两块五一斤,六斤15块,应该找回来85块钱。 可是老太太把兜、裤兜全翻遍了,除了原来兜里就有的几张零票,人家只找了她5块钱。 老太太越想越窝火,在地上走来走去,一直埋怨自己,怎么没把帐算清楚。光顾着算六斤梨的钱,没顾上看找回来的钱。 陈家子女都在外工作,陈一天的爸爸还是做生意的,按说陈家经济状况不错。 可是老太太一辈子俭省惯了,袜子穿破了都要补一补,号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花丢这80块钱,她怎么释然…… 奶奶领着陈一天返回街上一看,小贩早没影儿了。像这种流动商贩,也没个固定摊位,走家串巷,卖完一处开车奔下一处。都在车上装个大喇叭,一路慢开,一路吆喝。 奶奶在小卖店门口念叨,眼睛都急红了。 有人悄悄给陈一天出主意:老太太是真心疼这钱,别为了这80块钱,一上火,再把旧疾勾起来。你找个人,拿80块钱给她,就说小贩发现找错了钱,把钱又还回来了。 陈一天知道于香下午要回来,就给她打了这个电话,让她配合演这齣戏。 于香详细问了问,奶奶是几点买的梨,几点回到家,几点又返回街上,有没有人看到那个卖梨的车…… 陈一天把知道的情况一一说了。 于香说:「知道了。你别管了。」就挂了电话。 大约一小时后,于香回来了。 她坐着卖梨的车回来了。 车子径直开到小卖店门口,于香坐在车上,让小卖店老闆去陈家喊奶奶和陈一天。 这么一来,动静就大了。 这家小卖店,本就开在丁字路口,奶奶上前说明缘由,小贩是个年轻女人,繫着围裙,收的钱就装在围裙里,她的嗓音又尖又干,把围裙里的钱一把抓出来,赌咒发誓地说没找错钱,还说陈家奶奶给她的是两张10块钱,又拿出两张十元纸币,有一样的摺痕,对摺——再对摺。 说这就是陈家奶奶给她的钱,她找5块,一点问题没有。 完了坐在梨筐边上,带着泼辣的哭腔说:「我要是收100,我出门就让车压死!」 司机是她男人,也说:「老太太你这么大岁数了,你不能撒谎。这个姑娘……」手指于香,「这个姑娘说,要包圆我这一车梨,我们都开出去十里地了,才又开回来的。」 女人一听,又顺着说:「我要是真的昧了你的钱,我还敢开回来吗?」 陈家奶奶没有小贩嗓门儿大,再加上自己明明占理,被人说撒谎,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说不出话。只拿着手上的五块钱,还有几张零票,说:「我兜里的钱,我自己有数,那张100的没有了,我能撒谎吗。」 于香审时度势,朝几个身强力壮的使眼色,几个心领神会,堵在车前面,一个说:「别扯没用的,这老太太我了解,在这住一辈子了,她绝不可能讹你80块钱。」 另一个说:「80块钱咱们年轻人容易挣,你自己掂量掂量,不还钱今天就别走了。」 两下对峙片刻,系围裙的女的返回驾驶室,在座位底下掏出一个小包,捻出100块钱,递给陈奶奶,又把老太太手上的5块钱揪走。 冷着脸说:「梨我不要了。」车开走的一瞬间,那女的狠狠瞪了于香一眼。 第4章 血泪含悲啼-4 于乔买了一支笔,回到肯德基,把找回的零钱还给于香。 当天晚上,于香让于乔去找小天哥哥,她要和陈家奶奶说会话。在陈奶奶房间的圆桌旁,于香拿出一叠钱来:「我知道没有这点钱,你们也能把乔乔带好。可是你们不收下,我不安心。」 陈奶奶当然拒绝:「小天爸爸总给我钱,小天叔叔和姑姑条件也都不错,我用不着你给钱,快收着!」 「奶奶。」她跟小天一样,叫奶奶。「我爸妈不在了,前几年我们条件还行,都没回来看您。就算不是乔乔的生活费,我回来一趟,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陈家奶奶起身,在床头翻腾一会,拿出一个粗布钱包,推到于香面前。「你看看,我们一老一小,平时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些钱都花不完。」 于香打开三折钱包,瞄了一眼,有大几百块,外加几张十块的,长期压在钱包里,异常平整,泛着陈旧的油墨味。 陈老太太接着说:「你这个女婿(丈夫),我没见过几面,不知道人咋样。当年你执意要跟他走,你爸妈也没办法,现在你爸妈不在了,我还是你娘家人。在外面有啥难处,就回来找我……」 于香已经泪流满面,指尖微微发抖。「好,我知道。他……他以前人挺好的……」 「听我的,把钱收着。如果闺女下半年要在这边上学,你再给。」 于香不再推让,把钱揣了起来。 陈奶奶微微嘆口气:「还不知道你回去要用多少钱。」 于香跟于乔说,她要回老家给姥姥、姥爷上坟,还要去派出所办身份证,很多杂事,让于乔在陈奶奶家等她,开学前来接她。 「每天都要写作业,一天写一点,不能都攒到开学前。」 「陈奶奶年纪大了,吃完饭要帮着她收拾碗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除了陈奶奶和一天哥哥,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吃,别人要带你玩不要去。还有,女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衣服盖住的地方,别的男的不能碰。」 停顿一下又说:「如果有人欺负你,要给妈妈打电话——对了,电话!」 于香拿起于乔桌上的作业本,在末页白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又在前面加了个区号。 「这是爸妈朋友家的电话,你就说你是于香女儿,有什么事她会转告妈妈。」 于乔看了一眼:「你不是说办完事就回来接我吗?」 于香被噎了一下:「万一有急事,找爸爸也可以打这个电话呀!」这电话的区号江苏省南京市。 于乔不太高兴,这丫头,不高兴也不会哭闹,背转身去,面对着墙要睡了。 于香关了灯,刚要开门,听到于乔叫她:「妈,你说开学前来接我,是真的吗?」 于香扶着门,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是真的,不到万不得已,妈妈肯定来接你。」 ※※※※※※※ 第二天,于乔醒来时,于香已经走了。 这在于乔预料之中,饶是如此,11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开妈妈,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仍是巨大挑战。 跟她一样忐忑的,还有陈奶奶和陈一天。 陈奶奶尽心尽力不在话下。她早餐做了鸡蛋,不是水煮鸡蛋,也不是煎鸡蛋,而是太阳蛋。 太阳蛋也是陈一天爱吃的。他也很忐忑,以他对11岁孩子的了解,这个早上,一顿撒泼、打滚儿、哭闹甚至离家出走少不了。但是他跟于香承诺过,要照顾她的女儿,如果首战就丢盔弃甲,就是他没本事。 于乔站在卫生间门口,晨光下看到二人剪影,这次不是妈妈和陈奶奶,而是陈一天和陈奶奶。 两人一个在炸鸡蛋,一个在摆盘。 他们的肢体动作切割了阳光,在于乔看来,像是在电影院最后一排,抬头看到放映窗口画面切换的效果。 破天荒,陈一天跟于乔说话了。这好像是第一次。 「小朋友醒了?!」 于乔手里握着一卷零钱。她早上在床头柜上发现的。 这卷零钱里,有昨天买笔剩下的几块几毛,于香又添了一些,依原样捲成卷,此刻握在她手里,看到陈家祖孙,她才绝了那1%的念想,看来,于香是真的走了。 陈一天审时度势,端着太阳蛋走过来,不远不近地站定,油炸鸡蛋的香味,刚好窜进于乔的鼻子。 「香不香?快洗漱,凉了就不好吃了。」 长腿长脚的少年眼睛盯着于乔,一级警戒,谨防于乔下一秒飙泪。 小姑娘情绪安稳:「谢谢奶奶,谢谢小天哥哥。」 微笑360度无死角,礼貌100分。 1998年,这个国家遭受了洪水洗礼,长江、松花江、嫩江、珠江几大水系纷纷告急,国家领导人也分头行动,出现在各地的抗洪抢险第一线。 整个暑假,电视上常有抗洪抢险的新闻,「百年一遇」「严防死守」「保卫大堤」等字眼时常出现。 这是举国皆知的新闻。也是在这一年,国家下发通知,指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主要解决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的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问题,还要争取用五年左右时间,初步建立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求的社会保障体系和就业机制。 洪水来势汹汹,待雨季过去,水位回落,人们重又筑起堤坝、建造房屋,重振精神,生活继续。 可「下岗」这个字眼带来的消沉和无奈,却没有即刻散去。 尤其在东北——这个重工业聚集、产业工人扎堆的区域,下岗带来了家庭的生计苦楚,引发了集体的自我否定,许多人的生活就此颠覆,明天的走向成了未知,平缓的前半生被颠覆…… 于乔的迷茫与此无关,可程度不亚于此。 于乔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 于香在内衣厂上班那一年,认识了于乔的爸爸,也姓于,是厂里新请来的会计,会说韩语。 就在车间女工们暗暗惦记时,于香已经捷足先登,跟于会计私订终身。 在于香与卖梨小贩周旋,并大获全胜后不久,于香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不久,于香辞职,跟于会计奔赴南方。 东北人管山海关以南叫「关里」,当年,「关里人」出现在东北已属罕见,东北人南下更是稀奇。 于香父母一筹莫展,当然是不同意,对于香的对象不了解,对南方不了解,对于香的决定也不了解。可于香心意坚决、动作迅速,秋天到了江苏,隔年就生下了于乔。 于乔被于香养得很随意,有多随意?20岁的女孩子,做其他事情有多随意,带孩子就有多随意。 于会计是江苏人,他回到当地,先后尝试了几样工作,最后干起了个体,做印刷生意。 于香在店里帮忙,于乔就在店里长大。就近上了幼儿园,又就近上了小学,于香做事不惜力,待人真诚,遇事态度积极,爱说爱笑……这些个性也影响了于乔。 ※※※※※※※ 这是于乔第一次离开父母,到了气候、口音、风俗皆异的东北,于香就这么把她交给了两个亲切的陌生人。 可于乔几乎不需要过渡,她适应能力极强。 一方面,于香肯定有事,不可能带她走,也不可能在这陪她,连「开学来接」都是虚妄,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另一方面,未经娇惯,于乔没有公主病,再加上孩子心性,野草一般,落地生根,见风勐长。她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对陈奶奶有怯怯的信任和依赖,对19岁的一天哥哥有莫名的崇拜和好奇。 于香走后几天,家里相安无事,于乔只是有点黏着奶奶。奶奶做饭,他在旁边陪着,帮忙递个油、递个锅铲。奶奶出门买菜,她也跟着,帮奶奶提着菜,顺便熟悉周边环境。奶奶偶尔会讲以前的事,讲到于香,她就安静地听着。 陈一天没用一兵一卒,就兑现了对于香的承诺。他又恢復以前的生活,整天闷在自己房里,除了晨跑、吃饭,不怎么出来,话也很少。 家里多出个人来,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奶奶多了个伴儿,话也多起来,做饭更有兴味:粥、饼、面、饭,翻着花样儿做,陈一天嘴里吃着,耳朵里听着祖孙二人聊天,觉得一老一小俩女人,把日子过新鲜了。 第5章 血泪含悲啼-5 虽然妈妈是东北人,可于乔在江苏长大,口音里还是掺杂了南方味儿。 于乔吸熘一口着打滷面,抬头对奶奶说:「香的。」 陈一天听不下去,拿筷子敲敲她的碗沿儿:「香!没有『的』。」 隔天晚饭,奶奶炒了一盘香菇油菜,搭配排骨炖土豆。排骨炖土豆用大汤碗装着,堆的跟小山一样,上面撒了细细的葱花。 奶奶问于乔,关里是不是这种做法。 于乔想了想,指了指小山说:「不用大碗装,用盘子,也不装这么多。」 奶奶一听乐了。 于乔又指了指香菇油菜:「他们放糖,甜。」 陈一天又听不下去了,也指了指香菇油菜:「甜的!这回有『的』。」 于乔白了他一眼,低头扒饭,不说话。 有天傍晚,楼下有人喊陈一天,他隔窗看了一眼就换上外出衣服,准备出门。 于乔从奶奶房间出来,站在过道,看陈一天穿鞋。 「哥,你去哪儿?」 陈一天没理她,对奶奶的房间说:「奶,我同学找我,我出去一下。」 陈奶奶放下针线活,走出来说:「你去哪?要不把乔乔带上,她也没机会出去玩。」 过道里光线暗,陈一天正扶着鞋柜,脚扭着往鞋里塞,扭头看了于乔一眼,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吸走了过道里所有的光。他在她头顶一扫而过:「下次再说吧。」 说着推门,前脚迈出,后脚的鞋还没提上,趿拉着……于乔只见门开一道缝,长手长脚的少年闪身而出,门又哐当一声合上了。 渖阳的生活正式开始。她找出江苏背来的书包,翻出暑假作业来。 书包里大部分是书,还有几件生活用品,因为日常用不到,都还原样放着。 她想到于香,想到打包行李的细节,想到爸妈的只言片语……看来,于香早有计划,她被搁在这里,是一早儿确定的事。 她做了两道题,勐然想到,暑假作业可以不做了!因为她可能要转学,不回原来的学校,要在这边上五年级。这边的老师不会收那边老师留的作业…… 这间屋子没有桌子,她跪坐在床上,伏在窗台写作业。想到这里,头歪下来,枕着左手臂,右手在纸上胡乱画了几下,一颗大泪珠跨过鼻樑滑落。 窗外黑漆漆,这个小区没有围墙、没有物业,朝北是几排楼房,红砖楼,刷了灰白漆,和她住的这幢并无两样。 于乔在玻璃中看到自己,又看到门后的木柜——柜子上摆满了书。 于乔从来没留意过木柜。门开时,木柜会被挡上,今天从玻璃反射的角度,她才发现,柜子上摆了那么多书。 于乔精神为之一振,勐地用手抹了把鼻樑,窜下床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故事书,也没有带图的。 她小心翼翼抽出每一本,翻开,发现看不懂,又小心翼翼合上,插回去。 有的书蒙了尘,很久没动过,书页硬邦邦的,翻起来咔咔作响。 不知道翻了多久,听到那台古老的座钟响了一声——咣…… 古朴清脆,余韵悠长。把于乔吓了一跳。 看了眼座钟,定了心神,刚要翻开手上这一本,忽然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于香把书护在胸口,静了一秒,开门声未止,又有了钥匙转动带动锁舌的声音。 啊……啊……回来了,回来了!于乔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回床边,又纵身一跃,扑到床上。 小女孩这几天伙食好,脚后跟砸在地上,「咚」「咚」两声,拖鞋门口一只,床前一只,那本书仍然抱在怀里,来不及展开被子,一头扎进去。 陈一天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如果现在不是晚上,而是白天,陈一天会看到空气中动盪的灰尘粒子,和屋内充斥的紧张空气。 陈一天带回东北夏夜户外特有的爽朗气息,放松随意。 他眼前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但他感觉到,就在前一秒,这房间的人和物都被动过。 他走进来。 他穿了t恤和运动短裤,运动短裤肥肥大大,长度及膝。这几年,因为身高蹿得快,身上的脂肪和肌肉没有同步跟上,走路晃晃的,肩膀有外侧有两处明显突出的骨头。 他走进来的同时,巧妙地跨过一只拖鞋,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于乔的床头,靠窗一侧,摆着一熘儿四个凳子,圆形三只脚,可以叠在一起那种。陈一天随手捞过一个,放在自己身前,长腿一跨,坐下来,凳子腿儿蹭到地板,嗞熘一声。 于乔的眼睛更紧地闭了一下,陈一天抿了抿嘴。 陈一天坐在床前,目光一直没离开床上那个小孩。于乔原本眼睛闭得死紧,感觉有人逼近,又突然听到地板摩擦的声音,条件反射,她更使劲儿地合眼,此刻眼皮神经不得放松,开始微微发抖。 陈一天坐下就没再动。他看到紧闭的眼睛、紧抿的嘴唇、颤动的睫毛,被子裹挟下凌乱的头髮,来不及收回支出床边的脚丫子…… 从脚到头再打量一遍,他发现了于乔怀里的书。 沉默的时间太长,于乔决定「醒来」,她卧倒的姿势别扭,重心偏移,表情僵硬……就在这时,陈一天伸出手来,去拿于乔手上的书…… 这下好了,不用决定了,她「醒」得很自然。于乔死死抱着怀里的书,所以陈一天拽第一下,没拽出来。等反应这来,缓慢睁开「惺忪」睡眼,慢慢松了抱书的劲儿,陈一天已经收回了手。 两人很近地对视。 在于乔印象里,这是二人第一次对视——如此近距离。 于乔的眼睛和于香很像,眼角微微上扬,不是特别大,但是内眼角到外眼角的距离长,在五官比例中就显得不寻常。母女的差异在眼神:于乔的目光清澈,每时每刻都仿若刚刚醒来,刚刚睁眼,刚刚看到这纷乱世界。于香的目光狡黠,心中有小九九,眼里有读心术。 陈一天在等着于乔反应,于乔在看陈一天。 于乔的生活经验里,没有十九岁男生相处的记录。高三毕业、即将升入大学的男生,时常低着头、话很少、不怎么笑的男生,不吃零食、不表达好恶、不对人示好、不跟人吹牛的男生…… 此刻,有这么个男生,坐在她床前,而且,还试图拿走抱在自己怀里的、属于他的书。 陈一天没有一处长得像奶奶。刀削斧凿般的脸形,脂肪和肌肉勉强填满筋骨的空隙,两腮微微下陷,头髮大概高考前剪过,现在长了,遮住了眉峰。 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于乔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是觉得,这完全是别人的遗传基因,没有一丝一毫奶奶的亲和力。 当然,如果此刻的于乔是十年后的于乔,她肯定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如稚气、玩味、得意、兴致各有那么一丢丢。 可是,于乔刚刚偷翻了这个人的书柜,还抱着这个人的书,此前不久才住进这个人的家里,现在正在假装从睡梦中醒来……因此,她看到的,只是高冷。 于乔慢慢把书递过来,由于刚刚抱得紧,书页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陈一天接过书,什么都没说,封面朝上,放在了不远处的圆凳上。 二人同时看去,书被翻阅过多次,说七成新都勉强,黑色封面,上面印着「金庸名着【珍藏本】」,书名是「书剑恩仇录」,图片是古代侍女,在弹古筝。 二人把目光从书上收回来,于乔仍然看着陈一天的脸。光线问题,她仍然看不真切。 陈一天拉过被子,盖在她支在床外的脚丫子上,起身出门,随手关灯关门,屋内彻底暗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3个月不开新文就退回新人,我都冷宫7个月了。 所以追这本的,我都心存感激。每个评论我都认真看了。 这文节奏慢,不甜、不爽、不黄,且大局已定。 下一本写小黄文,我要释放一下(□□)。 第6章 血泪含悲啼-6 开学在即,于乔仍存一线希望,因为于香临走答应过她,除非万不得已,会来接她回去。 她没有问奶奶,也没问陈一天,只在暗中观察。最近几天,每当电话响,她就竖起耳朵听,希望是妈妈打来,结果都不是,连一通需要迴避她的电话都没有。 于乔自我安慰:没有消息说接我走,至少也没有消息说不接我走。 三伏末尾,突然某一天,刮过一阵风,风里带了些许凉意,快要立秋了,也快要开学了。于香在江苏时,夏天雨水很多,暑热要持续至10月,立秋这个节气,更像话语权微弱的在野党,没有生杀大权。但是东北不一样,东北的秋天就是秋天,很坚决、很明确:夏天过去了,早晚气温明显下降,绿油油的叶子颜色开始变干、变枯…… 于乔对着自己的私有物品一筹莫展:暑假作业只开了个头,后面的翻都没翻。书包里装着四年级的课本,看来也毫无用处了。长裤只带了两条,她这几年在长个子,两条裤子都显短了,再也不能一把提到肚脐,那样小腿肚都会露出来……于香走前给她买的裙子倒还在,她没捨得穿,可是秋天说来就来,开学怕也穿不上身了。 11岁小姑娘的惆怅,奶奶和陈一天并不知道,他们在筹划于乔上学的事。于香人在江苏,可也神通广大,托人问了问,附近有一家公立小学,可以接收于乔。前提是,于乔要把户口落到这个房子里,入学前需要註册,提供户口本和房产证原件、复印件即可。 陈奶奶不擅长这些,于香只能委託陈一天去办。于乔云里雾里,跟着陈奶奶去了一趟居委会,没看清陈奶奶办什么手续,只记得那个居委会阿姨跟陈奶奶很熟络,办事大厅里,一个抽菸的大爷还跟人打赌,指着于乔的吊腿裤子说:「这小孩肯定能长大个儿!一米七以上!」几个办事员也打量她,将信将疑。抽菸大爷问陈奶奶,孩子爸妈多高,陈奶奶说:「她妈一米□□,她爸也不高。」抽菸大爷说:「看吧!这孩子长大肯定比她妈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落户的事是陈一天去派出所办的。于香始终没和于乔对话,但是寄了包裹过来,包裹里,有于乔落户的介绍信,陈一天没给于乔看,直接拿走了。还有几件秋冬装,都是于乔穿过的旧衣服。 入学手续办好后,陈一天给于香打了个电话,这次没避着于乔,于乔就在旁边听着。 在电话里,陈一天三言两语把于乔入学的事说完了,电话那头于香在道谢,陈一天似乎懒得听,说「于乔在,你跟她说吧。」 然后,电话就到了于乔手上。 这是母女俩分别后第一次对话。于乔小声喊了声「妈」,于香没说话,于乔又问:「你在哪儿呢?」 于香说:「妈妈在南京了。」 于乔双手紧握着电话,站在桌旁,窗外的阳光刚好照不到她,从陈一天的角度看,小姑娘把自己隐在阴影里,头垂得很低,好几秒没有说话。 陈一天起身走了。 房间里只剩于乔一人。她把电话挪到左耳,仍旧两只手握着,听筒紧贴着耳朵:「妈妈,你是万不得已了吗?」 「嗯?」 「你说过,除非万不得已,你肯定接我回去上学。」 「噢……乔乔,我跟陈奶奶说好了,这学期你要住在她家。你小天哥哥已经把学校联繫好了,你9月1号可以直接去上五年级。」 于乔没说话。 于香想了想,又说:「难道你不喜欢陈奶奶吗?」 于香连忙否认:「喜欢,喜欢的。」还摇头。 「陈奶奶会替妈妈照顾你,你不是说,陈奶奶做的饭比妈妈做的还好吃吗?」 「嗯!」于乔又勐点头,「可是,妈妈,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于香吸了吸鼻子:「妈妈没事,是爸爸病了,妈妈要努力照顾爸爸,就没办法照顾你。」 「爸爸病了……」于乔一时语塞。她从不粘着爸爸,父女交流很少,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爸爸会生病。 「还有钱吗?」 「有。」于香走时留下的零花钱,她一分钱都没动,也确实没有花钱的地方。 「上学的学费、书本费都不用你管,妈已经安排好了。乔乔,你是大孩子了,凡事还要靠自己,别给陈奶奶添麻烦,礼拜天要要帮奶奶洗碗、扫地……」 妈妈越说,于乔越听不懂,只好点头。 于乔开学那天,陈一天和奶奶一起送她上学校。 出于某种考虑,奶奶搞得很隆重,她起早包了两种馅的饺子。 又掐着点儿叫于乔起床,当然,于乔也没有赖床,她有条不紊地洗漱妥当,收拾好书包,吃好了早饭。 陈一天虽然起床晚,可他动作快,还是先于乔一步,等在于乔房间门口。 于乔穿了那件天蓝色裙子——妈妈走之前带她买的那件,也是陈一天一眼看中的那一件。 她用手轻轻顺了顺裙子的百褶,把书柜的玻璃当作镜子,轻微转动身体,看裙脚微微转起…… 眼角余光刚好看到站在门口的陈一天。 「小天哥哥。」 「动作快点,奶奶都换鞋了。」 「噢!」 陈一天懒散地靠着门框,双手插在运动裤兜里,无聊地看着于乔检查书包。 于乔双手攥着双肩包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一天面前时,陈一天还在出神。 于乔只好侧身,躲着他的长腿,小心翼翼走出房门。 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以后别动我的东西。」 语气简直冷漠。 于乔回头,陈一天抬了抬下巴,目光指向书柜,又扫过于乔,大步流星地走去玄关换鞋去了。 三个人向公交车站走时,于乔慢他们一步,跟在后面。 奶奶穿了件月白色衬衫,领尖有刺绣花纹,依旧是初见时的髮型,耳后各别了髮夹,整洁利落。 陈一天倒是没有刻意打扮,他穿了条运动裤,松松袴袴的,t恤迎着风,前胸凹下去,后背鼓起来,像一个小帆。 于乔又回想了他刚才说的话:「以后别动我东西。」 意有所指,说的肯定是她偷翻他的书柜,抱着《书剑恩仇录》装睡那件事。 以为他都忘了,过了这么久,还特地出言警告…… 「抠门儿,而且记仇。」于乔看着前方地面,陈一天的影子显得很张狂。 「地上有钱吗?」 ——完了,又要被人数落。于乔紧走几步,奶奶牵起她的手,三人并排走。 新学校于乔也是第一次来。 于香有几把刷子,人在外地,居然把于乔上学的事给搞定了。 学校离家不算远,步行25分钟,公交车3站地。 陈奶奶决定,开学第一天,带于乔坐公交车,让她先熟悉一下路线,以后路线熟悉了,步行或者公交随于乔自己。 意气风发的于乔,在陈一天和陈奶奶的簇拥下,走进。在操场上没走几步,她就懵了。 操场放着音乐,音量很大。就是广播体操结束,学生们往教室走时放的那个曲子,让人忍不住想踢正步。 通知8:30到校,现在才7:30,操场上已经人满为患,很多学生都早到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组织,隐约可以看到学生们分成几排,熟悉的同学在打闹,还有家长混在里面,寒喧交流。 除了身后的陈一天和陈奶奶,于乔一个人也不认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她踌躇着站到一个队伍的末尾,又不敢离陈奶奶和陈一天太远,漫无目的,无法安顿。 有两个男生在打闹,前面一个跑,后面一个追,跑在前面的绕着于乔跑,后面的嘻嘻哈哈扑上来,把于乔吓够呛。 当天的惶惑和茫然,只持续了十几分钟。 后来广播里的音乐停了,传出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组织大家站队,从东至西,依次是:一年一班、一年二班、一年三班……每读到一个班级,队伍前排就会有一个人举起手来,示意大家站到他的身后。 于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班级:五年二班。刚才打闹的两个男生就站在她前面不远,成为她唯一能够当作参照的东西。 在渖阳市这所城北小学里,于乔的小学五年级即将开始。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可是,这短暂的混乱和虚浮,于乔铭记了很多年:满眼看到的,全是陌生的脸,满耳听到的,全是不同的口音。 虽然这些陌生的脸,后来有零星几个,陪伴她走过了人生的某一程;当时听起来自带喜感的东北口音,后来渗入她的骨髓,成为她表情达意时,无意识的降调。 第7章 血泪含悲啼-7 领操台上有人讲话,算作简短的开学典礼。讲话期间,所有家长被安排到队伍外围。 等学生们列队往教学楼里走时,陈一天绕到教学楼门口,等着五年二班的队伍走过来。 班主任很年轻,看上去不到30岁,戴着无框眼镜,低低地扎个马尾。 陈一天走上前去,和于乔的班主任打招唿……于乔走在队伍的末尾,倒数第三个,陈一天叫住了她。 她穿着那条天蓝色的连衣裙,背着略褪色的双肩包,走到陈一天和班主任面前。 于乔今天自己扎了马尾,头绳很紧,额头被头髮揪得发亮,三分惶惑的表情,面带十二分的友善,或者说,十分的讨好,拘谨地对着班主任笑了一下。 陈奶奶也走过来,陈一天介绍说:「这是薛老师。」 陈奶奶就说:「让薛老师费心了,这孩子四年级在江苏念的,也不知道学的东西跟这边一样不一样,平时话少,但是脑瓜灵,也懂事,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可以逼一逼她。」 薛老师搭了搭于乔的肩膀,让于乔去班级门口等她。 于乔甩着马尾,小跑着跟上班级队伍,都没来得及看陈一天和陈奶奶一眼。 等于乔走远了,陈奶奶又说:「孩子爸妈都在江苏,家里遇到事,实在没办法,才把孩子送回来的。」 薛老师点点头,表示理解。估计这种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见。 她没再多问,在她几年的教学经验里,有些家长跟你说的,都是可以跟你说的,还有些家长把你当作树洞,抱着你的肩膀抖落出房事不和谐、小三打上门等种种三流剧情,身为老师,你也得硬着头皮听着。 所以她宁可遇到前者,只听自己可以听的,不会掘地三尺地挖八卦。 于乔随着陌生队伍,走到陌生的五年二班,接下来,薛老师把她拎到讲台前,让全班同学鼓掌,欢迎新同学,种种按下不表。 回去的路上,陈一天看着陈奶奶的眼睛,突然说道:「于香这个当妈的,心够狠的。」 陈奶奶走在蓝天白云下,心情萧索。 顺着陈一天的思路说道:「她也是真的没办法。」 「怎么就没办法了?把孩子带在身边,能有那么难?你儿子儿媳妇是只顾着赚钱,我看于香是只顾着省心。」说完斜眼瞄奶奶。 陈奶奶几乎下意识地反驳:「你懂什么!于乔她爸得的是一般的病吗?」 陈一天继续试探:「再严重的病,还能传染给于乔不成?」 陈奶奶说:「传染不至于,但是,孩子就不能沾,看都不能看,听也不要听,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往前紧走两步,又回头对陈一天说:「不管怎么说,于香是个合格的妈,她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孩子。」 陈一天依旧双手插兜,因为个子高、手臂长,他走路总是晃晃悠悠:「她还挺有理了!」 想了想,又柔声说:「我长大了,无所谓,但是于乔才11岁,您照顾得再好,代替不了她父母。」 陈奶奶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又想到陈一天也是与父母聚少离多,近几年都是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虽说吃穿用度一样不差,可毕竟有缺失。 陈一天今天能跳脱出来,说出这番话,可见他是真的长大了。 陈奶奶又嘆了一口气。 陈一天跨了两大步,赶上奶奶,转身倒着走,看着奶奶的脸说:「要不于香离婚得了。」 ※※※※※※※ 小姑娘开学一个月后,赶上国庆节假期。 陈奶奶想去乡下散散心,于乔当然愿意陪着,陈一天无可无不可。 于是,三个人的秋游活动就这么确定了。 于乔开学后,陈一天的大学生活也开始了。 陈一天就读的大学就在本市。应学校的要求,本市学生也要住校,所以,陈一天在宿舍有一个床位,但他在宿舍住得少,如果下课早,他还是会坐公交车回家来。 陈一天不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陈家奶奶和于乔。一个月来,于乔早已熟悉了上学路线,不需要奶奶接送,但遇上下雨天,奶奶还是会送她上学、接她放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9月的最后一天,班级里瀰漫着末日狂欢的气氛。第二天就是国庆节,随后是长达7天的假期,刚开学一个月的小学生,哪受得了这诱惑。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将在5分钟后响起,班级后排已经有桌椅挪动的声音。于乔周围几个同学,都在收拾文具和书包。讲台上,老师明知于事无补,还是象徵性地让大家安静。 于乔的同桌在跟前座讨论国庆节去哪旅游。前座说,爸妈准备带他去大连,同桌说,大连有个海洋世界…… 于乔正专注地听着,下课铃声响了,同桌抡起书包,箭一样冲出教室。 于乔淡定得多。她在慢条斯理地装书包,等着大部队走后再走。 今天有点奇怪,每个走到教室门口的孩子,都会刻意收敛嗓音,噤声两秒,再交头接耳几句,又叽叽喳喳地跑远。 于乔坐座位上站起来,听到门口有人「卟哧」一声,这是孩子们特殊的交流方式,用唇齿发出「卟哧」声,用来引起对方注意,或者提醒他:有情况、老师来了、快看我等等,总之,这是个暗语。 于乔循声看去,包括正朝她挤眉弄眼。 包括就是开学日打闹的两个男孩之一,包括的性格可以概括成一句话:喜欢漂亮的人。而且年龄不限,从婴儿到少年再到中年阿姨,只要长得漂亮,他就会丧失原则,丢了三魂七魄。 这么说吧,如果有两条路摆在包括面前,一条路上没有好看的人,但是可以安全到家,另一条路上有帅哥哥、美阿姨,但是他们中可能有人贩子,让包括选,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人贩子。 包括整个身子都在门外,双手扒着教室门框,只露一张圆脸。 一双眼黑白分明,眼神明澈,是家境良好、营养均衡的表徵。 于乔和包括对上眼,只见他撅起嘴,眼珠滴熘熘转上两圈,眼神的抛物线落到门外。 于乔猜测,外面发生的事情,可能跟自己有关。 门口的画面,不得不说,难怪她的小伙伴惊呆了。 陈一天和薛老师在一起,他们在说话。 薛老师侧身站着,陈一天斜倚着窗框,屁股靠着窗台,双腿长得没地方搁,斜斜地叉在地上,整个身体倾斜45度。 九月末的东北大地,早有急于归根的落叶,最先褪去葳蕤,点染几分秋意。 薛老师年纪比陈一天大,可此刻,她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师者的庄严气场,倒像两个相熟的、位置平等的,女生和男生。 这世间的一切所谓美,总敌不过一个规律,那便是:刻意营造不如妙手偶得。 陈一天在家里、在奶奶面前、在和于乔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个读大学的孩子。 可他总能在某个机缘之下,漫不经心又恰如其分地,展示出成熟的一面。 脱去稚气,又未被世俗薰染,刚刚好的成熟,在小学生于乔看来,有种遥不可及的美好。 于乔看到这一幕,回想前几分钟,同学们鱼贯而出时,发出的唏嘘之声大概都源自陈一天。 于乔走到二人跟前。 薛老师双手背在身后,跟陈一天聊天的同时,身体微微左右摇晃,看样子聊了有一阵子,气氛也不错。 她看到于乔,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撸了一把于乔的马尾,又微笑着看陈一天:「跟你叔叔走吧,等你半天了。」 陈一天站直身子——他站直了就显得又瘦又高,跟薛老师告别:「那我们走了,跟薛老师再见。」 于乔跟班主任告别,嗓音清脆,几秒之内,把那个「叔叔」消化掉了。 眼前多了两包巧克力威化,陈一天站直身子的同时,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 少年说:「要不要跟薛老师分享?」 于乔把其中一包举到薛老师面前,她本能地接了。于乔又甜甜地补了一句:「老师国庆节快乐!」 薛老师看到于乔落后了,陈一天放缓步子,伸出左臂,揽在孩子的双肩包上,消失在楼梯拐角。 第8章 血泪含悲啼-8 三个人先是乘坐大巴,换乘中巴,最后要乘坐公共汽车,到达陈奶奶以前生活的乡下。 说是公共汽车,其实每天只有两班,上午7:30和下午1:30,这还是近两年才有的,早几年还不通公交。 下午1:30,镇上的小车站安静极了,完全不像国庆节当天。 陈奶奶下了车,心情畅爽地深吸了口小镇的空气。 20世纪末,中国的绝大多数人,只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那几代人里,如果有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很久,后来离开,有幸再回来,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环境的差异,会让这个人比绝大多数人眼界更开阔,心胸更豁达。 几十年后的中国,这种眼界和心胸的差异缩小了。 因为人人都会出走,都会回归。真正困守一处,出生、成长、终老的人,反倒成了稀奇。 陈奶奶属于那个里,心思纯善、眼界开阔、心胸豁达的女人。 陈一天和于乔,在成长中都受到她的影响,难能可贵。 于乔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陈一天童年倒是来过多次,暑假或者寒假,春节或者周末,陈奶奶则怀着「叶落归根」心绪还乡,因此,眼中的景致一般无二,小镇带给三人的三受却各不相同。 她们住在陈奶奶的亲戚家。这家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是陈奶奶的姑姑,迎接他们的是老人的儿子、儿媳,五十多岁年纪,他们和子女共同开了家养鸡厂,住处离养鸡厂不远,房间坐北朝南,一排好几个房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当天安顿下来,隔天就下起雨,出行计划只好取消。 主人家有个小男孩,叫陈奶奶「姑奶奶」,身量比于乔弱一些,也在上小学。 头一天彼此都不熟,小男孩露面也是畏畏缩缩。第二天吃完早饭,那孩子就跟着于乔跑到他们屋来,嘀嘀咕咕的,没一会就混熟了。 陈奶奶跑去跟她的姑姑聊天,于乔有了新朋友,俩人打得火热,陈一天百无聊赖,从抽屉里翻出一台废收音机,对着窗外的光线研究起来。 快晌午,陈奶奶问陈一天,于乔跑哪去了,陈一天也一脸茫然。只知道于乔跟那孩子一起跑出去玩了。 陈奶奶说等雨停了,下午可以上山拣蘑菇了,可是于乔没回来,只好再等等。 于乔正和她的新朋友抓鱼。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可是已经成了朋友。于乔听亲戚喊男孩小石头,小石头带头着她,顺着一条小河岔往下游走,走到小河与大河交汇入,小河的水,在即将汇入大河时干涸了。眼前出现一大片鹅卵石铺成的河床。 河床形成高低起伏的小丘陵,低洼的地方形成水坑,远处的大河缓慢流淌,发出低沉的声音,安静的时候才听得见,小石头一跟她说话,她就听不见河水声了。 俩人在水洼里抓鱼。 小河的水来自山上,是地下水,手伸进去挺凉。但是两个水洼里确实有鱼,一寸长到三寸长不等,全是黑色的嵴背,成群结队地闲散畅游。 小石头见怪不怪,但是于乔有点兴奋。 她在江苏见到的水,除瞭望不到对岸的长江,就是湖或者沼泽,真正流动的小溪,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溪水清澈,奔流灵动,河里的石头、新鲜的落叶,隔着水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水,也从来没见过这种鱼。 于乔的兴奋点在小石头看来不值一提。他让于乔退后几步,站到水洼两米开外,四处撒摸,看到一块人头大小的青石,弯腰搬起来,朝水洼边缘的一块石头砸去。 两个石头碰撞,发出骨头碎裂的声响。 于乔不知道他想干吗,又退后一步,呆呆看着。 青石头滚到一边,碰撞处留下一道白印,像伤疤。 小石头探头去看,于乔也跟着看过去…… 于乔看的是被砸的石头,当然,那块石头上也有一个伤疤。 「快捞啊!还看!」 困惑地看小石头,又顺着他的目光看水里。 水里有两条鱼,一条有手指那么长,泛着白肚皮,漂在水面水,已经死了。另一条沉在水边,努力保持嵴背向上,想要朝深水处游,明显受伤了。 于乔呆立三秒,伸手去抓那条受伤的。 水洼的最深处也不过一尺深,于乔激动得半只鞋都浸在水里,抓了几把,没抓到,那条鱼挣扎着逃到水洼另一边。 「抓那只死的。」小石头「啧」了一声,表示无奈。 死的容易,于乔两只手拼成一个碗,把它盛了出来。 与此同时,小石头半蹲半跪在水洼边,一只手探进水里,在受伤的小鱼身后潜伏。 气氛有点紧张,于乔两只手捧着鱼,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水不断地漏出来,直到小鱼在她手心里干蹦达。 小石头没埋伏多久,水中的手勐的往前一探,实实在在地抓了个满手。 把鱼抓出水面时,小鱼还在挣扎,尾巴从小石头手指缝露出来,东拗一下西拗一下。 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于乔一直在尖叫,手心里的小鱼要被她攥缺氧了。 小石头说,这叫震鱼。 抓鱼的方法有很多,震鱼只是其中一种,因为不需要藉助道具,特别适合小孩儿。 俩人玩开了头,就忘记了时间。 大河刚刚经歷夏季的汛期,河边的柳树丛里沖积了烂木头、碎泡沫包装、破布条等,小石头钻进去,从可疑的白骨和腥臭味中翻出一个塑料瓶,把抓到的鱼装进去。 小瓶子很快装满了,俩小孩又去找新的容器。 于乔抓鱼是无师自通。一开始,她还是看着小石头抓,看了一会,自己就上了手。 她两手一伸进水里,就有大鱼小鱼主动向她靠拢,围着她的手打转,胆大的还游上前来,啄她的手,连小石头都看呆了。 转眼间日头掠过头顶,又向西山斜着沉下去。 俩小孩裤腿卷得高高,额头晒得冒了油,袖子高高地卷着,也全湿透了。 小镇的傍晚始于午后4点多。 太阳西沉,河边的气温率先降了下来。俩小孩挖了无数个水洼,鱼塞满了两个塑料瓶和一个罐头瓶。 小石头开始是显能耐,给于乔示范,于乔后来居上,他又不服气,更加卖力气地抓。 等他觉出河风的凉意,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朝西一望,这下了不得了! 夕阳余晖下,大河水位退了,河两岸的浅水处,银光闪光,全是跳动的鱼! 小石头生于斯长于斯,也没见过这自然奇观。 他慌忙指给于乔看,于乔先跑到近处河岸,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水位退了,全是未来得及逃到深水区的鱼。 再往远处看,河的上游、下游岸边,此岸、彼岸,也全都是鱼。 鱼身光滑,跳起来银光一现,没有跳起来的,在浅水区焦灼地游,搅起了水底的泥,搅起了水面的涟漪,一派热火朝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小石头意识到时间已晚,他需要即刻带于乔回家。 他在犹豫间,于乔已经投入新一轮战斗。 上游水库突然关闸,原有的大河,宽度缩减了三分之一。 在水位退去的三分之一河床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水坑。鱼的种类和大小都刷新了于乔的认识。 她一个水坑一个水坑地拣鱼,小鱼直接放过,大鱼直接扑上去按住…… 她穿着一双白色布鞋,此刻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湿了干、干了又湿…… 她边埋头抓鱼边喊小石头,让他给她找更大的瓶子。 太阳很快沉到西山下,气温也降下不少。 于乔被水和汗浸过的衣物,再也抵挡不了河边的冷风。他们俩周围摆了好几个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油壶,底子已经漏了,只能拧紧盖子,头朝下放着。 俩人四下张望,近处的水坑被扫荡过了,远处的水坑还有很多。 显然,鱼是抓不完的。远处的水坑里肯定还有鱼,只是过了水位骤降的阶段,鱼们适应了,不再躁动地跳来跳去。 俩人停下才觉出累来,不止累,还饿、还冷,还不甘心。 踌躇间,听到远处一声喊——是小石头的爷爷,俩小孩巡声望去,爷爷后面跟着好几个大人,其中就有陈一天。 于乔捧着好几个瓶子,瓶子里面挤挤压压的,装满了鱼,几乎没装什么水。她呆呆地看着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显然,来者不善,看来要挨骂。 小石头也有不祥的预感,但是,他的感觉和于乔略有出入。他预感的不是挨骂,是铁定要挨打了。 此刻,如果有上帝视角,就会看到双方对峙:一方是两个孩子,另一方是一群壮年男人,中间夹杂着一个学生打扮的少年。 两个孩子怯怯的。于乔站定未动,小石头挪着步子往前走,怀里倒着抱个方型油壶,壶底朝上敞开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鱼搅作一团。 大人们停下来,人群里冲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小石头的爷爷。 小石头怀里的鱼更焦躁了。 他三两步跨到男孩面前,飞起一脚,踢在孙子的屁股上。 第9章 血泪含悲啼-9 小石头被抽去骨头一般,腆着肚子飞了出去。怀里装鱼的油壶也没搂住,连鱼带水洒了一地。 于乔抓了一天鱼,看到鱼洒在地上,不能忍。 她放下怀里的瓶子,连滚带爬地去抓地上蹦跳的鱼。 有人上来拉住小石头的爷爷,劝解几句,意思大概是先回家再说、别把孩子打坏了、找到了就没事了…… 于乔眉毛鬍子一把抓,连鱼带草棍儿、沙子囫囵把鱼往油壶里装,小石头被踢得跪在地上,没哭出来,也呆呆地看于乔救场。 有的鱼蹦来蹦去,身上沾满了沙子,逐渐失去水分和光泽,就要没救了,这场面让于乔异常心焦,慌乱间不知道该先救哪一条。 目不暇接时,眼前多出一双脚来,43大脚,系带休闲鞋。 于乔站起来,和陈一天对视,陈一天没有表情,但是于乔知道,此刻他很生气了。 两个大人拉着小石头爷爷,没让他再对小石头动手。 一群大人押着俩小孩回家。 一路上,找来帮忙的大人各自散了。走进院子的,只剩下四个人:于乔和陈一天,小石头和爷爷。 陈奶奶和小石头奶奶都在,屋子里已经开灯了,当真是天色已晚。俩孩子依旧抱着那些鱼,默默放在墙角。 等于乔放下鱼,回过头来,迎面被陈奶奶抱在怀里。 陈奶奶身上有特殊的气味,混合着体味的一丝奶香,室内又温暖,于乔莫名其妙地闷在奶奶怀里哭了。 小石头无计可施,后脑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挺疼的,也不敢哭,无声地咧了咧嘴。 小石头奶奶看了爷爷一眼,接着一声暴喝:「该!」 陈奶奶怀里搂着于乔,忙出言阻止。说都是孩子,玩起来忘了时间,都平安回来了,就没事了。也不怪小石头,别再把孩子打坏了…… 小石头奶奶接着说:「打你都是轻的!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让你去井边,不让你去大河,说没说过?啊?说没说过?」 面对追问,小石头像小鱼吐泡泡一样,咕哝一句:「说过。」 「说过多少次啦?啊?你今天还去!不光自己去!还带着于乔去!」 说着转身去找家什,捞到一把鸡毛掸子,小石头站在地中间,感觉后颈一阵阴风,吓得缩紧肩膀,眼睛闭得紧紧的。 所幸鸡毛掸子没落下来,鸡毛掸子被陈奶奶拦了下来。女主人抹了一把眼泪,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进了厨房。 小石头奶奶端出两碗面,招唿于乔和陈一天来吃,转身又去盛了一碗,给老伴去进屋。 陈奶奶又盛了一碗,叫小石头来一起吃。 下午,大人们集体出动,找了他们好几个小时。 留在家里的陈奶奶和小石头奶奶的晚饭也是随便吃的。 于乔至今不明所以,只觉得面条好香。 宽面条,里面加了蘑菇和葱花,还卧了一个鸡蛋,为了驱寒,还撒了姜丝。 于乔吹了一天的河口风,衣服裤子半湿,又挨了一顿训,嘴里的面条就成了救命粮。 她低头勐吸面条,时不时看一眼小石头。小石头先是挨了一脚,又挨了一巴掌,自知理亏,已经做好抵御暴风骤雨的准备,没想到,两大招之后,是一碗面。这碗面对他而言,和于乔一样,是归属、是福祉、是原谅、是个不错的句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终于有一次,于乔看他时,他也正看于乔。俩小孩交流了一下眼神,于乔偷瞄了一眼墙边的鱼壶,俩人隔着两碗面蒸腾的热气,诡秘一笑。 俩人相视一笑的同时,陈一天「啪叽」放下筷子,转身回了房间。 当天晚上,于乔被河水吸去能量,又吃了一肚子姜丝鸡蛋面,早早就睡过去了。 ※※※※※※※ 陈一天和陈奶奶却没那么早睡,陈一天的态度很明确:不能长期收留于乔,这孩子太野了,不服管,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没法跟于香交待。 陈奶奶也被当天的事吓够呛。嘴上跟亲戚说不急,孩子这么大了,不会有事,肯定在哪玩忘了时间。可是心里哪能那么笃定呢,镇子有口废弃的古井,没遮没拦,以前听说有人掉下去过,镇上的家长都不让孩子去井边玩;几年前还有一家人丢了个五岁的孩子,在巷子里玩着玩着就丢了,据说是有过路的人拿糖骗走的;还有当天俩孩子去的大河,听镇上的传说,七八十年代,有个老太太家里穷,儿女又不养她,自己在嘴上绑了个手帕,跳河自杀了。临死为了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还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河边的树叉上。后来有小孩在河里游泳,说河里有人扯他的腿…… 俩孩子不见了,叫上亲戚们出去找时,陈奶奶心里什么坏事都想到了。一方面是自责,想自己刚回到老家,也没来得告诉于乔几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另一方面也多心,无论孩子有没有事,毕竟轰动了亲戚家和四邻,还是给人添了麻烦;最关键的是,于乔如了事她要怎么跟于香交待? 所以陈一天一表态,她也无从反驳。按说于乔也确实不对,去哪也没打声招唿,这是相安无事,人回来了,要是有什么意外,别说陈家跟于香这层关系,就沖于香故去的父母,出点事也够后半辈子懊恼的。 但是陈奶奶相得周到一些。一来,她觉得于乔虽然贪玩、性子野,但也不是无法管教。平日里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照做,小孩也聪明,可以沟通。二来,于香孤苦无依,现在小家庭又出了变故,走投无路才把孩子送过来,这还不到两个月,就给人退回去,不管什么理由,都有点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的意思。三来,陈奶奶打心眼里喜欢于乔,她觉得贴心,小孩子吃穿花不了什么钱,一起生活还是个伴儿。 第三点她没跟陈一天说,说了好像于乔比陈一天更受宠似的。 最后,祖孙二人达成临时协议:第一,于乔最终还是要送走,这个学期过完就送走,陈一天跟于香去说。第二,陈一天要跟于乔正式谈谈,把条件和要求细緻地说清楚,于乔要想在这住,就得听他的安排,否则就捲铺盖回南方。陈一天还特地嘱咐奶奶,谈话的事,深浅轻重他一人掌握,陈奶奶不要参与。 他们此次返乡没有明确目的。群山环抱的东北的小镇,九十月份,山有山货、水有水景。 採摘、抓鱼、秋收、拣蘑菇……本来有很多活动可以安排,可是于乔当头来了个不小的惊吓,此后的几天,陈奶奶都没敢让于乔离开视线,三个人也没往远走。 陈一天期待的上山采野梨、雨夜抓□□、赶大集,一样也没成行,为了安全起见,陈奶奶只带着于乔走亲访走,还打了两下午扑克。如此玩了几天,打道回省城。 8号开学,6号晚上到家。 陈奶奶对此行很满意,老邻旧友见了不少,比在城里热闹。陈一天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把别扭归咎于于乔这个拖油瓶。 于乔出师不利,受心情影响,隔天的酱焖河鱼也不能让她重振雄风。她怀着对小石头的莫名歉意坐上返城的车。 第10章 血泪含悲啼-10 陈一天一到家就回了自己房间,傍晚似乎给什么人打了电话。 到了晚上,陈奶奶早早睡了,于乔在自己房间玩。她从床底下翻出了好东西,一瓶幸运星,一瓶千纸鹤。 90年代,中学生特别流行送这种礼物,有专门卖的摺纸材料,还有专门的摺纸教程。 幸运星就是用等宽的纸条折成立体的五角星,鼓鼓的,很可爱。于乔床底下有一大瓶,星星是用五颜六色的纸折成的,有的纸还泛着闪闪的光,装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足足有上千颗。 折这么多星星,需要很多时间和极大耐心。 还有一个同样的瓶子,装满了纸鹤。也是五颜六色,同样大小,很是小清新。 于乔吹掉瓶子上的灰,把星星和纸鹤倒在床上。东西放了有段时间,有点褪色,但折的人很用心,边角都很整齐。 于乔用针线把小星星穿起来,为了保持星星的空心立体,手不敢用力捏,要小心地穿……纸鹤也是一样。 床上摆满了一长串的星星,于乔正在穿纸鹤,陈一天出现在门口。在于乔的注视下,他明明站在门里,还吊儿郎当地用中指节敲了敲门,散慢而无节奏。 陈一天心里有盘算,就没注意于乔手上的活计。 他走到于乔床边站定,说:「我刚给于香打电话了。」 于乔听到妈妈的名字,赶忙把床上乱七八糟的星星纸鹤往边上推,嘴上很乖巧地说:「小天哥哥,你坐这儿。」 陈一天这才意识到,床上这滩东西好像是自己的。 他脸色阴沉下来,清了清嗓子说:「于乔,你妈没教你做客的基本礼貌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于乔瑟缩起来,听到陈一天语气严厉:「上次你翻我的书,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是告诉你,别动我东西吗?」 他指着床上的东西说:「我警告过你了,怎么又来第二次?」 看于乔头更低,又接着说:「这些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别人送你的礼物,如果被人翻出来乱扔,你会高兴吗?」 于乔无言以对。 她从床底纸箱里找到的,那纸箱里有几双旧鞋,还有少了一个轮子的汽车玩具,放在这里面的东西,是别人送的礼物?而且,她明明吹掉了瓶子上的一层灰,谁会把珍藏的礼物搁在床底下纸箱里,让它落这么多灰呢?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腹诽,她丝毫没敢反驳。 「你坐这儿!」陈一天指了指床。 自己拉过一把三脚凳,还像上次一样,坐在于乔床边。 床比凳子高,于乔坐在床上,双脚够不着地。陈一天叉开腿,坐在他对面,距离很近,于乔要抬头看他的脸,有点压迫感,只好平视,看到他衬衫的第三颗钮扣。 「我再申明一次。这房间是我以前住的,除了床和你的私人东西,其他的都不要动,听懂了吗?」 于乔仰望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陈一天看着双明澈的眼睛,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唿气,听上去就是一声嘆息。 「这倒是小事,但是你妈把你託付给我们,是她对我……和我奶奶的信任,我要对她负责。前几天找不到你,你知道我们找了多少地方吗?连亲戚都叫来了,如果再找不到就要报警了……」 「我知道了,小天哥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陈一天接着说:「那镇上有一口古井,没有护栏的,我小时候去,奶奶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去井边玩。以前有人掉下去过……」看于乔眼里闪着水光,又继续说:「我们去井边找了两次,就差下井去捞了。」 于乔脸颊红红的,低下头,用拇指背面抹了把眼睛。 「你如果在我们手上出了事——不说死了丢了,就是伤了、病了,你让我们怎么跟你妈说?」 于乔吸了吸鼻子,扭头说了句:「没事。」 「嗯?什么没事?」 「小天哥哥,我是说,我死了丢了,伤了病了,都没事。于香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说着抬起头来,眼泪瞬间煳满整张脸。 陈一天扭头去看幸运星,星星被一根线穿着,从两个角的中间穿进去,从对面那个角的尖端穿出来,每一个都是这个角度穿的,连成一长串。陈一天把搁在自己膝盖上的手紧了紧,重整旗鼓对于乔说:「我给你妈打过电话了,她同意这个学期结束,就接你回去。」 于乔再次和他对视,说不出目光里是喜是忧,能看到的只是困惑。 刚被送来时,于乔压根儿没想过,要被寄养在这。妈妈是她最亲的人,打出生,她就跟妈妈在一起生活,她当然不想和妈妈分开。 这两个月来,于乔心知回家无望,已经适应了。陈奶奶、新学校、东北口音的同学,她都很喜欢。 所以,得知一学期结束又要走,她也没那么欣喜若狂。 陈一天停顿两秒,初步判断了一下,「接回去」这件事对于乔来说,到底是威胁还是诱惑,心里默默理顺了逻辑,接着说:「我跟于香说了,我们也最多收留你半年。在这半年里,你得保证,不能出现上次无故走丢的事,不能结交来路不明的朋友,不能在学校惹麻烦让老师找家长,不能跟奶奶和我顶嘴……」陈一天想了想,把「不能乱动我东西」省略掉,「要不然,我就得把你送走。」 于乔在每个「不能」的后面重重点头,一一表示接受,听到有可能被「送走」,忍不住好奇,终是问道:「送去哪?」 「去哪我管不着,反正要离开这个家。你跟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我们没有义务抚养你,你只能打电话给你妈,还不用能我家的电话,去外面找公用电话——电话号码你不是有吗?」 于乔小脸皱着点头。 「打电话的钱也有吗?」 于乔又点头。 「那就行,号码记住,钱存好,万一你犯了错误,就得立刻走。」 于乔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她是真的担忧,不禁看了眼柜子,那里有她来时背的双肩包。 「到时候,我妈会来接我吗?」 「那谁知道,万一她不来,你就没地方住了,11岁的小孩没有身份证,宾馆也不让住。万一她来接你,你的学籍也转不了,因为学期没结束,你回江苏也没学可上。」 于乔目光放空,居然低低地嘆了口气。 陈一天察言观色,最后总结陈辞:「我也不想赶你出去,毕竟奶奶那么喜欢你。所以,只要你不招灾、不惹事,在我家住到年底是没问题的。」 说完双后一拍大腿,一身,起身欲往外走。 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又回头说:「开学那周的周记,就写你在乡下抓鱼走丢的事,600字,写完先给我看。」 于乔眼神冷冷地看着他,满眼的绝望。 陈一天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再次折回来:「对了!把你那一床废纸团巴团巴,明天早上和垃圾一起扔掉。」 于乔从谈话开始到现在,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坐姿,陈一天声音稍软下来:「铺床睡觉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我抓鱼没走丢。」 「赶紧睡觉。」 ※※※※※※※ 于乔学校要举行趣味运动会,时间就安排在供暖之前的某个周五下午。 于乔报了名,盘算了两天,还是跟陈一天说了,希望他去看她比赛。 陈一天上了个离家的近的大学,没课就回家来。周三下午,于乔放学到家,放下书包,鼓足勇气就进了陈一天房间。 陈一天上身穿着黑连帽卫衣,下身穿了初次见面那条短裤,窝在床上支着腿看书。被褥胡乱堆着,怀里搂着一包薯片,衣服前襟洒满了薯片渣渣,样子怡然自得。 于乔突然进来,他有点慌乱地一个翻身,坐到床边来,把被子卷了卷,坐正。 于乔叫了声哥,语气诚恳地说明来意。陈一天听完问:「必须去吗?」 「不是……」 「那就不去。」 于乔站那不走,陈一天准备滚回床上,继续吃薯片,可是于乔不走,他放松不下来。 「还有什么事?」 「学校鼓励家长参观,而且,我同学都带家长……你不是我的家长吗?」这几句话,于乔一句一顿,最后一句,轻柔低回。 陈一天无奈,问明了时间,答应如果没课就去。 第11章 血泪含悲啼-11 说是趣味运动会,可于乔报了三个没有趣味的项目:铁饼、标枪、4x100米接力。 大部分比赛项目在操场,少数几个比赛场地安排在操场旁边的山坡上。 这所学校毗邻北陵公园和新乐遗址,在一马平川的省会城市,这一带算是难得的有起伏、有绿意。 夕阳下,于乔第三次从干燥的泥土里扒出铁饼。 她已经投了两次,两次成绩都不错,能稳拿第二名。她也不是专业运动员,以前只吃过糖饼,没摸过铁饼。但她对各项田径类运动有天然的手感,铁饼在手,她能掂量到出手的弧度,以及怎么才能运用惯性把它扔得更远一点。 无奈有个身形墩实的女同学也报了这个项目。这女同学她常在走廊里看见,好像是四年某班的,常常见她从身后偷袭别人,扎扎实实地往脖子上一搂,轻轻往后一带,别的同学就乖乖被撂倒了。不是一个吨位,实力悬殊。 目前看来,第一名非她莫属。 因为女子铁饼项目实在冷门,没什么围观群众,有几个无聊的男同学躲在铁丝网后面观战,包括也在其中。 包括眼见于乔前两次投掷动作——差点把自己当作尾巴,被铁饼甩出去,但成绩又有点出奇不意,他看得直乐。 秋叶落,秋草黄,夕阳下的山坡有股子壮士断腕的悲壮气氛。于乔把铁饼别在身后,弯腰…… 突然,裁判说话了。 裁判是学校从其他学校请来的体育老师。他突然说了一句:「你发力的地方不对。」 于乔收了神通,费力地把铁饼抱在怀里。 「来,给我。」裁判站在离她不远处,于乔连忙把铁饼给到这位中年老师手上。 老师掂了掂铁饼,学着于乔上次抛出的手势:「你是这样抛出去的。你这样,不是把铁饼推出去,是把它甩出去。铁饼是从你手的外侧出去的,藉助的是你手臂抢一圈的惯性。」老师右手抓着铁饼,指了指小手指那一侧。 于乔嘴唇有点干,看着老师的动作,确实和自己很像。她心里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俩人对视了,这位体育老师有点得意:「我年轻的时候,拿过市里铁饼冠军。」于乔张大了嘴,表情有点夸张。 隔着铁丝网,包括看到比赛停了下来,裁判在和于乔说话,离得远听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牙舞爪地揪着铁丝网,就差四脚爬上去了。 「正确的姿势是这样——把铁饼往拇指的方向握,出手时,铁饼从这齣去。」他又指了指右手虎口处,「是推出去,不是甩出去。但是推出去的方向要掌握好。这样——」 说着,裁判做了一套投掷动作,行云流水,如果忽略他伸开手臂时,不经意间露出的红秋衣和白肚皮,这动作堪称完美。 果然,他只使了三分力气,铁饼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像一张印度飞饼。 于乔再一次从土里扒出铁饼,她只有一次机会,要转换发力方法,又要掌握铁饼出手的方向。 身形墩实的四年组女孩已经投完了三次,她对其他选手的比赛结果不感兴趣,正在穿衣服,准备离开场地。 于乔谨记裁判传授的动作要领,再次转身、弯腰、翻手腕……铁饼出手的一瞬间,她用食指根部往前推,果然用上了力,铁饼装了推动器,飞出去老远。 两个学生扯了尺子跑去测量——第一名。 于乔深感意外,还没来得及跟裁判道谢,身后有一股强大的推力把她裹挟住,她趔趄几步才站稳,包括——她唯一的观众冲过来,从背后给了她一个拥抱,差点挂到她身上不下来。 「第一!第一!」包括在荒地里转了两圈,边跑还边喊。 陈一天来了。他晃进操场,看到跳高的、跳远的、二人三足的……到处是一小撮一小撮的人。还有啦啦队、观战的,都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眼花缭乱。 他躲着比赛的人群,走上看台,坐在没人的角落。 太阳晒得水泥台阶热乎乎,陈一天坐下就不想挪窝,冷眼看着操场上的吵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主席台时不时有广播:「参加桌球折返跑的选手,到检录处检录。参加桌球折返跑的选手,到检录处检录。」 各类目的检录信息播了四五条,还是不见于乔的身影。陈一天又不知道她报了什么项目,身边往来的人他都不认识。 「薛老师,您喝水吗?」是一位家长。 「噢!谢谢!我不喝。」这声音有点熟悉。 陈一天巡声望去。他和于乔的班主任隔着一个看台出口,出口有斑驳的栏杆,油漆的蓝色已经被晒成了灰色,一摸就掉渣。 薛老师穿了一件深粉色拉链卫衣,在水泥台阶上站着,格外惹眼。 旁边递水的那位,大概是五年二班学生家长。 他绕过看台出口,走到薛老师一侧:「小丫头一定要我来。」 广播里传出女声:「《致短跑运动员》,作者:六年四班朱晓曦。致短跑运动员,你们身似箭,你们心似火,你们挥洒的不是汗水,是青春,你们收穫的不是奖牌,是自信。」 女声稚嫩又高亢,陈一天的话被淹没了,薛老师大概没听清,两人在这首打油诗中静默伫立,只能等广播结束再交谈。 陈一天听着这并不愉快的赞美诗,心想:这种诗我半个小时能写一打。 广播结束,操场上一声发令枪响。 好多孩子和家长挤到看台最前面,扶着栏杆往下看。 薛老师和陈一天也跟着看过去。 操场的跑道被人为分成四段,每段站着一排运动员,发令枪响,第一排已经涣散了,看台上加油声随即响起。 转瞬之间,第二棒也涣散了,第一名和第二名距离很近,与第三名拉开很远距离。 陈一天发现薛老师很紧张,大概有点近视,觑着眼,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跨下一级水泥台阶。 陈一天也跟着走下来。 第三棒是弯道,原本领先的那一组在内侧跑道,虽然第二名拼死提速,终究不占地利,被落了五米开外。当她跑到第四棒跟前,脚脖子明显软了一下,递棒的动作就缓了一些。 第四棒往后跨一步,稳稳接住落下来的接力棒,调整重心,重新起跑,窜了出去。 接力比赛分高年组和低年组,高年组的比赛,远远看去,身形高矮都差不多。 尤其是女孩子,腿上套着麻袋一样宽大的校服,窄窄的肩膀,后背别着宽宽的白底红字号码牌,站在看台上,大概只有亲爹亲妈能认出来。 饶是如此,第四棒的女孩子也格外惹眼一些。她起跑并不快,几大步迈出去,胜似闲庭信步。 领先的那一组第四棒绝尘而去,她也没有奋起直追的意思。 观众都不淡定了,有必胜的吶喊,有懊恼的嘆息,大人和孩子的声音汇成一锅粥。 1998年,新乐小学秋季趣味运动会,高年组女子4x100米接力赛,最后一棒出现了惊天大逆转。 前三棒屈居第二的五年二班,在第四棒跑到1/3处时,女选手于乔奋起直追,以加速度超过第一名,冲过终点线,并且,在终点线后又跑了50米,速度才慢慢降下来。 全场沸腾。 陈一天在喧嚣中呆立着,眼看薛老师转过身来,泪光莹莹看着他,说了句什么,看他没有反应,扭身消失在看台的出口。 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五年二班的同学和家长,他们的欢唿声里,偶尔夹杂着于乔的名字。 他是在于乔加速后,才认出她来的。 「动如脱兔」说的正是他看到的景象。于乔的身高在比赛选手里并不突出,但是她跑步的姿势是天然的,没有矫饰的成分,也没受过专业训练,毫无技巧,她仿佛是用人类本能在奔跑,所以,陈一天看到的女孩,首先是悠扬的、自如的、舒展的。 30米后,于乔脖颈稍微较上了点劲,腿上的交替就快起来,眼看与领先先手的距离越来越短,场下的惊唿声四起…… 对手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反超,心中一紧,身体自然紧绷起来,赶忙加速,头后仰,双腿紧捣腾,效果不明显。 于乔原本在她的余光里,转瞬间,就跑到她前面。 这一刻对于乔而言是静止的,她反超后,时间又流动起来。她就保持着舒展的姿势,跑过了终点。 陈一天认出于乔的同时,也认出了操场上、看台上,所有于乔的同班同学——五年二班的同学们喊破了嗓子…… 薛老师走到她们班的人群里,马上有女生扑进她怀里。还有几个女生向终点方向跑过去——于乔迎着夕阳,正从终点慢悠悠地往回走。一群女孩子把她围住,陈一天又找不到她了。 傍晚的风变凉了。他回过神来,发现看台上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接下来是800米的比赛,广播里又播了一首歌颂800米运动员的诗,依旧无逻辑、无对仗,写得跟小学生作文似的。对!可不就是小学生作文嘛! 于乔自始至终没看见她的小天哥哥,她只是凭本能跑了个接力赛,却意外地受到众人追捧,小姑娘被胜利沖昏了头脑,正找不着北。 陈一天走进人群,递给于乔一瓶水。水瓶子杵到于乔眼前,她接了过去,才顺着手臂看到陈一天。 前一秒的女王于乔,顿时有点羞涩,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沖陈一天笑了一下。 陈一天脱掉自己的拉链卫衣,隔着几个同学扔过去,卫衣刚好罩在于乔头上。「捂上点儿,一身汗,吹风该感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接下来是乏善可陈的颁奖仪式。操场上的人逐渐散去,看台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垃圾和空瓶,广播里的赞美诗总算是停了。 于乔领了三块奖牌:女子铁饼冠军、女子4x100米接力(高年组)冠军,女子标枪冠军。 二人往家走的路上,陈一天问她累不累、冷不冷,她摇了两次头。小姑娘今天受到意外的追捧,她头顶都冒热气,哪里还顾得上冷。 陈一天问她,另外两个奖牌是怎么回事,她说铁饼比赛,裁判教她了,她按照裁判讲的要领扔了个第一。标枪比赛,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她的枪有一根扎到地上了,把沙地扎出一个小坑,其他同学都没有坑,标枪都是枪着躺下的。 陈一天心想:这运动会也够扯! 第12章 血泪含悲啼-12 经此一役,于乔一战成名。 她为五年二班拿了三块金牌,抵全班男生拿到的金牌总数,此后的好几个月,她在学校受到了更多关注。 但她的生活重心不在「经营人设」,她惦记着陈一天的提议。 陈一天说要带于乔去他学校玩。 秋末冬初的一个周末,于乔迈进了东北工业大学的小西门。 这所学校几十年前叫东北工学院,后来合併了本市几所机械类、工业设计类学校,改名东北工业大学。 这名字毫无气蕴,校园风景也无法媲美二流、三流的文科类院校或综合类院校。 可这所学校的名气却是响噹噹。有多位响誉中外的院士出版这里,毕业生占领了国内的航空、航天两大领域,与北京某所高校、上海某所高校分庭抗礼。 在国内的航空领域、航天领域,东北工业大学已形成一股无形的势力,这种「校友」的关系网不可小觑。 下了公交车站,走到小西门,要步行穿过一个开放的老旧小区。 全是80年代的灰败建筑,五层小楼,小区几乎没有物业,是东北工业大学的教职工家属区。 于乔系了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围巾,带大雪花图案的红色毛衣,很喜庆。 外面罩了棉服,因为她瘦,棉服有点空荡荡。 这身行头都是新买的。 于香寄来的包裹里有几件厚衣服,都是于乔去年穿的,她今年长得快,衣服全小了。 陈奶奶给她买了这一身,从里到外换了新的。 于乔本不想让陈奶奶破费,陈一天说钱是于香出的,她走之前留给他一千块,让他帮于乔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上午十点半,小西门——这是陈一天和于乔约定的时间、地点。 十点二十分,于乔提前到了,陈一天也提前到了。 于乔一路上再三确认路线,加上走得急,鼻尖渗出细密的汗。 小西门其实并不小,有一扇对开的大铁门,只是常年关闭,只开放侧面的小门。 小门只容一人通过,两侧立着方形水泥墩子。陈一天站在门外,靠着水泥墩子,棉服外套拉链也没拉,露出里面一件薄薄的浅色t恤,牛仔裤。 陈一天很少穿浅色,这个浅色t更像是寝室里的随意打扮。 「冷不冷?」 于乔摇头。 「啊,找到了,还担心你坐过站呢!」 晨光遍洒,小西门人流穿梭,现世安稳。 于乔问道:「哥,你带我去哪?」 「先去食堂。」 「我吃过饭了。」 「我还没吃呢!」 于乔恍然大悟,他如果不跑步,是肯定不会早起的。他应该是起床就来接她了,这个时间去食堂,吃的算是早饭还是晚饭呢? 于乔跟陈一天委婉表达过,想去小天哥哥的大学看看。 对于乔的意愿,陈一天之前都置之不理,架不住陈奶奶帮衬,也总让陈一天带于乔去「见识见识」,加上运动会后,陈一天对于乔有了些微好感,野兔子奔向终点的画面,也可谓热血沸腾了。 于是,陈一天赶上个没事的周末,就把于乔叫来了。 东北工业大学有好几个食堂,工科院校,给食堂起名都简单粗暴: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还有一个教职工食堂。 一食堂是全校最大的食堂,离小西门也最近,二人进了食堂,不到十一点,还没开餐。 一路上,于乔两只眼睛简直不够用。 虽然这所学校没有文艺气息,可百年老校,自带沧桑。 从小西门到一食堂的路上,古树参天,落英满地。 有步行或骑行路过的学生,于乔都盯着人家的背影,追随老远。 他们都是大学生啊?他们在小学里排第几啊?他们都好有朝气啊! 陈一天揪住于乔的脖领,把她提上人行道,身后两个滑轮滑的同学唿啸而过。 「看什么啊!看路啊!」 轮滑碾过的声音让于乔缩了缩脖子,终于老实了一点。 这个时间,早餐收了,午餐还太早。 陈一天走在前面,于乔挑开军绿色棉门帘,呆呆地站定。 这就是大学食堂啊!这食堂好大啊! 在陈一天眼里,这无非是个吃饭的地方。虽然没开餐,空气里飘着食物残留的味,谈不上香。 食堂窗明几净,打扫得很干净。可这菜味是渗入一桌一椅的,就像一位经常用香水的女人,就算哪一天没洒香水,她还是会散发出同样的香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整个食堂有几百张桌子,没开照明灯,二人选了靠窗的位子坐定。 桌椅大多是深绿色,有几桌明黄色和海蓝色。一桌四椅,用很厚实的l型铁条焊接,可以整体移动,但是桌子和椅子之间的距离是固定的。 点餐区还没摆上食物,头顶的玻璃橱窗贴着红色标语:「珍惜每一粒米」「文明守礼」之类。其中一个标语,应该是「排队礼让,讲究文明」。 不知道谁把「究」字那个「九」的尾巴抠掉了,乍一眼看去是「讲穷文明」。 全市都刚刚供暖,阳光晒得人懒洋洋。 于乔学着陈一天的样子,脱掉外套。 陈奶奶买的毛衣织得很密实,只穿毛衣也觉得微微发热,她又把袖子往手肘处推了推。 「你这怎么了?」 陈一天背对着阳光,目光盯着她的左手小臂看。 于乔刚撸起毛衣袖管,手臂内侧有一处淤青。 阳光下,淤青没那么惹眼,一侧边缘发紫。 于乔也低头看过去:「啊……不知道,好像撞哪儿了。」 陈一天看于乔有点不好意思,把袖子又往下抻了抻,他就别开眼,不再看了。 他捞过搁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不知道从哪个兜里夹出一张饭卡来,轻松地扔到桌上。 「一会爱吃什么自己去点。」 于乔连饭卡都没用过。 「哥你吃什么?」 陈一天想了想:「我吃麻辣烫。」说着朝食堂深处一指:「在那边,你先去点好,再买你自己的饭,再回去取麻辣烫。」 油浸菠菜刚做好,用长方形盆端上来,放在不锈钢水槽里。水槽下面放了温水,起到保温作用。 其他的菜也陆陆续续上来,穿白衣戴白帽的打菜阿姨冷着脸忙碌着。 于乔点了一份油浸菠菜,又点了一份菠萝咕咾肉,银光锃亮的方形餐盘,被红红黄黄绿绿占满了,新出锅的菜,看上去很有食慾。 麻辣烫在食堂最深处的拐角,独立在点菜区之外,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是位40多岁的大姐,也穿着一身白衣服,脸比刚才那位还冷。 第一个顾客是个小女孩,肯定不是常客,她拿了个不锈钢盆走出来,大喊一声:「都要什么?快说!」 于乔:「啊?」 「要什么菜!快说!」第二遍,嗓门儿更大了。 于乔慌张地往远处瞅了一眼,陈一天坐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神色泰然。 她一咬牙:「这个——还有大白菜、茼蒿、油菜、冻豆腐、香菇、豆腐皮……」 选择有很多,她闭着眼睛点完,大姐穿着一双雨靴,她话刚落地,就迅速伸过去抓一把,扔进盆里,于乔点完她也拣完了。这是个节奏感很强的大姐。 于乔手里端着餐盘,等大姐转身进屋烫麻辣烫,她才想起来把餐盘送回座位。 陈一天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于乔放下餐盘,转身欲走,陈一天才补充道:「多放点辣。」 于乔依言照做,端回一碗飘着红油的麻辣烫。 两个人都吃得有点撑,等他们起身要离开,食堂的人才开始多起来。 「下午去哪?」 「约了人,两点打篮球。你先陪我回寝室换衣服?」 「好。」于乔今天很乖。 于乔今天真是开眼!东北工业大学的篮球馆也有年头了,地板经年未换,泛着陈旧的光泽;从宿舍通往篮球馆的草地上放了一架战斗机,远远看去很是威武,走近一看,没有起落架,没有轮子,飞机是肚皮贴地的,油漆剥落,锈迹斑斑。 陈一天看于乔对飞机感兴趣,就顺嘴多说几句,说这架飞机是学校与中航工业合作研制的,用了俄罗斯的技术,曾经是国内最先进的军用战斗机,不过摆在这的只是一个飞机壳子,里面的发动机和操控都拆掉了。 陈一天只是照实叙述,小迷妹却听得如痴如醉。 打篮球的是陈一天系里的同学,于乔的人脸识别能力极差,几局半场打下来,陈一天以外的人,于乔一个也没记住。 在陈一天寝室,有一个细节,于乔注意到了。陈一天寝室没人,8张床,分上下铺。于乔坐在陈一天的下铺,看他从自己的衣柜里掏出背心短裤,又从床底下拎出一双篮球鞋。 他把鞋换上,把背心短裤搭在肩膀上,对于乔说:「走吧!」 于乔问:「你不换吗?」 陈一天说:「到馆里再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榜,今天起双更到存稿发完。 结尾部分还在认真写,不会因为没有榜煳弄。 所以存稿用完可能恢復日更,见谅。 忽然珍惜文下诸位小主了,谢谢你们留评,让我相信我不是单机。 第13章 血泪含悲啼-13 篮球馆两侧有两排凳子,跟食堂的一样,每排连在一起,分不开。 于乔跟着陈一天走进来,已经有人在投篮,鞋底蹭在地板上的声音很特别,吱吱吱。 他面前一个男生正在换裤子,隐约露出秋裤。陈一天回头,跟于乔说:「你就坐这儿等我。」然后在换衣服的男生后背重重拍了一下,说了句什么,那男生嘴里不干净,说了句「操」,又把裤子提起来,拿着准备换的衣服,回头看了于乔一眼,跟着陈一天走到远处的篮球架下面去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于乔先是坐在门口附近,陈一天打了两局半场后下场喝水,看到于乔还坐在门口,示意于乔走到他那边去。 于乔不懂篮球,她的目光只追随着人群中的陈一天。 陈一天下场,弯腰提起矿泉水瓶,仰脖干掉半瓶,然后拧上盖子,随意甩到场边,动作大开大合,都看在于乔眼里。 她也看见陈一天环视场地四周,找到她以后用手势示意她过去。 球打到下午四点多,陈一天和几个人换了衣服,说要找地方吃饭。 其中就有穿秋裤的同学,还有一个男生提议叫上谁谁谁,于乔跟在他们后面,没听清人名,但看几个男生的反应,估计是女生。 几个人刚打完球,浑身冒着热气,走进小西门的一家小饭店里。 饭店只有一层,只在最里面有一个包间,刚好空着,一行几人坐了进去。 菜刚上了一半,路上提到的谁谁谁到了。原先叫她的男生赶忙起身,把她让进去坐,刚好坐到于乔旁边。 不得不说,这位姐姐长得挺漂亮。黑长直发,长度及腰,穿了件宽松的v领毛衣,掩住腰臀的曲线,可身高和清瘦的脸彰显了骨感程度。 她边落坐边「咦」了一声,夸张地歪歪头,看了于乔一眼。 于乔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种场合她没经歷过。 某男生连忙介绍,说是陈一天的妹妹,骨感美女「噢」了一声,挑起眼眸望向陈一天。 陈一天没作表示,倒是秋裤男发问了:「我说老陈,你爸你妈偷摸给你生了个妹妹?」 陈一天:「滚!这是我亲戚家孩子。」临时想说:「我表姐家的。」又觉得乱了辈分,干脆闭嘴。 骨感美女伸出两只骨感的手,拆掉面前的餐具包,把拆开的第一套摆到于乔面前:「你几岁了呀?」 于乔对着餐具行礼:「谢谢!我十一岁。」 同席有个学长,听聊天今年大四,吃饭时讲了几家用人单位到他们宿舍招人的事。说他们才刚上大四,就有用人单位直接杀到宿舍,拿着企业介绍和招聘条件,挨个游说,让他们跟单位提前签订就业协议。 还说让他们问问身边同学,这个专业的男生,只要原意来,他们都愿意接收。 几个大一新生觉得新奇,纷纷问那有人签吗,大四学长说,他们宿舍的六个人都说要考虑考虑,毕竟大四才刚开始,大批量的校招还没开始,到下学期,学校也会推荐好的职位,谁也不想这么早就定下来。 有人问待遇怎么样,学长说了一个数字,于乔觉得相当可观。 饭吃到一半,秋裤男掏出一包烟,分给在座的男生。 大四学长接了,坐在骨感美女边上的男生连连摆手,秋裤男也没勉强,「嗤」了一声,直接把烟扔进陈一天怀里。 骨感美女端坐,目光随着烟的弧线,飘到陈一天那边,眼看陈一天接住烟,过滤嘴朝上,在桌面上墩了墩。 等秋裤男生准备给他们点火时,骨感美女保持端坐的姿势,无根无由地说了句:「你也不许抽。」语声缱绻,情绪似有又无。 秋裤男愣住,这烟他点是不点? 她旁边的男生连忙道:「陈一天你别装,你不是醉烟吗?」 美女疑惑地看向他,似乎没听过「醉烟」这个词。 男生补充道:「小诗你不知道,刚开学时,陈一天跟着我们寝室老大抽了一棵,一棵就撂倒,趴了一下午。」说完得意地看陈一天,说的是事实。 陈一天把烟墩了半天,被揭了老底也不恼,无奈地笑了笑,把烟别在了于乔耳朵上。 ※※※※※※※ 陈一天的父母,思路和行动都领先于他们那一代人。 那个年代,在辽宁省的好几个城市,都有以城市冠名的大型重工业企业,比如钢铁厂、冶炼厂等。与陈一天年龄相仿的小孩,都羡慕那些父母都在x钢的双职工家庭,那种优越感和社会地位,连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都不能比。 陈一天的父亲也有进x钢的机会,因为长得高大伟岸,说媒的人选里,也不乏x钢、x矿的厂花。但他最终还是自由恋爱,跟陈母结了婚,又阴差阳错做起了生意,先是小打小闹在渖阳,后来为了省去奔波的成本,也为了接更大的生意,就带陈母转战了浙江,一干就是好多年。 陈家奶奶对子女本就採取「散养」策略,不拘务必如何、一定怎样,没想到,陈一天父母的营生在当时「不入流」,却意外地躲过一场席捲东北的下岗潮。 1998年,渖阳的社会生活变革已经开始。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裁员行动。因为当时的绝大多数国企,都是用相当低的待遇和较高的福利来养活自己的员工,这相当于签订了一份永不到期的合同,俗称铁饭碗。 突然出现的「下岗」「分流」等词彙,让怀抱「铁饭碗」的人不解,企业不养我们了,不给我们开工资了,我们去哪?干什么?怎么生活?这种观念的冲击、生计的无望,真的影响了一代人。 那年冬天,很多家庭陷入无望,很多人挣扎困惑,很多眼泪和沮丧还有无力,若有似无地瀰漫在这座东北工业重镇。但是陈一天家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于乔运动会摘得数枚金牌、陈一天大学生活欣欣向荣,陈家奶奶乐此不疲地研发家常美食,进入十一月份,城市开始供暖了,元旦说来就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陈一天的父母要回来,和祖孙三人一起过阳历新年。 陈一天颇感意外,以往他爸妈只在春节回来,匆匆来匆匆去。他高考、升学那么大的事,他爸他妈也只是分别打了电话,连鼓励都是流于表面的。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好多同学家长都办了升学宴,请同学、请班主任老师、请亲戚朋友,可陈一天谁都没请,他爸妈连提都没提,估计把这事忘了。 12月30号,于乔放学回到家,家里多了两个人——看样子,他们也刚进门不久,陈父在陈一天房间站着,陈母和陈一天并排坐在床上,陈母把陈一天搂在怀里。由于陈一天坐得很正很直,看上去是陈母挂在陈一天身上。 陈家厨房里,锅铲碰撞之声格外隆重,隐约有鱼味、酱味、甜味、油味,混合着飘出来。 于乔背着双肩包,愣愣地站在陈一天房间门口。她在犹豫:是直接进去打招唿?还是放下书包? 从于乔的角度看去,陈一天没有与父母有来有往地说话,他只是听着,似乎已经听了很久,听进去多少也不好说。 于乔愣神儿的工夫,陈一天从陈母、陈父中缝隙看向她:「进来!」 于乔得令,背着双肩包走进去。 陈母穿了一件土黄色羊毛外套,头髮盘在脑后,保养得宜,表情略带商人的客套:「是于香的闺女吧?」 陈母的洋气,于乔当然看不懂。这件羊毛大衣价值几何暂不论,单就款式,穿到20年后也依旧不输,颜色么,肯定不能叫「土黄色」,应该叫「咖啡色」「焦糖色」「卡其色」才对。 「舅妈!」于乔迅速确定称谓,又转身和陈父打招唿:「舅舅!」 陈父刚才正说着什么,陈一天把于乔喊进来,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他打量于乔,问于乔几岁了、上几年级了、生活还适应吗等几个问题,他们对话的时候,陈一天和陈母都沉默着。 于乔放下书包,去厨房要帮陈奶奶干零活,陈奶奶递给她一头蒜,让她剥好砸成蒜泥,于乔领旨,开始着手掰蒜。陈母随即走了进来。 她已经脱下羊毛外套,里面是一件藕粉色的羊绒毛衣,缀着亮钻。 陈奶奶说:「不用你!你俩坐了一天车,赶紧歇着。于乔帮我弄完蒜也出去。我自己有安排,你们在这反倒捣乱了。」 陈母扫一眼厨房角落,发现一把蒜苔,她就蹲下去摘蒜苔。边摘蒜苔边找话题,问了陈奶奶几个老家亲戚的近况,这几个亲戚都与陈奶奶交好,陈奶奶如数家珍。 聊完了亲戚,陈母又放下摘好的蒜苔,站在陈奶奶身边看她切菜。继续找话题:「妈,我记得您做过一个白菜肉丸子……」 陈奶奶随口哦了一声,下刀速度未停。 陈母接着说:「我一直记得那个味道。您能再给我做一次吗?」 陈奶奶思维一顿:「什么白菜肉丸子?」 于乔插嘴道:「奶奶,是佛手白菜。」 陈母忙:「对对对!是佛手白菜!是叫这名!我记得白菜包着肉,像弥勒佛的小胖手儿。」 说着和于乔对视,获得了认同,于乔笑了下。 吃饭还是在陈奶奶的房间,菜陆续做好,陆续往桌上端,于乔来往端菜时,用眼角余光扫了几眼陈一天父子。 他们爷俩的姿态没变,陈父大概在问他学校的事,陈一天老老实实地答话。 期间,陈父的大哥大响了几次,他接电话也没迴避陈一天,在地上画着小圈儿,走来走去,讲电话的语气跟刚才交谈的语气明显不一样。 第14章 血泪含悲啼-14 团聚的第一顿饭,于乔驾轻就熟地摆筷子盛饭,她了解奶奶的习惯,逢年过节也要喝上一小盅。一家人坐上桌,陈父举杯,说了几句吉祥话,于乔、陈一天端起果汁,陈奶奶端起小酒盅,看向陈一天的妈妈,陈妈妈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扒了口米饭。 陈奶奶没作声,轻轻地与众人碰杯,各自抿了一口。 陈父找个机会对于乔说:「你妈给我打过电话啦,还说特别不好意思,让你过来住。我当时就跟她说,她就和你姑姑是一样的,我妈当她是自己亲女儿,你就是她亲外孙女儿!所以千万别见外。」 于乔放下筷子,聆听教诲,连连点头。 「在这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装假!」说着,往于乔碗里夹了一大块鸡肉,瞬间把于乔的碗口给罩满了。 陈一天接着说:「于乔没装假,爸,关键是您!您也别装假!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说着看陈奶奶,两人诡秘一笑。 吃完晚饭,于乔回自己房间,听到陈母和陈奶奶抢着洗碗,厨房里又是一阵水声和碗碟碰撞声。 接着,陈奶奶进来,径直去打开柜门,把其中一床锻面被子往外拽。 边拽边说:「乔乔,你这几天跟奶奶睡。」 于乔立马明白了,抱起自己的被子,去陈奶奶房间。 陈母跟在于乔身后,欲言又止。 到陈父站在过道,目光越过于乔头顶,似乎和陈母对视了一下,不知其意。 于乔干脆得落地睡到陈奶奶床上,陈奶奶也干脆利落地重新布置好于乔的床。 期间,陈一天的父母都游走在房间门外。 陈父电话又响,他迅速地接了,于乔躺在陈奶奶床上,感觉他接电话时仍旧走来走去,把走廊到厨房的路走了两圈,讲电话的声音比前几次还大,说「我刚好回渖阳了。」「那就今天晚上吧!」「行行行!没事没事!」「我马上出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等陈奶奶走出于乔房间,陈父在走廊里截住她,说自己今天晚上要见一个人,要谈事情,可能会到很晚,让「你们」早点儿睡吧。 1998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家家掌灯,户户摆宴,欢乐祥和迎新岁,这种气氛暂时掩盖了暗涌的集体不安,载人们沉入更深的夜,期盼新一年的清晨。 陈父彻夜未归。 当晚,睡眠质量最高的当属于乔,陈父关门声响后,陈奶奶回到自己房间,关灯、就寝。 于乔在陈奶奶的一声嘆息中倏然睡去。 陈母等陈奶奶房间灯灭,轻轻推开陈一天房间的门。 陈一天还没睡,躺在床上看书。 陈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目光黏住自己的亲子儿子,表情平静,心潮起伏。 这几年来,母子每年只见一两面,每次见面,陈母都觉得陈一天变成另外一个人。 男孩子个子蹿得快,尴尬的变声期一过,人也变得更加沉默了。 高中最后一年,学业紧张,她一顿营养餐也没给儿子做过,高考也没出现在考场外,选学校、选专业,都是陈一天自己拿主意。 陈母陈父只管人前吹嘘这个学霸儿子,可陈母觉得,这个儿子离她越来越远了…… 陈一天目光移开书,举着书问他妈:「有啥事吗?」 陈母笑笑,说:「没事,睡不着,来看看你。」 问他看的什么书,陈一天答:「专业相关的。」 陈母探了探身子,伸手够到陈一天的头髮。 他长时间窝在床上,髮型已经乱了,陈母的手抚上去,髮丝坚韧而有弹性,手指间带着头皮的温度。 「你小时候,头髮特别稀、特别软,听人说,剃光头会让头髮浓一些、黑一些,我们就一次一次给你剃。可直到你上小学,头髮还是黄黄的、软软的。」 陈母收回手:「什么时候变这么硬了!还这么黑,这么厚。」 陈一天放下书,做好与母亲交谈的准备。他身体往后挪,后背靠到墙上,双腿屈起,双臂搭在膝盖上。 陈母再一次感嘆,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成了长胳膊长腿的少年。 「今年生意好做吗?」陈一天问他妈妈。 「还行。今年你爸老往广东、深圳那一带跑。还是南方人心眼儿活分,我早就建议你爸弄的汽车配件,那边人已经做了两年了,你爸今年也开始做,这是个商机,也是个趋势,估计未来几年都会不错。」 陈一天听着,没作声。 「小天,学习苦不苦?高考怕没怕?」 陈一天轻扯嘴角,笑了一下,挠了挠头:「苦啊,高三都苦,哪有不苦的。」 陈母问:「高考那几天,奶奶陪你去考场了吗?你一个人去的?怕了没?」 陈一天稍微提高音量:「哎哟!妈!我是进考场,又不是进局子。到那一天,一切全凭实力,全凭本事!怕有个毛用!」 陈母意外儿子的这番话。「那……你的同学,都有家长陪着吗?」 「嗯,大部分有吧。有的同学不让家长去,家长非要去,大太阳底下晒着,一点忙帮不上,白白增加心理负担。」 陈母低下头,半天没说话,似乎屏住了唿吸。过了一会儿,肩膀微微抖动,长吁一口气,低声啜泣起来。 陈一天诧异了,连忙坐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母亲的肩膀上,手下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你小的时候,咱们住在镇上,当时院子里住了好几户,那时候邻里关系好,院子里的几家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有一天你爷爷奶奶去菜地干活,有一家办丧事,我和你爸去帮忙,留你自己在家。 「晚上我们回来,一进屋,发现你不在。就想着,是不是跑隔壁姚大娘家去了,当时也没着急,去姚大娘窗下喊,屋里没人,姚大娘也不在。又去别家找……把院子里几家都找遍了,都说没看见。这下我跟你爸就急了,邻居也跟着急了,赶紧满街吆喝。 「我记得当时是夏天,眼看天都擦黑了,那得有晚上7点多。我当时倒没哭,但是浑身发软,腿都没劲儿了,越想越往坏处想…… 「后来,有人说屋后面有个工程队,在修路,搭了临时板房,晚上也有人吃饭有人住,说不定在那。 「我跟你爸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赶紧往那个活动房跑。等进了屋,人家已经开了灯,正在吃饭。也没个正经桌子,几个板凳拼在一起,几样炖菜摆在上面,大伙围着板凳吃。你的小脑袋就在那堆人里。」 陈一天想了想:「这段怎么没人跟我说过?」 陈母说:「你奶奶不在家,没回来,这事只有我和你爸知道——你爸一把把你从饭桌上拎起来,我上前就给了你一巴掌。」 「够狠的。」陈一天笑嘻嘻地看着他妈。 「打完我就后悔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家里头没人,跑到工地上玩,到了晚饭时间,饿了,就跟他们一起吃了。你挨了一巴掌,嚎了两声,然后挣脱你爸,继续回到人堆里吃饭。 「干活的人都认识你爸,阻拦不及时,只好劝。你哭过了倒没事了,边吃边说:『我今天晚上在这吃啦!你们回去吧!』」 「工地上吃的什么啊?是好菜吗?」 「好什么好!白菜炖豆腐,炖得过了火候,烂成一盆稀煳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母亲吸了吸鼻子,想到这一幕委实好笑,眼泪也止住了。 陈一天了跟着笑,好像讲的不是他,是别人家孩子似的。 当晚,娘儿俩东拉西扯,聊到了12点。两人互相哄着聊天,都抢着聊对方爱听的,和谐融洽。 最后,陈母说已经这么晚了,还是睡吧。亲自帮陈一天整理床铺,其实床单很平整,也不用她整理什么,但她还是认真地用手抚了一遍,把被子末端捲成一个筒,这样脚伸进里面不会透风,看着陈一天钻进被子筒里。 最后,陈母对陈一天说:「小天,妈妈这大半辈子,还算顺遂,也没什么遗憾。我后悔的几件事,都跟你有关。小时候打你那一巴掌,我现在想来就特别后悔。今年你高考,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儿,我当时但凡坚决一些,也就回来了。像你同学说的,虽然当妈的进不了考场,也不能帮你多得一分,但我站在考场外面,和其他家长顶着太阳晒,往后这一生,我也就不会遗憾了。」 「妈妈以前总想着,你还小,我先忙自己的买卖,以后再多陪陪你。这想法持续了20年,可惜,没有以后了,20年过去了,这20年里,我老是缺席,现在,你20岁了……」 「你像于乔那么大时……哎!我如果是于香,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把于乔丢在这里。」 陈一天眼皮有点打架,自打记事起,他第一次和妈妈聊了这么多。这最后一番话,陈一天也不知道如何回应,陈母也不需要他回应,是她自己在自言自语。她说完,关了灯,轻轻走了出去。 陈一天忍着睏倦目送她离开,房门透进的光越来越窄,陈母闪身出去,留下一室浓重的黑暗。 第15章 血泪含悲啼-15 祖孙二人吹干头髮,带着一身热气,走进冰天雪地,有说有笑地回了家。回到家,陈奶奶把二人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于乔准备仔仔细细地把二人用的搓澡巾再洗一遍。 两人在卫生间里又聊起搓澡的事,陈奶奶说:「你这肉皮子太嫩了!以后就只抹香皂,别搓了。」于乔说:「没事,我也没觉得疼。」陈奶奶又说:「就算不疼,可一道一道的檩子,肯定对身体不好。」 聊天内容被陈一天听去。晚上,陈奶奶熄灯就寝后,陈一天悄悄把于乔叫到他房间,问她:「今天白天洗澡是怎么回事?」 于乔没想到他问起这个。 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回了「没什么事」。 陈一天突然又问起别的:「上次磕伤的地方,现在好了吗?」 「啊?好了。」说着撸起秋衣的袖子,走近一些给哥哥看。 于乔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灯,手臂上是自己的影子,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她就蹲下来,把手臂搭在陈一天床边。 陈一天伸出右手,抓住她的手腕:「呃……淤青确实没有了……但是……」 说话的同时,他左手绕到于乔身后,突然掀起她的秋衣。秋衣下摆被整个提起,秋衣反罩在于乔头上,如果再稍一用力,秋衣就要被扒下来。 于乔一只手臂被按在床边,挣不脱,头被秋衣罩着,整个后背裸露在外,嵴椎的骨节清晰可见,样子甚是滑稽。 陈一天看到于乔后背的景象,唿吸一滞。大片大片的紫红,边缘斑斑点点,是出血点。几乎绵延成一大片,覆盖住小姑娘的整个后背。 陈一天手上缓缓松了劲儿,于乔才挣脱,站在地中央,无头苍蝇一样,自己撕扯着把秋衣又穿回去。 「看什么看?我要好说好商的,你能乖乖把衣服撩起来吗!」 于乔脸有点红,眼圈也有点红,她刚洗完澡,皮肤很干净,也很光滑,但这成片的血印,太让人倒胃口。 「以后别人问你什么,就一五一十地回答。你这叫没事啊?!」 于乔喘了两口粗气,她被偷袭了,又被先发制人教育了一番。 陈一天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都这么晚啦!回你屋睡觉去!你的事今天先这样,等睡醒了明天再说。」看她站着不动,眼看要哭出来,「快走。站地当间儿不冷吗!」 ※※※※※※※ 陈奶奶60多岁,在同龄人里算身体很好的。但上半年有一次□□异常出血,她当是痔疮之类的,又不疼不痒,就没当回事。 元旦刚过没几天,上厕所时,又发现有点出血,这次奶奶非常肯定,不是痔疮或大便导致。隔天陈父打来问候电话,她就跟儿子说了。 儿子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嘱咐她别乱吃药,安排陈一天陪奶奶去看病。还说已经不把陈一天当小孩了,这件事他可以知道,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刚好这几天气温回暖,陈一天跟学校请了假,空出一天时间,准备带奶奶去看病。之前,陈一天背着于乔,给于香打了一个电话,说于乔胳膊上、腿上老是有淤青,于乔说小孩东跑西巅儿的,磕了碰了很正常。陈一天又说去澡堂子搓澡,别人都没事,于乔整个后背都红了。于香一听,哈哈大笑,说这小孩在江苏天天洗澡,从来没用过搓澡巾,肯定不适应。陈一天犹豫再三,为了引起于香重视,又说于乔抓鱼特别厉害,听亲戚家小孩说,在老家抓鱼,鱼主动往于乔手心里钻。他说以前在某本书上看过,如果毛细血管渗血的话,就会格外吸引小鱼。电话那头有人喊于香,好像有顾客,她答应了一声,加快语速说:「小天你放心吧,咱家人不可能得那种病。」说完就挂了电话,匆匆应付生意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想到这,陈一天也没跟奶奶商量,擅自作主,给于乔请了假,带她一起去医院。在挂号处挂了两个号,一个奶奶的妇科,一个于乔的皮肤科。 妇科医生安排奶奶做了b超和基本的妇科检查,b超显示,有一个子宫肌瘤,出血很可能是肌瘤在作怪。医生解释说,不止年轻女性会患子宫肌瘤,年老女性由于激素水平衰退,或情绪、劳累等原因,也会有肌瘤。 如果肌瘤很小,并且没有其他症状,可以不管它。很多肌瘤会自愈。如果有症状,腹痛或出血,医院就建议做手术摘除。 妇科诊室不让男士进,陈一天等在侯诊区。陈奶奶出来说了情况,倒也没什么大事。 到了皮肤科,医生简单问诊,看了于乔的后背,又让于乔撸起裤腿,看了看小腿,咂摸了一下嘴,低头写病歷,也不说话。 写着写着又抬头问于乔:「有没有腿疼过?」 于乔摇头。 医生又问:「腿上的青紫是什么时候在哪磕的?」于乔小腿确实有一块青,膝盖上也有一块。 于乔说不记得了。 医生扶了扶眼镜,开了一张单子出来,说:「先做检查。」 陈奶奶觉得这医生说半句藏半句,太不爽快。捏着于乔的检查单,临走问了一句:「大夫,我孙女这是什么病?」 医生双手交握,稳坐诊台说:「看着像紫癜——还要等检查结果。」 于乔很少来医院,七八岁时得了痢疾,吃药顶不住了,才去医院打了几天吊瓶。 女孩子,小学阶段总是比男孩子长得快一些。在江苏时,各种迎宾队、礼仪队都有她,各项体育比赛也是无师自通。吃东西不挑食,碰上好吃的胃口奇好…… 今天在医院,听到了这么多医学术语,她一时消化不了。 尤其是给她检查这位医生,欲言又止的,尤其让她反感。反正她也听不懂,「紫癜」是什么? 在陈一天和陈奶奶的陪同下,于乔被抽了两管血,其中一项检查,1小时以后取结果,另外一项检查需要下午4点取报告。 本来陪奶奶来看病,结果自己的检查似乎更麻烦一些。于乔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中午在医院附近吃了饭,又逛了逛附近的纺织品市场,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可以取报告了。 陈一天把报告递到医生手上——还是上午那个坐诊医生,可是,他明显已经不记得上午接诊的病人了。 他看了一眼报告,马上对屋子里大喊:「病人呢?病人在哪?」然后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化验单,又高喊:「于乔!谁是于乔?」 其实于乔就站在他面前,站在陈一天旁边。 于乔拉了拉衣角:「我是于乔。」同时举起右手,像在教室里主动要求回答问题。 医生对陈一天说:「赶快扶她坐下。」 陈一天没动。 他也不明白是什么状况? 然后,医生已经全然不顾诊室里还有其他等待就诊或看检查结果的患者,低头再一次确认检验单上的数据。 然后抬起头来,对陈一天说:「你去办住院吧。」 说着利落地撕下一张便签纸,飞凤舞地划拉几下,递给陈一天:「可能没有床位,但你跟住院部说,这个今天必须住院。把我这个纸条给他们。」 陈一天仍旧是懵的,但是他被医生的情绪感染,接过了纸条,转身往外走。医生又叫住他:「住院部在门诊楼西侧,你先下一楼,从西门出去,那里有条走廊直通住院部。快去!」 然后不再理他,像捧着一束带晨露的鲜花一样,扶于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又接着问奶奶:「她是怎么上来的?」 陈奶奶说:「楼梯啊。」 医生一拍大腿:「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她这种情况,要用轮椅或者活动床。」 说着抖动手里的化验单:「他这血小板还剩多少了?你看看!她这血小板,万一摔一跤,内脏出血,止都止不住啊!」 第16章 血泪含悲啼-16 欣欣向荣的一天。 本来,于乔可以坐在教室里,跟班级其他50多名同学一起,上完语文课、美术课、手工课,然后熘熘达达往家走,一路与沿途的同学告别,回到家里,还能吃上奶奶几十顿不重样的晚饭。 但是,下午4点半,她就差点被强制抬上活动床。她再三表示:「我没事,我可以走,我前两个月还跑了接力比赛……」医生一听,什么?你还跑步?什么?你还拿了冠军? 最终,祖孙三人还是步行去了住院部,坐电梯上了8楼,住进了血液科病房。 医生说,当天太晚了,不能做进一步检查。等第二天一早要约血液科和皮肤科医生会诊。他一开始怀疑是紫癜,但是血小板实在太低了,不能放于乔走,必须住院。并且,第二天一早要给于乔第一个组织会诊。 住院的东西一样也没带,于乔已经迅速换好蓝色条纹病号服,坐在床上听陈家祖孙二人商量。 陈奶奶说让陈一天留下来陪于乔,她回家取几样住院用的东西。陈一天说路上滑,等陈奶奶取完东西返回医院,天可能就全黑了,不放心她一个人往返。 最后决定,陈奶奶在医院陪于乔,陈一天回家取东西。陈奶奶又嘱咐一遍,香皂在哪、脸盆在哪、于乔的牙具在哪……陈一天又问于乔需要带什么,她想了想,好像除了洗漱用品,也没什么需要的。就说:「哥你给我带几本书吧!你书架上的,随便挑两本就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陈一天出了医院往车站走,半路拐进一家快餐店,点了菜单上印在醒目位置的两份套餐,又把晚饭送回病房。 陈奶奶和于乔一坐一躺,相顾无言。 晚饭的事,估计陈一天不想着,俩人都忘了。 趁着于乔拆快餐包装,陈一天沖奶奶使了个眼色,奶奶跟他出了病房。 他问要不要给于香打电话,陈奶奶也没主意。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于香……你的意见呢?」 陈一天说:「那今天就先不跟她妈说。大夫不是说明天会诊吗,会诊的结果什么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陈奶奶接过来说:「对,等明天看大夫怎么说。那就不要给于香打电话了,那孩子离得远,她知道了也不可能马上赶来,光着急了。」 目送陈一天转身下楼,陈奶奶轻轻地、深深地嘆了口气,擦了擦眼角。 会诊的结果出来了,再生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陈一天和陈奶奶被叫到医生办公室,医生不是昨天门诊那个。 「你们是患者的什么人?」 陈一天说:「我是她哥,这是她奶奶。」 医生没说什么,把手中的会诊结论递过来。报告上面的字是列印的,最后有主治医生签名,陈一天略过其他,直接看诊断:「虑再生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这就是结果,几乎是最坏的,总之未受任何神仙眷顾。 医生接着说:「患者的血小板数值非常低。像她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出现颅内出血或内脏出血,她没出现,是她运气好。」 陈一天再看报告,上面有一个数值23,后面是一个没见过的单位符号。他忍不住问:「大夫,正常值是多少?」 「你问血小板吗?正常人是100-300。低于100就认定为血小板减少,轻微的血小板减少的表现就是皮肤紫癜。」 陈一天和陈奶奶对视一眼。医生看到了,接着说:「对,就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健康人,身体磕碰也会出现,那就是皮下有出血点,血小板少的人,轻轻一碰就会出现淤青,而且凝血功能下降,毛细血管持续出血,淤青就不容易好。」 这位医生很重视,又说:「如果只是淤青和发紫,通常会考虑紫癜。免疫系统低下的人,也会发生紫癜。」 陈奶奶问:「乔乔这个,不会只是免疫系统……」 医生说:「不是。我们也希望是。但是,她血小板的数值……」说着与陈一天对视,陈一天一直拿着报告,木然地点了点头。 陈奶奶又问:「大夫,那她这病要住几天院?我们只给她请了一天假。」 医生不假思索:「再多请几天吧——先请一周。」 陈一天连连点头:「哎!哎!好!」医生想要结束谈话,转身坐迴转奇,陈家祖孙也往外走,走到门口,陈一天又折回来,很虚心地问:「王大夫,那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能跟我们说说吗?」 医生白大褂的领子上,有一个马克笔写的褪色的王字。陈一天细心,发现了。 王医生说:「用药。先用强的松,如果效果不好,或停药即復发的话,再换别的治疗方案。」 「还有别的药,效果更好是吗?」 「不是效果更好,是继发性血小板减少的原因有很多,我们只能用药试试。实在不行的话,有一部分人摘除脾脏,会缓解病情。」 二人思绪繁杂地走回病房。 于乔没在病房,她的病床是空的。陈奶奶慌乱中看陈一天,陈一天说:「您坐着,我去厕所找她,肯定在厕所了。」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整个楼层公用。陈一天顾不上迴避,直接闯进有裙子标识的那一间。 一排蹲位,有的门敞开着,有的门关着。蹲位对面是一个长条水池,水池上面一排水龙头,有一个水龙头开着,于乔正挽着袖子洗袜子。 水池的高度不太合适,她稍微踮着脚,手肘也刻意抬着,怕衣服沾湿。 医院的厕所里,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但是基调是潮湿和阴冷。更显得洗袜子的小女孩生机勃勃。 是啊,生机勃勃。 人世间种种喜悦苦楚,何尝不是上一秒与下一秒切换,冷暖祥厄,毫无预期。 陈一天本该发火,他太生气于乔这种自立,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于乔也很无辜,她不知道「颅内出血」「内脏出血」是什么,她也不知道23后面那个数量单位代表什么,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住院,也不知道她之前的每一天,过得有多兇险。 「哥,这是女厕所。」于乔有点想笑。陈一天高高瘦瘦的,杵在门口,眉间有阴云。 陈一天两步跨到他面前,地砖上有溅出来的水,于乔穿着拖鞋,他注意到了,怕她突然往后退,只好站定,一把抓过于乔手里的袜子,肥皂沫也抓了一手:「别洗了,你先回去。」于乔顺应他的动作松开手,他粗鲁地把袜子送到水龙头下面沖,水溅得有点厉害,他也不管。 于乔说:「哥,我来吧,还差最后一步,把沫沖干净。」 陈一天左手虚环在于乔身后,这样,无论于乔往哪个方向滑倒,他都能扶住她。右手攥着袜子,表面的泡沫冲掉了,但袜子显然没洗净。 于乔接过袜子,两只手奋力拧干。 然后又把水流调小一点,勾着陈一天的大手在水流下沖,冲掉最后一点泡沫,把拧干的袜子递到他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然后自己两手对搓几下,左手心接了一点水,右手关掉水龙头,把左手心的水倒在右手和水龙头上。 这样,水龙头干净了,自己的手也干净了,陈一天的手也干净了。 这套程序说起来复杂,可她两只小手左右腾挪,三四秒钟收拾停当。 陈一天故意落于乔半步,护送她回病房。 于乔坐到床上,看陈一天把袜子晾到床栏上。再一抬眼,奶奶一手捂着半侧脸,无声地、唿吸沉重地哭了。 于乔挪了挪屁股,坐近一步,抓住奶奶的另一只手。样子更像来探望病人的,倒是奶奶像患者本人。 陈一天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默默地走出去了。 「奶奶,您别伤心了。」 「乔乔,你现在哪里疼?」 于乔显然哪里都不疼,她除了在学校里流过两次鼻血,其他一切正常。第一次流鼻血,是体育课,一排同学弯下腰,用手臂撑着膝盖,另一排同学助跑,起跳,双手撑着弯腰同学后背,跨过去。叫什么?人造鞍马。 第17章 血泪含悲啼-17 于乔就在扮演马鞍时,鼻腔一热,突然流了鼻血。 第二次是在上课,没有打闹没有受伤,鼻血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事后同学们还拿她打趣,说谢顶的数学老师太帅了,把她的鼻血都帅出来了。 ※※※※※※※ 接下来是双休日,医院管得很严,于乔想去楼下小公园晒太阳,被护士制止了。 陈一天和陈奶奶轮流陪护。好在病房有空床位,晚上不用打地铺。 周五周六两晚,陈一天陪在医院,周日陈奶奶坚持要来,放陈一天回家休息。 俩人私底下商量好,周日晚上陈一天要给于香打电话。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既然已经确诊,就必须让于香知道了。下一步的治疗当然最好是父母在场,关键的主意,陈一天和陈奶奶都不敢拿。 时间比较早,于香还在店里。 接电话的人用南方口音喊了于香的名字,不一会儿,于香就接过话筒。 嗓音有点疲惫:「喂!是小天吧!我一猜就是你!我这几天还想呢,该给你们打一个电话了,你们怎么样?于乔呢?你奶奶呢?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哎哟,家里供暖了吧,这边超级冷,要冻到骨头里……」 陈一天不想跟她扯别的,耐着性子听她寒暄完:「有事跟你说。于乔病了,挺严重,已经住院了。」 于香没听清:「你说什么?谁病了?」 「住院四天了,周五已经确诊,一种血液病,血小板减少,凝血功能很差,流血止不住。」 「你说于乔吗?」 「医生说她的血小板太低,很容易颅内出血或内脏出血,她陪奶奶去看病,医生没放她走,直接让她住院了,上楼都不让自己走,坐轮椅上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一两分钟过后,于香才又说话:「怎么查出来的?现在怎么样?」 陈一天挑最关键的回答:「于乔现在很好,哪也没出血,哪也不疼,你先别急。就是医院要求每天卧床,下周还要做几项检查,然后用药。」 于香没说话。 「开始是身上有淤青,青一块紫一块,问她,她说忘了在哪磕的。后来搓澡搓得整个后背都是血印子,刚好奶奶去体检,核计顺便给她也查一下,没想到,奶奶没事,她问题挺严重。」 陈一天斟酌辞句,尽量客观地把事情说清楚。 虽然他知道于香的个性,可毕竟是个女人,怕她一时接受不了,急火攻心。 好在于香在电话里还算冷静,只是声音越来越低迷。 挂电话前,于香突然想起来,问陈一天,住院的钱是谁交的,她把钱汇过去。 陈一天说住院押金已经交过了,不够的话,医院会再通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长长地嘆了口气,说:「我安排一下。」 经过了一个周末,噩耗渐渐被消化,成为漫长的难过和心焦。 陈一天冷静下来,想到先跟于乔班主任请假,把病情简要说了,薛老师也觉意外,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一天说暂时没有。想了想又问:「于乔在学校有没有挨过欺负?」想了想又问:「她喜欢什么?」 挨欺负只是陈一天的臆想,当然是没有。另外一个问题,薛老师略思考,语气温软地说:「抱歉,一时还真想不到。作为老师,我对她的关注还不够。」 陈奶奶的反应正相反,她一改前几日的亢奋,变得消沉。在于乔面前,自然是变本加厉的周全照料,走出病房就像被抽了筋骨,眼眶总是红红的。她养大过无数孩子,也养大过孩子的孩子。陈一天是她一手带大,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出于本能地、发自内心爱小孩子,哪怕并不认识,她也喜欢看那些朝气蓬勃的小生命。 陈奶奶是那种人,她会步行去家附近的学校,站在操场护栏外面,看小学做课间操,说整齐、好看……看公交车上男人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孩子的脖子窝到了,她都会上前提醒,典型的中国热心大妈。 现在换成生龙活虎的于乔,得了这样的怪病,生死未卜,她一下子想起很多。于乔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她剥蒜、捣蒜的乖巧,她陪她买菜,提着菜歪歪斜斜走路,她与自己没话找话,唠家常的神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于乔的心态起伏不大,她只是听众。起初她以为医生小题大作,她以前听说过,医生为了多赚钱,想方设法收治病人住院。渐渐的,她从医护人员、陈奶奶、陈一天的表现,看出来自己确实是病了,是让人很担心的病。 有一项检查只能周三做。周二一早,医生查房,当时陈奶奶在,医生再次提醒她,周三上午要做骨髓穿刺,让于乔做好准备。 