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同人] 当诸朝开始围观我的语文课》 第1页 [无cp向] 《(歷史衍生同人)当诸朝开始围观我的语文课[歷史直播]》作者:春山有信【完结+番外】 文案 【阅读指南: 1.平行世界非歷史向,会有一些我流加工,如果有出入以正史为准,作者不是歷史专业,大家看个乐子就好 2.女主不是老师,只是趁暑假髮点视频,一打发时间,二亲近教材,所以会夹杂一些网络元素,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避一下雷哦~ 3.暂定范围是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上下两本,选修看情况。 3.歷史人物各人都有偏好,大家和平交流。 4.精力有限,错别字和一些瑕疵情节完结后统一修改。】 楚棠刚刚上岸学科语文研究生,为了打发混吃等死的研0生活,她在13站更起了视频,扒一扒书上熟悉的课文,说得最熟练的一句话就是「同学们好,今天我们来学习……」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被她称作「同学们」的人,全是她的祖宗。 《喜看稻菽千重浪》:「杂交水稻的意义不言而喻,据数据统计,目前,杂交水稻最高亩产可以达到1530.76公斤。」 秦始皇:???!!!多少?! 《短歌行》:「曹老闆出征的那一刻不会想到,赤壁一场大火,生生烧破了他天下归心的梦。」 刚刚列阵赤壁的曹操:……扎心了老铁。 《梦游天姥吟留别》:「李白满以为可以效仿自己的偶像谢安大展拳脚,谁知道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娱乐帝王后被赐金放还。」 刚接到诏书志得意满准备出发的李白:……突然不想去了。 《登高》:「老来登高仍赋诗,少年豪情终不再,这种不再的背后,是李唐王朝沉痛的家国动乱。」 在梨园里听着曲的李隆基差点把酒杯摔在地上:哪个不肖子孙这么没出息!等等……这个杜甫好像,有点耳熟? …… 排雷:1.古人可以给女主交作业,但女主不会发现他们的身份,不掉马,纯纯背景板 2.非典型语文课,女主不是老师,和真实课堂有出入 3.涉及《短歌行》,博爱但偏魏 预收~《[]我靠做梦拯救意难平》 苏晚晚选修了古代通俗文学鑑赏,为苟学分含泪啃书。读到杜十娘携巨额假装倒贴书生李甲,转头就被李甲以一千两的价格卖给心机登徒子,最后愤而怀抱宝箱跳入江中时,当场怒气值飙升,恨不得拳打渣男。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来到了撕逼现场,书里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杜十娘坐在船上,抱着一个描金箱子,含泪把里面的翠玉明珰不要钱似的往江里扔。苏晚晚浑身一震,脚比脑子快,扑过去一把抱住大美人的腿,声泪俱下: 「姐姐,不能扔啊!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你要真的想扔,我帮你把这个渣男扔下去!」 救十娘,斗渣男;述新风,促觉醒。 在苏晚晚的干预下,杜十娘不仅摆脱了为情自杀的命运,还成为江南一带远近闻名的实业老闆娘,大批曾经的青楼姐妹在她的帮助下从良,开启欣欣向荣的新生活。 苏晚晚手握,不断在梦境里穿越到一本本作品,王娇鸾、崔莺莺、霍小玉、罗剎女,还有贾府里一众灵秀女儿,纷纷摆脱既定的命运,走向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期末考核上,苏晚晚以一篇《也谈古代通俗文学中的女性困境及走出困境的设想》的结课论文成功苟到学分,可比学分更有意义的,是她收到的本应是纸片人的姐妹们寄来的包裹…… 「我以为所做是梦中徒劳,聊以慰怀,却不想冥冥时空里,她们的命运当真扭转。」 内容标籤:歷史衍生 直播基建 主角视角楚棠配角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诗仙诗圣祖宗全都有 一句话简介:学语文也可以改变歷史吗 立意:以文观史,鉴往事而知来者 第1章 喜看稻菽千重浪1 金乌西沉,天光欲暮。 秦始皇嬴政从小山一般的竹简中抬起头来,汉武帝刘彻堪堪与卫青议事完毕,唐太宗李世民正热情地邀请着长孙无忌同进晚膳……诸天万朝的黄昏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突然,一个内侍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张皇地说道:「陛陛陛……陛下!」 嬴政凤眸微眯,冷声低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内侍官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是外面,外面的水镜亮了!」 「哦?」 冷面的帝王神色微变。这水镜是三天前突然出现的,毫无徵兆横在空中,降下之时流光溢彩、满天霞色,仿佛神迹。 难道这是上天在褒奖他统一六国的功德? 嬴政当机立断,命李斯作赋表,举行祭祀大典,并明告天下,说这是仙人垂像,褒奖圣德,并亲自在京郊领着文武百官参拜,一堵四方悠悠之口。 然而从那之后水镜却再无动静,他心下沉思,不敢放松,让人日夜看守,今天可算是动了。 一振袍袖,玄金衣摆划过冷厉的弧度,他沉声道:「朕去看看。」 与此同时,其他时空的帝王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去看突然出现的神迹。 现代,一个简洁的小房间,楚棠刚刚将新制作好的视频上传到c站,她是上个月收到拟录取通知的,部九师范学科语文综合第一高分上岸,不枉她累死累活卷了大半年。 第2页 得偿所愿后愉快收穫好几个月的假期,楚棠开启撒欢模式,什么逛街旅游熬夜追剧看小说全部来一套,势必要弥补学习带来的伤害。 研0,更适合中国宝宝的gapmonth。 然而人的本性可能就是有那么点受虐倾向,放飞自我两个星期后,她又觉得无聊了,仿佛每天都很空虚,于是楚棠又爬起来,录视频。 好歹准备复试的时候她可是把高中语文书全刷了一遍呢,教案都写了几个本子,不能浪费了。 就当是为开学做准备。 楚棠被自己好学的精神感动哭了,录好视频就发到了学习的殿堂,13站。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13站,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那个13站了。 咸阳宫。 嬴政出得殿门,抬头去看,只见水镜上出现一排文字,那文字与现下通行的文字并不相同,但每个人竟然都奇异地看明白了。 「喜看稻菽千重浪?」 这是何意?他暗自沉吟。 未央宫。 刘彻咂摸着水镜中的文字,跟一旁的卫青说话:「稻为禾,菽为豆,这千重浪……莫非仙人预示今年会五谷丰登?」 卫青也看明白了上面的字,微垂着头谨慎地答道:「水镜所示自有深意,臣不敢妄言,不过若真如陛下所说,那真是大汉之福了。」 正当他们各自猜测之时,忽然水镜中传来一道柔和脆亮的女声。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学习《喜看稻菽千重浪》。】 「这是,仙人的声音吗?」一个小孩拿着窝窝头天真地问。 唐宫内,李世民神情轻松地对一旁赶来的长孙皇后说到:「观音婢你听,是个女仙人呢。」 长孙皇后温柔地笑:「仙人说今日要学习,想必是有什么良策要传授于我们。」 李世民深以为然,旁边的长孙无忌不需他明示,早就要素觉醒,吩咐郎官将纸笔准备好,随时记录。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看到水镜且脑子清晰的帝王或有识之士都採取了同李世民一样的措施。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别样的声音。 「仙人怎会突然出现,难道是有所示警?」一个士子面带忧虑。 「可是……」有人诚惶诚恐:「如今物阜民丰,未有灾异,怎么会天降异象呢?」 「仙人说到学习,难道是要向我等宣讲大道?」 …… 不论这边如何猜测,女声继续。 【这篇课文是2001年《科技日报》上面的一篇人物通讯,通讯主人公是首届国奖得主袁老。】 「2001?」 嬴政敏锐地捕捉到年份信息。他们现在颁行的是颛顼历,如今是始皇三年,这个2001年是哪一年?当位者又是谁?为什么没有说皇帝的名号?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水镜中的文字暗自沉吟。 作为六朝覆灭的主导者,嬴政其实比谁都明白,没有任何一个王朝能长久存在,但他嬴政德高三皇、功过五帝,他一手缔造的大秦,绝对能余威久播。 周朝江山八百年,朕要的不多,只要比周朝久就可以了。 哪怕只久一点! 刘彻也注意到了这个年份,挥了挥手:「叫太史令留意一下上面时间,只要提到年份都记下来。」 小黄门领命而去:「喏。」 就在这时,水镜上的画面又是一变,上面出现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身穿白衬衣,头髮短短的,露出一个侧面。 「这是天上的人吗?怎么头髮这么短?这……有违君子风范啊!」有书生惶恐又忧虑。 「是啊是啊,怎么胳膊还露出来了,这是蛮夷的行为啊!」旁边的人附和着。 但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那人手里拿着的绿黄绿黄的东西是什么?」 「看着好像是……稻子?」一个中年农夫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使劲仰着头往天上看,很快就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没错,是稻子,是稻子!天吶,你们看那稻穗长得多饱满啊!」 「是啊,这一株能有半碗米吧,这是天上的稻子吗?」 「真好,我们要是有天上的稻子,我家毛毛也不会饿死了。」一个女人边说边抹眼泪,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就在闹饥荒的时候死了,她心痛啊! 嬴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镜上的稻穗,他还不至于不识五谷,那上面的稻子,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都长得好!六国战乱连连,黔首苦处他也不是没有耳闻目见,有了它,能养活多少人?粮食的问题稳下来,六国余孽再想动也要看有没有人愿意陪着折腾。 刘彻看着水镜若有所思:「卫青,你说,我们的稻子跟上面的比如何?」 卫青沉吟半晌,拱手道:「恕臣直言,天壤之别。」 「是啊,天壤之别。」他的眼中渗出丝丝冷意,仙人这样做,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世民回头看了看殿内传的晚膳,想起之前到民间私访看到的画面,嘆了口气:「观音婢,我们要是有这样的稻子就好了。」 「二哥莫忧,你一心为百姓,想必是仙人有感,故示以恩泽,或赐下良种也不一定呢?」 长孙皇后握着他的手安慰,她的二郎,有这样一颗为民的心,上天一定会眷顾的。 【大家知道,这篇课文的标题出自伟人的一首诗。】 第3页 伴随着女子清亮的声音,画面一变,一首诗出现在水镜上。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红旗捲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好!好一个敢教日月换新天!」金陵酒肆,李白狠狠地灌下一碗酒,眉眼间尽是落拓豪气,「此人当真好气魄,当浮一大白!」 秦汉,泗水亭。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叼了根草坐在路边,支起来的一条腿慢悠悠地晃着:「这诗不错,对我胃口。」 嬴政望着水镜眼神凝重,戟为兵戈,难道说,那群农人造反了?看这诗里的意思倒是颇有赞颂,莫非是哪个农人逆首? 和秦始皇的警惕不同,明太祖朱元璋却是心情颇好。他从一个吃不饱饭的乞丐到现在当上皇帝,可不是靠着那些「农奴戟」吗?他笑眯眯地拉过马皇后的手:「妹子,你看咱们是不是也叫『敢教日月换新天』?」 马皇后笑得温和:「叫,可不是换了个新天吗?」 把异族都赶出中原了。 「哈哈哈哈!」朱元璋大笑,拍着马皇后的手道,「也不知道这诗是谁写的,不然真想认识认识。」 刘彻倒没关心诗怎么样,他注意到了上一句——伟人。要说避讳倒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什么样的人,才担得上「伟人」这两个字? 水镜继续。 【可是或许连伟人自己都没想到,当日或许还有些夸张成分的诗句,几十年后竟然成了写实文学,而这一切的功劳,就不得不提到袁老。】 【袁老曾入选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大家可以暂停屏幕浏览课文,想一想他是怎样感动中国的呢?】 咸阳宫。 嬴政眼中晦明交错。新中国?那是什么朝代?新对旧,还有个旧中国?莫非中原地区在后世经歷了什么动乱?那大秦呢?他的大秦远在咸阳,自是与中原无涉,难道是,那个旧中国……取代了大秦?! 【我们在这里可以用表格来梳理袁老的主要事迹。】 说着,水镜一变,画面中应声出现一个表格,三列五行,第一排写着具体事件、人物精神、作者立场,下面是对应内容。 刘彻看了半天明白了个中原理,挑眉笑道:「这个表倒是好用,一目了然,以后国库的帐目就这样写。」 旁边早有侍者知机地吩咐了下去。 【根据表格,我们其实可以很清晰地总结出,袁老的事迹主要集中在发现天然杂交水稻,培育杂交稻,选育「超级稻」。】 画面上出现了一幅幅稻穗的画面,直让人大开眼界。众人还没从那一连串的视觉冲击中回过味来,水镜中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震惊」 第2章 喜看稻菽千重浪2 【他的贡献是一方面解决了我国粮食自给自足的难题,另一方面又使全世界「飢饿的威胁在退却」,并引领了一场全球性的新的「绿色革命」。】 未央宫。 刘彻还没从上一句一连串的陌生名词中反应过来,就被这一句新蹦出来的话整得差点失态:「什么玩意儿?!」 有些词听不懂没关系,但是他能听懂粮食。 大汉现下有十三个州郡,全国人丁约为5000多万,所需口粮无算,这个「袁老」竟然能解决全国性的粮食问题。 这特么……是神仙吧! 猪猪陛下双眼放光:想要!!! 秦庭。 嬴政同样触发关键词,不过他还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听仙人话里的意思,这个「世界」的范围明显比「我国」要大,使全世界飢饿的威胁退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伟力?! 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不得不说,修仙二人组在某些时候脑迴路真是惊人的相似。 农家侠魁激动得手都抖了,同弟子说话的声音直发颤:「粮食……竟然有那样好的粮食!天上也承认我农家了吗?」 仙人说得明白,这位袁老得到了什么国奖,他不是很懂这些仙人言语,但看字辨义,冠以国名的褒奖,只能说明,农家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重视! 好啊……好啊…… 「吾道不孤!」 唐宫。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如果,如果这个人能为我大唐所用……」 长孙皇后握紧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二哥莫急,且看仙人怎么说。」 【可是同任何科学研究一样,杂交水稻的发现也并非一帆风顺。】 画面随着声音转换,水镜中出现一畦畦的稻田,一个穿着朴素的中青年男子带着草帽走下稻田,一行行观察着田中的稻穗,不时伸手捻起一穗仔细察看。 诸天万朝的农人发出惊嘆:「这稻子长得真好啊!」 「仙人穿的衣服和我们的好像不一样啊!」 「是不一样,不过看起来很方便。」 「仙人也要跟我们一样下田吗?」 「可能吧,天上也要吃饭呢!」 …… 【当袁老决意将水稻杂种优势利用作为自己的攻关方向时,就必然面临挑战。大家可以看到第二节 :创新是科学家的灵魂和本质。】 水镜上出现几排简洁的文字。 【「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自花授粉作物自交不退化,因而杂交稻无优势」,这是明明白白写在鹰酱的大学教科书里的。 第4页 而且当时我们的教学大纲都是学隔壁老大哥,生物课本上学的就是米丘林和李森科的遗传学说,然而这俩却是学术骗子,根本不承认基因的决定作用,而老大哥呢为了占据学术制高点,帮着他们遮掩,继续鼓吹错误的学说,坑自己不说,还把我们国内的生物研究带歪了。】 等等等等…… 嬴政眉心微蹙:仙人说的什么?鹰……将? 刘彻怀疑自己的听力,米什么?李什么?名字怎么这般奇怪?李世民觉得有点别扭,老大哥?这是什么称唿?这个所谓的教学大纲,为什么要用老大哥的?仙人拥有这般伟力,也会受制于人么? 【在当时两个超级大国的权威论断下,袁老并没有低头,他坚定地认为,可以培育出一个雄性不育株,再用其他品种的花粉与之授粉杂交,以此产生能够用于生产的杂交种子。】 汉朝,乡野。 赵过呆愣半晌,勐然低头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他在书上看过动物杂交的事例,没想到稻子也能杂交么?而且还比一般种子要好?他不禁开始思量起这法子的可行性。 咸阳宫。 李斯蒙恬等近臣已经赶过来了,看着盯着水镜的君王小心翼翼地说话:「陛下,您看这仙人的法子……」 嬴政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说话:「先记下来,稍后再议。」 水镜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下来,若是因为谈话错过了什么信息,惹得仙人不高兴反为不美。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学术研究不在于资歷,而在于自证的勇气。从这一节记述的典型事件里,我们可以看到袁老的科学家本质——不迷信权威,勇于创新。大家写作文的时候可以学习一下这个方法哦,用典型事件来刻画你要表现的人物。】 【就像说,你要写秦始皇雄才大略,你就不能只写几个形容词,要写他「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让大家自己体会他有多厉害。】 突然被cue的秦始皇:??? 仙人知道朕? 蒙恬没想那么多,回味了一下水镜中的那几句话,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得好,不错,我们陛下就是这么厉害,威震四海!」 六国贵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嬴政,竟然能得到仙人的褒奖,他们復国还有希望吗?此等暴君,凭什么?苍天不公啊! 汉初。 贾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刚写的文章,怎么就被仙人知道了,而且……他明明是在骂秦始皇,不是要说明他有多厉害啊喂! 未央宫。 刘彻听着就是一乐,《过秦论》他可是从小就读过,前面夸得有多勐,后面骂的就有多难听。不过……仙人怎么只提秦始皇啊,就不能提提他吗?他自认也不差啊! 还有些少年心性的汉武帝不乐意了,心里直冒酸水,哼哼,一定要让卫青快点把匈奴打下来,就不信仙人看不到! 【同样的,大家在看到具体事件的时候也可以反向总结一下人物形象哦!拿下阅读题。】 【这篇课文重点就是要解决写法的问题,但它出现在这里,更多是要向我们展现劳动的意义。】 水镜中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我们是一个人口大国,吃饭是顶重要的大事。1994年,鹰酱方面发表了一篇文章,名为《谁来养活中国》,文中明确表示,中国人口增长必将导致粮食供应不足,继而给世界带来粮食危机。这种伎俩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就是烂大街的「中国威胁论」。】 咸阳宫。 嬴政眉目微凝,这个「鹰酱」又是什么国家,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友好,天上还会有列国纷争吗? 若猜得不错,天上的国家肯定不止两个,那个鹰酱宣扬中国人口增长会造成世界的粮食危机,其他国家又怎么坐得住?估计那中国就成众矢之的了,果真是好手段! 【但我们确实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1994年,我国人口即将迈入12亿大关。即使袁老早已向全国推广了杂交水稻技术,但粮产量还是跟不上人口增速。】 汉朝,未央宫宫。 刘彻瞳孔微张:「这么多人,得吃多少粮食!」 虽然人丁富足是好事,但带来的负担也不是一般的大,若吃不饱,出现些什么动乱流民,那整个国家的安全治理就成了大问题,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啊。 【面对这样的情况,曾经亲歷过饥荒的袁老压力可想而知。一代代农学专家深入稻田,潜心研究,古老的农业国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土壤。】 【我国种植水稻的歷史十分悠久,据《史记夏本纪》记载,「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说是大禹让一个叫益的人把稻种分发给农人播种,这是最早关于种植水稻的记载。】 汉朝。 司马谈拍着儿子的肩膀:「这部史书竟是从夏朝起笔,视野宏阔,有大家风范啊。」 尚及弱冠的司马子长眼中闪烁着少年人一往无前的豪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孩儿也要游歷天下,採集旧闻,写一部良史!」 「好,好!」司马谈大笑起来,「好儿子,有志气!」 【此后歷朝歷代,水稻耕作不息。】 【春秋时期,水稻亩产有一百斤左右,汉朝是一百二十斤左右,魏晋南北朝有一百八十斤左右,亩产两百七十六斤,亩产四百五十斤,亩产六百六十六斤,清朝亩产多一点,大概有六百到八百斤。】 第5页 这话一出,各个时空一片譁然。 咸阳宫。 大臣内侍乌泱泱跪了一地,嬴政黑着脸一字一句地冷声道:「歷、朝、歷、代?为何独独无秦?!」 李斯壮着胆子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小心翼翼地回话:「或许,或许是我朝亩产与前代相差不大,故而……」略去。 「哼!」 嬴政冷哼一声,死死盯着空中的水镜。这上面的朝代,除了春秋他并没有耳闻,若是按顺序排列的话,那秦应该在春秋之后,汉朝之前。 该死,这个汉朝又有什么能耐,能灭了他的大秦? 汉朝,未央宫。 刘彻同样面沉如水,他没心思去想秦朝怎么没有了,而是将目光钉在后面的朝代上。 举凡帝王没有不想自己的王朝千秋万代的,他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后面还有那么多朝代。 这个狗屁魏晋南北朝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水镜也不多说一点。 猪猪咬牙。 唐朝。 李世民同样注意到了朝代问题,不过也就纠结了一下,他们大唐不也是取隋而代之的么?哪有什么长长久久的王朝,以后的事以后操心吧,反正他的大唐肯定不会像秦朝那样短命。 想通这一点的李世民开始酸粮食产量:「辅机,我们现在的亩产有两百七十六斤吗?」 长孙无忌颅内检索,肯定地答道:「没有。」 李世民:qaq望梅止渴,他连个梅子影都没看到。 【到了清末民初,粮产量就少了,还要向国外进口。这里我不得不拉踩一句,清朝后期真是垃圾。】 愉快吃瓜的干隆:……大清怎么就垃圾了你给朕说清楚! 刘彻冷笑一声:「竟然要向异邦买粮,这落差还真是不小。」 果然,水镜里接着就说道: 【我国自古以来就是稻米盛产的大国啊,「开元盛世」曾引得万国来朝,干隆时期还自称「天朝上国」,结果最后沦落到向外国买粮,这心理落差谁受得了? 杂交水稻的研究,也是站在百年屈辱史上起步的啊!】! 第3章 喜看稻菽千重浪3 水镜中的声音忽然有些沉重,响在诸天万朝的人心里。 听到这里他们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这水镜里面的女子怕不是仙人,而是后世中人。她一口一个「我国」,又遍数歷朝歷代,这就说明,他们其实属于一个国家。 可是…… 咸阳宫,秦始皇负手而立。 后世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仙家手段呢?竟是将水镜投到大秦,难道他们的皇帝已经求得仙道,借仙人之力向他传递讯息? 他的心里猜测不断,又想到女子说的鹰酱、老大哥,他的后世子孙还要管别人叫大哥了?而且竟然还向外国买粮,粮草为本,若一个国家连粮食都要依靠他国,那岂非是太阿倒持,授人以柄?连命门都被拿捏住了。还有这女子说的百年屈辱,后世怎的混得如此不堪? 汉朝,未央宫。 刘彻反覆沉吟着「百年屈辱」四个字,忽然抬头问:「卫青,你说,除了匈奴和西域,是不是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国家?」 卫青自然也听明白了水镜里的话,沉思片刻,表情凝重地答道:「臣不敢妄言,但水镜如此说,臣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百年屈辱太过沉重,哪怕中间隔了那么多朝代,他们也没法不心有戚戚。 刘彻显然也是这个想法,点点头道:「朕欲遣使外访,若有威胁先做图谋,若无……也来试试这外邦的粮食。」 在保证自足的情况下,引进良种也未尝不可,毕竟谁会嫌弃粮食多呢? 唐朝,开元年间。 刚刚实现真正的大权在握、改元开元的李隆基心里一乐:「这女子说的开元盛世,是指的朕的『开元』吧?」 侍奉在一旁的高力士满脸堆笑,打着千附和道:「依奴才看还能有哪个开元?陛下英明神武,先后平定韦后之乱与先天政变,卫护李唐江山,如今又改元明志,广纳贤才,盛世之期不远矣,后世所贊的开元盛世,必然是陛下一手缔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朕必将踵武太宗,再创大唐伟业!」 李隆基拊掌大笑,还有什么比刚刚信心满满准备大干一场就被剧透自己开创盛世更爽的呢?!还没有脑子进水的玄宗陛下心中豪情万丈,就要为大唐的伟大復兴再奋斗五十年。 至于后面的百年屈辱,不好意思太激动了选择性忽略。 【袁老出生战火,幼年颠沛,对飢饿有着痛切的体验。1949年,日月换新天,可物阜民丰的日子还很遥远。 十年之后,一场持续三年的灾害席捲全国,飢不择食的百姓开始吃草根树皮来充飢。 可是这些东西根本无法代谢,怎么能吃呢?所以饿死的、无法消化而死的,不计其数。 亲眼看到并亲身经歷这一切的袁老悲痛又自责,作为一个农业工作者,他竟然不能让人民免于飢饿!人生的道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他决心开始研究水稻。】 「好人啊。」 一个白髮苍苍的老者喃喃,少年时期的惨痛经歷再次涌上心头。 就像这女子说的,草根树皮,那是能吃死人的啊!可是不吃也是死,能怎么办呢?饥荒就像魔咒,威胁着每一个普通人。「怎么我们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人呢?」 第6页 有人偷偷抹着眼泪,想起自己饿死的亲人,悲从中来。 【1961年7月的某天,袁老在试验田里观察水稻。突然,他发现了一株鹤立鸡群的水稻植株。 熟悉课文的同学想必已经发现了,我说的正是第一节 的第六自然段,大家可以看到这个部分。】 【袁老一看激动不已,这棵水稻的稻穗又大又齐,籽籽饱满,种下去简直可以产一千斤啊!】 。 赵过差点没把碗扔到地上:「多少斤?!」 他不会听错了吧! 未央宫。 卫青也有点激动:「一千斤,那是我大汉近八年的粮食产量!」 刘彻抱臂,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朕总觉着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 【但现实却是这株水稻种子种出来的秧苗高的高矮的矮,成熟期也很不一致,根本比不上它们的爸爸。】 秦朝。 农家侠魁意料之中的嘆了口气,他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可是还是忍不住失望,要是能一举成功就好了,能少饿死多少人。 【袁老并没有气馁,他坚信自己的发现是有价值的。根据这个思路,他将研究分成三步。第一步,他要找到一些基因异常的水稻,这些水稻的雄蕊是正常,但因为异常基因,导致雄蕊没有花粉,这种水稻可以说是万里挑一; 第二步,找到正常水稻,给雄蕊没有花粉的水稻授粉,同时还要使那些异常水稻的特性(即雄蕊无花粉)得以保持;第三步,将正常水稻与雄蕊无花粉水稻结合,他们的后代才是杂交水稻的种子。 以上就是水稻研究中最常见的三系法。】 秦朝,乡野。 农家侠魁仔细听着水镜中的方法,忽然全身颤抖起来:「竟是这样…快!快!把上面说的方法记下来!」 几个穿着短打的年轻人早已在竹简上记录起来,脸色激动得通红。 他们在田里耕作了一辈子,受尽白眼与轻视,可是没有农作哪有粮食?如今有这三系法,纵然操作可能会受诸多条件的限制,但起码提供了一个方向,若真能参透一二,说不定,说不定…… 诸天万朝农之一道上有研究的人都忍不住心潮澎湃,为着一个尽管有些渺茫的希望。 【方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十分艰难。袁老选择了最朴素的办法——一株一株地找。炎炎烈日里,他拿着放大镜,弯折身体,在稻田里待了两个月,观察了十几万株水稻,最后找出来6株。 他将这6株水稻种下,经过精心培育,6株水稻最终增加到700多棵。他将这些水稻全部种在了自己的试验田里,这也是袁老人生第一次的大田实验。水稻长势很好,他很有信心。】 【但没想到的是,在一个雨夜,这些秧苗全部被人连根拔起。】 「混蛋!」 沉浸式听课的二凤没忍住骂了一声,很想冲上去把那个拔苗的人胖揍一顿,义愤填膺的样子惹得长孙皇后没忍住噗嗤一笑。 咸阳宫外,嬴政同样冷哼一声,手握上腰间的剑柄。粮食问题关系到国家大势,竟有人如此不顾大局使些隐私手段,端的不得人子! 【所幸后来在试验田旁边的废井里找到了5棵残存的苗,才让他的心血没有付之东流。】 听到这里,诸天万代的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水镜继续。 【袁老将这些秧苗和其他品种进行配种,失败、质疑、谩骂,一个个接踵而来,但他没有被打倒。他从生物关系上得到启发,尝试着将野生稻和栽培稻进行杂交,由此实现了关键性的突破。 在国家的支持下,他和团队进行了上万次实验,结果在验收的时候,上天好像又跟他开了个玩笑。 种出来的稻谷减产了,稻草却增产了70%。反向增长,就说意不意外。】 水镜中的语气里竟然含了几分笑意,听着有些俏皮。不知什么时候熘达过来的未来的冠军侯乖巧地站在舅舅旁边,景亮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这小娘子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卫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刘彻笑着把人拉过去,笑呵呵地说:「去病啊,这结果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看似失败,实际上已经到成功的边缘了。」 敏锐的汉武帝一眼预判结局,心情彻底轻松起来,开始叫内侍搬几张坐席过来,站了半天怪累的。 接下来的话证明他预判的没错。 【成功的路上总是充满波折,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会成为真正的王者。反向增长佐证了水稻的杂种优势,在这个思路上,袁老改进配种。 两年之后,从湖南到广西,捷报频传,第一批强优组合增产强盛,普通水稻亩产只有400多斤,而杂交水稻亩产一般超过1000斤,甚至不少试验田还达到了1300斤!】 秦朝,咸阳宫。 嬴政眼睛陡然睁大。开玩笑,他的大秦现在亩产才一百斤左右,连人家的普通水稻都够不上,结果这个杂交稻能产1300斤! 这样的良种朕怎么没有啊!!! 汉朝,未央宫。 刚坐下的刘彻腾地一下站起来:「多少?!!」 他虽然预判了会成功,但没有预判到是这么大的成功啊! 他刚刚可是拿一千斤当玩笑的,结果不是一千斤,是一千三,整整多了三百斤! 第7页 大汉的稻子亩产还够不上人家零头的一半!! 破大防了好吧?! 「这种子能不能给朕。」 诸天万朝的人纷纷开始眼红,楚棠还不知道自己在课上一时没收住的补充知识给老祖宗们造成了多大的震撼,继续讲述。 【到2014年,中国的杂交稻的产量几乎增加了四倍,多养活了7000万人口,不仅如此,还帮助许多其他国家进行水稻种植,其中就包括天天搞事情的鹰酱。】 【讲到这里,大家再回头看第一节 的标题——曾记否,到中流击水。】 【在《沁园春长沙》中,伟人曾经用这一句词,回答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问题。从青年立志到一次次尝试,于失败中探索,袁老投身时代的激流,生生扼住「飢饿」这一驾「飞舟」,怎么不算是新时代的主宰沉浮呢?】 【说了这么多,大家对袁老的形象一定更加明晰了。你心中的袁老是什么样的人呢?大家可以在书上相应的地方简单写一写自己的想法。】 什么样的人啊…… 诸天万朝非常有代入感的顺着楚棠的话思考起来。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先生是大智大德之人啊。」长孙无忌带着嘆息。 「志向坚定,行而不辍,真君子也!」韩愈忍不住击节赞嘆。 「有纸上功夫,又肯躬行实践,先生真我辈楷模!」王安石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 至于各位皇帝陛下,他们正忙着眼馋人才和人才手里的杂交稻。 水镜里停顿几秒,仍在继续。 【正如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大家心中对袁老的想法也必然不尽相同,但是我相信,勇于实践、勇于探索、开拓创新、心怀大爱一定是大家对他的共识。 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养活了无数人的杂交稻并他的研究者,在后来竟然也会遭到攻讦谩骂。】! 第4章 喜看稻菽千重浪4 秦朝,咸阳宫。 嬴政的脸上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从王权乱世中走出来的始皇帝,比任何人都懂得人心的险恶。杂交稻的成就举世瞩目,是一国仰仗,利益所系不可估量,又岂会不惹人嫉妒? 而且……出于一个帝王的敏感,他并不认为外邦会容忍中国如此发展,哪怕中国帮助外邦种植了杂交稻。比如这女子反覆提到的鹰酱,估计这些攻讦谩骂中,就有他们的手笔。 君不见当年的长平之战,关键一招就是言语离间,这些招数用到别人身上当然爽,用到自己身上嘛……始皇陛下深唿吸,等着水镜中的后续。 【请大家看到第三节 :事实是科学家的空气。】 诸天万朝下意识低头的人:…… 淦,没有书往哪看? 等等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入戏啊!众人不爽中。 好在楚棠很贴心地把关键词打在了ppt上,他们一齐抬头看水镜。 【课文中举了这样一个例子,说是一家有影响的报纸在头版头条上公然贬斥杂交稻,称它为「三不稻」,即「米不养人,糠不养猪,草不养牛」。大家现在生活富足,可能不太懂这个,我简单解释一下。】 明朝,朱元璋调整了一下坐姿,有些好奇地问自家皇后:「这后世人的生活是有多富足,才会连这些东西都不知道?」 马皇后笑了笑:「说不定是哪个贵族富户家的小姐呢?您看咱家的孩子,现在不也是如此么?」 「也是,」朱元璋点点头,想着想着觉得不对,「不行,得把那帮小子扔出去练几个月,不识五谷怎么行?」 几个大的还好,南征北战过来的,见了些黎庶苦,小的那是真没怎么见过,可别养出一堆纨绔来了,都给我下去练。 朱八八大手一挥,给儿子们安排上忆苦思甜套餐。刚到门口的朱标听到这话忍笑退下来,调头准备去薅弟弟。 水镜里继续补充。 【米不养人很好理解,就是米的营养含量低,不好吃;糠就是谷子的外壳,加工成粉后被拿来做猪食。这里顺便提一句,虽然现在糠主要是做猪食,但当年闹饥荒的时候很多人也是吃过的,更遑论古代的穷苦百姓了。 比如说,元末有个作家叫高明,写了个戏本子叫《琵琶记》,写书生蔡伯喈进京赶考一去不回,他的妻子赵五娘独自在家侍奉公婆,吃糠咽菜,把人都给吃吐了。】 元末。 刚刚在心里构思了个大概剧情的高明一脸呆滞,还没动笔就被剧透自己的作品会流传后世是一种什么体验? 一旁的好友笑着揶揄:「可以啊高兄,留名后世了,戏本子写出来了可要让我先睹为快啊!」 高明摆摆手,谦逊道:「一定,一定。」嘴角却是忍不住拼命上扬。 他决定了,看完水镜他就去写本子,连夜肝! 东汉。 正在院子里抱着女儿愉快吃瓜的蔡邕表情古怪地沉默了两秒,水镜里说的蔡伯喈是他吧?还有第二个蔡伯喈吗?可是进京赶考又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去考试了?还一去不回让妻子在家吃糠咽菜,这分明就是污衊! 只能说,幸亏楚棠只是顺嘴一提没有多讲,否则要是知道戏文里的自己还是个抛弃妻子另取宰相之女的负心凤凰男,蔡中郎能气得当场吐血。 【草不养牛就是说牛不爱吃杂交稻的稻草。米不行糠不行草也不行,这个「三不」直接把杂交稻贬了个一文不值嘛! 第8页 借着报纸的传播,舆论甚嚣尘上,如果百姓真的信了,全民抵制,这波就又玩完了。很难不说这又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阴谋。 那面对这样的舆论压力袁老又是怎么做的呢?】 王安石冷哼一声:「贼子颠倒黑白,岂能不骂?」 水镜上换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有大字也有小字,整齐排列在一起。 【当然是用魔法打败魔法啦!】 楚棠的声音有些欢脱。 【你登报我也登报。袁老根据对方的诋毁,心平气和地寄了一封信到人日。信中,他有礼有节,条分缕析,用事实反驳对方的污衊。 如果说破除权威神话、发现并培育杂交稻向我们展示了袁老的科学品格和探索精神,那么在这里,则表现了他坚持真理,实事求是的学者风范。】 「好!好一个坚持真理,实事求是!」 神宗时期,王安石一声喝彩。 前些日子,司马光刚给他写了一封信,对他所推行的新法大加批驳,他本欲置之不理,现在看来,覆信一封又何妨? 他也要条分缕析,用事实辩驳,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新法对大宋,一定是有利的! 【只是他可以反驳报纸上的污衊,却反驳不了人心。质疑与谩骂不仅对准杂交稻,还对准了他本人。】 【比如,有人说他是个诈骗犯,杂交水稻就是一场阴谋;有人说他吃饱了撑的破坏自然规律;甚至他买两部国产手机都会被骂。那时候的袁老88岁高龄,获奖无数,造福世界,买两款大多数人都能用到的手机又怎么了?】 汉朝,未央宫。 刘彻一记冷哂,后面的手机他听不懂,但是说杂交稻是阴谋,拜託请把这种阴谋对准朕好吗?! 诶等等,他活了88岁?!! 这个寿数能不能也给朕啊!!! 已经觉醒修仙基因的猪猪平等地羡慕每一个长寿之人。 【还有人骂他住豪宅,奢靡享受,实际上房子是国家为表彰他的功劳奖励的,而且他也没住,而是把房子改成了科研室给团队用。 顺带一提,就是在这里,袁老带领团队成功孕育了海水种植耐盐硷水稻,把不能种水稻的盐硷地都变成了粮仓。 要我说,就该把这种水稻空投给秦始皇。当年我们政哥不听李斯的建议,派蒙恬去打匈奴,打下了上千里土地,结果全是盐硷地,种不了粮食不说还要派兵驻守,吃力不讨好,闹得百姓苦不堪言,不仅埋下了天下大乱的种子,还被后来的主父偃当反面教材逮着骂。要是有耐盐硷水稻,政哥直接飞升好吧! 吃着饭砸锅,一群吃饱了撑着的白眼狼。】 秦朝,咸阳宫。 忽略掉水镜中有些无理的称唿,蒙恬看着自家陛下冷冷清清的脸,心里开始惴惴。北伐匈奴的事陛下前段时间就跟他通气了,让他心里有数,可照水镜的意思,打是打下来了,但是没用啊!更何况水镜还说,埋下了……天下大乱的种子。 咽了咽口水,蒙恬单膝跪地请罪:「陛下,是臣有错。」 完全不考虑打匈奴的命令是谁发出来的。 嬴政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伸手将人扶起来,道:「蒙将军何必如此?击退匈奴本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他,非你我所能料想。」 话是这么说,始皇陛下还是对「天下大乱」这几个字上了心。 他对大秦的铁骑有绝对信心,但六国贵族虎视眈眈,粮食再不稳,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以此动摇国本也不是不可能。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水镜,要是真能有这种耐盐硷水稻就好了,粮草齐全,凭着大秦的精锐,什么种子都能给掐没了。 汉朝,未央宫。 刘彻十分不满:「凭什么给秦始皇不给朕啊!朕也很需要这种水稻好吗?」 他还想打匈奴呢!打下种粮食,多好!这后世小娘子也忒厚此薄彼了些。 等等…… 他勐然扭头看向卫青:「刚刚水镜说秦始皇被谁逮着骂来着?」 卫青停顿了一会儿才答道:「回陛下,是主父偃。」 「哼!」 刘彻一甩袖子,满脸愠色。就说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主父偃前些日子给他上的《谏伐匈奴书》吗? 说秦始皇不听劝告打下来几千里废土最后导致亡国,他要北伐匈奴就是步武不肖置大汉于险境。 什么逮着秦始皇骂,分明是逮着他骂!气得他当场把奏疏扔到地上。水镜这么一透露,那帮老顽固又有得说到了。 揉了揉额角,猪猪咬牙,不给点良种安慰不了他受伤的心灵! 同样很酸的还有后面的李世民等人,虽然始皇帝确实功高盖世,但他们也很眼馋能让盐硷地变粮仓的好东西好吗! 都是老祖宗,怎么还区别对待了呢? 【不过袁老本人是不在意这些谩骂的,他还有自己的星辰大海——他一生殷殷的杂交稻事业。】 水镜上出现一行字——飢饿的威胁在退却。 【大家都知道,袁老不止一次表示过自己有两个梦想,一个是禾下乘凉,一个是杂交水稻覆盖全球。他始终在为这两个梦想奋斗,研究之路从未终止。 2013年,他研究的y两优900中稻平均亩产达到988.1公斤,创下世界纪录;2016年,兴宁水稻试验田测得平均亩产832.1公斤;2018年,三亚试验示范田测产验收1065.3公斤,是海南水稻单年产量的最高纪录。 第9页 这些水稻不仅让本国人民免于飢饿,更是给世界送去了希望。】 水镜上出现几张图片,不同肤色不同外貌的人出现在诸天万朝之人的眼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骨瘦如柴。 「这些人怎么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啊?」 「他们是不是要饿死了好吓人啊!」 「唉,都是苦命人。」 …… 很快,画面转换,不同肤色的人守在一望无际的金黄稻田,脸上是满足的微笑。 「看,是粮食,大片大片的粮食!」有青年兴奋地叫了起来。 【杂交水稻的意义不言而喻,据数据统计,目前,杂交水稻最高亩产可以达到1530.76公斤,也就是3061.52斤。】! 第5章 喜看稻菽千重浪5 秦朝。 秦始皇豁然睁大眼睛,和阶下的大臣面面相觑:「她说……多少斤?」 「3……3061.52斤。」李斯有些恍惚地答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亩产。 「竟有如此伟力……」 始皇陛下犹自沉吟,来自后世的良种给这位冷面的霸主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让他险些维持不住帝王威仪。 最高亩产竟然有三千余数,怎么可能呢?后世怎的到达了如此可怖的境地?若大秦也有这般良种,什么六国余孽,匈奴百越,他全都给干趴下! 乡野。 农家侠魁激动得满脸通红:「好啊,好啊!恨不能与此人生同时也!」 说着,他一甩凳子,大踏步往外走。 「老师,老师您去哪啊?」底下的弟子慌忙拦住他。 精神矍铄的老者中气十足,步履生风:「去下地!」 「可是现在天都要黑了啊,老师……!」弟子们边叫边追了出去。 未央宫。 刘彻干脆坐不住了,堂堂帝王难得张口结舌:「三,三千多斤?!!」 本来以为前面的一千三百斤已经够令人震惊了,没想到后面直接给掉了个个儿! 同一句话他已经说厌了:「这个杂交稻的种子能不能给朕啊!!!」 外面那群老顽固为什么不同意他打匈奴?不就是因为没钱、没粮吗?有了这亩产三千的杂交稻,打一百次匈奴都没问题啊! 大明宫。 李世民委屈巴巴诉苦:「观音婢,朕眼红。」 长孙皇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吸了口气,握住他的手,一声嘆息轻柔低婉:「后世之人,有福啊……」 【信仰如灯,满目光华。在追梦的道路上,他不断超越。禾下乘凉,源于一个农学家对研究一生的农作物的殷殷期盼;覆盖全球,则是一个「大写的人」惠及天下的高尚情怀。】 楚棠满怀敬意的总结。 【后面的故事每个人都熟知,2019年,袁老被授予了一枚勋章。】 她做课件时在这里插入了一个视频连结,此时正好播放。只见水镜上一下子动了起来,长街之上,车队巍峨,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车里。 「这些会动的铁盒子是什么?马车么?怎么没有用马拉?」墨家巨子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们的官道是怎么做成的,怎会如此平整?」刚刚颠簸了一路的张九龄惊嘆又疑惑。 …… 诸天万朝的古人们指指点点,津津乐道着水镜中的奇景。 车停下,老者坐到了轮椅上,几个穿着朴素的青年男子将他高高抬起,踏过台阶缓缓落地。 老者起身,一步步走进红毯铺就的大厅,他的身后,是军装肃立器宇轩昂的士兵。 会场庄严而肃穆,满地耀眼的红,穿着同样黑色衣装的男子等在场上。 老者一步步走近,走向会场中央。男子挂着温和的笑和他握手,随后从一个军装女子的手中拿起勋章,给他戴上,二人一同面向前方,掌声雷动。视频停止,秦始皇收回目光在心里轻嘆:先生担得起。 只是…… 他忍不住皱眉,那个候在场上给老者授勋的人,是后世的皇帝? 会不会穿得太朴素了?一点身份之别都没有,皇权威严何在? 旁边的蒙恬还在想刚刚看到的几个绿色身影,这应该是后世的军士吧?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穿的衣服也好,这就是亩产三千多斤供养出来的锐士么? 该说不说,有点眼馋。 北魏,虞城,小魏庄。 一个妙龄女郎仰头去看水镜,澄澈的眼眸中仿佛还残存着那道靓丽的倩影,原来,女子也可以穿上军士的衣服吗? 【这枚勋章,代表了一个国家最高的荣耀,从此,他的名字与共和国镌刻在一起,同天壤而持久,共三光而永光。】 她的语气庄重而又骄傲,这份情绪感染了未央宫中的少年郎,霍去病带着嚮往赞嘆:「大丈夫当如是!」 「陛下,舅舅,我也要去打匈奴,让我的名字和大汉刻在一起,扬名后世!」 卫青拉了一把外甥,生怕他惹恼了旁边坐着的帝王:「你这孩子,净瞎说,扬名后世也是陛下,你啊,先好好长身体吧!」 嘴上低斥,眼中到底却是含了几分宠溺。 刘彻一摆手,朗声笑道:「诶,我看去病说得不错,等打下匈奴,你们就是我大汉朝的功臣,朕也给你们封赏,让后世看看,我大汉朝的将军是何等威风!」 第10页 【领奖那天袁老还在试验田里查看水稻长势,领完奖后面对记者的採访,他高兴地表示自己回去第一件事就是下田,他连睡觉都在想自己的超级稻长得怎么样,也难怪会梦到禾下乘凉了。】 课件里又插入了一个视频,黑白画面,似乎是一个女子在和老者谈话。老者满脸沉重地回忆当年的饥荒,仿佛那样飢饿的体验还在眼前。 女子问:您是不是特别害怕这样的场景再次出现? 老者摇头,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轻轻地说两遍: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苍穹浩大,夜幕温柔低垂,轻轻笼在万古的歷史长河中。宫廷高院、市井长街、阡陌田畴、边关朔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答覆。 「真好啊……」说不清是谁一声哽咽。 原来千百年后,他们的子孙终于战胜了飢饿。 【这样的荣耀加身,袁老仍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确实,他的打扮和农民没有什么区别。】 水镜里出现了一张老人最经典的照片,穿着格子衫,戴着草帽,袖子挽起,顶着大太阳站在稻田里。 【他将一生贡献在田畴,也于田畴间走完一生。2021年5月22日13点07分,湖南长沙,一双眼轻轻闭上,唿吸既止,国士陨落。 许多人自发地去往医院献花,甚至还有外省的隔空敬献,在这一簇一簇的花中,有一束格外独特,那是三株杂交水稻。】 画面上的地面犹自带着水迹,一排排鲜花中的稻子格外显眼。 【这是他给人民的馈赠,也是人民对他最眷恋的告别。】 【有些人伟大到让人觉得他永远不会离去,可是他毕竟还是会离去。「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没有人可以对抗时间。】 咸阳宫。 本来还被水镜中的画面引得有些许感怀的大秦诸臣哗啦啦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不仅听到这后世的女子叫陛下的名讳,还听到这女子说他们的陛下殡天了?!! 怎么会呢?就像这女子刚刚说的,有些人伟大到让人觉得永远不会离去,他们的陛下在他们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啊! 底下的臣子战战兢兢,心里说不清是惧怕还是难过。嬴政沉静锐利的目光扫过水镜,又扫过阶下俯首的群臣,面色浓重如墨。 他是愤怒的,任谁听到自己的死讯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一位一统天下冀求长生的君王。 可是…… 「朕少年登基,纵横乱世,十年间,灭六国,定天下,德高三皇,功过五帝,纵然长生之愿不可得,但朕的名字会和大秦江山一起,后世称颂,又如何不算长生?起来,继续看水镜。」 帝王的声音霸气而沉稳,自有一往无前的开合气势,让人忍不住就要信服。群臣起立,偷眼看阶上的玄黑身影,清瘦修长,又顶天立地。 未央宫。 刘彻开始不爽了,虽然自己的名字能和秦始皇并举很值得开心,虽然水镜终于听到他内心的唿唤cue他了,但是,朕并不想噼头就听到自己的死讯好吗? 猪猪陛下脸色铁青,以座席为圆心散发冷气,唬得殿内的小黄门冷汗直冒。坐在他身后半步的卫青和霍去病直接承受自家陛下的威压,嗯……还能喘气。 卫青思量片刻,出声劝慰道:「陛下息怒,水镜所说毕竟是未来之事。」 「嗯?朕怒了吗?」刘彻冷声一笑,廊柱下的小黄门狠狠一抖,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朕怎么会因为虚无缥缈的事和一个后世女子置气?」 汉武陛下十分大度,心里却暗自咬牙,这帮方士,只拿钱不办事,回头就把他们统统赶走! 且不说骤然得知自己死讯的两位陛下心境如何,水镜里的讲述还在继续。 【但毕竟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长久。比如代代更新的杂交稻,比如我们正在学习的、记录着他功勋的文字,又比如,见证传奇的亘古山川。 飢饿远去,对抗飢饿的努力长存,劳动者的双手,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新天,正如课文单元导语所说,劳动改造世界,劳动创造文明,如果袁老作自我介绍,我想,他仍然愿意说,我是一个普通劳动者。 再读读标题里的那句诗: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英雄,来自平凡。】 水镜里传来激昂乐声,一帧帧画面闪过,从青年到壮年再到老年,清癯的身影始终与田间地头连在一起。 机器轰鸣,稻田瞬间平整,无数人躬耕做着最初始的劳作,而后禾苗长高、抽穗,汇成一片金黄的旷野,风吹稻花香两岸。 带着轮子的大铁机器在稻田里撵过,几个来回便停下,伸出圆筒,金黄的稻粒便落在农人手中的袋子里,比金黄的稻粒更灿烂的,是那些印着沟壑的脸上的笑容。 诸天万朝沸腾了。 「稻子,那么多稻子!得有几万斤了吧!」这是乡间的黔首。 「他们用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快一片田就收完了?!」这是墨家的匠人。 「神迹,神迹啊!」 耄耋之年的老者抹着眼泪喃喃,惹来旁边青年人的反驳: 「什么神迹,您没听那姑娘说吗?这些都是劳动创造的,劳动者,是我们!」 咸阳宫外,嬴政整肃面容,拱手,不顾臣子惊讶的目光,对着水镜轻轻一揖,敬那个在田间奉献一生、终结飢饿的老者。 第11页 未央宫里,刘彻也收敛了态度,神情庄重地向水镜中的人表达自己的敬意,此等国士,居功至伟,当得任何礼遇。 大明宫,李世民同样一礼:「先生大德,恨不得见。」 育得良种,拯救万民;淡泊持重,矢志不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帝都皇城,朱元璋按下翻涌的心绪。他自认自己还够不上英雄,可他来自平凡,他所御的疆土,又潜藏着多少「平凡之士」?他们又有怎样的惊天伟力?如无良种,好在,还有良才。 【好啦,最后我们来总结一下。】 欢快地声音沖淡了略显沉重的氛围。 【这篇课文的文体是人物通讯,重点写法是通过典型事件表现人物形象,这个是要求大家学以致用的哦~人文主题是劳动光荣,相信大家已经在袁老的事迹里深刻领会了,这里留一个小小的作业。 如果让你给袁老设计一座雕像,你会选择哪些元素呢?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评论区发出来呀,大家在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私信问我哦!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声音戛然而止,水镜上剩下一个圆圆的女子头像图标,旁边写着粉色的「楚棠」两个字,名字下方有一个大拇指的图案轻轻跃动着。 这是何意? 嬴政心念一动,抬手轻轻碰了一下。 「陛下……!」王翦有些紧张地叫了一声。 图标变成粉色,水镜上跃出一行字:感谢支持主播,请积极提交作业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走上人生巅峰! 嬴政:? 未央宫,刘彻摸了摸下巴,朕要给后世一个小姑娘交作业? 大明宫,李世民嘴角忍不住抽动两下,他都做皇帝了,还要走上人生巅峰? 奉天殿,朱元璋点点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错,叫标儿带着那帮混小子去完成作业,写完了都给我下地去。」 可怜老朱家一群皇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第6章 视频后续+短歌行1 水镜只剩下一片黑幕中的几个图标,浩宇静寂,嬴政回头看了看殿内的灯火,也不过几刻钟而已,但透露的信息却实在不少,略一思索,他沉稳地吩咐道: 「李斯。」 被点到的李斯上前一步:「臣在。」 「设立农官,另外,把农家那群人召来咸阳,让他们根据上面说的法子去试试。」 就算不行,也表明态度,亩产一百斤,实在太少了,一定有法子能让收成变多些。 想了想,又继续道:「还有墨家也召来。」 大秦崇尚法家,他素日里对百家学说并不怎么上心,如今一观水镜,倒是受了些启发,物要尽其用,人也要尽其才,让这些匠人来做些农具也是好的。 「臣遵旨。」 李斯领命,拱手退下,也不管是不是加夜班了,老闆是个卷王,他还能躺不成? 「蒙恬蒙毅。」他继续点将。 「臣在!」 「水镜中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朕当日所说仍然作数,望二位将军好生操练兵马,北伐匈奴,扬我大秦国威。」 「可是水镜里说……」打下来给大秦添乱子啊!蒙恬忍不住道。 嬴政摇摇头:「匈奴几番扰我边境,纵然攻下会有隐患,但只在内部,有朕在此,何人敢生乱?」 他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番邦异族狼子野心,没有雷霆手段,何来边境安宁?」 更何况楚棠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后世景况已经让他隐隐不安,华夏威仪,怎可受制于夷狄?纵然隔着好几个朝代,始皇陛下还是有些不爽。 知道自家陛下有自己的考量,蒙恬也不再纠结,一拱手:「得令!」 「王翦将军。」他继续点将。 王翦应声上前,嬴政接着道:「水镜之事天下皆可观,将军费心,务必多留意六国贵族动向,若有趁机生事者,严加处置!」 王翦沉声应道:「臣明白。」 一应政令发布完毕,嬴政捏了捏眉心,又回到桌案后,刚欲拿一卷竹简,忽然顿了顿,吩咐道:「拿绢帛来。」 这个所谓的作业,倒不适合写在竹简上。 内侍很快将绢帛呈上来铺好,始皇陛下沉思片刻,提笔蘸墨,开始了后世所有高中生的保留节目——写作业。 现代。 楚棠一觉睡到中午,被老妈数落着吃完饭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还发了个视频。她登入13站后台,刚进去就愣了一下:数据可以啊!竟然还有不少人点赞投币。嗯,私信也有好几条。 等等,私信? 原来真有人做作业啊! 楚棠被现在高中生的学习精神震惊了。天知道布置作业她只是说了句套话,竟然还有这么多认真的小朋友,令人感动! 她点开查看。 「长生不老秦始皇?这学生还是政哥的粉?我喜欢。」 楚棠好心情地点进去,瞬间瞪大眼睛,现在的高中生这么卧虎藏的吗?!画得也太好了! 接着她继续点开暴揍匈奴汉武帝、万国来朝唐太宗、还有……不想写作业的朱棣? 这些小朋友都取的什么网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还别说,画得都挺不错。 楚棠反手一个保存,准备做到下次课的ppt里,野生学生的作业完成得这么好,当然要公开表扬啦! 第12页 几天之后,水镜又动了。嬴政抬眼看了看天色,又是黄昏之际,农人归宅,市井宁静,正是歇息的好时候,该说不说这水镜还……挺贴心?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学习《短歌行》。】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清甜脆亮,诸天万朝的先辈一齐抬头,望着水镜中的画面。 建安十三年,赤壁,曹营水寨。 军士造饭,中军帐里,曹操与一干心腹将领相对落座。 他们顺江而下,来讨孙刘联军,无奈北方众将不耐水战,多染疾病,正是发愁之时,陡然听到水镜里的声音,不禁精神一振。 夏侯惇率先嚷嚷起来:「这说的是丞相诗作!」 谋士荀攸举起酒杯冲着主位遥遥一敬:「丞相文才盖世,后世扬名,想来此次用兵亦将得上天眷顾,力挫江东!」 曹操朗声大笑,没想到日前有感所作竟会流传后世。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那便看看这后世女子会如何解孤之诗篇!」 【在正式上课之前,我们先来讲评一下上次的作业,大家的作业真是给了我意外之喜,这里为好学的小宝贝们点赞!】 始皇陛下面无表情:小、宝、贝? 汉武大帝一言难尽:后世的小娘子,简直无礼至极! 唐太宗一脸无奈地看着旁边乐不可支地长孙皇后:「观音婢,别笑了。」 至于迫于老爹淫威被迫交作业的老朱家一众皇子:你才是小宝贝,你全家都是小宝贝! 【交作业的同学有点多,所以我只拿了先交上来的几份哦,我们来看一下。上面几篇作业分别出自长生不老秦始皇、暴揍匈奴汉武帝、万国来朝唐太宗以及不想写作业的朱棣,几位陛下是来这儿团建了吗?】 最后一句没忍住带了点笑,而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位皇帝表情则是十分精彩。 水镜都给他们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嬴政眼神晦涩,汉武帝、唐太宗、朱棣,这些都是后世的帝王么?汉……莫非就是这个汉武帝灭了他的大秦?他指节碾紧,眼中闪过丝丝冷意,汉武帝,很好。 汉初。 刘邦咬了一口鸡腿,暴揍匈奴,还是武帝,乃公的子孙就是争气!不过话说回来,这性子听起来跟自家刘盈不太像啊…… 未央宫里的刘彻愣了一下,随即狂喜。这个作业交得值啊! 刚强理直曰武、威强睿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还有暴揍匈奴,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把匈奴打败了啊! 「去,传卫青,不,把所有人都叫来一起看水镜,朕看看谁还敢阻挠朕打匈奴!」 大明宫,李世民颇感兴趣地一笑,竟然是所有朝代都能看到这水镜,有意思,不知道那位始皇帝若是得知秦朝二世而亡,会是什么反应。 不得不说二凤也是有点乐子人天分在身上的。 奉天殿,朱元璋一下子坐起来:「老四怎么当皇帝了?!好小子,篡你大哥的位是吧?回来老子抽不死你!」 正在京郊农院里蹲墙角的少年judy后背一凉,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和大哥争的,也很清楚水镜里的话被自家老爹听到会有什么后果,未来的永乐大帝当机立断,转头就往厨房跑。 「大哥救我!」 【以我匮乏的美术素养来看,这几份作业都完成得非常好,如果在学校都能上展览板的那种!就是这位不想写作业的朱棣陛下笔触略显……狂野,要向其他三位陛下学习哦! 另外友情提醒一下长生不老秦始皇嬴政同学,愿望是美好的,不过可别再吃丹药了哈,有毒!】 楚棠说到最后又忍不住笑,别问,问就是皮这一下很开心,见到披她爱豆皮的人就更开心了。 正在炼丹的徐福勐然一抖,炉子里的火蹭地升高,没过多久一声巨响,扑倒之前的徐福在心里哀嚎:水镜害我! 再次被cue的秦始皇:…… 秦朝先君的寿数始终压在他的心上,大秦初立,百废待兴,他一面踌躇满志,一面又有时不我待的紧迫,所以选择那些方士学说,开始服食丹药,结果水镜告诉他丹药有毒?! 他沉下脸,嘴唇抿出一个冷硬的弧度:「看住那群方士,不得放跑一个!」 朕倒要看看,是谁包藏祸心! 【好啦,我们进入正题。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建安风骨一直是被后世文人仰慕的存在,作为建安文学代表人之一的曹操,他的《短歌行》又会向我们展现建安文学的何种风貌呢?一切都在文本之中。】 南朝。 刘勰放下刚刚写出的论稿,忽而大笑起来:「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好!好一个建安风骨!」 与此同时,颍川,钟嵘同样抚掌大赞:「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惜我朝风骨不復矣。」 【大家知道,曹家也是文德鼎盛了,除了曹操本人,他的儿子曹丕,还有四子曹植都卓有建树,被称作三曹,尤其是曹植,骨气奇高,辞采华茂,堪为当世第一人!这种风光也只有北宋的三苏还可以一较高下。】 曹操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儿子争气,流芳后世了,多挣脸啊! 曹丕也很高兴,他的文赋不为父亲所喜,所幸在后世还有知音,夫復何求? 第13页 曹植有些落寞,他之本心,并不在辞章,若后世传他文名,恐怕…… 赤壁南岸,周瑜心下微沉,这曹氏父子在后世竟是如此得人心么? 同样看到水镜的刘备亦是嘆了口气,水镜这么一说,天下多少人会望曹营而动?难道天命当真不在汉室吗? 宋朝。 苏辙正在跟哥哥喝酒,闻言感兴趣地说道:「也不知这北宋三苏是何人,竟可与三曹争光,说不定还与我们是本家呢!」 苏轼笑眯眯地饮了一口酒:「且听这位楚姑娘如何说道。」 【东汉末年分,三国文德只在魏,大魏文德,当然是我们曹老闆奠定的啦!请大家暂停视频,自由朗读课文,结合课下注释,初步感受曹操作品的风格,并想一想,曹操写这首诗时的主导情绪是什么呢?】 水镜上适时出现了诗作的全文,左右分列,还配上来了水墨风的背景,众人不禁在心里默读起来,除了汉武帝刘彻。 他听到了什么?猪猪陛下怀疑自己耳背了。 东汉末年分三国是什么玩意儿?他的大汉怎么还被分了? 不对,汉就是汉,哪来的什么东汉?难道还有西汉南汉北汉? 后世这帮孙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第7章 短歌行2 和刘彻同样反应的还有汉高祖刘邦,正在喝酒看乐子的帝王敏锐地从这一句话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挠心挠肝地希望水镜里多讲点东汉的事,结果楚棠根本不提,好嘛,更挠心挠肝了。 比起刘氏双皇,其他人可是轻松多了,很有代入感地读起了课文。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观其诗文,愁绪可知啊!」夜幕下,司马相如品读着水镜中的文字,嘆了口气。 人生如朝露,时不我待,他却还穷困至此,功业难成,想来真是令人惆怅。 贞元十九年。 白居易正与元稹在院中对饮。两年前,二人同中进士,一见如故,遂结下知交;前不久二人又同被授予校书郎的职位,任上清闲,二人便一同游山玩水,饮酒赋诗,好不和乐。 唐人是读过魏武诗篇的,元白二人更是十分喜爱这种言之有物的诗歌,当下元稹便笑道: 「所谓主导情感,想必就是诗眼,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魏武愁绪不绝一看便知,这位姑娘所提问题未免过于简单了。」 白居易摇摇头:「她口称同学,又言学习,该是授业夫子,故而如此提问,总要循循善诱的好。」 元稹一听也是这个理,接着笑道:「魏武帝的诗篇在后世竟成为授业范本,乐天兄,你的诗也写得很好,不知是否也会拿到上面评讲一番。」 白居易给他斟了杯酒,也是一笑:「魏武雄才,我何敢望其项背?倒是杜子美,不知能否被选中。」 元稹大笑起来:「杜子美选不中,那便是后世人不长眼!」 这般猜测着,水镜里继续讲了起来。 【大家读完了吗?读完了想必很快就能发现,这首诗里反覆出现了一个字,那就是「忧」,「忧」即是这首诗的主导情感,也便是大家熟悉的——诗眼。那么大家可以根据诗歌再想一想,曹操在忧什呢?】 水镜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忧」字,旁边分列诗歌全文。水镜之下,刘备立在船头,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气:「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孟德此言切切,可惜了……」 他于涿郡起事,征黄巾、抗袁绍、得徐州、拒曹操、附刘表,幸亏隆中访得贤才,又与曹逆再起争端,如今联吴抗曹,三十余年奔波不断,一心愿匡扶汉室,可岁月难留,而復汉之期难见,有时光之嘆的,又岂止一个曹孟德? 周瑜也在看水镜,江东俱是英豪少年,他倒未曾生些朝露易逝的感慨,只是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曹贼这是意有所指啊!」 鲁肃道:「这曹贼惯会笼络人心,如今水镜一出,似对他多有赞赏,怕是对我等不利。」 周瑜摇摇头:「曹军不耐水战,军中似有疾疫,我已想得妙计,子敬且宽心。」 唐朝,李世民收回目光微微沉吟:「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乱世之中,魏武既有此志,可称英豪。」 他也是从隋末乱世中走过来的,天下征伐固然是男儿建立功业的好时机,然而百姓流离,苦难深重,若能匡復天下,早归宁定,也是大功一件。 可惜这三家气运不够,竟然被后来的司马氏摘了桃子,惹得异族入侵,几百年征伐不断。 想到魏晋南北朝那一堆烂事,李世民整个人都不爽了,再往下又想到隋炀帝那个败家子惹出来的乱子,更不爽了。 皇帝队伍里竟然有这样的人,丢脸! 【我们来看课文。】 水镜变换,上面只剩下一段诗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曹操在这里自问自答,人生岁月能有几何呢?就像早上的露水一样啊转瞬就干了,逝去的日子实在太多了。 慨当以慷,就是慷慨激昂地唱着歌,可是唱歌也不能排解他的忧愁,怎么办呢?那就喝酒吧,毕竟一醉解千愁。 很明显,在这两章里,曹操深深忧嘆时光易逝,唯恐功业难成。 第14页 我们来简单扒一下时间线。曹操20岁举孝廉入仕,公元184年,黄巾起义,他受命征讨黄巾军,而后讨董逆、杀吕布,挟天子以令诸侯,官渡之战一举挫败四世三公的袁绍,又大破三郡乌桓,天下有其半,也算是人生赢家了。可是还有心腹大患孙权刘备啊,南方还没打下来呢,离统一还有一小半的距离。但这时候他都五十多岁了,年过半百,能不急吗?】 黄巾起义! 汉武帝一下子抓住重点,莫非所谓「东汉末年分三国」便是因此?这曹操靠着讨逆发家?还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代皇帝怎么那么烂?!大汉的脸都被丢尽了! 秦始皇听着水镜中的讲述,也想起了些旧事。 春秋时期,齐桓公任用管仲,听取他的建议尊王攘夷,师出有名,故而得霸主之位; 再往前的西周,周公摄政,当时有人怀疑他有谋逆之心,他并不辩解,七年后反归政于成王,成一段政治佳话。这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料是想做齐桓、周公之类人物,但权势动人心,他到底是想做公侯,还是想做天下之主呢? 【不过我们把格局打开一下,他真的只是在抒发个人的情感吗?】 水镜中陡然抛出一个问题,帐中诸人都拿眼睛去看曹操。 许褚是武将,不耐这些诗啊句的,心直口快,直接道:「丞相这几句不就是在说什么时光易逝吗?还有什么深意?」 对侧的荀攸但笑不语,看着上首笑得意味深长的曹操,收回目光微微摇首道:「许将军勿急,且听听这位姑娘的解释。」 【先看下一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里他又在忧什么呢? 大家看过课下注释,应该很好理解,是在忧贤才难得。那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从青青子衿里就可以看出他思念人才呢?】 唐朝,长孙皇后给李世民拿了一块点心,闻言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诗经》里的名句,本指思念心上人,魏武帝用来表示贤才之思,倒也别出心裁。」 李世民平日也能写诗,文学修养不错,接着应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是借诗告诉那些人才,若归附于他必将礼遇优待,魏武爱才之心确实可敬。」 「二哥不也爱才?座下众臣可不比曹魏的文臣武将差。」长孙皇后笑意盈盈。 李世民摆摆手:「天下英才何其多?得想个法子继续招揽。」 那么多事,没人做怎么行? 【其实这几句都是《诗经》里的名句,前半出自《郑风子衿》,后半出自《小雅鹿鸣》。他说我思念贤才呀,就像女子思念她的情郎,姿态可以说摆得非常低了。 而且曹老闆还有一个小心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后一句是什么?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啊!就算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去找你们,为什么你们不主动来投奔我呢?只要你们来,我一定会待以嘉宾之礼的。听听这话,多么恳切!】 张飞皱眉:「什么恳切?大哥三顾茅庐,请得军师出山才更见一片诚心,岂是写几句诗能表得尽的?」 张飞下定决心,等这场仗打完了要好好写写大哥三顾茅庐的事。 写诗让人来算什么?我大哥亲自去请,卷不死你! 曹营,曹操大笑起来:「好!能解我诗中意,这女子若能来我麾下,想必也是一个贤才!」 曹营里传出朗畅的笑声,水镜这么一说,天下才士想必都看到了这首求贤诗,到时何愁没有贤才归附?既有贤才,区区孙刘联军又算得了什么!这可真是上天眷顾送来的宣传利器啊! 【而且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这几句是在求贤,他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反倒借用《诗经》里的名句,如果不知道这几句出自《诗经》你能懂他的意思吗?当然不能。所以这里还含了一层筛选的意思,我这首诗是为了挑人才的,没读过书读不懂的人,那都不是我的菜。 短短几句诗,把他盼人才、惜人才、礼遇人才又筛选人才的意思全说清楚了,这种手法就叫作用典,好处是能含蓄丰富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个知识点大家一定要记住哦,考试常考。】 元稹咦了一声:「这后世科考,也如我们一般考诗作么?」 白居易笑了起来:「诗道千年,也是我等之幸了,这位姑娘诗解得不错。」 江东。 孙权寻思着是不是也让人写两首求贤诗,令闾里传唱。 他也通文墨,江东亦有名门,只是少弄诗文,多学章句,孙氏一脉与这些名门贵族通好,多有仰仗,让他们作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能否及得上曹诗锋芒,水镜里可是说他们一门三父子均是文德鼎盛,这一遭,少不得吸引天下文士了。 孙权嘆了口气,只觉这水镜未免太过于偏心曹贼。 【说完这里我们就可以回到之前提出的问题,曹操忧时光易逝,真的只是抒发他个人的感情吗?】 【男人就没有不想建功立业的,尤其是儒家思想打进dna的古人。曹操乱世征伐,忧时光流逝,恐功业难成,其他人又怎么不是呢?时间是平等对待每一个人的,所以这里他还有一个意思: 人生就像朝露一样容易消逝,蹉跎的岁月已经够多了,你们应该早点拿定主意,到我这儿来施展抱负。 第15页 这一句虽然是曹操自己的感慨,可是却狠狠拿捏住了那些想要有所作为的人的心,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简直是说到他们心巴上了! 才子们、贤士们,时间不等人啊!想要建功立业吗?曹氏集团大舞台,五险一金包吃住,有梦想你就来!】 「噗!」 刘彻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在一众大臣的死亡凝视下才堪堪维持住帝王威仪,艰难将酒吞下去,忍笑道:「这个楚棠,也太促狭了。」 长孙皇后也不由得掩唇轻笑起来:「解得倒是不错,就是这性子过于欢脱了,后世的女子这般活泼吗?」 她心中不无羡慕,这女子,能读书、可授业,明史通诗、落落大方,什么样的时代,能孕育出这般女娘? 朱元璋出身草莽,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当下笑得直拍大腿:「好!还是大白话对我胃口!妹子,咱们是不是也写个什么,朱氏集团大舞台,有梦你就来,天下人都看得懂!」 马皇后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样写了贴出去,天下人就要笑话皇帝了。」 【设身处地,动之以情,你读到不动心吗?而且后面他还说「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个「君」字就很妙。 他没说具体是谁,那所有读到这首诗的人都会觉得:我就是他渴慕的人才啊!社会影响一下子就打开了,不得不说,曹老闆他真的很有心机啊!】! 第8章 短歌行3 曹营。 一干将士想笑又顾忌着曹操的面子不敢笑,一个个低下头去咬牙强忍,主位的曹操又气又无奈: 「简直是……不知所谓!」 这能叫心机吗?这叫运思缜密意蕴丰赡,怎么就心机了?! 曹老闆有些纠结,他在赤壁之战的当口写诗,自然不全是为着陶冶抒情,而是有着自己的政治目的。 他一方面觉得这个楚棠真是不错竟然能解他诗中真意;另一方面,诗之深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楚棠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连「君」字的小心机……不对什么心机,连「君」字可能造成的独特效果都说出来了,他还怎么让那些贤才产生错觉啊! 许都。 曹丕、曹植兄弟二人正与王璨等七子宴饮。丕植兄弟二人未能与曹操同往赤壁战场,一应事务又有荀令君操持,倒多了些唱和吟咏的机会,恰好水镜出现,又是讲父亲的新作,他们还没来得及读到,便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品读。 水镜中的女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听起来倒也是个解诗之人,嗯……如果她没那么促狭就好了。 王璨等人身份所限不敢笑,曹丕素来沉稳,倒是曹植,不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又没有那么多顾及,当下大笑起来,边道: 「这位姑娘说话倒是有趣,不知父亲听到,此时是何种想法。」 王璨忍着笑给接话:「丞相宽大,想必不会为这一句戏言动怒。」 「非也非也,我是担心父亲的面子挂不住。」 说是担心,他脸上看热闹的笑容却是一点也没少。 曹丕摇摇头,他对这个弟弟的感官比较复杂,自小受父亲宠爱,文采又好,性子张扬热烈,对着自己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傻弟弟。可是自从大哥去世后,父亲的天平倾斜,他心里就隐隐有些危机感。 