于乔住院以来,陈一天都没怎么回学校。 有些课能逃就逃了,但是英语课和几门专业课,老师上课会点名,请假也要当面请。 周二陈一天都在学校。 新乐小学的课肯定不能上了,陈一天替于乔请了长假。于香和他又通了两次电话,说已经把南京的店关了,这几天就赶回来。奶奶在医院,周二他安心处理学校的事。 下午有一节英语课,下了课,他等围住老师提问的几个学生走了,把老师叫住,说家里有人得了重病,前几天没来得及跟老师请假,今天特地补了假条,说着,把有系里辅导员签字的假条递上去。 英语老师是女的,刚毕业没几年,有一股不修边幅的学究气质,貌不惊人,但是性格爽利。 她看了一眼假条,说:「行,你先安心照顾家,这几天的课,回头找同学抄抄笔记,或者自学。」 陈一天答应了。让出路来,让老师先走。 英语老师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大部分学生已经出了教学楼,走廊里学生很少,她还是压低声音说:「生病的是你什么人?」 陈一天:「是我妹妹。」 老师顿了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老师我最近几年花钱的地方少……」 陈一天有些难为情,恭恭敬敬地:「谢谢刘老师,刚刚住院,目前还有钱用。」 当天已经没有课了,陈一天走在最后,慢吞吞地走下楼。 这个教学楼有六层,也是校园里的老建筑之一,据说是俄罗斯人的设计,抗八级地震。 不过这城市也没地震过。人都说,这城市地底下是一整块石头,又是内陆城市,河在城南,离市中心还很远,地震、洪涝灾害少有,千年歷史里都是块福地。 陈一天走下楼梯,到了一楼大厅。 大厅有四根圆形石柱,上面雕了花纹。他几个月来上课下课,无数次穿梭于此,竟也没留意这花纹是什么。 四根柱子中间各有一个石头雕像,一个马克思,一个恩格斯,第三个是谁他也忘了。他木然走过最后一个雕像,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陈一天!」 这栋楼里有哲学系系办,因为专业冷门,学生少,这栋楼如果没有外系来上课,就显得没什么人气。 从楼上跑下来的人,不是哲学系学生,是陈一天的熟人。 开学几个月,陈一天没有刻意经营与同学的关系,又几乎不住宿舍,能称得上熟人的也就那么几个。 这姑娘下楼走得急,带来一股幽幽的指粉气。 「干吗?」陈一天看着她喘,她怀里抱着纯白色羽绒服,厚厚的毛领挡住她半边脸,黑长直发和羽绒服摩擦,起了静电,打着捲儿,粘在羽绒服上。 「喊你半天了!你连头都不回。」黑长直继续喘。 陈一天没急着说话,等她喘匀了。 「你才下课啊?」林小诗手扶腰站直了,这才问。 「嗯。」没错,这姑娘姓林,叫林小诗。就是上次打完篮球一起吃饭的女生。 「怎么没跟靖宇一起?」 「我中午没回宿舍,没看见他。」靖宇也是上次打完篮球一起吃饭的,那个坐在林小诗身边的男生。 这几个人,就是陈一天在大学里的小圈子。 要么是寝室同学,要么是同班同学,没有特别要好的人,也没有太多利害关系。 按理说,姑娘巴巴儿地喊他,从楼上追下来,陈一天理应热情回应,也要问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但陈一天没问。 林小诗姑娘没让自己被晾在那:「周末你来吗?」 「什么周末?」陈一天猜测,大概这几天靖宇他们组织了什么活动。 林小诗眼睛一瞪:「吃饭啊!周六晚上,靖宇说他们发现一家自助烤肉,新开业的,优惠价38元一位……你没回寝室,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17-19章是新内容,说好的昨天更,睁眼就是今天了,你们会原谅我吧?今晚继续19:00发2章。 这样算来,我3月26日连更5章了,要死。 第18章 血泪含悲啼-18 陈一天话不多,可大傢伙都愿意带着他。 陈一天想都没想,什么「烤肉」、什么「优惠价」,林小诗话音刚落,他就答:「不去。」 说完朝门口走。 伟人雕像冷冰冰的。林小诗绕过雕像,楼门上挂着棉门帘,军绿色,中间一道缝,冷风颳进来,林小诗连忙穿上羽绒服,等她拉上羽绒服拉链,再挑开厚重的门帘,陈一天已经走进了雪地里。 元旦一过,东北的天气就不容商量了。 雪下了几场,每下一场雪,学校都组织学生按片区扫雪。小雪扫进绿化带几天就化了,大雪要用专门的清雪铲,铲到绿化带里,堆成小山一样,这一堆一堆的雪,会停留一整个冬天,带着陈旧的灰色,来年三月才会融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陈一天走得很快,旁若无人。 林小诗站在楼门口,东顾西盼,陈一天的背影一会被雪堆挡住,一会又露出来。林小诗鼓起腮帮子,唿出一口气,唿出的热气化成白雾,那个背影就在白雾里虚了。 ※※※※※※※ 周三早上,陈一天早早来到医院。今天要做骨髓穿刺,医生再三叮嘱,很是重视。 他让陈奶奶回家,自己在医院叮着。 于乔已经适应了医院生活,病房里的患者们也混熟了。早上吃了医院食堂送的早饭,隔壁床给了几个蒸饺,于乔分给陈一天吃,他没要,眼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 9点半,护士进来:「于乔!」 于乔和陈一天都看着她。 「做好准备,十分钟后做穿刺。」她环顾一下病房,赶巧其他患者都不在,只有于乔和陈一天两个人。 陈一天站起来,把板凳推回墙边,站着又不知道干什么,又把板凳拖过来,重新坐下。 于乔坐在床上,两人对坐,姿势和二人在家里房间说话时一样。 没过几分钟,唿唿啦啦进来一群白大褂。 为首的就是于乔的主治医生,姓王。 还有几个年轻医生,有的面熟,有的面生。 护士推个车进来,上面摆着一些医疗器械。 医生们在做准备工作,王医生边准备边问于乔:「今天感觉怎么样?」 于乔没心没肺一笑:「挺好的。」 医生说:「袖子撸起来,我看看。」 于乔把胳膊一抬,病号服太肥大了,重力作用,袖子一下子堆到胳膊根。 确实不是健壮的孩子,于乔的手肘突出,像两节竹竿。 王医生扫了一眼,胳膊上仍旧有淤青,旧的变淡了,新的又浮上来。 「早上吃了什么呀?」 于乔刚要回答,陈一天抢先说:「在食堂订的早餐,小米粥还有……」 「侧卧,把衣服撩起来。」 于乔听话地躺到床上,陈一天帮忙撩起上衣。 有护士关上了病房的门,看窗外阳光刺眼,又拉上了百叶窗帘。 陈一天拉着于乔衣摆,接着说:「小米粥,一个鸡蛋,还吃了几个蒸饺……」 「双手环抱膝盖。」王医生又发出命令。 于乔依样做了,但是抱得松松的,旁边的女医生说:「用全力抱,使劲抱,要抱得紧紧的。」 从陈一天的角度,能看到于乔手腕上的床位标识牌,上面用马克笔着写姓名、年龄、床号等信息。标识牌是入院当天戴上的,防水材料,要一直戴到出院。也是松松的,仿佛能轻易从手上褪一来。 王医生看陈一天在发愣,又说:「你,按住她的头,别让她松劲儿。」 陈一天依言扶上于乔的头。 她的头髮软软的,因为长时间滚在床上,头绳已经松了。 几句话之后,准备工作就绪了。 这不是常规检查,陈一天没听过,更没见过。就连医护人员也不是人人熟练,所以,当天到场的医生里,也有来学习业务知识的。 于乔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陈一天也不知道。他扶着于乔的头,看她很努力地把自己捲起来,捲成小小的一团,显得病床更加空旷。 于乔的后背被盖了东西,她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王医生的一只手沿着她嵴椎骨上下摸了两个来回,把一个区域消了毒,然后拿出一个巨大的针头……他站在于乔身后,陈一天和他站在同一侧。前一秒还在说闲话,后一秒,那个有煮熟的粉条粗的针头就奔着于乔后背去了。 陈一天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一下—— 他只是本能地阻止,手马上停在半空中,医生未受其扰,针已经扎了下去,动作很快,没有犹豫。 因为用力,他咬紧牙根同时说:「忍住啊!」 与此同时,几个年轻的医生同时上手,分别按住于乔的腿、胯骨、肩膀和手臂,努力让她保持原来的姿势。 于乔整个身体抽搐了一下,抽搐的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不在她的意识主导之下。 医生更大声地喝斥道:「别动!按住她!」 接下来的十几秒钟,病房里很安静。不是普通的安静,是惟恐打破安静的安静。 那么多医生,全都停止了说闲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根针头上。 王医生的身体紧绷,表情也是紧绷的。他很专注地找角度,然后缓缓地抽泵阀。 陈一天觉得腿软,手心全湿了,他像是刚刚跑了几公里,筋骨的力量全没有,只余神经和意志在。 十几秒?还是几十秒?还是几分钟,他不记得了。他的手下、于乔的头髮上全是汗,等王医生完成了操作,医生渐渐松了钳制于乔的手,他还按着于乔的头,嘴里念念有词:「快完了,快完了,再忍忍。」 其实已经结束了,针管□□,马上有助手接过去,进行下一步处理。 陈一天没仔细看,只眼角余光扫到,针筒里是白色的膏体,混有一些血丝。 医生们退出病房,不记得哪位医生转身前说了一句:「注意腰部保暖,卧床,好好休息。」 于乔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陈一天把她后背的衣服放下来,把被子拉上来,盖到肩膀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她的身体不再紧绷,但双臂抱膝的姿势没变,身体侧卧,头埋在枕头里。 陈一天原本站在她身后,感觉到自己身上汗的凉意,绕过床尾,走到于乔对面。身体的活动让浑身的血液重新循环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于乔的眼睛是睁着的,睫毛在动。 陈一天去拨她脸上的头髮,她头髮全是汗,手感更显黏腻,触到额头,像刚刚被水洗过一样。 「还疼不疼?」陈一天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怪,声带像被锉锉过。 「……」 「喝点水吗?」 「……」 「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 于乔慢慢转过脸,角度刚刚够看到陈一天垂在身侧的手。她松开抱在自己膝上的右手,探出被子,触到陈一天的手。 她有点虚弱,手被陈一天赶紧握住,他顺势坐到床边。 两只手交握着,停泊在白色的床单上,就在于乔脸前。 两个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陈一天振作精神,给于乔买了麦当劳午餐,快餐的包装红红的,很喜庆。 于乔只吃了一个香芋派。此前陈一天带于乔吃过一次麦当劳,她能吃两个汉堡加大薯条,最后把番茄酱都吃光了。 陈奶奶送来晚饭,于乔吃得也不多。 住院以来,于乔从来没有消沉过。连陈奶奶也看出于乔的消沉。 陈家祖孙商量谁留在医院陪床,陈奶奶坚持不过,收拾了饭盒走了。于乔和陈一天趴在窗台,看陈奶奶提着饭盒包,走出楼门。 医院的傍晚,医生悄无声息地换班,病房区穿梭往来的,都是吃饭、送饭的患者和家属。送饭的来了又走,患者吃完了饭又回来…… 从于乔的角度看去,只看到行人的头和肩,深冬里,人们大多穿黑、灰、藏蓝,头髮也是黑的,无声地来去。 奶奶提着饭盒包,很快消失在拐角。 天色渐暗,楼下小公园里,路灯未明,残雪映出暗淡的光。 第19章 血泪含悲啼-19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靠窗的一张床是一个女孩。女孩比于乔大一点,说话带点渖阳周边地区口音,她爸爸的地方口音更浓一些。 女孩这周才住进来,一直在发烧,前两天精神很差,今天好一些。 看于乔和陈一天趴在窗台往下望,她也凑过来。于乔把手肘收了一收,让出一个身位,她随着于乔的目光望着楼下。 陈奶奶早走了,楼下什么风景也没有。两个女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陈一天退出病房。 医院门口有一家卖水果兼零食的小店,他站在门口,任由冷风吹着,拨通了于香的电话。 刚一听到于香的声音,陈一天就问:「你什么时候到?」 不用想,于香肯定还没上车。 陈一天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到,给个准话儿。 于香问是不是于乔闹了,陈一天说她没闹,她这几天连提都没提你,但你不在,你觉得应该吗? 别看陈一天来势汹汹,于香总有自己的节奏。她解释说,这几天在凑钱,还要关店,关店前总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最后哽咽着问于乔她怎么样? 陈一天气未消,说能怎么样,没疼没痒,没出血。但是万一哪里出血了,保不齐就止不住了。 于香连声说明天就出发,有哪趟车坐哪趟车,让陈一天放心。 最后,陈一天声音软下来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于乔又不是我女儿。」 陈一天回到病房,两个小病友正在看书。 于乔在看那本黑色封面的《书剑恩仇录》。 看到陈一天,于乔捧着书回到自己床边。 医院为每个病床配备一把摺叠椅,白天折起来,供人坐。晚上展开是一张窄窄的小床,有一层薄薄的软垫,架在病床边,给陪床的人睡觉用。 陈一天坐在椅子上,于乔走过去,蹲下来,轻轻靠着他的腿。 医生说这个检查搞不好会对嵴椎有操损伤,要严格卧床。 陈一天伸手搂了搂她的头髮:「上午刚做完检查,不是说要休息好吗?」 于乔已经把书合上,抱在怀里。「哥,我不累。」 「今天还是少看书,少站着。」陈一天抽走她怀里的书,放在床头柜上。 于乔起身回床,陈一天起身,准备展开摺叠床。 就在这时,两个人同时听到书掉在地上的声音。抬头一看,靠窗的病友手里的书掉到地上,人窝在床上,样子不像睡着了。 于乔看向陈一天,陈一天用手在空气里按了一按,示意她不要动,安心上床躺着,自己走过去看。 陈一天走过去,先拣起地上的书。看到女孩趴在床上的侧脸,脸色青白,没有血色。 赶巧家属也不在,陈一天没有犹豫,按响了唿叫铃。 很快来了一个护士,叫她的名字、扒开眼睑看,她浑然没有知觉。 那个护士又叫来其他护士,转眼间,病房里乱起来。 于乔的病友被戴上氧气面罩,于乔听到他们说到血压、体温、心跳等字眼,还有人报出几个数,伴随着这些声音,她被抬上移动床推了出去。 于乔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 陈一天站在她的床边,想帮忙又无处插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等屋子里只剩她和陈一天,陈一天才重新着手展开摺叠床。 床的做工很是扎实,展开的时候,金属关节处发出厚重金属摩擦的声音,嘎吱一声,有点刺耳。 「哥。」 陈一天停下来,于乔问:「她爸爸呢?」 陈一天摇了摇头,把展开的床往于乔的床边靠了靠,按了按,把四个床腿按实了。 「我关灯了?」陈一天问。 于乔没有回应,仰面躺下,看着面前的虚空。 陈一天走到门口,关了灯,又摸黑走到窗边,把窗帘的缝隙拉严实。再走回摺叠床边,准备躺上去。 「哥。」 「嗯?」 「你跟我睡大床吧。」陈一天听到被褥窸窣声,于乔在黑暗中往床的另一边挪一挪,床的一半露出平整的白,黑暗中也看得到。 陈一天在黑暗中辨别方位,尽量量不让动作过大,面对于乔,轻轻地侧卧在床边,两人中间还能睡下一个人。 于乔扯过被子,要盖在陈一天身上,陈一天挡住了,说:「牛仔裤脏。」 于乔把头挪近一些,她身上散发着小孩子特有的甜香味。 俩人没有睡意,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走廊里有微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并不急促。 于乔支起头来,让挨着枕头的耳朵也接收声波:「回来了吗?」 陈一天也支着耳朵听,直到脚步声消失。 于乔问:「我妈什么时候来?」 陈一天身躺下就没再动,声音却异常清醒:「明天。」 「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 陈一天噗嗤一声乐了:「别说你怕考试啊,跟你以前不怕考试似的。」 「以前也怕。但以前没落下过这么多课。」 「你在那边学习成绩怎么样?」陈一天来了兴致,他从来没问过于乔学习成绩。 「稳步上升。」外交辞令。 「什么叫稳步上升?」 「就是,以前考的不好,我爸我妈谁也不来参加家长会。最近两年,我爸还去过一次,那次我考进班级前十。」 陈一天第一次听于乔提到她爸爸。此人存在感很弱,于香不说,奶奶应该知道的多一些,可奶奶也不说。 于乔突然吸了吸鼻子,陈一天顿时浑身紧绷起来:「你流鼻血了?」 于乔在黑暗里抹了一把上唇,把手举到黑暗里看了看,笑着说:「放心,不是鼻血。」 「那你吸熘什么?」 于乔笑着说:「是鼻涕。」说话的同时,把刚才擦鼻涕的手抡过来,搭到陈一天腰上,做了个抹脏东西的动作。 陈一天躲闪不及,刚好触到他的痒痒肉,浑身触电一般发抖,慌忙伸手去按于乔的手。 于乔:「你有痒痒肉?」 陈一天:「废话!」 于乔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继续!19:00会再更2章。 于乔:放心,我死不了,我还要亲眼看陈一天被睡。 作者:你「亲眼」看到了吗? 于乔:(恨)暂时没有……他被谁睡了? 作者笑而不语。 第20章 血泪含悲啼-20 于香下了火车直奔医院。刚好当天医生要找家属谈于乔的病情,当妈的跟女儿打了个照面儿,就被叫进了医生办公室。 王医生跟陈家祖孙早混熟了,跟于香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 「你就是于乔的妈?你来得可够晚的……你女儿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怎么才来查。」 这类医生最爱夹枪带棒,数落家属又大义凛然。 数落完说病情,把最近一次的血小板化验报告拿给三个人看。 于香第一个抻过头去,她是第一次看这种报告,当然看不懂。 陈一天指给她,同时自己也看过去。 医生说:「已经用药一周了,效果并不理想。」 血小板的数值略有上升,但还是没达到正常标准。于香心里莫名急燥:「大夫,这个数值是啥意思?」 王医生:「啥意思?入院当天是……23……」陈一天跟王医生对视,同时说出这个数值。 王医生正色看于香:「我当时跟她哥说了,低于20就容易颅内出血或内脏出血,到那个时候,神仙都救不过来。你女儿目前还没出现,那是你女儿运气好。入院之前还百米冲刺呢我听说……」 于香看陈一天,陈一天低声说:「运动会。」 于香的眉头终于皱起来。她又看检查单,上面的数值是56。 王医生继续说:「现在是5万。」 于香说:「5万6。」 「还是达不到正常水平。按照我们的经验,如果说这种药物对患者有效,用药1-2周,血小板就会达大幅升高。部分患者会出现反覆下降,但也说明药物暂时起了作用。但是你这个……」 王医生斟酌词句,审慎地说:「效果非常不明显。」 陈一天听明白了:「王大夫,那下一步换什么药?」 王医生嘴刁归嘴刁,职业素养还是要有,他看了眼陈一天,又迅速扫过陈奶奶,最后目光在于香身上停留时间最长:「血小板减少症,在不明病因的情况下,只能尝试用药。骨髓化验的结果你们已经知道了,没有大问题,说明不是骨髓造血功能的问题,也就是说,骨髓造出来的血是好的,血小板浓度正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看三人面面相觑,王医生补充道:「不是白血病。但是于乔的病情,你们要足够重视,不能置之不理。」他看向于香。凭着医生的经验,他在判断于香的经济情况和治疗意志。 重复了一句:「对,要足够重视。于乔今年11岁?」 三个人频频点头:「对对,11岁。」 「女孩子会来月经。等她来了月经,加上凝血功能这么不好……」 于香嘆了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都显得更加委顿了。 「所以民间有个说法,血小板减少症,女性比男性更难治疗,死亡率更高。」 等这番话被三个人消化,王医生双手插兜,绕到三人身后,兜了一小圈:「我建议你们转院。接下来,可能要换成激素类药,比如长春新硷,这些药的使用要更加谨慎,还要看患者的身体耐受性。第一医院在这方面权威一些。如果实在不行,还有后续的办法……有一部分患者,是因为脾脏过滤了血小板,导致血小板减少,有一定比例的患者,在摘除脾后,病症会被治癒。」 于香睁大眼睛看着大夫:「那摘除脾需要多少钱?」 「10-15万。」 「换脾之后肯定能治好于乔的病吗?」 「谁也不能给你保证。」王医生低头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龙飞凤舞地写好,递给于香:「医学上只有60%的成功率。很多人放弃了。」最后一句,王医生收回手,低下头,职业的语气之外,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悲悯。医学再昌明,也会有生命在他们手中逝去。 于香来了之后,陈奶奶和陈一天略轻松些。陈奶奶仍旧负责每天做饭、送饭,陈一天回学校补落下的课,准备期末考试。 于香自来熟。在病房跟病友家属聊天,去医生办公室跟医生聊天,去护士站跟小护士聊天,她来的第二天,就把病房周边的风土人情摸了个滚瓜烂熟。连夜班护士刚刚相亲认识一个男朋友都知道。 靠窗的病友经歷了一次抢救,状态不如以前好,一直在发烧。上午一又抽了几管血,不知道要做什么检查。 于乔除了牙龈出血,与健康孩子无异,像个活驴一样。她看小姐姐病恙恙的,主动跑过去,头挨着头,跟她小声说话。 她爸爸话很少,面色沉郁,老是出去抽菸。 于香去水房打热水,顺手也帮他们打了一瓶,一红一绿,两个暖瓶。那位爸爸站在走廊尽头,紧挨着水房,看到于香帮忙打热水,打起精神过去帮忙。 两个水龙头,一个水流是扇形的,很容易溅出来,于香让两个暖瓶排着队,接同一个水龙头的热水。那位爸爸找到一个话题:「听说你们要转院?」 于香哪是能冷场的人,把医生的话拣要紧的说了,又七七八八说了于香的病情,往病房走的路上问:「你们家还要治疗多久?」 那爸爸说:「可能不会太久,医生今天早上已经催着让交费了。」说着又重重嘆了口气。 当天下午来了好几个人,那女孩的弟弟、奶奶、妈妈。 姐姐看到弟弟来,精神好了几分,把床头柜打开,拿出里面的三根香蕉和两个桔子。两天前,于乔亲眼看她放进去的,桔子是她挑出的最大的两个。 妈妈和爸爸走出病房,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弟弟裹得很严实,摘了耳包子又要脱棉袄,又急着吃水果,奶奶在旁边伺候着,把香蕉剥开,一口一口餵进弟弟嘴里。 姐姐宠溺地看弟弟吃,看弟弟翻箱倒柜地玩,小男孩鼓着腮帮子往床上的被子里钻,姐姐连忙挪开被子里的脚,嘴上说:「过来,让姐抱抱,看着好像又胖了。」 弟弟刚要扑进姐姐怀里,奶奶一把拉过弟弟:「祖宗!老实点儿吧!那有病毒!来来,把口罩戴上……」说着掏出一个口罩,追着给孙子戴口罩。 奶奶全程没有跟姐姐说话,甚至没有正眼瞧她一眼,奶奶的眼里只有那位大魔王一样的孙子。 他们待了一小会就走了。临走,奶奶使劲拽着弟弟:「快走!这屋子里什么味!回家得好好洗洗手,我早就说不让你来!」 夫妻两个都红着眼睛回来,妈妈好像要赶着去做工,也没跟女儿说上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于香本来想要热情待客,没想到这一家子各自怀着心思,也就放弃了攀谈,祖孙二人走出去时,她几乎是冷眼看着。 等人走光,于乔又跑到病友姐姐床边。床头柜上乱堆着果皮,小女孩的弟弟吃了大部分水果,只剩下一根香蕉。于乔仔细地剥开,递到小女孩面前。 ※※※※※※※ 又是周一,于乔要转院。 陈奶奶赶到医院,帮着收拾东西。于香在跑转院手续,忙着找医生签字、结帐什么的。 靠窗的病友也要走,她不是转院,是出院。 于乔想帮奶奶整理东西,陈奶奶不让她伸手。于乔走到窗边,跟病友说话。 病友那边,只有她爸爸一个人跑手续。她体温降下一些,床边搁着自己的外衣、外裤,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 「你是急着回去上学吗?」 小女孩摇摇头。 「那你病好了吗?」 继续摇头。「我爸说,住院也治不好,又要花很多钱。」 于乔跑回自己床边,找出纸和笔,低头急急地写了一通,拿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纸上写了陈一天家地址,又写了:新乐小学,五年二班,于乔。 「等我出了院,你可以去找我玩。这是我家地址,这是我们学校。噢,对了——」于乔又写下陈一天家电话:「找不到我,可以打这个电话。」 小女孩接了过去,对摺一下,认真地放进外套的兜里。 略犹豫一下,把手从衣领伸进去,掏了半天,掏出一根红绳,上面栓着一个桃核筐,她应该戴了很久,红绳显得旧了。 就是普通的小桃核,圆圆的,上面布满沟壑,瓤被挖空了,两侧各切去一块,做成一个小筐,带提手的。红绳绑在提手上,还带着小姑娘的体温。 她把桃核筐项鍊摘下来,递到于乔手上:「这个送你。」 第21章 血泪含悲啼-21 关于钱的问题,于乔之前一概不知,也从来没有过问。 陈一天和陈奶奶支付了首次住院的全部医药费,又搭上于香走时留给陈一天的那一千块钱。 陈一天读大学花销不大,当年的大学接近公费性质,本来学费也不高,学费和生活费都由陈父及时寄来。 陈家祖孙二人原来没什么开销,陈奶奶又奉行节约原则,存摺里的数字足够让普通家庭安心度日。 所以于乔住院,陈一天和陈奶奶私底下垫了钱,这点没什么分歧。 于香回来,真的是带了钱的。 她之所以晚了几天回来,就是努力收拢了店里之前赊的帐。之前没有关店的想法,有几家常年合作的肯定有个拖欠,这是做生意的人避免不了的。 现在她决意关了店,又加上于乔患病,她也没必要再拘着面子。 走了几家,把情况一说,欠钱的收回了一些,有将近一万块钱。 就这样,于乔转到了新医院。 东北的冬天,随着气温一天天降低,过年过节的气氛也一日浓于一日。圣诞节、元旦、小年、春节……孩子们裹的越厚,说明节日越隆重。 于乔的新病房本来是双人间,另一张床位空着,暂时只住了她一个患者。 中国人的习惯,逢年过节不看病,更不愿意住进医院里。于香在医院陪护,陈奶奶也就省了长途跋涉来回送饭。陈一天要准备大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终于腾出时间来,正在学校里恶补前段时间落下的课。 病房里,旷日持久的消毒水味被暖气哄着,深冬暖阳透过窗户,懒懒铺陈在床上,如同有形的寂寞,缓缓流淌。 医生在用药前问过于香,有没有预存足够的钱。于香说办住院手续时交了5000元。 医生给于乔换了新药,有一种激素药,瓶子用黑色布包裹着,需要低温、避光保存,开封时温度会骤然升高,瞬间冒出泡沫,手不敢摸上去,会特别烫。 别说于乔,就连走南闯北的于香也没见过这种药。 转院以来,于乔又被抽了无数管血,好多项检查需要重新做。 好不容易熬过了前几天密集的检查,这一天没有检查,也没有挂水,于乔缩在床角,盯着床上几乎不移动的日影,有种莫名的疲惫。 用药之前医生提醒过,说激素药会使人发胖。 于乔刚用了几天药,发胖倒是没有,但是食量大增,看山吃山、看水吃水,看到空气也要勐吸几口。 她此刻想吃陈奶奶做的韭菜炒鸡蛋,拌进大米饭里,端着碗往嘴里扒拉着吃。这么一想,嘴巴不受控制地空嚼了嚼。 于香刚从水房回来,洗了毛巾之类,铺到窗台下的暖气片上,互搓着两手,坐到床的另一头。 刚好遮住了于乔注视的那片阳光。 「陈奶奶在家干吗?」于乔问。 「陈一天什么时候来?」 「那是你哥,陈一天是你叫的吗?」 「他背地里……不对,他当面也叫你于香。」 谈话暂时冷场,隔了一会儿,于乔问:「妈,于老闆现在怎么样了?」 一家三口都姓于,于老闆是于乔的爸爸,于香的男人。 于香转过脸来,于乔近来几乎没在户外活动,风吹日晒导致的黝黑全部褪去,于香发现,这孩子挺白的,不像自己,像她爸。 于乔缠绵病榻,头髮也不用心梳,马尾松得不像话,但是头髮又厚又黑,光泽感很好,可以拍洗髮水gg了。 「你惦记的人还挺多……你爸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只管按时吃药挂水,好好吃饭睡觉,早点把病治好。」 「我惦记的人不多,就这几个。」 于香随口问:「哪几个?」 「以前是你和我爸。现在还有陈奶奶和小天哥哥。」 于香母女两个很少谈情说爱的,于乔这句话,让妈妈一时愣住,不知道接什么话。 于乔接着说:「陈奶奶对我特别好,我要是早一点认识她就好了。」说完深深嘆了口气。 浓密的黑髮映得于乔脸很小,不堪头髮重负的样子。 于香眼中的女儿,只是话少、心思浅,没想到她的脑子里装了这许多情绪,只是不擅表达罢了。最后那声嘆气,让于香心尖也跟着颤了一颤。 「陈奶奶每天给你做好吃的,陈一天课都不上陪你看病,我来陪你,都是想让你快点治好病、出院。」 「嗯。妈,你做过骨穿吗?」 「什么谷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骨髓穿刺。」于乔神思飘乎,大脑在回忆边缘刷了一圈,医学术语说得很精准。 「没有……」 「我做那个骨穿的时候,想起了爸爸。」 「为什么?」 「……」于乔不再说话。 ※※※※※※※ 隔天,于乔班上老师和同学来看她。 病房里几天没这么热闹过,别说于乔,连于香都难以适应。 孩子们都穿的厚厚的,棉手套、毛线帽、耳包子、围脖、书包,进了病房争相脱下来,五颜六色,堆在空床和椅子上,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屋子顿时开了锅。 薛老师也脱下羽绒服,露出橘色羊毛衫,正跟于香说话。 打招唿的同时,于香也接受了薛老师的打量。 于香结婚早,生孩子也早,看上去比薛老师大不了几岁,却有已经有了十多岁的女儿。 薛老师代表五年二班全体同学祝于乔早日康復,几句套话过后,问了于乔的病情,于香简要说了。 说到病情时,几个有心的学生安静下来,转头看于乔时,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担忧。这个年龄的孩子,拥有成人思维的还是极少数,但是担忧也是毫无矫饰的。 大部分孩子围在于乔床边。因为穿了病号服,于乔没什么形象可言。知道同学要来看她,只在早上认真洗漱,把头髮扎紧。 于乔转学不过半年,跟班上同学本来不熟,但是生病以来,辗转医院,再见学校里的同学,觉得格外亲切。 今天来的同学里,有她的同桌,还有劳动课上同一组的同学,另外,于乔在运动会一跑成名后,班上关系很好的两个女同学突然敬她是条汉子,硬要拉她入伙,成为「三人帮」。 现在,这两个女孩正一左一右坐在于乔旁边。 包括同学也来了,床边挤满了人,他只好站远一点,刚好听到薛老师和于香的对话。 护士推车进来,一车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看到屋里的景象,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表示惊讶和无奈。 薛老师见于乔要打针挂水,也不便在病房久留,就让孩子们穿好衣服,准备十分钟之后走。 然后悄悄拉于香出来,在病房门口递给她一个信封。 信封有一定厚度,是一沓钱。学校组织学生们捐款,同学们几块钱、几十块钱凑的,也没换成百元钞票,就那么摞在一起,捏在手上软乎乎的。 能言善辩的于香也辞穷了,接过钱来,托在手心,说不出话。 等回过神来,薛老师正站在门口,数绵羊一样,挨个轻拍孩子们的后背,指挥走在前面的孩子去按电梯下行键。 电梯装了一箱孩子,缓缓下行。快到一楼时,包括同学突然举手:「老师!我围巾落楼上了!」 说得理直气壮,轿箱里孩子们爆发出一阵笑声。 薛老师让他上楼去取,大部队在一楼等他,包括又跟着电梯上楼。 于乔送走班级同学,上了个厕所,在走廊碰到折返回来的包括:「咦?你还不快下楼追老师,他们已经下去了。」 包括低着头,也急着回应。 走近以后,他伸手往于乔怀里塞了一个东西,于乔还没来得及看,包括转身就往回跑,跑得太快,错过了电梯门,又剎住车,挠挠头站回电梯前。 这个时间,于乔走过来,同时看清手里的东西。 五元纸币,对摺再对摺,应该在手里握了很久,带着男孩的体温。 圆眼睛小男孩有瞬间羞涩,电梯还没来,只好硬着头皮对于乔解释:「家里给的零花钱,我又花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抗不住了,商量一下,明天单更行不? 第22章 血泪含悲啼-22 转到新医院的第三周,于乔又被例行抽血化验。 当天下午,于香被医生叫去办公室。 陈一天也在,他给于乔带了一块滷牛肝,听说动物肝脏对血液病有效,陈奶奶特地做好,让陈一天带来的。 于乔吃得正香,边吃边说薛老师组织同学们来看她的事。 于香被叫出去,他以为是常规的取药、签字之类的事,也没跟着一起。 过了几十分钟,于香还没回来,于乔已经吃光了一大块滷牛肝,陈一天收拾残局,顺便扔垃圾,回来路过医生办公室,看到于香还在和医生说话。 他拐了进去,于香看他进来,有种困境中找到盟友的解脱感,只一个眼神,陈一天就觉出不平常。 医生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了。 于乔属于继发性血小板减少,目前的激素治疗也只是一种尝试性用药,用药两周下来,效果并不明显。 激素类药物都有明确的疗程和剂量,不能连续使用。于乔的一个疗程结束了,化验单上显示,血小板仍然低于常人水平,说明激素类药也并不对症。 这是一家东北有名的国字头综合性医院,面对于乔这一病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医生说完这番话,沉默了一下,等着病人家属消化一下。 于香脑子是浑的,突然问一句:「我女儿是不是白血病?」 医生无奈地摇头:「我说过了,不是白血病。常人也会偶然发生血小板低于正常数值的情况,只是多数情况,并没有恰巧抽血化验,确认血小板减少。依靠自身血液循环和造血功能,血小板数值会恢復,也有女性在月经期会有血小板减少的症状,月经期一过会自动恢復。像这些情况不影响正常生活。于乔这种情况,确实发病急,而且血小板数值太低,从医生的角度,确保病人安全,防止颅内出血和内脏出血是首先要做的,所以才让于乔住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这番话,于香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她没顺着医生的话谈下去,而是问:「医生,于乔这病是怎么得的?病因是什么?」 医生说病因复杂,大体上分原生和再生两种。有的人在接受肝病治疗后发病。说完医学术语,他又换回日常语气说:「我经歷的患者,特别是儿童,有一部分住过刚装修过的房子,也有的饮食不是很讲究,喝汽水、吃零食比较多。」 于香陷入沉思。陈一天看了她一眼,自己打起精神来问医生:「那医生,您的建议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作为医生,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建议你住院。但住院也只能确保出现意外抢救及时。」顿了一顿,他接着说:「如果不是医生身份的话……」 陈一天接过话来:「您就当是我家亲戚,于乔的舅舅。」 医生笑了笑:「血小板减少,有可能是一些恶性肿瘤侵犯骨髓,使巨核细胞生成减少或抵制其成熟,表现为血小板减少。这种情况几乎是绝症,比如白血病、恶性淋巴瘤等。于乔不属于这种情况,我们应该感到庆幸。」 「现在考虑,还有可能是血小板在脾内滞留过多,最常见于脾功能亢进,由此导致血小板减少。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还有一种病因,叫不明原因。我们做医生的,管这种病叫作『异病』。」 「如果是脾功能亢进,那很简单,摘除脾脏,病情自然好转。但在手术摘除前,神仙也无法确诊,说病因就是这个。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医生也好,是于乔的舅舅也好,都不建议做这个手术。」 「不明原因的话,你们在医院这样耗着,继续用药,也都没什么意义。」 「上周给她用了一期的丙球……」 陈一天没听懂「丙球」。 他看向于香,于香回过魂来,跟陈一天解释说:「丙种球蛋白。」 医生接着说:「其实这种药就是一种免疫抑制剂,算是血小板亢体的亢体,可以暂时使血小板数值上升,但也仅仅是暂时。这种药很贵——价格,你也知道,不是普通百姓负担得起。」 于香当然知道。丙种球蛋白,一天用五瓶,价格500元,一个疗程5天。 陈一天没作声。 医生百转千回,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所以作为医生,我也不强烈建议你们继续住院。可以先回家观察,有异常情况再来医院。」 「只是于乔的情况,不适宜做剧烈运动,皮肤伤口一定要十分小心护理,流鼻血严重的话,也要来医院。」 于香和陈一天木然道了谢,转身准备离开。医生又叫住他们,说:「孩子有什么愿望,一定要满足她。当然……也有很多病,医学上解释不了,也无法治疗,但就是奇蹟般地好了,要相信奇蹟。」 等于香和陈一天走出去,这位医生靠回椅背,神色黯然,不再掩饰。 虽然举步维艰,1998年也连滚带爬地过去了。 ※※※※※※※ 腊月里,于乔出院。 陈一天和奶奶都来接她,陈奶奶细心周到,买了两颗大桃子,寓意「逃离」。 这个时节,桃子不好买,而且也很贵。搁往常,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于香,定然围绕这两颗桃子说一段单口相声,先说桃子新鲜水灵,再说东西多难找,家附近两家超市都没有,陈奶奶一定去了某某大超市,那家超市水果蔬菜包装得都跟礼物一样,但是价钱也水涨船高,所以陈奶奶一定是花了大价钱。 这番话定然不会如此这般平铺直叙,于乔会加很多语气词和陈奶奶互动,逗得陈奶奶一会笑,一会皱眉。 最后,她会再将主旨一升华:于乔,陈奶奶这都是为了你。快吃一口,讨个吉利,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好好孝敬她…… 但是,预期的节目并未上演。 于乔正在给于香收拾东西。床底下有一大一小两个盆,她把小的放进大的里,然后把床头抽屉里的一应物品一把抓:一些杂乱名目的单据和几双未用的一次性筷子、水果刀一股脑要往盆里扔。 手举到半空,又停下来,顺手撒在床上,转身去开病房门口的柜子。 柜子里有几件于乔的衣服,用一个塑胶袋装着。她也是一把抓起来,两步跨到床边,把衣服掏出来,用袋子装了刚才掏出来的杂物,扔进盆里。 又站立床边,呆呆地看着掏出来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办。 发呆片刻,发现三个人都默默看着她,她才叉着腰,用还阳的半个魂说:「乔乔,快看,奶奶给你买了桃!」 与入院的轰轰烈烈相比,出院有点歷尽沧桑后的云淡风轻。 出院开了口服药,医嘱的注意事项也有很多,不在话下。 于香稀里煳涂地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陈奶奶只管陪着于乔,陈一天负责提行李、叫车,到家时将近中午。 但是大家都看出来,于香哪里不对。她的躯体没闲下来,大脑也没闲下来,显然,身体在支配自己,大脑在转着些别的内容。 到家安顿好,于香一头扎进厨房,和陈奶奶准备晚饭。 于乔准备洗个澡,走廊里碰到陈一天,俩人互相躲了两个来回,陈一天还是和他站在走廊的同一侧,最后,陈一天靠墙站定,示意她过去。 于乔拉开卫生间门的时候,陈一天又说:「地滑,一定要小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于乔应了一声。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她确实没有条件认真洗个澡。 这对在长江流域长在的人来说,是真切的难熬。 她洗的时间有点长,出来时,发现陈一天还站在走廊,还是原来的位置,她就有点诧异了。 于香和陈奶奶仍然在厨房忙,已经有爆葱花的香味散出来。俩人边帮饭边小声嘀咕什么,于乔没注意听,她更介意陈一天的过度看护。 陈一天看到于乔出来,并没有如释重负。他靠着墙,低着头,似乎在想事。目光抬起的调度绝对在膝盖以下,只扫了一眼于乔的两只脚,于乔顿觉穿着拖鞋、蒸腾着水汽的两个脚丫子凉嗖嗖…… 「进我屋来,有话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程度,根本不算虐吧? 第23章 血泪含悲啼-23 于乔脚丫子的凉意瞬间上蹿,三秒之内,脖颈子也是一凉。凉意冲破天灵盖,刚才的热水澡算是白洗了。 陈一天把于乔叫进自己屋,对其进行了一番盘问。 于乔开始一头雾水,继而对答如流。因为陈一天问的事情,跟于乔那个没露面的爸爸有关。 这样一来,于乔就放松下来,因为很多问题的答案,都可以用「不知道」应付。 也不是敷衍,是真的不知道。 陈一天问了几个问题,看于乔藏蓝色塑料拖鞋上还沾着水汽,双脚叠在一起,脚趾头还一蹉一蹉的,才意识到这丫头可能会冷。 这才把自己脚上的全包棉拖鞋甩过去。于乔坐在转椅上,用脚够过拖鞋穿上,跟盘腿坐上床的陈一天接着聊。 陈一天想知道,于香这次回来,跟于乔说了什么关于她爸的事和江苏那边的事。 于乔回忆了一下,如实回答:没怎么提。 陈一天循循善诱:「那你也没问问,你都住院了,你爸也不来看看?」 于乔想了想:「没问。我生病一直是我妈管,以前也是。」 陈一天盯着这对丹凤眼和榆木疙瘩脑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陈一天接着问:「那于香为啥把你送我们家来?」 于乔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以她这个年纪、这个心智,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跟陈一天解释,自己怎么就被父母发配到「苦寒」的东北来。 还有另一成,她怕陈一天再撵她走。 这下子生病、住院,耗费的陈家祖孙二人的精神、时间、金钱,可远远比乡下抓鱼那次来得狠。 上次陈一天就说,如果她再搞事情,就要把她赶出家门,去哪随她便,流落街头也不管。 于乔脑袋瓜子拼命转,只想到于香送她来之前对她说过,接下来会非常忙,没有精力照顾于乔。 「那她在忙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转念想了想,又说:「我来你家之前,我妈就天天往外跑,店里的事全找她,好像还有别的事,我除了在学校吃的那一顿,早饭、晚饭都没人管……不像奶奶,每顿饭都不重样。」 陈一天盯着她的脸,因为刚洗过澡,水蒸汽蒸得刚刚好,于乔脸蛋子上两砣潮红还未褪去,加上用了激素类药,看上去确实圆润了一点——恐怕不是一点,他勐然意识于,于乔胖了!少说胖了十斤,往多了说,二十斤也不是没可能。 他整理思绪:「你刚才说,好像还有别的事,那是什么事?」 于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一胖,就会显得蠢。 陈一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几乎要原谅她了。 陈一天想知道于乔她爸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隐觉得,于香把于乔送回来,多半跟于乔那个没露面的爸有关。后来于乔生病,于香又是一个人回来,而且跟于乔只字不提她爸,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陈一天本没有八卦之心,他学校的课业并不轻松,又要张罗期末考试,可于香的表现太反常,于乔这次也算是死里逃生,听医生那意思,说已经「逃生」都为时堂早,于香这个做妈的,什么情境下才会心不在焉? 他希望于乔平安喜乐。 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平安喜乐与父母的呵护密不可分。 在于乔这问不出,他准备问他奶奶。 于乔被盘问一番,心里打着鼓,挪着步往门口走。 陈一天突然叫住她,伸腿也想往门口走,忽然意识到,自己光着脚,拖鞋穿在于乔脚上,于乔脱下来那双离他又有一段距离,伸腿去够姿势必然难看。 就隔空对于乔说:「我记得你朵这儿有一个疤。」 说着比了比自己的耳朵——就是菸民用来夹烟的那个地方。 于乔自己也摸了一下。 不是陈旧疤痕,在耳朵上方的耳根处,撕裂处的皮肤明显更嫩一些、更白一些,像一道蜿延的藤。 位置很隐蔽,平时有碎发遮掩,看不大出来。 于乔生病之前,陈一天跟她闹,揪她的头髮,无意间发现的。 「这疤是怎么弄的?谁薅你耳朵了?」 于乔无悲无喜:「我爸。」 陈一天随口一问,没想到一点就炸了。 这感觉像什么?随手往河里扔一个□□,炸出了这条河里唯一一条美人鱼来。 陈一天重新盘上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的墙上,意思很明显:我的问话结束了,闲杂人等可以退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在陈奶奶那,陈一天一无所获。 很明显,陈奶奶知道,而且知道不少,但是陈奶奶就是不说。问急眼了,就说:「你去问于香去。」 一切都在陈一天的意料之中。 于乔已经爆给他一些意外的蛛丝马迹。 陈奶奶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那个态度,恰恰说明肯定有事!而且事还不小。 当天晚上,陈一天打定主意,要找于香问个究竟。 没想到于香先找了他。 找陈一天时,于香已经收拾好行装,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只一个单肩包,边角的皮已经磨损,塞得鼓鼓的,装了几件换洗内衣和洗漱用品。 她来的当天,就是背着这个包直接到的医院。 于香眼睛红红的,整个下午到晚上,她都和陈奶奶小声嘀咕,她刚从陈奶奶屋出来,把包放在门口鞋架的最上一层,走进了陈一天房间。 陈一天没见过哭着的于香——或许很多年前见过,也忘光光了。 也有可能,于香还是少女时,哭也带着股子「老子哭完又是一条好汉」的气魄,让陈一天记得的,是那个气魄之下的于香。 当晚,出现在陈一天面前的于香是一个无助、哀怨的妇人。红眼眶、旧衣服,但还算干净,种种神态和形状,都有这样的潜台词:「是的,我遇到了难处,告诉你也没太大关系,我也知道你帮不上忙。」 所以,两人的气氛并不融洽,甚至还透着尴尬。 但是,陈一天的目的达到了,事情搞清楚了。 据于香说,于香的丈夫、于乔的爸爸,早几年就染上了毒瘾。 去年夏天,于香之所以把于乔送回来,是因为于乔爸爸口口声声要戒毒,不是去戒毒所,要在家里戒。 于香第n次相信他。身为妻子,她也别无选择,只能尽己所能帮他。 就在于乔出院前后,于香接到消息,于乔爸爸被拘留了,怀疑参与贩|毒,即将开庭。 所以她火烧火燎地赶着回南京。 「那于乔怎么办?」陈一天全程没有打断于香,听她红着眼讲完,最后只问了这句话。 于香虽然读书不多,但概括能力一流,句句是中心思想,层层递进,步步为营。 陈一天毕竟只有20岁,这个故事里的桥段离他太远。 他像听了一段《知音》故事,时而皱眉,时而把长眼睛睁熘圆,时而嘆气,时而怒向胆边生。 但最后,他只能拣要紧的一句话问出来。 于香吸了吸鼻子,短暂的崩溃前奏被自己强行中止。 「于乔还是留在这。」 「……她有病你知道吧?」陈一天陌生人一般审视于香,压抑着怒气。 「小天,正因为她有病,如果她健健康康的,我还会犹豫:是带她回去,还是把她留下。但是她有病,而且这种病,跟绝症也只差了一个名字而已。」 陈一天反驳她:「不是绝症。医生说了……」 于香亢奋起来:「对,医生说了,异病自愈的也有,要相信奇蹟。」 …… …… 夜色笼罩这座东北工业重镇,城北一隅,因为一家万人大厂在,数十年来,商业只迈了很小的步子,这片低矮的红砖楼群,只好卧在乏力的商业气息里,引得住户早早入睡。 这个时间,陈奶奶和于乔应该都睡了。 于香突然哭了出来,她抽泣的幅度很大,引得鼻涕眼泪泥沙俱下。她浑然不顾陈一天在场,左手开攻,用手背去抹眼泪,抹完了眼泪抹鼻涕。 陈一天递给她半卷手纸,她接过来,很大声地擤鼻涕,接二连三地把用过的鼻涕纸握在手里。 她平静了一下,接着说:「哭有什么用?哭什么问题也不解决……」这是句自我警醒的话,她理了理思绪,接着说:「于乔这几年,跟我们吃了不少苦……今年上半年,他爸在家里发过一次疯,想吸那个——那个瘾上来的人,是没有人性的,动物都不如。他看于乔不顺眼,把她从卧室拎到客厅,把她的书包都撕烂了……」 陈一天追问:「拎?」 「嗯,扯着耳朵拖着走,我拦也拦不住……」 陈一天略作思索,像刚喝下一杯中药似的,紧绷着嘴唇,皱着眉不说话。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跟我回去……」 陈一天:「算了。」 陈一天没让于香继续说下去,他秒速做了决定。 「算了,你走吧,于乔留下来,算我欠她的。」他低头,盯着实木地板上一处木疤。 于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冷文作者就是这么任性。 第24章 血泪含悲啼-24 陈一天低声重复一遍,语气异常平静:「我说你走吧, 于乔交给我们。」 于香原本坐着, 听到这话, 默默站了起来。 她看向低着头坐在床上的陈一天。陈一天头髮有点长了, 遮住眉眼,从于香的角度, 只能看到一个鼻尖, 发梢长过了耳廓, 长手长脚,已经是个少年样子。 于香的眼泪无声地流,像被人扯掉尾端绳结的门帘子, 流成了一大串儿…… 谈话算是结束了。 于香临走,跟陈一天说,她带回来的钱, 一部分交了于乔转院后的住院费, 剩下三千多块钱,她已经全部给了陈奶奶。但是于乔转院之前, 陈家垫付的医药费, 她暂时还不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陈一天问:「雇律师也需要钱呢, 你还有吗?」 于香答自己回去再想办法。 ※※※※※※※ 东北的腊月, 早起无异于酷刑。 黑夜浓得化不开, 于乔还在熟睡,像被腊月凌晨的低温冻结住神智一般。 于香临出门,借着门外的光, 轻轻捏了捏于乔的手。 她的手背有一片淤青,上面布满褐色、紫色的针眼,昏暗的灯光下,也呈现一片混沌的颜色。 于乔的手,是那种绵软的手感,与上次分别时不大一样。 一方面得益于陈奶奶的伙食,另一方面来自前段时间每天大剂量的激素注射。 这个故事发生在20年前,当时还没有滞留针。 一对身世飘零的母女,在深冬的夜色中分别。 于香甫一启程,就为即将面对的事情发愁,虽然夫妻在南方打拼十几年,但近几年的境况,真的算不上好。 没钱寸步难行,请个律师才是要紧事。 律师费从哪出? 于香就是有奇异本事,泰山压顶,自会柳暗花明。 她在自己的单肩包夹层,发现了自己留给陈奶奶的钱。 有零有整,分文不差。 ※※※※※※※ 五年二班班主任薛老师,可谓尽职尽责。 她打来电话,问候了于乔,又跟陈一天说,期末考试就在本周。 陈一天徵询于乔意见,问她还要不要参加期末考试。 于香刚走那几天,于乔找准机会,问了陈一天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出院? 陈一天迂迴地反问:「你还住上瘾了?」 于乔继续深入地问:「那个大夫跟你们说,我治不好了,是不是?」 陈一天低下头,扶额夸张地笑了半天,抬头说:「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妈没钱了!你最后用过几次那个冒烟儿的药,你还记得吗?」 于乔理直气壮地点头:「丙球儿。」 陈一天抹了一把脸,把笑容抹去:「那药多贵你知道吗?你当你爸你妈的钱是大风颳来的?」 于乔理亏了,觉得自己花光了家里的钱,还养这么胖。 于是,陈一天问她要不要参加期末考试,她贲儿都没打就答应了。 于乔顶了两个大红脸蛋子去考试,被拦在自己班教室的门口:「哎同学,你找谁?我们这考试呢!」 数学老师负责监考。 坐在前排的同学也好奇,探出头来看,看到一个胖妞儿,脸蛋子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冻红还是热红。 双方僵持半天,终于有一个同学认出她来,大喊一声:「于乔!」这才为双方解了围。 得,半年不到,于乔有了两副面孔,五年二班好像转过来一名新同学。 除了要按时吃药、杜绝剧烈运动、出血要及时止血外,于乔的生活与往常无异。 放寒假前一天,陈一天把于乔从学校接回来,顺便看了眼她的考试成绩,名次在中游,她后面还有20多个学生。 有这张差强人意的成绩单加持,这个年,陈家三人又凭添一份喜气。 ※※※※※※※ 东北人的气魄,很多时候都体现在吃上。 传统民俗里,过年两件大事:杀猪和走油。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化猪肉,二十七杀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走油……」 这是东北的过节民谣,很多人童年都是这么过的。 但是,于乔在「走油」那天,出了状况。 陈奶奶离乡多年,没有年猪可杀,但走油这件事,她特别在行。加上陈一天和于乔都是孩子,尤其是于乔,对她来说,「走油」是个陌生词,陈奶奶打算给她进行一次全方位展示。 简单说来,「走油」就是做油炸面食。 走油要和好多面,陈奶奶知道妙招,面里加入糖和油,还要混入少量矾和硷,而且配比严格,少了不起酥,多了会有酸味。 把面做成各种形成,长条形叫「干蹦儿」,最常见,也最容易炸熟。还有长方形面片,在中间划一刀,把面片的一端从中间掏两个来回,叫「套环儿」,一个圆形面片,五等分,用木梳背把等分的五个点怼到中间,做成梅花,还要在梅花瓣上点五个红点…… 手巧的人炸个小兔子、炸朵菊花、走油就是随心所欲,炸它个奇形怪状、千变万化…… 除了面食,还有萝蔔丝丸子、地瓜条、面裹鱼……都可以扔锅里炸。 萝蔔丝丸子制作难度最大,陈奶奶要亲自操刀。 在米、面、油紧缺的年月,用这么多面、这么多油来「走油」,平常人家也只在过年才有。 于乔算是开了眼,陈一天一改往日的狂拽沉默,手把手教于乔,从最简单的做起:用刀把面切成长条状,告诉她:「这叫干蹦儿。」 于乔哪是省心的主儿,还没学完陈一天的手艺,开始创新。 反正面是管够,做坏了,放手里揉巴揉巴,还可以改做别的。 俩人把陈奶奶屋的圆桌摆满了,各种面团和干面,还有做好的「干蹦儿」和「套环儿」…… 于乔正在做一朵梅花,用了可食用的染料,拿筷子尖蘸着点花瓣。 感觉鼻涕要流下来,她本能地吸了吸鼻子,热热的。她又用手抹了一下,再一看手背,一熘儿血道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颜色是鲜红的,比染料颜色更淡一点,因为她的血比别人稀。 奶奶在厨房,陈一天第一时间发现了。 跟她说:「你歇会儿,剩下的我来弄。」 流鼻血这件事,对于乔来说,实属平常。 她住院前在学校就流过,住院期间,在用药的情况下,也出过两次鼻血,好在医院止血及时。 就在前几天,于乔有一次中指和无名指被门夹到,指甲根部也渗出血,好几天才好,还有一次睡醒发现夜里流了鼻血,把枕巾弄脏了。 那一次流鼻血也持续流了几个小时,只是出血量越来越少,最后变成红丝,然后安然无恙了。 所以陈一天让她歇会儿,她完全没当回事。 塞了一团棉花在左鼻孔里,洗了洗手,继续做她的面活儿。 又过了一会,陈一天勐地站起来。 他本来坐在于乔对面,突然起身,把圆桌带得一晃。 于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的桌子。 于乔的鼻血滴在了桌面上,只有一滴,白雪一枝梅。 于乔很是抱歉,鼻血毕竟有点噁心,那一小团面不能用了。 陈一天转身,去叫陈奶奶,陈奶奶拎着笊篱跟陈一天进屋,看见于乔还在做面活。 出血的是右鼻孔,她把右鼻孔也塞上了手纸。 俩人都不让她干活了,陈一天摆好枕头和被子,勒令她靠在奶奶床上。手上还有面,但是也不用洗了,先歇着,一动也别动。 陈奶奶转身回厨房,陈一天继续做面活,时不时抬眼看她。 于乔不时撤下鼻孔里的手纸,换上新的。 撤下的手纸被血染透了,扔进垃圾筒里,发出滞重闷响。 这次鼻血流得凶一点,于乔换手纸时,稍微一偏头,就能感觉到喉咙里的咸腥味,她忍不住往垃圾筒里吐了一口,也是血沫子。 陈一天看在眼里。 当时是下午三点多,三个人流水线作业,「走油」大概还要一两个小时,按照陈奶奶的计划,等炸面食出锅后,让于乔和陈一天边吃新出锅的,边等她做菜。 这样算下来,吃晚饭大约要晚上六点。 东北的大年二十九,晚上六点,天就几近全黑了。 这顿其乐融融的饭,终究是没能吃上。 于乔无声地换手纸、吐血。 于乔越老实,陈一天就越焦虑。 最后,陈一天转身进了自己屋,出来时,就是全副武装,边拉拉链边说:「快给她穿衣服,得去医院。」 一屋子的老幼妇孺,也只有陈一天拿主意了。 出门前,奶奶特地给于乔鼻子里塞了两大团手纸,又递给她一卷,让她拿在手上。 陈一天也是满手面,来不及洗了。帮于乔系围巾时,让她迎着傍晚的天光张开嘴,发现血顺着小嗓儿汩汩往下流。 两人紧赶慢赶出门。随着屋门咣当一声,室里重陷入安静。 陈奶奶看了一眼陈一天房间的电话,又看了一眼桌上铺展开的面活,一时不知所措,只好眼睁睁地看外面天色渐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吃过东北炸干蹦儿吗? 其实我想问:来点虐的要不要? 第25章 血泪含悲啼-25 大年二十九,街上没有计程车。 上了大马路, 于乔猫着腰、低着头, 双手捧着那捲手纸, 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陈一天跟在后面。 过年的气氛满点,街边的食杂店大多是「民改商」, 一楼住户把窗户当成售货窗口, 用木板订几级台阶, 摆在窗户外面,供顾客蹬踏。 房产中介、修鞋店、五金店、二元店都关了张,但都在窗户两侧贴了对联, 很多人家还挂了红灯笼。 陈一天和于乔一前一后,缓慢地走在路上,眼看着灯笼一对一对亮起来。 空气像是被冻往, 嗅觉神经偶尔被谁家的饭菜香味唤醒。 他们往医院的方向走了一段, 陈一天嫌于乔走得太慢。 于乔停下来,扔掉两个鼻孔里被血浸烂的手纸, 又换了两团新的。 陈一天藉机抱起她来, 继续往前走。 地上的积雪已经不新鲜, 最上面一层也灰濛濛的。脚踩上去, 嘎吱嘎吱。 于乔听着陈一天的脚步, 和他的匀速却迅勐的唿吸声,又向他胸前靠了靠。 马路好长好空旷啊!小天哥哥唿吸声最近,他唿出的白气都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在路灯亮起来前, 他们拐进了医院急诊。 正是于乔初次住院那家医院,停车场没什么车,急诊大厅也没什么人。 一个护士掐着方形铝饭盒走过去,像是刚吃过晚饭,留给陈一天兄妹一个背影。 陈一天奋力迈出两大步,用肩膀扛起军绿色的棉门帘,终于感受到了室内的温暖。 为了不让于乔的脸直接乎到棉门帘子上,他以右脚为轴,侧了一下身,用头和肩膀挡住垂下来的门帘。 没想到门里门外,冷暖交替,脚底下有砣冰。 陈一天脚下一滑,身体重心偏了,他藉助门帘的一点力量,努力保持平衡,听到自己腰部的骨头「嘎吱」一声。 这个时刻,他也觉不出疼来,他怀里的小姑娘,只等他抱进这扇门,就得救了。 ※※※※※※※ 陈一天把于乔直接抱进诊室,跑去窗口挂号,然后再跑回诊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于乔坐在板凳上,身体微微倾斜,脸上煳满了血道子,怀里仍旧抱着那捲手纸——手纸只剩下不足1/3。 坐诊大夫很年轻,刚刚给一个被鞭炮炸伤的小孩包扎完伤口,他本以为当晚的班不会再有患者,没想到来了一个,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医生站到于乔身边,查看出血情况,边向患者家属询问。 陈一天三言两语,把病情说明白,医生没什么表情:「先止血吧。」 止血是医生亲自操作,有一个护士配合——就是刚刚刷完饭盒的那个护士。 于乔鼻子里还胡乱塞的手纸,医生先把手纸缓慢地抽出来。 手纸浸满了血,已经软烂,丝丝絮絮的,和着血饼子,有点难清理。 一个鼻孔清理完,换另一个鼻孔,镊子已经伸到鼻子下面,医生想了想,又收回手。 他、护士和陈一天都看见,刚刚清理完的鼻孔,已经有新鲜的血流出来。 护士拿出来一大卷纱布,饱蘸棕黄色药液,顺在方型托盘里,端到于乔面前,医生用镊子夹住纱布一头,缓缓往于乔鼻孔里塞。 中途护士出去,又拿了一卷纱布出来。 陈一天目光始终在于乔脸上,他从来不知道,人的鼻孔,可以容纳这么多纱布。 塞到后来,于乔的头忍不住后仰,医生每用一次力,于乔的眼睛就紧紧闭上,纱布一直塞到两眼中间,于乔的鼻子膨胀了一倍,连内眼角处的皮肤都被撑得发亮。 另一个鼻孔,也是同样的操作。 从陈一天于乔进来,到塞纱布止血结束,医生和护士都从漫不经心到如临大敌。 动作结束,年轻的大夫转身,暗暗松了一口气。 于乔的血蹭到了护士的白大褂上。她转身去洗手,又把干净的纱布沾湿,给于乔擦了擦脸上干涸的血印。 血印很难擦,护士动作很轻。因为于乔的鼻子被纱布撑着,油光绽亮,一定很疼。 于乔这样坐着其实很累,刚才医生在她面前使劲,她如果不用后背和颈椎和力气支撑,就会被推到后仰,所以她忍着鼻孔被涨满的疼,一直奋力撑着。 陈一天看护士帮她擦脸,状若无意地站到于乔身后,手身体侧面支撑着于乔的头。 于乔轻轻地靠上去,才腾出目光来,看到护士衣服上的自己的鼻血。 她忍不住提醒:「把你衣服蹭脏了。」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又不停地做吞咽动作,再加上鼻子被塞满了纱布,于乔这句话,特别的沙哑和沉闷,说完把自己吓了一跳。 护士已经擦完,弯下腰来,和于乔对视:「我知道了,没事……擦干净一看,还是挺漂亮的一个小妞儿。」 ※※※※※※※ 一番折腾下来,于乔很疲倦,陈一天也很疲倦。 护士用轮椅推着于乔去打止血针,医生和陈一天没闲着。 年轻医生手速快,边在纸上刷刷写了两行字,边跟陈一天说:「你说你们曾经在这住过院是吗?」 陈一天点头。 医生说:「她这样,我们不敢留。你得带她走。」 陈一天刚要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绷紧。 「那我带她去哪啊?」 医生把写手的纸捏在手里,想了想问:「你们上次转院去的哪家医院?」 陈一天报出了医院名字,几乎贯穿整个城市,直线距离30公里。 大年二十九,零下20度,黑灯瞎火,一个少年带着一个病重的孩子,辗转30公里,去求医,确实不现实,也不人道。 医生把写好了字的纸递给陈一天,正色道:「那也得走。」然后换了个立场,用熟人语气说:「现在过年,全放假了,你让她留在医院跟在家里也没啥分别。血暂时算是止住了,但能止住多久,我也不好说……」 陈一天出于本能,接住递过来的纸条。上面用红字印着医院的名字,写了两行字,陈一天心慌意乱,一个字也认不出来,医师签字一栏也签好了。应该是个转院的单据。 陈一天捏着那张纸,走出诊室,转瞬又折返回来,气息不足,表情悲悽:「我宁可死在医院,也不能让她死在家里。」 他的外套敞着怀,上面也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男孩个子很高,但没什么肉,弱柳扶风一般少年身材,额上暴出青筋,脸上初次显露复杂神色,迷茫、坚定、无助、狐疑……种种况味,集于一身。 陈一天告诉于乔,他们要换家医院。 于乔也没追问,顶着肿胀的高鼻樑,木然站起来,作势往外走,样子很睏倦,像是下一刻就要睡着。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相继消失在棉门帘后面,急诊室的大厅重又归于平静。 一出大门,陈一天就抱起于乔。 万家灯火,璀璨流光,旧岁新启,一派欣欣气象。 「哥,我自己走吧。」于乔的声音很微弱。 陈一天:「你得走到明年去!」 走出东西向的小路,拐上黄河北大街。 路灯火力全开,照着空旷的大马路。陈一天又开始喘,脚下的嘎吱声有规律地响起来,他在跑,每迈一步,都屏一下气,腰有一种酸胀,速度没比走路快多少。 沿黄河北大街往南,过一个高架桥,就是黄河大街,一字之差,说明离市中心更近一些。那里有一家医院,规模更大,名气也更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陈一天把那家医院当作目的地。 其实拐上大马路前,他还没有目标,他不知道要去哪,总之天大地大,不能回家。 拐上大马路后,他突然想起,有这么一家医院,是离他们最近的,也是仅余的一线希望。 马路上几乎没有人,车辆偶尔经过,如坠异时空,都对路上奔命的两人视而不见。 「爸爸。」 陈一天唿吸越来越重,喘息声密密实实地灌满自己的大脑,与此同时,冷空气歷经无数次循环,已经占领了陈一天的胸腔。 他浑然不觉这些,他意念里不停向南奔跑的同时,只剩下腰部的疼痛感。 刚才进医院门时,腰确定扭了一下。 他生生用腰部肌肉的力量把重心扭了回来。当时只听到嘎吱一声,后来塞止血纱布、打止血针、跟医生周旋转院事宜,也没注意。 再次抱起于乔,他的腰就开始疼了。 以陈一天的体力,于乔的体重,如果排除腰伤,跑一公里应该不在话下。 但腰上使不上劲儿了,于乔的重量就让陈一天招架不住。 脚下时而有雪,时而是冰,他每迈出一步,都咬紧牙关,声带搅拧,无声地「吭」一下。 所以,于乔刚刚的呓语,陈一天忽略了。 又跑了几十米,陈一天步子彻底慢下来,他额上全是汗,低头看向于乔,问她:「要不,你下来走一会儿?」 于乔没正面回答,又微弱地喊了一声:「爸爸。」 这次陈一天听清了。 怀里的于乔只露出惨澹的额头,路灯下,跟陈旧积雪一样,颜色发黄。 陈一天单膝跪下来,手屈起的膝盖支撑,拿手碰于乔的脸——脸是热的,血液仍在奔流,她那声「爸爸」是梦话。 高架桥近在眼前,只要走过桥下的斑马线就到了。 「于乔!于乔!」 他连叫了五六声,一声比一声大,这才把于乔叫醒。 于乔睁开眼,喊了一声:「哥。」 陈一天刚才问她能不能走,她没听见。 他想重复问她,话到嘴边,就换成了:「我背你走吧,你该减肥了,实在抱不动。」 于乔很乖。 陈一天小心翼翼地背起于乔,腰的用力方向变了,居然一点都不疼了。 但是于乔的下巴搁在陈一天肩膀上,他不敢勐跑,怕引起颠簸,只好换成走路。 姿势一换,陈一天确实如获新生。 ——「你胖了多少斤啊?」 「领成绩那天,排在你后面的同学,有没有用眼神杀死你的冲动?」 他对于乔出了医院进考场还能考进班级前30名耿耿于怀,之前他每次提到这事,于乔都把脸扬到天上去,像个胖胖的向日葵。 于乔这次不感兴趣。 「你不许睡觉啊,我还没睡呢!」 陈一天觉出于乔不对劲。 他停下来,用后脑勺碰于乔的额头:「乔乔!别睡啊!眼看就到了!」 语气近乎乞求,他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过话。 于乔咕哝了一声,陈一天没听清,他追问:「乔乔,别睡,你刚刚说了什么?」 于乔没有力气支撑头的重量,她整个人瘫在陈一天背上,用微弱的声音说:「爸爸,我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榜,不会v。 但就目前的阅读量而言,评论区还挺热闹的,爱你们。 决定了,下一本小黄文!快去收藏作者!别走丢了。 第26章 血泪含悲啼-26 1999年,意气风发的陈一天、如愿上了大学的陈一天、前二十年平稳顺遂的陈一天, 此刻站在空旷街上, 背上驼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 气力即将耗尽又被一句话打击至谷底的陈一天, 一滴眼泪也没掉,他带着哭腔对天空大吼一声:「啊!」 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他再也不怕把于乔颠起来, 他不能让她死在自己的背上。 鞭炮声隆隆响起, 淹没了那一声吼。 高架桥的后面, 有人放起烟花,先是夜空中炸出一朵又一朵,四散开去, 没等落下,火花就消散在黑暗里。接着噼哩啪啦声才传进人的耳朵,声音的节奏与烟花炸开的节奏是一致的, 只是并不同步。 此时此刻, 如果马路对面小区里,恰巧有人眺望窗外绽放的烟花, 就能看见不远处的马路上, 一个少年, 背着一个小孩, 在烟花般迷幻的光影里奋力奔跑。 听不见脚步声、听不见唿喊声、听不见低语和微弱的应答, 跑着奔向天荒地老…… ※※※※※※※ 这家医院灯火通明。 陈一天迈进大厅,脚底一软,单膝脆地。 于乔还在他的背上, 一路奔跑,她似乎偶尔有回应,又似乎没有。 陈一天眼前出现一双男鞋,再往上看,是休闲西裤和白大褂。 陈一天腰已经软了,腿也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奋力提腿,往前爬了两步。 一把抓住医生的腿:「大夫,快救救她!」 医生先是戒备,陈一天又说一句:「快救救她!谢谢你,求求你……」 嗓音极度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二十年前的中国医院,还没出现医.闹群体,医生们无论医术如何,起码的医德都还有。 不是一概而论,就于乔一路遇到的几个医生而言,还没有暗中使坏的,医生和患者关系比较松动,都保有起码的真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饶是如此,一个大男孩跪下来,抱着你的大腿,求你救救他带来的病人,把个大个男医生也吓木了。 他说:「别急,先去挂号。」然后,轻轻把于乔从陈一天背上摘下来。 于乔状态还好,刚才跑的最后一段,被颠得时睡时醒,她确实跟陈一天说过话。 她说:「放我下来吧。」 她还说:「我不行了。」 过了一会,再醒过来,不知身在何方,又说:「我渴。」 但是陈一天只顾赶路,并没有听清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医生把她摘下来,安置挂号窗口旁边的长椅上。 她身体顺势委顿下去,轻轻靠在椅背上。陈一天简要说明情况,说流鼻血,止不住,这孩子有继发性血小板减少。 大个子医生行事雷厉风行,他叫来两个穿黄色马甲的人,想把于乔抬上移动床,让陈一天挂号,先做个什么检查。 陈一天正在挂号,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异常骚动,伴随着远处一个女人的惊叫。 他回头一看,于乔吐了。 为了配合两个马甲叔叔,她试图站起来,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胃里一阵闷热的搅动,像有一条千年蛇復活…… 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就地吐了。 不是喝多了酒,一口一口地呕吐!而是喷涌而出,像喷淋器一样,带着强劲的动力,冲出胃和食道…… 旁边的人本能退后,远处的某个女人惊声尖叫。 然后,一切的一切,又归于平静。 陈一天看到的,是于乔脸色惨白,双手扶着移动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床上。旁边两个手足无措的的穿马甲的人。 她的面前,是一大滩呕吐物,不是食物残渣,一点食物残渣都没有,是血。 不是新鲜的血,是血丝、血块和血饼子。 颜色介于浅棕色和深灰色之间,混着一些莫名的液体。 她吐了好多,多到自己看到也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她又无奈地把眼睛闭上了。 陈一天四肢开始发抖,渐渐地,他意识到,抖动的源头不是四肢,是身体的深入,心脏,或者腹腔中心的某个地方。 急诊大厅有半个网球场大,于乔的呕吐物,喷射成标准的扇形,占了地面的1/3。 所有人都被定格,只有大个子医生是动的。 他沿着呕吐物的边缘,快速走到于乔身边,没有对满地脏污流露出丝毫的嫌弃。 他首先扶起于乔,看着远处呆呆的陈一天说:「来,家属帮个忙。」 陈一天抖着腿,往前挪了两步,虽然没有哭,但状态比哭还难看。 医生把于乔安置好,对陈一天说:「没事!别慌!人的胃容不下自己的血,她长时间鼻腔出血,肯定有一部分被吞进了胃里,现在吐出来,是胃的自然反应。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讲,吐出来算是个好迹象。」 三言两语,算是给陈一天吃了颗定心丸,他找回心神,跟着医生去给于乔做检查。 ※※※※※※※ 小时候,陈一天常去乡下,镇上的几个同龄孩子老在一起玩。 有一个狂爱咳嗽又老用袖子抹鼻涕的孩子跟陈一天说:「狗有三条命,猫有九条命。」 也不知道这数据从何而来。 陈一天跟他在一起,老觉着他可能下一次咳,就把腹腔里的某个器官咳出来。 但就是这个人,上次国庆节回老家,在路上碰到一次。 那人颧骨以下对称的蝴蝶翅膀一样的干涸鼻涕不见了,换成一副老成的样子,手里还掐着一个女孩,和他长得有点像。 陈一天仔细回想,短暂的见面,似乎那个当爹的伙伴,一声也没咳嗽。 儿时记忆零落散去,但那句「狗有三条命,猫有九条命」,陈一天始终记得。 不知道于乔上辈子是猫是狗,也不知道她的命还有几条,反正,医生跟陈一天说:「暂时没事。」 当晚,于乔由急诊住院。 住进病房前,大个子医生尽己所能,联繫几个值班医生,做了几项检查。 其中有一个女大夫,五十多岁年纪,换班赶着回家,硬让他给拉回来,说:「这小孩情况特殊,这腹部b超还就得您做。」然后两步走到近前,凑近了低声说:「别人做我不放心。」 这位资深的检查医生欣然应允。 俩人对话时,陈一天就站在b超室前,静静地看着。 等那位即将退休的医生走进b超室,脱下外套,陈一天才转过脸来,跟大个子对视,大个子医生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放心,摆平了。」 除了腹部b超,又做了两个小检查,大个子医生全程陪同,等把于乔送进病房,已经是凌晨1点。 医生走之前,把三个检查报告拿在手上,晃得唏哩哗啦直响:「还真是!目前没有发现其他出血点,心肝脾肾都还好好的。」 说着把三张纸当作纸牌一样一捻,从里面抽出一张:「你看!」 陈一天看不懂。 白纸黑字,全都认识,但是视觉反应到大脑,幻化不成有效信息。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目前为止,出血点只在鼻腔。」 陈一天没来得及回应,于乔靠在床上,说了句:「谢谢,大夫。」 她鼻子堵得死死的,发声部位就很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一屋里三个人,只有大个子医生精神状态最好,似乎做成了于乔他们这一单,很有成就感。 他伸出手掌,举向于乔的方向:「哎哟哎哟!行了!行了!你可别说话了。别谢我,是你自己特别棒。」 陈一天送他到病房外,医生又交待他,说于乔流了太多血,这两天肯定会昏睡,这很正常。又说她醒来肯定会渴,要给他准备充足的温水。 陈一天一一记下。 「明天把病歷拿来,我再找人给你看看。」 陈一天说:「要不我让人现在给送来?」 大个子往后一跳,说:「你可别,这大半夜的,我上哪给你找人去——不是我看,我没那么大本事,我也得找人。」 走之前,大个子拍了拍陈一天肩膀:「你也睡吧,天都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构思的时候,二人成年后的感情戏份较少。 你们说,我要不要加戏? 第27章 血泪含悲啼-27 眼前是螺旋形楼梯,陈一天一圈一圈往下走。 他走得小心翼翼, 不敢发出声音, 因为楼梯是易碎的, 跟冰的特性一样, 万一哪里断裂,整个楼梯都要坍塌…… 越往下走, 光线越暗。 他身体里泛出莫名的凉意, 随着光线的变幻, 凉意渐渐浮上身体表面。 先是身体内部在发抖,好像哪里装了一个抖动的驱动马达,没有开关, 他的意志无法控制,抖动渐渐浮上皮肤表面,他的四肢开始发抖。 他的意志清醒, 告诉自己不能停, 要一直向下走,下面有很重要的事件等待着他…… 可是旋转楼梯没有尽头, 也辨不清东南西北, 他只知道自己是向下的, 至于此刻自己是在地平面以上?还是海平面以下?已经走了多久?他完全不知道。 抖动得太剧烈, 他不得不扶着楼梯, 暂停下脚步,希望这阵剧烈的抖动赶快过去。 待他再次拾级而下,他看到了自己的髋骨, 有一块小骨头被一个木制的零件替换过了。 其他完好的骨头都有软组织保护,运动起来作为缓冲和润滑,但是那个木制的小骨头没有。 所以每走一步,小骨头都发出干涩的咔咔声,表面已经磨损…… 他知道,楼梯没有尽头,如果等待的事情还不出现,他的那块替换的木头就要磨光了…… 眼前全黑下来,他只好扶着冰凉的扶手,确认前进方向。 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他。他感受到嵴背一阵寒气,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清晰而冷静地说:「爸爸。」 陈一天双腿勐的一蹬,把自己给蹬醒了。 他双手抹了一把脸,像洗脸一样,从额头抹到下巴,再抹回来,来回做了几次,这才睁开眼。 之后的三分钟,他呆望屋顶的萤光灯,长柱形的灯管,两头髮黑,煳了一层灰,一定是很多年没人换过,更没人打扫。 三分钟之后,他勐地翻身下床,看向隔壁床。 于乔还在睡,像个婴儿,仿佛刚刚进入深度睡眠,唿吸缓慢而规律,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一天走过去,忍着腰间的不适。 梦里那截替换的木头再次浮现,心里骂了句「日」,他一只手按在床头柜上。 另一只手去探于乔的鼻息。 微弱而温热。 他缓缓地唿出一口气。 再端祥于乔,她的鼻子很亮,肿得更高,绷起来的脸皮显得更薄,红血丝很明显,两个眼睛之间的凹陷几乎被浮肿填平了,因为发胖,脸蛋子本来就圆,看上去滑稽又可怕。 天刚蒙蒙亮,大约不到七点。 前一晚匆匆睡去,窗帘也没拉。 她的脸埋在医院的白色被子里,乍一看去,没有一丝生命迹象,但又确确实实唿吸着,活着。 陈一天心头一热,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于乔的手,软软的,肌肉富有弹力,捂在被窝里一整晚,温度感人。 他想一直握着,不想放开。 但是不行,幸亏他醒得早,他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 于乔睡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觉。 她醒来时下午4点多,日光隐入楼群后,她一时辨不清何时何地。 桌上摆着一个绿色的暖水瓶,旧得发白,应该是病房统一配的。 还有两瓶矿泉水、三个纸杯,纸杯套在一起,新的。 于乔睡得又热又软,除了鼻樑处的肿胀感,其他感观都还不错。 她感觉到渴。 屋子里没别人,她靠坐在床头,自己拧开一瓶矿泉水,正往纸杯里倒。 门口闪出人影来,是个小护士。 小护士帮忙,在纸杯里倒了一半热水一半矿泉水,递给于乔,于乔一饮而尽。 她紧接着再倒,再喝,一连喝了四杯。 护士隔着口罩说:「不能再喝了,过一个小时再喝。」 于乔点点头,想问什么。 没等于乔开口,小护士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找家属是吧?他中午回来了,你还在睡,他就把饭放下了。」 护士示意,于乔看到窗台下面的暖气片上摆着好几个饭盒,还有塑胶袋,里面装的应该是吃的。 护士接着说:「他走之前嘱咐了,他出去办点事,顺便带晚饭回来。说万一你醒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护士走出去,再进来,给于乔量了体温,又抽了两管血,说是还要做两项检查。 看于乔老是往暖气片上瞅,护士贴心地把吃的一样样拿过来,摆在床头柜上,于乔伸手就能够到。 于乔顶着肿胀的大鼻子,跟护士道了谢,想要笑一下,但是两个鼻孔塞满了纱布,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 傍晚,陈一天和陈奶奶都来了,又带了相当丰盛的晚饭。 护士告诉他们,于乔醒了一次,吃了点东西,又睡了。 桌上的午饭被打开过,其他食物没动,只有炸干蹦儿少了几根。 陈一天又把奶奶送回家,自己再赶回医院,陪着昏睡的于乔过春节。 他这一天,往返家和医院数次,几件棘手的事,算是都办了。 陈一天凌晨回到家,先把情况跟陈奶奶说了。 孙子带回来的消息,已经是可预见的最好的消息了。于乔的鼻血止住了,目前看来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睡着了。 悬着的心一直没放下,奶奶也一宿没睡,躺在床上眼睛熘光水滑,只好起床找点活干,折腾到凌晨3点,窝在沙发上,勉强补了点觉。 陈一天眼窝深陷,皮肤暗淡,上唇和下巴上泛着青色胡茬。 这个上午,陈一天也没闲着。他吃完饭,问奶奶拿了于香留下的钱,又把于乔几次住院的病歷、检查报告凑齐,准备等奶奶做好午饭,一起拿去医院。 收拾妥当,他才最终决定,给他爸打个电话。 大年三十儿,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不打他爹也会打过来,要拜年。要说说吉祥话,再念叨几句陈一天不大爱听的话,什么「你爸这么拼,全是为了你」「知识改变命运,要好好学习」「听你奶话,别惹她生气」「钱够不够花」之类的。 但是陈一天不想等了,他得主动一点。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行啦,儿子,知道给爸打电话拜年了啊!」 「……过年好,爸。」千年古树开口说话了,儿子难免有点尴尬。 「你奶呢?我刚还在想,下午给你们打个电话。」电话里传来关门声,背景安静了一些,估计他走到一个空房间。 「她在做饭。」 「哦,不是下午三四点才吃饭吗?几个菜啊?这么早就准备。接神饺子什么时候包?对联贴好没?对了,接神鞭炮买了吧?」 我跟你说,放鞭炮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新闻都播了,老多被鞭炮炸伤的了,大过年的,还是安全第一。」 买也要去正规商店买,别在路边买,也别看包装,有的包装大,里面的火药压得不实,弄不好就漏了,那种最危险……」 父子从来没这么热络地讲过电话。 陈一天最终还是打断了他:「爸,你有没有钱?」 「……有啊,上次走之前留下的钱花没了?行啊,再给你包个大红包。」 陈一天:「15万。实在没有那么多,12万也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 当年的15万,够在北上广之外的任何城市全款买一套房。 再往前捣几年,「万元户」还是个很骄傲的称谓。很多人家悄悄地攒钱,存进银行,只要攒够这五位数,足够一家子三顿不吃不喝,偷着乐都管饱。 「儿子,你出什么事了?」 陈一天单刀直入:「我什么事也没有,不是我,是于香家孩子。」 陈一天简要说了于乔的病情,他知道他爸肯定会问,于香家孩子生病应该找于香,就算她要借钱,也得是她亲口跟我说,你干吗来跟我说。 陈一天一咬牙,又把于香跟于乔爸的情况说了。 交待个八九不离十,只省略了一项,没说于乔爸为什么进了局子。 借钱这件事,江湖练达的老陈本能是不想管。 况且,张嘴就是15万,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亲生儿子敢说出口。 他觉得这件事有点扯,不是可操作性高低的问题。 但是,对他提出要求的人,是他身体里的细胞变出来的,又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拉扯过胳膊没拉扯过腿的,这种亏欠感让事情很复杂。 这个爹的内心独白经常是:「我之所以不管你,是为了要赚钱,我赚多少钱,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但是,让他借15万给他儿子,他儿子拿这笔钱拿去救别人家的孩子,他就有点想不通。 陈一天等他别扭地沉默了一阵,继续说:「不是说,给我留了一笔钱,将来买房子吗?你就把那笔钱先借我,我毕了业赚钱再还你。实在没有15万,12万也行。」 这件事,肯定没那么容易敲定。电话里,父子俩只是互相通了气,陈爸没有一口回绝,陈一天的目的就达到了——他也没指望挂了电话就拿到钱。 挂电话前,陈父感嘆道:「这个年,你们三个人也都没过好。」 陈一天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我妈呢?」 陈父故意把语气放平缓:「你妈啊……你妈她……」 「得了得了,我也不为难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这样,你把她联繫方式告诉我,万一你不借我钱,我还得跟她张嘴。」 「熊样!还两条腿走路是吧?你妈现在没有固定的电话,我会想办法联繫她,让她给你打电话。」 第28章 血泪含悲啼-28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陈一天把奶奶送回家,把沾血的衣服换下来, 洗了个澡, 又返回医院, 已经晚上8点多, 春晚已经开始了。 当年的春晚,虽不至于万人空巷, 可仍是百姓心目中的年夜大餐。 边包饺子边开着电视, 边吃年夜饭边看赵本山的小品, 已成千家万户的习惯,十亿人看春晚的场面蔚为壮观。 于乔还在睡,同样的姿势, 同样的唿吸节奏。 陈一天去找护士,护士说只下午醒一次,喝了不少水, 吃了点东西。 他又下楼找大个子医生, 把于乔的所有病歷和检查单给他,拜託他给看看。然后问医生, 于乔连续睡了快20个小时, 会不会有问题。 医生再一次给陈一天宽了心。说失血过多, 昏睡是正常现象, 沉睡也是她的身体在自我恢復。 陈一天问, 要不要叫醒给她吃点东西,医生一摆手:没必要。 于是,陈一天返回病房, 关了灯,和衣躺下。 四人间,空荡荡。 于乔的唿吸声几不可闻,相反,窗外的鞭炮声却一阵紧似一阵。 ※※※※※※※ 大年初一,太阳升起,于乔醒来。 她长舒一口气,睡得太久,身体像是黏在床上一样,只好先转动眼球,环顾四周。 紧接着,她对上陈一天的目光。 陈一天翻身下床——他前一晚只脱了外套,和衣睡了一夜,但是精神很好。 在他看来,于乔精神也很好。 起码,比前两天好。真如医生所说,深度睡眠让她的身体恢復了一些,虽然虚弱,可眼睛有了生气。 「几点了?」 陈一天站在她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天上有光,地上有雪,很多人守了夜,街上鲜见有人活动。 「七八点吧!」 于乔仰面躺着,陈一天的下巴暴露在她视线里,因为又高又瘦,陈一天的喉结特别明显,胡茬也特别明显,连着腮,漫延到耳根。 迎着阳光,只看这个角度,不像是20岁的少年,颇有沧桑感。时光的海市蜃楼让于乔提前看到了陈一天40岁的样子。 陈一天从阳光中转过头来:「醒醒吧,年已经过了!现在不是1998年,是1999年了!」 于乔眨眨眼,没明白陈一天的意思。 陈一天外表疲惫,但神色很放松,他绕着病房走了一小圈,伸了个懒腰,又对于乔说:「还懵着呢?你睡了多长时间,你自己知道吗?你睡了一天两夜啦!」 于乔默默看着他,他转了个身,于乔视线内是他的一侧手臂和后背。浅灰色毛衣,纯色的,不带一点装饰,但是用料感人,肯定是纯羊毛的,手肘处由于摩擦有点起球。 等陈一天再走到于乔身边时,趁他双手支撑床侧,她伸出手,帮他把显明的两个毛球摘下来,随手一丢。 俩人对视,都笑了。 没想到于乔这么早醒,陈一天去医院食堂找早饭。 等陈一天拎着馒头、鸡蛋、小米粥回来,于乔还是同样的姿势躺着。 她是真觉得乏,两天来尽是消耗,血槽已经快空。 又只喝了水,几乎没吃东西。 陈一天摆碗筷,把塑胶袋里的小米粥轻轻地倒进饭盒里。 于乔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翻了个身,看到自己脚上的红袜子。 又顺着往上看,依次是:红衬裤、红腰带、红衬衣。 红腰带是线织的,上面还有黄色的字,绣的啥看不清。 「谁给我穿的?」 陈一天在布置早餐,头也没回,说:「还能有谁?我呗!」 于乔又看了遍:红袜子、红衬裤、红腰带、红衬衣。穿得不太利落,裤子有点拧。 「你睡得太沉了,我那么搬腾,你都没醒!」 这一身红是陈奶奶准备的,她嘱咐陈一天,一样是过年,别人都穿,也给于乔穿上。 「另外,你不能再胖了,这套衬衣,奶奶特地买大了一号,给你穿都费劲,给我累了一身汗。」 于乔又笑了。 于乔鼻子还是肿的,可是不像前天晚上那么触目惊心,她已经适应了没有鼻子,不能用鼻子唿吸的身体构造。 这两天她都是张着嘴睡的。 所以封印一启,她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饿,而是渴。 嘴唇干得快成咸鱼了,所以她不客气地喝光了两份小米粥,先解了渴…… ※※※※※※※ 按照医院的正常程序,塞在鼻子里的止血纱布7日内要拆除,或者换新的。 但是于乔情况特殊,春节长假,医院也没有专家坐诊,日常检查、开药都是大个子医生,他待人细心,待事粗放,跟于乔和陈一天说:「多挺几天再拆,因为我担心……」 再无需多言。于是,于乔顶着一张整容脸,完完整整过了一个年。 春节一过,城市再次焕发生机。 走样访友、花压岁钱、朋友聚会、k歌麻将……各种休闲娱乐活动,把城市骨子里的沉郁掩盖得严严实实。 大年初二,于乔状态大好,最近的两顿饭,陈奶奶已经酌情加量送来,可陈一天还是没吃饱。 二人就着床头桌子吃完晚饭,于乔摸着肚皮,躺回床上。 陈一天乖乖地去刷筷子、收拾残局。 真应了一句俗语:春节是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可惜所谓的「团圆」,于陈家祖孙和于乔而言,只在电波里。 于香在电话里知道了于乔遭遇的险境。陈奶奶接的电话,她知道的情况与当事人于乔和当事人陈一天相比,就显得简约而平淡。 陈一天在电话里知道了陈母不在国内。年前就出了国,出去做什么、和谁出去的,皆没有明确交待。陈一天接的电话,本来酝酿好的借钱的事,听到电波里陌生的语境,也就此打住了。 陈父给家里打过多个电话,关心于乔的治疗进展,也关心他的母亲和儿子…… 但最后一次通电话,陈父给了陈一天明确答覆:于乔手术的钱,不能由他出。此其一。 其二,他也没有那么多现钱,他的生意要铺货,押进去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回笼资金却是个缓慢的过程。 所以,他可以保证陈家祖孙的日常开销,顺带把于乔日常医药费也管了,但是,手术这一项,他不想管,也没有能力管。 陈父在电话里说,就算于乔要做手术,「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也应该由于香和于乔的爸爸来做决定,钱的问题,应该由于乔的父母想办法。 入情入理,说得陈一天没脾气。 空寂的水房里,只有陈一天自己。 他春节前没有理髮,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人似乎瘦了些,头髮长得疯。 他把碗筷胡拉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看冷水冲进碗里,打个旋儿,又溢出来。 油星子和酱油被冷水冲散了,溢在水面…… 他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头髮长了,遮住了眉毛,任思绪发散。 头顶的灯只照到他的鼻樑…… 怎样的境遇,能让一个20岁的少年惆怅至此。 第29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29 陈一天洗好碗筷,回到病房时, 发现屋子里有两个人。 于乔坐在床上, 床尾摊着一件男士羽绒服, 来访客人是于乔的同学。 陈一天见过。去学校接于乔时见过, 上次薛老师带同学们捐款那次也有他。 过了一个年,包括像是长高了, 脸上的婴儿肥略有收敛, 眼睛还是圆圆的, 亮亮的,带着殷实家境和良好家教的痕迹。 两个孩子聊得正起劲儿,于乔闷着鼻子说话, 但谈兴很浓,她太久没有和医生、护士和陈家祖孙以外的人说话了。 陈一天已经调整好情绪,水房的愁苦已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 包括同学很有礼貌, 打了招唿。对于乔这个高高酷酷的哥, 包括始终有点崇拜而不敢接近。 打完招唿,聊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 包括要告辞。 于乔显然没聊够, 倒不是多留恋这个关系要好的同学, 她留恋的, 是医院以外的世界, 和不生病的生活。 陈一天看出来俩人还没聊够,就站起来,穿起自己的外套, 边穿边说:「我送你同学,顺便,吃个烧烤。」 于乔喜欢吃肉,她回东北以后,尤其喜欢东北的路边烧烤,说肉块大,一串顶江苏三串。 看包括和陈一天都在穿衣服,于乔就有点坐一住。 「看什么看?饺子有40个吧?我就只吃了8个,剩下的全让你吃了。拆骨肉我一口没动,碗里的蒜酱都被你蘸干净了!我根本就没吃饱!」 他说的全是事实,最后一句,证据尤其悲愤,义正严辞。 于乔试探地问:「那我也去送吧?」 包括眼睛一亮,也看向陈一天。 陈一天有意把沉默拉长三秒,说:「你先别穿衣服,我去请示一下护士。」 不知道陈一天咋跟护士请示的,护士同意了。 于乔、包括、陈一天,三个人一起出了医院。送包括回家之前,三人要吃顿烧烤。 大年初二,哪有烧烤卖的?! 他们忽略了这个问题。 只好踩着嘎嘣脆的冰雪路面往包括家的方向走,边走边找。 陈一天和包括一左一右架着于乔,于乔几乎不需要迈步,人被牢牢地架着,往前移动。 一路上,于乔嘴也没闲着,跟包括聊着他们学校里的事,谁谁谁的期末考试成绩,几班的谁和教导主任吵起来了,哪个班换了班主任…… 走到一个坡路,路灯忽然亮了。 马路上没车没人,生生被路灯映出淡淡的金黄色。 于乔眼尖,她屁股一沉,示意陈一天停下来。 三个人驻足,往坡下面看。 坡路是盘旋的,盘旋的坡路底下,有几户人家,原来应该是平房,后来改建,起了三层小楼。 一看就不是市政统一规划,应该是拆迁没有波及到,遗留下来的住户。 有一户一楼是横向划动的玻璃门,屋子里亮着灯,像是有人影。 玻璃门上,贴着几排字:四川麻辣汤、桂林米粉、锦州烧烤、扬州炒饭、炒面。 字是竖排的,横着读去,是「四桂锦扬炒」。 三个人都以为烧烤吃不成了,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见烧烤。 包括扶着于乔,陈一天走过去问。 一个操着异地口音的女人走出来。 她穿得很多,又套了一件围裙,围裙包住了她身体的大部分,像是儿童的罩衣,长袖的。 所以,这身衣服让她的形象没有辨识度,路灯下也看不清脸,只听到拗口的奇怪口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陈一天与她沟通半天,得到的有效信息是:有烧烤,但是只有羊肉串,不分大串、小串,只有一种串,1块钱2串。 搁春节以外的任何时间,她这生意都铁定做不下去。 东北的烧烤产业很发达,烤串分大串、小串,通常情况下,小串以「手」为单位卖,一「手」12串,不会超过5块钱。 烤羊肉串还有肥的、瘦的之分,此外,烤面筋、烤茄子、烤韭菜、烤金针菇、烤毛蛋、烤实蛋、烤鸡肠(一种豆制品)、烤腰子、烤羊蛋、烤鸡头、烤鸡翅、烤玉米、烤馒头片儿…… 只要是吃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都能架在炭火上烤。 但是,今天是大年初二,把这城市横竖切两刀,分成四块,如果恰巧你这一块里,有一家营业的烧烤店,都算是你的运气。 所以,三个人别无选择,点了12串。 外地女人毫无生意人的圆融礼貌,点完了单转身就走。 三个人往亮着灯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屋子里摆满了编织带、拆下来的锅灶、家什杂物,桌子是四脚朝天的,肯定没有他们坐的地方。 他们只好站在马路边,等他们的烧烤。 女人不知道从哪搬来个炭炉,摆在门前的地上,一个人蹲在地上,烤起羊肉串来。 就在三个人冻得快抗不住时,烧烤好了。 只要是吃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都能架在炭火上烤。 但是,今天是大年初二,把这城市横竖切两刀,分成四块,如果恰巧你这一块里,有一家营业的烧烤店,都算是你的运气。 所以,三个人别无选择,点了12串。 外地女人毫无生意人的圆融礼貌,点完了单转身就走。 三个人往亮着灯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屋子里摆满了编织带、拆下来的锅灶、家什杂物,桌子是四脚朝天的,肯定没有他们坐的地方。 他们只好站在马路边,等他们的烧烤。 女人不知道从哪搬来个炭炉,摆在门前的地上,一个人蹲在地上,烤起羊肉串来。 就在三个人冻得快抗不住时,烧烤好了。 说实话,一看就不能好吃。 肉串很小,一根铁钎子上只串了三块肉,火有点大,火苗燎到了肉,看上去黑乎乎一片。 不过也可能是路灯光线不好,总之没有卖相。 闻起来一股炭火的煳味,还撒了很多辣椒面,吃到嘴里全是炕洞子灰和辣椒面的味道。 三个人里,包括吃得最少。 他看于乔吃得香,把自己手里剩下的两串也给了她。 陈一天叮嘱了烧烤阿姨要微辣,不知道她是没听到,还是没记住。 陈一天担心太辣,想让于乔少吃点,可于乔没当回事。 一边吃一边「咝哈咝哈」地散辣味,一边把递到她手里的肉串全吃了。 接过这把羊肉串时,陈一天递给店家十元钱。 那个女人接过钱,转身走了,好像很忙的样子。 直到三个人吃完了烤串,还是没出现。 12串羊肉串,6块钱,应该找回4块零钱。但是找零的事似乎被老闆忘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屋子里亮着灯,但是没了人影。 陈一天问于乔冷不冷,她嘴唇沾着辣椒面,泛着淡淡的红色,说:「不冷!」 说话时唿出热气,口腔里也是红的,也不知道是冷,还是辣。 要搁往常,以陈一天的脾气,他不会在乎找零的4块钱,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但是当天,陈一天不知道骨子里犯了哪股拧劲儿,就等在那,没想走。 包括和于乔嘀咕几句:「老闆呢?还不找钱呢?」 陈一天没搭腔,他时不时看一眼亮着灯的那扇门。 等了足有十五分钟,外地阿姨挪着步子出现了。她走到门前,准备收走炭火炉,弯腰的瞬间,状若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表情是:「怎么没走?」 然后,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等着找钱呢!」 说着从围裙前面的兜里,掏出一摞毛票,点了4块钱出来,按进陈一天的手里。 没等顾客说话,冷着脸走了。 三个人继续往包括家的方向走,包括终于忍不住,一边架着于乔,一边说:「她就是不想找钱!这人怎么这样?」 于乔跟包括对视,表情轻蔑地点了点头,顺便紧了紧鼻子,她的鼻子好久没接触冷空气,有点不适应。 陈一天没接话。 把包括送到家,他怕于乔累到,背着她往医院走,这一路,他都更加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太慢,我多更一些。 谢谢捉虫的小伙伴,我忙到现在,抽空改过来。 第30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0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 领着孩子, 常回家看看。 带上笑容, 带上祝愿, 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 1999年开年, 满大街都在放这首歌。 各大电视台也在循环回放春晚, 回放最多的, 是由《实话实说》节目改编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 于乔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恶补这个小品。 她守在电视机前, 不停地换台,哪个台演《昨天、今天、明天》,她就停在哪个台, 演完了再换台……如此循环往復。 年过去了, 企事业单位已经上班,商场、超市、大小店铺相继放鞭炮、重开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于乔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回味春晚。 过年那几天, 她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 小命拣了回来, 在精神上、饮食上都要补回来。 陈一天从外面回来,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奶奶桌上摆着几样东西:两瓶娃哈哈ad钙奶, 一瓶插着吸管;一盘拆骨肉,配一碟蒜酱,拆骨肉还没凉透, 蒜酱里浮着点油星;一个大果盘,里面装了苹果桔子花生毛磕儿,桌上散落一堆花生皮…… 于乔背对着圆桌,在看电视。 宋丹丹说:「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齐心合力跨世纪,一场大水没咋地。」 于乔跟着笑。 宋丹丹又说:「秋波就是秋天的菠菜。」 于乔:「嘿嘿嘿……」 小崔说:「挖社会主义墙角!」 于乔同步接道:「薅社会主义羊毛。」接完了脸没转过来,回手去摸桌上的果盘,差点戳进酱油碟子里。 等赵本山念情书:「我这张旧船票还能否登上你的破船?」 于乔反坐着一把椅子,骑在椅子上,双手搂着椅背,笑得摇头晃脑。 激素肥胖降低了她身体的平衡能力,她笑得往后一仰,差点跟椅子脱离,慌忙使劲抓住椅背,椅子腿抬起来,又落下去,把地板砸出滞重的一声闷响。 陈一天实在看不下去,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小时候听说狗有三条命,猫有九条命,如果这个命题成立,于乔说不定是只猫变的。 几天前,她搅了走油的局,喷了一面板的血; 几天前,她一张嘴,口腔后壁像有人开了水龙头似的,哗哗往下淌血,她一口一口往下咽; 几天前,她窝在陈一天怀里,用气声叫「爸爸」,虚弱地说「我不行了」「放我下来吧」; 几天前,她把人家医院的地面都吐满了,筋头巴脑的褐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半死不活的于乔不见了。 换成一个肉乎乎的背影,一锥子扎不透,全是实实撑撑的肉。 吃东西没够,最爱吃肉,啃骨头能把手指头和筷子尖唆得咂咂响。 这也就罢了,胖得变本加厉,原本细长上挑的眼睛变成两条缝,整个一倒八字,脸蛋子两砣肉,挤得嘴都没地方搁,因为血小板不稳定,颧骨上的红血丝特别明显,显得整个人毫无灵性…… 现在,她正倒骑着椅子,跟着念小品台词,笑得前仰后合,椅子都要被尬塌了。 这也不知道是她的第几条命,反正她又活过来了。 ※※※※※※※ 一圈熘下来,人人都有个低谷反弹,人人都有边界感,只有陈一天,一直陷在浓郁的不安和惆怅里,翻不过身来。 于乔拆纱布,在法定假日的最后一天。 医院里依旧没有童颜鹤髮的老专家,大个子医生专程赶来,亲手帮于乔拆的纱布。 于乔身体恢復如初,鼻子里的一坨纱布早就成了她的累赘,所以全程亢奋。 大个子医生仔细看了最近的一次血小板化验结果,确认她手臂和腿上没有新添淤青和紫癜,又问了于乔的身体情况,才敢拆除纱布。 陈一天全程看着,医生先是用镊子夹出最外面的纱布,前两块比较易取下,更深处的,压得很实,时间太久,再加上血液和分泌物凝固,简直如石头一般。 于乔倒没喊疼,她张着大鼻孔等着。 医生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用镊子夹住纱布的边缘,轻轻拉扯,再让护士加点药水,起软化和融溶解作用,再轻轻拉扯…… 陈一天觉得,拆比装更难,他也跟着绷紧浑身肌肉。 终于把最大、最硬一块纱布取下来,于乔轻松不少,一侧的脸明显瘦了下去。 但是,医生、护士、陈一天同时闻到一股恶臭味。 没错,就是于乔鼻腔里那团纱布的味道。 纱布蘸着药液,和着血,加上于乔的体温,被闷在鼻腔深处,再加上集中供暖的室内环境,这股子气味,浓得化不开,呛得人直想往后仰,又描述不出来。 除了于乔,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鼻子。 纱布拆除,没有任何出血等不良反应,于乔仿佛经歷了一次削骨整容,一身轻松。 陈一天的心也放松下来,只等着第二天办出院手续,放松下来,他独自走到楼后的小花园。 说是小花园,其实是医院楼群中间的空地,有一段迴廊、几处假山,一个凉亭。 北方的园林,不那么注重质感与美感。迴廊就是方形水泥柱子搭成的一排门框,上面爬满了枯藤,枝蔓斜溢,无人修剪,估计夏天会绿得密不透风。 陈一天正放空,听见迴廊里有人喊他。 「哎!那个,于乔家属,你过来!」 陈一天往藤蔓深处一看,好傢伙,一个大个子,几个小姑娘,全穿着白大褂。 三个小姑娘是护士,头上戴着护士帽。 1v4,目光相接。 「你过来,你拿来的病歷,我找人看了……」 医生与患者家属谈事,三个小护士讪讪地走了,陈一天走过去,看见走远的两个小护士还边咬耳朵边小捅咕。 大个子医生做出无奈的表情,递给掏出一盒烟来。 「就不能让人清静会儿——来一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陈一天鬼使神差地接了,对方先帮他点菸,又给自己点了,勐吸一大口。 陈一天也跟着吸了一口,没敢吸气,马上嫌弃地吹了出来。 俩人沉默地抽菸,谁也没说话。眼看烟抽到一半了,大个子换了个姿势,把左腿搭在水泥台上,嘲笑陈一天:「我这是好烟!都让你抽糟贱了!」 陈一天专心对付这根烟,生怕哪一口吸进肺里,再勐咳出来。 听医生这么一说,他只好做了个「礼貌又惭愧」的表情。 「你那病歷,我让我同学找人给看了……」 大个子医生简要说了几点,和前一家医院的说辞大体一致,基本上都是陈一天的已知信息。 陈一天闷闷地听着,也没什么好问的。 「你爸你妈呢?」他把陈一天当成于乔的亲哥哥。 「他们在国外。」陈一天也多不解释了。 俩人又抽了一会烟,陈一天先把烟抽完,烟全冒在了外面,熏得眼睛有点难受,他把菸头扔地上,踩灭了,又拣起来,四下张望找垃圾筒。 「要不这么着得了——」大个子还在专注地享受最后几口烟。「我知道一个中医,退休返聘了,他除了在中医院坐诊,在药房也给人看病,你去找找他,开点中药试试,也是个办法。」 陈一天眼睛一亮,手里捏着菸头,样子有点呆。 「我是学西医的,就算我对中医不是全盘否定,可我也不应该向患者推荐。但是继续激素治疗,或者手术摘除器官,对孩子的伤害都太大了,而且手术费一大笔,普通家庭也负担不起。」 陈一天嘆了口气,这番话,刚好从另一个角度,说出了他的心结。 「最关键的,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医生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把菸头扔到水泥台上,用原本就踏在上面的脚捻了捻。 然后甩甩站酸了的腿,双手插兜,潇洒如一阵风地走了。 陈一天追上去,问他中医叫什么名字、在哪家医院,医生低声跟他说了名字和地址,好像这件事真的见不得光一样。 「我建议你去找他,是有原因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陈一天终于找到垃圾筒,把菸头扔了。 第31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1 1999年,日子像被重型坦克碾压而过。 记忆是很私人化的东西, 某时某地, 天摇地动, 你卡在那里, 觉得疼痛永无尽头。 但同一时刻,说不定有人正欣喜地吹灭生日蜡烛, 在甜腻的奶油和朋友的簇拥中, 迎来新的一岁。 开学是大一下学期, 陈一天重返学校。 通常来说,这才是大学生活真正开展的阶段。 上学期有军训,紧接着就是国庆长假, 回来没多久就要准备期末考试,很多人带着高三的惯性,稀里煳涂就过了。 下学期就不一样。 大学生活沉静下来, 缓慢下来, 呈现出它该有的散慢和自由。 还有,军训晒黑的皮肤, 经歷一个冬天, 重新又捂白了, 大部分女同学开始有了打扮意识…… 大地回暖, 春意浮现, 校园里处处透着新鲜。 然而这一切,陈一天一概无视。 开学第二天,陈一天下课回寝室。脱下外套, 一拎水壶,意料之中,他回来这两天就没打过热水。 他抓上钥匙提上壶就出门。 热水房跟食堂在一起,他起码要走10分钟。 到了楼下才发现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藏蓝色t恤,毛圈绒,空荡荡的,真特么有点冷。 他只好小跑起来,打了热水,又缩着膀子准备小跑回宿舍。 水房跟食堂挨着,刚跑几步,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靖宇。靖宇不是本文出现的新人物,他上学期跟陈一天打过篮球、吃过饭,席间有人给他递烟,他碍于林小诗在场,断然拒绝了。 只是上半年,他存在感并不强。 不过这次出场,他算是成功扳回一局。林小诗和他走在一起,两个人显然刚吃过饭,胃里充满食物的人,在乍暖还寒的户外,总有一种莫名的底气。 让他扳回一局的,不止是他穿得暖、他吃了饭,还有他在说话期间,若有似无地昭示着林小诗和他的关系。 「哎!我说你干吗呢!老也见不着人。」 陈一天心想:上一节课我还看见你呢。 上一节课是全院大课,靖宇和陈一天同学院,不同专业,点名的时候,靖宇从在前排答「到」,陈一天看到了。 「你这是去哪啊?」 陈一天拎着热水壶,瑟缩着说:「回寝啊。」因为体形瘦高,风从卫衣下摆灌进来,他像个充气拱门。 他捂着肚子,挤出冬末的冷空气,眼看着靖宇伸手,帮林小诗戴上羽绒服帽子。 林小诗接茬尬聊:「你怎么穿这么少啊?你外套呢?」 陈一天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她。 作为大一女生,林小诗过了一个年,变化可谓不小。 还是黑长直,好像剪了个流海,身上的衣服还是她一贯的风格,白色、毛绒绒,又似乎不是之前那件。 靖宇又拿回话语权:「这几天张罗吃饭,你做好准备啊!」 陈一天丢给他们一个背影。 这对新晋情侣对视一下,靖宇又喊:「寒假也找不着你,跟谁过情人节去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林小诗娇嗔地剜了他一眼,靖宇顺势把人拥进怀里,似乎回味起陈一天没出现的某次会面,宠溺地嘿嘿嘿乐起来。 陈一天撩开长腿,缩着脖子,拎着个水壶,早跑远了。 操场外面有一片空地,原来是宿舍楼,后来拆了,暂时铺一草坪。 草坪上铺了弯弯绕绕的石板路,学生们嫌绕来绕去麻烦,直接给走出一条大直路,草坪都踩没了,露出黄土来,风一起,就有点大漠的气势。 来往的人里,有很多人提着暖水瓶,红红绿绿的,虽然一样大小,可是陈一天太高,他手里那个绿壶,就显得特别小,拎着跑起来有点滑稽。 ※※※※※※※ 两个月后,草长莺飞。 长江沿岸已被油菜花的灿烂黄色填满,北方大地才刚刚解冻,河岸柳树灰底泛绿,挨过了停暖气后青黄不接的两周,目之所及,终于有了生命復甦的迹象。 于香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于乔爸的案子有了定论。 经歷了两次开庭审理,被叛八年有期徒刑,罪名是贩卖某种毒.品500克以上。 于香的电话陈奶奶接的。于香跟着律师打了几个月官司,脑袋里也装了一些专业术语,奶奶其他的听不懂,但是「毒.品」「八年」也算简洁明了。 陈奶奶除了嘆气,再不能给予于香任何支持。 陈一天回家后,奶奶跟他说了。他背着于乔,又给于香打了个电话。 于香把情况重又复述一遍,第一次开庭如何如何,第二次开庭如何如何,于乔爸的同案犯、那个给他提供货源的,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不得不承认,于香的智商和应变能力,在她此生的任何时候都是在线的。 人说久病成医,替自己的男人打了场官司,把基本的法学术语也掌握了。 只是聪明的于香,也是执拗的于香。她不懂得转还,不想着给自己留余地。 八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五万元。 陈一天问她,那五万块罚款怎么办,她不假思索地说:「先借。我把店开起来,赚钱慢慢还。」 ※※※※※※※ 东北乡间常说,地暖了,才能播种。 由辽宁向吉林、向黑龙江,自南向北,由城市周边的平原向太子河沿岸、向长白山脉深入,农田开始有了起色。 白色的雪融化了,灰色的大地被犁开,黑褐色的土地被播种,新芽破土,绿意萌发。 陈一天像一只不想外出的猫,被牵引绳拖着,不得不跟随季节的脚步,以老气横秋的脸,融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活。 靖宇、林小诗这对新晋cp组局,请了熟悉的几个同学,在学校食堂二楼的「雅苑」订了包间。 陈一天受到邀请。 他到的早,包间里只有一个人比他先到。 这个人跟他熟,上学期总在一起打篮球,陈一天不为家事奔忙的那段时间,没有一次打篮球没碰上过他。 一来二去,他俩熟了。算下来,陈一天这个「伪住校生」在学校里跟他最熟。 上学期在篮球场换裤秋的就是他,打完篮球吃饭时散烟的也是他,问陈一天他妈给他生了个妹妹的也是他。 秋裤男,和陈一天同专业不同班,真名庞傲,小名「大炮」。 陈一天说大炮:「过了一个年,一点长进没有,还是这副虽样子。」 大炮说陈一天:「我知足,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你可老得太快了,看这黑眼圈,哎哟,咋还班秃了?过个年被榨干了?」 一言不合,俩人扭打在一起。 桌椅一片哀号。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他俩才收敛起来。 人陆续到齐,靖宇和林小诗一起来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学院的大四学长,另外一个是靖宇的老乡,在理学院读研究生。 靖宇和大四学长都混他们院的学生会,他又和陈一天、庞傲同年级,一起上大课,林小诗是他女朋友,另外一个研究生是他老乡,所以这顿饭是以他为核心展开的,没错。 吃饭为辅,扯淡为主。