但曹植好像没什么感觉,仍然亲亲热热往上凑,还邀他宴饮、给他写诗,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再说曹植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在心里嘆了口气,他给人塞了一杯酒:「少说点吧,还看起父亲的笑话来了,告诉父亲,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曹植接过酒杯讨好似的去敬他:「二哥总不会向父亲告状吧!」 【按理说到这里思贤才这层意思就表达完了,可是曹老闆他不,他还要再加一把火。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掇」就是摘取的意思,明朗的月亮啊,什么时候能把它摘到手呢? 好奇怪,说人才为什么突然说月亮去了?做惯了阅读理解的宝子们一定反应过来了,这是在拿月亮比喻贤才呀! 月亮是明净皎洁的,又远在高空,就像贤才虽然人品高洁却又远在天边,什么时候能把月亮摘下来就是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把人才收入彀中呢?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唐太宗了。】 李世民的手一顿:还有朕的戏份? 【贞观年间,太宗看着新科进士们从端门列队而出,高兴地说,天下英才都已经尽在我的网罗之下了!曹老闆如果听到这句话,估计得酸死。】 曹操:……谢邀,现在就很酸。 他就是缺人才啊!自从郭奉孝病逝后就更缺了,这个唐太宗是之前说的交作业的那个?天下英才网罗而尽,他也很想这样啊! 秦皇汉武同样很酸,不过他们在琢磨另一个新词:新科进士。 秦汉时期还没有科举取士,汉朝是察举和徵辟,秦朝主要是军功爵和推举,还有用于普通官吏的考试。新科进士,这是什么网罗人才的方法,能网得尽天下英才? 唐朝。 听完后续的李世民喜笑颜开,他刚刚还在寻思多招揽点人才,唐朝沿袭了前代的科考制度,以此来选拔官员,只是有些方面还需要完善,这下有水镜透露,他都不用寻思了。 「传旨房大人,草拟章程,明日朝会商定科举事宜。」 第16页 完善嘛,他的好臣子会给他完善的,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网尽天下英才了。 武周。 武则天一边放下奏摺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婉儿,听清楚了么?太宗得天下英才,我便要亲自挑选这英才,文武并举。」 关陇贵族想要挟制她,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上官婉儿将武皇批完的奏摺在一旁整理好,她明白身边这帝王的心思,也心折于她的胆识与魄力。 她低眉,恭敬地答道:「婉儿明白,婉儿这便帮陛下拟旨,设殿试、开武举,笼英才。」 【正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摘取「明月」,所以曹操不禁「忧从中来」,而且「不可断绝」,这一句又和上面的「沉吟至今」对应上了,老闆的心机可谓是环环相扣。】 再次被说心机的曹操:。。。 说得很好,下次别再说了。 他脸上真的挂不住! 【另外除了比喻,大家还要注意一点,这种宕开一笔写景物的方式也用到了「兴」的手法,所以这几句是比兴哦,做理解性默写的时候要注意一下。】 楚棠顺便cue了一下考点,接着讲到: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人才的渴求甚至让他产生了幻觉,老闆开始畅想贤士投奔他的场景了。「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阡陌大家都很熟悉,是乡间的小路,存的意思是问候探望。他幻想贤才从四面八方赶来,屈驾来访,然后自己与他们欢迎畅谈,宾主尽欢。 前一句忧,后一句喜,这种一忧一喜、忽忧忽喜的矛盾心理,把老闆那种思贤若渴的心情渲染得淋漓尽致,读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想要去投奔他了!不怕对手是政治家,就怕对手是个会写诗的政治家,情感上拿捏得死死的。】 孙权:…… 怎么,欺负人不会写诗是吧? 刘备:曹贼当真心计深沉! 曹操:我的求贤诗果然厉害,没听水镜都说忍不住想来投奔他吗? 虽然诸天万朝的人都听出了楚棠来自后世,可是能被水镜投送到这里,自然不是凡人之力能办到的。 换句话说,楚棠是普通人,水镜不是普通东西啊!还能全歷史播放,背后一定有神仙操纵。如今楚棠拥趸他,何愁天下贤士不归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楚棠要管他叫老闆,太不庄重了,这后世的姑娘怎么一点也不尊敬先辈? 此时的曹操显然忘了,别说他了,上次人家还直唿秦皇汉武的名讳呢! 【曹操诗为求贤,笔下也确实是求贤之音,不过嘛诗无达诂,各人有各人的解法,关于这几句,其实还有一个比较八卦的说法~】! 第9章 短歌行4 水镜之下的众人并不太能懂「八卦」具体是什么意思,有些通晓奇门的人甚至在思考八卦易数和这首诗有什么关系。但是水镜中的语气颇有些玩味,他们模模煳煳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乐子,一下子兴趣就来了,纷纷支起耳朵。 正是夜幕之时,有的人家摆上了晚饭,兴致勃勃地等着水镜里的「八卦」下饭,结果下一秒就听到水镜里说: 【至于这个八卦说法是什么,我们把剩下的就说完了一起讲。】 诸天万朝的老祖宗们:…… 就这?就这? 刘彻愤而将一颗果脯放到案上,咬着牙没好气道:「在朕的面前还敢卖关子,当真是无礼至极!」 卫青看着自家陛下气得想打人的样子,忍着笑出言提醒道:「陛下,楚姑娘并不知晓我等的存在。」 怎么算在您面前卖关子呢? 刘彻听了表情一滞,随即更加不爽了,有气没处撒,真是憋屈!但是提醒他的人是卫青,他也没法儿发火,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水镜。 下次的作业朕不交了! 老祖宗们有一种深深地被戏耍了的感觉,如果在现场,高低得喝声倒彩扔几把菜叶。 如果楚棠知道这一切的话一定会大唿冤枉,她只是想浅浅地卖个关子留一个悬念,顺便给后面的主题分析做铺垫,真的不是故意戏耍听众啊! 尤其听众还是她的老祖宗。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里是一句写景。月明星稀的夜晚,乌鸦纷纷南飞,找寻依託,绕着大树飞了好多圈,不知道可以栖息在哪些树枝上呢?按照老闆一贯的心机,大家一听就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吧!】 水镜之下,元稹收回目光笑着摇头,挑眉和对面的人打趣:「乐天可明白魏武帝的心机?」 白居易但笑,学着他的样子挑眉反问:「微之可明白?」 见好友不接话茬,元稹也不在意,看着水镜里早已熟稔于心的诗句,回答道: 「汉末诸雄鼎立,天下才士好比这彷徨无归乌鹊,欲寻明主,却无所适从,魏武此句,却是在提醒他们要择善木而栖。」 至于「善木」是谁,不言而喻。 白居易起身,负手仰头,似是在看水镜上的诗句,又似是透过它们看到了遥远的三国风云。 「乌鹊南飞、何枝可依的岂止是天下才士?汉末动乱,北地人口大量迁移,这几句未尝没有《却东西门行》的哀感啊。」 《却东西门行》是曹操的另一首乐府诗,写征夫怀乡之感,暗含人民流离迁徙之嘆,乌鹊南飞的彷徨,未尝不是人民流离的惶恐。 第17页 元稹听懂了他的意思,低头也是一嘆:「乱世征伐,黎庶难安,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白居易摇摇头:「不单单是乱世,如今也不见得昇平,积弊已多,百姓深受其苦啊」 他突然看向元稹,目光灼灼,似有一往无前的豪气:「诗之用,兴观群怨,不如我们将所见问题写在诗中,或许也可警示陛下?」 元稹拍掌:「好,我们也效仿三百篇,来个以诗讽谏!」 【从「青青子衿」到「何枝可依」,曹操反覆吟咏,抒发思贤之情,这就是他的第二层忧思,忧贤才难得。 最后几句披肝沥胆,「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前面一句是仿用《管子·形势解》中的句子,「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其人,故能成其众。」 意思是说,大海不拒绝天下水流,所以汪洋无际;高山不拒绝一土一石,所以博大巍峨;圣明的君主不满足于麾下的才士,所以才有彬彬之盛。读过《管子》的贤才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还是那句话,这是在求贤,也是在选贤。】 秦朝。 嬴政眼神微眯,这几句表达的意思他很熟悉,来自一份谏书。 始皇陛下深沉锐利的眼神若有若无扫过阶下的李斯。 当年,韩国派水工郑国到秦修灌溉渠,阴谋消耗大秦国力,事发之后,宗室唯恐来秦的客卿都是为了离间秦国,故而请命,希望他驱逐一切客卿。李斯是楚人,也在驱逐之列,故而上书劝谏。 书中李斯歷数秦国先君因客致强的故事,又直言他重物轻人,最后劝言: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恕,故能明其德。意思就是脱胎于上面那几句。 他读罢觉得气势纵横,卓有见地,故而採纳了李斯的意见,放弃了逐客之令,并重用李斯,封他为廷尉。 想到这里,他倒愈发能理解曹操诗中的情感了,无论统一诸国还是治理天下,都要有贤才驱使,方可游刃有余。 【顺便提一下,《管子》的这几句话大家可以做个积累,下册学到李斯的《谏逐客书》大家会觉得似曾相识的。】 李斯心里抖了一下,悄悄擦了一把汗。刚刚陛下看过来的眼神他不是没发现,他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写的那封谏书。没有了当时事出危急的勇气,再想起来竟然有几分后怕,毕竟里面有两段相当于指着陛下的鼻子骂啊! 当时陛下没有处罚他,甚至收回成命,他愈发觉得秦王明辨是非,可图大业,于是尽心辅佐,助他灭六国而定天下,创统一大业,当年那谏书早被选择性忽略了,结果这时候被水镜点出来,听意思是后面还要专门评讲。 李斯表示:…… 虽然他很高兴自己的作品可以流传到后世并成为学子们学习的范本,但他并不想在自家陛下面前被公开处刑啊喂! 按理说供奉于秦多年,李斯也明白始皇陛下不是小心眼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採纳他的意见了,但是……看着上首玄衣肃立威严深重的帝王,他低下头。 别问,问就是敬畏。 【最后一句大家非常熟悉,借用了周公的典故。周公礼遇贤才,一饭而三吐哺。曹操在这里表示自己要像周公一样,热切殷勤地接待贤才。同时又以「天下归心」,表明自己的最终目的——他想要结束汉末动乱,使天下再次恢復统一。这就是曹操的第三重忧思,忧天下未定。】 嬴政微不可察地点头:确有壮心。 刘彻撇撇嘴,挟天子以令诸侯还不是乱臣贼子吗?以及汉末动乱到底是什么能不能讲清楚! 李世民敲着桌子认真评价:做将帅,曹操的能力绰绰有余,但要想以此做天下之主,却是显得有些不足了。 朱元璋想起元末自己的亲身经歷与所见所感,贊同地点点头:天下未定百姓就难逃苦难,可惜曹操的愿望是实现不了喽! 水镜画面变换,将三重忧思分列一侧,继续讲到。 【课文的主要内容大家都明白了,下面我们来试图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境,曹操写这首诗有具体场景吗?他的目标读者是否有具体指向,他希望目标读者看到后有什么样的心理反应?】 曹植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猜测道:「应是父亲驻军之时宴饮所作吧?」 北宋。 苏辙支着下巴问他哥:「兄长,你觉得这首诗作于何种情境?」 苏轼看了他一眼,笑道:「当时景况难以推断,若依我来看的话,当在赤壁之战前夕,魏武作意锐不可当啊!」 元末明初。 罗贯中在书斋门口听水镜大谈《短歌行》,他最近恰好在翻三国史料,想要写一部演义作品,根据他目前查阅的资料来看,这首诗应该作于赤壁之战前,嗯,就定在正式开战前夕吧!也好安排情节。 他又嘆了口气,听水镜中这后世女子的话,似是对曹操颇为欣赏,然而如今蒙元主政,汉人深受其难,人心思汉,曹魏一脉终究是落了下乘。 【解决第一个问题实际就是要弄明白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关于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学界大致有5种说法,主要集中赤壁之战前和赤壁之战后。】 曹操勐然一惊,他眼下即与孙刘联军在赤壁隔江对垒,水镜言明此次战役,不知是否会泄露相关战机。 第18页 隔壁的周瑜、诸葛亮等人也谨慎起来,紧紧盯着空中的水镜。 【比如说,苏轼在《赤壁赋》里就说「酾酒临江,横槊赋诗。」显然是认为在赤壁之战前;还有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也将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定在大战前夕。】 突然被点到名的苏轼愣了一下,对面的苏辙顿了顿,试探性地开口:「兄长,水镜中说的是你吧?」 苏轼有些懵:「是吧?我也不能确定,我还没写《赤壁赋》呢!」 被书名拍一脸的罗贯中:…… 我刚想出来的情节就被剧透了??? 早已被剧透的高明隔空发来安慰:同是天涯沦落人,好在写的书后世留名了不是? 【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写于建安十五年左右,曹操最没作为最低落的时期,希望有新人来助他应对困境。】 曹营倏然静默」 第10章 短歌行5 主位上的曹操表情一变:水镜这是什么意思?低落、困境,难道赤壁之战结果并不如他料想? 许都。 荀彧敛眸,心中止不住担忧。 不久前丞相率大军讨伐孙刘之属,他留守后方总揽诸多事务,北军不耐水战,前些日子丞相来信,说军卒染病,此行并不顺利。他心存忧虑,但观其字里行间仍有磊落好气,不想水镜竟说丞相第二年会陷入困境,莫非此战,会败? 相比曹操这边的忧心忡忡,南营却是精神一振。 鲁肃喜道:「曹贼会陷入坑困境,真是苍天有眼!」 周瑜起身,眉目尽是潇洒恣意:「我之妙计,必当大败曹贼!」 「计将安出?」鲁肃急问。 周瑜但笑不语,在他的手上写了一个字,鲁肃心领神会,两人对视一眼,畅快地大笑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建安十五年,曹操又发表了一篇《求贤令》,这是一篇散文,用语比较浅显,虽然也有典故,但是都是一些知名度比较广的,连蒙带猜也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是「唯才是举」。如果《短歌行》也写于建安十五年,那上文讲的「筛选」就没有意义了。 而且《求贤令》中也没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意气风发,所以我们还是认为这首诗应该作于赤壁之战前夕。这样说来,苏轼和罗贯中的说法倒也不是全出于文学想像,让我们为二位大佬点赞。】 北宋。 苏轼接收到弟弟有些促狭的目光,莫名感到几分尴尬,明明水镜是在夸他,怎么觉得有点丢人呢?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元末的罗贯中,他突然觉得良心有点痛是怎么回事?要不,少骂曹操两句? 【创作时间确定了,我们就要解决第二个问题,他的目标读者是否有具体指向?他希望目标读者看到后产生何种心理反应?】 刘备一时觉得莫名,问诸葛亮:「军师,此诗若为求贤,目标读者自然是天下贤士,这位楚姑娘为何多此一问?」 诸葛亮轻摇羽扇,暗自沉吟,颇有些慎重地答道:「曹贼心机难料,臣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对于前者,我们首先可以排除曹操身边的文臣武将,比如荀彧荀攸张辽许褚之类的,因为这些人已经为他所用了。】 曹操麾下诸人一齐点头:确实,他们早早就入股了,不需要现在招揽。 【然后大体也可以排除散落民间的人才,因为这一类人才不一定要在大战前夕才招揽嘛,这不相当于明天考试今晚才开始翻书吗?再说曹老闆又不是明堡宗那个瓦剌留学生,干不出来这种智障事。】 奉天殿,朱元璋吃瓜的表情突然噎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马皇后:「妹子,这个明堡宗说的是我大明的皇帝?」 马皇后也转头看他,颇有些忧心忡忡:「怕是八九不离十,瓦剌是蒙古部族,蒙元旧部始终贼心不死,难保后面不会再次犯边。」 朱元璋沉下脸,大明初立,他一直将主要精力放在打击北元正统鞑靼部,若瓦剌趁机做大也不是不可能。 但煌煌大明兵戈锐利,怎么会打不过瓦剌人?这个混帐明堡宗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被楚棠说成是智障?!【那么大家想想,大战前夕需要招揽的人才会在哪里呢?】 话音刚落,周瑜将重重地将酒杯放到案上:「哼,曹贼好野心,竟然打我们联军的主意!」 张飞黑着脸不满道:「曹贼写诗原来是想挖我们的墙角!」 【很显然,在敌方阵营里。】 秦始皇点点头:战国征伐,最重要的资源就是人才,大秦能做强乃至统一疆土,一大助力就是诸国才士,君不见商君张仪李斯,便都是自敌国来投的吗?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思量,统一之后事务更加繁杂,能用的人手愈发不够,六国诸人面服心不服,又难以纯然为他所用,是否也需要下令招贤,以解燃眉之急? 【也就是说,曹操这首诗第一目标读者,是敌方阵营中的人才。这也说得通,毕竟老闆真的眼馋对面好多人啊,比如他的白月光关羽。】 真·白月光关羽面不改色,心里却想起当年曹操对他礼遇有加的旧事。可惜他先遇明主,又承兄弟之义,自有匡復大志,註定与曹操不是一路人。 曹营。 曹操也想起了前事。他素来爱才,关羽武艺高强、当代英豪,若愿意投入他的麾下,将是一统天下的好助力,所以他极为器重,为他请封请赏,却不想对方始终心念故主。他恼怒之余,倒是由衷佩服关羽的忠义,如今两相对立,他写诗也确是有招揽之心,只是不知是否能达到目的了。 第19页 上策者,不战而屈人之兵。 【顺着这个思路就可以看到最后一小问,他希望目标读者产生什么心理反应。这个结合大战前夕的特定情境回答,大战在即,曹操借诗向敌方阵营喊话:「我正在招揽人才你们快来吧!」意思不言自明,就是希望敌方阵营里的人才投奔到自己麾下,以此瓦解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以这不是「求贤令」,而是一首「招降诗。」】 曹营。 曹操蓦地起身,大笑起来:「好!解得好!好一个招降诗!」 许褚听着水镜里分析得头头是道,倒也对丞相日前的诗作多了几分明白,此时看丞相的反应,不由得拿眼睛去看对面的荀攸:合着你早就看明白了是吧? 荀攸接收到他的目光,淡淡一笑,復又斟满酒杯向曹操敬酒:「恭喜丞相诗作在后世仍有知音。」 曹操大笑着满饮杯中酒水,虽则诗意被戳破会破坏他本欲取得的表达效果,但千载之下仍有人能读懂他的诗,他当真快慰! 南营帐中针落可闻,半晌周瑜才一拍桌子站起来,秀雅的脸上满是怒怒容:「曹贼安敢如此欺我等?!」 大战在即他写诗招降,又自比周公,《小雅·鹿鸣》一诗还是国君宴乐,曹贼安敢如此自比?当真是狼子野心! 「操託名汉相,实为汉贼,此战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招降这事在战争中挺常见的,比如张辽贾诩都是招降的。当然了,诗就是诗,哪怕是招降也得说起来让对方舒服,所以曹操将自己的姿态放得非常低。 不是你们投降我,是我需要人才啊!「人生几何」「去日苦多」,我担心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统一天下,也担心你们一辈子就这么蹉跎过去了。我想要「天下归心」,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才,是我求着你们来的呀!】 丕植兄弟与王璨等人的嘴角一致抽了抽,虽然意思是这么回事,但这样说出来怎么感觉逼格一下子就掉下去了呢? 东晋,寻阳。 陶渊明刚刚荷锄归来,他好像在这件事上缺少一点天分,园子里菜不见长,杂草倒是长了一茬又一茶,以致于他天天披星戴月。不过这两次有水镜解乏,一边听评说一边劳作,倒也别有风味。 魏武作品他亦常读,老当益壮之心,一统天下之志,每每读来都令他感慨,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英豪了。 世道沉沦、王室昏聩、污浊,忠直之士毫无容身之地,如果有魏武帝这样的英豪,他又如何不愿兼善天下呢? 嗐,不如归去吧!他推开篱门,稚子闻声,撒着欢跑了出来。 【在民间叙事里,老闆的形象一直是个白脸奸臣,下到七八九上到九十九都能叫一句曹贼,反派顶流了。】 沉默,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曹营。 曹操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水镜的讲解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后世的形象不错,毕竟他的诗能上课本,他能有多差呢? 结果水镜现在告诉他他在民间故事里就是个奸臣,从老人到小孩儿都管他叫曹贼,他一片赤心怎么就是贼了? 「竖子无知!」 【圣人论迹不论心,起码他确实是想要结束汉末动乱,使天下安定的,他想要人才归附,也确实是为了「天下归心。」劝降敌营人才是一种说法,我们再来说一下之前提到的八卦说法。】 可算是来了。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纷纷支起耳朵等瓜。 【要说八卦也不算八卦,但是这个说法比较好玩,来自叶嘉莹老师对这首诗的看法。】 【大家知道,老闆以汉献帝的名义征讨四方,对内拔出二袁、吕布、刘表等势力,对外降服南匈奴、乌桓、鲜卑,统一了北方,下一步自然是要消灭南方的割据势力孙权和刘备,当时的形势大概是这样。】 楚棠在这部分插入了一张地图,以三种颜色标註三方势力。这是她特意去官网下的,标註明确,高端又清晰。 要素觉察的秦皇汉武与曹刘孙等人俱是眼睛一亮,纷纷唤人将水镜上的舆图记录下来。 【老闆势力最大,孙权占据江东,刘备还没入蜀,现在比较惨,于是两方决定联合对抗曹军。根据叶嘉莹老师的看法,这首诗也是招降诗,但招的不是孙刘麾下的人才,而是孙刘本人。】! 第11章 短歌行6 曹操愣了一下,他有这个意思吗? 周瑜也愣了,随即脸上覆上一层寒霜:「曹贼欺人太甚!」 他与先主孙策是总角之好,二人当年一见如故,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其后孙策承父志统兵,去信与他,他当即率军相迎,二人并肩作战,拱卫江东基业。 无奈孙策被刺身亡,他为好友伤心之余,也立志要好好辅佐好友的胞弟、新主孙权。 乱世本来就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时机,江东朗朗英豪,俱有凌云壮志之怀,新主虽少,但已有锋芒,凭着知交情谊、鹏飞之志,他早已将孙氏基业看成自己一生所系。 天下英雄谁敌手,谁又比谁逊色一抽?纵然曹操势大,他也有他的周郎计。可大战在即,曹贼竟然还野心不死,敢如此托大,不仅想要他江东的才士,还想让主上举土投降,分明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狂妄至极! 关、张二人的脸上也不好看,合着曹贼不仅是要挖墙脚,他是要把房子一起挖过去啊! 第20页 刘备想着刚刚听到的那句入蜀,当日他三顾茅庐,诸葛军师曾与他隆中对策,言说荆、益二州疲敝,州牧懦弱,有机可乘。益州即在蜀地,水镜如此说,可是他后来在蜀地站稳了脚跟? 他的唿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若是如此,那军师当日所讲先图荆、益,再指天下的对策就真的有可能实现?! 【之前我们讲过了,大家在课本上的注释里也可以看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中的青衿,代指的是周代读书人所穿的青色交领服装,所以「青青子衿」指的是尚在学龄期的青年男子,这个青年男子是谁?我们可以联繫当时的歷史背景。】 【前面说,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是赤壁之战前夕,曹操打算赤壁与孙权、刘备交战,所以就有人说,这个青年男子指的是孙权。其实可能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刘琦。】 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己戏份的刘琦:??? 【这个人不太出名有些同学可能忘记了,他是荆州牧刘表的儿子。刘琦有个弟弟叫刘琮,在父亲刘表去世后就举城投降曹操了。刘琦比较有骨气,不愿意投降,就去投靠了刘备,联合孙权一起抵抗曹军。】 刘琦本来听到那句「不太出名」有些不高兴,结果听到后面夸他有骨气,眼中逐渐有了笑意,堂堂七尺男儿,只能站着死,怎可向乱臣贼子低头? 刘琮听水镜把自己投降的事拿出来说倒也不恼,识时务者为俊杰,曹操势大,又素有爱才之心,他率城归附,荆州又有水兵之能,曹操欲收復江南,自然要用得上他荆州水师,比起负隅顽抗最终落败,还不如主动加入。 可惜他哥看不明白,有骨气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活命吗? 刘琮嗤之以鼻。 【可以说刘琦就是条「漏网之鱼」,而且老闆这人嘛大家都懂,越是有骨气的人他越欣赏,对方还是青年才俊,更欣赏了。所以在这首诗中,他表达了希望招孙权和刘琦归附的意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我是多么真心实意地期盼你们来归附于我啊,你们为什么迟迟不来呢?你们不能主动来找我吗?真是情真意切,委婉动人。】 听到这里的孙权和刘琦:…… 呵呵,别来沾边。 【接下来曹操又说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几句的意思大家也知道了,《小雅·鹿鸣》是一首君臣燕飨的诗,以鹿鸣起兴。小鹿发现山间有它爱吃的苹草,就发出「呦呦」的叫声唿唤同伴。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很明显这是国君的口吻。我给你们准备了美酒佳肴和好听的音乐,就是为了宴请你们。代入一下曹操就是:你们来归降我也会准备这样的宴席,咱们一起共享君臣之乐。 这两个引用其实是很恰当的,子衿说的是青年学生,孙权和刘琦当时也就二十七八岁,老闆五十多了,作为长者他可以这样和年轻人说话。 而《鹿鸣》呢是国君设宴招待众位臣子的,在诗意的期盼和召唤里就间接定下了君臣名分。听到这里谁不说一句曹老闆好心机啊,一首诗那么多弯弯绕绕。】 水镜之下的众人一齐点头:确实心机深沉! 孙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还没有读到这首诗,自然也没有事先领会到这些弯弯绕绕,如今水镜公开解读,天下民众都能听见,曹操就相当于是在天下人面前轻视折辱了他! 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便真当自己是天子了吗?! 刘琦沉着脸一声冷哼:「大言不惭!」 以为自己也和刘琮一样软骨头吗?说几句好话就想招安,荒唐! 陶渊明摸了摸稚子的头,轻轻嘆了口气,魏武诗意切切,奈何空付,三国征伐,天命终不在魏。 【根据诗意继续推测,「明明如月」以下几句,怀思的对象可能是刘备。】 刘备阵营中的人纷纷打起精神,听曹操打算如何挖他们的主公。 【叶嘉莹老师认为呢,虽然《三国演义》把老闆写得比较奸诈,但歷史上老闆这人还不错,对刘备也是真欣赏。 刘备当年被吕布打败,连两位夫人都被俘虏了,无路可走去投奔曹操,曹老闆收留了他,两人还有青梅煮酒论英雄之谊。后来老闆表奏刘备为豫州牧,又出兵攻打吕布,帮他接回夫人,十分用心地拉拢刘备。 可惜刘备也是一个有雄心的人,不肯屈居人下,老闆的心思就白费了,刘备趁带兵打仗的机会跑了,一去不回,老闆痛失一个亿。】 曹操沉着脸冷哼,显然是想起当年的事,有些不高兴。 【刘备出去后就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现在又联合孙权对抗曹操,于是曹老闆就很忧伤了,「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你这么好一个人才,却不能为我所用,一想起来我就好忧伤。】 曹植拊掌:「父亲真是性情中人!」 曹丕心里一阵无语,能不能把他的傻弟弟拖走?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存」是关怀慰问,「枉」还可以理解为枉自、枉费。代入一下,我当年收留你、帮你迎回夫人的事你忘了吗?我的一片关怀都枉费心机了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质问三连,直把备备写成了一个渣男。】 第21页 「噗……」 刘彻又忍不住想笑了,赶紧别过身子躲开群臣的目光。虽然不是很懂「渣男」是什么意思,但听着不像什么好词,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也会写诗,文学造诣也不差,但没想写诗招降这回事,是不是也能尝试一下? 算了算了。 他在心里迅速否定,匈奴那群蛮子怎么会看得懂诗?还是不浪费时间了,诗哪有拳头好使?匈奴不服,那就打到他们服! 想到这里,刘彻又觉得哪哪都不得劲,今天也是想打匈奴但没打成的一天,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水镜给他塞的名字那样暴揍匈奴啊! 刘备别开脸不忍直视:备备是什么糟糕的称唿?还有他怎么就渣男了?曹贼果然心机深沉,写诗也不忘给他泼脏水。 【「契阔谈讌」这个宴会就更好解释了,备备,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小园里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旧事吗?我们要珍惜那份真挚的感情啊,你不能做白眼狼,忘记从前我对你的帮助和恩惠。 大家看,前面是意气风发的长者招降年轻后辈,后面就打起感情牌了,唿唤老朋友重念旧情。如果叶老师的看法是对的,不知他们读到这首诗会有什么想法。】 孙权和刘琦别开脸:谢邀,想法就是很不爽。 刘备在军营里和诸人面面相觑,他早来也没看到诗,不过就算看到了,应该也会一笑置之吧! 他确实感念曹操当年的恩德,可大争之世,谁又不及谁?他乃中山靖王之后,汉室宗亲,一身壮志,如何就要屈附曹操?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正名定分,他匡復汉家天下,更是名正言顺。 汉室,当兴! 曹营,夏侯惇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他和曹操是表兄弟,自曹操起事就跟着他,彼此亲厚,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多顾忌,当下就开口问道: 「丞相,您那什么诗里写的,真是这个意思?」 曹操有些自我怀疑,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有这个意思吗?我确实是想招揽敌方阵营中的人才,孙、刘底下的谋士将才他眼馋好久了,如果真能招降,必是一大助力,就算不能也可以挫一挫联军锐气。 可要是孙、刘本人来降,他们麾下必然相从,好像招来的人更多啊!而且招降主帅,好像更能搞对方心态? 曹操迷茫了,这真的是我的真实目的吗? 写诗专业户的曹操被后世的文本解读整得怀疑人生,连夏侯惇的问题都忘了回答。 【说到这个是想帮大家打开视野,诗的解读多种多样,不同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无论招降孙刘部署也好,还是招降孙刘本人也罢,这首诗在赤壁之战前夕写就,自然有他的政治目的,既为劝降,也有「求贤令」的效果,而他的求贤爱才之心,也是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都没法否认的。 曹操真心地期盼人才尽聚麾下,天下归心,尽管后世许多人将他目为乱臣贼子,但当时,他是真的想匡扶天下。最后虽然位极人臣,老闆也终究没有称帝,在名分上,他一世都是汉臣。】 许都,荀彧心神微震,眼中隐隐有光华闪烁。明公当真,还是汉臣么?他没有变,那是不是说,自己当年,没有看错人? 刘彻撇撇嘴,对曹操的印象勉强提到了个位数,算他识相。 曹操眸光微动,他之本心,自是匡復天下,后世区区如何能懂? 【关于这个大家可以看看老闆的《述志令》,也写得非常好。虽然文并不全如其人,但字里行间的气却是真实可感的。 大家也学过他的不少诗,《观沧海》、《龟虽寿》,他反覆陈说壮心,想要匡扶战乱,这一切的沉吟都凝聚在课文结尾的「天下归心」四个字里,魏武挥鞭,意气风发。 可曹老闆没有想到,赤壁一场大火,生生烧破了他天下归心的梦。】 什么?! 三方势力一片譁然。 曹操勐然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赤壁一战他竟然是败了?败给了孙刘联军?! 南营。 鲁肃激动地抓住周瑜的手:「都督,你的计谋成了!我们打退曹贼了!」 周瑜也是难掩喜色,这说明他的火攻之计是可行的!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水镜将我等计谋说出,曹贼必当有所准备,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 鲁肃也反应过来,蹙着眉,表情凝重道:「不错,都督计策环环相扣,牵一髮而动全身,如今机密将失,还需从长计议。」 刘备显然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拿眼睛去看诸葛亮:「军师,你看……」 诸葛亮微一沉吟:「主公,事不宜迟,我立即去与周郎商议。」 刘备略略定心:「好,辛苦军师。」 【曹操的北军不擅水战,荆州众人又不是全然心服,军中还爆发了瘟疫,运筹也不得当,可谓是debuff叠满了。 孙刘呢?占了地利,南军又擅长水战,再加上还有东风这个bug,天时地利人和全了。于是周瑜一把火放下去,北军直接落荒而逃,几十万大军打水漂,曹操由此元气大伤,再无力南下,也拉开了后来天下三分的序幕。 唉,说到这里本魏粉就要伤心了,天意何妒奉孝啊!如果郭嘉还活着,老闆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多个人劝好歹更能听不是?】 她语气里的惋惜和遗憾过于明显,曹操一下子沉默下来。 第22页 是啊,天意何妒奉孝?他座下诸人,郭嘉最年少,他本想匡復天下后,将后事託付于郭嘉,奈何,奈何,天妒英才,不仅后事难托,连半生志向都无法实现。 天意何其残忍? 荀彧亦是垂眸,想起已逝的故友,不禁悲从中来。 【顺带一提,后来周瑜病逝,一个后起之秀出现了,他叫陆逊,行事颇有周郎遗风,火烧连营七百里,又把刘备打趴下了。江东纵火团,名不虚传!】 正在和周瑜商讨对侧的诸葛亮:…… 这是谈还是不谈? 突然得知自己死讯的周瑜:…… . 谢谢,下次别说了。 早已体会过这种感受的秦皇汉武心里抽了抽,莫名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第12章 后续+归园田居1 【好啦,三国圈作为史圈顶流之一,又有四大名着之一的《三国演义》加持,大家或多或少都很熟悉,但要注意课本所讲的曹操是歷史上的、文学史上的曹操。 在《短歌行》中,他借宴饮歌唱,表达自己天下归心的志向,虽反覆写「忧」,感情基调却是昂扬向上。所以有评论家也说,这首诗其实有汉高祖刘邦《大风歌》的「思勐士」之旨。】 汉初。 刘邦闻言就是一乐:「乃公的诗也传到后世了?好好好,后世人有眼光!」 底下的大臣也十分高兴,拱手称赞道:「陛下豪气干云,史书章句俱是留名,天纵英才,一定能带领我大汉走向辉煌!」 刘邦被臣子夸得身心舒畅,心中涌起一阵豪气,大笑着起身,忽地拔出侍卫腰上的长剑,在众人愕然的眼光中慨然歌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勐士兮守四方!」 帝王意气,豪情万丈,在楚歌声里激盪。 群臣侧目,吕雉冷眼看着他的举动,眼中似是不屑,又似是眷恋。 咸阳宫。 嬴政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汉高祖,刘邦么? 【什么样的人才会担忧时光易逝呢?必然是想要有所作为的英雄人物,生命之长度有限,所以愈发萌生出一种紧迫感,而时不我待的忧伤与惶恐,一直是建安诗歌的主旋律,大家感兴趣也可以读读曹丕、曹植还有王璨等人的诗,会有更清晰的感受。 那么这首诗就讲到这里啦!同学们要注意用典和比兴这两个手法,以后会反覆学到、考到。这次就先不布置作业啦,等把另一首《归园田居》学完一起布置,大家记得背诵全文哦!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信我,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水镜里又出现熟悉的小图标,曹操伸手,点上图案,楚棠告诉了他赤壁败绩,让他还有机会力挽狂澜,他理当谢谢她。 众文臣武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纷纷抬手点赞。随即,荀攸出列道:「主公,楚姑娘身在后世,所言必定不差,此战我等务必谨慎,从长计议。」 曹操点头:「公达所言有理,只不知她说的东风是怎么回事,这个季节不应该刮东风啊!」他有些费解。 「天有不测风云,当务之急是重新部署,这战船是绝对不能连在一起了。」荀攸指出当下最重要的一点。 南营,周瑜诸葛亮等人确实没有点赞的心思,火攻之计已然泄露,曹贼必然有所防备,必须再做图谋才行。 帐中的灯火燃了一夜,南北两方俱是不眠,唯见赤壁水流滔滔。 秦朝。 嬴政熟练地给楚棠点完贊,敛下眉目深深的思索,这个刘邦到底有何能耐,能取代朕的大秦?秦与汉到底相距多久,难道大秦还比不上周朝吗?!水镜何时才能说到秦?还有楚棠说的私信,到底怎样才能给她发私信? 嬴政抬头看着那个灰色的信件模样的图标,不死心地又试了一遍,仍旧毫无反应。 到底怎样才能获取权限?他迫不及待想问楚棠许多问题。 汉朝。 刘彻不情不愿地点上图标,被剧透他的大汉可能没了的消息让汉武大帝非常不爽,还有说到一半的东汉,他心里真是抓心挠肝。 瞪了一眼茫茫一片的水镜,朕给你一键三连,你最好识趣点,下次都给朕说清楚! 东晋。 陶渊明有些懵地盯了水镜半晌,忽然回过神来,几步跑到书桌前,翻出自己以前的诗稿。 当年他辞官归隐,只觉挣开尘网,心情舒畅,于是提笔写了一组诗,共五首,抒发自己的归隐之乐,组诗的名字就叫作《归园田居》。水镜下一次就要讲解他的诗了?他的诗也传向后世成为学子必读了么? 陶渊明一阵欣喜,不知后世之人,可懂他诗中赤心? 刘宋武帝永初三年,黄昏。 颜延之听到水镜所提诗名亦是欣喜万分,他和陶渊明是至交好友。二人当年于江州结识,陶渊明是宽厚长者,待后辈十分和善,恰好他们都好诗文,性情刚正,因此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交。 日前他因奸人作祟,被派往始安出任郡守,途径寻阳,恰好故友在寻阳隐居,他便盘算着顺道去探访一番,算着日子就要到了。 颜延之微微一笑,想到马上就能与好友见面,被排挤外放的苦闷都减轻了许多。 不知道下一次讲解是什么时候,若能与好友对饮听诗,想必是一件乐事。 第23页 北宋。 陶渊明的铁粉苏轼也激动起来:「陶元亮之诗看似粗朴,实则其中蕴含华美文采;文字看似清瘦无味,实则有丰润的韵味。后世之人有眼光!」 苏辙一脸贊同地点点头:「兄长点评得极是!」 大宋许多文士都喜欢陶渊明,他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哥哥真的太会说了,听听这评价是多么到位啊! 苏子由:今天也是崇拜哥哥的一天。 又到黄昏,群燕归巢。 船到寻阳,颜延之一路直奔陶渊明的居所,在一道篱门前停下。 他顾不得整理衣袍,正欲敲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确定的声音:「延之?」 颜延之回头,就见好友一身粗布短打,扛着锄头颇有些惊讶地停在不远处,花白的头髮颤巍巍停在风中。 他连忙迎上去,笑容满面地拱手:「兄长,许久未见,如今可好?」 「好,好!你怎的会来寻阳?快进去,我新酿了好酒,恰好与你把酒言欢!」 「好,我也带了好酒,正要与兄长一醉方休!」 两人进得院门,摆好桌椅饮酒叙话,忽听得沉寂几天的水镜忽然传来一阵乐声,镜中流水潺潺,桃花阵阵,阡陌交通依次显现,有童声朗朗: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久在樊笼里,復得返自然。】 略带稚气的声音朗朗诵读着诗作,让人几乎可以想见小童摇头晃脑诵念的样子。颜延之回味着听到的诗句,一脸惊喜地看着对面的好友: 「兄长,这便是您所作的《归园田居》!」 陶渊明不待回答,就水镜里传来熟悉的女声。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学习《归园田居》,它的作者是我们的老熟人,东晋诗人陶渊明。】 颜延之一愣,旋即笑道:「看来兄长在后世甚是有名。」 未央宫。 满心等着说东汉的刘彻也怔了片刻,东晋又是什么朝代? 咸阳宫。 嬴政垂眸寻思,后世的朝代这般多么? 【不同于曹老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雄心,陶渊明早早开启了自己的「躺平」生涯,一边躺平一边写诗,日子过得怡然自得,和老闆简直是两个极端,这里将两人编到一课,对比的意味十分明显。 请大家读一读这首诗,同样结合课下注释思考,如果要在诗中选一个字概括陶渊明的性格,哪个字最合适呢?】 水镜上同样放出诗作原文。 刚刚撤军的曹操也在帐外看诗。 那日水镜停下之后,他与荀攸等人商议,认为军中疫疾严重,荆州各部亦是蠢蠢欲动,故而决定退守荆州以为掣肘。同时又恐孙刘联军偷袭,所以连日布防,如今两边人马尚在对峙。 他在心里默念这首和他的《短歌行》编在一起的诗,只觉古淡有味,倒让他想起当年在谯县精舍耕读的旧事。只是连年倥偬,那些日子实在是太遥远了,这诗的风味,和他之所作果然对比强烈。 若说性格……他一笑,转头问荀攸:「公达认为哪个字可以概括?」 荀攸刚刚读完全诗,听到问话微微欠身:「臣认为,当是守拙归园田的拙字。」 曹操欣然颔首:「看来我与公达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北宋。 苏轼一早就在院中坐好听偶像的大作,此时听到水镜中的问题赞许地点点头:「以性格切入,读起诗见其人,不错。」 「兄长觉得该是哪个字?」苏辙有些好奇地问。 苏轼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苏辙答道:「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拙者,不巧也。依弟所见,先生性格,唯在一个拙字。」 苏轼贊同地点点头:「靖节先生不慕官场,敦厚清正,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躬耕田园,诗作又不同于当时错彩镂金的雕琢风气,故不见称于当世,可谓是性也拙,诗也拙。」 「《老子》又言,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靖节先生智慧正在此处。」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有些期待地看着水镜,后世之人会和他们持相同的看法吗? 【大家有答案了吗?这里我选择了「拙」这个字。】 颜延之挑眉:「兄长,我方才可是说对了?」 陶渊明向他举杯:「知音在此世,亦再千载之下,当浮一大白!」 曹操满脸笑意,后世之人解诗果然不错,不愧是能选中他的诗的人。 苏轼兄弟碰杯对饮,为这跨时空的悠然心会。 【那么,何为拙呢?从哪些诗句里可以看出来?想必大家都发现了这一句,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水镜中将这一句放大标红。 【问题来了,陶渊明为何要选择守拙?】! 第13章 归园田居2 水镜之下的陶渊明微微一嘆,颜延之也敛了笑容,略有担忧地唤道:「兄长……」 陶渊明摆摆手:「无妨,如今世道哪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本为贫困出仕,无奈性格拙劣,与官场委实合不来,况且如今山河翻覆,我亦垂老,早便想开了。」 说到最后也不知是怅然还是解脱。 颜延之想到自己的遭遇也是默然:「兄长说的是,世道晦暗,奸佞当道,那徐羡之以小人之心疑我,进言将我外放,真是……殊为可恨!」 第24页 陶渊明沉默着为他斟酒,颜延之供职刘宋,自己却不能失节于晋室,所以对颜延之的牢骚,也只能闭口不言。 【来看作品。「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去」是离开的意思。「三十年」应该是「十三年」的误写,因为从他做官到最后归隐,正好是十三年。 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就不适应世俗,天性爱好自然风物。可是一夕失足,误入尘网之中,被世俗种种束缚,至今离开田园已经十多年了。 从这几句大家可以看出陶渊明的什么性格呢?】 颜延之拱手,钦佩道:「兄长不同流俗,秉性高洁,延之深为感佩。」 陶渊明但笑不语,只是沖他举杯。田园之志固然是他心中所求,可其中挣扎辗转,又岂足为外人道? 谢灵运点评道:「有屈子高洁之志,可惜诗作过于素朴平淡,不合于时。」 唐朝。 王绩才将酒酿封坛。他生性好酒,第一次做官就因为饮酒忽略公务被弹劾,当时天下动乱,他又不喜官场,所以爽快地辞官了。后来李唐定鼎,他又两次受诏为官,却还是改不了嗜酒的性子,深觉官场束缚,于是在那善酿酒的焦革及其妻子去世后,他便彻底歇了心思,辞官归隐。 他将归隐的地点选在家乡东皋,每日学着焦革留给他的法子酿酒,想喝便喝想醉便醉,比做官的时候不知自由了多少。 「诗酒田园,自有真天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他将东晋的陶渊明作为自己的偶像,立志像渊明一样安贫乐道,此时听到水镜提问,不由微微一笑,不无神往道: 「陶元亮不为五斗米折腰,循本性归田园,可谓达士、高士,唉,惜哉不能与先生共饮,畅谈达旦,天生吾何迟也!」 北宋。 苏轼欣欣然夸赞自己的偶像:「先生真诚淳朴,高洁傲世,淡泊明志,能行世人所不行,当世以来,一人而已!」 我的偶像就是最棒的! 【其实一开始陶渊明就说得很不客气。少无适俗韵,韵就是性,指为人的品格和精神气质,那怎样「适俗韵」呢?无非就是曲意逢迎、周旋应酬、钻营取巧。 陶渊明说我生来就不爱这样,我也学不会,我还是喜欢淳朴宁静的大自然。起首一句,就表明了他清高孤傲,与世不合的性格。】 咸阳宫。 嬴政听罢没什么感觉,他对这种文人狂士敬谢不敏,若人人学那漆园吏,谁来治国,谁来做事?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必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才不枉走一遭。 未央宫。 暂时没说到什么大事,刘彻姑且舒适地坐在席上听诗,权作偷闲,偶尔发表两句锐评:「是挺狂的,若是在朕的治下,不知道能不能征来做个官。」 他的看法其实和秦始皇差不多,但刘彻觉得,这种人禀性不同流俗,倒是适合做个孤臣、直臣,也不担心结党营私。 大明宫。 李世民知道的信息更多,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魏晋六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太宗陛下目露嫌弃:「时局如此,可惜了陶元亮。」 要是在他的贞观朝,陶渊明高低能发光发热,造福一方。 【可是陶渊明还是去做过官。前面我们讲了,对于古代读书人来说,儒家思想是打进dna的,读书就要做官,完成自己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不是为了赚钱,纯纯的理想主义者。你如果想赚钱才当官,那你就是一个低级趣味的人,全天下读书人都要鄙视你。】 颜延之王绩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苏辙一起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元稹头点了一半,有时候他觉得赚钱也挺重要的,再说孟夫子也讲了,又不是不能为了赚钱当官嘛!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似的,水镜接着补充道: 【但面包有时候也是重要的,所以后来孟子就说了,「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意思是,做官本来是为了实现理想的,不能作为一种赚钱的职业或手段,但有时候这样却是允许的,就是在你「亲老家贫」的时候,你可以为了得到俸禄赡养父母而去做官,陶渊明第一次出仕就是因为这个。】 【要说陶渊明也是个官四代,不过也不全是,他的曾祖父是东晋大司马陶侃,曾经平定过叛乱,被封为长沙郡公。 但我们知道古代爵位是嫡长子继承制,陶渊明属于旁支,没有继承权,再加上亲不过三代,到陶渊明这里就没落了。 他又早早没了父亲,小时候过得很苦,大男人当然要挣钱养家呀,于是他出来做官了,「以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 刘彻一点头:还挺孝顺。大汉提倡孝道,他觉得这个陶渊明人品确实不错。 朱元璋也点点头:是个讲孝心的。 人伦不可废,蒙元就是不通礼义纲常废弛,整出了一堆烂事。所以他甫一收政就开始着手恢復礼义人心,这孝顺恭悌、家庭和睦更是顶要紧的事,陶渊明为了赡养父母出来做官,可见是个孝子。 【但大家别忘了他开头怎么说的,少无适俗韵呀!做官其实是很不自由的,陶渊明受不了官场虚伪,所以就辞职不干了。后来他又做了几次官,最出名的就是最后一次出任彭泽县令,这里其实有点好玩。】 楚棠的尾音上扬,显然是讲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她声音清脆,讲解又活泼,众人也有经验了,一听就知道下面的内容很轻松,纷纷期待起来。 第25页 【之前当了好几次官,官场什么德行陶渊明早就门儿清了,但是呢他实在是太穷了,家里有五个儿子呢,糟心儿子又不爱读书,米缸还见底了,他好烦,只好喝酒解闷。然后亲朋好友就劝他说,你又穷,孩子又多,干脆去做官吧,谋个出路。 陶渊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当时世道不好,他不想离家太远,刚好彭泽离他家很近,县里又有公田,收的粮食还能酿点酒喝,简直是神仙地方!于是他就去彭泽当县令了,相当简单粗暴。】 【大家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坦诚的人,他不指望当官实现理想了,所以这次出仕的目的很明确,存点钱,酿点酒,干满一年就回家。很像我们现在的,只想挑个离家近的工作,赚点小钱快乐一下。 其实这个想法我也有过,上一年班休息一年,钱花完了又去上班,多舒服啊!可惜,如果频繁辞职,基本就没单位考虑你了,总结就是不配有gapyear。】 老祖宗们听不懂gapyear是什么意思,不过结合前面的内容连蒙带猜也能模模煳煳领会一二,有人报以善意的微笑: 「干一年休一年,倒是会想,那闲暇时间就多了,届时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君子乐也!」 也有人表示不屑:「玩物丧志,还怎么操持家业?我辈之耻!」 颜延之冲着陶渊明挑眉笑道:「兄长真性情,令人羡慕。」 陶渊明淡笑着摇摇头,想到自己那次出仕,本为摆脱飢冻,最后却是深刻认识到何谓「违己交病」,自此下定决心再不入官场,倒是白白浪费了一十三年。 【但陶渊明显然高估自己了,他连一年都待不下去,只做了八十多天就辞官而去。 这段故事大家也耳熟能详了,就是上面派了一个督邮来巡查,其实就是来吃饭喝酒、收点红包啥的,你要打点好了他就给你说好话,打点不好他就回去打你的小报告,让你倒霉。】 「哼,」刘备冷哼一声,眼带嫌恶:「天下督邮一般黑!」 当年他讨黄巾军有功,被封为安喜县尉,后来朝廷又诏令要遣散因征讨黄巾而封官的官吏,他疑心自己也在被遣之列,故而想与督邮交涉,希望能免于被遣。 结果督邮称病不见,他一气之下,闯入其中怒鞭督邮,挂印而去。所以听到这个趾高气扬滥收贿赂的督邮,刘备本能地没有好脸色。 【这种小人当然为君子所不齿,但是他是上级派来的,按规矩县令要「束带见之」,穿整齐了恭恭敬敬地去拜见上官。 陶渊明本就性情刚直见不得官场虚伪,当下不堪其辱,说出了那句很有名的话: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二!解印辞职,从此再没有出来当过官。】 「好,有血性!」刘备贊道。他生于燕赵之地,最是豪放,佩服血性男儿,陶渊明这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性子很对他胃口。 曹操也点头称赞:「是个有骨气的。」虽为文人,却有豪侠之气。 【这次辞官他很高兴,终于回归初心了,爽啊!「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曾经就像那被关在笼中的鸟,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森林中去,像那池子里的鱼,日日思念曾今的山泽。 这里是一个比喻的手法,其实我们是可以看到他的遗憾的,白白浪费十三年,违背自己的本心屈身官场,好在他现在解脱了,他要「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当官哪有种田好?我就是我,要做不一样的烟火,从此,官场少了一个大怨种,寻阳多了一个隐士。】 怨种? 陶渊明琢磨了一下这个新词,怨,恚也。说得不错,自己当官的时候,可不就是个大怨种吗?天天气不顺,还是归隐田园得好。 杜甫摇摇头,似是遗憾又似是轻嘲:「可惜陶元亮终究不是达道之人,自我认识实在是太晚了。」 第14章 归园田居3 王维隔空表示认同:「徒费十三年,实在可嘆。陶潜性情天真,可惜颇耽溺于杯中之物,那家里的谋生之道呢?你虽然有酒喝,但可曾想过家中妇子会忍飢挨饿?」 一旁的刘氏听罢之句心中熨帖,旁人只会贊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她却想到了他家中妻子,贫困之家何以为继呢?不曾想自己的丈夫竟然也考虑到这一点,着实令她惊喜又欣慰。 刘氏轻轻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眉眼温柔:「相公宽仁,我今日愈发知晓了。」 王维也抬眼看她,微微一笑:「娘子放心,我定不会如他一般。」 「不会如他一般归隐么?」她故意挑眉。 「不会如他一般,愧对家中妇子。」 北宋。 苏轼为偶像的选择嘆服:「先生想要出仕便去做官,不认为这是令人嫌恶的行为;想要归隐便去归隐,不认为离开官场就是品行高尚。当真是一个率真的贤士!」 【所以,陶渊明归隐就是为了「守拙」,要持守自己愚拙的天性,不学巧伪,不争名利。那么大家继续往下看,想一想,陶渊明决定如何「守拙」呢?】 「如何守拙?这问得倒是有趣。」陶渊明笑道。 他自认是个愚拙之人,学不会官场逢迎,奴颜婢膝,一腔真意半数付与田园,半数宣于诗书,这后辈以拙解诗,以拙解人,倒可以算得个知音。 当然,陶渊明并不知道后世有教参,又有诗词鑑赏词典,楚棠只是个知识上的二道贩子,将别人的解析转换过来讲出来而已,他千载之下的知音,其实另有其人,而且不止一个。 第26页 「自是归隐田园,躬耕陇亩。」王绩负手,饮一口酒,悠悠然答道,这种题目对他来说自然毫无难度。 「造精舍,读诗书,事弄桑,可称守拙之举。」白居易念念有词。 「于自然中守天性,先生自是一流人物!子由,等我们兄弟年老之后,也回家乡隐居,你觉得如何? 苏轼也被挑起了田园之思,他们兄弟二人还未出仕,如今在家读书,准备来年科考。峨眉灵秀,山川钟情,又称桑梓之思,若以后年老,辞官归隐,却是一个好去处。 苏辙觉得兄长的提议很好,一个弟控的觉悟:只要能跟着哥哥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兄弟二人一直感情和睦,若以后能一同在朝为官,又一同归隐桑梓,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至于来年科考能不能考中,并不在二人的考虑范围。 反正,必然是能中的。 眉山二苏,就是这么自信。 【相信大家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们来看课文。「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几句大家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王维心领神会:「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陶潜此诗,亦有桃花源之风味。」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水镜中画面一转,楚棠继续说道: 【从冲突与苦闷中摆脱出来,他心中无比欣喜,于是开始满怀欢欣的咏唱归隐之地的风景。土地、草房、榆柳、桃李、村庄、炊烟、鸡犬、树木,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村居之景,也如同他写过的世外桃源。】 水镜上出现了一篇短文。 颜延之伸长脖子去看,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兄长,是你的《桃花源记》!」 陶渊明亦是欣喜的点头,没有人可以抗拒千古留名的诱惑,淡然如他也不能免俗。 嬴政本态闲闲地读着文章,忽然脸色一变:「自云先世避秦时战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大秦乱了?!」 他沉着脸,面覆薄霜,想起前代旧事,西周由异族攻破,东周列国征伐,但异族是断不敢觊觎大秦的,难道秦末又有反贼并起?他回忆着古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汉高祖,刘邦,便是那个为祸一方的诸侯吗? 刘彻同样冷着脸陷入沉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前面又提到避秦时战乱,汉承秦来,魏晋并举,这个陶渊明又是东晋诗人,那就是说汉以后是魏晋,但前面不是说东汉末年分三国么?三国哪里有魏? 他脑中千头万绪,殿中众人觑着他的脸色也不敢说话。一旁的卫青几经寻思,突然开口道:「陛下,先时楚姑娘曾提到东汉。」 「嗯,怎么?」他眼神动也没动地应声。 卫青拱手:「陛下可还记得,东周。」 刘彻豁然抬眼。 史书记载,犬戎攻破镐京,西周灭亡,周平王东迁洛邑,史称东周。但周失齐鹿,天下共逐,他们习惯将目光放在诸侯征伐之上,常常会忘记当时还有一个周天子。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是西汉?」他沉声开口,忽然一甩袍袖,「不可能,异族何敢望我大汉?」 后世之人既称他为武帝,那就证明他必然是打退了匈奴。依他禀性,打退不够,他还要将他们打残、打服,这样的残兵败将,怎么可能攻破长安,伤他国本?! 「可能不是异族,」卫青谨慎道,「陛下,秦鉴不远。」 秦末为何会大乱,无外乎暴政、动乱,天下豪杰揭竿而起。 刘彻也反应了过来,卫青并不是要强调犬戎攻破镐京,而是前代已有东西两分之朝代,水镜曾说东汉,那么合理推断,前面便有一个西汉。 大汉为何会经歷这般动乱,以至一朝两分?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内心俱是沉重。 水镜啊水镜,你怎么就是不说清楚一点? 楚棠自然是听不到他们内心的唿唤,她有自己的节奏。 【陶渊明归田之后,回归自我,创作灵感大爆发,写了很多诗文抒发田园之乐,这篇《桃花源记》就可以和课文互相参看。文中所写的桃源之景,不正像这几句诗里描绘的画面吗? 他随性写来,好像素描写生似的,绕宅周围有十几亩地,还有八九间草屋,屋后种榆柳,屋前桃李栽,隐隐可以看到小村落,炊烟迷濛,鸡犬相闻,和官场的熙熙攘攘蝇营狗苟截然不同,他便在这里,得以保存自己的本真。 大家要特别注意一下这里的写作手法,以平淡之笔描绘景物,这就叫作白描。陶渊明很喜欢用这种手法,后面我们学到李清照的作品也会提,她也很喜欢用白描。】 还是妙龄少女的李清照正在院中听水镜讲诗,她素喜诗书,也有评点之才,水镜所讲的内容她实在喜欢极了,连鞦韆也不愿意盪了,也无心去找平素交好的小姐妹玩耍,日日便是盼着水镜的出现。 她知道这些诗作都是先贤篇章流传后世,千古留名,这是莫大的荣耀,结果水镜刚刚是提到她了么? 李清照错愕又惊喜,秀美的脸蛋染上红粉,自己以后会这么厉害吗? 【大家初看陶渊明的诗会觉得很平淡,这不是大白话吗?有手就行。但其实他的构思安排是很精妙的,我们仔细赏析一下。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这是一个简笔勾勒,可以看出主人公生活得很简朴。】 第27页 颜延之环顾四周萧然破败的样子一点头:确实挺简朴的。 其实说简朴也是好听了,简直是家徒四壁。 【但是简朴得又很有情调,榆树柳树的绿荫笼罩在午后,桃花李花竞相盛放在堂前。草屋简朴,榆柳苍翠,桃秾李艷,素淡与绚丽交掩成趣。 这几句描写就像一个特写的近镜头,一下子就把隐居的情趣写出来了,风景好,心情自然好了一半。】 为了使课件不那么单调,楚棠特意配了许多图,这些都是她在各个网站下载的,还有出去旅游的一些实拍,此时放在课件上,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幅诗中好景。 王维看着水镜里的画面暗自点头,隐居之地自然是要清幽素净又有野趣得好,但这草屋怕是有些不安全,如果我他日隐居,需得再谨慎些。他在心里思忖着。 【但是要写出和平安宁的意境,但是一个近景还不足以显示,陶渊明像一个资深摄影师,把笔触移向了远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里用了两个叠字。看过《梦》的同学可能记得,香菱向林黛玉学诗,也提到了这一句。】 刚写完第 一 章的曹雪芹看看水镜,又看看自己桌上的书稿,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真实。 【香菱说王维的「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写得好,林黛玉说你只知道他这个写得好,我给你看个更好的。于是把陶渊明这两句给他看。 香菱看完十分嘆赏,原来「墟里上孤烟」的「上」字是从「依依」这两个字化用来的。 曹雪芹的文学造诣是很高的,他借小说中两个角色之口,点评前人诗作,颇具匠心,由此可见陶渊明这两句确实有精妙之处。】 刘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言笑晏晏:「相公,人家可是说了,你的诗不如陶渊明。」 王维也不在意妻子的打趣,柔声道:「本便不如他。」 这句诗他还没写,想必是后来所作。那曹雪芹确是个造诣颇高的,一眼看出他的句子来自陶潜,而「依依墟里烟」,写炊烟隐约之状,合于远景的笔触,更显平淡而浑然天成,他输得心服口服。 【暧暧是模煳不清的样子,照应了后面的「远」字,因为村子隔得远,所以模煳不清;依依,形容炊烟轻柔缓慢地向上飘升,由于距离又显得隐隐约约的。这句近景描写给人一种平静安详的感觉,好像化外之地,不受任何侵扰。 但是太安静了仿佛有缺点什么,于是他接着说,「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一下子所有画面都活起来了。他不写虫吟鸟唱,却写鸡鸣狗吠,为什么?】 陶渊明捋着花白的鬍鬚笑眯眯道:「无鸡无犬,怎算得是村庄?」 【因为鸡犬之声相闻正是最富有农村环境的特徵,哪个村里没有几只鸡几条狗呢?陶渊明真的是一个很有生活气息的人。 而且大家还要注意,老子曾经描绘过他「小国寡民」的理想,「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这当然是一种落后的思想,但确实是非常理想的生活状态,陶渊明将自己的愿望投射其中了。】 陶渊明捋鬍鬚的手一顿,和对面的颜延之交换眼神,笑嘆道:「我确有此心。」 他已经厌恶了这征伐动盪、名利相倾的生活,所以寄心古圣贤描绘的盛世图景,又于田园中寻觅。 嬴政摇摇头,小国寡民,不过是咫尺之安,他要的是天下一统,四海昇平。 刘彻也兴致缺缺,汉初提倡黄老之学,他欲改尊儒家,前朝后宫便有诸多反对,此时听到《老子》之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水镜说小国寡民是一种落后的思想,后世都这么讲了,这群顽固总该松口了吧? 他忽然觉得心情又好了一点,不松口没关系,他借题发挥也要让他们松口。 【在这几句里,他总体用到白描的手法,远近结合,动静结合,写出归隐之地的风光,暗藏欣然情绪,可谓是颇具匠心。「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元好问的评价,确实十分恰当。】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陶渊明品味着这句诗,忽然拊掌大笑起来:「好,说得好!千载之下不乏有知音,吾道不孤!」 他的眼里隐有水光,纵然不合于时,但几百年后,几千年后,总有人懂他的诗。 颜延之也为这一句诗评赞嘆,时下风气以玄言为高,诗文祖法三张二陆,铺排云景。他虽与陶渊明交好,但也知晓陶渊明的诗作并不为当世推崇。听水镜中的女子来讲,似乎后世对兄长诗作极为推崇? 颜延之不由得高兴起来,他就知道,兄长是浑金璞玉,必将大放异彩!! 第15章 归园田居4 【从写景转下,是这样几句:「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復得返自然。」无和有,是一句对偶。无尘杂,就是说没有尘俗杂事;虚室,就是静室。 很明显,这个「尘杂」是在cue他自己做官的时候。既然做官肯定有很多杂事吧,还有讨厌的应酬,看着就不爽的上司……如今可算是都摆脱了,在虚静的居所里生活得很悠闲,而且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 【所以最后他说,「久在樊笼里,復得返自然。」「樊笼」,恰好照应了开头的「尘网」,都是指世俗官场,「自然」,既是指自然环境,又是指顺应本性真、无所扭曲的天性。 第28页 樊笼与自然,既是官场和田园的对比,也是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他挣脱了樊笼,就代表逃离了官场,超脱了现实。】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完美闭环。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于做回自己了。】 楚棠的声音欢快,水镜下的陶渊明却忽然垂眸,染上沟壑的脸上神情莫测。 颜延之以为他是想到了当年出仕的旧事心情不乐,当即出言宽慰道:「前事已矣,兄长如今困顿,但如水镜所说,到底做回自己,志节犹存,不像小弟……」 他欲言又止,陶渊明也知道他心中苦闷,劝慰道:「延之,我素来欣赏你的才华,也知你正直真诚,屈身伪朝,实非本愿。但延之,如今邦无道,时局浑浊,官场险恶,你一定要听我一劝,韬光养晦,保全自身,否则将祸及性命,身名俱灭。」 自东汉党锢之祸以来,文人捲入政治风云,死者不计其数,刘裕变节夺权,尤其是好相与的?他真的不希望好友捲入其中,落得个满目苍凉的下场。 颜延之看着他满脸严肃的样子,郑重地点点头:「兄长所言,延之一定谨记。」 他在心里轻嘆,兄长虽然归隐,但依然洞达事实,自己此次被外放始安,又何尝不是有性命之危?兄长此番言辞恳切相劝,便是一片拳拳爱惜之心,此中情谊如何不令人感动? 他在心里下定决心,此去始安,一定谨言慎行,远离纷争。 唐朝。 王绩饮尽杯中酒,低声道:「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陶公以退隐保留本真,自是第一流人物。」 王维也起了些遐思:「我虽对陶潜愧于家中妇子一事不敢苟同,但他归田守拙,不与世同,桃源之想更是令人神往啊!」 刘氏笑了:「相公也想要归隐么?」 王维笑着摇摇头:「如今四海昇平河清海晏,正是大展宏图之时,退隐岂是君子所为?我是想以后致仕,也寻一处田园山泽,以近自然,养足天性。」 届时兼济之志已成,携妻归隐,岂非乐事? 成都,杜甫草堂。 杜甫在院中独坐,日前他在友人的帮助下结庐浣花溪边,免于颠沛之苦,蜀中天府,自有安乐,聊慰他漂泊之怀,他此时的境地,倒也有些「归园田居」的意思了。 此时,听罢水镜中的话,他没有立即言语,隔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嘆道:「所谓做回自己,也不只在一个拙字。」 晋宋易代,陶渊明身处其中,焉能没有感怀? 【下面我们来总结一下知识点。在这首诗中,陶渊明的性格可用一个「拙」字概括,「拙」是他的天性,借诗歌的开头几句点出,其后他也选择了「守拙」,即归隐田园。 注意羁鸟、池鱼、尘网、樊笼几句,都用到了比喻的手法,而中、后几句写景,纯用白描,动静、远近结合,理解性默写可能考到,而写法的考点则是放在诗歌鑑赏里面,大家要灵活运用。】 不知道第几次提到考点了,李世民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这后辈说的考试,和我们的科考是一般么?」 贞观君臣这几日一直在商讨科考事宜,房玄龄也注意到这一点,回话道: 「考试者,选拔人才之用,这一点倒是不必见疑,只是臣原本以为后世是考察作诗,可听水镜说法,似乎考的是解诗,解诗与从政能力有何相关?」 他们的陛下文采不错,他们这一干文臣自然也有解诗的能力,但解诗对从政来说,并不是一个必须啊!君不见以诗从政都是周代的故事了,秦以降所用渐少,后世怎会如此重视,专门考察? 【对诗意有一个基本了解之后,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个问题,课文将它与曹操的《短歌行》编在一起,曹操进去,渊明避世,曹操以天下为任,哪怕「老骥伏枥」,亦是「志在千里」,陶渊明却选择归隐田园,该怎样看待他的归隐呢?】 颜延之从郁悒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只觉莫名其妙,高声道:「兄长归隐自是高义之举!」 当然他说得在大声楚棠也听不见,她继续cue流程: 【所谓「端居耻圣明」,换句话说,陶渊明选择归隐的行为是不是反映了一种消极的人生态度?】 「荒唐!陶潜是义士,这问题是折辱!」 王绩坐不住了,他归隐田园便是效仿陶渊明,若陶渊明是消极避世,他是什么? 王维也摇摇头:「虽然不是很认同的他的行为,但陶潜品性自是无可置疑,楚姑娘怎会有此一问?」 苏轼难得没有笑:「先生高士,岂可用消极一词来评判,曹孟德纵有天下归心之志,然而失节于汉,怎么及得上陶公高义?!」 很明显,苏轼破防了。偶像的人格都被侮辱了,这绝对不能忍。他无师自通开启拉踩大法,连带着对前面提到的曹操都没有好脸色。 未央宫。 刘彻一脸淡定地开始看戏,很明显后世之人对这个陶渊明非常推崇,那么有此一问不过是寻个由头为后面张本,这种话术他当皇帝都用烂了,欲扬先抑,欲抑先扬,都是套路。 董仲舒学习儒家经典,又担任授业之师,倒是对这个问法报以会心一笑,夫子有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循循善诱,方是为师之道。 第29页 只能说,这波还是众位诗人代入感太强了,以至于被情感蒙蔽双眼,倒不及其他局外人清醒。 【我们知道,评价一个人要有综合视角。关于陶渊明,我们很容易给他打上一个隐士的标籤,这样当然方便,尤其是在应试教育之下。 但「打标籤」意味着陷入定势,如无意外不会再特意去了解,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虽然学过不少陶渊明的诗,但他对我们来说仍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曹操对这个「综合视角」的提法十分欣赏:「以点观人,其人不全,对一个人的评价怎么能以偏概全呢?」 显然,他是对那些骂他是汉贼的人非常不满。 刘彻也理解这段话了:「打标籤,陷入定势,比如说秦始皇的标籤是暴君,所以后人便陷入始皇帝是暴君的定势?」 底下大臣纷纷捂脸,有点道理,但又好像槽多无口。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水镜里的后辈显然对始皇帝颇有好感,说不定人家在后世不存在「暴君定势。」 「应试教育,是在说他们的科考?」这是研究科举研究出条件反射的贞观朝。 「不错,先生不只是隐士,还是徵士节士!」反应过来的苏轼开始给偶像正名。 【所以借这首诗,我们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个人。大家都知道陶渊明有一个从出仕到归隐的经歷,我们前面着重讲了两段,分别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出仕,但据考证,这中间他至少还出仕过三次。】 陶渊明执杯的手一顿。 【文史哲不分家,要弄清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先来扒一扒歷史。】 歷史! 众位皇帝陛下一下子警觉起来,当即吩咐左右准备记录,曹操等几方势力亦神情严肃,试图从中听到更多与自己时代相关的事。 【陶渊明是东晋诗人,前面还有西晋和三国,我们就从老闆说起。】 【赤壁之战失败后,老闆无力南下,主要势力还是在北方。孙刘友好靠曹操,老闆打退了,孙刘联盟就要开始撕逼了,这后面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不知道就去看《三国演义》,当然能看《三国志》更好了。】 等着听后续的曹操孙权刘备等人:…… 你别不说啊你好好讲讲啊!你们知道我们不知道啊!合着我们等了半天就等了个这?你这个后辈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祖宗啊?! 破大防了。 罗贯中寻思了一下,自己的书在后世大概也许好像……非常有名? 啥也不说了,水镜结束连夜肝!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魏文帝果然不欺我! 【最后老闆封魏王,都邺城,统领北方;刘备在川蜀;孙权领江东称吴王。虽然这时候汉献帝还是天子,但明显已经成了一个吉祥物,所以实际上是魏蜀吴三分天下,这就是大家熟知的「东汉末年分三国。」 但是三角形不愧为最稳定的图形,结果就是他们仨谁也奈何不了谁,哪边都不能统一天下,反倒被司马家一把摘了桃子。】 曹刘孙:???! 第16章 归园田居5 曹营帐中一片譁然,难掩面上惊愕,曹操又惊又怒。他本以为自己此次南征也会如往常一样无往不利,然而水镜预言了他的败绩。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相信那时的自己以后一定会继续对南方用兵,直至天下一统。 然而天下归心的愿望竟然终究是破灭了么? 他沉着脸扫视帐中和他一般愕然的文臣武将:「这司马家,难道是……」 他想起一个可能性。 荀攸知道他心中所想,出言道:「丞相此前曾徵辟司马懿为文学掾,许他与诸公子游处若当真是他,岂非养虎为患?」 夏侯惇不可置信:「司马懿?那个书生?不能吧!黄口小儿也会覆灭我三国?丞相您也太看得起他了!」 许褚等人没有说话,但都在心里认同了夏侯惇的说法。 曹操与荀攸对视一眼,若当真是这个司马……他垂眸,心中杀意一闪而过。 刘备险些坐立不住,即使知道自己最后确乎在蜀中站稳脚跟,但是……他以手掩面,满脸沉痛道:「我汉室天下,当真是难復了吗?」 诸葛亮看着他的样子颇有些自责:「是亮有负主公厚望,未能助主公成就大业。」 刘备闻言立即抬眼,拉着他的手真切道:「军师切莫如此,备一路颠沛,幸得军师奇策,始有云开之感,军师岂有负于备耶?天命如此……」 他忍不住摇头,想起水镜所说的未来,到底是忧心忡忡。 孙权和周瑜等人面面相觑:「这司马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竟然能摘了他们三家的桃子?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牛逼哄哄的人物啊! 秦汉诸人也有些意外,听了半天的三分天下,结果三家没一个赢了?这个司马家什么来头啊能完成统一大业?统一专业户·六国杀手·始皇陛下突然有些好奇,能结束乱世征伐,想来是个人物。 刘彻当场冷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作为汉朝天子,他可是对刘备给予厚望的,结果最后三国被一个不知道的什么司马摘了桃子?!刘彻暗自咬牙,真是一群没出息的废物! 许都。 曹丕冷眼在一旁的司马懿身上逡巡着:「司马?」 第30页 司马懿心里狠狠一跳,深深拜下:「公子明鑑,臣绝不敢有二心!」 曹丕的视线停在他匍匐的身上,锐利的目光似乎是想要将他看透。 至于听到自己是吉祥物的汉献帝,只能在宫中暗自心酸。 无人在意。 【这个司马家也为歇后语大厦添砖加瓦过,谁不知道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可以说是经典永流传了。】 曹营。 夏侯惇:「看吧,我就说不可能是司马懿。」 曹操看了一眼荀攸:难道我们猜错了? 许都。 