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靖宇和林小诗秀恩爱。 其他人调侃附和的皆有。在这个过程中,陈一天发现,他是这个桌上最后一个知道佳偶天成的人。 聊到四六级,当年的英语四级、六级还是百分制,60分及格,似乎国内高校都有规定,大学四级不过,学校不发学位证,只发毕业证。 所以刚上大一就有人积极准备英语四级考试。 六级对于本科生而言,可过可不过。不影响正常毕业,但社会上很多用人单位看重六级证,同等条件下,肯定优先录用有六级证书的。 其实学校也好、学生也好、用人单位也好,都知道六级证的含金量也就「那样」,很多土着单位,三十年也没有一位外宾来访,里面的职员一辈子也没有一次出国机会,但是,他们还是卡一个六级证,一来提高单位的身价,二来以此刷下一批人。 在他们的谈话中,陈一天得到一个有效信息:四级不一定非要大二才考。 政策规定,在校大学生都可以考。 有的学校为了保证通过率,要求大二才可以报名,而四级、六级又不可以同时考,所以六级通常要等到大三。 在一群人里,陈一天属于比较沉默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大炮除了篮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会出于本能,或者出于礼貌,把话题接住,不至于冷场。 陈一天就不一样。他没有孔雀开屏般迎接自己的大学生涯,也没有积极经营同学关系,里外看上去就是很冷,丝毫不逢迎。 靖宇组局,林小诗自然负责调节气氛。 「哎~大年二十九那天,你怎么不在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快去收藏我的新文《九浅一深》。 朋友说我的文风很沉重,下一本写个轻浮的。 第32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2 陈一天正在夹花生豆,没意识到林小诗在跟他说话。 花生豆嚼出香味了, 他才发现靖宇也转过脸来, 和林小诗一起盯着他, 等着他答话。 「啊?我吗?你们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林小诗:「靖宇给你打电话了, 你家人接的,说你有急事, 出去了。」 陈一天嚼着花生想了想:「哪天?」 靖宇面前有一小碟花生米, 他把它端到陈一天面前。 「大年二十九!就是情人节当天!还想让你见证一下呢!」 林小诗有一瞬的羞涩。 大炮紧接着说:「行啦行啦!我给你们见证还不够?嫌我瓦数不够大是吧?」 陈一天终于听明白了, 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情人节当天,靖宇从老家赶回省城, 跟林小诗表白。 为制造气氛,还叫上了大炮,本来想叫上他一起, 好巧不巧, 他背于乔去了医院。 结果奶奶接了电话,也没跟他提起。 结果是, 靖宇表白成功, 和林小诗成为男女朋友。 同一丬星空下, 同一个时间, 同一个城市, 人人有自己的境遇,人人有自己的悲喜。 他想到于乔,不由自主吞咽着自己的血, 没有父母照拂,连医院都不敢收留,一瞬为生,一瞬则死的凄楚。 眉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大炮接下来说:「老陈你不看也罢,这人太能整景儿了。」他指着靖宇,「零下二十几度,让我帮他在楼下点蜡烛……这位——」又指指林小诗,「这位还拿情儿,半天不下来,眼瞅着鞭炮越来越响,我差点没赶上回家吃接神饺子,特么的本山的小品都没看到!」 靖宇满脸的得逞后的得意,顺势去揽身边的林小诗。 陈一天听着大炮怕话,心里却想到被春晚小品洗礼后,于乔比他还纯正的东北腔:「那咋整?」「你以为我傻吗?」 她作态、语气都成了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这一点很好笑。 大炮把话说完,林小诗等着众人反应,其实他眼睛只盯着陈一天。 陈一天的反应,与林小诗的期待不沾边。 他一会皱眉,一会又憋着笑,像个智障,节奏也不对。 于是,靖宇揽她入怀的时候,她小性儿上来,一耸肩膀,生生躲开了。 ※※※※※※ 大四学长已经签了工作。 陈一天记得清楚,上学期吃饭,他谈了不少求职经,从他的叙述看来,他们这个专业,就业形势还不错,人才需求量大,用人单位的名气都挺响,规模也都挺大。 学弟学妹都对他选择的工作单位感兴趣,他先是含混地应答,架不住追问,就半推半就地说了,是国字头的某建设工程局。 桌上的人集体「哇」了一声。 其实这个中xx局到底是个啥单位,谁也不知道。恐怕连签了就业派遣证的大四学长,也只能说个大概。可这单位的名头还挺响的,林小诗抢着说:「学长,我知道,南城正在施工的昆河二桥,就是你们单位负责施工的。我上次路过,河面上竖起好多水泥柱,上面挂着牌子,就是你们单位。」 大四学长谦逊一笑,身藏功与名。算是默认了。 没有被带起节奏的,似乎只有靖宇的老乡。 当年的毕业大学生里,北京上海的重点大学,毕业生首选是出国,其他大学里,大四无非两个出路:一是考研,二是就业。 当年考研还没现在这么热,选择考研的还很少,被保研的就更少。这位老乡正是被保送了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 当年,工作的看不起考研的,觉得读研浪费生命,宁愿蜷缩在象牙塔里;同样,考研的也不认同工作的,认为工作的没志向,对学术没有钻研精神。 所以,研究生老乡没有附和。大家接下来当然是请教签约歷程,没等学长答,研究生老乡抢先问了个问题:「工资有多少啊?」 中xx局虽然是国字头单位,可企业集团下属n多单位,每家单位都有上万职工,收入数据肯定不那么可喜。 收入问题大家更关心。这回大四学长没答,一来收入确实涉及隐私,二来收入不那么值得夸赞,说出来听不到大家由衷的「哇」。 研究生学长顺势转移了话题,说到他最近在做的一个项目。 这位研究生说,他的导师在工业设计有研发资源,认识中科院的xxx,还是xx学会的执行理事,和xx大学的xxx、xx大学的xxx是同学,他们正在做的这个项目,准备参加今年的「挑战杯」。 话题一下子转到了学术领域。这是考研派和就业派的暗中较量。 他刚才提到的人名里,有几个,哪怕是大一新生,也应该有所耳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陈一天回想了一下,他的专业课书籍里,有一本的编审就是xxx——研究生提到的人名之一。 果然,大炮和靖宇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研究生顺势侃侃而谈,说学校有六个课题参加挑战杯的「校赛」,校赛突围的,才能参加省赛,省赛后才是国赛。 挑战杯的全名叫「挑战杯」全国大学生系列科技学术竞赛。应该算国内最早的全国性大学生课外学术科技创业竞赛。主办方网罗了国字头的几大政府单位,共青团中央赫然在列,还有教育部的支持。 1989年举办了第一届,此后每年一届,每一届由一所国内知名的高校承办,这个竞赛的含金量不低,已经签约的大四学长自然听过,他也加入话题:「我知道,挑战杯!不过,咱们学校好像参加过,但从来没拿过奖……」 研究生自然知道。「前年有人参加过,对,没得奖。所以说,这个竞赛还是很有难度的,我们这个项目,我老闆的想法早就有,去年就着手准备了,他有一些落地资源,你们知道,挑战杯更看重实际应用和科技成果转化的能力,说白了,你的报告做得天花乱坠没有用,最好落地,有意向性合作协议,能签合同更好。」 他这么一说,靖宇似乎听明白了:「你导师能在组委会说上话吧?」 研究生一摆手:「没有没有,这可是中国的『奥林匹克』,能让你说黑哨就黑哨吗!不过,我导师有校企合作资源,据他说,一汽大众成立了一个什么研发中心,专门研究这项技术的,所以签个意向协议没问题,万一获了奖,有奖金不说,研发阶段直接可以造出产品来。」 「今年是大挑,是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听说在重庆。」 听上去,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的好事。 「师兄,我相信你的实力!你们要是拿了奖,不光能竞赛奖金,学校也会给你们奖励吧?」 研究生觉得自己应该内敛一些、保守一些回答,他斟酌一下,说:「哪那么容易!就算校赛有把握,省赛也够难的。东大、大连理工、大连海事、连沈航都虎视眈眈,都是很有实力的学校。」 靖宇加入捧艮行列,跟着林小诗一唿一喝:「我觉得你们肯定没问题!」 「对呀,师兄你好帅!得奖了不要忘了我们……」 「但是真累啊!组里刚有一个人退出了,活全分下来了,我已经俩礼拜没出过工大的校门了!每天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实验室,有时候连宿舍都回不去,眼看天要亮了,就在实验室眯一觉……」 他目光巡视一圈,找羡慕和认同。 目光与陈一天对接时,陈一天插了一嘴:「和一汽的研发方向一致,是个什么项目?」 「这个……暂时不便透露。」像这种实验性课题,同校肯定不会撞车,就连不同高校,都各有各的研究方向,本来没什么好保密的,但是在这桌上,他是读书最多的一个,随便一cue都成了戏。他对自己的表现力很满意。 大炮转头问陈一天:「我记得你有个什么专利,也是跟汽车制造有关吧?」 大四学长和研究生学长同时看陈一天。 「弄着玩的。」 大炮递过来的台阶,他也不想顺着蹬。 学他们这个专业的,硕士博士有那么一两个专利,或者作为专利的次作者、第三第四作者,都很正常。有的学生做本科毕业设计、硕士、博士课题,都能顺便申请个专利。 但是陈一天才读大一,一年级小豆包,申请过专利,不是光能扫地机之类,还跟汽车相关,这就难得了。 林小诗吃东西的速度放缓,她碟子里被靖宇夹了好多菜,堆成小山似的,她对食物显然没了兴趣。 「师兄,我想问一下,本科生能进入你们的课题组吗?有什么硬体条件?」 男人对漂亮女孩说话,语气总会宠溺一些:「能呀!本科生怎么了?不能以学歷论能力。现在组里就有一个本科生,男的,干点数据整理的活——如果是美女,就更没问题了!」 他又认真想了想,说:「对了!如果能进入国赛,有一个答辩环节,口齿伶俐、长相甜美的女生来做,肯定会加分。评委都是专家、院士,老头为主,你懂的。」 「噢~」 「你想来吗?」他嘴上问小诗,眼睛却看向靖宇。 小诗又问:「这么说,女生比男生有优势?」 靖宇纠正她:「是美女比男生有优势。」 研究生说:「对,要么是美女,要么是真有实力的男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的初衷,是想的探讨什么样的男人才算得上「好」。 颜值高?能赚钱?本分?豁达?幽默?专一? 近几年,身边几个故事让我唏嘘。 很亲密的朋友,陷入患病——被出轨——被离婚的恶性循环; 相携八年自考本科,互相鼓励考研进京的恋人,敌不过世事纷扰分道扬镳; 信佛的名人夫妻,妻子去世后,其夫还俗经商,日进斗金再娶娇妻,生儿育女步入人生二春。 以我目前的人生阅歷,我能找到的评判标准是: 当你躺在床上,插着尿管、戴着氧气罩,眼泡浮肿、面色怆然,爱人依旧陪伴在侧,替你痛,为你忧,目无旁人一心只要你恢復健康,这样的才算好男人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愿女孩儿们健康、长寿,永被人爱。 第33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3 陈奶奶做了个小手术,把年前发现的子宫肌瘤切除了。 就是在于乔过年的那个医院。 手术很简单, 不需要住院, 当天就可以回家。 陈一天和于乔都请了假, 一左一右, 两大护法,掺着奶奶回家。 于乔自告奋勇, 做了三个人的晚饭。 米饭是早上吃剩下的, 放了三个鸡蛋, 又斜切了火腿肠段、胡萝蔔丝、大头菜丝。 刀功不咋地,但炒饭异常好吃。 于乔耳濡目染,得了奶奶真传。 再加上勇于下料, 油、盐都放得略重,盛在碗里红绿相间,油光金黄。 三个人把炒饭吃的一粒不剩。 照顾陈奶奶躺到床上, 陈一天说, 周末要带于乔去看中医。 这件事,陈一天和奶奶商量过了, 于乔并无异议, 只是一直没有成行。 这次去医院, 陈一天又找了大个子医生, 想请大个子医生帮忙约时间, 医生说不用约,人家每周一三五在医院返聘坐诊,其他时间都在药店, 周六全天在,周日休息。 所以陈一天和于乔最好周六去,不用约。 他劝陈一天放平心态: 第一,地点在城乡结合部,药房也破旧,不像个能治大病的地方; 第二,中医不是玄学,所以老中医本人也不会把话说满,权当作一个治疗选项。实在不行,再动刀子也不迟。 ※※※※※※※ 换乘了两辆很冷门的公交车,从起点坐到终点,下了车还要打三蹦子。 于乔脱了冬衣,穿上单裤。 裤子去年才买,还很新。只是她长高、长胖了,喇叭裤遮不到脚踝。 俩人刚一下公交车,就有好几个三蹦子围了过来,问去哪,用不用车。 虽然都是同省的东北口音,郊县和市内的人,说话还是有差别。 这种差别,对口音敏感的人能发现,一直住在市内的人也能发现。于乔属于前者,陈一天属于后者。 陈一天报了个地名,这地方不是他们常跑的线儿,好几个三蹦子没接茬儿,有一个挠挠头,咂了一下嘴,说:「十块钱,我去。」 城郊的三轮车,也经歷了技术革新。 早几年还是人力车,现在改为烧汽油。但是车的样式没变,三个轮子,尺寸、粗细都跟自行车轮子一样。 前面一个轮,后面两个轮。司机在前,乘客在后。 乘客坐的地方,在两个后轮上方,用半透明的塑料布围成方型,顶棚也是塑料布。两侧或者一侧开门,门上装了最常见的插销,人坐进去以后,把插销把门固定住,以防路上门被晃开。 于乔先上车,陈一天后上,两人并排坐的正座,隔着塑料布,能看见司机的背影。 于乔坐下来,脚踝就露出更长一截,陈一天心想,该给小姑娘买条裤子了——嗯,等看了中医回来。 北镇大市场。 他们去的地方就叫这个名字,毫无诗意可言。 北镇是渖阳远郊县的中心镇,三蹦子开过一段无人区,渐渐显现城镇的样子。 北镇是区政府所在地,北镇大市场,真的有一个大市场,有一个三层的服装鞋帽商场,楼体外面挂着几个熟悉的品牌gg,居然有真维斯。 真正的大市场与商场相邻,五金农具、服装鞋帽、日杂百货、水产鱼肉,规模不小,品类齐全,无所不包。 他们下了三蹦子,原地转了一圈,就看见了「大市场药房」。 地方真的不大,周六白天,来往的本地人也真的不少。 「大市场药房」是蓝底白字,两侧分别是一家理髮店和一家熟食店,招牌挂得毫无章法,高的高低的低。 一个少年一个女孩走进店,先看到靠墙两排高高的货柜,两侧都有玻璃柜檯,几个白大褂的售货员同时看向他们。 有售货员沖他们说了句话,「需要什么药」或者「买点什么」之类,于乔没听清楚。 还没张嘴,就被当作「外地人」在打量,于乔努力显得自然一点。 两人径直走到药房深处,那里有一个窄窄的楼梯,通往二楼。陈一天走在前面,大个子医生告诉他,中医在楼上坐诊。 楼梯拐了个直角弯,木制扶手斑驳,陈一天没停步,提醒于乔看好脚下。 楼上有一半是药品库房,靠窗邻街。 药品气味和二手菸味都特别浓,空气顿时有点呛。 俩人迈上最后一级楼梯,有点不知所措。 二楼的一半是药品库房,另一半是一片空地。四周都摆着椅子,那种连在一起的橘色椅子,放眼望去,四周坐满了人。 有中年女人抱着孩子,有老人脚前摆着筐,有中学生模样的女孩,还有勐烈咳嗽的男人。 他们在等着看病,看到有人上来,都把目光转过来。 这下不止于乔,陈一天也有点不自在。 椅子围成一圈,缺口处摆着一个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年龄在60-70岁之间,正在给人把脉。 他身后有个白净的中年女人,他说一句,女人就在本子上记一下。 看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大夫。 没有人招唿他们,大夫桌上摆着一个纸板,折成60度,做成会议室席卡的样子,写着黑字:「看病挂号三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陈一天有个空座,在角落里,示意于乔过去坐了。 他走到大夫旁边,刚想说话,坐着的人里,有一个靠近桌子的,大喊一声:「排队呢!怎么老有人不排队啊!」 陈一天没理。 大夫也没抬头。他似乎对室内的吵闹充耳不闻。 陈一天看向旁边的白净女人,问:「先挂号是吗?」 那女人不怎么热情:「找地方先坐下。」 「不用挂号吗?」 「让你先坐下,等着,这不都等着呢嘛。」 陈一天回头,于乔正看着他,无声地笑了,缩了缩脖子。 他们排在最后,有的患者刚坐下就开了药,有的患者被医生把脉把很久,问得也很详细,一串人一点点往前挪,将近中午12点,隔壁熟食店的滷味散出来时,终于轮到于乔了。 他们前面还有一个人,很瘦的中年男子,看不清衣着颜色,像是从工地来,还要回工地去。 从他们上楼到现在,足足两个小时,大夫没喝水,也没动地方,不停地把脉、问诊、开药。 室内温度略高,大夫额头有一层油光。 「怎么不好?」 「晚上睡不着……」男人说话含混,听不大清。 「吃东西怎么样?」 「正常。」 「会不会冒虚汗?」 「大便怎么样?」 「大便还算正常。」 「伸舌头我看看。」 「……」 「怎么不好?」 「……」 「怎么不好?直接说,跟我不用藏着揶着。」 患者嗯嗯啊啊,问了几次也没说明白。 大夫岿然不动:「有没有早泄?」 「嗯。」 「多久同房一次。」 「……」于乔竖起了耳朵,新名词,她不懂。 问了几个来回,大夫直截了当帮他说了:「经常早泄,偶尔不举,同房次数正常,睡眠质量不高,手心热、盗汗。对不对?」 这回患者点了点头。 虽然看不清患者脸,可陈一天也觉得有点尴尬。于乔还在凑着脸仔细听…… 第34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4 终于轮到于乔。 陈一天想说明来由,说了大个子的名字和所在医院。 本想套套近乎, 可这位中医无任何特殊表示。 直接问于乔:「怎么不好?」 陈一天站在旁边, 尽可能简略、尽可能挑重点, 把于乔的病情描述一遍。 看了一上午病, 老中医已露出疲态,他原本靠在椅子上, 听了于乔的病情, 马上坐正了, 脸也凑近于乔,仔细看了于乔的脸颊。 又让于乔撸起袖子和裤腿,看了手臂和小腿。 接着拍了拍桌上的小枕头, 让于乔把手放上去。 手一搭上于乔的脉,他就不停地点头。 目光放虚了,又似乎紧盯着空气中的某一处。 搭完了右手, 换左手。 三根手指的指腹温暖而有力, 初搭上于乔的脉,轻微地调整几下位置, 然后停顿, 再轻轻按下去, 再停顿…… 眼睛始终盯着空气。 这个脉把了挺久。陈一天暗暗比较一下, 比前面几个人问诊的时间都长。 他心里怀着莫名期待, 喉头有股酸劲,努力吞咽下去。 松了脉,医生重复问了几个问题:今年几岁?什么时候发病?血小板的最低值是多少?用了什么药?用药后血小板值是多少? 例行的中医问题都省了, 没问大便怎么样,没问怕冷还是怕热,也没问睡眠好不好,只看了舌苔。 半个小时后,陈一天和于乔从药房走出来。 医生当场开了药,跟他们说,可以回城里抓药,自己熬,药房也可以代煎。 不管自己抓药还是代煎,一定要确保早一顿晚一顿,七天后复查,一定要本人来。 陈一天和于乔选择了代煎。一副药够吃七天,300元。 陈一天把钱交给白净女人,医生起身准备吃饭,才想起来问他们住哪,陈一天说住市内,医生说:「先去吃午饭吧,下午4点,到楼下取药。」 ※※※※※※※ 陈一天把自己的日程排得很满。 他报了当年6月份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除了日常课业,每天早起一小时,边户外跑步边练英语听力。 每个周末,他要和于乔去北镇大市场,找王大夫开中药。 他们总是吃过早饭出发,依旧坐那辆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下了车打三蹦子,路线走熟了,于乔也学会了跟三蹦子讲价。 对不熟的乘客,司机会要十块钱,实际上,三蹦子的底价是七块。 来回跑了几次,于乔底气就足了,站在揽客的三蹦子中间,指点江山般:「去北镇大市场,七块钱谁走?」 不用陈一天多说一句话。 陈一天很少住校,他还是习惯下了课回家。 除非学校里谁有什么安排。 上半年的奖学金髮下来了,林小诗拿了三等奖学金,500元。她提出请大家吃火锅,靖宇积极的张罗,叫人、订饭店。 天气回暖,有的篮球架下露出干爽地面,陈一天和大炮在那个架子下投篮。 校园里的树泛起青色,夜里刚下过小雨,隔日天晴,轻风拂面。 陈一天问大炮,要不要赴火锅的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大炮一个中远投,球砸在篮筐外沿,崩出一个诡异的弧线,飞到相邻的球架子下面——那里的地面有一汪水。 球砸在水面上,顿时失了弹性,bia叽一声。 陈一天没有去拣的动作,大炮瞪他一眼,骂了声操,闷头跑去,把球拣了回来。 他把球扔回来,直奔陈一天的面门。陈一天用手腕的柔劲儿,把球拢住了,高高地拍了几下,让球表面的水分蒸发。 大炮说:「不去。」 陈一天说:「为啥?怕火锅有毒咋滴?」 大炮说:「嘿嘿……」 陈一天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凑过来,把音量放低:「他俩当着其他人的面,老是有一些亲密动作,让人非常不舒服。」 「你不舒服了?」 「哎哎哎!先说啊,我可不是嫉妒啊!你不觉得吗?有的情侣,当着大家的面,神态动作都特正常,不会让他人尴尬,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们不恩爱。有的处起对象来,不管有多少人在场,老是有些小动作,像是强调他俩有这种功能似的,我是特别反感。」 陈一天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太讷于言表,有些心理活动,真的需要另外一个人说出来,他才会由衷地认同。如果没有人点破,这种感觉就会朽在他的身体里。 大炮一伸手,截了陈一天的球,一个跳投,这次球进了。 「所以,我不想去。」 陈一天冲到篮球,用后背别着大炮,跳起来摘了篮板:「噢!那我也不去。」 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陈一天只是潜意识不想去,现在,大炮给了他一个正经理由:大炮不去,我也不去。 ※※※※※※※ 这个攻守同盟,不久就瓦解了。 听靖宇说大炮和陈一天都不来,林小诗课间亲自去规劝庞傲,说宠傲你来呗,人多才热闹,不想吃火锅可以吃别的,要是500不够你吃,可以追加预算,咋就没意思了?啥叫有意思?你不来才没意思,我叫上一个漂亮妹子,你有没有意思? 当着全院同学的面,直男庞傲实在抹不下脸,绅士的他只好一堆六二五:「陈一天去我就去。」 然后坐正,用眼角余光,看着林小诗施施然奔着陈一天去了。 林小诗在陈一天桌前没停留多久,就志得意满地回自己座位了。 大炮很意外。 下课后,大炮等着陈一天兴师问罪,他猜测,林小诗用了三十六计中最渣的一计,撒谎。 脑中的台词是这样: 林小诗:陈一天,庞傲说他去,你也一起去吧? 陈一天:他又决定去了? 林小诗:是呀。 陈一天:好吧。 大炮等着狠狠嘲讽他一顿,这个单细胞草履虫。 但是并没有。 事实跟他脑补的剧情不沾边儿。 林小诗说:「靖宇的老乡也来。我跟他提过你的专利,他好像对你的专利挺感兴趣,他的课题在这方面有空白。你来吧,顺便跟他谈谈。」 陈一天没打嗑巴,直接同意了。 由于常年打篮球,变向的动作做太多,大炮有点x形腿。他突然转身倒着走,差点给自己绊个大跟头。 「你这人怎么这样!当初是谁说『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是谁说对我不离不弃的?你这样……」 「我可没说对你不离不弃。」陈一天正着走,速度不变。 「那我怎么办?我本来还想请你吃二食堂的炒河粉呢……」 两人走到广场,人流分散,周围没人。 陈一天漫不经心地说:「她说我有可能参与那个「挑战杯」的项目,大炮,我需要钱。」 其实,现场的回放是这样:林小诗简洁明了地说服了陈一天,陈一天答应了。但是他补充道:「不过,我没有钱回请你们,虽然我也拿了奖学金,我的钱有别的用……等项目拿到奖金,我一定回请你们。」 他直接略过了几个步骤,能不能进项目组、项目能不能拿奖,他能分到多少奖金。 ※※※※※※※ 1999年过半,对于乔而言,这半年真可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于香告诉女儿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她把印刷店重新开了起来,坏消息是她爸因为欠钱不还被关进监狱,还了钱才能放出来。 对于后者,于乔根本没多想,欠了钱进了监狱,还了钱再出来,公平合理。 暑假里,陈一天带着于乔,第n次去北镇拿药。 停了激素半年,于乔的病态肥胖渐渐消失,她又能穿进以前的衣服。 离开了城市,楼群不再互相烘烤,北镇的暑气收敛了一点。 建筑低矮,头顶透亮,轻风徐来。 于乔穿一件天蓝色连衣裙,就是去年陈一天和于香一起帮她选的那件。 虽然体重回落,可也没瘦回到生病前的水平,去年穿这件裙子,腋下、腰身都空荡荡的,长度及膝。 今年穿上,女孩的骨肉撑满了它,腰以上、肋骨以下尤其圆润,长度也显短了,膝盖以上10公分都暴露了。 药房的人告诉他们,王大夫今天没来,但是给陈一天留了话,让他们去他家找他。 北镇就那么大,两人步行,从北镇大市穿过,沿着市场后身的河往下游走,按照药房人的描述,找到了王大夫的小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太阳渐渐移到头顶,二人的影子渐渐缩成脚下一团。 陈一天背着双肩包,包里装了个方型的泡沫箱子,现在箱子是空的。 小区门口刚好有一家食杂店,他们走进去,再次跟店老闆确认了小区名字:河畔花园。 然后买了20根冰棍儿。 这种冰棍儿在渖阳也有卖,原产地就在北镇。成分十分简单,没有奶油、没有巧克力、没有葡萄干、没有夹心,就是一个冰砣子,连色素都没加,只加了糖精,冻成长方体,外面用纸包着,纸上印着「渖阳冰棍」四个大字,下面印有厂址和生产日期,所以卖得非常便宜。 这种冰棍儿有一个优点:抗化。 他们俩轻车熟路地打开泡沫箱,把冰棍儿码进去,泡沫箱也能隔热保温,这样一会装了药,晚上带回家里,药就不会变质。 时近正午,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俩人脑门上都是汗。 付完钱出来,陈一天递给于乔一根冰棍儿。 这支是他特地没有装进箱子里的。 第35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5 于乔就等着这一刻呢! 她走到墙根阴影处,小心翼翼撕下包装纸, 纸是天然泛黄的白色, 被撕下的一瞬间, 一些散碎的冰茬子四散飞出去。 第一口没咬动, 冰棍儿上留下牙齿的划痕。 她递给陈一天。 陈一天张大嘴咬下去,把于乔的牙印也一併咬进了嘴里。 再递给于乔。 渖阳冰棍还有一个优点, 就是冻的冰茬是由外向内的, 牙齿咬下去, 轻轻一掰,就能咬下一块来,不会让牙齿有啃冰砣子的不适感。 陈一天给冰棍开了光, 于乔就能咬得动了。 1999年的上半年,两人每周跑一次北镇,从大河开化到盛夏蝉鸣, 已经记不清往返过多少次。 最近这几次, 陈一天想出的办法,把冰棍和泡沫盒子装药, 带回家马上放进冰箱里, 以保证药效。 但是到了家, 冰棍儿就化了, 一融化, 糖精味就特浓,陈奶奶和陈一天不准于乔吃,要扔掉。 于乔站在阴影里, 额头的汗持续地往外冒,她每周都能吃到一根渖阳冰棍,很是满足。 ※※※※※※※ 王大夫家里充斥着中草药味。 半年来,王大夫和一大一小两少年成了忘年交,看病拿药通通行了方便,不然也不能直接把患者叫到家里来。 这是一个大两居室,屋子里没有什么生活陈设,厨房和卧室都很简陋,大卧室摆了两墙的药抽屉。 木制墙柜,棕红色漆,有了年月,边角处漆已经磨损剥落,抽屉手柄是纯铜的,泛着经年的光泽。 中草药味就是从那个房间散出来的。 王大夫穿了一条薄料的西裤,满大街可见的中老年款式,衬衫敞着怀,里面一件磨薄的白背心,伏天室内温度也高,他的后背也有汗湿的痕迹,光脚穿着一双拖鞋。 以往都是在药房见,于乔觉得王大夫今天不太像大夫,倒像邻居家爷爷。 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讨论病情。 还是一套老程序,把脉、问诊、看血液报告。 陈一天把最新的血小板化验单递给王大夫,他举远一点挑着眉看了,没说什么,搁到了一边。 王大夫的中药很灵……半年来,陈奶奶监督于乔,一顿不落地吃,一开始,血小板依旧不稳定,忽高忽低,割伤破皮还是比别人止血慢,但像过年期间大量流鼻血的事,没有再次发生。 当然,陈一天和陈奶奶也严格限制于乔的活动,稍有感冒发烧,立刻红色警戒。 学校里,陈一天跟薛老师打了招唿,于乔被特批不用上体育课,避免了剧烈运动,班级里的同学也都知道于乔「碰不得」。 渐渐的,血小板的值有回升迹象,到最近一次检查,血小板已经接近正常值的下限。 于乔自己也会看报告,对这份检查报告,她是志得意满的。 王大夫在纸上写了一副方子,拿着方子打了个电话,让人照方子抓药,给煎好。 王大夫说,这么热的天,就不让陈一天和于乔再跑出去拿药,他们在家里等着,药煎好了有人给送过来。 接下来,又例行嘱咐,喝中药期间,不能吃鱼腥、辛辣、生冷。 说到生冷,于乔勐点头,陈一天表情犹豫。 俩人没敢对视。 陈一天和于乔坐在中式靠背椅里,王大夫趿拉着拖鞋,在客厅走来走去,南背通透的户型,偶尔有穿堂风吹过,能凉快点。 「你今年几岁了?」王大夫若有所思。 于乔答:「十二。」 陈一天补充:「毛岁十二。」 老头来回踱着步子,端详于乔,看得于乔有点不自在。 她穿天蓝色连衣裙,靠在椅背上,激素肥胖回落后,胸部不再像小女孩一样瘦骨嶙峋,发育早期的弧度不明显,可在蓝色布料包裹下,也看得一清二楚。 医生说话向来不避讳:「还没来例假吧?」 于乔被盯了半晌,猜就问不出什么好话。 陈一天瞄了她一眼,清了嗓子说:「没有。」 「按说吃我这药,问题不大。但是成人之后,例假是个问题……」 于乔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再看陈一天,他变脸够快的,两个眉头拧成了疙瘩,好像刚才那根冰棍儿,把上半年的药效都抵销了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我这没什么吃的,平时这儿不开火,都是我老伴在家里做。」 果然没猜错,这是王大夫钻研业务的地方,并不是他吃饭睡觉的家。 「我拍两根黄瓜,咱们凑合吃顿午饭。」 陈一天表示不饿,不用吃饭,他们拿了药就走。 王老头当他是客套,去厨房端出一个电饭锅内胆,里面是焖好的半锅米饭。 又指挥陈一天洗黄瓜,他切了点葱末、蒜末,大菜刀一挥,把几根黄瓜拍烂,再切成小块,划拉进不锈钢盆里,放了酱油、盐,颠颠拌拌,菜就做好了。 这天下午,陈一天、于乔和穿着拖鞋的王大夫同桌吃了一顿饭。 电饭锅内胆就搁在餐桌上,三人每人盛了一碗米饭,围着一盆拍黄瓜,吹着盛夏午后的穿堂热风,吃的特别香。 于乔觉得,这是她吃过这么香的拌黄瓜,她暗暗想,回去要按照同样的方法,给奶奶做一盘尝尝——做法太简单,奶奶一定瞧不上,可味道真的很棒。 过了一会,送药的来了。 提着药进来的,就是药房里的白净女人。 她轻车熟路,开了门先拎进来一个小男孩,再自己搁下药,换了鞋,走进来。 小男孩五六岁,跑过来抱住王大夫的腿,叫了声:「姥爷。」 原来白净女人是王大夫的女儿! 王大夫手臂绕过外孙的脖子,手兜着外孙的巴,介绍说:「这个你叫姐姐,这个你叫哥哥。」 小男孩不走心地叫了。 王大夫接着说:「姐姐和你得了一样的病,也在吃爷爷的苦药。」 小孩子沖于乔做了个鬼脸,闪身跑进小卧室玩去了。 陈一天和于乔都很惊讶,看向王大夫。 原来,王大夫是中医世家,他祖父在解放前就是北镇有名的赤脚医生,后来祖父年迈,不能上门行医,就让王大夫的父亲代劳,后来,父亲又把家学传给王大夫。 后来,王大夫考了医专,进了北镇中医院,在中医院里也是门庭若市的知名专家,不仅能开中药处方,还能给人开刀做手术,可谓「学贯中西」。 小外孙出生没多久,就查出患病,开始也是正规医院求医,没有治癒。 王大夫悉心为孩子调药治病,中药喝了好几年,最近一年多不再连续喝药了,隔段时间检查一下,稍有不好,就喝一副药调理调理。 孩子看上去很健康。 王大夫坦然地对陈一天说:「你带着孩子来找我,我心里想:你算是找对人了!但是于乔病得不轻,渖阳的医院也治不好,我也不能把话说太满。」 陈一天震惊不小:正所谓福祸相依,于乔这条小命,被命运引领着,无前人引路,无后人跟随,总算找到一块落脚的地方,得以喘息。 第36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6 1999年秋天,陈一天上大二, 于乔升入小学六年级, 六年二班, 班主任依旧是薛老师。 暑假里, 陈一天也没闲着。 他除了带于乔定期把脉、开药,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学校。 经研究生学长引荐, 林小诗和陈一天都进入那个课题组, 积极筹备秋季的「挑战杯」比赛。 项目负责人是机械工程学院的教授, 神龙见首不见尾,布置完工作就走,主要负责外联。 那个号称与一汽大众有业务往来的就是他。 这人五十多岁, 肚腩微凸,但是喜欢穿防风衣和户外鞋,面对男生不苟言笑, 面对女生偶尔会逗趣, 有点冷幽默。 林小诗进组就受到热捧。一来是学长介绍的,学长在组里负责工作任务的上传下达, 有一定的江湖地位。 二来, 骨感的身板儿, 配上及腰的长髮, 额头光洁, 眉眼清秀,被人一逗,大眼睛一眨, 活活扇得你小心脏少跳两下。 所以,有林小诗在的场合,罗教授也会不自觉地抖几个段子。 陈一天没那个天资。他的专利被纳入报告,他的人被当成垫被的。 暑假里,原来做基础数据的本科生不在,陈一天无怨无悔地顶了上来。 他什么活都干:打字、复印、做ppt……外协做实验,有个殷钢材质的防撞试验件,他独自把东西搬上小面包车,到机加厂钻孔,再坐着小面包跟着件一起回来。 虽然项目启动了一段时间,可是比赛时间越是临近,工作量越是翻倍,而且一个比一个紧急。 这个暑假,因为这个项目,他比上学还忙,有几次,等数据等到午夜,他干脆在行军床上窝一宿。 第二天醒来,冷水洗把脸,继续干。 罗教授会给每个人发一点津贴,不知道是学校的统一安排还是学校给了项目负责人授权,暑假里,陈一天多拿了600块。 在上大学之前,陈一天从没为钱发愁过,但是现在,600块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他的奖学金全用来给于乔买药了,陈奶奶没有收入,虽说子女条件好,都会补贴一些,日常吃喝绰绰有余,可于乔住院也花去不少。 王大夫那边,因为和于乔的「医患关系」超级匹配,他早就不指着赚于乔和陈一天的钱,早先一副药300元,一个月要1200元。 现在只收200元,只是个药品成本和加工费,极大地缩减了陈一天的支出。 和之前遇到的大夫一样,王大夫也流露了同样的担忧:女孩子要来月经,成年之后病情朝哪个方向发展,谁也说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陈一天把之前大夫的治疗步骤说了——摘除脾,有一定的治癒率,或者换骨髓。 王大夫不置可否。 ※※※※※※※ 于乔小学毕业时,陈一天正在搬砖吃土。 「挑战杯」中,他把榫铆与胶粘、钻铆相提并论,传统的木结构连接方式成功应用到了汽车制造领域。 这个概念可谓「从旧帐中翻出了新意」,但打眼看去,实用性堪忧。 可陈一天不打无准备之仗,他高中闷在屋子里研究的,正是这个。 所以东工大的「挑战杯」冠军非他们组莫属。 接下来的省赛,他们也胜出了。 全国决赛在重庆举办,一方面如研究生学长所言,他们的项目负责人的确有人脉;另一方面,组内成员各有分工,林小诗的课题阐述有如沙丘后的一缕清泉,果然获得了老专家们的满堂彩;还有一点,2000年的汽车行业真是如日中天,课题与热门产业结合,关注度居高不下;最后一点,陈一天先用概念抓住了评审组,再用大量的实验数据和应用实例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了,不拿奖对得起谁呢?」这是庆功宴上,教授眯着眼,腆着肚说的话。 陈一天拿到的奖金,足够支付于乔好一阵子的中药费,等这笔奖金快花完的时候,有一家公司找到了陈一天。 说起来,海鹰机械是家小公司,老闆与教授素有往来,听说「挑战杯」的组里有个陈一天,就问教授能不能让他来公司兼职。 陈一天欣然应允。 先是接了几个边角小活,跟着公司里的设计师傅干,画些细节图。 几个小活交上去,设计师傅用着简直太顺手,跟海鹰机械的老闆提起这个大学生,也毫不掩饰溢美之辞。 在设计师傅和老闆的要求下,陈一天课余就去了海鹰机械兼职打工。 于乔小学毕业那一年,陈一天的大二也结束了。 那段时间,他经常在海鹰机械加班加点,没给自己留有休闲时间。 但是他答应于乔,要去看他们的毕业汇演,顺便接奶奶和于乔回家。 学校借用了皇姑区文化宫的小礼堂,整个六年级八个班的师生和校领导参加了文艺汇演。 陈一天进入礼堂时,不知道演出开始多久了。 观众席光线很暗,舞台上打着追光,是一个女孩的小提琴独奏。 适应了光线,顺着看下来,第一排中间坐着几个人,模样像领导。 再往后,是穿便装的学生和学生家长,黑压压一片,根本不可能找到奶奶。 他直接退出来,沿着入口一侧的通道往后台走。 于乔告诉过他,她有两个节目,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在所有演出结束之前,她肯定要在后台候场。 他路过卫生间,上了两级台阶,推开两个虚掩着的门,就进入了后台。 从这个角度看,幕布垂落得很没规律,红色丝绒材质,沾了陈年旧灰,超长的部分胡乱堆在地上,一副被千人踩万人踏的死样子。 后台各种舞美设施胡乱摆放,像是刚有人摆上去,又像很多年无人清理。 隐隐有人语声。 陈一天站定,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突然,红丝绒幕朝他顶过来,伴随一个女孩子的惊唿。 陈一天意识到幕布后有人,而且那人离他很近,要跌到他身上,他本能地给予反作用力,把人扶住了。 稍远的地方传出嘻笑声,被他扶住的女孩说:「讨厌!别闹啦!」 然后,幕布被撩开,露出一张化着浓妆的女孩子的脸。 脸抹得很白,眉毛画得又黑又弯,黑眼圈其实是眼影,最醒目的,是两个红脸蛋儿。 化妆的人很用心,处处不肯弱化,再加上流水线作业,妆后都是一样的脸,根本认不出本来面目。 陈一天和猴脸对视5秒,才提醒自己移开视线。 第一个假脸出现后,他目光一扫,就看到好几张假脸少女,远远近近,影影绰绰。 隔着舞台,他看向后台的另一侧。 那里也有几个孩子,有男孩有女孩。 女孩们化着同样的妆,只是离得远了,五官模煳,冲击力不那么大,这才看清她们的装束。 短裤和背心,不是一般的短裤,也不是一般的背心,是白色的,屁股后面有一个白色的毛球,头上还有白色发箍,上面长着两只长耳朵,材质不怎么好,耳朵全都耷拉着,耳心处有红色,和脚上的红色短靴唿应。 不知道哪借来的演出服。 有一只兔子正脚踩着道具箱子,将军部署战术一样,挥动着手臂,说着什么,屁股上的毛球跟着一撅一撅。 她身后站着个男孩子,穿着西装,打着领结。 他被兔女郎在谈话吸引,晚礼服穿出了傧相气质。 高谈阔论至酣处,毛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嘻笑着伸手撸了一把。 陈一天快步走过去…… 他双手握拳,唿吸加速,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于乔回过头来时,看到了陈一天。 他穿着t恤牛仔裤,昏暗的后檯灯光下,他凭藉身高优势,外加天外飞来的杀气,气场成功地盖过了所有盛装的孩子。 他手里紧攥着男孩的领结,光线原因,脸全埋在阴影里,但肢体语言很明确:想打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六年级的孩子,男生还是比女生发育迟,男孩被提起来,一手徒劳地揪着陈一天的拳头,苟延残喘,表情惊恐又痛苦。 「哥!」于乔的语气里没有惊,只有喜。 伟人于乔瞬间变成妹妹于乔。 她耷拉着耳朵跑到陈一天面前:「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刚才我跳兔子舞,你看了吗?我在跳的时候还找你呢,没找到。」 陈一天看着于乔的脸,一脸嫌弃。 嫌弃让他有了鲜活的表情。 于乔看向攥着领结的手:「你惹我哥干吗?」然后欣喜地对哥哥说:「他是我同班同学,我们一起表演大合唱。」 陈一天松了手,领结男孩落到了地上,胸前的衬衫皱了一大片,男孩狼狈而不知所措。 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陈一天眯了眯眼睛,又看了眼于乔那张脸…… 轻轻唿出一口气,松了松身侧的手说:「没事,我认错人了。」 说着转身要走。 于乔俯身拍了拍领结男孩的肩膀,算作替她哥和解,抬脚跟在陈一天身后。 转过身来,走向后台出口的一段路,陈一天彻底醒过神来。 他在庞傲电脑里看过几个视频,那个命名为「电影」的文件夹里,有美国的,有日本的,有童颜巨乳的,还有后母人妻的。 陈一天也算见多识广。 所以他打眼儿看到一个兔女郎,进而辨认出于乔,几乎在同时,于乔尾巴就被人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要挑战这个难度… 第37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7 「哥!你要去找奶奶吗?」 后台的门刚合上又被于乔推开,光线变得正常了, 于乔的装扮终于落地了。 不知道从哪借来的演出服, 人造毛都打绺了, 银色部分离开舞台光, 处处彰显着廉价。 舞台的侧面出口正对着卫生间,于乔站在这里说话, 也没了旷远的回声, 甜得有度, 可以应付。 「奶奶在哪?」 于乔又说了两句话,陈一天根本没听进去。他记起于乔说,下面有他们班的合唱节目。 他此行的目的是看节目的, 对,那他就进剧场吧,进去坐哪啊?对, 找奶奶。 于是他问:「奶奶在哪?」 于乔觉得陈一天是累了。 她的哥哥现在是设计员, 每天算余量、画图纸,全是脑力劳动, 不走神儿才怪。 于乔告诉他奶奶大致坐在什么位置, 又强调说, 她的合唱节目马上开始了, 让哥哥和奶奶准备好。 陈一天抬手, 动作轨迹是想按按于乔的头顶,顿了一下又收了手。 于乔眉心一木,眼睛眨了眨。 陈一天说:「我别把你的妆弄化了, 晚上要走夜路,正好辟邪。还不快回去,马上该你上场了!」 ※※※※※※※ 六年级一共八个班,每班选送三个节目参加文艺汇演,加上校长讲话、毕业生代表讲话等环节,活动持续两个小时。 六年二班的兔子舞节目靠后,和班级大合唱只隔两个节目。 所以于乔没有时间换装,直接在后台候场。 主持人报幕,大合唱即将开始。 大幕一拉开,小舞台也熠熠生辉。男生穿西装打领结,女生有两种装束,一种是白纱裙,另一种是兔子装。 奶奶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一大堆孩子,统一着装,整齐划一,尤其当是还有个自己孙女。 她探着身子,用五秒时间,迅速找到了于乔。 陈一天把整个身体「搭」在椅子上,放松到吊儿郎当,有点不成样子。 奶奶问:「你看见没有啊?在那呢!第二排。」 小礼堂很简陋,椅子是站起来自动收起的,整排连在一起,并不大,两侧扶手是金属的,氧化得厉害,表面黑而且油腻,座位和靠背就是一层薄板,还预设好了弧度,陈一天坐得非常不爽。 他把屁股尽量往前挪,好让上半身陷进座位里,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一左一右叉着,面无表情地虚望着舞台。 如果把寸头换成斜流海的黄毛,活脱脱一个社会不良青年。 他抬起下巴,用支下巴的手随便往台上一指,算是回应奶奶的问话。 收回手,继续拄着下巴,尽量让目光不聚在某一点上。 他比奶奶更早看见于乔,几乎在大幕向两侧退开,于乔刚露出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她。 于乔的头髮又黑又密,自带离子烫效果,奶奶用自家剪刀剪的,「冒英子」髮型。 当时是2000年,沙宣发还没流行,电影《天使爱美丽》也没公映,所以于乔的髮型离时尚很远。 奶奶只把她的头髮左、后、右侧剪到齐耳,流海剪齐。入夏以来,为了凉快,她让奶奶把流海剪得更短,露出眉毛。 这个髮型梳久了,与人融为一体,似乎髮型跟五官一样,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前奏很长,前奏结束,男生独唱了第一小节。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果然是这首歌,毕业啊,年会啊,歌咏比赛啊,老是有人唱。 陈一天觉得无聊。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 侯鸟出现它的影迹 带来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女声入耳悠扬,掌声再一次响起来,明显盖过了刚才的男声。 奶奶使劲鼓掌,这是她家于乔在唱。 玉山白雪飘零 燃烧少年的心 使真情溶化成音符 倾诉遥远的祝福 于乔就是个被疾病耽误的歌坛新秀。 当年有个词,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五年级运动会,于乔靠接力赛出尽了风头,六年级毕业汇演,于乔又凭婉转歌喉再次圈粉。 于乔平时也爱哼歌,陈一天觉得她只是不跑调的级别。 可是声音从话筒传出来,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温润不尖利,中气很足,高音是飘上去的,根本无需废力往上顶。 观众席有不少人抻着脖子往台上看,因为唱前一个小节的男生就站在第一排,大家都想知道这女声是谁唱的。 陈一天根本没稀看。 他知道二排左二是于乔,稀烂贱的妆,大弯眉毛,冒英子髮型,戴个兔子耳朵。 已经到了合唱部分,所有人跟着音乐的节奏,上半身左右摇摆,于乔手中的麦克风已经递了出去,正跟大家一起晃。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有着你的梦 …… 演出结束,兔子装还给了班主任,残妆还挂在脸上,于乔跟着奶奶、陈一天出了小礼堂。 于乔兴奋的劲儿还在。 生病让她一些潜在的性格外化了。以前心里装了十句,最多只说两句,现在是有骡子不吹马,小到想吃什么、讨厌谁,大到是非观、人生观,从不藏着揶着。 她变得直接,但并不是话痨。 她只在想表达的时候,足斤足两地表达。在泛泛之交眼里,她依旧是内向沉默的。 今晚她很高兴。奶奶陪她来的,小天哥哥后来也来了,还去了后台探班,还看了她的大合唱。 她穿着面口袋一样宽大的蓝白色校服,走在另外两人中间,左边挽着奶奶,右手去够陈一天。 陈一天没留神,被她揽住了胳膊。 校服面料是化纤的,前一秒还有夜风吹过皮肤,后一秒就被校服袖子闷住了。 陈一天唿吸一窒,硬着头皮走了几步,就把胳膊抽走了。 「大热天的,离我远点儿。」 于乔没在意,继续挽着奶奶侃演出的事。 ※※※※※※※ 于乔升入了一所臭名昭着的初中。 这一次,于乔的妈轻敌了。她在江苏开着小印刷作坊,时不常儿地打个电话,无非问问于乔的身体情况,奶奶、陈一天和于乔三人生活平稳,她的问安电话都显得多余。 另外,于香孤身一人做营生,也有点自顾不暇。 所以,小升初这件事,于乔没有提前筹谋。陈奶奶不懂,陈一天借「挑战杯」进入半个职场,所有人都忽略了选择中学这件事。 生病前,于乔凭藉基本在线的智商,还能凑合考个名次。鬼门关上回来后,于乔对学业更是放水。所以,很多家长打听政策、张罗学区房、迁户口的时候,很多同学埋头冲刺、报各种补习班的时候,于乔还在打哈哈。 等到毕业临近,一看划片政策:于乔父母无房,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更没着落,陈一天家的房子她只是暂住,排位下来,她就被分到了那所「着名」初中。 于乔无可无不可,她除了每周取药、每天喝药,只知道疯玩傻乐。 陈一天跑了两次学校,六年二班班主任薛老师耐心解答,结论不改。 这样,全家人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陈一天这个暑假,过得像个上班族。 别看海鹰机械是家小公司,可业务还不少。 公司的老闆陈一天见过几面。叫李健林,大高个,大眼睛,夏天爱穿价值不菲的宽条纹polo衫,上衣揶在浅色休闲西裤里,对人极有礼貌,也极有距离感。 陈一天跟着一个工程师画图。 这位工程师不是海鹰机械的正式员工,他也有正职,是一汽大众的设计室副主任,叫陈哲。陈一天刚来不久,陈哲跟李健林到底是聘用关系还是合伙关系,他也没参透。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陈哲把海鹰机械当作一项事业,认真在做。 陈一天凭兴趣鼓捣过设计软体,前几年还是纸质设计,现在电脑设计软体的应用逐渐多了,陈哲也是易于接受新事物的人,他觉得陈一天上手快、悟性好,大小几个项目都带着他。 2000年夏天,海鹰机械的活就没停过。陈哲工作日要去上班,只能双休或者提前下班,过来看看。 手上的这个活,就是给一汽大众做的新车型组装工装。 设计思路跟陈一天交待过了,主体设计陈哲做出来,填肉的工作和细节的调整都由陈一天来完成。 海鹰机械工作地点很偏,叫关音屯,繁华程度连于乔、陈一天抓药的北镇大市场还不如。 陈一天在渖阳生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城市的西北角,只通一辆公交车,海鹰机械距离公交车终点站500米。下了公交车,路过几个废弃的厂房,再绕过一个立着关音石像的小转盘,就能看见公司的水泥墙了。 陈一天进门是早上十点。这地方太偏僻,连个晨练的人都遇不到,绕过观音石像的时候,天光之下,他居然隐隐觉出莫名的寒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陈一天轻车熟路,进门站定,正往下摘双肩包,身后的铁门咣当一声。 一个大开间,七八台电脑,摆得很密,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不出意外,他又是最早到的。 但是,不对,屋子里已经有人了。 李健林打开了财务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走出来。 海鹰机械不只做设计,而是设计制造一体,专接渖阳、长春、天津几家汽车厂的活。设计的核心是人,制造却需要太多的硬体。 所以,海鹰机械的办公室不大,后面的厂房才是主战场。 这个大开间四周还有四个房间,一个总经理办公室,一个财务办公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 夏日的早上十点,总经理李健林从财务办公室走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唿:「来啦?」 陈一天也没太客气:「早!李总。」说着走向自己的临时办公位,打开电脑。 李健林顺势回了总经理办公室。 第38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8 对陈一天而言,做设计是件走心又投入的事。他展开纸质图纸, 把主体框架「誊」进电脑, 很快进入了状态。 角落里放着几盆蔫不拉叽的绿植, 还有几个纸箱, 不知道有用没用,也没人整理。 陈一天干活期间, 又来了两名员工, 打了招唿都各忙各的, 李健林的办公室始终关着门,人一直没出来。 将近中午,一个员工问陈一天吃什么, 这附近没有快餐店,最近的饭店在八公里外,需要开车去。 陈一天答吃啥都行。 以往都是煮速冻水饺, 几个人分着吃, 有的女员工偶尔自己带饭。 另一个同事提议煮饺子,没新意, 都同意。 一个去了厨房, 另一个凑近陈一天低声问:「老闆今天在吗?」 陈一天说:「在, 很早就来了。」 他拿出一沓贴好的发票, 拍了拍陈一天肩膀:「我赶紧找他签字去, 上个月出的差,还自己垫的钱。」 同事象徵性地敲了门,推开门就进去了。 海鹰机械就这点好, 没有森严的上下级关系,老闆指着底下人干活,大多数员工只管把活干好,不用跪舔。 陈一天的座位刚好与李总的门、办公桌成一条直线,他看到李健林正在打电话,短袖polo衫质感颇好,他靠坐在软椅里,座机被他扯到面前,姿态悠然,看样子在煲电脑粥。 同事敲门进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李老闆有一丝慌乱,坐正,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有事,先挂了吧。」 电话没有马上挂断,李老闆又说:「都说了有事,嗯嗯!嗯!再说吧,先挂了吧!嗯!」 然后,他把电话拿远,嘴里又连着嗯了几声,直到挂断。 几乎同时,咣当!财务办公室传出物品撞击声,又马上归于沉寂。 报销流程走到李健林,下一步就是去财务拿钱了。 员工拿到李健林的签字,走出来,一拐弯,去敲财务办公室的门。 出于本能的好奇心,陈一天目光追随着报销的人。 果然,财务办公室有人。可以肯定,刚才的撞击声就是从那个房间传出来的。 后来同,三人凑到一起吃饺子的时候,另外两同事在聊天,陈一天听着。 一个说:「你报销的钱拿到没呀?」 另一个答:「没有。」 「我看她今天在呀!快去支钱!」 「发票搁她桌上了,让我等着。」又四下望望,用只够三人听到的音量说:「阴天。」 语毕,两个正式员工做出瞭然的表情。陈一天闷头吃饺子,似乎听懂了,又肯定没听懂。 ※※※※※※※ 于乔的新学校在更北的地方,据说以前隶属于于洪区,后来划入皇姑区,都说皇姑区教育资源好,可万里还有个一。 开学的当天,于乔和陈一天就被「倾倒」了。 一条土路向山间,路傍着河,河里淌着黑色的水。 两侧是几个三层小楼和稀稀拉拉的平房,再往北就进山了,渖阳的边境线在此。 很多年以后,于乔忆起初中往事,故事里总是伴着一股腐臭味,臭泥塘、有死鱼死虾尸体的淤泥和煤灰滋养了并不茂盛的芦苇沼泽……那种没有生机的死水的气味。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这所初中由工厂改建,于乔离开多年后,学校黄了,又改建成了工厂。 那条路依旧在,只是河干涸了。 因为河上游的山里,煤被开採一空,小煤窑相继关门,大煤矿坚持得久一点,政府的补给断了,也消亡了。 2000年那条河里有水,是因为上游在开採,这河就是工业用水的排水沟。 二人打车到了校门口,司机埋怨一通,说路这么难走,早知道给钱都不拉,把车底盘都给划了。 陈一天提着她的行李走在前,于乔背着书包跟在后。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体宽大,车窗漆黑,估计也是送学生的。车停得很刁钻,正堵门口。 陈一天把行李举过头顶,才勉强过去,回头小声叮嘱于乔:「小心点,别碰了人家镜子,碰了咱们赔不起。」 这话于乔一直记得。 陈一天说过的每一句反常的话,于乔都记得。 一个大操场,三排矮平房。 初一三个班,各自在班级门前列队,队首有一个成年人,估计是班主任。初一的教室是操场西侧的那排平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初二、初三的学生陆续来上学,走向操场中间的那排平房。 东侧的一排平房是食堂和宿舍。 操场教室背后就是山,山很陡,估计下了雪人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于乔站在初一二班队尾,陈一天放下行李,站在她身边,听前面的人讲话。 这人不是于乔的班主任,但此人有特异功能,嗓音异常洪亮,四五十岁年纪,红油脸堂,大高个,略发福。 后来于乔才知道,他是体育老师,以往学校喇叭坏了,课间操都是由他喊话完成的。 开学头一天,学校停电了,迎新生讲话自然由他代劳。 他介绍了三个班级的班主任,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前的水泥台上,跟大家挥了手,算是认识了。 又讲了入学手续办理细则。其实也不复杂,操场上摆了几张桌子,学生本人到桌前,跟教职工报上姓名,说明住校还是走读,签个字,拿了行李去宿舍,入学手续就算办完了。 第二天正式上课,如果想报到当天领书本也行,只是书也没到齐,要陆续发到学生手上。 体育老师讲完话,最后加倍秀了下自己的高亢嗓音:「解散!」 震得后山都有了迴响。 于乔觉得很可爱。 从站在队尾开始,于乔就注意了一个女生。 她个子高,人群里显眼,还穿了条白裤子。人群里有她的熟人,估计是小学同学,几男几女在说话、打闹,她的嗓门儿最大。 但是,她的白裤子脏了,屁.股上有一小片红,鲜红的,是刚流出来的血。 于乔还没来月经,但她病情特殊,早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估计当事人不知道,说不定这是她的初潮。 陈一天也看到了,俩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在新生报到处、在通往宿舍的路上、在操场上,于乔又偶遇「大姨妈」无数次,眼看着她的白裤子越来越红,面积越来越大。 开学就是这么诡异,满目疮痍,草草收场,附带一个初潮不自知的女孩,张狂地笑闹,带着个血屁.股满操场跑。 宿舍也是平房,入口朝北,学生要从第二排、第三排平房中间穿过去,绕到第三排平房后面,才能找到门。 门朝北开,门前不远是一堵墙,一墙之隔就是山,山来得很突兀。 陈一天没看清脚下,一步迈进门里,险些摔倒,待站稳后,发现自己矮了一大截。 宿舍地势低,门里门外相差半米,腿脚不好的真住不进来。 走廊很黑,门的对面有一个炉子,红砖砌就,高达一米,灰突突的,想必是冬天取暖用。 陈一天扶住炉台,架起另一只手,让于乔撑着,下了台阶。 宿舍只有两间房,都摆满了上下铺——是真的摆满了,码麻将一样,挨着摆的,只留正对门的一个过道,两人勉强错过身。 学校指示了,不为每个人指派床位,自己找。床上没铺被褥的就是空床,把自己的被褥铺上去就算占住了。 陈一天个子高,他眼里是上铺两面大通铺,几乎被人占满了。 于乔的眼里只有下铺两面大通铺,空位还很多。 于乔选了个靠墙的位子,把行李放下。 陈一天手上空了,双手拇指卡在牛仔裤兜上,四下环顾,无事可做。 ※※※※※※※ 于乔送陈一天走,迎面又碰上了白裤子女生,她腰上系了件上衣,让人尴尬的景象被遮住了,手上提着行李,和一个女生同行。 「钱够不够?」学费和生活费都预留了,于乔住校,每个周末回家,穷乡僻壤的学校,也花不了什么钱。 「嗯,够。」 「我看有几个学生脸熟,应该是你的小学同学,你多跟他们联繫联繫。」 「知道啦。」于乔不以为意,她不是广泛交友的人,听听也就罢了。 于乔看向学校正门,门前是马路,过了马路是那条小河,河上摆了一串垫脚的石头,大约迈上十几步,可以走到对岸。 对岸也是山,只是坡很缓,山上很荒凉,没有植被,只有一个巨大的水泥建筑。 目之所及,尽是诡异。这个水泥建筑显然不是住人的,依山而建,像欧美童话故事里的宝藏箱,底座是长方形,四五米宽,十几米长,顶盖是圆的,是个剖开的圆柱体,扣在长方体上。 这傢伙是干吗用的?于乔想不出。 「那个……」陈一天抿了抿嘴唇,压下尴尬,还是说了:「要是那个来了,先去商店买卫生巾,奶奶告诉过你怎么用,你学会了吧?」 「理论上是会了。」于乔嬉皮笑脸的。 「如果……如果不正常的话,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哎!哥!你说那个是粮仓吗?现在里面会有粮食吗?」 顶着午后的大太阳,于乔额角渗出细汗,目光甩出很远,小骨架里带着股子男孩的洒脱劲儿。 陈一天突然弯下腰,扳过于乔下巴,让她正视自己:「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由于身高差距,两人很少平等对视。下巴上有陈一天手指的温度,比秋老虎还烤得慌。「如果不正常,赶紧给你打电话。」于乔凭听觉记忆重复道。 「书包里的止血药叫什么?」 「咖——咖啡酸片。」填鸭式教育还是挺奏效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太温吞了,感谢陪伴至此还留评的各位。 第39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39 ※※※※※※※ 陈一天这人脸盲。 上了大三,同学们有各自的圈子, 他没有刻意融入某个圈子, 也不混学生会。 重要的专业课他努力保证出勤率, 公共课和边边角角的课, 他能逃就逃。让很多理工科头疼的英语,陈一天有天赋加持, 未受困扰。 他大一过了四级, 大二过了六级, 大三没有级要过,他妈几次打电话,让陈一天考gre, 做好出国读研的准备,陈一天不为所动。 他有自己的步骤,也有自己的取捨。 在东北工业大学机械工程学院, 陈一天出镜率并不高, 可受关注度却不低,人们更喜欢探幽、解密之类的桥段。 靖宇和林小诗分手, 陈一天还是从庞傲那听说的。 相对其他同年级学生, 他在学校出没的概率很小。在校时只和庞傲走得比较近。 所以, 学院里、系里的八卦, 他只能从庞傲那听说。 「挑战杯」结束后, 罗教授的课题并未结项,参赛的只是与汽车实际应用有关的一部分成果,其他方向的研究仍在继续。 只是陈一天退出了。 他为了「挑战杯」加入的, 本来也是帮忙性质,后来罗教授介绍了海鹰机械的工作,他就不怎么去实验室了。 有一天下课,陈一天要去实验室取东西。 海鹰机械正在赶制的活,需要一个比较刁钻的工具,这种实验室里有,陈一天的师傅陈哲跟陈一天说,让他回学校时顺便找罗教授借用一下,他已经跟罗教授打好招唿了。 庞傲跟陈一天去实验室,发现锁了门,他只好找林小诗拿钥匙。 这一路,庞傲毫不掩饰好奇心,带着对林小诗与生俱来的偏见,质问陈一天:「你找她干什么?」 陈一天觉得他没话找话:「拿钥匙啊!」 「钥匙只在她一个人身上吗?」 「当然不是,罗教授让我找她,难道我要为了个工具拜访罗教授家吗?」 「嗯!听上去合情合理。」庞傲等着陈一天反问。 陈一天懒得理他。 吊不出人家的胃口,庞傲只好摽着打篮球练就的x形腿,追上陈一天:「我可跟你说啊,林小诗问过你好几次了。」 「问我什么?」 「问你哪节课会出现啊,问你逃课都干什么啊……」 「估计课题组又缺人干活吧。」陈一天不屑一顾。 可这话,在庞傲耳朵里,又听出一另一种味道。 他决定单刀直入:「靖宇跟林小诗分了。」 陈一天消息闭塞,他真的不知道。 他放慢脚步,斜眼睥睨这位爱打篮球的朋友。 庞傲对陈一天这副屌样子忍无可忍:「操,林小诗惦记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跟我演个什么劲儿。」 「惦记我的人多了,我避嫌要累死。」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广播站楼下。 林小诗在二楼,她当晚有个什么话剧的排练,在对台词。 准备「挑战杯」比赛时,陈一天找林小诗拿文件,来过这个地方。 到了楼下,陈一天又迟疑了。 楼侧面有一个低矮的篮球架,有人在打野球,庞傲的注意力转移到那边。 陈一天:「你上楼找她拿钥匙。」 庞傲:「少支使老子。」 陈一天:「那你跟我一起上去。」 庞傲连个屁都没回他,「我避嫌要累死」的话尤在耳畔,陈一天硬着头皮,自己上楼了。 二楼有两间广播室,旁边的小教室没有广播设备,零乱地摆着些桌椅。 林小诗在里面,手上拿着本子,屋子里还有男女几人,嘻嘻哈哈的,也没在认真对戏。 门虚掩着,陈一天象徵性敲了敲门,被笑闹声盖过了,没人理会。 过了一会儿,一个圆脸女孩转过头来问:「找谁的?」 陈一天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指向林小诗。 林小诗拿台词本子掩住嘴,作顿悟状,在几人目光的追踪下,转身跑到角落里,从自己包里拿出钥匙。 在背身跑远的过程中,她喊了句:「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这话是对陈一天说的。 二人许久未见。 如果不算在同一间教室上课,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挑战杯」结束的庆功宴上。当时靖宇和林小诗还没分手,饭局结束后,靖宇还来接了女朋友。 林小诗拿了钥匙,走向教室门口的陈一天时,陈一天有种直觉,他从站在门口那一刻起,就被林小诗发现了,她只是装作没看见,等别人来发问。 陈一天拿了钥匙,出于礼貌,朋友多日不见,也要聊上几句。 林小诗小跑出来,微微喘着气,头髮好像短了一些。 「你现在去实验室吗?」 「嗯。风钻和钻头还在放在原来的地方吗?」 「对。你要用?」 「教我画图的师傅跟卢教授借的,我来取一下。」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省得你还钥匙再跑一趟。」 「不用,还像以前一样,我把钥匙放在一楼收发室。」 林小诗没作声。 她一频一笑都很耀眼,看得出来,教室里的男男女女里,她吸引了某个人或某些人的目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此刻,她站在陈一天面前,在楼道的阴影里,张扬态势渐次收敛,声带有微微的颤抖,她在努力显得淡然。 「你好好彩排,我走了。」 陈一天说错了,林小诗只是在对台词,连排练都谈不上,所谓彩排,人要带妆,舞台要带景。 陈一天几步跨下楼梯,被叫住时,站在一楼和二楼中间的缓步台上。 林小诗紧跟过来,前几步几乎是无意识的。 但是她没跟下楼,理智觉醒。 「你在外面画图,收入还不错吧?」 陈一天没想到她问这个:「怎么了?」 「眼圈有点黑……赚钱不要命吗。另外,你这件卫衣,袖子已经破了,你准备穿它读研吗?」 卢教授当着大家的面提过,让陈一天考他的研究生。 陈一天手缩在袖子里,手里捏着钥匙,抬起手来,转了转手腕。 袖子收口处早磨起毛了,楼梯里光线暗,这都能被林小诗发现。 直男陈一天并没有难为情:「这还是牌子货呢,耐克的,老结实了。」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表情与跟宠傲抬槓时一样。 林小诗没笑,她不喜欢陈一天对她的态度,亲切如兄弟一般。 看陈一天又要迈步,她想既然开了头,就把话说透:「陈一天,我听说你给你妹攒钱做手术,你到底需要多少钱?」 还有传言,说陈一天是个富二代,只是藏得深,在学校里不张扬。可看他进项目组,脏活累活不挑不拣,卢教授发的津贴,轮到他只有几百块,他也毫无怨言,现在又在外面打工,忙得课都不上,这架势,又不像个富二代。 提到于乔和手术,陈一天斜靠在楼梯扶手上,歪着头看林小诗:「你们连这都知道!难道你要给我们捐钱?」 然后拍拍扶手,嘴上说:「谢啦!回去排你的戏吧。」扶手产生了共振,准确地传达到林小诗的手心,一阵酥麻。 楼门刮进一阵妖风,卷着纸屑、尘土,打了个旋儿。陈一天弓着身子蹦了了下,把卫衣的帽子撩到头顶,一转眼就消失了。 林小诗站着没动,手仍旧搁在扶手上。陈一天刚才那一笑,在暗影里露出一口白牙,如幻影一般。 她想:是不是富二代有待考证,可「贫病交加的苦闷学霸」肯定排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女二,我写的时候代入了一个演员,郭碧婷。 第40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0 陈哲与陈一天的协作相当愉快。 陈哲画主体框架,陈一天填肉。头两个活, 陈一天摸索着干, 进度稍慢, 但是交给陈哲的东西, 周全妥当,陈哲这个技术痴都挑不出毛病, 交付制造也很顺利。 后面的活, 陈哲和陈一天的胆子都大了, 和客户沟通时,陈哲会带上陈一天,陈一天插不上嘴, 但是他听得仔细。依旧是陈哲画主体框架,陈一天填肉。 海鹰机械原本有两个设计员,经常给陈哲打下手。陈哲用惯了陈一天, 那俩小徒弟也不用了, 有事直接找陈一天。 陈哲40多岁,以他的技术实力和资歷, 当领导不在话下。但他性格耿直, 为人不大圆融, 今年单位才提他做科室副主任, 只负责技术。 性格使然, 他爱憎分明,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看人只看技术, 所以,这位师傅给了陈一天相当高的评价。 几个月来,海鹰机械的人,上到李健林,下到车间工人,都知道陈一天挺厉害,悟性强,效率高,有做设计的天份,得到了陈哲的真传。 陈一天跟着陈哲几了几次饭,谈了几次技术,几个有业务往来的单位也知道陈哲带了个新徒弟,而且,这个小徒弟还在读大学。 东北的十月最难熬,几场雨下来,气温只有零上几度。离供暖的日子越近,气温就越低,渖阳人不知道穿什么好,穿短袖的和穿棉袄的只能互道傻逼。 当天下午没什么重要课,上午一下课,陈一天直接去了观音屯。最近有一个挺大的活,陈哲信赖他,他必须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午饭时间,办公室开间只有他一人,他戴着耳机,投入地做图,忘了吃饭。 下午一点多,有人敲他桌子,他摘下耳机,看见财务经理,卢姗。 公司有规定,财务人员双休,陈一天周一至周五要上课,露面的机会少,只有双休日出勤率高。 因此,陈一天与财务经理很少碰面。 但也不是一点交集也没有。 上次同事报销的事,卢姗和陈一天都在公司,李健林也在。 陈一天对此事有些印象,他一个兼职工,一心画图,懒得介入办公室政治,加上海鹰机械的同事对卢姗其人其事讳莫如深,陈一天也就没往深了想。 这种天气,卢姗穿得让人看不懂。 黑色丝袜——不是打底裤,是丝袜。2000年,纯黑不透肉的打底裤还没出现,卢姗穿的,是腿一弯曲能看出膝盖肤色的丝袜。 细跟尖头高跟鞋。夏季穿没什么,这个时节穿,就只能在车里和室内无缝切换。 陈一天先是看到她的手,线条流畅,几乎看不出骨节,指甲修剪过,涂了透明色,让人联想到一个词:「十指不沾阳春水」。 陈一天的思路从三维图像生拔出来,看到了卢姗的全貌:高跟鞋,黑色丝袜,包臀裙,白色皮草短外套,大波浪长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这是海鹰机械的临时工,第一次正眼看海鹰机械的财务经理。 陈一天当然记得,同事报销那天,他亲眼所见李健林从财务办公室出来。 在海鹰机械这寸草不生的破厂房,在观音屯方圆几十里,男人们如果可以选择,都会毫不犹豫地呆在卢姗经理的办公室里吧。 卢姗说:「陪我去趟银行。」 没有称唿,没有乞求,也没有命令,这话说得平平谈谈。 看你怎么理解,说是普通同事的工作往来,再正常不过;说是私底下的请求也不算冒失,带着一股没由来的亲切。 这世界有许多规则,有些女人可以游离在外。 有的女人,会自觉地把自己的性别处理掉,以此争得所谓的「男女平等」。有的女人,骨子里的柔媚没有剃除,雌性的「动感光波」越用越熘,浑然天成加上后天的再开发,能量不可限量。 但凡社会上的成功女性,要么是前者,把胸部勒平了,和男人一起挥汗,要么是后者,抿抿嘴唇、搔搔头髮,就会改变世界。 陈一天二话没说,按了电脑的control s,关机起身,陪卢经理去了银行。 公司的财务要经常跑银行,卢姗还有一个助手,俩人一个会计,一个出纳,就把一个公司的财务管起来了。 陈一天以前只知道有这么两个人,就像你去实习的单位食堂打饭,你也只知道窗口里站着一个系围裙的中年阿姨,你不会去观察她的脸,看她脚上穿了什么鞋。 以往见过出纳去银行,卢经理亲自去,陈一天印象里,这是第一次。 卢姗拿了个纸袋子,里面大概是办事用的文件。推门时,陈一天顺势接了过来。 门里是阴沉凝滞,门外是冷雨大作。 两个人由不得缩紧身子。 卢姗的皮草外套没有扣子,长度捉襟见肘。她努力裹紧,侧着身子,任由波浪捲髮煳了一脸。 陈一天还是那件黑色连帽卫衣,他努力顶住风势,站在上风口,帮她挡住刺来的雨丝。 卢经理按了手中钥匙,不远处,李健林的suv车灯一闪,biu了一声。 俩人蹒跚地上了车,卢姗边整理头髮边问:「会开车吗?」 陈一天如实答:「不会。」 凄风冷雨的天气,郊区的银行门庭冷落。 卢姗轻车熟路,指导陈一天填了几十张单子,办了几项付款业务,还发了工资。 填单子的地方没有座位,卢姗和陈一天并排站,两人都伏在玻璃桌面上,玻璃下面夹着几张填写示例的单据,人名都是张三,身份证后几位都是xxxx。 知道银行不让连笔,陈一天字写得很慢,时不时看一眼卢姗手上的税务登记证号。 卢姗虽然个子比陈一天矮不少,可她穿着高跟鞋,两脚重心在桌子下面交替着,鞋跟发出嗒嗒轻响。 陈一天问:「你帮我填几张呗?」 卢姗右手扶额,左手压着文件袋,懒散地说:「眼睛近视,填着费劲。」 「那你去那边坐着等吧。」阴雨天,人身体的气味更明显一些,陈一天闻到卢姗身上的香水味。 卢姗没动,陈一天继续填单子。 银行窗口工作人员认识卢姗,业务办得挺顺利。 从银行出来,卢姗开车直接拐进附近一家春饼店。 这家店陈一天听同事提过。以前招待合作单位来干活的人,李健林就让底下人领着去春饼店。公司员工过生日也去那吃过。 两人点了春饼和几个配菜:韭菜炒鸡蛋、豆芽炒粉、土豆丝、京酱肉丝。 陈一天要了一份素烩汤,今天真的不适合户外活动,要喝点热汤暖暖身。 卢姗加了一份炒鸡架。 老闆隔着吧檯问:「辣炒还是糖炒?」 卢姗回:「糖。」 没想到,几样菜上来,味道是相当的可以! 观音屯地位渖阳和抚顺交界。东北也有区别,由南至北,菜量递增,到了哈尔滨、鹤岗,那不仅盘子大,菜还要堆冒尖儿,小山一样。 抚顺在渖阳北方,春饼店随了抚顺的习俗,菜量也不小。 中午没吃饭,天又冷,陈一天吃得很香。 他嘴里嚼着一个春饼,手上又卷了一个。 放了肉丝、豆芽炒粉和葱丝,卷得一丝不苟,只等嘴里的咽下去,再咬新的。 他正要往嘴里送,觉察卢姗在看他。他也没抬头,眼睛瞟上来,看卢姗。 她要的糖炒鸡架还没做好,刚刚在喝热汤。 「怎么了?」 卢姗噗哧一声笑了:「你从国外回来的?看你吃东西一直闭着嘴。」 这要归功于陈母从小的教导。 陈一天手里捏着卷饼,往前送了二寸:「我……这个我用手摸了,我再给你卷一个?」 卢姗:「不要,看你吃挺好。」 说话间,鸡架上来了。 炒得火候正好,加了糖,撒了香菜末,看着很有食慾。 卢姗把皮草外套脱掉,搁在远处的凳子上,筷子也没用,直接上了手,大刀阔斧地嘴起鸡架来,吃得手上、下巴上都是油,也没顾及陈一天在场。 回公司的路上,卢姗问陈一天,怎么来到这家公司做兼职的,陈一天简单答了,说学校里的老师推荐的。 卢姗又问:「你今天发的工资,你都看见了,这儿的收入基本就这样,你不会打算毕业来海鹰机械上班吧?」陈一天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卢姗又问他有没有驾照,想不想学车,一些杂七杂八的闲话,陈一天有问有答,气氛比去时好不少,俩人就算是熟识了。 第41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1 于乔的学校有个极具粉饰作用的名字:渖阳市第五十二中学。 入学不到一个月,于乔就把这所学校的情况摸个八九不离十。 五十二中学, 听名字好像按着顺序排的, 不见得多好, 也肯定差不到哪去似的。 其实全校师生都叫它「矿中」, 估计跟附近的大小煤窑有关系。但「矿中」这名字,听起来不一定多坏, 但肯定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矿中」声名远播, 不仅附近的社会青年耳熟能祥, 连包括都听说过。 开学不久的一个周五,包括来矿中找于乔。 自打从于乔回东北,包括就跟她同班, 小学五年级、六年级关系一直不错。小升初时,家里动用了关系,给他安排到区里一所不错的初中, 他自己也无从选择, 就懵懵懂懂地上了。 他知道于乔来了矿中,也知道于乔住校, 只能每个周末回家, 赶上一个周五, 他就来矿中看于乔。 周五下午, 于乔刚上完体育课, 出了不少汗,坐在座位发呆。 孙灵君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于乔两遍于乔都没听见。后座的同学听见了, 跟孙灵君对上眼神,孙灵君一脚踩在门里,一脚踩在门外,一手叉着腰,一手豪放地示意:让于乔出来! 示意完,孙灵君就在门口消失了。 后座提醒她:有人找她。她看向门口,没人。 于乔问是谁,后座说孙灵君。 于乔再看向教室门口,发现包括站在那儿。 新乐小学升到矿中的人不多,加上于乔五年级才转来,认识的人更加有限。 她在矿中看到几个新乐小学的同学,都是外班的,只是眼熟,连招唿都没打过。 所以,矿中对于乔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好在她本来也不太合群,班级里有几个同学来自同一所学校,一开学就抱团,她也不羡慕。 包括给了她一个惊喜。 仔细想来,包括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此刻,这位朋友来到矿中,就站在于乔班级门口。 男孩子发育迟一些,六年级时,包括还是圆脸圆眼睛,带着养尊处优的稚气。 一个多月没见,他变化挺大的,眼睛依旧很大,两颊的肉嘟嘟不见了,不知是长高了,还是变瘦了,在初一二班门口一站,灰突突的矿中有了焦点,蓬壁生辉了。 孙灵君就是开学第一天血染白裤子那个女孩,让于乔没想到的是,俩人分到了同一班,而且,孙灵君个性如于乔所见,豪爽、大气,放在古代就是个女侠。 但现在是2000年,没有女侠这个职业。于乔觉得,矿中对孙灵君而言,是福是祸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遍布牛鬼蛇神的矿中,要么被孙灵君正了风气,要么把孙灵君打造成大姐头。 包括吸引了班里同学的目光,于乔就在众人目光里,朝门口走去。 等她跟在包括身后,走出教室门,她以为后背的盲刺已除,没想到的是,孙灵君就站在他们俩面前。 「站住!你干吗去?」这话沖于乔。 「我跟老师请假,下节自习课不上了,提前回家。」 「等会儿!你哪来的?」这话沖包括。 于乔和包括已经下了台阶,站在砂土铺就的操场上。 包括最是明眸善睐,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我是于乔的小学同学,我叫包括。你好!」 于乔本不想介绍,被迫停下来,补充道:「他是育才的。」育才初中部,大名鼎鼎,估计把孙灵君震撼到了,她眼睛有点飘,耳朵根点红。 于乔请了假,包括陪他回教室收拾了书包,回宿舍拿了洗漱用品,俩人一起回家。 矿中交通不便,俩人沿着「黑水河」往下游走,要走好几里地,才能到公交车站。坐上公交车,还要几十分钟才到于乔家。 包括陪于乔走了这一路,大致了解了于乔眼下的生活。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他觉得矿中学习气氛不好,学苗也差,老师水平也洼,这些信息,他早有耳闻,和于乔闲聊,更加确认了。 另外,虽然是住校,一周还要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一次,这段路交通不便,费时不说,也不安全,遇到急事,打个车都难。 他建议于乔骑自行车。 他帮于乔算了下,如果骑自行车的话,通公交车这段路可以抄近道,需要步行那段虽说是土路,天气状态好的情况下,骑车单程最多45分钟。 到了陈一天家楼下,于乔听了包括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应承下来。「嗯,我再想想。」 但是她只是嘴上说想想,实际并不会想。因为她没有钱买自行车。 于香正紧着攒钱捞她爸出狱,她少花一分,她爸就少蹲一刻监狱。 她知道于乔定期给陈家汇钱,可她汇的钱,估计只够个矿中的学费,生活费还要陈一天打工贴补。 陈家祖孙原本有闲钱,于乔生病住院,已经填进去不知多少,后来陈一天又供着于乔吃中药,这笔帐,怕是三天三夜也算不完。 于香也好,陈一天也好,陈奶奶也好,她不想为了个自行车,再给他们中的任何人添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包括背着自己的书包,把于乔的书包背在前面,在楼门口,于乔想摘下自己的书包,包括胳膊别住没动。 「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了呀。」 「还要去医院吗?还用吃药吗?」 「全好了,不用吃了。」 「我能弄到棋盘山的滑雪票,我妈单位年年发。你要是病全好了,今年我带你去滑雪?」包括的眼睛亮晶晶,于乔此刻专注于摘书包,没留意。 这样一个男孩,这样一种眼神,只存在于特定的岁月、特定的情境里。 当年的于乔浑然不知。 ※※※※※※※ 供暖后下了一场小雪,这是于乔在东北过的第三个冬天。 周五放学,陈奶奶叫了辆计程车,到矿中接于乔放学回家。 二人进了屋就各司其职,奶奶剁肉馅儿,于乔和面,热火朝天地包起了饺子。 陈一天打回电话,担心雪越下越大,他也要提前下班,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公交车上。 奶奶耍大刀,把菜板剁得邦邦响,于乔已经把酸菜切好了,正在往盆里倒面粉。 这半年来,于乔病情稳定,陈一天忙于兼职工作,所以大部分周末,都是于乔陪陈老太太过的。 于乔长高不少,激素肥早就褪去,除了骨架单薄单,整体看去,已经是初长成的少女模样。 陈奶奶和于乔过周末,几乎没有可供切换的主题。主旨就是做好吃的,吃好吃的。 陈一天是男孩子,从小就不跟父母一起生活,陈奶奶没让他动过锅铲。于乔不一样,她虽然也远离父母,还被病痛所累,可她对吃抱有饱满的热情。 于是,陈奶奶一身绝技,找到了欣赏的人,也找到了传承的人。 于乔还是齐耳短髮,她把和面的盆放在圆形三角凳子上,用身体的重量把面和匀,十分吃力,又充满活力。 面团在她手里不情愿地变幻形状,按照陈奶奶的说法,和面的最高境界,是「三不沾」,不沾盆,不沾面,不沾手。 别看于乔瘦不拉叽,她手下的面团可是圆滚滚。 在陈奶奶菜刀的邦邦声里,陈一天走到于乔身后。 她很用力,面被压扁的同时,喉咙里发出吭的一声。 「噗——你跟面团儿有仇?」 于乔抬眼,陈一天围巾还没摘,满身风霜,立于厨房烟火气中。 俩人碰面机会少,上周虽然都回了家,可只匆匆说了几句话,陈一天老是往外跑。 陈一天觉得,于乔哪里有了变化。 具体哪里不一样,并不能一眼发现。还是齐眉流海齐耳短髮,显得头很大,脖子很细。还是矿中宽大的蓝白校服,她把袖子高高捲起,手腕内侧青蓝色血管清晰可见。 「呀!哥!进屋咋没声?」 跟初见时比,于乔开朗不少。 有些变化是无形的,比如同样狭长的眼睛、上挑的眼尾,搁在三年前那张清瞿的脸上,就是繁重心事不可说。配以此刻这张素颜,就显得张扬恣肆,好恶由心。 陈奶奶停止剁肉馅,给陈一天派活。 陈一天负责拌馅儿——实际上,也只是搅拌这一个运作。酸菜于乔早就切好了,肉馅剁得黏黏的、碎碎的,混进去,陈奶奶又放作料。 很快,面板摆好,擀面杖、干面、饺子盖帘儿一一安放好,三个人在陈奶奶屋里包起饺子。 于乔刚才穿着矿中的蓝白校服,至少比实际身材大两个尺码,刚才她把拉链拉到顶,把领子翻下来,把袖子高高捲起,像个瘪了气的气球拱门。 卧室比厨房温度高,她脱掉校服上衣,露出藕荷色的毛衣。 这件毛衣是于香寄来的,她买的毛线,店里没人时亲手织的。 织了好几个月,终于赶在东北变冷前织好,穿在了于乔身上。 陈一天和于乔一左一右,挨着陈奶奶,陈奶奶先揪好记子,于乔擀面皮,供给奶奶和陈一天,他们两个包。 上次三人一起包饺子,还是暑假。 不知不觉,于乔成了初中生,陈一天上了大三,眼瞅着半年又过去了。 陈一天包饺子技术不行。 他把面皮摊在手上,左摆右摆,等把馅搁上去,面都被手的温度焐软了。 所以,他包得很慢,成功率也不高。 专注力一下降,他就抬眼偷瞄另外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俩人各自玩去了,高能章还远……吧。 如果不加更的话。 第42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2 专注力一下降,陈一天就抬眼偷瞄另外两个人。 陈奶奶手最快, 也最稳。她搁馅搁得随意, 看上去是凌乱地一抹, 然后从右边捏到左边, 剩下两厘米,再从左边捏到右手, 一气呵成, 饺子包得圆鼓鼓。 于乔很投入地擀面。 厚厚的齐流海一甩一甩, 擀面杖把她右手右掌硌得通红,头也不抬。 于香这件毛衣,织得很用心。 不大不小的v领, 连肩袖,中间没有接缝,收腰很高, 胸以下就开始收了, 收腰织得很长,兼具保暖性, 与此同时, 又重新雕刻了于乔原本干瘪的身材。 校服裤子是廉价的化纤面料, 膨胀起来。其他都是假的, 「纤腰一握」倒是名副其实。 最后一句,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陈奶奶面前摆了太多饺子,她对陈一天说:「愣着干什么?往盖帘儿里拣一拣。没看于乔擀皮的地方都没了嘛。」 陈一天及时掐灭了「纤腰一握」的怪异想法。 ※※※※※※※ 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饺子,陈奶奶被喊去打麻将, 只剩下于乔和陈一天两个人。 于乔洗了碗,回屋,发现陈一天蜷在奶奶的大床上,正按电视遥控器。 她看向电视屏幕,一部剧,熙来攘往的集市,演员满嘴京片子。 陈一天趴在床上,两脚搭着床尾的木挡板,个子太高,整个身体扭曲着,头都没回,说:「把圆桌收了。」 圆桌平日里都不收,于乔第一次走进这家,圆桌就是摊开的。 「啊?」于乔想确认一下。 「收了看看。」 「哦。」这等小事,于乔基本上言听计从。 圆桌架了好多年,x形桌腿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突然要收起来,发出生锈的嘎吱声。紧接着,于乔也嘎吱了声—— 「呀!这!」 陈一天继续看电视,还是那个重播民国市井剧。 「小天哥哥!这是给我的吗?」于乔丝毫不掩饰兴奋。 桌子下面放着一个大纸袋子,是个商场某少淑品牌的包装袋,袋口敞着,露出一件红色羽绒服。 陈一天一手拄着脸,终于把脸扭了15度,斜着眼睛说:「试试。」 于乔开始窸窸窣窣地拆包装,包装袋很结实,纸质优良,只有商场的品牌货才捨得用这种包装,发出的声音听着都高级。 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包装。 是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颜色是正红偏暗,但是不沉闷,算是很正的姨妈红。中长款,腰上有个抽带,帽子可拆卸,带一圈纯白色毛领。 于乔迫不及待地套上。 长度在臀部以下、大腿上方,加上收腰,完美兼顾了保暖性美观性。 这半年于乔身高窜得快,只是骨架还单薄,这件羽绒服稍显宽松,白色毛领更衬得脸小小的。 她往前跨两大步,刚好站在陈一天眼睛和电视屏幕的直线上:「哥,这是给我买的吗?这可是羽绒服啊!这得多少钱啊!」 说着低头,四下打量身上这件衣服。细节精緻,左侧兜盖上方有个铜制金属牌,刻着品牌logo。 陈一天扫了一眼,讷讷地说:「买大了……」 「不大,不大,我明年还得穿呢!」于乔蹦跶太欢,加上羽绒服太保暖,她有点出汗了。她把拉链解开,双手插.进兜里,向左侧身,扬起下巴,摆了个造型。 「明年再买新的。」陈一天看着她。 「哥,你哪来的钱?」于乔又向右侧身,扬起下巴,摆了个差不多的造型。 「给你你就穿,管那么多干嘛。」陈一天有点看不惯她这得瑟劲儿。 于乔凑近床边:「我不是怕你,为了给我买羽绒服,走上邪路吗……」于乔眼里带着狎昵。 陈一天一把薅住她羽绒服的一侧脖领子:「不穿给我扒下来!哪来这么多废话。」 陈一天手往自己怀里扯,可把于乔心疼坏了。 这可是她人生第一件羽绒服,薅她头髮都没意见,薅她衣服不行。 「别呀!哥!毛毛!毛毛抓坏了!你手脏不脏呀——哎哟!出皱了出皱了……」 于乔为了保护羽绒服,滚到奶奶床上,两人闹了一阵子。 ※※※※※※※ 俩人闹累了,窝在奶奶床上一起看电视。 陈一天让于乔把羽绒服脱下来,于乔说啥也不脱,执意穿着羽绒服坐在床边。 陈一天懒得再理她,腿往里挪了挪,身体摆成l形,让出空间来,让于乔坐在他身前。 虽说是一部四六不靠的重播剧,可剧情还挺吸引人。 讲的是老北京天桥,几个和苦出身的孩子,长大后各自拜师学戏,打把式卖艺的故事。故事的背景是1917年的天桥,把人物放进梨园、茶馆里,老北京的旧情风茂里,讲了几段爱恨交织的故事。男主角邢岷山很帅,眉目疏朗,女主角有点眼熟,应该演过别的影视剧,搁在现实里,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 两人不自觉地被剧情吸引,默默地看了小半集。 接下来,猝不及防地,剧情切换到一个房间,民国时期那种三面封闭,正面挂帘子的床。 床上坐着一个女人,不是女主,是个中年或者更老的女人,只穿一件大红肚兜。 床的另一侧坐着男主。 房间布置没那么古朴、典雅,应该是妓院。床上的女人像是妓院的老鸨,或者曾经的□□。 女人面部皮肤下垂,仍旧化了浓妆,腋下的赘肉和副乳融为一体,绣着金线的红肚兜更加刺目。她一说话,菸酒嗓更是形神交融。 她说:「我今天让你舒服舒服。」 男主被她搂进怀里。 她接着说:「说吧,要凉的要热的?」 顺势把男主的头按进她的前胸。 她重复说:「说啊!要凉的要热的?」 床上的两个人各自动了动。 陈一天咽了下口水,变换了腿的姿势,于乔突然觉得热了,她终于肯把羽绒服脱了。 但是她脱羽绒服时,眼睛也没离开电视。 屏幕里,两个人开始喘息,床单味、汗水味、烟土香味、雌性雄性发情的气息瀰漫,透过电视,散进这间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于乔住校,看电视的机会很少,她这个年纪,本来也不甚了解男女之事,她是七分好奇,三分羞怯。 陈一天想坐起来找遥控器。 但是他坐不起来。 他侧卧,于乔坐在他肚子前面的床边。 此刻他要是有内力,就会使出十成功力,只为按下电视机的开关键。 于乔热,他比于乔更热,不只是热,还有尴尬。 他翻过身来,四处划拉,遥控器明明放在手边,现在神奇地消失了。 电视机里,老年□□和帅气男主的喘息更甚,画面已经做了模煳处理,按照国产电视剧的套路,接下来,就是纯洁的蒙太奇了。 陈一天扩大搜索范围,把手探到于乔刚脱下的羽绒服底下,羽绒服还带着于乔的体温,散发着新衣服特有的气味。 他打扰到了于乔,她别过头来看他,表情充满疑问。 「找遥控器!」他这哪是解释,分明是掩饰。 「这不是么。」遥控器被他压在肩膀下,露出一角。 陈一天狂躁地做了个「屈腿两头起」,于乔趁势拽出遥控器。 陈一天夺过去,狠狠地按了一下,换台了,动物世界。 「起开!我要上厕所。」 于乔赶紧起立。 陈一天鲤鱼打挺跳下床,分秒必争地走出了陈奶奶房间。 电视机里,越忠祥说:「远在一英里外,母熊就已闻到了海的气息以及那里充足的食物。但在小熊们变得足够强壮,跑的足够快之前,她还不能解除禁食。」 第43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3 周六,于乔睡到日上三竿。 被窝好暖、好软, 她睁开眼就看见搭在椅子上的羽绒服, 毛领洁白簇新, 清晨阳光下, 像熟睡的白狐。 「要凉的要热的?」 「要凉的要热的?」 「要凉的要热的?」 昨晚电视剧的场景再现,把于乔吓了一跳。 她使劲眨眨眼睛, 把大脑里那个红肚兜的半老徐娘赶走。 14岁的女的心思最复杂, 也最简单。一觉醒来, 头脑中浮现的,肯定是前一天发生的,对她触动最大的事。 如果是高兴的事, 就会甜甜地醒来。 如果是悲伤的事、愤慨的事,就会沉沉地、闷闷地醒来。 今天早上,她第一眼看到小天哥哥的礼物, 第一个念头却是那个诡异的情节, 整个人混乱了,对于前一天发生的事, 不知道如何定义是好。 于乔只穿秋衣秋裤钻出被窝, 起身上厕所时, 她觉得下面热热的、湿湿的, 屋子里比被窝凉一点, 她尿意更盛,赶紧往厕所跑。 去厕所的路上,她故意走得很慢, 发现陈一天没在家。 他通常六点起床,去户外跑步。除非天气极度恶劣,他才会在自己屋里做伏地挺身。然后吃饭,然后外出。 最近又添了兼职工作,这样一来,哪怕是休息日,他也不会在家呆到上午十点。 这个时间,陈一天早走了。 奶奶屋里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应该在看电视。 于乔小便完,习惯性扯三截手纸,叠成三层,擦了一下。 这次她觉得一下没擦干净,手感湿湿滑滑的,就又扯了两截手纸,对摺,又擦了一次。 提上裤子时,于乔觉得哪里不对。 她明明认真擦过了,可感觉还是湿的,这次让她感觉又湿又凉的是内裤。 她把内裤褪到膝盖,低头一看,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厕所的灯在头顶正上方,她的头刚好形成阴影,看不清楚。 她又往纸篓里瞄一眼,手纸上有血,暗红色,斑斑点点。 马桶里也有血,被水稀释了,半桶浅红色。她冷静地沖了水,面无表情地走回卧室,刚想坐到床上,又觉得不行,连忙用手撑住床,站起身。 她房间里没有穿衣镜,门口的书柜是玻璃门,她走到书柜前转身,借玻璃的反射看了眼自己的屁.股。 肉粉色秋裤上只沾了一点,在尾骨下端,位置很不合常理,颜色也显旧。 她干脆撅起屁股,弯下身子,头从两腿之间倒着看玻璃。 于乔大头朝下,静置15秒,让血液充分流进脑子,然后得出肯定的结论:我来月经了。 内裤上有血,手纸上有血,马桶里有血,秋裤上也有血,身体没有其他不适,这样看来,她千唿万唤又噤若寒蝉的月经初潮,终于来了。 ※※※※※※※ 中午,陈一天风尘僕僕地回来了。 到家时,饺子刚刚摆上桌。 头天晚上三个人包了不少饺子,中午陈奶奶又煮了一些,省事又省心。 于乔正往碟子里倒酱油,没事人一样。 陈一天看她一眼,又去厨房熘达一圈,奶奶正在捣蒜,见陈一天来,就把蒜臼递给他,让他拿进屋。 里面蒜瓣的形状依稀可见,不是奶奶往日的细緻作风。 他接过来,又使劲儿捣了两下,藉机逡巡到卫生间窗前。于乔把弄脏的秋裤脱下来,陈奶奶给洗了,正挂在卫生间里晾着。 其他并无异常。 他终于走回圆桌边,开口问于乔:「怎么样?」 「没怎么样。」于乔抬眼看他。眼神没有一丝调侃和敷衍,答得很郑重。 事实上,的确也没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事发当时,她稍微冷静了一下,就一五一十地跟奶奶说了。 陈奶奶去卫生间看了一眼,回来就认真地教给于乔卫生纸的使用方法。 陈奶奶那辈没用过卫生巾,习惯用长条形捲纸,家里备用的都是这种。 她把于乔叫到跟前,把一卷新纸拆开,这种捲纸宽有20厘米,于乔看着她把纸叠成20厘米见方,又多加了几层,看上去很厚实,很有安全感。 接着,她把正方形的两个角折向中间,压实,递给于乔。 于乔接在手上,奶奶又做了一个塞进内裤的示意动作,于乔领悟了,遵照实施。 陈一天问话时,她裤裆里正夹着这一砣手纸摆碗筷,身体和心理上都不太自在,两厢搅和在一起,也不知道该先顾哪头。 「肚子疼吗?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用不用去医院?」 「都说了没有。」于乔低头,继续摆弄碗筷,心烦意乱又添一成。 陈一天不比他好多少。 此前于乔生病,几家医院跑下来,几个主治医生都说过,血小板减少症对女性来说更加兇险,因为女性有经期。 转吃中药治疗,对这病颇有经验的王大夫也说,如果是男孩,他的胜算更大一些,于乔这个年纪的女孩,他也没有十分把握。 还嘱咐陈一天,一定要密切关注血小板的数值,来月经更要谨慎。 想到这里,陈一天回到自己房间,给王大夫打了一个电话。 王大夫一听,也有点心急,隔着陈一天,情况问不明白,就直接让于乔来听电话。 于乔接了电话大致描述了情况,血量、血色还有隔几个小时需要换卫生巾,于乔用数据说话:十点多发现的,现在十二点,还没有换过,只用了一块卫生纸。 然后又换陈一天接听,王大夫语气不那么急,跟陈一天说,于乔目前来看,一切正常,但是不要剧烈运动,全天卧床也没必要,正常起居,最好不要外出活动。 另外,按照正常月经周期,三天后月经量会变少,不管三天后情况如何,都要去就近的医院,再化验一次血小板。 王大夫说,他之前开的中药,经期也可以继续吃。 近几个月于乔病情稳定,他们已经不必每周去北镇开中药,改成每月去一次。 王大夫还说,这几天要密切观察,出血量特别大的话,他也没有即时止血的好办法,要马上去医院打止血针。 吃饭前,于乔准备换一块卫生纸。她去奶奶床头拿捲纸,陈一天叫住她,让她去拿走廊里的超市购物袋。 于乔翻出几包花花绿绿的卫生巾,品牌是护舒宝。浅色写着「日用」,深色写着「夜用」,有一包印着「创新护翼」字样。 她看了陈一天一眼,拿了一包「日用」去了卫生间。 陈一天早上找卢教授说事,事情办完,庞傲找他打篮球。 俩人在宿舍楼下的篮球场投篮时,室友在窗户喊他,说家里来了电话,奶奶找。 他接了电话才知道,于乔的「大事」来了。 他撇下庞傲去小超市,准备买了卫生巾直接回家,没想到超市虽小,卫生巾的品类却多。 护垫、护翼、日用、夜用、量多日用、超薄、干爽网面……加上几个品牌五颜六色的包装,他直接呆掉。 好巧不巧,碰到林小诗。 她看到陈一天站在卫生巾货架前的窘态,上前询问,陈一天照实说了。 只是没说于乔的隐疾。 林小诗当然愿意帮忙,精准地拿了货架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扔进陈一天怀里,一边扔一边叮嘱:这个是白天用,这个晚上用,这个没有护冀,但是操作便捷,这个有护冀的是新产品,她可能需要练习一下。 这些东西现在都到了于乔手上。 一般女孩子,在初潮的惶恐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终于成为女人」那种骄傲,离于乔却很远。 她笨手笨脚地扔掉那坨手纸,又笨手笨脚地拆开「日用」包装。 她拿出一条卫生巾,研究一番,发现手感确实比手纸好很多,样子也规矩,厚厚的长方形。 背面有一寸宽的粘纸,不用多想,肯定是固定用的。 卫生纸在两腿之间乱窜的记忆还在,她撕下那条粘纸,把有粘性那一面朝上,整个贴在自己屁股上。 这个设计好,原理如同超大的创可贴。 外面,陈一天和奶奶对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等于乔出来。于乔没觉得自己动作慢,可外面已经等得心焦了。 等于乔终于洗好手,一身轻松地走出来,他们俩才放心地拿起了筷子,招唿于乔快过来吃。 陈奶奶细心,给于乔的凳子加了棉垫,于乔粘着个大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坐上去。 这个周末,陈一天没再出门,三个人都过得谨小慎微。 于乔初潮的第二天,她终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卫生巾的正确使用方法。 把有黏性的一面粘到内裤上,把护冀展开,别到内裤两侧。 奶奶不放心,有几次于乔去厕所,陈奶奶都跟了进去。 看于乔动作熟练,陈奶奶还发出感慨: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么好的东西。我们都是缝个面口袋,把灶膛灰装进去,用完了把面口袋洗干净,下次来例假接着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周日下午,于乔的初次月经有收尾的趋势,陈奶奶再三确认,让陈一天给于香打了一个电话。 母女分开的几年里,陈家报喜不报忧,于香听到的大多是好消息。 她又何尝不知,陈家祖孙替她分担了多少。 周一于乔照常上学,陈奶奶打车送她一切如常。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个名,文下留评的你们,我都记住了。 芹菜 工藤新一 兮小 鬼鬼 清伊 26304020 代入美好 prprpr manman 安然 嘘,快说快说 莲葵 俏俏0420 我的太阳 上野树里 yang eimerwinkel 糖水你就说甜不甜吧 xi 冰冰 睡满八小时 五月s 白鹿青崖 lilililiiiii 想飞的田园猫 255614 123 安然 平易 zhao 清流 蒲苇韧如丝灬 方谷雨 ciel 睡不着觉瞎折腾 veralulu 第44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4 陈一天逃课去了海鹰机械。 海鹰机械成立几年,在渖阳和周边有了点名气。汽车行业圈子就那么大, 外协厂能存活下来的, 必须兼具两个特点:一个是人脉关系:李健林和一汽关系匪浅, 他和陈哲、和卢教授又是怎样的机缘结识, 怎样的合作模式,外人也猜不透, 反正李总这人, 行事不显山不露山, 技术上的事,他也放任陈哲去折腾,但公司业务却源源不断。 另一个特点, 是技术过硬。能放出活来给外协厂的,大多数是国企,国企内部决策程序繁杂, 往往一个项目, 内部招标、各种利益博弈后,确定某一家供应商, 留给供应商的设计和制造时间就很短了。 很多设计工作是在签订合同之前完成的, 等合同敲了章, 设计也基本定了型, 接下来就是抢工期, 赶着制造。 海鹰机械的技术优势很明显,麻雀虽小,可设计制造一体化, 省去很多中间环节,设计——物料配备——制造——设计完善——调试,一套程序无缝衔接,一个项目,别的厂要三个月交活,海鹰机械能用一个半月抢出来,而且质量有保证,客户后续使用时,遇到什么问题,海鹰机械还能及时给出解决方案。 某种意义上讲,陈一天这份工作,先不说钱赚得多少,技术算是实打实地学到了。 海鹰机械里,正式员工的流动性也很大,在这干满两年的很少,因为收入不高,学到了技术就跳槽,通常收入会翻倍。 陈一天一个临时工,本来就没有保底工资,他拿的只是「计件」的钱。 小活几百,大活几千,也就这个水平。 这笔收入在职场不值一提,但相对没有收入的大学同学,陈一天还是很满意的。 陈一天生活越过越节俭,赚来的钱悉数存进卡里,以备不急之需。 上次给于乔买羽绒服的钱,不是海鹰机械的工资,而是「挑战杯」的奖金。 在散漫的大学生活之外,陈一天找到了人生的兴奋点,那就是赚钱。 于乔的病也是陈一天的心病,起初,他只想着怎么赚上一笔钱,给于乔做手术,摘除脾也好,换骨髓也好,反正他不能让她流光了血,在他怀里凉下去。 现在,他不断地存钱,不断地赚钱,「给于乔治病」的目的倒弱化了,赚钱成了一种习惯,渗入他的生活里。 他喜欢用电脑作图,喜欢精准地计算容差、力距,喜欢自己的设计图纸变成实物。 ※※※※※※※ 今天陈哲也来了。 他在李健林办公室谈事,谈了挺长时间,出来直接把陈一天叫到他面前。 他说又有一个新项目,这次不是汽车的活,某企业的无人机项目,属于军品,目前很多东西还都捂着,处于保密阶段,但是要他们先出一个设计方案。 他随手扯过一张纸,在纸上划拉一个简单的示意图,问陈一天有没有信心弄出来。 军用也好,民用也好,地上跑的也好,天上飞的也罢,左不过同个原理。 陈一天一点就透,他把纸旋转180度,琢磨了一会儿,说:「这不就是上次那个汽瓶保护罩的翻版吗。」 他很笃定,陈哲露出赞赏的表情。 俩人天马行空地侃了一通,让外出吃饭的同事打包了午饭回来,头顶头地吃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屋子里没外人,师傅陈哲跟徒弟陈一天说了两句体几话。 陈哲转述了李老闆的话:前一个活虽然交付了,回款还没拿到,工人工资、物料辅料的钱都垫进去了,暂时给不出设计费。 陈一天并不觉得意外。 陈一天跟陈哲干活,十个有八个是这样的。 陈哲这个人,设计上胆大心细,生活上十分大条。在他眼里,先要有设计的活干,再是得到业界的认可,至于设计费,多就多拿,少就少拿,没有就算了。 这种技术痴的行事作风,陈一天很了解,也没觉得不妥。 两个人这么合得来,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以往,设计定稿后,陈哲也拿不到钱,要等制造的实物交付客户,客户给海鹰机械付了钱,李健林想起来,才会给陈哲设计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而且,陈哲拿到的数额很随机,陈哲和李健林没有签订设计合同,也就不存在设计费占合同总额的百分之多少,海鹰机械的收支是明确的,给陈哲的是一笔煳涂帐。 但是陈哲认为,自己和李健林是合作关系,不是员工与老闆的关系,所以自己拿多拿少,他并不计较。 可设计不是他一人完成的,有人给他打下手,他总要给徒弟们一个交待。 像上一个活,首付款、中期款、尾款加起来有70多万,数额比较大,设计工作量也大,他还是要跟自己的徒弟说一声。 打包回来的葱爆肉有点凉了,陈哲把最后一片肉连同大葱段、辣椒段扒拉进嘴里,嚼了两口,突然放下饭盒,从兜里往外掏东西。 「对了,这个给你。」陈哲往桌上拍了一张名片。 白纸一张,切边不齐,设计粗糙,只印着人名和电话,人名下面有个括号:「八棵树驾校教练」。 「李健林给你报了个驾校,让你去学车。」他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报的是不用上课那种,你愿意练车就给这个人打电话,不愿意练的话,直接去考试就行。」 陈一天有同学考驾照的,他知道价钱,不用上课还要贵上几百块。当年考驾照管得松,还有人都不用到场,有人替考,直接发证的,那种更贵一些。 没等陈一天说话呢,陈哲又说:「李老闆说了,不想考也行,安排个人替你考,直接发证给你。」 陈一天没想明白,以往干活拿钱都要拖很久,这个驾校报名,少说也要三千块,怎么这么痛快呢。 估计陈哲也没想明白,他把手里的一次性饭盒合上,一边往塑胶袋里装,一边说:「铁公鸡拔毛了,你就收着吧。」然后笑嘻嘻地看陈一天。「不要白不要。」 ※※※※※※※ 2000年冬,读大三陈一天拿到了驾照,学会了开车。 驾照是驾校发的,开车不是驾校教的。 是卢姗教的。 有一天,李健林到公司晃了一圈,临走去敲财务办公室的门。 其实门是敞着的,他右手拿着车钥匙,左手中指指节轻点了两下,轻咳一声,「我走啦。」 卢姗对面的出纳先作回应:「李总再见。」 李健林看着卢姗,卢姗看着他,两人对峙三秒。 卢姗说话了:「把你那普桑的钥匙留下。」说着起身,从李健林和门的夹缝中蹭出去,直接去开李健林办公桌的抽屉。 李健林踱着步,跟回来,语气低回:「你动那车干什么,那车眼瞅着报废了,一动都掉渣。」 卢姗找到钥匙:「不是能开吗?」 「能开是能开……要不,我把这个留给你?」他晃了晃右手的车钥匙。 卢姗眼神不屑:「皮相好、标价高,我看着好,别人也看着好。被千人开万人坐的,也没啥意思,我抢个什么劲儿。」卢姗高跟鞋笃笃笃,缓慢地走到李健林面前。 李总岿然未动,看着她逼近睫毛和鼻尖。 卢姗掂了掂手里的大众汽车钥匙:「我够用就行,学车,就得用手动档。」 李健林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扭头平復了一下,继续语气低缓地说:「那行,注意安全。」然后快步往外走,开公司门时,顺势扭头看了一眼陈一天的座位,他正聚精会神地画图。 卢姗露出片刻悲悽神色,然后食指套着钥匙绳套,绕啊绕地,走到陈一天身后,使劲拍了一下他后背。 陈一天个子高,画图专注,脸要贴到屏幕上,背弓得像个大虾米。 被女人狠狠一拍,思路被打断,人也是呆的。 「你不是要考驾照吗?从今天起,我教你开车!你也不用去驾校练了,考试找个内部人帮你煳弄一下,我比教练教得好,让那帮傻逼在荒地上骑井盖儿吧,我保证驾驶证下来之前,让你凌晨飙上二环。」 别的同事都笑了。陈一天点了点头,他越来越觉得,卢姗还挺热心肠的,也不傲骄。 「那走吧!」 「去哪?」 「去哪?去学车啊!今天第一课,先学习挂挡。」 刚才笑的同事又笑了。 陈一天对面坐着个女设计员,卢姗过去钻她腿底下翻…… 「哎?卢经理,您干吗?我给您拿……」女同事慌忙用脚跟把椅子撑到后面,给卢姗留出空间,也让自己迅速站起来。 找到了,劳保鞋,白底黑面的布鞋,一脚伸的样式,两侧加了松紧,穿脱都很方便。 海鹰机械的设计员,不仅要坐办公室里画图,还要去车间跟产。 李老闆去年买了一批劳保鞋,给每个设计员发了一双,女同事的鞋还很新,毕竟上脚机会不多,她和卢姗穿同一个尺码。 卢姗换上平底鞋,把手上的高跟鞋递给陈一天:「帮我搁屋里,走吧!」 第45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5 桑塔纳长得特别古板,特别老气, 但也特别有年代感、歷史感。 像个童颜鹤髮的老人, 经歷战乱与流离, 成就练达与通透, 更显与世无争的童真。 卢姗把车开出来,停在公司门前的路边, 换陈一天上车。 黑色劳保鞋代替高跟鞋, 卢姗整个人的气势削弱不少。 她安闲地坐在副驾驶, 把椅背往后调了调,弄成个太师椅的角度,然后简要地发号施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陈一天确实是第一次摸车, 插钥匙都找不到孔。 卢姗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耐心,语速很慢,讲解很简要。 左脚下是离合器, 右脚管两个踏板, 这个是剎车,这个是油门。 踩离合器, 同时拧钥匙, 车发出唿嗤唿嗤声。 这个是手剎, 停车的时候, 手剎是拉起来的, 这样把车停在坡路上也不会熘车。 现在,右脚踩剎车,同时, 放下手剎。 先握住手剎,前端有个按钮,这时按不动,要把手剎稍微提一点,再按下按钮,手剎就放下了。 注意!剎车一定要踩住。 好,再把手剎拉起来,脚松剎车。 陈一天照做,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问什么,很乖觉。 「抱歉,忘了先让你挂挡。」卢姗手肘支在车窗下沿:「重来吧。」 看见这个了吗,这个就是档位,1档到5档,速度越来越快。 r是倒车档,最后教你。 挂档一定要先踩离合器,踩下去!同时踩上剎车! 把这个东西往左扳,再往上扳,有感觉了吗? 好,离合器慢儿慢儿抬起,慢儿慢儿抬——卢姗抬起左手,缓缓在空中上扬,像个神叨叨的指挥家。 车开始轻微地抖…… 好,松开剎车! 桑塔纳被陈一天开动了。 说不紧张是撒谎。陈一天四肢肌肉紧绷,嘴唇咬得发白。 一档开出去10米,卢姗又指挥他挂2档——挂3档——挂4档——车速60的时候,二人已经驶上绕城路。 这条路大车多,卢姗先系上自己的安全带,又扯出陈一天的安全带,尽量不阻挡他的视线、不碰触他的手臂,把他的安全带也繫上了。 「你开你的。」卢姗动作娴熟扣上了安全带卡扣。 在绕城路开出一段,卢姗指示陈一天打右转向灯。 陈一天当然不会,卢姗重复那句:「你开你的。」帮她把右转向灯开了,然后看着后视镜,让他慢慢併到右道,从最近的分岔路口下了绕城路。 冬日的午后,这辆车牌辽all110的老破桑塔纳,载着一个紧张的人、一个闲散的人,在渖阳西北的城乡结合部绕了个圈儿,最后回到观音屯。 卢姗指示陈一天:降下车速,换到2档,绕着观音屯的小转盘开了一圈又一圈。 开到陈一天像个娴熟的老司机,松开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只用左手操控方向盘时,卢姗才教他靠边停车。 车缓缓向右靠,后视镜里,车身与马路牙子扭曲着靠近——靠近,「打直!」 卢姗说:「打直!慢慢踩剎车!摘档!松离合!熄火!拉手剎!」 这个午后,阳光遍洒,让人有春之将至的错觉。 小转盘四周没有遮挡,远处是枯树、荒地,眼前只有一尊破败的观音像,漆面早已剥落,露出水泥的本色,佛身已有裂缝,脚边堆着脱落的水泥块。 观世音菩萨垂着眉、肿着眼,空拈着柔若无骨的手,对分管片区的苦难不闻不问,只用圆润的肩膀对着这辆桑塔纳。 车子停止吭嗤,世界顿时安静。 陈一天扭过脸,难掩兴奋神色,对卢姗笑了一下。 额上的汗闪着光,牙齿也闪着光,肯定还有别处,也在闪着光,卢姗无从分辨。 ※※※※※※※ 据说男人无法拒绝三样东西:车、手.枪和x-box。 他说不喜欢,其实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欢。 用两个半小时,陈一天学会了开车,同时,也爱上了车。 那天之后,卢姗再去银行,就叫上陈一天当司机。 陈一天成了卢经理的代驾,也是解闷儿工具。卢经理成了陈一天师傅,陈哲教他画图,卢姗教他开车。 车开得熟了,话题也就聊得多了。 第三次从银行回来,陈一天提着卢姗的lv,替她开了办公室门,然后把桑塔纳的钥匙递过去,卢姗瞟一眼,头也没回地说:「搁你那吧,这破车平时也没人开。」 陈一天掂着钥匙尬在那说:「那……那我把油加满。」 卢姗说:「随你。」 谁是掌握一家公司核心八卦的人? 财务。 海鹰机械也一样。 哪个项目赚了,哪个项目赔了,工资高低、奖金多少,谁有关系,谁被抓了冤大头,公司效益到底怎么样……财务都了如指掌。 当然,财务也要守口如瓶。 来回几次,俩人熟了,卢姗本来不是八卦的人,可言语间也透露一些信息。 比如李健林和陈哲,一个不懂技术的老闆,一个设计高手,俩人合作,可谓珠联璧合。 珠联璧合当然是个褒义辞。 换个说法,叫各取所需。 卢姗是海鹰机械的老员工,她提到两个人,都是直唿其名。 除去她跟李健林之间深不可测的隐密关系,她也没把陈哲的技术当回事。 做财务的人,或许永远不可能有尊师重技的视角。 她说李健林刚有开公司的想法就遇到了陈哲,陈哲在机械设计方面心思缜密,可在人情世故上异常浅淡。李健林推崇陈哲,是商人对技术大拿的推崇。 他不需要知道陈哲的设计思路多稳妥、多前沿,他只知道有了陈哲在,很多人会冲着设计能力追加制造订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只这一点,就够他攒一肚子的溢美之辞,密集地怼给陈哲。 陈哲呢,拿500和拿50000差别不大,仅和靠一句对他技术认可的话,就可以发电半个月,如果客户对他说:「我就信你,贵我也认了。」他能把这个客户的活没日没夜地赶出来,还保证蝎子粑粑——独(毒)一份。 业内很多公司知道陈哲人号人物,说他的设计可以复制,无法超越。 「上次,你们干的哈尔滨那个活,合同签了多少,你知道吗?」 这个陈一天知道:「78万。」那个活不大,但是是试验件,也是首件产品,设计是从无到有的,让他们出图的时候,顺带把后续的制造方案都搭配着想到了。 卢姗伸手,搭在陈一天肩膀上,由下至上抹了把陈一天的头。头髮密、髮丝硬,扎在手腕上刺刺的。 「行啊!也不傻啊!合同金额记这么清。」 卢姗穿了一件喇叭袖毛衫,手一抬,露出白藕般一截手臂,香气带着体温,似有若无。 「哎?你怎么减速了?」 陈一天觉得不自在。 有辆车从右侧超过他们,警告般长长地按了一声喇叭。 卢姗说,那个78万的合同,她见过两个版本。 前一个是设计、制造金额分开写的,后一个格式大体相同,也是客户方的合同模板,只是没有细分设计费和制造费。 说到这里,卢姗打住了。 陈一天没有问下去,他大致懂了卢姗的意思。 「陈师傅应该……知道吧……」他宁愿往好处想。 卢姗不以为然地扭着脖子,放松肩颈,顺带翻了两个白眼。 「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只管把陈师傅交给我的活干好。」 卢姗勐地拍了方向盘上的喇叭,桑塔纳狠狠嘀了一声,把陈一天吓了一跳。 「靠边停车!」 这女人来情绪了。 车子停在马路边,前无商铺、后无小区。 刚停稳,卢姗就驾着一双高跟长靴,从车前绕到驾驶位,拉开门说:「你给我下来!」 陈一天没动,两人互瞪了三秒。 卢姗眼睛红了,像是刚拿枪突突了一百个人。「你他妈给我下来,我自己开!」 说着硬要往车里钻。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陈一天推着她,二人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卢姗挣扎着往车里钻,烫的长捲髮风中乱舞,她的外套敞着怀,冷风从脚面往腿里钻,肩膀在发抖,陈一天的手感觉到了。 陈一天怕她冻坏了,手臂推拒的力气松了下来。 卢姗趁势而入,没带一丝犹豫,温软的腰肢塞进陈一天和方向盘之间,冷空气也趁虚而入,冷风的虚无和温热的肉体一併袭来,陈一天哪里招架得住。 他迅速调整身体,在卢姗的身体重量全部落实之前,手臂轻轻一带,把她上半身扳到右侧,自己向左侧退出去,窘迫地站到车外。 「好好好,你来开。」陈一天无奈道。卢姗勐地一掼,关了车门,唬得陈一天连忙抬起扶着车门的手。 接下来回公司这一路,卢姗开始义正言辞地数落陈一天,他几乎没有还嘴之力,只好默默地听着。 「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 第46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6 陈一天没有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挑拨你和李老闆的关系?你是不是觉得, 我一个财务经理, 李健林对我那么好, 没想到我是个搬弄是非的长舌妇?」 陈一天轻轻摇头, 怕她看见,又怕她看不见。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关你的事?那就是我多事呗?陈一天我对着那个观音像发誓, 这些话, 公司上下, 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我他妈还能对谁说……」 「陈哲当他是伯乐,他把陈哲当摇钱树,俩人各取所需,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陈哲人家有工作、有收入,人家可以来海鹰机械找存在感,玩票儿, 彰显情怀, 你呢?你一个穷大学生,你有什么?」 陈一天低下了头, 第一次有人说出事情真相, 他一个穷大学生, 他有什么?他图什么?在同学眼里, 陈一天是个为钱奔命的人, 在海鹰机械,陈一天是个没有实践经验的大学生,一个廉价劳动力而已。 好在卢姗还不知道, 陈一天急需一大笔钱给人做手术。 「不对,你有,你家里有病人,你搭上血搭上肉地赚钱,又傻副呵呵的高风亮节,你玩得太滥了你!」 陈一天心里一声冷笑。他没有刻意隐瞒,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点心思,早被人看得透透的。 卢姗情绪渐渐平復,她把车停在公司停车场的角落里,熄了火,车里空气瞬间凝固。 陈一天一直没说话,刚才一直是她在说。 「抛开我跟李健林的关系,我看不上他的精明狡诈;我也看不上陈哲,他现在博的是名份,但是名份变不了现,万他有一天等米下锅,他会撕破脸,但愿他没有那一天。」 陈一天默默地听着。 「我也看不上你。」卢姗嘆了口气,眼底的红已经褪了,蒙上一层水汽,温柔悲悯,哪里还有刚才的张扬和痴狂。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赶紧把自己捞出来,这地方呆久了,你会沉下去的。」 这话说给陈一天,也是说给她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 于乔与大姨妈的初次相认,来得有惊无险。 但是,第二次月经隔了几个月才来。 2001年春节后开学前,陈一天带于乔去了趟北镇。 当时距离初潮已经近三个月了,王大夫把了脉,说没有异常症状,又解释说女性初潮后,会有一定比例的人一段时间周期不规律。 针对于乔血小板偶尔的忽高忽低,王大夫又给写了个药方,但是女儿出远门了,暂时熬不出药来。 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带着药方去医院抓药回家自己熬,要么等王大夫女儿回来把药熬好,他们再来取一趟,他们选择了后者。 开学没几天,于乔就觉得小腹又凉又胀,上次没有这种症状,晚自习本来要上到9点,她提前退场了。 矿中晚自习全凭自觉。按照规定,每天有一位老师看自习。 可大多数情况,老师们总是互相代班,有的老师只露个面就走,上个学期,于乔印象中,就没有老师跟到9点下课才走。 因为地处偏僻,矿中住校的学生占70%,剩下30%住在附近的镇上,还有住在附近亲戚家的,他们下午下课就回家了。 晚自习形同虚设,这70%自然要抓住机会,群魔乱舞起来。 于乔出来时,教室的上座率不足三成。有两个抱着书点头打瞌睡的,后排聚了两堆人,几个大个男生在侃大山,不时发出狂放的笑声,还有一男一女腻在一起低着头不说话。 矿中没有集中供暖,冬天要点地炕。 地炕就是把教室的地下掏空,供暖前从后山拣柴,一股脑扔进去,靠燃烧生热取暖。 寒冬过去,寒风不再凛冽,地炕却愈烧愈旺。 整个晚自习,于乔都唿吸地坑散发着草木灰味的空气,突然走出教室,清冷空气入侵肺部,说不出的通畅舒爽。 她是初一二班为数不多的老老实实上晚自习的学生。 她要一路向西走,走过初一、初二那排平房,再走过初三那排平房,那排平房还连着几间教师办公室,然后绕到第三排平房的后面,再往里走,才是宿舍的门。 矿中是没有路灯的。 她往北拐时,听到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地处山脚,口哨的回声比原声还响亮,于乔脚步没停,步伐更紧凑了一些。 宿舍走廊没有声控灯,学校雇了专人烧宿舍的火炕,所以,走廊里的炉子散发着温度和湿煤的气味。 她的宿舍灯是灭的,外面没有落锁。她拽了一下门,反锁了。 她犹豫了一下,灯没亮、门反锁,想必里面有人正在睡觉。 宿舍里有初二、初三的女生,一级欺压一级,初三女生最横。 上铺没有梯子,平日里,住上铺的初三学生去上铺够东西,从来不脱鞋,直接踩着下铺的床沿。 有的学姐会把下铺的床褥掀起来再踩上去,有的人简直如履平地。 下铺住的都是低年级学生,床单边缘都印满了深深浅浅的泥脚印,但这是诸多规则之一,任谁都敢怒不敢言。 于乔犹豫了,因为睡觉的很可能是初三学生。 那几个女生作息没规律,要毕业了,更加不服管。平日里对低年级学生爱理不理,但是谁也不敢招惹她们。 但是她除了自己那半张单人床,真的无处可去。 她小腹又凉又胀,后腰和大腿根也木木的,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鼓起勇气去敲门。 于乔怯怯地敲了几遍,没人应,但是,屋子里有声音。 有人受了惊吓,在小声说话。 还有床铺的嘎吱声,上下铺是用金属管焊接的,四五张上下铺联动,声音掩不住。 于乔已无退路,只能继续敲。 她敲得声音更大,但是,屋子里的声音消失了。 很漫长的沉默,不是死寂,是所有人都约定不发出声音。 静默持续了十几分钟,于乔一不做二不休,开启凿门模式。 她一边凿门一边喊:「有人吗?麻烦开一下门!」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于乔觉得小腿已经站麻了,屋子里才有了回应。 里面一个女生说:「等会儿!」语气并不强势。 继而灯亮了,门缝里透出光来,于乔松了口气,这点光让她觉出一点暖来。 然后,屋里传出更响亮的床铺嘎吱声,有衣料的窸窸窣窣,有人语。 有男人在说话!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直在敲门,几乎趴在门上,那声音就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不是外面,也不是别的地方,她很确定。 这个细节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超出了她的推理范围。 矿中男生宿舍在女寝对面,紧挨着山根,虽然出门要走同一条路去教室,可学校再渣再滥,没有男女混寝这种规定。 所以,里面的男人是谁? 门开之前,于乔有一瞬间,想要逃跑。 就当她没回来过,就当她没敲过门,她的种种身体不适都不存在了,她觉得,首先要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思想绵延千里,双脚定在原地,门开了。 门开的角度,刚好只够一个人闪身出来。 真的有一个人闪身出来了。 是个男生,个子不矮,但是很瘦。他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头髮有点长,刚好遮住了眼睛和鼻樑,低着头挤出门,没看于乔,快步离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几年以后,于乔看了《名侦探柯楠》,毛利小五郎老是让她想起这位立领男士。 寝室里很亮,很暖,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初三的,于乔知道她们的名字,只是从来没叫过。 平日里,两人对低年级女生都是淡淡的,在于乔看来,表面是疏离,心底是无视。她们俩曾经当着其他低年级学生的面,说不在场的一个初一女生的坏话。 于乔进屋,看到两人头髮凌乱、衣冠不整,正从上铺往下爬。 有一个瘦一点、漂亮一点的,说话发音有点问题,总是把「了」读成「呢」。她爬了下去,不知道干了什么,又爬上去。 另一个胖一点,长相普通一点,口齿很伶俐。另一个坐在上铺,双脚搭在过道对面的床栏上,穿着连帽上衣,拉链拉到顶,像是匆忙穿上去的。 于乔决定以礼相待:「学姐,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休息了,我突然浑身发冷,可能要发烧了,要回来吃点药。」 「没关系呀,没关系,我们也没睡呢。」于乔初次享受这恰如其分的礼貌。 双方都点了点头,似乎话题就此结束。 「那个——于乔,你是叫于乔吧?」上铺胖一点的女生说。 「哎!姐,我是于乔,什么事?」 「呀!我说么,初一那几个,数你最懂事,长得也好看一些。」 这话于乔不知道怎么接了。她窝在下铺脱衣服,看到两个初三女生互相使了眼色。 瘦一点的女生接着说:「嗯,她穿的那件羽绒服也好看。」 胖一点的女生又说:「刚才……那个人……是个朋友……」 于乔仔细叠好羽绒服,把头探出下铺,把脸露出来,让她们两个都能看见,开朗地说:「姐,你们说啥呢?哪个人?我没看见有别人。」 第47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7 矿中有食堂。 就在宿舍那一排平房里,留出两间来, 一间做厨间, 另外一间摆两个桌子, 给学生吃饭用。 学校在下面的镇上找了个女人做饭, 不供应早饭,只供应午饭和晚饭。色香味就不要奢望了。 那女人姓孟, 学生们都叫她孟姨。 于乔长大后, 吃过江南江北、国内国外的各种食物, 义大利面、寿司、咖哩、长江的刀鱼、云南的米线、新疆的手抓羊肉……可她不会忘记,自己十几岁年华里,在渖阳城被遗弃的角落里, 吃了几年矿中食堂。 味觉记忆里,只有三种味道:方便面调料包的味,大葱的味, 利民蒜蓉辣酱的味。 孟姨临近中午才骑着自行车来, 鲁着脸做饭菜,学生跟她说话, 她也不怎么搭理。 她的习惯是, 提前一天把米泡里大盆里, 那种酱红色的大塑料盆。这样第二天下锅煮, 米熟得快, 大大缩短了她在学校逗留的时间。 学生们自然不懂,泡过的米煮出来的味大打折扣,但是老师们懂。 为此事校长说过她几次, 甚至趁她做饭到后厨监工,可是孟姨嘴上答应,行动上还是老样子。 学校拿不出更多的钱请更好的厨师,校长说急了,孟姨就念叨:「你就给我开这么多工资,我家里也有一堆活,我小孩在技校,马上要实习,哪哪都要用钱,我要是能早点下班……」 放虽然没有逻辑,可如此七扯八扯,校长也就被她绕进去了。 学校肯定不会花高价买当年产的盘锦大米,再加上孟姨稀里煳涂一泡,米饭味同嚼蜡。 只能菜上找补。 孟姨最常做两样菜:白菜炖豆腐和甩袖汤。 这道白菜炖豆腐,不知道她咋做的:水是水味,油是油味,白菜是生白菜味,豆腐没有豆腐味。 看你脸生,一勺下去,豆腐最多只有两块。你笑得甜一点,她才可能给你多捞点干的。 所以,佐餐调料必不可少。 学生们平时吃方便面,用不了的调料包都攒着,在家徒四壁的两间厨房兼饭堂里,各自找个地方藏好。 拿不锈钢饭缸打了白菜豆腐汤,去犄角旮旯破桌子的桌膛里翻出自己的方便面调料包,撒进汤里,汤会陡然变得美味。 要好的同学们会分享同一包调料。 除了方便面调料,还有大葱、小葱,囿于季节性,这种美味可遇不可求。 学校西墙外有一块菜地,每年春天,学校组织低年级的学生去种菜,生菜、小葱、茄子、辣椒什么的,稀里煳涂地种上一点,风调雨顺收成好,学生们吃饭前去拔一把小葱,孟姨就睁只眼闭只眼,那也不是她家地头。 但是吃葱有个硬伤,下午上课会有大葱味。 更好的选择是利民蒜蓉辣酱。 学校小卖部有卖,一块钱一袋。学校有两家小卖部,一家是校长老婆开的,一家是数学老师老婆开的。 两家是邻居,就住在山根,跟男生宿舍同一排。 因为生意上的竞争关系,两位教职工家属关系极僵,擦肩而过都视而不见。 于乔和很多学生一样,被逼迫着站队。 假如前几天,你去数学老师家买过方便面,你再去校长家买蒜蓉辣酱,校长老婆就会说:「于乔你最近没来啊,那边没有辣酱了吗?」 虽说生意没多大,商业侦察工作都做得极好。 搞得顾客们无所适从。 随之而来的问题还有。矿中没有热水房,宿舍明令禁止使用「热得快」,两家小卖部可以烧热水,打热水免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于乔日常开销不大,她会在周一花上20块钱,买10张饭票,只要食堂开,她就去食堂吃。 所以两家小卖部她都不太熟。 每次需要打热水,她拎着热水壶走进其中一家院子,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 陈奶奶总来看于乔。 孙灵君就说:「于乔,别看你平时不声不响,来学校看你的人还真不少。」 只要天气好,陈奶奶每周都会来一次。 她有时候打车,有时候和于乔一样,坐公共汽车到镇上,再步行到学校。 半年后,初一二班很多人都认识陈奶奶了。 跟于乔熟悉的,会问奶奶这次送来什么好吃的。 奶奶根据跟她打招唿的热情程度,判断这个人跟于乔的关系,然后指示于乔,把哪样吃的分多少给她(他)。 刚出锅的酥油饼要趁热吃; 饺子凉了没关系,放在饭盒里,用热水烫一下,跟刚出锅的一样; 酸菜炖肉和米饭一定要热透了,上课前放在班级地坑入口的铁盖上,下了课就可以吃; 炒咸菜放了很多瘦肉丁,不用热,拿去食堂,打了饭菜就着吃; 还有小鸡炖蘑菇、大酱炒鸡蛋、蒜苔炒肉、干炸黄花鱼……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于乔每次打开包装都有惊喜,奶奶送来的吃的几乎不重样。 奶奶把她叫到没人的角落,指示这个可以分着吃,那个可以给谁一块,最后总要神秘地指着某样东西说:「这个你自己留着吃,谁也不准给。」 然后照例问问还有没有钱花、学习累不累,最后送别,陈奶奶还会抹几把眼泪,嘆口气说:「这学上的,太遭罪了。」 初中三年,矿中门前的路,一次也没有修过。 与路相伴的那条河,冬天冰面灰突突,夏天泛着煤味和腐臭,三年来居然从未断流。 陈奶奶不期而至,于乔没有地方让她歇脚,也没有条件倒给她一杯水,她放下东西,嘱咐一些话,又独自离开。 于乔能做的,只是随她走到校门口,看她脚步不停,走下坡路,渐行渐远。 于乔初中没毕业,陈奶奶就操心于乔的婚恋问题:「乔乔以后找对象,千万不能找关里的,太远,不行。就在东北找——吉林、黑龙江那么冷,也不能嫁,鞍山、本溪、丹东不算远,就在这三个地方找,最好找渖阳本地的,越近越好。」 说这话时,陈一天也在场,他和于乔对视一眼,不打算回应。 于乔没去过鞍山、本溪和丹东,于乔印象里,奶奶也没去过。但是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提了个建议:「铁岭比丹东还近,大连靠海,有海鲜,这俩地方也行吧?」 奶奶给否了,说铁岭那地方穷,最好不要。大连倒是富,也有海鲜吃,但是大连人看不起渖阳人,就像上海人看不起北京人一样,你嫁大连可能会受气,咱不嫁。 ※※※※※※※ 陈一天顺利拿到了驾驶证。 为了减轻「办假证」的负罪感,陈一天还是联繫了那位驾校教练,去八棵树练了两次车,亲自参加了路考,满分拿到了驾驶证。 找个没人的机会,陈一天走进财务办公室,把驾驶证推到卢姗面前,说:「我来谢谢姗姐。我猜到了,李总给我报驾校,应该是你替我争取的,我开车也是你教的,现在拿到驾照,我想请姗姐吃顿饭。」 卢姗指甲涂了暗红色,鼓鼓的,弧度也很好看,据说这是身体健康的表现。 她用食指和中指把驾照拨开,陈一天的照片是最近照的,头髮修剪得整齐,五官工整,脸颊微微凸陷,眼睛狭长,目光直白,未被世俗沾染、未被菸酒浸泡的年轻的脸。 她收了手,把驾照推回陈一天面前:「饭吃不吃在其次,车也练完了,你也用不着我了,你小子以后别忘了我就行了。」 陈一天笑了,在海鹰机械,除了师傅陈哲,和他走得最近的就是卢姗。「切,只是姗姐不嫌弃,去个银行跑个税务,以后我随叫随到,报答师恩。」 卢姗神色淡淡的,看着陈一天的笑脸,转移了话题:「怎么着?你拿到了驾照,要不要上个高速,庆祝一下?」 陈一天心情爽朗,笑说:「不了不了,我今天还得去趟北镇。」 「又去买药吗?」之前卢姗问过陈一天,妹妹得的什么病、近况如何、在哪儿治病。 「嗯,药那边会煎好,我去取一下,送去她学校。」 卢姗说那正好,今天开远点,让你练练手,顺便把药取了,说着就去李健林屋取了桑塔纳的钥匙。 北镇这地方,卢姗也是第一次来,她坐在车里等,陈一天轻车熟路,到药房取了药,又跟王大夫简单交流几句。 候诊室里患者很多,王大夫没送陈一天出来,他女儿把药提出来,把陈一天送上车。 二人又驱车赶往矿中。 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先回渖阳,再一路向北,拐进矿中所在的「三不管」地带。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1章 第48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8 下午第三节 课,化学老师天生哑嗓子, 他发音的沙沙声让人更添一成睡意。 于乔困得直点头。 不止于乔, 班上很多人都木木的。 有人敲教室门, 有女声跟化学老师说话, 于乔浑不在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直到化学老师拿手指点于乔,她同桌用手肘怼她, 她才清醒过来。 门口站着两个初三女生, 一个瘦一点漂亮一点, 一个胖一点普通一点。 于乔认得她们两个,是那两个留宿男人的女生。 化学老师面无表情,示意于乔出去, 这两个初三同学是来找她的。 于乔登时困意全无,下意识地把校服袖子往手肘处撸一撸,走了出去。 两个初三女生站在门口台阶上, 于乔面对她们, 没开口说话。 她在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来人似乎没有明确的情绪,她们也没有说话。 站在台阶下面的人说话了:「你是于乔吗?」 于乔转过脸, 看向台阶下面, 是个20岁左右的男生, 社会青年流行的斜流海, 人挺瘦挺高的, 黑色仿皮夹克。 面目模煳,但又很眼熟。 这人她见过,但只是「见过」, 没有说过话。 她的班主任教语文,经常对成绩不错、努力学习的学生耳提面命:不要搭理那些「社会上的人」。 这人就是出入矿中的「社会上的人」之一,经常三五一伙,在校门口堵放学的学生,听说还有学生跟他们打过架,晚自习期间经常出没,还有一次,这帮人晚自习大张旗鼓地走进教室里来拉人。 初一二班班主任也很无奈,矿中的校风、学风她无力改变,班上有的学生她也管不了,只好本着「话我说到了」「修行看个人」的态度,跟学生们念叨念叨。 于乔也能感觉到,在矿中,不止学生怕社会上的人,有些老师也怕。 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谁都不想惹事。 「我是。」于乔把整个身体转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 同时,初三两个舍友也看向他,她们跟他很熟,但她们没弄明白,她们熟悉的这个人,为什么来找个低年级小女生,而且偏偏是于乔。 「社会上的人」状态没平时那么放松,看清于乔,他甚至有些错愕。 他认出于乔来了,在此之前,于乔已经认出他来。 「毛利小五郎。」于乔暗想。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半途被打断那次……会不会这么巧。」想及此处,他看向两个初三女生,三双眼睛无奈地再次确认了。 社会青年挠挠头说:「有人找你。」 于乔随着她走到校门口,那里停着一辆黑色发亮的车。 这车,于乔开学那天就见过。 那天,陈一天提着她的行李走在前,于乔背着书包跟在后。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体宽大,车窗漆黑,正堵门口。 陈一天把行李举过头顶,才勉强过去,回头小声叮嘱于乔:「小心点,别碰了人家镜子,碰了咱们赔不起。」 于乔对车的价钱没有概念,但这句话,于乔一直记得。 社会青年走在前,于乔走在后,离车越近,于乔越发现,这车不止一次停在这里。 不止开学那天、不止今天,还有很多次,这辆车都停在这,她对车的眼熟程度,绝不亚于对这个「社会上的人」。 毛利小五郎拉开右后车门,于乔踌躇两秒,弯腰看去。 林小诗端坐在左后方,和于乔对视,诡秘一笑。 ※※※※※※※ 林小诗说,她是放学去找她爸,路过矿中,印象中于乔在这读书,就让司机试着去找一找。 她端坐着,言语间,随意地打量于乔。 然后说:「乔乔长高了,脸也捂白了,变好看不少。」 于乔穿着宽大的校服,里面是那件亲妈手织毛衣,纯素颜,连个润肤露都没擦。被这样夸,她肯定不会当真,只等正题隆重推出,她默默低下了头。 于乔擅长交往的人群有:比她年纪小的,和她同龄且城府不深的,和比她老很多的,比如陈奶奶。 于乔不擅长交往的人群有:和她同龄且精于世故的,比她年纪大又不把她当小孩子看的,以及特别漂亮的各个年纪的女性。 于乔低头的角度,刚好看到两人的小腿。 林小诗腿上穿得很少,勾勒出的小腿肚几乎没有弧度,肌肉紧紧贴在骨头上,没有短跑运动员那种鸡腿式的肌肉。 据说长这种腿的人,天生聪明,有主见。 想及此处,于乔缩了缩脚。 她穿蓝色运动裤,松松垮垮,盖住脚的一多半,露出洗得褪色的运动鞋尖。 林小诗只能看到她一侧脸,眼尾微微上挑,目光谨慎,表情正统。冷眼一看,是个死学习没个性的初中生。 但是以她掌握的情况,这孩子校服包裹下,绝对有颗叵测的心。 「乔乔,你知不知道,你哥,陈一天为了你做了多少? 「他每天打工赚钱,课都不上了,几乎没有哪一天的课,他是完完整整上完的。 「他那么爱机械设计,老师主动给他机会,让他读研究生,他却拒绝了。 「我们周末的聚餐、活动,他几乎不参加,问他就说没钱回请。 「乔乔,你告诉我,他是真的没钱吗?没错,他爸妈是离婚了,可他妈在国外,他爸在南方开工厂,两个人的经济实力都不差,他换季的衣服都买不起?连个aa制的聚餐都没钱参加? 「我不关心你跟他有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你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从法律上、从伦理上,他都没有养你的义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说这句话时,林小诗观察于乔的反应。原本一半推测一半试探,于乔的反应告诉她,她猜对了。 「姐姐……」于乔吶吶地开口,她想问,林小诗从哪里知道这些,是不是陈一天跟她抱怨的?还有,林小诗开着豪车来跟她谈这个,是以什么身份? 这场对话本就不平等,林小诗不关心于乔的疑问,也不想回答,所以根本不给她提问的机会。 她继续说:「你是可怜。可天底下可怜人多了,我敬佩那些苦难中自强不息的人,对这样的人,我也愿意施以援手。可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你把苦难转嫁给他人,拖垮了别人的人生,还认为理所当然。」 林小诗再次打量于乔,小女孩长高不少,蜷坐在汽车后座,黑色真皮座椅的质感更衬得她行容畏缩。「我听说过几个病例,化疗很漫长,很痛苦,就算找到了配型,做了手术,很有可能会排异……总之成功率不高。」 于乔第一次抬起头来,扭头和林小诗对视。 这车是她爸爸的,也就是她家的,也就是她的。所以她坐在这雍容华贵的车里,没有丝毫的拘谨不适。 相反,这车的气势就是她的气势。 她穿了件英伦格子薄棉外套,学院风,一副「世界我有」的神态。 于乔想要解释,林小诗的信息有误,她得的不是白血病,虽然病情同样兇险过,可她几乎痊癒了,也不需要林小诗来操心配型。 但是对上林小诗的眼睛,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强大的人制定规则,弱小的人遵守规则。有能量的人改变规则,没本事的人为规则所累。 林小诗用自己的认知和逻辑,把故事的启承转合预设好,细节的相悖之处直接跳过,不求证,不思辩,她的逻辑就是世界的逻辑。 这样一个交流对象,于乔还能说什么呢。 「小诗姐,你今天特地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没有特地来找你。我只是顺路。」林小诗睁圆了眼睛,依旧咄咄逼人。 于乔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 毛利小五郎百无聊赖,靠在校门水泥柱上吸菸。 他身后的操场空无一人,学生们都被关在教室里。 「我只有一个问题。是我哥亲口跟你说的这些?是他让你来找我谈的,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争夺女二身份,一个捷足先登,一个扫除障碍。到底谁能胜出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49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49 林小诗:「他没有亲口说,他的事情, 学校里都传遍了, 还用他亲口说吗?」 于乔平静地说:「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来找我, 是想让我做什么?」 林小诗盯紧于乔额头,然后移开目光, 看向夕阳普照下铺满黄沙粒的操场。 于乔看到她眼里的悲悯一闪而过, 不知是为了谁。 「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 你遭遇的不幸,的确很不幸。可人都一样,各有各的不幸, 谁也没轻松多少,谁不是在努力活着。 「可你不能把自己的不幸转嫁给别人,转嫁给除了父母子女以外的其他人。 「那句话怎么说——自己的梦自己圆。自己的噩梦也要自己醒。 「陈一天有他的路要走, 他本来可以在学生会混个一官半职, 当上学生会主席也说不定。他是个很有才华、很有思想的人,他不应该陷在日復一日打工赚钱的循环里, 我们学校的教授想让陈一天考他的研究生, 他都没答应……于乔, 你知不知道, 陈一天为你, 做出多大的牺牲?我,我们多人惋惜他、心疼他,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吗?」 下课了。 教室外墙挂着个生锈的电铃, 金属碰撞的声音,远远听起来毫无质感,与矿中的廉价气质相得益彰。 但少年的情绪是不分贵贱的,教室里桌椅碰撞声远远传来,几个班级的门陆续打开,先有老师夹着教具出来,接着是倾巢而出的学生们…… 言尽于此,铃声刚好结束了二人的谈话。 十四岁的于乔,从未如此窘迫。 她钻出车来,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这才觉出手冷脚冷。 她下车走了两步,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缩着身子吸了吸鼻子,停下来思考片刻,又加快速度进了校门。 林小诗没有下车。 司机见状,忙掐灭烟,端着肩膀小跑着坐回车里。 ※※※※※※※ 庞大的黑车需要调头,矿中门口是一条单车道,坑坑洼洼的,煤渣和黄土混在一起。 小五郎本想一把轮倒出来,没想到后面停着一辆车,行将报废的桑塔纳。 车牌号码倒挺牛的:辽all110。 毛利小五郎狂躁地按了两下喇叭,卢姗提醒陈一天:「你往后倒点啊!」 陈一天没动,眼睛盯着矿中操场,那里涌出很多学生,只有一个身影嵴背僵直,逆流而上。 前车又按喇叭,这次按下很久才抬起来,很是不耐烦。 卢姗用手肘碰了碰他。她发现陈一天没有走神,他只是在观察什么。 桑塔纳让出路来,大黑车终于得以转寰,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 2001年,网吧开始盛行。上半年,东北工业大学的周边一下子开了三家网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一水儿的台式机,显示器不是液晶的,像机器人脑袋,头很大。 上网按小时计费,4元钱一小时,包宿10元或者15元。 大学里,有电脑的学生凤毛麟角,哪个宿舍有一台电脑,闲时会有很多人聚在显示器前看电影。 上半年,日本换了首相,小泉纯一郎上台。当年的网络高人做了一款小游戏,在网上迅速传开,用滑鼠点击小泉的身体,他会被甩来甩去。搁现在看来,这游戏毫无难度,也没打怪升级的乐趣,但当年就是传播得很快。 陈一天接到卢姗电话,说家里买了台电脑,想麻烦陈一天安装一下。 虽然不懂软体、代码,可陈一天接触电脑比较早,接个线、连个网没有问题。 卢姗住在「青年新城」,是个新小区,两年前开始卖,去年才交房,一水儿的小户型,地理位置不算好,但胜在单价不高总价又低,业主以年轻的上班族为主。 周日下午,陈一天找上门来时,卢姗正在看电视。 这两天的国际新闻很有故事性:尼泊尔王室发生血案。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等多名王室人员被王储迪彭德拉刺杀身亡,迪彭德拉在随后自杀,但是没有成功,根据尼泊尔宪法规定,彭德拉继任了国王。 这则新闻陈一天在家也看过,此刻卢姗家的电视正在重播。 卢姗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门口,帮陈一天找拖鞋。 她的捲髮未经打理,髮丝没有光泽和弹性,居家的缘故,素颜少了几分精明,平添一丝低眉顺眼的温柔。 她放下拖鞋,问陈一天吃饭了没。 四目相对,卢姗别过脸去,陈一天发现她眼睛浮肿,估计一天没有出门,一直窝在沙发上,说不定还哭过。 陈一天吃过午饭出来的。 卢姗穿一套肉粉色印花睡衣,上衣包边小翻领,没扣扣子,她把两个衣襟一左一右向身前裹紧,看着陈一天换鞋。 电脑摆在客厅角落里,包装纸箱开了封,东西还没拿出来。 陈一天直奔主题,开始动手拆电脑包装。 卢姗插不上手,裹着睡衣扭头去厨房了,说是炒两个菜。 这房子使用面积六七十平米,大一居。 客厅和厨房、卫生间较大,卧室相对小一些。 陈一天问卢姗电脑准备装在哪,卢姗正在厨房摆摊儿,水槽、台面、菜板都摆满了,水淋淋的乱七八糟,她披头散髮,手忙脚乱,头也不抬地说:卧室拐角。 卧室拐角早就留出了位置,放着一个风格简约的电脑桌。 陈一天布好线,把机箱、显示器都安放好,开始接线。 卧室空间狭小,墙与床刚好组成一个直角空间,陈一天东一下西一下,后背渗出细汗,简直嫌腿太长太多余。 只剩下滑鼠和键盘没有接,他先开机试了下,屏幕亮了,出现一行一行的英文,提示正在开机…… 只关注显示器,他脚被线绊了一下,身体向床的方向倒,他本能地用手支了下,床铺得太软,整个身体几乎陷进去,有卢姗身上特有的温软香气。 可能是香水味,可能是护肤品味,总之档次不低。 ※※※※※※※ 电脑装完,陈一天走出卧室,发现卢姗正在整理餐桌。 厨房的油烟机还在响着,餐桌已经清理干净,拇指食指捏着一块抹布一角,嫌恶地扔到一边。 更让陈一天始料未及的是,天色阴得不像话,憋着一场大雨。 卢姗卧室拉着遮光窗帘,开着灯,他装电脑时没有意识到天气骤变。 明明是下午三四点,看户外的光线,像是日落西山。 今年上半年没怎么下雨,省台的新闻联播报了几次,说受旱情影响,当年的农业可能会减收。 老天爷愣是不下雨,憋了几个月,如同一个长期乐观开郎喜笑颜开的人,内心积压的负面情绪,终于要放肆地发泄出来。 黑云低低地翻卷,几乎与远处的高楼相接,下一刻——不下一分钟,可能大雨点子就会拍下来。 陈一天没有执意要走。 卢姗很忙,她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来往,把手臂绕到另一侧耳根处,把头髮整个拨到一边。 在陈一天装电脑的时间段,卢姗炒了两道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酸汤肥牛。 酸汤肥牛的汤料是超市买的,肥牛卷是冰箱里拿出来的,她只需要把汤料煮开,把肥牛卷煮熟,这道菜就齐了。 端上来的酸汤肥牛卖相还不错,热气腾腾的红汤,肥牛卷也没有碎,只是煮得老了点儿,目测口感不会太软。 卢姗说:「你先坐,另一个菜马上就好。」西红柿鸡蛋隔了十五分钟才端上来。 陈一天想帮忙盛米饭,发现电饭锅没有按下煮饭键,锅里还是冷水冷米。 再看厨房:水槽、台面、菜板更加没有秩序,像厨师长与大堂经理打了一架的酒店后厨。 地上扣着一个小钢盆,盆底沾着葱皮和酸汤肥牛调料的粉末。陈一天把盆拣起来,随手放到檯面上。 没有米饭,卢姗说吃面包吧,反正都是主食。 还好,家里有桃李醇熟切片。 卢姗和陈一天对坐,吃上第一口酸汤肥牛时,外面有了动静。 一开始不像是雨,像是下了土,空气里有土味,混着湿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隔壁窗台的积土被炸起来,对面楼顶更是甚嚣尘上。 雨点像子弹一样,被人从天上射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 卢姗真的饿了,把两片面包叠在一起,三口五口就吃光了。 等她垫饱了肚子,才发现陈一天没怎么吃。 他用筷子挑着酸汤肥牛里面的金针菇,让油滴下去,又嫌金针菇太整,夹进空碗里用筷子剥离。 卢姗冷眼看着他的动作。 西红柿炒鸡蛋的西红柿不够新鲜,透着久置的酸味,鸡蛋里混里了鸡蛋壳的渣渣,有点牙碜。 陈一天不怎么挑食,但这俩菜他只能闭着眼睛吃。 饭吃到一半,菜还剩下很多。 卢姗离开一会,回来手提了一瓶凤城老窖,和两个玻璃小酒盅,专门喝白酒用的。 陈一天本不想喝,卢姗说:「喝点儿,以后也没机会一起喝了。」 这句话很有力,陈一天只好客随主便。 卢姗没攀陈一天的酒。两人第二次碰杯,她就把杯中酒干了。 然后,做了个酒徒的标志性表情,喉咙根部发出「ha」的一声。 耳根微微泛红,眼中有了水汽。 雨势稳定下来,狂风大作。疾风骤雨,让整座城提前沉入黑夜。 陈一天很节制,他保持着清醒,要听清卢姗说的话。 卢姗说:「你看我这房子,怎么样?」 第50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0 卢姗说:「你看我这房子,怎么样?」 她说:「这是我挣来的。不对, 是我换来的。没费什么力气, 也没花什么时间。」 她说:「刚办完过户手续, 房产证上, 印着单独所有!单独所有!户主是我!卢姗!」卢姗捶着自己前胸。 陈一天只好低下头。 卢姗又说:「他让我提条件,我能提的, 都不叫条件, 我想要的, 都提不出条件。」她低着头,翻着白眼看陈一天,然后灿然一笑:「听不懂?我也不懂。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了?我应该去浑南的万科翡翠湾!哼, 可这都是我能提的条件,不是我想要的。」 她又说:「我才28岁——」 陈一天用手罩住她的酒杯,阻止她倒酒进去。这可有点意外, 他不知道卢姗的年纪, 他印象是30岁左右。 「我才28岁,可我这里……」她用酒瓶指着自己的心口, 「我这里老了。」 陈一天觉得, 她开始说胡话了。 卢姗很快就醉了, 可她醉的程度没有再加深, 说的话也是半梦半醒, 凤城老窖下去小半瓶时,陈一天准备结束饭局。 他把酒瓶盖拧好,率先离桌, 边找自己的东西边说:「我得走了。」 他来时没带包,也没穿外套,所以他什么都没找到。 卢姗蹒跚着随他走到门边,两人面对面站着,陈一天说:「你把门锁好,我走了。」 窗户外面可能有个铁棚子,或者空调外机,雨勐烈又持续地敲在金属壳上,盖过了世界上一切其他声音。 卢姗努力一左一右缅紧上衣,重心不大稳地站在陈一天面前,眼皮沉沉,嘆了口气。 「有事再叫我。」 卢姗的眼睛眨了一下,像电影里的慢动作,身体歪了一下,陈一天双臂展开,以防她跌倒。 但卢姗又歪了回来。 陈一天尴尬地放下手臂,看着卢姗身后的餐桌说:「我帮你收拾收拾吧,你去歇着。」 ※※※※※※※ 用秋风扫落叶的方法,陈一天迅速整理了餐桌和厨房。 把水槽里的碗筷洗干净后,还顺便扫了地。垃圾袋都满了,他把袋子扎紧,找个厚实的超市塑胶袋套在外面,送到了门外。 打扫的这半个多小时,外面的雨一直在下,疾一阵缓一阵,估计积水早漫过马路牙子了。 听到门响,卢姗终于出来了。 她从卫生间出来,斜倚在卫生间门上。 她刚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头髮是湿的,擦得半干不干,垂在身前,把吊带睡衣染湿了一大片。 真丝睡衣,沾了水后,会呈现深紫黑色,面积迅速扩大。 「我以为你走了。」她浑身蒸腾着丝丝热气。 「我放垃圾,走的时候带下去。」 「洗手了吗?」 「嗯?」 「放完垃圾,洗手了吗?」 「还没有。」 「来这儿,有热水。」 卢姗身体没动,把身后的门推开。 陈一天错身进去。 卢姗刚洗完澡,龙头里的水是热的。 陈一天把手沾湿,左右扫一眼,找肥皂。 卢姗突然贴过来,她右手够到肥皂,在陈一天身前,把肥皂交到左手,再递到陈一天手上。 滑不熘手,陈一天抓了三下,才把肥皂握牢。 身后的女人丝毫没有让步。 因为她只有努力贴紧,才能把肥皂递到陈一天手上。 身后一具软又热的身体,陈一天手肘不敢往后撤,怕误伤。 如此僵持5秒,甚至更久。 卢姗双手在陈一天腰间随意一抹,擦干了手上的水,顺势支撑着站直。 贴身绕到左侧,仰头看陈一天。 这个男孩的脖子和耳根全红了。 嘴唇紧抿,眼神无处安放,衣物下的身体都是僵硬的。 卢姗低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抠出陈一天手里的肥皂,单手搓了两下,然后包住陈一天的手背:「沾了垃圾,好好洗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陈一天由她揉,身体却越绷越紧,他浑身的肌肉都冻住了,手渐渐不由自主地握紧。 他的感观刺激和心理刺激搅在一起,身体已被轰炸成筛子眼儿,皮囊还要保持光鲜。 他需要氧气,他的唿吸道痉挛了,他脑袋里有个原子弹刚刚爆炸了,他要废了,要升仙了…… 「沖干净!」卢姗把他的手推到水流下。 一瞬间,世界又回来了。 卫生间里,依旧是渐渐冷却的水蒸汽。 身边是他的同事卢姗,她的无袖睡衣由上至下湿了一小半。 窗外是雨,奏成一个调子,永不停息。 卢姗帮他洗了手,转身出去。 错身时,陈一天看见她濡湿的睡衣,有一小块贴在胸前的皮肤上。 刚才也是这样,贴在他的后背。 还有腰、还有身侧、还有大腿、还有手背…… 陈一天把头埋在颈间,长舒一口气。 ※※※※※※※ 陈一天鬼使神差没有走。 这次真是黑天了。 雨还在下,窗外的湿气包裹住室内的气息,他渐渐适应了这个房子里陌生的气息,几种气息交杂的,部分来自卢姗的女性身体,部分来自晚餐的烹炒,部分来自别处,说不清道不明。 他窝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等雨停还是等雨不停。 卢姗回卧室了,灯熄了,世界除了雨声,安静了。 卢姗家的装修适合独居或小两口,沙发很软,但是不够长。 陈一天蜷着腿,勉强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寻找睡意。 这一年陈一天22岁,读大三,他没有女朋友,除了偶尔出席多人活动的林小诗,他也没有要好的异性朋友。 他的生活很简单:画图、打工、陪奶奶吃饭、给于乔买药。 这是第一次,他睡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女性家里。 以往都是倒头便睡,可刚刚的肌肤相贴,给他带来极大的刺激,他的大脑某一部分仍在疯狂奔跑,甚至尖叫。 此时此刻,他存在于两个维度里,一个使劲儿闭着眼睛,妄图催眠,一个张狂撒野,覆水难收。 在雨声里,他身前的沙发陷了一下,熟悉的湿热气息靠近。 卢姗坐到他身前,还穿着刚才那件睡衣。 陈一天一个激灵,半坐进来。 「吵醒你了?」卢姗的声音透着倦意,温柔缱绻。「我有点冷……还是你这暖和。」 陈一天赶紧挪动身体,他把上身往沙发一侧挪,腰背靠着沙发一端的靠背,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肩膀和头尽量放松,向后靠,把腿伸直,紧紧贴在沙发内侧。 把空间尽量留给卢姗。 卢姗和他同方向侧卧,姿态随意,唿吸渐渐均匀…… 黎明渐近,大雨初停。 陈一天几乎一宿没睡。 卢姗却睡出一身热气,她在逼仄的沙发上翻身,把脸埋进陈一天怀里,心满意足地醒来。 她闭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她知道陈一天没睡。 陈一天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像是卸去了肉身,安上了木头橛子。 在她微笑的同时,陈一天做出个痛苦的表情。 因为卢姗把手搭在他的腰间。 柔柔的一截白手臂,棉花糖一样。 二人如此又静寞了一会,陈一天像是又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卢姗转过脸上,额头抵着陈一天的胸肌,促狭地笑,肩膀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搭在陈一天身上的手臂摩挲了一个来回:「瞅把你憋的。」 原本,陈一天死死靠住沙发,没让身体任何突出的部位暴露出来,可卢姗是谁,她有千里眼、顺风耳,她能隔空打物、主宰风雷,她的道行,对付陈一天是绰绰又有余了。 陈一天轻轻向前一扑,把卢姗压在身下。 卢姗把卸去自己身体的劲儿,顺从着,那只手臂顺势搭着陈一天的腰。 忍了一晚上,终于可以释放了。 卢姗的身体被陈一天整个罩住,只有捲髮露出来一点。 少年不得章法,他依靠本能,死死地抱住卢姗,喉咙里发出滞重的唿吸声。 他的身体要炸了,他需要摩擦,需要传输过盛的东西,需要卸掉来自身体深处的力气。 卢姗被压到缺氧,轻微调整身体角度,膝盖从陈一天身前屈起,她这不经意的动作,提醒了陈一天。 他身体,死死抵住卢姗。 两人俱是一身汗。 扭在一起的人体散发出物种发.情特有的香味。 陈一天开始胡乱地吻。 吻身下女人的头髮、鼻子、耳后、脖子,及一切所到之处。 卢姗一开始还瞌眼迎合,待陈一天把手探进衣服,她着实疼了一下,「咝」了一声,才捉住他的手。 陈一天只乖觉三秒,又不受控制地大动起来。 卢姗咬牙忍受,无奈地轻吻了少年的喉结,年轻男子喉咙处的皮肤没有褶皱,显得健康而结实,茁茁而生,未受烟气薰染。 思及此处,卢姗手臂用力,把自己吊起来,重新轻轻吻上去,用牙齿轻轻啃,唇齿间沾着口水,所过之处,口水蒸发,熘过一阵小凉风儿…… 陈一天几欲倾泄。 他怀着本能的羞耻之心,稍事收敛,暂时把招摇的部位悬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两人各自出了汗。 客厅里已有晨光透进,远远传来汽车发动机声,春末夏初雨初停。 两人恨不得时光倒退,再慢慢渗入刚刚那个雨夜去。 趁陈一天控制的片刻,卢姗从他身下撤出来,胡乱拢了把打结汗湿的头髮,伸手去捏陈一天的下巴。 陈一天顺势去亲卢姗的嘴,卢姗侧脸躲开了,又是一声轻笑。 「果然是生瓜蛋子。」 陈一天也顾不上脸红,只愣愣地看着她,喉咙里还喘着粗气。 卢姗起身,回手勾住陈一天牛仔裤的腰带鼻儿:「走。」 陈一天卡在那里,没动。 卢姗睡衣又湿又黏,空站着有点冷。她提裤鼻儿的手轻轻用力,果然看到那里还绷着,形状很是憋屈。 「姐不收学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凡哥! 第51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1 ※※※※※※※ 卧室还是昨天的样子,挡光窗帘紧闭, 让时间退回3小时。 卢姗把陈一天拽到床边, 和他脚尖对脚尖地站定, 缓缓地解开他的牛仔裤。 陈一天稍事冷静, 他专注地看着卢姗手上的动作。 卢姗拉开拉链的动作遭遇阻力,但是她巧妙地避开了。 那个东西摆脱第二层束缚, 更加不可一世。 陈一天死死盯着, 额头青筋纵横, 眼底发红,一动没动。 卢姗和他对视,目光含笑外加挑衅, 单手伸进去,由下至上捋了一把,陈一天勐地弓下身子。 前菜结束, 转入正题。 陈一天第二次跌进这张床里。 这张床像个绵软的无底洞, 是平流层直铺到地面的白云。 如坠五里云雾,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他任由自己下坠, 直至卢姗骑上来。 那件暗红色丝绸睡袍已经不成样子, 很皱, 领口也被扯裂。 她骑上来, 双手撑着陈一天胸膛, 试探着找位置。 角度问题,她调整了两次,才让核心碰触。 只这一碰触, 陈一天就见识了新世界。 卢姗没穿底裤,她已意乱情迷,两颊泛着血色,眯着眼看着身下少年的反应。 太软,太湿,太滑,太温热,太舒畅,太像天堂。 陈一天忍不住向上一挺,两人都有点疼了。 卢姗把位置向前挪了挪,在他肚皮上坐踏实,忍着胸前的酸胀感,任由少年双手勐抓勐揪,把睡衣揉得更皱,有一瞬间,她想,她不介意当一次导师,可这开局她也没体验过,学生给她上了生动一课。 这状态怎容僵持。 陈一天勐地翻身,把卢姗卷进身下,把她胸前的两坨肉搓圆捏扁数下,然后双手拢起,把头埋上去……卢姗一阵疼,开始弱弱地□□出声。 作为男人,领悟力是天生的。 他重新找到那个天堂般的所在,勐地顶了一下,卢姗轻呵了一声。 润滑太过,着力点找到了,角度偏了。 第二次,陈一天觉得自己找错了地方,因为他感觉不到入口。 日本动作片里都是骗人的。 卢姗屈起一条腿,一只手从大腿下绕过去,托起他。 第三次,陈一天成功了。 那个地方很软、很湿、很滑、很温热、像天堂一样。现在被他撑开一个小缺口。 他腿部、腹部紧绷,努力保持占领,汗滴滑过头皮,滴下来。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屏住唿吸,再一次弓紧身体,发力进攻,终于攻入首都。 脑袋里各种乐器齐鸣,身体在微微发抖,少年浮在世界之上,浮在云端,浮在蜜与融化的巧克力里,每一次唿吸都要命似的,他占领了宇宙。 卢姗也累得不行,她拥着他,轻抚着他的背,由他在耳边放肆唿吸。 入口也是出口,陈一天找到了。 他要动。 他轻轻后撤一下,卢姗感觉到,体内有一处被颳得酸胀,这种感觉她很熟悉,于她而言也是可遇不可求。 她长舒一口气,缓缓轻吟。 陈一天又出入两下,动作很小,几乎只有力,没有移动,卢姗眯起眼,唿气伴着轻吟,扰得陈一天不得安宁。 再次挺进后,陈一天突然绷紧身体,体内开始逛轰乱炸,卢姗感觉到了,她包容着、接纳着,细细品味着这种迸发与汩汩跃动,手指在陈一天发间轻轻拨动。 ※※※※※※※ 孙灵君约于乔去上网。 于乔近日心事重重,上自习兀自撕纸,把纸撕得碎碎的,堆成小雪山;去食堂打饭懒得跟孟姨套近乎,饭缸里豆腐少也浑然不觉;宿舍里的嘁嘁喳喳一概不发声,对初三学姐的礼节也很敷衍。 孙灵君想带她上个网,散散心,顺便问问咋回事。 俩人都没去过网吧。 一来矿中附近没有网吧,二来这两个小姑娘都属于比较蔫儿的,不会干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周五放学,俩人步行到了镇上,那里有两家网吧,一家是新开的,电脑比较新,网速也比较快。 俩人准备上一个小时网,再各自坐车回家,推说路上堵车,神不知鬼不觉,完美! 2001年上网还不需要身份证。 下午五点多,不是网吧的正经营业时间,老闆坐在吧檯后面,也对着一台电脑,不知道在玩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收了俩小姑娘押金,问用不用帮忙,孙灵君大嗓门儿,问了一句:「开机按哪?」 老闆在吧檯后面消失了,嗡声嗡气地说:「按这个,棒棒糖。」 孙灵君绕过吧檯,看见老闆指着自己电脑主机上的电源键,上面有个圆形键,画着个手柄短短的棒棒糖。 她俩第一次来网吧,对她们的消费水平而言,4块钱一小时有点奢侈,再加上背着学校和家里干的事,这三重刺激让俩人很兴奋。 俩人找了相邻的两台电脑,开机,等待。 屏幕亮起来,然后是开机提示,一串一串的代码,省略号,最后是微软的标志性开机音乐。 除了开机,俩人啥也不会。 滑鼠双击不会,键盘上的字母倒是认识,但是输入法切换不会,电脑桌面上一堆图标,不知道都是干吗的,俩人干坐着,摸摸这摸摸那,十分钟过去了,还不知道上网有啥意思。 还好老闆适时出现。 他问要不要帮她们俩申请个oicq。 于乔问:「啥叫oicq?」 孙灵君同时开口:「要……要钱不?」 老闆说:「oicq是免费申请,你俩都没有吧?」 俩人同时点头。 老闆又问:「你俩也是第一次来?」 俩人又点头。 老闆就说:「那先帮你们申请个iocq吧!以后网上聊天都得有。」 老闆先在于乔的电脑上操作,滑鼠点了那个企鹅图标,弹出界面,又点了「註册」,出现申请oicq的界面。 老闆问于乔会不会打字,于乔懵懂地点点头。他就连点了键盘上的两个键,把滑鼠交还给她,「起个名,输入个密码,密码一定要记牢了,以后登录都要用。然后按提示往下做。」 说完去帮孙灵君申请。 这老闆年纪不到三十,额顶的头髮有点稀疏,按照于乔的审美,街上看到这位,大概会在叫叔叔和叫大爷间犹豫一下,最后叫叔叔。 总之就是路人。 但是他刚刚展示了自己的绝技——他操作电脑简直太熘了,于乔直接忽略了他退后的髮际线,把他归入帅的一列。 于乔起了个中文名字,接下来的输入密码环节,她就卡住了。 她输了几次,密码栏都只显示黑色的小圆点。 随便点键盘上的哪一个键,密码栏都多一个小圆点。 于乔觉得自己不走运,第一次上网就碰上一台坏电脑,试了几次,最后简直气极败坏。 孙灵君也没好到哪去。 她不知道点了哪里,把刚才的註册界面弄没了,急得要钻进电脑屏幕里面去。 俩人同时看向对方电脑,互相问候:「你的咋了?我给你看看。」 最后还是求助了网吧老闆,他点了密码栏下面一只闭着的眼睛,让它睁开了,这样再输入啥都显示了。 老闆说,先把密码设成12345678,以后你俩自己再改。然后大手在键盘上一阵抖,oicq申请完成。 于乔老老实实地填了年龄、性别、城市……然后和孙灵君互相加了好友。 一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识卢姗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姗中。 于乔你可长点心吧,人家都盖大楼了,你还在玩泥吧。 第52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2 那天之后长达一周,陈一天一次也没见过卢姗。 陈一天如常去海鹰机械报到, 财务办公室偶尔有人出入, 有人办理业务, 都是卢姗对面的女员工在处理。 没过几天, 新闻和报纸又传出消息,尼泊尔刺杀前任国王的现任国王迪彭德拉伤重不治身亡, 由叔叔贾南德拉继任国王。 播报这条新闻的还是之前那个播音员, 乱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 几天之后, 电视开始各种解读和分析,陈一天歪在椅子上,眼里过着新闻画面, 心思却没在那上。 门响了,于乔回来了。 脚步声没有停顿,她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小姑娘最近不太欢实。 陈一天歪在椅子上没动, 他等着于乔啼哩吐噜地跑进来, 「呀!哥你回来啦!」「呀!哥你今天这么早!」「呀!闻到香味了么?奶奶做了什么?」 搁以往,每个周末的见面, 都是这样的开场白。 但是这一次, 有点不一样。 于乔默默走回自己房间, 陈一天眼角余光只扫到一个塞得鼓鼓的书包。 奶奶出去了, 还没回来。 陈一天关了电视, 走进于乔房间,手里还掐着遥控器。 于乔正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书包张着大嘴, 要把于乔的头吞进去了。 陈一天站了半天,于乔也没看他。 「作业多吗?」 「还行。」于乔声音低低的。 「什么时候考试?」 「下下周。」于乔停顿一下,说了一个长句子:「对了,下下周要考试,下个周末我想在学校自习,不回来了。」于乔终于抬起头,低眉顺眼地看着陈一天,目光挑到他的锁骨处, 不再上移。 陈一天确定了,于乔就是有事,而且情绪极差,孩子大了,有脾气了,居然想在外面野了。「不行。回家一样学习。」想了想又试探地问:「这周学校里有什么事么?」 话刚问完,陈一天就想起来那辆黑色轿车,想起于乔曾经上过那辆车,他记得于乔下车时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没什么事……食堂做了一顿炖肉。」孟姨在校长的重压下,终于做了一顿大荤。 猪肉不知哪买的,基本是肥肉加肉皮。而且,肥肉呈现堆积的米粒状,于乔记得陈奶奶带她买肉时,跟她说过,有一种猪肉不能买,那种很肥的呈现米粒状的股肉,就是生过很多猪 崽的老母猪肉,特别不好吃。 于乔只说了一句,后面的话生生吞了,不再解释。 陈一天当然推测不出「炖肉」事件的背景资料和于乔的心路歷程,今天的于乔惜墨如金。 陈一天准备说正经事。 「明天你等我电话,我早上去下公司,回来带你去开药。」 「还用去吗?」于乔试探地问。 「上次开的不是快喝完了? 「还剩下两袋。」 「那明天不就喝完了!」 于乔:「……」 这事算是定了,陈一天转身要走。 于乔叫住他:「哥。」 这时,钥匙撞击房门的声音传来,奶奶回来了。 于乔没再说什么,去厨房帮奶奶摘菜,两人开始张罗晚饭。 ※※※※※※※ 周六上午,陈一天早早出门。 于乔陪奶奶唠嗑。 「奶奶,咱家上几辈有学习好的吗?」 「你爷爷兄弟几个都没上过学,那时候上私塾,他们家孩子多,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还有钱读书。你伯伯、姑姑那辈,都上了几年学,没等谁学出名堂,赶上动.乱年代,学校也 不教课了,就都早早下学,帮家里养弟弟妹妹了。」 「那小天哥哥像谁?」 陈一天算是陈家光耀门楣的招牌了。 陈奶奶很是器重这个孙子,陈一天的其他堂兄弟、堂姐妹,都没有他在奶奶心里地位高。 奶奶一手带大的,感情本来就不一样,陈一天又从小长脸,学习没让家里操过心,以远超录取线的分数,考取了东北排名靠前的大学。 围绕这件事,陈奶奶跟亲戚、邻居讲过无数遍。 「他脑瓜灵,像他爸。但学习光靠脑瓜好使也不行……」家里只有于乔和奶奶两个人,奶奶还是放低了音量,「你觉不觉得,小天他妈格外有一股钻劲儿?我早就发现了,真有她上 心的事,她怎么想办法,也要把它办成。」 「是说我哥像我大娘吗?」 「身上批下来的,肯定是像!小天主意也正,当初选学校、选专业,他爸想让他读工商管理,他理都没理,最后填志愿、选专业,都是他自己弄的。」 「我大娘也是这样的吗?」 「咦!我看人准,你也别说我马后炮,他妈现在走了,他妈没走时,一心朴实地跟他爸做买卖,我就觉得是表面,后来你看怎么样?主意早拿定了,一旦有机会,她是真捨得下。我 听你大伯说,她早先还自己学英语。」 「他们那买卖能碰上外国人吗?」于乔好奇。 「你大娘喜欢洋的,那些个香港电影、美国电影,什么什么……」 于乔接道:「好莱坞。」 「对。她都爱看。你看现在,人家真就出国了。」 于乔想听陈一天的事。 「奶奶,那我哥毕业以后干啥?」 「他爸当然想带儿子一起干,他妈想让他出国,最近打的几个电话,说的都是这事儿,让他考那个出国的英语……」 「奶,你想让我哥出国吗?」 陈奶□□使劲一摇:「我可不想!但他要是想听他妈的,我也不会拦着,人家是母子……要真去了国外,我寻思,也比跟他爸跑买卖强,他爸还得成家,人家说了,有后妈就有后爹 ……」 奶奶抹了把眼泪。 她两厢都捨不得,但她愿意陈一天过得好。 就像她对于乔,希望她嫁人,又不希望她嫁太远。 「那我哥他自己咋想的?」 于乔扒开桌上的瓜子袋,推到奶奶面前,奶奶最喜欢嗑瓜子,五香的不要,只要炒熟的。 「你哥咋想的,那谁知道。他们学校的教授都看他是块好苗子,要收他当研究生,他都没答应!这多少人盼不来的机会,他都不答应,你说说,他到底想干啥?要不哪天你问问,他 跟你有耐心,能说实话。」 于乔抓了一把瓜子,握在手上,没有嗑。 奶奶咔叭咔叭嗑得正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之后,未经列印纸稿校对。如有小天使愿意捉虫,我把虫分一半给你吃。 还有一章。 第53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4 于乔接到陈一天电话,让她直接去公交车始发站等他, 他已经从海鹰机械往回赶, 俩人约好在始发站汇合, 再次出发去北镇。 于乔已经打好腹稿, 从渖阳到北镇的这段路,她准备跟陈一天说。 「哥, 我的病已经好了。」车子驶出两站, 于乔决定直奔主题。 「嗯。」 「是不是, 以后不用吃中药了。」 「先把这副吃完再说。」陈一天没认真对待。 「吃完了这副还有下副……」于乔看向窗外,公交车正驶过繁华地段。 「你说什么?」陈一天没听清,鑑于这两天于乔的情绪, 他还是想多说两句,「你这种病,有治好一说吗?医院里说得多严重, 你都忘了?王大夫也说, 要随时监控,随时观察, 跟你之前受的罪比, 喝点药算什么, 有那么难下咽吗?喝点苦的, 能把小命保住, 你还矫情什么劲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这话说得不对味。 有点失控,估计起到了反作用。 但是于乔没有接招。 她又绕回初始主题:「哥,我的病已经好了, 最近几次检查,结果都正常。我不想再吃药了。」 陈一天莫名火大,但他耐住性子,想听于乔往下说。 车子晃了一下,于乔努力校正身子,没有靠到陈一天肩膀。「一直吃药,我就一直觉得自己是病人,需要别人照顾,跟其他人不一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青春期的觉醒吗? 陈一天好言相劝:「跟谁不一样?」他有点想笑。 小丫头在思考哲学问题。 跟孙灵君不一样,跟林小诗不一样。于乔低下头,车子驶出车站,新上来几个乘客,急三火四地往后排走,可惜已经没有座位了,于乔和陈一天并排,坐在地势较高的最后一排,她漠然地看着他们。 「要不哥,这次咱们只去看看王大夫,不拿药——让他看看我现在身体多好。」 「不行。作是吧?」 「……」 「就你这体格,再不赶紧调养,以后结婚、生孩子都成问题。」 「……」 「你爸那样,你妈顾不到你,你自己懂点事儿吧。」 于乔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她眼里早就蓄满泪水,被窗外的风一次,辣辣的难受,她又不敢去擦。 是啊,爹不疼娘不爱,把自己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自己是够不懂事,把毫不相干的人拖累成那样。 陈一天只知道她在闹脾气,她努力向外扭着身子,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有点后悔说最后那句话。 从北镇大药房出来,骄阳带着初夏的暑气,于乔拐进路边食杂店,买了两根冰棍儿出来。 纸包着的冰砣子,上印四个復古体大字:渖阳冰棍。 他们俩起初来拿药的时候,经常买这个来做临时冰箱。 偶尔也会一个吃一根。 寒来暑往,几年都过去了,又觉得像是昨天。 陈一天手上提着药袋子,腾不出手,于乔就帮他把纸剥开,递到他手上。 阳光下,渖阳冰棍儿反着白霜、冒着白气,这场景陈一天也很熟悉。 陈一天和于乔吃冰棍完全俩路子。 陈一天用牙嗑,一小块一小块地啃下来吃。 于乔用舌头舔,舔成楔形,再咬一大口。 陈一天眼看她咬下一大口,嚼半天皱起眉头,连忙用手扶脑门儿,逗她说:「吃勐了吧?脑门儿拔得疼吧?哈哈哈。」 于乔率先吃完,把冰棍手柄舔了个干净,故作随意地说:「哥,我欠了你很多钱,现在我长大了,钱会慢慢还给你,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吧。」 说完舔着冻红的嘴唇,目光真诚地看着他。 陈一天叨着冰棍,想要忽略,又很难忽略她这个目光和这几句话。 这个周末,于乔还办了一件事。 她给于香打了一个电话。 她很少主动给她妈打电话,都是于香打来,通常是陈奶奶接,奶奶再充当传声筒,报个平安,再把于香啰哩啰嗦的嘱咐拣要紧的转达给于乔。 所以于乔主动联繫,于香心里就有点打鼓。 女儿处在生长发育期,声线有些微的不同,不再是孩子的声线,于香谨慎应付。 于乔先问爸爸的债还了多少,还剩多少,爸爸什么时候能出狱。 爸爸被判刑的事,于香始终没有告诉于乔实情。 她只跟女儿说,爸爸欠钱不还,被判了刑,要把债还清了再能释放。 这是于乔第一次开门见山地问钱的数额和出狱时间。 于香冷静地胡编乱造一通。 于乔没再质疑,她接着问,于香能不能多寄些生活费给她。 于乔用大人的口吻说:「陈家不欠咱们的,相反,人家帮了咱们很多。关系再好毕竟是邻里,也不能无止境地索取。」 她说:「妈,我住院的那些钱,你都还给人家了吗?后来我爸出事,你要全力补齐那边,我也不怪你,你寄来的生活费,又要给我交学杂费,又要供我吃穿行,你也知道,肯定是不够的。我这几年吃中药,花的都是陈家的钱。」 小姑娘心里的帐太明白,说得于香哑口无言。 「妈,我也知道你难,但是你怪谁呢,我爸就是你惯出来的。我还没有生存能力,我在渖阳肯定要继续花奶奶的钱,要继续麻烦小天哥哥,你也替我想想,我的滋味也不好受。」 手到擒来,于香答应以后按期多寄些钱过来。 这通电话最后,于乔说:「妈,我有点想你。」 电话那头开始吸鼻子,于乔捂着电话,努力地听着,她需要确认妈妈的存在。 母女很久没有见面,仅凭声音,她老是有抓不紧、握不牢的飘乎感。 于乔又嘱咐道:「你自己对自己好点儿。」 电话里,于香呜呜地哭了。 挂电话之前,两个人都是又擤鼻涕又抹眼泪,说了很多胡话,一个说:「我不想留在渖阳了,我想跟你一起过。」 另一个说:「好,好!乔乔,咱们穷富都在一起……」 ※※※※※※※ 自大雨那天之后,陈一天再也没见过卢姗。 之后的一周,陈一天怀着复杂的心情,尽量如常去公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卢姗没有出现,财务的日常工作都是由另一个同事打理。 卢姗很少加班,周末她也肯定不会去。 但是接下来,第二周,卢姗还是没有出现,陈一天心中惴惴。 眼看着周四了,这一周又要过去,卢姗身为海鹰机械的财务经理,请假、翘班都属正常,两周不上班的话,那就是有事。 周四一早,陈一天坐进工位,心里盘算着,要找个合适的机缘,给卢姗打个电话了。 陈一天很难给二人的关系定性,但他对卢姗的好感,他不想否认。 况且那场瓢泼大雨,给两个人开了光,特别是陈一天,对他而言,那个夜晚、那个体验都太难忘了。 刚上班,还没进入工作状态,他信马由疆地想了不少。然后,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李健林带着个新员工,在跟大家介绍。 「这是咱们新招的财务总监,张琰。这是设计组,这边是项目组……」 在座的人,年轻的纷纷直立,资歷深厚一些的点头致意,陈一天呆呆的,一时没做出任何反应。 李健林介绍完一圈,又想起个人来,对身边的财务总监说:「对了,还有个重要人物,他今天……」说着,目光巡视陈一天那片儿,隔空对陈一天喊话:「你师傅今天来吗?」 陈一天原本愣愣的,被问到陈哲,答:「他昨天走时说,今天中午就过来。」 关于陈哲,李健林也没再多介绍,叫了个机灵的小孩过来,让带着新来的总监去车间里转一圈,给大家介绍介绍。 说完,李健林迳自回屋,机灵小孩凑过来,「张姐,我带您去车间看看。」 这位新来的总监,年纪介于叫姐和叫阿姨之间,短髮烫了卷,戴了眼镜,一眼看上去,就是刻板、严谨又经验丰富的财务工作人员。 张总监走了,李经理还在,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异动。 陈一天千算万算,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儿。 短短两周,他一忽儿压抑着对再次见面的期待,一忽儿给自己打气,让事后第一句话不那么窘迫和尴尬,一忽儿又压下所有念想,决定什么都不想,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没想到,新的财务总监走马上任,意思是卢姗再也不会来了。 陈哲到公司后,另一个设计跟陈哲提了一嘴,说财务换了新人,陈哲没表示太惊讶。对方又问「姗姐咋走了?」陈哲撇撇嘴,没表态。 之后的两天,陈一天尝试着联繫卢姗两次,两次都没接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 分即将结束,第三部分原计划28章,这样就84章完结。 鑑于本文悠长而平淡,心疼大家跟我素了这么久,第三部 分多多互动,女主开蒙虽晚,可她身体好、悟性强。 第54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4 陈一天有点心烦,周末就没打算去公司。 奶奶在厨房喊他, 让他去门口鞋柜里拿个垃圾袋。 他去开鞋柜门时, 发现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摺叠自行车。 轮胎上的胶柱都没磨损, 只沾了些泥印, 一看就是新的,顶多骑一两次。 他回想一下, 确认是周五于乔骑回来的。 垃圾袋递给奶奶, 往回走时, 他尽量不刻意地瞄了一眼于乔房间。 她正坐在床上,就着床头的书桌写作业。坐姿有点拧巴,显得右肩高一些, 肩胛骨轮廓分明。 周五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安安静静的,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陈一天默默回到自己房间, 听见奶奶喊于乔去喝药。 民间有个说法, 中药不能多喝,每年累计喝中药不能超过三个月, 不然会伤肾。 而且, 正月里不能喝中药, 三伏天、三九天都不能喝中药, 容易上火, 而且药效也补不进身体去。 可这些规矩,都只适用于想要调理身体的人。 对于乔而言,中药就是续命药, 从六年级开学到初一结束,她喝了两年中药,中间几乎没有断过顿。 每天例行的两顿中药,于乔早就驾轻就熟。 在家里,奶奶负责热药。她把药袋放进热水里,静置十分钟左右,水就把药焐热了。 于乔用剪刀剪掉袋子一角,把药倒进碗里喝。 在学校里,于乔犯懒,有时候不用碗,直接对着袋子的剪口喝。 陈一天偶尔也会帮忙,所以这套程序,陈一天也熟悉。 陈一天听到于乔应答,走去奶奶房间拿剪刀,又走去厨房,接着,卫生间门响。 上周找五大夫开的药,一共七副,七天的剂量,今天早上应该是最后一袋,喝完就没有了。 从上周到现在,于乔的别扭劲儿一直没过去。上周她说的话,陈一天也没忘。 东北话说,中药「拿人」。 意思是中药喝得多了,身体会牴触,普通人喝到一定程度真的是一口也难以下咽。 于乔一个孩子,坚持喝了两年,已属不易。 在陈一天心里,已经默许了于乔的要求,这周没坚持带她去开药。 但他此刻留意了,听声音,于乔没有在厨房喝掉中药,她突然去了卫生间。 奶奶热的药,温度肯定刚刚好。 再不喝,药就凉了。 陈一天缓步走去厨房,奶奶正在背身整理台面,热药的大碗还在,水也在,药不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他又马上折回,透过窗子,往卫生间里看。 这种红砖楼都是80年前建的,以前住了三家,共用厨房和卫生间,所以格局设计不太宜居,卫生间开了个「田」字形的窗。 窗帘拉得不严,于乔穿戴整齐,正弯腰对着马桶。 陈一天霍地拉开卫生间的门,于乔手一抖,袋子里剩下不多的中药溅到马桶外面,也溅到于乔手上。 马桶里的水呈稀释的中药色。 两个人都愣在当场。 卫生间里有温热的中药味,混在洗化用品的香味里。 两人死死盯着马桶,像在默哀。 陈一天率先跨前一步,按下马桶的沖水扳手。 中药被清水冲散,打着旋儿,咕嘟几声,消失在马桶深处。 然后,陈一天抬眼看着于乔,眼里融了100%的难以置信,和100%的疾恶如仇。 难以置信,仿佛于乔是个潜逃十年之久的连环杀人犯。 疾恶如仇,仿佛该被马桶沖走的不是中药,而是毒.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卫生间。 非常有默契地,没有让奶奶感觉出任何异常。 回到陈一天房间,于乔轻轻掩上门,盯着自己脚尖,等陈一天说话。 「为什么?」陈一天语气轻盈。好像并不在乎于乔的答案。 「喝不下。」——不想再花你的钱。 「喝不下?!」陈一天虎地站起来,像要扑过来。「喝不下,你可以告诉我啊!为什么不说?」 「上周说过了……」——已经有人替你说过了,让我感恩你对我的付出,并且立即停止对你的消耗。 「上周你说的什么?你说喝不下了吗?你说的是,你病好了!你病好了吗?你病好没好,你说了算吗?我说了算吗?我说了算吗?」平静仅限于第一句,后面的几句话,声音渐次升高。 于乔声音渐弱,几乎用了气声。「没有……」 陈一天努力敛了敛情绪:「昨天晚上的药喝了吗?」 于乔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对方一屁.股坐回床上,又反弹式地站起来。「昨天早上的呢?」 于乔把目光焦点上移,看到陈一天的大腿,然后无力地低下头去,她没想撒谎,更不想狡辩。 「在学校的五天,你按时吃了几顿?」 于乔眨眨眼,她的手脚发凉,血液流通不畅。大脑需要血液循环促进思考。「两天。」 「我问你几顿!!!」 「四顿。」 「上周六、周日的药呢?」 「吃了。」 她没有撒谎,周六拿回药,当晚就按时吃了,周日、周一、周二都没落下过。 周三早上,她的暖水壶里没热水了。 学校没有热水房,宿舍里严禁使用「热得快」,他们只能去两家教职工家属开的小卖店打热水。 之前说过,这有个潜规则,去哪家买东西,就可以去哪家打热水。 于乔的生活很节俭,特别是林小诗找她谈过之后,她几乎没去小卖店买过东西。 发现壶里没热水了,她提着壶爬出宿舍,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咬咬嘴唇,又把壶放了回去。 当天的中药,她就没有喝。 如此往復,以后三天的药都没开口,妥妥地搁在床底下。 「之前的呢?」陈一天手无意识地攥拳。 「什么?」 「我问你之前的药,是不是都倒厕所了?」 于乔勐烈地摇头。 两人的对话,时而激烈时而压抑,引起了奶奶的注意。 她刚刚进卫生间扫了一眼,看到纸篓里的中药包装,也明白了。 等她折回陈一天门口时,听见陈一天说:「于乔,那些药是哪来的,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的钱!我拿钱换来的!」 「我的钱是哪来的,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逃课打工赚的!你以为打工很容易吗?被人当驴使很容易吗?」言语引他想起了海鹰机械,想起卢姗对他说的一些话,想起健林、陈哲还有合同、设计费种种,还有雨夜的混乱记忆…… 「你不需要这药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一声?我他妈的个个礼拜跟你往北镇跑!我为了赶工期、多赚钱,吃碗泡面的时间都不想浪费!你是不是觉得,钱都是大风颳来的?给你买药的钱是大风颳来的?给你交住院费的钱是大风颳来的?给你输血的钱是大风颳来的?抢救费、检查费、营养药,我操了,那个丙球,都他妈是大风颳来的?」 于乔一只手捂着眼睛,肩膀剧烈而有节奏地抖动。 「血流光了要输血,血小板没了要输血小板。血是红的,血小板是黄的,黄的比红的还贵,钱从哪来?你知不知道?」陈一天恨恨地看着于乔头顶。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钱是哪来的。是你妈从你爸的牢饭里省的,是奶奶瞒着我姑姑从生活费里省的,是我好好的大学不念做苦力赚的。」 奶奶听不下去了,出言相劝,陈一天就此沉默了。 然后,他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于乔,你回去问问你妈,你这么做对吗?」然后,耗尽力气一般,坐回床上。 于乔泣不成声。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可她啜泣的节奏已经不受自己大脑控制,快要站不住。 最后,她努力保持平衡,缓缓地、深深地,给陈一天的方向鞠了一躬,身体在90度保持五秒甚至更久,然后,慢慢退出陈一天房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两人吵得实在太兇,奶奶担心地跟了出去。 陈一天突然勐踹一脚,床边的桌子咣当一声倒下去,桌上的杂物掉得噼哩叭啦…… ※※※※※※※ 期末考试最后一科,很多学生早交卷,迫不及待地奔出校门。 孙灵君和于乔送走了监考老师,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 于乔不想回家,她尽已所能,避免见陈一天。但是暑假来了,她避无可避。俩人约好去网吧。 这次网吧里人不少,其他学校也放假了。 一回生二回熟,于乔可以用智能abc输入法打字了,「一指禅」手速还可以。 她俩不打游戏,能玩的也就那些。 孙灵君那边,网页弹出一个对话框,品客薯片拼图抽奖活动。 她一边用滑鼠拖动拼图块,一边跟于乔热火朝天地唠。 「噢呦噢呦,出来了出来了,我要拼出来了!」 于乔习惯了孙灵君的聒噪,不需要响应,她一会人就会把气氛吵得很嗨。 她盯着状态栏的qq图标,那个小喇叭一闪一闪,提示她有新的系统消息。 她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 「天工通过你的好友申请,现在你可以和ta聊天了。」 天工是陈一天的qq暱称。 她申请了qq后,特地问陈一天要了qq号码,记在纸上。有一次孙灵君去网吧,于乔让她上了自己的qq号,申请添加陈一天为好友。 这件事情过去有一阵了。 中间发生了倒药被抓那件事。 她对着这个弹出窗口愣怔好久。 孙灵君那边,拼图很快拼好了。 拼好的图案是品客薯片的gg,带大logo那种。 根据网页提示,孙灵君要参与拼图抽奖,需要填写真实姓名、联繫电话和电子邮件地址。 孙灵君没有电子邮箱。 「哎呀我天,这么麻烦。于乔于乔,你有e-mail吗?」 于乔哼了一声。 孙灵君继续问:「有吗有吗有吗?上哪弄一个去?」 于乔回过神想了想说:「有——你要它干吗?」 那边急不可耐:「快给我!我要中奖了,奖金好几千呢!到时候咱俩四六分成。」 于乔:「你四我六?」 「滚,我拼的手都要瘸了!五五分!就这么说定了!」 于乔叉掉了「天工」那条系统消息,给她念了好几遍电子邮箱地址,孙灵君嘴里跟着念叨「圈儿a……点……」,好不容易填好了。 俩人又以oicq为主战场,在网吧玩了个昏昏然。 第55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5 过了这个暑假,陈一天就上大四了。 他这一级学生都不淡定了, 准备找工作的、确定了要出国的、学习准备考研的, 各自有了规划, 也各自在行动。 没几个安安生生回家过暑假的了。 放假前, 同学之间的话题也全是这些。陈一天也被问到多次,有什么打算, 做了什么准备。 这一次, 他的节奏又慢人家半拍, 他只顾埋头画图,没有可供高谈阔论的人生蓝图。 和他一样茫然又淡定的,还有庞傲。 他每个学期的考试都险险过关, 不是在打球,就是在打球的路上。 他的成绩波动不大,人的变化倒挺大。 刚上大一还是弱鸡, 现在壮了不少, 臀大肌紧实而有力,连脖子都练出肌肉来了, 和肩膀连起来看, 就是挺健美的少年身材。 不仅如此, 他还结交了一帮球友。 他认识院篮球队的几个人, 以球会友, 其他专业、其他年级的人也有不少熟悉的。 陈一天跟他往食堂走,那一路,好几个人跟他打招唿。 「混成校园名人了?」陈一天打趣他。 「那咋办?你忙得跟狗一样, 我不得找几个人陪我玩!篮球是团队运动,懂吗?」 「团队运动能当饭吃?你开学都大四了!你不该找团队,你该找工作了。」 「你还是管管自己吧,你真想毕业去那个小破私企啊?你不憋屈?」 陈一天看庞傲问得有几分认真,也敛了调侃,答道:「这个行业,不看平台看资歷。你干出好东西来,在小作坊里也有人找上门。」 这庞傲就不懂了。「话是这么说,可有大公司谁愿意呆小作坊。说真的,开学有校招我叫你,你得随叫随到啊!」 陈一天不置可否。 庞傲接着说:「咋就这么多人替你操心呢……你现在还缺钱吗?你妹的事是不是解决了?」 「还谁替我操心了?」陈一天针对他的前半句提问。 庞傲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 ※※※※※※※ 卢姗自此人间蒸发。 暑假里,陈一天如常上班,和陈哲讨论方案、赶图纸,他花在海鹰机械的时间越来越多。 天道酬勤,上半年接的一个大活,陈哲起了个头,剩下的都交给陈一天,客户调整了两次方案,陈一天把劲儿使在暗处,表面上不急不徐,把客户耽搁的时间抢了回来,如期交了活。陈哲觉得陈一天给他长了脸,这个徒弟带得有里有面,特别舒服,跟陈一天透了话,说要跟李健林提,给陈一天发正式职工的工资,下半年再招两个利落的小孩,给陈一天打下手。 这样一来,海鹰机械的设计实力,在圈子里又扎实推进了一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不久之后的一天,海鹰机械来了个年轻女人,叫陈哲「陈哥」,陈哲跟她熟,闲话几句。 有同事认识,叫她老闆娘,说李总出去了,她说她知道,径直去了财务办公室。 李健林的老婆是典型的东北漂亮姑娘,年纪不大,身条正,个子高。 给李健林生了个儿子,这几年一直在家带孩子,现在孩子大了,她才露面。 她叫财务总监「姑姑」。 姑姑和侄女把财务办公室当小区凉亭,开着门唠家常,孩子报了什么特长班,姑父的前列腺肥大吃什么药,凡此种种。 李健林回来时,略显错愕。 李太太大大方方,跟李健林说,怎么还没给姑姑安排办公室。 话的内容是冲着李健林,话的声波是传遍整个办公室。 陈哲和陈一天同时抻直脖子,在显示器上方对视。 李健林说安排了啊,就是她现在坐的地方。 李太太说,那不是别人的座位吗? 李健林说那座没人坐,那个办公室一直是财务的,之前的人离职了,座位就一直空着。 李太太说,噢,那桌上还有化妆镜呢,脚柜的钥匙也没给姑姑,抽屉里还有香水、护手霜、笔记本之类的,姑姑也没敢动。 李太太变结论为试探:「要不,再给姑姑腾一间办公室?」 哪还有办公室,外面就是大开间,堂堂财务总监,横竖不能坐进开间里。 李健林说:「不用,这个办公室就是她的。」然后环视一下,叫了两个年轻职员,让他们帮忙收拾一下,把桌面、抽屉、脚柜、衣柜里的私人物品都清理了。 强调了一句:「什么都别留下。」 那个下午,办公室里异常沉默,只有职员开关抽屉、推拉桌椅的声音,不一会,端出一个纸箱子,香水、纸巾、笔记本之类的,盛了半箱。 职员问老闆,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李太太直视李老闆,李老闆眼皮没抬,说:「扔了吧。」 垃圾筒装不下,箱子被搁在门口地垫边。 陈一天下班走时,海鹰机械已经没什么人了。 李太太先走了,要去接孩子。 李健林一直在办公室,门虚掩着,自李太太走后,没出来过,也没说过话。 陈一天打卡时,刚好看到地垫边上的纸盒箱。 几个没用光的瓶瓶罐罐,柔粉色或者烫金色,堆在一起,已经没了生气。还有一条羊绒披肩,经典的品牌logo,跟笔记本、便笺纸卷在一起,命悬一线,说值钱也值钱,说是垃圾也是垃圾。 不能低估了小企业的办事效率。 没几天,两个新招聘的设计员入职,「陈工」「陈师傅」地叫着,跟陈一天跑车间、见客户、讨论方案,陈一天完成了角色转换,开始定方案、画草图,手把手教两个小孩填肉、做细活。 陈一天跟李健林接触不多,独处更少。很多事情,都由陈哲跟李健林商量着定,两个合作多年,一个负责商务,一个负责技术,以往的动作模式,陈一天不了解。 最近,李健林跟陈一天单独说过两次话。 一次是雨夜荒唐后第一周,陈一天进李健林办公室,送那把桑塔纳车钥匙。 陈一天用手拢着钥匙,轻轻放到他桌上。他盯住钥匙,似乎有话要说。 陈一天就站着等了一会,等来一句客套话:「车学得怎么样?」 「已经拿到驾照了,谢谢李总。」 「要不这车你先开着?我也用不上。」 陈一天当然是拒绝的。 第二次,就是李太太来那天,陈一天按了指纹,机器冷静地说:「谢谢。」 他收敛目光,准备出门时,李健林走过来。 他迅速扫了眼纸箱,对陈一天说:「帮忙把垃圾带出去。」 陈一天抱起箱子,他又凑近,默默地流连两秒,伸手夹出来半瓶香水。「我用来喷蚊子。」 第三次,就是现在,陈一天坐在李健林的车里,去一个饭局。 李总话不多,简要介绍了要去谈的事。 这家企业之前跟海鹰机械合作过,对方认识李健林,跟陈哲也比较熟,这次是一个新项目,陈哲有事,跟李健林说,吃饭他就不去了,技术层面让陈一天把把关,合同及后续让李健林看着办。 饭吃完,事情基本也定了。 陈一天跟对方技术负责人互留了qq,日后沟通起来也方便。 这是陈一天带徒弟后,完完整整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回去也把情况跟陈哲说了,因为是老客户,技术方面彼此了解、信任,所以很快就出活了。 设计图纸改了三版,基本定稿,陈一天把最后一稿打包,给对方qq邮箱发了个超大附件。 本以为他的工序就了了。 谁都没想到,事情至此出了岔子。 客户是某国资集团下属企业,空降一任新领导,一定要三方比价确定供应商。 这样一来,海鹰机械的工期、价格都没了优势。 李健林擅长周旋这种事,跟对方扛了几个来回,没有实质性突破。 工期摆在那,李健林已经通知车间,按照陈一天的设计备了料,这单要是黄了,海鹰机械的损失也不小。 焦灼之际,对方提出设计制造分开,签两个合同。 这样一来,设计肯定是海鹰机械的,没跑儿。制造他们可以比价确定供应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李健林当然不同意,另外两家里,明显有新入池的,想建立联繫,报价相当低,核不上成本。 僵持不下,李健林叫来陈哲和陈一天,把最近进展通报一下,顺便商量对策。 陈一天没想到事情岔皮了,陈哲也没想到。 此前他们与这家公司的合作,陈哲也会把设计初稿发给对方,没出过乱子。 陈一天只好说出实情,说设计基本定型,对方也表示满意,他已经把图纸发给对方了。 李健林听他说完,表情很惊讶地噎了一下,似乎一时不能接受。 陈哲更了解李健林,他刚把情况说完,陈哲就想到,李健林争取这单生意的方法,就是手握设计,跟人谈设计制造一体化。 对方是国企,有工期压着,又是他们的年度重点项目,我们有稳妥的设计,又有可靠的工期,报价也并不虚高,属于合理范围,还是有六七成把握。 但是陈一天把设计放出去了,手里这张牌就没了。 不仅如此,还递给了对方一张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1更。 估计会有错别字… 第56章 摇摇摆摆摇向前-56 对方可以拿着这个设计,直接去找外协厂家制造了。 陈哲连忙救场。 问陈一天, 发给对方的是不是完整图纸, 陈一天如实相告, 不是最完整的图纸, 但拿在内行人手里,剩余信息连猜带蒙的, 也能把工装制造出来了。 李健林沉脸。 陈哲又说, 找他们姚总说说呢。姚总是对方企业总经理, 初次合作的时候接触过,人事变动前,他是那边那拍板的人。 李健林没迂迴:「净说傻话, 姚总要是能做主,他们也不至于弄个三方比价来噁心咱们。」 陈一天按旧流程办事,谁曾想旧流程遇新情况, 毕竟因为他使合作陷入僵局。 他迎着二人肃穆的神色说:「李总, 这事我没办好。我光想着把活干好,没想到给后续谈判带来这么大麻烦。我愿意尽力挽回, 并且承担责任。」 陈哲连忙抢过话来:「你承担什么责任!」然后对李健林说:「我们之前大意了, 一直没这个意识。他只是按我的习惯办事, 我们得吸取教训, 以后图纸得严格保密, 拿到预付款再发图。」 李健林神色不悦,摆了摆手说:「想解决办法吧!说其他都没用。」 ※※※※※※※ 大三结束后、大四开学前的那个暑假,陈一天的心路颇为坎坷。 先是封印被开启, 始作俑者人间蒸发; 然后是摇身一变,从小陈变成了陈师傅; 再是于乔中盅了一样,变得飘乎又难接近,不知不觉间,二人的相处就变成教科书式的相敬如宾。 他和于乔在家里碰面的机会陡然变少,自己带了徒弟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就因为商务问题出现反覆,时世逼迫,他不得不从三维空间分出精力来,反思自己的工作流程和工作方法,再者,没有他这这么省心的徒弟,也没有陈哲那么对路的师傅,俩小孩三天请假两天生病,活干得像狗啃,还得由他来收拾残局…… 磕磕绊绊,等他喘口气,准备休一天时,发现已经快开学了。 家里只有于乔一人。 他里面巡视一圈,发现奶奶出门背的棕色马鞍包不见了。 于乔正在洗内衣,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她蹲在地上,面对一个小一号的塑料盆,里面泡着两条纯棉碎花三角裤。 感觉到陈一天第二次站在门口,估计陈一天看到的她,在专注地搓内裤。 陈一天问奶奶去哪了,于乔说老家有个亲戚住院了,奶奶去探视。昨天就走了,明天才回来。 末了软声说:「这事上周奶奶跟你说过。」 陈一天必然不记得了。 两下无话,于乔穿件旧t恤,棉布洗得伏贴了,当作居家服。 两句话说完,她就转过身去,下巴几乎搁在膝盖上,继续搓她的内裤。 陈一天没走,也没有可说的话了。 从他的角度看,于乔双肩宽而单薄,两个肩膀各有一个尖尖的骨头,从t恤下支起来,长胳膊长腿,脖子也长,却严丝合缝地蜷成一团。 像她那辆来路不明的摺叠自行车。 想到这里,陈一天就一股无名火。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他回卧室的路上没由来地想起这么一句。 晚饭是于乔做的。 她做的菜跟她干瘪的身材和寡淡的脸风格背道而驰。 土豆烧茄子浓油赤酱,土豆和茄子都切成大块,不知怎么炖的,俩素食材做得油而不腻,撒了葱花和香菜,热气腾腾一大盘。 看菜猜厨子的话,应该出自一个星级酒店东北菜厨子之手,而且是洗尽铅华做给老娘吃的那种。 吃饭时下起雨。 今年雨水很多,说下就下,说晴也就晴,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进入雨季以来,渖阳总是白天巨晴,晚上下暴雨。 一觉醒来,碧空如洗。 一到傍晚,黑云压城。 俩人听着雨声吃着饭,陈一天找了几个话题,都没能维持三个问答周期,索性也沉默了。 于乔对沉默安之若素,似乎没有奶奶在,这个饭桌就应该是这样的。 俩人都知道,上次吵架互相伤得不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于乔没再吃中药,陈一天也没再过问。 关于吃药、关于钱的话题,谁都没再提。奶奶会翻看于乔的手臂和小腿,看有没有异常的出血点和淤青。 刚好放了暑假,于乔暂时不需要张嘴要钱。 开学要交初二学年的学杂费,她心里暗暗犯愁。 吃饭期间,陈一天房里的电话响了,陈一天去接,然后喊于乔,说是找她的。 听上去不是于香。 然而这个世界,能给于乔打电话的人,除了于香,还能有谁呢? 答案是孙灵君。 孙灵君不知从哪弄来于乔的电话号码,于乔刚喂了一声,那头就兴奋地咆哮了。 孙灵君说:「于乔!我中奖了!你中奖了!你别不信啊!我刚看过你的邮箱!你中了一等奖!一等奖是什么知道吗?就是钱,最多的钱!」 于乔对空翻了个白眼,没听明白。 孙灵君不理会她的冷漠,深吸两口气解释说:「上回咱俩上网……」 于乔本能捂紧电话。 「上回咱俩上网,我不是参加了一个拼图抽奖吗!记得不?留的你的电子邮箱……」 「噢!中奖了?」 「嗯!」孙灵君发出怪异的一声。 「骗子。」 「嗯?」 「不要理。估计留了电子邮箱的,都会收到中奖邮件。」 「啊?」孙灵君顿时成了瘪茄子,这人就是个气球人,充满了气张牙舞爪,气三秒放光,顿时成了一滩烂布。 「你没接过那种中奖电话吗?说保健鞋免费送到家,但是要你出88块钱邮费,那种……邮件里咋说的?」 孙灵君知道于乔的电子邮箱密码。估计她在网吧,刚收了邮件,找了公用电话向于乔报喜。 孙灵君只是语言模式显得傻气,可她脑瓜子可不笨。 她边向于乔描述,边在自己脑袋里过:第一,拼图游戏确实有,估计很多人都当弹出gg叉掉了,不会有太多人认真地完成;第二,邮件有名有姓,署名广州市xx食品有限公司,部门、电话、联繫人都附了;第三,没有陷阱。没让交钱、没附连结、没有「幸运大奖」「错过永不再有」「回馈新老顾客」这种夸张用辞。 基于以上三点,孙灵君弱弱地反驳:「如果他是骗子,他要骗啥?」 于乔反问:「那他想让你干啥?」 孙灵君说:「让……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复印件上留一张建设银行卡号,再签上你的名字。咱们拼图当天不是留的你的姓名和电子邮件地址嘛!」 于乔哼了一声,又问:「那奖金多少啊?」 孙灵君復又来了精神,嗓门提高八度:「5000!」 电流滋滋地钻进鼓膜,于乔想了说:「好!」 ※※※※※※※ 另一个房间的餐桌上,陈一天听得云里雾里。 于乔回桌继续吃饭,像从来就没接过电话一样。 于无声处听惊雷。除了自己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就是窗外由远及近的雷鸣。 于乔嚼着最后一口饭,起身收拾碗筷,陈一天想把自己的碗和于乔的摞到一起,于乔手更快,陈一天只来得及隔空推了一下,做了一个请茶的动作。 把餐桌收拾干净,于乔主动去洗碗,陈一天彻底赋闲,只好回自己房间,睡觉还太早,头一沾枕头,马上想起海鹰机械的几个活和几件破事,他狠闭了闭眼睛,把脑袋里的脏污挤了出去,望着窗外的白光。 ——的确是白光,像地壳开裂,岩浆迸涌,把城市的边缘都照亮了。 几秒钟之后,白光忽闪两下,无声幻灭,陈一天才意识到,这是闪电。 窗外刮过一阵腥风,带着湿乎乎、沉甸甸的水汽。 陈一天一个挺身,把窗户关严了。 又跑去奶奶房间和于乔房间,迅速关上窗子——那两个房间朝北,只觉沉闷滞重,暂无血雨腥风。 他跑去厨房的一瞬,听到来自宇宙腹腔的一声咳嗽。 这是雷场地对闪电的一种唿应。 闪电有多稳健,雷声就有多平和。 像是大地深处驶过一辆火车……楼群间的空气都产生了共振。 陈一天目不斜视,直奔厨房窗户。 老房子,金属窗框锈迹斑斑,锁是生锈的金属扳手,嘎吱一声,他沾了一手心锈屑。 抖着铁锈往外走时,才发间于乔也在。 她蹲在灶台与操作台的拐角处,双臂环着膝盖,头埋在膝间,恨不得把身体隐形。 于乔怕打雷。 这世上的人,不怕狗的、怕狗的互相不理解,不怕高的、怕高的互相不理解,不怕抽血、怕抽血的互相不理解。 不怕雷的、怕雷的互相不理解。 奶奶知道于乔怕雷,这两年,每遇雷雨天,都叫于乔和她一起睡。 陈一天知道于乔怕雷,可没想到怕成这样儿。 「碗放那得了,明天再洗。」陈一天实在不忍,丢下这么一句,兀自回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第二部 分到此结束了… 第5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57 今天的雨迟迟下不来,云翻卷着由远及近, 把城市包裹得严严实实。 云都是活的, 他们互相挤压着奔涌而来, 闪电此起彼伏, 雷声也连绵如交响乐。 如何繁复的心事,也被这末日般的天气冲散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陈一天百无聊赖, 靠着床头仰望头顶那盏孤灯。 当年没有led, 都是圆管形的萤光灯, 那盏灯有年头了,两头髮黑,每次都要闪两下才能彻底亮起来。 在陈一天散放的目光中, 那盏灯真的忽闪了两下。 雷电搅扰,城市电压不稳,灯明灭之间, 有一秒室内是全黑的, 天空中莫名的光照进一片惨白。 陈一天听到一声细弱的尖叫。 他在灯光的明灭中迅速趿拉上拖鞋,走进于乔房间时, 灯又恢復了明亮, 于乔躺在床上, 身上盖了薄被, 显出蜷缩的轮廓。 他缓步走过去, 拖鞋蹭着地板,看到被下的人形稍有放松。 陈一天懒怠地弯腰,扯起被子一角, 于乔一动没动。 他心想还有心思装睡,看来是不怕打雷,又把被子角搁下了。 于乔还是没动。 奶奶那一代人都迷信,他听奶奶跟人聊天,说怕打雷的人,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亏欠了什么人,侥倖托生成人,天庭一发威,此人就要抖作一团,怕报应不爽,要了他的命,抓他的魂魄回去受罚。要不怎么骂人都说「遭雷噼」呢。 陈一天这么一想,狠狠心又掀起被子,想看看这个小人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次动作很大,被子带起了股风。 于乔缩成一只未羽化的蝶,身体四肢严丝合逢,缩成一个茧蛹。 陈一天看向她紧闭着双眼,发现她正在流眼泪。 不是用力闭眼挤出的眼泪,也不是一颗一颗的泪珠,而是一行一行,持续地往下流,头下的枕头已经濡湿了一大片。 光线让她眼睛闭得更紧,眼泪却没止住分毫。 陈一天不知该作何想,拿手指拄了拄她的头。 于乔吸了吸鼻子,眼睛欠开一条缝。 陈一天想笑,他在灯下的影子成了庞然大物,罩住大半张床。 电闪雷鸣越来越近,突然又是一声雷,就在房顶炸响,脆得像玻璃炸裂。 于乔像孑孓,一张一合,死死抱住陈一天的大腿。 雷声消弥,陈一天感受着腿上沉甸甸的束缚,无奈地向虚空摊了摊手。 这个夏夜的雷雨,让两人的隔阂消弥于无形。 别无他法,陈一天只好陪于乔睡她的单人床。 闪电惊雷由南至北,扫荡了渖阳城。二人卧听惊雷,如两年前般相依为命。 于乔靠墙睡,陈一天为了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只好努力贴着床的边缘。 单人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陈一天分辨不清边缘在哪里,几次重心外倾,险些栽下床去。 他几乎一夜没睡。 雷声远了近了又远了,午夜时分,终于盼来了雨。 陈一天想要起身回房,熟睡中的于乔正枕着他的手臂,他的胳膊和身体环成半圆,刚好营造一处盆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分安全。 后半夜,城市沉入混沌之中,只有远处一盏旋转照明的探照灯,努力透过密如织的雨丝,砥砺发着微弱的光。 怀里的女孩持续散发着温度。唿吸舒缓,血液汩汩流淌。 于乔的唿吸里,有股健康的气息,像茂盛生长的植物浆液,像三泡后的红茶余韵。 她再不是那个性别难辩的女孩。 穿着吊腿裤出现,眼睛细长,目光乖顺,两颊透着红血丝,骨肉生长得不充分,像生长在背阴处贫瘠土地上,长久的营养不良。 她再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 拖着厚重的眼睑,止血带塞得面目歪曲,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躺在焰火绽放后充斥着二氧化硫的空气里,昏睡着等待宣判,死亡或者别的。 两年间,她的身体像是筛子,过滤了副作用多到读不过来的药物,吸收了倒在一起能装满几大缸的中药,还是生长着。 近日来,陈一天有意无意,总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变化。 比如她哄奶奶说笑,吃完饭起身默默收拾碗筷,比如她蹲着洗内裤,比如她放学进门,经过他的房间,状若无意地瞥他一眼…… 不知不觉,家里那个病怏怏的孩子不见了,多了一个少女,用女性的动作举手投足,用女性的目光打量,用女性的语气跟人说话。 夜越来越浓,似乎永远不会触底。 陈一天也越想越深,很多片段、很多细节跳将出来,眼角的余光、手指的温度、复杂情绪下的倔强背影…… 他整晚侧着身,半边身子已经麻了,失去知觉倒还好,让他更难驾驭的,是满溢而无处宣洩的,莫名烦躁。 于乔没有穿文胸。 恐惧在她熟睡中淡去,天色转亮时,她开始频繁变换睡姿。 侧身时,头髮散落在他胸前,手还搭在他腰上。 仰躺时,双膝分开,手搭在他腰上。 她穿了条肥大的八分睡裤,淡蓝色格子的,吊带是同色系,纯棉材质,肩带被抻长了,渐渐清明的天光下,锁骨突出得畸形,再往下……再往下陈一天只好别开眼。 翻来覆去,每个姿势于乔都睡得很是安然。 好不容易耗到天明,陈一天抽出手臂,很快恢復知觉。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腰废了——小丫头翻来覆去,腰盖分开时,左膝直指他的某处,常规情况下,男人不会把弱点暴露在危险面前,可他连侧身空间都没有,身后就是床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他只好尽量向后,臀.部几乎悬空。 这还不算,于乔侧身时,会整个身体贴向他,交颈之间,唿吸相闻,他要拼命思考三维图纸,才能勉强压抑住绮丽心思。 于乔欣欣然睁开眼,陈一天一脸怪异表情,看着对面的墙壁。 ※※※※※※※ 鑑于与小天哥哥忽冷忽热、渐行渐远的关系,于乔没跟陈一天商量,自己做主,把「品客薯片中奖」当成真的中奖来应对了。 按照邮件要求,于乔提供了身份证复印件和宿舍的固定电话,孙灵君陪她去建设银行办了一张储蓄卡,把卡号也一併发了过去。 还是小孩子心性,兴奋劲儿一过,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处。 初二开学不久,俩人在食堂吃饭,于乔把甩袖汤倒进米饭里,闭目阖眼地吃下去。 孙灵君带了利民蒜蓉辣酱,挤在饭缸盖里,俩人一人一筷子,抿着辣酱吃,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细脖子长脚的男生,走过时随手按了一下于乔的头,于乔正往嘴里送一大口饭,脸呛进勺子里,蹭了一鼻子蒜蓉酱。 孙灵君不干了,撂下饭缸追上去,当胸抢了两拳,男生嘻笑着边退边挡,吃饭的人、打饭的人都看过来。 「你他妈活腻了!」孙灵君的吼声带着回声。 那同学还是嬉皮笑脸:「我让她多吃点!」 「滚!」孙灵君左右开攻,又一拳抢空。 那人又说:「你就不用吃了,你发育得太好了!」声音不大,刚好够方圆几桌听到。 旁边的人齐刷刷地看孙灵君。 作为初二的女生,孙灵群确实发育得不错。 她个子高,皮肤白,从初一就坐在教室后排。 孟姨的伙食对她的生理髮育丝毫没有影响,白色t恤下隐约能看到三排搭扣,她抢起胳膊替于乔报仇,自己浑然不觉,看热闹的人群里,男生们目光已经跟着她起伏。 于乔走过去拉孙灵君回来。 两人一个瘦弱沉静,眼尾微微上挑,一个高大嚣张,胸前内容丰富。关于「发育」的遐想不知道在多少人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你俩不是中奖吗,拿到奖金赶紧给她买……」 孙灵君作势又要追,那人唬得跑远了。 尾音没几个人听到,他说的是:「拿到奖金赶紧给她买木瓜补补。」 矿中谈不上什么校风校纪,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各自面对激素水平的骤然变化,懵懂的各类话题层出不穷。 私下里,于乔和孙灵君也会聊到这个。 矿中校服是蓝白色,化纤面料,沾上酱醋油渍会晕染。于乔指着孙灵君的胸前说:「还说自己不大,你看看你,全接住了。」 孙灵君反驳:「我这叫正好!正好!」她越强调,于乔越想笑。 气极败坏女侠开始反击:「谁像你,直接掉鞋上。」 「我小我承认呀!我在等着它们长大呀!」 「哼!你那不是小,你是没有!」 让人这么一闹,中奖的事情又浮上二人心头。 发完邮件后,俩人只聊过一次,于乔说她回想了一下,接电话的人是南方口音,嗲嗲的女声,听上去年纪并不大,有点香港演员硬拗普通话的感觉。 「像骗子的口音。」于乔说。 这个话题俩人讨论多次。动用14岁少女的社会经验,反覆分析鑑别,双双得出结论,她们也没啥可骗的。 邮件发出多日,再次提起,又是殊途同归,孙灵君说:「管它呢!一我们不汇钱,二我们不出人,让她骗个身份证复印件去吧!」 中奖的事,白天被一句戏言提起,晚上就有了进展。 女生宿舍装了一部电话,在走廊尽头。 当晚,于乔接到电话,来自那个嗲嗲的广东女生。 对方说,工作时间打过几个电话,都没联繫上她,今天终于打通了。 对方说,奖金已经打到她的卡里,让于乔去查一下。奖金额是5000元,按照国家相关规定,需要缴纳20%的个人所得税,汇到于乔卡里的是4000元整。 这件事在于乔心里百转千回,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没太兴奋,沉着地道了谢。 对方礼貌客气,说如果没收到,请再联繫她。末了,请于乔继续关注宝洁公司,支持品客薯片系列产品。 当晚无话,于乔酣然入睡,连个发财的美梦都没做。 作者有话要说:  没校对,有点愧。 还有一章。 第58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58 陈一天负责的那个项目,最终没能如李健林的愿。 跟陈一天联繫的人说, 他们公司僻出新部门, 专人负责外协人项目的招标。 也不知人家的招标程序是什么, 反正海鹰机械既没参与投标, 也没参与报价,最终拿到了半个项目的合同。 所谓「半个项目」, 就是海鹰机械负责设计和一半的制造, 另一半制造被其他公司拿走了。 这种模式可谓大胆。 在工装领域, 要么设计制造一体,要么设计制造分离,两种模式都有明晰的责任方。 一张图纸两家制造, 涉及关键控制点、多点位配合,误差精确到0.01的制造项目,两家制造顺充不同, 基准点不同, 使用配件不同,出现失误的机率是很高的, 而且一旦验收时出现配合问题, 孰是孰非很难说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对此, 陈哲很愤怒。 李健林城府深, 自那次三方会谈后, 没再表示过什么。 陈一天则是自责。 在自责中,他又承担着很多设计任务。 所以陈一天接到陈哲电话,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在人际关系方面, 陈一天是个十分简单的人。 他没有揣摩人心的天赋,也不愿意为此花心思。 在海鹰机械,他和陈哲算是最单纯的师徒关系,这半年来,他的工作压力骤然加大,合同被拆分一事,成了他心里一块阴影。 关于这些事,他也只能跟陈哲说上几句。 俩人回到市区,找了家小脏馆子,铜锅涮肉。 渖阳还是老工业城市的底子,街边好吃的馆子不少,消费都不高。 这家店开在不起眼的小街,路过都能闻到涮羊肉和麻酱的香味,锅一上来,俩人就觉得来对了。 俩人要了一瓶二锅头,陈哲倒了两杯,陈一天也没推拒。 铜锅里先放了蛎黄和酸菜,翻滚起来后,陈哲把一盘羊肉卷一股脑倒进去。 夏天末尾,火锅店没那么多人。 陈哲摆也了长谈的架势。 俩人工作配合默契,但私交真的不多,陈一天没想到,陈哲想找他谈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陈哲说,他不想在海鹰机械干了。 这开场白,让陈一天招架不住。 师傅跟徒弟第一次谈心。陈哲说,他老婆早对李健林有意见,最近一年多,一直跟他吵,还嚷着要去海鹰机械去闹,他横挡竖挡着,才没撕破脸。 原因是分钱不均。 搁旁观者眼里,这事也好理解。说是分钱不均,其实就是分赃不均。 李健林和陈哲早几年因为工作认识,一来二去,陈哲意识到了李健林的生意头脑,李健林看中了陈哲的技术实力和业内影响力。 俩人一拍即合,开了公司。 但这个公司从创立就没有明确合作模式,陈哲觉得自己是经营者,算是技术入股。 李健林大概没这么认为。 虽期公司不赚钱,俩人也都没谈钱。 后来公司有了收入,李健林开始给陈哲开工资。 工资月结,3000元整。 因为陈哲在国企有正职,不用缴纳各种保险,陈哲比其他员工还省事许多。 这事陈一天不知道,陈哲从来没跟他说过。 师傅一直跟他说,他和李健林是合作关系,而且,陈哲联繫业务、抢工期做设计,一点都不含煳,合伙人该有的责任心和拼劲他都有。 陈哲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一点都不比李健林少。 但是拿到的,却只是一个普通员工的钱。 天长日久, 家里嫂子的怨言就出来了。 陈哲说:「早先你嫂子跟我抱怨,我对她很不满。我觉得我养得起你,不缺你吃不缺你穿,我业余干点事,你就不要干涉,这是我的事业,也是我的情怀。」 「每到年底,我就想,今年干了几个大活,效益不错,李健林不可能再眯着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可是一年捱一年,加起来,我拉来的项目少说有1000万了……」 陈一天很惊讶。 「就算不按业务提成,这几年我的设计费呢?一值一个月3000块钱?一年……三万……」 陈一天补充:「三万六。」 「对。三万六。」 「今年我也想明白了,你光说你嫂子生气,她能不生气吗?孩子都是她在管,我没操过心,她为了接孩子放学,换了离家近的工作,家里家外都是他,我只负责把工资交给她,然后闷头做我的图。」 陈一天担心有什么误会,问师傅:「你们这么多年的搭档,没有就此谈过?」 陈哲节奏紧凑地喝酒,咂么一口说:「以前没谈过。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就都没谈。可是没想到,他认为的理所当然,和我认为的理所当然,不是一回事。」 「那还是谈过了?」 「谈过了。」陈哲很沮丧。陈一天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说:「最近不是新招个财务吗?那个卢姗走了。」 听到卢姗的名字,陈一天移开眼睛。 「新来的财务是谁?你知道吗?」 陈一天摇头。 「是李健林老婆的姑姑还是姨来的。」陈一天反应低迷,陈哲努力挤出一点八卦信息:「李健林老婆不干了,他跟卢姗那点事儿,他老婆哪容得下,发现就开始布局了,闹到最后,找了亲信来接掌财政大权,李健林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中年人嘴里说出男女之事,总带着点逛早市般的大方随意。 关于卢姗和李健林的关系,他之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诡秘表情和窃窃私语。 这下子坐实了。 说实话,他有很强的不适感。 但是陈哲的重点不在这。他继续说自己和李健林的是非。 陈哲说,年初他明确跟李楗林提过,他说了家里的难处,为孩子着想,想买个学区房,渖阳的皇姑区、渖河区教育资源比较好,但房价也高,希望李健林把这几年合作的钱给他结了。 帐都在陈哲脑袋里,一个一百平的学区房,在当时的渖阳只需要40万。他觉得以他为海鹰机械做的贡献,这个数不算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而且,他并不是明火执仗地跟李健林要,而是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他觉得是给了李健林台阶。 李健林当时点了头,说等手上的两个活结了,帐上有了活钱,就想办法给陈哲支一些。 年初到卢姗离职,大半年时间,陈哲又跟李健林提过两次,没有结果。 直到后宫当政,财政大权被收回,陈哲再找李健林时,李健林就明确告诉他了:钱的事,他说了不算了,也不会给了。他拐弯抹角地说,几年来陈哲的价值,海鹰机械已经以工资的形式体现了。 再没什么好谈,只好一拍两散。 青菜和海带、土豆片、莴笋、蘑菇都没动,摆在桌子上,两人聊得太投入,忘了吃。 只把三盘肉清空了。 陈哲一口接一口地喝,一杯接一杯地倒,陈哲也没拦着,一瓶白酒终于见底,故事也讲完了。 陈哲说:「你嫂子到现在还愤愤不平,我说没什么。我这几年就是说得太少,做得太多,吸取教训,我得把这事再弄起来。」 陈一天跟服务员要了一壶茶水,看样子,醒酒茶陈哲也喝不进去了。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陈哲说:「小天,你等着我。我不可能就这么沉寂下去,我也想住大房子,请个保姆干家务,让老婆去美容院做脸……到那时候,你来找我,我带着你干……」 ※※※※※※※ 离矿中最近的银行在公交车站附近。 那地方以前是个村,几经行政区划更迭,现在勉强称得上商圈。 对市民而言,有早市就叫商圈。 对地产商而言,甭管比例尺大小,画个圈能圈进去的,统统叫作商圈。 于乔和孙灵君步行「下山」,矿中学生把上学叫上山,放学叫下山。 站在atm前查余额。 机械女声提示操作,于乔点了「余额查询」选项。 画面一转,俩人头同时凑过去,4000元。 确认只需十分之一秒,屏幕反光,映出两个少女的头部轮廓。 十分之一秒后,于乔眼前的屏幕晃得厉害,孙灵君的影子开始上窜下跳,把于乔推来搡去,耳膜也被震得生疼。 在剧烈的晃动中,于乔还是努力辨认了一下那串数字,6个0,中间有个小数点,那真的是4000块没错了。 这里是银行的自助区,与人工柜檯隔开。 等待人工柜檯办业务的人,隔着玻璃听不到俩小丫头的欢唿,只看到穿着校服的两个女学生跳了一阵无声的圆舞曲,表情激动到扭曲,口水都要甩出来了。 当机立断,于乔取出了4000块钱,孙灵君数了两遍,各自把2000块揣进腰包。 矿中俩初二女生中大奖的消息不胫而走。 拿到这笔钱,孙灵君要买sony随身听,问于乔要不要一起买。 当年的随身听,国产的爱华牌子也不错,矿中很多学生用爱华学英语、练听力。 但是论音质、论品质和外形,学生圈里还是有人只认sony和panasonic。 有sony的学生,在矿中也是凤毛麟角。 于乔想都没想,不买。 作者有话要说:  23万字以后没存稿,可能隔日更的,你们不会怪我吧? 第59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59 班里有几个关系不错的,要她俩请客。于乔和孙灵君买了两包零食, 算是应付过去。这一点孙灵君特别坚持, 她说要让我说, 零食也是多余。 「这是我俩刻苦努力的结果。」说完自己都想笑, 调整了一下,又正色道:「我妈一到开学就焦虑, 她挣那点钱, 日吃日用勉强够, 一到给我交学费就抓瞎。这学期的学费也是凑的,我听见她给二舅打电话借钱了。你虽然比我强点,可你的钱来得不仗义, 校长家的烤肠、炸串儿,你吃过几回?」 所谓知己,一语中的。 「所以咱们就跟他们不一样, 请客吃饭, 你请多少钱合适?」 于乔心里盘算一下,200以内可以接受。 「200?」孙灵君眼睛一翻:「他们吃着你的熘肉段, 心里还得想, 天上掉下4000块, 就散出来这么一点儿。不义之财, 留着干吗!」 于乔跟着她, 把一场戏补足,也觉得这个理儿。 买了零食,全班散了, 小小代价,堵住了他们的嘴。 剩下的钱,于乔另有安排。 她给奶奶买了一套厨房用具,三种菜刀、两把铲子、一个大饭勺。手感堪比高尔夫球桿,不锈钢材质,真材实料,钝钝的闪着银光,一看就是好东西。 还有一个人情,她以为还不上了,这个现金大奖,让她有了机会。 她的摺叠自行车,是包括送的。 包括来矿中找过于乔两次,经过一番实地考察,悉心替于乔开发了上学路线,并且,送给于乔一辆摺叠自行车。 是个骑行爱好者喜欢的品牌,q版订制,最适合女生骑。 自行车轮子很小,轮胎很粗,展开后车架有流畅的线条,水粉色,骑起来车轮子的装饰物抡成一片闪耀的光环。 包括自己也买了一辆,同品牌的男士款。 于乔和陈一天因为倒药发生争吵那天,临近放学,包括等在矿中门口,他跨坐在自己的单车上,旁边就放着这辆水粉色。 于乔对自行车没有研究,但她从路过的同学眼里,看到了艷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不得不说,这辆自行车拉风之余,确实带给她很多便利。 渖阳晴好天气多,有了它,于乔再不用扛着书包和矿中学生一起赶晚高峰,她还能踏晚风、沐夕阳,周五傍晚闻着各家菜味回家。 接受礼物的当时,她就问过包括价钱,包括当然不会正面回答。 这件事她跟于香说了。 于香也觉得,不该接受同学这么贵重的礼物。可说归说,于香汇来的钱并未因此增加,这件事就横亘在此,成了一乔一块隐藏的心病。 秋老虎肆虐的周末,包括不知于乔来意,欣然赴约,原本约在肯德基,他嫌人多,硬拉于乔进了必胜客。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想着点餐,一个想着还钱。 厚芝士的披萨很诱人。包括替于乔摆好刀叉,挑内容丰富的一块,铲进于乔盘子里。 与此同时,于乔拿出一摞钱来,推到包括面前。 必胜客里人声鼎沸,他们俩靠窗坐,包括穿了件蓝白色衬衫,肩膀和前胸是天蓝色,其余是白色,打眼看不出什么,细看来,天蓝色是个什么图腾,很有设计感。 除了陈家祖孙,包括是于乔在渖阳最亲近的朋友。 初初相见,包括还是新乐小学五年级的圆润小男孩。几年后,小男孩脱胎换骨,侧颜有了稜角,个子也比于乔高出一头,唯一不变的是他看向于乔的眼神。 包括看向于乔的眼神,向来是纯净的,不掺杂审视、打量、疑惑、悲悯、犹豫种种,他的眼神是无条件的信任、关心、亲近、欣赏。 这个眼神,在五年级教室里、在医院的病床前、在大年初二吃烧烤的夜里、在矿中门口泛着臭煤味的黑水河边,向来如此。 在流动着形形色色食客的必胜客,包括和于乔,两个孩子的外形都有了惊人的变化,可是包括的眼睛没有变。 反过来,于乔对包括,也是不带丝毫拘谨的信赖。 于乔推过一小摞钱,信赖里融入三分狡黠。「你收好,这是买自行车的钱。」 包括没听明白,「啊?」 「你送我的自行车,我不知道价钱……就给你这些。」 包括一时没作回应,他早把自行车的事情忘了,他从小家境优越,在他的概念里,钱能改善生活中的不便,那就去改善。 如果不是于乔,是他别的朋友,跟他说想要一辆自行车,他也会二话不说,买来送的。 区别只是,于乔没有自己提出需求,是他替于乔提出的问题,解决的问题。 「你今天约我出来,就为这事儿?」