司马懿听到这个名字松了口气,躬身道:「公子明鑑,篡魏之人当真不是臣。」 曹丕心中也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司马懿机敏有谋,深得他心,他确实不希望这样一个人最后竟谋夺了曹魏天下,幸好不是。 他亲自托着司马懿的手将他扶起:「仲达快起,是我错怪你了。」 司马懿摇头,恳切地说:「公子言重了,臣往后必当恪尽职守,为公子与丞相谋划,早日使天下归心。」 曹丕目露赞赏,刚要回答,就听见水镜里继续说道: 【司马昭是司马懿的二儿子,也算是子承父志。】 曹丕:…… 「子承父志,嗯?」 司马懿扑通一声跪下,冷汗直冒。 【曹丕称帝后七年而死,司马懿继续辅佐他的儿子明帝,明帝病危,将八岁的皇太子託孤于司马懿,当时还有一个宗室叫曹爽,和司马懿一同受命。 曹爽专擅朝政,其实也不是好鸟,两边就开始拉锯战。后来司马懿趁曹爽随君谒陵的机会发动高平陵之变,一举剪除曹爽及其党羽,把控曹氏政权。 听到这里既视感来了有没有,这司马懿现在活脱脱就是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啊!】 曹操狠狠一拍桌子:「竖子尔敢!」 他看重司马懿的才学,几次徵辟,还让他与自己的儿子来往,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养虎为患。 「司马懿,可恨!」 【但我必须要说,老闆的格局比司马懿还是高了一大截的,这么比辱老闆了。具体大家可以看一下吕思勉老师的《三国史话》,吕思勉老师铁桿曹粉!】 【后来司马懿去世,他的儿子司马师继任,不久后也没了,就由兄弟司马昭继任,也就是前面歇后语的主角。司马昭也立了个傀儡皇帝——陈留王奂,后来可能觉得还是自己当皇帝爽,于是决定攒点军功准备篡位,然后蜀汉就没了。】 刘备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满脸仓皇:「我从征黄巾起事,仓皇颠沛,当日与曹贼青梅煮酒,共论英雄,曹贼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若是败给曹操犹有可说,不想竟亡于如此低劣的贼子之手,可恨,可恨!」 【但司马昭也没来得及做皇帝,最后是他的儿子司马炎完成了司马家的「夙愿」,史称晋武帝。司马炎在位时期发动灭吴之战,「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东吴自此灭亡。 从公元184年黄巾起义,到280年西晋灭吴,动盪的中原大地终于迎来统一。】 水镜之下的众人一同沉默,终于统一了,可是不是魏蜀吴,却是晋,多年征伐,又是为了什么? 刘彻没将情绪沉浸其中太久,反正他的大汉已经没了,麻了。 他注意到水镜说的年份。 「之前出现的时间可记下来了?」 一旁的臣子将自己记录的年份呈上。 「黄巾起义是公元184年,前面讲杂交水稻时楚棠提过,袁老去世是2021年,她竟是来自一千多年之后?!」 刘彻难掩惊愕。 那臣子谨慎开口:「恐怕不止,陛下。如之前猜测,我们属于西汉,距楚姑娘的只会更久。」 刘彻调整神态点头:「不错,我们在东汉之前,倒不知是哪一年?公元184年,前面只有不到两百年,我大汉的国祚岂会如此之短?绝不可能!」 他一甩袍袖:「周朝天下都有八百年,战国至今也不知两百年,后世的年份到底是怎么算的?」 武帝君臣陷入沉思。 咸阳宫。 嬴政也注意到了年份的问题,他敛眸沉吟:「公元……为何是用公元纪年?大秦,是公元几年?」 唐朝。 白居易一拊掌:「梦得,那楚姑娘念的可是你的新作《西塞山怀古》啊!我便说,此诗一出,怀古诗废矣。」 刘禹锡谦虚地笑着摆手:「哪里哪里,白兄谬赞。」 心里确实止不住高兴,文人自负,他对自己的这首诗亦是十分满意,如今知晓还能留名后世,为学子读本,当真是惊喜异常。 要不在多写几首,编个集子,也好让后世学子多学些诗书? 二位大诗人不约而同地想着。 【其实读这段会觉得歷史好像开了个玩笑,三国男神何其多,也算是群星璀璨,可最后竟然是三家归晋,谁不说一句诈骗啊!】 诸天万朝一齐点头:确实挺诈骗的。 【纵观歷史,天下大乱之时,最后总会有一个牛人出来一统天下,比如政哥统一六国,刘邦建立汉朝,后面隋末的李渊李世民,还有明太祖朱元璋。 偏偏这个三国归晋,怎么看怎么抓马,怪不得网上有人嘴说三国某种程度上是菜鸡互啄了,没有谁比谁强,最后被司马家捡漏。】 第31页 被嘴菜鸡的曹操刘备孙权纷纷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想反驳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损是真的损,但好像,他们确实都没有完成统一大业。 三人内心大痛:悠悠苍天,曷薄于我! 【话虽这么说,但也没妨碍三国圈是史圈顶流之一,将星云集,惊才绝艷,令人神往。谁都奈何不了谁,其实也是因为,大家都一样有那个实力啊!可惜,歷史有时候就是这么玩笑,但歷史玩笑还不止于此。】 她语气隐隐有嘆息。 【司马炎完成了中原的统一,在位初期也能革新政治、振兴经济,开创了太康之治。可是西晋的国运也就到这儿了,灭吴之后司马炎就开始膨胀,荒淫无度,为巩固皇权而大封宗室,使得诸王统率兵马各占一方。什么叫开倒车,这就是。】 秦始皇冷哼:「愚蠢,若分封宗室能巩固皇权,东周如何数百年纷争?朕还置什么郡县?」 这晋武帝当真短视! 刘彻也表示不爽:「朕的推恩令白推了?这司马炎是真的一点都不读史书么?!」 还是晋武帝,他也配称「武」?汉武帝觉得自己的谥号脏了。 【司马炎死后,他的儿子司马衷继位,就是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史书上说他是一个傻子,两晋果然多奇葩。】 刘彻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笑话:「傻子也能当皇帝?!」 创立皇帝称号的秦始皇:…… 皇帝脏了。 【主弱臣强必出事,果然,西晋整出了个八王之乱,一堆司马家的打来打去,内战了16年。】 「十六年?!」曹操惊道。 按前面说的,他们三国才打了几十年,你一个司马家都打了十六年?天下哪得生息? 刘彻想到了自家的七国之乱,再次对司马炎表示了鄙视。 分封就没好事! 【按说西晋要是蹚过了八王之乱,咱也能像西汉七王之乱一样,说一句伟大的王朝都是要经过锤鍊的。但很不幸,他们都是一群屑,西晋完了,中原也完了。】 秦始皇一顿:什么叫,中原也完了? 已然熟知歷史的李世民和朱元璋已然开始嫌恶,一群败家玩意儿。 【八王之乱的赢家司马越,一把毒死倒霉皇帝司马衷,又扶持了个新皇帝。大权在握,他可能也想像司马昭一样攒点军功,于是跑出去跟人干仗,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皇帝最后也被人冲进来一锅端了。】 啊这……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是一个大一统王朝该有的样子吗?晋以前的诸人迷惑了。 跪在地上的司马懿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别问,问就是没脸。 【端掉皇帝的是谁呢?大家也听过,这就是歷史上鼎(chou)鼎(ming)大(zhao)名(zhu)的五胡乱华。】 刘彻当场摔了杯子」 第17章 归园田居6 漆色的杯盏与石阶亲密接触,浅淡酒香飘散在空中,宫室之内一片寂静。刘彻觉得自己可能是喝醉了,不然为什么会产生幻听? 他顾不得帝王威仪,下意识看向离他最近的卫青,有些艰难地问:「她刚刚说什么……乱华?」 卫青也被刚刚听到的消息震惊了,听到问话才稍稍回过神来,艰涩道:「回陛下,五胡……是异族。」 一句话,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是气红了眼。 他不是喝醉了幻听,竟然是真的!刘彻心中的不可置信变成了满腔怒火:「好,好一个西晋,好一个五胡乱华,好一个司马家!」 他们之前还担心大汉会步西周的后尘,没想到竟然是西晋,此等王朝,简直是华夏的罪人! 咸阳宫。 嬴政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水镜,似是想要刺穿那丧权辱国的西晋王朝。 「五、胡、乱、华。」 他一字一顿念出令殿中诸人都不可置信的名词,语气里是森冷杀意。 秦人悍勇,秦军刀锋正利,一身血性的将军们率先按耐不住,怒骂道:「异族蛮夷安敢如此欺我华夏!」 蒙毅也满脸愤然:「什么狗屁司马,国门都守不住,此种杂碎也敢妄称皇帝?简直有辱皇帝威名!」 真正的皇帝应该像他们陛下这样吧! 若是平时忠臣自是不敢如此失仪,但骤然听到消息令所有人震惊,嬴政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只森然道:「此等国贼,若让朕遇到,朕必杀之!」 他统一六国,又厉兵秣马,欲廓清边境,再造朗朗干坤,纵王朝更替不可避免,为君者也必须卫国土而定寰宇,不想这后世皇帝与诸王如此不堪,只顾私利征伐,弃国家于不顾,竟令异族叩开国门,这般作态,何以为君?何以为人?! 三国。 曹操又惊又怒:「自黄巾作乱以来,中原动盪,我等互相征伐,亦不忘抵御外侮,异族莫敢作乱,他司马家摘了我们的桃子还放任异族入侵,我曹家怎么败于这种人之手,可恨!可耻!!」 刘备握手成拳,重重地捶在案上,声音沉痛:「异族入侵,不修礼义专事杀伐,中原危矣,百姓苦矣!」 孙权手中长剑铿然有声:「胡人该杀,司马氏该杀!」 曹植想起当年随军所见的萧条之景,似乎可以预见中原大地后来的惨状,他以手覆面,念起当年父亲所作的《蒿里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第32页 「五华乱华」几个字在诸时空引起轩然大波,水镜里的楚棠还在继续。 【所谓五胡,主要是北方五个少数民族:匈奴、羌、鲜卑、氐、羯。】 水镜上应声出现这五个少数民族的势力分布图,众帝王赶紧让侍臣将地图绘制下来。 刘彻盯着匈奴两个字双目几欲喷火:「匈奴,又是匈奴!我大汉自高祖起便受挫于匈奴,几代以来俱是和亲、和亲、和亲,和亲有用吗?匈奴后来都敢入侵中原了!你们还要阻止朕出兵匈奴吗?!」 天子一怒,莫能逼视。这一次没有人再敢说话,平素声音最大的主和派都将头低了下去。「五胡乱华」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们心里,而图上的匈奴又将那针狠狠往里按了几下,他们害怕自己也会成为司马氏那样的民族罪人。 【这五个少数民族谁也不服谁,天天干架,整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也就是大家歷史书上的五胡十六国,这就是北方的大体态势。】 【说回司马家,皇帝被一锅端了,但晋还没完,司马炎有个儿子叫司马睿,苟在江东。有一说一,江东真的很适合苟,看看前面的东吴,苟得最长;还有后面的怂宋,以及我们的老熟人运输大队长。】 北宋。 赵匡胤眼前一黑:「为什么要称怂宋,还有我们大宋的事?!」 明朝。 朱元璋有些好奇:「这运输大队长是什么人,也能割据一方?」 【中原乱了,皇室贵族开始南渡大逃亡,司马睿依靠南北两方贵族建立东晋政权,中国就此进入南北朝时期。 这种偏安小朝廷基本都是先天不足后天畸形,北方强敌环伺,东晋这边呢,本土派和北方派两边贵族争权夺利,互相看不顺眼,开始就透出衰世气象。】 刘彻气得不会说话了:「偏安一隅还想着争权夺利,这帮豪右,一个个都欠去守皇陵!」 【陶渊明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偏安王朝。】 陶渊明苦笑一声,灌下一口酒,不再说话,对面的颜延之亦是满面郁悒。 【他和所有有识之士一样,内心深处都希望东晋君臣可以齐心协力,抵御外侮,使南中国不至亡于五胡,甚至可以北归,重建大一统王朝。】 秦始皇点头:是这个理。 【但上帝视角的我们都知道,南渡基本是不可能的,从南方打到北方,那是地狱局。当然朱八八是个例外,从南打到北,开局一个碗,通关一个国。】 秦皇汉武俱是一愣,作为帝王,他们当然知道从南打到北的难度。开局一个碗,这个「朱八八」竟然是乞丐出身,最后当上皇帝?!后世的王朝,这般精彩么? 刘彻想起自己高祖,也是个布衣天子。听楚棠的语气,似乎对这朱八八颇有推崇,想来也是个豪杰,他不禁对这乞丐皇帝产生了一点兴趣。 李世民震惊之后忍不住笑了:「怎么有皇帝叫这么个名?」 朱元璋听水镜夸他不由得高兴起来:「那是,司马家那群败家子岂可与咱相比? 「等等,她刚叫咱什么?朱八八???」 【可毕竟只有一个朱八八,后面的南宋、南明,没有一个北伐成功的。】 刚刚还在高兴的朱元璋笑容僵在脸上:「南……南明?」 从听到怂宋开始就胆战心惊的赵匡胤只觉眼前一片发黑:「南宋……我大宋后来也被异族逼得南渡了?」 赵光义一把扶住他,假意安慰道:「皇兄勿急,切记保重身体,想是后世子孙不争气,看来立太子一事不可马虎啊!」 赵匡胤按住他的手臂又痛又怒:「这帮孽子孽孙,敢坏祖宗基业,气煞我!」 【歷史过于触目惊心,所以当年日本侵华,华北告急,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南迁,许多教授几有亡国之感,比如陈寅恪教授到云南后就写过这么几句诗:「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黄河难塞黄金尽,日暮人间几万程。」他仍想念北方故土,北归却渺茫以致无期。】 本来以为五胡乱华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后面还发生了那么多次南渡!嬴政的眼睛一下子犀利起来:「日本又是什么国家,竟然入侵华夏?!」 刘彻大手一挥:「拿舆图过来!」 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国家竟敢如此猖狂,端的是欺他华夏无人! 秦皇汉武还要想想日本是哪里,后面的李世民武则天等人则是根本不用想,目光透过层层虚空锁定东瀛小国,眼中杀意毕现。 后世中华,怎的如此多灾多难,连一个弹丸小国都可随意欺辱? 【后来小日本投降,三校北归,当时的教授冯友兰还写了一篇纪念碑文,里面有几句写得非常好。】 水镜里出现一面石碑并一段文字,陶渊明仰头,眯着眼仔细辨认:「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 颜延之接了下去,语气轻颤:「……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 南宋,辛弃疾双目含泪地开口:「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 明末,秣陵。 屈大均形容枯藁,停在钟山之畔,听水镜里再一次说起南明故国,他垂眸,声声泣血:「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 第33页 【我们是第四次南渡,却可以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成功北归,这是无数先辈浴血奋战的结果,也是军民一心同仇敌忾的结果。】 她的语气尽是骄傲与自豪,诸天万朝因为窥见后世惨烈歷史的一角而有些沉闷的心也被唤醒似的,轻松了几分。 秦皇汉武等人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天不绝华夏。 【说到这些就扯远啦,总之大家读诗要多注意联繫时代背景。 说回陶渊明。虽然我们心里觉得晋怎么屑怎么屑,但生活在晋朝的人其实不太会怀念你魏蜀吴,陶渊明对晋室还是非常有归属感的。前面讲过,他的曾祖陶侃是东晋大司马,平定过叛乱的,陶渊明很崇敬这个曾祖。】 【另一方面,从陶渊明的诗文来看,他年少时还是以儒家作为自己的终生之志的。我们简单摘录几句。】 颜延之抬头,二人多年好友,他仰慕陶渊明的人品,对他的诗作多有拜读,所以对这些诗句很熟悉。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兄长心中自有勐志,惜不逢时也。」 陶渊明笑了笑:「老了,不及当年了。」 少年意气,读遍经史,国家危难,七尺男儿,岂能无有匡復之志呢?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勐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沈德潜念着水镜中的诗句频频点头,「汉人以下,宋儒之前,可以称得上圣人弟子的,只有陶公!」 【陶渊明最初确乎是有兼济之志的,所以他后来几次入仕,实际应该是有自己的政治考量。第一次辞官归隐之后,其实又有一个人来找他做官,这个人叫王凝之,眼不眼熟?不眼熟没关系,我一说大家就眼熟了。】! 第18章 归园田居7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过《世说新语》,说谢安教家中小辈读书,忽然下起了雪。谢安想试试小辈的才学,就问,白雪纷纷扬扬的像什么? 有大聪明说,像撒盐一样。这时谢道韫站出来说,nonono,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大加赞赏,谢道韫也因此获得「咏絮之才」的美名,这个王凝之就是谢道韫的丈夫。】 东晋,谢府。 尚且年幼的谢道韫眨眨眼,轻轻地拉了一下旁边谢安的衣袖:「叔父,水镜是在说我吗?」 谢安很喜欢这个娇俏聪明的侄女,闻言摸了摸她的脑袋,慈爱道:「是,水镜说我的小侄女有咏絮之才,名传后世。」 他想着水镜里透露出来的话,王谢两家向来有通家之好,王凝之他也知道,是王羲之的儿子,侄女嫁给他倒也是门当户对,想来王家公子,人品应是贵重,可托终身。 【这个王凝之也是个人才,他深信五斗米教,孙恩攻打会稽的时候,他不听手下劝告,根本不设防,而是对着神像祷告,深信自己请到了鬼兵助阵,结果毫不意外被嘎了,只能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刚刚觉得王家公子应该还不错的谢安:…… 不能嫁,绝对不能嫁! 听完自己儿子光辉事迹的王羲之冷笑一声,开始满院子找有没有趁手的抽人工具。 嬴政听完只觉无言,停顿了一会儿才评价道:「蠢材。」 不过……他暗自思忖,楚棠为什么说封建迷信害死人?意思是求仙无用么?怎么可能! 但他内心又隐隐有些动摇,前面楚棠还戏言提醒他不要乱吃丹药,会吃死人,还有那句「没有人可以对抗时间」,难道他的成仙也只是虚愿么? 【谢道韫是个才女,极有胆识,在丈夫忙着求神拜佛搞迷信的时候,她已经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训练。后来孙恩大军长驱直入,王凝之和孩子都被杀害了,谢道韫亲自拿着兵器带领府中女眷杀敌,终因寡不敌众被俘。 当时她的手里抱着还只有三岁的外孙,面对孙恩她丝毫不惧,大声说,大人的事何必牵扯孩子,要杀他先杀我!可谓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鬚眉,比王凝之这个只知道求神拜佛的男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鬚眉!」刘彻激赏道。 这谢道韫既有文采,又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当真是奇女子! 武则天不屑地冷哼:「王凝之虚负王家公子之名,枉为男儿。呵,世家贵族,又有几个金玉人才?」 想到关陇贵族,武则天的心中升起一阵深深的厌恶。 东晋。 谢安将尚还懵懂的谢道韫抱到怀里,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又骄傲又心酸。 侄女有如此气节,令他欣慰,可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女郎却所託非人,最后不得不直面屠尽自己家室的贼人,作为长辈,他却不免心疼。 况且,谢安心下微沉,孙恩攻入会稽,那东晋…… 【幸好,孙恩此前就听过谢道韫的才名,如今见她如此临危不惧,又敬她风骨,不仅没有动手,还派人将她和外孙送回,其后谢道韫一直寡居于会稽。 济尼曾言,「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但我觉得,还是称她为谢家女吧!是雅人深致、有林下之风、可以令豪杰折服的谢道韫,王凝之,根本不配。】 曹操对这话十分认同,他想起蔡邕的女儿蔡琰,也是个极有文才的女子。他不乐章句,极爱文章繁华,谢道韫有咏絮之才,亦有军事之能,实在是惊才绝艷,让人想要一见。 第34页 大明宫。 李世民虽然早已熟知谢道韫的事迹,再听一次却仍旧感怀:「我想起姐姐了。」 他没有用朕。他的姐姐,平阳昭公主,是能以微弱兵力征伐关中,与他会师攻入长安的女巾帼。可惜…… 李世民忽然想起之前在水镜中看到的画面,后世的女子,也可以从军么?那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大唐,也有许多如姐姐一般的女子被埋没?李世民心内的天平动摇了。 【就像谢道韫不太看得上自己的丈夫一样,陶渊明也不太看得上王凝之,哪怕王凝之许他的官职是江州主薄——一个分量不轻的职位。】 陶渊明轻声道:「王凝之固然庸才,当时官场风气亦令我不耻,故而我并未答应,在浔阳又住了六七年。」 【但陶渊明毕竟还是放不下「兼济天下」的志向,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又復出了,投到桓玄帐下做幕僚。 这个桓玄也比较有名,是桓温的儿子,据现在的史学家考证,桓家的祖上应该是三国时期,在高平陵之变中被司马氏杀掉的曹魏大司农桓范。】 曹操眼睛一亮,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嗯……暂时没有特别深的印象,不过可以回去让荀令君留意一下。至于那句被司马氏杀掉,曹操冷哼一声,已然在心中盘算起司马家的一百种死法。 【桓温也是个枭雄,曾经三次北伐,可惜最后失败了。他北伐其实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威信,但客观上确实打击了北方异族。当年他北伐前秦,转战灞上,迫使苻健退守长安城南,关中百姓牵牛担酒夹路迎接,许多老人甚至失声痛哭,说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见到官军。 沦陷北方的百姓,每一天都在期盼着王师北上。这样翘首以盼的百姓在南宋再次出现。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这是范成大出使金国,路过汴京的感慨。】 「啪——」预知的杯子重重落到地上,赵匡胤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陛下!」内侍慌忙想要上去搀扶,离得近的赵光义一把将身边的皇帝扶住,故作紧张道:「皇兄您没事吧!」 赵匡胤气得浑身发抖,血气上涌:「汴京……金人占领了汴京。这帮孽障,简直……简直愧对祖宗!」 即使开始已经听到了南渡,再得知汴京沦陷也仍旧给赵匡胤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更何况这首诗,寥寥几句,浅显直白,却字字沉痛,几乎扎进了他的心里。 但这还没有结束。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是陆游笔下,沦陷区百姓痛苦而又无望地□□。】 赵匡胤赤红着眼,已经说不清是痛还是怒,赵氏子孙,无德啊! 南宋,山阴。 赋闲在家的陆游痛苦地佝偻下身子,一手盖在眼上,似是想要掩盖内心的创痛。他的另一只手上捏着一张诗稿,被捏住的一角几近残破,墨色的「王师」二字近似鲜血淋漓。 王师,王师何日才能北定中原? 咸阳。 嬴政也被诗中传递出的沉痛情绪所感染,不过他心里还有些疑惑,前秦,又是什么国家?那异族,竟敢以「秦」为国号?! 始皇陛下愤怒了。 大明宫。 李世民为诗中的百姓苦楚难过,他想起当年征伐所见,乱世之中百姓岂有安乐之所?更何况那宋人还在异族的统治之下,怕是水深火热。 「这宋朝,怎会沦落至此?」长孙无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诗里的血泪隔着文字依旧刺目惊心。 李世民突然反应过来,满腔怒火:「唐宋唐宋,宋夺了我李唐天下,就是这么糟蹋的?!」 【只是南北朝毕竟是礼乐崩坏的时代,桓温毫无疑问也想造反,最后被王谢家族联手摁下去了。桓玄,史书记载长得很帅,但因为父亲晚节不保,所以开始一直是被怀疑的对象,二十三岁才开始当官,最后在荆州站住脚,陶渊明就是在这里投奔他的。 当时,朝廷里最大的奸臣是司马氏的亲族司马道子,桓玄跟司马道子有过节,陶渊明觉得桓玄能力大,肯定能搞定司马道子,拨乱反正。他决定在桓玄手下好好实现自己的抱负。 第二年,江南出了件大事,就是我们前面提过的孙恩起兵了。桓玄想去讨伐孙恩,派陶渊明出使建康,向朝廷请旨。但是朝廷百般阻挠,里面就有司马道子的掺和。陶渊明看到司马道子父子挟制皇室、专横残暴,当下那一颗热心就凉了半截。】 「哼,朝廷危急,司马道子父子还把持朝政,弃国家大事于不顾,实在该杀!」 刘彻寒声低斥,从讲到司马氏篡魏开始,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后来孙恩进攻京口,逼近建康,桓玄就不管了,直接起兵勤王,孙恩败走,桓玄势力进一步扩大,控制了整个长江中上游地区,已然成为东晋王朝最大的威胁。 陶渊明一看这不行,你要拨乱反正我可以跟着你,但你要造反,我就不能跟着你了,于是找了个藉口,辞官回家了。这一次出仕,陶渊明又一次看清了官场人心的黑暗。 当然了,从我们的视角看,这垃圾司马家反了就反了,反正一家子神经病,得国不正就算了,还没有统一王朝的气度,开局即巅峰,一路走下坡,最后闹出五胡乱华的烂事,这种家族凭什么染指帝位啊,有他们真是中华民族的福气!】 第35页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朱八八一致点头:骂得好!这种烂家族就不配当皇帝。 一直以东晋遗民自居的陶渊明苦笑一声,花白的头髮在夜色下愈显凄凉:「我岂不知晋室污浊,然则我之曾祖受先皇帝深恩,我岂能不思回报,与乱臣贼子为伍?况那桓玄,亦并非大义之人。」 颜延之心中亦是不好受,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兄长……」 陶渊明摇摇头,復又将酒斟满:「也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桓玄最后果然攻入建康,改元大亨,把持朝政,官居大将军。他上请率军北伐,但这其实就是做做姿态,因为上书之后他就暗示朝廷下诏不准,然后自己装作遵从诏令的意思不去,玩得好一手自导自演,就……很难评。】 刘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狼子野心。」 嬴政沉着脸点没说话,下限太低,确实挺难评的。 王翦蒙恬等将领代入了一下,国土沦陷,自己手握重兵却无动于衷只知夺权……还没想完几人就齐齐打了个冷战,不用陛下动手,他们自己就没脸了。 后世的道德底线,真的是很低啊! 【《晋书·宣帝纪》曾经记载了这样一件事,说晋明帝司马绍曾经问王导晋朝是怎样取得天下的,王导歷述司马懿以及后来司马昭弒杀高贵乡公的事情,晋明帝羞得把脸伏在床上,说,照你的话,晋朝的基业哪得长久? 晋明帝司马绍,是东晋的第二位皇帝,性情孝顺,聪明有机断,仅仅在位三年,却能凭藉弱势之中央,成功制衡权臣世家,推动了南方社会的稳定。也是他,说出了那句令当时后世无数人落泪的「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这样的人,在司马家也是难得了。 以至于千年之后,王夫之在《读通鑑论》中还不无遗憾地感慨:「明帝不夭,中原其復矣乎!」可惜,歷史就是这么残忍。】! 第19章 归园田居8 听了半天总算听到个正常人的刘彻脸色好了一点:「这个司马绍还不错。」 唐朝,房玄龄听得仔细,他们最近预备修订前朝史册,他欲修晋书,听到这里向李世民拱手道:「晋明帝以弱制强,潜谋独断,能平定王敦之乱,拨乱反正,强本弱枝。虽享国日浅,而规模弘远矣。」 李世民深以为然:「如后辈所说,这样的人,在司马家也是难得了。」 曹操对司马家的人已然从心底厌恶上了,听到司马绍还能有羞耻之感,不禁冷哼一声: 「江东诸人俱言我曹操託名汉相,实为汉贼,然则国家无我,却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司马氏用鬼蜮伎俩篡我曹魏,虽灭吴蜀而成一统,却致使中原动乱。千载骂名,岂在我曹操之下?」 荀攸等人听完全程亦是触目惊心,诸人交换眼神,一致跪下请命:「丞相,司马懿当杀!」 曹操挥手让众人起身,沉声道:「我心中自有决断,待水镜结束,我便班师回朝,这朝廷的门户,也该清理了。」 天命垂怜降下水镜,他又岂能坐视已然可以望得见的悲剧?不管是曹家,还是,天下。 【大亨元年十一月,桓玄逼迫晋帝退位,十二月,桓玄登基为帝,改元永始,史称桓楚。高平陵之变后,司马家夺取曹魏天下,同时杀死大司农桓范。一百五十多年后,桓范的子孙桓玄夺了司马氏仅剩的半壁江山,歷史的安排,实在耐人寻味。】 许都。 曹丕看着已然匍匐在地的司马懿,不无讽刺地笑了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说对吗?司马仲达。」 司马懿手心是津津冷汗,几乎将地砖濡湿,这就是他的后代,永远被钉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后代。 【可即便如此,在陶渊明心里,晋依旧是正统,篡晋的桓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桓玄篡位后骄奢淫逸,国家的局面并没有改变,其后,刘裕以讨伐桓玄的名义于京口举兵起义,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桓楚在此的兵力。】 【刘裕,据传是刘备的后人,刘备自称中山靖王刘胜之后,真要这么算,刘裕还是汉室宗亲,没想到吧,大汉又活了。】 刘彻可算是露出了个笑脸:「朕的后代就是争气。」 卫青心说人家好像不是您的后代,但看着自家陛下这么高兴的模样还是默默闭了嘴,算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刘来。 刘备也是又意外又高兴,司马家的糟心事听得他窝了满肚子的火气,本以为刘氏一脉已然完了,没想到后面还能出现一个刘裕,还是自己的后人,心情好了不止一点。 显然两人都选择性忽略了楚棠话里的那个「据传」,也忽略了刘裕起兵的名义是讨伐桓玄,言下之意就是匡復晋室。 【刘裕草根出身,跟刘备一样卖过草鞋,当年在孙恩麾下,作战骁勇,陶渊明一听说他起兵了非常高兴,他认为刘裕出身寒微,心怀大志,一定能诛灭桓玄,匡扶晋室,救万民于水火,于是他就乔装打扮去到建康,投到刘裕麾下。 面对陶渊明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大才子来访,刘裕非常高兴,他竟然能从桓玄控制下的江州乔装打扮来投我,他是多么心向我啊! 更可喜的是一番谈话下来,刘裕可以确认陶渊明非常有见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封他为镇军参军。 陶渊明随扈以来,觉得刘裕这人也挺不错的,对他的好感蹭蹭蹭往上涨。双向奔赴,眼看就要谱写一段政治佳话。然而,这一次,他又又又一次看走眼了!】 第36页 夏侯惇抓抓脑袋:「这个陶先生,眼光好像不太行啊。」 许褚点头表示贊同:「不像我们能跟上丞相。该死的司马懿,敢这样糟蹋丞相的基业,回去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一路听下来曹营众人可以说对司马懿恨得牙痒痒,也不管失不失礼了,逮着机会就要骂两句。 【刘裕确实很有能力,一举打败桓玄,迎回晋帝,但是呢,回来后他把刁逵全家和无罪的王愉父子给杀了,还把众人一致认为该杀的桓玄心腹王谥委以重职。陶渊明又一次失望了,刘裕根本不是他认为的那种公正不阿的人啊!他又塌房了。】 刘彻很好奇:「这个塌房,是说本来崇拜的人突然变得不值得崇拜了吗?」 一个人的品格形象崩塌了,就像自己家的房子倒了?别说还挺贴切,后世的语言真有意思。 【但是这样也就算了,最令陶渊明受不了的是,刘裕竟然也想当皇帝!我把你当救世良臣结果你竟然是个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楚棠的语气抑扬顿挫,就好像真的是替陶渊明吐槽似的。这也是她讲课的一个习惯,之前本科去实习,为了调剂课堂气氛,拉近和学生的距离,她时不时就会戏精附体一下,学生反馈都还不错,这种风格就被带到网课里来了。 夸张的语言能愉悦吃瓜学生,自然也能愉悦吃瓜群众,水镜下不少人都笑了起来,有些有识之士的笑里不乏心酸。 「良禽择木,却不知木是否表里如一,难矣。」 一些两晋士人却是心中发苦:是啊,这世道到底能不能好呢? 陶渊明的酒一杯接一杯,他秉承先师遗训,以曾祖为高,心向晋室,先后投奔桓玄刘裕,可是他们却个个包藏祸心,毫无臣子之义。不仅如此,整个朝堂官场,俱是乌烟瘴气,丝毫不顾半壁国土沦陷,人民饥寒。礼义正道,真就没人遵守了吗?真的是他识人不明,痴心妄想了吗? 【不过大家还是要注意一下,陶渊明的看法是有自己的阶级局限性的。刘裕代晋,其实做得还不错,鲁迅先生就说过,他是南朝唯一值得肯定的君主。】 嬴政一顿:「何谓阶级局限性?」 李斯斟酌道:「依水镜所言,陶渊明的曾祖陶侃曾被奉为长沙郡公,而那刘裕出身寒微,臣斗胆揣测,应是陶渊明这种官宦之后是一个阶级,刘裕这样的寒门又是一个阶级?」 「她说陶渊明有自己的阶级局限性,便是说,官宦阶级及不上寒士?」嬴政继续推测。 李斯低头,回答得愈发谨慎:「想来是的。」 嬴政抿唇不再说话,官宦之家识见自然远胜于寒门,但楚棠却说他们有阶级局限性,岂非是站在刘裕那一边?楚棠,也是寒门阶级么? 陶渊明也愣了一下:水镜是说,他错了?这个鲁迅先生是哪位大贤,竟对刘裕有如此高的评价。 【刘裕最耀眼的功绩,莫过于曾经两次北伐。统一南方之后,他继续将兵戈北指,继承了从祖逖、刘琨以来的愿望,先后灭南燕、后秦等国,破北魏,降服仇池。相继收復淮北、山东、河南、关中等地,光復洛阳、长安,这是晋室诸臣经营百年都没法做到的。 不仅如此,他还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比如说,他实行了「土断」,禁止门阀豪强私占山泽,抑制土地兼併,轻徭薄赋、发展生产。 这里我们来拉踩一下,大家知道,盛唐时期出现了山水田园诗派,田园诗直承陶渊明,而山水诗直承谢灵运——谢灵运,出身谢家,顶级。 谢灵运的语言富丽精工,在当时很受欢迎,又因为「山水以形媚道」,所以这类诗火得一塌煳涂。 可是这些歌咏山水之乐的人并不像陶渊明那样躬耕陇亩,还要担忧「草盛豆苗稀」,他们有自己的庄园,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们就是「文明」的山大王。我描写的山水美吗?都是我自己的哦! 土地大量集中在一个阶级手里,这叫什么?是兼併,是地主,是无数普通百姓的血泪。山水诗的岁月静好下,是一个畸形的朝代。网上很多人说,魏晋南北朝,荒唐且美好,把人当两脚羊煮了的美好吗?】 水镜之下的众人沉默了,乡野城郊、矮门破屋,有亲歷过乱世的老人想起当年所见种种,忍不住捂脸落泪。 「贫苦人,哪有活路啊……」 李世民听到这些也不好受,他是隋末乱世过来的,见过民生疾苦,所以即位以来也始终兢兢业业,唯恐百姓受难。南北朝的动乱,是读一次史书都会令人震动的程度。幸好,幸好如今天下大定了,他的大唐,必不能出现司马氏那样荒唐的君主! 同样贫苦人出身的朱元璋感同身受:「咱虽然没见过南北朝的惨状,却也知道这地主豪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蒙元勛贵,都是卯足了劲要老百姓的命,这种人,咱见一个就要砍一个。倒是后辈最后一句话说得奇怪,怎么还有人怀念起南北朝来了?」 八八不懂,八八大为震撼。 刘彻听到地主兼併脸色也生了嫌恶:豪右兼併的土地从哪里来?怕是不仅百姓的田地没了,连皇家的田地也要被占去,皇族威严何在?! 【此外他还整顿吏治,罢免、处死了许多士族、皇族的官吏,还有各州郡送来滥竽充数的秀才、孝廉啦,也被刘裕一键退货了,主张用考试的方法甄别人才,很难说后来隋朝的科举制没有在这里受到启发。】 第37页 嬴政神色一动,他现在缺什么,就是缺人才啊!天下大定百废待兴,秦吏根本不够,六国贵族又并不心服,以考试的方式选才,既公平又能一定程度保证人才质量,后世这个法子当真不错。 他向李斯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脑中的念头已然转过几道。 刘彻也很受启发,目前大汉用的就是徵辟和察举的法子,举孝廉确实会有徇私滥竽充数之人,若换成考试,那透明度就提高了。 还有这刘裕出身寒微,若贵族填满朝堂,寒门必然无上进之路。贵族权势扩大,威胁的就是他的皇权,将寒门提上来倒是可以制衡一二,况寒士有路,自然对当位者更为忠心,于国于君都是好事,就是考试的内容要好好斟酌一番。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只待水镜结束,召人商议。 【另外还有发展教育、重用寒门之类的,九品中正制后期有多拉胯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从社会进步的角度来看,刘裕比司马家的质量高了不止一点。 当然了,他功高震主,最后又自行废立,得国不正,确实不符合主流道德伦理。陶渊明作为正统儒家思想薰陶过的士人,祖上又受过晋室皇恩,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第20章 归园田居9 颜延之抬眼看向桌对面的好友:「兄长,后世对……陛下,似是多有肯定。」 他说得谨慎了,楚棠的倾向性已然相当明显。 陶渊明默然,隔了好一会才悠悠一嘆,道:「晋室种种我自知晓,然则我之曾祖受晋室深恩,延及我父,晋虽偏安,仍为正统,我岂可与贼子为伍?况官场浑浊,桓玄也好,刘裕也罢,俱为私利迷眼。 世道沦落,我已年老,早便歇下心思了。延之,你与我一样经歷动盪,朝堂如何不消我赘言,只望你千万勿要忘了我的话,及时抽身,以图自保。」 颜延之知道这话的分量,时势动盪多变,自己本便是外放路上顺道而来,归还无期,此次很有可能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故而兄长多次叮嘱,言辞切切。 他心内悽惶,认真地点头:「兄长放心,延之省得。」 【「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池鱼。」仕途的不得意让他再次萌生了田园之思,他决定从刘裕那里辞职了,但他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到了建威参军刘静宣手下,这里离他的家近,他可以不必「心惮远役」。 同年,陶渊明写了一首诗,诗里说,伊余何为者,勉励从兹役?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终怀在归舟,谅哉宜霜柏。 我是为了什么从事这些差役啊?我心里日日夜夜都在怀念田园,我怎么能离开那么久呢?他再一次辞官了。这是他第四次辞官,第五次,就是我们熟知的彭泽县令了。】 杜甫轻嘆:「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何不早归?」 王维也是嘆息:「五仕五隐,未得出路,陶潜亦是寥落之人。」 刘氏觉得意外:「相公不是对陶先生颇有微词吗?」 王维道:「我并不认同他的人生选择,但先生境遇实在寥落,我只是心有戚戚焉罢了。」 【终南朝四代,陶渊明质拙的诗作没有得到充分认同。唐代,李杜王孟等诗人接受了他的桃花源理想,却并未完全接受他的人生选择,王维、杜甫都对陶渊明进行了一定批评。 但我想这是时代使然,在大唐那样一个昂扬的盛世,每个人都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归隐田园在盛唐是不可想像的,「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如王孟这样的田园诗派翘楚,都有仕进之心。 但王维等人到底是发现了陶渊明,及至宋代,在那个以平淡为美的时代,陶渊明的地位急剧上升,几乎可与杜甫比肩,陶渊明,也成了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他的人格、他的桃花源理想、他的豪华落尽见真淳的诗风,影响了一代代文人,千载之下,如缕不绝。】 咸阳。 嬴政心中微怔:盛世者,文昌武治,百姓乐业,四夷咸服。那唐朝到底是有多强盛,才会被后代称作盛世,以至于让楚棠不经意提起,都那样理所当然,甚至暗含神往? 未央宫。 刘彻也有点酸:唐是汉后面的朝代,竟然在后世得了个盛世的称号,那岂不是说汉不如唐?汉武陛下有些微妙的不平衡了,比不过秦始皇就算了,怎么后面的朝代也比不上? 比起秦皇汉武的各有所思,大明宫中的贞观君臣就高兴多了。 「天佑大唐,天佑陛下,我朝在后世仍有盛世之称!」 有官员喜形于色的贊道,话音刚落,一道略显冷利的声音就开始反驳: 「天如何佑得?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以百姓为先,励精图治,才有盛世之期,难道我朝有成就,都是天赐的不成?」 那人想要争辩,一看,是素来刚直冷静的魏徵魏大夫,默默闭上嘴。 李世民将臣子的官司看在眼里,朗笑着接话道:「魏卿说得是,所谓盛世,须是百姓乐业,关河宁定,无内忧,无外患。大唐虽定,犹有不及,朕德薄年少,尚需诸位大人勠力同心,方能实现后世之期,缔造一个盛世大唐。」 众臣俱是感受到这番话里的恳切与期许,纷纷拱手下拜:「愿助陛下共建盛世大唐!」 刚刚嘆息完的王维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后世,好像还挺有名的? 第38页 杜甫则是面露激动:水镜说杜李王孟,那个李一定是李太白!自己与太白兄并称了!! 【还是回到王维的论陶诗,「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以诗心见诗心,王维确实入木三分。 「任真」是陶渊明的品质,一方面是热爱自然,一方面是拒绝一切虚伪矫饰。陶渊明的归隐固然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但也有对道德人格的坚守。】 【归隐之后的陶渊明生活实在潦倒,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士大夫在种田上有多高的天赋呢?所以他的现状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甚至,有时候他还要出去乞食。】 水镜上放出了他的《乞食》诗,颜延之抬眼去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 他念不下去了,他想说兄长你受苦了,却在看到对方淡然的神色时将话咽了回去,即使惶惶如丧家之犬,兄长仍然心有持守,世俗苦楚,于他似乎无有挂碍。 北宋。 苏轼也在读水镜上的诗,即使他早已默诵于心许多遍: 「……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乞食之事对士人来说不可谓不窘迫,然而先生在主家馈赠时候便能放下挂碍,与之言谈终日,饮酒赋诗,欣欣然似有遇知交之意,可知先生之心,安平和乐。」 苏辙道:「当日吴均曾有『望峰息心』之句,靖节先生之和乐,是因他对经纶事物已然息心,故而安贫乐道,而我等后人,便是望先生而息心吧!」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他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以。于是陶渊明以诗明志,「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他确实是圣人之徒。 回到最初的问题,陶渊明的选择归隐,是否体现了一种消极的人生态度?答案当然不是。 从当初因为「亲老家贫」出仕,到最后不为五斗米折腰归于田园,陶渊明可以说亲身参与了晋宋两代的动盪。 他也曾尝试匡扶晋室,然而每一次都所託非人,面对污浊的世道和骯脏丑恶的统治集团,一个书生能做什么呢?他只能拒绝,只能离开,以这种决然的姿态进行抗争。他的归隐,何尝不是对世俗的反抗? 我没有办法再造新天,我也不愿与你们合作,我们桥归桥,路归路,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说得好!」王绩豁然站起,神色激动。「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先生是真名士!」 宣州,谢朓楼上,李白大声吟诵着诗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白居易摇头感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陶潜也是一流人物。」 曹营。 曹操嘆道:「后世之课文将陶诗与我之作编在一起,应是想将我二人的人生态度作以比照,使学子各有感悟,这份用心倒也难得。」 许都。 曹植道:「父亲进取,以诗招降;陶诗恬淡,以隐居明志。究其本源,倒也算同归。只是丈夫生于天地,当建金石之功,辞赋只是小道罢了。」 杨修一拱手:「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公子与陶先生不同,是要做一番大事业之人,修愿随公子,实现心中大志。」 「好!」曹植脸上尽是少年意气,重重地拍了一把杨修的肩膀,「德祖果然是我的知音!」 【「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陶渊明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最初的他,是一只失群的鸟儿,「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他找不到自己的栖身之处,桓玄、刘裕、刘敬宣,抑或后来的彭泽,都不能让他获得心灵的安定。 但还好,人间尚有寄託,「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松树能抗严寒,向来是坚贞的象徵,「孤生松」更代表了一种非同一般的胆气。 这只鸟在经歷了疲倦的飞翔之后,终于选定了这棵松树,他于空中敛翮落下,将生命交託给它——「託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这棵松树就是陶渊明的选择,我们可以说它代表躬耕田园的生活,但想来,应该有更深沉的意义。】 【元嘉四年,檀道济来访,劝陶渊明出仕,陶渊明拒绝了他。同年,陶渊明卒于浔阳。他的朋友颜延之获知,为他写作了一篇诔文。】 骤然听到水镜提到自己,颜延之却没有丝毫在意,他一脸紧张的看着陶渊明,眼中满是惊惶不可置信:「兄长,你……」 现在已经是元嘉元年,兄长,只有三年寿数了! 陶渊明却是不甚在意:「人固有一死,你又何必伤心,我尚有三四年的酒喝,足矣!」 【颜延之在后世虽然不如陶渊明出名,但当时亦是文坛翘楚,和谢灵运、鲍照并称元嘉三大家。他和陶渊明是忘年交,二人曾在寻阳有两度交往,是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在诔文中,颜延之高度肯定了陶渊明的人品与文学成就。】 水镜将诔文放了出来,诸天万代都看到了他们的情谊。 【在诔文的序言中,颜延之写到:有晋徵士寻阳陶渊明。此时刘裕已经取代晋室,颜延之亦在刘宋任职,可他还是称陶渊明为晋人;所谓徵士,指德高征而不就者。 第39页 朱熹在点评《归去来兮辞》时註解说,刘裕将要取代晋室,陶渊明耻事二朝,所以拒绝刘宋的徵辟。他至死都是晋室的遗民,即使那个晋室,在我们看来,实在不堪。 在序言结尾,颜延之满怀崇敬地落笔:若其宽乐令终之美,好廉克己之操,有合谥典,无愆前志。故询诸友好,宜谥曰「靖节徵士」。靖节,即平淡、清高、保守节操之意,这是对陶渊明人格的最大肯定。】 陶渊明眼中泛起水光:「靖节,靖节,靖晋室之节,靖君子之节。好啊……延之,谢谢你,你果为老夫知己。」 颜延之红着眼悲伤不已,听到这话连忙道:「兄长,您快别这么说,兄长不肯折节事新朝,任真固穷,靖节二字是诸友生对兄长的公认,延之何敢当兄长一谢?」 陶渊明摆摆手:「我二人自柳州相交,老夫知晓你胸中之志,你亦知老夫所求。老夫诗作能于后世流传,遇到个百年后千年后的文章知己,亦能在当世有你这么个忘年知音,为老夫作诔,宣我心志,苍天待老夫不薄,老夫当敬你,敬天地山川一杯!」 颜延之含泪举杯:「是我敬兄长。」 「哈哈哈哈哈,好,那便同敬,同饮!」他大笑,似有昔年豪气,冲破夜色。 苏轼嘆了口气:「陶颜之交令人神往,世人但知渊明恬淡,可知其中壮心?士人皆道延之仕宋,可曾解出这诔文里的深意?」 颜延之,想必也未能完全忘怀晋室。 刘彻也读出了诔文中的哀婉与崇敬,他敛了,面容低声道:「陶渊明确为忠直之士,可惜不在我朝。」 他发现自从水镜出现之后自己就有一个毛病,很眼红其他朝代的人才。开头那个神农似的袁老就不说了,后面的什么曹操刘备、周瑜陆逊、桓温刘裕之类好像都挺能打的,还有这陶渊明颜延之,想来当官也是不错,要是这些人都能在他的汉武朝就好了。 汉武陛下大度地表示可以对曹操等人不计前嫌,反正,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谋反。 【诗人的创作是丰富多样的,陶渊明笔下有恬淡的田园风光,亦不乏金刚怒目之作。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勐志固常在。」他写荆轲,「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 他虽然从政治漩涡中退出来了,但那种对时事的愤懑还是会偶尔从诗中流露出来,这也可以证明,他并非消极地忘怀尘世,实乃是以远离作抗争。 或许是读出了这一点,后来的辛弃疾才会这样感嘆: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 他自信可以做陶渊明的知音。辛弃疾是南宋词人,同为南渡政权下的文士,同样对污浊世事气愤不已,他们或许会有许多共同语言。】 咸阳。 嬴政目光微冷,荆轲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甚至印象深刻,当年就是他在大殿上刺杀自己,领的,还是那少时故人,燕丹之命。 千载有余情?一介莽夫贼子,也配让后世传唱么? 赵匡胤死死按着额角:「南宋,南宋,朕的大宋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金兵攻破汴京、仓皇南渡?!」 「皇兄别急,说不定水镜往后会说到呢?当下皇兄务必要保重身体啊!」 赵光义紧紧地在一旁安慰,端的是一幅好弟弟的模样,只是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南宋。 辛弃疾打着节拍低声吟唱:「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调子低低有似呜咽,为苍生起,为苍生起,兖兖诸公,为何眼里看不到苍生?! 建章宫,刘彻忽然回头看向卫青,奇道:「这辛弃疾的名字,不会对照着去病取的吧?!」 第21章 后续+梦游天姥吟留别序章 卫青听了也是觉得好笑:「去病,弃疾,两人的名字倒很相像。」 刘彻品味着辛弃疾吟诵的那几句词:「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同在。听起来倒像个心忧天下的志士,字句里有浩然之气,如果可以朕倒想见一见。」 陶渊明也在品味这几句:「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那后世叫辛弃疾的文人,亦如我等偏安江南,嫉恶除暴之心,怕是日夜不肯歇息。高山流水,这个千载知己,老夫认下了!」 颜延之也很为兄长在后世有这样一个知音而高兴,不过他还注意到了一些别的:「这几句不似诗,又不似骈文辞赋,读来却自由韵律,但不知是何种文体?」 「后世气象更新,诗文进步是好事,延之你又何必纠结?」陶渊明笑眯眯地开口,脸上尽是豁达。 颜延之一听也是这个理,笑道:「兄长说得不错,诗文更进,我等且欣赏便是了。」 【陶渊明或许不能像曹老闆那样进取,但他尝试过、追寻过,最后又以最决绝的姿态拒绝与俗世合作,保存生命的本真。 他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人生选择,而他的桃花源理想也给此后的士大夫提供了一座精神堡垒,此后的王绩、白居易、苏轼、欧阳修、辛弃疾……文人之心,古今相同。】 【最后我们用叶嘉莹老师的一段话作总结。】 水镜变换,一段文字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40页 【在古今诗人之中,能够直接面对人生的悲哀苦难,而且真正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的,只有陶渊明。当然,他也不得不为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付出了劳苦饥寒的代价。 这样的人生选择,不能简单以积极消极来评判。 人是复杂的,我也希望大家以后面对课本上的人物,不要随意贴标籤,你可以不认同他的人生选择,但要尽量公正地看待。 好啦,这首诗就讲到这里,下面来布置一下作业。如果你是陶渊明,你收到了曹老闆的求贤诗,你将如何答覆?请大家代入一下,替陶渊明写一篇答覆,字数不限,文体不限,我在网线这边等着小可爱们的作业哦~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信问我,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随着熟悉的结束语出现,水镜上的画面暗了下去,三个粉色图标出现,众人已经熟悉这套流程了,纷纷抬手点上那个大拇指图标。陶渊明想起最后看到的那段话,眼角隐隐渗出水光: 「后世之人,对老夫赞赏太过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晋室遗民,愚拙到与时世格格不入的老头子,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能保全,如何能算得上古今诗人里唯一能直面人生痛苦并找到解决办法的人呢?这样的赞赏,他受之有愧啊。 被水镜里的话感动的颜延之连忙安慰道:「兄长何必自谦,兄长的经歷,别人或许不明白,但延之明白,你若是能……就像那姑娘说的,隐居避世,如何不是一种抗争?只是兄长的选的路,太苦了些。」 家徒四壁、环堵萧然,甚至有时还要出门乞食,兄长只剩下三载光阴了啊!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酸,接着道: 「兄长,我此去始安,不能在此久留,往后山高路远,听水镜所言,你我二人往后怕是再不能相见,我这里有两万钱,就当是赠与兄长的酒钱,兄长万勿推辞。」 说着,拿出一个小囊来,放到他的手上。 陶渊明本要拒绝,可看着颜延之恳切又暗含悲伤的眼神,手掌微曲,终是点点头,将那两万钱收下:「你一片心意心意,老夫不惭,便愧领了。此地一别,万勿忘了老夫之前的嘱託。」 「兄长放心,延之会争取,再与兄长在寻阳,把酒言欢!」 纵然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这可能只是虚妄。但陶渊明还是笑着颔首:「老夫等着那一天。」 如何会良友,好酒与秋菊。如何别良友,殷殷一片心。 汉朝。 操作完水镜的刘彻将目光扫向底下诸位臣子,吩咐道:「水镜里的时间,要想办法搞清楚,尤其是那个公元,到底是什么纪年方法。」 「陛下放心,臣等必将竭尽全力。」太史令长揖领命。 刘彻颔首,接着道:「再便是水镜里说的,科举,这事宰相与国子监的博学鸿儒商议一下,递个摺子上来。」 「最后,卫青,伐匈奴的事仍是要务,此前的一切准备仍照旧进行,不得有误。」 卫青刚要说话,便有人出言反对:「陛下,用兵匈奴之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刘彻表情一冷,「水镜里如何说的你们没听见吗?异族野心何厌,后世匈奴都攻入中原了,你还让朕从长计议,是想匈奴也提前攻入长安吗?!」 那人一下子冷汗就冒出来了:「臣不敢,不敢,只是攻打匈奴,兹事体大,那五胡乱华毕竟远矣,我等还可谋划……」 「谋划?是又送女子去和亲吗?堂堂大汉要女子担负国本,朕养你们何用?!」 雷霆一怒,群臣震恐。 谁不知道,这年轻的帝王,最恶和亲之事。 未央宫中又开始了针对匈奴问题而起的争执,而另一个时空的咸阳却平和许多。 嬴政投完币,将侍臣记录的内容浏览一番,思量片刻,捡着最要紧地说道:「科举一事,或可解大秦燃眉之急,这件事置于首位,李斯,你尽快拿个章程上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让扶苏与你一起。」 李斯与自家陛下的想法不谋而合,倒是听到扶苏二字时心下微动,不过他深谙少说话多做事的为官之道,将情绪波动压在心里,面色平静地应是。 眼看这边吩咐完毕,蒙恬有些迟疑地说道:「陛下,那些方士……」 嬴政敛眉沉思了一会才道:「先看押着吧,楚棠应当不会无的放矢。」 就算打趣,为什么偏偏要挑丹药,还说会吃死人,这和那句「嬴政梓棺费鲍鱼」会有什么关系吗? 他并非怕死,但他的大秦有太多事需要做。那曹操的诗说的倒也没错,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命如朝露,他功业未竟,怎么能不着急? 大明宫。 与诸位臣子简单商议完毕,长孙皇后虚扶着李世民的手臂坐下,嘴角挂着温婉地笑:「二哥,这次水镜的作业,你可有兴趣?」 李世民想起楚棠布置的作业唇角微勾:「设计雕像,拟渊明答曹操,这后辈的作业倒也新奇。上次始皇交作业,后辈提醒他勿食丹药,想必交得勤了,那后辈眼熟,说不定会透露些其他信息?」 长孙皇后也想起来了,点点头:「楚姑娘虽语带玩笑,但她来自后世,所言想必不虚,若是能透露大唐的一二信息,对我们也有好处。」 第41页 李世民深以为然:「观音婢所言正是。」 长孙皇后盈盈地笑了:「那妾便为二哥研墨,莫让那位楚姑娘等急了。」 说罢,眼中的促狭几乎隐藏不住,李世民忍不住扶额:「观音婢就别取笑朕了,后世女子,当真口无遮拦。」 一会儿小宝贝,一会儿小可爱的,你知道听课的人都是你的祖宗吗? 曹营。 曹操修书至许都,命荀彧共曹丕软禁司马懿及府中诸人,自己仍留荆州部署水师训练事宜。由于火烧连营的剧透,孙刘联军此时的关系略显为妙,刘备势弱,但并非软柿子,孙权有长江防线,目前倒也不惧,二人最大的敌人仍是曹操,但此时他们心中却是有一个共识: 不管他们三方怎么斗都可以,司马家一定不能上位。三家归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一个都不能发生! 蝴蝶的翅膀已然煽动,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变化。 几日后,大唐。 开元年间,长安,京城某院落,衣裳华贵的宫人将谕诏交到一个白衣人的手上:「李官人,诏书您已经知晓了,咱家先道声恭喜,万岁爷不日在宫中接见于您,李官人可勿要误了时辰。」 白衣人微微欠身,自有一派落拓风度:「白知晓,多谢公公。」 宫人浩浩荡荡地离去,李白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展开谕诏细细查看。多年辗转,他终是又回到了长安,这次是陛下亲自下诏,命他入宫。 李白对当今圣上观感不错,纵然初入长安时昏暗的官场给他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他相信,高位的天子必然能明断是非,而他也会协助明主,济苍生而安社稷。 他的一身才华,满心壮志,马上就能实现了! 李白眼中是阻挡不住的奕奕光彩,他将诏书收好,准备去贺知章府上拜会。 贺知章是当代名流,如今任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人称贺监。 自己此次能得皇上召见,多亏了这位贺监的引荐,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谢一番。况且贺监诗酒风流,与自己的脾性很是相投,纵然二人一位显贵一为白身,但这却不在李白的考虑范围之内,平交王侯,俯视巢许,区区俗礼,干他何事? 正欲出门,空中光华一闪,沉寂几天的水镜忽然动了。李白的步伐生生停住,心中隐隐有所期待,楚棠这次,又会讲到哪篇……课文呢? 他仰头去看,这次的画面又不同了。首先出现在水镜里的是一座雕樑画栋的楼阁,楼外牡丹新绽,一派繁华景致。 未央宫。 刘彻看着水镜里的画面,在心里和自己的皇宫比了一下,轻轻啧了一声,很好,没水镜里的好看。 镜头推进,一身宫装的丽人在花色中翩然起舞,广袖长舒,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粉面娇花,相得益彰,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 「曲眉丰颊,舞姿曼妙,好似神妃仙子,不知是何处佳人啊!」有文士摇头晃脑,似是在欣赏一副绝美的动态画卷。 一舞毕,佳人盈盈下拜,一身团龙服的帝王亲手将她扶起,引她来看栏外花色: 「赏名花,对妃子,岂可用旧词?李龟年,你执花笺,请李供奉来此,为贵妃填一支新词。」 唐朝。 正在看水镜的李龟年忽然一愣,他是宫廷乐师,平日为王公奏乐,当今陛下爱听他弹唱,贵妃又极精舞艺,故而许他暂入梨园,以作宴乐。水镜上的人,竟是陛下和贵妃么? 长得也不像啊!! 第22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1 兴庆宫。 李隆基看着水镜大笑起来:「爱妃,这水镜里的竟莫非是你我?有趣,有趣!」 杨玉环的脸上浮现三分娇色,柔声道:「镜中人物同陛下与妾身的长相截然不同,不知是何种手段。」 「不论何种手段,且看看它。」李隆基脸上有浓浓的兴味,李供奉,会是那个人吗? 大明宫,李世民与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看这服制,倒与我大唐有几分类似,难道是大唐的哪位帝王?」长孙无忌率先开口表达自己的猜测。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不好:「与妃子玩乐,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大唐天子?这莫不就是那个亡国的昏君?」 也不怪他这么想,南陈后主陈叔宝宠爱妃子张丽华与孔贵嫔,国破后竟与妃子躲在井中;前朝炀帝杨广,荒淫逸乐,命王世充在江都广选美女,充实后宫。前车之鑑歷歷在目,如今大唐也出了这么位帝王,岂非是亡国之兆? 这便是他交作业的「奖励」么? 不管水镜之下的诸人是如何猜测,视频继续。 领花笺而出的李龟年很快便回来了,他身侧跟了一个白衣的男子,男子身形潇洒,即使面对君王仍旧不卑不亢,欠身拱手,口称李白。 水镜下的李白愣了愣,上面的人竟然是自己?! 他看了看水镜,又看了看刚刚受领的诏书,这里出现的,是自己为官之后的事么?只是为何却是为贵妃写诗,这和自己料想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正于齐赵之地游歷的杜甫精神一振,李白的诗他读过许多,其诗想落天外,如出水芙蓉,得庄、屈之风,又有魏晋齐梁以来的深致,奇矣绝矣。他仰慕非常,可惜无缘一见,水镜既出现这样的画面,岂非说明李白将得帝王青睐,抱负得展?他真心为这位神交已久的大诗人高兴。 第42页 至于李白会名传后世这种事,杜甫根本没有意外,若李诗不传,整个大唐的诗文便都不必传了。 许都。 已经班师回朝的曹操若有所思:「这李白,莫不是个东方朔、司马相如一般的人物?」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俱是汉武帝的臣子,前者言词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武帝面前谈笑取乐;后者文辞富丽,是武帝御用文人,这镜中皇帝让李白为妃子作诗,想也是目之为俳优之类人物。 侍坐一旁的曹植颇有兴致:「司马长卿文采繁华,不知这李供奉与他相比如何?」 曹操一听也觉得有趣:「那便看看他能写出什么诗来。」 文人相轻,自古亦然,曹操心里却是想着,等写出来了他要品鑑一番,看这诗比起自己作的如何。 水镜里那君王似乎对他的态度浑不在意,只是笑着道:「李供奉,我与爱妃在园中赏花,牡丹国色,恰似妃子,苦无新词咏唱,便请李供奉作诗一首,以遗妃子,好教乐师咏歌。李供奉大才,可莫要拒绝啊!」 李白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即漫声道:「臣作诗,需佐好酒。」 君王身侧的贵妃柔柔开口:「喝醉了如何作诗?怕不是一首也写不出来了。」说着,掩唇轻笑了起来。 李白摇头:「非也非也,以酒辅诗,方有好诗,臣请好酒!」君王笑了起来:「好,朕的宫中不缺好酒,高力士,给李供奉上酒!」 很快,一个面白无须的宫人便将酒奉上,李白也不拘束,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丝毫不顾面前的君王与妃子。 接着,他似乎是嫌酒盏太小不够尽兴,索性弃了杯盏,就着酒壶痛饮,衣衫落拓,满脸不羁,醉意迷濛,他的眼前似乎没有那至高无上的君王,只沉浸在自己的杯中天地里,潇洒似仙人。 君王与妃子对视,眼中似是好笑又似是无奈,问:「李供奉,诗可有了?」 他携着酒壶往那园中榻上一躺,语气带着浓浓酒意:「诗有何难?高力士,给爷脱靴!」 水镜下的人震惊了。 「那高力士是皇帝的亲随吧,他竟敢如此使唤?!」 「何止,他在宫中纵酒,御前失仪,这是大罪!」 「这等狂士,怕是要被那君王一怒,砍下头去。」 「啊?这李供奉气度不凡,若因此获罪,岂非是朝堂损失?」 「娱乐君王,会有什么真才实学,朝堂不缺这样一个俳优人物。」 「他还没作诗呢,喝醉了应该写不出来吧!」 「未必呢,他的口气那么大,想必是个旷世才子。」 「也有可能是旷世酒鬼。」 …… 众人俱是议论纷纷,期待的目光不约而同望着水镜里的画面。 高力士脸色微沉,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君王。那君王竟是不恼,沖高力士摆摆手道:「且去。」 高力士藏下眼中情绪,躬身领命,走到榻前,将那醉酒的诗人的靴子脱下。 脱罢,李白闭着眼一边笑一边将酒壶塞到高力士的手里,仍旧是醉醺醺地样子,继续开口:「白请,贵妃研磨。」 嘶~ 众人脸色一变:贵妃诶!让她研磨,这也太狂了吧?! 李世民眉心紧蹙:「这李供奉,好大口气。」 太宗有容人雅量,对狂士本身倒没什么意见,但是因着怀疑那皇帝是他大唐的亡国之君,所以心里便添了三分沉重,此时看着水镜,便没什么好心情了。 未央宫里,刘彻把眉毛一挑:「司马相如当日在朕面前可不敢如此。」 被提到的司马相如心里一阵紧张,他敢这样,就不用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水镜中的君王与妃子四目相对,竟是都有笑意,妃子开口道:「听说当日李供奉进宫面圣,陛下御手为他亲调羹汤,如今又让高公公脱靴,妾身研磨,李供奉的荣宠可谓是一朝无两呢!」 君王大笑起来:「那便给他这个荣宠,看他会给爱妃写出何等好诗!」 君王金口,金尊玉贵的妃子轻挽广袖,于案上研磨,那醉酒的李供奉在高力士的搀扶下起身,晃晃悠悠地来到桌前,提笔挥毫。 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着这让力士脱靴、贵妃研磨,又曾让君王御手调羹的诗人会写出何等惊世大作。 蓦地,画面戛然而止,水镜里传来熟悉的脆亮女声: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学习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水镜下的众人一致觉得扫兴:「怎么没了,把他写的诗放出来啊!」 「莫非这《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那诗作?」 「不可能吧,梦游、留别,和妃子牡丹不相干啊!」 盛唐诸人亦是觉得茫然,李白认真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诗稿,确认没有这首诗。那便是后来的自己写的?他觉得有些微妙,又隐隐有几分期待。 那楚棠,说魏武沉雄,诗为招降;说渊明真淳,超越苦难。不知自己的诗作,会被作出何种解读? 【学习之前照例是作业评讲,大家这次提交作业的热情很高啊!我的私信都要看不过来了。】 水镜上啪啪啪出现几张作业截图,楚棠的语气有着显而易见的激动。 【每个小可爱的作业我都看了,写得太好了,我自愧不如。大家太有才华了吧!有诗有词还有骈文,我都要怀疑你们的署名是真的了。】 第43页 交了作业的老祖宗们在心里点头:不要怀疑,就是真的。 【这次作业交得最快的是二凤陛下,写的还是一篇赋体,我还特意把《威凤赋》搜来看了一下,别说,文风真有点像,小可爱真是深得偶像的精髓啊!】 很显然,楚棠把这篇作业的主人当成了唐太宗的真爱粉。 被cue到的李世民表情有点古怪,不是因为那句小可爱,而是…… 「为什么要叫朕二凤???」 【第二个交作业的是始皇大大,始皇大大写的是一首诗诶!我去查了下,原来秦始皇真的写过诗,叫《祠洛水歌》。「洛阳之水,其色苍苍。祠祭大泽,倏忽南临。洛滨醊祷,色连三光。」 诗风还蛮质朴的,沿用的是传统四言,不过也有人说这首是伪作,小可爱提交的作业也是四言诗,太考究了!】 嬴政一阵无言,他虽不乐作诗,但也不是不会,那陶渊明既是诗人,曹操又以诗求贤,他便作一首诗拟答,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第三个交作业的是陶渊明本人,诗风也和陶渊明极度相似,你们史圈都这么恐怖吗? 还有王维苏轼辛弃疾和朱家皇子团等等我就不一一点评了,反正都写得非常好,考虑以后给大家的作业做一个集锦放出来~ 另外,这次怎么没看到汉武帝的作业啊?我本来还挺期待的,结果没翻到,心好痛。】 未央宫一片沉默,众臣子下意识抬头盯着主位的汉武帝,又在君王的死亡凝视下默默收回目光,各自抿紧唇角。 不能笑,不能笑,笑了明天就不用出现在未央宫了。 刘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朕不就是记仇没交作业吗,用得着在水镜里特意点出来?这下好了,全天下,不,是每个时空都知道了。你心痛,朕才心痛好吗?! 汉武陛下满心怨念,但楚棠是真心实意觉得遗憾,汉武帝作为史圈人气最高的几位皇帝之一,第一次的作业又完成得十分出色,楚棠自然而然就记下了他的帐号,这次其他几个「皇帝」的作业都交了,就缺了个汉武帝,她能不惋惜两句吗? 【闲话少叙,我们开始今天的学习吧!刚刚视频里的内容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大唐最耀眼的诗人李傲天……啊不对,是李白,受诏为杨妃写诗。她让高力士脱靴,杨贵妃研磨,写出了流传千古的《清平调》三首。】 终于等到自己戏份的李白:李……傲天?! 第23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2 奉天殿。 朱元璋哈哈大笑:「曹老闆、二凤陛下、李傲天,后世的人怎的喜欢乱取名字。」 他笑得十分幸灾乐祸,马皇后看着自家皇帝丈夫乐不可支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摇摇头。陛下想来是忘记了,他自己在后辈那儿的名字,是朱八八。 唐朝。 李世民微惊:虽不知这李傲天是何意,但后世说他是大唐最耀眼诗人,如此殊荣,岂非是大唐文治昌盛的表徵?昏君手下,应该出不来这样的人吧!李世民的心暂时放下一点点,等着看水镜里的传世名作。 李隆基饶有兴趣地对杨贵妃说道:「朕让他写一首,他倒是写了三首,还首首都是千古名作,不枉贺监殷殷举荐。」 杨贵妃软语莺啼:「水镜说李白是大唐最耀眼的诗人,陛下慧眼,将这样的人才收入朝堂,后人想必对陛下是个个感激。」 李隆基被这一番话说得龙心大悦,他为什么喜欢杨贵妃,不仅是因为她长得美,通音律善舞蹈,更是因为她如花解语,谁不喜欢这样的没人相伴呢? 「朕收朝堂而开盛世,务要效仿太宗皇帝,揽天下英才,李白当世才子,朕岂可错过?必是要委以重任。」 秦朝。 嬴政目露思索:唐朝的诗人,后世这样重视诗作吗?他记得,周有诗三百,也曾采秦风歌谣,楚有楚歌骚体,那后世魏晋唐朝个个有诗彰于百代,他的大秦是不是也该培养一批诗人文士?莫要让后人觉得大秦没有文章了。 始皇陛下还惦记着那句盛唐,文武昌盛,方为盛世。 且不说这些人的心中思量,盛唐以前的诸人却是个个仰头,期待地看着空中的水镜,想知道那醉酒的诗人,到底写出了何种千古名作。连李白本人都忍不住期待,未来的自己,到底写了什么呢?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随着水镜里将原文放出来,曹植轻声默念着诗句,越念眼中光彩越盛:「不说似、如,却说花想容,见花便想美人面,则美人容貌可知,真是妙绝!」 他也写过美人,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他拟乐府的罗敷词,铺陈华美,可如今看来,那煌煌半篇,原来用七个字就可以说尽。 曹操读完也觉不错,不过他刚刚还打定主意要跟这唐朝的诗人比一比,眼下自然不肯露怯,便道:「七言之句巷里歌谣罢了,我记得子桓也写过这样的诗。」 「父亲可是说二哥的《燕歌行》?」 曹操点头,他雅爱辞章,尤擅诗之古体,也写时下流行的五言句,四子曹植亦以五言为多,倒是二子曹丕不避俚俗,写过些七言歌谣,《燕歌行》就是曹丕的七言句。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曹植记忆力极好,当下便将兄长所作词句念了出来,接着道: 第44页 「这两首诗虽同为七言句,但那李诗仅四句,韵脚安排与二哥的也不尽相同,想是唐朝的诗文,已经叠代更新了。」 曹操目露赞赏,他的四子文才最是敏捷,一下子便发现不同:「不错,这词句倒也清丽,子建,你届时仿作一首,不,三首,看那李白比起我儿如何。」 曹植:…… 爹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写的比不过所以才让我写吧! 「一枝红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刘彻玩味着诗句,仿佛能看到那花露凝香的妃子情态,不觉心生神往,想这李白不愧的水镜盛赞,写美人独具一格。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这汉宫说的是大汉吧!后面的飞燕是汉宫的美人,朕怎么没见过?」 咳……底下的大臣不自觉咳嗽一声,已然知道自家陛下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想必是后代哪位陛下的妃子,故而如今不得见。」为避免冷场,有人谨慎地开口,说出自己的揣测。 刘彻道:「这飞燕能名传后世,想必也是个美人。可怜飞燕倚新妆,岂不是说我大汉的美人比不上他唐朝的贵妃?」 众臣:…… 这比不比得上难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唐朝。 孟浩然目露赞赏频频点头:「先写贵妃美貌,再述君王盛宠,最后将牡丹、妃子、君王合于一首,独具匠心,李太白果真高才!」 上官仪对这三首诗真是越看越喜欢,他行走宫廷,也要写些应制诗作,却没见过有谁能将应制诗写得如此自然,不见斧凿痕迹。虽是抑神女、飞燕而扬贵妃,却毫无谄媚之态,仿佛当真是欣赏一个绝世佳人一般,潇洒从容,这李供奉不愧是一等一的诗人。 太极宫。 李世民倒没像其他人一样对李白的诗大加赞赏,他内心刚压下的忧虑又泛起来了:若李白果为当世大才,皇帝的做法便是轻视了他;若是俳优之类人物,一个贵妃,一个吹吹捧捧的文人,那皇帝又岂是圣主明君的样子? 长安院落。 李白并不知晓自己的诗在各个时空引起的波澜,只敛着神情暗自思忖。 他是商人之子,无法科考,故而只有举荐这一条路,他为此拜谒过许多人,也曾在长安潦倒,路上颠沛,如今幸得贺监举荐、天子垂青,能有入仕之机,大道就在眼前。可如水镜展示,陛下似乎只让他作诗,那他的报国之志…… 【《清平调》三首严格来说应该是应制诗,皇帝专门让他给自己的宠妃杨贵妃吹彩虹屁的。可李白是谁?大唐顶流,盛唐诗坛第一人,粉丝从唐朝排到2023年,他写的应制诗能是应制诗吗?那是仙品!这几首诗能歷千年而不衰,当然也能征服当时的天子。】 众人虽听不懂大唐顶流、粉丝之类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理解这是在夸李白。他们又惊又疑,《清平调》三首美则美矣,但也没法和前面的《归园田居》、《短歌行》比啊!更别说还有那楚国的屈子,这李白凭什么能得到后人这么高的评价? 但这惊疑的人不包括杜甫,听到自己的偶像在后世这么有名,杜甫他早已经喜不自胜。 没错,李白就是大唐诗坛第一人! 可这样的才士自己竟然还无缘得见,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杜甫小小地心酸了一下,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与偶像的距离,开始思考是不是尽早结束齐赵之游,赴长安拜访一番。 【公元742年,大明宫的大门终于为李白敞开,大唐最尊贵的天子唐玄宗辞辇步迎,接见于他。当年唐太宗见吐蕃使者,尚且还是坐在辇车上,唐玄宗竟然下辇,站起来迎接李白,这是多么大的礼遇啊!】 被拿来对比的李世民总算是露了个笑脸:「礼贤下士,该是如此。」 这皇帝还不算昏聩。 李隆基面露自得:「李太白名满天下,朕辞辇下迎礼遇于他,便是给天下才士做榜样,这又有什么值得说的呢?」 话虽如此,但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高力士见状迎合道:「陛下礼贤下士,那曹操欲效仿周公,可见得陛下对李供奉的礼遇?陛下此举想必也将传颂万代,为歷代明君礼贤的典范!」 「说得好,朕不仅是要给天下才士看,还要给后世的君王看!」 