包括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 男孩的侧颜有了稜角,需要了解他的人仔细辨认,才能依稀看出当年两颊的肉感。 于乔:「也不是……不是也有日子没见了么。」 「那辆自行车,用不了这么多钱。」他神色不悦,已经很明显。 于乔没说话,看着自己盘子里的披萨。 本来气氛好好的,眼瞅着要晴转阴。 包括靠着椅背,目光罩住眼前的小姑娘,视野里还有一沓钱。 包括跟于乔不同校,看她短髮新鲜。这个角度,她的流海完全遮住了眉毛,眉毛隐约可见,然后是鼻尖。 他此刻特别想看她动起来,眼波流转,说些闲话。这样一想,就把心里较的劲卸了。 「快吃吧,要凉了。」 于乔确实饿了,闻言操起刀叉。 饭吃到一半,刀叉不顺手,于乔早搁到一边,她手里拿起第三块披萨,吵下尖角肉最厚的一处,吃得流海乱颤。 一张披萨,于乔吃了2/3,又喝了蘑菇汤,才满足地放下勺子。 包括自己吃得少,看她吃差不多才说:「你哪来的钱?」 于乔眼睛一亮,刚想叙述中奖的事,包括接说着:「不是你妈给的,就是你哥给的……」 「不是,是我……」 「不管谁给你的,这钱是你的生活费,我不能要你嘴上省出来的钱。钱我肯定不要,你要是觉得欠我的,那就把车还给我好了。」这算什么解决方案。 于乔弱弱地说:「还你个旧车,也不值钱。」 包括又恢復物我两忘的纯净眼神,伏在桌上对于乔说:「就是啊,也不值钱——也就一顿必胜客的钱,这顿饭你请,咱俩两清了。」 ※※※※※※※ 这笔意外之财,于乔的预算执行起来出入挺大。 她给自己买了两件文胸,还是剩下可观的一大笔。 她决定悉数交给庄家。 海鹰机械的陈师傅最近太累。 自那次喝酒后,陈哲没再来海鹰机械上班。 设计这块工作,从管理到技术,就落到陈一天头上。 公司里气氛变得怪异,新来的财务接管工作后,财务流程一改再改,合同也要参与意见。 最直接的,以前出差可以借款,现在出差要自己垫钱,出差结束后自己报销,报销周期两个月。 积蓄少的员工苦不堪言。 另外,原来的设计员里,一个怀孕请了长假,一个正儿八经地提出了离职。 新招来的两个孩子还没熟手,不能独立承担工作。 陈一天又当爹又当妈。 某天中午,陈一天没吃午饭,把一个设计初稿的癥结找出来,告诉设计员怎么改,避免了后期制造和使用中的大麻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他倒也没觉得饿,睏倦感更盛。 他洗了把脸,对着卫生间斑驳的镜子撸了一把脑门儿。 脸色不好,黑眼圈让眼睛更加深邃了。 他又捧把水,拍打两只眼睛,揉搓半天。 他是天生的浓眉,疲倦时,长眼睛里少了几分水润光泽,显得淡漠而冷峻。 衬衫因为久坐,手腕和下摆全是褶皱,头髮也长了,有两个月没剪。 他大力搓两把前额,指缝带下十几根头髮。 这个程度的脱髮,是不是要用霸王了? 陈一天此刻最缺的是睡眠。 最好是回家睡上一觉,醒来再吃一碗奶奶煮的白菜肉丝面,或者于乔炒的豪华蛋炒饭。 嗯,还是豪华收炒饭吧。 刚回办公室,桌上电话就响了。 李健林:「陈师傅,来我办公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我前段时间失眠,凌晨3点捞起手机刷评论,没有评论睡不着,有评论更睡不着…… 现在不失眠了,已经接受了天桥这对冷cp(摊手)。 冷文作者刷评论和冷文读者刷更新都很辛苦啦。所以,我会尽量多更,你们也尽量多留评,多暖暖我啊(瑟瑟发抖)! 第60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0 办公区就这么大,总经理就在一墙之隔, 喊一声就能听见, 贵为李总, 最近开始打电话了。 李健林找他说了几件事。 第一, 陈哲经手的几个活,走之前有没有交接清楚?他用了「交接」这个词。半是疑问半是质询的语气。陈一天一五一十地说了。有两个活, 来自上次图纸外泄和合同拆分的那家公司, 一个处于设计后期, 填肉和和收尾阶段,另一个是之前型架的补充,需要设计一个翻转工装。还有几个常规业务, 陈哲不在陈一天也可以独立完成,不在话下。 第二,李健林问设计部目前几个人都怎么样。陈一天如实答, 工作态度都很端正, 没有偷奸耍滑,但是经验不足, 有的还没开窍, 需要手把手地陪着干。李健林说悟性有高低, 开蒙有早晚, 让陈一天耐心教。陈一天点头答应。李健林又说, 技术干到一定程度,势必要分出精力来带好团队,传授好技艺。以前评价你我只看设计能力, 现在我要看你带出的队伍怎么样、你手下的兵怎么样。 云山雾罩,陈一天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图。 第三,李健林食指、拇指掐着手机,让手机的四角轮流落在桌上,撑了半晌才说,最近公司有一些人员流动,「希望你不要受到影响,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陈一天一一点头应下。 本来是身体倦怠,一番谈话下来,陈一天更无心工作了。他打算早走一会,无奈李健林刚找他谈过,即刻拎包走人也不合适,正踟蹰。 有一个车间工人推门进来,说有一批配件进厂,车间里有两组人派到外厂安装调整,人手不足,需要楼上下去几个人,帮忙搬一下配件。 几个年轻的设计员起身欲帮忙,陈一天也跟着起身。 其中一个设计员说:「师傅,你别下去了。」 陈一天说:「一起吧。」 这批材料里紧固件、胶黏剂和小型配件,金属居多,还有液体。 车间工作和设计员一起搬,还折腾了将近一小时,才把东西码进车间库房里。 前半段陈一天就觉得腰使不上劲儿,后半段就是咬牙坚持。 论年龄,陈一天不是最大的。车间有一位退休返聘的师傅也跟着一起搬,中间也没歇过,陈一天也没好意思休息。 东西搬完,往办公室走的时候,陈一天就觉出不对劲儿。 不光是使不上劲儿,还觉得得腰侧麻木,继而酸胀,每走一步就疼一下。 眼看着落在队伍后面,等陈一天进办公室,已经有人在打卡下班了。 那天李健林走得晚。 连陈一天也没想到,自己是坐上李健林的suv,被送回学校的。 车子发动时,他已经无法随意地坐,他咬着牙调整了十几个姿势,最后找到一个疼痛感较弱的坐姿。 陈一天没选择回家,他怕奶奶担心,直接让李健林载他回学校。 路上,他用李健林的手机联繫了庞傲,让对方去宿舍楼下接他。 一切安排停当,车里安静下来,陈一天才意识到,这是工作之外,他与李老闆为数不多的独处。 李健林意识到他很疼,但是男人之间,尤其是男上司和男下属,嘘寒问暖就会徒增尴尬。 「你才多大腰就这样,还不如我呢。」李健林边开车边说。 两人同时联想到别的,陈一天疼得厉害,也实在接不上话,只好任这句话落了地。 ※※※※※※※ 等李健林的车走远,庞傲直接把陈一天送到了医院。 庞傲担心一个人搞不定,又叫了一个男同学,那个男同学把陈一天安顿好就回了学校,这么一闹,动静就传了出去,当天晚上林小诗就出现了。 林小诗走路带风,把骨科病房门挨个推开找。 急吼吼地开了门,又迅速关上,迈出两步才又折回来,才意识到扣在某张床上的人就是陈一天。 医生说没有骨折,是腰肌劳损。 但是伤得比较严重,是旧伤復发。 陈一天一脸懵,他没有什么旧伤,别提腰伤,他因打篮球扭伤过脚,以前连片子都没拍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但是医生一口咬定,他的腰是旧疾。 而且,当年处置不当,导致嵴椎某一节的软组织和筋膜粘连,片子上看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眼下不宜移动,要卧床修养,观察两天再说。 陈一天没告诉奶奶和于乔,怕他们担心。 学校本来也没什么课,庞傲说他回去跟辅导员说一声。 海鹰机械那边,陈一天是按照正式职工考勤,但他的腰伤了,李健林也知道,转过天来打个电话即可。 陈一天终于得以休息。 可惜不是躺在自家床上,而是躺在医院里。 告别的时候有点麻烦,庞傲要带林小诗走,陈一天也让他们俩走,但是林小诗不肯。 她不仅自己要留下来,还要庞傲也留下来。 晚上睡哪?庞傲可以伺候陈一天屎尿,她留下来有啥用? 林小诗一概不管,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最后,庞傲指了指床底下的小便盆:「那行,我走了。这个东西你会用吧?要不我教教你?」 陈一天无奈,林小诗羞得低下头,这才恋恋不捨地走了。 ※※※※※※※ 两天后,于乔和奶奶才知道陈一天扭了腰住了院。 跟她们俩一起知道的,还有陈一天的亲娘。 陈母回国,当然要见见儿子。 没联繫上陈一天,只好和奶奶再打电话找,宿舍里的人跟她们说了实情。 陈母挂了电话就赶到医院,路上顺手给儿子买了一部手机。 2001年,手机还是新鲜玩艺儿,在东北,有手机的是两种人,一种是社会上场面人,一种是大学生里的装b犯。 林小诗和奶奶晚上才到,她们到时,陈一天正在摆弄手机,陈母和林小诗正在说话。 陈母一点不显老,三年没在她脸上留下岁月痕迹,相反,时光和阅歷为她凭添风采。 风衣和丝巾搭在床沿上,她坐在陈一天床尾,一手亲昵地搭着陈一天腿上盖的被子,表情泰然,妆容得体,落落大方。 从于乔的角度看来,陈母的眉毛描得略重,眉峰突出,典型的欧美眉形。 林小诗穿了一件白衬衫,设计繁复,质地优良。套头圆领,脖子后面一粒扣,胸前一条弧形的褶皱飞边。 这件衣服的牌子于乔在商场里见过,淑女屋。 两人的热聊被打断,双双站起来,陈母去接奶奶手里的东西,林小诗去接于乔手里的东西。 于乔放学到家,陈奶奶正在做吃的,跟于乔说陈一天腰受伤了,住院了。俩人装好晚饭奔向医院,路上奶奶才想起来,说你大娘回来了——陈一天他妈。 奶奶准备了四个人的饭,没想到病房里多了一位天之骄女。 林小诗去接于乔手里的饭包,没提动,于乔表情淡漠地看着她,手上的劲儿没松。 暗中较了两轮劲儿,林小诗笑着松了手,于乔自己走过去,冷着脸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紧接着,病房里形成两个社交圈子。 陈母跟奶奶介绍,说这是陈一天的同学,这两天住院,多亏了她和另外一个男生照顾…… 林小诗婷婷玉立,娇俏可人,巧笑倩兮喊了声:「奶奶好!」 然后皱着眉头介绍陈一天的病情。 这番话她已经跟陈母说过了,现在跟陈奶奶说第二遍,穿插唏嘘的语气词:「哎哟,太辛苦了,还要在车间搬货……他又那么拼,画图一画就是大半夜,本来久坐就对腰不好……医生说了,他这是旧伤呀!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 陈母频频点头,时不时看一眼床上的儿子,分离后母子感情的真空瞬间被填满,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陈奶奶听了两句就不爱听了。合着把大孙子抚养成人,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在这个小丫头眼里,陈一天就是个做苦力、熬夜赚钱、受了伤还硬抗着的苦孩子。当着亲妈说这话,不是打他奶奶的脸吗! 林小诗何等敏锐,话锋一转:「阿姨,陈一天真的特别有实力,也特别有潜力。他就是在学校里太低调,刚上大学就参加了『挑战杯』,还获了奖,专业水准甩那些死学的人好几条街,老师早就劝他保研。他的天资一定是遗传的,我虽然是初次见您,可我觉得您特别合眼缘,他的智商一定遗传了您。」 于乔早从另一侧绕过去,站在床边,把吃的一样一样摆出来。 第61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1 于乔早从另一侧绕过去,站在床边, 把吃的一样一样摆出来。 陈一天打了封闭针, 疼痛早就缓解。 他对三个女人的寒暄置若罔闻, 试探着侧了身, 看于乔往外掏东西。 于乔手上有动作,耳朵也没闲着, 一句一句, 全都听了去, 此刻大脑很忙。 忙到陈一天跟她说话,她没理会。 陈一天问她:「有炒饭吗?」 半晌,于乔才顺次接收他的信息:「嗯?」 「有炒饭吗?」陈一天语声低, 在女人场面话的夹缝里求生存。 2001年初中生的校服,十个有九个是「面口袋款」。垂着手臂能演鬼,张开手臂是面帆。 于乔使劲挽着袖子, 没由来的, 情绪不高。 「没有。」 「那你做了什么?」 「排骨炖土豆、蒸鸡蛋羹、炒三丝、萝蔔汤——不是我做的,奶奶做的。」于乔拿出一把勺子, 递给陈一天一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陈一天没接, 歪着身子看着她。 于乔举了一小会儿, 听下巴嗑的心情也没了, 才抬眼看他。 小天哥哥在床上躺了两天, 虽然病号服皱皱的,被洗得发白,可睡足了觉, 养足了精神,此刻顾盼流光。 「拿着。」 陈一天抬起垫在腰后的手,「咝」了一声,咧了咧嘴。 于乔慌忙中去扶他的头,完全是应激反应。 「哎哟,不行,拿不动勺。要不你餵我?」 那边说话声音大,这边不自觉地就小声说,这几句她们没听见,但是陈母走了过来,大概看到儿子刚才意欲接勺子的动作,想上手帮忙。 跟一位母亲聊自己的儿子,这话题铁定不会冷场。 陈母实心实意请林小诗一起吃饭。 「不了,阿姨。我学校还有事,本来晚上大炮要来换我的,我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不用来了。您家人在这,我们就放心了。」 说着起身要走。 白白瘦瘦的女同学照顾陈一天两天,奶奶怎么能让她饭都不吃就走呢。 奶奶忙拉住她的手臂:「孩子,吃完了再走。你看看我做了多少,再来三个你都够吃!来来来,也尝尝奶奶的手艺。小天学习我帮不上忙,可是伙食保证不差,不信你鑑定鑑定!」 林小诗自然懂得这个分寸。 她任由奶奶拉着,跟床上的陈一天说:「那我走了……你需要我从学校带什么,再给我打电话。」语气最是平常,却带着股子亲近劲儿。 然后用眼神逐一道别,看到于乔时,也是一副逗熟人家小孩的语气:「多吃点,小天哥哥最牵挂你。」 于乔不知作何回应,她心里气翻了,「操操操」「要你管」「最牵挂你还不快走」……可表情就是木木的,犹豫不决时,陈母开口:「咦?乔乔你都认识呀?」问的林小诗。 林小诗挽起包,乖顺地回答陈母的话:「陈一天对这个妹妹没的说,我们见过几次,都很熟了。」 ※※※※※※※ 等到陈母真的要餵他时,陈一天又一脸嫌弃。 最后用了奶奶的办法,把饭和菜和在一起,捣碎了,假装韩式拌饭,把床头抬高,陈一天靠着,自己用勺子吃了。 当晚,陈母执意要陪床。 陈一天的意见,她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陪床太遭罪,让她和奶奶回家睡,留于乔在医院。 奶奶和于乔也同意。 但陈母执意不肯,她说反正时差还在,晚上肯定睡不着,索性留下来陪儿子。 其他人再劝,她就说想尽量多陪陪儿子。 走之前要把碗筷洗干净,一併带走。陈奶奶和陈母你争我抢地出了门,于乔跟在后面,陈一天把她叫了回来。 四人间病房,没有其他患者,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来,过来。」 于乔走过去,坐在床沿,顺手用纸擦桌子。 「有话对我说?」陈一天探询。 「没有。」 「你上周也没跟我说话。」 于乔想了想,上周陈一天在家呆的时间短,是没说上几句话。 「疼不疼?」于乔示意他的腰。 「有点儿。」 「……怎么弄的?」四目相对。 「饿的。本来就饿,还被叫去搬东西,肚里没食儿,腰上没劲儿。」 「她怎么说是旧伤?」她指林小诗。 「可不就是旧伤么,饿的伤,你知道我受伤之前想吃啥?」 于乔怎么会知道。 「就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不不不,葱花炒鸡蛋,油冒烟了,抓一大把葱花——哗!」陈一天说得一点没错,于乔做饭最喜欢放葱花,爆锅用葱花,出锅撒葱花,恨不能拿葱花当主料。 于乔噗哧一乐。 「我怎么觉得你不喜欢她呢。」 「谁?」 「让你多吃点,说我最牵挂你那个。」陈一天没说名字。 于乔擦净桌子,在找装脏手纸的地方。陈一天拿下巴点了点床头柜边上挂着的塑胶袋,里面已经装了一点垃圾。 「对了!」提到林小诗,于乔瞬间想起一件事。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旧信封,皱巴巴的。 放到桌上。 「啥啊?」 于乔舔了舔嘴唇,又把信封拿起来,把开口朝向陈一天,里面有一沓旧钱,目测一千多块。 为了打消陈一天的疑虑,她一股脑都说了。 「中奖了,这是奖金。我和孙灵君一人2000,我花了几百。」剩下的交给陈一天。 于乔想了想又说:「本来想让你替我收着,以后学费、生活费,能顶一点事。但是你这样……这钱就当作医药费吧。」一副潇洒神态。 把陈一天气乐了。 他又详细问了这笔钱的来路,故事听上去很扯,又似乎中规中矩,疑点尽散,倒也说得通。 说起这件事,于乔越讲越兴奋,线索就是她和孙灵君如何一步步否定骗局的推断。 陈一天听得直乐,掐着于乔的后脖颈子捏几下:「行,我们乔乔不傻。」 ※※※※※※※ 第二天第大早,林小诗就来了。 她又换了一身衣服,学院风开衫配同色系格衬衫。因为身材骨感,穿格子也不显胖,依旧弱不禁风。 陈母适应了医院,收罗了陈一天的毛巾、衬衫、袜子去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林小诗似乎和陈母很投缘,二人在洗衣间相谈甚欢。 陈母面有倦色,林小诗问陈母是否没睡好,陈母直言时差还没过来,昨晚基本没睡。 林小诗忙问:「阿姨从哪里回来的?澳大利亚还是纽西兰?」她昨天扫了一眼陈母搭在床边的风衣,内衬有品牌标,是个澳洲品牌,价位不低。 陈母答墨尔本。果然。 陈母正在手洗几个衣服。 林小诗闪身出去,打了一壶热水,兑进凉水里。 陈母这几年厅堂常上,厨房鲜入。她打了肥皂搓了衣服,发现没处放,陈一天这只有一个盆。 林小诗轻轻拈了袖子,眼疾手快地接过来,在相邻的水龙头下沖洗。 她沖完一件,拿回病房晾起来,再回来接陈母手里的另一件。 气氛很好。陈母递过衣服时问:「听陈一天说,你们大四基本没课了?」 「是呀,现在国内高校也注重实操,有去实习的,有准备考研的,有直接签了工作的,还有准备出国的。所以大四了,学校也愿意给我们行个方便。」 「那小诗有什么打算?」提到这个,陈母惆怅不已。她老是摸不准儿子的脉,越洋电话里,陈一天只是哼哈答应,陈母的提议他从未积极响应过。 「我呀……」林小诗斟酌词句:「我还没最终确定。家里给联繫了一个旱涝保收的稳定工作,我爸动用了他的人脉资源。可我总觉得,我生在这,长在这,工作还在这,一辈子望到底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呀。」 陈母睁圆眼睛点头,表示认可。 她看出林小诗和自己儿子不一样,她更擅长表达,在基本的人际交往原则里,言语勤的人肯定少吃亏。 陈母从这番话里,又提炼出两个信息:第一,林小诗家境不错,父亲给找了「稳定工作」,要么是公职人员且身居高位,要么是地方企业家,与政.府来往密切。第二,林小诗也不是徒有其表。外形、气质俱佳,擅长交际——这些都是已知的,更难得的是,她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不是腹中空空的花瓶。 有思想遇上有思想,爱折腾遇上爱折腾,两人差了一个辈分,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不错呀,你才二十几岁,不安于现状,就要勇于跳出舒适区。别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后悔。」 林小诗接过衣服,连忙接道:「您说哪里话,我到了您的年纪,都不敢奢望能有您的眼界和见识。」 陈母问她具体打算,她说想出国:「澳大利亚或者纽西兰。」 又补充道:「家里建议去英国,可是英国学费比较贵,又不允许边上学边打工,我也不想给家里添负担。」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哪有什么负担可言。 陈母嘆道:「小诗,不瞒你说,我这个儿子,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机灵,我也就烧高香了。出国的事,我从去年就跟他说,他就是不同意。也不知道他牵肠挂肚个啥。」 林小诗沉默。 「我这个儿子,跟我惜墨如金。多一个字都不说,出国的事不应承,我就问他有啥打算,他说没有。」 林小诗轻咳一声,凑近一些,隔开水声说:「阿姨,陈一天是个有担当的人。这也正是我……这也正是他让人担忧的地方。阿姨,我跟您投缘,也大致知道您家里的情况……」 见陈母没有反感,继续说道:「他为这个妹妹,牺牲太多了。」 陈母:「嗯?」远隔重洋,这几年陈家发生的事,她显然知道最少的一个。她和陈父早就断了联繫,所以陈一天开口借钱的事,她也不得而知。 陈母这个反应,林小诗倒不知从哪说起了。 「于乔她……」这个妹妹肯定不是陈母生的,但具体什么来头,详情未知。 「洗这么长时间!要开染房吗?」 两人顿时噤声,陈一天站在水房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近两天留评的小妞儿们。 我不会说漂亮话,只是想着,把故事尽量完整、尽量立体地呈现给大家。 笔力有限,阅歷有限,精力有限,我在尽心尽力地写最后几万字。 第62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2 渖阳迎宾馆。 这家宾馆在渖阳市颇有歷史,当地的名人政要、社会名流, 首选这里办宴席。 在这里宴请、办酒席, 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这一顿李健林请客。 陈一天伤好復工, 李健林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客户的翻转工装工得急, 陈一天一住院,公司里几个设计员抓了瞎。 让他们干活还行, 出方案道行不够。 没有骨架就没法填肉, 这个工装的设计迟迟无法启动, 客户方已多次催告。 陈一天一上班,李健林就急吼吼布置任务,让他放下一切先干这个。 陈一天摒弃杂念, 按步骤出图,设计制造同步,如期交了差。东西交付客户了, 李健林性情大变, 大宴群臣,地点就设在渖阳迎宾馆。 十月的盛京城北, 空气里都是阳光晒爆豆荚的味道。 渖阳迎宾馆在北陵公园辐射半径内, 古木参天, 闹中取静, 低矮的俄式建筑倒成了点缀。 皇脉地气, 更与楼宇参天的青年大街不同。 席间,李健林说了场面话,说公司的发展仰仗各位、说在这个项目里他看到了每一个人的付出、说公司的愿景、说留下的才是真正的朋友, 中途退场的都是逃兵……然后稀里煳涂灌了陈一天好几杯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酒精把血液烫热的节骨眼儿,李健林搭着陈一天的背,说了两句体几话,层层递进,滴水不漏。 他说你不仅要传授,新人的新思路、新点子你也要吸纳,不要人家一张嘴就否定。又说设计这块是海鹰机械的王牌,太重要了,他准备帮陈一天充实队伍,他花了好大精力物色了一个人选,现在正在谈,让陈一天做好准备,等那人来了,帮陈一天分担一下,各自负责一块,互相审核。 陈一天再木讷,职场阅歷也有一些,散了席,他咂摸着这番话往外走,在大厅里碰上了卢姗。 卢姗穿着正裸粉色丝质礼服、正红色高跟鞋,头髮高高挽起,露出天鹅颈,上面还残留着仪式上洒落的花瓣。 她手时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据说结婚当天,新人都有异于常人的气场。 但是在当时,旁边的新郎存在感很弱,满场人的目光都被卢姗吸引去——她很美,像吐纳了百年日月光华的玉。 她没有扭腰摆臀的谄媚动作,甚至内心懈怠,疏于应付,但面色平和、姿态温婉,撑足了嫁入的新娘架子。 只有陈一天,只有陈一天看到了她内心的懈怠。 李健林一行被迫停下来,这对新人占据了大厅中央,周围来往的,都是告别的宾朋。 有人要合影,三人五人的,七八个人的,把新人当作人肉背影,卢姗保持着三分倦怠七分礼貌,一一应付。 陈一天身后,有人先发出一声赞嘆:「这新娘不错啊!」来自卢姗离职后来的一个设计员。 紧接着就有人发现:「那不是卢经理嘛!」「噢呦!我操!」「这么巧……」 有人意识到什么,绝大多数人都沉默下去,两个新来的走在后面,绕着大厅走向转门,头像指南针一样,始终对着人群中的卢姗。 李健林全程没什么异样,没作任何停留,径直走向停车场。 一行人各自上了车,陈一天正欲上李健林的车,听到陌生的女声喊他:「陈先生!」 穿制服短裙、黑色中跟鞋,低低地挽了髮髻、别了蝴蝶结的服务员追上来。 她递给陈一天一块糖——徐福记牛轧糖,婚礼常用糖,没什么特殊的。 陈一天接了。服务员说:「新娘让我给您的。」 陈一天转身上车,打开车门的一瞬,服务员又说:「她让我跟您说谢谢。」 ※※※※※※※ 渖阳的秋天,会有一段「盛放期」。 天空极致清澈,大地无比坦荡。 市场上突然摆满了应季水果,都是应该应份的收穫。 一切都恰逢其时,青苞米最便宜,因为他们来自大地,而不是大棚。 不管前两个季节你经歷了什么,这个时期,你仰头望天,都会觉得天地万物浑然一体,你本就应该如此,不必矫饰。 接下来的某一天,你走下楼、走上街,发现落了满地的树叶,而就在前一天,它们还好好地长在树上,绿意盎然。 「盛放期」结束,会下两场雨,渖阳就此蜷缩起来。 陈一天出院的同时,陈母登上飞往南半球的飞机,陈一天「偶遇」卢姗结,海鹰机械的工作复杂起来。 李健林践诺不若使命,不知从哪挖来个设计师,与陈一天共事。 此人嘴上功夫最是了得,一个简单的设计,他会扯上国际机械学会本期会刊上发表的某篇学术论文,提炼两个单词,生发开去,说我们就用automatic assembly line的理念来设计。 而干起活来又是个废柴。 设计软体的快捷键都找不到,每个操作都是从菜单栏上发起的。 底下几个设计员不知所云又各怀心思,看「新师傅」跟李健林走得近,就有积极贴脸主动站队的;看「新师傅」瑞典、欧洲的东拉西扯,也有开了眼瞧不上眼下土鳖活的;剩下一个半个踏实孩子,顶了两天黑眼圈,活没熬出来,身体先叫停了,不是发烧就是耳鸣。 学校里,各种招聘会、宣讲会多了起来,陈一天很少住宿舍,听大炮说,确实有用人单位躲过看门大妈进了寝室,游说毕业生与之签约。 大炮说单位还不错,可能是真的招不到人,或者真的想招优秀的人。 一场秋雨一场凉。 陈一天只穿一件藏蓝色夹克外套,从里到外打着冷颤,走进小区。 楼洞里站着个男人,身材清瘦,面目模煳。 这小区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住户,这人陈一天不认识,他爬了几级台阶,被那个男人叫住了。 陈一天把他请进屋。 这男人充其量身高一米七五,因为瘦加上微微驼背,更显得矮。 他手上只拿着一个无纺布袋子,蓝色的,上面印着「巨人教育」字样,小升初培训,省实验、育才退休返聘师资,小班授课,一对一订制课程之类。 袋子里只装了很少的东西,他把袋子上口整体打了个结,进了门,随手把袋子搁到鞋柜旁的地上。 陈一天跟陈奶奶介绍,说这是于乔住院时,隔壁床小姑娘的父亲。 语毕,陈奶奶终于认出了他。 那小女孩和于乔年龄相仿,住院期间一直是爸爸照顾,于乔跟奶奶说过,她妈妈、弟弟和奶奶只来过一次。 虽然在同一个病房,可小女孩的症状和于乔不一样,她会发烧,于乔不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那位父亲说明来意。 他听说于乔的病治好了,就想着来看看。因为女儿出院后念叨于乔好几次。 奶奶把人让进她房间,陈一天倒了茶。双方都没什么客套话,那男人双手交握,放在两腿之间,就那样默默地坐着。 奶奶轻声问:「那你闺女,她……」 不用她问,男人也会说。「出院后试了几种偏方,怎么都不行,最后不到半年……」 「我女儿就是那样,再难受也不哭不闹。她走以后,我儿子跟我说,姐姐走的前一天晚上,送给他一件礼物。」 「我们都不知道。」 「我女儿说:姐姐可能活不长了,我实在没有什么留给你。」 「她送给弟弟一套三角尺。她生病前用过的,上面还沾着油笔印……」 男人双手交握抬起,放在鼻翼两侧,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绪。嗡声嗡气地说:「她活着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们给她的太少了……」 奶奶连连抹眼泪,连连嘆气,陈一天心里也不好受。 良久,男人深吸口气,接着说道:「我听说你家的孩子治好了,我就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来看看。当时你们转院,我们出院,你妹妹给她留了地址。」 确实有这件事。 当时于乔留了地址、电话,对方送她一件礼物。陈一天记起来了。 于乔没走远,她被奶奶派出去,给邻居送吃的,很快就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被陈一天拉到角落里,说家里来了不寻常的客人,是怎样的情况。 于乔当然记得。 她记得那个女孩,记得她被抢救的夜晚,记得她被骄纵的弟弟,记得那个视孙女如瘟神一样的奶奶,也记得她送自己的礼物,记得那个仓皇无措的爸爸。 那是1999年,现在是2001年。 而现在,那个女孩的爸爸站在于乔面前。 于乔有种感觉,不是女儿去世了,而是爸爸被遗弃在世间。 在奶奶的房间里,失去女儿的爸爸先是拉过一把凳子,放在身边,于乔乖乖地坐过去。 他低声念叨:「两年了,变化这么大了……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然后,他瘪着嘴哭起来。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陈一天的角度看,两人身高差不多,于乔反倒更勐一些。 一个渐次生长,一个垂垂老去。 于乔很淡定,她第一次见到中年男人哭,不是悲戚,不是哽咽,是流下眼泪,吸熘着鼻涕,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哭得如此勐烈。 那个男人摸她的额顶,摸她的肩膀,摸她的手臂。把她的手臂翻过来,手腕内侧是健康的肤色,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当年在病房里,两个孩子身上都有淤青。 奶奶留客人吃饭,对方再三推辞,说下午还要赶回家,孩子他妈下午做小时工,他要回家做晚饭。 陈一天送他下楼,于乔追出来,拿出了病逝女孩送她的礼物。 这是世界上最朴实的项鍊吊坠,就是普通的桃核,圆圆的,上面布满沟壑,瓤被挖空了,两侧各切去一块,做成一个小筐,带提手的。绑了一根红绳,因为在女孩的脖子上戴过很长时间,红绳已经显旧了。 于乔把它装在信封里收藏,拿出来时,还是两年前的样子。 小区杂草丛生的绿化带旁,不知谁家的仿红木沙发,斑驳陈旧,要不了,摆在外面供人纳凉闲坐。 陈一天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坐在上面,把核桃项鍊拿出来,往自己脖子上套,成人的头围太大,套不上去,他又取下来,小心翼翼收好。 他递给陈一天一支烟,自己点着一支。 「兄弟,你们是怎么治的?都说是治不好的病,邻居、亲戚、医院的大夫、我妈、还有我媳妇……都说是治不好的病,你们怎么治好了?我怎么就听了他们的呢,我怎么就没坚持呢……」 陈一天把烟夹在手上,拒绝点燃。他在挣扎,此刻也想抽一口。 「兄弟,你是好样的,你们家都是好样的。她真的什么都没争,什么都没要,那药那么难吃,给什么就吃什么,让出院就出院,一句怨言都没有。我他妈的怎么就没坚持……下辈子做别人家的女儿吧,爸爸不合格,爸爸对不起你……」 那个男人捂着脸,又呜呜地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会开到现在,我感觉现在我已经不分泌雌性激素了,劳动力不分性别。 抱歉,更晚了。 第63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3 据奶奶说,陈母走的时候很是忧心。 陈一天一出院, 她就即刻与之深谈。 主旨只有一个:希望他对学业和未来有所规划。 如果他没有, 作为母亲, 她希望儿子听她的安排, 赶紧准备语言考试,她负责联繫澳洲的学校, 她只管到这一步, 读完研究生, 陈一天可以自己选择回国还是入籍。 如果他有自己的规划,作为母亲,她希望儿子跟她说, 让她了解,又或许,她可以出谋划策。 最后, 陈母仍旧錶示,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儿子,陈一天从小到大没让她操过心, 她从不怀疑儿子会认真经营自己。 与此同时, 她又说, 她的前半生就走过很多弯路, 一是学无所成, 虽然生意做得不错,人脉也有一些,可总觉得胸无点墨, 学歷不够,处处掣肘;二是婚姻选择。她说,别只说女人结婚等同于第二次投胎,男人何尝不是?选个与你并肩前行的人,以你的目标为目标,以你的立场为出发点,事事为你着想,为你加油打气,这样的伴侣才能成就你。如果你选的人本身目光短浅、生活能量不足,会拖住你的脚步、分散你的精力,影响人生中的关键时刻和重要抉择。人生能有几次抉择呢?一步错,以后多少步都追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陈一天全程沉默以对,未置一辞。 陈母本想让陈奶奶劝劝陈一天,奶奶对这个儿媳,不,前儿媳,本就止乎礼,从未发乎情,她无法认同陈母为陈一天画下的空中蓝图。 陈奶奶说,上学的事她不懂,工作的事她也不懂,她只管让孙子吃饱穿暖,有生之年看孙子乐呵呵的,她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 不反对,也不支——总之没有统一战线,相当于软顶。 所以陈母走那天,林小诗前来送机,就让她有忘年知音之感。 ※※※※※※※ 矿中是流水的学生,铁打的社会青年。 于乔的宿舍换了一批人。 上上届学生毕业了,又有初一新生入住。 那两个初三学姐也捲铺盖走人了。 只是去向不明,没有考上省重点、也没去读普通高中,因为学校张贴了大榜,把上届初三学生的中考分数、考入学校一一列举,于乔大致扫了一眼,没有那两个女生的名字。 这也不奇怪。 一所学校,声名在外,说它乱、说它差、说它破,这些还都是表象。 评判一所学校好坏的核心标准,当然还是升学率。 矿中每个有两个保送名额,保送至片区内的一所省重点。 说是省重点,也是最近几年才评上的,在渖阳的所有省重点里排在末位。 这个「保送」也算勉强,不用过重点分数线,只要中考排名矿中前两名即可。 也就是说,想公费读省重点,你不需要跟全市的初三学生比,只要在矿中当届名列前茅就行了。 前两名后在的学生,还可以自费读省重点或读普通高中。 矿中的毕业生大榜贴在校门口,对面就是露天厕所。 全校的学生上厕所回来,都可以在大榜前逗留片刻。 大榜前总有学生,勾肩搭背,笑闹不停。 两个公费保送省重点,不足十人自费省高中,另外有十几个读了普通高中。 虽然叫光荣榜,可榜上的名字和贴榜的学校都不怎么光荣。 入冬后,校门口的煤灰路结了斑驳的冰。 于乔和孙灵君上完厕所,孙大姐搭着于乔肩膀,俩人跺着小步走过黑镜子一样的冰面,再次站在大榜前。 风吹日晒、雨雪冰雹,红榜已经惨白,上面被贴了些小gg,乱七八糟。 钻井139********,荣翔二手家具市场,蓝翎复合肥,xx夜总会招聘业务经理,性别女,年龄18—40岁,月薪+提成2600元,上不封顶…… 一个男人的胳膊搭上孙灵君,和她搂于乔的姿势一样,只不过虚搭着,没那么用力。 孙灵君唬得一跳,三个人散开来。 来人笑嘻嘻的,穿了件短小的薄棉服,低腰紧身裤,露出个醒目的腰带,gi的仿货,个子倒挺高。 毛利小五郎有名字,李远航。 班上有几个打扮成熟的女生,她们会聊到常来矿中的几个社会青年。 于乔听她们提过李远航,她起初没把这个名字和毛利小五郎联繫起来。 孙灵君认出他以后,大喝一声:「你要死啊!」 她俩不跟他们来往,可好歹也算高年级了,心里也不怎么怕他们。 李远航笑嘻嘻的,棉袄袖子短,露出一截冻红的手腕,在孙灵君吼他的一瞬间,他也把手臂弹开了。 「你俩看啥呢?」 于乔往校门口看了看,李远航今天没开车。 平日里,两股「势力」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于乔和孙灵君也算不上什么势力,她们是典型的本分学生。 「拉屎,你也要跟着吗?」 于乔不想恋战,拉着孙灵君作势要走。 没想到李远航跟了上来:「乔乔,乔乔!你俩走那么快,我是黑社会啊?」 于乔心想:差不离。 孙灵君心想:姐是没混,姐要是混社会,就没你这小豆芽什么事了。 李远航亦步亦趋,跟着走到初二二班门口。 下课期间,有学生从门里出来,把于乔和孙灵君堵在门外了。 「于乔,你英语咋学的?教教我呗?」于乔上次英语测试考了100分,英语老师乐蹦了高儿,在初二两个班级说,又在教研组说,把这个100分上升到歷史的高度:「矿中建校以来各种英语考试,没人考过100分。于乔开了矿中的先河。」 有老师表示不愤,说你出题太简单。 英语老师怎能认输,说:「题是不难,可初二两个班快一百个学生,也只有于乔全了满分。」 这么一嚷嚷,于乔就成了无冕之王,这事不径而走,传到了李远航耳朵。 没话找话,于乔懒得理他。 「你俩等会儿!」他斜倚在门框上。青天白日,他也不敢明目张胆进教室。 如果声如洪钟的体育老师巡场碰到,他可能要狼狈逃跑,影响社会青年的威严形象。 「你们的上届俩学姐走了,我在矿中朋友越来越少了。」 于乔心想:朋友的定义真宽泛。 李远航冻得鼻尖通红:「你挺单纯的,可别想歪了。」待门口没人,李远航灵机一动,拇指食指拎着于乔外套肩膀,往门里拽了半步。 孙灵君反应慢了,被挡在门外。 李远航大大喇喇地跨进门里一步,手里捏着于乔衣服。于乔骑着门坎,听见他对班级里玩闹的学生们说:「你们都听好了啊!这是我妹,以后她有什么毛病你们找我,但是谁也别欺负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学生们没几个人敢用孙灵君的语气跟他说话,而且,孙灵君也止于那个程度,不敢继续造次。 所以,他这番话还是挺有威力的,班里几个打扮成熟的女生投来复杂的目光。 ※※※※※※※ 2002年底,矿中举办了一次篮球联赛。 篮球赛以前也搞过,今年与往年不同,增加了女队比赛。 初三不参加,初二两个班、初一两个班各自组队,于乔被拉进篮球队,她身高不占优势,但众所周知她体育还不错。 经过赛前急训,于乔掌握了三步篮的基本动作,因自带运动天赋,所以运球、传接球的意识都很好。 比赛前,同班男生给她们讲了基本的比赛规则,煞有介事地给布置了战略战术。 于乔打后卫,孙灵君因体力优势打中锋。 赛前有次,李远航在学校里晃,特地叫住于乔,说:「你打后卫发挥不出优势,你应该打小前锋,进攻才是你的强项。你会运球,投篮也准。」 于乔对他的戒心早已卸去大半,听他继续顺嘴胡诌:「你应该叫锋卫摇摆人。」 于乔反问:「你会打篮球吗?」 李远航略窘:「我会看nba。」 不知是不是定律,越是升学率低的学校,学生们越热衷于体育赛事,好像要藉此证明自己似的。 虽然没有任何基础,初二二班女篮前期训练投入的精力一点不少,场上场下都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女篮比赛怀有莫名期待。 其实不用正式比赛,于乔的身手已经有口皆碑。 训练的时候,她上篮姿势大开大合,像受过专业训练的篮球队员,甭管赛场上灵不灵,光看姿势也能唬一阵子。 场下的男同学会给她叫好那种。 对于乔而言,这场比赛太难忘了。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的第一次篮球比赛,也是她的告别战。 她也想不到,盛年未至,热血不再。 憧憬是个空壳,只有往昔记忆实实在在。 她把很多记忆、很多感情都揉在这场比赛里,用思维勾勒出纵深沟壑。 这段经歷里,有矿中两年的困顿和压抑,有长大成人的焦虑和悸动,有平静表情下的暗流涌动,有对至亲、对世界、对自我的认知雏形。 第64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4 比赛在文化宫体育馆举行。 男篮比赛在前,女篮比赛在后。 初二年组女篮比赛只有一场, 初二一班vs初二二班。 孙灵君和于乔早已套上篮球背心, 准备听到哨音上场。 老师和同学都来了, 刚打完比赛的男同学也没走, 几个男生围在几个女队员旁边,递水的递衣服的, 殷勤服务。 几个打扮成熟的女生也来了, 各自精心打扮过, 在场边发出打闹声,很是引人注意。 哨音一响,场上就乱了。 三个裁判各自惊呆, 班主任、观战同学瞠目结舌。 篮球不是这样打的啊,不跟nba比,不跟cuba比, 也不跟男篮比, 可篮球也不是这样打的啊。 两队十个人,全部聚在一起, 撅着屁.股去掏地上的球。 篮球从来没腾空过, 一直在地上滚。 人球裹着篮球, 在球场上缓慢移动, 十个女生乱作一团, 如果只有画面也就罢了,还配有声音。 女生的尖叫、呻.吟、惊唿裹成一片。 场面持续了五分钟,未见改观, 裁判只好吹哨子暂停。 各自下场后,两个班的男生上前指导。 指导也是七嘴八舌: 「你不是会拍球吗?把球拍着走,懂吗?」 「球在地上的时候,要用手去拣,不能用脚踢。」 女队员竟然还反驳了:「我不踢就让她们班那女的抢走了啊!」 「你这是技术犯规。你踢也不能往人家脸上踢啊……」 一番指导后,再次上场,这次情况好一些。 起码人不再聚堆了,双方各有一两个人散开来。 于乔站在外围,孙灵君抢到球,抛了出来,太好了,裁判没吹。 于乔运球上篮,球没进,她自己抢篮板,再投…… 如此数次,于乔以低命中率给二班拿下了5分,有一分是对方犯规罚篮得的。 5比2。 孙灵君有勇有谋,她逐渐摸索出简洁、有效的方法。 她以身体优势占据最佳接球点,然后传球给于乔,给于乔是制造投篮机会。 另外三个女生各自缠住对位选手,这样一来,初二二班胜算还挺大。 场下比场上还激动。 二班领先,于乔罚篮又得一分时,底下喊成一片。 一班叫了暂停。 赛程过半,一班要改变战术。 果然,暂停结束,一班换人。 新换上场的是个矮个子女生,短髮、肤色黑而发亮,瞳仁也很黑,小腿墩实。 这个女生成了一班的杀手锏。 她成功制住了体力消耗严重的于乔。 她上场前一定得了真传,在场上什么都不干,只跟着于乔,于乔到哪她就跟到哪。 场上混乱,裁判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恨不得比赛下一秒就结束,回家喝口啤酒去去心中污浊。 这女生也不懂什么比赛规则,但凭一双结实的小短腿,把于乔紧紧缠住。 她反应速度快,几个回合下来,于乔不得施展,场下一班同学纷纷给她叫好,她更加肆无忌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孙灵君被两人包夹,日子也不好过。 一班调整后的战术很简单,女生打篮球,选手水平悬殊,她们只要看住两个关键人物,这场比赛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另外三个女生也没有实战经验,不会互相解围,眼看着孙灵君勐虎被困,于乔猎豹受限。 一班连续投进两球。 两队都打红了眼,二班想换孙灵君下场,保存实力,休息两分钟再上,孙灵君哪里肯下场。 一班传过一球,被孙灵君截住,二班啦啦队大声叫好。 她拔剑四顾,没找到合适的传球对象,于乔正跟那个黑珍珠推来搡去,那女生底盘儿低,纠缠间于乔丝毫不占优势。 孙灵君决定自己运球到篮下。 中锋运球,在正规比赛中是很少见的,中锋宜静不宜动,一般中锋的运球技术都不好。 虽然这不是nba赛场,可这条规则放之四海而皆准。 孙灵君运球被包夹,被逼到场边,上半身和球都悬到了边界线外。 这大妞情急之下用了「无敌风火轮」,两只胳膊抱着球使劲左右抡,□□裸的力量对抗,包抄上来的对手们败下阵来。 其中一个女生趁乱一头扎进孙灵君怀里。 裁判习以为常,没有马上吹犯规。 三秒后,孙灵君发出一声惨叫,球撒了手,滚到了场外。 此时哨响,界外球。 场外一片唏嘘,二班在哀嘆,一班在窃喜。 此时,被包围的孙灵君突出重围,她带着浓浓的杀气。 如果此时她身后有图腾,一定是一头牛,两个大鼻孔喷着愤怒的气体。 她手臂受伤了,见了血,远远的看不真切,二班观战的人里有人喊:「牙印!牙印!」 紧接着有人喊:「裁判!他们属狗的吗?」 「哈哈哈哈……」 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在笑。 孙灵君走到裁判面前两米处,向裁判举手示意,她右手小臂外侧有一个渗出血的牙印,清晰得像牙科用的模具。 不知裁判作何想,勒令她继续比赛,裁决没有变:「界外球。」 孙灵君呆愣一秒,于乔早看见了血乎乎的牙印,看孙灵君的状态,意识到大事不好。 她慌忙朝孙灵君走去,无奈黑珍珠步步紧逼,几乎把她拦腰抱住,她只能拖着对方走,速度明显慢了。 孙灵君稳健坚定,几步走到那个属狗的队员面前,对手也没想到,孙灵君两手一推她前胸,把她推了个大大的腚墩儿。 这一堆力道不少,好在地板缓冲,否则尾骨不保。 这个动作之后,全场肃穆,安静了三秒。 然后,几个裁判的哨声同时响起,地上的女孩反扑,场上的一班队员围上来,对孙灵君推推搡搡,于乔趁黑珍珠走神,跑过去帮忙。 一班几人女生围着孙灵君,她虽面无惧色,但毕竟敌众我寡。 于乔冲上去,瞅准一个推得最用力、骂得最大声的,一把抓住她的头髮,把她扯翻在地上。 接下来,二班的女生也围上来,咒骂声、尖叫此起彼伏,裁判的哨声彻底被淹没了。 这场篮球比赛最终演变成一场打群架事件。 矿中再次扬名盛京。 不久,区教育局对此矿中通报批评。 但民间层面,事情却在持续发酵,学生和家长之间的传播更厉害,传到包括耳朵里时,已经大大走样,说矿中举办篮球比赛,与不良社会青年发生冲突,进而学校遭到社会青年打砸,有一个矿中老师被打成下肢瘫痪,打死了一个学生…… 凡此种种。 彼时,于乔扯着头髮撂倒了一个,球场上两队女生就此撕打在一起。 很快,场下的人加入了战斗,两个班的学生全部加入混战。 于乔和孙灵君处于混战核心区,她刚刚帮孙灵君解了围,就再次被团团住。初二一共就俩班,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说过话也混个脸儿熟,所以大多数人是大帮哄,但也有几个下了黑手的。 男男女女推搡之间,于乔脖子被谁的手肘勐撞一下,倒在地上,她本能地抱住头,四肢蜷起,眼前是混乱的腿和脚,身上闷闷地疼了几下,像是有人绊到她,还有人踩在她身上。 「我操了!」孙灵君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焦虑极了,存稿刷刷地掉,比掉血还难过。 不过你们开心就好啦。 第65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5 混在嘈杂声音里,于乔听得真切。 孙灵君没离于乔左右, 她尽力护着她, 几次想拉她起来, 但人越聚越多, 她的嗓门儿高,目标大, 加上刚才场上的表现, 一班有人冲着她来。 孙灵君衣服领子早被人扯豁了, 短髮乱作一团,脸上、脖子上全是血檩子。但她战斗力依旧爆表,眼睛睁得圆圆的, 一手护着于乔的头,一手抓住踢过来的女生的腿。「妈了个逼的!」 李远航来晚了,他跟一个同伴刚进走廊, 就跟一个场馆工作人员擦肩而过, 那人手里拨着电话,等待期间神色焦急。 篮球场的门再开时, 出来一个老师, 正是于乔的班主任。 她是个爱穿卡通的女人, 30多岁, 打扮土气, 教语文。 她小跑着追打电话的人,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扯着他的手臂, 让他别打电话,说「我们来处理,求你别报警,我们来处理,报警会影响学校声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矿中的声誉,还需要影响吗。 馆里异常的响动,李远航也听到了。 他俩推开门,就看见球场上的混乱场面。 他先是看见人群中的孙灵君,她半跪着,眼眶破了渗着血,眼神里满是杀气,周围的学生也有几个眼熟的,再往细看,才发现于乔。 于乔上半身靠在孙灵君怀里,身体失去重心,周遭全是混乱的腿和脚,偶尔腰上、腿上挨一下,她还在踢腿还击。 几个老师和裁判在拉架,几十个学生打作一团,一时半会也拉不开。 手边没有应手的傢伙,李远航操起门边的笤帚,往门框上嗑两下,把笤帚头磕掉了,提着沖了进去。 他同伴用同样的办法,卸了个拖把,也跟了上去。 其实不用李远航兄弟二人参战,这场群架也该收尾了。 起初的愤怒过去,学生们发现,他们的对手其实就是隔壁班的熟人。 有的是小学同学,有的是邻居,有的还是对象。 李远航他们的加入,刚好给了大家台阶。 他们提着个空心的棍子,把外围的学生一个一个扯出来,举着棍子大吼几声:「站远点儿!」「找死是不?」 没几分钟,人群就自动分成两拨,被两个班主任认领了。 李远航从地上拎起于乔,和孙灵君对视一眼,对方投来一束感激的目光。 让人难以适应。 于乔意识清醒,只是头闷闷的疼,髮型凌乱,衣衫不整,被扶下场时还回头,看了一眼二年一班的战队。 李远航跟着回头,用没头的扫把恶狠狠地指指那群人:「你们等着!」 人群里有几个人明显缩了缩。 ※※※※※※※ 于乔轻微脑震盪,脸肿了半边,指甲掉了一个,身上淤青、擦伤无数…… 孙灵君比她还严重一些。有一颗微微支出来的小虎牙活动了,怕是保不住了。于乔挺喜欢她这颗小虎牙的,中和了她大骨架威严感。 一侧手肘不敢动了,严重的肌肉拉伤。 打架的时候,她一直用胳膊护着于乔,受伤时浑然不觉,到了医院才肿起来,肿到皮肤都发亮了,整个胳膊粗了一倍。 两个班各有相当数量的人员伤亡,战斗未分胜负。 老师开始低调地善后,来往于急诊区各处,查看伤情,给受伤较重的学生家长打电话。 ※※※※※※※ 陈一天赶到的时候,于乔和孙灵君在急诊室。 于乔脸上的擦伤没作处理,脸肿得挺厉害,手指已经包扎好了,篮球服外套了厚衣服,四肢的伤暂时盖住了。 她刚刚流了点鼻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一个鼻孔还塞着纱布。 孙灵君胳膊吊了绷带,棉服披在肩膀上,再夹支烟就能演国家领导人了。 诊室里人来人往,李远航和他朋友被赶了出来,坐在门外椅子上抽菸,是他们俩先看到的陈一天。 他们俩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不知心虚为哪般。 陈一天走进病房,他俩也跟了进来。 「哥!我没事!」 孙灵君也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有些人自带摄人气场。 此时此刻,于乔的样子说没事有点牵强。 陈一天一眼就看到她鼻子里塞的纱布,有鲜艷的血色隐隐透出来。 他一把抓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她怎么样?血止住了吗?」 几年前的那个大年二十九,他也是这样抓住医生说:「求求你救救她……」 医生还要处理别人的伤,扫了一眼于乔说:「轻微脑震盪,不需要止血。」说完意欲摆脱,陈一天死死攥住,上前一步,压低语调,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说:「不是,医生,她流血很难止住,她有血小板减少症。」 李远航二人闻言双双看向于乔。 医生表情一滞,脚步转向于乔。 路线被李远航二人挡了一下,陈一天很不客气:「让开!」他进门前就扫到李远航手背的纹身,这种年纪、这种打扮,一看就是社会闲散人员,他断定于乔的伤跟他们俩有关。 也怪老师电话里没说清楚,就说于乔打篮球跟人发生冲突,受伤在xx医院急诊。 医生一手按于乔的头,一手轻抬她下巴,仔细查看鼻孔里的纱布,没有异常。 边看边问「最近验过血小板吗?值多少?」 好久没化验了,于乔和陈一天都一脸茫然。 孙灵君抖胆插嘴:「她已经治好了。」 医生一听,伸手把鼻孔里的纱布拿了下来。 鼻孔周围煳了一点干涸的血,纱布上面的血也变成暗色,血早就止住了。 「这不是没事了么!不放心的话,就再化验一个血小板。」 陈一天:「……」 「还化验吗?」 陈一天盯着于乔鼻孔:「啊……啊?化验!化验一下安心。」 抽血送检后,陈一天再次站到李远航二人面前。 「她的伤是怎么回事?」陈一天语气不善,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远航虽然混社会,对付矿中的学生还行,面对陈一天气势自然弱三分。 「参加篮球比赛打起来了,他们学校的学生打的。」 他朋友补充道:「跟我们没关系。哥。」 「跟你们没关系,你们怎么在这儿?」陈一天狠狠地瞪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孙灵君赶紧上前解围。 她吊着膀子硬挤进三人中间,说:「小天哥哥,别误会。我是于乔同学,我俩是好朋友,我们跟一班打篮球,她们使坏咬人……」说着试图抬起胳膊,发现牙印被纱布挡住了。「我们就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是……他们见我俩被打了,上前拉架的。」 陈一天面色缓和不少。 孙灵君接着说道:「我们没吃亏,他们更惨,有一个已经住院了。」 轮到李远航向孙灵君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66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6 当天离开医院前,陈一天跟于乔的班主任谈了好久。 久到于乔替班主任担心, 怕陈一天把班主任暴打一顿泄愤, 甚至担心陈一天酝酿把矿中告上法庭。 一场别出心裁的篮球比赛, 以损兵折将收场。 陈一天跟班主任告别时, 医院里的矿中学生走差不多了。 一行人走出医院,天已擦黑。消毒水味灌满胸腔, 突然呛一口冷空气, 唿吸道被冻得生疼。 不知为什么, 没见孙灵君家人来接。 李远航护送她回家。 陈一天打了一辆计程车,于乔坐进车后座,伤处肿的肿、疼的疼, 从座位右侧蹭到左侧有点费力。 按照以往习惯,陈一天会坐进后排右侧。 可是今天,他在于乔龇牙咧嘴地挪屁.股的同时, 坐进了前排副驾。 车在渐沉的夜色里, 由郊区驶向市区。 于乔的手指甲掉了,此刻疼痛感觉无限放大, 她咬紧牙根, 一路无话。 计程车驶到陈家楼下, 陈一天打开后门, 于乔钻出来时, 陈一天才说了一句话:「我替你请假了,这周你都不用去上学。」 对于乔而言,2002年光怪陆离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几次。 眼下另有一件:于香站在门里。 于香站在门里, 陈家温暖的光罩着她,母女长久未见面,于乔有种恍惚感。 大概刚到不久,于香还保持着江南的穿衣习惯。 长款收腰毛衣配微喇牛仔裤,上衣是酒红色的,衬得她肤色不错,35岁的女人勇于穿修身的款式,说明对自己身材存有基本的自信。 毛衣下摆一圈同色蕾丝,2002年流行这玩艺儿。 于乔觉得,要不是那圈蕾丝,她妈就够得上「时尚」标准线了。 可惜,爱美和时尚不是同一概念,爱美做加法,时尚要做减法。 于乔换鞋期间,陈一天站在她身后等着。 扫了一眼于香略显丰腴、红润的脸,又扫到那一圈蕾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奶奶又做了一桌好菜。 从于乔进屋,于香就跟在她身后。 一会要帮她提书包,一会要扶着她,亲切而不知所措,一个实质性的忙也没没帮上。 难得人这么全,奶奶很高兴,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陈一天简述了于乔受伤的来龙去脉,完全不给于乔插嘴的机会。 于乔残了一个手指, 按说拿勺子吃饭没问题。 可她拿勺子剜了几下,硬是送不进嘴里。 于香见状,立刻接过勺子餵她。 于乔接了几口,前一口嫌米饭太多,没味道。后一口嫌汤太烫,咽不下去。 于香对她满眼宠,纵容她的骄气。 陈一天实在看不下去了,跟于香换了位子说:「你妈坐了一天火车,累了,我来餵你。」 于乔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翻白眼。 果然,陈一天的效率高多了。 一大勺米饭——一大勺菜,饭菜交替着送到于乔鼻子底下。 菜也由不得她选,几盘菜,一勺一勺挖过去,把于乔撑得直翻白眼。 陈一天边餵边说:「多吃点,肯定饿了,打架太费体力……」 …… 收了餐桌,奶奶拉着陈一天帮忙洗碗,回头对于乔说:「不用你俩帮收拾,跟你妈回你自己屋,你妈有话对你说。」 说完转身走了。 于乔发现奶奶的背影有些许落寞,可能是错觉。 十分钟不到,于乔就冲出房间。 站在陈一天门口,她眼里蓄满眼泪,强忍着没掉下来。 举着掉了指甲、裹着纱布的食指,颤抖着嘴唇说:「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语毕眼泪就奔涌而出,哭得兇勐,浑身发颤。 陈一天原本躺着,闻言只好坐起来。 于乔又跑去奶奶房间:「呜呜——呜——」 语不成声,哭得梨花带雨。 奶奶拉她坐在床边,又半揽她入怀。 伸手帮她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 于香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接于乔回江苏。 她事先跟奶奶电话沟通过,情况是奶奶跟陈一天说的。 于香说,她託了以前的老客户帮忙,给于乔找了一所学校,她可以去当插班生。 她这次回来,就是专程接于乔的。 完全出乎于乔意料。 她问爸爸的债还完了吗? 「嗯?」于香一愣,这个谎撒得太久了,于乔深信不疑,可是于香早已疏于记忆。 「没有。」 于乔疑惑。 「你爸爸他……不是欠债还钱那么简单,我尽力了。」 「他现在在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还在坐牢。」 「两年前就坐牢,现在还在坐牢,既然一直在坐牢,为什么今天来接我回去了?」 于香一时语塞,这哪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我不回去。」于乔鼻翼翕动,毅然决然的语气。 「乔乔,妈妈确实有些话没跟你说,但妈是为你好,妈让你离开家也是为你好……」 于乔没接于香递过来的纸巾。 她吸熘一口鼻子,语气更加平静地说:「我不回去。」 ※※※※※※※ 是去是留,是南是北,是坚守还是放弃,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能做几分自己的主? 陈一天知道于香要带于乔走,才给于乔请了几天假。 刚好于乔打架受伤,休假一併养伤,顺便整理行程——对于乔而言,更需要整理心情。 关于爸爸的事,于香跟女儿说,等回了南京,慢慢跟她讲。 父女亲情浅淡,本没太大影响。 于乔只是藉此事感怀,自己终究是孩子,她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原来并非真实的世界。 陈一天、奶奶和于香一起瞒着她,瞒了这么久。 藉此生发开去,不知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过去或是未来,不知还有多少事,是她无法左右的。 她没有张罗去上学,也没有积极地准备行程。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举着那根肿胀的手指发呆,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吃饭也味同嚼蜡。 但心理再抗拒,也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帮她说话。 奶奶在打包杂粮,都是老家的亲戚自家种的,黑豆、绿豆。 还装了当年採摘晒干的蕨菜,让于香带回南京,用清水煮了,蘸酱吃。 有几次,于乔见奶奶在厨房忙碌,接水的空当,对着水流轻轻嘆气。 陈一天去了海鹰机械一整天,拖着疲惫身躯回来,说把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好了,明天带于乔去北镇看王大夫。 他这么一说,于香马上响应。说一定要去,而且要买些贵重的礼物。 某种意义上,王大夫是于乔的救命恩人,也是于香一家的恩人。 于乔默默翻了个白眼。 自从得知于香要带她走后,她处处看她妈不顺眼,连话都懒得跟她说。 陈一天用目光徵询于乔的意见,于乔横横地说:「要么她去,要么我去,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于香也来了气,胸脯起伏不定,张了几次嘴,又把话压下了。 对陈一天和于乔而言,北镇是多么熟悉! 还是家附近始发的公交车,还是终点站换乘,还是要坐三蹦子,还是要跟三蹦子讲价钱…… 从1999年到2002年,相差8岁的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无数次往返在这条路上。 每次怀着不同的心情。 从无望中来,奔希望而去。 两人没给王大夫准备礼物,空着手去从公交车。 陈一天揣了于乔打架那天的血小板化验单,数值在参考区间内,没有向下的箭头。 这一次,奶奶坚持要送到公交车站,于香也跟着。 风和日丽的冬日上午,陈一天和于乔上车,习惯地走到最后一排,于乔坐在靠窗位置,陈一天紧挨他坐下,像寒来暑往的许多次一样。 车开动的一瞬间,于乔看向窗外。 夜间车窗结了厚厚的霜,此刻化开了一点,她调整眼睛的位置,刚好看到了奶奶。 还是那件常穿的灰紫色棉袄,奶奶捣腾着小步,跟着车往前走。 她一会看车,一会看脚下,走得很小心,也很急切。 奶奶没有擦眼泪的动作,但于乔就是知道,奶奶又哭了。 公交车出了站,速度越来越快,拐进大路,奶奶不见了。 车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于乔跪在车座上,下巴担着椅背,看奶奶的身影消失。 深冬的黄河大街,只剩凌乱车马,不知所终。 于乔坐正,心里仍有几分酸涩挥之不去,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用指甲划玻璃上厚厚的霜。 指甲与玻璃的摩擦声很刺耳,霜花簌簌落下。 陈一天「咝」了一声,厉声道:「行了!别整天哭叽叽!」 于乔收了手。 隔了会,他又轻声说:「奶奶本来就爱哭……」 第6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7 从家到北镇,是从渖北郊区到市内, 再从市内向东出城。换乘后, 视野里的景色有了些微变化。 积雪更厚些、更白些, 街上商铺渐渐稀少, 路越走越窄,楼群远去, 迎面一条小路, 两侧是低矮的民房。 见于乔情绪平復一些, 陈一天准备开口。 「别怪你妈,她最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于乔反问:「那你呢?」 「我和奶奶也不想。」 车子出站,刚上车的人里有一对小情侣。两人交握着手, 对抗车厢的晃动,女孩子头髮染焦了,枯草一般。男孩把她护送到座位, 待她坐下后, 把 双肩包摘下来,放到她的腿上, 顺手捋了捋女孩焦黄的头髮。 于乔收回目光, 仰视陈一天:「哪个更不想?」 陈一天刚想进一步措辞, 想说你妈也很不容易, 她把你送出来, 回去独自面对恶劣的形势,其实是在保护你…… 没想到于乔问出这句。「嗯?」陈一天没反应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哪个更不想?不想让我受到伤害,不想让我妈受到伤害, 哪个更不想?」 陈一天眨眨眼睛:「……有区别么?」他被工作折磨得未老先衰,脑子跟不上了。 「没有区别么?那是你另有最不想伤害的人?」 在某一时刻,于乔和于香何其相像。 她的眼睛盯着你时,眼尾明明是收了,却抛开一个上挑的弧度,引人遐想。 于乔十五岁,时间关系,两人共处时间大大减少。 年龄关系、经歷关系,陈一天不能再当她是无性别的小孩。 他始终如一、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又谨小慎微地与她保持距离。 这是于乔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她怀着朦胧的心思,东突西撞,老也说不到点子上。 一问一答几个来回,于乔觉得自己所言和心中所想背道而驰,急得眼睛都红了。 此刻的于乔,让陈一天有点怕。此前有那么几个时刻,他也对于乔心生恐惧,于是他瞅准机会切断话题。 「不想走?」 「反正我不走。」脑子打了结,说出的话也是硬的。 「为什么不想走?」 是啊,为什么不想走,当年被于香丢下,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 气候、语言、饮食、人际关系,全部是陌生的。 她无知无畏地一一适应下来。 这对十一岁的女孩来说,是难以言说的艰辛。 幼年失恃,母亲奔波劳碌,父亲不知所踪,她只有收敛孩子心性,与无血缘关系的奶奶和小天哥哥相濡以沫。 为什么不想走?是对苦难的留恋吗? 这算什么理由呢。 满眼可见法国梧桐,四季可听江涛拍岸,冗长的夏日里,穿梭于胡同深巷,上学路上随便进一家早餐店,唆一碗鸭血粉…… 从逻辑上讲,这才是于乔该过的生活。 回到南方,回到妈妈身边。 于香虽然是个顶不着调的妈,可她终归是于乔的至亲,是于乔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有血缘关系的人。 是于乔的庇佑,也是于乔的牵念。 母女团圆后,当妈的以小营生维持家计,做女儿的早出晚归完成学业…… 在异乡温和度日,细碎时光中,一个老去,一个长大,这是于乔归位后,可预见的未来。 可于乔就是不想走。 她并非自虐般留恋苦难,于乔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是习惯了。 她习惯了秋裤、羊毛裤、外裤的冬季装扮,习惯戴着耳包、拃着膀子走在咔哧咔哧的雪路上,习惯了矿中食堂的小白菜豆腐汤,习惯了那条与黑水 河相伴的土路,习惯了渖阳春天肆虐的风沙,习惯夏日入夜的凉爽,习惯了吃鸡架,吃炸串儿,习惯了小店里的韩式石锅拌饭…… 她习惯了身边的人。 的富家子包括,宽肩膀、胸围惊人、大嗓门儿的朋友孙灵君。 矿中宿舍里,她从下铺搬到上铺,床单上再也没有泥脚印子。 她不再是小碎催,终于有力量支配学妹关灯、锁门,下晚自习后,不必噤若寒蝉、蹑手蹑脚地脱衣上床——她混成了学姐。 在于乔眼里,苍蝇一样盘旋在矿中的社会青年也不是十足的恶棍。 他们皆因种种原因,过早辍学,比如李远航,林小诗那次意外到访,反倒加深了彼此的印象,成就了二人另类的朋友关系。 最重要的人,还是奶奶和陈一天。 她喜欢吃奶奶做的饭,喜欢陪奶奶去浴池、去买菜、去楼下纳凉。 她愿意一辈子过这样细碎的日子。 她喜欢陈一天。 ※※※※※※※ 将近中午,到达北镇。 王大夫桌上竖了牌子:今天下午不接诊。 他为了接待陈一天和于乔,把下午的工作都推了。 不知道是不是普遍现象,中医医术精湛的人,尤其是年长的老中医,总给人一种容光焕发之感。 王大夫奔70岁的人,完全没有老态,面色红润,目光迥迥,心思缜密,举手投足倒像个年轻人。 陈一天提出请他吃午饭,他摆了摆手说:「现在还不用你请。」然后把微低下头,眼睛从眼镜上方瞟着陈一天说:「你知道你大爷我一天赚多少钱 吗?」 陈一天还真不知道。这家小诊所开了十几年,在北镇地界是有名的。 王大夫中医西医都通,年轻时做过骨科手术,给人接骨也是一把好手。 来找他看病的人,心脏病、糖尿病、皮肤褥疮、失眠异症、男科、妇科无所不有。 他也会看人下药,一眼望去家境好的,就开些贵的药。提着锄头找上门的,就给开个财力所能及的方子。 最近几次给于乔开药,王大夫都没收钱。 屋里没别人,王大夫边起身脱白大褂,边对陈一天说:「我一天就能挣五千。」 于乔和陈一天对视一眼。 王大夫对他俩的反应很满意:「所以说,还能让你请我吃饭吗?!」 吃饭地点是王大夫选的。 北镇新开的一家海鲜自助。他说这几年生活好了,北镇也向大城市看齐,很多人不再吃香肠、肘子、猪蹄子,也奔着高雅点的食物去了。 这家海鲜自助就是冲着这个消费趋势去的。78元一位,在北镇算得上高消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王大夫虽然收入可观,可他有那一代人的勤俭传统,很少花天酒地、胡吃海塞。 所以这里是他能想到的请陈一天和于乔的最合适的地方。 席间,王大夫看了陈一天拿来的化验单,又给于乔把了脉。 这一次,他把三个指腹压在于乔手腕处,轻轻抚几秒,再重重压几秒,号完了左手号右手……又频频点头。 最手,如释重负般撒了手,表情彻底放松下来,开始认真地扒虾爬子。 陈一天问怎么样? 他答什么事都没有。 陈一天又问要不要带点药走? 他说没病吃什么药。 正事办完,陈一天陪王大夫起了酒。 于乔不会说漂亮的告别话,陈一天想替他说。 可一张嘴又觉得多余,这么多年来,两个年轻人和这个老年人建立的关系,说哪一句都显得逊色了。 喝了几瓶啤酒,王大夫嫌不过瘾,提出要喝白的。 于乔有点担心,他喝酒上脸,眼皮都是红的。他红着眼皮,笑咪咪地盯着于乔说:「没事。我自己干这个的,还能给自己喝倒下?」 于乔拦不住,两人又倒了白酒…… 谁说海鲜吃不饱?于乔那天就吃饱了。 另外两位男士喝了许多酒,王大夫说了许多话,多到把于乔和陈一天的话都说了。 他说:「于乔的病在我手里治好了,你们不知道我多高兴!」这大概是医者最大的成就感。 「我17岁给我爸打下手,后来赶上国家政策,我考了医专,当了正经医生,经我手的病人有多少……我自己也记不请了。」 「活到我这年纪,我还缺什么?我什么都不缺了。」 「每天来看病的堵住门口了,我真累,可是干这行的,就得这样才有意思啊。你要门前冷冷清清的,那就没意思了,干着也就没劲头了。」 「但是,我经手的那么多人、那么多病,都不算啥。你那算啥?」他对陈一天说。 陈一天有一阵子免疫力低,浑身起了疹子,带于乔看病时,王大夫顺便给他开了一副药,药没喝完,疹子就下去了。 「你那算啥?你那远远算不上厉害。真正厉害的,真正考验本领的,就是你!」他又看向于乔。 「你和我的小外孙,我把你们俩救活了,我心里真舒坦。于乔,我把你当成我的小女儿,你就是我的小女儿,看见你我就发自内心的高兴。」 陈一天和他碰杯,两人各抿了一口白酒。 「所以,我的乔乔,我的女儿,要在这世界上好好活着。不管以后去了哪,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话里带有几分醉意,却也情真意切。 晚场已经开始上人了,他们三人才起身出店。 北镇比渖阳还要低三五度,太阳西斜时,温度降得很明显。 于乔伸手去扶王大夫,被他躲开了。 他脚底虚浮地去开自行车锁,那辆二八自行车,陈一天和于乔看他骑了好几年。 光看这辆破自行车,真联想不到日入五千的事实。 三人在傍晚的寒风里穿过北镇商业街,侧身穿过卖臭豆腐、炒饭、煎饼果子、烤香肠的小摊,陈一天和于乔一左一右,把王大夫夹在中间。 夕阳余晖下,真的像年长的父亲带着他的子女。 走到小区门口,王大夫停下来,说啥也不让他俩继续送。 说天晚了不好坐车,让他俩赶紧去车站,到渖阳给他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窝心的话似乎已经说尽了。 于乔用围巾堵住嘴,避免呛风。 她迎风站在王大夫自行车前,语塞。 王大夫把她拉到背向风的一侧,看着她渐红的眼眶说:「没事,没事,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你多回来,明年冬天我带老伴去海南,路过你那不? 我顺路去看看你。」 陈一天怕于乔哭起来不好收场,走过去拢住她的肩。 东北冬天的冷,一旦适应了就会甘之如饴。 王大夫伸手按了按于乔脑门,低声说:「咱们走到哪都别忘了这一段儿,别忘了你这个哥。」 于乔把头缩在脖子里,被风吹乱的流海遮住眼睛,不说话,勐点头。 第68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8 人生中的很多次告别,在转身的当时, 当事人都不知道, 那就是终点。 前些年, 网上流行一个略显沉重的段子。 两位老奶奶在火车站告别。一位对另一位说:「老姐姐, 你今年86岁,我今年85岁, 今天很可能是我们此生见的最后一面, 谢谢你坐火车来看我。」 有一段时间, 这个段子在网上广为流传。短短数语,谈不上痛彻心扉,可搁在特定的时空里, 由特别的人说给特别的人听,就会让人莫名感动。 深冬,太阳落山早, 返城的路上, 天光一层层暗下来。 像有人一层层拉上天幕的窗帘。 于乔吃得很饱,陈一天喝进胃的酒精渐渐融入血液, 随着车的颠簸, 二人更加沉默。 在公交车上, 沉默气氛被电话打断。 有人给陈一天打电话, 听起来是海鹰机械的人。 电话里在讨论技术, 是近日来颇受争议的老话题。关于一个设计方案,陈一天坚持传统的、保守的、安全的设计方案,认为这样的设计更适合客户的风格。客户是一家老国企, 项目也是人家求稳、力保成功的项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陈哲走后,李健林新挖来的设计师力主创新理念,要求设计员推翻既定的稳妥方案,提出「柔性装配」「全自动化」「数字定位」等等新词彙。 打来电话的是具体执行设计的人,一个是稳妥派,一个是前沿派,他不知道该听谁的。 最主要的,就算他认同创新派的设计思路,可设计图纸必然要他一笔一笔画出来,他不会画! 陈一天刚刚喝了酒,情绪稳定、嗓音低沉,带有一种天然的倦怠感。 那声音飘进于乔耳膜,她觉得新鲜。 「是,是,我知道,这是大学教材里提到的词。对,对,他说得对。德国te公司为此专门成立一个事业部,可人家只做研发,真正投入应用,起码是五年以后的事情。而且,大公司有那个财力,愿意为前瞻性技术买单,咱们公司难道要拿交付客户的设计做试验吗?」 于乔听到电话那边又说了番话,提到了李健林,语气很是左右为难。 陈一天眼皮发沉,强打精神清了清嗓子说:「行吧,既然李总认同他的方案,那咱们就按这个方案执行吧。」 对方很是惊讶,说:「那我要把之前的底稿推翻了啊!再说了,柔性工装怎么弄?材料用什么?定位器没有了,雷射定位,好,基准怎么找?」 「……」陈一天懒怠地握着电话,头随着车的颠簸一点一点,如果不是接着电话,他肯定已经睡过去了。 于乔关切地扭头看他一眼。 车外霓虹灯的光扫过车内,陈一天高大的阴影笼罩着于乔仰起的脸。 「我在呢。」对方「餵」了两声,以为电话掉线了。 其实他想说:「你看着弄吧。」他不想再坚持己见了。最近两个设计的活,设计室都是就两种理念掐来掐去。陈一天不是好战的人,他更不会拿自己看家的本领争宠夺权。 他把「你看着弄吧」吞了回去,提了提肩,坐正一点说:「定位器的事,你再问问他。」口中的他是指那个抱定外国月亮的设计师。 陈一天从不跟于乔谈工作。 于乔知道他入这行也算歪打正着。开始是为了赚钱给于乔治病,后来于乔病好了,他已经在行业里小有名气。 于乔知道有个引他入行的师傅,也知道陈一天跟那个师傅很对脾气,设计理念可以说是「师承」,但性格和行事风格的相似,只能说是缘分了。 这通电话并不愉快,陈一天的疲惫似又加重,像傍晚急遽消沉的天色。 没过多久,电话再次响起。 陈一天对着手机显示的名字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 来电人是李健林。 陈一天如常应答:「是,是的。对,的确应该鼓励。好的,我一定尽全力配合。李总,您说哪里话,不管陈哲在不在,我在海鹰都不会有所保留。」 这番话引得于乔又惊又好奇。 于乔和陈一天座位底下就是公交车发动机,轰鸣声打扰到了这个电话。 「李总,我在回渖阳的路上。我回去第一时间找您详谈。」 在市区换乘时,已是华灯初上。 换乘站就在知名商业街尽头,二人逆逛街的人流而行,路过两家沈城知名金店。 店里的灯光和金银、钻石的光泽交相辉映,于乔在离乱的光线里,看见陈一天耳后的髮际线,那里似有白髮时隐时现。 她心中酸涩,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前挽住他的小天哥哥。 等公交车的人排了长队,于乔和陈一天上车时,刚好剩下一个座位。 陈一天侧身,示意于乔坐下。 小姑娘犯狞,推让了几个来回,站在身后的人往前挤了挤,那意思是:你俩不坐让别人坐。 于乔死活不坐,瞪圆眼睛看着陈一天,一定要让他坐。 陈一天:「你还没走呢,我说话就不好使了是吧?」 于乔张了张嘴,突然就哽咽了:「你是谁呢?你又不是我爸爸。」 陈一天别开眼,负气坐了进去。 于乔站在过道,隔着一个乘客,安静地看着他的侧影。 车子驶出商业街,穿过小巷,又拐上直通城北的黄河大街。车子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换了一批又一批,于乔面前的座位空了,她就安静地坐下来。 这样,她就离陈一天更近了一点。 陈一天睡着了,身体颓然地半仰,头靠着车窗,车子一晃,他的头也跟着一晃。 车窗上结着霜,有人在上面印一个小脚丫。 手握拳,用手外侧印出脚掌,再用手指印出五个脚趾——这个小脚丫栩栩如生。 街市的光透过小脚丫的空隙,扫在陈一天脸上。 现在于乔看清了,他的黑髮里真的掺了几根白髮。 公交车四壁透风,过道地面煳满干涸的泥脚印,光鲜的人越来越少,清苦的人越来越多。 但是此刻的于乔,内心很踏实,也很温暖。 哪怕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陈一天一个人。 她试着扭了扭身子,陈一天丝毫没有被惊动,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于乔胆子大起来,伸出手轻轻覆上那只大手。 骨节突出,手指修长,皮下的筋骨结实又温暖,血液徐徐流动。 见陈一天睡得实,她又调整姿势,手臂从陈一天腋下钻过去,轻轻翻开陈一天的手掌,把自己的手心贴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两股血液,贴着各自的皮肤缓缓流淌。 车子转弯,于乔依着惯性,把身体靠上陈一天,顺势将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路面有情况,司机点了一下急剎车,开窗骂了句:「找死!x你妈的。」 乘客普遍被晃了一下,陈一天的头重重地敲在窗户上,咣当一声。 于乔努力保持身体平衡,防止交握的手因抗拒晃动而本能握紧,她成功了。 陈一天皱了皱眉,又恢復沉睡的表情。 于乔手心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她的心像某种易燃化学物品,烧得胸腔酸胀,大脑也短路一般,希望这辆公交车开往天荒地老。 她想起一首诗: 当你老了/头髮白了/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陈一天在终点的前几站醒了,起码在于乔看来,他是真的醒了。 他清了清嗓子,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然后,目光透过那个小脚丫图案转向窗外。 于乔受惊不小,刚才那股全身流动的真气瞬间散了大半。 她想迅速抽离自己的手,不料这个姿势保持太久,两人的手臂、手心、手指贴得严丝合缝,镶嵌一般,她遇到一丝阻力。 于乔抽了两下,没抽出来,陈一天的手指似乎用了力,又似乎没有,因他全程都望着窗外,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 于乔眼望虚空,陈一天眼望穿外,两人双手交握,无声静坐,就这样又坐了一站。 车里人少了,终点近了。 陈一天突然说:「回去以后,凡事不要自作主张,一定要跟你妈商量。」 「嗯。」 「江苏的教育水平不比这边差,你妈托人给你找的学校,肯定要比矿中强,在学习上,你得出点成就,这是你的唯一出路。」 「嗯。」于乔吸了吸鼻子。她感觉陈一天的手紧了一下。 「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结交人时留点心眼儿,尤其是,不要跟校外那些人走太近,开好车的不一定是好人。」这句话,2年后冯小刚的电影《天下无贼》里,刘德华演的义盗又说过。 陈一天转过脸来,端祥着于乔的眉眼,嘴里啧了一声:「你这个年纪,最容易走错路。」 搁以往,于乔此时必然出言反驳,但这次她没有。 「我虽然不是你爸爸,可任何时候你有需要,都可以找到我,我一直都在。听懂了吗?」 于乔懵懂地点了点头。 陈一天嘆口气:「听懂个屁。」然后,他又转向窗外,交谈戛然而止。 又过了几秒钟,他试图把手抽出来,不想被于乔的手柔柔地包裹着,这种奇异的安定感让他再次放弃了。 这是他第n次想要松开手——装睡时试过几次,真醒时又试过几次。 这大概是于乔最后的机会,她想说的话像一锅热水里乱窜的泥鳅,哪句都抓不住,哪句都吐不出。 「那个——你有白头髮了。」她挣扎着说出这么一句。 「我走以后,生老病死的,都有我妈管,你不用再替我操心了。」语毕,于乔咬了咬下唇,她懊恼于自己的表达能力。 「我是想说,你不用再拼命打工赚钱了,别再熬夜,别再加班,不满也不用藏着揶着,直接给他怼回去。」她想起之前那两通电话。 「小天哥哥,你回学校读研究生吧!或者……或者出国,总之,不管和谁一起,不管做什么,你会很好的,你这么优秀,这么有能力,你会很好的!」 城北路灯越来越稀少,两人几乎在黑暗中相对。 陈一天问她:「要不要我跟你妈说说,初二读完再走?」用逗小孩儿的语气说:「你这几天不是吵着不想走吗?」 于乔摇了摇头。 陈一天看懂了,不是不想走,是不需要他跟她妈说。 剎车片嘎吱一声响,司机放松地吼了一声,车子到站了,司机该下班了。 他边起身边低头吼了一嗓子:「终点啦!」 久坐加上尿急,他没下车就开始解裤带,屌儿郎当走到公交总站的栅栏旁,对着残雪尿尿。 车门洞开,冷风鱼贯而入。于乔终于松开陈一天的手,指缝瞬间灌满寒夜的风。 其实她最想说的话,已经被陈一天说过了:「任何时候你有需要,都可以找到我,我一直都在。」 第69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69 南下之期临近。 于乔不再铜墙铁壁般一口咬定决不回去,她开始认真筹备离开。 矿中同学里, 第一个知道于乔要走的是孙灵君。 她没去过南方, 连辽宁省都没出过, 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于乔没上学的这几天, 两人一直保持着电话联繫,qq也你来我往地留言。 对十五岁少女而言, 同吃同住同上厕所的朋友, 几乎就是世界的全部。 孙灵君和于乔的关系, 谈不上灵魂伴侣、惺惺相惜,可也算是背靠背打天下。在臭名昭着的矿中,两人能做到相依相偎、不被欺负、不被腐蚀, 起码没偏离人生轨道,也算挚交。 于乔计划回矿中一次,办理转学手续, 顺便跟初二二班的师生告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孙灵君和她约好了, 办完学校的事,两人单独见面, 再叙别情。 这事让李远航知道了, 死活要跟着, 说老闆出差了, 左右也没事, 就一直等在学校外面。 李远航因为于乔打架的事,在医院跟陈一天打了一个照面儿,至今仍有心理阴影, 他跟孙灵君说了,如果陈一天在,他就不出现了,如果陈一天不在,他就开车载她们俩去下面玩。 于香跟着于乔来的。 因为提前跟老师打了招唿,转学手续早开好了。 于乔也没打算大张旗鼓地告别,办完了事,她让她妈先走,自己留下来见孙灵君。 于乔是第二次坐上那辆又黑又亮的大轿车,孙灵君是第一次坐。 李远航记得林小诗找过于乔,他口无遮拦地问:「你怎么把林总公主给得罪了?」 于乔冷冷答道:「我没得罪她。」 李远航嘿嘿一乐:「你没得罪她,她特地跑矿中一趟,跟你谈了那么长时间?」 那件事于乔不想回忆。 她又记起林小诗面对她时的倨傲、疏离和嫌弃,再对比林小诗对陈母的逢迎、亲切和圆融,暗自嘆了口气。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要走了。 她知道,即便不走,她也拿林小诗没有办法,林小诗是于乔的反义词。 学识、才貌、家境,林小诗的存在,就是为了照见于乔的不堪。 她对林小诗,其实并没有仰望,从灵魂的角度,她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但是林小诗从现实角度戳中了于乔,如果她没来,如果她没病,如果她没有这么穷,陈一天就会和林小诗一样,锦衣华服,声色犬马,做个大学里的风云人物。 现在,要不是她病好了,要不是她即将离开,陈一天还将继续被她拖着,要打工、要赚钱、要忍气吞声地窝在那个小民营企业里,耐着性子任人使唤。 难怪林小诗用那样的眼光看于乔。 无论有意无意,她就是始作俑者。 孙灵君听出门道,追问于乔公主是谁,于乔不想让李远航听去,伏在孙灵君耳朵上说,公主是小天哥哥的…… 孙灵君顿时炸了:「女朋友?」 于乔盯着前排座椅表面的真皮纹路说:「未来的吧,嫂子也说不一定。」 因为有李远航开车,于乔和孙灵君由着性子逛了一圈。 在一家奶茶店里,孙灵君仪式般地问于乔,有没有把她当作朋友。 十五岁的女孩,真的会郑重地问出这个问题,而且,被问的人也会郑重地回答。 于乔认真地想了想,盯着孙灵君的眼睛勐点头。 这番话,搁在此后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都会因为矫情、幼稚、尴尬而说不出口。 但2002年冬天,在渖北郊区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里,两个女孩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李远航也坐在圆桌旁,他百无聊赖,右腿搭在左腿上,把椅子蹬出去挺远,故意不与她们为伍。 两人的对话也丝毫没让他觉得神圣,他不喜欢喝奶茶,手里的杯子当成玩具,晃来晃去,闻言「噗」的笑了一声。 孙灵君嘱咐了于乔好多话,说到了那边第一时间告诉她地址和电话,记得给她写信,qq要经常留言…… 在学校里遇到横的不能软弱,一定要比他更横…… 回来一定要找她,凡此种种。 二人的家庭出身、教育背景,都不足以在头脑中展开一条明朗的前途。 于乔是劫后余生,孙灵君虽然没有七灾八难,可也没有靠读书出人头地的抱负。 李远航更没有,所以他听得漫不经心。 那一声笑刚好就是证明。 孙灵君被他激怒了,老虎眼睛瞪过来,吓得李远航急忙放下搭在另一个膝盖上的腿。 俩人闹了一阵,驱散一些离别愁绪。 分别前,李远航送于乔去车站。他要把车开回林家的煤矿,和于乔不顺路。 在车上,孙灵君问于乔,还会不会来矿中,于乔摇头。她又问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矿中的什么人,于乔想都没想,继续摇头。 孙灵君帮她想了想,轻咳一声:「对了啊!那个谁……你跟人家说了吗?」 于乔狐疑地看向她:「哪个谁?」 「就那个……」车里光线暗,孙灵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脸红。 「骑变速来接你那个。」 于乔「啊」了一声!「包括。」 「对对对……我觉得他对你……」 「别扯,他对谁都好。」 孙灵君端详于乔的表情,没看出任何羞涩与春意萌动。 「这么说,你没把他咋样呀?」 于乔一咧嘴:「呃——我对把他咋样啊?」 孙灵君大胳膊一抡,把于乔搂进自己怀里:「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李远航专注开车,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目光又归位,继续开车:「你放啥心?跟你有啥关系?」 「跟你又有啥关系?!」 ※※※※※※※ 包括隔天就出现了。 他打于乔家里电话,没人接,qq留言于乔也没回,正好赶上周六,他就杀到于乔家了。 家里没人,他站在门洞里发了会呆。 门口终日不见阳光的一侧积雪很厚,还保留着大风吹出的形状,像风沙吹过的沙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发呆之际,于乔回来了。 陈一天带于乔、于香和奶奶去了照相馆。 走之前,一家人拍了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四人拍了合照,于乔和奶奶亲密地偎依在一起拍了两张,陈一天、奶奶和于乔三人拍了一张。 拍完照,于香要买回程火车上吃的东西,想叫于乔一起。 于乔提不起兴致,推说累了,要回家。 陈一天主动提出陪于香去。 于乔冷笑一声,搀着奶奶走了,一路心里都不痛快。 刚才照相时,摄影师要求微笑,奶奶根本笑不出来,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拉着于乔,一手拉着陈一天,把他们两个的手摆在自己的腿上,忍住眼泪完成拍摄。 二人沉默地走到楼下,刚好看见包括。 因为要拍照,奶奶穿了亮米色的衬衫,外面罩了v领毛衣,于乔也换下了校服,二人看上去很隆重。 包括大喊一声:「于乔!你去喝喜酒了吗?穿成这样。」 奶奶认识包括,请他上楼他不肯,说没别的事,就是来找于乔玩的。 俩人告别奶奶,往小区外面走。 「给你qq留言你怎么不回呀!」 「最近没上网。」没心情上网。 「你们学校出名了,知道吗?」 他这一问,于乔就猜到了,肯定是篮球比赛打群架的梗。 区教委本想压下不报,但是有受伤的学生家长去上访,闹到了市教育局,又是通报批评又是处分的,闹得沸沸扬扬。 最近几点,矿中学生都在讨论这件事。 于乔听孙灵君说,一班一班男生觉得自己班吃了亏,又认为自己没发挥好,已经罢课了,好几天聚在学校门口,准备堵二班学生,扬言见一个打一个。 据说还叫上了社会上的人。 二班同学放学了不敢出校门,都被圈在教室里。 女生还好,男生又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把桌子腿都拆了,还有人搞到大片儿刀,在教室里挥来挥去的,以示威慑。 这些于乔都只是听听,没过心,她的心思已经是不在那件事上了。 包括知道于乔参加了篮球比赛,兴致勃勃地问了好多细节。 问于乔有没有参战、有没有受伤,到底是二班气焰嚣张还是一班气极败坏,还提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新乐小学的同学,问他们有没有参战。 搁平时,于乔能现编一段评书联播,她跟相熟的人很有扯天扯地的能力。 但是此刻心情影响,她连简要的回答都很吃力。 去超市买东西,无非去陈一天家附近那家超市。 于乔刚来的时候,陈一天带她和于香去过,当天还在旁边的肯德基吃东西。 包括和于乔走上主干道,于乔特地避开了那个超市,往反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呀~ 第70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0 渖阳城北有家医学院,招收非洲学生, 附近的超市、医院经常能见到翘臀小辫子的非洲妞。 迎面就走过来一个。 这个路人提醒于乔, 应该跟包括告别一下, 而且, 再往北就是检车线和高架桥,附近的医学院是最适合的告别场所。 于乔带包括拐进了医学院。 为了查看于乔伤情, 包括掀起她厚厚的流海, 于乔也没躲。 走到安静处, 于乔故意严肃起来说:「包括,我跟你说件事,我要走了。」 包括毫不在意地说:「走啥走?时间还早呢!你回家就这几步路。」 说着去拾于乔的手, 他已经发现于乔身上的几处伤。 手上的绷带薄了很多,掉了指甲的嫩肉还藏在绷带里。 于乔的手任由他捏着:「是真的要走了,回南京。」 「让你妈来看你多好, 顺便在这边过个年。」他还没听明白, 以为是于乔去探望家人。 「不是,是转学, 去南京的学校读书。」 包括慢慢放下于乔的手。 原本灵动的眼睛虚望着远处的教学楼, 良久。 「是嫌矿中不好吗?那也不用去南京读啊, 渖阳的好学校多的是。我回家问问我爸——要不, 你直接来我们学校得了。」 他表情很认真。 这么多年来, 他老是能看见包括这样的表情,是认真地替于乔筹划,于乔毫不怀疑, 只要她点头,包括当天晚上就会和他爸商量。 「不用,不用。矿中挺好的。」于乔这句倒是实话。 矿中于她而言,是个中性的存在,没有那么不堪。当时也好,经年也罢,矿中的记忆是个鲜活的存在,雕刻她、磨练她、成就她、给养她。 外在眼里的好或者不好,在于乔眼里都是独家记忆。 于乔耐心跟他解释:「我本来在渖阳就是暂住,奶奶和小天哥哥是……我家的亲戚。当时家里出了事,我妈管不了我,才把我送回来的。现在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她当然要接我回去念书。」 就是这样,她没有赖在渖阳的道理。 这番话,她说出来,解释给包括听,与此同时也说服了自己。 是呀,多简单的道理,她註定要回去的,要么今天,要么明天,要未来的某一天。 这次包括听懂了。他提高语调:「那也要等初中毕业才走吧?一年半之后,去那边读高中……」说着说着,他自己否定了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矿中这个级别的学校,读完初三参加中考,拿着矿中的中考成绩去南京读高中吗?不知道南京的高中认不认这个成绩,就算是认了,矿中的分数去哪个学校垫底呢? 于乔等他发问。 「那什么时候走?不会这个寒假就走吧?」包括皱眉盯着于乔。 于乔轻咳一声:「那什么,我妈已经去超市买泡面了。好像是后天一早的火车票。」 包括蹭的站起来,背对于乔沉默好久。 转过身来时,头髮倒竖着,眉毛也要竖起来。 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表情看于乔,样子很兇,又透着委屈。 他说:「于乔,我今天要是不来找你,你就打算直接走了,连声招唿都不打了,是吧?」 于乔肯定不会这么做。 包括在她的告别清单里,只是这几天内心翻滚、杂事缠身,没抽出精力来跟他说而已。 包括吸了吸鼻子,穿得很厚,可他看上去很冷。「我们学校作业多,周末还要补课,我不能经常来看你。」 他站在于乔一米以外,语气沉静地说:「我早就想好了,明年夏天给你报我那个补习班,咱俩一起上课。那样就能经常看见你。你头脑聪明,进步肯定比我快,说不定咱俩都能考上育才。」 他正色道:「于乔,我早就想好了。现在,我觉得是我想多了。」 于乔从没见过包括发火,这番话,他也是温言软语说出的。他跟陈一天不一样,也跟李远航不一样,他不会积累负面情绪一股脑暴发,更不会出口成脏言语攻击。 于乔上前一步:「我想跟你说来着。你看,连孙灵君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包括满脸不相信。 「其实我也不想走……」这是实话。 「那就别走!」包括狠狠地说。 于乔被他说愣了。 「那就别走!你不走,谁敢抓你走?谁抓你我就报警!!」 于乔哑然,只能换个角度安慰他:「我还会回来的,回来看奶奶,你也可以去……」 「你看,你也说了,回来是为了看奶奶。你不会特地回来看我,那我也不会去看你的!你走吧!」 远远看去,这就是两个早恋闹别扭的初中生。 包括咬紧牙关,最后说了句「你走吧」,然后气哼哼地往医学院的校门走去,走着走着还跑起来,嫌围巾碍事,狠狠地一把扯下来,丢到地上,加速疯狂地跑远了。 于乔性格里,内化的东西多,外化的东西少。 感情的呈现和表达总是慢人一拍。 她看包括的反应,才觉得自己表情达意太慢、太淡,在对方看来就成了不在意。 原本别扭的情绪里,又蒙上一层失落,她沿着来路,慢条斯理地往家走。 ※※※※※※※ 超市里,于香把推车里的东西往收银台上拣,陈一天袖手旁观。 收银员把机器按键啪啪按两下,报了钱数,陈一天随即把钱递上去。 收银员询问有没有零钱,于香递上几元纸币。 走到肯德基时,陈一天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推开门,对于香说:「进来坐坐吧。」 周末下午,肯德基里食客很少,两人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陈一天开门见山:「于乔一定要跟你一起走吗?」 于香已经买好了返程票,她和于乔两人的。 「早晚得回去,已经在你家住了这么多年……」 「我家她可以一直住,没人会赶她走。」 于香婉转道:「越早回去越好,也让她适应适应。」又嘆道:「我看她现在心已经野了,主意越来越正,再不管真管不住了。」 陈一天转身去点餐,不一会端了两杯喝的回来。 他把一杯推到于香面前说:「我是觉得,她在这边把初二读完,再回去读初三,对成绩没什么影响,她自己心理上也有个适应阶段,现在走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于香自嘲般冷笑一声,看向窗外。她自己的遭遇,哪样又是不突然的。于乔是她的女儿,冥冥中也是註定。 她想了想问陈一天:「于乔派你来劝我的?」 陈一天微微皱了皱眉。 「我一猜就是。」于香深信不疑。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陈一天说,「她当着你的面嘴硬,说死也不走。我私底下问过她,她是认可回去的。」 于香这次回来,面色明显柔和许多。身上的衣服色彩明艷了,她的手机偶尔会有南京打来的电话,陈一天直觉是同一个人。 「小天,跟你和你奶,我就不说谢谢了,那样太外道。于乔这几年把你们拖累够呛,她自己也是几次死里逃生,都说儿女是上辈子欠下的债,我上辈子欠下债,这辈子都让你们帮我还了。」 两厢沉默。 陈一天端起纸杯抿了一口,粉末沖调的饮品,并不好喝。 他放下纸杯,坐正一些:「有个事想问你。我七岁那年秋天……你是怎么想到去变压器底下找我的?」 他话说到一半,于香手机又响了。 于香没迴避,坐在座位上接的。言语简短:「对,还是那趟车。对,周二上午到。我们自己坐公交回去吧,于乔她……等我们安顿好,我做顿饭,你来家里吃。好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最后一句,她不自觉带了南京话的腔调,口齿开合幅度较小,像是撒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电话挂断后,她才接上陈一天的话题:「你说什么?七岁那年怎么了?」 在陈一天眼里,于乔刚刚接电话的语态、神色,和卢姗和李健林讲电话的画面重合。 不是外貌相似,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情绪,简直一般无二致。 他决定把话说透:「我七岁那年,国庆节放假住在奶奶家,把裤子磨破那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于香凝神想了半天,还是没领会陈一天的意思。 「你干吗把裤子磨破?我在哪找到你的?」 于香让陈一天有点不耐烦。 「就那次,我把外裤和里面穿的毛裤都磨破了,不敢回家,躲在变压器台底下,你穿件红衣服,隔着一块苞米地朝我走过来……」 「噢!噢!那年啊!那时候我还没去缝胸罩呢吧?!」 好像是吧,两人的记忆线索完全不一样。 「干吗问这个啊?」于香用哄孩子的表情看着陈一天。 于香20岁就生了于乔,东北人常说「生孩子早抗老」,她看上去确实比同龄女人更有活力一些。 然而再怎么抗老,近几年的奔波苦楚也在缓缓渗入骨血,她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可就是有了一丝老态。 面部肌肉变得松软,对地心引力更加敏感。她凑近了一些,陈一天终于意识到,这张脸和她7岁看到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你瞅啥呢?」于香抹了一把自己下巴。 第71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1 七岁那年,陈一天和爸妈住在渖阳。 他爸妈做生意, 没精力管他, 他上了小学一年级, 从这一年起, 每到放假就被送回奶奶家。 不久前的暑假,他刚回奶奶家, 因为不听他爸的话, 跟几个乡下孩子偷摸跑去大河洗澡, 被他爸逮个正着,在奶奶家关了整个暑假的禁闭。 关到后来,眼瞅开学了, 奶奶都看不下去了,他爸来接他,奶奶还跟他爸商量, 想让小天这两天出去吧, 你后天就带他走,这个暑假他一直也没被放出去过。 他爸沖儿子一瞪眼睛:「不行!」 于是乎, 这个国庆节, 他再闯下祸来, 顿时觉得天要塌了。 其实也算不上大祸。 附近有几个小孩, 跟陈一天半熟不熟的。小孩子恋伴儿, 陈一天一回来就找他们玩。 其中有一个男孩,比陈一天大一些,面黄肌瘦, 终年咳嗽,还喜欢用袖子抹大鼻涕。 天长日久,鼻涕把两颊煳出两个蝴蝶翅膀,孩子们都有外号,他的外号就叫「蝴蝶膀」。 他离奶奶家最近,一般负责叫陈一天出来玩的就是他。 上次奶奶带他和于乔回老家,他还在街上碰见蝴蝶膀先生,他的大鼻涕早没了,怀里还抱着个女儿。 国庆节的某一天,他来叫陈一天出去玩。 国庆节前后,正是东北玉米收穫季,辽宁的山区农田种满了玉米,地里满是割倒的玉米杆。 农业机械化是几十年以后的事。 当时的东北,还是手工农业的天下。 春天用牛拉犁翻地,夏季人工铲草,秋天收割,先手镰刀把玉米株割倒,摆成一铺一铺,人坐在玉米铺上,手工把一穗一穗玉米剥开,取出玉米棒子。 再用两轮车把玉米拉回家,上仓通风阴干,收成换钱或当作粮食。 剩下的玉米秆另有妙用。 家里养牛马的,玉米秆是大牲口整个冬天的粮食。 吃不完的当作柴火,冬季取暖做饭暖灶用。 陈一天跟在一帮孩子后面,在收割完的玉米地里疯跑。 他和「蝴蝶膀」年纪较小,走在最后。 玉米秆被镰刀割倒,地面上留有10厘米左右的根茎,东北叫「苞米茬(zhǎ)子」,坚硬锋利,向天的小尖刀一般,城里小孩陈一天走得很小心。 远处有放养的几头牛,被吵闹的孩子们惊到,踏出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这块玉米地在山脚,玉米早已收割完,玉米秆被绑成一人粗的一捆一捆,几十捆堆在一起,像一座座平地而起的小山。 山色妩媚,深褐浅黄。 田地的边缘有一处废弃的排水设施,早些年土地公有,生产队所建,已看不出原貌,只有一侧水泥斜坡是完好的。 水泥斜坡呈45度角,嵌进山坡,顶部被荒草包围,底端就是田地。 大孩子们先发现这个游戏设施。 陈一天跟他们排成一排,爬上山坡,再轮流从水泥坡上滑下来。 秋风微凉,孩子们乐此不疲,个个玩得满头大汗。 率先发起这个滑梯游戏的孩子,也是率先放弃这个游戏的。 他发现了更好玩的地方。 地头有一个矮房子,平屋顶,也是水泥铸的。 大约两米高,是个变压器台。 有一个木制小门,仅够一人出入,油漆剥落,被一把造型奇特的锁牢牢锁住。 隐约可见红色油漆画的闪电标志,还有一行字:「有电危险」。 几个孩子围着变压器台转了两圈,试图打开那个小木门,未果。 大孩子发起倡议:「谁敢爬上去?」 那个2米高台,大人爬上去都费劲,架不住孩子们奇思妙想。 有人搬来石头垫脚,有人趴下某当垫脚石,一来二去,几个大孩子真的都上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爬上去的孩子在平顶上挥舞着木棒大唿小叫,留在地面上的,只有陈一天和蝴蝶膀。 蝴蝶膀垂涎地抹了把鼻涕,跟陈一天对视。 他俩註定上不去了。 夕阳下,他俩只好充当看客,把地面的大石块挪开,整理出一小块空地,看上面的孩子一个一个跳下来。 疯玩大半天,陈一天飢肠辘辘,可他捨不得走,今天真是太好玩了。 大孩子们你推我搡,商量谁第一个跳下去。 边商量边指挥地上的两个孩子清理石头。 然后,蝴蝶膀拉陈一天躲远一点,迎着夕阳,看他们热身准备。 第一个跳下来的孩子赢得震山的欢唿。 这个小镇四面环山,一条河沿着西山由南向北流,欢唿的声波被山体反弹,很有气势。 蝴蝶膀和陈一天的仰慕和艷羡持续到第五个跳下的孩子。 第五个跳下后,台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男孩。 他是台上孩子里面最小的,没比陈一天大多少。 刚才扛他上去的时候,陈一天明显感觉背上的重量较轻。 跳下来的孩子在欢庆,期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他也跳下来,这个仪式才完整。 他也跟着一起唿喊,为自己壮声势。 蝴蝶膀紧张得忘了抹鼻涕,一流清鼻涕已经挂在嘴唇上。 在欢唿声里,最后一个孩子众望所归地跳了下来。 他跳下来时,陈一天隐约听到咯噔一声,不知哪里发出的。 之前跳下来的都没有这个声音。 最关键的是,他跳下来就不动了。 小小的一团,蹲在变压器的阴影里。 欢唿声继续,这个不倒翁一样的孩子,在欢唿声里慢慢地倒下去…… 空旷的田间突然安静下来。 大孩子上前察看,胆子大的喊他的名字,用手探探鼻息。 然后勐地收回手,一熘烟儿跑远了。 剩下的几个孩子向前迈一步,象徵性地拍拍他,相视片刻,也藉故散去。 只剩下蝴蝶膀和陈一天。 那孩子当然没死。 他紧皱眉,用手护着脖子,疼得双脚蹬来蹬去。 蝴蝶膀跟他更熟一些,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渐渐发出呻.吟,几乎在地上打起滚。 他一定很疼! 两米高台,体态轻盈的孩子跳下来,如果没有摔到头,理应没什么事。 但他身体失控,跳下来的一瞬,身体极度蜷缩,做出深蹲姿势,两个膝盖没有分开,跟他的下巴发生了碰撞。 这孩子瘦,腿和脸上本来就没有肉,这一撞力道真的不小。 蝴蝶膀扯扯陈一天,小声道:「咱们也走吧。」 陈一天没理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蹲在打滚的孩子旁边。 再回头时,发现蝴蝶膀也没影儿了。 夕阳沉入西山,隐约听到大河奔流的声音,如大地的血流流动一般。 变压器台完全笼罩在西山的阴影里。 那孩子大概适应了疼痛,挣扎得不那么厉害,依旧侧躺在地上。 陈一天一直没说话,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一个女人,她戴着套袖,手里攥着扒苞米的线手套,头髮苍苍然,挂满了苞米铺子上的灰。 显然刚从苞米地里回来。 估计刚到家,刚点着火,饭还没做,就跑来找自己家孩子。 那孩子看到他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双手紧捂着下巴,这姿势加上微笑的表情就是在装可爱,可他正在哭。 他妈二话没说,上前先抡了一胳膊,差点抡到孩子的后脑勺上。 陈一天出手拦了一下。 不然这孩子的下巴真的会掉下来。 「摔哪了?」儿子的伤太隐蔽,她没发现。 孩子梗着脖子,轻轻把手松开,下巴上一片红。估计明早醒来就该是一片青了。 「大婶……」陈一天想说明情况。 「谁是你大婶?」那女人扒了一天苞米,又被告知孩子摔在地里,不知是死是活,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她确认孩子生命无大碍,瞪着陈一天说:「谁是你大婶?你是谁家的孩子?把我孩子摔成这样,你还有脸叫我大婶?你等着,我今天晚上就找你爸去!」 说着往儿子后背勐拍一下,尖声道:「滚回家去!今天晚上别吃饭了!」朝儿子屁.股踹一脚,回头又对陈一天说:「让他们家赔钱!」 陈一天就地坐下来。 天色渐暗,像有人一层层拉上天幕,气温也跟着降下来。 陈一天就坐在刚才男孩翻滚的地方。 那地方被他和蝴蝶膀清理过,被受伤的男孩翻滚过,被大孩子们踩踏过,苞米茬子和枯草东倒西歪,泥土被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刚才疯跑出了一身汗,现在冷风往骨缝里钻。 他觉得屁.股和大腿根部格外凉,低头一看,裤子和里面的毛裤全破了。 视觉效果很是诡异。 之前陈父说过,要提前来接他回渖阳。 陈一天担心陈父此刻已经到了奶奶家,又或者,他正接待上门讹人的母子。 陈父待人必然恭谨,替孩子道歉,可能买□□花、奶粉、汽水赔不是,最后肯定要保证,等儿子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一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这件事,以陈一天对陈父的了解,陈一天如何解释,陈父也不会相信。 再低头一看,里里外外两条破裤子。 毛裤是红毛线织的,奶奶织得很密实,□□被磨出一个巨大的洞,钻进去一只土狗都没问题。 他无聊地扯了扯破洞边缘,一条红线被他扯了出来,越扯越长,感觉能扯到天荒地老。 他绝对不敢回家。 但是他很饿。 太阳落山前就饿了,又惊又惧又冷,他脑中浮现很多油腻的食物,比如酱肘子、红烧肉、酸菜馅饺子…… 对,就要酸菜馅饺子,放很多肥肉,热气腾腾地端上来,蘸着蒜酱吃。 变压器台周边阴风阵阵,他只好到苞米杆椽子底下避风。 他裹紧衣服靠在苞米杆上,像个一无所获的流浪汉。 作者有话要说:  55章以后都没有列印纸稿校对,每发一章强迫症就加重一级…… 捉虫的,我都记下了,会统一改。么么~ 第72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2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田地里出现一个人影。 天色已经暗到视觉里都是黑白灰, 待人走近了, 陈一天才发现, 来人穿了件红上衣。 于香边走边张望, 她在找陈一天。 那一年,于香还没去内衣厂上班, 她白天在地里收苞米, 到家还要做晚饭。 她刚吃完饭, 陈奶奶站在院子外面喊她,说陈一天在外面闯了祸,把别人家孩子打伤了, 他爸在,估计是不敢回家,让于香帮忙出去找找, 顺便给孩子带点吃的。 「他晚饭都没吃。」奶奶说。 说着拿出一个铝饭盒, 里面装了满满的大饺子,热得烫手。 于香接过饺子走在路上, 被蝴蝶膀叫住, 三言两语说了当天下午发生的事, 于香问:「你走的时候陈一天在哪?」 蝴蝶膀说:「六道河子大块地, 那个变压器台子底下。」 就这样, 于香找到了这里。 陈一天远远地看着她。 夜色里,陈一天已经跟苞米橼子融为一体,他远远地看着于香绕着变压器台转了好几圈, 又四下张望。 那天晚上,小学生陈一天做过许多假设。 他想到饿着肚子钻进苞米橼子睡一宿,说不定有牛来吃苞米杆,他要被牛顶死,或者熊瞎子下山偷苞米,他要被熊瞎子舔光脸,又或者,只是他占了黄鼠狼的窝,还要饿着肚子跟黄鼠狼展开一场恶战…… 第二天,他可能断了气,灵魂飞升,看到哭天抢地的奶奶和一脸懊丧的父亲。就算没断气,他力气耗尽,眼睁睁看着找他的人从不远处经过,却发不出声音。又或者,他神秘失踪,县城报纸上登出简要寻人启事…… 所以在小学生陈一天眼里,那一天穿着红衣降临的于香,无异于神祉。 在于香的注视下,陈一天吃光一盒热乎乎的饺子,可惜不是酸菜馅儿——那时节没有酸菜。 填饱了肚子,他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于香问他为什么欺负那孩子,陈一天把事情经过简要叙述了,于香蹲在他面前,认认真真的听了。 那样子,像个专程下凡替他平反的仙女,不,律师。 当天晚上,陈一天无论如何不敢回奶奶家,不敢面对他爸,于香就带他回了自己家,给他找了毛裤换,第二天就亲自送他回去,跟陈父说明原委。 自那天起,于香在陈一天心里地位变得特殊。 童年的记忆影响深远,那一点点特殊,在时光流转中发酵、升华,幻化成意味不明的情感。 此后种种,皆由此可见端倪。 ※※※※※※※ 「有个事想问你。我七岁那年秋天……你是怎么想到去变压器底下找我的?」 种种迷惑、种种混乱,都源于那一天。 盘桓于心的那个于香,后来做了内衣厂流水线女工,未婚先孕嫁了人,背井离乡双宿双飞,又拉着个眉眼一她一般无二的孩子站在他家门口…… 再后来,于乔令他做了种种决定,迫使他做出不可预见的人生选择。 陈一天一度坚信,他做这些都是因为于香,因为于乔是于香的女儿。 于乔运动会接力第四棒一鸣惊人,他的欣慰来自「老父亲」的荣誉感?好。 于乔毕业汇演兔子装被「调戏」,他的暴怒来自「老父亲」保护欲?好。 那个春节,于乔血流不止、奄奄一息,他奋力抢救来自「老父亲」的责任?好。 姑且这样推理。 但有些东西无法这样解释。 于乔月经初潮,他如临大敌之余,还有极力掩饰到几不可察的兴奋。 亲眼看到于乔从那辆黑色大轿车里出来,他分明涌出强烈的沮丧和醋意。 在北镇王大夫家小区门口,看于乔啃渖阳冰棍时,他心里满是宠溺。 对于这些,他无法再用「老父亲」来矇混。 此外,看电视剧暧昧场景时、雨夜相拥时、看到于乔隐隐显现的胸部形状时,他身体的某处数次不受控制。 这又算什么? 若当真解释为20岁男生看到母狗都会硬,那也不应该是于乔,而应该是街边gg牌上的肢体、《野蛮女友》的全智贤、英语老师甚至林小诗吧? 在陈一天心里,这些逻辑转来转去,生生被自己掐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他选择迴避,不敢再往深处想。 既然旧的结论是于香,那就是于香。 以至于,他腰再次受伤住进医院,见到于乔时,心底史无前例的平和安静都不作数。 以至于,他和于乔最后一次去北镇,二人十指交握时确切无误的难过和不舍皆为虚幻。 陈一天不擅于表达情感,更不擅于分辨情感。 现在于乔要走了,他才意识到,那个盘桓于心的七岁记忆,已被时间研磨至无形无状,不可碰触,不可考据。 所以,他才要问个明白。 「有个事想问你。我七岁那年秋天……你是怎么想到去变压器底下找我的?」 于香刚刚挂断电话,神智飘乎几秒才重新归位。 「好像是你奶让我去的。」 「是吗。」陈一天心中早已无波澜。 「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奶让我去的。你奶去找我,说你把人打了,那小孩鼻子往下全是青紫色,看上去真严重的,他妈找上门了,你爸已经气得拿脚跺地了……」 陈一天抚额,无奈地笑了笑。 「你奶怕你回去挨揍,让我出来通风报信,还说特地给你包的饺子,新出锅的……」 于香记忆力不错,横七竖八的补把故事补全了。 ※※※※※※※ 回去的路上,陈一天默默提着东西,话很少。 二人沉默地走到楼下,却听到另外两个人的对话。 男孩还在变声期,有种介于憨厚和稚嫩之间的尴尬音色:「你回来了!怎么走这么慢!我一直在等你。」 女声是于乔,她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不是……」 「没有走,我不会走的,你走了我也不会走,我一直都在。」 于乔颇感意外。 包括早已整理好表达思路:「乔乔,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只是不愿意成为那个最后才知道你要走的人。」 于乔上前一步,两人站在破败的楼道里,半边阴影半边光。 于乔说:「是我不好,我早应该告诉你,你是我在渖阳最好的朋友之一。」 包括顿时开心了几分:「真的吗?我是吗?可是我做得不够好,你生病的时候……我也没能帮到你,你升初中,我要是提前跟我爸说,说不定你就不用去矿中,那学校冬天那么冷……」 于乔打断他:「没事啊,矿中很好,我的病也好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对了,那个自行车,我可能带不走……」 「难道你要还给我吗?你已经请我吃过饭了。」 「你帮我卖了吧!帮我把卖的钱给奶奶,或者小天哥哥。我现在就上楼取……」 包括拦住她:「你没有生气哦?」 