「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得后世仰望。」 长安城中,李白的庭院里已然多了一个人,赫然便是那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贺知章。他此前一直向皇上举荐李白,皇上闻之也有意动,贺知章浸润官场,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便放心了大半。 他性情放达,颇好杯中之物,今日听说市坊有好酒,正欲趁闲出来寻觅一番,便看到了水镜里的种种,尤其那《清平调》三首真是令人读之齿颊生香,当下也顾不得寻酒了,直接便来到了李白的居所,此时听得水镜叙述李白入宫后的种种荣宠,当即笑道: 「你这个谪仙人,可是让天子却辇咯。」 李白摆摆手:「陛下深恩,白必当以国策报之。」 当年管仲为齐王谋,鲁仲连义不帝秦,谢安高卧东山而谈笑静胡沙,他李白入仕,便是要做这样的人物,安天下而后归五湖。当今圣上如此礼遇,他更当竭尽全力,一展所学,建功业而安社稷! 【刚入宫的李白志得意满,他相信自己在能在这位英明的圣主手下一展治国安邦策。但是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李白满以为自己可以效仿自己的偶像谢安大展拳脚,却不想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娱乐帝王后被赐金放还。】 第45页 ??? 前一秒还满心壮志的李白嘴角一僵,不自觉愣在当场:「赐……赐金放还?」 他下意识往屋内看了一眼,那案上还放置唐皇天子赐予他的诏谕。 「咳……」贺知章轻咳一声,「想必是有小人作祟,陛下一时被蒙蔽也未可知。」 李白闻言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无妨,楚姑娘不会无的放矢,且听听看。」 他本便是潇洒的性子,虽然一时怔愣却不至于难以释怀,只是盯着水镜的眼光添了几份凝重。 不过其他人就没他这么淡定了,刚刚还在为自己偶像欣喜的杜甫一脸错愕,连李太白这样的大才子都难以在长安立足吗? 曹操微愕之后觉得有趣:「看来不是李太白是司马相如之类人物,而是唐玄宗把他当作司马相如啊!」 司马相如品味着那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非常感同身受的在心里点头,倒是和李白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现下不正是一个娱乐帝王的文学侍从么? 等等,自己最后不会也会被赐金放还吧?! 如果刘彻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忍不住翻个白眼,赐金放还,朕是钱多了烧得慌吗?攒着打匈奴不好吗? 【天宝三年,也就是公元744年,李白离开了长安,开始干起了老本行——旅游博主。顺带一提,在李白旅游到洛阳的时候,他碰上了自己的小迷弟杜甫。至此,中国文坛最耀眼的双子星终于见面了。】 水镜之下的众人又是一惊:「杜甫又是什么才子,能和李白并称?」 「等等……」有人提出自己的意见,「问题不该是,水镜上说的李白杜甫有什么能耐,可以盖过三曹七子和屈大夫吗?」 刚刚还是大唐诗坛,现在已经成了中国文坛了。 盛唐以前的诸人满是意外,盛唐以后可就热闹了,李粉杜粉仿佛受到了神的召唤,不约而同开始掐架—— 「李白的诗虽然奇崛,然而不过嘲风雪、弄花草之句,哪里及得上杜子美沉郁顿挫,深得三百篇遗风?」这是白居易在为杜甫声援。 「李太白之诗想落天外,如清水芙蓉自然生发,当世谪仙人,堪为大唐第一,万代翘楚!」这是极爱李诗的文坛大家韩愈。 欧阳修吟诵着李白的诗句捻须赞赏:「李诗发想无端、气象壮大,读之令人鬚髮喷张,飘飘乎又成仙之感,可称绝世!」 苏轼坦荡地表明自己的观点:「诗至杜子美,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南宋宰相李纲幽幽一嘆:「平时读杜诗未见其功,亲歷兵火战乱之后才知老杜之妙啊!」 …… 杜粉李粉吵作一团,杜甫本人却是一阵狂喜。还以为无缘与偶像一见,不想天公作美,天宝三载,那岂不是再过两三年二人就能见面?杜甫的唿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恨不得立即结束齐赵之游,与李白最早日相见。 小院里,贺知章眼带笑意看向李白:「不知这杜甫又是何人,能与太白你并称双子星,想来亦是当世大才。」 虽然「双子星」一词或有陌生,但并不妨碍众人理解。 李白淡笑着摇头:「白未曾听说,想是东洛一带诗客吧!」 他对自己的文才绝对自信,杜甫竟能在后世和自己并称,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离开洛阳后,李白在梁宋齐鲁一带漫游,他是个社牛,走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天宝四年,他准备离开齐鲁,南下吴越,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临行之前,他给东鲁的朋友写了首诗,权当赠别,就是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 【大家首先看题目。天姥,是吴越的名山天姥山,这点名诗作描写的地点;梦游,是李白的游歷方式,他人还没到天姥山,先在梦里游歷了一遍;吟是一种诗歌体裁,比如说《游子吟》、《梁甫吟》,它是一种古体诗,类似的还有歌、行;留别,表明写作目的,是送别朋友的诗作。所以,它的断句应该是梦游天姥吟/留别。】 曹植颇感兴趣:「人未去,写梦游,这李白倒是个奇人。」 曹操亦是点头:「不知他会如何写梦中之景。」 唐朝。 元稹奇道:「这歌、行、吟之体也要单独介绍么?还有断句,应是句读之意,这些不应该是学诗的基本功么?」 白居易无奈地笑了:「微之兄可是又忘了,楚姑娘既为塾师,对童子讲学,当然要面面俱到,如此详细想必是唯恐疏漏。」 元稹一听觉得有理,却是自己忽略了年岁差异,点头道:「是我眼高了,这种解题方式与我们殊为不同,不过确实适合童子学习。」 他们少时读诗,多是不知其意的吟诵,后来才渐解一二,有这样的讲解,的确能更快疏通读诗的障碍。 【下面请大家对照ppt上标出的节奏,结合注释自由朗读课文,想一想,根据标题的阐释与课文内在结构,我们可以把这首诗分成几个层次呢?】 楚棠在水镜上放出原文,众人经过前面的大段铺垫早就被吊足了胃口,迫不及待地仰头,想看看这个能令天子辞辇、贵妃研磨、力士脱靴最后又被赐金放还,得到后世极高赞誉的李白到底写出了什么样的惊世大作。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第46页 嬴政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瀛洲,他听那些方士提起过,说海上有三座仙山,分别是蓬莱、瀛洲、方丈,其上有仙人居住,可求长生之方。李白此语是说瀛洲难求,但天姥山可求吗? 他的心脏微微激动,几欲立刻差人去往天姥山。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好,好气魄!气势惊人奇之又奇,好一个李白!」 曹操大为激赏,内行看门道,短短几句他便知晓,李白实在无愧于后世赞誉,其诗风流恣意,随性而又豪气阔大,简直让人一读便目眩神迷。 曹植双目亦是神采奕奕:「这几句深得屈子精髓,比之《天问》、《离骚》之篇亦是不遑多让,真是惊世之才!」 未央宫。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刘彻双眼放光:「这李太白莫非是成仙了不成?!」 长安。 贺知章击节赞嘆:「好啊,此诗当真如仙雾瀰漫,非凡尘之笔能写。李太白啊李太白,你果然是个谪仙人!」 贺知章虽然没有被后世的网络语言「荼毒」,但这句话却深得网络语言精髓,替换一下就是:这诗是神仙写的吧!!! 李白摆摆手表示不敢,他一方面觉得这首诗诗写得确实不错,是自己一贯的风格,另一方面又有局外人之感,好像隔水见花似的。 就,有点分裂。 【大家读完了吗?这个问题应该非常好解决,这首诗为梦游之作,按内容可以分成三个层次,分别是入梦之因、梦中所见和梦醒后的感慨。】 水镜上将三个部分分列,楚棠继续提问。 【那么,李白为什么会入梦呢?诗里有没有交代?】 「想必是因为起首那几句吧?」语调虽是疑问,但杜甫显然胸有成竹。 苏轼向弟弟挑眉,藉机考校:「子由,依你之见,李太白因何入梦?」 苏辙对兄长的意图心知肚明,无奈道:「兄长已有所想,却偏要为难我一回。」 「怎么是为难?」苏轼神情坦荡又无辜,「吾弟大才,为兄只是欲与你交换读诗之心得罢了,所谓诗可以群,为兄是在践行圣人之言。」 苏辙:…… 兄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好像又高了不少。 好在楚棠接着讲了下去,避免了一段兄弟「纠纷」。 【大家看第二段的首句,我欲因之梦吴越。因是根据的意思,之是虚词,显然指代前面第一段的话,所以诗歌开头,李白便交代了自己的入梦因由。】 【他说,航海的人常常谈起瀛洲山。瀛洲大家知道,是海外的三座仙山之一,既然是仙山,当然就不容易见到,所以李白说它是「烟涛微茫信难求」。 海上烟波浩渺,瀛洲仙岛仿佛被迷雾笼罩着似的,确实不容易寻求。其实这也难怪,仙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幻想,神仙在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找到就有鬼了。】 本来对仙山还心存嚮往的嬴政神情一滞:她说,这世上……没有神仙??? 同样觉得塌房的还有刘彻:「没有神仙李白后面怎么见到神仙了?你这后辈不要信口雌黄!」 【于是李白找了个平替,瀛洲找不到,天姥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哦!最重要的是天姥山有迹可循,它就在吴山越水里。 大家看注释,天姥山在今天的浙江新昌,传说登山的人于此听到过仙人天姥的歌唱,故而得名。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因着这个传说,天姥山也成了半个网红打卡地。】 刚刚觉得世界观崩塌了的秦皇汉武感觉自己又行了,瀛洲找不到,天姥山的地点诗里说得清清楚楚啊!还有仙人歌唱,是仙山无疑了。 两位陛下暗自确定了寻仙的地点,楚棠继续讲诗。 【浙东山水灵秀,一直是李白从青年时代就嚮往的地方,当年出蜀就他曾说过:「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 接下来他开始夸天姥山了。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五岳都是海内名山,离天姥山比较远,所以是「势抜」,意思是说天姥山比五岳还要挺拔高俊;赤城山就比较近了,在浙江本地,所以用了「掩」字,就像天姥山把赤城山压倒了一样。看看,说得多气派! 这里我要提醒一下,很多人有种误解,觉得杜甫写诗在艺术上精益求精,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而李白则更多是以磅礴的气势和豪言壮语抒情,不注意鍊字造境。其实不是的,情感的表达需要艺术的节制,也需要艺术的涵养,从上面的讲解里大家就可以浅窥一下李白的匠心。】 「说得对,」杜甫连连点头,「李白诗作深得六朝精髓,虽如胸中吐出,但字句精妙造语奇特,怎么能说他不讲诗法?」 陶渊明也喜欢上了李白的诗作,听到这里亦是微微点头:「李诗倒也颇得自然之妙,雕琢而不见痕迹。」 白居易对此却是一笑了之:「虽有匠心然无时事,李白的诗还是及不上杜工部。」 【铺垫到这里,李白仍然觉得逼格不太够,于是他继续拉踩,「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天台山知道吗?老有名了,但在天姥山面前,它也只能甘拜下风,拜倒在天姥山的东南脚下。 李白夸起来可谓是不遗余力啊!这几句一出,先在气势上把人给镇住,然后再勾勒出恢弘景象,他不细说,却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心嚮往之。】 第47页 曹植已然捨不得唿吸了,他仿佛看见了吴越的崇山峻岭间,一座峭拔的山峰挺立而出,于云霞掩映间兀自灵秀。 他自幼在北地长大,遍地兵戈,江东又为孙氏所控,他还未曾游览过吴越风光,如今被李白在诗里一写,他恨不得立刻顺江南下,一访名山。 想到这里,曹植颇为幽怨地看了曹操一眼:爹,什么时候把江东打下来呗,我也想去天姥山看看。 曹操诡异地领会了自家儿子的眼神,不仅脸上一黑,个糟心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爹我不想打江东吗?隔壁是个纵火团能怎么办?要不是这水镜来得及时,上次自己的几十万大军就要交代在赤壁了。 不过,李白真的太会写了!他也想去天姥山看看,还是快点把江东打下来吧,既能肃清南方,又能一访仙山,双赢! 曹家父子的思路俨然如脱缰野马一般跑偏了,水镜却丝毫不知情,仍在讲述。 【那么天姥山具体究竟有什么特色呢?李白也不知道,他只是道听途说的,所以只能虚着写一写。可是越想他越抓心挠肝,天姥山真有那么好看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梦里还真去到天姥山了。】 【大家看第二段,梦中所见,这是诗歌主体,我们还是来简单梳理一下,李白在梦境中见到了哪些景致呢?大家默读课文,试着给李白的梦中所见划分一下层次,并给每幅景色取一个小标题,想想,哪副景色最令你神往?】 大家已经熟悉流程了,听到提问条件反射便开始看诗文。 楚棠的ppt做得很是精美,内容也很详细,讲到哪里,内容便同步到哪里。贺知章才思敏捷,很快心中便有了分晓,当下便道:「太白以为可分几幅图景?」 李白笑笑,自己解自己的诗,这感觉真是相当奇妙。 「想来应是写了四幅吧!从首句至『渌水荡漾』是一景;『脚着谢公屐』至『迷花倚石』是一景;『熊咆龙吟』至『水澹澹兮生烟』又是一景;『列缺霹雳』至『仙之人兮列如麻』为最后一景。」 话音刚落,水镜里出现一张表格,诗景划分与他所言分毫不差。贺知章不禁大笑起来: 「好,看来后世之人并未浪费你这一篇好诗!此事可喜,当浮一大白!」 李白也笑了:「贺监莫不是找藉口来我这里讨酒喝?」 贺知章笑意更深:「那这酒老夫是喝得还是喝不得?」 李白朗盛声一笑:「当然喝得!」 好诗,好友,当配好酒! 【我这里将梦中所见分为四部分,分别命名为「飞度镜湖」、「登山奇景」、「山林震颤」和「洞天仙境」,我们一幅幅来看。】 【首先是飞度镜湖。镜湖,又叫鑑湖,在今天的浙江绍兴。说起来,镜湖之于李白,倒也有些缘分,缘分的纽结是贺知章。】 李白倒酒的手微微一顿,贺知章笑了,他的精神依然矍铄,目光中却透出几分怀念:「山阴在后世原是被叫作绍兴,那镜湖,在老夫的家乡。」 【贺知章,唐代着名诗人,教科书上的第一批大佬,他是武则天年间的状元,李唐光復后官运仍然亨通,在玄宗朝任秘书监、太子宾客,也是唐玄宗面前的大红人,正是他将李白举荐给唐玄宗。】 贺知章听水镜提起自己多有赞誉,摆摆手道:「什么红人,仗着把老骨头忝列朝堂罢了。」李白托起杯盏,肃敛神色向他敬酒:「贺监德高望重,白也要多谢贺监的引荐。」 贺知章只是摇头:「你本高才,老夫本便有为国举贤之责,当不得谢,只是如今看来,倒不如不荐得好。」 这是想起了水镜说的李白最终被赐金放还之事。李白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微嘆,却仍笑道:「无论如何,贺监予我一条门径,纵最终我志不行,却仍有奋进之为,又復何憾?」 他想起水镜评说过的陶渊明,直面人生痛苦,最终找到解决之法。或许,他最终的归宿也是陶渊明。 武周。 武则天想起了自己不日前御笔钦点的乙未科状元,唇角微勾。她没记错,这水镜是各个时空都能看到的吧,不知太宗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何种反应,真是令人期待啊! 贞观年间,太极宫。 李世民眉头狠狠一跳:「李唐光復?!这武则天如何篡了我李唐天下?」 长孙皇后赶紧握住他的手细声安慰:「二哥,您先别急,好在大唐光復了不是吗?后代子孙还是争气。」 李世民心情犹自不能平静:「那贺知章是武则天年间的进士,又任职于玄宗朝,说不得便是玄宗光復了李唐江山。朕本以为他是个只知寻欢作乐的昏君,现在看来应该有些能力。」 「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二哥何必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长孙皇后软语温柔,眼含关心,李世民心中一暖,怕拍她的手背:「朕知晓了,观音婢勿要担忧。」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到底对那武姓存了疑。 【天宝三年,年老的贺知章请求归隐,回家乡做道士。唐玄宗答应,并赠诗相送,将镜湖一角划给贺知章养老,贺知章就这样荣归故里。 回乡之后,他写下了最耳熟能详的一首诗,《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语句浅显,如叙闲话,却写进了一位老者归乡的怅然。】 第48页 这首诗写得直白又易懂,连寻常百姓都明白了诗里的意思。已然年老的陶渊明在心里默念着,回顾自己行将就木的一生,不由得也添了几分悲意。 所幸,自己尚在故里。 水镜之下,一向潇洒的李白也被诗意感染,静静看着对面的老者,便见那人悠悠然一笑,语带嘆息:「天宝三年啊,也不过几年光景了。」 离家日久,故里孩童,已经将他认成客子了。或许无需三年,贺知章在心里轻嘆,仿佛又想起了山阴风光。 「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 莼羹鲜美,鲈鱼正肥,不如归去罢。 【不知李白写到镜湖之句时,是否有想起那个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并唿自己为谪仙人的老者。回到课文。梦境中,李白在朗朗月色下乘风而去,来到了剡溪。剡溪这个地方也令他神往,因为他的偶像在这里住过。】 【李傲天生前身后迷弟迷妹无数,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也会追星,但他确实追了,还追得挺疯狂。大家看后面,「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谢公,就是南北朝的谢灵运,前面讲过,豪门贵公子,元嘉三大家之一,山水诗派的开山祖师,也是李白的偶像之一。】 刘宋。 正隐居山阴的谢灵运微微意外,他爱极了李白诗中的山水描写,只觉这来自后世的诗人隐隐有些挑战曹子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了,结果水镜视自己为偶像??? 谢灵运的嘴角压了又压最终还是没忍住上扬,这样的大诗人都视自己为偶像,那自己在后世的地位应该更高吧! 被这样一个重量级大粉丝砸蒙了的谢灵运显然忘记了,上一讲里楚棠还曾经用陶渊明拉踩过他。 【谢灵运喜欢游山访胜,他游天姥山的时候,曾在剡溪住宿。所以李白一到这里dna就动了,我偶像当年住过的地方还在吗?莫名有种网红景点打卡的意思。 「谢公屐」,是谢灵运登山时特制的一种鞋子,谢灵运爬山一定要到幽深高俊的地方去,于是经常备着他的登山鞋,风行开来就形成品牌了。作为谢灵运的小迷弟,李白当然要穿谢公牌的鞋子啦!】 唐朝。 杜甫默默下定决心,他也要把李白写到诗里。不,他要直接给李白写诗,好让李白知道,自己对他的崇敬并不比他对谢灵运的少。 【在这里,李白见到了湖中月影,耳闻得水畔猿啼清声,沿着偶像登山的路径,攀到了半壁的悬空之处,所见呢,是海日天光,所闻呢,是天鸡鸣叫。 「天鸡」之句用典,说古传东南有桃都山,山有桃都树,树上栖息着天鸡,每当初升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树上时,天鸡就会鸣叫,天下的鸡也会跟着鸣叫起来。 李白的诗中有很多这样的神话传说,他深受道家思想影响,自己也曾受箓,文学上祖法庄屈,可能也正因如此,他的诗才给人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吧!所以贺知章一见李白,便会高唿他为「谪仙人。」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李白去世后,他的族叔李阳冰给他作了《草堂集序》,记述李白身世:「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 说李白的母亲生他时曾经梦到长庚星,也就是太白金星,所以给他取名李白,又字太白,认为他是神仙转世,李白一出生就和「仙」挂了钩。】 嬴政眼睛都亮了,他就说,什么人才能写出这样飘渺绝世的诗句,果然是神仙之笔,李白果然是神仙转世! 同样激动的还有汉武帝:「这楚棠之前果然是妄言,李太白既是神仙转世,世上怎么可能没有神仙?」 其他人也沸腾了,尤其是观看水镜的普通百姓,水镜已然是神迹,又亲口认证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那这神仙身份还能有假?和李白同时期的人已经开始打听李白住在哪里了,神仙诶,他们去要个签名不过分吧?! 兴庆宫。 李隆基哈哈大笑:「贺监竟是给朕举荐了个神仙人物来,好啊,贺监当赏,当赏!」 杨玉环柔声细语:「李白既是神仙转世,入得宫来,陛下岂不是得了神仙辅佐?」 高力士也在一旁附和:「想是陛下治国有方,天上的神仙看在眼里,故而遣了这金星下凡,这是对陛下功绩的肯定呢!」 李隆基被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哄得心花怒放,愈发自得于自己的功绩。他心下暗忖,等李白入宫了,一定要让他多写诗,多记一记自己治下的李唐盛世,说不定能上大天听,让他得到神仙庇佑呢! 【这幅景致安恬闲适,可往后就不是这般景象了。经过「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的转换,景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所听所见,是「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和之前的湖月、渌水、海日、天鸡、山花等等截然不同。大家代入以下,如果你是李白,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会有什么感觉呢?】 三国。 曹植轻轻唿出一口气:「熊咆、龙吟、青云、烟水,这般光怪陆离,便显得阴森恐怖了,想那李白心中,应该有所惊惧吧!」 刘宋。 谢灵运将诗中所写与自己所见的天姥山风景对比了一下,摇了摇头:「李白未曾到过天姥山,所描绘的俱非实景,想是有所寄託,故而如此写。若说感觉,倒有几分惊颤。」 第49页 他这样点评着,可却仍然不得不承认,李白梦中的天姥山比他见过的天姥山还要峻美,还要迷人。 唐朝,长安。 李白听得问话微微一笑,在贺知章含着几分戏嚯的目光里回答道:「该是,有些恍惚吧!」 作者有话要说:1.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曹植《美女篇》 其实植这篇也写得很好,不过植风格华美,很注重辞采,两人赛道不太一样,但白哥肯定受过植的影响。 2.曹丕的《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是文学史上第一首文人七言诗,当时以五言为要,七言写得比较少,《清平调》这样的绝句就更没见过了。 3.辞辇步迎出自纪录片。 4.「诗至杜子美,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出自苏轼《书吴道子画后》。 5.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群的意思是群居相切磋,就是说读诗可以团结人。《论语》中的诗指的是《诗经》。 6.此行不爱鲈鱼美,自爱名山入剡中。——李白《秋下荆门》。 7.阿武后面还有李旦,二凤不了解后面推测错了。 8.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张翰《思吴江歌》。这个典故大家应该学过,就是那个「尽西风,季鹰归未。」张翰想起了家乡的莼菜和鲈鱼,所以辞官回家。后用莼鲈之思指代思想,贺知章虽然是越人但也用了这个典故。 9.李白这一pa的主要资料参考教材和教参以及《唐诗鑑赏辞典》 第24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3 【先来疏通一下文意。大家注意「登山奇景」和「山林战慄」这两幅图景中,其实暗含时间的转换,前面说「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表明是白天;但从「千岩」一句开始就到了晚上,为什么这么说呢?诗里有一个字提醒了我们,那就是「暝」。】 贺知章捋着鬍鬚轻轻颔首:「暝者,幽也。你李太白果然是发想无端,从日升至冥夜,不过瞬息之间。」 他半是惊嘆半是调侃,贺知章是长者,于自己又有提携之恩,李白虽不拘礼法,却也不是狂妄之人,只好一边给他斟酒一边无奈地笑道: 「不是白髮想无端,实是诗道如此,贺监就莫要取笑了。」 【千岩万转,是说山路盘旋崎岖的意思。想像一下,李白穿着偶像派木屐愉快地爬山,山路弯弯曲曲的,到最后根本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可是李白是谁,他会在意这种小事吗?他只会觉得这山上的风景也太好了吧!于是一会儿迷恋着花,一会儿依倚着石头,不知不觉天色就昏暗下来了。 夜晚的山上有多危险就不用了我多说了吧,搁蒲松龄至少得往《聊斋志异》里多加几页。 大家看ppt。「殷」是震动的意思,天色已然昏暗,山林之中,熊咆龙吟之声震盪着岩石和泉水。「栗深林兮惊层巅」,「层巅」指层层山峰,「栗」和「惊」都是使动用法,意思是使深林战慄,使层巅震惊。 熊咆龙吟之声有这么盛大吗?不知道,白哥说有就有吧,这几句是他的保留项目——夸张。这个手法一定要记住啊容易考理解性默写!】 刘宋。 再次听到偶像牌木屐的木屐创始人谢灵运本尊:…… 怎么说呢,有种感觉,不是我的鞋子出名,而是因为这鞋子后来被李白穿过,所以出名。 三国。 曹植对新cue到的蒲松龄很感兴趣:「斋,或为书斋之意,志为记录,异有怪异、奇异之称,这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难道是专门记录鬼神怪异之作?」 曹操一听觉得有道理,不过他不是很理解:「鬼神怪异也值得专门记录吗?」 会不会太闲了。 曹植默默闭上嘴,他能说之前在二哥那也看到了一本志怪么?还是二哥亲手写的。写的还挺有意思,什么冥婚、宋定伯捉鬼之类,皆是妙趣横生,闲时一观也可解闷。 二哥应该也在府中看水镜吧?不知道会不会从诗里受到启发,蒲松龄不在《聊斋志异》里加几页,二哥可以往自己书里加几页啊! 听到自己名字的青年蒲松龄愣了愣,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斋的匾额,确实就叫聊斋没错。 邻居已经激动起来了,隔着院墙喊话:「留仙,水镜上说得是你吧,苟富贵勿相忘啊!咱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一定,一定。」 蒲松龄擦了擦汗,写志怪也行,等考上科举了,闲时记两笔。水镜里的姑娘似乎很喜欢李白,那便写一篇《李太白梦游天姥山》吧,就当是感谢她的提点。 北宋。 苏辙敏锐地察觉到了几丝不同:「殷为震动尚还好说,这使动用法又是何意?」「使动,使其动作,想是后世语言习惯与我等不同,所以定下的名目吧!」苏轼回答道。 「词意倒也相类,名目却有不同,听楚姑娘的意思后世应是不习惯如此行文,倒不知他们的诗文是何种形式,又如何行文?」 他忽然对后世的诗文之作很感兴趣,后世连女子都能登坛设讲,想必文德一定十分鼎盛吧!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青青是黑沉沉的,云彩黑沉沉的,就像要下雨似的,水波动盪升起腾腾烟雾,活脱脱一鬼片现场,夜宿山林果然不是好选择。此时的天姥山已经变得阴森恐怖起来了,目睹这一切的李白自然是既震惊又恐怖。 第50页 大家读诗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有些时候作者是不会直接表露情感的,需要大家在字里行间自行揣测。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的情绪就藏在景物,或者说得准确点,意象之中,抓住意象,明晰意境,就可以进一步体味情感。】 李白眼睛亮了亮:「一切景语皆情语,不知是哪位论家的见解,实在精闢。」 贺知章也赞许地点了点头:「圣人立象以尽意,象即心中之物。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盪性情,形诸舞咏。可不就是一切景语皆情语么?以情观景,以景亦可观情。」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对面的人慾言又止。李白心下疑惑:「怎么了?」 贺知章摇了摇头:「如前所说,你并未游览过天姥山,却描绘出这样的阴森景象,恐怕是心中有所郁结。」 至于为什么郁结,两人心里都明白,水镜一开始就说了,李白是被赐金放还。 气氛一时添了几分凝重,好在水镜继续讲了起来。 【回到第二段。根据这个展开,接下来应该就是要闹鬼了吧?但白哥要说nonono,你想得太简单了。】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不是闹鬼,是闹神仙了!】 咸阳。 嬴政唿吸都急促起来了,李太白真在天姥山见到神仙了!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水镜上的诗句,那一个个文字仿佛活起来了——闪电撕开黑沉沉的云霭,一声惊雷噼下,山峰都像是被震塌了似的,仙府的石门轰的一声从中间打开,虽然天色昏暗看不真切,却能见到那金银白玉铸成的神仙洞府,衣袂翩飞的仙人纷纷于空中御风而下,仿佛要把李白接回天上…… 是了,楚棠说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这一定是天上的同僚来接他了。天姥山,说不定真的是可以通神的地方! 嬴政完全沉浸在诗里描绘的光怪陆离的景象之中,飘飘然似有乘风之感。 未央宫。 刘彻也被李白的诗勾起了游仙之思,司马相如曾经给他写了一篇《大人赋》,诗里写中州大人驾云乘龙遨游仙界,文采靡丽而又繁复,对仙境的描绘也令人神往。可那赋里的「大人」毕竟缥缈,李太白这是亲眼看到神仙了啊! 刘彻心头火热,恨不得自己也能像李白那样一夜飞度镜湖月,在天姥山上等待神仙相迎。 李白是太白金星转世,朕为天子,当年周穆王都能访得西王母,难道朕还比不上周穆王不成?只要到了天姥山,仙人也一定会使鸾车来迎朕! 【在一片阴森恐怖的氛围中,忽然一声炸响,山崩地裂,洞天仙境打开,一幅奇异而璀璨的景象出现在了李白眼前,光芒万丈。那是以云霓为衣、以风为马的仙人翩然而下,勐虎鼓瑟,鸾鸟拉车,似是欲要迎接谪仙人迴转。 大家看前面的几个短句,文字精悍、节奏急凑,崩、摧、訇既有视觉,又有听觉,在感官的交错中编制出一连串富有动感的画面。同时,在这样浩荡的声势里,我们也可以脑补到,亲眼目睹这一切李白会是何种神情。】 曹操隔了几息才回过神来,轻嘆道:「若是我在梦中见到这般奇景,必然惊愕恍惚,讷讷不能言。」 唐朝。 李世民将自己代入了一下李白,也不自觉惊嘆道:「这李太白果然是神仙中人,做个梦都这样惊天动地,要是他后面不被吵醒就好了,朕看看他是不是真要被神仙接回天上。」 他还记得水镜之前放出过全诗,这几句后面就是「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了。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得也为李白感到遗憾。 【惊愕的李白循着动静看去,便是洞天仙境,恍惚迷人眼。 纷纷,形容云中的神仙很多,这两个字又和后面的列、麻形成照应。 回过头去再看开头那句「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李白原本就是被越人的传说勾动游兴,才有这一番梦游,最后的结果也没让他失望,人家登山只是听到了仙人的歌声,他却是亲眼看到了数不胜数的神仙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能这就是一种仙缘吧!】 最后一句惹得贺知章心头一乐,眉头动了动,笑道:「你有仙缘,老夫和你做忘年交,少不得也要沾点仙气,届时老夫归乡,便在镜湖等仙人相迎咯。」 李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也笑道:「贺监拥镜湖一角,也是寻幽访胜的好去处,不如让白同行,也免得我还要在梦中游览,雾里看花,水中观月,总不够尽兴。」 贺知章哈哈大笑起来,不见丝毫老态:「好,有你这个谪仙人同游,说不定老夫也能一睹仙境神人,再痴活几度春秋啊!」 刘彻被这一句「仙缘」夺了心神,他的红眼病又犯了。 怎么李白就不是他们大汉的诗人呢?司马相如的《大人赋》虽然也作得好,但相比起来,却没有李白的酣畅。而且,最重要的是,司马相如没有仙缘啊! 刘彻忽然觉得不平衡了,大汉的飞燕比不上唐朝的贵妃,大汉的司马相如也比不上唐朝的李白,哦对了,唐朝还被后人称作盛世。 突然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好失败。 猪猪陛下一脸郁闷,只觉哪哪都气不顺。 第51页 底下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陛下心情不爽没看见》吗?谁这时候去触霉头谁就是二傻子。 杜甫有一点点纠结,他家诗教甚严,所学俱是圣人学说,《论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对神仙之说倒也没有特别大的执念,但如果李白註定要成仙的话,他倒是可以陪他一起去采仙草。 夫子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小结一下,在「梦中所见」这一部分中,李白以「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之句过渡,分别描绘了四幅图景,其境或清幽寂静、或雄奇壮美,或阴森恐怖、或盛大欢乐。置身其中的诗人,则忽愉悦,忽欢快,忽惊恐,忽恍惚。这场梦境是那样精彩纷呈而又惊心动魄,令人浮想联翩。 那么,你觉得李白做的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噩梦呢?】 作者有话要说:1.曹丕写的志怪小说叫《列异传》,也有人说是伪作,但证据不够有力,这里採用袁行霈老师的说法。另外不知道这本书具体是什么时间写的,就当是称帝之前吧,一切服务于小说。 2.使动用法这个说法应该是现代名目吧,词性分析是现代的事,更详细的资料没查到如果有错大家在评论区提醒我一下。 3.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 4.圣人立象以尽意——《易传繫辞》 5.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盪性情,形诸舞咏。——钟嵘《诗品序》 6.司马相如《大人赋》是讽刺猪猪求仙的,但猪猪读了飘飘然有成仙之感,起反作用了。 7.这几天查资料再一次为白哥沦陷了啊啊啊真的好喜欢李白啊!吹爆他! 第25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4 咸阳。 嬴政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美梦!」他回想着描绘的场景,「天姥山既是仙山,李白又在梦中见到了仙人,自然畅快非常。」 长安。 刘彻给秦始皇隔空点赞:「梦游仙山,仙人相迎,自然是一场美梦。」 他也挺想梦到神仙的,不知道这李太白是怎么梦到,把这首诗放在榻前诵读一遍再入睡能梦到吗? 已然被这首充满奇幻色彩的诗俘获的猪猪陛下开始放飞大脑。 卫青性情稳重而又务实,对神仙之说并不怎么感兴趣,自被武帝提拔以来他也读了不少书,李白的诗虽然奇崛,但吐语自然,毫无佶屈聱牙之感,又有沖天的仙气与豪气,他不自觉也被这样的气势感染,点头道: 「臣也觉得是美梦。」 梦中场景如此美好,天姥山那样雄奇,在出游之前能做这样一场梦,一定十分美妙吧! 三国。 曹操拍了拍还沉浸在诗境中的儿子,问到:「子建,你怎么看?」 「什么?」勐然回神的曹植还没有反应过来。 曹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李太白做的是美梦还是噩梦?」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景色如此清幽峻秀,孩儿觉得应是一场美梦。江东山水当真如此灵秀吗?」 他既好奇又期待。 曹操顶着儿子渴望的眼神一阵无语,又想起从赤壁无功而返的事,想起楚棠说赤壁一场大火烧破了他天下归心的梦,想起司马懿摘了他老曺家的桃子,想起司马家整来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行了,不能想了,再想就要传太医了。 曹操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向在雷点上蹦迪的儿子发射死亡凝视。 「父亲……?」曹植不明所以。 曹操微微一笑:「我儿大才,文章倚马可待,水镜结束后便给李白作一首和诗吧!就叫《梦游北邙吟赠李白》,待到了大唐,他就可以读到了,千载相赠,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啊这…… 「等等……」曹植觉得自己就这个荒谬的提议还可以再挣扎一下「父亲……」 您自己看看这话合理吗?而且北邙是王侯公卿的埋葬之所,父亲您确定要我梦游北邙吗?确定这首诗写了李白到时候不会写诗骂我吗? 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哭丧着脸:李太白做的可能是美梦,但他马上就要做噩梦了。 唐朝。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双双给美梦投了一票。 杜甫倚在门框上沉思:「从诗境来看,开始应是做的美梦。飞度镜湖,见渌水荡漾,听猿猴清啼,登天姥而观海日山花,自是令人心旷神怡。但后面的山林震颤却是幽暗恐怖,虽有仙人,却也有『列缺霹雳』『丘峦崩摧』的骇人动静,梦中体验应该不算美妙。」 白居易指节轻轻敲击着石桌:「『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连魂魄都惊悸了,自然是噩梦一场。」 「哦?」元稹颇感兴趣地挑眉,「我倒觉得是美梦,他说『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分明是对突然从梦中醒来感到怅然嘛!」 若不是美梦,何必怅然? 北宋。 苏辙拿眼睛去看自家哥哥,苏轼察觉到他的意图,露出了一个笑脸,爽快道:「我说是噩梦。」 苏辙眼睛亮了亮,贊同地点头:「我与兄长看法一样!」 他们读过李白的集子,也曾翻阅李白生平,嚮往嗟嘆。这首诗虽然是记梦游仙之作,可诗人记梦,又岂是单单说梦?何况游仙诗,亦会有坎壈咏怀之嘆。 第52页 南宋,山阴。 隐居的陆游幽幽一嘆,回想自己一腔报国热血,却被主和派污衊,几度宦海浮沉,曾见仙人抚顶,最后却仍抑郁还归,与「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李白何其相似? 「终究是噩梦一场,恍惚怅然……」 庭院里,贺知章颇有些意味深长:「这问题倒也有趣,你觉得自己是做了美梦,还是噩梦?」 李白不置可否:「美梦抑或噩梦,贺监想来会更有感触。」 贺知章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轻笑:「你呀,是在点老夫呢!」 李白坦荡一笑,向他举杯:「白不敢。」 【情感的表现还是要从诗里寻找。有的同学可能会觉得是美梦。朗朗月色下,李白乘风飞度,便见得浙东山水灵秀,又有洞天仙境向他敞开,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仙缘,就算只是梦一场,也足够得一夕欢愉,半生怀想。】 龙凤猪一致点头:没错。 【有的同学可能会觉得是噩梦。熊咆龙吟,山林战慄,黑沉沉的云雾下隐有闷雷,最后雷霆乍惊,山崩地裂,轰隆作响。这样的场景一般人的小心脏还真的承受不了,就算后面有神仙降临,但也是没反应过来就消失了。 最重要的梦醒后的那一句,「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悸,指因惊惧而心跳;恍,形容勐然惊醒的样子。如果是美梦,醒来何必是这种反应呢?】 白居易似笑非笑地看了元稹一眼,颇有些得意。 苏氏兄弟则愉快地干了一杯酒,这就是来自后代的优势。 【但诗歌本身显然不会如此简单,我们试着往深处看一看。】 李白轻轻调整坐姿,望着水镜的眼里染上了几分慎重。 【前面讲过,这首诗作于公元745年,前一年,他刚刚被唐玄宗赐金放还。虽然李白一生潇洒,但我们不能说他就是一个心无挂碍的人,所以我们有必要对他长安三年的生涯进行一个简单回顾。】 【大家知道,李白出身商贾家庭,很有钱,是个富二代。但富二代的身份有一个致命缺点,不能参加科举。考不了公务员的痛谁懂啊!人生道路堵一半。 不过在唐朝还有一种成为公务员的方法,叫干谒。就是拿着自己的诗文主动去联络当时文坛巨擘,得到他们的赞美和举荐就能身价倍增,从而进入仕途,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嗯……有点像今天的保送,这是李白理想的人生道路。】 咸阳。 嬴政听到商贾之家不能参加科举倒是不觉得奇怪。士农工商,商人一向排在最末,不准参加科举也正常。 他对楚棠提到的公务员很感兴趣:「公务,公要事务,公务员就是处理公要事务的人么?」 李斯接话道:「水镜将公务员与科举并称,想来这公务员应是后世选拔的人才。」 嬴政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又道:「那后面提到的『保送』,便是保证送为公务员?」 他皱眉,忽然决出几分不妥:「若干谒入仕,那干谒的对象不一定是文坛巨擘,也可能是达官贵人,公忠之士倒还好说,若是那贪赃枉法之辈,便无法保证能推举良才。」 李斯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若圣明君主尚好,万一主暗臣欺,后果不堪设想。」 嬴政颔首,如此说来,还是科考得好。 未央宫。 刘彻咂摸了一下:「这干谒的形式背后,倒是有些现下察举的影子。」 个人才名与达官贵人的引荐同样重要,看来唐朝的科举也并非尽善尽美。他心思微转,觉得开科举这个事还要再细细斟酌一番,尽量完善。 【唐朝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求非常狂热,当然这不带贬义,因为在那样一个蓬勃向上的朝代里,每个人都充满激情,想跻身时代风云,与歷史共振,那是盛世大唐才有的气度,由此也形成了唐代独特的干谒之风。 不仅李白如此,杜甫、王维、孟浩然都这样做,他们广泛交友,拜谒名流,希望名流来推荐自己,不管考没考科举。 李白最成功的一次干谒是去谒见贺知章,在长安城的紫极宫,李白见到了贺知章,他呈上自己的诗作《蜀道难》,贺知章看完惊为天人,说,你不会是天上下来的吧!这就是李白「谪仙人」称号的来源。】 啊这…… 众人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就够震铄古今了,难道《蜀道难》能比这首还要好? 刘彻呷了一口酒:「不管他写的如何,朕都最喜欢《梦游天姥吟留别》。」 司马相如默默点头,一个诗人有一首传世名作就已经够令人侧目了,何况是《梦游天姥吟留别》这样不世出的佳作。 刚刚还蔫儿着的曹植不自觉抬头盯着水镜,想看看让贺知章那样一个博学之士惊为天人的诗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至于盛唐及以下的人,知道答案的他们正在争论这两首诗到底哪首更胜一筹。 页面如捲轴徐徐展开,那令贺知章惊艷的诗也逐渐呈现在诸天万朝的众人眼前。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刘彻一边念一边慢慢坐直了身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上面的文字。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妙,太妙了!好一个李太白,好一个谪仙人!」 第53页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击节赞嘆。这首诗起首一句便如破空落笔,从蜀地歷史叙起,写至如今,视野何其开阔,气魄何其宏大! 他迅速将目光移向殿下的司马相如:「朕若没记错你便是蜀郡人,李太白写得如何?蜀道景致是否当真如此?」 司马相如心头犹自震撼,听到上首帝王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捏了捏手心答道:「蜀道奇险天下共知,李白写得是,却似又比臣所见过的蜀道更为雄奇高危。」 岂止是如此,那蚕丛、鱼凫、五丁开山的传说,更是为蜀道注入了神秘的色彩。司马相如嘆服了,他知道贺知章为何会叫李白谪仙人了。 无论是之前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也好,还是现在的《蜀道难》也罢,这些诗都浸染了李白卓然的个人气质和沖天入地的奇幻情思,他的诗如滔滔江水唿啸而来,能将一切人裹挟在他的诗境里。 他就是天上的仙! 第26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5 三国曹植几乎立时就被诗里所展现的奇崛景象摄住了,他早就听过蜀道奇险,却不知道竟有人能将它写得如此惊心动魄。 「不从自然景象入笔,反而是将蜀道置于歷史时空中,任思绪奔腾,倾泻而下,他怎么会想到如此写!」 自古文人相轻,但曹植觉得,如果对面是李太白,他必将摆好酒、陈嘉筵,与他痛饮三百杯! 曹操紧紧盯着水镜上的文字,唿吸微微加重。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仍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情,李白诗中强烈的力度将他心中的壮志彻底激发出来了,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一般。 蜀道艰险,蜀中一直不为他所控,此等要塞,决不能等闲视之! 不知道是被李白的诗启发,还是被自家儿子传染了,此时的曹操竟然已经开始盘算攻打蜀中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读完全诗刘备的唿吸也有些粗重,他想起那日的隆中对策,想起水镜说他最后占据天府……他勐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诸葛亮:「军师,蜀地……」 诸葛亮神情平静,一派优游,眼中却有熠熠光彩:「主公,蜀地,当取!」 南北朝。 阴铿读完水镜中的诗,将自己日前才写好的诗稿揉作一团扔在地上。 一旁的侍从赶紧将纸团捡了起来,小心道:「大人,这……」 阴铿摇摇头:「扔了吧,此诗一出,我之作废矣。」 《蜀道难》是乐府旧题,歌咏蜀道艰难,行旅辛苦。他日前也作过一篇短句,其中有「高岷长有雪,阴栈屡经烧。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之句,同侪十分激赏,他自己亦颇为自得。可如今看到李白这首《蜀道难》才知道,自己那几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李白之作不局限于蜀道的景色本身,反而大开大合,山之奇、山之险、山之怪一一吐在笔端,笔力奇崛若此,天下人再写《蜀道难》,也必将笼罩在此诗的阴影之下。 自己的拙作,还是莫要放来贻笑大方了。 唐朝。 李世民的眼光一向敏锐:「『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这几句倒是很有见地,李太白确实有才。」 房玄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点点头道:「这几句从晋代张载的《剑阁铭》化用而来,『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蜀地形势险要,剑门关隘更是易守难攻之处,若无亲要驻守,确实容易酿成大患。」 李世民轻轻颔首,内心不禁又浮现出几分忧虑。李太白既有如此之笔,莫非是察觉了什么? 【名流与才子一见如故,如此乐事当然少不了喝酒庆祝一番,于是贺知章就请李白去酒馆喝酒。两人都是海量,这一顿应该喝得非常尽兴,但等到结帐的时候,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就发生了——他们都没带钱。】 楚棠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笑意,水镜下的李白和贺知章想到这段旧事,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贺知章想了想,将自己腰间的金龟袋解了下来,当作酒钱。金龟袋是唐代官员的配饰,是他们入宫的通行证,也是身份的象徵,到达一定的品级才能拥有。这样重要的东西,却被贺知章拿来当酒钱抵给店家,大家可以想见他当时的心情。 身份、凭证甚至官场规矩,比起我此时的心情,比起我能遇到你这个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金龟换酒」,也是独属于盛唐诗人的潇洒落拓。】 三国。 曹植拊掌大笑:「好一个金龟换酒,世间俗物比起同友人痛饮又算得什么?」 曹操本还在心中赞嘆贺知章的气度,听到自家儿子的话一皱眉,眯着眼睛开始警告: 「平日饮酒我不管,若是误了军情坏了规矩,看我不敲你。」 「怎么会?」曹植反驳道,「孩儿岂是不分轻重之人。」 曹操回想了一下儿子的日常表现,终究是对他的喜爱占了上风,神色松动下来,点点头:「谅你也不敢。」 兴庆宫。 李隆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贺监,朕的御赐金龟就这样当酒钱了?」 高力士观他神情,知道他并未真正动怒,便奉承道:「贺监真性情,与李供奉这样的仙才一见如故,陛下手下有这样两位大才,便是向天下人显示我大唐的对读书人的优容啊!」 第54页 李隆基被这一番话哄得十分开心,再开口便颇有些自得: 「听楚棠的意思,应是各个时段都可以看到水镜。朕光復李唐,又将国家治理得如此蒸蒸日上,身边人才济济,被后世冠以盛世之称,太宗陛下看到必然会对朕颇为肯定。」 「陛下说的是,」高力士附和道,「大唐既有盛世之称,陛下的文治武功自然可与太宗比肩,太宗陛下若能知晓,想必也会夸赞陛下呢!」 「哈哈哈哈哈不错!」李隆基大笑,「朕一定能成就太宗的功业!」 【李白一生任情潇洒,交游遍天下。与贺知章的这一次相遇,是他少有的宣于诗章的念念不忘。 天宝三年,贺知章辞官回乡,李白作诗相赠:「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 狂客即是贺知章,他被称作四明狂客。据说贺知章辞官的理由是年纪大了想回家做道士,所以李白称他山阴道士。 在这首诗中,李白表达了对贺知章的情谊和后会有期的愿望。 第二年,回乡不满一载的贺知章于道山仙逝,李白写下了《对酒忆贺监》二首,他深情地回忆,「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唿我谪仙人。」 风流,是唐代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 曾经的相聚还歷歷在目,可转眼已然是「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洒脱如李白,也不得不「念此杳如梦,悽然伤我情。」 许久后,李白还在对这位忘年交念念不忘:「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我想往江东游览,可是故友不再,又能与谁共饮呢?只好棹船迴转。 失去友人的落寞可见一斑。】 长安院落,李白的脸上有少见的怔然,对面的贺知章面上却是带着笑,轻松道:「还要等两年,老夫才能归乡啊!」 「贺监……」李白犹自迟疑,贺知章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能归在桑梓已是满足了,还能赚得你这样的谪仙人三首诗,也不枉当日金龟换酒的情谊。只是可惜,老夫不能在镜湖招待你咯!」 他语气旷达,仿佛刚刚得知的生死之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仍旧笑眯眯地往杯中斟酒。 李白轻轻唿了口气,抢过酒壶,一边替他斟酒一边笑道:「有何可惜?镜湖的酒喝不到,长安的酒却是多不胜数,白仍可与贺监对酒谈诗,只是下次,贺监可莫要再把金龟抵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老夫一定带够酒钱,与谪仙人一醉方休!」 齐地。 青年杜甫鼻子一酸,贺知章是当世大才,饱学之士,杜甫对他也十分钦佩,勐然听得这样一位名士的死讯,不由得也有些伤感。而李白的诗又写得那样情真意切,读着那诗,杜甫似乎都能看到李白怅然迴转的失落。 李太白真的是一个很真挚的人啊! 水镜说自己和李白在几年后也会见面,若一朝作别,李白也会给自己写诗吗?也会在诗里怀念自己吗? 杜甫忍不住有些期待。 北宋。 苏轼也是一嘆:「太白诗酒风流,一生交游无数,俱是倾心相待。贺监不以位尊倾心相交,于他又有知遇之恩,也难怪太白如此怀念。」 苏辙点点头:「知交难得,太白与贺监均是性情中人,一个诗仙,一个酒仙,也难怪志趣相投。」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一辈子有这样的朋友,足以令人怀念。」 「是啊,更何况太白知交不止贺监,还有老杜啊!」 那些尘封时光里穿越歷史的情谊,总是格外叫人动容。 【在贺知章的举荐下,李白最终打通了他理想的人生之路——唐玄宗召他入长安,任翰林供奉,并在御殿之上赐食于李白,亲手给他调羹。 唐玄宗对李白说,卿为布衣,但名声却能传到朕的耳中,不是说明朕有多厉害,而是说明你才名远扬。】 秦朝。 嬴政在心里点头:当年他的先祖孝公、惠王等,对商君和张相诸士便十分礼遇,而大秦也是在这些贤士的辅佐下才强大起来的,他比谁都清楚人才的重要性。对待才学之士,自然要礼遇非常,这唐玄宗看起来倒还不错,但后面为何又要把李白赐金放还呢?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点头:这玄宗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不是个庸才。 长安院落。 李白有些惊讶,又隐隐有些激动:「陛下如此礼贤下士,是我等之幸。」 他之诉求本便是平交王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水镜的讲述让他的心又火热起来,当今圣上果然是明主,能辅佐如此君王,何愁不能干出一番事业? 北宋。 苏轼道:「太白身上多奇说,二入长安,也可称得上一段传奇。」 苏辙一嘆:「是啊,只可惜,这里已经是传奇的高潮了。」 【入长安的第一年,应该说李白过得还挺不错。唐玄宗对他十分欣赏,让他随侍在身侧。领导重视,所以李白在官场很吃得开,当时的王公大臣争相与他交往。 关于这段经歷我们可以在他的诗里窥见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子美别急,留着后面激动~ 1.阴铿是南陈文学家,在文学上也很有造诣,杜甫说自己「颇学阴何苦用心」,这里的阴就是指阴铿。阴铿也写过一首《蜀道难》。 第55页 王尊奉汉朝,灵关不惮遥。 高岷长有雪,阴栈屡经烧。 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 蜀道难如此,功名讵可要。 2.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李白《送贺宾客归越》 3.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重忆一首》 4.《对酒忆贺监二首》 其一——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唿我谪仙人。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其二——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念此杳如梦,悽然伤我情。 5.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诗经小雅伐木》。意思是鸟儿在歌唱,寻求同伴的回应,比喻寻求志同道合的朋友。 6.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第27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6 【李白曾写过一首《东武吟》,里面是这样说的:「清切紫霄迥,优游丹禁通。君王赐颜色,声价凌烟虹。」 由于唐玄宗的另眼相待,李白的名声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他能够「乘舆拥翠,扈从金城东。」跟随天子的舆辇,出入长安城东的温泉宫。 他也尽职尽责地做着御用文人的事,「因学扬子云,献赋甘泉宫。天书美片善,清芬播无穷。」 扬子云,指西汉辞赋家扬雄,《甘泉赋》是他献给汉成帝的名篇。 扬雄这个人,也比较有名,与司马相如、班固、张衡并称为汉赋四大家。司马相如大家比较熟悉,武帝时期人,是猪猪陛下的御用文人之一。】 未央宫。 刘彻腾地一下坐起来:「楚棠!」 他堂堂汉武帝,竟然被后辈叫什么,猪猪陛下?!! 刘彻气不打一处来,他寻思着楚棠叫过的诨名,政哥、曹老闆、二凤就算了,哪怕那明朝的,朱八八,好歹也是个数字,怎么到他这儿就成猪了? 殿中诸人都听到了这大逆不道的话,此时见陛下满面怒气也不由得战战兢兢。被cue到的主角之一——幸运儿司马相如更是把自己缩到角落,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 不过,水镜说自己是汉赋四大家诶!自己在后世是不是也挺有名的? 好像,好像,有那么一点激动呢! 【说到这个赋我们就浅浅发挥一下。一代又一代之文学,汉代成就最高的文学形式就是赋。赋有什么特点呢?铺张扬厉,劝百讽一。 铺张扬厉,指对事物描写非常繁复,词采也十分华丽;劝百讽一是一个专有名词,劝指鼓励、提倡,讽指讽谏,劝百讽一就是说赋中常用极大的篇幅和过量的辞藻,铺叙统治者奢侈享乐的生活,仅仅在结尾流露出一点讽谏之意,结果根本不能引起重视。】 【比如说,司马相如的代表作《上林赋》,是《子虚赋》的姊妹篇,写天子打猎的盛事。 这篇文章写得好不好呢?当然好。文中,作者借亡是公的口吻,表明诸侯之事不足道,又大肆铺张天子游猎的盛大场面。做惯阅读理解的我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司马相如这是在吹猪猪的彩虹屁啊!】 咳…… 大家都忍得很辛苦。 主位上的刘彻深吸一口气,笑容和善:「再叫一次,信不信朕诛你九族?」 咸阳。 嬴政素来冷峻的面容上忍不住染上几分笑意,他算是知道了,后世人对天子帝皇根本毫无敬畏之心,不仅可以评头论足,还能取些诨名外号。 后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三国。 曹操一边笑出声一边道:「猪猪,后辈怎么给汉武帝取了这么个名。还是我的老闆好听,子建,你说这是不是说明后世的人更喜欢我啊?」 曹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爹你回来之后曾经对曹老闆这个名字表示过不满好吧! 太极宫。 李世民一阵失笑:「猪猪陛下,亏他们想得出来。」 长孙皇后也是忍俊不禁:「二哥起初还为后辈叫你的诨名不满,现在看来,他们怕是给不少人都取过。」 李世民点点头:「是啊,幸好没管朕叫什么猪啊狗的。」 想到这里,他竟觉得有些庆幸了。 奉天殿里的朱元璋也是乐不可支:「汉武帝怎么摊上这么个名,这么一看咱的诨名好像还挺正常的。」 感谢汉武帝,以一己之牺牲,让众人愉快地接受了现代网友对他们的爱称。 【诸侯之事不足道,天子才是万乘之尊,富有四海。在这篇赋里,司马相如以雄健的笔力,放手铺写,歌颂了大一统帝国无可比拟的形象,阐明了维护国家统一的主旨。 只有一个宏大的、声威赫赫的王朝才能孕育出这样深广宏富的辞章,也只有正处在上升期的王朝,才能显示出那样激励张扬、气势充溢的精神风貌!】 楚棠的声音充满了激情,本来还在为那句「猪猪」生气的刘彻脸上顿时阴转晴:行吧,看在你这么夸朕的份上,勉强原谅你了。 司马相如是武帝朝的人,夸武帝朝等于夸朕,逻辑通。 跪在角落的司马相如心脏砰砰直跳,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文章侍从,没想到在后世竟有如此高的评价!司马相如震撼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笔和时代是联繫在一起的。 第56页 【但其实司马相如写《上林赋》还有一个用意——反对帝王奢侈浪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篇赋的主题真的挺积极的。但是,你前面眼花缭乱写那么多靡丽的生活,把人心神都挑动了,谁还记得最后那一点讽谏啊! 所以后面司马相如写《大人赋》,劝汉武帝不要沉迷修仙,人家直接当没看见,反而是飘飘然有凌云之志,反向劝谏,真有你的。】 刚刚还在激动的司马相如:…… 刚刚还自觉被夸了所以心情颇好的刘彻:…… 高兴早了。 【当然了,汉武帝作为修仙发烧友,一般人也劝不住,还有秦始皇唐太宗等等,都沉迷嗑药,求长生。 其实这种心态吧想想也可以理解,就像曹老闆说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人生太短暂了,可是他们还有许多的事没做,还有许多的设想没有实现,怎么能不生出一种紧迫感呢?所以开始嗑药,求长生。活得越久,能做的事才越多。 在国家兴废繫于一人的帝制时代,一个圣明天子的作用实在太重要了。】 秦始皇轻轻颔首,楚棠这几句话搔到他的痒处了。他为什么想要长生不老,就是为了将他的王朝建设得更好。功业之心岂在常人,亦在帝王心中。 刘彻脸色也缓和了几分:知道就好,朕活久一点,不更能开创盛世吗? 猪猪陛下属实是被后世一口一个盛唐刺激到了。 而被cue到的二凤,他正在和自己的亲亲臣子大眼瞪小眼。贞观名臣卓然的风骨和大无畏的气度让他这个君王也压力颇大,只好干笑着辩解道:「那什么,朕现在不是没嗑药吗?」 这就是现代词彙的魅力,不知何时连唐太宗都不小心改口了。 阶下的魏徵一身正气,冷静开口:「『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希望陛下谨记秦皇汉武之教训,勿要信那些方士邪说。」 李世民答应得非常爽快:「魏卿说得是,朕自然知晓。」 【而且天下一尊的诱惑太大了,谁不想永享尊荣呢?古代又充满神仙之说,囿于识见,服食之风就非常盛行。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丹药里全是黄金、汞、铅、铜之类的有毒物质,长期吃别说长生不老了,直接慢性自杀好吧! 相信科学,拒绝迷信,把那些方士送去研究火药不香吗?给政哥一个师的炮,他能打到欧洲去,还学什么英语啊。】 这话一出,水镜之下一片寂静。 秦朝。 嬴政的手扶上腰间按剑,水镜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大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楚棠一开始要跟他说别吃丹药,会吃死人,合着那些丹药里全是毒! 方士安敢如此欺他! 不过听楚棠的意思,方士也不是一无是处,研究火药,难道是某种武器?还有欧洲,又是什么地方?英语是那欧洲人的语言? 嬴政心中猜测不断,阶下的蒙恬迟疑了一下,大着胆子上前,问道:「陛下,那些方士还在丹房关着。」 「让他们都去研究火药,戴罪立功,若是研究不出来……都杀了。」 欺君弒君,哪一项都是大罪。 「是!」 至于那欧洲的事,还是待匈奴等地平定,大秦彻底走上正轨后再遣人寻访吧! 汉朝。 刘彻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吃过丹药……啊不,毒药。然后他的脸就沉了下去,很好,这群方士,敢弒君。 君王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倒是旁边的卫青反应快,提醒道:「陛下息怒,听楚姑娘的意思,方士还有用处。」 经这一说刘彻才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了火药的重要性,沉思道:「楚棠有时虽过于促狭,但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她说用炮打到欧洲,炮为火部,莫不是用火药制成的武器?!」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火热。 太极宫。 贞观君臣同样对水镜中提到的方士与火药进行了一番部署,李世民心中还有思量: 「那英语,听起来像是欧洲的语言?」 如果大唐的子民学突厥语……他突然心里一凛,后世的处境,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但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好。 【说到这个就扯远了,让我们拉回来。赋的传统是「劝百讽一」,李白作为翰林供奉,天子近臣,作赋很有可能也有讽谏的意思,但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根据传统来看,应该谏了也没人听,反而给唐玄宗留下的印象是:李白真是个神仙啊怎么那么会写!朕真是个神仙啊怎么那么会治国!】 对于前一句,水镜之下的众人一致点头:就是就是,李白怎么那么会写! 至于后一句嘛,众人表示:呵呵【那时的李白,是「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俨然炽手可热的朝堂新贵。 按理说他已经走到人生巅峰了,但是当时的李白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职位是翰林供奉,而不是翰林学士。翰林学士可以帮助皇帝起草诏书,参与朝廷大事,但翰林供奉呢,主打一个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真的太热情了我有点惶恐,果然语文yyds!看到大家很喜欢现代诗,还有小可爱提初中的,我们真的学了很多美好的课文啊!我也很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重温。but如果女主发现对面是古人的话,讲起课来肯定会拘束,课程不一定能进行得下去,所以掉马应该也许在很后面(捂脸)重心主要在课文上面,大家提议的课文我都有看到哦~爱你们,端午安康! 第57页 1.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古诗十九首·驱车上东门》 2.翰林供奉翰林学士这个参考的是白哥的纪录片 3.李白《东武吟》全诗如下—— 好古笑流俗,素闻贤达风。 方希佐明主,长揖辞成功。 白日在高天,回光烛微躬。 恭承凤凰诏,欻起云萝中。 清切紫霄迥,优游丹禁通。 君王赐颜色,声价凌烟虹。 乘舆拥翠盖,扈从金城东。 宝马丽绝景,锦衣入新丰。 依岩望松雪,对酒鸣丝桐。 因学扬子云,献赋甘泉宫。 天书美片善,清芬播无穷。 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 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 宾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 才力犹可倚,不惭世上雄。 闲作东武吟,曲尽情未终。 书此谢知己,吾寻黄绮翁」 第28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7 院落里的李白摇头轻笑,眼中有几分自嘲。 【所谓供奉,供奉皇帝嘛!比如茶供奉酒供奉棋供奉之类的,李白是诗文供奉。就像最开始我给大家放的视频,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兴庆宫赏花,觉得旧的音乐不好,于是让李白来填首新词。主要是做些娱乐活动,附庸风雅,装点门面的。】 嬴政在心里摇头:此境于李太白,可称折辱。 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一首《蜀道难》,让这位千古一帝对百代之下的潇洒诗人产生了天然的好感,他心中的李白,应该是飘然不群的仙人,而不是给帝王装点门面、吟咏美人的词臣。 长安院落。 贺知章一时难言:「老夫本是为国举贤,没想到,唉……如此境地,你必不堪忍受。」 李白没有说话,只是向他举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兴庆宫。 唐玄宗听着有些不高兴:「翰林供奉怎么了?朕看他诗写得好,让他随侍身侧,诗文待诏,这不是物尽其用吗?」 高力士连忙奉和道:「陛下说的是,陛下对李供奉荣宠有加,能为陛下和娘娘写诗是李供奉的福气。」 「当然!」李隆基一甩袖,「你看他诗里写的,朕让他随侍车架,赐他宝马锦衣,许他出入温泉宫,这样的荣宠还不够吗?我大唐有几个诗人能这样?朕待他还不够好吗?!」 【但李白入宫是要做什么?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要实现自身的功名,同时使海内大定,这是他的政治理想,也是他对苍生黎元的情怀。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引入一下马斯诺的需求层次理论。】 贺知章一愣:「马什么?」 「听起来像是外邦的名字。」李白猜测,「层次,是为承接递进,这个需求层次理论,莫非是指不同需求的承接递进?」 贺知章微微一笑:「听起来倒也有几分意思。」 他们一起抬头,听水镜继续讲解。 【马斯诺是美国心理学家,他将人的需求分成五个层次,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的需求、尊重需求以及自我实现的需求。 简单来说,生理需求就是要满足衣、食、住、行等基本生存需要;这个满足了之后还需要什么?安全。要保证不受外来伤害,当然也包括财产安全、工作职位保障之类的,这两个层次都是物质方面的。 物质有了,精神也需要满足,所以第三层是爱和归属感,包括亲情、友情、爱情,你需要有归属感; 接着,你还需要获得自尊,需要获得别人的尊重;最后就是自我实现,这是最高层次的需求,你要实现个人的理想、抱负,要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实现个人价值。 李白是个富二代,吃穿不愁;本人又习过剑术,按说狭义上的安全也没问题;他交友遍天下,第一次婚姻又非常美满,情感归属应该也不缺;至于尊重,看看李白的粉丝有多少就知道了。 很明显,李白现在已经走到了第五层,他追求的是自我实现。】 咸阳宫。 听完解释的嬴政不禁点头,这名称虽然新奇,但也不难理解。他当年在赵国做质子,最基本所求便是要满足生理和安全需要,接着他需要爱与归属,他想回到秦国,他需要尊重,他需要一展自己的理想抱负,告慰秦国歷代先君。 如今,他要的是天下一统,要四夷咸服,要大秦文昌武盛。他早已将自己的名字和大秦融为一体,秦的壮大,便是他追求的自我实现! 未央宫。 刘彻也听得心头一片火热:是的,自我实现。他为大汉天子,高祖苗裔,他要替大汉开疆拓土,赢得当时后世的尊重。他要匈奴再不敢挥师中原,他要边民再不受流寇之苦,他要尽到一个君王应尽的责任,也要实现一个君王必须实现的自我价值! 太极宫。 贞观君臣也有自己的看法——「『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外邦学说,与古代先贤所言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房玄龄捋着鬍鬚嘆道。 孔颖达心中激动:「自我实现,便是孟子所说的兼济天下啊!」 他试着按水镜中的语言表述:「个人如此,为君治国亦是如此。要满足天下万姓的生理、安全需求,使人人有归属感,人人有自尊,人人皆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此,大同盛世不远矣!」 第58页 他这一番话说得李世民心情激盪,正值壮年的太宗陛下目光灼灼:「孔大人所言甚是,这是朕的价值,也是天下人的追求!」 长安院落。 李白忍不住站起身来,他的追求,他的理想,后世人真的读懂了! 成都,浣花草堂。 老年的杜甫双手轻颤,他想起李白昔年的诗,人人皆说他是天上的仙,可曾看到他在尘世的辗转追求? 诗仙心上,亦有苍生;理想抱负,俱是黎元。 他想起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是自己抱定一生的愿望,可如今,这番价值还能实现吗? 北宋。 王安石目光坚定:他读圣贤书,食君王禄,便要将自己的所能发挥到极致——变法,强宋。 虽千万人,吾往矣! 南宋。 陆游目露哀伤,壮志难成,浮萍无依,又负表妹深情,他这一生,何曾圆满? 当然,水镜之下,更多的百姓却是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原来这五个层次,便是他们一生所求吗?微末如他们,也会有个人价值,也能实现么? 来自后世的理论在诸天万朝人心中掀起微澜,水镜里的楚棠还在继续。 【那么要怎样实现这个抱负呢?他需要做帝王师,或者成为帝王身边的肱股之臣,他得是管仲,是苏秦张仪,是张良萧何,是房玄龄杜如晦……他要参与政治。 但很显然,一个翰林供奉,尤其是玄宗朝的翰林供奉,是没办法参与政治的,皇帝一般也不会向他问政。 慢慢地,李白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无论他离皇帝多近,无论皇帝对他如何荣宠,他也只是个文学侍从而已。 之前我们说司马相如是汉武帝的御用文人,但他被封为郎官,后来替武帝出使西南夷,写下《难蜀父老》,说服当地少数民族与汉廷合作,为西南边陲的稳定与开发作出了不少贡献,司马相如是能够参与到国家大事中去的。】 汉初。 刘邦眼睛一眯:「子房和萧何,那是乃公手下的大才!」 未央宫。 主位的刘彻心情颇好地露出一个笑脸,蜀郡的事司马相如处理得确实是漂亮,当地稳定,西南夷归附,既扬了汉廷声威,又彰显德化。司马相如是蜀郡人,确实更适合处理那边的事物。 汉武帝隔空鄙视了一把唐玄宗,哼,朕才不会埋没才士。 随后,他又满意地看了司马相如一眼,笑得满面温和:「看来朕需要给你多派点事务了。」 勐然被两个大礼包砸中的司马相如一愣,随后立即拜下:「臣谢过陛下信任,必将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託!」 太极宫。 李世民看着殿中的臣子也是心情颇好,明君贤臣,方是兴盛之兆。 【这里其实就有一个矛盾,像蒙曼老师说的,李白以国士自许,唐玄宗却以文士待之,这二者之间是不可调和的。长此以往,李白自然落寞万分。 入京第二年,李白在院落里自酌自饮,或许是酒意使然,又或许是心中郁结,他乘兴写下了又一首名篇——《月下独酌》。】 曹操眼睛微瞪:「他怎么还有?!」 这李白怎么有那么多传世名篇啊! 谢灵运望着水镜,见识过《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惝恍,又见识过《蜀道难》的奇崛,这首诗,又会有怎样的惊人之想呢? 水镜上出现一排排文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刘宋。 谢灵运发现自己错了,他以为李白的诗总是奇崛阔大,可没想到,那人也有这样的清丽至情之笔。透过文字,他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后的长安城中,白衣的诗人举杯邀明月与自己的影子共饮,且歌且舞,如谪仙潇洒,又似失意的人落寞。 刘宋代晋,他在新朝多有难行,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岂止是百代之下的李白?谢灵运举杯,与那个遥远时空里的诗人对饮,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齐地。 杜甫低头轻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看似三人,却实为一人,李太白在长安,孤独啊!」 他隔着烟树眺望长安城,心中慢慢做下一个决定——他要去长安,访李白! 【李白孤独吗?他是孤独的,尽管此时他正处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刻,他却仍旧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孤独。 白天,他可以出入宫禁,结交王侯,可在夜色下,他只有一个人,与他相伴的除了天上的明月,就剩自己的影子。 他又想要乘风归去了。】 北宋。 苏轼深以为然:「玄宗即不肯重用他,他的性子必然为奸馋小人所嫉,看似鲜花着锦门庭鼎沸,实则并无一个知交,李太白此时,想必已经生出辞官之心了。」 苏辙道:「太白性情却是有些不合时宜,然则如果他当真有现实的考虑,他的逸兴便无法遄飞。」 「子由说得是,太白若和光同尘,我等便没有好诗了。」 【李白的生命中始终都在追求进退之间的自由,进可立足朝堂,一展抱负;退可以寄情山水,酒月为伴。或许,我们可以用苏轼的一句词来概括这种状态: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第59页 长安院落。 李白轻声咀嚼苏轼的那句词,忽而畅快地大笑起来:「好!说得好!用舍行藏何必拘束?苏轼是我道中人!」 孔子有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既然圣上不肯用他,他何必再留在庙堂?李白心中一片畅快,不知什么时代生出了这般和他脾性相投的人物,若是可以,真想与他对酒谈诗,不醉不归。 寻阳。 年老的陶渊明面露欣然,他这一生与尘网浮沉,进退反覆,最后终究是选择栖居田园。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入世出世,终究只在自己的权衡之间啊! 南山之上,有秋菊悠然绽放。袖手何妨,闲暇处,自有好江山。 北宋。 苏辙双眼放光:「兄长此句甚妙,超然洒脱,有庄周之概!」 苏轼一边觉得微妙一边忍不住露出笑脸:「不知全词如何,水镜如今所提俱是断章。」 而且还全是后来的他写的。 「全词自然也是甚好!」苏辙对自家哥哥非常有信心,水镜已经提到兄长几次了,他有预感,后面一定会有兄长的作品! 【天宝三年,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贺知章告老还乡。贺知章是李白在长安唯一的知心朋友,他一走,李白也萌生了退意。 皇帝不曾重用他,因为天性傲然,权贵也开始排挤他。李白看到了自己前路的幽暗,他终于决定上书请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觉得不掉马比较好,我也这么觉得,因为我推演了好几种形式都觉得不妥,还是让女主当背景板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1.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管子·牧民》 2.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苏轼《沁园春》 这首我太喜欢了必须要全部贴出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真的会畅享李白和苏轼的相遇啊,入世的仙人和出世的凡人。 3.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我们子美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 第29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8 太极宫。 李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暗流涌动,这绝不是一个好词,难道朝堂上出现了派系斗争? 兴庆宫。 李隆基也觉出几分异样:「朕垂拱朝堂,朝中又有李林甫主事,会生出什么乱子,以至于连贺监都要引退?」 高力士不敢接话,只是道:「想是有什么小人蒙蔽圣听,奴才相信陛下定然是能处理妥当。」 李隆基一想也不错,他先后经歷唐隆政变、先天政变,又创开元之盛,朝堂之上还有什么是处置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又放下心来,揽着杨玉环道:「这李白,怎么就要走了,朕还真是捨不得他的诗啊。」 水镜里的那《清平调》三首简直是深得他心。 杨玉环娇声道:「如今李供奉还未进宫呢!」 「说得是,朕此前给他下过诏书,今日又差人提醒,明日他便要入宫面圣了。」 长安院落。 贺知章与李白轻轻碰了个杯:「本欲让你接替老夫,你却与老夫先后请辞,这长安城,留不住你这个诗仙咯!」 李白没有说话,他像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却又时时能感受到心灵的契合。他想起初入长安的所见,终究是不得不肯定,若真如水镜所述,自己的确会请辞。 【唐玄宗也没有挽留,还给他发了一大笔退休金,两人分开得很体面。 大家会发现,李白始终保持着清醒而独立的人格,他没有被长安的繁华牵住眼,文章之臣是对他独立人格的侮辱,他不堪忍受,所以也能及时止损,挥挥手,把皇帝给炒了。 不是你厌弃我要放逐我,而是,我不干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句话,水镜上放出了一张图片,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一手扶着一块木牌,木排上写着三个大字——不干了。 「这请辞方式倒挺……别致?」 众人被这张图炫了一眼,却还是露出了欢快地笑容。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画上的男人虽然剃着不伦不类的短髮,但一手扶木板一手叉腰,下颌微抬神情桀骜,端的是一幅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样子。尤其是图上似还有些细雪飘着,衬得他愈发清绝,仿佛萧瑟天地只此一人,傲视宵小。 「真是风骨卓绝,令人侧目啊!」王安石再三赞嘆。 其他人跟着点头。 一言以蔽之,有被帅到。 未央宫。 刘彻轻啧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舒服。同为皇帝让他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但他又觉得这种态度才符合李白,毕竟…… 李白是谪仙人啊! 仙人总是超然又独立的,刘彻接受了,他转而关注末尾那句话:「请辞,就是把皇帝炒了?」 后世的语言,怎么总是这般奇怪。 唐朝。 王维点评道:「李太白,还是不适合官场。」 第60页 他摇摇头,又想起之前听到的词,袖手何妨闲处看。 或许,自己也该袖手了。 齐地。 杜甫再一次为李白的风度倾倒:「独立而又清醒,李太白端的是国士风度!」 【乍然离去的李白不可能心无波澜,而这些波澜一半付与山岚,一半付与笔端。清代评论家魏源在《诗比兴笺》中提示,《梦游》一诗要与李白同期的《梁甫吟》参看,我们不妨简单看几句。】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 明主,显然是指唐玄宗。李白说,我本想攀上龙鳞见得明主,天门边的雷公却轰隆隆地敲起了震天鼓,以示恐吓。 后面一句是用典,《神异经·东荒经》记载,东王公经常和一个玉女玩投壶的游戏,每次投一千二百支,投不中上天就会发笑,天笑时有流火闪耀,也就是闪电,这笑声引发的雷电使得天边阴云密布,一片昏暗景象。 听到这儿大家可以联想到什么?】 李世民眉头微蹙,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白居易笃定道:「明写东王公与玉女,实则暗讽帝与杨妃。」 【没错,就是在讽刺唐玄宗。此时的唐玄宗,早已不是开元时期的那个明主,他宠幸杨贵妃,整日在宫中寻欢作乐,使得朝中奸佞弄权,朝廷政令无常。 阊阖,是神话中的天门,在诗里经常用来指代宫门帝阙;阍者,指看守天门的人。即使形势如此昏暗,李白仍要不顾一切地以额扣关,冒死求见,却不料触怒了守门之人。 这一句同样是在讽刺唐玄宗昏庸无道,宠幸奸佞,以致才学之士报国无门。】 太极宫。 李世民的预感被证实了,他重重地将杯子搁在案上:「耽于逸乐,宠信群小,他是忘了隋炀帝和陈后主的教训了吗!」 兴庆宫。 李隆基怒道:「谁是奸佞?李太白何等不识好歹!朕对他如此荣宠,他却在诗里把朕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玉环脸色也变了,她只是一个女子,如何能抗拒过大唐最有权势的男人?李白在诗中这般讽刺,她怕不是要招致天下骂名。 中唐。 白居易点评道:「太白诗意纵横,刺笔写来亦是酣畅淋漓,然而此类作品甚少,想来亦是可惜。」 话音刚落,便听得水镜里继续说道: 【白居易曾在自己的《与元九书》中这样写道,「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 风雅比兴,指的是《诗经》中的美刺传统,要求诗歌要有所寄託,讽喻现实。 他说李白的诗确实奇崛又有才,没有人赶得上他,但是呢在诗之美刺比兴上,却是十不存一,写得太少了。 这其实是有失偏颇的,李白也有不少比兴之作,白居易这么说可能更多是想为自己的理论张本,大家要兼听则明。】 白居易:…… 我应该闭嘴的。 三国。 曹植迅速反驳:「李太白诗作神清骨俊风骨卓绝,怎会不怠风雅?你不要信口雌黄!」 他对李白的诗欣赏极了,此时竟看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 齐地。 杜甫也在为偶像愤愤不平:李白诗继风骚而承魏晋六朝,怎么能说风雅比兴十无存一呢?那披露的几句《梁甫吟》,力度之大,讽意之深,几乎振聋发聩! 白居易,我劝你不要乱说。 然而杜甫不知道的是,不仅是李白,连他自己都被白居易嘴过,原因同样是讽喻之作写得不够多。 【从这几句来看,李白的讽刺是非常辛辣的。大家知道,唐玄宗这个人也是个传奇,前半生英明神武,后半生荒唐昏聩,仿佛被夺了舍似的,以至于无论他的粉还是他的黑,都希望他能早点死。】 「放肆!」李隆基大怒,「黄口小儿也敢诅咒于朕,你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他高声怒喝,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突然升起的心虚感。本来还倚在他身侧的杨玉环踉跄一下,歪在座椅上,旁边的高力士也噗通一声跪下,额头冷汗直冒。 诺大的兴庆宫寂静无声。 秦朝。 嬴政眼中浮现出几丝疑惑,显然不太能理解这样的反转。 太矛盾了。 汉朝。 刘彻眉头一挑,又是好笑又是好奇:「这唐玄宗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李世民也很想知道,他怒气沖沖地一拍桌子:「这个孽障到底干了什么荒唐事,才让那么多人都盼着他早点死?!」 虽然粉黑之类的话术听不懂,但结合上下文不难理解。英明神武和荒唐昏聩,这两个词语天差地别,竟然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李世民抚着胸口,不由得想起太史公的《武帝本纪》,一颗心迅速下沉。 这孽障不会也整出个巫蛊之祸了吧?! 此时的刘彻并不知道自己被唐太宗当成了反面教材,仍在乐呵呵地看戏。 【前期的李隆基励精图治,任用姚崇、宋璟等名相,开创了教科书里代代相传的开元盛世。 但是,敌人的武力不能征服我们,资产阶级的捧场却可以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虽然,李隆基是被皇权与逸乐征服的。 第61页 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一下怎么了?于是李隆基将自己的重心转移到后宫,他寻访到一位美人——她的儿媳,寿王妃杨玉环。】 「啪——」李世民当场摔碎了杯子。 「他他他……」他气得手直发抖,「这个孽障,简直荒唐!」 皇室里竟出现这等扒灰的丑闻,如今被披露出来,天下会如何看待他们李唐王室?! 一旁的长孙皇后连忙帮他顺气,却到底也觉得触目惊心。 「承干的儿孙辈,不该是如此啊!」 兴庆宫。 李隆基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本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蔽,没想到后世人竟全然知晓,还拿到水镜上公之于众!那岂不是,连太宗也听到了?! 坐在侧坐的杨玉环神情有些恍惚,寿王妃啊,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唿了。 吃得一口皇室大瓜的众人连连皱眉,这玄宗皇帝,竟是连纲常伦理都不顾了。 倒是后面已经知道剧本的朱元璋没有太过惊讶,他在品前面那句话——「敌人的武力不能征服我们,资产阶级的捧场却可以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 「如果没记错,楚棠前面提了句阶级局限性,资为货、产为生,所谓资产阶级,顾名思义,便是占有资财货物的阶级,也就是,大财主么?」 他继续寻思,越想越觉得妙:「咱当年和那些故旧打蒙元的时候,便不怕他无力强悍,可一朝建朝,底下人的心思就大起来了,这莫不就是被『征服』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尤其结合后面那句「打仗打了一辈子,享受一下怎么了」,越品越觉得和时下贴切。不知道谁能说出这样浅显直白又有见地的话,若是能交谈一番,必定受益匪浅。 不过朱元璋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话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后世的哪位大贤。 后世的人才,真是了不得啊! 【李隆基借给自己母亲窦太后祈福的名义,让杨玉环出家做道士,然后再暗度陈仓,把她接回宫中,玩得好一手偷天换日。 有一说一,李隆基这招不会是跟他爷爷李治学的吧,寺庙中转站玩得挺熟的嘛!】 太极宫。 一口气没说过来的李世民又裂开了:「稚奴也干了扒灰的事?!!」 长孙皇后也满脸震惊:「稚奴平日看着乖巧伶俐,怎么会……」 等等,帝后二人对视一眼:「李隆基的爷爷是稚奴?!」 那承干呢?难道又出了个玄武门? 武周。 武则天微微恍神,又想起那个已经殡天的丈夫,是他给了自己机会,给了自己无上的荣耀。 只是这李隆基……她冷哼一声,向上官婉儿递了个眼神。 【后人常说杨妃惑主,却不曾想过,在封建时代,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是李隆基选择了沉迷声色,拉着她共沉沦。 在朝事上,李隆基还将张九龄罢官。 张九龄,开元年间名臣,以直言敢谏着称,颇有些魏徵的遗风,因谗言被贬,后辞官归乡。至此,玄宗朝最后的贤相离开了。 张九龄文学造诣也不错,大家应该读过他的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长安院落。 李白有些许怅然:「张相风骨白亦十分敬佩,可惜他辞官后便病逝在曲江,不得拜见。」 贺知章也想起那位同僚,不由得轻声一嘆。 未央宫。 刘彻顺便咂摸了一下末了那句诗,终究是没忍住心里的酸水,怎么唐朝的宰相也这么会写诗! 【张九龄辞官后,唐玄宗任用李林甫为相,就是那个为我们贡献了「口蜜腹剑」这个成语的李林甫,这个人非常擅长揣测上意。 后来,因为杨贵妃受宠,杨家也得以鸡犬升天,她的哥哥杨国忠被封为宰相,整个朝堂已经没有清明之象了。】 兴庆宫。 李隆基满面怒火,对皇权的危机感让他短暂清醒过来:「去,把李林甫给朕叫来,还有杨国忠,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怎样的祸乱朝堂!」 杨玉环急忙抓住他的袖子:「陛下,臣妾的兄长尚未封相,求您……」 李隆基没好气地将她甩开:「等到他封相就晚了!」 太极宫。 李世民胸口不断起伏:「沉迷声色,贬斥忠良,重用奸佞,李隆基,好……你真是,好得很!」 咸阳。 嬴政亦是冷哼一声:此等君主,朝堂之祸,天下之祸。 长安院落。 尚不知晓许多后世的贺知章和李白对视一眼,脸色染上沉重。 「老夫只知李林甫大权独揽,气焰嚣张,却不想后面还有这许多事,唉,陛下他……何以煳涂至此啊!」 李白摇头:「浮云蔽日,希望陛下看到,能有所警醒吧!」 开元年间的欣欣向荣,怎么也不能断送掉。 【李白是一个纯粹的人,他不愿与小人为伍,而奸小必然也不能容他。离开长安后,李白终于可以将他的一腔愤懑宣之笔端,这种愤懑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两年之,在辞别东鲁友人的赠别之作中仍有迴响。 或许当年入侍翰林,真的就是一场梦吧!诗中的海日山花、登山奇景、蓬莱宫殿、恰似帝阙中的繁华,而熊咆龙吟与云雷之声,未尝不是影射着庙堂之上的暗涌。一朝赐金放还,便是大梦初醒,虚幻而又怅然。 第62页 他在写梦,也在写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杨玉环应该还没被封贵妃,主角这么称唿是因为现代叫习惯了1.《诗比兴笺》:此诗(《梦游天姥吟留别》)即屈子《远游》之旨,亦即《梁甫吟》「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叩关阍者怒」之旨也。 2.白居易的《与元九书》主要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诗歌主张——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要求诗歌反映现实有所讽喻,没有讽喻的诗都是不好的,所以从上往下嘴了一遍,说李杜的一段如下—— 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十三四。杜尚如此,况不迨杜者乎? 就,蛮好玩的,爱看一些文人打嘴仗hhhhhh3……追溯前代,晚年昏聩二凤直接想到了猪,猪猪你反省一下自己(指指点点) 4.张九龄《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5.浮云蔽日——cue了下白哥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喻指君主被蒙蔽。 6.敌人的武力不能征服我们,资产阶级的捧场却可以征服我们队伍中的意志薄弱者。——出自懂的都懂! 第30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9 「说得好!」 曹植拊掌大赞。他本来就是当时一等一的诗人,魏晋时期去古未远而又文学蓬髮,楚棠将写作背景一一述来,以他的识见,感悟自然是更加入木三分。 只见他神情激动,眸中光彩熠熠:「李太白纯然是骚人之笔!『雷公砰訇震天鼓』,便是「雷师告余以未具」之意,『帝旁投壶多玉女』,又与「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同调,而所谓梦游天姥,便是远承屈子《远游》之旨,国士之心、志士之心,何其相似也!」 有这样感受的不止一个曹植,楚骚与《诗经》同为中国诗学的两大起源,屈原忠于故国、沉江汨罗的气节令无数人嘆服,而屈作的奇伟瑰丽与深沉广博又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文人,他们轻而易举就读出了李白诗中的骚人神韵。 刘宋。 谢灵运吟诵起屈原《远游》中的词句:「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离开长安的李白,是失意之人啊!」 他又想起自己,那谢家宝树,嬉游乌衣巷、纵横朝堂的日子,回头望去,原来也像一场梦。 谢灵运惨澹一笑。 未央宫。 刘彻有些可惜地摇摇头:「庙堂檐牙,困顿仙人脚步。」 长安院落。 贺知章嘆道:「果然李太白最懂李太白。此前那后辈设问,目睹山林战慄之景时,你会是何种感受。老夫觉得有趣,便问询于你,你答恍惚。如今看来,长安一场繁华,有若梦游,醒来回首,怎会不觉恍惚?」 李白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经歷那长安三年的庙堂生活,只是那诗笔确实纯然似从他心中流出,或许冥冥中中,文字当真与心灵交契。 他提酒,且斟且问:「楚姑娘亦问,白所梦是美梦还是噩梦,贺监以为呢?」 贺知章一笑:「美梦也好,噩梦也罢,老夫只知晓,不管什么梦境,都困不住你李太白!」 天子近臣、出入相随是美梦,权奸排挤、帝阍不见是噩梦,但李白最后都醒了,而且是他自己选择醒来,后人说得不错,李太白始终保持着清醒而又独立的人格。 贺知章对李白的欣赏又深了几分,他竟从写诗中生出了共鸣,回想自己的长安路,何尝不是恍惚如梦呢? 只是梦境不如李白的激烈罢了。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场梦可以看作是对现实的隐喻,对仙境的描述正是宫廷生活的映照,与后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发愤之言」相唿应。 但,如果仅仅是这一层,那未免就太小看李白和他的诗了。】 啊这…… 水镜下的人愣了,一首《梦游天姥吟留别》,让他们见到了盛唐最耀眼的谪仙人和他那飘然不群、上天入地的才思,同时又连带出不为人知的宫廷秘闻、朝堂波澜。 李白的诗,李白的人格,早就倾倒了无数的诗人学士、王公贵族、市井小民,可原来即使到这种程度,也仍然是小看他了吗?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而诸如曹植、谢灵运、元白、苏轼苏辙等诗人却是微微一笑,显然已经预料到楚棠要说什么了。【大家还记得最开始对标题的讲解吗?题目中的留别,说明这是一首赠别之作,但文题中又有「梦游」二字,天姥山还有仙人传说,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这是一首游仙诗。 游仙诗这个名字大家看起来可能有点陌生,但是它的创始人却是大名鼎鼎,那就是千万学子的噩梦——《离骚》的作者,我国古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屈原!】 第63页 「屈子!」 天下文士沸腾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辞章瑰玮,人品高洁,汨罗一跃更令当时后世无数人扼腕,是无数仁人志士心中的白月光之一。如今水镜提起,并对他如此肯定,这说明他们和后人的情思是相通的啊! 说白了,楚棠讲过的人,或来自几千年后,或在魏在唐,东汉以前的诸人其实是不曾知晓的,虽则赞嘆,却终究隔了一层。 但屈原不一样,他是战国时代的人。秦世不文,整个汉朝的文学就是笼罩在楚辞之下的,而汉以后诸人学诗,又莫不是从诗骚起,如果需要一个诗人来打通这几千年的情感通道,那么非屈原莫属! 猜中答案的曹植等人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愉快地喝了杯酒。 连刘彻都心情颇好,汉朝文士多学楚辞,他自己作诗也是沿袭楚歌形式,如今听楚棠提起屈原,不觉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朕就说李白诗作多仙人故事,同《离骚》是一样的嘛!」猪猪陛下骄傲地扬起脸。 众臣配合地开始恭维:「陛下慧眼如炬,臣等不及也!」 猪猪陛下笑得矜持:「好说,好说。」 咸阳。 嬴政的感情有一点复杂。当年七国征伐,楚国是秦国最强劲的对手之一,惠王时,张仪用计谋离间齐楚,而屈原却极力维护齐楚联盟,虽然后来张仪计谋成功,楚国最终也为秦所覆灭,但对于屈原这个楚国宗室,他却不能说毫无芥蒂。 可后人却将对屈原冠以「伟大」之称,一个人的词章,真的可以比帝国更长久吗? 【大家知道,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离骚》里就有很多升天入地的想像,可以说和「洞天仙境」的描写十分相似。但除此之外呢,屈原还有一篇很重要的作品叫《远游》,主要描写想像中的仙游情景。 诗的开篇即说: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因为有感于世俗扼杀人的自由,所以他想弃世而去,遨游天际。很明显,屈原之所以选择游仙,是因为尘世困厄,遭受挫折。 这世界好烂,好想成仙啊!】 明朝。 嘉靖深以为然:「是极是极!凡俗污眼,唯有成仙,才能不为俗务所累。」 【从屈原开始,我国诗歌就有了游仙的传统,这一传统一分为二,一个是表达成仙的快乐,即所谓「列仙之趣」,一个是借游仙表达对尘世之忧,即所谓「坎壈咏怀」。前一类在秦汉时期非常多,大家一定知道为什么吧!】 以秦皇汉武为首的两代君臣忽然有一种不好地预感。 果然,仿佛印证似的,下一秒水镜里就传来了楚棠欢快地声音—— 【因为秦皇汉武是修仙发烧友啊!】 【比如说,秦始皇三十六年,出现了一种天象,叫荧惑守心,也就是火星侵入心宿。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嘛!但古人觉得这是凶兆,说明帝王有罪。恰好呢当时天上又掉了块陨石下来,深受秦朝暴政之苦地百姓一不做二不休,在石头上刻刻下一排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秦始皇知道了就派人责问当地百姓这事是谁干的,但没人承认,于是他就把住在那块石头周围的人全抓来杀了,然后把那块石头给毁了,听起来好像一点也不迷信。 但是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慌,因为字虽然是故意刻的,但荧惑守心是真的发生了呀!所以秦始皇又命人作了一首《仙真人诗》,歌功颂德一番,又表明自己成仙的愿望,求仙人赐药,就……修仙人设不倒。】 她说得轻巧又欢快,但整个咸阳宫却像飓风过境似的,上首的嬴政阴沉着脸一声怒喝:「放肆!」 殿中的内侍臣子哗啦啦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大气都不敢出。 嬴政的手按上腰间长剑:「始皇三十六年,朕还在世,这群黔首便敢如此作乱,朕若死了,他们岂不是要造反?!」 冷厉的声音使得众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内侍赵高捏捏手心,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都是那些黔首无知冒犯陛下。陛下功高盖世,富有四海,况且有我大秦的铁骑在,何人胆敢造反?大秦必将越前朝伟业,开万代之表!」 一番话说得嬴政悄悄顺心几分,但却仍不敢松懈。 楚棠来自后世,从来不会信口开河,怎么会突然说他施行的是暴政呢?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大秦的稳定,为了大秦的基业能千秋万代。 他的良苦用心,怎么可能是暴政? 殿中一片寂静,赵高得不到回话,心里不禁开始打鼓,身子抖了抖,伏得更低了。 旁边的李斯聪明地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提醒道:「陛下,那后辈还道,荧惑守心乃是自然现象。」 嬴政一听也反应过来,微微凝神:「自然,自然而然,莫非是说,荧惑守心之象与吉凶之事无涉?」 李斯伏首,不敢回答。 嬴政心头巨震,握在剑柄上的手勐然收紧。 汉朝。 董仲舒呆在原地,手里的书稿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怎会如此……」他喃喃道。 作为当世大儒,他当然听明白了楚棠的意思,可荧惑守心之象一直便是天人感应的最好佐证,楚棠怎么能说,那只是自然现象呢?星宿动向,难道便能等闲视之吗? 第64页 唐朝。 孔颖达分析道:「后世所谓火星,想来便是荧惑,荧惑侵入心宿,在后世看来,是正常的么?」 一直信奉的道理被冲击,众人都有些恍惚。可诸位帝王在惊异之后,却忽然觉得松了口气,许久以来,天象灾异便像块时不时就会落下来的巨石悬在他们心上,强大如秦始皇都会惶恐,更何况其他人? 好在,这块大石头稍稍挪动了。 【当然了,灾异之说一定程度上可以约束帝王的行为,让他们不至于太过肆无忌惮。但这是指脑子清醒的帝王,要碰上隋炀帝那样的,一百次荧惑守心都白搭。】 唐以降的君臣一致点头:说得没错。 【汉武帝的修仙事迹比起秦始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还专门衍生出了仙话故事。比如说,有个故事是这么写的: 汉武帝想成仙,于是去找西王母求长生不老药,西王母一见到他就说,这药我不能给你,因为你情感不纯,心存□□。嗯……猪猪陛下反思一下自己在民间故事里的形象。】 沉默,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未央宫。 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的刘彻当即暴跳如雷:「污衊!这是污衊!!」 什么情感不纯心存淫慾,分明是无知小儿心存不轨谤毁君父!朕是那种沉迷声色的人吗?! 可惜,楚棠没听到,写故事的人也没听到。 【连小说都编出来了,可想而知汉武帝的求仙之风有多盛。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于是汉代很多诗歌都开始描绘仙境、追求长生,这就叫作列仙之趣。】 【但屈原并不是真正想成仙,因为他放不下自己的国家,他诗中对成仙的遐想,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在现实里身遭馋毁,心情郁愤。 大家会发现,当时李白的处境和屈原其实是有一点点相似的,君王耽于逸乐,偏信小人,自己被奸佞排挤,不得不去国,所以他作出了和屈原一样的选择——游仙。】 三国。 曹植点头表示认同:「这一节说得在理,李太白所谓游仙,不过是世俗失意后的追求,与屈子之旨契合。」 尘世愈困厄,愈发想要自由。 【但应该说,李白的游仙其实也隐含了曹植式的追求。】 刚还在认真发表观点的曹植一脸错愕地抬头:还和我有关??? 一旁的曹操大笑起来:「我就说我儿大才,那李太白还不是取法于你?看来还是我比较厉害,毕竟我是你爹。」 曹植:……槽多无口。 刘宋。 谢灵运骄傲地抬头,双担粉的快乐你们不懂。 【游仙思想代代传,自然也传到了魏晋,三曹都曾写过游仙诗,曹植所作尤为丰富。 曹植的怨种经歷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吧!以建安二十五年为界,他的人生可以分成两个阶段,前期热烈张扬,后期抑郁困顿,这也影响到了他的诗风。 建安二十五年,曹老闆病逝,他的二儿子曹丕继位,在世子之争中落败的曹植,必然会遭到兄长的猜忌与打击。 曹植曾多次徙封,这还没完,好哥哥仍然不放心他,还派遣监国官吏监视他的行动。后来曹丕的儿子曹睿继位,也没有对这个叔叔好一点,曹植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后期的曹植,一直都在艰危窘困中诚惶诚恐地生活着。】 三国。 曹氏父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们无法迅速反应过来,尤其是听到自己悲惨经歷的曹植,几乎不能将楚棠话里讲述的那个人与自己挂钩。 还是曹操先回过神来,怒道:「曹子桓,老子一死他就翻天了是吧!」 没有经过司马门事件的曹操此时对曹植仍是宠爱有加,寄予厚望。这个儿子年岁尚小,但文采飞扬,聪明睿智,意气风发,曹操几乎不能想像他被□□,处处谨小慎微的样子。 曹植被这一声换回神志,下意识开口道:「父亲,二哥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说到一半声音就弱下去了,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若如楚棠所说,他和二哥争逐世子之位,那二人的兄弟情谊必生罅隙,无论谁取得最终的胜利,落败的一方都不会好过。 但是……他小心地看了一眼曹操,原来父亲,是更加属意二哥的吗? 「不得已?不得已就能兄弟阋墙?!」 曹操气不打一处来,任哪一个父亲听到自己的儿子最后反目成仇都不会好受,他简直想把两个儿子一起揍一顿! 曹植默默无言,想起前些日子还同王仲宣等人在二哥府上对酒谈诗,二哥后来真的会那样对自己么? 北宋。 苏轼想到曹植的经歷不由得一嘆:「陈思与魏文帝本是棠棣,理应相亲,可惜公侯之家,争权夺利间消磨去多少真情。」 苏辙点头表示贊同:「『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二人最后落得那般境地,实在令人唏嘘。」 「天家无父子,何况是兄弟,可惜陈思王的济世之志了。」 悲情的经歷,总是格外令人动容。 苏辙忽然笑了起来:「反正我和兄长是不会这样的,我们要学《诗经》,棠棣交辉!」 兄弟嘛,当然要相亲相爱,就像他和哥哥这样! 【现实生活的侷促让曹植格外嚮往自由的天地,由此催生了曹植式的游仙诗。 第65页 「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登玄渚,南翔陟丹邱。」他想像仙人一样自由驰骋于天地之间。 曹植认为「崑崙本吾宅,中州非我家。」他想要「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 所谓「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这样自由、无拘束的境地都是曹植在现实生活中达不到的。 天地虽广,他却只在囚笼之中,对仙境的嚮往,实际就是对自由生活的嚮往。】 未央宫。 刘彻居然很有共鸣:「尘世困顿,怎及得上仙界逍遥,若是朕,朕也想游仙。」 话音刚落,便看到底下的臣子一个个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刘彻:…… 「看朕干嘛?朕在认真谈诗不知道吗?」 众臣:…… 你最好是。 【根据这样的文学传统来看,李白在诗歌中对仙境的描绘,或许正是表达了他对自由之境的嚮往。长安虽然美,天子身侧虽然荣耀,但他却是被困住了,李白怎么能被束缚住呢? 梦游之中,寄託着他的追求。】 中唐。 韩愈悠悠一嘆,吟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太白是鹏鸟啊!」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一旦欲要展翅,庙堂怎么困得住他? 【诗无达怙,换个角度,看法便会不同。《梦游》一诗的奇特就在于梦境的不确定性。它可能是李白所嚮往的自由境界,也可能是他精神上迷惘失意的反映,甚至包含着他对长安三年一梦的嗟嘆。正因如此,这诗才在给人奇谲多变、缤纷多彩的丰富印象的同时,又启发了多方面的联想。 那么,通过以上对梦境的解析,大家能联想到出了一个怎样的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1.雷师告余以未具等等大家熟悉风格吧,出自《离骚》 2.秦世不文是刘勰的观点(就是写《文心雕龙》的那个大佬),秦朝存在时间太短了没发展出鼎盛的文学,文学史上除了介绍《吕氏春秋》再就是谈了一下李斯。汉赋是从楚辞发展过来的,汉代文学开始楚风还是蛮浓的,猪猪就写过楚辞体的诗,所以屈原的影响还真的蛮深远的,又因为他生得早,看直播的时代都知道他,所以情感一下子就打通了,类似于「诶,这人我知道啊!」 3.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出自司马迁《报任安书》,不知道大家上学的时候背过这一段没有,放一下原段——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4.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曹植《侍太子坐诗》 夸他哥的。 5.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登玄渚,南翔陟丹邱。——曹植《游仙诗》 6.崑崙本吾宅,中州非我家。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曹植《远游篇》 7.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曹植《仙人篇》 8.这首诗的奇特在于梦境的不确定性,它可能是李白所嚮往的自由境界,也可能是他精神上迷惘失意的反映,甚至包含着他对长安三年一梦的嗟嘆。正因如此,这诗才在给人奇谲多变、缤纷多彩的丰富印象的同时,又启发了多方面的联想。——葛晓音《天与巨高的艺术境界》 最后,武帝朝诸臣每日一问:怎样管住一个时时刻刻都想去修仙的陛下 第31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10 「太白兄是追求自由,傲岸不屈的当世大才!」已然决定开始赶往长安的杜甫抢答道。 刘宋。 谢灵运一边品着杯中的酒一边摇头:「寄情山水,且向园林寻一个安心处吧!」 他已经将这个异代之下的天才粉丝归为同类了。 寻阳。 陶渊明悠然一嘆:「李太白可称孤高傲世之人,保守本真,亦是另一种守拙行迹。」不愿折节于仕宦,不愿巧言于权伪,实在值得赞嘆。 很明显,陶渊明也成了李白的粉丝。 未央宫。 刘彻仔细咂摸了一遍,回答道:「朕还是觉得谪仙人这个称谓适合他。」 李白确实像谪落凡尘的仙,要是谪落在他的武帝朝就更好了。 汉初。 刘邦笑道:「这位诗人豪放不羁,倒是很对乃公的胃口。」 曹操的诗虽然写得不错,但他对挟了汉家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天然缺乏好感;陶渊明的诗也写得好,但平淡真淳,不及李诗奔腾耀目,读李白的诗,他觉得心中块垒都被一扫而尽了。 刘邦摸了摸下巴:要不把李白的诗都抄下来,送给刘盈日日品读,也好改改他的性子? 北宋。 苏轼评价道:「太白既是神仙中人,借梦境书写表达自由之追求,然则文脉之中,无奈、愤激之情可见。」 苏辙觉得有趣:「兄长,你觉得李太白是否有从政之能?」 苏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贺监称太白为谪仙人,既然是仙人,又岂可等闲视之?」 他说得不甚明白,苏辙还想再问,水镜已经在继续了。 【相信大家应该都有自己的想法,他或许豪放不羁,或许消极避世,或许傲岸不屈,或许愤世嫉俗……但无可否认,他是大唐最耀眼的诗人,他有自己的解脱之道。】 第66页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长安三年的繁华,也只是像梦一般,自古以来,任何事情都会像东流水一样,一去不復返。 李白好像想明白了,所以他要青崖放鹿,须行即骑访名山。现实世界达不到他的标准,所以他要往山水中去。那大家觉得,李白其实有没有可能留在长安?他怎样才能留在长安?】 长安院落。 贺知章一捋鬍鬚,胸有成竹道:「你自然能留,但你必不愿留。」 李白笑了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若摧眉折腰能留,我必不留!」 太白风骨,正是如此。 【答案当然是可以的。按理说,唐玄宗应该还是蛮喜欢李白的,不然费那么大劲把人从民间招徕干嘛?如果,李白愿意安心做一个文士,写写盛世辞章,应该过得也很不错。】 兴庆宫。 将杨国忠等人发作一同的唐玄宗还有些气不顺,此时听到这话心里又烦怨上了:就是啊!朕对他还不够好吗?却辇相迎御手调羹,他安安心心做个翰林供奉不就好了?多少人想做还做不上呢! 【但李白毕竟是李白,一身傲骨,或者说,真正的士人就该如此。「折腰」一词,大家应该可以联想到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能卑躬屈膝侍奉权贵呢?这会使我一辈子都心怀耿耿,无法开心。最后一句,他为自己的辞官离去作了註脚。】 寻阳。 陶渊明举起酒杯遥遥一敬:「吾道不孤!」 东晋。 潘府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一个着装简朴但不失气质的妇人端坐主位,旁边侍立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只让人看一眼便会忍不住红了脸躲开,这便是潘府主家,时下有名的美男子潘岳。 此时,潘岳的神情似乎带了几分惶恐,主位上的潘母柳眉倒竖面色含愠,语气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人家,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人家连皇帝都不愿攀附,你呢?对着贾谧马车捲起的尘土下拜?你还有没有一点读书人的风骨?!」 潘安面上一闪而过的窘迫:「母亲,贾家势大,孩儿若想有所寸进,就必须依附于他啊!」 潘母眼睛一瞪:「你已经是黄门侍郎了,俸禄优厚,儿啊,你该知足了!」说到最后几乎忧心忡忡。 一旁的潘岳沉默不语,气节、风骨有用吗?陶渊明有气节,穷守寻阳,妻儿冻饿;李白有气节,被赐金放还,气节在权势面前什么都不是!如今官场谁不攀附贾家,凭什么他不行? 他只是想过好一点,有什么错? 潘母见状便知道他没有听进去,心里又急又气,大嘆道:「贾家势大,皇族焉能容他?往后的权力倾轧必然少不了,你也听了水镜对晋室的一言半语,那八王之乱……你还不及时止损,是要把这一家子一起拉下去吗!」 浑噩的潘岳悚然一惊,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千百年来,对李白的讨论不休。有人觉得李白虽然说自己多么多么厉害,但他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做官,政治才能也有待商榷。比如说,五四时期的胡适在编写《白话文学史》时就曾这样阐述: 「然而李白究竟是一个山林隐士。他是个出世之士,贺知章所谓『天上谪仙人』。……他的高傲、他的狂放,他的飘逸的想像,他的游山玩水,他的隐居修道,他的迷信符篆,处处都表现出他的出世的态度。……所以我们读他的诗,总觉得他好像在天空中遨游自得,与我们不发生交涉。 他尽管说他有济世、拯物的心肠,我们总觉得酒肆高歌、五岳寻仙是他的本分生涯,济世、拯物未免污染了他的芙蓉绿玉杖。」 大家觉得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李白是不是生来就不适合也不愿意做官?】 兴庆宫。 李隆基将水镜上的文字看完,点点头,没好气地表示贊同:「说得没错,李白本便不适合做官,所以朕才放他离开,且去做他的谪仙人。」 他想起水镜开头的那段视频,贵妃研磨,力士脱靴,贵妃研磨应是戏说,但力士脱靴……李隆基的眼睛扫过身侧的高力士。 高力士虽是宦官,但才能了得,还曾帮他平定韦后与太平公主之乱,后官至大将军,在诸皇子面前亦是爷爷辈的人物,若李太白当真让他脱靴,那便是狂妄无知至极,这样的人又如何堪当大任?! 说白了,这些都是官场法则,一点官场法则都不懂的人,凭什么当官?李隆基觉得胡适这段话实在说得在理。 齐地。 杜甫当下不平道:「太白兄有济世拯物之怀,高才高行卓荦不群,惜哉不与时遇,如何就是盛名难副不适合做官了?」 北宋。 苏轼微微皱眉:「这胡适既然修文史,该是个有见地的人物,怎的这段话说得如此浅薄?」 李白虽修习纵横之术,又有道家风神,但骨子里仍是有兼济天下的情怀,怎么能如此武断的认为他不合适也不愿做官? 苏辙也觉得这段话有失偏颇:「太白并未有一展才华之机,是否适合,能力如何,确实不宜如此武断地结论。」 长安院落。 贺知章脸色也不太好,李白是他举荐的人,他便是看中了李白的才华,认为对方能接替自己,才屡屡在圣上面前进言,这人直言李白不适合做官,岂不是在说他贺知章看走了眼? 第67页 「简直胡言乱语!」 李白笑呵呵地给他斟了杯酒:「贺监勿气,千载评说见仁见智,何必动怒呢?」 贺知章没好气道:「你这是认下了?」 李白摇摇头:「我觉得我还是愿意做官的。」 至于适不适合……他轻轻和贺知章碰了一下杯,但笑不语。 三国。 心情终于平復的曹操可算是能跟上水镜的思路发表意见了:「要我看这话说得就不对,若那玄宗肯让李白参与政事,让他写些诏书檄文,也比净咏诵美人强啊!」 他想起建安五年,袁绍帐下才士陈琳所作的《为袁绍檄豫州文》,那真是才气纵横酣畅淋漓,他读罢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连头风都好了。 后来邺城告破,陈琳被俘,他爱其才,任命其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檄文多出于陈琳之手,陈琳也从不曾让他失望。 想到这里,曹操又道:「我若让孔璋咏诵美人,犹觉得折辱,李太白才学更甚于孔璋,这玄宗真是不知惜才啊!对待才士,他不如我。」 沉浸在自己未来悲惨经歷中的曹植掀起眼皮看了自家爹一眼,默默闭上了嘴,父亲这动不动就要和人比上一比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汉初。 刘邦咂摸了一下:「乃公怎么觉得,这李白生错了时代?」 咸阳。 嬴政表示贊同,不知怎的,李白总让他想起曾经的那些人物,比如管晏、比如鲁仲连,比如张相。与其说李白不适合做官,倒不如说他不适合那个时代。 【要弄清这一点,我们可以对李白的生平及政治理想做一个简单回顾,大家看ppt。】 【首先是李白的人生经歷。5岁-25岁,是他的读书与蜀中游歷期,蜀中道教气氛浓郁,生活其中的李白自然而然也受到了道教的影响; 大约在十八岁的时候,李白隐居于大匡山,跟随赵蕤学习纵横之术,所以他的身上当然也带有纵横家的印记; 蜀中还有任侠风气,据说李白剑术也很了得,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战国时期的侠士风概对李白也很有影响。】 汉初。 刘邦眼前一亮:「乃公说得没错,李太白倒像个战国、秦汉之际的人物!」 他玩味着水镜里念叨的那几句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简直把侠士形象和侠士精神写透了。 「这几句也是出自李白之手吧?怎么不把全诗放出来?」 他实在太好奇了。 咸阳。 嬴政眼中也露出几分满意,李白竟然修习过纵横术!因为张相的原因,他对纵横家的观感还不错。 【26岁至42岁是他的壮游、求仕期。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拜谒过李邕、裴长史、韩朝宗等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举荐,当然,没人理他。】 李白:…… 倒也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 贺知章大笑:「还是老夫慧眼识英才!」 被提到的李邕等人:谢邀,已经开始后悔了。 【后来李白又入长安求仕,但基本都无果,只好黯然离去。直到42岁那年被唐玄宗诏往长安,接道诏书的李白可太高兴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未央宫。 刘彻没忍住笑了一下:「真是个狂士。」语气里到底是有几分欣赏。 成大事者,便该有这份自信、这份傲气。 【42岁到44岁在长安入仕,供奉翰林,后遭排挤,被赐金放还;44岁~55岁,他再次漫游;55岁-62岁,安史之乱时期,他做了永王李璘的幕僚,其后,唐肃宗以谋反罪镇压永王,李白也因为附逆永王而被流放夜郎,幸好玄宗还都,大赦天下,才得以返还;62岁,病逝于当涂。】 楚棠三言两语叙述完毕,众人看着水镜上简短的几行文字,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白……就这样病死了?」 刘彻觉得自己的滤镜碎了。 他不是应该成仙了吗??? 同样觉得滤镜有点碎的还有杜甫,他待在原地,脑子里下意识想到,若真如此,李白岂非一生抱负都未曾得展? 不同于其他人讶异于李白的死讯,兴庆宫里的李隆基豁然起身:「安史之乱?!这安史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歷史上凡是被冠以xx之乱的名字,负面影响都是极大,比如董卓之乱、七王之乱、八王之乱,大唐,在十多年后也会生乱? 他深吸一口气,想到后面的玄宗还都,安史之乱,会让他把长安都丢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太极宫中的李世民,他刚平復不久的火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李隆基到底在干什么才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乱!」 之前听楚棠说他昏聩,满以为只有沉溺声色和任用奸小,没想到在这儿等着,连长安都守不住,这就是他的大唐,这就是他李世民的子孙! 「二哥,你消消气,」长孙皇后赶紧上来劝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样动怒也于事无补,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李世民闭着眼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手指轻颤:「去,把稚奴叫来。」 「二哥?」 「治不了李隆基,朕还治不了他爷爷吗?!把稚奴给朕叫来!」 第68页 看看他教的好孙子! 武周。 武则天冷笑一声:「阿瞒,安史之乱?」 李隆基从被上官婉儿叫来起便是战战兢兢,听到水镜中的讲述心更是凉了半截,如今只得强行镇定下来,行礼道:「皇奶奶明鑑,此事还未发生,您不能就此定孙儿的罪。」 「哦?」武则天笑了,「你的意思是,那沉湎声色宠幸奸小,以致后来造成安史之乱的人不是你?」 「孙儿不敢反驳,但事还未起,孙儿如今还不是那玄宗,皇奶奶眼明心亮,孙儿斗胆猜测,您定然不会因此迁怒。」 武则天冷哼一声:「倒是伶牙俐齿。你可知,祸乱基业,便是你皇爷爷都不一定能容你?」 天子威怒扑面而来,李隆基趴在地上,冷汗涔涔。 天宝年间。 东宫,李亨(此时还叫李绍)以手叩击桌面,暗自沉吟:「肃宗平叛,玄宗还都,难道安史之乱爆发,父皇避离长安,那肃宗趁机……」自立了?! 他的手骤然收紧,肃宗,是谁?会是自己吗? 与此同时,永王李璘只觉后背一股凉意蹿嵴而上,现在的他,真的没想谋反啊! 水镜你要害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暑假可能要更忙了/悲伤天宝初的安禄山好像还没那么如日中天,所以设定玄宗没反应过来,把详细的安史之乱留给《登高》吧hhhhhhh1.潘岳那段是根据望尘而拜的记载衍生的,说起来潘岳虽然趋炎附势,但悼亡诗写得真不错,贴几句大家看看——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帏屏无髣髴,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睹物思人情真意切,还是蛮感人的。 2.高力士是爷爷辈人物那段参考的白哥纪录片,蒙曼老师的说法。 3.陈琳,字孔璋,建安七子之一。抽查一下,建安七子都有谁(一本正经) 第32章 梦游天姥吟留别11 【大家会发现,李白的一生无疑是非常汲汲于功名的,当然,这不含贬义。他想要一个舞台来实施自己的政治理想,所以即使最后五六十岁了,他还是选择出山,你能说这样一个人生来就不愿意做官吗?】 汉朝。 长沙,贾谊垂眸,对李白的心思颇有些感同身受。此前,他因周勃等人的诽谤见疏于皇帝,被外放为长沙王太傅,空有一身才华却无施展之地,如今在这谪居之所听完李白的经歷,方才知晓,异代之下,失意的又岂止他一人? 「昔年屈原放逐南湘,今日我遭谪长沙,他朝李白又落寞而终,士人求用何其难也!」 初唐。 王勃于舟上怅望江水,迎着瑟瑟江风悲吟:「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玄宗并非昏聩,亦犹有才士不得志,纵有青云志,可能逢燕昭王? 【那么,李白的政治理想到底是什么呢?我们来看两段文本。第一段出自他的《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里面是这么写的:……不屈己,不干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然后浮五湖,戏沧洲。】 【不屈己,不干人,意思是说,不使自己受委屈,也不向别人求取。管、晏前面提过,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管仲和晏婴,他们都是齐国的辅政大臣。李白想要像他们一样,申述称霸天下的道理,谋求成就帝王之术,发挥自己的能力,成为王佐之臣,使得天下安定,四海昇平,然后泛舟五湖,笑傲沧州。 最后一句其实暗用范蠡的典故,范蠡帮助越王勾践打败吴国,成就霸业,最后功成身退,一直被传为佳话,李白的理想就是像他一样,成就一番事业,然后归隐。 白哥确实是一个浪漫到天真的人,在另一首《古风》中,他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这首诗描写的主角是他的另一个男神——鲁仲连,专门用一首诗来夸,这是谢灵运都没有的待遇哦!】 谢灵运:…… 「说鲁仲连就说鲁仲连,怎的还要将我带上?」 显然,谢灵运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拉踩。 长安院落。 李白顶着贺知章打趣的眼神抬头望天,他绝对没有觉得尴尬的意思。 【鲁仲连是齐国人,器宇轩昂、落拓不羁,还有一身才华,简直是整个齐国最靓的仔!当年,鲁仲连游于赵国,恰逢秦军围赵,攻打邯郸,赵国向魏国求援,魏国那边就给赵国出主意啦,说,你直接尊秦为帝不就好了?打不过就投降嘛,一投天地宽。】 熟知这段歷史的秦始皇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鲁仲连觉得这样不行,他特意去找到当时的赵相平原君,晓以利害,义不帝秦,坚定了赵国抗击秦军的信心。 击退秦军后,平原君为了感谢鲁仲连,以千金相赠,这时候鲁仲连就说了,被天下人看重的人,是那些能为人排忧解难,最后又分文不取的人,如果有所取,那就是商贾之流了。说完,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终生没有再见平原君。 第69页 有一说一,我感觉鲁仲连之所以就这么毫不客气地放下一段话就走了,有可能是觉得平原君侮辱他了,我义务帮助你你竟然要给我钱?你在侮辱我的人格,我跟你简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样一个人,有才华,有能力,还那么潇洒,简直帅爆了好吗?!直接是白哥的理想型啊!所以他说「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我也是跟你一样不慕名利的人,功成拂衣去是我们共同的志向啊!】 众人纷纷点头,鲁仲连义不帝秦的故事,一直是歷史上的美谈,他们听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活泼的讲法。 水镜怎么说的来着?帅爆了。虽然不太文雅,但不得不说,很贴切。 鲁仲连帅爆了,三言两语写出鲁仲连风采的李白也帅爆了! 咸阳。 嬴政的脸色有些耐人寻味,他一直觉得,秦并六国一统天下,是万世不祧之祖,可听楚棠偶尔吟诵的词句,颂秦的竟是少数?他又想起那句暴政,后世对大秦,就是这样的看法吗? 汉初。 刘邦吟诵着诗句,仿佛看到了歷史上那个倜傥不羁的高士,又从这高士的身上,看到了李白澹荡的身影,他一手打着节拍,一边轻轻摇头:「唐朝不是战国,李白做不了鲁仲连咯~」 唐朝。 白居易轻笑,不置可否:「李白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 北宋。 苏辙也笑了起来:「鲁仲连义不帝秦,本是载于《战国策·齐策》的名篇,叙议相间,辩丽横肆,当日父亲讲授之时曾再三咏嘆,没想到如今听说,竟是这样一种讲法,后世的语言和我们真是殊为不同啊!」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苏轼笑眯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既简明又轻盈,暗含洒脱之气,与鲁仲连淡然离去之状十分贴切。」 苏辙摇摇头:「这句倒也无妨,就是那最靓的仔……属实是闻所未闻。」 苏轼一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要敢于除旧更新嘛!」 苏辙:兄长的歪理好像又多了一条呢! 【大家看,李白,修习的是纵横之术,他的理想是成为管仲、晏婴、范蠡、鲁仲连那样的人物,包括他的诗歌,都有大量的古体。可是,他生活在唐代呀!还是那个有着开元之治的唐代,经济政治空前兴盛,国力与日俱增,这是一个承平之世,而承平之世,不需要纵横家。】 承平之世不需要纵横家。 李白仿佛被当头一棒,讷讷不能言,对面的贺知章亦是沉默不语,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过。李白的确有才能,可这样的才能是皇上需要的吗?是如今的大唐需要的吗? 沉默半晌,李白嘆了一口气,缓缓道:「自古以来,多有生不逢时之人,白素来不曾作如此想,却不料在后人看来,竟有不逢时之憾。」 旁观者清,一旦被撬开一角,他忽然便能觉出几分自己的不合时宜了。 贺知章也是感嘆:「老夫当日唿你为谪仙人,谓你从天界误谪凡尘,现在看来,不是天界,而是古朝。」可惜这贬谪之所,是幸耶?还是不幸耶? 未央宫。 刘彻之前一直希望李白如果在他的武帝朝就好了,但听到这里,他忽然有一些怀疑,如果现在有人在他耳边反覆陈说纵横之术,他真的愿意听信并将那人委以重任吗? 汉初。 预判成功的刘邦心情颇好,只见他一边敲着桌子一边故作深沉道:「唉,若是李白生在那逐鹿中原之际,乃公倒也能尝试用他一用。」 不说旁的,乱世纵横,应该更适合他吧? 三国。 曹操一拍桌子,仿若醍醐灌顶:「李白应该来投奔我呀!我可以专门为他写一首《短歌行》!」 然后把陈琳手上的檄文都交给李白来写,这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正在府中的陈琳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并不知晓自己的老闆生了换掉自己的心思。 虽然,不一定换得掉就是了。 中唐。 白居易忽然想起李白的一句诗:「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人生道路如此广阔,却唯独没有我之出路,如今看来,这大道,是盛唐诸士的大道,而非太白的大道啊!」 【这里好像是一个悖论,盛唐因李白而精彩,可在盛唐的李白,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似乎,他不是生来就不愿做官,而是时代并没有给予他机会;他不是不适合做官,而是不适合做盛唐的官。 说到这里,我们再来读一读结尾那句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是他梦醒之后的吶喊,他喊得那样声嘶力竭。 「生命在最困顿的时候,才会发出反抗的强音,他的傲岸不屈,建立在他作为一个士人不得志的辛酸悲苦之上。一句穿越千古的名句背后,是一个生命所能承受的重量。」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或许,只有杜甫,才真正懂得李白。】 长安院落。 贺知章轻轻嘆息:「吾不如也。」 李白神情愀然,眼眶却有些微微泛红:「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齐地。 杜甫没忍住鼻头一酸:「太白兄太苦了……」 世人只见到他的诗文盖世,哪里能想到,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憔悴落寞的失意人呢? 第70页 中唐。 白居易亦是面露感慨:「当日李白因永王之罪被捕入狱,时人皆说李白可杀,子美偏道『吾意怜其才』,后来李白长流夜郎,子美不知他已被赦还,日日忧虑竟以致入梦,其情若此,实乃感人。『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之句,每每读来都让人落泪啊!」 「是啊,」元稹点点头,「『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李杜虽交游尚短,但知交倾盖,《梦李白二首》,便是二人情谊的见证。诗中所书,确实只有子美,才懂得太白。」 开成年间。 李商隐一边感动于李杜二人的感情一边寻思,是不是给杜牧也写封信?他们明明与前代两位如此伟大的诗人同姓,却没有发展出如那两位诗人一样的友情,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 北宋。 苏轼道:「唐人知交,有李杜、元白、刘柳,而李杜元白记梦之作,更见情谊深厚。」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元白记梦之作,或许有效法于杜诗也未可知。」苏辙回答道。 苏轼一笑:「诗可效法,情却不可效法。」 元白的友谊,也是文坛的一段佳话。 【诗人总是天真的,理想主义的心灵让李白无暇顾及现实的规则,但我们仍然要感谢这样的「悖论」,因为前代可能容得下一个纵横家,但容不下一个天才的诗人,是大唐的繁盛,大唐的蓬勃,才孕育出那样一个李白,昂扬的时代需要歌手,李白就是那样一个歌手。】 水镜的画面突然一转,出现几个大字——李白《将进酒》 众人麻了,不是,他怎么还有代表作啊?! 铿然的乐声传来,只见画面上出现一个房间,一个短髮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子上,怀抱一把未曾见过的乐器,信手弹拨着,在他的右侧是一个头髮花白的老人,正顺着乐声空掌打着节拍。 这是……后世人给李白的诗谱了曲子? 众人的胃口一下子被吊得老高,而内行如李龟年等人却是盯着画面里的乐器眼睛放光,这乐声活泼明快,和他们听过的殊为不同,曲子也丰满动听,听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声弦转,男人仰首,引吭高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 曹植勐然瞪大眼睛:「这是劝酒诗???」 谁家的劝酒诗从黄河开始写啊!众人一片譁然,知道李白会写,不知道他这么会写啊!《梦游天姥吟留别》不算,《蜀道难》不算,《月下独酌》也不算,他还有一首《将进酒》! 谢灵运突然开始自我怀疑,我配做李白的偶像吗?我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的诗仙写进诗里啊! 音乐继续,男子的声音高亢而嘶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髮,朝如青丝暮成雪!」 曹操倒抽一口凉气,同样是写人生苦短,自己是譬如朝露,李白却是朝如青丝暮成雪,转换何其速也!画面何其触目惊心也! 嬴政唿吸微微急促,是的,就是这样,人生短促,早晨尚且是满头青丝,入夜却已然变成了白头翁,生命流逝如此之快,怎能不生出仓皇眷恋之意?李白简直将时节如流的感觉写透了! 山阳竹林。 刘伶提着酒壶醉醺醺地吟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再……再来一杯!」 西晋,尚且年幼的左棻轻轻拉住拉上兄长的左思的手,仰头道:「阿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左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轻一笑,眼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东晋不是唐朝,他也不是李白,贵族塞路,寒士无门,又岂是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就能改变的? 但他心中终究是有所触动,若不能成就一番事业,那他用手中书笔,吐尽世间不平,是不是也可以名扬后世,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水镜里的吟唱慷慨激昂,水镜下的众人听得心潮澎湃,早已有文人书商将上面的诗都抄了下来,茶楼酒肆,乐师和歌女纷纷将曲调记下,里巷之间,竟已有孩童跟着唱一句「将进酒,杯莫停。」这首诗借着现代的曲调和豪迈的激情,力挫前面几首,一跃而成为李白最受欢迎的诗作。 长安院落。 贺知章情不自禁狠狠灌下一杯酒:「李太白啊李太白,老夫今日算是服了,彻底服了!」 诗仙酒仙,舍他其谁! 齐地。 杜甫一唱三嘆,欣赏再三:「太白兄真乃神人也,黄河之水滔滔而去,恰似光阴如逝水难追。高堂明镜悲白髮,朝如青丝暮成雪,老去如此之速,人力无可挽回,时间如此短促,莫放过这大好年华,且来与我痛饮三百杯!好啊……只有李太白才能写出这样的诗!」 他激动得脸颊通红,恨不得立马飞到长安和李白一醉方休。 岑夫子,丹丘生,赶在他们的前面,这一句应该能换成杜子美吧? 杜子美,将进酒,杯莫停! 【李白似乎从来不会把悲伤失落写到诗中,所以我们眼中的他,始终是潇洒恣意的仙人,而他也始终代表着昂扬向上的盛唐气象,就像余光中写到的那样: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如果李白能知道,他也会很宽慰吧!他曾经在漫游江夏时说,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丘山。其实这句诗放在他的身上也很贴切,盛世大唐已经湮灭在歷史风烟,可李白的诗还在。】 第71页 楚棠放出了一段视频,茫茫夜色下水月悠然,有童声清脆朗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接着是一段方音:「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其后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是「长相思,在长安」,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吟诵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画面转换也越来越快,无数的男声女声汇聚在一起,和着宏阔的音乐,响在诸天万代人的心头。 随后,吟诵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字句归于一处,泼墨淋漓的「李白」二字跃然浮现。 众人被震撼了,长安院落,李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痴痴地望着水镜中的画面,他仿佛看到了千年之后,无数后辈捧着自己的诗作吟诵的样子,他的志向或许于当代不展,他的诗文万世流传! 李白朗声大笑,语气里有无尽的恣意:「天生我材必有用,白懂了!」他甩袖举酒,「敬诗文,敬知己!」 中唐。 白居易手指轻颤:「这些都是,李白的诗……」政治上的李白是幼稚的,诗歌上的李白却永远都是高峰! 枯坐在床上的李贺眼中迸发出光彩,诗,也可立道,也能名世。 韩愈挥毫泼墨,「文心」二字似有灼灼光彩。 诸天万朝的文人沉浸在视频的炫目里,原来在后人看来,诗文也是重要的,千载文心,始终都被承认。他们忽然找到了人生的新路,若无法走上仕途,着书立说,为后世留一段文脉,是否也能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一时之间,各路文人创作热情高涨,这这也导致后世的典籍多了许多本,而学生必背篇目也是蹭蹭蹭往上涨。 兴庆宫。 李隆基靠在椅背上,表情隐隐有几分怔然,这就是李白的魅力吗?这就是诗歌的魅力吗?比他的开元盛世还要长久,比他的功业还要令人传颂?他勐然站起身来: 「快,给李白传旨,让他入宫,尽快入宫!」 这样名望的诗人,若弃用他,天下人都不会答应!可是,已然知晓一切的李白还会入宫吗?李隆基的心里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太极宫。 李世民嘆了一口气:「我本觉得绣口一吐,半个盛唐之语有所夸大,现在看来,没有李白的大唐,怕是要失色不少啊!」 长孙皇后也是感慨:「李太白锦心绣口,竟是将前代的诗人都比了下去,有这样一位天才诗人,也是大唐之幸。」 「是啊,」李世民颔首,如水镜所说,大唐成就了李白,李白亦为大唐增辉,后人若想起李唐盛世,半数的目光,都要落在他的身上吧! 「只是,」他眉心微蹙,「那安史之乱,楚棠语焉不详,朕的心中总是不免担忧。」 「儿孙之事我们无法管,左不过现在是贞观年间,二哥你再受些累,把孩子们教导好些,总能补救一二。」 「只能如此了。」他揉揉眉心,看着跪在殿外的李治,心里还是觉得火气蹭蹭直冒。 未央宫。 刘彻拿眼睛去看堂下的司马相如,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接收到目光的司马相如心头一跳,缓缓打出一个:「?」 「长卿啊,」他笑容和善,「于诗赋上,卿还需多多用功才是。」 「陛下?」 司马相如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这位顶头上司的脑迴路。对侧的卫青目露无奈,装作没看见地别开脸。 陛下又开始犯红眼了。 果然,刘彻慷慨解惑道:「难道卿不想被后人称赞绣口一吐,就半个大汉吗?」 司马相如:??? 陛下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课写完了,为白哥付出了太多哈哈哈哈哈哈 1.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杜甫《梦李白二首》 2.生命在最困顿的时候,才会发出反抗的强音,他的傲岸不屈,建立在他作为一个士人不得志的辛酸悲苦之上。一句穿越千古的名句背后,是一个生命所能承受的重量。——书上的笔记,应该是什么时候刷的网课吧,谁的课忘记了/望天 3.《将进酒》那个视频大家应该听过,陈涌海老师的,浅浅放给老祖宗们听一下(bushi4.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白居易《梦微之》 5.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鞦韆。——李白《江上吟》 6.主播最后放的视频依据是央妈的纪录片。 7.白哥生错了时代是一家之言,不过他确实很有古风,政治理想也有些不合时宜,比较天真,不过李白如果一直飘在云端应该也没有那些感怀激烈的诗作吧!最后……家人们有人去看《长安三万里》了吗好想看啊!!! 第33章 视频后续+登高序(收尾+过渡) 咸阳。 嬴政觉得自己的问题似乎得到了解答,又似乎更深沉了。 楚棠之前提到屈原时,他曾疑惑,一个人的词章,是否真的可以比帝国更为长久,李白诗作在后世的流传度已然对这个问题作出了肯定的答覆。 以布衣之姿,一支诗笔,留名青史,这样的荣光,似乎不比帝王逊色。 文人之笔,真的那般重要么? 他垂眸,想起水镜上的字迹,心中的想法愈发明晰:「李斯,秦篆推广之事刻不容缓,六国文字必须要统一。」 第72页 诗文以字载,他统一文字,亦会是彪炳史册的功业吧! 李斯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当下躬身:「臣领命。」 嬴政颔首,忽然道:「后世谈诗,不曾见我大秦诗作,恐是我大秦文德不彰,你在推行秦篆之时也可将水镜中的诗作一併录成,以敦大秦诗书之风。」 李斯再次躬身:「诺。」 【清人龚自珍曾说,庄子和屈原本是两个相差甚远的文学家,不可以并在一起,将他们并为一人,是从李白开始的;儒、仙、侠是三种思想,不可以合而为一,三者统摄在一个人身上,又是从李白开始。 在《梦游》一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李白既有庄子道家通透与避世,又有屈原的爱国之心,既有儒家的进取精神,又有升天入地的神仙思想,还有落拓不羁的侠士精神,将不同的传统融合在一起,这是李白诗歌独特的魅力,也是他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通过这篇课文,大家是否对李白及其作品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呢?下面布置两个小小的作业,一是熟读并背诵默写全文,二是请大家尝试把这首诗改成一首七律。 好啦,这节课就讲到这里,有问题后台私信哦~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熟悉的结束语响起,大拇指图标一跃一跃,仿佛在引着人们按上去,这个流程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纷纷开始点赞投币。 长安院落。 贺知章投完币,转过头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圣谕!」 贺知章一顿,抬头去看李白,李白神情不变,仍是一脸淡然地站在原地。 传旨的内侍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李官人,皇上圣谕,召您尽快入宫呢!」 李白不置可否,提起桌上酒壶仰头灌下,姿态落拓又随意。内侍吃不准他的态度,又不敢斥责,只一脸为难地说道:「李官人……」 「不去。」简简单单两个字。 内侍面露尴尬:「这可是圣谕……况且此前您领了旨,怎么能说不去便不去。」 「呵~」 李白听罢,一笑置之,仍是自斟自饮,半分眼神都不愿分给他。 内侍求救般的看向一旁的贺知章,贺知章收回目光,笑得滴水不漏,帮劝道:「李诗人想必是改了主意,你回去和陛下实话实说,陛下宽厚,不会责怪于你的。」 「可是贺监,这圣谕……」 「圣谕吓不到李太白,公公请回吧。」 李白一边饮酒一边答话,竟是丝毫不将天子的金口玉言放在眼里。旁边的贺知章摇摇头,在心里笑了一下,向内侍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万般无奈,只好行了个礼退去。 「你这是,不打算入朝为官了?」看人走远,贺知章饶有兴趣地问到。 李白将贺知章的酒杯斟满,回答道:「陛下看中的是我的名声,而不是我的才能,水镜一番言论,白亦明白许多,长安三年如幻梦,我又何必再上赶着入梦?须行即骑访名山吧!」 他笑得开怀,引得贺知章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天姥山或许未必如你诗中所写高峻,但越中山水灵秀,不知老夫是否可以邀到谪仙人在镜湖饮酒啊?」 李白微微错愕:「贺监您……」 贺知章语气轻松又带着嘆息:「老咯,该致仕了,不差这一两年。」 命数不永,不如早归去。 成都,浣花草堂。 杜甫垂眸,想起昔年与李白相交的种种,李白惊才绝艷,却终究难逃命运的几度浮沉,文章憎命达,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北宋。 苏轼默念着龚自珍的那几句评论,越品越觉得精妙:「庄屈合于太白一人,儒仙侠融于太白一身,所以他的诗才会落拓之中亦有感怀深沉,入世之中又有飘然气概,龚自珍的评论入木三分啊!」 未央宫。 刘彻顶着众臣自认为隐晦的眼神没好气地摆手:「行了行了,朕知道写作业。」 他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七律是什么,好像没听说过? 老祖宗们在为作业头秃,一部分是为不知七律为何物而感到棘手,另一部分则是为李诗词意纵横无法改成七律而糟心。 但尽管如此,之前交过作业的人却是不敢不交,没看见汉武帝已经给大家做过反面教材了吗?不交作业被点名了怎么办?!因为课业问题被一个后辈点头批评,脸还要不要了? 然而,不知怎的,几天过去了,水镜仍是毫无动静。 听了这么久,众人其实也摸出了点规律,大约六到七天,水镜便会播放一次,但这次七天之期已过,熟悉的声音却没有传来,难道上天要把这意外之物收走了? 众人心中各有猜测,但该干的事却一点没少干,没有水镜,生活也要继续,无法未卜先知,便靠自己的经验去探索,自上古及今,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日子悠悠地过,空中的水镜仍是静静停在那里,大家也习惯了,不就是天上多了面镜子嘛,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 唐代宗大历二年,夔州。 垂老的杜甫寓居家中,这是他来夔州的第三个年头了,索性夔州都督照顾,他在此处租了些公田果园和家人侍弄,也可度日。 多年漂泊,他的身体早就没有以前那样好了,如今疾病缠身,又兼秋日萧瑟,而家国犹有动乱,他心中愁苦简直无法排解。 第73页 「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妻子一边拨弄着筐里新采的菊花,一边说道。 杜甫苍老的脸上有片刻怔然:「重阳,是登高的日子啊!」 「白帝城外就有一座高台,是登高的好去处,但你身子未愈,还是少出去为好。」妻子略带忧心的宽慰。 杜甫知老妻关心,心中熨帖,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空中一段熟悉地乐声传来,水镜之上光华流转。 楚棠又出现了! 众人精神一振,虽然没有水镜也行,但是看着多有意思啊!上一回,李白和他的诗已经火遍了诸天万朝大江南北,不知道这次又要介绍哪位诗人。 「不管是谁,朕都觉得比不过李白。」刘彻率先自证粉籍。 曹操并不看好这次的课程:「太白起调如此之高,谁还能跟在他的后面?」 曹植亦是跟着点头:「孩儿以为李白最佳。」这位才高八斗的建安翘楚简直视李白为神交之友了。 中唐。 白居易戳了戳旁边的元稹:「微之兄,你猜这次会讲谁的诗,会不会是杜子美?」 元稹回答道:「楚姑娘的心思不好猜,但我希望是杜子美。」 除了子美,谁可与李太白争锋? 【各位同学大家好,不好意思鸽了那么久,因为我的电脑坏掉了,课件全丢,再次说明留备份是多么重要。】 捕捉到新名词的刘彻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电脑,电做的脑子?电,是指……雷电?」 卫青也觉得新奇:「听楚姑娘的意思,是在用电脑向我等授课,后世之人,竟连雷电都可驯服?!」