「嗯?」 「我刚才那么沖你喊……」 「这个世界上,真正对我好的人本来就没几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沖我喊我也不会生气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包括又说:「我想好了,你先走吧,反正以后……」 这句话说到一半,门口出现于香的剪影。 她实在听不下去这俩小孩过家家的话了。 「呦!包括来啦!快进屋来!我记得你,乔乔住院时,你跟你班同学一起看过她的!我替我女儿谢谢你,以后常联繫啊!」 包括被打断,可他没羞没恼,面对于香着重地鞠了一躬:「阿姨,拜託你照顾好于乔,拜託了。」 「说啥呢!我应该……我照顾女儿还不是应该的!」于香被晒在那,有点来不及反应。 紧接着,包括又对于香身后的陈一天说:「一天哥,也谢谢你!」 陈一天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兀自上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经语《永昼》復更了,只要活着,总能等到美好。烈哥的荷尔蒙唿之欲出啊!作为老王粉,双更庆祝一下。 评论我都看了,好几章都没走成,我也不想的。节奏和剧情推进这方面,下一本改进!力争改头换面! 这本虽然入了v,但数据不咋滴!有点心疼天哥和乔乔。 陈一天:别光拿嘴出熘,剩下1/3多给点甜头,补回来。 于乔:说得跟从来没吃过肉似的。哼! 第73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3 盛京到南京,在祖国的版图上, 是从鸡的嘴到鸡的胃, 一千五百公里。 万里长征二万五千里, 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没有高铁没有动车的2002年,卧铺车要坐24小时, 对毫无法力的于乔来说, 无异于漂洋过海、天人两隔。 无论于香、于乔如何劝解、拒绝, 陈奶奶还是装了小山一样的行李。 有干蕨菜、粘豆包、黑豆、红小豆、绿豆、花生、拆骨肉、冻猪肘、汤子面、炸丸子……新给于乔买了一双棉鞋,厚厚的羊毛内里,说于乔习惯了北方暖气, 回到南方脚怕是要生冻疮。 加上穿着、日用和于乔的书本,把于香的小包装满了,还另装了一个大拉杆箱。 于乔试着把东西往外拣了几样, 被奶奶发现, 强忍着哭腔,一哀三嘆, 于乔又被带着几次哭哭啼啼。 东西永远装不完, 内心也永远不得安定。 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 一行人到了渖阳北站。 陈一天始终没露面。 按照约定的时间, 孙灵君和包括也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包括给于乔带了零食, 叮嘱她哪个大碗面辣一些,吃之前要喝酸奶解辣,不然伤胃。另外有薯条、滷鸡爪、牛肉干种种。 孙灵君抱着肩冷眼旁观, 她试图找机会跟于乔说几句话,碍于包括在场,她耐着性子等着。 「到了给我qq留言。」 「我家里电话你有吧?过年你得给我拜年,倒数的时候,我在电话旁边等着你!」 「你把新学校地址给我,我可以给你写信。」 孙灵君终于失去了耐心,推推搡搡把于乔揉到角落,嘴里念叨:「这人不张嘴还行,张嘴怎么这么磨叽!白瞎了这张脸,细皮嫩肉的。」 于乔怼她:「你对他没兴趣了?去年见人家还脸红呢!」 孙灵君手臂在空中一挥,似要抹去不堪过往:「拉倒吧,我喜欢直接的,能动手就别逼逼。」 然后正色道:「矿中这破地方,你走了我为你高兴。走了就别再回来,遇到啥事自己抗住了……你就是性子太面,不爱争、不爱抢,再没有人替你争一下,也不知道你要吃多少哑巴亏……」 于乔心想,在孙灵君眼里,她就是肉食鸡、小绵羊、小白兔。 孙灵君又道:「李远航说好了要来,临时有事,被老闆叫走了。他让我帮他跟你说一声。」 于乔说:「好啦,我知道啦,其实也不用送,以后还会见面的。」 也不知哪里好笑,孙灵君又笑道:「他老怕你哥了。一方面特别想来送,一方面又特别不想见你哥。他说,你哥让人有强烈的压迫感,觉得自己是下等人。咦——对了,小天哥哥呢?」 于乔咬咬下唇,陈一天没来。 于乔印象中,她和包括在楼门洞子里告别,遇到採买回来的于香和陈一天,自那以后,她就没和陈一天说上一句话。 今天陈一天也是早早出门,跟奶奶和于香说去公司,跟于乔连个招唿都没打。 被孙灵君一问,于乔又忍不住看向侯车室门口,熙来攘往,皆是寂寞。 车站广播响起:「开往南京方向的kxxx次列车,即将到达x站台,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 不久,车站广播又响:「开往南京方向的kxxx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 一行人提着大包小裹,顺着人流往检票口挪,于乔叮嘱孙灵君和包括,一会务必要把奶奶安全送到家。 检票前,于乔向于香要了一张火车票,握在自己手心里。 ※※※※※※※ 侯车室里,广播再次响起:「旅客们,开往南京方向的kxxx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没上车的旅客,请迅速上车……」 迎来送往是火车站的日常,有即将迟到的旅客,飞速冲进候车大厅,稀稀啦啦的,不成队伍。 检票员拿着大喇叭沖候车室大门喊,作势要关闭检票铁栅栏。 就在这时,一个瘦瘦的小女孩,从站台里飞奔出来,跑得太快,齐流海从正中间分开。 她跟检票人员说了些什么,奔出候车室,又奔向售票大厅,刚巧退票窗口没人,她把手上的那张票退掉了。 待唿吸平稳一些,又排队买了另外一张火车票。 还是渖阳——南京,时间是4个小时以后。 于乔轻装简行,到火车站广场坐上了公共汽车,又换乘两次,一个半小时后,她到了观音屯。 她从没来过海鹰机械。 她只知道陈一天上班的公司在观音屯,是个不怎么繁华的地方。 可荒凉至此,她始料未及。 观音屯有一尊观音,建在四六不靠的一处转盘中央。 既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人流必经。 工厂和村落都在目之所及处,可目的地在哪个方向,于乔不得而知。 远远望去,观音塑像立于草莽之中,周身尽是疏松发白的水泥。 走近来看,观音双目微启,面朝夕阳,神色祥和。 虽无香火供奉又衣衫褴褛,又似乎魂灵怡然。 于乔围着观音绕了半圈,仰望观音的侧脸和断指,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 陈一天是来辞职的。 他和于乔从北镇回来,找了个机会和李健林请辞,李健林端着架子挽留几个回合,终于是放了。 今天是陈一天上班的最后一天。 他对此地并无留恋,倒是做过的设计、拜过的师傅与某场经歷,成就了现在的他。 现在海鹰机械都知道,新来的财务是老闆娘的亲戚。 他到财务做好了交割,回到座位默然片刻,看了眼时间,估计火车该出发了。 环顾办公桌,装了几本陈哲留给他的工具书,把工作服搭在椅背上,隔着工位跟远处的两个同事扬了扬手,算作告别。 算下来,海鹰机械是陈一天的第一份工作,从入职到离职,时间不算短。 他抱着纸箱出了门,地苍茫,天旷远,突然失了方向。 海鹰机械门前是一条小路,几乎不过车。 今天不一样,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 车体宽大,车窗漆黑,而且,车停得很刁钻,正堵门口。 陈一天兴致缺缺,扫了一眼要走。 车后窗摇下来,露出林小诗的脸。 陈一天抱着纸箱子发愣时,司机已经绕过车前,接下了陈一天手里的东西,转身放进后备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直到坐进车里,陈一天才想起司机的身份来。 前段时间于乔参加篮球比赛,打群架受伤,就是这司机把她送的医院。 满渖阳城里找,这样的巧合肯定也不多。 林小诗哪里是冷场的人。 她心情相当不错:「听说你要辞职,我就想着,你终于想通了……」 陈一天想:听谁说的。想想作罢,不是大炮又会是谁呢。 林小诗:「原来这就是你上班的地方啊?蛟龙入泥潭。」 陈一天指着办公区外的厂房:「那边是厂区,办公区不起眼,其实这厂规模还挺大的,主营制造。」 林小诗不以为意:「一天,我替你感到高兴,我没看错你,你之前只是被俗事缠身,你的眼界和能力都在更高处。」 陈一天坐副驾驶,他感觉林小诗往他身后挪了挪,说话的声音近了些。 「我就想着,你辞职是个转折点,得稍微壮壮声势,不能悄无声息。我跟他们说好了,先接上你,咱们直奔新疆饭店吃顿好的。」 新疆饭店是东北工业大学的校办企业。 当年允许高校办经营,新疆饭店就在东工校门外,本校教职工就餐有优惠,做的菜也地道,消费档次不低。 陈一天没有积极响应,可今天他也不怎么想回家。 大黑车驶出岔路,李远航渐渐适应了陈一天的压迫感,车子平稳提速,渐渐逼近观音像转盘。 日影西斜,观音像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一天太熟悉这段路,他眼看观音像由远及近,视线里依次是石像的正面——左侧面——背面——右侧面。 然后,观音理应消失在视线里。 可是车子双绕了一圈。 观音大士肿着眼睑,阖目微笑,手里还是那支残破的杨枝玉颈瓶。 林小诗神思归位,轻声提醒:「小李,你怎么开车的?怎么又绕一圈?」 李远航慌乱中踩了剎车。 林小诗又尖声斥责:「干吗呢你!快走!右边那条路!」 李远航原地扭了方向盘,优质轮胎与地面摩擦,喀嚓嚓崩起几个小石头子儿,大黑车扬长而去。 第74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4 2003年夏,「非典」病毒势头渐弱, 电视、报纸不再连篇累牍, 相关报导渐渐稀疏时, 陈一天决定出差。 那一年, 国家出台相关政策,要大力发展高端装备制造业。 政策出台不久, 国资委出重拳, 从老牌工业集团抽出几家单位, 另起炉灶,成立国有集团,总部设在上海, 其下属最大的总装厂也在上海。 新集团承接新上马的国家项目,力图摆脱老集团在技术上、人力上的束缚,积极寻找新的供应商, 尝试与民营企业合作。 这样一来, 不仅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 还能带动民企参与高端装备制造。 一时间, 与陈一天相熟的几个海派人士摩拳擦掌, 各显神通, 一边打通人脉关系, 一边招贤纳士、建厂房、进设备,积极争取与新集团的合作。 这个客户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陈一天在海鹰机械时,给客户的公司干过一个小活。 这次客户联繫陈一天, 陈一天如实相告,说自己已经从海鹰机械离职了。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可以给他其他设计人员的联繫方式,或者直接与李健林接洽。 客户也没想找别人,便搁下商务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陈一天探讨技术可行性问题。 这客户就是「海派人士」之一,在机械设计圈子里,东北的看不上上海的,觉得他们做事不讲情分,斤斤计较;上海人跟东北人接触起来,碰壁的也不少。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地域性格。 江浙沪的风格是把价钱谈好,把周期规划好,按合同付费,按工期交付。 可是东北设计帮颇重哥们情义,有些项目是酒桌上谈成的,难免执行起来有出入,活干到一半发现赔了让甲方追加付款,这种情况在东北人眼里也属正常。 陈一天给这客户留下的印象很好。 他醉心于技术,一切报价、周期都是从技术角度出发,利润几近公开透明。 这次客户要的东西,正是给新上马的国家项目做的试验工装。 他刚刚跟人合伙建了厂,实际上并不满足试验工装的制造条件,他想先把活拿到,再外包制造。 无论如何,先在集团那边挂上号,将来取个资质,做了合格供应商,就不愁未来十几二十年的生意了。 二人又聊了聊国家项目带来的影响,前景光明,可谓难得的时代机遇。 最后,客户明确表示,不打算联繫海鹰机械了,问陈一天愿不愿意来沪一趟,实地考察一下他的新厂,顺便评估一下,陈一天设计、新厂制造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陈一天没做积极回应,说自己不懂制造。 客户说那也没关系,是让他做产能评估,又不是让他主管制造。 还许诺带陈一天见一见某集团採购与供应商部的对接人,而且,往返食宿费用报销,享受顾问待遇。 挂了电话,陈一天有点小兴奋。 老客户再次联繫,本身就是对他技术的认可。 况且客户身在上海,带来的消息更新鲜一些,几句话提点了陈一天,他此刻脑子转得飞快。 庞傲光着上身,只穿一条长及膝盖的篮球短裤,佝偻着背专注地打游戏,听陈一天挂断电话一直没作声,百忙之中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电脑屏幕刀光剑影,厮杀作一团,他只好迅速接上二次元,没过多久,键盘咔咔几声,「操!」庞傲勐地一蹬地,转椅迅速后退。「我死了。」 他这一动不要紧,碰倒了一个从中间截断的可乐瓶,菸灰呛了一桌子,场面不堪。 「别他妈玩了!」陈一天动都没动。 这俩人一点大四的样子都没有。 从大四上学期开始,机械系里就陆续传出消息,谁谁保研了,谁谁签了工作,谁谁在等待国外大学的录取邮件。 有一个寝室同学已经搬走了,住进了单位的单身宿舍。 还有一个实习的,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最近这段时间,陈一天倒成了宿舍常驻人员。 庞傲当然乐意,他打了四年篮球,光篮球就换了三个,球鞋磨坏好几双,大三补考过了四级,总算不用担心拿不到学位证了。 至于其他的,他一概不在意。 其实庞傲长得不错,站直了一米八三,比陈一天还勐一点。 下了球场,洗个澡,换上干净的牛仔裤、滑板鞋,还是有回头率的。 小学妹们也会「哇」的一声低唿,嘀嘀咕咕的「这是谁呀」「怎么以前没见过」。 庞傲一年打三季外场,古铜色皮肤,看上去反倒比陈一天结实。 大炮同学八脚蜘蛛一样,撑着转椅挪到陈一天面前,睁开快要被显示器晃瞎的眼睛,看陈一天。 「你答应了?」 「什么?」 「去当顾问啊,是出差去上海吧?」 陈一天点了点头。天气炎热,男生寝室开着窗,还是掩不住一股陈年的被窝味儿。 他嫌弃锁骨上抹了几道菸灰的庞傲。 「那老陈的图怎么办?」 陈哲得知陈一天离开海鹰机械,时不时手上有设计的话,就带着陈一天一起干。 庞傲闲来无事,领了一些分工。 篮球打得好的人,智商也低不到哪去,庞傲干的活真的还可以。 「你来。」陈一天真诚地看着他,忽略他的龙捲风髮型。 「只怪我自己会爱上你……」起高了,最后一个「你」字从嗓子眼儿里勒出来。 伴随着歌声的节奏,庞傲又八脚蜘蛛一样,用屁.股拖着椅子回到电脑前。 这个活要得挺紧,他一走要好几天,庞傲如果不接,肯定要坏菜。 陈一天向来不拖活,更不会向陈哲挪工期。 所以他今天要跟庞傲死磕。 他起身走到他身后。 「哎哎哎!你挡住我的风了!」室内没有空调,头顶一台老式电扇,前几年开过,声音堪比直升飞机。 陈一天侧了侧身,从桌上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递到庞傲嘴里,又弯腰给点上。 庞傲又开了一局游戏,正在地图里游荡,撅着嘴吸几口,烟着了。 「行不行嘛?」 庞傲「啪」按了暂停键,双手挡在胸前,一扭腰:「你要干吗?你好好说话!」 陈一天「啧」了一声,下了决定后跟他说:「你帮我弄,回来我请你管你一个月的伙食。」 庞傲狐疑:「你打什么鬼主意呢?不会想找工作去上海吧?我擦,新鲜,前几家条件开得那么好,你瞅都不瞅一眼,上海滩是你的梦吗?」 「不是。」陈一天受不了他这种发散思维。「我办完事,再顺便去趟南京。不是离得近嘛,也不会太久,五天……」他看着庞傲的反应,「顶多一礼拜,这周日过完,我就往回赶。」 「废话,老陈让周一交活,你周日才往回赶……」 「周日过完!」陈一天着重说「过完」。 然后拍拍庞傲肩膀,忍着一手汗湿黏腻说:「这个生日就不用你陪着过了。」 第75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5 受非典影响,火车上人很少。 陈一天在火车上收到庞傲简讯:差不多得了, 上海事办完快jb回来! 陈一天左右放松一下肩颈, 头往后使劲仰了仰, 抬眼看了下行李架。 他上火车前绕路去了老杨家熟食店, 买了5个熏鸡架,外加香肠、小肘、鸡翅中几样。 于乔最爱吃这家的熏鸡架。 在渖阳那几年, 陈一天没少给她买。 眼看着老杨家从口腔医院后身老旧小区底商的小门脸儿发迹, 现在搬到中山广场旁边一处日本人建的三层小楼。 门脸儿变大了, 招牌变醒目了,东西变贵了,但味道没变。 奶奶听说陈一天要顺路去看于乔, 顿时精神百倍,就差把家给于乔搬过去。 陈一天说要辗转好几个地方,还要请客应酬, 带这些东西不方便, 奶奶才作罢。 但是旱黄瓜、肉豆角一定要带上。 这些大包小裹依次摆在行李架上。 陈一天回庞傲:主要是去南京。 庞傲:这都半年了,你也该醒了。 陈一天:我半年前刚醒。 庞傲:日 连个标点都没有。 隔了一会, 庞傲打进电话:「到哪了?怎么不回我简讯。」 陈一天心说, 你让我回什么。嘴上说:「你怎么跟我媳妇似的, 我又不是出去找小三, 你东挡西挡的干啥。」 庞傲很嫌弃这个比喻:「谁是你媳妇!我问你, 林小诗要问起来,我怎么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陈一天心说,有她什么事。嘴上说:「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照实说。」 庞傲:「老陈啊老陈, 半年前你跟我说那番话,确实挺猎奇。我以为说过就过了,你现在多大了?你大学都毕业了!你现在最该干的事是什么?是找工作、赚钱、谈恋爱、结婚。这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陈一天漫不经心地:「嗯……」 「嗯你妈个头!」 「我现在就是去找工作、谈恋爱。两不耽误。」 把庞傲气乐了。「我问你,你去跟人谈恋爱,人家知道吗?」 陈一天语塞。 庞傲拿住了他的脉,继续说道:「那小孩才多大?人家还要中考、读高中、上大学。半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这不叫喜欢,你这叫什么,还记得吗?」 陈一天坐正一些,语气认真起来:「施恩者的自我感动。大炮,这个问题我想过,半年前咱俩聊完,我想了挺长时间,结论是,不是。在她面前,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施恩者,是我需要她,那种互相陪伴的安心的感觉,对别人我从来没有过。」 庞傲气结:「别他妈跟我写诗!」理工男感性起来,另一个理工男也受不了。他准备给陈一天以现实一击:「我就问你,跟未成年人那啥是犯罪……」最后一句音量陡然降低。 「那就等她成年。」 「那他妈得等几年?」 「没几年。人又不是牲口,你满脑子想的净是些什么。」 「哈哈!哈哈!」这要是陈一天在面前,他唾沫星子都会喷他脸上。「活该!我他妈要再劝你我就真是你媳妇!当你的老处男去吧!」 陈一天语气玩味:「我早就不是了。再见老处男。」 说完掐断了电话,感觉天空中有一股杀气,自东北袭卷而来。 跟上海的接洽很顺利。 本来就是半公半私性质,客户带陈一天实地看了厂房,在浦东新区的城乡结合部,离国资委新成立的企业集团总部不远。 这个厂址和产业布局像是得了业内人士的指点,这个客户只是合作者之一,内情不便细问。 几台关键设备都有了,有的正在调试中,有的还在清关。 最让陈一天眼红的是,这家新成立的公司上了五轴机加工具机。 2003年,国内的机加设备以三轴为主,五轴还是空中楼阁。这方面的技术,欧洲还是走在前列,德国的五轴机加从技术到设备都领先国内小几十年。 陈一天绕着那台崭新的数控工具机走了好几圈。 国产五轴数控工具机上百万,进口五轴要上千万。 这台是国产,这个品牌在国内口碑不错,性价比高,实用性强。 陈一天在一汽看过进口的,气质自然是国际化的更胜一畴,但价格也不是普通民企能承受的。 实地走一圈下来,陈一天已经心中有数。 他也没给人留面子,把想法跟客户说了:新厂哪哪都好,但没有产能。设备没启用,人员没到位,都不是能不能按期交付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交付的问题。 他的建议是,设计由他牵头,制造还是要「拼」。不是打拼的拼,是拼凑的拼。 「这个活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前期人脉只能供你拿到订单,但首笔订单完成质量的优劣,将直接决定贵公司以后的发展,以及在xx集团外协供应商中所占业务份额问题。」 这番话一语中的。 陈一天把「拼」的方案讲了一下。还是以客户公司为乙方,与xx集团签订合同。设计定稿后,制造进度交由客户公司统一把控,简单零件本公司制造,精度较高的零件二次外协制造,总体组织恐怕也要外协。 最后的产品仍以客户公司的名义交付。 这番话又把很多模煳的、不确定的思路串联起来。 事情基本就这么定了。 陈一天说还有事去南京,计划办完事就动身。 客户说既然来了,行程不是特别紧急的话,可以引荐一下xx集团的採购与供应商部的人,大家吃顿饭,认识认识。 陈一天只好在上海住下。 他找了一家星级宾馆,入住时,特地要了带小冰箱的房间,把带来的熟食、青菜保存好。 吃饭约在翌日晚上,他白天出门,买了一身略显老气的西服套装,洗了个澡,又理了发。 有了工作经验以后,陈一天愿意做做表面功夫,他觉得商务往来,打扮得体是对对方的尊重,也会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 同时,他心里隐隐存着一成期许,说不清道不明。 ※※※※※※※ 当晚那顿饭,比陈一天想像中还隆重。 客户跟陈一天说,他跟xx集团採购与供应商部的人认识,有点私交,就下班时间约出来吃顿便饭,顺便介绍双方认识。 结果晚饭地点定在外滩,沿江古建筑中的一栋,三层小楼,大窗临江,以对岸的广厦为背景,游船、游人往来。 端上的来菜倒在其次了。 客户和他的合伙人一起来的,xx集团除了采供部的一位副部长,还有两个部门的领导。 陈一天的身份是被这样介绍的:「这是我们公司的技术顾问,xx项目的轻量化设计工装就出自他手,年轻有为。」 「年轻有为」点题,陈一天觉得他今天这身行头算是置办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席间,话题自然是围绕国资委的新项目。陈一天有心,听到投资额和产业布局种种,觉得此行来对了。 客户圆融有度,也没冷落了他,有人频频举杯,他也跟着喝了不少。 xx集团的人自然是座上宾,陈一天从善如流,也敬了对方几轮。 一顿饭吃到将近10点,酒酣耳热,客户说暖场结束,后面还有活动。 陈一天推辞了,公开说凌晨的飞机,要早起。客户派车送他回了酒店。 吃饭的时候收到大炮简讯,说学校下达了通知,要求十日内退寝,问他啥时候回来。 陈一天没回。 他取出小冰箱里的东西,办了退房,赶到火车站,坐上了当天的末班火车。 说实话,他很累。 火车要次日凌晨到达南京,他也懒得补卧铺票,靠在座位上眯了一会。 南京很热。 陈一天从未体验过这种热。 他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来上海这两天赶上阴雨,空气湿黏,他觉得尚可接受。 想不到南京的夏天像蒸桑拿。 他走出南京站时,天还没大亮,温度已经有上升趋势。 他拖着行李箱,里面装着鸡架、旱黄瓜、芸豆、熏肠,漫无目的地走出火车站广场。 南京站是国内最有情调的大城市火车站。 可能跟金陵的歷史人文有关,南京带着一股现代商业抹不去的儒雅,连火车站都建在玄武湖边上,沿湖长长的景观带和古城墙,碧波古木与商旅过客仅一水之隔。 陈一天走上湖边小路,行李箱轮子压在砖路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湖面有淡淡的雾,与婆婆树影融为一体,一时让人迷惘,不知身之所处、心之所向。 陈一天心中苦笑一声:他这是怎么了?一千五百公里,凌晨四点,站到陌生的车站湖边,是为了什么呢? 南京的夏天很长,从头至尾遍布一股鸭子味。 于乔的学校和她家在同一区,坐几站公交车,再穿过一条小街,就到了校门口。 学校占地面积不大,跟矿中不同,这学校进了电动门就是教学楼,学校招牌白底黑字,竖挂在大门一侧。 临着门前的小街,倒是与街面的小商铺、报刊亭、早餐店、婚纱摄影馆相匹配。 于乔背着双肩包,从街口拐进来,闻了一路鸭子味。 长江以北跟鸡过不去,长江以南跟鸭子过不去。 这也跟南北饮食习惯有关。 离开渖阳时,于乔还是短髮,奶奶亲手剪的。 现在长长了,天气又热,她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 额前、耳后的头髮不够长,扎不上去,走这一路,被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她早已习惯了,不以为意。 她走得很快,因为一路气温都在飙升,小街的下水道反出千年老浴池的味,她几乎要摒着气。 阳光炙烤,地温开始上升,热浪扭曲了陈一天视线里的画面。 于乔也跟着扭曲,由远及近。 第76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6 他站在竖挂的学校招牌边,穿着昨天新买那身西装、皮鞋, 身边立着个拉杆箱, 太阳晒得他眼皮发沉, 但几乎整宿没睡他也并不困。 眼前有走过几个学生, 有人扫他一眼,急匆匆拐进校门。 于乔和其他学生一样, 左胸前挂着一个胸牌, 大致印着姓名、班级字样, 脚跟着地,咚咚咚地快步走近。 他喉咙紧了紧,想喊于乔的名字, 也不知道有没有喊出声。 眼看于乔拐进校门,陈一天嘆了口气。 他此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从未做过冲动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 前半生,他註定是一板一眼的学霸、优等生。 他以一个普通青年身份思考一下, 或许应该给于香打个电话, 把吃的送到她的手上, 然后, 在于香家吃顿饭, 打道回渖阳。 他没有把行程告诉于香,出于某种秘而不宣的原因。 他也没把行程告诉于乔,他也不知自己咋想的。 于乔突然探出头来。 她已经走进门里, 旋即停下脚步,单腿站立,上身侧弯,视线越过校门的阻挡,看向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然后,她东倒西歪地站直,捣腾着小步,走出校门,朝陈一天走去。 她又长高了一些,在来往的学生里很显眼。南京的紫外线厉害,于乔黑了一点,意外地显出睡眠规律的健康气色。 相比而言,陈一天就有点惨。 连日奔波,水土不服,昨天晚上几乎没吃东西——菜里放糖他吃不惯,又喝了不少酒,坐了一夜火车,到现在还没合眼,白眼仁泛着红血丝。 于乔小步挪到陈一天面前,伸手搭上陈一天的手背,温的,活的。 然后,她低下头,收回手捂上自己的嘴,呆呆地站着,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学生。 「我喊你了,你没听见?」陈一天打破沉默。 于乔抬起头,破涕为笑:「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这样一说,陈一天有点窘。 「这鬼地方怎么这么热?」边说边脱下西服外套,里面的衬衫也有被汗打透了。 陈一天谎话张嘴就来,他说他来南京出差,就住在于乔学校附近,就顺便来看看她。 于乔问他哪天走,他说还不确定,犹豫了一下,又说明天肯定不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奶奶好吗?」 「好着呢,啥事没有。噢!她给你带吃的了。」陈一天指着旁边的行李箱说。「你去上课吧,我下午才有事,等你中午一起吃饭。」 于乔看了一眼箱子。 陈一天又说:「东西我帮你先收着,中午再吃,吃不完的晚上送回你家冻起来。快去上课吧。」 中午,于乔走出校门时,陈一天果然在。 他还站在那个地方,换下了西装,穿了薄棉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正午的大太阳下凭添几分清爽。 南京的夏日正午,走几步就要冒油。 于乔带她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冷气很足的牛扒店。 这家店就在学校后面的胡同里,装修颇有自己风格,座位是鞦韆,两侧的绳子上缠绕着仿真藤蔓。 举架很高,二层也有几张桌子,灯光昏暗,环境更幽静一些。 于乔熟门熟人,带小天上了二楼。 这显然是一家做学生生意的店。于乔铃声一响就冲出来了,他俩到得早,店里还没几个顾客。 于乔把菜谱摊在陈一天面前,全是西式简餐,牛扒、意面、鲜奶蘑菇汤之类的。 陈一天问她哪个好吃,没听见回应,只好抬头看,于乔正不错眼地盯着他。 「问你话呢,哪个好吃?」 「都差不多。」于乔不走心地答。 「你想啥呢?」 于乔故作神秘地探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天哥哥,你好像变了。」 陆续有学生成群结队地进来,陈一天说:「快点,一会人多了上菜慢。」 室内冷气开很足,两人身上的汗消了。 二人各自了点了不同名目的牛扒,等上菜时,陈一天把桌边的塑胶袋推到于乔面前。 两个熏鸡架。 包装袋是老杨家熟食店提供的,上面印着店名、地址、电话,材质很厚实,从渖阳折腾到南京都没有破。 于乔眼睛瞬间更亮了。 半年来,于乔也有些许变化。她的髮型和渖阳差不多,理髮店师傅手艺比奶奶好一些,流海和两侧的头髮不再外翻,呈现出伏贴的、顺从的弧度。 髮丝未经任何养护,呈现健康的光泽,和她的皮肤相得益彰。 变化最大的还是眼睛,眼睛在面部所占比例变大了,头髮遮挡的缘故,脸形得到修饰,眼尾依旧微微上挑,弧度恰如其分,不可言说。 牛扒上来时,于乔即将啃光一个鸡架。 老杨家就是老杨家,别人鸡架论只卖,他家鸡架论斤称。 大概有固定的上货渠道,老杨家鸡架也比别处卖的鸡架肉厚一些。 于乔吃鸡架行云流水,这个画面陈一天见识过很多次。 从鸡锁骨开始,一左一右掰开,沿着y形骨头把肉撕下来,接着是前胸那块脆骨,然后是鸡肋、鸡后背,两侧连接鸡腿的扇形骨头,最后是鸡屁.股。 陈一天静静地看着她吃,自己一口没动。 于乔根本不用筷子,两只手与嘴配合得相得益彰,吃得嘴唇一圈油汪汪的,最后把手指头舔干净。 「这个是你的。」于乔用手背把另一只推到陈一天面前。 吃鸡架直播结束,陈一天回过神来,用讥笑的语气说:「我可不吃,还是留给你吃吧。」 于乔在另一个鸡架和牛扒间犹豫一下,下了狠心说:「算了,那只留给我妈吧,你大老远带来的,她连味都没闻着也不好。」 提到于香,陈一天心下并无波澜。 少年心事歷经多年发酵,几欲膨胀至无限大。 但一旦暴露于空气之中,自动自觉萎缩不见了。 牛扒还是不错的。 南京有很多牛扒店,开在学校附近这家,定价合理又兼顾学生品味,性价比非常高。 铁板滋滋冒着油,牛扒煎得有劲道,番茄酱给得足,附赠的少量意面和西兰花也让于乔一扫而光。 陈一天胃口显然不如她。 这顿饭以陈一天看于乔吃为主。 于乔拿叉子卷好意面,往嘴里塞的时候,陈一天想起她注射激素药的那段时间,吃东西总要见底,咀嚼起来,腮帮得像兔子。 这顿饭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 很多话无从谈起,又有很多话不见面时想说,见了面再提又觉得多余。 陈一天叉着双腿坐着,两手拄在大腿上,问她吃好了吗,吃好他要结帐了。 于乔擦了擦嘴,急忙起身掏自己的裤兜,等她掏出来一把零钱,陈一天早把钱付了。 服务生找了零钱走远,陈一天起身前问她:「走吧?」 却发现于乔低着头,好像哭了。 他慌忙站起来,作贼似地四周看了看。 前前后后、楼上楼下,都是穿同样校服的学生。 「你干吗呢?」他重新坐下,凑过来小声问。 于乔真的哭了。 有一颗眼泪挂在她的下巴上,晶莹剔透。 「啥事啊?刚才还好好的……」陈一天尽量把头靠近桌面,平视她的脸。 于乔只顾低头抠指甲,估计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鸡肉。 「没吃够啊?捨不得给你妈啊?我告诉你,我酒店里还有三只呢!」 于乔嘟着嘴抬头看他,眼泪满满的。 「真的!天太热,你一次又吃不了这么多,我就没带出来。还有两根熏肠,还有鸡翅中,你以前不是总嫌他家的鸡翅中贵吗,这回买了不少,你放冰箱里,慢慢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然后又逗她:「你藏好了,不给你妈吃。」 于乔破涕为笑。 于乔走在前面,二人起身下楼。 身高差问题,陈一天刚好看到她头顶的旋儿。 他伸手在她头上扑拉一把。 对于乔而之言,这个周五是她回南京以后,过得最生机勃勃的一天。 晚上放学,她带陈一天坐公交车回家,把老杨家熟食、旱黄瓜和面芸豆放进冰箱里。 南京的夏日傍晚,与东北又有不同。建筑看不出差别,人也看不出差别,但是城市的气质又完全两样。 于乔家在旧城区,楼间距小,各家窗子支出晒衣杆来,整体看去,像几支低矮破败的仙人掌。 在楼下,于乔问他:「一起上楼吧,不过……我妈可能不在。她要晚一些才回来。」 陈一天仰头望了望,傍晚的天空被晾衣杆插得支离破碎。 「你住几楼啊?」 于乔说:「六楼。」 「有电梯吗?」 「你看这楼像有电梯吗?」 两人汗流浃背爬上六楼,意外的是,于香在家。 她穿了一件碎花无袖居家服在做饭。 于秉哲是南京人,这房是他父母留下来的,老公房,只有居住权,不能上市交易,户型很不理想的一室一厅。 客厅很小,厨房是原来的阳台改的,还有个曲里拐弯的过道,利用率很低。 于香万万没想到陈一天会来。 但她马上有了规划和布局,先让陈一天坐下,于乔给陈一天倒水,她自已套上件衣服,准备下楼买菜。出门前连晚上怎么住都想好了,客厅没有电风扇,只能她带着于乔住,把相对较通风的卧室留给陈一天。 她抓了一把零钱,带上钥匙,在门口换鞋时,被陈一天拦下来。 陈一天不怎么想见于香,这是实话。 准确地说,自打上次在渖阳聊完,她已经剔除其他绮念,只把她定义为于乔的妈。 记忆是记忆,眼前是眼前。 记忆是自已涂抹加工的,与现实世界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陈一天拉住于香,说都别忙了,我请你们去外面吃饭。 这大热天的,本来也没胃口,烟炝火燎忙活半天,也吃不下几口。 况且于乔还要写作业,赶紧吃完,赶紧写,明天我带她出去玩。 于香觉得自已疏于待客,说在渖阳就吃你的,到了南京还吃你的,太说不过去…… 推让间,于乔转身进屋背上了书包。 她说:「你俩别争了,就听小天哥哥的,赶紧吃完饭,我去小天哥酒店写作业。」 两个大人俱住了嘴,看向她。 于乔补充道:「酒店里有空调。」 第7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7 说是写作业,就真的是写作业。 于乔和陈一天回到洒店, 先后沖了个澡。陈一天怕打扰于乔, 就躲到酒店走廊尽头打电话。 于乔铺开摊子, 认认真真地写起作业来。 陈一天给庞傲打了电话。 庞傲这人, 嘴上虚浮,办事靠谱。 他这两天正在认真干陈哲布置的那个活。 刚好设计到半途, 遇到两个疑难问题, 在电话里跟陈一天说了, 二人商定了解决方案。 庞傲又问陈一天上海那边的事。 陈一天把上海的情况描述了一番,庞傲略作思考,觉得是件挺好的事。就算陈一天看不上那家新成立的公司, 可跟xx集团建立了联繫,终究是件好事。 正事谈完,庞傲开始消遣陈一天。 「你现在在哪呢?」 「在酒店呢。」 「小乔乔也在吗?」 「她写作业呢。」 「啧啧……」 「你他妈什么意思?你要敢往歪了想, 回去我打爆你的头。」 「我往哪想了我?我知道你是正经人, 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人家小姑娘还没成年呢,我只是替你憋得慌。」说完嘻嘻笑起来。 陈一天冷着脸说:「你懂个屁。」 「哎!对了!我差点忘了, 系里下了最后通谍, 限期下周五之前搬出宿舍, 你就别流连温柔乡了, 往后日子长着呢。」 陈一天嗯了一声, 对系里的最后通谍不怎么害怕。 他再一次问庞傲:「你有什么打算?」庞傲生在很「正常」的家庭,他性格里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和争取。 他做事没有强烈的紧迫感,对荣誉、名望和钱都没什么概念, 有人紧逼着他,他就往前走几步,没有人逼着,他就走到哪玩到哪。 系里大部分同学都有了明确去向时,他也跑了几个招聘会,有几家有下文,但还没有拿到offer。 陈一天是想问,学校清理宿舍,庞傲没有定下工作,卷着铺盖捲去哪呢? 庞傲不以为意:「管它呢,等真被赶出去了再说。要不你开个公司,我跟你干得了。你只管给我开设计员的工资,我额外承担看门大爷的工作。」 电话里正东拉西扯,上海客户又打来电话。 陈一天接了,对方说他们几个合伙的商量过了,就按陈一天建议办。 设计参数已经拿到了,随后发到陈一天电子邮箱。 让陈一天尽快启动设计,同时,客户列出了他们公司目前的产能可以应付的零件清单,剔除的部分也一併发给陈一天,让陈一天在渖阳寻找合适的转包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虽然没有明说,可客户给陈一天的权限就很大了。 同时客户也说:「谈钱不伤感情,设计费按行业标准给,邮件里附了合同模板。」让陈一天过目。 这样一来,似乎事事顺利。 陈一天敲了房间的门,门里应了一声,于乔开了门,又跑回座位继续写作业,边跑边说:「小天哥哥,我还差化学的课后练习就写完了。」 陈一天看着她的背影,白t恤宽大,牛仔裤只露出一掌宽的边缘。 她在椅子久坐,脚蹬在椅子腿的横樑上,加上天热出了汗,大腿与小腿对摺处有两片红。 陈一天看着她带着这两片异常的肤色坐回去。 事事顺利,无比轻松。 他走到她身后,坐在床尾:「你能不能坐正了,这姿势会驼背。」 于乔没理会。 她头颈和双臂都紧绷着,作业本稍稍斜着,她的上半身也稍稍斜着,在专注地写作业。 陈一天坐下片刻,见于乔不理,又仰面躺到床上,滚着回到床头,四仰八叉地平摊在床上:「你后来月经……大姨妈还正常吗?」 于乔:「嗯?」显然没听进去他的问话,依旧专注写作业。 陈一天嘆口气,才不到一天就被冷落了,以后不知道要怎么样。 化学不是于乔强项,几道题她做得很吃力,中间还问了陈一天一个化学公式。 酒店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一扇窗开向街对面的小公园,夜幕里,小公园的灯光下人流涌动,白天太热,南京人喜欢晚上出动。 这个距离只能看见人影,不闻人声。 室内没有开照明灯,只开了一盏檯灯,于乔略僵直的头颈笼罩在檯灯光线下。 陈一天把枕头垫在床头,带着三分疲惫、三分迷醉、三分寂寞、一分冷静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起码有一个小时,于乔突然「啪」的一声,扔下笔,勐地拍了两下桌子:「我写完了!我写完了!」 然后突然回头,对陈一天说:「小天哥哥,我终于写完了!」 陈一天始料未及,于乔突然看向他。 他还沉浸在那几分迷醉里,反射弧很长。 她在明处,陈一天在暗处。好在于乔只看到陈一天的轮廓,看不到他的眼神。 专注写完作业的于乔简直换了一个人。 她蹬掉脚上的拖鞋,蹦起来窜上床,床垫太软,陈一天也跟着颠簸起来。 她蹭蹭蹭几下爬到陈一天身边,唬得陈一天勐的清醒了。 他:「干吗?作业写完了?」 「写完啦!哎哟妈呀,累死我了。」彼时她正侧卧,和陈一天面对面,为了放松肩颈,她使劲往后仰了仰脖子。 呈现在陈一天面前的,是一具无头女尸——当然不是,是少女挺起的胸部。 来月经快一年,于乔正儿八经地发育了。 这三四年来,陈一天对于乔的身体变化瞭若指掌。 生病前是搓衣板,有稜有角瘦骨嶙峋;生病后是小猪崽,肉厚而软,一把抓不透;现在成了精心揉搓、筋道十足的两个小面团。 在南京的酒店房间里,在昏暗的灯光下,让血气方刚的陈一天看这个,他着实受不了。 他勐地推了一下于乔肩膀。 于乔正抻着脖子,露出微汗的锁骨,被勐的一推,直接翻转过去,差点掉下床。 陈一天无意识地用了很大力气。 看她要掉下床,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护着。 于乔回身:「原来你没困哪!我以为你早困了呢,使这么大劲儿,说明不困!」说着也伸手去推他。 两人之前经常打闹,于乔对这种情境很熟悉。 于乔知道陈一天怕痒,她伸手去抓陈一天腰侧。 陈一天勐地一缩身子,又去钳制于乔的手。 屋里虽然开了空调,一来一回,二人身上都出了汗。 陈一天抓住于乔的手腕,于乔把自己的手往自己面前凑,要咬陈一天的手。 陈一天躲也不是,松手也不是,索性把于乔的手举到她的头顶,按在床上。 这个姿势…… 打闹间,于乔的t恤揉皱了,窜上来,下摆和牛仔裤腰中间是一截肚子皮。 她大口喘气,肚子上的皮肤也跟着剧烈起伏。 于乔当然不服,她勉力又挣扎几下,无奈陈一天的双手扣得死死的,身体就在她的正上方,一臂距离。 两个人都热,可于乔觉得,陈一天热得有点夸张。 陈一天鼻尖的汗聚成一个大汗珠,就着窗外的灯光,于乔看到他额角的汗流快成小溪了。 这姿势再僵持下去,小天哥哥的汗要滴到她脸上了。 显然,陈一天也意识到了。 「别闹了!多大了!注意点形象!」陈一天压抑着微喘,憋出这么一句。 于乔手腕子生疼,以往再怎么闹,她都觉得小天哥哥能把握轻重,不会让她受伤。 于乔:「那你松手……」 陈一天:「我松手你别再闹了啊!你答应我就松手。」 于乔:「你松手我就答应。」 说了几句话后,陈一天冷静下来。 他说:「你作业写完了书本就这么摊着?你们老师就这么教的?你在家这样,你妈也不管管你?」 提到了于香,他彻底冷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接下来,陈一天松开手,直接从床上下来,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于乔抹了一把皱巴巴的t恤,乖乖地收拾收桌上的书本。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前半段比较累,需要创造,平地起高楼。后半段就是源头活水,只要给我不间断的两小时,我就能叙述出3000字,不是编造,是他们自己在剧情里游走。写文很开心!有你们看,我就更开心!谢谢! 只苦于时间有限…让我天哥再憋一阵子吧… 第78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8 南京既不是于乔的家乡,也不是于乔的归宿。 因此, 想到带陈一天游南京, 于乔只能记得响誉中外的几个旅游景点。 中山陵算一个。据说秋季从高空俯瞰这一带, 美龄宫周边会呈现一条宝石项鍊。这是当年□□特地为宋美龄设计的, 可谓天宠。但地处市郊,往返需要时间, 不适合一日游。 夫子庙也是必游之地。于乔提议逛夫子庙, 陈一天只问了一句:「人多吗?」夫子庙什么时候人都很多。于是, 夫子庙也取消了。 说话时,陈一天站在酒店房间里,双手松松地搭在跨骨上, 小范围地绕圈儿。于乔发现这是他闲适时的习惯动作,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有。 他刚晨跑回来。在渖阳时,他这个跑步时间刚刚好, 太阳升高时, 他刚好到家,清清爽爽地出一身透汗。 但他忽略了南京的温度。 去时还好, 返回时全程顶着大太阳。 待他准备敲门, 于乔刚好把门打开了。她还穿着昨晚入睡时那一身。 压出了褶皱的t恤, 牛仔短裤。 陈一天热汗出透, 叉着腰在房里踱步, 寻找空调的出风口。顺便和于乔研究今天去哪玩。 「要让我说,咱也别折腾热门景点了。我也不是奔着景点来的。就找个人少凉快的地方逛逛,我也不是来旅游的。」 两人各自沖凉、洗漱, 将近正午退房。 于乔对学校附近还算熟悉,带陈一天进一家小店,吃了鸭血粉丝汤。 然后,二人先奔南京火车站,陈一天把行李寄存了。 他买了晚上7:30的火车票,时间还有一大把。 轻装简行,他背上于乔的双肩包,走在前面,于乔紧随其后。 站前有个挺大的广场,被太阳分割成两部分。 没有遮挡的那一半,犹如火焰山,行人抱头疾行,地面很烫,无法驻足。 建筑阴影下,有人脚步放缓,有人席地而卧,扇着扇子闭目养神。 于乔和陈一天行走的正前方有一对情侣,二人互相圈住对方,男孩轻啄女孩的嘴和腮,女孩束手束脚接纳着,也并没有十分抗拒。 陈一天目不斜视走了过去,于乔步速不变,眼睛盯着他们,直至脖子扭到了极限,才回过头…… 「看路!瞅啥呢!」陈一天回头,发现于乔被落下一大段。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闪现。 他不合时宜地披了件没有肩章的军装上衣,皮肤被晒得黝黑,手里拿着个瓷牙缸。 他朝于乔走去,挡住她的去路。 陈一天疾步往回赶。 与此同时,他嘴里嚅嚅,念叨着什么,把牙缸在于乔眼前掂了掂。 职业乞丐。 于乔立住没动,目光平视乞丐。 她身无长物,不像旅者。 陈一天走回来时,于乔已经和乞丐对视了十几秒,于乔眼中无畏无惧,但乞丐不退,她也无路可走。 陈一天插入一脚,立于二人中间。 同时,他看见乞丐的手——这个中年乞丐没有手。 他披着绿色军装上衣,把手臂缩在衣襟里,乞讨的时候,适当地撑开外套,露出两截没有手的胳膊。 手腕处戛然而止,埠是疤痕状皮肤。 一个手腕处绑着一个瓷牙缸,里面装了几张张币。 见有同伴来,且是壮年男性,乞丐面无表情地扭头走了。 陈一天忙低头看于乔的脸,于乔回看他,表情无悲无喜。 「害怕了吗?」陈一天轻轻地问。 于乔轻轻摇摇头。然后,陈一天觉得手指一紧,于乔伸出手,握紧了陈一天的食指。 陈一天心里咯噔一下,藉故张望了一眼阳光曝晒的广场,没话找话说:「会有点晒,走过这个广场就好了。」 于乔点点头。 陈一天抽出食指,反手握住于乔的整只手,二人朝阳光走去。 玄武湖很大。湖畔建有联排别墅,远远的掩映在古树湖光中,不知住在房子里的是什么人。 不是南京最热的时节,湖风拂柳,林荫漫堤,二人走着走着渐入佳境。 「刚才那人,你没害怕啊?」陈一天找了个机会,自然地松开于乔的手。 「怕什么啊,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亮出自己的残缺,以求生存。」 陈一天眨眨眼,觉得这话说得有水平,不像初中生能说出来的。 树林里有长椅,长椅后是半人高的绿植,喜水植物,巨大的叶片闪着温润的光。 这里比之前各处又凉快不少。 他俩停下来,于乔帮陈一天摘下书包,准备坐到长椅上。 那书包不轻,摘下来的一瞬,陈一天的后背吹过一阵凉风。 他的后背被书包捂的满是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好地方,好地方……」陈一天翘起二郎腿,双臂张开,靠在长椅上,望着湖畔别墅,悠然地说。 于乔被他罩在手臂范围内,也跟着看向别墅,没说话。 「我看你状态挺好的呀。」陈一天转而看于乔,眼神玩味。 「嗯。挺不错的。」地方是好地方,日子是好日子,没有「但是」。 「我怎么听着你要说但是呢?」 多年出生入死形成的默契,于乔几欲苦笑。 「没有但是,因为我无从选择,不能改变。」 这话陈一天要接不下去了。 他决定不跟于乔探讨形而上,转而聊聊现实问题。 「你跟渖阳的同学还有联繫吗?那个连体婴孙灵君,还有新乐小学的同学,叫什么…包括。」 他做了很好的铺垫,才提到包括。 当年在渖阳,于乔临行前跟包括的一番对话,陈一天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 当时听来,觉得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 可这半年来,陈一天潜移默化地对自己感情进行了一番重新认定和沉淀。 他觉得包括之于于乔,说不定就是「两小无猜」的存在。 因此提起这个人来,他口头难免迂迴。 「有啊。偶尔会上网留言。」 她跟孙灵君联繫频繁,不仅qq聊天,还要写信寄来寄去。 那次轰动全城的初中生打群架事件,在于乔走后还有后续。 矿中被取消评优资格,班主任被勒令检讨,打架的几个主犯受到警告处分。 孙灵君也领了一个警告。 孙灵君把这些都跟于乔说了,于乔知道她不太在乎。 于乔还敏锐地发现一点,孙灵君提到李远航的次数明显增多。 「孙灵君快有男朋友了。」想到这里,于乔说。 门前小路窜过一只咖啡色捲毛小狗,泰迪。 后面小跑追上来一个20多岁的姑娘,边跑边喊:「糖糖!你给我回来!」南京口音,软糯酥爽。 于乔目送咖啡色小狗,直至看不见。「嗯?你说什么?小天哥。」 「我说包括呢!他处对象了吗?」他说第一遍时被狗主人的声音盖过了。 于乔瞟他一眼,也学他样子,靠在椅背上,头枕到陈一天的胳膊。 「没有,他喜欢我。」 她像说别人的事,语气里尽是陈述,没什么感情成分。 「但是,小天哥哥,我是不会和他处对象的。」她歪着头看陈一天。 现在是学生向家长坦陈心事时间吗?陈一天确实好奇,但是…… 「那……那你怎么想的?」 「第一,我们这么小,处对象耽误事。第二,就算我能上高中、上大学,未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结婚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不为了结婚,处对象浪费感情干吗呢?」 昨天还在牛扒店无端哭鼻子的少女,今天就理智地大谈婚恋观了。 陈一天噗嗤一笑,屈起手臂抚上于乔的头。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我们乔乔比他哥还有主心骨。」说完暗暗松了口气。 「那你就安心学习,准备考高中、考大学,暂时什么都不要想。真正喜欢你的人,也不会现在黏着你,让你分神。」 于乔侧过头,右脸颊枕在他胳膊上,他手肘内侧的皮肤细腻,静脉血液缓缓流动,生机勃勃。 「我的意思是,等你遇到确定……要结婚的人,再好好谈恋爱。」 于乔枕着他的胳膊,脸颊的肉被挤得稍微有点变形,但眼睛没有飘,定定地看着他。 「我还没说第三。」 「啊?还有第三?」不知道是肌肤相贴,还是眼神交汇,陈一天又一次感觉不自在。 但他又不想抽出胳膊。 这次见面,这种不自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以前也有过,但他会刻意忽略,并且理智扼止。 他语气玩味,心里恐惧和期待交杂。可于乔没有玩味。 她今天的状态俨然穆桂英上战场,逻辑严密地调兵遣将。「第三……」 作者有话要说:  粗略校对了,应该不会像上章那么多虫。 另外,读者提醒我,时间上,于乔应该是初三了。 我列了时间表的,我这个数学废… 我会改过来,暂时委屈大家。 第79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79 2003年夏,玄武湖畔, 轻风难掩第一声蝉鸣。 第三, 我有喜欢的人, 我此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的馈赠。奈何隔着时间, 又隔着空间,唯愿安好, 不祈婵娟。 「第三, 我没有喜欢的人。」于乔上挑的眼睛眨了一下, 心之缱绻不可说。 两人在玄武湖畔枯坐,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临别前,陈一天翻出钱包, 拨开小面额纸币,把所有的红票抽出来,递给于乔。 于乔不接。 他就说:「拿着!我下了火车打个车就回家了, 打车钱够了, 剩下的钱我也用不到。」 于乔弱弱地反驳:「我有钱,我妈给我的钱够花了……」 「谁还嫌钱多呀?这钱不用告诉你妈, 你自己存着, 买你一直想要又捨不得买的东西。」 钱再次递过来, 于乔还是没接。 他俩站在湖畔步行道边, 熘弯儿纳凉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假装若无其事地偷瞄他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于乔穿浅色t恤,少女身量,骨肉匀亭。 成年男子握着大把百元大钞, 坚持要给。 这画面会引人联想到别的故事。 最后,陈一天把钱塞进于乔书包夹层里,又把于乔送到公交车站。 这个公交站毗邻商业街,于乔着装浅淡,站在商业街来往的人群里。 那路公交车过去了两辆,她都没有上车。 书包还是陈一天背着,他和她并排站立在公交站外侧,尽量不干扰其他人。 法国梧桐华华如盖,霓虹灯下,整条街被沉沉的绿荫覆盖,如同通往童话世界。 谁都没怎么说话。 第三辆车来了,陈一天摘下书包,于乔接过来抱在怀里。 此刻她面对陈一天。 她说:「哥,要不我跟你走吧。」说到最后,费了些力量才压抑住颤音,脸上还是浅笑,像是讲了个冷笑话。 ※※※※※※※ 陈一天毕业那年,学校为了确保升学率,勒令大四毕业生没有与用人单位签订三方协议的,全部与辽宁省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签。 这个「辽宁省高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隶属于辽宁省教育厅,下设一个企业性质的机构,全称是一大串儿汉字,简称「华育」。 陈一天和庞傲都和华育签订了三方协议,签了协议就算就业了,他们这一届学生里,跟华育签的不多,实际就业率也算不错。 陈一天从南京回渖阳后,俩人卷了铺盖卷,把寝室钥匙交了,到系办公室确认退寝。 辅导员是个周全细緻的年轻人,办完手续,送人出来,问了他俩去向。 陈一天和庞傲没答出个所以然来,辅导员心想:这俩学生全须全尾的,到最后,数他俩没正事儿,不像是没能力,更不像是没脑子。 东北工业大学校风朴实,辅导员依旧温厚地说:「那行,不管走到哪、做什么工作,以后要常联繫。」 俩男生没什么行李,陈一天早把被褥搬回了家,庞傲压根儿就没搬,前一天把厚被褥抱楼下卖了5块钱,有人专门推着「倒骑驴」回收。 前一天晚上,他就盖着学校发的夏凉被睡了一晚。 今天夏凉被也没带走,只装了随身衣物和几本书。有几双篮球鞋是他的心头好,他把鞋带系在一起,搭在肩上,前面几只,后面几只,走出系办。 校园里来往穿梭的,都是低年级学生。 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四年前他们也一样。 大四以来,离校的人渐渐多起来,俩人莫名坚守到最后,走出校门时,不免有些许伤感。 庞傲前胸后背吊着篮球鞋,紧走几步:「哎哎哎!别他妈走了,你知道去哪吗?」 陈一天没什么行李,如果庞傲不叫他,他大概会回家吧。 「意思你知道去哪?」 庞傲晒脑门儿冒了油,掏出手机打了两个电话,挂了电话说:「行了,跟我走吧。」 陈一天:「去哪啊?」 「你不是说在家画图没灵感吗,再说,你奶那么热情,我再去她又要给我做拿手菜,我也不好意思。我带你去个地方。」 2003年夏天,陈一天和庞傲退了寝室,打了辆车,入驻北站后身的一处公寓。 这里步行即可到北站,80多平米的大开间,有基本的装修,是庞傲家投资购入的,闲置多年。 空房子里只摆了庞傲的台式机。 不知道庞傲什么时候把电脑扛来了。 几天后,陈一天也把家里电脑搬过去,俩人在这栋不伦不类的公寓里过上了不清不楚的同居生活。 上海客户的活,陈一天和庞傲就是在这栋公寓里完成的。 陈一天在海鹰机械赚的还有不少,庞傲此前没有收入,可他几乎从不缺钱。 兄弟俩虽然同吃同睡,感情甚笃,陈一天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 上海那个活交差后,客户说劳务费不能打到个人帐户,陈一天和庞傲去就註册了一家公司。 画图之余,庞傲依旧打篮球,夏天在户外打,冬天在馆里打。 也不知在他心里,工作和篮球孰轻孰重。 毕业头一年,他把渖阳市的所有体育场、运动馆都轮了一遍。 打野球就去公园,打比赛就联繫中小学和高校的篮球馆,稍正规的比赛要进体育馆,五环体育馆、火车头体育馆、奥体中心体育馆……几大场馆没有他不熟悉的。 这样一来,在渖阳业余打篮球的圈子里,庞傲也算有一号。 庞傲经人引荐,加入一家业余篮球俱乐部,成员里有个人是渖北新区经济管理委员会的。 那两年渖阳市大力倡导渖北新区建设,辽宁大学、渖阳师范大学、渖阳航空工业大学等多家高校进驻渖北,管委会也是刚刚成立,那人也是刚毕业,打篮球混熟了,就给庞傲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渖北新区在大力招商引资,对大学生创业有优惠政策,还着重发展高新技术产业。 得知庞傲是做汽车和军工领域装配型架设计的,他提议向政府申请政策支持。 庞傲回去和陈一天提了。 陈一天早有考虑,国内汽车、航空航天领域很多主制造商不参与型架、模具等设计制造。通常都是外协,这部分市场需求很大,利润也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但是需求再大、利润再说,设计所占份额毕竟有限。 有海鹰陈哲的先例,设计基本上是是任人宰割的。所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最终要靠制造能力。 只做设计的话,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出一个图拿一份钱。搞不好还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比如前几年的陈哲。 2004年,陈一天和庞傲提交的项目论证书成功获批,拿到了渖北新区高新技术创业支持项目的政策和资金支持,在四台子以北拿到一小块地,用于建厂。 这次与挑战杯又有不同。 「挑战杯」毕竟是面向大学生的,理念变现只要「理论上」可行,这次要求「实际上」可行,不仅如此,政府扶持只是一部分,自筹资金也是一大块。 而且,政.府项目经费是分批拨付的,一期建设完工通过验收后才有第二笔,正式投产前,还要陆续追加自筹资金。 接下来,就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前几年,陈一天在海鹰机械赚的钱没怎么动,于乔没摘除脾、没换骨髓,这笔钱一直由奶奶保管。 项目获批的当晚,陈一天和庞傲走出公寓,找了家露天烧烤摊,把酒言欢。 酒精流入心脏,再被心脏推入脑神经,意念的枝枝蔓蔓就此涣散。 午夜已过,庞傲划着名八字走在前面,陈一天懒懒跟着。 庞傲歪歪扭扭进了小区,回头找时,陈一天晃了晃手里按亮的手机,又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上楼。 小区门前一熘圆形的石球,无数经过的小狗往上面撒过尿,此刻陈一天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歪着坐在一个石头球上面,拨通电话。 响过一遍,无人接听。 陈一天再拨。 最近一段时间,陈一天忙于立项申请,又担心分散于乔学习精力,都没怎么频繁地联繫于乔。 qq留言于乔也要很久才回復,她已经很少上网。 拨第二通电话时,陈一天才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于乔应该正在睡觉。 夜风一吹,酒劲上头,唿出的浊气消散在夜色里,说不出的清爽舒服,陈一天有点想睡。 即将自动挂断时,电话通了。 「餵?」 嗓音喑哑,音色粗糙,雌雄莫辨,显然刚睡醒。 单从这一声「餵」里,陈一天分辨不出来是于乔还是她妈。 他只是凭半醉半醒的一丝理智,猜测是于乔。 「餵。」他只好作模煳的回应。 「……小天哥哥……」隔了两秒,于乔才挣扎出梦境,终于意识到,是陈一天打来的电话。 「嗯。你睡觉了?」废话,将近凌晨一点,不睡觉难道要织毛衣吗? 「没事没事,我醒了。小天哥哥,有什么事吗?」大梦初醒的于乔最干净,像刚钻出地面的笋尖,水分十足,内里柔软,毫无攻击性。 「没什么事……」陈一天开始懊恼,他被马尿泡了才要打这一个电话。但是听到于乔的声音,他又百般不舍,把电话听筒使劲贴了贴。 「是不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她怎么了?」 「不是,没有。」 「她在你身边吗?那你让她接电话!」才醒不过十五秒,小丫头片子的斗争经验又回来了。 「她不能接电话吗?你们在哪?小天哥哥,你别让我着急,快说呀!」 陈一天没拿电话的手朝空气里按了按,想让乔乔冷静下来。「你别自己跟自己起急,我在公司里,奶奶在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放心。」 「你在公司?」 「嗯,公司楼下。」 「那你打电话干什么?」于乔语气里只有二分烦燥,被扰了清梦,又吓个半死。 陈一天的心忽啦一下凉了半截。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 快一个月没有消息,最近一条qq留言还是二月二龙抬头的群发消息,她倒是给奶奶打电话了,可每次给奶奶打电话,陈一天都没在家,都是奶奶转述的。 醉汉陈一天感到莫名的委屈。他轻唿一口气道:「那我挂了。」 陈一天听到电话里直跺脚:「别呀别呀!打都打了,我也醒了,连话也没说。」 夜色里,陈一天的剪影骑在石头球上,两条长腿支在两侧,低头弓背,努力接收电话里的声波。 「明天上课吗?」 「上呀,明天周五。」 「几点到校?你还能起床吗?」 「没事,哥,我现在生物钟非常准,不管几点睡,早上五点准醒。」 「学习紧张不?」 「……」 两人就学业聊了几句,于乔一五一十交待。 「你妈呢?」陈一天也没想好,如果这通电话是于香接的,他该说点啥。 「她还睡着呢,她睡觉沉,别人把她抬走都不会醒。」话虽如此,她还是放低音量。 「小天哥,你打电话,就为了问我这些吗?」于乔已经拖过一把椅子,坐上去,把脚搭在床尾,坐姿非常舒服,还能再聊俩小时。 「嗯……哦对了,跟你说件好事儿。我跟大炮申请那个项目成了,今天收到了通知,先期资金一到位,我就真的要忙了。」 申请项目这件事,于乔是知道的。 「今天跟大炮出来小庆祝一下,喝了点酒。」你要是在就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小天哥哥,你真厉害!你的事,我跟这边的同学说了,他们也有读大学的哥哥姐姐,可他们都没有你厉害。」 陈一天换了个耳朵听电话,哪里哪里,我再厉害还不是要给你打电话汇报。 「你那边的同学没跟你说实话,谁像你,傻不拉叽的,有骡子不吹马。」 「那要先盖楼吗?」厂址肯定要有建筑,这个道理于乔是懂的。 「嗯,基建先行,同时调研设备。不过厂子规模不大,工期不会太长。」 「那你的钱够吗?」问到陈一天的痛处。 扶持资金、税收优惠、免费土地,这些都是锦上添花。 如果你没有第一桶金,没有连续的资金流,这些又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哦!对了!我想到要给你说什么了!你那笔钱,我用了啊!」这个理由好充分啊,这通电话师出有名啊,陈一天简直要给自己鼓掌。 「我哪笔钱?你是说给我做手术准备的钱吗?那本来就是你的钱呀!为了攒那笔钱,你连保研的机会都不要了……」 放弃保研,放弃出国,放弃跟林小诗花前月下。 「我说的不是那笔钱。是那笔,一千四百六十五——你拼图挣的钱。」语毕,陈一天静静地等于乔的反应。 「哎呀哎呀!你是说那个奖金……小天哥哥你没花呀?你还留着呢?还记这么清楚。」 陈一天根据语气判断于乔当时的神态,大概抱着电话,两个脚丫子搭在床尾互搓呢。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小时。 陈一天还告诉于乔,奶奶老家的亲戚,有一个小孩,可能要到他们公司来实习。 还说于乔认识这个孩子,就是那年带她去抓鱼,被踢得屁滚尿流的小石头。 小石头初中毕业要来渖阳读中专,那所中专有机械、数控之类的专业,石头家跟奶奶商量,暑假就让他过来,跟着陈一天打打下手,也顺便接触接触实务。 第80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0 在南京的日子如同修行。 于乔升入初三后,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 翌年夏天, 于乔参加中考, 考了个史上最好成绩, 班级排名第三,年级前二十名。 她被一所封闭式高中录取。 身边的人替她唏嘘, 觉得她太过保守, 她这个成绩, 有望进入排名更靠前的省重点。 但于乔有自己的考虑,那所高中在中山陵一带,离市区很远, 全体学生都要住校。 经歷了矿中的住校生活,她更愿意独立生活。 这是一方面,她更希望远离家庭环境。 不止家庭, 于乔对于香、对南京这座城市, 都隐隐隔了一层。 她1998年离开,2002年回来, 按理说, 四年漂泊异乡, 归途理应心神俱定才是。 可于乔的不安定, 正是始于归途。 2002年, 于乔独自坐了一夜一天的火车,翌日到达南京站。 于香接站,同行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开了辆半新不旧的丰田车, 载她们回家的路上,对于乔临时改变行程导致他跑了两个来回颇有微辞。 他提及此事,语气平淡,可于乔心领神会。 这人对她,没有刻意树立长辈威信,可也丝毫没有拉近彼此关系意图。 当时于香岔过话题,但那男人和于乔的关系也就此定位了。 余下的初中生活里,于香继续经营复印店,于乔安心上学,业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母女相互陪伴。 于乔一头扎在学业里,她贯彻陈一天所言,认定学习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至于于香和接站男人的交往,她能迴避就迴避,迴避不及,也尽量做个隐形人,不发言、不表态、不左右、不参与。 搁在健全、圆满的家庭里,于乔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更强烈的反应,比如逆反、对抗或者心生不屑。 可于乔不一样。 成长中最关键的几年,她过得支离破碎。 先是失恃,再是垂死挣扎,她的道德标杆、评价体系已经异于常人。 也正因为这样,于乔在于香眼里格外憨厚,脑子里的弦不大够用,不求处处算计圆满,但求专心成一事。 久而久之,接站男人对她的芥蒂也幻化于无形,三人都为自己辟了一处舒适区。 中考后,于香跟于乔谈了一次。 关于于乔未来的学业、住校的起居生活,还有妈妈对她的期待种种,中心主旨列位看官尽可猜透,无需多言。 另一个话题让于乔招架不住。 于香说,于乔的爸爸,于秉哲,早已经跟她办理了离婚手续。 「你爸犯了重罪,不是还钱就能出狱那种。我去渖阳接你之前,我们已经协议离婚了。我去里面和他一起签字,领了离婚证。」 这几句话,于乔咂摸许久。 「妈,离婚不是你提出的,对吗?」一股强烈的悲伤涌出来,这是于乔离开渖阳后,第一次哭得这么彻底。 「不是。是你爸爸。他说自己想了很久,希望我能尊重他的决定,希望我带着你,好好过以后的生活。」于香伸手拖住于乔的脸颊,用拇指去抹于乔的眼泪。 「我爸他,他有没有说别的?」有没有提起我。 于香点头:「他特地嘱咐我,等你中考之后再告诉你。他不想再把你拉进更深的泥潭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妈,那些年我生病,我爸他知道吗?」于乔眼睛、鼻子红作一团,呆呆望着空气,语气透着无望。 「我跟他说了。监狱里有制度,除非直系亲属去世才准假探望。你爸他……」于香说不下去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于香继续说:「你胜叔是咱家的老客户,很多年的关系,你生病、你爸出事,他把之前的欠款都结了,还借了我一些钱,我才还清了你爸欠下的债和罚款。这些年来也一直照顾我的生意。」 于乔倒了一杯水,推到于香面前:「妈,我不管别的,我只问一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于香诧异:「嗯?」 「你开心吗?」 开心自然谈不上,但于乔这样宽慰自己:「与所有人受煎熬相比,这算是一解吧。」 「你不要管所有人,我们各自的结,我们各自来解,我只想知道,你自己的结解开了吗?比以前更好过了吗?」 于香睁大一双泪眼,疑惑女儿会问出这句话。 待她细品出意思,忽然涌起一股浓重的哀伤情绪,像一个被所有人冤枉的孩子,一朝真相大白,把自己的委屈昭告天下。 于乔温柔地看着她,像奶奶看病中的自己。 她身体未动,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抚上于香的头。 于香浑身都颤抖,哭得很厉害。 回到南京以来,于乔在那天晚上,才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家。 于香又变成了送她回渖阳之前的那个妈。 于乔想起小时候,有一年暑假,于秉哲和于香的小店初见起色,找个日子闭店歇业,带着于乔去镇江游玩。 那里有一座千年古剎,金山寺。 没错,就是佛教名寺金山寺,也是法海修行的地方。 《白蛇传》里,法海不懂爱,一心想让许仙遁入空门,白娘子身怀六甲赶去救夫,水漫金山闯下大祸——这正是发生在小城镇江的故事。 于乔在金山寺的院墙看到五个字:「度一切苦厄」。 她只认得「一」和「苦」,现在想来,佛谒唯有亲歷方可解。 佛真的可度一切苦厄吗? 于香没哭上几分钟,立马满血復活。 她迅速整理了头髮,狠狠擦了鼻涕,把连声抽泣变成吸气,中气十足地说:「我安排一下,该带你见你爸了。」 ※※※※※※※ 小石头与于乔的再次见面,是4年后,在qq视频里。 黑马于乔升入高中,每个月只有一个双休日回家。 也只有这个双休日可以去网吧上会网。 刚登录qq,就看到「天工」的头像闪烁,于乔心跳漏掉半拍,点开发现是一则留言,说奶奶做了簸箩叶子,要把他和小石头香死了。 簸箩叶子是一种很小众的食物,只在辽东南一小块地区才有。 奶奶老家山上有一种树,夏秋之交,叶子长到比巴掌大还大,採下来,包上玉米面,里面再包上馅儿,上锅蒸。 这种树叶子有种若有若无的奇特香味,遇高温,香味渗进玉米面皮和馅里,可以连着叶子都嚼着下肚。 渖阳自然没有这种树叶,于乔自然猜得到,肯定是小石头从老家带来的。 她迅速回覆:「还有吗?我在这边每天都只是填饱肚子,吃的根本不是食物。」然后补上一个大哭的表情。 没想到,对方发来视频邀请。 于乔深吸两口气,接了,画面里出现一个同龄男孩。 小石头已经进驻「天工机械」多日了,画面背景正是他们的办公室、北站的公寓。 小石头黑又亮的皮肤,配一口白牙,还有一个小虎牙,笑嘻嘻地看着镜头。 他说小天哥哥和庞傲叔叔去打篮球了。 还说庞傲叔叔要求了,一定要叫庞傲叔叔。 于乔心想,庞傲为了占陈一天便宜,不惜把自己叫老了,也不知道是精是傻。 俩人除了四前年那次患难,并无其他交集,但因为亲戚关系,再加上年龄相仿,并无太多陌生感。 三言两语通报了近况,又聊了簸箩叶子,最后,于乔关心陈一天厂房建设的进展。 给于乔治病的那点钱,建厂房显然是不够的。 陈父应陈一天邀请回来了一次,参观了北站公寓,又实地考察了渖北那块地,问清了陈一天家底,没打贲儿,直接甩出来70万钱。 让陈一天拿这笔钱做启动资金,陈一天也没客气,说算他入股,赚钱了给他爸分红。 庞傲也出了钱,多少不详,这些于乔或多或少知道。有些是陈一天电话里说的,有些是跟奶奶通电话时,奶奶透露的。 「房子已经封顶了,你看,我上午刚从工地回来。」小石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把脚抬起来晃了一下,鞋底隐约还有土。 于乔对陈一天的崇拜与日俱增,想到他专注画图的样子,他与人洽谈业务的样子,他在自己的工厂挥斥方遒的样子,忍不说说:「哎呀,真好,我也想一起去。」 小石头嘴一咧,小虎牙闪了闪说:「你可得了吧,现在有啥好看的!林总今天也去了,她的鞋压根儿就没沾地,尘土飞扬的老脏了。」 于乔敏锐地掐住了一个称谓:林总。 她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笑嘻嘻地问:「林总……她以什么身份去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小石头挠挠头:「具体我也不清楚,林总可能要出钱,咱们的钱都用来盖房子了,同时还要买设备,那种大工具机,你知道吧?等房子盖好再买工具机就来不及了,好像买工具机的钱想让林总出。」 「她哪来的钱?」于乔心一沉,表情也跟着沉下来。 「她爸有钱啊,她爸是开煤矿的,前段时间国家不让开煤矿了,她爸的钱没处花,就先借给咱们用呗。」 于乔再也没有兴致聊下去了。 小石头脑门儿亮亮,回想了上午的情景,又说:「渖阳有钱人真多,林总的高跟鞋,据说要四位数,她刚下车,鞋跟就陷进土里了,小天哥连忙扶她上了车,把车开到厂房边上,开了车门,她坐在车上打着遮阳伞看的。」 后面小石头再说什么,于乔就有点心不在焉。 作者有话要说:  忙飞了,忙飞了,更晚了,对不住。 第81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1 于乔在学校没有固定的电话号码,每次都是她主动打给奶奶。 最近几次打电话, 奶奶说自己记性越来越差。 比方说想拿个什么东西, 出了门走到厨房就忘了。 于乔安慰她, 说年近七十的老人, 您的身体算好的,保持心情愉悦, 没有大问题。 最近一次打电话, 奶奶说给于乔买了衣服, 正准备让陈一天给寄过去。 电话里唠的尽是家常,于乔问是什么衣服,奶奶如数家珍, 说给于乔买了一件夹棉外套,这个秋天就可以穿。 还买了一套红色的秋衣秋裤,说于乔生过大病, 每年都要添点红, 除病消灾。 另外,奶奶还按照售货员推荐的尺码, 给于乔买了套内衣。 奶奶说:「成了年的女孩子, 当然要穿胸罩了。我说了你的身高体重, 售货员推荐的, 大红色的, 可好看了。」 奶奶还说:「你妈心粗,不一定能想得到这些,我想到了, 就帮你买了。有你妈在,我一点都不担心,但还是……」说着说着,又自已勾起伤心情绪。 于乔忙安慰道:「我知道,奶奶,奶奶,我知道了。」 没过几天,陈一天接了指示,去邮局给于乔寄衣服。 他百忙之中翻看了里面的东西,暂时存到了公寓里。跟奶奶就说已经寄出了,反正当年的邮政,渖阳到南京,三五天、七八天寄到都有可能。 然后,他没问别人意见,也没让庞傲陪同,独自去了趟商场,在女士内衣区转了一圈,最后盯上模特身上的一套。 商场的内衣区,品牌陈列时,会把主打的内衣款式穿到模特身上。 模特就是那种发白的塑料做的,里面接了柔和的灯,没有头、没有四肢,腰肢微微扭了个小角度。 陈一天看上的是一套藕粉色内衣,无钢圈,比基尼款式,看上去纯真无邪,同色系包边,上面印着品牌字母。 他几年前就买过卫生巾,再给同一个人买套内衣,也并不觉得违和。 店员说,这是她们家的主打款,无钢圈,专门为青年期少女设计的一个系列。同款还有白色、鹅黄色、水蓝色,但她个人觉得藕粉色最好看。 陈一天在心里默默点了个头。 在尺码问题上,陈一天被难住了。 这款只有a、b两个罩杯,陈一天不知道选哪个,店员建议他打电话问,他又摆起脸子来,说这点小事还用打电话问吗!a!就是a。 于乔收到了东西,兴高采烈地给奶奶回了电话。 如数家珍,说样样都喜欢,尤其是那套粉色内衣。 奶奶说:「是红色的吧。」 于乔说:「红色的也喜欢,但我更喜欢那件粉色的。」 奶奶说:「咦?我记得我买了一套胸罩内裤啊!」 于乔一口咬定是奶奶记错了,奶奶也不坚持了。 因为从去年开始,奶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不灵了,一套还是两套的问题,还是于乔眼见为实吧。 ※※※※※※※ 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陈母带于乔去探监。 监狱在江宁,只通一路公交车,于乔从来没来过这一带。 于香负责办理探视手续,她显然来过多次,程序都熟悉,交了身份证、户口薄、社区开具的证明等,在大厅里等待。 没过多久,窗口里喊:「于秉哲家属!于秉哲家属!」于香边应声边站起来,于乔突然觉得腿不听使唤,木木的,站起来缓缓挪了几步,才渐渐恢復过来。 左拐右拐几下,于乔强忍着面前晃动的画面,定下心神,看向眼前。 面前是一面玻璃,玻璃后面是铁栏杆,像极了银行的办事窗口。 窗口的侧面,里外各挂着一部电话。 于香摘下电话,递于于乔面前。 于乔木然地接过电话,无知无觉地放到耳边,她始终没看清铁窗里的人。 窗口前只有一把椅子,于香坐着,于乔握着电话,站立一旁,不知所措。 窗口里的男人穿着灰蓝色半袖,肩膀上有竖向条纹,头髮理得很短,有点黑,是户外劳作的人才有的肤色。 那人很瘦,微微驼背,手上也握着电话,只是没放到耳边,他握电话的手用了很大力,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于乔。 于香没有电话,她伸手示意,让于秉哲坐下来。 于秉哲眼睛盯着女儿,盲人一样,伸手扫到椅子,缓缓地坐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然后,于爸爸移动目光,看向于香,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上半身都微微发抖,继而再转看于乔,目光在母女二人身上往返两个来回,才慢慢把电话放到耳旁。 眼睛看着于香,话也是对于香说的:「我女儿真漂亮。」 于香只看见他嘴唇动,声音传进于乔耳朵里,是爸爸,没错,是爸爸的声音,是爸爸在说话。 过去的几年里,于乔有几次梦见爸爸,有时候是背影,有时候是声音,远远地对他说话。 在她生命垂危的那个大年二十九,通往医院的空旷的马路上,她也看到了爸爸。 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身体暖暖的、轻飘飘的,像氢气球一样,与大地连接的那根绳松动了,她要升上天空,与这个世界作别。 那个时刻,她看到了爸爸。 爸爸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死命地把她往地面上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要拉她回到大地,她明明觉得很舒服,仿佛置身于恆温的真空,每一次眨眼都泛起旖旎的光,每一次唿吸都很美妙。 她想让爸爸松手,又觉得这样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这样一想又涌起万分的不舍。 她在半昏迷中软软地叫「爸爸」。 在听到爸爸声音那个瞬间,那段记忆电流一般,通遍全身,像是死去一回,又活了一回。 「还上学吗?」 这话还是对于香说的。 「我上高一了。」于乔眼里蓄满泪水,对爸爸说。 于秉哲的视线被女儿的声音拉回来,他把脸凑近玻璃,盯着于乔的脸。 于乔换了髮型,削薄的齐耳短髮,髮丝柔顺黑亮,泛着健康的光。 他嗅不到,也触摸不到,可他觉得一定很香,手感一定很好。 「上高一了……上高一了,好,好,好好学习……」 于香伸手拿过于乔的话筒,嘆了口气,对于秉哲说:「你别怪于乔。前几年她在渖阳,去年才回来,又赶上中考,我怕她分心,才没带她带见你。」 于秉哲忙说:「不怪,不怪。」 又是僵持着,双方都没话说。 于秉哲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跟于香说:「你出去歇一歇,我跟女儿说几句话。」 他低下头的时候,于乔看见他的头顶,那里的头髮稀疏了不少,这是快要谢顶的迹象。 于乔意识到,她的爸爸已经四十多岁了。 于香走后,于乔坐在椅子上,于秉哲把脸和手都凑到玻璃前,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于乔。 于乔伸出手,隔着玻璃把手掌按在爸爸的手掌上。 于秉哲说:「我女儿的手也真好看!」 于乔勉力笑了笑。 「爸爸。」于秉哲勐点头。于乔继续说:「爸爸,我之前不知道,亲属可以探视。如果我以前知道,我回到南京第一个月就会来看你的。」于香办理探视手续时,才跟于乔说,监狱允许直系亲属每个月探视犯人一次。 说话间,于乔哭了,眼泪清泉一般,自然涌出。 于秉哲慌了,徒劳地用手擦了擦玻璃:「别哭别哭,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做错了。你别哭,快别哭……我女儿哭也那么好看。嘿嘿……」 一个男人含着眼泪的微笑,于乔此生初见。 「你妈说你生病了?」 「嗯,已经好了。」于乔语气轻松。 「你妈说你流了很多血?」 「是,我得的是血小板减少症,血小板就管血液凝固的,不凝固就要一直流……」于乔久病成医,深入浅出地给爸爸讲解病情。 「那后来怎么办?」 「就输血啊,血流掉了就输血,血小板少了就输血小板,打滴流。」于乔情绪稳定,「后来,小天哥哥带我看了中医,喝了两年中药,病就好了。你看——」 说着,于乔站起来,握着电话转了一个圈儿,像交谊舞的女舞者。「以前手上腿上都是青的,现在早好了。」 于秉哲盯着铁窗外,自己的女儿天使般转圈圈,眼泪和鼻涕煳成一片,流泪流到视线愰惚,鼻子堵得死死的,只能用嘴大口唿吸,整个身体塌下来,伏在檯面上。 狱警上前提示,探视时间快到了。 于乔又回到玻璃窗前,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又甩了甩头髮,微笑着说:「爸爸,这些年,我很想你。」 于秉哲克制着情绪,听于乔缓缓说:「你也看到了,妈妈她很好,我也很好,今天我看到了你,我觉得很幸福——我的爸爸就在我眼前。」 于秉哲情绪再次失控:「女儿,你听我说……」 于乔继续道:「爸爸,我跟妈妈说,她不必周全事事、成全人人,她只需要照顾她自己,让自己过得舒心。同样的话,我也想跟你说,你也不必再背负愧疚,我不需要你拯救,妈妈也不需要你照顾,我们各自做好各自的事,就是对其他人最大的成全。」 于乔的爸爸定定地看着自己女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狱警走上前来,关上电话通话键。 于乔站起来,用口型对于秉哲说:「我下次再来看你。」随即把手掌放到脸侧,扇动两下,眼睛也跟着眨了两下。 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于秉哲脑海里。 第82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2 回到南京之后,母女两个促膝交谈的机会并不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返城公交车乘客寥落, 于香于乔坐在后排, 于乔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 风勐烈地灌进疾驰的车里, 于乔面向窗外,任由风吹起她厚厚的流海, 露出白皙的额头。 于香以为于乔在闹脾气, 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耳边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风声。 其实于乔没有生气,她该怪谁呢?现在自己大病痊癒,母亲有了新的感情, 父女得以相见,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她不会跟别人比较,更没有可以怨怼的人。 绿意涨满山谷, 车行期间, 清风徐来。 她想起东北,渖阳的夏天也热, 天气预报显示的温度和南京相差无几, 但渖阳的夏天不同, 似乎总有人在密闭的天地间开一扇窗, 阳光沉沉压下, 地气漫漫蒸腾,但对流间总有一个出口。 这个季节,奶奶会做过水面条。 滚水下面条, 煮熟后捞出,放在冷水里过一遍,再炒一份西红柿鸡蛋卤或茄丁卤,拌在一起,吸熘吸熘,一会就能吃掉一大碗。 吃进胃里,胃的温度也跟着降下来。 是那种很舒服的、熨帖的凉。 于香拿出遮阳帽,给于乔扇了扇。 于乔说:「妈,以后每个月,我都来看他一次行吗?」 最近于香跟于乔说话,总要左思右想,女儿长大了,她不能再简单粗暴地告诉她,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 于乔会抓住她言语的漏洞,适时地反驳,让她哑口无言。 「行是行,你爸他当然愿意。这些年来,我每次见他,他跟我念叨最多的都是你。」 于乔以为得到了于香的许可,不想于香又说:「不过,你开学上高二了,还是要在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下……你爸肯定是这个意思。」 「而且,」于香又道,「你以后高考、大学入党,都要政审,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对你的前途多少会有影响的。」 这番话说到一半,于香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扫一眼,毫不犹豫地挂断,专注地把话说完。 语毕,手机又响起来,于乔扫一眼,还是刚才那个号码,很长的一串,像语音诈骗电话。 于乔好奇:「怎么不接呀?」 于香:「打好几回了,一看就不是正经来电,不接。前段时间,你叔叔有个朋友,接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当月话费被扣了四百多。」 那电话契而不舍地响,于香又想挂断,于乔按了接听键,把电话放到耳边。 「餵?餵?是于香吗?」是个女人,声波有些滞后,前几秒没有声音。 于乔用口形说:「找你的。」 于香狐疑地接过电话,对方语气稍显急迫,说的内容于乔听不清。 只听于香说:「是我……啊……啊呀!是嫂子啊!我寻思谁呢,这号我也不认识,国内都是骗子才用这种号码,一长串儿……」 接电话的于香有了神采,跟熟人才有的放松。 「对呀对呀,我还在南京啊!你在哪呢?怎么号码这样!我以为诈骗电话呢,一直没敢接。」 「方便,方便!嫂子,您有事尽管说,别说我在南京,哪怕我在外地,跑一趟也不费什么事儿。」 于乔听了只言片语,大概意思弄明白了。 电话里的人有朋友来南京治病,大概需要治疗一阵子,朋友想在医院附近找个住处,这样食宿、就医都方便。需要一个南京本地人帮忙联繫住住。 朋友经济条件不错,想找个交通方便、条件好的住处。 这朋友是「嫂子」很重要的朋友,她现在国外,拜託于香替她尽地主之谊,顺便替她探望朋友。 正事说完,于香跟人聊起家常:「呦!您去那边可有好几年啦!是99年还是2000年走的?对对对,生活早适应了吧?」 「我家于乔生病那几年,多亏了你们一家呢!」 于乔支起耳朵听到这,终于明白「嫂子」是谁了。 「是吗?我就说,小天那孩子,干啥都错不了!也算不错了!那咱就尊重他们的意见呗,我女儿就劝我,让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于乔啊!于乔上高二了,明年上高三!对,在南京了。」 …… 挂断电话,于香真的当作严肃的任务,认真思考起来。 电话里提到的病人要去南京市妇幼保健院就医,那一带是南京的市中心,于香盘算着,怎么帮人找到合适的房子。 于乔明知故问:「妈,谁呀?」 于香思考的间隙答:「你大娘,陈一天他妈。」 「她不是在澳大利亚吗?」 「嗯……市妇幼那一带,是有很多日租房,但条件肯定好不到哪去。」 「她不是说……让陈一天去澳大利亚念书吗?」于乔试探道。 「不去了,陈一天死拧的,他妈哪管得了他!」 于乔当然知道,陈一天哪都没去,就在渖阳盖厂房呢。 「出去也不一定好!」 于香随声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说。你大娘刚才说,陈一天和他小对象合伙开了个公司……好像他小对象家挺有钱的,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国家也鼓励大学生创业。」 于乔心里一滞,顿觉暑热从四面八方涌来,几秒之内,她的手心、脚心和后背就全是汗。 她觉得那句「小对象」刺得她鼓膜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他没有对象……吧。」小石头也没说林小诗是他对象。 难道还有别人?不可能,陈母说「合伙」,还说「小对象家挺有钱的」,陈一天那种闷闷的性格,十天半月的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小对象」。 于乔顿觉心乱如麻,中午没吃东西,可胃里翻江倒海,公交车穿过一个年代久远的古城楼,仓皇进入市区。 ※※※※※※※ 自从生了那场病,于乔获得了那个年纪少有的洒脱。 生死之外无大事。 可升高二的那个暑假,于乔患了心病。 一日三餐无论吃什么,都觉得难以下咽。 同学约她出去吃冰,她屡次拒绝,宁愿汗流浃背地坐在床上发呆。 《武林外传》那么勾人的情景喜剧,她看起来跟参加葬礼似的,笑不出来。 唯一还有心志做的事情,就是上网。 上网找小石头聊天。 抓鱼被揍的友情,在几年后无缝衔接上了,小石头跟于乔可谓「天然熟」。 在小石头面前,于乔说一不二。 于是,于乔跟小石头说,想上他的qq玩会游戏,小石头二话不说,把密码给了于乔。 那段时间,陈一天也很忙。 工程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又要全国各地跑设备。 几台关键设备都到了厂,又要入厂调试。 与此同时,老客户又不断地发出设计订单,他和庞傲也没个明确分工,经常是一个刚上火车,另一个才下飞机。 家里只留下小石头一人值守。 小石头玩qq比于乔还晚,他的好友不足20人。 在冷气开得如冰窖的网吧里,于乔滚动滑鼠上的滚轮,精准地停在一个女性头像旁边。 头像是一个身着白纱裙的女孩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但于乔凭直觉就知道,这个qq就是林小诗的。 何况,qq名字里还有一个「诗」字,如诗美眷。 于乔心无他想,木然点开对话框。因为是异地登录,看不到小石头和林小诗的聊天记录,但于乔看到了林小诗的qq签名:「以树的姿态和你站在一起。」 冷气干吗开这么足! 于乔冻得手抖,拉到底,又拉到顶,看到陈一天的qq也在列表里。 他有陈一天qq,系统的自带头像,名字是「天工」,签名处是空白的,陈一天数年如一日,不在qq上搞花哨。 于乔第n次盘点了这二人歷年来的交往。 刚上大一,于乔在饭桌上见过林小诗一面,当时只觉是个美艷的姐姐; 后来,陈一天为了给于乔治病筹钱,打工赚钱,林小诗开着豪车打上矿中,以碾压式的优越感给了于乔一个下马威; 再次见面就就是医院,陈一天腰受伤,林小诗公主变身田螺姑娘,早来晚走照顾起居,差点连接小便的活都干了; 这种做小伏低的姿态,自然是赢得了陈母的无限好感,在陈母那里树立了有远见、识大体又知小节的大家闺秀形象; 现在,陈一天大学毕业,创业伊始万事难,林小诗又倾囊相助,拿出于乔想都不敢想的一笔钱出来,给陈一天投资建厂…… 女孩子在最好的年华里,与你走过真切的岁月,欣赏你、陪伴你、支持你……这份情谊,又岂是一个「同学」的身份能够解释的。 她的小天哥哥,那么善良、那么长情,又岂能忽略这份情谊? 所以,相交多年的一对璧人,现在又成了互相扶持的打拼情侣。 是啊,林小诗那么漂亮…… 于乔关掉qq,在电脑前呆坐。 这番道理,在她脑中过的遍数越多,就越是牢不可破。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于乔脑中混沌一片,她在迷雾中寻不到一丝丝光亮,但是她渐渐清醒,她的小天哥哥,当年和她分享一支渖阳冰棍是真的,现在成了别人的男朋友也是真的。 开学后,于乔几乎戒了网。 陈一天在qq上给他留言,只言片语,有的是询问学业,有的是讲小石头的笑话,有一次说奶奶忘记关掉燃气把锅烧干了。 于乔看见了也一概不回。 只是,她得知奶奶把锅烧干的消息,会主动打电话到陈家,跟奶奶聊上几句。 于乔在努力挤出头脑中的妄念,好让更多的英语单词、数学公式进来。 第83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3 2004半年,陈一天的公司走入正轨。 经陈哲引见, 他招聘了两班人马, 组建了包括小石头、庞傲和自己在内的设计团队, 和两位退休带年轻人的制造班组。 管理人员暂缺, 林小诗承担一应后勤、接待、财务相关事宜。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石头是个黄口小儿, 在这个团队里, 智力不及格, 体力不在线,当然不能承担什么重要任务。 他日常负责看堆儿、联络、跑腿儿。 仗着自己腿脚麻利,嘴巴伶俐, 也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某天傍晚,难得收工早,陈一天和林小诗进办公室时, 庞傲已经在打游戏。 他下午刚下火车, 去青岛完成一个小设备的验收。 陈一天照着庞傲后背大力拍一下,庞傲专注打游戏, 嘴上骂了一句, 眼睛没离开屏幕。 林小诗跟在后面, 也打了声招唿:「网瘾少年, 晚上想吃什么?让你天哥请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庞傲没理她。 难得今天人全, 陈一天确实想藉机聚一聚。 再往里间走,看见小石头也在吃吃地对着电脑屏幕。 小石头在跟于乔视频聊天,俩人在分享笑话, 猫扑上一个知名段子,叫「坐马桶拉屎时,如何确保屎掉下去不会溅起水来弄脏pp」。 下面的评论五花八门,小石头正一条一条往下看,碰到好玩的,立马复制发给于乔看。 视频画面有些滞后,陈一天走到小石头身后时,刚好看见于乔吃吃地笑。 看样子,俩人聊了有些时候了。 小石头发现后面有人,忙收敛张狂笑意,跟陈一天身后的林总打招唿。 三人同时出现在于乔的视频窗口里。 另外两人寒暄,于乔发现,陈一天正盯着电脑屏幕。 角度关系,二人看到的对方都耷拉着眼皮,因为摄像头都装在显示器正上方。 于乔心中一紧,漏跳了两拍,慌忙关掉摄像头。 然后给小石头打字:「到时间了,我下了」 林小诗把陈一天要请客吃饭的消息也告诉了小石头,二人研究去哪吃的时间段里,陈一天一直盯着小石头的qq。 「到时间了,我下了」 这是qq聊天记录的最后一句,再无下文。 可直觉告诉陈一天,于乔并没有下线,她肯定还在网吧。 ※※※※※※※ 周一英语课上,传达室大爷敲开教室门。 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因为传达室大爷只管教学楼门,他极少离岗,更别提到楼上教室熘达。 短髮女英语老师被打断,颇有几分不耐,到门口与大爷交涉几句,又走回来。 她穿双利落的中跟鞋,一只脚站定,用另一只脚的鞋跟嗑着讲台说:「来来来,做完这道题再说。」 现在是模拟题对答案时间。 上高中以来,于乔的英语天份逐渐显现。她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很笨,却很有效果。 她很少背单词,只管通读课文。英语课文跟唐诗宋词一样,都是工整的文章,读起来节奏感很强。 朗读能让语音信息不经汉化直接进入大脑,她得心应手,上高二后,英语成绩已经名列前茅。 为些,英语老师特地跟他们班主任申请,让于乔当了她的课代表。 「这道题……」英语老师停顿一下。 「选b!」「选d吧?」「选b!」教室里,绝大多数人给出了b的答案,也有人选d的,声音微弱。 英语老师惯会卖关子,她抬头环视一圈:「到底选什么?」 「b!!!」 「肯定不是d!」 「我觉得是d吧……」 英语老师又低下头:「于乔。」 她点到于乔的名字。 老师最喜欢什么样的学生?老师当然喜欢成绩好的,但在成绩好的学生里,老师更喜欢有灵性的、最能验证自己教学方法的学生。 在英语老师心里,于乔就是她的「论据」。 这道题,她再推出自己的得意弟子,来验证自己的教学方法。 于乔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双后垂在身侧,眼睛盯着桌上的试卷。 有两秒没有说话,英语老师也没急,用殷切的眼神看着她。 后面的学生开始着急了,有人好心提醒她答案:「选b!」 有人干脆不耐烦:「选b啊!」语气里的言外之意也很明显:你不是英语课代表吗?你不是班里的英语扛霸了吗?你不是英语老师的得意门生吗?这题选b,用得着花这么久思考吗? 教室里再次起了沸腾之势。 于乔在渐渐沸腾的人声里抬里头来,平静地说:「选c。」 一片譁然。 「啊???」对于乔的怀疑。 「选b呀!」是怒其不争。 「肯定不是c!」有人低头重新审一遍题,「如果答案是c,我宁可选d!」 马上有人接话:「如果答案是c,我把卷子吃了!」 「哈哈哈……」 英语老师捕捉于乔的眼睛,同时制止同学们的噪音。 「大家安静一下啊!于乔,选什么?」 于乔低声而坚定地说:「选c。」 英语老师没流露任何表情:「好,坐下吧。」 于乔坐下了。 「老师,选b!b!b!」 「还有其他答案吗?」英语老师再次提问。 「选a!」后排有人粗着嗓子喊道。a显然是最不靠谱的答案,惹得教室里又一阵闹笑。 「这道题……」英语老师再抬起头来,卖了个小关子,戏嚯地看着同学们,语气徐徐:「选c。」 在一片嘈杂声里,英语老师说:「于乔,你出去吧。」 于乔:「啊?」 老师示意她走出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传达室大爷卷旱菸的长方形烟纸,上面是大爷的笔迹。 「找高二二班于乔,是她哥,让她来接电话」 关于这道选择题的争议,让大家把传达室大爷的剧情遗忘了。 于乔把纸条捏在手心里,走在空旷的走廊上。 其他班级也都在上课呢。 教学楼传达室的电话不允许学生使用,也没有学生家长会打这个电话。 不知道陈一天从哪找到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他跟大爷说了什么,大爷才一口气爬五楼,把他要找的人叫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传达室有个小窗台,开了个小窗口,窗台很高,于乔走过去,堪堪露出鼻樑以上。 大爷正搂着大茶杯看报纸,示意电话还没挂。 「餵?」 于乔实力客串了一把学霸女主,耽搁了不少时间。 陈一天显然等了许久,这一声餵终结了等待。 「怎么这么久?」 「小天哥哥。」真的有日子没打过电话了,于乔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楚,强自镇定。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啊?」电话里没有杂音,陈一天像在一间空房子里。 「你在哪儿?」 「我能在哪儿?在渖阳呗!」 「哦……」在渖阳,总归不可能再次出现在校门口,那样的事,一生只能发生一次吧。 「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吗?」 「还行。」 「打雷了?」 「打雷了。」 这句两人同时说出口。 陈一天撞见于乔跟小石头卿卿我我地聊qq,于乔不打招唿直接下线,本来,陈一天是堵着一肚子气。 连带着看小石头都不顺眼,心里想着,要不是缺人打下手,分分钟把他赶回老家抓鱼去。 晚上再上网,翻了他和于乔的qq聊天记录,最近几条都是他发的,而且是隔几天发一次,各种话题皆没得到回覆。 再回想一下,真的有日子没打电话了。于乔那种轻轻的、黏黏的声线,稳稳的、脆脆的吐字节奏,他已经好久没听过了。 「这丫头跟我闹别扭呢?我怎么了?」陈一天回忆她跟小石头聊天时那种放松的表情,气愤地狠狠按了按遥控器。 刚好调到新闻联播后的全国天气预报。 已经播到一半了,南京应该还在后面。 南京,大雨,局部地区有短时雷雨大风。 他又上网查了一下天气预报,网上的更详细一些,南京傍晚有大雨,前半夜会有雷暴天气。 他没作多想,立时播了于乔家里电话,电话发出急促的嘟嘟嘟声,像是雷把电话线噼断了。 隔天就是周一,料定于乔在学校。 他就找到学校电话,费了点力气,劳驾大爷把人给叫下来了。 于乔说,「打雷了,我就把电话线拔了。」 原来不是被雷噼断的,害人担心一整晚。 陈一天无奈道:「qq留言怎么不回?」 还敢提qq?于乔就是靠着qq的蛛丝马迹把陈一天和林小诗的故事想圆满了的。「最近没怎么上网。」 是没怎么上网,上网就看见不想看的,一对辣眼睛的璧人。 陈一天心想:扯谎了吧?他眼看着她跟小石头热聊,瞪眼说瞎话,说没上网。好好好,我不跟小孩子计较。 「那怎么也不打个电话!你在学校,我找你不方便,我手机号你不知道吗?我办公室电话你不知道吗?家里电话你不知道吗?」 于乔:「……」混职场的陈一天基本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回有点儿失水准。 「于乔,你别再让我担心了。」 「对不起,哥,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吧。」 怕耽误于乔上课,这电话也没打多久。陈一天挂断电话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怪怪的。 于乔踮起脚尖,礼貌地跟传达室大爷道谢、道别。她眼里蓄满泪水,悬悬欲坠,强忍着沖大爷笑笑,那表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  在调整大纲,后面都是对手戏。 感觉这本的读者很会哄作者啦,都不批评,一水的鼓励,谢谢,感动之余,表个忠心:有船。 第84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4 高二那年寒假,于乔完完整整地在渖阳过的。 本来这个想法也不是很清晰, 试探了于香一次, 于香觉得她应该留在南京, 安心学习, 再者回渖阳又要给陈家祖孙添麻烦。 但是寒假前发生了一件事,于乔没再纠结, 直接订了回东北的火车票。 陈一天开了厂, 忙得两头不见太阳, 奶奶为了送吃的,到渖北的厂房去过两次。 有一次,陈一天接到电话, 对方自称是道义派出所的,说你家里老人迷路了,有人报警, 老太太人现在我们派出所。 陈一天放下手里的事, 急吼吼地赶到离工厂不远的派出所。 陈奶奶毫髮无损,坐在长椅上, 怀里抱着大小饭盒和水果, 正和民警唠家常。 渖阳已经进入温度低迷的冬日, 陈奶奶穿一件深紫色中长款羽绒服, 因为室内热, 围巾解开了搭在脖子上。 腿上穿的很厚,但裤子的长度刚好及脚面,虽然衣着不时尚, 可处处透着干净和整洁。 在那个派出所里,陈一天看到奶奶的一剎那,心里肾绷着的劲儿才松下来。 奶奶说:「我记得是那站下呀,下了车发现,那地方我不认得。」 陈一天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奶奶说:「你的电话号,我以前都能背下来。刚才不知怎么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急的我……」 民警说,报警的是公交车站附近的店铺老闆,人家看老太太在他门前转圈儿,转了个把小时,像是迷路了。 奶奶说:「我想接着坐公交车,又想不起来你厂子的地址……」 陈一天跟民警办了手续签了字,把奶奶扶进车里。 陈一天意识到奶奶越来越不高兴,不是对别人,是对自己。坐进车里时,奶奶抱着满怀的吃的,一言不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陈一天只好逗她:「又做的什么呀?这可怎么好?午饭变成下午饭了!」 奶奶紧搂着饭盒,不接他的茬。 孙子又凑近奶奶怀里,贪婪地闻了闻:「嗯……怎么还有热乎气儿啊?闻到肉味儿了……」 奶奶低下头:「怕凉了,一直搁怀里捂着。给——趁热先吃。」总算不那么生自己的气了。 在派出所的小院子里,陈一天打开一个饭盒,满满的炸茄盒,真的还有温度,只是闷久了,茄盒表面没那么脆了。 这味道他无比熟悉,从小吃到大,可是这一次,他吃得很珍惜,慢慢嚼、慢慢品。 他第一次觉得,奶奶变老了,她亲手做出的种种好吃的东西,和她的人一样,不会陪伴自己一辈子。 事后,陈一天给于乔打电话,把这个事跟她说了。 于乔也因此没再犹豫,决定寒假回渖阳,这个年陪奶奶过。 ※※※※※※※ 冬天的渖阳,想要看到美腿,只能去声色场所。 红番区在渖河区与铁西区交界处,是渖阳着名的夜生活场所。 晚上8点多,店门前车马人流渐渐增多,一切尚未开始,一切跃跃欲试。 有年轻女人踩着「恨天高」提前进入,隐秘地上工。 一辆身形庞大的黑色suv驶到门口,几个年轻人簇拥一个中年人下车。 还有一辆车跟在suv后面,下车的人们散着酒气,缓步走进窄门。 「红番区」在渖阳人尽皆知,可门脸儿却一点不气派。窄窄的一道门,门上面竖着一块led牌子,白天被太阳掉了色,毫不起眼。 灯光走笔不连续,夜晚看去字也残缺不全。 但是这地方别有洞天。 地下一层,地上几层,有酒吧、ktv,还有汗蒸和酒店客房。 庞傲滴酒未沾,那辆suv就是他开的。 待客人下车,戴着高帽、披挂绶带的泊车小弟走上前来,准备代客泊车。 庞傲摇下车窗,小弟认出他来,立正行礼,谄媚地赶忙拉开围挡,让出贵宾车位。 刚才席间,陈一天喝了不少酒,身上还被熏了浓重的烟味,他与客户推让后,走在最后,望着冬日沉沉夜空嘆了口气。 林小诗折回来,手里握着一双黑色皮手套,紧了紧藏蓝色收腰长款羊绒大衣:「走吧,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 进了门连个大厅都没有,直接就是楼梯,往上的楼梯空无一人,往下的楼梯有服务生端着托盘侯着。 服务生身后墙上挂着画,有的画着女人的肢体,有的是酒,有的是一些色彩浓烈的迷乱意象。 客户几位是渖阳人,地方是他们选的,所以他们轻车熟路往下行。 刚才席间,大家选择下一局的地点时,客户说:「就红番区吧!」 陈一天听到一旁的庞傲「啧」了一声,看向他时,见他笑意盈盈、人畜无害,举起手里的六个核桃说:「云总好品位!云总好品位!就红番区,就红番区。」 然后起身打电话订位。 林小诗跟陈一天下楼时,拖盘小弟递给两人一人一个小包装,乍看是口香糖,其实是安全套。 林小诗冷着脸接了,陈一天回头对她说:「姑奶奶,你就再帮我一回,等他们上听了你就走。」 有一个女孩上楼,她穿了一件露肩上衣,脸上的妆看上去厚厚脏脏的,带过一阵廉价的香气。 林小诗毫不掩饰嫌弃,身体向墙靠,手按着羊绒大衣的衣摆,把人让了过去。 「这也就是你!下次我肯定不管了,我每次超过十点到家都得听半小时以上的政治课。」 陈一天忙说:「我送你。我送你。」 林小诗:「下次你也别省这点钱,直接从了算了。你看看人家大炮。说完看陈一天脸色,试探他的反应。」 说话间进入场子。 灯光昏暗,烟气缭绕,中间一个高台,四角各有一个小台,上面立着柱子。 还没上客人,绝大多数桌上都立着「预订」的卡片。 「那是钱的事吗?我说林总?」陈一天虚搭上林小诗肩,往预订的卡座走。林小诗嘟着嘴抖了抖肩膀,把手臂给抖掉了。又觉得有这点份量才刚刚好,肩上轻了,心也就漂了。 过了十点,夜场这个怪物才真正活了起来。 包间里、卡座间、舞池内、过道里全是人影。 脂粉、烈酒、香水、汗液和人类唿出的二氧化碳交杂,在人们的头顶形成一团看不见的蘑菇云。 巨大的密闭空间里,倏然一股热浪,悠然一股凉风,体感极度不适。 灯光与音乐同步,所有人眼前都不是连续的影像,而是一闪一闪的片断。 音乐与地板形成共震,轰得人耳朵失聪,声波仿佛通过额头传进人体。 中间的大舞池有三个俄罗斯女人在跳舞,四周不时喷出白雾。 四周的小舞台有四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在跳钢管舞,着超短背心和超短裙,身体拗出奇异的姿态…… 陈一天坐在包间外侧,方便待人接物,也便于叫服务生,林小诗挨着他坐。 庞傲坐在里面,两侧都是今晚宴请的客户。 包间三面封闭,一面开敞,刚好看得见舞池。 也看得见二楼栏杆边上影影绰绰的酒客。 没有人叫服务,但是进来一个服务人员。此人也穿黑色光泽感西服套装,但他的衣服材质和本人的风採气度都略好一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那人进来直面庞傲。 陈一天的角度看,庞傲也成了一闪一闪的怪物,面目模煳。 庞傲旁边的客户问来人有没有某某,一种洋酒的简称,陈一天听不甚清,也想像不出英语名是什么。 经理态度恭谨、面露难色:「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这种酒。」 庞傲连忙举手示意,表情动作略显夸张:「你说什么?没有?我们这屋不知道什么叫『没有』。这样吧,上我那瓶某某某某。」 陈一天跟他呈对角线,听不清,隐约听到酒名里有个「马」字。 大学同窗四年,创业共事两年,陈一天跟庞傲关系越好,越觉得庞傲不像他表面那么透明。 这种感觉,陈一天不是第一次有。 就像今天,庞傲对红番区的熟悉程度、对夜场玩法的通透,都让陈一天刮目相看。 可是他认识大炮六年,从没见他泡过夜场。 经理表情略惊讶,伸着脖子侧过耳朵,再次确认,是那个瓶「某某某某」没错,才转身离开。 接下来,场子里换了人,舞女换了主持人,说了几段与钱啊色啊的笑话,开始随着音乐对瓶吹啤酒。 这边,那瓶什么什么酒被端上来。 庞傲伺候大家换了酒杯,挨个又倒上。 倒到陈一天时,陈一天下意识捂上杯口,夜场的感观刺激差不多到了他承受的极限。 林小诗冷眼旁观。她已经看了几次腕上手錶。 庞傲沖陈一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二十四拜都拜过了,差最后一哆嗦?别矫情,赶紧地!」 他边倒边嘀咕:「这瓶老子存了四年!今天都他妈献身了……」 当然了,这句深深淹没地轰隆隆的低音炮里。 给林小诗倒酒时,她也鲁着脸。 第85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5 喝这拨酒,就正到了兴头上, 要加料了, 陈一天虽然厌倦, 可也要遵守流程。 他跟服务声贴耳嘀咕几句, 不肖多时,进来一熘五个姑娘。 林小诗的羊绒大衣被熏了酒味, 看见十条白花花的大长腿, 仿佛找到罪魁祸首, 眼神里满是「这是本仙女与你们这几个妖怪同处一室的最后几秒」的恨意。 各花入各眼,四个中年男人选了姑娘,剩下的一个出去, 又进来三个,这次,有一个被叫到为首的中年客户旁边。 庞傲选了另外一个。 交杯换盏继续, 直至庞傲递给每人一张楼上客房的房卡。 陈一天脚步虚浮, 跟着服务生去结帐,林小诗想上前去扶一把, 庞傲把他俩叫住了。 他又紧走几步, 拍着陈一天肩膀耳语几句, 陈一天狐疑, 庞傲拽拽的样子, 衬衫后背坐皱了,衣摆掖得乱七八糟,跟着服务生走了。 陈一天跟林小诗往外走, 路过包间时,看见其他四对男女已无踪影,只剩下庞傲选的妞还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迎着昏暗的灯光端详自己的指甲。 走出红番区,午夜的马路空空如也。 有等客的计程车挂了一档,缓缓驶到二人面前,林小诗问:「不等大炮了?」 陈一天轻咳一声,酒精让他嗓子发紧,忍着咳嗽摇头说:「他跟我说了,他不回去。」 林小诗面露嫌恶:「你也不管管。」 陈一天拉开车门:「先送你。」 又是神神鬼鬼的一天。 自公司运营以开,打通关节、维护客户的应酬难免,陈一天依旧是技术流,他更喜欢找个幽静的小酒馆,边吃铜锅涮肉边谈方案。 但江湖规矩又不得不遵守,有些订单的执行效果跟客户的喜好息息相关。 在这方面,庞傲展示出让陈一天惊喜的天份。 找酒喝、找场子、找乐子,他似乎有深厚的歷史积淀。 像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多次,私下里,陈一天打趣大炮:「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吗?」 庞傲登时懵住:「终身大事?结婚吗?我结没结婚你不知道?」 陈一天噗嗤一乐:「不是结婚,是初夜。」 庞傲摔了滑鼠嗷嗷叫着扑过来,俩人还能打作和团,跟上大学时一样。 ※※※※※※※ 送林小诗的车开到半路,林小诗突然变卦,说不敢回家,爸妈要吊打,转向开往浑南的一处空置的河景房。 那房就在浑河南岸,楼层高,可以俯瞰环绕城南的整条浑河。 精装修,平时也没人住。 好在后半夜,青年大街简直可以当作飞机跑道,很快到了林小诗指定的小区楼下。 林妹妹下车,陈一天刚想换个舒适的姿势,瘫倒在后座,不想林小诗又折回敲车窗:「陈一天……说你不知好歹都是抬举你……」 陈一天皱着鼻子看着她,假装听不懂。 她稍稍站直一些,目光掠过车顶看向远处,挼挼被风吹乱的长髮,鞋跟敲打地面,后退几步:「从小到大,我都没输过,不管做什么事。到你这就是油盐不进,你图个什么呢?」 陈一天体力透支得厉害,但他还要保留三分清醒,来应付今天的最后一个任务:「你不会输的,赢得对的人才是真的赢,这一条对所有人都适用。」 林小诗:「对或错,你就这么确定吗?」 陈一天原本坐在左侧,现在探头跟右窗外的林小诗说话,他再次皱皱眉,又皱皱鼻子,顺势把上半身靠向椅背,喉咙里吭哧一声,半趴着,低声道:「执念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林小诗无奈地看着车窗缓缓升起,她想:陈一天就是个腰肌劳损的老头子。 ※※※※※※※ 计程车在黄河大街靠边停下,陈一天步行走回小区。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设计稿完工的那一刻,陈一天最喜欢独自往家走的这段路。 大脑和身体都在白天高速运转,走回家的这一小段路,就可以尽情放空。 脚底下的泥路,就是于乔跟着于香初次来渖阳时,走过的那一段。 这片小区,几年来变化不大。政府的规划和建设如火如荼,但这一带几年如一日。 小区里的人说,因为这片毗邻某飞机厂,有试飞机枰,周边禁止建三层以上建筑。 另外,这片小区纵深庞杂,当年的职工分房政策混乱,很多房子产权并不明析,动迁的话,也没有开发商动得起。 况且又不能盖高楼,拿到这块地也赚不到钱。 但陈一天熟悉这里,也喜欢这里。 一拐进小区,主干道的车马喧嚣登时远去。 他信步走路,任酒精作用于大脑,身体轻微打着晃。 楼下摆着两把旧沙发,不同颜色不同款式。 白天有老人晒太阳会坐,也不脏,陈一天坐下去,使劲向后仰仰头,耸耸肩,做了个小燕飞的姿势,放松肩颈。 他掏出手机按亮,看了眼时间,凌晨1:30。 他又调出手机通讯录,最上面一条是aaa于乔,接下来是安师傅洪都、鲍海军阎良304、陈凡…… 诺基亚的通讯录按首字母排序。 他点开aaa于乔,上面是一串数字。 上次通过电话不久,于乔就收到陈一天寄去的手机。诺基亚最新款,外形很奇特,他自己还用着旧款式。 手机的光照在陈一天脸上,晃得他眼睛有点干。 盯着那个手机号看了一会,他按了红色退出键,又做了一个小燕飞的姿势,收起手机准备上楼。 ※※※※※※※ 准确地说,于乔是前一天到家的。 她没跟陈一天和奶奶通报确切行程。火车票订了又怕改签,上火车前又怕赶不上火车、晚点等,坐上火车又觉得没必要讲,人直接到家就很好,奶奶一定很高兴。 