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讲课之前还是讲评一下上次的作业,将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改写为一首七律。 首先表扬一下猪猪陛下,第一个交作业,这就是知耻而后勇吗?为你点赞!】 「噗~」 未央宫里,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迅速忍住。主位上刘彻的脸迅速黑了下去,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小子狂悖!」 简直无礼至极!不要仗着你是后辈就肆无忌惮,朕虽然容忍你,但猪猪陛下也是你能叫的吗?! 再次被后世的爱称刺激到的汉武帝恼羞成怒,而各个时空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楚棠丝毫不知道气到了自己英明神武的老祖宗,还在继续补刀。 【但有一个问题,你写的不是七律哦~】 水镜上出现了汉武帝的作业。 【石扉开兮见仙人,雷填填兮梦魂惊。这是楚辞体,不是七律呀!我们的作业是七言律诗哦~还有始皇大大,你写了七行四言诗,曹植陶渊明谢灵运等同学写的是七言古体,你们要不要演得这么逼真啊!】 被点名的刘彻等人:…… 谁演了?谁演了?你倒是告诉我们什么是七律啊!没见过要我们怎么写啊! 唐以后的诸人纷纷忍俊不禁,这次作业可真是把几位大家给难住了。 【所谓七言律诗,就是每一句七个字,一共八句,每两句为一联,中间两联要求对仗,大家不要把格式搞错了呀! 不过当然了,这几位同学的诗还是写得挺好的,夸夸你们。】 嬴政:…… 你也可以选择不夸。 【再看几份完成得比较好的作业,分别来自杜甫、李贺、小李杜、黄庭坚,感觉这次作业是各大诗人的粉丝团建啊~在这里重点说一下杜牧同学,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楚棠将他的作业单独截出来,再将附加的评论放大,旁边附上识别出来的简体字,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段话写得直白而又抑扬顿挫: 为师者,考校之章,当斟酌思虑,与旧谐而启新思。夫太白诗气格高古,词意纵横,如滔滔江水略无滞碍,合于古诗之气韵,而强行改作律体,鲲鹏缚翼,虎豹囚笼,诗格顿靡,气骨顿衰,调格何其下也! 李商隐眼前一亮:「写得好啊!杜樊川将我之意表露尽矣!《梦游》诗怎可强行改作七律,诗仙风神顿去。」 正在扬州的杜牧坦然接受周围人或惊讶或崇拜的眼神,他杜樊川,就是这样直言不讳! 黄庭坚等人亦是各自嘆息,其实他们在改写的时候或多或少也觉得有些别扭,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在作业上表露出来,如今杜牧这段话,简直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于是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杜牧的,都默默给他点了个贊。 谢谢嘴替! 【这位同学非常敏锐,通过这次改写,大家应该发现了,李白的诗大多飘逸不拘,长短不拘,格律不那么严格的古体才更适合安放他天才的诗思,而律诗的格律对他洒脱的逸兴似乎是一种束缚。 但有一个人,却可以在律诗的镣铐中写作出最动人、最浑成的章句,甚至他的一首诗还被称为唐人七言律中的第一。说到这里,大家应该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吧?】 众人的胃口一下子被吊到老高:「七言律第一,那就是整个唐代写得最好的七言律诗?」 谁能写出这样的神仙之作啊! 唐朝。 从齐地一路风尘僕僕赶赴长安追星的杜甫在洛阳碰到了离开京都的李白,有水镜的铺垫,又俱是才华横溢之人,两人很快一见如故,结伴同游洛阳山水,此时听到水镜的问话,年轻的杜甫一脸兴致勃勃:「不知道这个诗人是谁,能将七字句写得这样好。」 第74页 李白生性豁达,又因楚棠一番讲述顿生开阔之感,如今逢得佳友,嬉游山水之间,意态更是逍遥,当下也饶有兴趣地猜测道:「当年我游览江夏,见得崔颢所题《黄鹤楼》诗律一首,气格高迥,一气浑成,当得第一之称,不知是否是这首。」 杜甫也读过崔颢的黄鹤楼诗,确实气象宏伟,色调瑰奇,但是……他默默腹诽,崔颢能有太白兄好吗? 崔府。 友人屈肘撞了撞崔颢的胳膊:「我觉得你那首《黄鹤楼》挺好的,应该是你的诗吧!」 崔颢谦虚地笑了:「雕虫之作,岂敢称第一。」 南宋。 严羽胸有成竹:「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北宋,苏轼同苏辙对视一眼:「一定是杜子美。」 唐人七律,未有能出杜子美者! 明朝。 胡应麟:「必是老杜的《登高》!老杜《登高》之作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而为古今七言律第一!」 当然,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七律压卷,该是王右丞《积雨辋川庄作》,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淡雅幽静,意蕴深邃,不足为外人道也!」 各个时空的人纷纷为自己的偶像打call,推举出自己心中的第一,眼巴巴地等着水镜揭晓答案,仿佛现代的摇彩票似的。 【没错,这个人就是李白的小迷弟,大唐诗坛的双子星之一——诗圣杜甫!而那首被称作唐人七言律第一的诗歌,就是他的——《登高》!】 水镜下的众人表情一裂:「诗……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宝子们给我避雷《长安三万里》,立省42块钱 1.龚自珍的原话是:「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 2.白哥其实,可能还是无法忘怀政治,这是封建士大夫的「职业情感」,但是他放弃了君王。 3.七律属于近体诗,根据袁行霈文学史,七律虽然起源于齐梁,但却是定型于初唐沈佺期、宋之问二人,所以政哥猪猪他们是不知道的,这个作业是为了引出《登高》~关于古体诗更符合李白的气质不知道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感觉还比较有道理,七律这种规矩多的白哥可能会觉得不爽hh,但白哥七律其实写得也不错,放一首很喜欢的《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4.主播的电脑为什么坏?因为我想让李杜提前见面啊!路程什么的大家就忽略吧(捂脸) 5.猪猪那两句作业是根据ai作诗胡改的。 6.崔颢的诗写作年代不详,但他在天宝十三年去世,就当此时的李杜读过吧。 7.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严羽《沧浪诗话》 第34章 登高1 圣者,通也。 才德全尽谓之圣人。 自古及今,有圣人如尧、舜者,有文圣孔子、武圣关羽,圣人简直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赞誉,杜甫竟然可以被称为诗圣!前面来了个谪仙李傲天,后面来了个圣人,你们写诗的都这么恐怖吗? 太极宫。 李世民怔愣之后,随即就是一阵狂喜:「观音婢,我大唐竟是出了位圣人!」 长孙皇后亦是笑得开怀:「二哥素日里就雅爱词章,大唐诗教昌隆,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是啊,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读诗写诗益处颇多。该让孔卿(孔颖达)和辅机广采文士名家之作,都为一集,大倡诗风,使后世之人凡读诗则必望我大唐,也可藉以立不世之基业。」 长孙皇后笑着贊同:「孔大人家学深厚,兄长从旁作辅,此事必成。」 帝后二人三言两语将事情敲定,此时的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由朝廷牵头的编诗工作受到了无数文士的欢迎,甚至连民间百姓都以能作诗为荣。有唐一代,官修诗集蔚为大观,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也成为了大唐帝国文治的最重要表徵! 未央宫。 回过神来的刘彻语气莫名:「诗圣啊……」他打量了一眼司马相如,随后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算了,你不行。」 司马相如:? 我谢谢您? 我的命也是命,您酸就酸不要伤害我好吗? 洛阳。 李白拍了拍新朋友的肩膀:「不错,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子美也是大才!」 杜甫有点懵又有点激动,听到这话没忍住闹了个大红脸:「哪里,哪里,后人谬赞,我怎么能做诗圣。」 那可是圣人诶!和孔夫子坐一桌的! 李白却毫不在意:「我看后人挺公允的嘛!」他对这个比自己小的新朋友还是很有信心的。 崔府,刚刚放话的友人一阵尴尬,尴尬之余又有些不平:「这杜甫名不见经传,竟然能写出一等一的好诗?」 一旁的崔颢接受良好:「诗文犹有高峰可攀,这是好事。」 友人嘆服:「崔兄心性阔大,我不及也!」 【在学习《登高》之前,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初中学过的杜甫的另一首名篇——《望岳》。】 第75页 水镜上贴出原文,众人一齐望去。 初唐。 杜审言抱着品鑑的心态读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起句……」他皱眉,在嘴上咂摸几遍,忽然精神一振:「大才!此子大才!」 杜审言本就是诗歌大家,箇中深浅一品便知。这首诗以问句起笔,看似平平,实则言岱宗、齐鲁,则不仅仅是自然景观,更具有深沉的歷史文化底蕴,所谓「传神写照自在阿堵之中」,如此写泰山,读来便是一气浑成之感。 「杜甫的诗写得好啊!」 杜闲虽不及父亲精于诗道,但耳濡目染,也能从诗中感受到一股浑然之气,闻言也附和道:「父亲说得是,这首五言句颇有大家风范。」满眼好诗的杜审言没空理儿子,捋着并不存在的鬍鬚,越品越觉得这首《望岳》精妙过人。 「此子诗笔深沉,深得我心,他也姓杜,不知与我杜家是否有些渊源。」 他实在是生起爱才之心了。 杜闲被自家父亲无视,心里有些不平衡:「哪有这么巧的事,父亲您别想了。」 杜审言眼睛一顿:「去去去,不中听!有你这么和老子说话的吗?」 杜闲默默闭上嘴,行吧! 李世民轻咦了一声:「初中,是在说他们那的官学?」 房玄龄接道:「这初字听着倒似一种层级,初高相併,莫非初中之外,还有高中?」 李世民沉思片刻觉得有理:「初中、高中,由浅到深,倒是个不错的思路。」 房玄龄心领神会:「学问知识关乎国本,臣会与诸同僚商议,再奏与陛下。」 「有劳房相。」 李世民满意地笑了,有个善察上意又能力超群的臣子真好,更何况这种臣子在他贞观朝不止一个,突然觉得好有优越感呢! 【这首诗写于24岁,杜甫进士落第,于次年漫游齐赵,登泰山而赋诗。这首诗先写泰山磅礴,再抒发豪迈之情,很有气势,尤其是结尾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更是成为千古名句。】 当着偶像的面被夸,杜甫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自觉自己这首诗写得还是很不错的,于是也就愧领了。 他开口,语气里有几分怀念:「当年夫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我于山中游览,亦觉形胜,登高而望,确有心胸开阔之感。」 李白一笑:「尾句确实神妙。」 【这里其实用了一个典故,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而杜甫却说自己登上泰山,小的是众山,这里的众山其实也就是泰山。「凌」,凌驾,不是望泰山,而是脚踩在最高峰,凌驾于其上,这样,「泰山」就变成「众山」了。 泰山远望很高大,但你登上去,它就变小了。怎么样,阅读理解dna动了没有?杜甫这里是在暗示啊!我站得高了,精神境界就高了。 这句的厉害之处不是在说泰山有多雄伟,而是表现了杜甫的凌云壮志。进士落第那事在他心里根本不算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次不行爷就二战!青年杜甫,就是这么拽!】 众人绝倒:对,确实很拽。 杜审言没忍住一乐:「怪不得这杜甫能和李白做朋友。」 敢情两人一样的狂。 【人家拽也有资本,京兆杜氏的公子嘛,出身正又学富五车,他爷爷杜审言当年也很狂,一些孙子肖祖。】 什么?! 杜审言呆滞片刻:「杜甫是我的乖孙?!」 「咳咳……」刚还说自家父亲想太多的杜闲好险喷出一口茶,「我的……儿子?」 「去!」杜审言颇为嫌弃地吹鬍子瞪眼,「多大脸呢!那是我的乖孙,诗圣乖孙!」 杜闲一阵无语:「那也是我儿子啊……」 可惜,他的父亲根本没心情理他,美滋滋地准备去抱孙子,结果突然想起糟心儿子还没娶亲,孙子还没影呢! 「臭小子!」 杜闲:「?」我又怎么了? 杜审言没好气道:「都是因为你不娶亲,我现在才没孙子抱。」 杜闲:…… 不是前些日子才议的亲吗? 杜闲大大地嘆了一口气,诗圣的父亲,不好当啊! 杜家父慈子孝,杜审言的诗友同僚同样炸开了锅。拜託,杜必简平时就够狂了,再多个诗圣孙子,他眼睛还不得长到天上去了? 往哪个方向拜才能拥有同款孙子啊! 【《望岳》一诗,既可见泰山峥嵘,又可见诗人壮心,还能依稀感受到盛唐气象,不愧是登临诗里的精品。 几十年后,杜甫又登上高台,以更加深沉精纯的诗笔写下了登临诗中的另一扛鼎之作——《登高》。老来登高仍赋诗,箇中情绪,又当如何呢?】 宋之问回想了一下杜审言素日里的模样:「应该也很……豪壮吧?」他本来想说拽的。 沈佺期不那么认为:「时移世易,或许愈发内敛呢?」 对杜甫诗作素有钻研的元稹嘆了口气,和对面的白居易对视一眼,俱是低落起来。 【大家看ppt。请大家结合注释默读课文,说说这首诗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诗以言情,哪个字最能概括诗人的情感?】 画面一转,众人心心念念想要一探究竟的《登高》诗出现在水镜上。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第76页 嘶~ 宋之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诗怎么……」和前面那首差别这么大啊! 前面还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后面就「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了,杜甫到底经歷了什么啊! 杜审言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刚刚得知自己有个诗圣孙子,写的诗又好又有精气神,他一腔祖父心都没处安放,结果紧接着就看到乖孙「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这转变会不会太快了?! 「是不是你不争气,家道中落了,才让我的乖孙过得这么惨?」杜审言磨刀霍霍向儿子,目露凶光。 杜闲快哭了:「孩儿哪敢啊……」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儿子突然变成这样,他也着急好吗! 未央宫。 刘彻皱眉道:「这首诗读来充满衰飒之意,前面所讲几首俱不曾如此,满纸悲凉,实是清秋之作。」 汉代文学承继楚骚,所作以楚辞体、骚赋居多,文学传统上也颇祖楚地。当年,宋玉以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奠定悲秋之旨,杜诗悲秋,按说亦是沿袭前代。但是,还是那句话,前后差别太大了。 刘彻面上的轻松褪去,青年意气风发,老年艰难苦恨,好像转眼就把人的一辈子看完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太极宫。 李世民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杜甫这样,不会也是李隆基造的孽吧! 夔州。 杜甫的妻子没忍住抹了抹眼泪,这诗写的,可不就是相公眼下的景象么? 洛阳。 李白读完之后也收敛了神色,再次拍了拍杜甫的肩膀:「此诗情绪,尽在一个悲字。」 和眼下小友的状态,相差甚远啊! 杜甫也被水镜上自己未来的诗作惊到了,他张了张嘴,颇有些不可置信: 「后来的我,这么惨吗?」 作者有话要说:做了个颈椎运动,咔咔响,也是绝了/捂脸1.圣者,通也。——《说文解字》 2.才德全尽谓之圣人。——司马光《资治通鑑》(忽略这句引用的时代问题/捂脸) 3.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李白《上李邕》 4.对《望岳》的解释参考孙绍振老师《沉郁顿挫与精微潜隐》——《望岳》篇5.杜审言,字必简。 6.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九辩》 杜甫:主打就是一个反差 第35章 登高2 【经过前几课的讲解训练,大家心中应该很快就有答案了。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诗中传递的情感,那么非「万里悲秋常作客」一句中的「悲」字莫属。 前面我们说,一切景语皆情语,那么,杜甫登高所见之景是什么?这些意象组合在一起营造了何种意境,才会给人以悲哀之感呢?】 刘宋。 谢灵运本就极爱山水景物,对写景之句更是敏感,他还能瞬间联繫上偶像曹植的诗句: 「风急一句颇见力度,时值寒秋,杜甫又恰在登高,立于高台之上则四面风来,更觉风之迅疾勐烈,正是曹子建说的『高台多悲风』的意思啊!」 他想到偶像写这首诗时,远处藩邦,兄弟乖隔,有失群之悲,悲风又暗指朝廷气象阴惨,杜甫老年难道有同种悲哀? 北魏。 郦道元素来好学,歷览奇书,他深感前代地理之书记述过于简略,且多有虚构之说,更兼时移世易,山川地势或有改变,所以决定为前代的《水经》作注。 日前,他曾亲往三峡,勘探水文,见惯山川风物,如今看到杜甫的诗不禁颇有感慨: 「急风、高天,猿啸,是典型的清秋之景。风急,可扫荡层云,则见天高气爽,若但看此则是阔大之景,但偏偏附上『猿啸哀』三字,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常人听得猿啸尚觉属引凄异,杜甫老来登高,更兼潦倒多病,只怕更是心惊吧!」 亲耳听过三峡两岸猿鸣的郦道元对这一句感受颇深。 唐朝。 孟浩然因「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之句见恶于玄宗,此后在仕途上屡屡碰壁的他再不愿意蹭蹬与官场,故而决定离开长安,漫游山水。 如今他恰在吴越一带游览,晚宿于建德江处。时下天色向晚,洲渚之上烟雾迷濛,可杜甫诗里对沙渚的描绘,却与他眼前所见截然不同: 「天高云淡,所以沙渚格外清冽、洁白无垢,『鸟飞回』又与上句的『风急』暗合上一句凛寒悲哀,下一句幽洁凄清,无一个废字,读之令人泪下,无怪乎后世的评价如此之高。」 他被杜甫诗中的情绪感染了,忽然诗兴大发,望着江上茫茫嘆息吟诵:「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我们先看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这两句罗列了六个意象,急风,表明风很勐烈;天高,则可以暗示出诗人的渺小;猿啸哀,这个大家初中学过,郦道元的《三峡》里说,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猿啼声素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之称,杜甫当时在夔州,也就是现在的重庆奉节,听到的也是三峡的猿声。】 北魏。 不曾想自己也会被提到的郦道元一脸惊喜,他的《水经注》也流传到后世了?还和魏武帝他们的诗作一样成为了学子的必学篇章?! 第77页 郦道元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书稿,自己闲来作书竟然代代流传,那岂非每一代勘探水文地理之人都会读到?!他忽然感觉压力山大,暗暗下定决心,往后一定更仔细地勘察地势水文,争取给后世留下一本详细完备又描写精当的地理着作。 北宋。《水经注》的资深读者苏轼眼睛都亮了:「嗟我乐何深,水经亦屡读。昔年陶靖节有诗曰,泛览周王卷,流观山海图,言及读书之乐,读《水经注》,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苏辙懂得哥哥对《水经注》的喜爱,但是……:「兄长你读就读,能别把书拿走了吗?」 我也很想看啊! 【顺带一提,猿啼这个意象在古代文学作品中非常常见,明代的文学家徐渭创作了四部短剧,合称《四声猿》,取的就是「猿鸣三声泪沾裳」之意,鸣四声就更是断肠之声了。所以看到猿啼之类的句子大家一定要敏感一点啊!】 奉天殿。 朱元璋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听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了一个咱大明的文人了,徐渭真是给咱争气,给大明争气!咱要好好嘉奖他!」 「还不知道这个徐渭是哪年生人呢!」朱棣幽幽地补刀。 朱元璋把眼睛一横:「那也是咱大明的文人!就你反应快,显着你了?嘴这么快给咱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篡你大哥的位。你对得起咱吗?对得起你大哥吗?」 朱棣被自家老爹一通输出轰炸得瞬间萎了,识相地闭上嘴往朱标身后躲。自从第一次交作业被水镜叫了一次陛下之后,他老爹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乱臣贼子,朱棣委屈! 大哥,弟弟靠你了。 山阴乡里。 徐渭佝偻着身子一阵咳嗽,他已经饿了几天了。他这一生,开设过私塾,参加过科举,也曾在胡宗宪的幕府为抗倭出谋划策,赶赴过关塞为李成梁的儿子教授兵法,亦曾着解过奇书,最后却还是因疏狂悖世落拓至此,一月之中清醒之日寥寥,今日听水镜讲老杜的诗,他心中悲愤几乎不能自抑,却不想水镜中的女子竟会提一句他,后世之人,还记得一个狷傲疯癫的徐文长么? 江西临川。 剧作家汤显祖对水镜提到的徐渭推崇备至:「《四声猿》乃词坛飞将。辄为之演唱数通,安得生致文长,自拔其舌!」 友人没忍住笑:「哪有你这样夸人的,竟想把人的舌头拔掉。」 「你不懂,」汤显祖显然没心思理他,「徐文长的戏写得好啊!壮怀激烈才气纵横,词坛安得生有此人!快快快,与我排一出《雌木兰》!」 清代。 书画家郑板桥捧着徐渭的诗集神情激动:「恨不早生百年,愿为青藤门下一走狗!」 洛阳。 杜甫品了品,忽然道:「此前水镜有说太白兄『渌水荡漾清猿啼』之句,亦是清绝之语,猿声确为诗文中常见意象。」 李白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趣:「你这两句诗十四个字写到六种夔峡秋景,骚屑肃杀,哀情可知,你便不在意?」 还有心思在这儿谈诗呢! 杜甫摇摇头笑道:「我现在还没写,倒像是读他人所作似的,感觉有些……」 「微妙?」李白笑眯眯地接话。 杜甫挠挠头:「是有些微妙。」 李白颇有同感,提起酒壶将二人的酒杯斟满,笑得开怀:「此一番也是机缘,且饮酒,且听诗,看水镜背后的『神仙』如何为我等指点迷津。」 杜甫也笑了:「太白兄说得是!」【渚,指水中的小块陆地。大家以前应该也学过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刚刚吟完诗的孟浩然还没反应过来,雇的舟子就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先……先生,水镜上说的,是您吧!」 孟浩然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在下不才,拙作幸为后人所记。」 舟子一下子兴奋起来,水镜里讲的什么谪仙、圣人他没见过,但刚刚提到的孟诗人就在他的船上啊! 「快请……先生快请!」 他将手在短襟上擦了擦,殷勤地引着人上岸,回去就要跟里中的舟子们炫耀,他的船,载过大诗人! 李白听到提起好友也是高兴,就着酒意吟诵起自己的旧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在对面听了满耳朵的杜甫:……好吧,太白兄真是交友遍天下。 【渚清沙白,呈现的是一种冷色调;鸟飞回,则照应着上一句的『风急』,西风迅勐,所以空中阻力增大,同时,萧瑟高天间突然出现一只鸟儿飞翔盘旋,似乎也能看出一丝彷徨之感。 短短十四个字,六种意象密集呈现,统摄于一个「哀」字之中,营造出肃杀、凄寒、悲凉的意境,而从中我们也可以初步体会到诗人的情绪。】 【再看颔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如果说上一句的意象极繁,这一句就是极简,只写到落木和长江两种。】 曹植非常喜欢屈原,对「落木」一词十分敏感:「裊裊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杜诗的『落木』二字应是本于此,但二者情致却明显不同。」 话音刚落,便听到水镜里说:【落木,其实就是落叶,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说,裊裊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湘夫人》是思慕之辞,裊裊的秋风轻盈舒徐,带起的洞庭波也是微微的,所以木叶给人的感觉是一片两片地飘落。但杜甫的却不同,他不说落叶也不说木叶,反而用到落木,为什么?】 第78页 白居易:「木质沉重,子美晚年愁绪萦怀,悲极痛极,所见之景自然萧瑟无比。」 元稹也是点头:「叶轻盈,木沉重,落木又与『萧萧』之拟声对上,子美作诗匠心独具,真乃神人也!」 【我们可以联繫一下下册的《说木叶》来帮助理解。林庚先生在《说木叶》中对树叶、木叶、落木等意象作了详细分析。他认为,树叶给人的感觉是饱满绵密的;木叶触觉干燥,给人以疏朗、飘零之感;落木呢,连『叶』的一点绵密之意也洗尽了,显得更空阔。 同时,木不仅会让我们联想到树干,也会联想到颜色,是微黄的。这是典型的秋景,我们可以想像到,在勐烈的疾风之下,千山万壑木叶尽数脱落,萧萧的风吹木叶声响在耳畔,身处其中的老杜心中是何等悲凉啊!】 元稹忍不住了:「摇落深知宋玉悲,杜工部简直要把悲秋的意味渲染到极致了。」 「万方多难此登临,老杜忧国忧民,后来所作诸篇,都太苦了啊!」白居易嘆了口气,深深地为这位伟大的诗人感伤。 北宋。 黄庭坚在作诗上祖法杜甫,前些日子刚得了一句「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友人赞誉颇高,黄庭坚也颇为自得:「所谓一点灵丹,妙语自成,老杜的诗真是个宝啊!」 【北宋诗人黄庭坚也有一句诗写到落木,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充分说明了落木的空阔。黄庭坚是江西诗派,学习杜甫,这句的渊源可能正在《登高》。】 秦观听罢打趣道:「我便说你这句袭自老杜,被后辈看出来了吧!」 黄庭坚半点不憷:「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不有来处,盖后人读书少,反认为二人自作此语,我这叫取古人陈言入于翰墨,点铁成金,夺胎换骨!」 秦观:…… 第一次见把抄袭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南宋。 评论家罗大经自被弹劾罢官之后就无意仕途,一直闭门着书,他博览群书,对唐宋诗文颇有研究,听到水镜的讲述连连点头:「这《说木叶》的分析倒是不错,对诗文中常见意象予以辨析,则更易助人解诗。」 家人道:「你日日关在书斋,不也是在解诗吗?」 「略有不同,」他摇摇头,忽然道,「不过这倒是一个思路,诗文意象颇多,我也可解说一二。」 他脑子一转,已经有了《说落红》、《说山月》等一连串名字,多写些评论文章,他以后也能以文名世吧! 【不尽长江滚滚来。诗人给予长江前后两个修饰语——不尽、滚滚。不尽,说明长江浩浩汤汤汹涌而下;滚滚,又渲染了奔腾咆哮的气势。无穷无尽的江水自西向东滚滚而来,又营造了一种辽远阔大的感。 大家知道律诗中间两联是要对仗的,这里,『无边』对「不尽」,「落木」对「长江」,「萧萧」对「滚滚」,「下」对「来」,对仗极为工整。 这是诗人登楼远眺所见的景物,那,看到落木与江水,大家又会联想到什么呢?】 魏晋去汉未远,曹植反应极快:「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年已衰老,又见无边落木,怕是会有时光之嘆。」 白居易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復惊。这是太白《长相思》中的词句,同样是以秋景抒发伤时之感,李杜惊世之才,却仍有蹭蹬不得出的哀嘆,何况我等。」 元稹奇道:「这样作态倒不像你的性子,我二人登科及第,幸得天眷,正是奋发之时,必不会如此蹭蹬。」 白居易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摆手一笑:「我只是观老杜此诗略有感慨罢了。你说得对,如今大唐虽没有开元之盛,但我辈读书,正为兼济之志,该以谋求中兴为己任。」 未央宫。 刘彻道:「朕记得那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亦以江水滔滔而去喻时光流逝之速,两人不愧是好友啊!不过朕还是喜欢李白的《将进酒》,读来酣畅淋漓,杜甫这首,太沉重了。」 说着,他又端起了酒樽。 将进酒,杯莫停。 他不想被提醒岁月无情、光阴易逝,所以宁愿对酒当歌。 旁边的司马相如没有发现顶头上司的不对劲,但还是默默闭上嘴。 虽然两人都用到了相同的意象,但是陛下您不觉得您这个结论太草率了吗?那孔子还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呢!」李杜和孔子也是朋友?不过……他忍不住想,李白不一定,杜甫被称作诗圣,应该能和孔子一桌吧! 司马相如捂脸,糟了,被陛下传染了,他竟然对圣人这个称号很心动。 赋圣,也是圣……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联写景赏析完就可以知人论世了,目前的设想是用杜甫的人生经歷争取把大家学过的杜诗都串一遍hh,我再去翻翻初中教材。 1.《宿建德江》其实写于开元年间。 2.「高台多悲风」出自曹植的《杂诗》,远处藩邦,兄弟乖隔出自刘履评论——子建远处藩邦,兄弟乖隔,而情念不得以通,故赋此诗。言『高台悲风』、『朝日被林』,以比朝廷气象阴惨,远君子而近小人也。 3.徐谓《四声猿》:《狂鼓史渔阳三弄》(祢衡击鼓骂曹,影射严嵩),《玉禅师翠乡一梦》(因果报应)《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第79页 4.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不有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庭坚《答洪驹父书》 点铁成金夺胎换骨是他的诗歌理论,强调在学习古人精华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诗歌境界。抄袭是别人嘴着玩的啦5.赋圣是某天在评论区看到的,发现小可爱们太有才了忍不住想用一下hhh6.关于大家问的更新时间更新频率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我过两天弄个置顶统一说一下,脖子一直不太得劲,正在b站翻各种运动,嗐 第36章 登高3 【从万物有灵的角度看,草木同样具有枯荣生命。在萧瑟肃杀的秋风之下,无数枯黄的树叶纷纷摇落,无疑会使人们联想到广阔宇宙中生命凋敝的悲哀,风烛残年的诗人,何尝不是飘零的枯叶中的一片呢? 当年,孔子于川上看到观水,想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水就成了时光流逝的代称。万里长江滚滚滚东流,自然也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歷史长河中消逝的时间与生命,而长江永远奔流不息,又恰恰衬託了个体生命的短暂。 杜甫登上高台极目远眺,看到的是留不住的时光,是人在天地、自然规律面前的渺小。】 未央宫。 刘彻的酒喝不下去了,他想起之前水镜里念的诗,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人始终无法对抗自然流失的时间,丹药无用,连太白金星降世的李白都难逃一死,他追求的长生只能是虚愿。可他还有许多事未做,天命会给他多少时间? 刘彻心中的紧迫感又被挑起来了,等水镜结束一定要让卫青加紧练兵,匈奴,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南宋。 幽居山阴的陆游悠悠吟诵:「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力,岂能胜天……」 【所以说,这一联,虽然没有直接表现情感,但其我们却不难体味到,这种深沉阔大的悲哀就潜藏在景物之中,潜藏在字里行间,这就叫作借景抒情、融情于景。 这一联也经常会考默写,嗯,应该说这首诗的每一联都容易被考到,大家一定要仔细听仔细背仔细默!它才八句,比起前面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和后面的《琵琶行》友好了不止一点,性价比简直不要太高好吗!大家不要对不起杜甫。】 中唐。 元稹笑道:「乐天兄,看样子下一课要讲你的诗了。」 白居易有些兴奋,他的诗不仅流传下去了,还和杜甫的排在一起诶!他能吹一年,不,能吹一辈子! 不过……他很认真地问元稹:「我的诗很难背吗?不应该啊!」 自己作诗一向是追求老妪能解,《琵琶行》应该不会难背到哪里去吧! 洛阳。 学霸兼李白头号迷弟的杜甫并不能理解:「太白兄的不难背啊!」 明明背起来又快又爽。 诸天万朝的文人听到水镜的话心头又是一动,要是他们也多写点诗,是不是也能上那个什么教材,让后世的学子背诵默写啊! 一时之间,无数文人摩拳擦掌,连干隆都开始来凑热闹:「朕的诗也不少,应该会被选中给天下人学习吧!」 和珅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大汗,面上却还是堆着笑恭维道:「那是自然,能学习陛下的诗是他们的福分。」 干隆十分高兴:「朕的诗都是短章,想来不会难背。」 所以性价比应该也很高吧!他可是很为后世学子着想的。 「来人,笔墨伺候!」他要赶紧多写点,免得后世学子没有诗背。 【再看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从这一联开始,诗人转为抒写登高之情。悲秋,是文学中常见的传统,从宋玉《九辩》开始,悲秋就是诗词中常见的主题,强大如汉武帝那样的帝王,也曾写过《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那杜甫仅仅是在悲秋吗?他还在悲什么?】 未央宫。 刘彻抬头挺胸,喜形于色:「朕是第一个被水镜提到诗作的帝王吧!」 至于被儿子追封为帝又谋夺汉室江山的曹操,汉武帝根本看不上。 他颇有些自得:「看来朕的文采还是不错的。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写得真是不错,怎么不将整首放上来。」 楚棠,这就是你不会做人了。 中唐。 白居易和元稹经常品读、探讨杜甫的诗,感想也是颇深,闻言便道:「若按后世那一切景语皆情语之说,悲秋只是表面,嘆羁旅、伤己身、悲国事才是主调。」 元稹也是点头:「不错,杜工部临老,万般忧愁在心头,秋声说到底只是引子。」 南宋。 罗大经摇头嘆息:「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短短十四字有八重悲苦,直让人不忍卒读啊!」 家人耳濡目染,也能解诗,罗大经又解释得这样详细,众人一咂摸,再看水镜上的诗,也是纷纷摇头,太苦了,不忍看。 太极宫。 李世民问长孙皇后:「观音婢觉得,这两句是在说什么?」 长孙皇后是女子,感受本就更为纤细,轻嘆一声道:「从诗里来看,杜甫应是客居,又年老多病,应是为自己感到悲哀吧!」 第80页 李世民不置可否,道:「起初那一首《望岳》是何等气魄,意气风发,听水镜说杜甫也是京兆杜氏的公子,五陵年少,他既有才华,怎的竟没有科考做官,依他的才学家世,怎么会落魄至此?」 他心里有些忧虑,他想起前面讲到的李白,因为被权贵排挤离开长安,晚年又陷入安史之乱的动盪,杜甫与李白是好友,那他的境遇,是否也与那安史之乱相关? 【大家看,「万里」。很明显是从前面的「无边」、「不尽」生发而来,同时又暗述自己的遭遇。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一路漂泊辗转,稃州、长安、凤翔、洛阳、成都、夔州,诗人的漂泊之路,何尝不是万里呢?】 楚棠在课件上放出了高校教授做的杜甫行迹图,密密麻麻的红点一下子把众人震住了。这得是经过多少次舟车劳顿啊!再看上面的诗,众人的脸色都不一样了,万里悲秋,原是写实之语。 洛阳。 青年杜甫也有些惊到了,他好像有些能理解后来的自己为什么这么惨了。一向放达的李白也没说话,只是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太极宫。 李世民震惊之余忽然发现:「这舆图上的地名,与大唐多有不同。」 殿内的侍臣不消他吩咐,早就分工合作,奋力记了起来,对他们来说,水镜中提到、展示的任何东西,或多或少都极有价值。 夔州。 一旁的老妻在偷偷抹泪,老年杜甫仰头,努力辨认水镜上的舆图:「一生颠沛,尽在此处啊……」 万里悲秋常作客,他这个客,可还有归乡的一天? 【常作客,三字平常,却是写尽诗人的漂泊状态。但仅仅漂泊倒还好说,此时的杜甫垂垂老矣,还疾病缠身。 「百年」,也就是暮年;多病,根据考证,杜甫此时身患糖尿病、肺病、疟疾、风痹,还有头痛、眼花、耳聋、行走吃力等症状,这些病也是老人常见病了,在秋冬会格外严重。「独登台」,孤苦可知。】 初唐。 杜审言忍不住抹眼泪:「我的乖孙,过得好苦啊!」 糖尿病什么的虽然听不太懂,但后面的他基本明白,就不是什么轻松好治的。杜审言狂悖了一辈子,也没遭什么太大的苦难,此时看着孙子年老多病缠身,别提多心疼了。 杜闲也心疼儿子:「爹,咱们以后勤俭些,给他多攒些家底吧。」他可没忘记后面儿子喝的还是浊酒。 【南宋评论家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说,这一联诗含有八重悲意。】 课件上出现罗大经写的八悲。 【大家对照来看,万里写路途遥远,悲秋伤时,作客言羁旅……仅仅十四个字,蕴含的情感却几乎将人淹没,而「万里」与「百年」对举,将时空完全展开,让人想到的又岂止是诗人一人的命运? 这就是杜甫,这就是他的诗。】 晚唐。 将这首诗读过无数次的李商隐忍不住眼眶湿润,八重悲苦说得贴切,杜工部一身才学,却一生颠沛,悲苦难言,《登高》一诗,简直要将他的苦难说尽了。 南宋。 本想靠着《说落花》、《说山月》传名的罗大经微微怔愣,随即便是狂喜,他也是能上水镜的人了! 这一刻,他心里因为弹劾罢官的抑郁不满才完全消散,解诗着书,同样可以留名后世,他的主张着于书中,千百年后自会有知音者! 中唐。 白居易道:「这《鹤林玉露》应是取自杜工部的诗,爽气金无豁,精淡玉露繁。想必这罗大经亦是老杜拥趸,八重悲意解得精妙。」 元稹也对这段解读颇为赞赏:「确实精妙,杜工部名声在当世不彰,若不是偶然得到,怕是要使明珠蒙尘,乐天兄,不如我们将杜诗整理校对一番,也做些诗解,让天下学子都来学杜工部的诗?」 白居易眼睛一亮:「是极是极!杜诗感怀激烈意境阔大,格律精当鍊字传神,确为学诗的极好摹本!」 这,也是他们能为杜工部做的唯一一件事吧! 【因为如此浓重的悲哀,诗人最后也不得不哀嘆,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个穷困潦倒的老人颓然嘆息,艰难苦恨,一字一行血泪。 可杜甫为什么会这样艰难呢?艰难的又仅仅只是杜甫吗?熟悉歷史又有阅读经验的大家肯定能反应过来,这里的艰难不仅指生活艰难,还指国事艰难。】 李世民的心狠狠一跳,来了! 【这首诗写于唐代宗大历二年,这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但国家的动乱却并没有结束,藩镇趁机做大,成为了地方割据势力,就很像时期的军阀。他们互相争夺地盘,甚至危及朝廷,百姓仍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杜甫及其家室,也是百姓中的一员。】众位帝王心头一凛,虽然没听过藩镇,但联繫后面的地方割据势力,却是不难理解。 嬴政冷哼一声,这大唐被水镜盛赞过许多次,后来竟会如此不堪,他们的皇帝是做什么吃的? 刘彻摸着下巴:「听水镜里的意思安史之乱是唐军赢了,难道这藩镇借着平定叛乱的机会拥兵自重?」 太极宫里,李世民黑着脸,心中怒气翻腾:「一个安史之乱还没有搞清楚,又来了个藩镇割据,我李家到底是出了多少个败家子?」 第81页 地方割据、危机朝廷,哪一个听着不是触目惊心?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地方割据,还有那军阀,听起来竟有些像隋末乱世,大唐,莫不是步了前隋的后尘? 北宋。 赵匡胤想到唐末的百年乱象,也是沉沉地嘆了口气,军镇武人,处理不好便是威胁国本啊!所以他费尽心思削弱武人权力,就怕又出现当年的割据局面,没想到防得了武人,防不了异族吗? 想到水镜之前提到大宋的寥寥几语,赵匡胤忧心忡忡。 【在讲这首诗之前,我们回忆过杜甫青年时期的作品——《望岳》,诗里的杜甫豪情满胸襟,几十年后,同样的登高之作,却是满目悲凉,为何会如此? 《望岳》写于唐玄宗开元年间,《登高》写于唐代宗大历年间,中间隔着史书里绕不开的安史之乱,大唐王朝由盛转衰,一齐衰落的,还有诗歌里的盛唐气象。】 「由盛转衰……」 李世民手心微紧,安史之乱对大唐的影响如此大吗?也难怪,前面说安史之乱后藩镇做大,地方割据危及朝廷,如此又怎么不是衰败之兆?! 他又急又气,恨不得到那玄宗朝,一剑噼了李隆基。 【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杜甫的人生经歷。一战失败后的杜甫很是过了一段漫游的日子,直到天宝六年,唐玄宗开设恩科,诏令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杜甫知道自己二战的机会来了,就去应考,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的一生之敌——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这个人是个官奴,最怕有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这次科考也同样。他自己名声不好,也很怕新选拔上来的人才跟自己作对,所以暗中操作,堂堂帝国的考试竟然一个考中的都没有! 这么荒唐的事他是怎么跟唐玄宗解释的呢?因为陛下把国家治理得太好了,天下英才都被陛下收在麾下,现在民间已经没有什么人才了,所谓「野无遗贤」就是这样。唐玄宗一听非常高兴,就没有追究这件事了。对此我们只能表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太极宫。 李世民一拍桌子:「荒谬!他李隆基是傻子不成?!」 野无遗贤,亏他还能信。 刘彻也觉得难以置信:「这唐玄宗到底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咸阳。 嬴政眼中的嫌弃几乎不加掩饰:「权奸误国,皇帝昏聩,唐朝焉能不乱?」 兴庆宫。 李隆基恼羞成怒,虽然楚棠在说李林甫,但是结尾那句对他的嘲讽简直已经实质化。 他气急:「李林甫竟敢如此哄骗于朕,让朕被天下人耻笑,不严惩他不足以正视听!」 高力士连忙劝道:「圣上莫气坏了身子,李相之前就被您软禁在府中,现在还是天宝初年,他没法再哄骗您。」 「不错,朕已经将李林甫软禁了,都是他矇骗朕,都是李林甫的错!」 他高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什么。 第37章 登高4 洛阳。 李白对此非常不屑:「哼,我当日在长安便是看不惯李林甫口蜜腹剑的样子,权奸误国,竟使嫫母衣锦,西施负薪,可悲可恨!」 杜甫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不过他犹有幻想:「陛下看到水镜,应该会引以为戒,惩处李林甫,不被他矇骗吧!」 李白没有说话,他说不了解李隆基,但他了解自己。水镜上说后来的他选择离开长安,那必然是李隆基与他所想的明主相去甚远,也难见转变。就算处理了一个李林甫,难保不会还有张林甫吴林甫的。 【这次考试彰显了唐王朝的政治不再清明,权臣只手遮天,君主荒唐昏聩,可这时的杜甫能说什么呢?他只好悲愤咽下。 参加那场考试的,除了杜甫,还有元结和孔巢父。元结,唐代现实主义诗人,是元稹、白居易新乐府运动的先声,曾在安史之乱中募兵抵抗叛军,保全十五城。】 刘彻又开始酸了:「能写诗能守城,这样的人才不要可以给朕。」 李隆基能不能不要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嬴政也不理解:「后世的皇帝这么不将人才当回事吗?」 李世民又急又气:「这还能叫野无遗贤?!」 青史留名是何等难事,不说杜甫,那元结、孔巢父能留下名字,可见才华了得,名世的就有三个,其他人呢? 「科举选才何等大事,竟被当成儿戏,他耽误的不仅是天下士子么还有大唐江山!」 房玄龄等人心里也颇有不乐,前些日子他为科举事宜夙兴夜寐,付出不少心血,如今看玄宗与李林甫把科考当儿戏,就像自己的半个孩子被糟蹋了似的。但李隆基到底是大唐的君王,陛下骂得,他们却骂不得。 杜审言满腔怒火:「李林甫这个老贼,也敢欺负我的孙子,让我遇到看我不打死你!」 本来也有些生气的杜闲:「好像,本来也遇不到吧?」 「你闭嘴!」杜审言怒气沖沖,「都是你,没用的东西,儿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给人出头。」 中唐。 白居易和元稹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激动:「新乐府运动,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是谓乐府,微之兄,这是水镜在给我二人指路!」 元稹也兴奋非常:「我素来佩服杜工部的怨刺诗笔,元次山的《箧中集》与子美诗同调,我二人当日还说以诗笔记时事,不只是水镜指路,是未来的我们在给我们指路啊!」 第82页 「如今诗风靡弱,真是我等倡风骨之时,我这便引笔,将我二人的想法一一述来,为新乐府运动张本!」 洛阳。 李白对孔巢父印象颇深:「孔弱翁逸兴风流,为山东名士,当年我曾与他及韩、裴诸公于竹溪隐居,不想他后来也会有此等遭遇。」 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这一众友人俱是同病相怜。 杜甫也听过孔巢父之名,闻言也是感嘆:「李林甫奸小误国,希望陛下能有所醒悟吧!」 【承载着无数士子青云梦的考试就这么荒唐地宣告落幕,可杜甫此时已经三十五岁了,这是他第二次科考失败,二战的心态和一战是不同的,人到中年,父亲去世,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考不中便潇洒地出去漫游了。】 刚刚被骂了一脸的杜闲瞬间呆滞:「爹,我死了……」 杜审言也是一愣,任谁听到自己儿子的死讯也要恍惚一下,这么大个儿子就死了??? 杜审言沉默好久,才气唿唿甩出一句:「都怪李林甫!」 只是这话,听着到底是有些苍白。他心里也明白,这事,不止怪李林甫。 【科举失败,他只好另寻他路,开始干谒权贵,但这条路同样走得艰难。杜甫后来记载自己这段经歷,是「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他在鲜花着锦承载无数人梦想的长安,亲眼见证了一场幻灭。 天宝九年,蹭蹬的杜甫等来了一个机会。这年十月,恰逢国家的郊庙礼,他看准时机,给唐玄宗献上三大赋。唐玄宗一看,好傢伙,人才啊!当场拍板单独给杜甫开设一场考试,这可是少见的殊荣,一时之间,整个长安都传遍了。杜甫写当时的景象是「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那个意气风发的杜甫又回来了。】 安史之乱前的众人都松了口气,还好;安史之乱后的文士却是嘆息地摇头,惨啊! 【天子作保,杜甫这场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皇帝命他待制集贤院。但是,在后面的选官考试中,杜甫又又叒遇到了李林甫!好吧,一山不容二「甫」,他又落选了。】 李世民气急:「这李林甫真是个小人!」 杜审言摩拳擦掌,很好,更想揍人了。 【杜甫在长安蹉跎许久,才被授予了一个河西尉的小官,主要工作就是拜迎长官、盘剥百姓。高适在《封丘作》中也抒发过类似的苦闷,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杜甫、高适、李白是好朋友,他们的心性其实也蛮像。】 李杜二人俱是眼前一亮:「高适的《燕歌行》写得好啊!」 「不过此时我等于他并未谋面,想来该是以后?也不知是何时,真有些期待。」 杜甫对高适的诗很有好感,尤其是水镜提到的这句,简直有共鸣极了!他觉得高适一定是个心怀理想又正直爱民的好官。 李白一生爱好交友,也跟着点头:「高适才名我亦有所听闻,不过楚姑娘说我们是好友,相遇就只是时间问题,顺其自然吧!」 宋州。 友人纷纷祝贺:「和李杜这样的大诗人做朋友,高兄的诗一定也名扬后世了吧!苟富贵勿相忘啊!」 高适谦虚地摆摆手,但嘴角却疯狂上扬。拜託,那可是李杜诶!有水镜加持后,他们的名声简直如日中天,自己竟然能和这样的名人做朋友。 【但是现在看到高适我总会忍不住想起后来李白因附逆永王入狱,找高适帮忙,高适十动然拒的事。高适,你真是始乱终弃到人尽皆知啊!】 啊这…… 友人刷刷刷抬头看高适,内心对前一秒那句「苟富贵,勿相忘」的信任度啪啪啪往下掉。 高适被看得百口莫辩,上扬的嘴角僵住,只觉得自己左脸写着「始乱」,右脸写着「终弃」,尴尬极了,以后见面了可怎么办啊! 洛阳。 杜甫迟疑道:「太白兄……」 李白笑着摇摇头:「没事,他帮我本就是情分,如水镜所说,我当时犯的是谋反的罪,人人避之不及,他不愿出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他对杜甫还行,挺照顾他的。说到这就扯远了,我们继续讲杜甫。】 高适松了口气,幸好不说了。 【杜甫当然不愿意昧着良心做这种官,直接请辞了,改去做了个兵械仓库的保安,小是小了点,但不用剥削百姓了。在赴任之前,杜甫回了趟奉先,看望自己的老婆孩子,却不想是「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他一岁不到的小儿子,活活饿死了。】 饿死了。 众人一窒,怎么会这样,半生奔波宦海浮沉,回家看望妻儿,迎接自己的却是儿子的死讯,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许多女孩子忍不住流出了眼泪,这样的大诗人,怎么会这么苦呢? 天下文士同样嘆息,得志只是幸事,不得志才是常态,可是杜甫明明有机会,如果李林甫没有从中作梗,杜甫顺利地通过考试做了官,接来家小,他的儿子是不是不会饿死? 「李林甫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们不敢骂皇帝,只好将火力对准李林甫。 【我们无法想像这是怎样的痛苦,数年漂泊、仕途落寞、煌煌帝国之下的危机……杜甫悲难自抑,他将满腔悲愤化为诗章,千古名作《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喷薄而出。 第83页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的喊声振聋发聩。】 水镜上出现了诗作原文,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何等辛辣的讽刺?! 奉天殿。 朱元璋摇头嘆息:「咱当年给地主放牛的时候,看到他们一个个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他们都那么有钱了,却还要苛待咱这些穷人,歷朝歷代权门豪家挥霍不知凡几,谁看到老百姓受了多少苦啊!」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心惊,他素来爱民如子,听的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杜甫这几句诗简直将血淋淋的现实抖在他的面前,他已经无暇去骂李隆基了,年轻时曾看过的黎民苦难一幕幕浮现在他面前,他开始反思: 「杜甫此诗,说的不只是那天宝年,朕的治下是否『路有冻死骨』的情况下?这首诗,发人警醒啊!」 他让侍臣赶紧将这首诗抄下来,准备挂在寝殿时时诵读,提醒自己勿忘百姓疾苦。 兴庆宫。 李隆基却是恼羞成怒:「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大唐粮稻充足国力强盛,杜甫他莫不是在抹黑朝廷!」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小臣无知,您莫要气坏身子。」 高力士连忙劝抚,心里却是暗自心惊,陛下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在这首五言诗里,他再也没有《望岳》那样的意气风发,他见到唐玄宗和杨贵妃在骊山寻欢作乐,无数权贵衣带飘香,觥筹交错醉生梦死,而繁华之下是黎民百姓深深的血泪。 杜甫说今年秋天收成还不错,怎么还会饿死人呢? 他又开始反思,「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我尚且有官身,既不用服役,又不用交租纳税,尚且难逃这样悲惨的遭遇,那平民百姓的日子,又有多少辛酸呢?想想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无立身之所;戍守边关的战士,缺衣少穿,冻死饿死的,岂止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未央宫。 刘彻微微唿出一口气,语带嘆息:「朕知道杜甫为什么被称作诗圣了。」 他明明已经遭受丧子之痛,却能推己及人,从自己一身的遭遇联想到天下万姓的遭遇,这是孔、孟一样的悲悯。 司马相如亦是默然,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自量力,杜甫被称为诗圣,不只是因为他的诗写得好,亦是因为这份同比圣人的心性,他眼中看到万姓的悲苦,也敢在诗中辛辣的讽刺。他想起水镜中讲到他的赋时,提到的「劝百讽一」的评价,这样的作品,又怎么能被人称为圣? 太极宫。 李世民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说不清自己是在哭杜甫的经歷,还是在哭百姓的惨状,这都是他大唐的子民啊! 「李隆基,枉为人君!」 夔州。 年迈的杜甫听水镜提起王师,忍不住佝偻着身子,眼中落下浑浊的泪水。幼子的夭折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而家中的惨状与路上所见之景重合,更加使他场内煎熬。可是,当时的自己怎么会想到,那路有冻死骨的景况,竟然只是寻常的序曲呢? 【大家会发现,杜甫的诗已经有了微妙地转变,少年意气潜藏了,注入了深沉的悲哀,以诗写史的创举开始了,文学史再次辉煌。 《五百字》中的惨状已然触目惊心,而彼时的杜甫没有想到,他往后的诗里,会记录更多悲哀。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大唐承平百年,内地不闻兵戈之声,一时竟无力抵抗,河北、洛阳,长安相继失陷,李隆基与杨贵妃仓皇逃窜,煌煌大唐,大厦忽倾。】 太极宫。 李世民霍然起立:「长安丢了?李隆基跑了?!大唐军队竟如此不堪一击!李隆基个混帐到底在做什么?!」 咸阳。 嬴政甩袖:「废物。」 始皇帝起自乱世,征伐六国,无法理解这种被叛军逼得落荒而逃的行为,他觉得迷惑: 「楚棠曾说那唐朝是盛世,即使李隆基昏聩,也不至于被叛军压着打,怎么会陷落得如此之快?」 难道是纸煳的盛世不成?他陷入沉思。 兴庆宫。 李隆基又惊又怒:「这不可能!不可能!什么叛军能攻入长安,朕的军队是吃干饭的吗?!」 高力士赶紧上前安抚:「陛下息怒,一切为时不晚,如今还是天宝初年啊!」 「对,一切还早,」李隆基反应过来,他此时还没有全然昏聩,皇权危急让他迅速清醒过来,立即道,「目前是要搞清楚上面说的安史到底是谁。」 高力士也在思考,叫安史的人没听说过,但如果安史是两个人……他忽然灵光一闪:「陛下,莫非那安字,是指安禄山?」 「安禄山?不可能!朕之前才封他为平卢节度使,他对朕忠心耿耿,多有孝敬,怎么可能谋反?」 作者有话要说:1.嫫母衣锦,西施负薪——李白《鸣皋歌送岑征君》 2.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杜甫《莫相疑行》 3.《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真的太惨了,写得想哭嗐,感觉怎么写杜甫都是浅薄,他太伟大了。 4.一山不容二甫是在评论区看到的阴间笑话hhhh大家都太有才了 第38章 登高5 第84页 【京师陷落,杜甫仓皇避难,路途艰难停在鄜州。国家动盪,普通百姓受到的苦,要多到数倍。他挂念着自己离乱中的妻子与孩子,杜甫与妻子聚少离多,但内心对她无疑是非常深爱的,他说,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他设想妻子独望月轮,思念在远方的他,而稚子天真,不知母亲的深忆。其实哪里是妻子想他呢?分明是他自己在想念人家。 大家注意一下,这里用到了对写法,即不写自己如何如何,反是从对方落笔,写对方对自己的情感。这样写的好处大家也能想到,就是将深挚的情感表达得更加含蓄。这是古诗词中的常见手法,大家注意做个积累。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月色如水,雾深露重,妻子的乌髮是否被打湿?凉月清寒,落在妻子的臂上,她是否会觉得冷?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倚在窗帷,让月光映干我们的泪痕呢? 开篇「独看」,结尾「双照」,含义不言自明。他是那样挂念着自己的妻子。】 水镜下的众人被感动了,这么好的一个诗人,出身清正、才华横溢、正直仁善、关心百姓疾苦,还专情顾家挚爱妻子,简直是绝世好男人好吗! 不说水镜下的皇家高门,民间的情感最是质朴热烈,前面的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惹得无数普通人掉眼泪,如今这首朴朴素素表达对妻子思念的诗更是俘获了无数人的心。 那些独守空闺的女子吟着诗句眼中含泪,想起自己离家的夫婿,憧憬对方是否也会这样思念自己,可又心疼对方羁旅辛苦,又添相思煎熬,还不如不忆的好。 街头巷尾,孩童对诗中深意尚是懵懂,可也爱这样短短的诗句,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念着:「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夔州。 老年的杜甫对着妻子轻轻一笑,拍了拍她枯瘦的手。妻子紧紧住着他的手背,忍不住别开脸,偷偷落泪。 这么多年的相思离乱,又岂可言说? 中唐。 白居易低低嘆了口气:「杜工部至真至纯,这首《鄜州月》可谓是感人至深。」 元稹深有感触:「是啊,以情动人,我也有些想我家娘子了。」 白居易笑着打趣:「看来微之兄也是深情之人,怕是日后你的集子里,要添不少相思之句吧!」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元稹摆着手掩饰自己的尴尬。 王维轻轻叩着桌面,也是感嘆:「杜子美虽颠沛贫苦,却仍是顾念家中妇子,这是他人所不及之处。」 刘氏听着这话觉得有些熟悉,笑道:「所以杜子美比陶渊明好是吧?」 王维听她语气带着几分促狭,也是忍不住笑:「从顾惜妻子这一点来看,确实如此。」 太极宫。 婉转深情的诗句同样触动了李世民的内心,他也想起当年征战与长孙皇后分隔的日子了,虽则军情紧急容不得儿女私情,可他怎会不念着她呢?当下顾不得殿内臣属,悄悄握紧身边人的手,忽然又想到: 「这首诗是离乱所作,若退而论之,这样因乱分隔、闺中独看的民众岂非很多?」 魏徵奇异地看了一眼上首的君主,向来冷肃的眼中划过一丝赞赏,能由一首诗想到天下万姓,倒不失为一位明主圣君。 正想着,水镜继续说了。 【其实仔细来看,因乱生离的又岂止是杜甫一家呢?翻一翻杜甫同期诗作,「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三川在是鄜州的属县,羌村就在那里。「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 两相对照,不难看出诗里浸染的天下乱离的悲哀,而末尾的「双照」,想来也寄託了四海昇平的理想。 经歷了开元全盛日的百姓,怎么会想到有这样的动乱呢?前一天还是盛世民,后一日就变成了乱世犬。忍不住跳出来说一句,李隆基,你该死啊!】 楚棠语气里的感嘆与厌恶过于明显,兴庆宫里,李隆基当场破防:「放肆!无知后辈竟敢诅咒于朕,叛军作乱,祸乱江山与朕何干?!」 还当着天下人,不,是歷朝歷代人的面骂他该死,他的脸都都被楚棠丢尽了! 如他所想,诸时空果然一片譁然。未央宫中,刘彻忍不住嗤笑一声:「骂得好。」 好好的一个盛唐变成这样,这李隆基后期是被夺舍了吗? 太极宫。 李世民气得咬牙:「的确该死,朕恨不得亲自去抽死他!」 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唐,就被这不孝曾孙这样糟蹋! 武周。 武则天不仅解诗,更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掌管万姓的帝王,这首诗精准地踩中了她的所有点,威严深重的女皇轻飘飘地将眼光落在下首的李隆基身上,语气似含无尽冷意: 「阿瞒,后世人说,你该死。」 尚是少年李隆基跪在地上,额上的汗又湿了一层。此时的他已然恨毒了水镜和里面对他肆意辱骂的楚棠。 他不明白,明明未来的自己也开创了开元盛世,怎么楚棠对这些功绩只字不提,却拽着一个安史之乱对他骂个不停,他富有四海,宠爱一个妃子怎么了?安史之乱明明是叛军的错,凭什么要怪到他的头上? 但此时他却不敢将心里的这些怨怼表露出来,面前的祖奶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逼死,更何况是他这个孙子? 第85页 他以头抢地,急声道:「后辈无知妄议天子,怎么能当真?祖奶奶,无论水镜说了什么,那都是后来的李隆基做的,和现在的孙儿无关啊!」 「哦?」武则天冷笑着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朕给天下人,留下你这个祸害?」 「孙……孙儿怎会是祸害?水镜也说我创下盛世,孙儿只是被……被李林甫那个小人蒙蔽,这不是孙儿的本意啊!还有那安史之乱,这都是叛军胆大包天,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何能全数怪到孙儿的身上?」 「被蒙蔽?」武则天气极反笑,「你也是皇子皇孙,读过圣贤书,岂不闻诸葛武侯之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李林甫既是小人你为何未能明察,反到让他取代贤相,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那安史之乱,亦是在你治下发生,你还逃离长安,都城尽失,若非你不察,又怎会祸害至此?!」 帝王威怒毫不掩饰,李隆基双腿一软,伏在地上的手轻轻颤抖。 洛阳。 杜甫对楚棠的解诗之句十分欣赏,他此时尚未议亲,但仍可感念诗中情意,亦对最后那句「天下乱离的悲哀」感受颇深,只是末了的评价……他神色奇异: 「后世之人,竟可如此点评帝王。」 李白觉得接受良好,他甚至有些欣赏:「楚姑娘点评的帝王不止陛下一位,她的态度,确实并未有多少尊重,想来后世风气必是十分开明。」 女子也能开坛设教、谈古论今,而不惧世俗白眼、皇权压制。 李白想起之前讲的自己的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后世之人,应该能「开心颜」了吧!他仰头望着茫茫水镜,对楚棠所处的时代充满了嚮往。 【唐玄宗逃往蜀地,杜甫听说肃宗已经即位,当场决定赶赴行在,面见天子,却不想失陷贼手,被叛军带回长安。 安禄山有称制之心,自然需要官员名士给他撑场子,杜甫虽然是个小官,但好歹也是一条蚊子腿嘛!被关押的同时还有大诗人王维。】 正在府中的王维神色一顿,手里的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旁边的刘氏紧张地拉着丈夫的手,眼中满是惊惶。 怎么会这样呢?王维暗自心惊,他是大唐的臣子,圣上尚在,自己失陷贼手,若一朝光復,岂非成了伪官?圣上会如何看他?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兴庆宫。 李隆基豁然起身,他刚刚听到了什么?谋反的竟然是安禄山?!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好啊,安禄山,朕对你委以重任,你竟然敢谋反,你对得起朕吗!」 高力士也是忍不住错愕,之前想到安禄山时,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可水镜现在明明白白白说了,就是安禄山。他想起安禄山送往宫中的东西,安禄山是个精明人,不仅给陛下送,连他这个陛下身边伺候的也没有漏下。 想到院中堆的物什,高力士只觉烫手极了,心中叫苦不迭。可此时陛下还气着,高力士不暇多想,赶紧上去劝人: 「陛下息怒啊!安禄山乱臣贼子枉顾皇恩,陛下如今知晓,正该惩处以绝后患,这是水镜在给陛下提醒啊!」 盛怒的李隆基反应过来,「对,快,传旨,派人将安禄山抓回长安,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只要将安禄山杀了,安史之乱就不会发生,后世人就不会那样骂他,他还是那个创下盛世的明主圣君,他要比肩太宗! 平卢。 安禄山正在请诸官将喝酒,他是胡人,当年因为违抗军令、贪功冒进,差点被处斩,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又当上了平卢节度使。 节度使权力颇大,又能向朝廷参奏议论事,他得意极了,一边讨好皇上一边拉拢周围的人,这宴会就是他精心设计的拉拢人心的一环。 如今水镜扔下一个惊天炸雷,满堂官将顿时鸦雀无声,安禄山当场呆愣在原地,满脸横肉挤在一起,竟生出几分滑稽的意味。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这是污衊!我对大唐忠心耿耿,这女子一定是在陷害我!」 他大声喊着,掩盖内里的心虚,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番话没有可信度,楚棠和他全无相关,为什么要陷害他呢? 院中的诸官将同样不信,楚棠来自后世,读的是歷代史书,安史之乱这样大的事,必然是记载于册,安禄山,他当真谋反了! 众人看着桌上的酒菜,只觉冷汗涔涔,这分明是一场断头饭! 【王维名气很高,也是叛军的重点监视对象,据说安禄山特别赏识他,强迫他接受伪职。王维反抗无果,被硬塞了个官。后来两京收復,朝廷惩处伪官,王维赫然在册,论罪当诛,还好朋友呈上了王维身陷贼营时作的《凝碧池》诗,又有弟弟王缙鼎力相助,才勉于一死。 后面王维官当得还挺大的,世称王右丞,又被称为诗佛,也是大唐顶流之一了。】 王维松了口气,幸好,自己的名节保全了。至于后面说他的官当得挺大之类的,王维权当没听见。 他素来信佛,生性恬淡,如今听说朝堂混乱,未来将有兵戈,甚至自己也会深陷于伪军之手,不觉心惊肉跳,官场果真如履薄冰。 王维想着水镜里所说的种种,一腔热诚忽然就散了几分,竟生出了一种归去之心。 第86页 【杜甫在长安期间也有诗。叛军攻入长安后,安禄山冲进大明宫,大肆抢掠财物,还将能找到的皇族尽数屠戮,昔日繁华昇平的皇城,一夕惨烈萧瑟如人间地狱。杜甫看着这满目疮痍,心中难受不已,他又拿起了他的诗笔,饱含血泪的书写: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又一首千古名篇诞生了。】 太极宫。 李世民盯着水镜上的诗句双目通红,国破,说明长安都城已然萧条残败,唯有山川萧瑟矗立;城春,本该是生机盎然之时,却是草木葱茏掩盖人烟,荒芜不堪。 他想起今年春耕之时,他亲往城郊劝耕,所见俱是欣欣向荣之景,百姓和乐安定,各依农桑。这样的治世之景,未来竟会一朝破碎。 李世民仿佛看到了荒败萧条的长安城,杜甫立于其中,见盛世破碎,对着花鸟伤心得流泪,想要将书信寄与家人,却终究无法,不由搔断了白头。而当时的长安,当时的天下,又有多少个像杜甫一般罹乱的人? 他以手掩面,虎目含泪,说出了水镜中的那句话:「李隆基,你真是该死啊!」 宠信奸佞,招致国祸,他最后竟然还逃了,他怎么有脸逃?他该引咎退位,以死谢罪才对! 天宝年间。 皇族众人悚然惊动:「安禄山贼子!安敢如此屠戮皇族?!」 虽然水镜说的并非全部皇族,但此时的他们焉能预料一旦生乱,自己是否是被留下的那个?尤其是一些平素不受宠的,此时全然慌了神,生存的威胁令他们格外惶恐,他们不禁怨上了李隆基。 当日张九龄为相时,安禄山兵败,张九龄曾力主将其诛杀,是李隆基非要将他留下来,最后竟是养虎为患,陛下怎能如此昏聩? 最后陛下自己倒是和贵妃逃了,留下他们这群人面对叛军的屠刀,难道他们就是该死的吗?! 有些有主见的当下发狠,不约而同开始往东宫递消息。虽然水镜没有明说肃宗是谁,但太子尚在,投靠他必然不错。 命数,总要自己来搏一搏。【比起王维,还是小透明的杜甫就幸运多了,叛军看管不严,杜甫找准机会跑了出去,一路颠沛流离,找到唐肃宗。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唐肃宗见杜甫衣衫褴褛、潦倒疲惫,却仍千里迢迢赶来见他,大受感动,当即给杜甫授官左拾遗,所以杜甫也被称为杜拾遗。 拾遗这个官职虽然不大,但可以每天跟在皇帝身边,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好差事。可惜唐肃宗也不是什么英主,很快杜甫就因为直言劝谏被贬。】 太极宫。 李世民抚着胸口,李隆基荒唐,新继位的肃宗也并非英主,那大唐还有中兴之日吗? 明朝。 朱元璋啧了一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是唐太宗的诗吧!唐太宗一代明君,高宗才能亦是了得,还有那则天皇帝,虽不合礼法,但也是个有手段的。李隆基半生英明晚年昏聩,对儿子又打压太过,怎么看都是一摊子烂事情。」 朱标在一旁道:「肃宗不及,代宗却有可称道的,亦是中材之主。」 朱元璋摇摇头:「代宗虽然平定了安史之乱,改革漕运盐粮,但大封节度造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其过也是不小,这皇位传给谁真是门学问啊!」 要是能确保代代明君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朱标,这是他看中的太子,一定能成为出色的君王,怎么最后就是老四那个龟儿成了皇帝呢?一想到这点,朱元璋锐利的眼刀就一个劲地往朱棣身上飞。 朱棣默默缩在自家大哥的身后,隔三差五就要来上这么一遭,他习惯了。 中唐。 白居易道:「杜工部正直无畏,为救宰相房琯直颜犯谏,可惜啊……」先君不听。 元稹素来知道好友的性子,闻言便打趣道:「若是你便不谏吗?」 白居易洒然一笑,一派清正:「当然要谏,在其位谋其事,我等既在朝为官,自然要劝谏君王,为民言事。」 元稹也是这个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半是打趣半是感嘆:「伴君如伴虎啊!」 白居易摇头一笑:「陛下圣明,必不会如此。」 洛阳。 听到这里的李白嘆了口气,沉默地和对面的杜甫碰了个杯,如太宗那样善于纳谏的明主,再难求了。 杜甫也没有说话,他没想到,未来不仅是自己仕途蹭蹬,连大唐都风雨飘摇。自小受过的儒家教育让他心情沉痛,自己的遭遇,国家百姓的遭遇一齐压在他的心上,青年人朝气的面庞忽然添了几分愁苦。 【贬谪的路上,他回到羌村与家人团聚,写下了有名的羌村三首,"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兵革既未息,儿童尽东征。」 他似乎总能从一家一姓的遭推己及人,于是他的诗里不仅有自己的悲伤,还有百姓的血泪。《望岳》的凌云之情,好似竟是一场梦了。 这样的诗还有许多,比如大家初中早已学过的又一经典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杜甫的名篇一首接一首,可众人早没有看李白诗时的兴奋,他们半是期待,半是不忍地往水镜上看。 第87页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杜审言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茅草屋怎么能挡住凛冽的寒风呢?他的孙子,竟落魄到住草堂,还被村中的小童欺负,屋里连块全然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万里悲秋,艰难苦恨,他忽然愈发能明白那《登高》诗里为何会被解出那么多悲意,家国动盪、亲朋分隔、贫病潦倒……桩桩件件又是如何能承受? 太极宫里的李世民同样也是这么想的,他顺着水的展示快速读着。 读到"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时,他难掩气愤;读到"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时,他痛心杜甫的遭遇; 读到"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时,他想起安史之乱里千千万万个如杜甫一般的百姓,嘆息流泪。 「国家动乱,给百姓带来的了多少苦楚!难怪杜甫诗里写得如此伤怀,再心性坚定的人,都忍不住倾颓吧!」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唿!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李世民越念唿吸越急促,短短几句念罢竟然至于瞠目,他忽然觉得自己小看了杜甫,小看了那一句"诗圣"。 推己及人已是难得,动乱之中写一姓遭遇概及百姓也是诗家笔,可是杜甫自己居所残破、潦倒不堪,竟然还想着大庇天下寒士,甚至为此不惜甘愿自己冻馁至死,这是何等的圣人心性?! 堂下的魏徵等人俱是面露动容,杜甫穷困至此,却仍有如斯心性,贤良至此,若是安平时日,入朝为官,必是万民之幸。 「杜甫,无愧诗圣之称。」房玄龄对着水镜遥遥拱手。 「有诗家如此,大唐之幸。"长孙无忌亦是拱手。诗已难得,更难得的,是那一片纯然的忧国忧民之心。 未央宫。 刘彻敛眉,一声感慨:「后世出了个好诗人。」 他虽然更喜欢李白的惝恍之思,可没有人看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能不动容。 他是君王,富有天下,可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至诚,他自认尚难企及。 看了一眼堂下同样有所震动的司马相如,刘彻再次摇了摇头:「汝不及也。」 正被结尾几句震住忍不住有些鼻酸的司马相如:…… 陛下我早就有自知之明了您能别看一次说一次吗? 他本来打算闲时也学着写些诗,杜甫的诗可学性就很强嘛!现在……呵呵,他敢肯定他家陛下看了敢说一句东施效颦。 不写了。 自取其辱。 作者有话要说:1.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杜甫《述怀》 2.《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kpi完成了!接下来继续扯,杜哥,就是这么着作等身 第39章 登高6 三国。 曹植忍不住侧目,连年战乱,百姓流离,他亦有匡復之心,写「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可杜甫在冻馁之时,仍能推挤天下万姓,愿以「吾庐独破」换「天下寒士俱欢颜。」他阅遍前代经史,再没有找到杜甫这样的诗人。 「杜甫,圣人也。」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放出来之后,几乎各个时空里的人都对杜甫「诗圣」的称号确信不疑。杜甫的诗不仅写得好,还有亲亲仁民之情,深得三百篇精髓。 真诚高尚的情感总是格外感人,千古诗心,于文字中共振。不约而同的,如曹植、陶渊明、阮籍、谢灵运等人纷纷举杯,遥敬后世那个伟大的灵魂。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嚮往之。 【被贬官的杜甫又一次踏上路途,两京收復,安史之乱却尚未平定。其时安禄山已被其子安庆绪杀死,郭子仪与李光弼、王思礼等人陈兵二十万,在邺城将安庆绪叛军包围,形势一片大好。】 平卢。 安禄山悚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安庆绪,心头一阵火起,抬手就想打人,却被旁边的官军制止住。 玄宗诏令已下,要将他押入长安,一应家小也一齐上路。安禄山动手不得,只好狠狠地瞪着安庆绪,骂道: 「孽子,竟敢杀你老子!」 安庆绪却一改往日恭敬,唇角露出几分讥笑:「父亲教得好。」 你能犯上,我便不能弒父吗? 太极宫。 李世民听到两京收復,叛军也已被唐军合围,一直吊着的心才略略落下几分:「孽孙无用,所幸我大唐还有能打仗的将军。」 武周。 武则天觉得郭子仪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问一旁的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略一思索,笑道:「陛下记得没错,前些日子武举,这郭子仪正是那一场的武状元。」 武则天也想起来了,唇角也不由得带了笑,略略沉吟:「郭子仪既平定叛军,又留名青史,想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上官婉儿闻声知意,问道:「陛下可是要重用于他?」 武则天微一颔首,却并不着急:「为国选材,不可随意。你下诏,命他入宫见朕,朕要亲自考校。」 天宝年间。 自水镜讲到安史之乱时,郭子仪便一直眉头紧锁。他是武举出身,虽一直未受大用,但到底是大唐的官将,食君禄、为君忧,听到安禄山叛乱,他恨不得冲到平卢,手刃这等狼子野心的小人。却不想突然在上面听到自己的名字,还透露出自己与别人联合将叛军包围! 第88页 郭子仪一时心情大振,虽然有些遗憾未来的自己没能亲手杀死安禄山,但父债子偿,安庆绪既然敢弒父篡立,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穿越到了十几年后,指挥大军为大唐剪除叛乱。 洛阳。 李白神色微讶:「竟然是他。」 杜甫面露狐疑:「太白兄在说谁?」 「郭子仪。当年我在并州游歷,他不意犯刑,有性命之忧,我见他识见卓绝,故略施援手,所以有过几面之缘。」 李白简单地将他和郭子仪的旧事叙述了一遍。当年在并州,郭子仪声明尚且不彰,只在行伍之间,但虎目炯亮,通兵法而晓奇谋,李白对他印象颇深,所以一听水镜提起他的名字,就想起来了。 杜甫听罢瞭然地点点头,眼里颇有些敬佩:「太白兄古道热肠,又慧眼识才,当年这一救,也算是救了大唐。」 杜甫对偶像向来不缺乏溢美之词,更何况李白这件事做得确实厚道。 被这位小友吹了无数彩虹屁的李白摆摆手:「子美严重了,我只为朋友,郭子仪能得重用,参与平叛,亦是大唐之幸。」 虽然暂时歇下求仕之心,但李白到底是心忧天下的文士,看了满眼苦诗,生民离乱,他同样迫不及待希望未来的朝廷能够迅速平定叛乱。 【可惜唐肃宗这时候要出来秀操作了,他生性多疑,并不信任郭子仪等人,在军中不设统帅,反倒是派个宦官去当什么观军容使,总监大军。这波,实际上不就成了太监当统帅吗?如朕亲临哦! 唐肃宗亲手埋下一颗雷。当时粮草也不是很充足,结果显而易见,明明稳操胜券的唐军又白送了。】 太极宫。 李世民一拍桌子,忍不住张口就骂:「荒唐!让宦官监军,也亏他想得出来!君臣相疑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是战时?眼看大好的形势被断送,百姓又要无辜遭受多少苦难?!」 未央宫。 刘彻也是冷嗤一声:「不设统帅,联军便无法得到统一指挥,宦官监军,不过是借君王之势,一朝得志,妄自指手画脚,啧,唐军焉能不败?」 他想想又在心里气闷,二十万大军啊!就这么白送了。李隆基是败家子,这唐肃宗也不遑多让。 咸阳。 嬴政瞳孔微张,属实是没想到还能来这么个操作,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愚蠢!」 旁边的王翦和蒙氏兄弟设想一下自己在前方打仗,赵高在帐中当监军的样子,心里就是一凛,纷纷目露热切地盯着上首的君王:还是陛下好! 被看了三眼的嬴政一顿,随即明白过来,神情缓和了几分,开口道:「三位将军放心,我大秦必不会出现此等荒唐之事。」 北宋。 赵匡胤嘆了口气:「鱼朝恩后来虽然被杀,此职作废,但宦官已成气焰,那甘露之变……不仅是藩镇难防,内廷的宦官也是一大祸患啊!」 明朝。 熟读这段歷史的朱元璋也是摇头:「宦官本为内廷伺候之人,不该给予过大权力,因其一朝得志,难免为非作歹,那东汉的十常侍、唐朝的甘露变,都是殷鑑。」 朱标亦通读经史,如今听朱元璋这话,心头更是受教,当即开口安慰道:「父亲放心,我大明必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朱棣在一旁跟着点头:「是啊是啊,父皇和大哥教得好,我们大明才不学那些。」 见到两个儿子如此听话,朱元璋难得看到朱棣没有吹鬍子瞪眼,只是冷着脸道:「知道就好。」 朱元璋对他老朱家的种还比较放心,让宦官做大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在他的大明。 天宝年间。 郭子仪的满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怎会如此……」他难以置信地喃喃,二十万大军,竟是这样败了? 他第一次对高高在上的君王生出几分怨怼,尽管此时的他并不知晓那肃宗是谁。 【这一战,安史叛军差点又重新占据东都洛阳。唐军大败,官兵散亡,叛乱犹未平定,兵员急需补充,朝廷下令徵兵。 当时的的杜甫从河南往华州赴任,一路途经新安、石壕、潼关,看到了道旁横骨、家室皆净、健妇持门;看到了新婚的妻子送别自己的丈夫,殷殷叮嘱「努力事戎行」; 看到「寂寞天宝后」,无家可归、再一次被徵兵的独身汉独对空室,悲愤嘆息;看到了「子孙阵亡尽」的老者告别垂老的妻子,毅然踏上兵戈之路…… 是的,奠定杜诗诗史地位的「三吏」、「三别」出现了! 《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 他的诗里没有高轩风雅、仕途落寞、幽怨不平,只有战乱年代普通百姓的血泪,和虽则受尽苦楚,却仍在为自己的家园奔赴戎机的赤血丹心。 杜甫,和人民站在一起。人民的诗人,出现了。】 楚棠将这几首诗都放了出来。滚动的屏幕上是宋体的小字,诸天万代的人都看到了被后世誉为「诗史」的杰作。 李世民通红着眼,仿佛透过水镜上的诗作,看到了那夜的石壕村,穿着官服的差役在夜色下徵兵不绝,一个老翁仓皇之间逾墙躲藏,而他的老妻战战兢兢地开门,对官差陈述自己家中的惨状,最后竟是自己随军而去。 第89页 杜甫写得克制,诗中并没有自己的言语,只是单纯的叙事,可既解诗又通晓诸事的李世民岂能不懂? 老翁本不在兵役之列,一家三子,已有两个为国捐躯,唯剩老弱与寡母,诗中没有交代,但那老妇岂是自愿前往,分明是怕自己的儿媳被强征了去,忍惧顶替! 国家飘摇至此,竟使百姓涂炭。 李世民捂住眼,怆然落泪:「君王无德……对不起百姓。」 不只是他,长孙皇后、房玄龄、魏徵等人亦是心神巨震。 杜甫的诗写得太好了!援笔作录,不写王朝将相,却是落笔到史书上只会寥寥几笔的普通百姓,写他们的经歷、写他们的内心。这样的冲击,比史书来得更为强烈。 长孙皇后看着那首《新婚别》,同为女子,她更能感受到那位新妇的衷心。 「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从军本便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这样的战乱之时,可是她却如此深明大义,劝丈夫「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这是怎样的坚贞? 但,这样的新婚之别,本是可以避免的啊! 长孙皇后握紧李世民的手,不由得也落下泪来,又急又嘆:「这些孩子,怎会这样荒唐?」 李世民反握住长孙皇后的手,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颤着手吩咐:「都抄下来,把这几首诗都抄下来。朕要悬于大殿,日日看着那些不成器的后辈造下的孽,昭彰我大唐歷代君王,君主昏聩,便是百姓流离,史书不记,诗家笔也会将他们拷问!」 咸阳。 嬴政同样心惊于诗中表现的惨烈,君王一念,朝军落败,徵兵本是寻常之举,若史书作载,也只会直叙其事,怎么会有人记下徵兵之下的黔首呢?可杜甫偏偏记下了,用他的诗笔。他沉吟着楚棠反覆提到的一个词——人民。 如果说楚棠的讲述有倾向性的话,除了诗人本身,便是那些黔首小民。他想起楚棠以前提到过的阶级,楚棠的阶级,原来是和那些黔首一起的么?这倒不难理解为什么她会反覆提及百姓苦难了。 但是,那样重视黔首,又是为何?他总觉得楚棠的观点与七国征伐时对人口的重视不同。 未央宫。 刘彻盯着水镜中的诗句良久,忽然道:「司马相如,你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么?」 司马相如从震动中回神,本以为自家陛下又是犯红眼病了,略一抬眸却是见他眉眼沉沉,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马相如不由得敛眉,拱手深深下拜:「回陛下,臣惶恐。」 刘彻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啊,你写不出来。」 司马相如身体一僵,拜得更深。 刘彻甩袖,负手而立:「起吧,朕派你往州郡地方,以后少写些颂赋。」 与此同时,在外游歷的司马迁同样看着水镜里的几首诗,心情激盪。 他父亲司马谈是太史令,他读了许多史书,同样不满足于书中只为帝王将相作,杜甫这几首诗全然从微末小民写起,从中却可窥当时歷史的真实一角,司马迁大为嘆服: 「诗史竟是如此!」有诗家情感,亦有史家实录。 他想起当年孔子修订《春秋》,不由满脸肃然,向着水镜的方向遥遥一拜。 「圣人当如是!」 洛阳。 青年杜甫没忍住泪流满面,他不曾写过这些诗,却仍能感受到百姓的经年血泪透字而来。他想起自己在齐赵间游歷所见的大好河山,眼中又是迷茫,又是不忍: 「大唐怎会落到如斯地步呢?」 叛军作乱、圣上逃窜,新君猜忌、百姓罹难。仅仅十几年之后,大唐就会变成这样吗?! 旁边的李白亦是嘆息。他没有经过史书里的长安三年,也没有见奸小塞朝,对长安权贵的失望,还只在那一次次的求谒无门。杜甫未来的诗不仅冲击着其他人,也冲击着他。 他拍了拍杜甫的肩膀,安慰道:「会好的。」 他之前不贊同杜甫对朝中的奢望,如今却忍不住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也安慰自己。看到了那样的大唐,王座之上的君王,还会那样的麻木,无动于衷吗? 兴庆宫。 李隆基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徵调兵员补充乃是非常之举,杜甫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道吗?竟写下这样的诗抹黑朝廷,枉费君恩!」 高力士正要上前搀扶的手一顿忍不住奇异地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君王,迅速低下头。陛下,是真的不一样了。 东宫。 李亨已经收到了一些皇族递来的投诚之意,被自家父皇打压多年,他心中仍有犹疑,但如今他还是太子,若侥倖无事,那安史乱时继位的肃宗便是自己,自己对将领的猜忌,竟会酿成如此大祸吗? 他忽然一阵心惊,纵史书可以模煳,杜甫的诗笔也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不说这些人反应如何,震动最大的还是诸时空中的百姓,自古以来,少有诗人将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只是王朝之下的灰尘,太平之世尚可安稳度日,一遇上昏聩君王、兵寇作乱,致使世道倾颓,便如蝼蚁草芥,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的血泪辛酸,又有谁曾关心呢? 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位诗人,他愿意记一记黎民苦,苍生泪。水镜说,他和人民站在一起,是人民的诗人。 第90页 有人没忍住悄悄红了眼眶:「俺要让孩子学诗,学诗圣的诗!」 「俺也要!」有人附和道,「俺要让俺的孩子学写诗,让他好好记下俺们穷人家的苦,记下那些贪官污吏的恶行!」 天宝年间的百姓抹了一把眼泪,眼中既有愤恨,又有难以置信。 大唐承平百年之久,他们才过了一段物阜民丰的日子,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又会身陷兵戈,变成道旁枯骨。 新安、石壕、潼关诸地的百姓更是目眦欲裂,心里恨毒了那发动叛乱的安禄山。有一些人更是把玄宗肃宗一起怨上。 「平时要我们交税,兵败了要我们充军,贫苦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了?!」 「要命也是这十几年好活了,我还不能骂两句吗?唉,要是我们在那太宗年就好了,太宗皇帝是好皇帝啊!」 「谁说不是呢?唉,要是陛下是太宗皇帝就好了。」 初唐。 杜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王命急宣,命杜审言入神都面圣,杜审言刚送得州郡长官出门,便看到自家门口堆了一堆东西,什么鸡啊肉啊面饼瓜果,还有布匹老酒和各类农货,五花八门几乎塞了满门。 杜审言小心地避开脚下物什,怔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管家好不容易将一只快被压死的鸡薅出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无奈道:「这都是附近的百姓看了小公子的诗送来的,我拦都拦不住。」 话是这么说着,管家的眼神也是热切得不得了。他虽在杜家做事,可也是个穷苦人出身,上面的三吏三别他也看了。自古诗家笔,少有写黎民。 水镜上说得没错,小公子是圣人啊! 杜审言听罢管家的解释,不由得怔在原地:「孙儿尚未出生……」 州郡长官是个精明人,看到这一切不由得对杜审言更重视几分,他反应极快地笑道:「未出生有什么关系,诗我们都看到了,这是百姓感念诗圣为他们作记呢!」 杜审言回过神来,摆摆手推辞:「大人言重,孙儿只是写了几首诗,当不得百姓如此爱重。」 州官笑得愈发亲切和善:杜大人过谦了。杜大人不愧是名门之后,诗礼传家,连孙辈都这般出色,怪不得陛下也这般重视。杜大人还是快快收拾一番,带上家眷,本官派人送你们去神都面圣。」 杜审言不耐这些逢迎,只笑了笑,略略拱手道:「劳烦大人了。」 北宋。 苏轼目露感慨:「杜工部以史笔写诗,三吏、三别之中,既有百姓乱离,又有黎民深情,更惊心的,是大唐倾颓之实录,君王之失,延及百姓,便是灭顶之灾。」 苏辙亦是点头,念起杜甫的《忆昔》诗:「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一旦兵戈起,便是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莫说时人难以接受,我等后人观之,亦是嘆息不已。」 【杜甫用自己的诗笔,记下了诗笔不暇书写的黎民之情,他的内心应该是煎熬的,眼看着盛世大唐一夕倾塌,自己读圣贤书、食君王禄,却无法为世道出一份力,他的才华,前半生蹭蹬在长安,后半生流落在各州县。 世道倾颓,民有倒悬,壮志难酬。半生流离的他来到蜀地,于浣花溪畔结庐而居,他来到武侯祠,看着诸葛亮的遗蹟感怀不已,写下了《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遥想着诸葛亮的功业,渴望有名臣贤相匡扶社稷,而诸葛亮赍志以殁的悲剧结局,亦使他感怀不已。 自古及今,功业难成。】 三国。 刘备双目含泪,握住诸葛亮的手,犹自颤声:「军师……」 他的军师,出师未捷身先死。天命,为何终究不在汉室啊! 诸葛亮眸中也充满震动,不仅是为功败垂成,更是为杜甫诗中的感念:「臣遇主公,共匡汉室,出师未捷,便是有负主公所託。蜀中百姓不嫌臣负主之人,犹为臣立祠,臣纵九死,鞠躬尽瘁,又有何不可?」 刘备目中哀意更甚:「军师何以言此?备得军师,方有立锥之地,军师为我、为汉室谋议良多,如何能说是辜负?备在此立誓,信军师如信我,我之骨肉,称你为父,备与军师,休戚与共。」 「主公!」 诸葛亮长揖而拜,纵此时前途幽寐,但得主如此,夫復何求? 许都。 曹操摸着下巴沉吟:「诸葛亮是有才之人。」 曹植看了自家父亲一眼,毫不客气道:「爹您别想了,人家不会来投奔您。」 曹操眼睛一瞪:「有你这么跟你爹说话的吗?就你话多,你爹我不知道吗?诸葛亮都是蜀相了!」 曹植撇撇嘴,并不管自家老爹暴跳如雷,反正水镜说了,他当不上世子,未来还被兄长、侄儿猜忌,那还这么小心干嘛? 破罐子破摔,直接摆烂。 【在成都的杜甫度过了生命中较为安定的四年,然而好景不长,好友严武病逝,他失去依靠,只好买舟南下,落脚夔州。夔州都督对杜甫也很照顾,所以他在夔州住了三年。那些年岁的杜甫,如何不像曾经的孔子那般,惶惶如丧家之犬? 第91页 杜甫还有一首登临诗,说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万方多难、万家忧乐,一齐到了心头,所以夔州登高,写下「万里悲秋」这样「艰难苦恨」的诗句,就是极为自然的了。 了解这漫长的一段,我们再来将《望岳》与《登高》做一个对比总结。】 两首诗分列两边,一短、一长,一张扬、一沉痛,就这样冲击着水镜下的众人。 【老来登高仍赋诗,少年豪情终不再。这种不再的背后,是李唐王朝沉痛的家国动乱。】! 第40章 登高7 夔州。 一滴浑浊的泪砸在杜甫的衣襟上,接着是两滴、三滴……这个年迈的诗人,一生为亲朋、为百姓,为大唐流过无数次泪,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悲伤。 他想起当年在兖州重逢时,故友李白戏赠给自己的一首诗: 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李白以这样一种戏嚯的方式,叙说离别之情。此事之后,两人再未相见。彼时他们俱是对这首「作诗苦」一笑置之,可曾想到,此后许多年,自己竟真的为诗消减身形、搔断白头? 杜甫以手掩面,嘴唇轻颤着念念:「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宋朝,汴京。 李煜独自凭栏,听水镜讲他早已熟稔于心的老杜诗句,神色悽惶。从少年《望岳》到老来《登高》,凌云诗笔下,俱是国家血泪。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是亡国之君、戴罪之人,此生无法仰望杜子美那样的诗圣,但他知道,老杜无法「一览众山小」,自己也再无法「万顷波中得自由。」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杜工部,莫要再登高了。 李府。 李清照突然哀哀地嘆了一口气,一旁的小姐妹一边用手绢抹着眼泪一边抽噎道:「你也觉得杜工部的诗很惨对不对?」 「是啊,」李清照俏丽的脸上染上几丝忧愁,「我在想,我的诗词后来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小姐妹一愣,突然拧了她一把:「想什么呢,你没听楚姑娘说吗?杜诗背后是家国动乱,大宋现下安稳着呢!」 李清照摇摇头:「你忘了楚姑娘之前说的,宋人南渡,『南望王师又一年』么?」 是有这么个茬,小姐妹也想起来了,如花一样的面庞忽然闪过一丝惊恐,那样的血泪,难道也会发生在她们身上吗? 「你……你别危言耸听了,说不定南渡是好多年以后呢!」小姐妹高声说着,仿佛要说服自己。 李清照双手支颐撑在桌上,大大一嘆:「希望吧!」 兴庆宫。 李隆基勐地把御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危言耸听!危言耸听!」 高力士连忙挥手让人来收拾东西,自己战战兢兢地想去劝住这位暴怒的君王:「可是陛下……这楚小娘子来自后世,她说的,不会是空言啊!」 李隆基被这么一提醒,心中那点自欺欺人被戳破,不由得呆愣两秒,随即又发起狠来:「安禄山,都是安禄山叛乱!这个乱臣贼子,平日装着一副恭顺样,实际包藏祸心。安禄山到长安没有,朕要将他杀了,碎尸万段!」 帝王的杀意毫不掩饰,高力士愈发战战兢兢:「快了,快了,平卢邸报称已经上路了,陛下,您息怒啊……」 【杜甫的诗被称作诗史,有「史」的写法,又有史笔不能触到的感情。从少年到老年,杜甫诗中的诗意当然应该追究家国,可仅仅看成这样就够了吗?】 水镜下的青年杜甫一愣,和李白对视一眼,俱是有些迷茫。反倒后世如欧阳修、苏轼、王安石等人因为通读唐史,似有所感。 【我们再简单回顾一下,前面说过,杜甫是京兆杜氏的公子,祖上是西晋大将杜预,名门之后;他的母亲出自清河崔氏,唐朝有名的「五姓七望」之一;她的外祖母是义阳王李琮的女儿,而李琮,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孙子。 没想到吧,杜甫和李世民之间,仅仅只隔了六代。杜甫一出生就和李唐王室有血脉上的联繫。】 太极宫。 被这一连串信息砸了一脸的李世民一时连伤感都忘了,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长孙皇后:「水镜的意思是,杜甫是我们皇室的宗亲!」 长孙皇后也是非常惊异:「李琮,倒不知是谁的孩子,这么算,杜甫也是半个皇家人呢!」 李世民精神振奋了几分,有些欣喜:「不仅是大唐出了个圣人,这个圣人还是我们李家的!」 虽然,也不能全算。魏徵是个严谨的人。 未央宫。 刘彻不爽地撇撇嘴:「六代很远了好吗!这也要攀亲。」 攀亲就算了为什么要让朕知道! 【顺便,好像记得《新唐书》上白哥的传记,说白哥是李暠的九世孙,唐朝皇帝自称是李暠的后人,李渊好像是李暠的七世孙吧? 嘶~这么算李隆基要管白哥叫爷爷?你们这个《新唐书》有点野啊!众所周知,《新唐书》是欧阳修他们编的,如果有错那就是欧阳修的错。】 无辜被创的欧阳修:……怎么就是我的错了你这个后辈不要信口雌黄,我们是根据李白的诗文生平写的好吗要假也是李白造假! 第92页 欧阳修选择对李白脱粉半秒自证清白。 勐然被挖了身世的李白看着杜甫无奈地笑了:「这下,我与你也算沾亲带故了?」 杜甫捂脸:有点迷幻又有点小开心是怎么回事? 兴庆宫中的李隆基急红了眼:「谁说李白是兴圣皇帝的后人?朕不承认!无知后辈,胡言乱语妄修史书,还说朕要叫李白……简直是亵渎皇威!」 【另外,中唐有个诗人叫李贺,号称诗鬼;晚唐有个诗人叫李商隐,和杜牧并称小李杜。他们两人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虽然,关系有点远了。 这么看李家可以啊,一个诗仙一个诗圣,附赠一个李长吉李商隐,占了大唐诗坛三分之二的风流,二凤知道怕不是要笑醒了。我李唐皇室,文德鼎盛!】 李世民笑得春风得意:谢谢,朕现在知道了,我李唐皇室确实文德鼎盛……等等,晚唐李商隐? 笑醒了的二凤陛下突然觉得膝上中了一箭。 未央宫。 刘彻真的是不爽了:「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李世民占了?」 楚棠朕劝你不要再讲,这和杜甫的诗有什么关系吗?这样离题万里是会被学生赶下讲坛的! 咸阳。 连嬴政的表情都有些波动,唐朝皇室,出了这么多青史留名的诗人吗? 奉天殿。 朱元璋回想了一下大臣们的建议,咂摸着自己是不是也去认个什么厉害祖宗,然后让厉害祖宗给自己带点厉害孙子出来。 水镜讲了这么多次,除了他老朱家的,大明就提了个徐渭好吗! 唐朝。 李贺纠结了一下前面那个「附赠」,附属赠送,好像挺没面子的,可是后面说他们四人占尽大唐诗坛三分之二的风流诶! 李贺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青史有他。 李商隐心情颇为美丽,小李杜,还是和杜牧并称,自己和杜牧合该做朋友啊! 至于杜牧:……称号很好,就是不太想和李商隐排在一起。 【一不小心又扯了很远,让我们拉回来。杜甫系出名门,祖父杜审言又是初唐着名诗人,杜甫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更兼天资聪颖。李白是「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杜甫也不遑多让,「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曾经的杜甫,也有着李白式的狂傲。】 洛阳。 杜甫眼中露出几分怀念:「我的母亲去世很早,但姑母待我极好,视如己出。诗书教习,日用种种,皆是姑母操劳,才有我之今日。」 【少年的他,看过公孙大娘的剑舞,听过李龟年的演奏,十五岁的年纪了,还是「一日上树能千回」,就为了院子里树上的那几颗梨啊枣。】 水镜下的众人发出开了会心的一笑,似是意外诗圣还有这么顽皮的时候,和自己的孩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青年杜甫有些脸红,以后写诗得注意着点,怎么就被这样拿出来说了呢! 与此同时,正在夔州的老年杜甫却是怅然一笑,眼中半是怀念,半是感伤。 【裘马轻狂的日子里,他也没忘记自己的理想,年轻的杜甫心中已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 彼时的大唐还处在开元盛世中,李隆基还是一位圣明天子,朝中是姚崇、宋璟、张九龄、贺知章这样的名臣,「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盛唐气象的雍容大气滋养了每一个诗人,连他们的边塞诗,都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所以杜甫落榜之后悠游齐赵,写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下」这样意气凌云的诗就不难理解了。】 众人情不自禁地点头,仿佛通过楚棠的讲述,看到了那个昌隆鼎盛的大唐盛世,和豪情万丈天才诗人。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连卫青都被这样的诗句感染,轻轻地吟诵起来,不破楼兰终不还,不破匈奴誓不还! 【青春的杜甫,逢上的是尚在青春的盛唐。可当他再次踏入科场,这一切就开始变化了。原来名臣已去,上位的是李林甫这样的奸臣。「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两次仕途的打击逐渐让杜甫意识到,大唐远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昇平,而其后的仕宦奔走也使他看到更多的黎民血泪。边地战争不断,朝廷不断徵兵,所谓「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李世民别开眼,开边未已,岂非穷兵黩武?这诗里说的哪是什么武皇,分明是在影射当时的玄宗。 未央宫。 刘彻读到一半黑了脸,已知他是汉武帝,诗里写的是汉家武皇,杜甫你骂李隆基就骂李隆基干嘛要带上朕?!! 第41章 登高8 【村县零落,田地财物聚集于高门商贾之手,百姓生活愈发贫困。可是皇帝在干什么呢?「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dié)嵲(niè)」,「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危机已然浮现,统治者却还在醉生梦死。 我们知道,安史之乱的爆发的原因有很多,简单来说就是封建社会内部矛盾激化。但是作为帝国的统治者,李隆基的昏聩要负很大的责任。 第93页 安禄山是胡人,唐朝气度雍容,外族也可做官。他投身军旅,因为违抗军令导致兵败,按理要被处死。宰相张九龄为正军律,又看出安禄山又谋反之相,就力主杀掉他,但唐玄宗觉得安禄山是个人才,一意孤行把他放了,后来还让他当上了平卢节度使。 节度使本来是地方军事长官,后期权力慢慢膨胀,兼管地方行政、财政,相当于是土皇帝。】 咸阳。 嬴政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楚棠用的名词不是他熟悉的,但不影响理解:「军事也就罢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政,君王若能节制,偶一为之并非不可。可行政、财政一併交出,若一旦有异心……」 刚刚统一六国的始皇帝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 未央宫。 刘彻也是蹙眉,这个说法很难不让他想到大汉的封国,颇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朕的推恩令白推了。而且…… 「让胡人当节度使,这气魄,朕真是望尘莫及。」 还土皇帝,皇帝只能有一个! 刘猪猪,老阴阳人了。 【安禄山当节度使之后将一件事情设置为主要目标——讨李隆基欢心。他搜罗了大量珍禽异兽、珠玉宝贝送到皇宫,还用阴谋手段将附近少数民族的首领将士骗过来杀了,充作自己的军功。 安禄山还是个灵活的胖子,胡旋舞跳得非常好,唐玄宗很喜欢,嗯……有一种彩衣娱亲的感觉了。毕竟后面李隆基还让杨贵妃认安禄山为义子,允许他随意出入内宫,真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二口啊!】 此话一出,李世民当场大骂:「此等曲意逢迎的小人,李隆基不仅委以重任,还……」他都说不出口! 秦皇汉武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这李隆基还真是每次都会刷新他们的眼界啊! 就,挺难评的。 兴庆宫。 李隆基听到楚棠毫不掩饰的讽刺,再一次气得暴跳如雷。在内殿的杨玉环想像了一下水镜的描述,当场将桌上的珍玩扔到一边。 安禄山乱臣贼子,比她还要大一轮呢,她不要这种义子! 可是,杨玉环心里又涌出一阵悲伤,若是陛下让她认,她又能说什么呢? 【李隆基对自己的亲儿子不怎么样,对安禄山这个养子倒是好得很,心里一高兴就又附赠了两个节度使,于是安禄山一人总领三镇节度。 当然了,安禄山能当上节度使,李林甫其实也出了一份力。按惯例,唐朝的节度使是可以当宰相的。李林甫怕别人威胁到他的相位,脑袋一拍,举荐了安禄山,因为他是胡人,文化低,没法当宰相。看看,这脑迴路,谁不说一句小机灵鬼!】 咸阳。 嬴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了:「李隆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让异族一人总领二镇节度使,国家安危就是儿戏么?」 未央宫。 刘彻绝倒:「一个宰相,一个皇帝,亲手扶植了一个反贼,朕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楚棠这句「小机灵鬼」讽刺意味十足。他心中怒火翻涌,搁在御案上的手死死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长孙皇后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柔荑覆上他的手背,婉声轻唤:「二哥……」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语带轻颤:「主上昏聩失政,宰相只为己谋,异族拥兵自重,这样的大唐是什么盛世?!观音婢,我们大唐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皇帝啊!」 他想骂安禄山,想骂李林甫,可最后的最后,他发现最该骂的还是李隆基。若非李隆基沉湎声色、荒废朝政,朝局岂会混乱至此,使贤士幽寐、奸佞当道? 洛阳。 李白与杜甫同样各自心惊。他们如今毕竟没有入朝为官,这种宫廷之事知晓得也不甚清楚,谁能想到,未来发动叛乱的安禄山,竟是宰相李林甫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推举上来的呢?还担着个陛下与杨妃义子的身份! 「李林甫亦是国贼也!」 杜甫听自己考试,李林甫两次从中作梗,心中早已气愤,但毕竟还未发生,他又生性豁达,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了。 李白也是拧着眉满脸厌恶:「为一己谋,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小人行径!」 想起水镜说的贤相张九龄,他又嘆了口气,「张相国之肱骨,眼光卓绝,先一步看出安禄山有不臣之心,可惜陛下并未採纳。」 杜甫想着那王座上的君王,此前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个圣明天子,谁曾想到人心易变,圣主失察。他不无失望地摇头:「陛下,煳涂啊……」 李林甫就算再势大,举荐异族领军镇,难道就没有别的大臣会反对吗?皇上若愿意多听取几个人的意见,哪里会有此一遭。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亲贤臣,远小人,先辈谆谆之言,怎么陛下就是忘了呢? 相府。 被软禁在府中的李林甫从听到自己整出「野无遗贤」的事就开始皱眉,听到安禄山谋反更是惊得坐了起来。 是的,他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他想稳固相位,可这都是建立在玄宗还是天子的基础上。但安禄山竟然谋反了,水镜还将自己提议外族当节度使的事抖出来! 凡是奸小必惜嘴上声名,李林甫当然也不例外水镜将这等事抖出来,他的骂名,绝对不会比安禄山少! 第94页 水镜啊水镜,你可害苦我了! 【不过安禄山对李林甫到底有几分忌惮,对他言听计从。后来杨国忠使了些手段排挤掉李林甫,自己当上宰相,就没有这么高的手段了。安禄山觉得他就是个小人,根本不带怕的,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听到这里的李林甫冷哼一声:「杨国忠,流氓小人,也配登上相位。」 同样被软禁的杨国忠听到自己最后真的扳倒李林甫,当上宰相的消息心中就是一喜。他早就看李林甫不顺眼了,等自己当上宰相,一定要给李林甫点颜色看看。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水镜一出,别说当宰相了,他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杨国忠对内把李林甫的骯脏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并发扬光大。比如说,关中发生了水旱灾害,朝廷该赈灾吧。杨国忠对李隆基说没事没事,都是小问题,没有影响收成,陛下您安心玩着吧!李隆基一听,那敢情好,就没有管了。于是关中百姓又送了,民怨沸腾。】 咸阳。 嬴政抿唇,不做评价。 太蠢了!套用楚棠之前说过的话,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刘彻一摊手,确信了,李隆基真的是昏了头。 太极宫。 李世民的胸口不断起伏:「荒唐!荒唐!」李隆基,他的脑子被狗吃掉了吗?! 【但杨国忠说中了一件事,安禄山要谋反。但李隆基没信,等到范阳起兵的消息传来,李隆基第一反应是有人造谣。后来叛军长驱直入,渡过黄河攻占洛阳,窥伺长安。 本来长安也不会失守,郭子仪、李光弼两路大军连克河北十几个郡,截断了叛军的后路。大将哥舒翰据守潼关,等待时机。到时候大军集结,几面夹击,叛军直接玩完。 但杨国忠担心哥舒翰打胜仗回来自己相位不保,于是跟唐玄宗说通关外的叛军不堪一击,玄宗一听,接二连二派人催哥舒翰出关迎敌。哥舒翰知道出关必败,但君命难违,只好痛哭一场,带兵出关,正中叛军的埋伏,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李世民啪地一声,重重地将拳头捶在桌案上,周身怒气四溢。堂下的大臣心里一凛,纷纷拱手相权: 「陛下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长孙皇后也是抓住他的手劝慰:「是啊二哥,你在这里生气,也不能改变分毫。水镜既然是投放到歷朝歷代,想来那玄宗朝也能看到,说不定一切还未发生呢!」 李世民以手掩面,不觉哭了出来:「良将守国,奸佞进谗,天子献关。李隆基怎么对得起浴血的将士,怎么对得起大唐的百姓?!」 两次听到功败垂成的郭子仪虎目圆睁,眼中几欲喷火:「杨国忠,可恨!」 哥舒翰亦是气得一刀削下桌角:「贼子当诛!」 他们不敢骂那昏聩的君主,只好骂进谗言的奸臣,可心中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怨怼。 何曾想,大好形势,竟是被君王亲自断送。 【潼关失守,长安危急,李隆基仓皇入蜀,所以才有后来杜甫诗中的一切。大家会发现,在杜甫经歷中年危机的时候,大唐,也在经歷一场中年危机。诗人的命运,沉浮于时代。 他九死一生奔赴凤翔,拜见新君,带着大唐隆兴之愿,军民浴血,换得其后危局稍解,而朝堂后宫,唐肃宗的宠妃已然勾结宦官,密谋除掉良臣,还撺掇着肃宗赐死自己的儿子。哦,唐肃宗还罢过郭子仪的兵权。 前朝后宫闹成一团,可安史之乱还没有结束啊!国家尚在危机之中,庙堂之上却犹自勾心斗角,不顾家国百姓,这就是君王。】 楚棠最后一句话讽刺意味十足,可是秦皇汉武等人却没有一点生气。唐朝两个皇帝的操作实在太秀下限了,李隆基堂堂天子,轻信奸小误判形势;唐肃宗乱世登基,不思光復,反倒任由宠妃宦官为非作歹,让救时之将寒心。 李世民的胸口剧烈起伏:「继位之君如此,大唐何往……」 明朝。 朱元璋面露嫌弃:「国家尚在飘摇,这群人却只知道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叛军铁蹄下的百姓除了杜工部又有几个人看到?」 他逮着机会教育儿子:「这李隆基开门揖盗,唐肃宗宠幸宦官,任由张皇后把持朝政,安史之乱不仅让唐朝形势急转直下,还带出此后上百年疽痈,你们要吸取教训,不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要不然老子削死你们!」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棣一眼,既然水镜说朱棣会当皇帝,朱元璋虽然不爽,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教导了一番。 朱棣被这一眼看得哪还敢说话,乖乖跟着自家大哥行礼:「儿子记住了。」 洛阳。 杜甫表情怔怔:「怎会如此……」 他一直以为是安史叛军有多厉害,才使朝廷军队久攻不下,可听水镜说来,哪里是叛军厉害,分明是朝廷昏聩,自毁长城! 夔州。 老年杜甫老泪纵横,当年熟知的种种再一次被抖落出,他的心备受煎熬。这些年漂泊所见的黎民苦又歷歷浮现在眼前,庙堂之上明争暗斗,四野百姓水深火热: 「何时重见圣明君……」 【后来安史之乱平定,但国家已经元气大伤,后来虽然又续了一百多年的命,但具体情况,大家在歷史书上也看过。藩镇、宦官、党争,盛世之期,再难见了。 第95页 王朝飘摇,杜甫的命运亦是蹭蹬。流徙辗转的杜甫,就像此时兀自沉浮大唐。后来杜甫也想重入长安,但沉疴未起,性命忧危,只好暂居夔州养病。 万里悲秋,可能悲的不只是秋,他的人生与大唐的国运,也走到秋天了。】 中唐。 白居易不暇感嘆,面色染上几分凝重:「楚姑娘的意思是,大唐中兴无望?」 元稹同样变了脸色:「当今陛下并非昏聩,只是楚姑娘所说,藩镇、宦官、党争,军镇长官拥兵自重,宦官蒙蔽圣听,党争互相伐异,竟是个个都能看得苗头,形势不容乐观。」 两人一齐沉默了下来,他们是朝官,读圣贤书,食君禄就要担君事,哪怕中兴无望,也总要竭尽所能。 晚唐。 李商隐怅望着乐游原上的清秋景,日近黄昏,夕阳无限好。他自己就是党争的受害者,朝堂汹涌,军镇自重,宦官干政,大唐,当真到了日薄西山之时? 【「我在路中央,生理不得论。」杜甫的一生,正是大唐王朝的缩影。他从盛唐走来,看过开元全盛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大唐的底气,盛唐最为天才的诗人之一与他的国家一起凌驾于整个封建王朝之上,豪情万丈。 而后,他在蹭蹬间发现繁华之下的疮痍,干戈起,盛世倾,诗人怨。诗以言志,杜甫写的是自己的感受,写的是眼见的黎民血泪,也是这个时代。 什么叫诗史?我们将杜甫与大唐等而观之,他的命运与家国兴衰紧紧相连,意气风发是盛唐,颠沛流离,是国运渐衰。他的诗、他的一生,恰是半个大唐的盛衰史。】 北宋。 欧阳修遍观全书,又与众贤士修撰唐五代史此时他对楚棠的讲述感受颇深: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杜工部安史乱后所作,真有怨怒之声。」 一齐修史的宋祁也不无感嘆地点头:「杜工部离开夔州之后,先后流于荆、湘之地,有『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之句,唐代虽有宪宗中兴,却毕竟无法再望贞观、开元,其势若此,盛衰翻覆,诗中可见。杜诗之史笔,由此可见。」 洛阳。 青年杜甫心中惆怅不已:「大唐如今繁盛至此,若不是有水镜这等机缘,谁又能料得到将来呢?」 李白同样悲愤:「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由盛转衰,原来只在一夕之间。我之早亡,竟可算得上是天幸了。」 他一笑,眼中不无讽刺。 杜甫忽然站起身,神情中透着坚定:「我要入长安。」 李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杜甫抿抿唇,脸上是青年人特有的执拗: 「国家之危近在眼前,若陛下圣明,听得水镜示警,诛奸佞而勉政事,我自当求仕进而尽绵薄;若……陛下仍旧不察,那边便用我的诗笔,骂权奸,书民困!」 「好!」李白大笑起来,「好一个杜子美!我与你同去!」 「太白兄你……」杜甫有些意外。 李白轻轻一笑:「李白是大唐的李白,不该只染盛唐之光修身,而不为盛唐平天下。危时已窥,正当为国事起、为苍生起。」 「说得好!」杜甫朗声一笑,「你我二人同去!」 【杜甫与李白,是大唐最耀眼的双子星。李白为自己给出的自画像,是一只大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但九万里风鹏正举,青天大道犹不得出。 所以他又哀嘆: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杜甫给自己的自画像,则是一只沙鸥——名岂文章着,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极大与极小两种意象,或许折射出两位诗人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时代印记。 但大鹏困折,沙鸥飘零,两位天才诗人最终都没有实现最初的理想。从《望岳》道《登高》,从24岁到56岁,从盛唐到乱世,到底需要走多久? 大历二年,杜甫出峡,但未来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有的,只是江上一叶孤舟。晚年漂泊,冻馁难言。 大历五年,冬。老病交加的杜甫在那叶孤舟上溘然病逝。他没有去到长安,也没有回到家乡。沙鸥零落于天地,而大唐,也像这叶孤舟,在歷史的长河上浮沉飘摇。】 初唐。 听完自家孙子的一生的杜审言捂着眼睛落泪。他尚在壮年,大唐也仅传二四,可他却在水镜上看到了自己孙子的漂泊孤苦、冻馁病逝,看到了大唐由煌煌盛世走向衰薄。 为什么两首诗的风格会相差这样大呢?是因为孙儿余下半生,全是血泪;因为大唐余下年岁,动盪不已。 「我宁愿孙儿不做这个诗圣,不写诗史啊!」 他想起楚棠之前念的一句诗,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丘山。可如果可以,屈原宁愿不要这辞赋高悬,也不愿见得楚都倾颓。他也宁愿自家孙儿,永远是裘马轻狂的五陵年少。 夔州。 家人伏在他的肩头哀哀地抽噎,杜甫枯瘦的手轻轻拍着他们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仓惶。从青年到老年,从盛世到衰退,他眼看着时光流逝,自己却无所作为;眼看着国运倾颓,自己却不能济世安民。 第96页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可惜,这样的沙鸥,不止老夫一人。」 兴庆宫。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御座上,连高力士叫他都没有听见。大唐,真的会变成这样吗?他明明才自得于自己创下的盛世,仅仅因为他宠爱一个妃子,喜欢一个可心的臣子,大唐便乱了吗? 他半生殚精竭虑,享受一下又怎么了? 「杀了他们,」他目露凶光,「安禄山、李林甫、杨国忠,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乱臣贼子。杀了他们,大唐就不会乱!」 御座上的君王似疯了一般,撑着椅靠起身,想要去手刃那些国贼。 「杀了他们,朕就还是明君……」 「陛下,陛下您息怒,奴才这就去传旨……」 高力士手忙脚乱地将他拉住,话音未落,一个内侍便从殿外滚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张张惶惶地开口: 「陛……陛下!驿站急报,安禄山在押解入长安的路上被譁变的军士杀死,李相和杨大人也被黄衫客潜入家中刺死,两边府邸全都乱套了!」 唐朝的黄衫客,还残存着秦汉的游侠之风,最是嫉恶如仇,听了水镜的讲述早就义愤填膺,竟不遮掩,于长安城中白昼杀人。 李隆基听罢第一反应是怒,那些军士和黄衫客竟敢如此大胆,藐视皇威!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死了正好,免得朕动手,杀了这二个贼子,朕还能……」 话未说完便被一人高声打断:「您不能了!」 李隆基惊愕地抬头,就见想来谨小慎微地太子李绍(李亨)领着一队人马持械闯入,人群中还有一些眼熟的皇族勛贵。 李隆基的眼神锐利起来,颤着手指着他们,不可置信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李绍冷笑一声:「父皇,水镜示警,您失德于大唐,引发民怨,还是发下罪己诏,退位吧。」 「哼,孽子,你想做唐肃宗吗?唐肃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朕是你的父皇,是大唐的天子,你这是大逆不道!」 李隆基气得破口大骂,李绍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挥手让手下控制住殿内诸人,他持剑上前:「君舟民水,父皇还是顺应民心,下诏吧!」 太极宫。 李世民掩面长嘆:「朕马上征伐,继位以来夙兴夜寐,民有一忧,则二省吾身,恐百姓遭难。每读史书,不由恨秦二世昏庸、桓灵无道、炀帝暴虐,何曾想大唐会有李隆基这般后辈君王,一手开创盛世,又一手断送国运。」 他想起楚棠说的,无论李隆基的粉还是他的黑,都希望他能早死。李世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李隆基,你为什么不早些死啊!」 武周。 武则天挥了挥手:「将李隆基贬为庶人。」 堂下的李隆基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皇奶奶,您不能……」 「朕为何不能?!」武则天眼中精光湛湛,「水镜示警,万民皆知,难道你还想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唐玄宗?」 「孙儿……孙儿还有开元盛世!」 「但你还有安史之乱!」武则天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你以为,天下人敢让你冒这个险么?」 「带下去。」 李隆基顿时慌了神,他再成熟心智再冷静,也只是个少年人,当下便哭喊道: 「不要!祖奶奶,孙儿知错了,孙儿不是那个李隆基,孙儿不会宠幸奸佞,祖奶奶……!」 哭喊声渐渐远去,武则天长嘆一声,靠坐在软榻上,眼中略显疲态。一个丰丽的身影走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按上她的额角: 「母亲。」 武则天闭着眼睛,略略往后躺了躺:「朕可以还政于李唐,却不能将江山交到一个半生昏聩之人的手里。」 她悠悠嘆息,「太平,你若是个男儿身便好了。」 太平公主眼神微顿,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母亲,您不也是女子么?」 武则天嘴唇微动:「这不一样……」 第42章 登高后续+作业评讲过渡 【杜甫说李白,是「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李白说杜甫,是「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思不群」指想落天外、诗意惝恍、不同寻常;「作诗苦」指煞费苦心,以致形容清瘦,这是两位诗人给予对方的画像,或许也是两位诗人为彼此所作最好註脚。 我们初中时读到了杜甫壮游的《望岳》,高中又学到他晚年的《登高》,我们所能叩到的诗人的一生,可能也只在故纸堆里了。 可我们还是能从里面拼出一个完整的杜甫,裘马轻狂、蹭蹬长安、转徙家国,他的诗或许真的很苦,沉郁顿挫。总感觉读他有些像读鲁迅,不是怡情,反是受苦。那么,我们也引用一句鲁迅的诗吧!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看得见昇平之下的暗涌,却始终保持着失望与希望。】 水镜下的众人不由得屏住唿吸,已知杜甫是诗圣,除了李白,楚棠似乎不曾将谁与他并称,但现在他竟然说读杜甫像读鲁迅,难道鲁迅是后世的圣人? 众人怀着挑剔的眼光看向水镜上的诗句,打眼就是眉头一皱。 「这是……诗?」司马相如犹自迟疑。 第97页 北宋。 王安石沉吟着上面的诗句,不由得站了起来:「浩歌狂热之际,忽然中寒,该是大声疾唿之辈遭世侵凌;于天上看见深渊,恰似洞天仙境之中忽然窥见修罗地狱; 一切眼中俱是无所有,有举世皆醉之意。这几句幽峭孤寒,似有绝望之意,但最后又说『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志士之心,热血难凉,这位鲁迅先生是大德大贤之人!」 素来孤傲的拗相公忍不住击节赞嘆,他觉得鲁迅这几l句诗说出了他的心声,也说出了歷代大声疾唿者的心声。王安石毫不掩饰自己对鲁迅的欣赏,竟油然生起一种读其诗,想见其人的感觉。 夔州。 杜甫浑浊着眼去看水镜上的文字,失望、绝望、希望,他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低声喃喃:「老夫,不敢望贤……」 可他眼里分明有所震动,他想问问那鲁迅是如何在无所希望中得救,却又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得救」,诗心千古,文章不灭,风骨便不灭。 总有后来人。 当然,也有一些顽固派表示反对:「不顾平仄毫无音律,怎么算得是诗?」 「这几l句散语也敢妄与诗圣比肩?这根本就不是诗!」 太极宫。 李世民凝眉,暗自沉吟,水镜所展诗章,或古直、或真淳,或惝恍、或沉郁,但从来没有这首令他意外,诗歌形式已经别有不同,更惊心的是其中传出来的意气,冷峻深沉,仿佛一把冷剑,带着寒芒划破黑暗,冷肃又决绝。 「这鲁迅不像是一个诗人,竟是像个战士!」 魏徵冷峻的神情上也出现一丝松动:「文句虽有不同,但其间气质,却有同调。只是观诗中之意,鲁迅其人似矛盾困苦至极。」 这话一出,旁边的同僚都颇有些奇异地看向他,连李世民都忍不住忘了过去:「没想到魏卿会说出这种话。」 这么感性,不像怼天怼地的魏徵啊! 魏徵嘴唇动了动,微微拱手,没有说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隋书·文学传》一章的小序,是我编写的。 【当然了,正如《登高》以前,尚有《望岳》的豪壮,杜甫的诗风除了沉郁顿挫之外,也有萧散自然的一面。所谓「精粗巨细,巧拙新陈,险易浅深,浓淡肥瘦,靡不必具。」】 楚棠自己做了个三毛钱特效的视频,将杜甫另一类风格的诗歌摘录在上面,众人对突然动起来的画面已经非常熟悉了,纷纷抬头捕捉飞快变换的诗章。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闲笔闲情,堪称一等一的写景佳句!」曹植大声赞嘆。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真是好诗!」陶渊明觉得这句实在是写得妙极了。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无一字写春雨,却将春雨形态写尽,自古写雨无有如此者!」写景圣手谢灵运十分欣赏这句五言。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王绩越念眼睛越亮,「杜子美亦是闲情高趣之人!」 宋之问望着水镜上的诗句轻嘆:「到底是被杜必简压了一头咯!」 想起故友那句「久压公等」的狂言,宋之问半是好笑半是怀念。「老夫不承认输给你,却不得不承认你有个好孙子啊……」 风格是一个作家的独特性所在,而风格的多样正是一个作家在艺术上高度成熟的标志。水镜上的诗句让人们看到了杜甫诗作的另一面,原来他不仅有沉郁之句,闲情适趣、安静明秀的诗也不遑多让。 他不仅在思想性与道德性上比肩圣贤,在诗歌艺术上也臻于至圣! 众人纷纷惊嘆不已,不少文士执笔的手都快要飞起来似的,马不停蹄地抄着视频里的诗句,准备回去细细揣摩。 当然,也有人从中联想到,若非家国动盪、命途艰难,杜甫应该有更多这样的萧散之笔,想到这里,大家不由得对杜甫的人生遭遇愈发同情了。 中唐,杜子美第一粉头元稹抬头挺胸,双眼放光:「杜子美之诗,上可以追近《国风》与《离骚》,下可以包盖沈佺期与宋之问;在言辞上胜于苏武、李陵,在气势上又超越曹植、刘琨;孤高之旨,远超颜延之、谢灵运,同时又兼具了徐陵、庾信的流丽,兼备古今诗词之各种体式,又并有其时各个着名诗家之专长。高极!妙极!」 一旁的白居易不禁侧目:夸得好狠,不过我喜欢。 杜工部的诗就是最好的! 至于极重杜诗的宋代,更是全民轰动,由文坛领袖晏、欧诸公起,掀起了一阵读诗潮,书商们逮着机会,连夜刊印杜工部诗集。 【杜甫虽然逝去,但他的诗上承前代,下启诸朝,元稹、白居易继承了杜诗的现实主义情怀,发起新乐府运动,发扬诗歌怨刺功能; 韩愈、李贺、孟郊继承了他诗中奇崛的一脉,开创了险怪诗派;李商隐的七律深得杜甫七律组织严密而跳跃性极大的技法; 文天祥用《集杜诗》表明自己的爱国之志。即使到了现代,还有无数学者在读杜诗、研究杜诗。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杜甫,永远活在中国人的心中!】水镜里,一部部杜甫研究的着作被放了出来,有学生在读杜诗,有老师在讲杜诗,有人到成都杜甫草堂去打卡……诸天万朝的人胸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原来这就是传承! 第98页 他们无法触到后世,但他们和后世人读着同一句诗,和后世有着同样的文化传统,他们同在一个诗歌的国度! 夔州。 杜甫浑浊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彩,他望着水镜里的青少学子坐在窗明几l净的房间里捧书而读,阳光透过窗棂洒到他们的脸上,安恬而蓬勃。 他不自觉微笑起来:「好……好,处昇平世,习诗书礼,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后世,应该再没有寒士冻馁于风雪吧!」 洛阳。 青年杜甫眨眨眼,克制住有些波动的情绪,微红着眼道:「太白兄,我们担得上后人这样的推崇吗?」 他有凌云之情,可是几l次窥见后世一角,他与李白在当世俱是沉沦,却活跃于此后每一个时代,他们如何能担当得起? 李白心中也有所震动,但他到底年长些,又潇洒狂傲,闻言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后人看我等,或如我等看屈子、子建诸人,如何酬知己,且用这诗笔,再留好诗吧!」 咸阳。 嬴政沉吟着楚棠末了念着的句子:「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李白与杜甫,想必俱是『活着』,那朕呢?」 朕是活着,还是死了? 李斯等人听到这话俱是心惊:「陛下您统一六国,功高盖世,自然是书史作记,万代流传。」 嬴政不语,负手而立,眉眼深沉的望着水镜。如果他没有料错,楚棠的评判角度,与他们并不相同。 太极宫。 李世民听着水镜的话同样心潮起伏:「大唐虽然沦落,但大唐的诗人,仍在后世闪耀,如此来看,大唐是不是也活着?」 长孙皇后懂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细生应道:「大唐文德鼎盛,亦有二哥开创之功。二哥开科举、好词章、充民力,才有那一个个盛唐气象孕育出来的诗人。李隆基那些孩子虽然不争气,可诗还在,大唐也就尚在,二哥与大唐,与那些诗人文章,一同活着。」 李世民听她软语安慰,心里宽慰几l分,反手与她双手交握,道:「话虽如此,孩子还是要好好教,结束后就把承干他们都叫来,朕亲自考校。尤其是稚奴,想到李隆基是他的孙子,朕就恨不得抽他!」 长孙皇后忍俊不禁:「二哥何时学会迁怒了?」 李世民眼中犹自不郁:「朕还没追究他怎么当上皇帝的呢!还有那唐隆政变,这帮不肖子孙到底做了些什么?!」 眼看他又要生气,长孙皇后连忙劝住:「好了,一会儿把孩子们都叫来,好好教导。水镜示警,便是上天眷顾我们大唐。」 闻言,李世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观音婢说得没错,如今为时尚早,仍可筹谋,希望教好这些孩子,大唐能多出几代明君吧! 【简单总结一下。在这个视频里,我们通过《望岳》与《登高》的对比联读,了解了杜甫浮沉坎坷的一生,《登高》诗里的悲苦,更像是他半生愁苦的总结。季节之秋、国运之秋、人生之秋俱在心头,于是严谨的七律有了深沉阔大的情感。 课下大家还可以拓展阅读他的《秋兴八首》等作品,相信了解了杜甫的人生经歷,大家再读杜诗,会有更多不一样的感受。接下来按惯例布置一下作业~】 楚棠的声音不知怎么带了点笑,众人回想了一下她布置作业的习惯,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到水镜里说—— 【第一个是常规的背诵并默写全文;第二,请大家尝试运用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风格,改写一下杜甫的《登高》,进一步体会不同诗体的抒情效果。】 还真是! 杜牧一声冷笑:是不是想我继续喷你? 杜甫碰了碰李白的胳膊,笑得颇有些促狭:「辛苦太白兄给我改诗了。」 秦皇汉武等人暗自沉吟:这次应该不会因为诗体出错被点名批评了吧? 不管大家听到作业的心理活动如何,楚棠欢快地念出了万年不变的结束语:【好了,这节课就讲到这里,有问题可以后台私信,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就请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水镜里的画面沉寂下来,只剩早已眼熟的三个图标。众人一边点赞一边饶有兴趣的猜测:「不知下一课会讲谁的诗?」 「应该是白居易的吧,之前不是说《登高》和《琵琶行》排在一起吗?」 「后世的课文选了这么多的诗啊!我看韩退之的文章也很不错啊!没有韩退之的文章我不看。」 众人议论纷纷,有文名的人的人是希望自己的诗文上去,没文名的人是希望自己偶像的文章上去。 几日后,长安,白家。 白居易这几天有事没事总会悄悄瞄一眼天上的水镜,按楚棠提到的顺序,后面该是他的诗了吧!《琵琶行》,听起来是个歌行体,不知道楚棠会如何解读,他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水镜倏然亮起,熟悉的女声传来: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带着新的课文来啦~】 明朝。 冯梦龙望着水镜,心里有些惴惴。前两天他忽然来了灵感,通夜书成了一篇话本,他对这篇书稿满意极了,一遍遍品读润色,然后一不小心,把这篇稿子当成作业交上去了。 冯梦龙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仙人的东西太过灵敏,他就拿着书稿在图标下面晃了一下,莫名其妙水镜上面就出现一行字——已检测到您的作业,请问是否提交。 第99页 冯梦龙:「啊?」 下一刻——确认通过,您的作业已提交成功,请再接再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走上人生巅峰! 「等等等等!我没有同意啊那不是我的作业!」 反应过来的冯梦龙有些失态地对着水镜大喊,然而水镜十分高贵冷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冯梦龙掩面,只好祈祷自己的作业交得晚楚棠不会看到,如今水镜一出现,他简直是最紧张的人了。 【上课之前同样先点评一下这次的作业。好吧,我预判成功了,这次作业完成得最好的是李白,从运笔到风都很一比一仿真,太恐怖了,我时常觉得自己不配给你们讲课。】 未央宫。 刘彻日常夸了一把水镜上李白的新诗,随后轻哼一声:「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不过朕疼惜后辈,你讲得也勉强尚可,朕就姑且听听吧。」 旁边的卫青等人别开眼,姑且听听,指特意在殿前辟出观镜区,并让宫人摆上坐席并瓜果酒水,津津有味地观看并发表评价。 唐朝。 杜甫闻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什么叫「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这就是! 【苏轼和陆游也写得很好,意外地是二凤陛下发挥也很不错啊!那种愁苦悲愤的感情,真的很有冲击力,这位二凤粉是不是代入了安史之乱和中晚唐啊?写得这样情真意切。】 「太宗陛下!」 大唐诸人纷纷惊唿,尤其是中晚唐的人,他们无数次在书册里怀念那位圣明英武的君主,期盼着能有人再续他的功业。楚棠不知道,但他们知道,看完水镜并写下这首诗的人,就是他们的太宗陛下!在那个时空里,太宗陛下是真的在为大唐的衰落而难过。 不少人忍不住哭了出来,如果大唐,还是太宗陛下那个时候就好了。 「不能让太宗创下的基业就这样衰落了!」 唐宪宗看着水镜上的诗句,暗暗下定决心。 太极宫。 李世民苦笑一声,那日听完天宝朝及其后种种,他心情激盪,改写杜甫诗作之时全然凭着一腔情绪落笔,只希望那些后辈看到他的诗,多少能提振一点心气吧! 明朝。 冯梦龙悄悄松了口气。李白、陆游、苏轼,加上唐太宗,都是歷史上一等一的人物,自己的作业应该没有被注意到。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楚棠继续道: 【另外,冯梦龙同学在不在,你这个作业有点东西啊!】 仿佛听到地狱传音的冯梦龙表情一僵:完了。 其他人也纷纷面露疑惑,冯梦龙是谁?竟然被点名了,难道他的作业也完成得非常好?而冯梦龙同时代及其之后的却是隐隐露出了兴奋地表情。 楚棠将他的作业贴在公屏上。 「唐太宗夜骂李隆基,杜子美集贤展高才。」李世民缓缓念出上面的标题,目露怪异,「这文题……」 贞观君臣面面相觑,接着便听水镜里继续讲到:【唐太宗夜骂李隆基,杜子美集贤展高才,很明显,冯梦龙同学yy了一篇小说。】 未央宫。 刘彻的兴趣彻底被挑起来了:「yy是什么意思?唐太宗是先代君王,应该骂不到李隆基吧!还有杜子美也未曾展贤才,这yy难不成是虚造之说?」 他想起司马相如赋篇中的子虚、乌有亡是公,但这个题目听起来比司马相如的更有意思诶!刘彻端着酒杯,感觉好奇极了。 洛阳。 杜甫看着水镜也是目露茫然:「《汉书·艺文志》有言,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魏晋六朝时有《世说新语》、《搜神记》之流,这冯梦龙,竟敷衍了我朝之事?」 【小说内容是这样的,唐太宗一日有感仙人示警,有不肖子孙李隆基会败掉李唐半数基业,于是求得仙人开恩,趁夜潜入李隆基的梦境之中,细数李隆基的种种罪孽,把李隆基骂了个狗血淋头,并警告李隆基勤于政事,亲贤臣、远小人,一旦有昏聩之举,他将执杖痛打,绝不留情。还贴心的当场演示,先把李隆基揍了一顿,直接把李隆基给揍醒了。 李隆基虽然心有余悸但并不信邪。第二天,李林甫来了,说起集贤堂里考校杜甫的事,李隆基本想说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结果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像被谁打了一下,殿内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叫着抓刺客,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只好作罢。 接着,李隆基仍然想说把事情交给李林甫处理,结果又被打了。一连几l次,都是如此。他才想起梦里太宗皇帝的话,于是试探性地开口表示自己亲临集贤殿主考,果然没有再被打了。 李隆基认命般来到集贤殿,亲自考校杜甫,发现杜甫果然是当世大才,当场授官。 此后,李隆基但有行差踏错之举,就会有棍子毫不留情地抽下来,他由此深信了太宗皇帝梦中之语,一辈子兢兢业业,并提前发现了安禄山等人的谋反之举,将他们一网打尽,安史之乱没有发生,杜甫也做了一个盛世臣,家庭圆满,喜获大团圆结局。】 太极宫。 李世民听罢精神一振:「好!朕正想要这么做,好好教训教训李隆基这个不肖子孙!」 房玄龄也有些忍俊不禁:「小说家言,当真天马行空。」 洛阳。 第100页 杜甫嘴巴张了张,不得不说,编得很……梦幻。太宗不忍大唐沦亡,入梦施教,终生约束君王;自己抱负得展,再不用漂泊零落,虽只是胡编乱想之作,但终究是因着一份感念。 他笑了笑:「冯梦龙倒是个有趣之人。」 未央宫。 刘彻听得很爽:「这冯梦龙编得真不错,又是仙人又是入梦,又是挽救大唐国运的,他怎么不帮朕编一个,就叫什么……汉武帝梦临三国世,斩曹贼重光汉江山。」 看得出来,猪猪陛下对东汉末年分三国,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非常不满了。 司马相如忍不住捂脸,小声反驳道:「曹操也没有篡汉,不如斩了司马懿,将曹刘孙收为己用,重振大汉威名。」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座上的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司马相如心里一惊,慌忙跪下:「陛下,臣知罪,臣不该多嘴,御前失仪。」 刘彻笑盈盈地摆摆手,面容和蔼可亲:「长卿何罪之有?你的想法很好嘛,比冯梦龙的好,下去写出来给朕看看。」 司马相如:??? 他确实不该多嘴的。 明朝。 朱元璋乐得直拍大腿:「有意思,有意思,这些民间话本子异想天开,倒是极适合解闷。」 朱棣跟在旁边点头:「这冯梦龙不知是哪朝之人,想法倒也新奇有趣。」 冯梦龙的好友沖他竖大拇指:「这个本子不错,冯兄捂得这样紧,竟没有给我等拜读。」 冯梦龙尴尬地笑了笑:「拙作,拙作,不值一提。」 他真的后悔死了,现在不仅是被点名了,歷朝歷代都知道自己写的话本内容了。 按理说他既然敢写,必然也不怕刊行,但问题是,这是水镜啊!放在水镜上歷朝歷代的人都看到了,那唐太宗与杜工部,必然也是能看到的。冯梦龙尴尬极了,如果他学习了网络用语,一定要说一句:写同人舞到正主面前了怎么办?! 不论他们如何做想,普通百姓却是对这个故事极为喜欢,尤其是中晚唐的百姓,明知道写的都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冯梦龙,是圆了他们的梦啊! 【冯梦龙是明朝着名文学家,整理、编写了「三言」等一系列白话短篇小说,以yy之作最为着名,这位同学的作业也深得偶像精髓,还写出了爽文的感觉。夜骂李隆基的情节,别说,还挺解气的。】 众人一致点头:没错,非常解气,要是太宗能取代李隆基就好了。广大人民群众无师自通开始进行再创作。 明朝。 刚刚还在讨论的朱家父子对视一眼,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好,是咱大明的文人!」 朱元璋对文人本没有特别推崇,但看着水镜上一个个汉朝的魏晋的唐朝的宋朝的,他深深地觉得大明不能输。这下好了,不仅有徐谓,还有冯梦龙,大明的文德,也不错嘛! 【不过安史之乱是封建矛盾的集中爆发,约束李隆基虽然能解决一时,但是还是逃不过歷史周期律,大家要坚持唯物史观哦!】 太极宫。 李世民微微皱眉,楚棠的意思是,即使换了李隆基,唐朝也难免衰落?他想起前隋,杨广无道,民怨四起,最终天下大乱,这便是封建矛盾的集中爆发?可安史之乱,不就是因为昏君奸臣么?楚棠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咸阳。 嬴政同样目露沉思,她记得楚棠曾经称他们为封建时代,封建矛盾,是说整个封建时代的矛盾么?那大秦后来是否也陷入了这种矛盾?还有那歷史周期律、唯物史观,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是有点不得了的东西。 【另外顺便提一下,古代小说还挺有意思的,比如冯梦龙写过什么《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讲王安石怎样在才学方面碾压苏轼,这是什么王粉写出来的东西。】 北宋。 苏轼满脸问号:「王安石的才学碾压我??」感谢汉语的特殊性,让他一下子就懂了「碾压」的意思。 皇宫,宋神宗哈哈大笑:「王爱卿果然高才,都被后人写到话本子里去了。」 正在和皇帝议事的王安石一脸尴尬,听起来好像有点贬低苏子瞻啊!不过,他忽然也有点好奇,苏轼才高,他自认也不差,他们两个到底谁更胜一筹? 后宫里,曹太后一脸不平:「王安石的才学怎么可能比得过苏子瞻?冯梦龙好生无眼!」 【再比如说,《汉武内传》写,汉武帝出生之前,他爹刘启梦到有赤彘从云中直降宫内;《汉武故事》又讲,刘启梦到高祖对自己说,「王美人得子,可名为彘。」综上,汉武帝也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猪猪陛下。 另外两本小说里都写了汉武帝与西王母的故事,也算是圆了猪猪的修仙梦。 小说,圆梦神器!】! 第43章 故都的秋1 未央宫。 正在看戏的刘彻「腾」地一下坐起来,后面的西王母啊、修仙梦啊完全没听见,满脑子都是那句猪猪陛下。 他咬牙切齿:「好啊,无耻文人,竟敢诽谤于朕,朕的父皇何时做过这种梦?!」 他就说后世人怎么给他叫了这么个侮辱性极强的诨名,原来是有文人带头造谣! 「这两本书到底是谁写的,别让朕知道!」 景帝朝。 刘启拥着王美人面露无语:「什么赤彘入梦、高祖赐名,这些文人就知道瞎编。」 第101页 编就算了好歹编个别的啊!本来听着还没什么,谁家皇帝出生没有点异象啊?但被后世「猪猪」「猪猪」的一叫,刘启深深地觉得糟心。要么是龙要么是虎,谁家皇帝梦到一头猪啊!连累朕风评被害,可恶! 汉初。 刘邦也是捂着脸,又好气又好笑:「乃公是个粗人,可也不会取这样的名字,简直胡言乱语。」 东汉。 史学家班固受父亲影响,对汉事向来非常关注,早有修史之心,此时听到水镜里的话深以为戒,认真地对一旁的妹妹班昭说: 「民间多杂谈,或有文人采街谈巷语,杂编成书,与史有违,我等平日读书,须得尽力甄别,并秉持良史之心,放不坠史家之笔。」 班昭乖巧地点头,觉得兄长说的十分有道理。然而下一刻,她就听水镜里说到: 【据说这两本书都是班固写的,在小说史上名气还比较大,迅哥儿的《中国小说史略》梳理过。】 刚刚教导完妹妹的班固和刚刚被教导的班昭顿时:??? 班昭疑惑地看着自家兄长,清丽的脸上颇有些一言难尽:「兄长,这些都是您写的?」 班固当场跳起来:「一派胡言!我怎么会写这种东西,简直有坠我们班家的门风!这小娘子如何能这般污衊于我!」 未央宫。 刘彻冷哼一声,磨刀霍霍:「班固是吧?」 朕要诛你九族! 中唐。 白居易微微疑惑:「班固未曾写过这两本杂说,楚姑娘怎的也不加甄别?还有那迅哥儿……莫非是前面提到的鲁迅?」 听着真是一如既往地……亲切,后世人这么热衷于给皇帝文人取诨名吗? 然而,他又有些纠结,这种野史传闻和课文有什么关系吗?怎么不直接讲课文呢?他还想看未来的自己写的《琵琶行》呢! 没有发现自家兄长的焦急,他的弟弟白行简在一旁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小说家者,正统不纳,后世竟为之修史么?」 他想起书斋里的各色书稿,忽然觉得创作动力更足了。 【不过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前人早已经指明是託名之作。班固是东汉史学家,编写过《汉书》,名气很大,所以有人就把这两本书挂到了他的名下,至于真正的作者是谁,不知道。】 班固松了口气,还好是假的,他可是要做董狐那样的良史,怎么会写这种荒诞不经之作!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郁:「后世之人好生无礼,如此随意附会污我名声。」 未央宫。刘彻冷着脸好不泄气,连造谣的人都找不到了,你们有胆子写,倒是有胆子留下名字啊! 【《汉书》的史学价值很高,和司马迁的《史记》,以及后面的《后汉书》、《三国志》并称为前四史。其中,《苏武传》这一节写得特别好,写苏武奉汉武帝的命令出使匈奴,却意外被扣留,拒不受降。 他牧羊北海,吞毡饮雪,十九年持节不屈,直到汉昭帝时期才被迎返,告谒茂陵。苏武去时正是壮年,归来已经鬚髮皆白。】 未央宫。 刘彻顾不得生气了,连宫内的朝臣也警觉起来,纷纷看向上首的君王。 卫青率先开口道:「陛下,据前推断,大汉应是胜过了匈奴,匈奴为何还敢扣押我大汉的使臣?莫非……」 大汉这边胜果不大?最后一句话他没太敢说出口。 刘彻敲击着扶手暗自沉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匈奴既敢扣留,苏武在匈奴遭遇的『意外』,定然不同寻常,难不成是……匈奴王室内乱?」 有着良好史学素养的汉武帝非常会触类旁通。 卫青闻言也是表情凝重,若那苏武当真捲入匈奴内乱,便不好说了。 刘彻敛眉,将心里的思量暂时抛之脑后,道:「不论如何,苏武是我大汉朝的忠臣,不知此人现在何处,稍后拟旨,徵召他入宫,朕要亲自一见。」 草原恶劣,苏武竟能始终坚守臣节,「吞毡饮雪」四字,看之已然心惊,此等志虑忠纯之士,青史作传,应当予以重任。 江淮。 正在游歷的司马迁勐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眼中顿时迸发出卓然光彩:「我当真修出史书了!」 他想起父亲司马谈的期盼,想起有歷以来所听的种种前代传闻,胸中无比激盪。究天人,通古今,他自当效仿夫子,为史作记。修史这份重责,他担得! 代郡。 尚是青年的苏武望着水镜,眼中充满坚毅,为人臣者,为君王谋;况他为大汉子民,怎可叛投匈奴?他苏武,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坐着苟且偷生。 李家。 听到苏武事迹的李陵目露钦佩:「此等凛然之士,若能一见,当引为知己!」 水镜继续:【苏武有个朋友叫李陵,是李广的孙子,在《苏武传》里算是苏武的对照组,他兵败投降,还受单于所託来劝降苏武,被苏武断然拒绝了。】 李陵:??? 正堂的李广豁然起身,鬚髮皆张:「孽孙,投降叛国千载骂名,我李家几代名声就这样毁了!」 他心惊胆战,自己家里出了这么个叛国的孙子,陛下会如何想?天下人会如何看? 未央宫。 刘彻甩袖,满脸冷肃:「李广歷经文、景两朝,深荷皇恩,朕惜他将才,即位之初便命他为未央宫禁卫长,他却养出这么个叛国的孙儿,简直有负于大汉!」 第102页 咸阳。 嬴政亦是面露不屑:「叛投匈奴,小人行径。」 倒是前面提到的苏武当真不错,矢志守节,风骨不坠,李陵既与他是好友,怎么没学来他的半分风骨? 【不过司马迁为李陵讲过好话,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后半生的悲惨遭遇,具体大家学《报任安书》和《苏武传》的时候可以再做了解。】 刚刚还在高兴的司马迁:…… 能被后世人说一句悲惨遭遇,未来的他到底是落入了何种窘境?李广之孙,怎么会投降匈奴呢? 【司马迁觉得李陵事母至孝,对士卒很讲信义,同时还作战骁勇,可惜孤军深入遭遇强敌,没有后援,部下还叛变了。《苏武传》里,李陵也提到说自己刚投降的时候精神恍惚,几欲发狂,准备似时而动,效仿曹柯之盟。 说是后来汉武帝对李陵投降的事有所醒悟,派使者慰问李陵残部,还派人去接李陵,但有谣传李陵帮匈奴练兵,所以猪猪一气之下,把他全家都杀了,李陵由是心灰意冷。 苏武懂他的苦衷,二人之间还算友好,但对比之下仍是相形见绌。苏武归汉时,李陵为他送行,不无痛苦地唱,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两个人都是悲剧性很强的人物了,歷代多有讨论,大家兼听一下吧。文学史上也有苏李诗,託名苏武、李陵二人,「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得辞。」颇为深婉。】 李陵听罢怔怔不能言,皇恩深重,自己竟是做了投降之人,又累及老母与旁人,无论究其如何,青史上总要记上一笔。他苦笑一声,苏武之志,总非常人。 未央宫。 犹自生气的刘彻脸色仍然不太好,得知李陵未来会投降的消息,几乎立刻就想把他和李广抓来问罪,听到这番解释心里的气才消了几分,但嘴上还是有些不高兴。 「哼,投降之人,朕略作惩处怎么了。」 一旁的卫青沉默不语:杀全家什么的,好像,也不是「略作」吧! 太极宫。 李世民略略嘆息:「李陵身陷重围强战不敌,其功仍有可书之处,后来种种,亦是令人唏嘘。」 南宋。 垂老的辛弃疾怅然长吟:「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中唐。 白居易有些不以为然:「不死于王事非忠,生降于戎虏非勇,弃前功非智,召后祸非孝,李陵比之苏武,自有云泥之别。」 【顺带一提,班固还没来得及将《汉书》写完就去世了,他的妹妹班昭受命帮他完成了余下的部分。 班昭才学很高,当时的皇后和贵人们都视他为老师,后来邓太后临朝,还特许她参与政事。 但是吧,姐姐不该写那本《女诫》啊!无论当时她的用意如何,后来这本书都被男权社会用作了施诸于女性身上的精神枷锁,延及千年,直到五四时期才开始有所松动。】 未央宫。 