于乔给人添过大麻烦,也学会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让生活尽量简单化,该努力的丝毫不松懈,与己无关的一概不入眼。 于乔下午到家。 奶奶见她,又惊又喜又哭又笑,买菜、做饭,期间嘴就没停过,说不完的话。 晚上小石头到家,说陈一天晚上有饭局,可能很晚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 三人吃完饭,奶奶又拉着于乔聊天。 奶奶形容变化不大,但于乔注意到,聊天时,奶奶的停顿变多了。 她要时不时停下来,想想再继续往下说。 遇到人名、地名想不起来的,兀自念叨:「就在嘴边上,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且,越是努力去想的,越是肯定想不起来的。 奶奶跟于乔打听南京的情况,于乔告诉奶奶,于秉哲和于香离婚了,但略去了于香跟叔叔的事。 奶奶闻言,又抹起眼泪。 她说:「大人的事,我一点都不挂心。都是成年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只担心你,我的小乔乔,你这命……」 于乔早不在意父母离异这件事,但这世上还有奶奶替她忧心替她鸣不平,她反倒因此感动。 两个说聊了一大筐的话,后来奶奶躺在床上,再没聊几句就昏昏欲睡了。 奶奶没想到于乔真能回来,她原来的房间早让小石头霸占了,奶奶想反正大孙子外宿,安排于乔去睡陈一天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1章提前放。 写这一本没想迎合,只为取悦自己。 所以毛病很多,缺点很明显。 捞到几枚读者,订阅、评论、催更,居然有点热闹,我很意外、很知足。谢谢大家了! 后半部分,我在努力纠正节奏慢、对手戏少的问题,但是效果有限,我尽力把独角戏的章节快更,争取让素了80章的读者看到点油水。 下一本坚决走肾,就酱。 第86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6 将近凌晨2点,陈一天踏入家门。 没开灯,借着屋外的不明光源,他走到卫生间,简单洗漱一下,尽量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对陈一天而言,至此,才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室里干燥而温暖,他强忍着血液里循环着高浓度酒精的不适,脱掉外套、外裤,随意丢下,踢掉拖鞋,放任身体与地心引力的对抗,倒进床里。 大学以来,陈一天身高没有明显变化,但外形判若两人。 以前因为瘦,肩膀两端微微前倾,稍显驼背,现在胸前和手臂填了一层紧緻的肌肉,整个人也挺拔起来。 多年晨跑的习惯让他腰腹皮肉收紧,正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体型,看不出是久坐画图的人。不知不觉间,他已完成了从少年向成年男人进化。 床还是几年前那张床,勐然承受重量,嘎吱作响。 前一天起床没叠被子,天气好的时候,奶奶刚晒过被子,还残留一股松软的阳光气息。 陈一天蜷着身体脸朝下扎进床,实在是又醉又累,他手指头都懒得动,只想就此睡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今晚的床有点挤,可能奶奶怕他冷,多放了一条被子? 而且,床上暖暖的,难道暖气又升温了? 身下的被子动了动,于乔在睡梦中感觉到压迫感,她稍稍调整姿势,上半身面向墙。 下半身的压迫感还在,她梦呓般吭叽一声,继续沉入梦里。 陈一天闻了一晚上烟味和自己唿吸里的酒气,与脸相贴的被子毛绒绒的,似有一股生机勃勃的香气……他入眠的短暂几分钟里,贪婪地吸了几口。 他鼻头正对于乔的颈窝,左手刚好隔着被子搭在于乔腰间,这个姿势让他无比放松,如果头再低一点就好了。 听说醉酒的人不喜欢枕枕头,一定要让头低于身体其他部位才舒服。 陈一天把脸又往「毛绒公仔」的颈窝里埋了埋。 于乔觉得脖子好痒,又有刺刺的东西蹭来蹭去,这次不仅仅是重量带来的压迫感,还有陌生的异性带来的侵略感。 她抗拒地缩了缩脖子,又蹬了下腿,想让身体舒展开来。 身下的被子又动,触到了陈一天的腿,这一次,他全方位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拥着一具娇小的女性身体。 配以弥散的如催.情香般的嗅觉刺激,和源源不断交互传递的体温,他坠入梦境的同时,男性的机体本能失控。 陈一天把头狠狠地埋进于乔的颈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同时,手臂不由自主地上下抚弄,最后收紧,相当于隔着被子把于乔紧紧地搂进怀里,黑暗里,半梦半醒间,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的腰腹随即绷紧,顺势做了几个抽.送的动作。 单人床经不住折腾,又嘎吱嘎吱响了两声。 算起来,陈一天也算母胎单身至今,最生勐的年纪里,吃肉的经歷屈指可数。 都不用屈指数。他拿来跟庞傲贫嘴的「资歷」,也无非就是几年前那一次失.身。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像前一天那样,不闪腰、不动情的发泄机会数不胜数,但他死守着不开先例。 遇上招待级别较高的客户,为了消除客户心中芥蒂,也为了表示对客户的尊重,他就软磨硬泡让林小诗补位。 庞傲老说看不懂陈一天。 洁身自好是好,可20来岁,敞开心扉勾勾妹子,谈场恋爱,情到浓时自然成,这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吧? 不提林小诗,陈一天那副五官,配上他上进、自强的创业学霸人设,惦记他的也不少。还有拐弯抹角给他安排相亲的,他都一一回绝了,诚心诚意地表达感谢,说好意心领了。 用庞傲的话说:「矫情的像个同性恋似的。」 几年前陈一天就跟庞傲说过他那点心思,可他自己和庞傲都没想到,这点心思主宰之下,一过就是好几年,而且几年过去了,他没有动摇,也没给自己留缝。 这几年来,陈一天憋了满腔满腹的荷尔蒙,有空就晨跑十公里,画起图来,除了上厕所,24小时不动地方,连饭都是端到电脑屏幕前吃。跑业务、赶工期,脚底生了弹簧一样,一蹦八个高儿,然而这些全部加起来,也不知道能发泄去多少。 陈一天的「功能」虽然只用了一次,可从生理到心理都健全得像教科书,所以他一顶一送,动作标准,姿态急切。 这几下本能的动作,反倒间歇性卸下了于乔身上的压迫感。 她于睡意矇眬间,藉机再向床里一滚,无意间摆脱了陈一天的钳制,被子从她身上滑落,被陈一天搂了去。 怀里空了,温度丧失,气息消散,陈一天的「虾动作」真的瞎了。 陈一天的理智早已抛在清醒世界,出于动物本能,他倾身过去,又把人捞回怀里。 两人一退一进,身体间的缝隙又没了。 于乔身上没了被子,真真切切感觉到异样。 她觉出有一支强壮的手臂紧紧箍着她,颈间有强烈的唿吸气流,热到发烫,混着高档洋酒在胃里发酵后的难闻的味。 这还不算,让于乔醒来大半的是,那支手臂的主人正贴紧她,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紧緻肌肉,还有,身体某处越来越明显的紧绷感和侵略感。 她喊了一声,梦里发不出声音,嗓子是哑的。 她带着七分清醒勉力翻过身来,在黑暗中与那人相对。 「啊——」这次她发出了声音,但声音被闷在男人的身下。 迷迷煳煳的陈一天听到了,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这声音在梦里,比电话里更近、更熨贴,声波绕过他的下巴,传进他的耳朵。 「乔乔……」他再次梦到乔乔了,这个梦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真切,更难以抗拒。 梦里他不再是亲戚家的哥哥,于乔也不再是一碰就掉血的病人,没有致人混乱的童年记忆,没有劝他出国的母亲和各路拉他签约的用人单位,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说:「手术费要准备15万。」也没有人对他说:「这钱我不能出,她有父母,我没有义务。」 梦里他是男人,于乔是少女。 现在,少女正被他拘在怀里,充满弹性的少女的肩背,头髮散出的香味,沉睡乍醒的沙哑的声线……嘎吱作响的床,和模煳了时间的一望无际的夜…… 陈一天兽性大发。他虎地贴过去,把于乔夹在自己和墙壁中间,手绕到她身后,于乔的身材,相对他来说就太娇小、太瘦弱了,他把手肘卡在于乔腰上,小臂自下而上收紧,手自然罩住于乔的后脑勺,向怀里用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于乔整个身躯卡在他和墙壁之间,紧贴着陈一天的胸膛,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出去,好几秒吸不进气来…… 「呃……」她痛苦地呜咽。 陈一天寻找声源,勐地用嘴贴上去…… 于乔后脑勺被扣住,整个身体毫无自主力,任由陈一天吻上她的嘴角。 说实话,初吻也没那么美妙。 于乔感觉,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海洋生物给亲了。 就是那种没有明显口眼鼻的海洋生物,只有一张吸盘一样的大嘴。 口腔的触感,跟海洋生物吸盘的触感很像。不过还是有区别,这个吸盘很大,大到罩住了于乔所有的感官意识;也很热,她仿佛感觉到蒸腾的欲望,要粗暴地把她融化;还有就是,很温软,那种身体被禁锢之下,唇舌相抵的无边的温软……陈一天几乎是左右扭动着头,不断加深这个吻,虽然间或抵到牙齿,可牙齿质感如瓷一般,也仿佛是温软的变种。 这个吻,双方都没用感情。 一个仅凭生理本能,一个渐渐清醒渐渐绝望。 无边的牴触和恐惧中,于乔仅有千分之一的满足感。 无知少女的情慾很难被唤醒,何况面对黑夜里的暴徒。 于乔的理智迅速回潮,可能因为越来越清晰的浓烈酒气。 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手臂是自由的。她先用手臂抵在二人中间,努力撑出哪怕一丝空隙,手臂都酸了,没起一点作用,反而越贴越紧。 她又绕过陈一天肌肉紧绷的肩膀,去扯他后背的衣服、抓他的头髮,用了十分力气,指甲有一处噼了,划到他脖颈的皮肤,他感觉到一丝丝疼。 可这疼痛是最好催.情剂。 辗转吻遍怀中女人的嘴和半边脸颊,手上的动作也随势而起。 于乔后背的秋衣早被推到肩胛骨以上,挣扎间,暴露的后背贴上身后的墙,冰凉触感让于乔再次清醒地意识到处境危险。 陈一天的手一直在上下游走,所过之处被锉锉过一般,于乔的腰快被他掐断了。 于乔早感觉到,更危险的东西抵在她的下身。 相比被粗暴地亲吻,她觉得下半身的温度和硬度更可怕、更噁心。 这可不是软体海洋生物该有的东西。 于是,趁着这禽兽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把探进她后背的手移向她胸前时,她改变策略,没有夹紧胳膊制止,而是以暴制暴,凭触感去抠对方的眼睛。 于乔真的下了狠手。 死过一次的人,比按程序成长的人多一股孤勇。 这孤勇一旦被激发,就有人要吃亏了。 陈一天闷哼一声,停止了渐次勐烈的喘息,转而松开于乔,捂紧自己的眼睛。 黑暗中,于乔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凭记忆去拉开床前的抽屉。 那个抽屉里,有一套工具。 如果这几年来,这屋子里的陈设没有变的话,那套工具应该还在。 「活」过来的于乔动如脱兔,拉开抽屉,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一套改锥套装,包装是圆锥体,上下几层全是各式改锥头,有十字花的,有一字形的,有六角形的,有三角形的……用来替换的改锥头很小,但是圆锥体中间有一根改锥把手,十几厘米长,不锈钢材质的锥杆,拿在手上是个应手的兇器。 幸运的是,几年来,这个改锥还放在抽屉里。 于乔抖抖擞擞胡乱拆开,一把抓住改锥把手,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发抖,但是手上有了兇器,心里有了两分底气。 床上的壮汉无声地捂着眼睛,黑暗里的影子早没了情慾,一只脚搭着地,几欲跌下床来。 于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开了灯。 凌晨两点,整个城市在沉睡,隔壁房间里,小石头和奶奶也没被惊动,只这个房间灯火通明,照着两个异常清醒的人。???? 第8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7 小石头的深度睡眠长达5小时,浅睡眠也有3小时。 他欣欣然睁开眼, 发现自己被逼到床头的角落里。 陈一天睡在他床上, 二人头尾相接, 小石头短, 陈一天长,所以床的大部分还是被陈一天占着。 但是, 陈一天睡得并不安稳。 他宿醉未醒, 额前两道坚纹, 紧抿着嘴唇,眼皮子底下的眼球在乱转,右手食指偶尔痉挛。 小石头爬过去, 发现陈一天在做梦,而且不是什么好梦。 陈一天沉在梦境里,一时难以醒转。 梦里, 他来到一个房间, 是那种租客已退租,屋里没什么生活陈设的大房子。 大客厅朝南, 落地窗前有个浴缸, 现实生活里, 谁家会把浴缸装在客厅阳台上呢。 而且, 浴缸蓄了半缸水, 看不见上下水,但陈一天站在浴缸前,就知道浴缸是接了上下水的。 浴缸里全是怪鱼, 活的,身形很大。 水似乎要流光了,又没有新的水流进来。鱼们都露着黑黑的嵴背,在半缸水里焦急地游来游去。其实也称不上游,因为水不够漫过鱼身,上层鱼就在下层鱼的身上挣扎着爬来爬去。 有几条像是黑鱼,还有几条怪鱼,陈一天从未见过,有的像充满气的河豚,有的状如壁虎,长了四条腿,还有的鱼通身只是一张嘴,露着肉食鱼特有的牙齿…… 陈一天知道,有人要来修缮这间房,修缮的重点就是浴缸和水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陈一天想让鱼们顺着下水管游走,说不定能流入下水道,汇入江河湖海,还能活下来。 可眼下,他只能对着一缸变种大鱼不知所措。 然后,他看到楼下走过一群人,身上带着修水管的工具,正是要上楼修鱼缸的那群人…… 那群人行色匆匆,凶神恶煞,像是刚刚打过一架,或者即将打上一架。 小石头小心翼翼绕过天哥的长腿,想叫醒他,又不敢。 正犹豫间,陈一天身体勐的一缩,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哼……」,吓的小石头趿拉上拖鞋赶紧跑出去。 ※※※※※※※ 无论几点睡,于乔的生物钟都很准时。 她醒来就忆起昨晚的怪事——她双手交握着改锥,与歹徒对峙。 歹徒双手捂着眼睛,以防御姿势静止了一分钟以上,在这一分钟里,于乔已经认出他来。 等他流着泪适应了光线,于乔正手握改锥向他走来。 「你别过来!」陈一天眼泪哗哗淌,「你把那东西放下!」 于乔手上的劲儿早松了,默默绕道,把改锥放进抽屉。 「你怎么回来了?」于乔问。 「你怎么在这儿?」陈一天问。 小石头说,陈一天应酬可能不回来了。 于乔没有告诉陈一天回沈的车次。 陈一天勐眨两下眼睛,还有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于乔凑上前看了看,眼皮被抓破了,渗出血丝,还好眼球没事。 「小天哥哥,你没事吧。」于乔有点担心。 「下手真够狠的……」陈一天接过于乔递过来的手纸,随意抹了两下。 刚刚发生的事,两人都不愿深想,再呆下去难免尴尬。 陈一天擦干眼泪,走去小石头房间,毫不顾忌地开了灯,于乔也跟了进去。 陈一天站在小石头床前,看那货睡得正香,他一条腿站得稳稳的,抬起另一条腿,蹬着小石头屁股,把他缓缓踢到靠墙。 然后,扯过小石头身上的被子,躺下去的同时,把自己盖了个严实,也不管小石头冷不冷。 于乔出去接一杯温水,放在床头,默默关灯退出。 黎明前的黑暗里,陈一天懊恼地一头扎进枕头里,嘴唇紧抿,脑子飞速地回放。 害怕惊扰他人,他只好裹紧被子一动不动,过会又浑身燥热,把被子蹬下去。 他脑子里过电影一般,一会慢动作,一会快进,反反覆覆回放了十几遍,渐渐的,心里升腾起莫名的幸福感。 他再次蒙上被子,咧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陈一天的床上,于乔觉得自己的嘴唇可能肿了,口腔里也热乎乎的,有极其陌生的味道。 又觉得刚才那只乱窜的大手对抗时,手臂夹紧的部位火烧火燎的疼,前胸那一小坨肉被抓了一下,虽然没有多疼,可粗砺的质感尤在,像被扒了一层皮,总之不舒服。 ※※※※※※※ 上海客户要的型架,主体制造完成,庞傲和陈一天监工,看着工作打包、装车。 在一个冬日午后,加长型卡车载着木制包装箱驶出厂房。 庞傲两手交互拍打两下,好像刚才他干活了一样,其实他一直在指挥吊装:「左!左!大了,再往右一点……」 研发阶段的国家项目,资金投入大,这一单他们赚了不少。 二人走去停车场。 陈一天那辆是纯进口suv,车身庞大,h开头的一个牌子,马路上不多见,比较低调。 庞傲是一辆保时捷,不是新车,但是从开来第一天,就被陈一天鄙视。 「咱们是干实业的,好歹是技术流,能不能弄辆跟你身份相符的?」 庞傲:「你告诉我,什么车跟我身份相符?顺便给我买一辆。」 陈一天:「你陪我睡一次,我给你买辆tt!」说完自己抖着肩膀瞎乐。 庞傲狂躁了:「滚!!!能再噁心点儿不?」 当天下午,陈一天径直走向那辆半新不旧的保时捷,等庞傲开锁。 车子启动,音乐也跟着响起来,是s.h.e一首节奏感极强的歌。 陈一天把音量调小:「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庞傲和陈一天两人,在创业中磨合出了默契。庞傲知道,陈一天有正经事要说。 陈一天简要地说了:「你看咱们现在,接的活是没断熘儿,这个趋势下去,温饱肯定是没问题,产能可能还不够。」 庞傲:「但是呢?」他知道,陈一天肯定有但是。 「但是,咱们吃的是伙计饭,赚的是辛苦钱。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卖的都是铁。」 庞傲:「你不是总说干实业、技术流吗?现在承认是个卖铁的了?」 陈一天直说:「我是想,从铁卖出去,到客户组装出合格产品,中间还有一个真空地带。这部分业务,目前还没人涉及。」 这一行竟是泥腿子,过去几年出现一个产业小高.潮,可对精度要求再高,也是粗放型,除了设计有技术含量,其他工序都是搬砖性质。 庞傲想了想:「那不就是咱们秋天给株洲弄的玩意儿吗?型架运过去,再留一个人,随时调试,确保装配进度和质量。」 保时捷坐起来是舒服,不窝腿。 陈一天把椅背往后调了调,让自己半躺:「你说得对,不过你这说法太low了,咱们叫全案服务——哎,过了过了!你开过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庞傲往北站方向开。以往俩人从厂子出来,都是直奔北站公寓,那边配了几个设计员,通常要等他俩要回去开会、方案、分配设计任务,设计员真正画图都是在夜里。 「你停停停!就在这靠边停,这都过乐购了,我特么还得往回走……」 庞傲被他连唬带吓地停了车,陈一天即刻开车门,开不开。 「你这什么破车,门都打不开。」 「你要干嘛去?他们等着咱们开会定方案呢,不定方案设计个黄瓜?这会前两天就该开了,你这两天屁股安了火箭似的,日头落山就往家窜,着急回家吃奶吗?」 陈一天毫不理会,在方向盘底下摸摸索索,找开门键。 庞傲抡开他的手:「我跟你说话呢!没准儿他们现在就打游戏呢!今天晚上再不赶,到时候出不了图,你自己跟客户解释!」 陈一天不知道捅了哪,车子发出咔嗒一声,他推门就要下车。 「你定!庞总,你定就行了!」 庞傲把车窗摇下来,满脸嫌恶地沖他喊道:「我说你至于吗?看不上你这奴性,为了个小豆芽……」 陈一天理都没理,认真看来往车辆,横穿了马路。 庞傲气唿唿地拨了拨音量旋钮,音乐声陡然增大:「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爱你,you are my superstar……」 第88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8 这个冬天,陈家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于乔和奶奶定点收看中央电视台的《天天饮食》节目, 每天照着食谱买食材, 晚上端上桌的, 就是电视里的那一盘。 奶奶是老东北人的做菜方法, 她从来不用蕃茄酱,可于乔买回来, 她拿筷子蘸一点尝一尝, 就领悟了用法。 今天晚上做西红柿炖牛腩。 陈一天开门时, 于乔和奶奶正在厨房备菜。 「哎哟!小天!今天又回来这么早?最近都不用加班啊?」 陈一天:「晚上吃什么呀?」 菜板上是切好的牛肉,标准的麻将大小,颜色很新鲜。 于乔正在洗西红柿, 陈一天说话时,她停了手里动作,任水流沖在西红柿上。 「小石头那孩子呢?」 「他啊, 还在公司呢, 我从厂里直接回家的。」 说话间,他用眼睛瞟了瞟于乔背影。 「那我干点儿啥?」陈一天看着于乔的背影说。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奶奶说:「对了, 你去买点作料吧。我看看噢, 花椒、大料都有了, 你去买点香叶还有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脑子, 于乔还记到纸上了……」 「白果。」于乔关了水, 转过身来,沖奶奶说:「白果。」 「啊……那我去买了。」陈一天看向于乔,于乔没抬眼。 陈一天只好转身走出去, 旋即回来:「去哪买啊?楼下菜店能有吗?是不是得去超市?」 没人理他。 「买多少啊?二斤够不够?」 奶奶平时话很多的,但突然觉得这个大孙子有点烦:「你买二斤,你要开熟食店吗?那玩艺儿借借味就行了,买二两都多。」 于乔刚刚把牛肉装进大碗里,正在洗切菜板,准备切西红柿。 「乔乔,你去吧。你哥他什么也不是。」 陈一天顺势道:「乔乔,要不你陪哥去吧……我也找不到。」 于乔做好心理建设,才抬眼看他。 陈一天还穿着外套,拉开拉链敞着怀,里面只穿白衬衫,此刻正斜倚着门框,整个身体闲散地歪着,却把门死死堵住。 他工作时肯定是另一番样子。但是现在在家,面对他最熟悉的两个人,说这句话时,语气异常温软。 那天的事情,于乔当然没忘。她稀里煳涂被按倒啃了个够,她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一味躲着陈一天。 这几天陈一天早早回家,老是往她身边凑,还捧着她说话,可越是这样,于乔越觉得陈一天完全没当回事儿。 在于乔这,如一层透明薄膜,附住周身,透不过气事的那件事,在陈一天那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一想到这,于乔就变惊惧为愤恨,憋着一股火,自己也摸不准什么时候要发出来。 二人下楼,天空飘起小清雪,丝丝点点,无声飘落。 于乔走在后面,出楼门洞时,陈一天突然停下来,把于乔堵住,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把短的一头搭到于乔肩膀上,然后扯住长的那一条,甩起来潇洒地绕了两三圈,把于乔的脖子团团围住。 「这样就不冷了。」他动作很快,于乔来不及反抗。 以陈一天的身高,刚才绕围巾的动作,刚好是俯视视角,估计看于乔的头像被一砣大便一圈一圈缠住一样。 那条围巾是深灰色的,有小天哥哥身上的特殊气味,若有似无。 围巾很大很长,于乔透不过气来。痛苦地扭了扭脖子,用手扒了扒脖子下面的围巾。 「好几年不回来,回来就绷着脸。」陈一天弯下腰来,凑近了她的脸。 于乔唿吸一滞,扭头欲走。 陈一天想藉机抓住她的手,被她勐地甩开了,疾步走到前面。 陈一天跨了两大步,就赶到她前面,又伸手去扳她的肩膀,于乔肩膀一扭,再次躲开。 没想到陈一天扒着肩膀往下一撸,抓住她的小臂,又伸出另一只手捣了下手,扎扎实实地把于乔的小手握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久违的温暖的感觉,仿佛从来没有离开,从来没有分别。 但于乔只放任自己的贪婪持续五秒,又疯狂地欲挣脱。 她的力气敌不过陈一天,两人呈拔河之势,陈一天忙说:「好了好了,小心脚下有冰!你别挣了,不然我松手你要滑倒了。」 这动静有点大,刚好有邻居经过,雪夜将至,也看不清是谁,陈一天只好待于乔重心稳固,缓缓地松了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区。 于乔越走越快,陈一天摸不着头脑,只好再次追上前去。 平行身位时,陈一天一看:于乔脸上反着光,全是泪。 她一路都在流眼泪,一次也没伸手擦过,只管迎着小雪吸着鼻子,此刻脸上煳作一团。 陈一天意识到事态严重了,他也不得不正色道:「咋了这是,谁让你委屈成这样?」 于乔被他堵住去路,只僵直站立,没想沟通。 陈一天张望一下,刚好路边有一个自助银行,里面灯火通明,有几台柜员机。 他扯起于乔胳膊,不容质疑地拖她去银行里面。这次于乔反倒没挣,乖乖跟了进去。 自助银行里没人,没有了小风小雪,温度适宜。 陈一天又嘘寒问暖几句,才又追问道:「咋了?是不是小石头欺负你了?」 于乔敌对情绪略缓和些,迅速整理语言,一副「好啊,是你要问的,今天就把话说个明白」的架势。 「你为什么那样对我?」 「哈?」 于乔瞪着哭红的眼睛,仰视陈一天,努力绷住气势。 「我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那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这话陈一天脱口而出,他不是说话不经脑子,而是每当需要时间思考应答之策时,总要反问一句,为自己争取思考时间。 这是大多数男人的属性。 当你问了个问题,这个问题让他措手不及时,那个男人就会反问:「嗯?」这个简要的问句不是他没听清楚,而是他想让你重新说一遍,他好从你重复的语气和情状,判断你的情绪到达了哪个层次,同时为自己争取思考时间,以便给出让你最满意的答案。 这点诸君可以尝试,或者回忆一下,此前是不是有某个男人迅速地对你「嗯?」,如果你的男人从不反问,对答如流,要么他是心底无私天地宽,要么是脑瓜子反应太快,如果是后者,恭喜你,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敌不动我不动,陈一天混迹江湖多年,对付小丫头,只要发挥正常,没有拿不下的道理。 于乔果然沉不住气:「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抱我?还……还亲我?」 怦怦怦,陈一天心跳加速。但他面不改色,像在认真倾听。 于乔真以为他在认真倾听:「你那么用力地……是把我当成了谁?」 天知道于乔这番表述用了多少力气。对读高二的她而言,这些全是新名词。 陈一天扶额,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自助银行里,地上有几张回单,白天办理业务的人丢下的。 隔着大大的落地玻璃,外面是车来人往,夜色里尽是赶路回家的人,谁也不会留意,如小舞台般的灯光下,这两个人心里经歷了怎样的起伏。 于乔心里较着劲,逼着他说出那个「以为的人」,而且她已有九分笃定,自虐一般,要陈一天亲口说出来。 陈一天反倒豁然开朗,庆幸于乔没问出:「你抱我亲我,是不是喜欢我?」 「你把我当成谁?」这个问题,对陈一天来说易如反掌。 陈一天缓缓唿气,放下手时,心中已有计较。 「我当什么事呢!就这事儿啊?」他伸手去按于乔的头顶。那里的头髮被围巾撑起来,像个小蘑菇。 于乔身体依旧紧绷,瞪着眼睛躲开了。 陈一天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他清了清嗓子:「你真想知道?」 于乔狠狠咬着下唇,眼神异常坚毅意思是:「真想知道,现在就说!」 陈一天目光扫下去,看见于乔双手握紧,拇指被其他四指紧紧攥着,指节都发白了。 陈一天原地转了个小圈儿,面露难色道:「我跟你说这个,有点儿……不方便。不过你已经长大了,成年的女孩,多知道一些也没坏处。」 于乔狐疑。 「男人吧……」他已打好腹稿,心想务必一击即中,免留后患。「男人吧,喝醉了之后,有点……不受控制。」 于乔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你能别这么盯着我吗?盯得我脸都红了。」于乔只好低垂眼眉。 「醉了之后,邪念会冒出来。」陈一天想,这他妈的都是实话。「然后,不管遇上谁,都会……啧……」他故意欲言又止。 「明白了吗?」 于乔:「你没回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  熘了熘了,就晚了几分钟。 第89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89 于乔:「你没回答我。」 「我正在回答你呀!你还小,不懂这些。我想说的是……」陈一天灵机一动:「你知道泰迪吧?那个咖啡色捲毛小狗, 那个品种的小狗, 不管沙发还是桌角还是主人的小腿……传说中的, 日天日地日空气……」陈一天心中苦笑。 于乔忍不住笑, 又故意拉下脸来道:「你那意思,你是小狗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陈一天佯怒道:「有这么说你哥的吗?我打个比方, 是想说, 男人喝醉了, 不是遇到特定的人才会那啥……不管遇到谁,哪怕是小石头……」 于乔更憋不住笑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答案,她想着, 陈一天亲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然后她要愤愤然地跺脚骂到:「你真噁心!你们真噁心!我不会原谅你!」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等着这一刻, 等陈一天说出林小诗的名字, 坦言她成了林小诗的替身,她假想的事实是, 陈一天想跟林小诗行苟且之事, 误把她当成了林小诗…… 她自虐地推理, 自虐地追问, 没想到, 陈一天给她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答案。 「真的吗?」 陈一天双手搭上她的肩膀,把她扭转向大街上。「别看我了,我也会害羞好嘛。哥跟你说的, 肯定句句属实,不信你拉住那个男人问问。」街上走过一个熘狗的大爷。 于乔眼里仍闪着泪光,死盯着窗外不说话。陈一天绕到另一侧,再次弯腰凑近她的脸。于乔似有所想,嘴里嘀咕道:「日天日地日空气。」然后灿然转过脸来,一张毫无邪念的张狂笑脸。 陈一天离得近,不防有这么一招,呆呆地看着那张脸:眼尾上挑,眼里蓄着无尽的光,像星星一样……陈一天暗嘆一声,身体里某处酸酸的一紧,有个声音炸开:「完了,完了。」 ※※※※※※※ 两人踏着夜色买了干调,回来的路上,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两人去时耽搁了时间,回来的路,于乔走得疾。 陈一天跟在后面:「哎呀你慢点儿……那块底下有……」 话还没说完,于乔脚底就打了滑。 在东北,开车的走路的都知道,不怕下雪、不怕有冰,就怕冰上一层薄雪,那叫一个滑。 于乔心中雀跃、脚步轻快,没留神脚下,趔趄一下,俩腿紧捣腾。 陈一天忙护上前去。 于乔本来也稳个八九不离十了,身后有了依靠,就放松地仰过去,陈一天扎实接住,顺手提走她手上的香叶袋子:「你摔了不要紧,牛肉我们还得吃。」 两人羽绒服摩擦,窸窣之声萦绕,又紧挨着走了两步,于乔突然站住:「小天哥哥,刚才的话题……」 刚才的话题,陈一天对答如流,完美解决,最关键的,他说的又都是实话,心中无限得意。 因此回程二人心情都很好,不料于乔旧话重提,他轻松地接道:「刚才的话题怎么了?」 于乔紧接着问:「你以前有没有喝醉过?」 开公司、跑业务,声色犬马,无所不包。陈一天想都没想答道:「喝醉过啊!不喝酒谈成的事毕竟有限。有两次喝断片了,最惨那次跟……」 于乔迈大步,陈一天缩小步幅,两人尽量同步。 于乔「噢」了一声,打断他「最惨那次跟谁喝」的叙述:「那你以前喝醉,有没有对别人做过那样的事?」 陈一天步子的节奏乱了一下……他赶紧调整,这样一来,于乔被迫提速。 「咳……你刚才说什么?」评审会上舌战群儒的陈一天,顿时乱了阵脚。 「我说,你以前也喝醉过,那你对我做的事,有没有对别人做过?」 前面不远就是楼门,于乔沿着熟悉的路往右拐,但话题抛出来了,那个问号还吊在陈一天脑门儿上。 「没有。」 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撒谎时就撒谎,该不要脸时就得不要脸。 于乔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对小天的话坚信不疑,上楼梯时还嘆了口气。 陈一天心落在后面,他宁可背负谎言的愧疚,也不会授人以话柄,这可是关乎未来人生长治久安的大事。 「怎么了?」按下心中忐忑,他掏出钥匙开门时,刻意「关切」地问于乔。 于乔仰着脸道:「那你也挺不容易。」 说完闪身进屋,陈一天无奈地紧随其后。 ※※※※※※※ 春节前,于乔跟着奶奶置办年货。 陈一天每天到家,都发现家里添了新东西。 年货以吃的为主,花生、毛嗑、糖和水果,不一而足。冰箱里更是满得插不进针。 有一天,陈一天到家稍晚,开门就闻到饭菜香,于乔已经穿梭往来,往桌上端盘子了。 「你俩又买什么了?小石头回家了,就剩下咱仨,你俩买这么多东西,过年肯定吃不完啊!」 说话时,于乔已经把盘子摆在桌上,陈一天把外套脱下,搭到自己房间床头,边走过来,边挽袖子,准备帮忙。 于乔放下盘子,盯着桌上的菜出神。 「我说话呢,你听到没?」竟敢无视他。 陈一天用脚尖抽冷子戳了一下于乔腿弯:「你这么能花钱,往后别人可养不起你啊。」 于乔没防备,一腿失去支撑,身体歪了一下。 她回过头来,嘴里「啧」了一声,皱眉以示抗议。 搁以往,于乔早就扑上来,俩人闹作一团。 陈一天觉出异样,目光探询。 于乔拿筷子戳了一下蒜蓉粉丝蒸扇贝,筷子前端沾了汤,举到陈一天面前。 「你尝尝。」 陈一天含住筷子,咂巴咂巴嘴,破天荒露出不是很享受的表情。 汤是甜的,没有咸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咋没放盐啊……」于乔急得双□□替跺了两下,示意他住口。 奶奶脚步声近,端着一盘炸带鱼走进来。 「回来得正好!开饭!上午我俩去海鲜市场了,快过年了,啥啥都涨价——来来,尝尝这个扇贝……」 三人各自落座,奶奶把蒸扇贝端过来。 「别挪了,奶奶,都能够着。」陈一天接过。 往自己碗里放一只,又往于乔碗里放一只。 两人目光再无接触。 蒜香混着扇贝的鲜味,于乔夹起中间的肉来,一口吃下去。 奶奶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于乔:「嗯……」嘴太小,捣不过来个儿。「好鲜!」她嚼得急,几口嚼烂,又端着扇贝壳,把里面的汤一饮而尽。 奶奶:「哎哟,慢点儿。咸淡怎么样?」 于乔:「正好!正好!」然后看陈一天:「再给我拿一个。」 陈一天又递给她一只,然后吃自己碗里的。 他吃得快,也学于乔的样子,喝光了壳里的汤:「奶奶,您这手艺能去酒店当大厨了!」 于乔见他又去拿,忙道:「你少吃点,奶奶还没吃呢!」 陈奶奶见状忙道:「我可不吃,我吃海鲜本来就差劲。这些都是你俩的,吃好了再去买。」 这一桌子菜,最先光碟的就是蒜蓉粉丝蒸扇贝。 入睡前,各自回了房间。于乔收到陈一天简讯:「过来。」 于乔回:「你过来。」 陈一天只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于乔双臂抱腿,坐在床上,床边放着陈一天送她的手机:「你屋正对着奶奶屋,我怕她听见。」 陈一天站在她床前一米处:「把糖当盐放了?」说完噗哧一乐:「我看你吃得还挺香。」 于乔怨怼地看他:「那你还跟我抢。」 然后正色道:「要不要带奶奶去医院看看?」 陈一天说:「看过了。你回来之前,我带她去医大看过一次。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说主要是年龄大脑细胞功能减退,脑动脉硬化。」 于乔说:「那说怎么治了吗?」 「让控制血压、血糖、血脂,亲人多陪伴,多和她交流,严重的话再去神经内科做全面检查。」 于乔若有所思:「前天出门,她穿鞋前特地掏出钥匙来,确认带在身上,下了楼又站住了,问我她带钥匙没。」 于乔蜷身坐着,若有所思,睫毛在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我回来这些天,她总跟我聊以前的事。」 「什么以前的事?」 「就说有一年,还住在镇上的时候,她去街上买梨,那个小贩多收了她的钱……她说得非常清楚,她兜里有多少钱,怎么叠着的,给小贩多少钱,小贩找她多少钱。她说她当时算帐了,找的钱没有错。但是回到家一掏兜,才发现钱少了……」 陈一天记得那件事,但是细节早模煳了。 「嗯。后来怎么解决的,你知道吗?」 「她我说妈把小贩骗回来了,小贩嘴硬,死不承认。说我妈拦着车,硬让小贩掏出钱来还给她。」 叙述大致不差。 陈一天:「奶奶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她在反覆确认,说自己记得很清楚,兜里就是那些钱,对摺再对摺,外面是整钱,里面是零钱,说她不会记错的。说小贩不承认找错钱,可她也没去别的地方,那钱能去哪呢?所以还是小贩找错了……」 于乔抬起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抬眼看陈一天。 陈一天双手掐住胯骨,缓慢地踱着小步,一圈又一圈。 无论身体转向何方,眼睛始终看着于乔。 于乔抬眼,二人对视。于乔额前的头髮打薄了,有点挡眼睛。 他改变方向,踱到床边,自上而下隔着细碎的流海看于乔,眼看她眼圈一点点变红了…… 「跟你奶别的没学会,竟学会哭了。」 于乔咳了一声。 「好了好了,再哭糖扇贝要吐了,那么多都白瞎了……」 于乔眼前出现一大团手纸。 陈一天伸出长臂,从于乔床头扯的,连扯好几下,手纸握了满满一手。 于乔抓过来,瞪他一眼:「浪费。」然后理出两截,对摺后擦眼睛。 陈一天挨着于乔坐下,二人中间隔着那团手纸,距离宽松。 于乔住在朝北的房间,他们住的地段,再往北,就离市中心渐远。 灯光稀落,夜色浓烈。 陈一天望着窗外的夜色说:「你是不是觉得,奶奶老了?」 于乔点点头。 「不想奶奶变老?」 于乔继续点头。 「我跟你一样。」 于乔抬起头来,看向他,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纵深的夜色。 陈一天说:「我跟你一样,也不想她变老,还一度很害怕。」 陈一天收回目光,自上而下看于乔。 于乔抱膝坐着,隔着秋衣,嵴椎骨和肩胛骨隐约可见。 身量未足,但筋骨奇健。 像一株粪肥没有给足的植物,借着阳光雨露的天赐,奋力生长。 「我去派出所接她那次……」于乔点点头,她就是因此才决定回渖阳过年的。 「那件事后,我才意识到,奶奶会老的,我们都会老。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吃不到奶奶做的大葱炒鸡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于乔使劲吸了吸鼻子,又长长嘆了口气。像是思索片刻说道:「我陪着她就好,她老的时候,我还年轻,她忘记的,我帮她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  没捉虫,有点烦躁。 百章完结的事,好像要食言了。 第90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0 一晃儿,于乔离开渖阳很久了。 她1998年初到渖阳, 2002年离开。 来渖阳前、离开渖阳后, 她在南京生活的时间, 都更久一些。 可她依旧觉得渖阳亲切, 她脑海里的渖阳没有变化。 她和奶奶、小天哥哥的家,黄河北大街两侧所谓的「商圈」, 小区附近的公共澡堂、菜市场, 熟悉的房产中介、洗衣店……可当她乘车往南走, 靠近渖阳市中心时,她才意识到,这座城市潜移默化中, 已经焕发新生。 渖阳已经蜕去 「下岗潮」的低迷,于腐皮下长出嫩肉,制造业稳定復甦, 餐饮、娱乐项目五花八门。水城就是渖阳人近两年的新宠。 公交车向南驶了几站后, 停在一个高架桥下的站点,于乔牵奶奶下了车。 这里矗立一幢新楼, 有扑面而来的奢华气魄。 孙灵君已经到了, 三人在大厅换了鞋, 然后走进「水城」。 这样的温泉汗蒸馆, 渖阳开了不止一家。 「水城」是渖北一带规模最大的, 春节前刚刚开业,还在酬宾期,因此是贵族气度, 亲民价格。 于乔边走边熟悉环境,一楼是迎宾大厅,顾客在这里换鞋、领手牌,然后男左女右各有一个旋转楼梯,上二楼更衣室,更衣室挨着浴室,有温泉池,不同大小、不同温度,还有一个儿童游泳池,这个区域男女是分开的,蒸腾的雾气中全是裸女,环肥燕瘦,目不暇接。 孙灵君熟门熟路,带着于乔和奶奶换上水城配备的汗蒸服上楼。 二楼是洗浴、温泉,三楼是汗蒸馆和餐厅,五楼是休息大厅和露天温泉池。除了二楼,其他区域是不区分性别的,想要泡五楼的露天温泉,要换上自己的游泳衣。 春节刚过,很多人带了足够的零食、茶叶、扑克牌、养生枕,携老扶幼,看样子准备泡上一天。 奶奶很喜欢汗蒸区的小炕桌和小圆垫,她说活了一辈子,第一次看见像篮球场那么大的一铺炕,要在这里睡热炕头,烙烙腰,让于乔和孙灵君自己去玩。 于乔第一次来,对每一处都很好奇,一定要拉着孙灵君走遍犄角旮旯。 在五楼,她们参观了休息大厅,里面黑黢黢的,摆着数十张可调节椅背的床,每张床都配一台小电视,乍一进去,也看不清床上有没有人。铺着厚厚的地毯,偶尔有穿制服短裙的女足疗师无声经过。 休息大厅对面就是露天温泉,于乔和孙灵君推门出去,果然看见几个露天温泉池,建在楼顶,与冷风对沖,冒着热气。身上的桑拿衣是短袖、短裤,俩人被冷风一激,双双抱紧自己,于乔不甘心,跑到就近的温泉池,打着冷战探了探水温,很热,泡进去一定很舒服。 俩人一惊一乍,笑闹着赶紧回到室内。 本来打算回更衣室拿游泳衣,可于乔发现,除了休息大厅和露天温泉,还有另外一个门,玻璃门紧闭,门上没有水城统一的标识,门口也没有水城统一着装的服务员。 她问孙灵君那个门里是什么,孙灵君摇头不知。 她就好奇地拽了拽门,门锁着,门里摆着两株热带绿植,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遮挡住了视线。 正琢磨,休息大厅的服务员叫了她们:「两位顾客!小姑娘!那里不对你们开放…… 于乔问:「请问这里是干吗用的?」 服务员答非所问:「那里还没营业。」 于乔和孙灵君回到汗蒸区,跟奶奶汇报了情况,准备带奶奶上楼。 奶奶一听户外温泉,不感兴趣,让她们俩去玩,又嘱咐别冻感冒,别泡太久,别打闹,别滑倒…… 奶奶正跟俩老太太聊天,聊到桔子叶泡水治疗高血压、经常汗蒸对老年人腰腿好……另外俩老太太也是顾客,都穿着汗蒸服。 于乔叮嘱奶奶不要去其他地方,就在这里等她们,她们去露天温泉玩一会就下来。 回到五楼,两个小闺蜜换了游泳衣,乐颠颠儿地泡进露天温泉里。 于乔的游泳衣是新的。 陈一天跟合作方调研,去了趟法国。调研间歇,几个人势必同行逛街,给家人选礼物。 林小诗一头扎进那家店里,脚步不停,两眼放光,东挑西选,买了一件又一件。 庞傲和陈一天等得不耐烦,问她几时结束。 她挎着店里提供的大购物袋,手上拿着两套分体泳衣,难以抉择,顺势问庞傲:「哪件好看?」 庞傲被问得一愣,林小诗又说:「别细想!马上回答!直观印象!哪件好看?」 一套游泳衣是纯白色,没有多余的装饰,半罩杯,绕脖肩带,配一条同色三角泳裤。 另一套是无肩带款,灰蓝色,胸前是大蝴蝶结造型,夺人眼球。颜色低调,款式俏皮。 庞傲:「呃……呃……我回答完你就能走吗?」 林小诗似乎真的难以抉择,急得直跺脚:「哎呀,你快点回答呀,考验你们男人品位的时候到了啊!」 庞傲随手一指,点了点白色那款。点完还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林小诗把两个选项往陈一天方向举了举,示意让他选。 陈一天答:「都差不多啊!」 林小诗收敛刚才对庞傲的颐指气使:「差很远啊……他都选了,你也选一个嘛。」 陈一天没有迟疑,指了另一款——灰蓝色蝴蝶结抹胸款。 林小诗咬了咬下唇,没再纠结,跑去结帐了。 当天打车回酒店,林小诗买了很多东西,陈一天毫无绅士风度,提着一个无任何标识的原色纸袋冷眼旁观,庞傲只好帮忙。 他一边从地上捡袋子,一边嘴上嘀咕:「林小姐啊,您家里的衣柜、鞋柜得多大啊?一个游泳衣,有一套穿就行呗,一次性买这么多干吗呢……」 林小诗手上提着怕摔的瓶瓶罐罐:「你懂什么?这个牌子国内没专柜,穿出去不会撞衫,我这几件根本不算什么,有人是这个牌子的死忠粉,经典款要集齐颜色不说,每年的合作款、限量款也要加价入的!」 陈一天冷冷插话道:「多少不重要,适合最重要。」 他要不说话,庞傲都忘了这还有个喘气儿的:「说人话,别他妈装鬼,快帮我拎这俩!」 陈总伸出高贵的手,接过两个购物袋。 庞傲负重前行,看他就气不顺:「对了,后半段你去哪嫖去了?找你半天……」说着看向陈一天手上的无标识纸袋,陈一天下意识别到身后。 林小诗跟上来道:「这个牌子的游泳衣,锦州、葫芦岛产的没法比,品质在那,不压胸,不会空杯,包裹性好,又不勒……哎呀,它的好你们男人体会不到。不是有句话嘛:每个热爱生活的女孩,都要有一套vt。」 语毕,两个男人嘿嘿一乐。林小诗并不知道,陈一天和庞傲各有所想。 陈一天想的是:「热爱生活,的女孩。」嘿嘿。 庞傲想的是:「电影里不是说,好的胸罩就像男人的手,热爱生活,的女孩——热爱性生活,的女孩。」嘿嘿。 ※※※※※※※ 露天温泉建在楼顶天台,确实没有其他区热闹。 这个温度,如果不泡在温泉水里,普通人的身体真有点抗不住。 乔乔和孙灵君打打闹闹,来回换了几个泡池,最后泡进42度的小池子里,不愿出来。 多年未见的两人,各自惊讶对方的身体变化。 换衣服时就偷瞄过对方,泡进池子里更加肆无忌惮。 孙灵君是典型的东北女孩,身高将近一米七,四肢修长,发育完整,几年未见,已经是足足的c罩杯,穿上衣服略显壮,穿上衬衫会崩扣那种。穿了件包裹性好的分体泳衣,平角泳裤,依旧难掩胸前沟壑。 于乔比孙灵君小一圈,同龄女孩里,她算是瘦的。她颈部有天鹅般优雅的曲线,肩膀皮包骨,两侧各有一个突出的骨头支出来,腿长且直,双脚并排站立时,膝盖——小腿肚——脚踝三处贴合完美,成一条直线。游泳衣暴露的皮肤多年未见光,皮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孙灵君忍不住说:「你这几年没吃饭吗?哪哪都没肉。」目光定在她胸前。 于乔反怼:「你这几年吃完饭不拉屎吗?怎么全堆在这儿?」说着,把手从水里伸出来,热气腾腾地插.入孙灵君的「事业线」。 小温泉池里只有她俩,俩人打闹升级,池水泛起浪花。 这时,门被推开,又进来两个女的。 新来的人穿着游泳衣,披着白浴巾,被冷空气一激,也是连忙裹紧。 走在后在面的人,路过于、孙二人的泡池时,用余光打量了二人,并且回头重又看了于乔一遍。 第91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1 于乔断断续续听到二人对话。 ——「你可真行,在这儿都能开单。」 ——「谁让我长了一张老实憨厚的脸, 最容易赢得老头子老太太的信任。当然, 我也很真诚!」 ——「真诚个屁!我可记得库存只有一张床垫了, 另外两张从哪来?」 ——「呆会泡完给曾哥打个电话, 连夜串两个,不就是塑料球子嘛!」 ——「等收完钱再打, 万一老太太寻思明白了呢。」 ——「放心吧, 见一个交完钱, 另外两个急的呦,一个直接回家取钱了,另一个已经在打电话让送钱过来了。这叫飢饿营销, 老太太们生怕没货呢!」 二人这般对话,孙灵君也听见了。她见于乔表情困惑,就从泡池对面盪过来, 靠着于乔的耳朵说:「玉石床垫, 渖阳新兴的传销手段,净骗亲人和老头老太太。」 于乔听后瞭然, 不由望向说话的两人。 想不到其中一人也正往这边看, 目光撞了个满怀。 眼熟。于乔心想。 又听那两个女的说:「哎哟, 我想上厕所。」 「那就去呗。」 「咝!太妈冷了。我憋着吧。」 「要不你就在这上吧……有什么的呀!你小时候没干过?往泳池里撒尿, 跟往这里尿有啥差别?」 那女的边说话边出了泡池, 「来吧,别客气,我先换一个池子泡。哈哈哈哈哈……」 于乔跟孙灵君再次对视, 俩人表情怪异,相继出了泡池。 于乔存在门口储物柜里的手机,有奶奶的三个未接来电,刚刚打的。于乔赶忙回拨,同时跟孙灵君下楼。 于乔隐隐有不祥预感,游泳衣也没换下来,两人都裹着浴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事出蹊跷,但毫无意外。 奶奶听了于乔的话,没有到处跑,还在汗蒸区。但她正急的不行,说给于乔打电话,于乔没接,就给陈一天打了电话,让他送钱过来。 孙灵君:「是不是买玉石床垫?」 奶奶:「对呀!我们三个人都买了,有一个已经交了钱,另一个当时就不蒸了,说回家取钱,说是限量2件,而且今年再也不会生产了。」 于乔回想起刚才三个老太太聊天的场景,再联繫温泉池里那俩女的对话,顿时血往上涌。 奶奶是真急了,言语没有头绪。 于乔压住上涌的血气,大脑飞速运转,在想怎么稳住奶奶。 回头一看,孙灵君已经走远了。她裹着浴池,只露两个圆滚滚的小腿,已经疾步走到电梯前…… 于乔猜到孙灵君要干吗,同时意识到,那个眼熟的人是谁。 她定了定神:「嗨!奶奶!你说的是不是那款玉石床垫,能治疗高血压,缓解关节火那种?」 「对呀……乔乔你咋知道?」 「小天哥哥认识那厂老闆,这两年卖的可火了。你放心吧,肯定给您买到!出厂价,比今天买还便宜呢——对了,她今天卖你多少钱啊?」 「打完折2800。」 于乔心想:真他妈的黑,不愧为矿中败类。 嘴上说道:「奶奶,我这就给小天哥哥打电话,让他问问厂家老闆,务必给咱们留货。我上楼换下衣服,您一定别乱跑,我一会就下来!」说着跑去吧檯,跟服务员交代两句。 于乔推门进入露天温泉区,看见三个女的正在对峙。 孙灵君胸高马大,双臂环胸,站在二人新换的泡池外面 ,气势不减当年。 另外两个硬撑着场面,但她们身上沾了水,站在池子里,膝盖以上全暴露在冷风中…… 孙灵君楼上楼下裹着浴巾走一圈,身上早干了,又占了一成优势。 于乔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孙灵君旁边。 池子外面,一纯白一藏蓝,一个精灵一个大妞,下凡声讨人间,画面挺好看。 池子里面,一个穿碎花游泳衣的大姐,一个穿连体游泳衣的柴妞,恶行败露,分外沮丧。 那大姐说:「我不认识你们,跟你们说不着,再说,我们做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轮不到你们管。」 孙灵君把胸挤得老高:「你不认识我们,可我们认识她!」怒目盯着柴妞。 于乔眉头一动,斜眼看孙灵君的手臂,那里有一处肤色不均,呈月牙状的疤,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但于乔是这疤的见证者,也是篮球比赛打架事件的亲歷者,更是主角之一,孙灵君这疤怎么来的,她记得一清二楚。 于乔心下瞭然,但陈年往事,她没想睚眦必报。「这么着吧,你们卖那玩艺,是真是假,有没有效,我们不管。但既然是限量2件,要急着让我奶现场交钱,你得让我们瞅见货吧?2个床垫在哪里?」于乔虽然是伪东北人,但东北话说得贼熘,讲起道理、吵起架来,东北话最瓷实、最有力。 连体泳衣柴妞语塞。 其实四个人都冻得不轻。东北正月的温度,穿着游泳衣在户外讲道理,恐怕建国以来只有这四个人。 于乔说这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但她胸有正气,心有热火,气势还是在的。 池子里的两人就惨一些。 柴妞终于说话了:「这么着吧,你们也别难为我,你奶还没交钱,她那件,算我给她退了,反正她不要,也有别人等着。」 难为她,身柴志坚,还在冷风中做最后的挣扎。 孙灵君语声再高八度:「别退呀!谁说要退呀!我们要呀!我们说了,要看货呀!你把货摆出来,我们现场给你点钱!多少钱来着?」她看向于乔。 于乔看着柴火妞,牙缝里挤出价格:「两千八!」 孙灵君:「霍!两千八啊,不算贵啊,玻璃珠子、塑料球子连夜缝出来,才两千八啊!」 很显然,池子里俩人刚才的对话,被池子外俩人听全了。 柴妞环抱着自己,抖着声音说:「我不卖你了!行了吧!他妈的晦气!」说着,准备跨出池子。 孙灵君拦了一把。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冻住了,手感不可描述。 连体泳衣大姐:「哎哎哎!别动手啊!动手我们报警!」她想上前阻拦,可又怕自己吃亏,没敢动。 孙灵君毫不以为意:「今天也够凉快的,咱们再聊十块钱的。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你把收的那个床垫钱退给人家老太太,当着另外俩老太太的面,把你那床垫的做工用料说清楚,买不买让我奶奶自己决定。」 碎花大姐看柴妞一眼,她见这情势不妙,已经有了冷眼旁观的架势,让柴妞自己做决定。 柴妞嘴唇都冻紫了,问道:「第二呢?」 孙灵君:「第二,你把那个池子里的水喝一口,床垫我们要了。」 于乔顺着孙灵君手指,看向那二人第一次泡过的温泉池。 柴妞炸了!一个高儿蹦出池子,她又冷又怒,表情狰狞:「都是矿中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啥样,别让大伙都下不来台,都他妈是混子,非要高人一等,当什么五好青年!」 孙灵君没等她说完,厉声道:「你说谁是混子?」然后举起手臂,有疤的一面沖她:「原来你记得啊!我以为你卖上床垫就把我给忘了呢!」说着又上前一步,把柴妞逼到里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柴妞见碎花大姐指望不上,只好孤军奋战。她明知今天凶多吉少,嘴上也不留德,扫着于乔轻蔑道:「我记得啊,你们俩的事迹,矿中谁不知道。哥哥妹妹的傍上那个李远航,还不是个煤矿开车的……」 没等她说完,于乔从孙灵君身后冲出来:「我让你嘴贱,今天先把咬人的帐结了!」她瘦归瘦,干巴劲儿还是有。上前抓住柴妞的手臂,一拽,柴妞就跪到了地上,地面是小青砖,估计膝盖得挺疼。 一秒之内,孙灵君也沖了上来,三个人扭打在一起,碎花大姐浑身是戏,在外围边拉边喊:「别打啦!别打啦!」 作者有话要说:  列位轻拍,情节推进慢,我知道,只好双更弥补。 虽然大纲已确定,还是有点担心写崩,越到结尾越需慎重。 希望我边更边写,刚好到完结。 评论里有人说,作者有奶奶情节,这个好像是真的,被读懂、被理解,文中的奶奶被你们爱,我很开心。 希望文下每位读者都有「奶奶」守护,你们也要努力守护「她」,人生苦短,不留遗憾。 第92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2 陈一天在附近参加投标,接到奶奶电话往水城赶, 刚好投标工作结束, 庞傲、林小诗、小石头都跟来了, 李远航开车。 费了周折见到奶奶, 问明情况,打于乔电话没人接, 又费了口舌前台才放几个人上楼。 小石头跑得最快, 她最先发现露天泳池的戏剧画面。 肢体纠缠, 乱花渐欲迷人眼,他观看了长达10分钟,才发现穿白色游泳衣的于乔。 画面里, 他先是发现白色游泳衣最惹眼,继而意识到,和林总在法国买的是同款, 狐疑地多看几眼, 才意识到,细胳膊细腿下狠手的是于乔。 他穿着棉袄, 冲进温泉区, 慌乱间只从外围下手, 先抱住了碎花大姐的腰, 把她往外拽。 碎花大姐拉架拉得很无成就感, 里面的三个人纠缠得很紧,她十几分钟内徒劳地拉拉这个,拽拽那个, 结果只让她们越战越酣。惆怅之时,发现屁股被别人抱住,她才回过神来:「你拉我干吗?你拉她们啊!」 她情绪没收住,用的还是与打架几位同样的调门儿。 待小石头去拉那三个人,碎花大姐才想起出去叫人,走出来时,与陈一天一行走个顶头碰儿,她冻得话也说不出了,只急切地看着陈一天,用手狠狠指了指温泉区的门。 三年后,于乔和孙灵君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这一仗,她们完胜了。可是以多胜少,胜之不武。 陈一天和庞傲充当家长,跟水城的工作人员一起,以最小的动静控制了局面,对方表示可以不报警,同意和解,无关人员各自散去。 剩下一身游泳衣的于乔和孙灵君,红着脸的小石头,以及西装革履的陈一天、庞傲、林小诗。 室内温度高,林小诗脱掉收腰伞摆羊绒外套,搭在自己手臂上,冷眼打量于乔。 没想到,二人再次见面,竟是此情此景。 李远航随即赶到,孙灵君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二人没有言语交流,李远航只跟林小诗点了点头,护着孙灵君走了。 小石头见状,忙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递给于乔。 于乔回到室内,因为刚才的打斗,让她手心脚心窜火,只披了条白浴巾,也没觉得冷。 她坐在更衣室长椅上,叉着双腿,双手拄在膝盖上,唿唿喘着气。 坐姿像刚打完渡江战役的将军。 披上小石头的棉袄,就更像了。 庞傲是几个人里最清醒、最机灵的一个,他挨个看了几个人脸色:于乔呆傻无辜,林小诗惊讶莫可名状,小石头这个小茶壶装了一肚子饺子,想倒又倒不出,陈一天呢,陈一天没有表情。 他只在刚才跟水城的经理说话时,露出职业微笑,庞傲了解,那微笑是很肤浅的。现在,他跟着正常冬装的人站在一起,表情如同蜡像,只在小石头给于乔披上棉袄时,他的视线全程跟随。 庞傲审时度势,打了一个电话,工作人员把五楼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 那扇门,于乔和孙灵君试图窥探过,服务员说暂不营业。 不想几个小时后,于乔跟着陈一天走了进去,走进门,走过绿植,踏着图案平庸的地毯,走进一个房间。 小石头紧随其后,林小诗突然说一句:「你等一下!」 小石头以为林总叫他,回过头来,发现林小诗是对庞傲说的。 他就继续往前走,走进门,走过绿植,走过图案平庸的地毯,刚想走进那个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小石头没了主意,林总在质问庞叔叔,陈总在教训乔乔,唯独他置身事外。 他进退皆不是,只好无聊地薅盆栽的叶子。 于乔被陈一天带进房间,一室黑暗,遮光窗帘紧闭,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客房。 服务员所言不虚,可能真的就是没营业。 陈一天按下一排灯的开关,屋里却只亮了一两盏。 一盏在床的正上方,光源微弱,暧昧昏暗。一盏在镜子前,檯灯一样的锥形光柱,聊胜于无。 于乔看见陈一天走近,同时,身上披的棉袄被掀下,陈一天随手一甩,衣服掉在桌子上,又滑到地上。 还没觉出冷来,肩上就多了一件羽绒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陈一天里面穿了西服套装,羽绒服他穿是短款,刚刚长过西服下摆,可到了于乔身上,就快及膝了。 干爽的,带着小天哥哥的体温,和小天哥哥身上的味道。 于乔双手抓住衣领,紧了紧,顿觉一身温暖,满室安心。 「怎么回事?又跟人打起来。」陈一天给人披上衣服后,退回两步,移开目光,从镜子里看向于乔。 「小天哥哥,我又耽误你事了……」于乔坐在一张床上,披着深色羽绒服,昏暗灯光下,只露出膝盖以下的小腿。 陈一天嫌镜子里一双小腿晃眼,再次转移视线,看向遮光窗帘。 「没有,奶奶给我打的电话,让我送钱来,说要买什么床垫。」 一提床垫,于乔顿时来了精神。「她是传销的,专骗老人。忽悠奶奶买她的玉石床垫,两千八一张,还说要马上交钱。对了,奶奶,我让她等我……我这就去找她……」说着,手上一松,羽绒服滑到床上,她起身往门口走。 陈一天刚好站在她的去路上,他本来双手插兜。于乔路过他时,他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上臂,那里筋肉初健,手感q弹,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奶奶在车里,有司机在,放心。」 床尾到桌子的空间,站下两个人不那么富余。暖气不错,于乔没觉得冷,陈一天已经觉得热。 他手上一带,把于乔戳回两床中间,感觉空气不那么稀薄了。 「那你就打人家?不是没骗到钱吗?」 于乔坐回刚才的地方:「她也是矿中的,就是篮球赛咬孙灵君那个。」于乔坐姿放松,表情俨然正义之师,而且是大仇得报、完胜归来那种。 「那你俩也太虎了。你明年要高考,万一立了案,捅到你学校,吃个处分什么的,高考升学怎么办?」陈一天靠在桌子上,面向于乔,长腿斜支着,双手又插进裤兜里。 于乔弱弱低下头:「我没想那么多……」 陈一天语气颇有怨念:「没想那么多,你不想的,别人都得替你想。」 他尽量稳住目光,盯住她的眉心,余光扫到她的耳廓和鼻樑,坚决不再向下看,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于乔穿的纯白色分体游泳衣,正是他送的那套。买的时候没有a罩杯,最小是b罩杯,他虽然独自折返店里,总有被盯梢的恐惧,没作多想,付钱打包走人,还特地选了个没有品牌logo的包装袋。 没想到这个尺码,于乔穿上量身订做一般。 刚才的混乱场面中,他被这位少女晃得心神不安,看她披上小石头的棉袄,又是安心又是嫉妒。 思及此处,他又轻轻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衣服。「她咬你你就咬她?狗咬你一口,你就要反咬狗一口吗?」 于乔据理力争:「她还往温泉池子里尿尿!」说到这里,于乔那股侠义劲儿又上来了,她站起来,面对陈一天,唿吸有点急促。 陈一天噗哧一乐,种种克制破功。 他边笑边看美少女战士于乔:额前几缕头髮半干,脸颊因为骤冷骤热血液流动加速,泛着潮红,颈项和肩膀纤弱又蓄势待发,他不由得想起《梦》里的一个词:「身量未足」。 这样一想,他又觉痛苦。自己脖子上的小枷锁,除了「自作自受」没有其他解释。 他抖胆正视于乔:「人家尿尿……人家尿尿关你什么事?」说到一半,他又半憋不住笑,忍了忍,把话说完了。目光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于乔语塞,她确定自己身扛正义大旗,又无奈找不出有力的话,打动陈一天这个「法官」。只恨恨地看陈一天。 陈一天目光已经熘了下去。 那里尖挺饱满,与她稜角分明的肩膀对比鲜明。虽然不是他见过的另一种波涛汹涌,可偏偏是白色的一套,那种没有大开大合,却又灵动克制的线条,延续至肋骨下突然瘪下去,再略显生硬地舒展,骨盆微微支出来,掩在纯白色的游泳裤下,正是众多对身材有要求的女人梦想中的比基尼桥。 陈一天脑子里轰的一声,醉酒那夜的记忆纷至沓来,体内一股热流乱窜。 于乔似感知到,她微微侧身,顿时脸红了…… 这个画面静止了一阵子,说不清是几分还是几秒。 陈一天轻咳几声,揣在兜里的双手松了松,靠在桌子边的身体站直。 于乔顿时更加紧张,双肩带动双臂收紧,几欲退后。 陈一天手心全是汗,他觉得唿出的气体灼得唿吸道滚烫,但他的理智回潮了。他伸出手,拾起床上的羽绒服,站在一臂距离内,再次披在于乔身上,于乔缩肩、低头,不太敢动。 小天哥哥突然蹲下身,意欲拉上羽绒服拉链,可汗滑手、心不定,拉链底端的扣都扣不实。 于乔想伸手帮忙,他哑着嗓子厉声说:「你别动!」深吸了几口气,又专注地把两侧拉链往一处合。 大功告成,拉链拉到顶端。 两个人俱松一口气。 陈总样子狼狈,像刚完成一项巨难的设计,看着于乔小小的脸,埋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嘆了口气。 于乔一知半解,她只知道,小天哥哥看上去很难受。 因此,陈一天上前抱住她时,她乖觉地没有动,任由陈一天拢她入怀,又隔着羽绒服帽子扣着她的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隔着羽绒服,陈一天动作克制。虽然是隔靴搔痒,可聊胜于无。他松松地抱着于乔,于乔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 于乔突然说了句什么,耳朵里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陈一天没听清,他只好支开距离,低头轻声问:「嗯?」 于乔尴尬得不敢抬头,但她更清晰地重复:「小天哥哥,我成年了。」 「嗯?」陈一天诧异。 「你可以……如果你憋得很难受的话……」于乔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像某个晚上的星星。 在陈一天的记忆里,那晚的星星是少女的狡黠,可此刻的星星是少女的温柔。 陈一天把她的头按回自己的胸膛,吻了吻她额顶的头髮说:「好了好了,别闹了。」求求你别闹了,要了命了。 仿佛置身异时空,整个世界都在天光之下,唯独这一隅,只能彼此照亮,互相温暖。 打破异时空的,是门外的敲门声。 第93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3 93 敲门声笃定:噹噹当。陈一天脑中警铃大作,吓得慌忙推开于乔, 扑到床上。 于乔也被打断, 可她没有吓破胆。 她把手从羽绒服领口伸出来, 理了理额前的头髮, 又把手伸进羽绒服袖子里,挽起袖子, 去开门。 门前站着林小诗, 手里托着于乔的衣服。 室内昏暗, 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没想到是于乔。 她本来想说:「我不找你,我找于乔。」面对于乔, 她生生把这句话吞了回去,有几秒尴尬的冷场。 但林小诗是谁?drama queen、金牌主持人、唿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林总,饶是于乔不再是几年前矮她一头的初中生, 她平视她时, 仍有一股俯视众生的气度。 「我请服务员帮忙,把你的衣服取出来了。」 于乔把门开大一些, 迈出一步, 伸手欲接。 林小诗堪堪看到她露出的膝盖和小腿, 又想到她身上那套白色泳衣, 再由内而外, 确认她穿的正是陈一天的外套。 她决定付诸行动。 她刚刚和庞傲谈过,质问庞傲,于乔身上那套游泳衣是哪儿来的。 因为买时就有插曲, 林小诗让庞傲和陈一天都帮忙选过,所以,庞傲也不能装傻装得太彻底。 但他照实说:「不知道。」 林小诗瞪他,把他所有的心虚都瞪干了,瞪化了。庞傲坦然地说:「真不知道,他后来不是消失了一阵子嘛,估计跑回去买了。」正常推理,毫无悬念。 其实以林小诗的常识和智商,她也不难做出这样的思考。她只是难以说服自己去接受。 「那为什么穿在她身上???」林小诗用尽九成教养,才没让这句话歇斯底里。庞傲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谁都愿意跟外貌出众的女人呆着,但谁也不愿意跟情绪失控又外貌出众的女人呆着。庞傲假借送奶奶回家的名义,逃离了爆炸辐射半径。 林小诗叫来服务员,把于乔摘下的手牌递过去,这是刚才打架的人的更衣柜钥匙,请把她的衣服取来。多谢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于乔接过自己的衣服,发现游泳衣的包装袋摆在最上面。 她今天第一次穿,包装袋里面有品牌合格证和配件,她没扔。 「这个牌子要小心打理,要手洗,不能用洗衣粉。」于乔看向包装袋时,林小诗懒散又随意地说。 于乔穿着肥大的羽绒服,企鹅一样。她又自下而上打量于乔,冷淡地说:「换上吧,挺冷的。」 于乔跟林小诗的交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虽然没有胜绩,可她心理上一直「拉硬」,没有屈服过。 可时隔数几,林小诗的寥寥数语,于乔已经在心里想跪了。要不是小石头在,她几乎脱口而出一声「嫂子」。 「嫂子」虽然憋回去了,可罪恶感是实打实的。 于乔:「谢,谢谢……姐姐。」回头看一眼房间,又道:「小天哥哥在,他马上就出来。」 二人的对话,屋里陈一天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他吊着扯松的领带,神色不耐地走出来,跟于乔擦肩而过时,看到于乔怀里抱着衣服,表情像考试作弊被抓一样,他一时理不出头绪,对于乔说:「先别穿衣服,擦伤的地方先处理一下。」 陈一天走出房间,随意地带上了门,目光越过林小诗,对呆愣愣的小石头说:「去买瓶紫药水。快去!」看小石头有所行动,他才对面前的林小诗说:「庞傲呢?」 林小诗的脸上,几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由轻蔑占领。她咬着牙根说:「陈一天,你没话对我说吗?」 陈总还是不以为意:「庞傲去哪了?奶奶还在车上。」 林小诗深吸一口气,耐住性子,一字一句答道:「庞傲去送了。」 陈一天:「哦……那行,我一会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奶奶安全到家没有。」 林小诗愤然转身:「跟我来,有话问你!」 小石头下了楼,被冷风打回来,上楼找于乔拿回棉袄。 于乔开了门,眼看小石头走进来,眼看他四下撒摸,终于在桌子底下捡回自己的棉袄,转身欲出门时,发现于乔呆呆在坐在床上,还没有换下陈一天的羽绒服。 「biu~biu~biu~」 「噗哧噗哧噗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各种信号沟通无效,小石头只好抱着自己的棉袄凑过去:「于乔于乔,你今天穿的游泳衣,挺好看的。」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颗洁白的小虎牙,有效中和了微微的羞涩。 他掩不住好奇:「是林总送你的吗?」 提到林总,于乔正视他:「嗯?」 「肯定很贵吧,她从法国回来,在办公室打开行李,我看见这套了。」 「……」 「林总送我们的都是巧克力,送你这个,说明她很爱陈总,在讨好她未来的小姑子!」小石头右手握拳,勐砸进左手手心里:「一定是这样!」 「……」于乔今天看的、听的、做的太多了,此刻不大能思考。 「这就对了,陈总也很爱林总。」 于乔一脸严肃,斜眼瞅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石头折服于自己精湛的推理:「陈总的钱包里,一直放着林总的照片呢!那天让我拿着钱包下楼买意,我无意间看到的。不是说,保存对方小时候的照片,给对方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就是喜欢对方吗?」 于乔无意识地跟他念:「林总小时候的照片?」 「嗯!林总小时候特别胖!」小石头刚想描述那张照片,敲门声又响,同时传出陈一天的声音:「乔乔,是我。」 小石头做好准备,打开门,没等陈一天反应过来,直接从他腋下钻出去了,跑远了才解释:「我回来取棉袄。」 第94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4 于乔高三那一年,陈一天非常非常忙。 忙到什么程度?他几次提议, 让奶奶搬到公司的所在的商住小区住。公司扩大经营, 又盘下同楼层的几百平米, 完全可以留出一间来, 给他和奶奶住。 他要么常驻公司,要么大江南北地跑, 担心奶奶独自生活, 更怕奶奶寂寞。 奶奶拒绝了。她说已经住惯了那间老宅, 楼层不高,买菜方便,街坊邻居也有个照应, 不愿意搬进公寓。 天工机械扎扎实实赚了几年好钱,在「卖铁」这项业务上,积累了相当数量的稳定客户。那一年, 陈一天和庞傲一个主内, 一个主外,把「全案服务」的点子逐步落地。 他们的思路并不复杂, 就是用设计的合理化来减少实体产品, 用数位化和预装配来确保产品精度。这样一来, 实体型架的成本降下来, 数位化定位和模拟装配的份额提上去, 总价水涨船高,但是很多大企业、总装厂喜欢。 因为这与国际上几家知名企业的研发方向不谋而合,也切中国家倡导的「转型升级」主题。 陈一天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经多方调研、论证、试验,选中法国一家公司的雷射定位设备,又参考某国际知名企业的研发成果,把虚拟装配应用在实体型架上,既节约了成本,又保证了质量,还大大提高了装配效率。 客户正是上海xx集团。陈一天对接技术,庞傲对接商务,铺垫和准备的辛苦自不必说,还有方案论证这关键一环。 论证会前,陈一天跟陈哲沟通过,原原本本说了自己的设计思路。陈哲早已不把他当作徒弟,而把他当作技术上的soul mate,多年来,两人时常切磋,并且,双双觉得这种技术探讨很过瘾。 但是这一次,陈哲在赞赏陈一天几处新思维的同时,也认为有几处过于冒险,他担心实际操作的可行性。「一旦照此推进,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果方案执行到一半,再调整回传统方案,哪怕最终产品合格了,你的方案也是失败的。」 陈一天点头,懂了师父的意思。 果不其然,在评审会上,也有人提出同样的质疑。几番发言下来,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既然这个方案是实验性质的,就不能让xx集团承担全部风险,既然天工卖出了不成熟的服务,那就不要收取成熟服务的费用。」 陈一天循声望去,不是李健林还能是谁。 海鹰机械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这样的论证会自然有一票,只是李总亲临,实属罕见,重视程度感人。 论证会没有出现颠覆性结论,但到了商务谈判时,李健林的发言就起了作用。xx集团在已达成初步意向性报价的基础上疯狂压价,说天工没有成功的案例,说天工将技术风险转嫁,还要求细化付款步骤,分三批付款不足以约束,要求分五批付款…… 鑑于这项技术一旦落地就是国内首例,又鑑于xx集团的潜在订单,陈一天和庞傲用最短的时间做出决定,签了生死状。可预见的,项目如果失败,天工机械将血本无归,项目即便成功,天工机械也没有合理利润。 签合同时,林小诗也在,她没有过多表达。 最近一段时间,林总经常躲进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通话对象竟是些久不联繫的长辈、领导,庞傲听到只言片语,有时只是个称唿,林小诗表现出少有的恭谨。 他还跟陈一天开玩笑,说林总换了打法,你这潜力股太难啃,人家转而锁定既有股了。说完还观察陈一天,问他有没有松口气。 这一年,于乔也很忙。 她一头扎进如中山陵的植被般茂密的课业里,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除了回家跟于香吃顿饭,或者去监视跟爸爸聊聊天,她没有其他放松安排和娱乐活动。 她为自己设置了稳定的节奏。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晨读、预习。每天晚上十点就寝,不会熬夜打手电看书。这样一来,睡眠时间有保障,早上还比其他人多学了1小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白天清醒时间段,她也做出取捨。英语课上简单的做题、对答案,她允许自己开开小差、放放水,数学是她的短板,课上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奋发图强,励志报亲」「百鍊成钢唱出青春无悔」等口号,她未受鼓舞,也并无反感,她把情绪调整到最钝的一档。 从渖阳回到南京后,于乔有遗世独立之感。 她清醒地意识到,以她目前的身份和人生阶段——十八岁的高中生,任何绮念和梦幻都是泡影。现阶段,给她一个小天哥哥,她也无力留住。人生软弱至此,还争什么抢什么呢? 她照旧给奶奶电话报平安,也会跟陈一天汇报学习情况,但对小石头的八卦,她基本是充耳不闻,她给柔软的心装上了铁丝网。 高三一年下来,于乔的身体出了点小问题。 她已经好几个月不来月经,印象中,最后一次来月经也是虚晃一下,只流出些暗色膏状的分泌物。 另外,她的头髮少了光泽,每次洗头,都能从盆里捞出一团掉下来的头髮。 这些症状,都没动摇她的学习节奏,她也没跟任何人说。人身体的极限在哪里?恐怕潜能与极限在捉迷藏。她就带着这些症状参加了高考,而且自我感觉发挥得不错。 ※※※※※※※ 于乔高考的那个夏天,也是天工机械承接的xx集团关键技术攻关课题的攻坚阶段。 小石头已经独挡一面,和另外一个得力的设计员常驻上海。 可事关重大,庞傲和陈一天也不敢掉以轻心,三五不时地去跟产,解决问题兼对接客户。 此前,小石头百忙之中去了一次南京,见了于乔一面。被陈一天知道,噼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于乔现在是人生的关键阶段,你去了给她添麻烦,打扰她静心学习。小石头记得他的原话:「我……我们都没敢打扰她,你算哪头蒜,还让于乔请假出来见你?!」 某一天,陈一天到家早一点,发现奶奶饭也没做,人闷在于乔房间里,不和知道捣鼓什么。 陈一天进去一看,奶奶正在拜佛。 房间角落里摆着一副小佛像,两侧各点了蜡烛,佛像前面摆了小香炉,三根香已经燃去一小半,炉里的香灰积了不少,看来此前已经拜过不少次。 「哪儿买的佛像啊?」陈一天走到奶奶身后。 奶奶这才发现孙子回来了。「请!要说请,佛像不能说买。快重说一遍。」奶奶眼前这位,人前唿风唤雨,在奶奶面前,还是那个莽撞的小伙子。 「好好,请,请问,您是奶奶从哪请来的啊?」陈一天弯腰端详那尊小佛。 奶奶差点冲上去把他嘴捂上。「端午节去太清宫,我给于乔算了一卦。」 「哦……」提到于乔,陈一天的心隐隐颠了一下。他随手端出柜子下层的糖果盘,手在里面乱划拉:「您给她求什么啊?」 奶奶浑然不觉孙子的异样:「求学业啊,考大学啊,一辈子的大事。你考大学那年,我也是去太清宫许的愿,你看,你后来不是考得特别好!」 陈一天隐约记得这事。「许愿也行,还愿就完了。您这整天烧香拜佛的,没必要吧。」 奶奶立眉道:「不准乱说!」然后赶忙双手合十拜了两下。「我们乔乔前半生太不顺,那场大病多兇险,家里也是七零八落的,没个指近人。这现在是有我,可我总要死在她前头,到那时候她还能仰仗谁呢?」 奶奶这番话,是对陈一天说的,也是对那尊佛像说的。「我没别的牵挂,就希望乔乔考个差不多的大学,藉此机会转转运。往后的人生,哪怕没有人照应,也平平安安的。将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结婚,再生个孩子,把前半生受的罪都填补回来。观音菩萨显灵,可怜可怜我这个孩子,她过了这个坎儿,我闭了眼也没牵挂了……」 陈一天听着奶奶小声念叨,不由自主抓着手里的几颗糖,站到奶奶身后,也望着那尊涂了金漆的佛像。奶奶梳着多年不变的齐耳短髮,两侧耳后各别了一个长发卡,他记得那是于乔给她买的,两人还讨论过,说这联发卡质量特别好,怎么掰都不变形。 奶奶拜完,回身让陈一天也拜拜。 陈一天目光虚装着那尊不具名的佛像,呆立片刻,才说:「我不拜他。」 隔了一会,又笑嘻嘻地问奶奶:「奶,我算是知冷知热的人吗?」 奶奶想都没想:「你呀,你可不算。」 陈一天没想到,他在奶奶眼中,连个「待定」都没有。 奶奶继续说:「要不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对象呢!要让我说啊,哼,光长得好有什么用,长得好还得会哄人,长得好又不会哄人的,像你这样,最让女孩子没安全感。」 陈一天逗她:「那大炮也没对象,他是不是比我还没安全感?」 「是吗?他还没对象呢?」这回,奶奶认真思索一下:「他可比你强,他嘴甜,会哄人,还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陈一天发自内心的惊讶:「啥???他不沾花惹草?」 第95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5 高考前,陈一天给于乔打电话。 于乔只在晚饭时段开机, 平时手机要么静音, 要么干脆关机。看到未接来电回拨, 陈一天接起电话, 想起奶奶评价大炮的话,决定嘴甜一点:「该给你设个秘书处, 打通你的电话真是太费劲了……于小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于小乔」不为所动:「白天不让用手机, 我静音了。」 陈一天按下浮躁, 铺平耐心,问了于乔的近况,吃饭了没、下午上了什么课、高考前放不放假、还有没有模拟考…… 彼时, 于乔坐在食堂角落里。 封闭式高中,食堂的硬体设施比矿中好几个来回。但于乔在南京生活多年,还是吃不惯南京的饭菜。 她右手握筷, 左手拿着电话靠近耳朵, 努力屏蔽食堂的喧嚷,一一回答陈一天的提问。 陈一天又说:「你现在阶段, 最重要的是调整状态, 不是多会一题、多得一分的问题。高考那三天, 状态调整好了, 成绩无形中自然提高了……」 这话老师也总说, 于乔听得有点腻。 陈一天又问:「考点确定了吗?考试前几天,一定要确保充足睡眠,睡前不要用脑过度, 更不要大喜大悲……」 于乔拿筷子戳着不锈钢碗里的米饭——南方米,米粒惨白,并不晶莹剔透,与东北大米比起来,口感更是相差好远。 她嘀咕道:「还有什么能让我大喜大悲的呢?」 陈一天再次提醒:「哦,对了!考试那三天不要乱吃东西,尤其别吃烤的、炸的,不要吃冷饮……你准考证发了吗?准考证、身份证一定要带上,考试当天出门前一定要再检查一遍……」 于乔:「哥,你上次打电话说过了啊……」 陈一天突然觉得,这对话里,他成了于乔家长。「再说一遍怎么了?你这样子,我……奶奶能放心吗?要不然,那几天我过去陪你吧?」 「哎哎,别了别了。我妈要去我都阻止了。你们要真陪考,大太阳底下晒着,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在考场里还惦记你们。」 陈一天一听,于乔把他跟于香摆在一起,就更不乐意了:「于小乔,你翅膀硬了啊?现在嫌我说话啰嗦了是不是?你现在就嫌我烦,那以后……」 以后怎样?陈一天连忙打住。有些话,都是不经大脑,像唿吸一样自然流露的。但是这种无意识的流露,早也好,晚也好,总之不能在这个时间,于乔没几天就要上考场了。 于乔早放下筷子,她看着窗外的夕阳,细心地捕捉到这个不正常的省略。她的心还在铁丝网里,很多疑点、很多悬案,都被封存。她有自己的步骤和计划,她早晚要解开这个谜,死也好,活也好。 沉默了一小会儿。 「小天哥哥。」 「嗯?」 「高考之后,我能见你一面吗?有些话,我还是想当面说。」 陈一天想:他妈的,这不正是我想说的话吗!这个于小乔想作什么妖?不会又打架斗殴,让我给她摆平吧? ※※※※※※※ 于乔高考那几天,陈一天主动申请去上海跟产。 他是老闆,他用得着申请吗?可庞傲非要摆这个谱儿,让陈一天在oa上提交出差申请单,他要亲自批。 公司扩大经营后,办公区是原来的四倍大,可庞傲宁可跟陈一天挤在一间小办公室里,私底下还会打打闹闹互相拆台。 庞傲:「票买好了吗?」 陈一天:「嗯。」 庞傲:「那边都安排好了,那辆商务舱给你调配,你想自己开也行,想让司机跟着也行。」 陈一天:「我用车干什么?」 庞傲一个大胳膊抡过来:「跟我装是不?你挣命似的去上海干啥?不早不晚,非选这几天?」 陈一天低下头,有点沮丧:「那我也不用车,她不让我去。」 庞傲:「啊?」 陈一天:「后来我一想,我不露面最好。你想,她连她妈都不想让跟着,我突然去了,不是帮她,反倒可能给她添乱了。」 陈一天扶额,玩味地笑了笑:「小丫头长大了,主意特别正,反倒显得我多余了……也不知道以后得多难搞……」 庞傲凑过去,像看世界名画一样,盯着他的脸,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 陈一天极少抽菸,最烦烟味儿,一个飞踹,踢在椅子的滚轮上,把庞傲连人带椅子踢出去老远…… 庞傲也没恼,滑回来认真地问道:「她也成年了,这事是不是该有定论了?」 陈一天放松地后仰,靠在椅背上:「嗯。准备拿下。」 庞傲兀自推理:「所以,你打了提前量,去上海买安全套吗?」 陈一天嫌恶地起身,抓起车钥匙就出门,扔下一句:「我们人类跟你们动物没法交流。」 门合上,庞傲吸下最后一口烟,把菸头按熄在面前的菸灰缸里。双手别到椅背,头搭在椅背上,对着天花板说:「挺好,其实,还挺羡慕你的。」 ※※※※※※※ 最后一科是文综,于乔提前交卷,走出考场时,校门外聚集了大批家长。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几分钟,这个时间出来的考生稀稀拉拉,家长们的目光,从电动摺叠门外纷至沓来,有种无形的力,她迎着这股力往外走。 应于乔的强烈要求,于香没有来。非但如此,于香这几天如常开店、如常关门,于乔告诉她:「你保持原有生活节奏,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因此,于乔穿过厚厚的家长群时目不斜视。擦肩而过时,有家长问她:「小姑娘,题难不难?」还有个女家长拉了她一下,轻声问道:「xxx是跟你一个考场吗?她还好吧?」这个母亲自己打着把伞,手里拿着把伞,怀里抱着饮料、食品、文具一堆,不堪重负又精神抖擞,似乎无论于乔答什么,她都要哭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于乔摇了摇头。 再走几步,是发传单和小gg的。大部分是补习班gg,有两张是游学夏令营,于乔扫了一眼,挑了一张质地较好的a4折页接了。 陈一天来了,他就站在稍远的路口。 于乔走出时,家长群里的一阵骚动,他全看在眼里。 他等着于乔走向自己——这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没有于香听话,于香毫釐不差地执行,陈一天执行到80%,他想成为于乔走出考场第一个见到的人。 于乔仍旧穿着校服,插肩短袖t恤,大身白色,肩膀蓝色。久坐的褶皱还没散开,她拿着那个gg折页,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陈一天没有叫她,跟她保持50米距离,默默地跟在后面。 南京的这种天气,在室外步行两个路口,无异于酷刑。陈一天穿着休闲裤,裤腰濡了汗,越走越不自在。可于乔没有停下脚步,似乎目标明确,就在不远处。 终于,于乔在一个小路口右转,转过去就停了下来。 那条小路正在整修人行道和隔离带。 有一点,多年来南京都比渖阳做得好。南京的市政建设比渖阳审慎一些,路面施工并不频繁,不像渖阳,上个月挖开了,刚填平,下个月又挖开了,号称是不同单位施工,可给百姓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利。 而且,渖阳路边的一人粗老杨树,说砍就砍,只留一尺高的乍,无限拓宽马路。南京就不一样,南京即便挖路修桥,也不会破坏原有的树木和绿地,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间有一条2米宽的绿化带,非机动车道外侧还有一条绿化带。两条绿化带各立着一排法国梧桐树。 这条小路正在整修,但老树还在,只挖开了人行道与商铺之间的地面,好像在铺设什么管道。 簇新的管道躺在路边,挖开的壕沟翻出新鲜的湿土,像是刚刚挖开不久,远远近近摆着几堆方形地砖,但是,没有施工人员,像是刚刚收工。 于乔把a4折页扔进垃圾筒,往回走。 「在这儿干吗呢?」在她转身的同时,陈一天当头棒喝。 第96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6 于乔循声望去,展颜缓步走向他。两人都被晒冒了油, 于乔站定时刻意保持了二尺距离。 「今天什么安排?」陈一天问。 「本来有事, 现在没有了, 要回家吃饭, 于香在家做饭呢,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她直唿于香名字, 留意陈一天的反应。 「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别的事。」 于乔心想:猜你就会这么说。 「那你晚上吃什么?」 「你不用管我, 我有饭吃。」 于乔心想:「又是这套路, 又声称要办事顺便来陪我高考?老子信了才怪。」想到这里,心里有一丝甜。 「那好。」语毕,于乔目不斜视, 从陈一天面前走过去,大步流星,义无反顾。 陈一天:「哎……那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呢……」 于乔面无表情:「噢!那就说啊!」心里想, 谅你也吐不出象牙来,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这么多年我耳朵都听出老茧子了。 陈一天:「你……你吃完饭干什么?」 于乔:「洗澡, 睡觉。」 「这么早睡觉?也是, 你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 肯定挺累的。」 于乔心想, 我不累啊,我一点不累啊,你要一直跟我说这个, 我真的要扔下你不管了啊……嘴上留了缝:「累倒不累,但是不睡觉也没事干啊。」 话把都递到陈一天面前了,简直杵到他鼻子底下了,他要再不接,要天怒人怨了。 陈一天:「那你吃完饭出来,陪我?」 于乔心里翻起几个小浪花,表面若无其事:「你想好了?」 「什么?」 「没什么。」于乔心里盘算一番,「那我去哪找你?」 陈一天忙道:「不用不用,你吃完饭下楼就行,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于乔:「你带钱包了吗?」 陈一天下意识按了下右裤兜:「带了呀,怎么了?」 于乔:「没怎么,带钱了就行。」大活人饿不死。想了想又近前一步,仰头对陈一天轻声说:「刚考完试,我怎么也要陪我妈吃个饭。」 说完潇洒地转身:「等着我吧!」 ※※※※※※※ 于乔家对面有一家门脸很小的馄饨店里,陈一天坐靠窗位置,等到下班的人们归家,再换上宽松的衣服出门散步。 期间接了几个电话,面前的馄饨也没吃上几口。 他选择这家店,一是因为正对小区门,可以看见于乔出来,二是因为冷气开得足。 于乔走到门口张望,继而低头拨电话,陈一天正跟技术员讲电话,简要交待几句,把通话切换成于乔,然后起身对窗挥手示意,看于乔躲着车过马路。 有一点,陈一天越来越不喜欢自己。他近来发现,自己面对于乔,总有一种老父亲般的担忧,就像刚才,于乔专注地过马路,他看到也要起急,时刻担心意外发生。 这种心理作祟,无端又给此行的目的增加了阻力。 于乔穿了件泡泡水蓝色袖上衣,方型领口,前系扣。下身是牛仔短裤和帆布鞋。走近时,陈一天眼前一亮。 于乔坐到他对面,看了眼桌上的馄饨碗:「怎么没吃完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陈一天:「呃……不太饿。」 「陈总,让你吃着这个等我,委屈你了。」于乔起身,很自然地拉起陈一天的手。 陈一天任由她拉着,走出馄饨店,去坐公交车。 坐公交是于乔习惯的出行方式,陈一天已经好几年不坐公交车了,他只是被于乔的装扮晃了一下,没有伸手拦计程车。 等公交的时候,陈一天忍不住再扫她一眼:「衣服是不是买小了?」 衣服是前年夏天买的,还很新,平日都穿校服,这身衣服很少上身。 于乔低头看了一眼,扯了扯衣服下摆,再往上拎了拎衣服领口,有点不好意思。「去年穿还合身……我是不是胖了?」 陈一天别过脸去,看向路口。他心想,哪是长短的问题,是胸前的扣子。想说:「你是胖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陈一天还住于乔中学附近的那家酒店,可谓轻车熟路。 公交车开出没多远,刚好是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在等信号灯时,于乔看见一个老人在追这辆车。 这路公交车过了红绿灯就要拐弯,在高架桥下行驶,下一站距离这一站很远。 那老人家白髮苍苍,一手拽着腰前的裤子,一手在挥舞,公交车司机没看见。 于乔往车外看,马路是三车道,源源不断有车跟上来,老人莽撞地横跑过来,车辆纷纷鸣喇叭表示不满。 那老爷子表情焦急、动作费力而缓慢,神色又有点迟疑,不时回头看。 于乔走去驾驶员身后,提醒了司机。 这样一来,全车人都看到那个老头,陈一天也发现了。 车上有位阿姨,操着标准的南京口音:「这老头干什么呢?是不是找什么东西?」 东西方向的绿灯开始闪烁,南北方向要放行了。那老头还在边跑边招手。 于乔对司机说:「师傅!请等一下!他应该是刚下车的,好像什么东西掉在车上了。」 乘客都看向地面,南京阿姨说:「那是什么?」 于乔走过去,捡起来。是一张老年卡,装在卡套里,卡套用带子拴着,方便挂在脖子上。 眼看绿灯亮了,另外两个车道的车蓄势待发,于乔果断地说:「师傅!请开下后门。」 后门一开,于乔利落地下了车,刚好老人也跑到车边,于乔迎过去,把老年卡递到老人手上。 老头子流了满头汗,一手仍旧提着腰前的裤腰,弯腰多次,嘴上不甚清晰地说:「谢谢!谢谢!谢谢!」看样子有轻微的半身不遂,跑了一路,更显狼狈。 于乔上车后,车上乘客纷纷望着远去的老头,有人说:「这么大年纪了,跑出来干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这把年纪,身体这样,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出来啊!你看看,刚才那两步,把裤子都跑掉了。」 车上有人善意地笑。 那位南京阿姨对于乔说:「小姑娘,你做了件好事呀!」 于乔沖她笑笑。 旁边的人说:「真是遇上好人了!这要是真丢了,不知道怎么回家,补办还要费多少周折……」 阿姨又说:「多亏了这个小姑娘啊,她第一个看见的。」又对那个四十多岁的男的说:「谁也别笑话谁,谁知道自己老了什么样。」 这句话引起了共鸣,车里一片沉寂。 车子行驶的后半程,于乔的手被陈一天紧紧地握着,两人没怎么说话。 进入酒店房间,陈一天迅速开灯、开空调。 「你跟你妈怎么说的啊?现在又没有作业了。」虽说亲如兄妹,毕竟没有血缘关系,陈一天想,如果他是于香,应该不会泰然地放女儿出来过夜。 「没说。」 陈一天一脸惊讶,那就意味着,一会还要送于乔回去?他可没打算再送于乔回那个破小区。 于乔用手扇着风站到空调正下方:「没说跟你在一起,我跟于香说,我们班同学考后狂欢,要玩通宵。」 陈一天审视于乔,觉得这孩子事事处理得当周全,同龄人里真的不多见。 「过来,别站空调底下。」 他坐在床边,双腿叉开。于乔走过来,站在他两腿中间。 于乔的脖子有汗滴流过,看轨迹,是先向中间流,再向下流……可是再往下,就是衣服绷紧的扣子。 陈一天摒弃杂念,切入正题。 「于小乔,我跟你说件事。」 于乔继续用手扇风,七扭八歪地要靠在他身上。 他无奈地推她起来,「你站好,我说正经的。」 于乔似有所感,收了三分放肆,静静看着他。 「一年半前,你跟我说,奶奶老的时候,你还年轻,你要陪着她,她忘记的,你会帮她记着。」 于乔:「嗯。」于乔这话,听起来是口号,可她打心眼儿这么想的,而且,从未动摇过。 陈一天继续说:「那你看,我也有老的时候,我也会行动不便、眼花、耳聋,就像刚才,你在公交车上帮助的那个老头子一样,可能,可能还会尿裤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说到尿裤子,于乔噗哧乐了一下,但是陈一天语气温软、态度认真,她又收敛了,不知什么时候,她把头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于乔含混地说,她把声音窝在自己的身体里,身体不自觉地退后两步,脚跟靠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陈一天从来不擅长做政治工作,他的诱导太糟糕了,于乔的情绪突然就不对了。 「嗯?」他身体前倾,想让于乔再说一次。 「我不知道。」于乔强烈地想要躲避陈一天的的靠近。 她觉得半边身子是麻的,陈一天再靠过来,她整个人都要麻了。 她跨过陈一天的一条腿,跑到窗边。 陈一天伸手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只好隔几秒钟,缓步跟过去。 这个房间有个飘窗,飘窗上放了两个懒人软座,中间一个矮矮的三角形小桌。于乔盯着桌上的茶杯说:「不是已经有人照顾你了,那个什么林小诗。」 第9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7 陈一天站在她身后,和她保持一臂距离,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于乔知道他在身后。她等了足够久, 没等到陈一天的回应, 只好回过头来看。 那天的窗帘只合上一半, 窗外遥远的某处,好像有一盏探照灯, 流动照耀着南京城。 她和陈一天都站在晦暗不明的流光里。 流光扫过他的脸, 正是她心之所向。 陈一天依旧没有动, 没有说话,他只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于乔。 那一天, 他穿了件白色圆领t恤和牛仔裤,双手垂在身侧,拇指与其他四指对抗, 无意识地搓来搓去。 头髮刚修剪不久, 更显得五官清晰,宛如少年。 于乔记忆里, 他似乎很少穿浅色, 今天这一身打扮, 倒真的一如初见。陈一天的浑身都很放松, 只有手的动作暴露了什么。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于乔, 目光里蓄满情绪:宠溺、期待、关心、乞怜、包容、焦虑…… 被他这样看着,于乔奔涌的情绪瞬间找到出口,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破天荒的, 陈一天没有慌张。他任由于乔流着眼泪,仍旧抓住她的目光,与她对视。 于乔招架不住,转过身去,把脸埋进窗帘里。 陈一天终于开口:「今天探讨的是我跟你,不要扯上不相干的人。」 他磐石般站立,姿势未变,眼神依旧。 于乔用窗帘擦了把眼泪,又擦了擦鼻涕:「小天哥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一想到你会变老,想到你像奶奶一样记不住事情,变成弯腰驼背的老头子,想到你独自乘车、独自吃饭、独自生病,我就难过得想不下去……」 于乔再次理了理思绪,眉眼低垂,娓娓道来:「之前有同学问我,如果我爱的人死去,我会怎么办?我当时答她,说我会照常吃饭、睡觉,会听他喜欢的音乐、走他走过的路,把他藏在心底的角落里,继续过我的后半生。听上去很文艺是不是,可我当时头脑里,『爱的人』只是个空壳子,因此才能给出理智的答案。」 「可是刚才,你问我时,主体是你。」于乔抬起脸,泪眼婆娑,透过厚厚的眼泪看向陈一天。「我的心一下子……冻住了,真的好难过……我……」 于乔委顿地靠着墙,眼里的光真真切切。这番话,让陈一天的心瞬间揪紧,他太在乎目标的实现,却忽略了乔乔的承受极限。 「你过来,坐这。」 于乔没动,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拉她坐到床边。 「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些。之前没说,是因为你要心无旁骛地学习。」 于乔双手捂着脸,没作回应。 陈一天迫切想撩起她额前的头髮,看清她的脸,抬了两次手,又忍住了。 「我想让你陪着我,不管你强大还是弱小,我都想是你。但是,女孩子的爱,还是不能剖空了自己,倾巢献给另一方。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你努力的样子,你胸中有学识、手中有文凭,真正不需要你妈、你爸、奶奶,你依旧可以好好生活的样子,更让我欣慰。」 「于小乔,这些年,我的苦,你也体谅一下。」 看于乔哭得勐烈,并没有收敛的趋势,陈一天只好转换情境:「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明天带你去逛街,买一身宽松的。」 于乔闻言,再次狠狠地扯了扯衣角。 陈一天率先往卫生间走:「过来,快点,把脸洗干净,都臭了。」 于乔的情绪并不能收放自如,洗脸时,眼泪还会止不住地流出来。为此,她洗了挺长时间。 待她扯了台上的面纸,擦干脸,随手关灯,走出卫生间时,发现房间里是漆黑的。 「咦……小……」 没等她喊出小天哥哥,就被一股力道扯过去。她失去重心,慌乱地寻找支点,下巴磕在陈一天的臂膀上。 「别说话。」这声音像个老头子,低沉沙哑。 于乔乖乖闭嘴,发现自己被逼到床头柜边,身后是墙。 「你……你关灯干吗?」 「开灯太热。」 于乔心想:这是什么物理知识? 「那……」于乔想说,那你站远一点啊……你挨我这么近,不是更热。 可她说话有点不利落,陈一天站得太近,她的身体像被点了穴一样,被卸去了力气,尾锥骨向上,有种让人兴奋的麻木。 「脸洗干净了吗?」陈一天抬手,于乔不知道他要干吗,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头上,几根手指轻轻梳进她额顶的头髮里,很奇妙的感觉,髮丝也像通了电一样。 唿吸有点不畅,于乔忘了吸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接着,陈一天的手滑到她的脸颊,手罩住右耳,拇指在她脸上来回摩挲。 于乔刚用清水洗了脸,想必清爽光滑。 于乔觉得自己没了四肢、没了躯干,只剩意识飘在空中。她无法思考,更说不出话。 她听见陈一天说:「比看上去还滑熘呢。你用什么化妆品?」 一句话把于乔带回现实。她用什么化妆品?妮维雅的乳液,超市开架货,一大瓶能用大半年。她轻声答道:「尼维雅。」尽量只发出声波,不唿出空气,她觉得周身都是陈一天的气息。 「是这个味儿吗?好像不是。」 于乔:「?」 「乔乔,你不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可好闻的香味了,肯定不是化妆品的味,也不浓,但我总能闻到。」 说着,陈一天低下头,凑近闻了闻。 于乔尴尬再次升级:「是……是不是汗味?」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可来路上也是一身汗。 「让我鑑定鑑定……」陈一天微微双臂收紧,把于乔拢进他的怀里。 于乔的脸对着他的胸膛,两个人都好长时间没有说话,陈一天好像真的在仔细闻。 窗外是陌生的夜色,远处那盏探照灯不知疲倦地巡视整个城市,一圈又一圈。于乔被圈在陈一天怀里,流乱的光线扫进室内,她用眼角余光感知到了。 与此同时,她看见陈一天的头肩轮廓,陈一天双手捧起她的脸,低下头,用一个傻大个扭曲的姿势,轻轻浅浅地吻了上来。 嘴唇的触感干燥,可唿吸里的湿度很大,陈一天在极力克制。 于乔强迫自己不要动、不要动,可她觉得指尖发麻,某个不太美好的记忆窜将上来,她身后明明靠着墙壁,可她觉得无依无靠,再仰一寸就要跌进万丈深渊。 这个吻有礼有节,陈一天觉出于乔的抗拒,不急不徐地撤回来,微微嘆了口气:「害怕了啊?」声音异常清醒,并未沉醉,与酒醉那夜判若两人。 于乔胸腔起伏,勐地吸入一大口氧气,在黑暗中微微摇头。 标间两张单人床,他俩老夫老妻一样,各睡各的。 于乔没带睡衣,陈一天提议下楼买,于乔说算了,自己跑去卫生间,锁上门,迅速隔着外衣脱下胸罩,又窝成一小团,紧紧攥在手心里,才佯装淡定自若地走出来。 陈一天开了电视,正看某部热播家庭伦理剧。 等于乔躺下,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脖子,已经看了她好几眼的陈一天,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这么睡能舒服吗?」 于乔即刻答:「没事,舒服。」 陈一天无奈,用左手拇指、食指掐了掐鼻樑,「啧」了一声:「短裤脱了睡!」又补充道:「我不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所乘无几!嘤嘤嘤。 前几章的虫,待我抽空统一改。 现在赶稿子比改错字重要。 诸位久等了,我力争日更到完结,提前写完提前放。 第98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8 于乔心理重担卸下,当晚睡得相当香甜。 陈一天习惯晚睡, 待于乔醒时, 陈一天还在酣睡。 昨夜窗帘没拉严, 晨光早早透进来, 迫不及待窥探这对新晋情侣。 于乔轻轻下床,光着脚绕到飘窗前, 那里搭着陈一天的裤子。 她记得, 陈一天把钱包放在右侧裤兜里。 果然在。 黑色对摺款小牛皮钱包, 里面装的卡啊钱的不少东西,用了有阵子,手感更加软糯, 加上吸了晨光,捏在手上有小动物般的触感。 于乔轻轻打开,两侧全是卡位, 次递码放, 有些百元现金。粗略一看,没有放照片的地方。 她不死心, 又拉开钱包内侧的拉链, 空的。 此地不宜久留, 她把钱包合上, 轻轻塞回裤兜。 回头看, 陈一天侧卧着,脸埋在枕头里,唿吸均匀。 于乔不死心, 又掏出钱包来,在手里捏了捏。卡的叠放已经被卡位规定了次序,她发现一侧厚度不均,原来钱包外侧还有一个小夹层。她伸出手指去探,抠出来三张照片。 一张一寸照,边缘发黄,上面还残留着1/4钢印,是于乔小学学生证上的照片;另一张是她和奶奶、陈一天的合影,离开渖阳前特地去影楼照的,陈一天面无表情,于乔微微堵着气,奶奶坐在中间,拉着二人的手,搁在自己两膝上;第三张是个胖女孩,胖得眼睛一条缝,两颊红得异常,像年画上穿着肚兜抱着鱼的简笔画。是于乔病重时,激素治疗的后期。虽然生死未卜,可胖妹妹目光清亮,怀里抱本假书。 那时候,奶奶说家里几辈没有胖孩子,于乔这辈子可能也就胖这么一次,带她去照相馆拍的。 当年情景歷歷在目,可当今的于乔明白,岂是纪念「人生中最胖的自己」,那是奶奶唯恐这孩子不久于人世,拍照存世,以作纪念罢了。 于乔牢牢记得小石头说的话。 他说:「陈总也很爱林总。」 他说:「陈总的钱包里,一直放着林总的照片呢……不是说,保存对方小时候的照片,给对方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就是喜欢对方吗?」 他说:「林总小时候特别胖。」 「找到什么了?」陈一天的声音。 于乔一惊,回头看。钱包掉到飘窗上,她赶紧拣起来塞回裤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上岗第一天就趁老公睡觉翻老公衣服,看有没有出轨证据吗?找到什么了?」 于乔面无惧色,平静地说:「照片。」 陈一天摸不准少女心性,看她色厉内荏,又觉得好玩。「过来。」 于乔乖乖走过去。 「东西也翻了,女朋友的义务也该尽尽。」陈一天睡意犹在,拍拍身侧:「陪我躺一会儿。」 于乔站着没动,她觉得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要来了。 陈一天也是合衣而卧,只盖了被子一角,刚睡醒,目光涣散、头髮凌乱,t恤也皱巴巴的,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帅。 于乔记得看过一期综艺节目,蔡康永访问周慧敏,周慧敏说,她即便重感冒也不会流鼻涕,也不会吐痰,所以没有人见过美人擤大鼻涕的画面,节目里,蔡康永还感慨:所以人长得美,其他方面老天爷都替你思虑全了。 多少年了?于乔站在陈家门口,陈一天出来开门,那时他瘦瘦的像个衣服架子,于乔连脸都没看清,可她就觉得赏心悦目。 于乔就着床头半坐半卧,陈一天捞过一个枕头,垫到她背后。 陈一天闭目阖眼,没再说话。 于乔轻轻抚了两下他的头髮,说:「小天哥哥。」 陈一天闭着眼:「嗯!」 于乔继续道:「小天哥哥,我跟你说过,我一定要找到确定能结婚的人,才会谈恋爱。」 陈一天抬眼看她,目光不善,这是要毁约了? 于乔接着说:「我这个标准,本来对这世上的所有人都适用,后来,我开了个特例……那个特例就是你。」 陈一天起身,把自己的枕头也搭到床头,靠上去,低头玩味地看着她。 于乔继续说:「如果是你,就不用非要结婚,不用承诺。」 于乔心思玲珑,从来只有说与不说,就没有表达这么笨拙的时候。陈一天默默地听着,脑子里在转化她的话。 辞不达意,于乔心中起急:「我是说,我每看你一眼,每和你吃一顿饭、走一段路、说一句话,都觉得是偏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驴唇不对马嘴,但是陈一天很满意。他转过上半身,用手掐住于乔下巴,低下头再度吻下来。 这个吻稍稍失控,更显贪婪,唇瓣揉压,辗转反覆,难捨难分,有愈演愈烈之势。 于乔觉得下巴被捏得生疼,两人鼻子唿出的热气交缠,男人胸腔里某个节奏越来越快,不知是脉搏还是心跳。 但是她没有退缩,她刚才那番豪言壮语,没有一个字是粉饰,她的前半生太过保守,诸多情绪犹如地心熔岩,焦灼压抑,于意念深处奔流。 刚才那番话,虽然她说得并不畅快,可陈一天此种反应让她不后悔说出来。 只是初涉人事,不得要领,于乔尴尬地揪着陈一天t恤领口。 舌尖探入时,于乔微微挣了一下,头碰到墙壁,陈一天似有所感,就着于乔闪躲的力道,按着于乔的下巴,把自己挣脱出来。 于乔在目光莹莹中渐渐回神,看他深重地喘息,这样子的小天哥哥,她第一次见。 按住于乔下巴的手渐渐松下来,陈一天抚了两下于乔的嘴角,擦去不知是谁的口水,低头长舒一口气,又替她整理卷上去的衣摆。 晨光中,陈一天褪去□□,盯着于乔的上衣说:「走,给你买套合身的。」 第99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99 被誉为「四大火炉」的南京,那年夏天没有辜负这个称谓。 这天也说不上是阴是晴, 不见太阳, 但是紫外线异常强烈。 于乔高考结束第二天, 陈一天陪她逛了逛, 真的买了几件衣服,又在商场里吃了饭。 陈一天当天要返回上海, 项目推进到垦劲儿上, 还是需要他在现场盯着。 于乔坚持要送站。陈一天本来活动了心思, 想带上于乔一起,可于乔不同意,说跟她妈没法交待。 「昨天是怎么交待的?今天又不会交待了?」 于乔反驳:「可我总不能说再狂欢一宿。」 「就说毕业旅行, 时间么……一周,还是说半个月吧,完了事你直接跟我回渖阳。」 于乔甩开他快步走到前面:「省省吧, 我还得查分、填志愿呢!再说, 学校这边可能还有事。」 陈一天见她很有正事儿的严肃样子,故意说道:「昨天还说每看一眼、每说一句话都是偏得, 把我骗到手了, 今天就要两地分居。我亏大了。」 说话间, 两人走在去往火车站的地下通道里。 于乔闻言停步转身:「要不……要不你办完上海的事来南京等我, 我填完志愿就没事了, 应该——嗯,应该是没事了。」她在认真思索。 地下通道人来人往,暑假里的南京城, 孩子和少男少女陡然增多,两人有碍交通,陈一天把她扯到一边,四下张望一番,迅速地、轻轻地啄了下她的唇。 于乔愣怔,赶忙眨了几下眼,赶走那种酥麻感觉。 「算了,别废神了。填志愿最重要,以你平时的成绩,一本里可选的学校挺多的,有目标了吗?」 于乔摇摇头。 「你妈什么意见?算了,估计她也没什么意见。关于专业,女孩子还是不要学工程、化学类,学外语的话……总归是要出国才行……」 于乔打断他:「行啦,我自己有谱。再说,成绩还没出呢,现在想也是白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两人继续往前走,于乔主动凑上前,把自己的手塞进陈一天的手心里。 陈一天手指紧了紧:「于小乔,你要知道,我这次来南京,是带了任务的。」 于乔:「什么任务?看来是完成了?」她斜眼看他,眼尾上挑,顾盼流光。 陈一天嘆口气:「没有。行百里半九十。」 于乔听不懂了。 陈一天趁热打铁:「你知道,做别人的女朋友,都有什么义务吧?」 于乔傻不拉叽的表决定:「不知道,不过,别的女朋友能做的,我都能做。而且肯定比她们做得好!」 陈一天心里无奈极了,心说打嘴炮时一马当先,挨得近点就怕成那样,我能干什么呢? ※※※※※※※ 于乔所言不虚,她真的有事。 陈一天走的第二天,于乔在家做饭,煎炒烹炸,颇隆重地做了三个菜。 鲜虾菜心、酱焖猪蹄、西红柿炒蛋。 她把饭菜装了两份,算好时间,到达她和陈一天相认的小路口时,刚好11:30。 这次,工地上有人在施工。 一部分人在挖壕沟,一部分人在铺设管道,着装统一,灰蓝色短袖上衣,肩膀上有竖条纹,头髮都理得很短,这个工程干了一周多了,他们脸上都被晒成冒着油光的古铜色。 于乔一手提着两个圆筒饭盒,一手提着几瓶饮料,径直朝唯一一个不同着装的人走去。 那人看见于乔,操着南京口音说:「小姑娘,又来看你爸?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警官好。」于乔和他早已混了几分熟,把吃的喝的放在他面前,先递给他一瓶水。 警官摆手:「不能要。」说着,巡视了一眼四周,已经干了一上午,犯人们被晒得有点蔫儿。 于乔又打开一个圆筒饭盒,第一层是虾仁菜心,炒得火候刚好,路上时间不算长,菜心还泛着翠绿。 再有条不紊摆开两盒菜,第三层是米饭,最下层是西红柿炒蛋。 于乔把米饭递给警官说:「叔叔,我知道,你们有工作纪律,所以我请您帮忙试吃,我奶奶会做地道的东北菜,这个是跟她学的。」于乔指向酱猪蹄。「也是我第一次做。这两样菜是按照南京口味做的。」 矮个子警官真的尝了一口。 于乔依样打开另外一个饭筒,里面摆着一模一样的东西。「我要回东北了,以后不能每个月去看他。」她扭脸去看,于秉哲站在壕沟里,正远远盯着她跟警官。 「想给他做顿饭,陪他说说话。」 警官已经端起饭扒起来,边吃边点头。「还是女儿好啊,老于有福气。」 于乔道了谢,提起另外一份饭菜和饮料,朝于秉哲走去。 监外劳动不常有,很多服刑的人都盯着这个机会。 于秉哲能出现在这里,可见在狱中表现不错。 高考前,于乔跟同学来踩考点,走过这条路时,多看了这群人两眼,没想到一眼叨中了自己的父亲。 狱中生活作息规律,他虽然瘦,肤色倒还健康。 于乔丝毫没有介意几个同学诧异的眼光,直接跑了过去,拦住她的正是这位矮个子警官。 当时,于秉哲说:「你快走吧,你同学看见了,你怎么跟人解释?」 于乔不以为意,沖同学们挥手,让他们先行离开。 她又简短地陪爸爸说了几句话,问清楚于秉哲的「工作时间」,说一有空闲就来看他。 父女二人,一个坐在树阴下的地砖堆上,一个蹲在旁边,吃了顿午饭。 于乔看于秉哲吃得差不多,才说了近况。 「学校的事情还有点尾巴,我办完就要走了。」 「回东北过暑假?」 「嗯。可能要在那边上大学,还没确定。」 于秉哲短短的发茬里掺了白髮,提到大学,眼睛又闪了光:「什么大学?」 「哎呀,不是说了还没确定。要等出成绩,然后再填报志愿。」 「哦……你妈同意你走?」 「没有明确反对。」 于秉哲再次感怀,多年前行差踏错,换来如今的妻离子散,女儿远走他乡,温饱不知,前途未卜,身为人父,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看于乔收拾饭盒,又跟着于乔去警官那边,待于乔装好饭盒,他对警官说:「警官,我能不能送送她?就到路口?」 警官微微动容,点了点头。 ※※※※※※※ 当天,于乔给陈一天打了个电话。 没说别的,就问他在干吗,忙不忙,陈一天在现场,工人们正在终检,他只管巡视,不用伸手。 「怎么不太高兴?」电话里有人喊陈总,马上有人阻止,说别说话,他媳妇查岗呢。 厂房空旷,于乔听得一清二楚。 「没不高兴……小天哥哥,他们说我查岗?」 陈一天:「说我媳妇!我媳妇!你是我媳妇吗?」最后一句,故意放低语调。 「我……」 「你现在叫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学校的事到底什么时候办完?」 「真的快了。今天晚上还有个小型聚会,之后就等出成绩了。小天哥哥,我有点捨不得……」 「捨不得谁?」 「捨不得南京。」忙转换口气说:「不过只有一点点,还有我妈和……我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这种迷魂汤,对陈一天最有效。他即刻说:「那就安心再多呆些日子,暑假长着呢。等你事事办妥了再回渖阳。」 ※※※※※※※ 当晚的聚会,于乔穿了陈一天刚给她买的一身。衬衫式收腰连衣裙,浅蓝色条纹,伞摆,小翻领。穿上新买的小白鞋,走进ktv大堂时,清爽如一阵秋风,与ktv里华美的装饰和聒噪的音乐格格不入。 整个高中三年,于乔跟班上同学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除了英语课代表的日常事务,她很少主动结交同学,这次据说是同学比较全的一次大规模聚会,她才出席的。 她穿着新裙子,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半熟不熟的同学们吼了两个小时。 后半段,有人提议玩游戏,身边的女同学硬拉她过去。 先是玩杀人游戏,有人唱歌,环境太吵,玩不下去。换数3游戏,轮流报数,轮到3或3的倍数要敲下杯子,不小心数出来的就要喝酒,玩了几轮,几乎没有完胜的,都喝了啤酒,酒精作用下,有人提议玩「真实与勇敢」。 于乔骑虎难下,也不好单独退出,就随大流玩起来。 轮到一个平时乍乍乎乎的男生点于乔的名,问她要真实要勇敢,于乔意外而尴尬,站起来说:「真实吧。」 席间一阵闹笑,那男生沖场外一个男生使了个眼色。 于乔这才留意,场外的那个男生没唱歌,也没参与喝酒玩游戏,他一直坐在沙发拐角,于乔偶尔抬眼时,二人有过几次目光交错。 于乔想起来了,那男生坐在后排,成绩不错,班级前十名,相比其他科目,好像英语成绩差一些。 于乔每次收英语作业,他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写完,怎么办?」要么就说:「不会写,怎么办?」 拽拽的样子看着于乔。 乍乍乎乎的男生提问:「请问英语课代表——你有男朋友吗?」 问来问去,无非这些问题。相比「初夜还在不在」,这个问题简单得多了。 但是因为被提问人是于乔,其他人都支起耳朵听。 刚好音乐切换,场内顿时安静异常。 于乔咬咬下唇,平淡答道:「有。」 哇!场面失控,有人惊讶,有人起闹,乍乍乎乎的男生新起一瓶酒,回身递给场外那位,他居然接了。 接下来的游戏,于乔疲于应付。但她时不时感觉场外有目光扫过来,她迎过去,那男生又没在看她,对瓶喝闷洒。 唱歌的换了一拨,游戏也换了一种。 乍乍乎乎男生邀场外男参加,说咱们玩点带动作的。高考完的孩子们都有摧枯拉朽的气势,好像不作出点事情来不算完。 这个游戏,先是传气球,用脖子夹着,递给下一个人;后来,气球换成烟盒,用脸传;再后来,是传a4纸,用嘴传。最后升级为传扑克,不许叨着,要煳在嘴上,传递给下一个人。 大家推推搡搡,就把场外男推到了于乔身边。 于乔以前不知道,班里有人能喝那么多酒,还有那么多男生抽菸。玩这个游戏时,包间里已经烟雾缭绕。 陈一天推门进来时,全场正在沸腾。起头的就是那个乍乍乎乎的男生。 于乔嘴上煳着一张扑克牌,转过脸来,正要递给下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热情格外高涨,于乔脸颊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热的。 场外男倒扭捏起来,挣着往后退,有两个男生推他向前,还有好事的女生拍照。 陈一天刚刚适应室内光线,就看见这么一幕。 第100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0 情急之下, 他两步跨过去,把电视机的电源线扯断了。 电视机黑屏,音乐止息, 笑闹也如釜底抽薪般声势渐弱。 少男少女中闯进一个陌生的成年人,摆着闹事的架势, 学生们的目光相继移过来。 于乔的扑克牌早掉了,呆立未动。 陈一天也没看她, 四下撒摸,在茶几上找到一支麦克风,举到面前对所有人说:「今晚我请大家, 看来大家早就尽兴了,都各自散了吧!」 这男人气度不凡。 陈一天散了会从上海赶来, 西裤衬衫, 挽着袖子, 胸前扣子解开两颗, 一副斯文败类相。 刚才扯断电源线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加上此刻一手拿麦克风、一手抚肘说话的神态,像在主持新品发布会。 他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说出的话,冷硬又克制。 有两个男生不服气,作势要上前理论, 被人拉住。识相的女生边拿包边偷瞄向陈一天, 嘁嘁嚓嚓散去, 不到5分钟, 若大的包间里只剩于乔望着他。 ※※※※※※※ 原本被音乐和笑闹填满的ktv包房, 突然安静下来,显得异乎寻常, 让人有短暂失聪之感。 于乔移着小步走上前。 地上有几团用过的纸巾,有掉落的色子,还有液体污迹,应该是溢出的啤酒。 两人的距离在缩小,于乔显出些许紧张。 「他们都谁呀?」陈一天看她走近,对着麦克风说。语气冷冷的,但嗓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格外的好听。整个屋子环绕着他声音,于乔被包围。 于乔早品出他的怒气:「都是我的高三同学,有两个外班的,剩下的都是本班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年纪不大,玩心不小。你们学校不是以管理严格着称吗?怎么这种下三滥的游戏玩这么熘?」只有我们成年人才有资格玩。最后一句没说出来。 于乔知道他的意思。她接过麦克风,仰视他的眼睛,轻声解释道:「就是因为出名的严格,有些不好管的孩子,家里有钱的,家长图省心,也送去让学校管。」 陈一天皱皱眉,他没听于乔提过。 「那种,录取分数低,但是学费贵。」 陈一天环视空房间:「刚才那些都是吗?」 于乔摇摇头:「我们班有六七个,大概占10%。」 于乔身上那件细条纹连衣裙,衬得她整个人风轻云淡,这房间里的乌烟瘴气似与她无关。 刚才的失态让陈一天有点懊恼。于乔简讯里说晚上要和同学聚会,提到了ktv的名字,这店在南京只此一家,陈一天有耳闻,正是主打「绿色」「健康」的娱乐场所。 他这两天没有太要紧的事,就驱车赶来。给于乔打电话,一直没人接,他连拨了好几个,最后真有点急了,才挨家挨户找过来。 「送你回家?」 于乔摇摇头。 「那给你妈打个电话。」 于乔关掉麦克风,缓步踱到门口,让门外的音乐声渗入话筒里一些:「妈,我这边还没完呢,没有公交车了,今晚不回去了。」 「有好多人呢,绝对安全,放心吧。」 「有同学家长来接,我跟去她家住。」 「于莎莎,就是……对对,就是她。我和xxx、xx都去她家住。」 陈一天双手松松扶着胯,在大包间里转小圈儿,目光一直没离开于乔。 于乔收线走回他身边,他伸手捏住她下巴,表情依旧严肃:「撒谎不用打草稿?」 于乔挣了一下,轻松挣脱。 陈一天开车来的,那辆别克商务舱他开了四个小时,倒也没觉得累。 于乔以为还要去之前那家酒店,没想到陈一天把车开到玄武湖附近,带于乔走进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时说:「就这儿吧。」 16楼,湖景房,视线极好,玄武湖的夜景、湖对岸的建筑、车流以及半个金陵城尽收眼底。 于乔进了房间就跑去窗边,再跑回来各处参观,又跑到陈一天面前说:「哇!小天哥哥!那就是别墅呀!之前你来看我,我们远远看到过。没想到从这个角度看,变成小平房了…… 」 于乔说了什么,陈一天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开车时就变得沉默,于乔以为他要找路。办理入住直至进了房间,他一言不发。 于乔拉住他手腕,想拽他去窗边,陈一天大力甩开了,很严肃地对于乔说:「别闹了!你今天晚上干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乖乖去睡觉,别再说话,我就放过你。」手指着床。 于乔被下了蛊一般,闭嘴挪步向床,两脚互搓蹬掉鞋,小心翼翼躺到床上。 紧接着,灯被关掉,陈一天在窗前伫立。 这座歷史上极尽繁华又歷尽沧桑的城市,在午夜来临前,昏昏然阖上眼。 远远近近的灯光渐次熄灭,建筑物的硬朗线条和树木、湖泊的迂迴婉转,皆与夜色融为一体。浩劫、重生、屈辱、苦难、旷世情仇泯于无形。 陈一天在窗前伫立很久,久到整个城市沉入梦乡,他才躺回床上。 他合衣而卧,双手置于脑后,浑身骨节都放松后,扭头去看早该熟睡的小姑娘。 没想到,于乔正看着他,两眼水亮,仿佛月光。 陈一天慌忙坐起来:「咝!你干吗?」 于乔:「在想你……在想你怎么还不睡?」 ※※※※※※※ 「想个屁!都几点了!」 「我睡不着……还没洗澡。」 东北人陈一天也没洗澡,可他不必天天洗,这不是卫生习惯糟糕,是生活习惯如此。 陈一天:「你确定要洗吗?」 于乔:「我可以洗吗?」 四目相对,陈一天咬了咬后槽牙:「随你。」 于乔沖了个澡,穿戴整齐,蹑手蹑脚躺回床上。 「这就完了?」陈一天在黑暗里说。 于乔吓了一跳。其实她的心态有点和复杂,觉得他理应睡着了,又觉得他如果真睡着了又有点失望。 「嗯?我以为你睡了。」大概是夜太深,离得也近,两人都放低音量。 「没有。」压根儿没打算睡。「我在想,你作为本人的女朋友,在我的面前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该怎么处置。」 于乔终于得到一个解释的机会:「哎呀,人家本来不想玩,就那个谁,非拉着我,说人多有意思……再说,也没——也没搂没抱哇,我又不认识他……」 「那游戏就那么有意思吗?」 「开始是玩数3的游戏,后来……」后来她的求胜心被激发了,确实认真的玩了那么两局。不像有些人,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一天懒得听那些。「你也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 高级酒店客房就是不一样,于乔爬过来,被褥摩擦发出的声音都是轻轻柔柔的。 陈一天闻到洗髮水的香味,然后,感觉到温热的唿吸——于乔爬过来上半身用了力,喘了一口粗气。紧接着,嘴角被轻啄了一下,软软甜甜的,只逗留了一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陈一天左臂一捞,截住她撤退的路。然后侧过身来,右臂拢住于乔肩膀。 「头,头髮,我头髮还湿的。」这种程度亲密动作,必然会让于乔大脑发木。 陈一天用气声说:「再来一下。」 说着,在黑暗中探过头去,吻上于乔的脸。 初尝人事的于乔再度进入四维空间,失去了时间概念,仿佛十分钟,又仿佛一小时……陈一天几番试探,多种品尝,于乔只得闭眼感受,种种混乱感和陌生感,让她觉得新鲜而恐惧,细品来,箇中滋味又并不反感。 于乔身体往前蹭了蹭,手臂搭上陈一天的腰。她忘了,那里是陈一天的痒痒肉,这一搭不要紧,他原本倒弓着腰,身体已经持续绷紧,刺激之下,条件反射地蜷起来。 于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异样。 ※※※※※※※ 陈一天把整个身体贴过来……如今的陈总,早已不是面对卢姗姐姐的小天。 他也算轻车熟路。对于已在心中演练无数yn按说按套路打,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总不得法,于乔轻声表示抗议,他的气势顿时减去3分,只得停下来修整。 …… …… …… 如此试了几次,屡战屡败,陈一天有点泄气:「我说乔乔,你是不是畸形儿?」 「嗯?」于乔又疼又怕,疲惫异常,腿在微微发抖。陈一天把她的双膝拢在自己怀里,感受到了她的颤抖,边歇气边说:「不是有那种石女……」 于乔认真思考:「不会吧……石女好像不是这个意思,石女是不来月经……」 对于乔而言,陈一天见证了她的小半个童年,她记忆里的很多事情,都是和陈一天一起所见、所感、所得。 因此,二人在情潮辗转,不得要领时,停下来思考生物性别及生理知识,也别有一番意趣。 此刻,如果把于乔换成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女人,定要嘲笑陈一天一番:「没有金钢钻儿,您别揽瓷器活儿。」可她面对陈一天,完全没有思辨能力。 陈一天喘了两口气,回了点血,突然低下头来:「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儿。」 于乔羞得不行,滚着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陈一天对于乔是真的熟悉,熟悉她的髮际线、她上挑的眼尾,熟悉她害羞时的故作镇定、她恐惧时内眼角的褶皱,熟悉她的生理周期,甚至熟悉她的血常规数据。 但是,他的女性生理知识仅限于与于乔治病相关,关于「石女」只是随口一说。 他在认识于乔之前,陪奶奶与人聊天时,听到邻居阿姨提到过。 邻居阿姨说,她女儿刚出生时,身体长得跟别的婴儿不一样。 她怀疑自己女儿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石女」,待孩子满月,真的转战妇科,找大夫做检查。 当时的医疗水平,医生也没有更先进的手段,只做了简单的妇检,跟那位邻居阿姨说,没事,是正常的,不放心的话,等孩子成年后再就医。 邻居阿姨将信将疑,心想成年了再就医,那时候就算有问题也无力回天了吧。 直至女儿成年,来了月经,那位当妈的才放下心来。 她们聊到这个话题,当陈一天这个小男孩是空气,毫不避讳,陈一天听得一知半解,从此对「石女」这个词有了印象。 陈一天记得那位阿姨伏在奶奶肩上,看似在说悄悄话,实则嗓门儿挺大地说:「说了你们都不信,我女儿是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嘛!到现在也是不一样啊!」 在陈一天的概念里,「长得跟别人不一样」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加上刚才的几番努力以失败告终,为了缓解沮丧和尴尬,就顺道提起「石女」的话题来。 争论至酣处,陈一天抬起上半身来,真的有几分认真。 刚才提到月经,陈一天心有余悸。看余乔卷在被子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里暗暗嘆了口气,连人带被子把人抱回来,安放在床正中央,亲了亲于乔眉心:「乖,睡一会儿。」 于乔躲在被子里,羞羞地说:「你睡得着吗?」 陈一天双手双脚缠住这个木乃伊:「我也困了。」 于乔如蒙大赦,加之这么个安全的睡姿,她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于乔还小的时候,于香带她路过早市旁边的公交车站。那里长年有个摆地摊算卦的,那天于香想起忘买了东西,让于乔在公交车站等她,她买了东西回来等车时,见于乔已经跟算卦 得聊上了。 于乔早跟人家交了实底,出生年月日、家里几口人,手也伸给人家。 于香自然不信这个,上前想要打断,不料算卦的认真起来,说我免费给她看,你等你的车,车又没来,急个什么。 然后,算卦的指着于乔的手心说:「有大劫,不进法院也会进医院。」 于香气得要踢翻他的卦摊儿。 算卦的又接着说:「贵人在北。」 于乔听不懂,于香懒得领悟。 这件事情就此搁下。 此刻,于乔被层层被子裹住,又被人拢在怀里,大概永远想不起自己的宿命,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人说破了。 陈一天极度疲倦,但是他失眠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就活了一样,绕着他的脑袋转,转得他想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只得睁开眼,怀里是沉睡的于乔,满头乱蓬蓬的健康黑髮,露出一点光洁额头。 因为刚才的较——身体某处不大舒服,他举起手腕,迎着窗外的亮光看了眼时间,可能两点,可能三点,可能四点,去他妈的,要被折腾死了。 稀里煳涂,眼前出现一个人的脸。 那人个子很高,穿了白大褂,手上夹着一根烟,没有点燃。 那个人说:「偏方!爱信不信。」 陈一天只觉得绝望,又觉得这人八成是骗子,但又别无他法,他有亟待解决,只能求助于这个大个子医生。 再一晃神儿,围过几个女的。 细看也穿白大褂,只是几个女人巧笑倩兮,不明就理,完全不知道此前陈一天跟大个子医生在说些什么。 白大褂男子耸了耸肩,抖掉女人的几只手,求救似的凑近陈一天:「偏方治大病,爱信不信。」 说着把手上的烟别在陈一天耳朵上。 几个女人跟着一涌而上,把陈一天团团围住。 白大褂男子轻飘飘地后退,被陈一天一把抓住,像拉着一个氢气球:「我信,快说。」 那人哏哏哏乐得个欢,又在女人的欢声笑语里说:「换血。」 陈一天很热,心里急,周身被肉香环绕:「啊?」 白大褂男子又说:「换血。父精母血。」 眼前一阵树摇山倒,陈一天仿佛置身行进中的水泥罐车。 不知他的身体在转,还是周遭世界在转,他努力保持平衡,又一次次失败,好像随着世界滚来滚去…… 有一个女人,不,不是一个,是几个女人围在他身边。 那个白大褂男子不见了。 他脑子里还回放着刚才的几句话:「偏方!爱信不信!」「偏方治大病!」「换血。」「父精母血。」 他抓住缠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只肉胳膊,试图与其主人交流:「不是我,不是我,别沖我来。」 女人们仍在嘻闹,没人理会他的抗议。 他脑子里一派认真逻辑:要换就要一次性换彻底,所以来了这么多个女人。 他本来因为眩晕,已经出了一身汗,这个想法又让他急出一身冷汗来。 然后,他的眼前出现三维图纸,角度老出不对,尺寸老是错的,无法严丝合缝完成装配。 图纸上实现不了的事实,实物肯定装不上。 于是,他劝自己耐住性子,先找好基准点,基准点在哪? 制造基准就是装配基准。 陈一天心想,先把这个部件设计好了,再找它与其他部件的装配关系…… 可他知道,a与b的契合点容易找到,b与c的契合点也容易找到,最终,要实现g与abcde的连接,实现完美封闭空间的设想,在理论上根本无法实现。 因为装配装配越多,基准点偏离越严重…… 如此,他一会抗拒眩晕,一会于女人的嘻闹中保持清醒,一会要思考装配关系,又觉得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他即刻完成。 伸手去抓耳朵上的那支烟,发现烟不见了。 一定是被这群面目模煳的女人碰掉了,没有烟怎么治病?偏方治大病,我得快点换血,父精母血…… 明知是梦,他又无法从梦中醒来。 这一夜实在痛苦。 第101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1 凌晨4:30,晚睡的人刚刚进入深度睡眠, 早起的人还未睁开眼。 一床被子被男人捆成一束, 双腿圈着, 双臂环抱, 头埋在枕头底下,唿吸绵长。 有电话进来, 铃声加震动, 震得床头的电脑桌嗡嗡响。 这个房间是天工机械扩张后装修的, 空间不大,只容下一张床、一个电脑桌和一个小卫生间。一道暗门通往陈一天和庞傲的办公室。 方便二人加班到深夜就地休息。 这房间很利用率不高,床上泛着新铺盖的味。 庞傲被铃声吵得半醒, 烦燥地哼哼一阵,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旁边伸出一截手臂,用涂着灰不灰蓝不蓝指甲的手, 按灭了电话。 女孩还很年轻, 只是卸去浓妆,脸上泛着长期睡眠不足的青色, 同样的颜色也呈现在她手背上, 衬得指甲颜色愈发瘆人。 电话再响, 女孩迅速抄起来, 没让桌面产生共振。 陈一天发现电话接通了, 不自觉地清一清嗓子:「咳……还睡呢?」 女孩悄声道:「他在睡觉呢。」语气有点怯怯的。 陈一天坐在酒店天台的藤椅上,听到女人的声音,似乎并不意外。「请庞傲先生接电话。」 两秒钟后, 电话里传出庞傲粗砺的嗓音:「嗯?」显然还没完全醒。 「睡觉呢?」显然,陈一天的情绪比他稳定得多。 庞傲眨了眨眼,眼睛里像灌满了砂粒:「你说呢?出什么事了?」表情挺痛苦,但语气还是关切的。 「就是……想请教你……那件事,要是很疼的话……」 庞傲警醒,带着几分不屑,坐起来,弓着背、叉着腿,穿着条灰色格子平角内裤,像只喝醉的蜘蛛。 「我操,陈一天,你这个时间找我,是天工资金鍊断了还是你□□被抓了?你要不要点b脸?老子才刚睡着!你阳痿找大夫去!看男科,找天桥,天桥中医院,屹立不倒,他好你也好……」 大梦初醒,大脑癫狂,他顺嘴编了一套gg语,还他妈挺押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陈一天站起来,缓缓踱步:「我问你正经的呢,老子不是阳痿,这点很确定。」他不能出来太久,房卡拿出来了,房间里空调断电,气温即将升高,于乔会被热醒。 庞傲仔细品了品他这句话:「我操……我操……现场直播哇!不会折腾一晚上还没成功吧?」说完噗的一声乐出来,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跟头,哈哈哈哈笑个不停,宿醉未醒,他边笑边捶头,口水差点淌出来,问道:「谁啊?」 陈一天眼里的城市渐渐甦醒:「还能谁,乔乔。」 「em……」这事再往深了想,就能横向纵向脑补出太多……「你个禽兽!所以,你现在是向我请教吗?你不是号称阅女无数吗?咱俩到底谁是处男?啊哈哈哈哈哈……」 陈一天:「阅女无数的是你——快点,等米下锅了。」 庞傲一手拿电话,一手扶脖子,咔咔转了两下,用小指指甲抠了抠眼角分泌物:「咳咳!那个吧!其实……关键在于调动对方的情绪,前戏要足……循序渐进,关键时刻不能心软,你一软它就软……」最后,大炮实在编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笑声。 陈一天听得心灰意冷,恨恨地挂断电话。 大炮继续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笑,像只大□□。 等他笑够了,扔下手机准备上个厕所,走到一半才意识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吓他一个激灵。 那女孩一脸怨气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在这儿?你还没走?」 昨天晚上,他在红番区小酌,喝醉了不听经理劝告,硬要回公司。经理派这位送他回来的。 小姑娘正上工,被叫来后问经理:「为什么是我啊?」 经理被她的问话噎住:「你不是……庞少不是……」 小姑娘一翻白眼,把自己的包挂在庞傲脖子上,恨恨地扶他上车。 此刻,小姑娘心想:「我送你回家,餵你喝水,脱你裤子,钱都不赚了陪你一整晚,你现在问我怎么还没走?」 见小姑娘无语凝噎,大炮觉得这话问得冷了。 尿尿的时候,脑子里过了过刚才的所见。小姑娘卸了妆,眼下泛青,有种病态,身上的短裙皱巴巴的,夜场里波光粼粼,晨光里暗然失色。这好像是第一次,他看到她素颜的样子。 大炮沖了手,走出卫生间时,那小姑娘正在穿鞋。挎包已经背在身上。 那双防水台恨天高也是一样,夜里如鬼魅,日间像尸体。 大炮走到近前,看她脚一歪一歪地穿鞋,忽然想起什么:「你等一下。」 说着去翻自己的裤子,从摺叠整齐的裤子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她说:「这是……」 姑娘仿佛看到世上最不干净的东西,再抬眼看大炮时,眼里已经蓄满泪水:「用得着次次这样吗?庞少。」 庞傲心里微微紧了一下。 在红番区,人人知道她是庞傲的菜,每次有应酬,庞傲都让她混在一众佳丽里,自然而然点她的钟。 小姑娘穿搭大胆,用色不拘,连头髮颜色都不带重样的。因此,虽然搂搂抱抱,欢场上戏做足,可庞傲不大记得清她的长相,只知道她爱涂指甲,不爱画爱心、粘水钻,总是纯色的指甲,净是灰蓝、青紫、纯黑、屎黄……种种怪异颜色。 无论过不过夜,庞傲都按最高标准付费。 这也是庞少这一身份应该做的。 为此,小姑娘不知被同事调侃过多少回。 「苏茜命好啊,捞到正主儿了。」 「加把劲儿,把人伺候好了,让他送你套房,你再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啊。」 苏茜只跟一个交好的姑娘解释,说庞少人是很好,出手也很大方,只是不碰她。 听的人睁大眼睛,猎奇的光芒一现,又恢復暗淡说:「怕是嫌弃咱们吧。」想了想又道:「你也是,你是干什么吃的?不会用点手段吗?别人还以为你捞到大鱼了,想不到人家次次上钩,你次次把鱼放了……再不然就是gay……」 庞傲杵在那,这钱送不出去,收回来也不好看。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后半夜一直坐着,她有点伤风。「给我打车钱!」说着从那一沓钱里抽出一张,推开暗门要走。 「要不,吃完早饭?反正我也要吃,你昨天肯定没睡好……」 小姑娘又吸了吸鼻子:「吃什么?我去买。」 「豆腐脑儿吧——我那份,别让他浇汁,只要脑儿。」姑娘扭头走,大炮又说:「出门右转胡同第三家。哎!我给你拿钱!」 恨天高「钢钢钢」走远了。 ※※※※※※※ 陈一天回到套房,一切如故,于乔还在熟睡。 他把窗帘拉严,把印有「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侧把手上,人为制造了一室黑暗。 刚洗完澡,他身上有水汽,空调一次,有点凉。 他拉开于乔卷在身上的被子,挨着于乔躺下,嘴里小声念叨:「好冷,好冷。」 于乔迷迷煳煳中,又把被子顺给他一些。 陈一天侧躺,拥着于乔亲吻,她身上真的有股香味,口腔也是健康的味道,让他想吻得深些再深些。 第102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2 灰指甲女孩买了豆腐脑,斜挎着小包扭着往回走。 时间还早,只有一个人和她共同等电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那姑娘提着水蓝色托特包,光面尖头小高跟,波浪长发,米色半裙,手机上挂着一串水钻,旁若无人地进了电梯。 灰指甲女孩跟了进去,发现自己天工机械那层按键已经被按亮了。 林小诗面向轿箱拐角,灰指甲女孩靠在她身后的对角。她的鞋角度不好,鞋跟又高,加上此刻本该是她的熟睡时间,人显得疲惫又无力,与林小诗的精神抖擞形成鲜明对比。 电梯是镜面,两人在镜子里对视一下,林小诗对她并无兴趣,率先移开目光。 待出了电梯,两双高跟鞋一路响到天工机械门口,庞傲出来开门,愣住了。 「呦!林总!这还不到七点呀!」 林小诗打量庞傲,故意让他的话空置三秒才答话:「怎么的?我不该早来?」 「说啥呢!我是想让您注意休息,美女全靠睡嘛!吃了吗?没吃一起吃点?」说着把灰指甲女孩让进来,接过她手上的早餐。 苏茜站在门口,表情迟疑,庞傲倒是落落大方,指着小会议室说:「咱们去那吃。」 待苏茜进去,林小诗放松地坐在陈一天的办公椅上,嫌弃地看了一眼,回头对庞傲说:「你有点过了啊。」 庞傲头没梳、脸没洗,宿醉未醒,胃里空空,也懒得跟她解释。「啧」了一声,「不吃拉倒!」 林小诗见他进去,迅速按了陈一天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微软的标志性开机音乐响起,庞傲突然又从会议室探出头来,手上捏半个包子,嘴唇上全是油:「唉唉唉,想不想知道陈总现在在干吗?」 林小诗抬手想合上电脑,手放上去,又稳住心神,把屏幕角度开大一些,淡定地说:「陈一天?睡觉?」 大炮嗝儿嗝儿乐,乐得包子馅都要喷出来了,缩回脑袋囫囵个儿说:「对对,他在睡觉,他在睡觉。」 林小诗无暇思考他话中玄机,低头操作陈一天电脑。 ※※※※※※※ 作为xx集团一项关键技术攻关的合作单位,天工机械收到了xx集团的第二笔合同款,合同金额的60%,旷日持久的项目,总算十拿九稳了。 陈一天粗略算了下,加上项目启动收到的30%,这个项目的前期投入勉强回了本,人员经费还要另算。而且,这个项目几乎全员参与,出差多、耗时久,他盘算着论功行赏,给大家多发点奖金。剩下的10%算是维保质押金,要在结项后3个月后才能收到,他跟庞傲商量,把项目奖金核准,提前发给大家。 项目验收通过后,陈一天请在上海的员工吃了顿大餐,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在上海玩一天,还让渖阳的行政给他们订了非特价机票。按照公司规定,天工机械的员工到上海出差,只允许坐火车,特殊情况可以坐飞机,但要买特价机票。 行政小姑娘问她:「陈总,您也坐同一航班的头等舱吗?」 陈一天不假思索:「不用管我。」 林小诗刚好路过,听到行政接电话,好奇问道:「林总不一起回来?」 行政摇头。她追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行政眨眨眼,这话是她能回答的吗? 于乔自那天出来唱k后,再也没回过家。 她给于香打电话,说陈一天在上海,想去上海玩两天。 于香正在结帐,把客人送走,才答于乔的话,语气不悦。 「于乔,你自己算算,高考完你在家呆了几天?」 于乔:「我也想放松放松啊。」 「没说不让你放松,不用熬夜复习备考,还不算放松?我在超市碰上xxx了,她就哪都没去。」xxx就是上次被于乔拿来当挡箭牌,撒谎不回家睡觉的同班同学。 于乔自知理亏,不太敢硬顶。 她妈又说:「乔乔,你不小了,小天和奶奶对你好,这我知道,可是小天他工作忙,况且,他跟你再亲,毕竟不是亲哥哥……」 于乔手握电话,无辜地看着陈一天。陈一天听不到电话内容,回以关切的眼神。 于香又说了好几段话,最后嘆口气说:「玩几天?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要亲自给小天打电话了。」 于乔咬咬下嘴唇,一不作不二休:「那个……我可能跟他回渖阳,到渖阳给你打电话。」没喘气,马上又说:「学校的通知我记着呢,填报志愿那天我会回来的。」她还想说,回来一趟,把事办完再走。可她实在说不出口了,要不是店里有人,于香可能会吼起来。 打电话时,别克商务舱停在路边,前面就是高速入口。 陈一天问她:「怎么样?」 于乔平静地说:「同意了。」 陈一天立刻戴上太阳镜,挂档出发。 过了收费口,于乔又犹犹豫豫地说:「我妈说……」 陈一天:「啊?让你当天返回?」 「那倒没有。她说,我再这样跟你走,她要给你打电话。」 陈一天的眼睛被太阳镜遮着,看不请表情。绕过匝道,车子提速后,陈一天说:「下次回来,你去看你爸时,我跟你一起去。我挑好啃的骨头先啃。」 在上海的几天,陈一天去xx集团,于乔就窝在酒店。为了避嫌,他们没跟同事住同一酒店。 打开封印后,陈一天索求无度。初夜那次,于乔流了点血,当晚陈总没再造次,但是第二天晚上,陈一天要求「查看伤口」。陈医生对那处微微红肿的皮肤做了一番理智评估:不能再做了,要养养。然后,理智灰飞烟灭,当晚又「轻轻地」做了一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这几天,于小乔常常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后半夜喊饿,俩人只好穿戴整齐,出去吃宵夜,顺便转移注意力——主要是让陈一天转移注意力。 项目验收那天,陈一天去上班,于乔补觉、休养生息,傍晚才下楼,在周边闲逛。 现场的质检工作有条不紊。按照程序要求,针对试验件的测量要反覆进行三次,取最佳数据记入质量报告。雷射测量手段大大节省人力,陈一天坐在测量员旁边,看他操作电脑,手机简讯进来,于乔说要睡了,给他留了一盒冰淇淋,放在桌子上了。 测量结果出来后,要列印报告,要让检验人员、工艺人员签字确认,又连夜上传xx集团mes系统,客户方的项目负责人也在,收尾工作也花了些时间。 陈一天跟自己的兵交代完庆功宴的时间地点和放假的事情后,回到酒店已经凌晨一点。 冰淇淋早化成奶昔,于乔也睡得软软的。睡意朦胧中,又尝到冰淇淋味,小姑娘吧叽吧叽嘴,胡乱推了一把,呓语道:「睡吧。」 陈一天非但不困,而且清醒得很。项目交付,核心技术在国内得到认可,说一炮打响也不为过。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他们这个团队又将被各大展会邀请,被几家国字头企业提及,后续订单想必不会差。这个项目的意义,并不亚于创业之初的建厂。 陈一天无事一身轻,饱暖思淫逸。 于乔弱弱地挣扎了两下,翻过身去。 「好吧……那抱一会。」说着欺身上来,手搭上去。 于乔唿吸均匀、悠长,她穿了件纯棉吊带睡裙,也是这几天新买的。手下的轮廓清晰,随着唿吸的节奏缓缓起伏,陈一天没忍心下狠手。 但这样抱着,手心痒,心里也痒,没过多久,他就睡不着了。 他调整自己,调整后初见成效,但随即燥热袭来,变本加厉。 不得已,他再调整,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由下至上,彻底贴合。实在忍无可忍,他只好紧紧按住于乔小腹,把她的身体固定住,憋住一口气,兇狠挺身,缓缓推进,从后面进入于乔。 于乔娇弱无力地哼哼,清醒过来说:「不是说好今天不做吗?」她挣扎得毫无章法,还是任由陈一天索取。 陈一天禁锢住她,把罪恶之源放到自己满意的位置,才反驳道:「现在是新一天了。」然后舒服地吐口气,埋在于乔颈间说:「乖了,别动,我太难受了……我也不动,就这样睡吧。」 男人十大谎言,不知道这句算不算。 第103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3 天工机械财务出了问题,帐上的钱少了。 庞傲让项目部出了奖金核算数据, 审批流程走完, 交财务确认。财务经理是位办事稳妥的中年女士, 她往陈总、庞总办公室跑时, 在走廊里差点崴了脚。 事情很简单,帐上奖金少了200多万。支出明细也有, 有200万汇入个人帐户, 另有零星几笔, 或者提现,或者汇款,加起来也有小几十万。 汇入帐户是林小诗的。 庞傲回想了一下, 日期正是他与欢场小姐共尽早餐,被林小诗撞上那天。 此事非同小可,陈一天被紧急叫回公司。 于乔已经查完成绩、填完志愿, 安之若素地享受人生中最放松的一个暑假。 她的隐秘酷刑始蒙大赦, 原因有三。一是回到渖阳后,在奶奶面前, 某男必须是无欲、亲善的成年哥哥, 于乔必须是乖巧、娴静的未成年妹妹。二人在家里, 言行得体, 相敬如宾;第二, 于乔病了,尿路感染;第三,陈一天的腰又废了。 回到渖阳后, 陈一天又恢復晨跑习惯,不在夜里运动,就在白天运动,总之过剩的精力要找到发泄口。 但是,陈一天晨跑把腰扭了。就在那段他熟悉的路上,没颳风,也没下雨,脚底也没打滑,他就听到腰里嘎吱一声,再跑就使不上劲儿了。所以庞傲打电话时,他正叉着腰看奶奶和于乔下跳棋。 他赶到公司时,庞傲已经召集几个核心人员开过会,把事实进一步釐清了。在天工机械,百万以上算大额支出,就算是资金审批流程走完,真正实施付款时,也需要总经理审批。 线上流程会递给陈一天,他用固定设备登录自己帐号,点击确定后才能完成。 会上,庞傲把时间、细节一说,财务经理核对了时间,正是林小诗早到那天。其他几笔款项支出时间更早,几万、十几万的,这个权限林小诗就有,跟财务经理的一样。 陈一天歪着肩膀瘸着进来,庞傲赶忙把他掺进俩人办公室。 正事说完,陈一天问:「她在公司吗?」 庞傲俩手一摊:「最近几天都没见人啊。」 俩人各自回忆一下,恍惚记得,他们在上海出差那时,林小诗就避着众人接打了几个电话,样子颇不寻常。 大炮记忆里,他有次去楼梯间抽菸,无意听到林小诗打电话,提到「能摆平」「钱我来想办法」「倾家荡产总好过牢狱之灾」类似的话。 那段时间里,省里有个分管工业的副省长被纪委调查,网页新闻提到了只言片语,大炮和陈一天同时想到这件事。 事情有了大致判断,真相还要当事人出来澄清。陈一天歪坐在沙发上,龇牙咧嘴地换了个二郎腿说:「别想了,把她叫出来,当面问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刚才开会的氛围很紧张,跟陈一天一商量,庞傲也放松下来。 他递给陈一天一支烟:「来,抽完了你给他打电话。」 陈一天极少数的场合和心境下才会抽菸,他没接烟:「为什么不是你打?」 「我打就我打,反正我心里没愧。」 陈一天连烟带手一把抓住:「别动,你等等,意思是我心里的愧呗?我骗财骗色骗感情了?」 大炮挣脱了,给自己点了烟,瘪着腮帮子勐吸一口,缓缓吐出来,隔着烟雾端详他:「啧啧,不能涸泽而渔呀,腰就是肾,你这样身体吃不消的……回头我得跟你那小媳妇说说了,快三十的人了,哪能当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使!」 他说到一半,陈一天就怒了,歪着腚划拉应手的家什,可惜沙发上什么都没有。 大炮说最后一句时,陈一天扶着胯骨轴子飞起一脚,正中庞傲心窝。 一个腰废的人,能有多大力气,庞傲稍稍后撤,抓住陈一天腿弯子,俩人又扭打起来。 闹归闹,这起事故对天工影响不小。 之前被李健林搅和,项目利润被压榨一空,虽然顺利交付了,也是个赔本赚吆喝。前期投入几百万,都是真金白银掏出去了,刚回了款,又被林小诗监守自盗。项目奖金暂不提,只怕员工工资这一项也支撑不到年底。 俩人闹完了又商量,下班时间早过了。 陈一天给于乔发简讯,说晚上不回去吃了。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林小诗问明情况。 说曹操曹操到,林小诗提着那个水蓝色杀手包推门而入。 「听说两位老总找我?」庞傲刚开完会,想必有人跟她说了。 没等他们俩说话,林小诗摇曳生姿走到小会议室,就是上次大炮和苏茜吃早餐的地方。 陈一天和庞傲跟了进去。 林小诗把包往桌上一甩,拢了两把头髮,仪态里反倒多了几分洒脱。 「那钱我用了。」 庞傲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反倒哄起她来:「用了就用了,找个机会把窟窿补上……」 林小诗打断他:「一时半会还不上。」 陈一天扶着桌子坐下:「干吗用那么多钱?」 林小诗深吸一口气,看向陈一天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无助。「我爸出事了,涉案金额几百万。家里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这种时候,平时以利相交的朋友个个躲瘟神一样,我只能用这个办法。」 陈一天对庞傲使了个眼色,庞傲心领神会,出去给林小诗倒了杯水。 纸杯端过来时,特地绕过那只杀手包。 庞傲长记性,他之前随手把林小诗的包放在酒店前台桌上,都被林小诗一顿数落,说这个包十几万,放一下相当于贬值几千。 林小诗浑不在意,接过来喝一大口,把纸杯往桌上一墩,水溅到包上。 庞傲:「哎?」 林小诗:「没事,这个是假的,真的让我卖了。」年初刚买的,第一天拎来上班时,还被公司几个小姑娘围观过,转手就卖了,看来林小诗所言不虚。 三个人沉默一阵子,陈一天问:「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林小诗眼窝一热,说:「具体我也说不清楚,跟前段时间那个被查办的副省长,与他相差的人,又被双规了几个,有一个跟我爸有关。请了律师,可律师说近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赃款补上。」 庞傲问:「你爸现在在哪?」 林小诗嘆口气说:「被关押了。听说纪委调查三天三夜不让睡觉,几个人轮流审问,你一打瞌睡人家就叫醒你……我爸他心脏不好……前年还住过一次院……」 三个人都没了主意。 庞傲和陈一天再次对视,庞傲说:「公司这笔进帐不是纯收入,跟前期投入相抵,这你知道吧?」 林小诗点头。 「你挪用这笔钱,相当于釜底抽薪,你知道吧?其他项目都有工期跟着,就算全公司不吃不喝不发工资,其他几个项目也得……」 林小诗白了他一眼,庞傲打住。 话说到这份上,同窗情谊加上创业伙伴,任谁也无法泾渭分明地说出冷话。 林小诗起身走到窗边:「一天,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庞傲识相地退出,陈一天扭着走过去。林小诗没注意她的腰伤,望着远处的方圆大厦。 方圆大厦是渖阳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就在渖阳北站附近,圆形方孔,豪气非常,立于楼群之间,彰显着渖阳「爱炫富」的城市特质。 林小诗看着目光悽然看着那座楼:「锦衣华服易得,知交佳偶难遇。我知道,我做了这件事,你我之间,就连那千分之一的可能也没有了。」 林小诗转身面向陈一天。 她眼下淤青,这点倒跟陈一天一样。 「我知道,我利用了人的善良。当年,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不惜放弃大好前程,搬砖攒钱治病。你虽然不爱我,可我认定你不会对我下狠手。可能,我对你的其他判断皆是错的,我在错误的方向上走了很远,这么多年……」 林小诗只流了几滴泪,对她而言,现在还不是放纵伤心的时候。 她上前一步,额头几乎抵到陈一天胸膛,低声说:「有一个伯伯,前几年去过我家,看见过我。最近我联繫的人里,只有他没有直接拒绝我,他离婚了,孩子在国外,他跟我约了两次,时间都是晚上十点,地点都在万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陈一天把手搭在她肩上:「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小诗抵着他的胸膛说:「别的办法或许有,但这个是保底的,我今晚就要赴约了。」说完抬起头来,退后一步,笑了一下说:「没事,又不是切胳膊打断腿,只是多年来,我把自己当作一棵大白菜,小心呵护着,等着餵我爱的那只兔子吃,现在兔子不稀得要,我要拿去餵猪了。」 说完拎包要走。 在会议室外,她用陈一天和大炮都能听见的音量说:「短期内还不上了,我赌一把,万一赌赢了,我再回来入股。」 那天之后,林小诗qq签名改为:「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疏亲慢友,因财而散世间多。」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因为100、101、102章的尺度问题,造成晋江显示的剧情不连贯。 抱歉了追文的各位。 100章天哥和乔妹亲热遇阻;101章天哥拨通场外求助电话,未获有效帮助,只好自力更生,成功;102章天哥项目验收心情大好,求.欢庆祝。 抽空会小修这几章,方便读者理顺剧情。再次抱歉了! 第104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4 于乔的病得的蹊跷。 回到渖阳没多久,于乔在家总跑厕所。 她知道陈一天公司出了点事, 也没细问, 自已的隐疾也没跟他说。 还是奶奶发现, 问她为什么才隔15分钟又要上厕所, 电视剧马上要插播gg了,这么一会也等不了吗? 去医院挂了泌尿科, 奶奶不放心, 搀着于乔进去的。 于乔说了症状:尿频, 去厕所只尿一点,提上裤子又想尿。而且,小便末段非常疼, 像往伤口上撒了盐。 去医院挂了泌尿科,奶奶不放心,搀着于乔进去的, 医生还以为多大的病。问了症状, 化验了小便,医生看到结果, 问于乔:「以前得过急性尿路感染吗?」 没有。这病名于乔听都没听过。 医生:「最近是不是喝水少?」 是的吧。总之是没有刻意多喝水。 医生扫了眼检查单上面「年龄」一项, 自然流畅地问:「有性生活吗?」 奶奶没听清:「您说什么?」 医生调转目光, 于乔心下一沉, 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脸颊微微泛红,咬了下嘴唇…… 医生了解, 刷刷刷写了个病歷。「尿路感染,现在是夏天,是这种病的高发季,你去取药,左氧和分清丸同时吃,多喝水!知道吗!一定要多喝水!注意清洁卫生。」 奶奶搀着于乔,于乔落后一步,医生又说:「如果一周之后,症状没有缓解的话,你再来找我,还要结合妇科治疗。」末了又说:「近期不要有性行为。」 于乔希望奶奶没听到,或者听到了也没听懂。 当天还发生了一件事。 于乔和奶奶回来,在楼下被邻居拦住,说中午有个邮局的人敲陈家门,有个邮政特快专递,必须本人或直系亲属亲自签收。家里没人,邮递员说晚些再送。 于乔脑子里「叮」了一声,听起来像大学录取通知书。 虽然她人在渖阳,南京的同学零星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她也有所耳闻。邮政ems本人签收,这个怎么听怎么像。 当下就想给陈一天打电话,但是要说什么呢?最关键的信息:学校和专业还都未知。 好巧不巧,刚进屋,于香就打来电话,和颜悦色地问候完奶奶,疾言厉色地让于乔接电话。 她说邻居家的孩子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南京大学英语专业。邮递员投递的时候她也在场,领居们七嘴八舌让当场打开,有人说这辈子还没见过录取通知书。人家孩子的妈妈乐坏了,亲完了录取通知书还要挨个邻居抱一下,高兴得脚都离地了,当时就说去海鲜市场,晚上给孩子做顿好吃的。 说完问于乔,你的录取通知书到哪了?是不是遇到暴雨耽搁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最后是唉声嘆气,她听说越是好的学校,录取通知书越是放得早,晚发的都是好学校挑剩下的。这么一想,于乔就肯定没有邻居家孩子考得好……会不会考不上呀? 于乔知道她妈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格,也想给她吃颗定心丸,就把刚才邮递员敲门的事情说了。 本想安慰一下亲妈,没想到于香沉默以对,然后勃然大怒。 她说于乔你长能耐了是吗?你把地址写到渖阳,是不打算回来了是吗?南京的家你不认了,我这个妈你也不认了是吗?我一个错眼儿,你主意就这么正了!于乔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谁把你的魂儿勾走了?我看你现在跟你爸都比跟我亲,我辈子掏心掏肺对的人,结果都是这么对我的,我的人生太失败了…… 电话里发了一顿疯,语声尖厉,于乔说什么都被盖过去了。 最后几近咆哮地挂断了电话……特快专递到底是不是录取通知书,似乎已经不关心了。 陈一天打电话时,于乔正在跟自己怄气。 她高考完就跟人私奔,真话一句没有,连录取通知书寄送地都没写家里,于香作为失婚中年妇女、作为她的亲妈,今天这个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她十分怨里,九分怨自己,一分怨那个勾走她魂儿的野汉子。 所以接到陈一天电话,立即联想到尿路感染的病因,莫名觉得十二分委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陈一天坐着庞傲车,快到楼下了,说自己腰好疼,爬不了二楼,让于乔下楼接。 于乔气乎乎地下楼,站在保时捷旁边张望,等她的小情郎。 车里人看得一清二楚。 庞傲:「哎我去!哎我去!这这这,这谁呀?」 陈一天得意地斜了他一眼。 「是她吗?咱们上大学时,我可见过啊!」说着摩挲自己的胡茬:「那时候还尿床呢吧?」 于乔侧面对着车,陈一天目光没有移开她。 庞傲没个正形儿:「敢不敢说实话?你给她吃什么了?嗯……腿不错,再往上的话……」 陈一天长臂一搂,把他的头按到方向盘上,喇叭突然响了。 小情郎没再理会,欣然下车。 于乔不防车里有人,喇叭一响,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正是那个惹祸精本人。 于乔心情不好,连随后下车的大炮都看出来了。 六七年前见过庞傲,五官还是有迹可循,陈一天耷拉着眼皮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庞总。于乔,你见过。」 大炮把大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你好你好!」伸出手的同时,看了看陈一天脸色,又讪讪地收回去,挠了挠头:「都长这么大了!那什么,我回公司加班了。」 转身时抓了一把陈一天屁股,「好好哄哄。」于乔听得一清二楚。 于乔过来扶他,他搭上于乔肩膀,四下张望一下,低头拱了拱于乔的耳朵,于乔奋力躲开了。 二人难得单独相处,陈一天一见到她,就按下心中琐事,想探明究竟:「咋了于小乔,脸色有点差啊。」 于乔冷脸不看她,嘴不自觉地嘟起来。 二人关系突飞勐进以来,于乔的小女孩心性流露过几次,陈一天反倒很受用,人前一味的明事理、知进退,恰恰与于乔的年龄不符。 这个情势下,陈一天做了决断。吃完晚饭,陈一天跟奶奶说,于乔回公司加班。 这是于乔初次来天工机械设计部,也是回渖阳后二人首次独处。出了门,陈一天试探性地问于乔想去哪,于乔也没积极回应,结果就是真的进了公司电梯。 于乔站在电梯角落,故意离陈一天很远。眼里冷冷地说:「撒谎骗奶奶,你心里就没愧么?」 陈一天不急不恼:「还不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于乔说:「不是还有庞傲也在公司?」 陈一天:「他的话你也信。他不是在球场就是在欢场。」想了想茅塞顿开:「你也想跟我单独待一会儿吧?」 几个设计员在加班,乌七麻黑的办公室,檯灯照着两个目光呆滞、软弱无骨、只有手指在动的设计猿。 经人引路,于乔走进那间隐密的暗室。 陈一天不知从哪变出两瓶冰红茶,冰的,瓶体带着水雾。 陈一天没敢造次,递过水又退回一米开外。「来来来,说说。」 于乔的坏脾气去得快:「我病了。」 「啊?」陈一天顿时紧张,语调高了八度。 于乔赶忙说:「是尿路感染,吃点消炎药就好了。」 「奶奶陪你去的医院?就为这事跟我生气?最近公司出了点事,我有点顾不过来,下次我陪你去。」 「还想有下次?医生说,可能跟……那个……有关。」于乔语气一迟疑,陈一天马上明白了。 「哪个赤脚医生说的?他懂不懂?那是两个系统好吗,怎么可能……」 于乔接过话来说:「我上网查过了,好像真的有人会。」 陈一天闻所未闻:「吃消炎药就能好吗?」 「医生让多喝水,还有,近期不能有性、生、活。」最后三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声音也越来越小。 陈一天无奈歪倒,把头埋进手臂里,好像做了个痛苦的决定,抬起头来长舒一口气:「好吧,好吧,于小乔,你是咱家一把手,都听你的。那今天……那咱们就先做好朋友。听医生的,按时吃药,多喝水,我憋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天了。」 于乔忍住笑意:「陈一天,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为了那件事?」 「哈?」陈一天的灵魂快给她跪下了。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的意义。「还有一件事,我妈跟我怒了,说我眼里没她。」 「你前几次撒谎的事,被她发现了?」 「那倒没有。我把录取通知书的寄送地址写渖阳了,我妈今天才知道,把我当卖国贼骂了一通,口水都要从电话里喷出来了。」 陈一天情不自禁地坐过去,让于乔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了,又是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你想现在跟她们说吗?如果你想……」 于乔连忙摇摇头。 「我原本想着,等你上了大学,万事有了定论,找个机会,跟你妈妈当面说。你爸那边,我觉得容易一些,下次回去,我陪你一起去见他。乔乔,你妈她肯定不是真生你气,是觉得女儿大了,远离自己了,有点不安。你主动给她打个电话。」 于乔点了点头。 「你今天表现很好。」 「嗯?」 「就是像别人家女朋友一样,该掉小脸子就掉,该发脾气就发,这些都可以冲着我来,别闷在自己心里。」 于乔抬头:「听着不像夸我呢。」 陈一天揉揉她的头:「怎么不是夸,就是夸!还有,心里有事要跟哥说,跟别人不能说的话,都可以跟哥说。」又捏起她的手来:「我的乔乔,骨髓穿刺都没吭一声,受过那么多罪,都是一个人抗下来……你现在有我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人家都说夫妻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于乔打断他:「谁跟你是夫妻!你不是说,公司出事了,是什么事?需要姐替你摆平吗?」 第105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5 于乔打断他:「谁跟你是夫妻!你不是说,公司出事了, 是什么事?需要姐替你摆平吗?」 现在是互诉衷肠时间。 她这个样子让陈一天心痒, 只好控制住亲她的想法, 把林小诗挪用公款的事简要说了。天工机械倒不至于关张, 但资金鍊断了,公司正常运转都成问题, 后续很多业务没法开展。事出突然, 对天工这个性质和规模的公司而言, 问题还真不小。 年龄不同,阅歷不同,遇到的问题级别也不同。 陈一天这个问题, 于乔想破脑壳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小诗人不错,再说这么多年的交情,现在家里出了事, 我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 再怎么也不能落井下石……」 于乔把喝了一半的冰红茶往桌上一墩:「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林小诗人不错?」 陈一天摸不准于乔的爆点:「是……是啊!」 于乔把水瓶又墩一下:「陈一天!我怀疑咱俩认识的不是同一个林小诗!」 好不容易营造的甜蜜氛围, 就这样灰飞烟灭了。陈一天仔细想了想:「噢!我想起来了, 你们俩可能有点不对盘儿, 是不是因为那次你穿了她的同款游泳衣, 她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她说的我不爱听的话可多了……于乔嘴动了动, 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来来来,你跟我说说,她人怎么不错了?」 陈一天被架着, 只好组织语言:「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她爸出事,她一个女孩子,没缩没躲,奋力筹钱解救。」 「她筹的可是别人的钱。」 陈一天:「只能是别人的钱啊,自己的钱还用筹吗。再说了,你在水城跟人打架,她不是还给你取了衣服送上来吗?再说远的,我跟庞傲土里刨食的时候,要不是她引入她爸的资金入股,公司也不能那么快走上正轨。还有以前的事,你可能都不记得了,我给人打工伤了腰,她还跑医院送饭,跟我妈还挺聊得来……」 于乔心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我记到了骨头里。 于乔的生活经歷,暂时还领略不到,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得出结论的天壤之别。 「所以呢?你打算追加赎金把他爸捞出来吗?就因为她喜欢你?」 陈一天:「哎哟,好了,好了,这个时候吃哪门子飞醋,都说了,咱们两个的关系里,她是不相干的人。」 这话让于乔心里很熨帖。 「我客观地说,她也挺可怜的,她爸现在被羁押,除了律师,其他人一概见不到,听说是□□番审问,三天三夜不让睡觉,她爸还有心脏病。」 听到这句,于乔不再接话了。 ※※※※※※※ 于乔被第一志愿录取,是渖阳一所文科见长的综合类大学,专业是民俗学。 这书念得好,因为于乔分数远远高于录取分数线,学校给了特别奖学金,学费省了一大笔。另外,大学离家近,相较高中而言,课业又不繁重,专业也是自己喜欢的,大一的不适阶段过去后,于乔真正意识到,日子正朝好的方向发展,过往的诸多忌讳、种种不如意,都流水般一去不復返了。 在于乔寝室同学眼里,于乔是个奇怪的存在。 她父母从未露过面,送她入学的是奶奶和叔叔。 奶奶慈眉善目,叔叔不苟言笑,入学配置又相当惹眼。顶配的笔记本电脑,吃穿用度一概不将就,心细的同学还发现,于乔的内衣都是成套的,衣柜里还有两件礼服。 她不炫富,但从来不缺钱花,对人也和气。 有一回,其他寝室的女生借她那条抹胸小礼服,还回来时卷作一团,对于乔说:「我原打算洗干净再还的,洗衣店说这个材质洗一次要80块,抢钱一样。我穿之前特地洗了澡的,你完全可以继续穿,一点都不脏,多穿几次再洗才划算。」 那人走后,寝室同学替她鸣不平,一致认为于乔应该坚持让她洗。于乔莞尔,自己送去洗了,出门时还特地包装严实,怕万一让那个同学看到太尴尬。 于乔坦言有男朋友的事实,通电话也不避讳,只是来学校找她、接她、送她的异性有好几个,没人知道她的男朋友到底是哪个。 好巧不巧,包括来找于乔那天,陈一天突然取消了加班,直接拐到于乔寝室楼下找她。 于乔住在一幢古老的宿舍楼,门字形的三层老建筑,围出的小广场刚好供情侣迎来送往,摆个蜡烛、表个白的场景,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那时,陈一天已经卖了他的黑色suv,以维持公司的资金周转,所以停在宿舍楼下的,是一辆五菱小面包。 本来是小石头开的,小石头不认路,陈一天把他赶到副驾亲自开。 刚好于乔寝室一个女生路过,陈一天问她于乔在不在楼上。 那女生老远就看见这辆小面包,没跟送于乔入学的那辆suv产生任何联想,没想到,车窗里露出的脸她记得。 「噢!您是来接于乔的吧?」说着打量气质出众的陈一天这辆新座驾。 「对,你们接下来是没课吧?我来接她回家。」陈一天淡定自若。人的自信是被经歷填满的,不是被品牌和价格包裹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小石头探出头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对对,美女,麻烦跟她说一声。」 那女生不假思索:「乔乔被她男朋友接走了啊。我刚刚跟她一起下的楼,眼看着她跟着那帅哥走的。本来还想一起去食堂呢,她说出去吃了。」 陈一天脸一沉:「哪个男朋友?」 那女生自知失言:「哎呀,可能不是男朋友……叔叔您找她就打她手机吧。」说完一熘烟儿走远了。 小石头再怎么喊她,她都不回头。 于乔和包括刚走进烧烤店,意外接到陈一天的电话。 于乔还卖了个关子,说你猜我和谁在一起? 陈一天一听是包括,更是七窍生烟,又找不到发火的点,只好打发了小石头,自己打车去烧烤店。 这家烧烤店离包括家不远,他最近才重新联繫上于乔,再次见面就提议来这家烧烤店。 他说:「我记得你生病那年,我去看你,咱们就在这附近吃过一顿烧烤,当时还过年呢,也没几家店营业,那天真冷,烧烤也真难吃。可那天的事我老是记着。后来,我发现这家烧烤店,我就想着如果再见你,一定带你来吃一次。」 包括是地地道道的渖阳人,能入他眼的烧烤,必然是好吃的。 烤串陆续上了桌,陈一天还没到。 俩人只能对着一桌子烤茄子、辣炒鸡架、烤鸡心、烤羊肉串干瞪眼。 包括瞄着于乔的眼神,拿起一串羊肉串,把手朝向于乔:「没事儿,你先尝一串儿,吃完了咱把扦子扔桌子底下,他也不知道你吃了。」 于乔接过来默默放下。 烧烤店人声喧嚷,陈一天站到俩人桌旁时,才被于乔发现。 于乔挪到里侧,让陈一天坐到她的位置,跟包括面对面。 包括就是基因优良、成长环境优越那种帅。小时候浓眉大眼,几年后脱去稚气,红口白牙,眼睛长得像某着名跳水运动员。 陈一天落座后,故意没先理会包括,而是侧身面对于乔:「出来跟朋友吃饭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于乔:「你不是要加班吗?」 「那你打个电话又怎么了?我哪次有饭局没有提前跟你说?」 于乔眨了眨眼,觉得小天哥哥今天话多且反常。 教训完小女朋友,陈一天才转过脸去:「不好意思,来晚了。从她学校赶过来的。」说着抢起胳膊,搭在于乔肩膀上,力道还挺大的,于乔是没想挣,估计挣也挣不脱。 包括有短暂的失神,强打精神应对。 重新打过招唿,陈一天状若无意地上下打量对面这个男生。 包括穿牛仔裤和拉链卫衣,看似普通的打扮,可撸个串的动作都很得体。陈一天有点后悔,他下了班直接去找于乔,衣服也没换一身。 再加上耳朵里挥之不去的那声「叔叔」,陈一天莫名烦躁。 这个时节,大排档还没完全火起来,这个温度还是坐在室内吃比较舒服。商家也在门前搭了棚子,摆了白色的塑料桌椅,只有一桌客人坐在外面。 包括和于乔聊到了社团,又聊到各自专业。 包括读了辽宁大学亚亚澳商学院。这个学院是2+2学制,前两年在国内,后两年去澳洲。于乔有所耳闻,这个专业学费不低。 于乔:你知道我上大学以来,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 包括洗耳恭听:「啥?」 「没有数学课!」 「哈哈哈……」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包括笑得很夸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写文,我写到第二本,还是有困惑和矛盾。 有很多勤奋的作者,一本接一本地写,日常双更甚至双开。不排除体力好,精力足,内蕴又够,我只有佩服二字。 但是,也有很多作者,迫于「不写就凉」的压力,硬着头皮往下写。快消时代,无可厚非。 我有点追不上这个节奏,这本完结后,我需要沉淀一下,需要刷机重启,文笔也好,思路也罢,都要放空一阵子,希望你们看到的下一本,是新的人设、新的主题、新的互动、新的深度和高度。而不是「都差不多只是换了两个名字」。 完结后消失一个月,你们会等我吧? 第106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6 于乔问他:「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学英语啊?怎么读那个专业了?」 包括抄起一串烤鸡心,细心地用自带的纸巾把扦子前端擦了一下, 递给于乔:「我这是跟命运抗争呢!」 于乔:「咦?命运玩弄你了?」 「测字的说了, 我这名字的命理就是终生离不开家乡, 那话怎么说的?记不请了, 反正是对仗工整的两句话,意思是, 我就像长着翅膀的马, 被拴着条长长的绳子在天上飞, 可是再飞也有绳子拴着,跑不出辽宁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于乔心想:「哪来的算命先生,这比喻还挺形象。」 陈一天心里嗤之以鼻, 转眼去看窗外的食客。三男一女,女的烫了捲髮,喝得脸通红, 跟个男人一样, 踩着啤酒箱子,大声说着话。 包括接着说:「我本想高三毕业就出国, 但是阴差阳错, 最终没出去。只能曲线出国, 先在国内读两年, 就上了辽大。」 于乔对他的「抗争」表示不解, 俩人嘁嘁喳喳聊得热闹。 于乔说话的间隙咬了一口鸡心,包括说了句什么,她一乐, 辣椒面儿呛进嗓子里,她勐烈地咳了两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抓起手边的杯子,发现大麦茶刚好喝光了。 包括赶忙起身给她倒茶,没等茶壶端过来,陈一天没好气地把自己的茶杯墩到她面前:「你病才好几天,医生不让吃辣,这就忘了?」尿路感染忌辛辣。 包括闻言收回茶壶,关切地问:「病了?那赶紧别吃了,给我给我……」 于乔默默放下烤鸡心。俩大学生对视一眼,互相看懂了对方的意思:陈一天脾气不如当年好了。 于乔吃饱起身上厕所时,陈一天和包括都喝了不少酒。 这俩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于乔都没留意。反正脚底各自摆了不少空啤酒瓶,于乔起身迈步都要高抬腿了。 等于乔的背影穿梭走远,包括才收回目光,喝光了半杯酒。 今天的于乔只穿了简单的牛仔裤,但是走在人群里还是有回头率的。包括想了一下,如果在街上看见这个背影,就算认不出她,也会多看一眼。 「她再也不是那个扔铁饼的小姑娘了。」 男孩子不胜酒力,眼皮和脖子都红了,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陈一天几乎没吃东西,只一味喝酒,俩人互相斟酒,轻车熟路。 陈一天又给包括倒酒,所谓「歪门斜倒」啤酒才不会起沫。包括看陈一天稳稳地斜拿着玻璃杯,啤酒沿着杯沿流下,只起了薄薄一层白沫。包括看着那层白沫说:「小天哥哥,你会对她好吧?」 陈一天放下酒瓶,看向他。 此刻的包括并无攻击性。陈一天印象里,这个男生一直没什么攻击性,他说的话都是自然流露,极少经歷挫折的人,才会表里如此统一。 「我如果早知道她来渖阳上大学,我是不会出国的。」 「她现在有男朋友了。」陈一天又给自己满上。心道:你出不出国她也有男朋友了。 两人碰杯,皆一饮而尽。 包括放下杯子,咬了咬下唇,松开时说:「我不放心她啊……不管谁是她的男朋友,我都不放心她啊……她就是那样,不怎么搭理我,这么多年都是。我老是想,她再回我一句,我就买火车票去看她,可每次她都只回一句,我等她的第二句,等了这么多年……」 陈一天估计他在说qq聊天的事。 「我就自我安慰,这样也好,说明她日子平顺,没有苦吃。」包括用两个手掌拇指根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可我还是不放心她啊,谁在她身边,我都不放心她。」 于乔回来时,陈一天在独自饮酒。包括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她拍了拍包括肩膀,包括哼了一声。转头不无怨言地问自己男朋友:「你怎么把人灌成这样?」 陈一天拿筷子戳剩下的烤茄子:「小屁孩自己要喝,酒量不行喝可乐啊!」 于乔皱眉。 陈一天抬眼,挑衅地问于乔:「心疼了?不至于吧?」 于乔瞪他一眼。 这顿饭吃到商家打烊,包括拒绝了于乔和陈一天送他的提议,坚持要独自回家。 陈一天招停计程车,于乔上车后,看见包括半扶半倚着路旁的树,努力维持身体平衡,向他们挥手。 他脚下的树根辟出一块正方形没有铺地砖,被饭店的汤汤水水、一次性筷子、菸头、纸屑填满,他目光清澈,浑然不觉。 她与包括隔窗对视,陈一天看得心烦,催促司机开车,还把车窗关上了。 他也喝了不少酒,酒意掩盖了语气里的不善,反倒比平日多了一丝糯:「怎么又拉鼓上的?」 「就……qq留言,各自说了近况。」 陈一天:「以后qq不要加乱七八糟的人。」于乔刚要反驳,他又道:「没用的都删了。」 ※※※※※※※ 孙灵君怀孕了。 她在城北开了一家窗帘布艺店,生意还不错。 打发走一拨顾客,她挺着肚子身轻如燕地走到店拐角的安静处,给陈一天拨了个电话。 「天哥,您忙呢吗?我是于乔的朋友,孙灵君。」 陈一天没存孙灵君手机号。他对于乔这个朋友不置可否,因为于乔几次遇险,都是跟她在一起。 「有事?不忙你说。」但是谁让于乔喜欢呢,俩人回到渖阳又勾搭上了,于乔偶尔放学不回家吃饭,就是跟孙灵君混在一起。 「天哥,是这样。我本来想让于乔帮我问问你,后来一想,还是我直接打电话更合适。李远航的老闆不是出事了吗,他开的那车被法院顶帐了,他相当于失业了。我现在大着肚子,孩子出来又是各种开销,哥你公司有没有活,他干活还挺盯劲儿的,也不拈轻怕重。」 之前对孙灵君其人,陈一天给不出评价。但这通电话,处处透着东北女人的豪气和爽利,直接但是不招人烦。 他在电话里问,李远航怎么不自己打电话,又不是没有他电话。 孙灵君说:「他不好意思嘛!我打,天哥,你也别为难,行就行,不行让他再想别的办法。你们公司前段时间的事,我也听说过一点,也不容易,都是被那个林公主连累的。」 这通电话后,李远航去天工机械上班的事就算定了。 与此同时,陈一天还得知一点:林家的豪车被法院查封了。 他有段时间没联繫林小诗,也不知道这场风波到底什么走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 午夜刚过,红番区活色生香。 有个穿细腿裤的男人很矮很瘦,拖着个女人,从侧门出来。 红番区紧挨着某汽配城,有条一米宽的小路,通往远处的胡同。两侧都是高墙,窄仄阴暗,午夜里鲜有人出入,墙脚是陈年菸蒂和来路不明的污水。 甬道前方十几米处,有三五个人影,显然在等待什么。 细腿裤把人架着,趔趄走到近前:「锤哥,看看是她吗?」被叫的人叼着菸捲弯腰看。 被架的女人垂着头,他看不清。那人拿下烟来,沖她脸上吹了一口气:「好像是,我看过照片。啧,你小子别弄错了,咱们是替人铲事的,别事没剷平,还惹一身骚。」 矮瘦男以为锤哥扶住了,手一松劲儿,女人歪着靠到墙上,随意下滑。 这女人身高起码168,长捲髮,衣着优雅不俗,不像是来红番区谋生的。 下滑的时候,头髮被墙半剥落的水泥墙挂住,露出脸来。 当时苏茜正倚墙抽菸,早冷眼看到这伙人,直至看清女人的脸,她才站直身子,用长指甲掐灭了爱喜,转身退回阴影里。 夜行女侠苏茜绕到楼前,从一个隐蔽电梯上楼,电梯叮了一声,停在14层。 防水台水钻高跟鞋走在地毯上,没发出声音。她径直去敲1406的房门,开门的正是庞傲。 屋里还有一个人,于乔正用笔在小本本小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听到异响,也转过头来。 苏茜气喘吁吁,欲言又止,眼睛看向屋里的学生打扮的利落女孩。 「什么事?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没事,那你陈嫂子。」 苏茜一时没搞明白,哪冒出个陈嫂子。她把在巷道里碰到林小诗的事说了。 庞傲一听,赶紧让苏茜带路,于乔紧随其后。 巷道里,为确保目标正确,那个锤哥打了电话,又等对方回电话,期间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庞傲和陈一天赶到时,这伙人还没走出羊肠小路。 见有人追来,此次行动宣告失败,几个小瘪三扔下人跑了。 剩下锤哥自恃红番区有一号,坚守阵地。 「哎哟,庞少!怎么是您啊?」说话间就架着林小诗往庞傲这边送:「我也是受人之託……您认识这女的啊?」 庞傲眼见林小诗倒过来,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于乔和苏茜见状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二人还默契地对视一眼。 陈一天对她们俩说:「先扶她回去。」俩女的连拖带拽的,带林小诗走了。 庞傲摆了摆手,拒绝了锤哥递来的烟,问道:「怎么回事?」 锤哥没必要隐瞒:「这大妞把一个大人物给耍了,据说人家真花了钱出了力,但是事没摆平,这妞不给睡。我这也都是听说,找我们的也是中间人。」说完又八卦地问:「庞少,这妞什么来头啊?劳您亲自出面……」 庞傲当然不想加入八卦战队,他摆摆手:「散了吧。哎!哎!这件事我没看见啊!」 「得嘞!我就说没逮着人!」 回到1406后,庞傲大为不满,报怨苏茜和于乔,怎么把人带这儿来了,说着赶紧开窗放味,说自己有洁癖,还扬言要找服务员换床单…… 陈一天实在看不下去他那矫情样儿:「得了吧你,办公室那床你不是睡得挺香。」那床陈一天和庞傲共用,还有几次通宵干活,俩人挤着睡的。 庞傲嘴硬:「那能一样吗,这是我的私人领地,私!人!领!地!」 苏茜听了这话,又警觉地看了于乔一眼。 陈一天站在于乔身边,揽着于乔对苏茜说:「去让服务员开隔壁房间。」 当晚,于乔和陈一天睡了庞傲的私人领地,林小诗睡隔壁,庞傲无家可归,气得跳脚。 作者有话要说:  《九浅一深》,再不收藏要走丢啦~ 第107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7 翌日早上,林小诗和衣醒来, 发现躺在陌生的酒店里。 她头巨疼无比, 试了第三次才坐起来。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啥都记不起来了。 门从外面打开, 于乔提着早饭进来:「咦?你醒了啊?」 时空交错,此时此刻, 林小诗更加困惑了。 于乔把早餐一样样打开, 摆在桌上。 单面煎的鸡蛋色泽金黄, 仿佛上一秒还滋滋冒泡,还有一碗白粥和几片面包。于乔抽出筷子摆在碗上:「不知道你爱吃哪样,先填饱肚子吧。」 说完走去衣柜边烧开水。 回来时, 林小诗坐在桌前发愣。于乔说:「先吃,你吃完了再说。」 林小诗盯着她:「先说,你说完我再吃。」 于乔坐到桌子侧面, 一手搭在桌面上。 林小诗盯着她的手看了半秒钟。女孩的手, 手指头肉很少,又不是瘦骨嶙峋, 指甲鼓鼓的, 半月环很明显, 是健康的表徵。 于乔说:「这里是红蕃区楼上。昨天晚上, 你喝多了, 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庞总和陈一天在后院的小路尽头把你抢回来的。」 林小诗手捂着脑门沉思一会,抬头问于乔:「有皮套吗?」 「嗯?」于乔梳了多年短髮, 没有这东西。 「算了。」说着,五指叉开,当梳子梳了两下头,发尾纠结成团,她也不管,拢到一起,拧成一股,甩到一侧,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抓起鸡蛋吃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林小诗把鸡蛋吃了,把粥喝光了,面包片一口也没动。于乔又给她倒了杯水。 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时,顺便推过来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现在有点钱,庞傲说,他今天白天再存进来一点。密码是871112。」 林小诗抬眼看她:「是……」手劲儿松了,捲髮又乱蓬蓬的炸开。 「对。陈一天的卡。」她停顿了下,心里稍稍使了点劲儿,抬眼直视她:「密码是我的生日。」 林小诗翻了个白眼,轻轻转动手里的水杯,语气轻蔑地说:「你用不着这么强调吧?」 于乔没再纠缠:「总之,他们俩其实很担心你,陈一天还跟我说过,你人不坏。」 林小诗更加抗拒:「轮不到你给我发好人卡!」 于乔不急不恼:「不是我发的,在我这儿,你算不上好人。我爱记人的仇,也爱念人的好,你的仇我都记着呢。」于乔垂着的手紧了紧,打住一些让人不悦的回忆,「但是各人帐各人领,你是你,你爸是你爸,我也有个爱惹事的爸爸,如果我是你,如果这笔钱能让我爸少受点罪,让他不再为女儿身处险境而担忧,我就会用。」 「牙长齐了吗?轮到你来教训我?陈一天和庞傲呢?」 于乔:「是他们俩派我来的……他们觉得不方便出面。」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于乔把钱送出去,就算完成任务。现在事情要搞砸,于乔心里暗嘆一声:小天哥哥又要嘲笑我没用了。 「我谢谢你的同理心,不过我爸跟你爸不一样,我跟你也不一样。我爸是很有能力的人,他开矿也好,经商也罢,都是一个时代、一个群体里的佼佼者,他就算犯罪,也不是偷鸡摸狗的罪名。」 于乔深吸一口气,忍而未发。 林小诗穿着酒店的纸拖鞋,披散着头髮边踱步边端详于乔:「东北有句话,叫买猪看圈,你这双桃花眼……想必也是来自你父母的基因,你爸妈什么样?我爸妈什么样?凭什么让你占尽先机?」 于乔着简单棉t和牛仔裤,站立时,双膝习惯性併拢,样子乖觉,并未反唇相讥。 越是看她这副无辜的样子,林小诗越是战斗力爆棚:「睡过了吧?」 于乔的脸由白转红,一时找不到一击命中的反驳话语。 「几年前他给你买跟我一样的游泳衣,我就知道你的勾魂大法厉害着呢,表面上越是傻白无辜,骨子里越是贱。」最后一个字,林小诗咬着牙绷着劲儿说的。 「我没输给过任何人,在你这,我只是轻敌了。祝你多迷住他一阵子,晚一点流落街头,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只能来红蕃区上夜班……」 于乔非常诧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穿着知性、打扮时尚的女孩子,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眼睛憋得通红,无话可说。 林小诗扫一眼桌上的卡说:「银行卡拿回去,好人卡我收下了。」她扫向虚空,粲然一笑:「我欠的债,我自己还。」 ※※※※※※※ 于乔的大学生活,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大一下学期,她打零工被陈一天发现了,威风凛凛的陈总当场逼她脱下咖啡店的制服围裙,把人拽上小五菱,拉回厂里。 其实于乔经济压力并不大。 她的护肤品都是超市开架货,衣服也不挑,陈一天和奶奶买什么,她就穿什么,也不问价钱。学费用助学贷款支付了,于香时不常寄钱来,都放在卡里,基本不用动。 就这样,于乔也不想闲着。她不缺钱,可她想赚钱。 渖阳有个地方叫北行。是个是非之地、混乱之所。 有一整片商区,售卖廉价服装鞋帽,周边还有夜市、地摊儿,平价超市和菜市场。这地方人流复杂,但也处处布满商机。 平价商场门前,经常有学生举牌当家教,都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自己拿张a4纸或硬纸板,写上「家教」两个字,还有的附带gg语,诸如「数学 物理」「专门辅导高三英语,高考英语125分」等等。 南来北往的人流里,想给孩子请家教的,就会驻足询问。这种纯手工业售卖方式不知哪一年形成的,城管取缔了几次,春风吹又生。 于乔举着牌牌,站在一排学生里颇为惹眼。有路过的家长,或步行,或推着自行车,跟她聊几句,但是都没达成意向。 接着,于乔看见眼前一双尖头皮鞋,再由下往上看,正是李远航。他沖她挤眉弄眼:「你怎么在这儿?」 于乔亮了亮牌:「求职啊! 李远航四下撒摸,表情狰狞地说:「我跟你说,你老公一会要来……」 于乔警觉地看向他身后的马路。 那辆小五菱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车流人流受到限制,造成间歇性堵塞。小货车窗户贴了膜,看不清里面。 虽然于乔觉得陈一天不大会来这种地方,可她觉得还是小心为上,收了牌牌,跟李远航走了。 到了饭点儿,于乔带李远航吃北行的名小吃桂林米粉。 这家桂林米粉店开了许多年,被周边的商铺蚕食,眼看门脸越来越小,价格一涨再涨。 最近一次,小店贴出告示,说因原材料涨价,米粉调价。小份从8元涨到10元,大份从10元涨到12元。 俩人坐定,于乔把写着「家教」的牌子放在桌面上,要了两份大碗米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这家米粉确实不赖,不然也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坚持经营这么多年。端上来的米粉色泽自然,轻咬即断,说明没有添加胶质。汤头也好,想必是老汤熬的,放了猪肝、油菜和炸黄豆。 李远航吃起来就对这家米粉赞不绝口,说在渖阳这么多年,竟然没吃过,简直不可思议。以后要常来吃,只要来北行,就要吃这家米粉。还说身为一个渖阳人,被于乔一个外地人带着吃,简直跌份儿。 于乔拿出手机来拍照,李远航问她干吗,她说要写一篇博文,就推这家米粉。 李远航:「什么博文?大博文?足球鞋?」 于乔边拍照还边跟她解释,说博客,知道吧?就是写文章放到网上,谁都能看到。跟写日记差不多。 李远航说日记不是私密东西吗,怎么能放网上让大家看。 于乔说她写博客,不写日记,就写一些美食推荐,还有一些家常菜的菜谱。她喜欢走街窜巷找吃的,写过渖阳自助烤肉店大测评,还介绍过红樱桃青菜馆的锅爆肉,奶奶做的菜,样样都能写出一篇来,所以她这博客内容还挺丰富,访问量也不小。 拍完照片,吃完米粉,准备走的时候,邻桌的女人喊住她。 自我介绍是时尚生活导报的编辑,因为于乔拿着「家教」的牌子才注意她的,后来听到于乔和李远航的谈话。 她问:「你的博客是不是叫暖胃暖心大渖阳?」 于乔生平第一次遇到粉丝。 她留下一张名片说:「我看呀,你也别干什么家教了,你可以到我那去实习。我们有一个专栏叫搜店……」 于乔点头,看来是听说过。 「听过,那就更好了。那个专栏也缺稿,特别缺接地气儿的、探秘性质的稿件。你博客我关注好久了,有些稿件可以直接搬到搜店上去,我们还有一些选题,可以请你来写。」 编辑让她回去考虑考虑,于乔也不是犹犹豫豫的人,当场拍板,互留了电话。编辑让她回去几期导报看看,找找感觉,但是不要拘泥于已刊发的文章形式,希望于乔保持她自己的方向和个性。稿费嘛,按劳取酬,肯定比她当家教挣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1章。 第108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8 这件事,李远航瞒得好辛苦。 他和孙灵君个性还真是像, 狗肚子装不住二两香油。时事新闻、小道八卦, 进了他的耳朵就是进了喇叭。最后, 陈一天还是知道了, 他是从庞傲那里听说的。 跟xx集团的项目结项后,天工机械的员工笑逐颜开。庞傲定的奖金额度本就很高, 陈一天又追加了特别贡献奖。财务风波后, 天工机械转运如常, 金钱的刺激直接反应在员工的工作态度上。 但是陈一天和庞傲非但自己没赚到钱,还赔了不少。 陈一天把前两年投资的两处房产卖了,把座驾也折了现。轮到庞傲出钱, 在这方面,他从来没有怂过,说出钱可以, 但是他不卖那辆旧保时捷, 说这车跟了他很多年,有感情了。 就在陈一天杞人忧天时, 庞傲提出拉人入股, 资金即刻到位。这笔钱多到几乎改变了天工机工的股份占比, 出资方是「渖阳亦诚娱乐有限公司」, 老总没露面, 连个代理人都没有,就寄来了签好的合同,还把钱汇到了帐上。 陈一天行事谨慎, 想办法查了一下,就是经营红番区的那家公司。 庞傲跟陈一天坦白,发生在林小诗在红番区遇险之前。 他抓心挠肝好几天,终于在三坐标测量室,逮到跟陈一天说话的机会。 测量员调好了测量程序,三坐标探头自动走位、测量,恆温恆湿的房间里,只剩下散尽家财亲歷亲为的两位年轻老总。 庞傲蹭到陈一天旁边,扭屁股撅了一下陈一天:「认真的,有事。」 陈一天以为是公事。 不想大炮说:「你媳妇要採访我。」 陈一天眼睛一瞪。 「她不是给那个什么报社写文章嘛……」 陈一天眼睛又是一瞪。 大炮只好硬着头皮说:「报社让她写沈城各行各业钻石王老五……她就找到我。」说着低头抚流海,顺便观察陈一天的反应。 等了半天:「钻石王老五,那她找你干什么?我不是现成的?」说着就要掏电话:「这小丫头皮子又紧了,我问问她啥意思。」 大炮忙拦着,好像陈一天真的要把于乔一顿胖揍一样:「别别,有话好好说。她不让我跟你说的……」 陈一天眼睛又是一瞪,吓得三坐标测量仪都停了一下。 「小丫头闲不住,你不让她打工,她就想当家教……不是不是,没当家教!」大炮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没当家教,但是无意间找了个报社的工作。她怕你再拦着,就自己找上我了。」 陈一天迅速抓住他认为的重点:「编辑?男编辑女编辑?」 大炮憋住乐:「这不重要,你听我说啊,她要找渖阳吃喝玩乐行业的钻石王老五……」看了看陈一天的眼色又说:「当然,如果是机械行业,必然是你无疑呀!这还有悬念嘛!」 陈一天很是受用。 「再说,报纸那么一登,那小姑娘不乌泱乌泱的呀,你也体谅一下乔乔,就算她要找机械行业的,她也铁定不会写你!」 陈一天眉头一挑,三坐标运转愈发流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大炮把陈一天稳住了才又说:「那她还是得写我!嘿嘿嘿!看来哥们儿这回是命中注定,想不火都难了!」 陈一天回过神儿来:「那不对呀,吃喝玩乐行业,怎么找到你头上了?」这才是重点。 大炮轻咳两声,似有点难为情。「你还记得我那车不?」 「那辆骚车怎么了?」 「你不是说,好歹咱们是技术型人才,别开那种四六不靠的车。哎哟,其实我跟你说,我就靠着跟你洗白呢……」 陈一天上前一把搂住庞傲脖子,脚拦在他身后,把他往怀里一带,他就成了仰壳的王八,使不上力了。「别绕弯了,快说,吃喝玩乐行业是怎么回事?」 庞傲咳嗽两声:「你你你……你这急脾气……你是不是憋坏了?乔乔病早好了吧?」 陈一天松了手,眼睛跟着三坐标测量球走了两个点,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渖阳亦诚娱乐有限公司——」眉头一展:「的老闆——是——你?」 庞傲一拍大腿,满脸释然:「这不就结了!」 署名「暖心暖胃大渖阳」的《揭密红番区少主:家财万贯,空窗期30多年》的文章,引得当期《导报》销量勐增3个百分点,报刊亭把印有这个标题的《导报》置于醒目位置,很多读者翻到内文的照片,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这篇小报文章给沈城女性提供了一段时间的谈资,也给庞傲带来些飘飘然的麻烦。比如再照顾自己家的生意要戴口罩和太阳镜,黑灯瞎火的硬要假装小明星。再比如有次去体育公园打野球,他进去的时候,看门大妈瞄了他一眼,随即摊开手办的报纸,等他出来买水时,平时卖一块五的冰露,大妈拿白眼仁对着他:「五块!」 这件事给陈叔叔很大刺激,他几次意欲逼问乔妹,是怎么确定庞傲真实身份的,毕竟两个男人同吃同睡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于乔碾压了。不想于乔现在滑不熘手,也好巧不巧的,老是有奶奶、于乔同学、小石头、李远航夫妇等外人在场。 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献血。这种有组织的献血福利不错,献血自愿,但每人发放200元营养费,放假一周。 于乔为避免麻烦,就没跟陈一天说。 陈一天给于乔打电话时,于乔已经等在学校礼堂。那里临时建了献血室,医生、设施就位,已经有学生开始献血了。 于乔没法再隐瞒,就实话实说了,陈一天电话里语气急厉:「不许你献血,听到没?」 「可是,我已经报名了,名单早就报到院里了……」 「那也不许献。」 「我问过注意事项了,我符合献血条件。」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在那别动,等着我,这事你要是不听我的,我真会生气。」 于乔等在献血室,半个小时后,陈一天就到了。 叫到于乔名字时,陈一天答了声「到!」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甩开拉拉扯扯的于乔,伸出胳膊搭到小枕头上……于乔尴尬得不行,但是陈一天完全不与时俱进他人的窃窃私语。 那一天,陈一天献血时,剩下等待献血的学生已经不多了。 空旷的礼堂里,陈一天叉腿坐在小圆凳上,一手叉腰,伸出长臂,脸扭向一侧。这个身形明显比学生们大一圈,这个姿态明显比学生们霸气一些,无意间引起了学生们和医护人员的注意。 于乔站在他身后,看医生利落地把针刺进他臂弯青蓝色的血管里,然后松开上臂的胶带,他握紧的拳缓缓放松,正红色偏暗的血缓缓流出他的身体,弯弯曲曲地流向血袋…… 于乔的胸腔忽然酸胀,感触莫名,无法言说。 周遭学生来来往往,有人低声私语,目光不时投向陈一天,也瞟向于乔。但于乔浑不在意,她眼里没有他们,她知道,他们是各自独立的生命体,与她的缘份或许仅止于这一眼,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不计报酬地挽救她、包容她、培育她、成就她。 献血结束,护士给陈一天发放了补血食物:三颗大枣、一杯牛奶和2个鸡蛋。护士在陈一天脸上留连片刻,转头对于乔说:「这几天不要劳累,要增加营养,多吃瘦肉。」 于乔指挥陈一天,把小五菱开到宿舍楼下。于乔边摘安全带边说:「你等我一下,上楼拿东西。」 陈一天问:「接下来去哪啊?」 于乔说:「不是说要增加营养?我今天回家,做几个菜。」 陈一天手搭在五菱的方向盘上,姿态优雅,仿佛手下是辆豪车:「是要增加营养,不过……你先取东西吧。」 于乔迅速上楼又下来,坐进车里时说:「小天哥哥,其实献血的事,你不用替我。我们女的本来就要一个月一换血的,姨妈量比这个大多了……」 陈一天:「还是没来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于乔早忘了。 陈一天边发动车边说:「还是抽空去找王大爷看看吧。」 第109章 红罗帐共话缠绵-109 两人正讨论姨妈的话题,不防有人敲车窗。 一个男生,是校篮球队的。于乔入学之初加入了篮球社,他是社团成员,也给他们做义务教练。 于乔只恍惚记得他是计算机系的,是学长,具体读大几都不清楚。 于乔下了车,那男生给她塞了一大包吃的。于乔愣愣的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听说你献血了,别信那种虚假宣传,说义务献血对健康没有伤害,傻乎乎,没有伤害学校为什么给你们放假?还给你们发补助?」 于乔:「不是啊……我没……」 「献了就献了,刚好我妈来给我送吃的,这些东西我也吃不完,赶紧给你送过来,得赶紧把献出去的补回来。」 于乔一手提着袋子一个拎手,往里面一看:三文鱼刺身、紫菜包饭、新疆大枣、牛肉干……有的是塑封,有的是即食包装,种类不少…… 于乔有点为难。 那男生又说:「最近几次活动,你怎么都没参加?xxx跟你关系很好吗?她每次都去呢。」 xxx是于乔同班同学,于乔跟她不算太熟。 于乔还想回到食物的话题:「那个,学长。我不需要补血。」她想说她没有献血,又怕真相暴露,她的献血假被收回。毕竟是小天哥哥用自己的血换来的。 「别犟了!又不用特是给你买,就是东西太多,我也吃不完,求你帮忙分担一下……」 「可是这么多……」 「你也可以跟xxx分着吃,总之别客气……」 陈一天在车里等得不耐烦,于乔正为难,似有心灵感应,回头看了车一眼。 学长浑然不觉:「下次活动我提前跟你说,对了,你qq号多少?我回头加你。我这有些进攻跑位的技巧,我可以qq发给你……」 陈一天轻按了喇叭。 于乔肩膀一抖:「学长,谢谢,我饱着呢,吃不动了,这些还给你,我们再联繫。」说着把东西搁到地上,转身开门欲上车。 陈一天在她关上车门的同时,挂一档给油,车子干脆利落地沖了出去。 ※※※※※※※ 车子刚出校门,就拐进胡同,停在一个粉色牌子招待所门口。 大学周边,这样的小旅馆有很多。 陈一天拉手剎、熄火,轻声对于乔说:「下车。」 于乔:「不是要回家做饭?」 陈一天:「做饭时间太早,先做点别的。」 于乔心里咯噔一下,两人纯洁的男女关系已经保持了有一阵子。有一段时间于乔得了尿路感染,在奶奶面前二人又相当自持,除去于乔打工、陈一天跑业务加班以外,独处的时间真的不多。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陈一天有点理障碍。 关于这件事,他只跟庞傲一个人说过。 他的顾忌来自两方面,一方面,初尝人事的乔乔似乎并没有享受到,她从没有过愉悦的反馈,只是默默忍受着,实在坚持不住,就嚅嚅地叫他轻一点。 庞傲气得七窍生烟,说你这是炫耀吗?你这就是炫耀!你是欺负我吗?你他妈就是欺负我!我这就给店里的经理打电话,让他给我发一个过来,我干完了再跟你交流,麻烦你借我一个套套…… 陈一天的第二个顾虑,庞傲倒是心领神会。他觉得于乔才刚刚上大学,她人生才步入正轨,要见识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要阅遍群山,走遍几大洋几大洲……可是现在,于乔义无反顾地来到渖阳,其他地方、其他学校她连想都没想。大学里的任何活动,只要与奶奶和他的事情冲突,她眼都不眨一下,直接跳到他们面前。 他突然觉得,以前他对于乔而言,是一种支持,现在他对于乔而言,反倒成了一种束缚。 就是这种莫名的思虑,让他对跟于乔「互动」的初期热情降下温来。 陈一天冷着脸随便开了个房间,于乔跟在他身后,没一句多余的话。 不了解前情概要的,从摄像头里看来,这一男一女更像在做皮肉交易。 于乔进了房间,陈一天迅速转身,关门的同时,把她拢在怀里。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但是唿吸相闻,咚咚咚咚,于乔心跳得天灵盖疼。 「刚才那人谁啊?」陈一天在她耳边说。 「嗯……」于乔发不出正常声音来,像蚊子哼哼。「就,篮球教练。」 「篮球教练又他妈的不是食堂阿姨,还管你吃什么?」 于乔:「噗!」旋即回归正色:「对不起呀,我应该告诉他,是你帮我献的血,让他把吃的送给你……但是那样的话,我的献血假可能就没了。」 「我才不吃哪!我有吃的。」 陈一天弯腰,用脸轻轻蹭于乔,然后,轻轻含住于乔的耳垂。 从于乔的脚底板升起一阵轻微的颤慄,她屏住唿吸,任由颤慄漫延。 她以为接下来是熟悉的步骤。没想到,陈一天缓缓拘住她,去亲她的耳廓,突然把舌探进她的耳朵里。 混乱的唿吸里,于乔半边身子的汗毛都有了知觉,通了电一样,她拼命挣扎,陈一天藉机收紧,把她牢牢困在怀里。 「别……别……」 陈一天这个时刻最不听劝,沿着下巴和脖子吻到另一侧,转攻另一个耳朵。 一左一右,几分钟时间,于乔全线崩塌。 意念想逃离,身体却本能地抱紧陈一天的腰。 「于小乔,你太让人不放心了。」陈一天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把她连根拔起,没走几步就到了床边。 这客房只有一扇小窗,挂在高处,像一轮方月亮。 陈一天把人轻推到床上,翻了个面儿。 于乔挣扎:「你刚献完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献血又不是捐精……你等我一下。」 陈一天闪身进卫生间,捣鼓一会出来,于乔已经端坐在床边。 他走过去:「我洗好了……」说着手肘支着大腿,两手悬空去亲于乔的嘴角:「帮我解开。」 于乔透过髮丝,刚好看到他手腕内侧的针眼。中了盅一样,乖乖去解两人的裤子。 陈一天把上衣脱下来,反面朝外,垫在于乔身下,不让她的身体任何部分接触宾馆的床单。 然后解开自己,比划了几次。 床的高度不够,于乔的裤子只褪到膝盖,一对长腿怎么搁都碍事,陈一天就把她翻了过去。 男女之事,二人都勇于尝试才最有意思。 于乔脸红到了脖子,但没有抗拒。 这一次,陈一天觉得于小乔有变化,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但是他的心理障碍卸去了部分。 随着他动作的节奏和强度,于乔有点些许反应,听上去并不完全是痛苦。 这让他信心大增,轻揉慢捻,缓送疾行,抓住细若游丝的那点反应,试图延长、扩大。 这姿势让于乔半是屈辱半是兴奋,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身体里的那个情绪的确在积累,但这个曲线总是缓慢上升又缓慢回落,如此往復,她也在这个怪异的曲线荡漾。 最后,还是于乔因为疼痛干涩而草草收场。 陈一天重获新生,神采奕奕,于乔倒像个蔫茄子。 「到了吗?」陈一天半提半抱着她问。 于乔点点关。 陈一天惊讶:「咦?什么时候?什么感觉?」 于乔一脸懵懂:「就是……很舒服呀。」给男人面子,体现在方方面面。 「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那你说的是啥?」 陈一天:「……算了,据说没体验过的话,就肯定说不清楚,体验过了也可能说不清楚,这种东西,只有亲自感受到了,才会万分明确地知道,就是它了。」 于乔嘻嘻笑:「你说绕口令呢?」 「我继续努力吧。于小乔,我想对你提个要求。」 「嗯?」 「你那些篮球队的、足球队的、桌球队的,你可以大方接触,我不会限制你的。」 于乔抬起头来看他,眼尾挑起一丝疑惑。 「看到你被人欣赏,我既高兴又担心。高兴是因为我的乔乔越来越美好,担心是怕你不懂识人傻乎乎的被人骗了。但是,我不会限制你,我尊重你亲自去体会这个世界,亲口发表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哪怕你因此变得更美好、更强大,最终离开我。」 「小天哥哥,你觉得你说明白了吗?」 陈一天皱眉:「我说得不明白吗?」 于乔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你根本没说明白,你把自己都绕晕了。那些篮球队的、足球队的、桌球队的,他们再阳光帅气、再体贴入微、再美好再强大,任谁站在我面前,我的心里,都和他们隔着一座奈何桥。小天哥哥,你相信四维空间吗?在人间和冥界之外,有另一处所在。我流光了血,又没有死去,我就在那里。」 于乔抬起头来,用双手去够陈一天的脸。 她轻轻捧着陈一天的脸,掌心被他的胡茬扎得麻麻的,一直麻到心里,直视陈一在的眼睛说:「你也在那里。那一处所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 陈父回来过年时,陈一天带他参观了天工机械的工厂。 父子之间话本来就不多,陈父骨子里对儿子的赞许,像茶壶煮饺子,一句也道不出来。 参观工厂之前,陈父还吊着陈一天,问他需不需要资金周转。他之前的出资,陈一天一口咬定是入股,每年分毫不差地给他分红,陈父一度认定这个儿子是瘦驴拉硬屎。参观工厂之后,陈父就再也没提过融资救场的事。 提到经营,陈一天跟父亲简单提了思路:工装型架这部分实体业务保底,在技术研发、谘询和服务方面拓展。 过年前,陈家除尘。 陈父东躲西躲,以不碍事为目标。奶奶总指挥,陈一天搬箱子爬高,于乔整理细碎杂物。 她的床头还摆着那个款式很古旧的柜子,柜子的最下层是玻璃做的推拉门,里面放着些杂物。 于乔整理柜子时,发现几年前春节买的糖还在。 那一年,天工机械成立不久,陈一天绞尽脑汁拉关系跑业务,出入红蕃区时,随后把服务生小弟发的口香糖包装的套套揣进裤兜里。 后来于乔洗衣服,把「口香糖」掏出来,随后放进糖盆里。东北习俗,过年都用那种塑料果盘,装一盘花生瓜子,装一盘水果,装一盘软糖硬糖山楂卷之类的,从年前摆到二月二甚至更久。 奶奶是这个习俗的忠实执行者。 后来再过年,奶奶换了新果盘,旧的就跟过期的糖果一起,放在柜子底部,没再动过。 于乔端出的果盘,正是于乔高考那年,奶奶烧香拜佛跟陈一天聊天时,他随后抓捏的那一盘。 里面的东西肯定不能吃了,于乔扒拉了两个来回,问奶奶要不要扔掉。 奶奶那辈人过日子精细,也凑上前去扒拉两下:「哎哟,都白瞎了。今年你们不吃,咱们就省买点,是那个意思得了——咦?这是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奶奶捏出一个口香糖包装的套套,翠绿色的塑料包装,里面隐约是个轮胎形状,捏起来手感也像轮胎。 陈一天冲上前去,一把抓走,揣进兜里,觉得不合适,又掏出来,握在手心里,到处找垃圾筒。目光躲闪之际,发现于乔正端着果盘看他表演,眼神促狭。 这一切,只有奶奶没看透,陈父倒是从头看到尾,从这个人看到那个人。 年前,趁着奶奶带于乔洗澡的机会,陈父煞有介事地坐到陈一天对面,说要跟他谈谈。 自打于乔上大学,奶奶就不住嘴地念叨,说她在于乔这个年纪,小天大伯都快出生了。那个年代结婚都早,现在时代变了,于乔他们这一代谁也不那么早结婚。但是,婚可以不结,对象不能不找。 奶奶的观点是:和于乔同龄的人里,好的男的就那么多,你看上的,别人也看上了。所以先下手,先挑个好的,哪怕不结婚,先处着,谈个几年再结婚也好。用奶奶的话说:「割把草先荫干着。」对象早定,心也早定。 这番话,她不止一次跟于乔说过,跟陈一天、于乔吃饭时也说过,她给于香打电话也说过。陈父回来这几天,她又在饭桌上提了一次,还是老配方,还是老味道,还是老要求:「我们乔乔可不能嫁得太远。山海关以南的不要找,南方人太精,玩心眼儿咱们玩不过他们。就在东北找,渖阳、鞍山、丹东这几个地方。我们乔乔有娘家人,离娘家近,不挨欺负。」说完还自我肯定:「对。越近越好……」 奶奶记性虽然差,但说话逻辑还不错。 陈一天拿脚在桌子底下勾住于乔的小腿,于乔慌忙低头扒饭,顺便白了他一眼。 陈一天从容淡定:「奶奶,你看看她,手离筷头子那么远,还不嫁到中东去!」 奶奶把碗一墩:「哎哟,那可不行!我不同意!中东是什么地方,我看女人上街都得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还穿着大黑袍子,多热啊!」 于乔接话道:「奶奶,您说的符合物种进化理论。」 奶奶:「什么理论?」 于乔:「就是他们世代只露眼睛,所以女性拿什么吸引男性呢?就是眼睛!您看,她们的眼睛都长得特别好看!」 每到这时间,陈一天就觉得他跟于乔有严重的代沟。 聊天话题突然转向,都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什么。 他对奶奶说:「别听她瞎掰!一派胡言。」 于乔舔着筷子头,对他眨了一只眼睛,陈一天顿时就不说话了。 那顿饭,只有陈父越来越沉默,可是他听也听到了,看也看到了。 姜还是老的辣,朝夕相处没几天,他就决定要跟陈一天认真谈一谈。 「你公司搞得不错,还是继承了老陈家的经商基因。」老陈觉得直奔主题过于唐突,还绕了个弯子。 这次回来,陈一天发现老陈额顶头髮日渐稀疏,听说这个也遗传,他有点担心自己的晚年生活。 「但是,你的个人问题,我也希望你郑重考虑一下。」 陈一天稍稍警觉,他终于坐正了。 陈父说:「虽说女才怕嫁错郎,可男的婚姻这步行差踏错,也有很大影响。这一点,你妈和我……没有给出好的示范。」 陈一天轻咳一声:「爸……我也觉得是时候……」 陈父没把话语权交给他:「你们俩的事,是不是早做了断?」 陈一天皱眉,果然,父子俩的稳定情绪之下的沟通不超过三句话。 陈父一不作二不休:「于乔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不能……一来,有这成亲戚关系,辈分不对;二来,她身体不好,婚姻还是多从现实角度考虑;三来,组建家庭是件严肃的事情,出现反覆的话,箇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陈父不惜献身说法,快把自己当作反面教材,痛阵情史了。 陈一天站起来:「爸,你也说了,你没给出好示范,所以你能提出一百个否定的理由,却给不出一个肯定。你提的这几点,我一个也没考虑过,辈分不对,连血缘关系都没有谈什么辈分?身体不好,她现在能吃能睡,一年到头不感冒一次,我看她比我身体都好;三是什么来的?噢,对,组建家庭是件严肃的事,所以我也没开玩笑,我们俩都很认真……」说到这一点,他想起于乔事后跟他说的那番话,心中百般笃定。 陈父完败。他想起混在那盒糖里的东西,以及那个尴尬场景下,自己儿子和于乔的互动,琢磨了一下,还是说出口:「睡过了?」 陈一天没理他。 他也觉得这不该是父亲问出的话,可情急之下,也没找到更合适的表达方式。 陈一天按下性子,又对陈父说:「爸,有一点,我觉得我奶说挺对。就是……我握在手里的,很可能是最大的一个麦穗,即便不是,我丢下它,也不可能抓到最大的那个。我奶说了,再晚,好的都让别人挑走了。你看大炮,我合伙人……比我帅吧?他找个啥样的,你知道吗?」 陈父疑惑。 陈一天说:「最近,有一个夜总会里上班的姑娘,跟他走特别近。按说他条件不错吧?你说这要是私定了终身,他父母该怎么想?所以咱们就知足……」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估计此刻庞傲要打喷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爸被他绕了进去,陈一天又说:「人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学校里有好几个贼眉鼠眼的盯着,我开个小破五菱,人家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你说说,我不是得负起责任来?睡它个一辈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 北镇多年未变,设有高楼广厦、高端产业,只管野蛮生长,欣欣向荣。 时隔多年,陈一天和于乔下了三蹦子,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俩人步行穿过北镇大市场,青天白日,满目商贩、小店,满耳叫卖、high曲,摊位毫无秩序:油炸糕和鞋垫挨着,两元店隔壁是粮油店……还有很多本地时令野菜、水果,堆成小山、装在筐里,雪白鲜红,各自妖娆。 于乔在一家蛋糕店停足。店里黑咕咙咚,食物全摆在户外,拿塑料布遮着,于乔扫了一眼,有老面包、槽子糕、姜米条、大麻花、小麻花…… 陈一天问她:「想吃?」 女老闆繫着围裙,站在一锅油前,拿长筷子翻动锅里的大麻花,长年被油熏着,她的脸和头髮也油油的,嗓门儿宏亮:「来来来,小妹儿,蜂蜜大麻花,我们加的是真蜂蜜,不是糖精,真蜂蜜老贵了……」 于乔问多少钱,她说:「十块钱7根。」 陈一天付了钱,于乔等了新出锅的。 俩人穿过卖海鲜水产的鱼市,又走过一个公共汽车停车场,再往前走就是北镇大药房了。 于乔嘴里塞着大麻花,揪下来一块,餵给陈一天,手上油乎乎的,陈一天躲开了:「我可不吃,才吃完饭,我肚子里没地方。」 于乔鼓着腮含混地说:「不吃拉倒!哎哎哎!哎!哎!」 大麻花把脑子塞住了,连话都不会说。 陈一天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停车场地面狼藉一片,有个人骑着大二八自行车一闪过过,带起一熘纸屑…… 陈一天望着车子缝隙穿梭的背影说:「是王大爷吗?」 于乔停止咀嚼勐点头,狠狠心咽下去才说:「他过去时我看见侧影了,就是他。」 陈一天嘀咕:「这身手,比我都灵巧。」 王大夫正是从医院赶回药房,等着见陈一天和于乔。 算起来他比奶奶小不了几岁,可他总是红光满面,脸上的皱纹都很浅,精神头也很足。个子不高,身材还保持得不错。 看病只是顺带,于乔挺想他的,隔了这么多年,自己也上了大学,就想着来看看他,聊聊天。 果然,王大夫把了脉,问了症状,随手写了方子。问了奶奶的症状,也给她带了几样药回去。他一轻松,陈一天也跟着放松下来。 药房没有正常营业,当天下午他们一直聊家常,交流各自近况,再天南海北地侃。 最后,陈一天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王大夫面前,又招唿于乔也过去。 于乔不明其意,站过去时,陈一天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于乔心惊,但陈一天攥得紧,她没立时抽出来,任他拉着。 陈一天说:「大爷,我们都长大成人了,现在,乔乔是我对象。」 王大夫怡然坐着,似乎心下早已瞭然,面目慈祥,一如多年年初次见面。 陈一天手原本很热,渐渐渗出些潮气,于乔回握了他一下。 陈一天受到些许鼓励,继续说:「她当年的病来得太兇险,我年纪也小,能力有限,走投无路时,才认识了您。」 王大夫只说了一句:「好孩子。」 「如果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她,也没有今天的我。当年,所有人都对我摇头,只在您这,说可以试试。」 于乔已经泣不成声,陈一天反倒平静下来。 王大夫绕过桌子走出来,摸着于乔的头说:「别哭,别哭了,好孩子,现在不是挺好吗?」 于乔哭得更厉害。 陈一天对王大夫说:「大爷,我是想,请您给我们做个见证。以后我们结婚,也请您做证婚人。」 于乔听到「结婚」字眼儿,涕泪横流地看向他。 王大夫说:「那还不是小事一桩。来来,你们坐下。」 三人重又坐下,王大夫颇为感慨,说他行医一辈子,最有成就感的两件事,就是治了自己外孙的病,又治了于乔的病。「比这更有成就感的,是我看到你们两个,都长成大人……真的太好了,要好好珍惜彼此、照顾彼此。」 ※※※※※※※ 关于于乔的谣言四起,当事人是最后知道的。 她从北镇回来,每天两顿「中国咖啡」,在宿舍喝了起来。 终于有个比较亲密的同学,趁寝室没人,怒其不争地让她别把药拿到明面上来喝。 于乔不解,她就把风传的关于于乔的传闻跟她讲了。 传闻版本若干,时间线混乱,人物关系复杂,大致有几个核心「事实」:于乔被人包养,包养他的男的是个包工头,四十多岁;于乔怀孕了,正氏逼她打了胎,这就是这位好心的同学劝她不要明目张胆喝中药的原因;于乔私生活混乱,跟多名大学校友保持暧昧关系,还骗取人家钱财,衣柜里的礼服、国外品牌的护肤品都是别人送的…… 于乔「哦」了一声,从温水里捞出中药袋,剪开,稳稳地倒进杯子里。 那同学急了:「你还喝?」 于乔挑了挑眉,她只把眼皮上多余的眉毛刮掉了,保留了粗且自然的眉形,她反问:「你觉得哪个版本是真的?」 那同学盯着她的眼睛,看出不出任何狡黠或破绽:「看来哪个都不是,那真实版本是什么?」 此时,楼下车喇叭响,于乔一仰脖子,把中药干了,对她说:「我的包工头来了!回聊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大二升大三那个暑假,于乔考了个驾照。 陈一天继续开他的小五菱,把新车磨合好后,让给于乔开。 于乔足蹬高跟鞋,身披连衣裙战衣去采高端酒店自助餐,穿上匡威、牛仔短裤和宽松黑t钻进小胡同吃麻辣烫,把「暖心暖胃大渖阳」的博客做得红红火火,《导报》上也时常得见这个署名。 所以,陈一天提议带她回南京跟于香摊牌时,她即刻反驳:「以后再说吧,我这么忙。」 陈一天:「你忙还是我忙?你藏着躲着拖着,最终帐都记到我头上。跟丈母娘结仇,我婚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于乔小声嘀咕:「你完全可以换一个丈母娘。」 陈一天扣住她的脖子:「你说什么?」 最终,二人商量的结果是:陈一天独自去南京,跟于香摊牌,与此同时,于乔留在渖阳,跟奶奶坦白。 刀架着两人的脖子,到底谁的处境更兇险,还真的很难说。 夏日傍晚,渖北的老破小区里,楼群吸足了白天的阳光,散发着余热。但是穿过楼间的风已经凉了。 于乔跟奶奶吃完饭,下楼遛弯儿兼找人闲唠嗑。 没走几步,就被麻将社门口老于太太喊住。 这个麻将社是一楼的邻居开的,她把窗户凿落地,当成门,在两室一厅里摆几张桌子,提供麻将及周边服务,麻将按圈收钱。兼卖炒饭、矿泉水、香菸等。 老于太太一喊,屋里的张婶也出来了:「快来快来,就差你了。」 奶奶被扯去组局,于乔没进去,她烦麻将社里那股陈年烟味。她说想在小区里转转。 自动麻将机咕噜咕噜响时,奶奶又跑出来,拿六神在她后背和小腿、脚上喷了又喷,说晚上小区里蚊子多,别咬一身包回来。 于乔走到僻静处,给陈一天发了条简讯。 陈一天已经到了南京,今晚正是约见于香的时刻。 简讯发出去,一直没有回音。 她越走越快,超过了遛狗的大叔、竞走的母子、推着轮椅练习走路的偏瘫病人还有塞着耳机慢跑的男生…… 直至电话响起,于乔没看屏幕,急忙接了,不想是奶奶。 她说不玩了,让于乔去接她,一起回家。 于乔算算时间,打了没几圈,完全没有尽兴,奶奶语气里还有点不高兴,就赶紧去麻将社接她。 俩人往家走时,奶奶终于跟于乔吐槽:「不带张婶那样的,一张牌在手里都要拧出水了,硬是放不出来,一桌仨一等着她,我都要睡着了!下回有她我就不玩了!太磨叽!」 于乔心下瞭然。俗话说「老小孩」,那几个牌搭子加起来快300岁了,闹起别扭来像幼儿园小朋友。 于乔顺着她说:「对!咱以后不跟她玩了!咱找利索的玩,输赢图个痛快。」 奶奶恨意不减:「张婶那人,不光打麻将磨叽,她干啥都磨叽。上个月她跟我说,她有个侄子也在渖阳,读个什么研究生还是博士后的,说人挺厚道的长的也行,还说要介绍给你。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介绍到月球上去了!她这脾气,她老头怎么跟她过一辈子,我这人就是急脾气,我还不好问,问了好像咱们上赶着似的……」 于乔跟着奶奶上楼,这话她接不住了。 进屋后,于乔换了话题:「奶奶,咱俩下跳棋吧!好几天没下了。」 奶奶说:「行啊行。你等着,我的把韭菜洗了,搁那控水,明天拌馅包饺子,还放虾仁吗你说?」 于乔:「放不放都行啊!我跟你一起洗吧!」 厨房里,水声漴漴,锅盆叮噹。于乔坐在小板凳上,抓着一把韭菜梢,甩了两下,几条枯黄的叶子支了出来,她一片一片摘掉:「奶奶,您别张罗给我介绍对象了,我有对象了。」 奶奶正把一捆韭菜按进水盆里,水龙头还没关:「啊?你说什么?」 于乔:「……」 奶奶转了个身:「哎哟我那把砍刀哪去了?上次对门借走,还回来没?哎哟我这个脑子……」 于乔:「砍刀?找它干吗?也不用它切韭菜。」 奶奶:「那也得找到啊!你拉开那个门看看,肯定是对门借了没还,我得去找他要去!」 于乔低下头,轻轻唿了口气。 奶奶房间桌上,于乔的手机再次嗡嗡响起,她调到静音振动档,手机急吼吼的自己一毫米毫米地挪,眼瞅要掉到地上了。 夏日傍晚,南京的老破小区里,楼是热的,风是热的,下水道反出来的味儿也是热的,像刚烫过鸭子的开水。 陈一天坐在绿化带旁边的水泥台上,屁股也是热的。 但是他很疲惫,也很懒,根本不想挪窝。 远处走来一个姑娘,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形,着改良旗袍,路过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概陈一天的身高引起了她的注意。 陈一天感觉有汗顺着嵴椎流下去,流到内裤里,又往下流。已经记不请这是今天出的第几身汗了,如果不是因为某个原因,鬼才愿意这个时节来南京。 「对不起,您唿叫的用户没有应答,请稍后再播。嘟——嘟——嘟——」 陈一天用湿漉漉的手恨恨地按了挂机键。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手机,吊在空中静静等待。 百无聊赖时,他又调出通讯录,想了想,把「于乔」前面的a删除了,后面加了几个字:「是我媳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然后,继续吊着手机,盯着屏幕,静静等待。 (全文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