刘彻的眼神又犀利起来,一字一顿:「太、后、临、朝。」 不怪他警觉,从吕后专权开始,皇家便对这类事极为敏感。即使是他,登基之初也曾受制于窦太后,其中滋味,他最有感触。盖因太后势大,外戚也定然趁机做大,如此,又焉有人将皇帝放在眼里?若趁机生乱…… 他心下微沉,又想起西汉、东汉之说,一时对大汉的将来充满担忧。 咸阳。 嬴政听到太后临朝脸色也有些不好,但毕竟不是大秦的事,他也犯不着忧心,倒是对水镜中所说的班昭生出几分赞赏。他没有太多男尊女卑的想法,只觉班昭既可修史又有参政之才,倒比一般男子还要优秀几分。 忆及先前提到的谢道韫,嬴政不禁想,后世如此,不知大秦是否也有些卓越女子。 不过…… 「男权社会,是指男性主导?五四时期有所松动,这个五四,可有何特殊含义?」 他凝眸,那种隐然心惊的感觉又出现了。 汉朝。 班固既感动又敬佩:「妹妹,是为兄该谢你,你替为兄完成了史书的修撰,又得皇上及宫中诸贵人深恩,班家以你为荣!」 班昭同样又是惊喜又是诧异,水镜里说的真的是她吗?她未来竟能替兄修史,还参与朝政?! 此时的她毕竟年纪尚小,已然激动得两颊通红:「兄长不用言谢,修史亦是父亲的志向。可是,太后为何会临朝呢?楚姑娘为何又说我不该写《女诫》,男权社会又是什么意思?曲和顺从,女子之道,难道不是对的吗?」 她将问题一股脑的抛出,想要面前的兄长给她一个答案。 班固沉默不语,水镜中的后半段话令人心惊,他熟读史书,又关注汉事,太后临朝,岂非外戚专权?难道大汉又出了一个吕后? 班昭见兄长目露思索,乖乖地没有说话,一双澄澈的眼睛却是眨了眨,她看不到楚棠的样子,但早就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后世女子产生了好感。 她读诗明史又妙语连珠,品评歷代而毫不见卑弱,无论是现实还是书史,班昭都未曾见过这样明朗的女子。可她在提起《女诫》之时的嘆息是那样明显,虽不甚明白「男权社会」之意,但,自己的一本书竟成为了女性的千年枷锁,岂非是害了歷代女儿? 覆在袖子下的手指轻轻绞起,班昭暗暗下定决心,修史可以,《女诫》什么的,就不写了吧? 第103页 当然,宋明两朝的有些儒生却是不服气了,他们忌惮楚棠背后的「神仙」,不敢破口大骂,说的话却依然不怎么客气: 「《女诫》是女子典范,为女子者,自当卑弱敬慎、曲从和顺,竟被污为精神枷锁,何其无知也?!」 「不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女子的天理!《女诫》、《女则》,自是闺阁嘉作,怎可妄加批驳?!」 【五四运动是一场思想解放运动,如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这一时期,无数思想活跃,同时也诞生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革命先辈、文学大家。我们今天要学习的课文,正是出自五四时期的明星作家、新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人物——鲁迅……先生的粉丝郁达夫之手。】 楚棠特意卖了个关子转折,鑑于当代学生对迅哥儿的恐惧,她没有率先就去挑战鲁迅的作品,好歹先适应一下。 然而,这一连串的话却是使诸天万朝的人纷纷警觉,尤其是刚刚便对「五四时期」有所考虑的嬴政。 春秋时期百家争鸣,各种学说涌动,俱以诉求诸侯,这种盛况自然造成了人心的浮动,极不利于国家稳定。楚棠用五四类比春秋百家,并将之冠以「思想解放」之名,联繫她之前提过的男权、封建,莫非这思想解放,指向的是整个古代?! 未央宫。 刘彻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浮动的思想不利于国家的稳定,他近年也在思量可有何学说能将天下收于一心。楚棠对皇帝的态度不同寻常,他在水镜里也曾见过后世的「皇帝」,一身朴素,极不起眼。 这五四的思想解放,到底是「解放」到何种程度?后世,还有皇帝吗? 太极宫。 李世民暗自思量: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这是《易辞》中的话。成汤代夏、武王伐纣,二者皆以武力推翻前朝,楚棠所谓「革命先辈」,莫非是汤、武一类人物? 莫名的,他们对接下来要讲的课文升起一丝警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考虑这么多,比如有的文士就关注到了最后一句话: 「明星作家,新文学史,虽不知全貌,但能载入史中,一定也是一位大才吧!不知道比起李杜如何。」 「李杜是何等人物,哪里是能比得的?水镜说这郁达夫是鲁迅的粉丝,就是前面提到的鲁迅?那几句诗完全不成样子嘛!他的粉丝能好到哪里去?」 「我倒是觉得鲁迅那几句诗不错,虽不通形势,但冷峭深沉,郁达夫写得应该也不错吧?」 中唐。 白居易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怎么就是郁达夫呢???」 他呢?!《琵琶行》呢?!不是说《登高》的后面是《琵琶行》吗?! 郁达夫写的能有我好吗?! 唐宣宗李忱同样不爽:「怎么不是白乐天?!」 白乐天的诗写得多好啊!「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他的《琵琶行》就是千古绝唱! 李忱在心中将白居易的《琵琶行》回顾了一遍,又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郁达夫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竟抢了白乐天的先! 画面变换,水镜上出现一段朱红的城墙,城墙右侧垂下一簇金黄的银杏叶,正中间是几个大字:《故都的秋》——郁达夫。 白居易眼中划过一丝疑惑,这个名字,看起来不太像诗,莫非是其他文章? 李贺对这个名字同样疑惑:「故都的秋,意为故都之秋?」 如此书辞,似不甚雅致。 刚刚尚在沉思的李世民也回过神来,咂摸着这几个字的意思:「故者旧也;都或为国都;『的』当与「之」字同调;故都的秋,似有怀念之意。此作莫非暗含黍离之悲?」 当年,周大夫行至周朝国都,见到故朝宫室宗庙,尽已长满禾黍,心中仓惶不忍去,唱为《黍离》一首,诗中有「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之句,极言故朝之思。联想到前面曾提到过的南渡,莫非此作写于后世罹乱之时?! 不止是他,秦皇汉武包括后面的武则天、赵匡胤朱元璋等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对后代的担忧取代了此前对「革命」的犹疑,诸位君王都微微屏住唿吸,坐等水镜中的后文。 【《故都的秋》是一篇散文,也是郁达夫的散文代表作。 简单介绍一下作者。五四时期,涌现了大量的文学社团,当时最重要的有两个,一个叫文学研究会,一个叫创造社。前者关注现实,后者更为贴近内心,具有浪漫主义色彩。 郁达夫是创造社的先锋之一,另外一个是郭沫若。 至于文学研究会的成员,有冰心,还有沈雁冰,不过大家可能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叫茅盾。】 北宋。 苏轼一边听一边与自家弟弟讨论:「文学社团,该是集社之意?」 苏辙点点头:「应是如此,类似唐时的元白、韩孟诗派?但元白韩孟本人倒无结社之意,所谓社团,该是其中诸家观点一致,文风类同?」 「关注现实,似承国风、乐府之旨;关注内心,却有些像屈子辞章。这『浪漫』一词,倒是有些意思。」 苏轼觉得跟着水镜他已经学了不少新词了。 苏辙笑了笑:「如此说来,后世文章倒也与我等承自一脉。以诗文结社,同气相求,兄长对那『文学社团』可有兴趣?」 第104页 苏轼摆手:「罢了,我满腹不合时宜,还是自写些诗词文章吧!诗社宗派,不敢望前贤。」 他不操这个心。 另一边,黄庭坚却是对这个文学社团很感兴趣。他也想到了先代的各种诗文流派,唐人已将诗写尽,穷则思变,他想出一套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的理论,以杜子美为效法对象,也有几个贊同之人,干脆也结成一个社团? 洛阳。 杜甫盘点了一下:郁达夫、郭沫若、冰心、茅盾,还有前面提到的鲁迅,后世的大家亦是不少,且听起来,个个都有开创之功。他忽然对楚棠说的「新文学」很感兴趣,故都的秋,与他作中的「万里悲秋」,情感是否相同呢? 【写秋的文章,古已有之,郁达夫的这篇文章到底好在哪里,竟可以在几千年层累积成的文本中脱颖而出呢?请大家先读读课文,初步感受。课本不在身边的同学也没关系,看ppt也一样。】 白居易及其粉丝一致点头,没错,他们也想知道,这篇《故都的秋》到底好在哪里,竟然连他/白乐天都能被挤下去。 水镜下的人一半带着不服,一半抱着对所谓『明星作家』『新文学史浓墨重彩的人物』的兴趣,纷纷抬头去看水镜里的文字。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 不对劲,不对劲。 白居易表情微变,他其实同样欣赏简明朴实的文风,从他要求作诗「老妪能解」就能看出来。 但是这《故都的秋》,行文语言却与他所熟悉的散体文章不同,倒是和楚棠讲述时的用语类似,书辞文章与口头言语竟不作区分吗? 联繫到前面说的新文学,难不成后世所谓之「新」,便是与古全然不同?他想起楚棠提到的鲁迅的几句诗,那诗也与时下诗歌判然有别。诗文俱是新言语新形式,后世之文学,真可谓是万象更新了。 咸阳。 嬴政眼神似有凝重,他似乎有些能理解所谓的「思想解放运动」了。 学说思想,形诸于文字,传诸于言语,后世文字与辞章与前代如此不同,推行之时,必然会遭遇持古者的反扑,便是一番不亚于百家争鸣的论战。新文学胜,即是新思想胜,如此便是「解放」。 初时的《喜看稻菽千重浪》,楚棠只节选关节部分,并未放出全篇,况当时他们的关注点俱在杂交水稻之上,对行文竟有所忽略,且于「课文」之意,亦没有十分清楚。今日陡然提出「新文学」之说,与此前诗文相区别,又录以全篇,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文章比所谓旧文学易懂许多,更兼他们的文字,简单明了,掌握的难度大大降低。新思想若依靠新文学传递…… 他神情一顿,敛下沉沉心绪,冷声道: 「李斯。」 李斯闻声上前,恭敬道:「陛下。」 「秦篆整理得如何?」 「回陛下,臣已与王大人集成简册,只秦吏尚有短缺,六国遗民亦多有牴触,推行之事,需再行议定,才可保万全。」 嬴政淡淡地看了过去:「朕记得,你擅书道。依你所见,后世文字如何?」 李斯神情微肃,谨慎道:「回陛下,水镜所展示的文字虽与时下多有不同,但部分仍可由形见意,符合古造字之法,书写却更为简单。」 嬴政颔首,若有所思。李斯似有所感,但皇帝未曾开口,他不敢多做揣测,拱手退下。 太极宫。 李世民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忽然开口:「褚卿,你以为这篇文章如何?」 褚遂良闻声上前,由于出身原因,他略通文史,幸蒙皇恩,担任起居郎,录记天子言行。圣上雅爱词章,他们君臣偶有谈诗之对,此时听到问话,他不敢怠慢,答道: 「回陛下,此文似为俚俗之语,文句之间却仍有典雅之意,和我等文章截然不同,想必便是后世所谓『新文学』。」 「不只是文学新,」李世民道,「褚卿仿过他们的文字吧?」 褚遂良拱手而拜:「臣惶恐。」 李世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从秦篆至今,文字多有精简,后世的文字想必也是精简过的吧!如此简易,若以此种文字,书新文学、传新思想,褚卿以为如何?」 褚遂良神情一滞,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冒汗。见他这样,李世民反倒是笑了: 「简明意味着易学,后世确有不少可借鑑之处。以众卿所上奏疏为例,若是俱如这后世文章一般,朕批阅的时辰,可是大大减半咯!」 时下文风多承齐梁、前隋,连篇累牍,华而不实,写半天到不了机要之处,一份奏疏便要花不少时间。即使他已然有令,变化却仍然不大。天知道他每天在文辞繁富的奏章里要提炼出事件来有多困难,就不能写简单一点吗? 李世民腹诽两句,开始考虑是否让朝臣也学一学这后世行文。 明朝。 朱元璋亦是在咂摸:「后世的文章,比咱的要好懂不少嘛!」 第44章 故都的秋2 诸位帝王凭藉着高超的政治敏锐度,嗅到了这篇文字背后隐然的不同寻常的气息,而各朝的文士更多却是关注到了文章本身。 中唐。 白居易面带犹疑。文人相轻,自古皆然,对这篇抢了他「位置」的文章,他其实是怀了几分挑剔的态度的。就算他现在还没有写出《琵琶行》,但他对自己的诗文是有信心的。 第105页 可是,这篇《故都的秋》,他从未见过此种写法。 「细究文章风致,确实源于宋玉『悲秋』,又含有赏味之意。观其文句,多为俚俗之辞,却暗藏雅人深致。明明是新文学之形式,却有旧文学之韵味,郁达夫所写,莫非是过渡之章?」 他的看法和先辈褚遂良不谋而后,却在其上又更近了一步。 白行简听罢若有所思:「这新文学的写法,与兄长作诗之旨似乎暗合?」 作为弟弟,白行简当然知道自家兄长要求作诗使「老妪能解」的主张。 白居易颔首:「此种行文,确实更为易懂,但如此文章,与政教之用有何关涉?」 受杜诗的启发,他愈发认同《诗经》与汉乐府之辞中的怨刺篇章,上次水镜结束后,他重读各篇,并与元微之探讨商议,逐渐对新乐府运动之旨有了较为完善的思考。 诗文都应当讽喻现实、针砭时弊,郁达夫此文感秋意,述秋怀,却不过是嘲风雪、弄花草的篇章,即使老弱妇孺能解,与现实的联繫又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美则美矣,可惜六义俱缺。」 这么看感觉也比不上我的诗啊! 白居易又开始不平了。 与他不同的是,明清两代的文人对这篇文章的接受度就高多了。 刚刚还因为舞到正主面前而社死的冯梦龙读完之后,眼前就是一亮。 因为爱极歌妓候慧卿,他多行走于姑苏茶楼酒馆之间,逐渐地便对民间偏什熟悉了起来。民间风情泼辣质朴,所爱俱是俚俗之辞,却隐然有活泼风致,与时下道学家宣扬的板滞文章截然不同。自己惯读的诗文,竟是难以承载这种鲜活之气! 他一边惊讶,一边尝试着运用民间谚语来着书,而此时水镜上展示的文章,相较起来竟更加晓易!他迅速作出判断: 「这种行文既可迅速流传于市井,又隐有雅韵,暗合文士之心,倒是极为适合写话本!」 话说回来,后世既有如此语言,他们的文士写不写话本子啊! 清朝。 曹雪芹一边品味一边频频点头:「这些文字通畅易懂又蕴含诗意,虽与古不同,却不失为好言语,足可借鑑!」 书斋中的蒲松龄亦是颇感兴趣:「既有传奇、诗赋的风致,又有宋元、前明话本之俚俗,后世文学风气颇新!」 和冯梦龙一样,曹雪芹与蒲松龄二人也不约而同想到这种语言在小说创作上的优势,纷纷拿出纸笔,将水镜上的文字抄录下来,预备结束后再精研深味,借鑑一二。 【大家应该读完了,我们一起来看。这篇文章给大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呢?多数人可能会回答,美。 的确,美的呈现来源于优美的语言,亦得益于作者精巧的匠心。 先看标题,故都的秋。故都,点名地点;秋,明确写作对象。故都,指的是北京,那时还叫北平。 北京大家知道,是明清两朝的首都。当年,明成祖朱棣为了弥合南北,并戍卫边地,将国都从南京迁到了北平,并更名为京,从此开启了有明一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风骨。后来清兵入关,取代明朝,仍然将北京作为国都。 「故都」两个字,本身就具有浓烈的歷史意味,暗含眷恋的情怀,将「秋」与「故都」并举,其实是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结合。】 奉天殿。 朱元璋勐然抬头看向朱棣:「你迁都了?!」 朱棣一脸懵:「我不知道啊!」 朱元璋冷哼一声:「那北平是你的封地吧,倒也知道往北。」 南北之事亦在朱元璋的考虑之中,他本想效法汉唐,迁都长安,结果水镜这时候甩下个惊天炸雷,说朱棣迁都北平了! 朱元璋心情颇有些矛盾,朱棣迁都,就是说自己的迁都计划未能实现呗! 平心而论,北元仍有觊觎之心,长安并非御边的绝佳之地,这一点他也有考虑。倒是北平,恰似屏障,据守其地便可御敌于国门之外。朱棣竟然有如此魄力,直接将国都迁往北平! 朱元璋微妙地生出了一种虎父无犬子的感觉。 但是,老朱又有些不得劲,朱棣不是他指定的太子啊!这龟儿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老父亲忧心不已,一旁的朱标竟还笑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是咱们朱家的好男儿。」 朱棣一时对上自家大哥,有些没好意思,倒是周王朱橚盯着朱棣眼放光芒:「四哥好帅!」 很显然,老朱家也学会「帅」这个词了。 朱元璋瞪了一眼朱橚:「闭嘴,把你大哥置于何地?」 却是没像往常一样顺带着骂一句朱棣了。 朱橚抖了一下,默默闭上嘴。正在此时,朱樉幽幽开口:「老四怎么就是祖了?」 对哦! 只有开国皇帝才能称作祖,朱棣竟然是明成祖!到底是哪个不知礼数的带孝子给他抬的庙号?! 朱元璋的死亡视线再一次投向朱棣:「孽子,太宗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吗?!」 朱樉再次补刀:「抢了大哥的皇位不说,还妄自称祖,老四啊老四,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朱棣百口莫辩:「我没有抢大哥的皇位!再说庙号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没有抢大哥的皇位你怎么当上皇帝的?」朱棡冷着脸问。 第106页 大哥就算了,凭什么是朱棣当皇帝,他这个哥哥不要面子的吗?! 朱棣被这些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讨,还要防备自家老爹的眼刀,左支右绌。一时之间,宴席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末了还是朱权弱弱地举了个手: 「那个……四哥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又是谁啊?」 满室皆静。 对啊! 光关注着朱棣,差点忘了后半句。君王死社稷虽然听起来风骨卓绝,但是……大明亡了啊! 众人迅速回想起先前水镜所提到的明人南渡。 「清兵入关,这清兵是异族?异族又入主中原了?!」 朱元璋一拍桌子,好好的家宴生生被破坏。 秦汉唐宋诸朝对这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非常激赏,话虽直白,卓然气骨却是扑面而来。 「这明成祖朱棣确也不错。」 嬴政颔首道,听了满耳朵的李隆基,再听到个正常皇帝真是太不容易了。只是…… 他沉吟着「清兵入关」几个字,不禁眉眼冷峻。 明朝。 犹自欣赏文章的冯梦龙惊疑不定:「大明已有颓势,君王死社稷,南渡之期……」不会就在当下吧?! 而冯梦龙之后的明代遗民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可怜圣主好崇祯,独殉了社稷苍生啊!」 他们悲嘆不已,煌煌大明,汉家衣冠,怎么竟是败了呢? 【再看正文。散文的特点,一则写景,一则言情,情景相生。在课文中,哪句话直接表达了郁达夫对故都秋景的情感呢?相信大家都能找到,就在文章结尾处——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那么,故都的秋到底有什么独特迷人之处,竟能让郁达夫情不自禁说出这样的话呢?】 三国。 曹丕对郁达夫深婉的笔致存了几分欣赏,听到问题后有些触动,说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悲哉秋气,却也有清瑟之意,牵人心魄。」 主位上的曹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这个二儿子,文才倒也出众,只是笔下诗章终究是纤弱了些。在他看来,自然就不如四子子建「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的意气。 谁知道,子桓后来竟然是篡汉自立了呢?曹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了解自家儿子了。 北宋。 柳永凭栏远眺,正是万里秋色之时,他几番科举不第,几乎断了仕途,虽浪迹天涯,但心中愁苦仍是难解,此时又见到这样写秋的文句,未免也生出了感慨: 「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到处是花色凋零,翠叶零落,好景尽数衰残,如此秋日,又有什么可值得眷恋的呢?」 苏轼听完提问,饶有兴趣地对着弟弟说道:「写秋名篇,古已有之,我倒是觉得刘梦得那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最得我心。子由你说,那故都的秋,是怎样入了郁达夫的心?」 苏辙有些无奈:「兄长又要考我。」 苏轼笑眯眯,聊天的事,怎么能叫考呢? 苏辙顶着自家哥哥含笑的眼神,只好答道:「后世文章用语直白,依我所见,他所谓故都之秋独特之处,在于清、静、悲凉之感。」 话音刚落,便见水镜中的画面上出现了首段的文字,苏辙所提到的那句正好标红: 【是的,在郁达夫看来,「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 苏轼看着苏辙笑了起来:「子由果然答对了。」 我弟弟真厉害! 苏辙:……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已经不是稚童了,有眼睛都能看到好吧!苏轼装作没看见弟弟的怨念,盯着水镜上的文字开口道:「『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这句话似为强调,但……是不是有些不够简练?」 他默默将那句「啰嗦」换了一个说法。 苏辙经他说也发现了:「后世为文,倒也不嫌繁复。」 不是说写的不好,是真有点不习惯。 【这里,郁达夫特别点出了北国的秋,因为北国的秋有如上特点,所以他不远万里要从杭州赶赴。杭州是南方,青岛是北方,按理说能饱赏北国的秋意了,但郁达夫没有停驻,而是继续向北,去到了北平,为什么? 很显然,在他看来,北平的秋味更浓,青岛的还差点意思。 所以说,这里作者不惜笔墨,写「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恰恰照应了那句「不远千里」。杭州→青岛→北平,三个地名的转换,本来就暗含奔赴、寻访之意,也就更衬出了作者的眷恋之情。】 水镜下的众人一齐沉默。没错,这种感觉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先前听《短歌行》时就出现过。 「这大概就是楚棠经常提到的,阅读理解吧?」 嗯……好像一下子更能领会这四个字的意思了呢! 未央宫。 刘彻将熘到嘴边的「废话」咽了回去,转而开始关注文中提到的地名:「杭州、青岛、北平,只知南北,不知具体可对上今时的何地?」 太极宫。 后面的李世民多掌握了一个信息:「开皇九年,隋文帝改钱唐郡为杭,吴山越水确为典型的南地风光。青岛与北平俱在北地,天子守国门,北平莫非是幽燕之地?」 第107页 长孙无忌接着沉吟道:「若辗转三地赏秋为实写,这郁达夫行路的速度,是否太快了些?」 李世民大致估摸了一下余杭至幽燕的路程,也不由得微惊。他忽然忆起水镜曾经展示的袁老授勋时的画面,那宽阔平整的道路和可以载人的铁盒子,如果后世人的出行方式是那样,那这个赏秋的路程倒也能理解了。 但是,这样的路和铁盒子,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那么,作者选用了哪些典型的景物来表现故都的秋味呢?请大家阅读文章的第3~11自然段,找出其中的典型景物,并为之拟一个小标题。】 中唐。 白居易轻咦了一声:「自然段,是从每行起首空两字处算起?自然成段,这个称谓倒很贴切。」 元稹接着道:「他们的句读也更为清晰,语言、句读、分排俱是通易,那岂非人人皆可学?」 同是文人,白居易一下子就懂得了元稹的意思。他们常觉大唐文德鼎盛,但大唐仍有不知书之人,后世,可是连随意女子都能读书的! 元稹微一感嘆:「当日我曾言及楚姑娘所问过于简单,你说她为塾师,或有开蒙之责,故而务求面面俱到。如今看来,不止是教授之责如此,更是因为他们所学所用俱是新文学,去古已远,难以理解才对。」 白居易也想起来这番问答,他道:「昔年《诗经》至于汉,有毛亨、毛苌为之作传注,阐明经义;东汉郑玄又为毛诗作笺注,补充修订; 至我朝孔太常,又为《诗》、《书》、《礼》、《义》、《春秋》等五经作疏,传天下学子。盖因时移世易,言语相隔,前人所作已多有不解,故而需代代相阐。后世释前作,本倒寻常,就是这新文学的翻覆,实在是太大了。」 北宋。 苏氏兄弟也在讨论这个问题:「新旧之间判然有别,隔阂日深,那新文学推行之初,是否与旧文学有决裂之意?」 苏轼摇摇头:「未必,你听楚姑娘先前所讲,诗骚不忘,魏晋至唐,更有那明清的高明、曹雪芹。他们虽有新文学,却仍不忘旧之典籍,对李杜二人更是尤其推崇,我看不是决裂,而是兼收。」 苏辙想了想笑道:「如此看来,后世也是文明昌盛之朝。」 启新风而未忘本,他们的君王真是崇德知礼之人! 苏轼也笑了:「文本相通,我等也来看看这新文学的写法吧。」 他边看水镜上的文章边做总结,「第三自然段,从『一椽破屋』起始,所见景物俱限于院中,便是院中秋色;第四段写秋槐落蕊,不写菊花梧桐,反写槐树,倒是新奇。」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槐蕊细密层叠,踏之无声,倒也符合所谓『清』、『静』的秋味。」 苏辙对这一段描写甚是喜欢。 唐朝。 骆宾王初至临海,履任县丞,在此之前,他堪堪才度过了一年牢狱之灾。那时在狱中,也是一个秋日,骆宾王听到寒蝉的鸣叫声,写下了「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之句。所以,他很容易捕捉到了关键要素。 「寒蝉鸣秋声,也是典型清秋之景,只是……」他将目光落到了尾句的「蟋蟀耗子」之上,眉头微皱,「蝉是高洁之物,怎的与老鼠并举?」 老鼠就算了,用的还是民间俗称,格局都拉低了几个档次好吗?! 骆宾王深深地觉得自己歌咏的蝉被糟蹋了。 郁达夫,你能不能好好写蝉? 杜甫也在思考楚棠的问题:「自古写秋者多言雨,郁达夫看来也未能『免俗』。」 「我看倒也有新意。」李白看向后面几段,弯唇端起酒杯,似在品酒,又似在品文。 杜甫秒懂,会心一笑:「不详写雨却是将笔墨落到都市闲人,便是在秋雨的萧瑟里加入清闲之意,竟有些『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诗意。」 他念的是孟浩然的《过故人庄》。 李白见杜甫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意顿深,一边给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一边道:「所言确是。不过我略有疑惑的是,市易之所人流熙攘,却不似文中所写的清旷悠闲。」 杜甫点点头:「观文中所绘之景,倒也有些像里坊生活。」 「第十一自然段谈及秋果佳色,也颇为独到。就是,末尾一句有些奇怪。」李白眉宇间露出几分迷惑不解,「goldendays,这是何意?」 观其形状,与西域字形也不一样啊!为什么要在文章里加入陌生文字?难道这是后世的一种风俗?这字,长得也不好看啊! 好吧,不只是不好看,长得也不像字。 同一时间,看到这里的秦皇汉武等人同样缓缓打出一个:「?」 goldendays,什么玩意?然而楚棠没有听到几位陛下的疑惑,仍在讲述课文: 【大家找出来了吗?我在这几段中一共找到了五幅典型图景,以供大家参考,分别是庭院秋色、落蕊秋意、寒蝉秋声、秋雨话凉、秋果奇景。】 水镜上将这五个小标题一一列出,并相应的配上了一幅小图。 【首先来看第一幅,庭院秋色。 「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自然而然地也能感觉到十分的秋意。」 这里的描写非常细腻,破屋、碧绿的高天、驯鸽的飞声、槐叶日光、牵牛花。设想一下,如果你在这间庭院之中,看到这些景色,你会是什么感受?】 第108页 中唐。 柳宗元亦是写景名家,听到这话略一思索,便道:「破屋、破壁腰,感觉倒是有些萧瑟。」他对这两个「破」字印象颇深。 一旁的刘禹锡却摇摇头,表示不是很认同:「虽是破屋,泡饮浓茶却可见悠闲之意,而碧绿高天尚可闻驯鸽飞声,与前面的『皇城人海』相对,更显出静谧来,我觉得身处其中倒很闲适,有渊明隐居之风了。」 辋川别业。 诗画双绝的王维对这段庭院秋色的描写十分欣赏,只看文字,便仿佛像看到了一幅画似的,特别是最后那一句「静对」,他简直激赏极了: 「佛家有习静之说,于破壁腰中,静对朝荣的蓝朵,可见物华之变化,陶冶性情,向内观心,郁达夫颇有佛性。」 听了满耳朵的好友裴迪:……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维信心满满:「『静对』一词足矣观出。可惜不能与他一见,否则我必要与他结交一番!」 辋川庄上,可比皇城破屋适合习静多了。再说,他可是有一院子的朝荣! 裴迪看了一眼自家好友又是欣赏又是遗憾的样子,心里一阵无言。当着我这个朋友的面说你想跟另外一个人交朋友真的好吗?怪我不跟你一起信佛咯? 【不知道大家感受如何,就我自己的阅读体验,读到这一句时,我是真的为故都的秋心动了。 皇城喧嚷,一椽破屋辟出隐世之所,隔开市井喧喧。每天早晨起来一边喝茶醒神,一边就可以望见碧绿的天空,天高云淡处,不时划过驯鸽的身影,翅膀扑展的声音偶尔响在耳边,反倒是觉得更加安静了。还可以细数日光,闲对花色,很少有人会不心生神往吧?写得很美,很静谧,很安闲。】 刚刚参与回答的刘禹锡和王维但笑不语,看吧,我们和后世人的感受是一致的! 柳宗元暗自摇头,若真如此,郁达夫为什么要强调「破」呢? 【这是我对这一段中秋景的感受,总体来看应该是一种清新静谧的色调。那大家回想一下,郁达夫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水镜之下的柳宗元眼睛倏然亮了」 第45章 故都的秋3 【在文章开篇,郁达夫就明白地指出,北国的秋,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清、静、悲凉,是故都的秋的总体特点,换句话说,本篇文章的所有描写,都是围绕这三个词展开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们的感受与郁达夫的不尽相同?为什么在他看来,北国的秋味,既有清、静,又有悲凉?】 刘禹锡:「他有蛰居之苦,抑或家国之悲?」 很明显,阅读理解的渗透力是惊人的。 柳宗元觉得不太对:「知人论世虽是必要之章,但人各不同,尽作如此解读,似乎有些失之武断。」 【听到这里,大家的小雷达或许就要指向破屋和破壁腰之类的字眼了。破有残破、破败的意思,不正好能体现悲凉吗?再说,悲秋已经是文学上的老传统了,「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郁达夫有这种感受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北方寒冷,秋景总是凛冽萧瑟的。】 曹丕和柳宗元等人一致点头:说得没错,悲秋之旨自有其渊源。 【可是,大家初中或许拓展过另一写秋的名篇吧!——老舍的《济南的秋天》,济南,同样是北方。】 众人:诶?又来一个哦! 大家心中也有考量,初中、高中应是后世的学习之所,楚棠每次提及相关课文,都会理所当然地说,大家学过。虽未明言,但不难猜出这书院范围覆盖之广,而能登上课文,或是被迁移提及的,无一不是名家名篇,老舍,必然也是那新文学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北宋。 苏轼不无兴味道:「鲁迅之文章冷峻深沉,郁达夫之文章有俚俗语却不掩雅人深致,这老舍的文章,不知又会是何种格调?」 在大家或期待或好奇地目光中,水镜里放出了《济南的秋天》全文。 清朝。 从郁达夫的行文中受到启发的曹雪芹对新文学兴趣颇深,听到水镜提起另一篇,他早有先见之明的铺开一页新纸,准备相机抄录。画面一转,他就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曹雪芹微微凝眉,这句话很寻常,但细品下来却又大有意味。 唐代的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将诗之格调境界分为雄浑、沖淡、纤秾、沉着、高古等二十四品,老舍说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自然给人以无限遐想。 再往后看,古城、清溪、山影、红袍绿裤的小妞儿……秋是活泼的,老舍的语言也是活泼的! 曹雪芹眼中闪出几l分光彩,不再耽搁,立即奋笔疾书。他觉得老舍的行文似有一种韵味,竟比郁达夫的更为吸引他! 北宋。 苏轼敲着桌面细细玩味:「这一篇里集中写山与水,山之色彩极为丰富,又有『晴暖的阳光』『诗一样的温柔』之句,水则极言它的绿,鲜明而蓬勃,哪里是秋景,直是刘梦得所谓『我言秋日胜春朝』的盛况了!」 唐朝。 刘禹锡也觉得恍然明朗起来:「这竟是北地的秋!济南,便是齐州?」他忽然被这篇文章勾出了几l分游兴。 一旁的柳宗元对比了一下两篇文章,志趣的确是截然不同,他们写的都是北方,亦都是古城,老舍所见,可是和清、静、悲凉没有半点关系。 第109页 不过嘛,柳宗元想了想,还是投了郁达夫一票,他觉得郁达夫写的更符合他的审美。 与此同时,辋川别业里的王维也将心中的天平倾向了郁达夫。 倒是之前关注到goldendays的秦始皇又迅速发现了一个类似的符号:sweetheart。 始皇帝眉眼深凝,犹带困惑,为什么后世文人写文章,总要夹杂上这些符号?难道是一种……风俗? 【在老舍的笔下,同为北方的济南,秋天却是充满生机的,「天水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桂花的香味」。这是一个蓬勃的、生机盎然的秋天,跟北地萧瑟可以说是一点也沾不上边了。 讲到这里大家可能会作出种种猜测,比如两地的景致不同,又比如两位作家心境不同、有不同的志趣等等。 大家想得也没错,在关注庭院秋色之外,我们不妨将目光聚焦到两处闲笔。 一是这一段的开头。「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年了。」显然,这句话里含着几l分眷怀之意。但是,作者怀念的是哪些景色呢?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这些好像都太过普通了,故宫、长城、香山、天坛公园、颐和园等着名景点,竟然一个都没提到。】 等等等等。 朱元璋怀疑自己听错了:「长城写一写倒也罢了,这故宫,应是皇宫吧!竟然能随意游赏?」 朱标也觉得奇怪:「《魏书》有载,任城王澄上表请求『减公园之地,以给无业贫口』,公园是古代官家园林,天坛而冠以『公园』之名,楚姑娘提起来又这般随意,难道那天坛、皇宫,人人可去?!」 「可是……这不太可能吧?」朱棢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大家觉得推断出的信息过于挑战认知,纷纷否定,倒是被声讨半晌的朱棣想到了什么,谨慎开口: 「敢教日月换新天。」 朱元璋眼神陡然一凛。 差点忘了,这是第一课开篇,楚棠提到的一首诗,伟人的诗。 他初读时只觉气势惊人,但仔细一想,「红旗捲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分明有些像他当年率军同蒙元对峙的样子,起义军与朝廷针锋相对! 他胆战心惊地沉吟:「敢教日月换新天,咱先前还以为是寻常的改朝换代……这伟人,到底给后世换了个什么样的天?!」 【陶然亭,在北京城南,亭名取自白居易的诗,「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芦花,就是芦苇,也就是我们学过的蒹葭。「故垒萧萧芦荻秋」,芦花也是古诗词中的常客。】 元稹拍了拍白居易的肩膀:「没有《琵琶行》,你还有陶然亭。」 白居易:……有点开心,但也不太多。 【钓鱼台,书上也有注释,在北京阜门城外的三里河,环境清幽;西山、玉泉、潭柘寺,都在西山一代,地处京郊。这些地点都离皇城中心很远,而虫鸣、夜月、钟声,都是自然的野趣,给人感觉是萧瑟孤寂的。可郁达夫偏偏怀念这些。 再看第二处,牵牛花。按理说,这一段讲到「自然而然地也能感觉到十分的秋意」就可以结束了,但作者硬是要加一段—— 「说到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者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l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为什么作者喜欢蓝、白而最不喜欢红色?红色的牵牛花也很好看呀!而且,为什么一定要疏疏落落、尖细且长的秋草作陪衬呢?】 中唐。 李贺略作沉思:「蓝白清疏且淡,与清、静之景相合,若是红色便破坏了庭院之秋的意境,疏疏落落的秋草,又添几l分悲凉之感。」 他的眼中露出些许萧索之意,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能理解郁达夫的心境,自科场受挫以来,自己见得秋月春花,不俱是这般感受么? 晚明。 张岱对郁达夫的文章也颇为欣赏,他受王学左派的影响,极爱性灵之文,又兼家学渊源,亦善辞章,平日也写些记游记事的小品文。这篇《故都的秋》虽然行文习惯颇为独特,但其中韵味却颇见性灵,毫无匠气。如今看到这一段议论,更是觉得会心不已: 「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郁达夫对花色的论议这般精细,可见是个雅致之人,蓝朵之下衬以疏落秋草,自是我辈中人的志趣,惜不能与此人把臂同游啊!」 或是哪怕就同他在文中所写的皇城院落里静赏秋色,想来也定然十分美妙。 文人之交,往往只在一点合契。 【从色调来看,蓝和白是冷色调,紫黑色显得有些沉重了,而淡红色呢,又太过热烈,是暖调的,放在庭院的清景中,好像有些不和谐。 色彩也是一种语言,不同色彩运用在美术上会给人以视觉冲击,运用在文字里,同样也会造成不同的抒情效果。郁达夫要的是淡的、清的、安静的,最好还带一点枯衰的感觉,所以讲完之后,他硬是要添上一笔。 选了花色还不够,又要拉几l根疏落秋草来做陪衬,向读者展现他的审美选择,其实也是在展现他的志趣,一种承袭于古代传统文人的雅趣。】 晚明。 张岱抚掌大赞:「确是如此!」 文人雅韵自有不同,张岱觉得郁达夫的论断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第110页 北宋。 苏轼看着对面的苏辙笑:「我说的不错吧,新文学不曾与旧文学决裂,这郁达夫,用后世的话来说,应该是……有古人之风?」 话音刚落,就听到楚棠悠悠补了一句:【由此可见,郁达夫虽然是新文学的名家,骨子里却仍有传统士大夫的精神气质。】 苏辙眼中不禁露出了笑意:「兄长真是洞察幽微。」 苏轼心情愉悦地摆摆手,低头呷了一口茶,掩盖心下思量。 话是这么说,但所谓士大夫的精神气质,可不只在这赏景的雅趣。郁达夫是否,太过衰颓了点? 【说到色彩语言的暗示性,郁达夫和李贺应该可以辩一辩,李贺诗里的色彩运用也非常精彩。】 突然被点名的李贺手指轻颤,隔着疏窗望向空中的水镜。 【李贺的诗风向来以凄艷诡激着称,其中,「艷」即指向他诗中的色彩语言。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红如雨」,「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他用的颜色都很鲜艷,但是大家却不会觉得热烈温暖,反而是感觉很幽冷,有点中式恐怖的意思。】 苏轼对这个新词很感兴趣:「中式恐怖,是指中国式恐怖?」 他联繫李贺的诗作略作思忖,「李长吉被称作诗鬼,诗中啼、泣、血、坟、鬼灯、幽萤、山魅等字眼屡见不鲜,又辅以冷红、老红、残红、寒绿、颓绿等色,读起来确实如入幽冥之境。」 「所以中式恐怖以色彩和寻常景致取胜?」 苏辙想了想,突然觉得后背微微发凉。嗯……暂时有些不太想读李贺的诗了呢。 太极宫。 李世民对李贺这个名字有印象:「先前讲杜甫时似乎提到这李贺是唐室宗亲,他的诗怎的这般凄艷诡谲?」 长孙皇后看了也是觉得心惊:「莫非是如那杜甫的《登高》诗一般?」 从《望岳》到《登高》,记述了家国的离乱。李世民的心不觉沉了沉。 【李贺是没落的唐宗室后裔,少有才学,虽然体质羸弱,但胸有凌云,以壮士自许,曾经写下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句子。】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赞许:「是个好男儿!」 三国。 曹植同样目光灼灼:「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李贺果真是个凌云之士!」 曹操看着神采奕奕的四子,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意,这种诗句才是他的儿子该写出来的!再次在心里将《燕歌行》与《白马篇》对比了一下,曹操觉得还是子建更顺眼。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觉得子建不顺眼了呢? 想起先前被透露的继承人的问题,曹操不禁又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忧伤。 【但是他的仕途实在惨澹。即使得到了名重一时的韩愈的称赞,李贺的仕进之路同样走得艰难。第一次科考,恰逢父丧,他必须回去守孝三年; 等到守孝期满,他去参加河南府试,一举获隽,只待年底,就赶赴长安参加进士考试。这是他离理想最近的一次。然而,堵住他的,是一个荒唐又无解的理由。】 「不会又遇到了个李林甫吧?」刘彻小声猜测着。 【李贺的父亲,叫李晋肃,有人就说啦,「晋」和「进」是同音字,「肃」和「士」音又相近,李贺这是犯父讳了啊!怎么能去考进士呢他这是不孝!然后,李贺就真不能去考了。即使韩愈「质之于律」、「稽之于典」为他辩解,最终也无济于事。】 ??? 未央宫。 刘彻瞪大眼睛:不是……「这算什么理由??」 读书不讳、临文不讳、不讳嫌名,只是因为读音相同或相近就避讳,哪有这种讳法啊?? 咸阳。 嬴政同样觉得无言以对,这个理由,也太荒谬了。杜甫限于李林甫,李贺限于嫌名,这唐朝的科举,看似是一条康庄大道,内里却藏着不少暗礁。嬴政轻叩书案,选吏之法,还需再行斟酌,尽量完善才是。 太极宫。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实在荒唐!」 避字倒还能理解,为尊者讳,为亲者讳,自古亦然,哪有连音近都不行的?不孝,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他敏锐地与秦始皇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一个杜甫,一个李贺,这还是明面上的,暗里不曾知晓的蹭蹬之士又有多少呢?科举取士,是否有可以精进之处? 中唐。 韩愈握着拳头的手沉沉地落到面前的石桌之上。李贺少年英才,当年,他持诗前来拜谒,呈上一首《雁门太守行》,格律精当,风骨卓绝,「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之句更是有凛然气势。 他断定这人必是贤才,可才士到底遭妒。 韩愈至今还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京中流言时,心中是何等的愤怒。他援笔成书为李贺申辩,却终是难敌悠悠之口,而李贺所能做的,只有寄书言谢,而后满怀悲愤地离去。 「可嘆长吉,我韩愈有愧啊!」 无法为李贺伸张,始终是他心头的憾恨。 书斋里,李贺再次听到楚棠不无义愤的将他的遭遇一一讲来,不由苦笑一声。他低低咳嗽着,仿佛要将心肺一起咳出来,既悲嘆自身的怀才不遇,又恨极那些以嫌名污他之人。 第111页 书斋的门不推开,李母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见他咳嗽的样子慌忙上前搀扶:「长吉,娘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也要保重身子。你父好歹有个官身,待娘去寻个宗人荐举,让你承父荫,也算是一条出路。」 李贺拉住母亲的手止住咳嗽,露出一个虚弱地笑,眼含安慰:「娘,我没事。」 【李贺的父亲当年做过县令,所以他后来得以荫举为官,做了个九品奉礼郎。这只是一个微末小官,李贺本就因为体弱,早熟又敏感,这下更emo了,直接早衰。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二十岁,在古代才是弱冠之年,在现代也就是个大学生,可是他的心已经枯死了。当官没多久,他就託疾辞官,后来亡于家中,年仅27岁。】 书斋。 李母手中的粥「哐当」一声掉到地上,热粥四溅。 「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她抱着面前的儿子,老泪纵横。 李家没落,家里穷,李贺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她熬了多少心血,才盼到他长大成人。科考无望,她知道他心里苦,从不敢多言,只背着他偷偷在窗外抹泪。她想,总会好的,李家还有父荫,孤儿寡母,总能过活。可谁想到,这个儿子未来会抛弃她这老母,先她一步下世呢? 「娘……」 李贺神色仓惶,扶着垂泣的母亲的肩膀,哀痛不已。 三国。 曹植听着,只觉那短短几l句诗里的衰飒气息扑面而来,他张张嘴,内心对李贺的遭遇同情不已。 弱冠之年,壮心衰朽,何其可嘆啊!他暗自摇头嘆息,不经意间瞟到一旁的二兄曹丕同样目露哀戚,顿时就觉得心中一刺。 还嘆息别人呢,自己后来都是爹不疼哥不爱、侄子还要使绊子的,就别五十步嘆百步了。 曹植颇为幽怨地看了旁边的兄长一眼: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被看得满脸莫名其妙的曹丕:? 太极宫。 早已将李贺看作自家小辈的李世民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壮年羁恨,郁郁抱病,秋坟鬼唱的哪里是鲍照的诗,分明是李贺用性命呕出来的血泪。」 中唐。 韩愈在院中怔怔不能言,长吉他……只活了27岁?! 他摇头大嘆,心中再次恨极了那些传播流言之人,若非这荒唐的流言,长吉何至于落魄至此,最后抱恨而终? 韩愈越想越气拂袖进入屋内,他要再为李贺写一封辩书,奏明圣上,才士,不该蒙尘! 咸阳。 秦始皇思忖着楚棠话里的名词:「初中、高中、大学,这便是后世培养人才的路径么?」 未央宫。 刘彻嘆息作罢,又有些新奇:「依……谋?是说悲伤的意思?」 还挺别致的。 【生命短暂,怀才不遇,重重的苦痛侵袭着他多病的身心,逐渐形成了冷艷凄迷的诗笔,所以,李贺虽然选取的是红、绿这样鲜艷的颜色,但又往往冠之以愁、凝、颓等字眼,使得艷色上罩上一层灰败感,变暖色为冷色。 而郁达夫,他直接就钟情于冷色。 但我们知道颜色本身是无关冷暖的,冷暖只是人的感觉。就像前面讲杜甫的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并不会落泪,鸟也不会觉得惊心,只是诗人自己心里难过,故而将主观情感投射其上。 因为李贺将满心抑郁置于周身之物,所以他看到的颜色是衰颓的,令人哀愁,刺目惊心;放到郁达夫的作品里也是这样,为什么同是庭院秋色,我们会觉得静谧悠闲、安静闲适,他却觉得是清、静、悲凉,因为主体怀有的情感并不相同。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过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说小石潭上是「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其实也是因为他被贬永州,郁结难解,心内凄凉的缘故。「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这就叫作情与景和,情景交融。】 北宋。 苏轼抚掌大赞:「说得好!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和那句『一切景语皆情语』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哪位论家,竟写出这样精当的论句。」 中唐。 柳宗元和愣在当场:「被贬……永州?」 刘禹锡品着那句「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只觉幽冷孤寒之意盈满书字,他嘆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如水镜所述,古今文人,达者甚少,仕途翻覆亦是寻常。子厚,勿要哀毁太过。」 柳宗元回过神来,有些苦笑的摇头:郁达夫可能没有谪居之苦,但自己,是一定有的。 刘禹锡也知他心性,笑着安慰道:「你我二人是交心知己,若他日你当真遭贬,我必当上书为你言事,与你同进退。」 柳宗元感激一笑:「多谢梦得兄。」 【顺便,柳宗元的性格也比较……悲观,他和刘禹锡是好朋友,两人都因为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柳宗元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从此一蹶不振;刘禹锡是「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心性不同,所看所写也就不相同。大家平时读诗词文章的时候要细心体会,作者的情绪,通常就潜藏在字里行间。】 并没有听到楚棠的「谆谆教诲」,刚刚表示要伸手捞一捞好友并与好友同进退的刘禹锡:…… 第112页 好吧! 「我二人果真是同进退了。」 第46章 故都的秋4 柳宗元苦笑,心中有些忧虑:「永贞革新,该是指时下我等同二位王大人施行的新政,新政败了?」 刘禹锡想到楚棠说的话,表情也凝重起来。二位王大人,是指王叔文和王伾,二人曾经是太子的侍读,太子登基后受到重用。二人皆有救时之心,志在革新,破除时弊。他和柳宗元是同榜进士,又与王叔文相善,认同二王的变革主张,所以也参与到了新政之中,目前形势颇好。可听水镜的意思,革新之举分明不会长久! 「王大人日前与我提起,俱文珍对他颇有微词,似是想借陛下之手,横加约束。」 刘禹锡回想着,「王大人心知宦官势大,又掌管神策军,有意收归兵权,莫非此事不顺,遭到阉宦的反扑?」 柳宗元听到这里微作沉思,「陛下龙体欠安,俱文珍难免肆无忌惮,那神策军将领大多是阉宦的亲信,王大人慾收归兵权,阻力颇大。」 这是在肯定刘禹锡的猜测了。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流露出几分慎重。万万没想到,听个新文学,还能听出大唐的事来! 咸阳。 嬴政眉头微动:「革新,该是变法之意?」 大秦以变法致强,然变革阻力何其大也,若非当日君臣一心,必然难以推行。君不见那楚国的吴起,国君一去,土崩瓦解,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哪怕是商君…… 他负手而立,对刘、柳二人的结局已是见怪不怪。 可惜了。 太极宫。 李世民微微嘆罢,有些好奇道:「这刘、柳二人不知是哪朝人事,革新虽败,但投身其中可见进取之能,尤其是刘禹锡这两句诗,颇见风神。」 长孙皇后道:「是啊,那柳宗元所写,千万孤独,郁结至此,恐致哀毁骨立;还有那李贺,郁郁辞归,英年早逝,可见是忧能伤人。」 她似乎话里有话,李世民偏头看着她笑:「观音婢这是在拐着弯劝导于朕?」 长孙皇后眉眼温柔:「自从杜甫诗中知道大唐后世种种,二哥便时常忧心,长此以往恐有郁结,后世大唐我们顾及不到,但眼下的大唐,百姓还需要你。」 她说得切切,李世民心中感动,虽然确定了要亲自教导孩子,尽力为大唐留下明君,但每每想起后世种种,他还是忍不住气极哀极。 拍了拍长孙皇后的手背,他笑着应道:「朕知晓了。」 担忧无用,还是紧着时间,多为大唐、为后世筹谋吧! 【看完庭院秋色,我们再来看下一幅:落蕊秋意。这里也典型地体现了郁达夫的个人审美趣味。请大家仔细默读第四自然段,想一想,这一段的描写是如何体现故都的「秋味」的?】 水镜上出现了一幅图,高大的槐树下层层落蕊,右侧配上段落中的文字。 北宋。 苏轼略略读完,开口道:「白香山后来作诗,倒是极爱槐花。」 苏辙一听就反应过来了,吟道:「『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这是白香山《夏夜宿直》里的句子,槐花清气浸满院中,不失为秋夜清景,但结尾又说,『早衰自无趣,不是厌承明』,想来也是从中品出了悲凉之意。」 苏轼笑着点头,十分得意于兄弟这一刻的默契:「白香山另有一首《暮立》诗,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更是直言愁苦了。」 「但郁达夫虽写悲凉,却似并不以悲凉为苦。」苏辙觉得这一点甚是有趣。 「是极。」苏轼贊同的点头,正是这位这种格调,这篇文章在内里才显出了不同寻常。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为什么是点缀呢?原来他要写的是秋槐的落蕊,像花又不是花。一夜秋风骤,落蕊铺了满院,人踏上去,一点声音和气味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极微细及柔软的触觉」,作者此时的状态会是什么样的?】 王维悠悠一笑:「此语非闲人不能道。」 【是的,清闲。】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似的,楚棠接着道:【王维有一首诗,《鸟鸣涧》,小学生必背,大家应该还记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陶渊明和谢灵运的眼睛一齐亮了亮,这几句诗写得好啊! 在讲《归园田居》时,楚棠曾提过一句王维的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用来反证「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精妙,陶渊明本不曾留意,如今看到这首《鸟鸣涧》,方知王维的诗为何能传世。 「这几句诗情致幽雅,动静相衬,颇得隐逸之风,又语出自然,实为一等一的好诗!」 谢灵运也是玩味再三,水镜曾说他开创了山水诗派,他也时常自得于自己的山水之句,可是,前有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后有王维的《鸟鸣涧》,谢灵运忽然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他们的诗不仅单句佳绝,全篇亦是浑然贯通略无板滞,唐朝的山水诗怎么写得这样好?! 水镜之下的王维露出一抹笑,小学生必背,应是也在那所谓的「教材」之中? 太极宫。 李世民咂摸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便是后世的教育之制?后辈说得这样寻常,难道后世……人人可学?」 第113页 他想起上一次看到的童子诵读杜诗的视频,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后世的教育推行范围,到底有多广? 【因为心中悠闲,所以可以听到桂花飘落的声音,这种闲适我们显然是无法体味的,王维修禅,颇有佛性,个人感觉他这是应该是进入了一种禅定的状态。 「桂花落」,既照应了前面的「人闲」,又照应了后面的「夜静」,因为只有心中闲适,四野寂静,才能听到桂花飘落的极微弱的声音。 郁达夫没有听到桂子落,却能于清晨踏上槐蕊落成的毯,一点点感受着脚下的触感,院中树下,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人闲踏槐蕊,日静庭院空。和王维的诗境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如果可以的话,郁达夫和王维应该会聊得很投机吧!】 王维轻轻地笑了,看着水镜里的文句轻声应道:「我亦很是期待。」 诗文不同,但情志相似,足可引为知交。 旁边的裴迪:好吧,希望你能不要劝他学佛。 【闲适处不止在此,既有触感,又有眼见。 「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细纹,让人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 看得出来,郁达夫真的很闲了,连扫帚留下的细纹都能观察到。细腻、清闲、落寞,他从意识写到了潜意识,最后遥想到古人「一叶而知天下秋」的深沉。他从这秋槐落蕊里体味到了什么呢?「无边落木萧萧下」,「花落人亡两不知」,这深沉里,或许暗含着对生命衰亡的思考。细细的条纹,孤独、落寞、而又伤感,但郁达夫却怀着赏玩的心态,将悲凉衰败,甚至死亡,当作美来表现。】 辋川。 刚刚还很期待并畅想着与郁达夫做朋友的王维忽然住脑了,把死亡当作美来表现,他颇觉讶然:「静观味闲,郁达夫味出的却隐有衰飒死气,听起来竟是有之音。」 他直觉有些不祥,哪怕郁达夫表现出来的笔触,美极了。 未央宫。 刘彻轻啧了一声:「过于萧瑟,朕不喜欢。」 大一统帝国的君王,有的是无尽的雄心壮志,他实在无法与这种审美趣味共鸣。 【再看第五段,寒蝉秋声。蝉是中国文学中的一个传统意象,文人描写无算,有三首诗非常出名,被称作「咏蝉三绝」,都是唐代的。】 又是唐代?!你们唐朝是不是塞钱了啊?其他朝代的人有些不服。 「大汉的文人也不少啊。」这是日常柠檬的汉武帝。 「魏晋风流何其多?三曹、七子,嵇阮潘陆,怎么后世人只写大唐?」这是主要想为曹子建抱不平的谢灵运。 赵佶边欣赏自己的新作边面带不满:「是大宋不够优待文士吗?是朕的书画不够好吗?怎么水镜只提前唐?」 而再次被提起的唐朝人则纷纷抬头挺胸,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骄傲的笑容:大唐,就是这么文德鼎盛! 【这三首诗分别是虞世南的《蝉》,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和李商隐的《蝉》,名字都非常简单粗暴,一起看一下。 虞世南是唐太宗时期的名臣,也是着名的书法家和文学家,史书记载,他容貌怯懦,弱不胜衣,但是性情刚烈,直言敢谏,还挺反差萌的,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力量。】 虞世南:???我劝你这个小女子庄重一点。 太极宫。 李世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朕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样说虞卿,楚棠这后辈,当真是促狭极了。」 长孙皇后看着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笑得这样开怀的丈夫,也是微微弯唇。虞世南刚直敢谏,她也是早就知道的,能同魏徵一起把唐皇陛下谏到回内殿生闷气,可不是「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力量吗」? 长孙皇后觉得楚棠说得对。 【有一说一,臣子敢谏,二凤也听得进去,除了虞世南,还有大名鼎鼎的嘴炮达人魏徵。】 跟着躺枪的魏徵:……直言劝谏,臣子本色,怎么了! 奉天殿。 朱元璋饶有兴趣:「这个炮是火炮吧?嘴炮达人,是说魏徵说话像开炮似的?」 想起史书上记载的轶闻,老朱脑补了一下魏徵滔滔不绝地向李世民「开炮」的样子,没忍住就乐了。 这个诨名咱喜欢! 并不知道自己被朱八八取笑了的太宗陛下想起魏徵和虞世南一左一右劝谏自己的样子,仿佛觉得额角又开始抽痛起来了。 魏、虞二卿好是好,但真的,谁听谁知道。 【虞世南的《蝉》是唐代最早的一首咏蝉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垂緌」,是帽带下的冠缨,蝉的头部有伸出的触鬚,形状类似;古人认为蝉餐风饮露,生性高洁,而栖于梧桐之上,就更见清华俊朗了。 因为居于高树,所以蝉声能传得很远,而不是借重了秋风的力量。很明显这是在托物言志,以蝉自况,表明自己内在品格的高洁。 联想到唐太宗经常夸他的「五绝」,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虞世南写出这样的句子也不为过了。他最后上谥文懿,被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配葬昭陵,也算是封建时代臣子的巅峰了。】 犹自不郁的虞世南闻言愣了愣,仿佛还有些不可置信。文为才学,懿为品德,这已是难得的美谥,陛下竟还允他陪葬昭陵! 第114页 虞世南有些心潮起伏,他生于南陈,见过后主荒淫,又见过隋末乱世,后入秦王府,辅得圣明君,两代以来,未见此欣荣之态,他立志要在此世立功业,为百姓谋福祉,只为尽臣子之责、士人之责,却不想身死之后能获这般哀荣! 陛下深恩,何以为报? 虞世南深受鼓舞,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持身守正、直言进谏,辅佐陛下成为万世明君! 太极宫。 李世民心情颇好:「虞卿才高德懿,堪为人臣典范,『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正是他之写照!」 未央宫。 刘彻神情冷静,不就是区区二十四个功臣吗?朕一点都不羡慕,一点都不! 【另外两人就没有虞世南这么幸运了。骆宾王,初唐四杰之一,以一首《咏鹅》抢占学龄前儿童市场,和李白的《静夜思》一起被刻入全国人民的dna。】 众人一愣,全国人都会念他的诗??!还能跟李白一起? 骆宾王我劝你别太悬浮。 当事人骆宾王也表示很懵,《咏鹅》是他七岁时所作,词意浅显,胜在稚龄,辞气犹可称清新,这首诗在后世竟然能风靡全国??? 【但其实人家并不是只会写「鹅鹅鹅」,这首《在狱咏蝉》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仪凤三年,百官朝天后,朝堂实际已经由武则天把持。骆宾王觉得皇后当政不合礼法,多次上书讽刺,因罪入狱。在狱中,他写下了「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的句子,抒发自己的悲愤,诗作也是取蝉高洁的特点。】 【顺带一提,骆宾王的高光时刻应该是在后面。嗣圣元年,武则天废掉自己的儿子自立为帝,天下大哗,徐(李)敬业起兵反对,骆宾王替他写下《为徐敬业讨武瞾檄》,其中有「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的句子,连武则天读到后都忍不住感嘆宰相为什么让这样的人才流落在外。】 太极宫。 李世民大吃一惊:「武则天是个女子?!」 他想到了所有可能性,就是没想过武则天竟然是一个女子,还是由后位顺利登上帝位!李世民在心里捋着关系,李隆基收政復唐,李治是李隆基的爷爷,难道那武则天,是稚奴的皇后?! 李世民咬牙,很好,又想抽儿子了。 未央宫。 刘彻也是惊诧不已,无论是吕后还是窦太后,她们至多只会垂帘听政,明面上的皇帝还是刘家子孙,那武则天竟然直接把皇帝给废了! 「唐朝,真是个神奇的朝代。」 咸阳。 嬴政听到唐朝出了个女皇帝也颇有些意外,不过敢废帝自立,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份魄力却让他生出了几分佩服。而且那武则天见讨伐檄文而能不怒,犹自感嘆人才流失,也是难得了。 嬴政想起大秦的女子,想起自己的那些个女儿,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也给她们分配些事物? 汉初。 吕雉眼神复杂,没想到,后世竟真的有女子踏出了那一步。武则天…武则天……她沉吟着这个名字,忽然很想见她一见。 【要说骆宾王还是有局限性,武则天怎么不能做皇帝,外国的女帝很多呀!伊莉莎白二世、叶卡捷琳娜二世、维多利亚女王,个个功绩显赫。武则天当政也被贊为贞观遗风,她在文举之外另设武举,发掘了后来的旧时大将郭子仪。从哪一方面来看,武则天的功绩都值得铭记。】 武周。 武则天听着楚棠难掩赞赏的语气,微微笑了起来,后世声名如何,她不想在意,不然也不会废帝自立了。可是,没有人听到自己名留青史会不心生高兴。她本是叛逆之举,但后世偏记诵她的功绩。武则天精神大振,有水镜这么一说,朝野民间的议论,倒是可以少一些了。 太极宫。 李世民想要抽李治的手生生停住,后世思想与古不同他也知晓,但没想到楚棠会这样推崇武则天。贞观遗风,这个称号肯定的不止是武则天,还有他。是了,李世民反应过来,从楚棠的角度来看,歷朝歷代都属于中国,她不在意皇帝姓李还是武,只在意这个皇帝是明君还是昏君,武则天,很明显是明君。 他的想法有些动摇了。 未央宫。 刘彻惊讶道:「竟然有这么多女皇帝!」还个个功绩显赫。 「功绩显赫」这四个字他太知道意味着什么了,张文治、克武功,富民力、定边陲,这都是女子的功绩。 刘彻垂眸,难得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的看法。 除他们之外,各时空的女子也一阵恍惚。女帝,有那么多女子登基为帝,还在史书上留下了赫赫声名!她们心头忽然一阵火热,女子,原来并不比男子差! 但还是有许多人群情激奋:「牝鸡司晨国之祸乱,武氏分明是乱唐之人!」 「哼!蛮夷之邦不知礼法,我朝礼仪之邦,如何能行这阴阳颠倒之事?!」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唐朝。 骆宾王得知武则天竟然自立为帝时,心中难掩忧愤,却不想下一句便听到她的感嘆,不由得微微怔愣。如此忤逆之言,武氏竟是生出了惜才之心么?又听到楚棠列举异邦女帝,并言道武则天的功绩,他的内心不禁更为复杂,难道自己当真……局限了吗? 第115页 【第三首李商隐的《蝉》,是怀才不遇的「牢骚语」。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蝉栖于高枝,餐风饮露,本来就吃不饱,又为什么还要委婉哀鸣呢?其实这是在影射诗人自己,因为品性高洁,难于饱腹,所以发出了怨恨的叫声。 李商隐这个人还挺……拧巴的,我们下次遇到课文再详细讲吧,后面会学他的《锦瑟》。】 晚唐。 李商隐终于能体会到白居易的感受了:不是,别下次啊!我到底怎么拧巴了你给我讲清楚! 杜牧撇撇嘴,面无表情地将李商隐寄来的信压到书架最下面。岂止拧巴,是拎不清! 【我们总结一下蝉的特性,在古典文学中,它是高洁、凄寒、孤寂的,「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听见它们的啼唱。」所以,那种悲凉的感觉也无孔不入,秋味也在这蝉鸣声中,愈发深沉了。 但是郁达夫又在这里抖了个机灵,「这嘶叫的秋蝉,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高洁的秋蝉吗?只栖于高树吗?也没有那么玄乎,在北京就和蟋蟀老鼠一样啦,到处都是。】 虞世南李贺李商隐:……??? 闭嘴吧,郁达夫他根本就不懂! 奉天殿。 朱元璋大笑起来:「可不是,一个知了哪有那么多情啊趣的,满树叫着闹心,跟蟋蟀耗子也没差。这郁达夫写得对!」 朱橚是个文化人,心里觉得自家老爹这话槽点太多,但到底不敢开麦,只好对着水镜上的文字使眼刀。 前面写得都挺好的,怎么非要扯个蟋蟀耗子呢?俗,太俗了! 【古典文学中代表文人雅趣的蝉,忽然被拉下神坛,走进了千家万户。大雅转向了大俗,折射出郁达夫审美趣味中生活化、平民化的一面。大俗同样是大雅,俗趣与雅趣,统一在了这故都的蝉鸣声中。】 明朝。 冯梦龙高兴地吟了半句俚词:「门子壁虎儿得病在墙上坐,叫一声蜘蛛我的哥,这几日并不见苍蝇过……平民妙趣,并不比文人雅趣少!」 他念的是新近整理出的民间歌词,《挂枝儿》。虽则词语浅薄,但活泼灵动,比之道学言语,竟不知可爱了多少。 另一边,张岱对郁达夫的欣赏同样又深了几分:「俗就是雅,雅就是俗,蝉和耗子又有什么分别呢?依我看,郁达夫是个妙人。」 【这种俗趣也延续到了下两幅图景中。秋雨,许多文人也写过,「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雨织得又细又密,连绵不绝。可是郁达夫只说了一句话——「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 息列索落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秋雨时常会伴随着冷风,落叶随风舞着,雨滴答在耳中就仿佛七零八落似的,写得既有画面感,又有声音感,渲染出一片悲凉。 但他重点要写的还是雨中的人——都市闲人。老北京的生活特点是很悠闲的,皇城根儿上,下棋逗鸟、喝茶谈天、在雨后咬着烟管说些闲话,一天就过去了。这个「咬」字,就很有清闲的派头,用得十分传神。】 李世民轻咦了一声:「这市民的意思,与朕想的原是不一样?」 市为交易之所,里坊多有人居,后世这样说,难道市坊之间已经不再区分? 他微微沉思,先前还担心这《故都的秋》之中有黍离之悲,但看文中对所谓都市闲人的描写,却也不是乱离之象。或许这种悲凉,当真是郁达夫的个人审美趣味吧! 他摇摇头,就是有些暮气沉沉了」 第47章 故都的秋5 【最后是秋果奇景。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季节,连小孩子都会说一句「金秋十月,硕果飘香,我们欢聚一堂……」好吧扯远了,但郁达夫却用了一个词:淡绿微黄。细叶之间淡绿微黄的果,同样也是清清静静、浅浅淡淡的,和硕果纍纍之类的词语完全搭不上边。】 唐朝。 诗画双绝的王维不由自主点点头,从色彩艺术的角度,这种淡而微细的颜色正是能给人清静之感;而从文章的角度,既要表现悲凉,便不能选成熟之果实。 「文人趣性,自取景也可以见得出。」 裴迪也觉得这景致写得如在眼前,不过他对前面那句话更感兴趣:「金秋十月,硕果飘香,我们欢聚一堂。这好像是宾礼迎客之语,怎么他们用得这样普遍?连稚童都会说。」 没有经歷过九年义务教育并高中大学等一系列开学典礼的裴迪自然不知道这句话在未来的风靡程度,甚至觉得还挺朗朗上口。 【这里,他将笔触详细地落到了不起眼的秋枣上。枣是细小的,比起其他果子来,体积好像没那么显眼,但胜在普遍、常见。 「屋角、墙头、茅房边、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 大家一定发现了,这很符合郁达夫这篇文章的取景标准,寻常、不起眼、带点疏淡萧瑟,于是那点悲凉的感觉就又出现了。 郁达夫对北平的记忆与这些果树相关,可细究起来,却是不那么美好。 当年,郁达夫留学日本,回国后曾出任北京大学讲师。顺便,他教的是统计学,不是文学。】 第116页 太极宫。 李世民思忖道:「留学日本,是派使者到日本去学习?」 他觉得有些怪异,向来都其他诸国来大唐学习,后世怎么颠倒过来了?没记错的话,那日本,就是后来侵略中国的国家吧? 长孙无忌也觉得有些奇怪,迟疑道:「莫非是后世的中国,国力不如日本?」 因为不如,所以要学习;因为不如,所以会被打开国门。 「拿舆图来。」李世民眼神微凛。 很快就有宫人将舆图取来,李世民看着上面疆域,将目光投向边境:「倭国、新罗……这些国家未来的国力都会胜过华夏吗?」 长孙无忌从舆图中抬起头来,看着沉吟不止的君王,谨慎道:「治国亦如逆水,有倒退之险,如千帆竞发,一舟初时强势,百舸莫望,然中途辗转,浮沉不前,而其他舟子矢志勐进,如此,则一日后,日日后。」 这话说得不甚委婉,李世民听着心惊,又想起先前曾听到的鹰酱、老大哥,这世上未曾知晓的国家尚不知凡几,若将它们俱看作河道中的舟子,则如今华夏所走每一步,分明都关涉后世! 「辅机,」他看向身旁极为倚重的臣子,表情郑重,「依你所见,大唐是否也可遣人出海,寻访诸国?」 长孙无忌拱手:「陛下圣明!只所遣之使,职责如何,尚需与诸僚商议,再做图谋。」 「这是自然。」李世民点点头,又道,「水镜多次提到他们的书院,这北京大学以地冠名,莫非还有南京大学、长安大学?」 长孙无忌一愣,也反应过来:「在各地设置官学,倒不失为育才的好法子。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似为上下一体,若陛下推论不差,那岂非地地皆有此四学?!」 君臣一人一齐沉默了,这样的话,那书院规模也太大了。他们的朝廷是怎么负担得起的? 但是但是,规模如此庞大,那培养出来的才人士子又该有多少?对国之助力又该有多少?想像了一下天下士子蓊蓊而入长安的样子,李世民发现自己有些心动了。 他咂摸着后面出现的新名词:「统计学,不知是何学术,朕还以为郁达夫只是个文士。」 「统为合,计者,会算也。莫非是将各项数目统合会算?」长孙无忌开始说文解字。 可是,这项学术有何资益呢? 【统计学是应用数学的分支,属于理学学士,郁达夫还是个双栖大佬。】 李世民满意了,这还是楚棠第一次这么合他的心意,想知道什么就解答什么。 他与长孙无忌合计起来,未央宫里的刘彻也没闲着:「数学,就是计算吧,后世的大学还教授这些?」 他留了个心眼,暂时将这个名词存在他的「备忘录」里,准备水镜结束再作讨论。 与此同时,北宋,程颐程颢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大声斥责道:「理学为天理道德之学,术算小道岂能列入其中?!」 简直是不知所谓! 【任教的日子是难得平静的,可惜,他的长子龙儿死在北平,就葬在郊外的坟山,郁达夫十分悲痛,直到孩子去世百日后仍觉泪流不止。那淡绿微黄的枣子,就长他的记忆中: 院子有一架葡萄,两颗枣树,去年採取葡萄枣子的时候,他站在树下兜起了大褂,仰头在看树上的我。我摘取一颗,丢入了他的大褂斗里,他的闹笑声,要继续到三五分钟。今年这两颗枣树结满了青青的枣子,风起的半夜里,老有熟极的枣子辞枝自落,女人和我,睡在床上,有时候且哭且谈,总要到更深人静,方能入睡。在这样的幽幽的谈话中间,最怕听的,就是滴答的坠枣之声。 北平的枣树,藏着他难言的丧子之痛。】 这段话写得疏淡,和《故都的秋》的笔触大体不差,闲闲散散,含蓄深情,惹得水镜之下的文士心中一酸。 夔州。 老年杜甫不自觉垂眸,即使已经过去半生,每当想起当年回家,亲眼见到幼子已然冻饿夭折的旧事,他都会心痛不已。人生最悲痛者,莫过于白髮人送黑髮人。郁达夫,怕是再看不得枣树,忆不得昔年种种,他眷怀的,哪里是北平,还是当年的弄子之乐。 明朝。 归有光望着项嵴轩外雨丝如注,眸中难掩哀怀。庭院里枇杷树葱茏,棕褐的枇杷果掩映在叶间,点点雨珠覆于其上,似是在晶莹的垂泪。他伸出手,仿佛想触碰,又颤着指收了回来,低低地念: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清朝。 文学家袁枚如有所失,他不曾经歷丧子之痛,可是他也失去了最亲近的妹妹。 袁枚想起幼时,妹妹素文也是个淘气的性子,看着他捉蟋蟀,自己也要跟来。寒冬风厉,蟋蟀冻僵而死,又是妹妹同他一起将蟋蟀埋葬…… 他们一起度过总角之年,一起读书识礼,可妹妹却因所託非人,最后抑郁而终。 「生前不堪想,死后不可知,为兄纵有许多交代,幽冥之下,你又可曾听见?」 袁枚恨恨地一捶桌角,胸中悲痛几乎喷涌,既恨妹妹在夫家所受的种种□□,又痛自己愧为兄长,救不得分毫。 郁达夫的几颗枣,一时挑起了许多人的伤怀。 【五幅图景,或从景物本身,或从景物背后的深情,俱是传递了清、静、悲凉的题旨。故都秋日,已是淋漓尽致了,但课文结束了吗?还没有,紧接着,作者跟了一长段议论,来表达自己对秋的看法和秋与文学的关系。大家仔细看一下,这一段是不是有点多余?他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第117页 水镜上截出了文章中的议论段落,底下的文人学士各抒己见—— 「秋景已述,自可结束,这段论议似乎确有些画蛇添足。」这是单纯想要赏个景的裴迪。 「由景至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怎会有多余之说?」宋诗颇重理趣,梅尧臣倒是觉得这一段议论文字将前面的写景之笔深化了。 「前面几景是俗,这里加入一段论议文字,就是文人的雅趣了,郁达夫到底是文士气更为浓重。」张岱饮了口酒,悠悠点评。 刚刚看完舆图的李世民盯着上面的国名:「英、德、法、意,世上竟有那么多国家!」突然感觉大唐也不是很大了。 遣使出海的事,看来应该更重视些。 咸阳。 嬴政再次捕捉到那异形的符号:anthology。联繫上下文不难猜出,这应该是书册集子的意思。他眼神微凝,不太能理解这种文人把戏。 在一排中国文字中突然看到外国语言,还不止一个,有些许强迫症的始皇陛下表示,他看着挺不习惯的。 北宋。 欧阳修微微激动:上面说的欧阳子的《秋声》,一定是他的文章吧!这个名字取得真好,等看完水镜,他就去把文章写出来,不能让后世的学子失望! 另一边,苏辙碰了碰自家哥哥的手臂:「兄长,看来你的《赤壁赋》在后世流传度颇广。」 苏轼对再次看到的这个熟悉的名字也产生了点好奇:「看来子是的,却不知作得如何。」 「兄长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苏辙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他对自己兄长的才学可是非常有信心的! 苏轼没忍住笑了笑,看着水镜上的那一行文字,赤壁,应是三国鏖战之场?苏东坡是我未来给自己取的别号?倒不知有何因由。后世多次提到他的诗文,那他应该也是能上教材的吧!苏轼忽然有些期待了。 【关于这个问题,许多论家也有过讨论。比如孙绍振老师就说,这一段与前文有割裂之嫌,非常突兀。难道郁达夫感觉不出来吗,为什么他要这样写呢?这里有个八卦的说法。】 哦?有八卦! 大家的头抬了起来,想到《短歌行》时听到的八卦之语,嘴角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隐秘的笑容。 【我们知道,按照钱理群教授所划分的时段,现代文学可分为三个十年,郁达夫,可以说是第一个十年的顶流作家,连迅哥儿都要稍微避一避锋芒,找他约稿的杂志社不知凡几。 据说,《故都的秋》这篇文章就是约稿之作。约稿人叫王余杞,是个文学青年,也是我党的早期党员,左翼作家。 据郁达夫的日记,王余杞催稿非常之勐,写信上门都来了一套,郁达夫鸽了许久,快到截止日期了,才堪堪完成这篇《故都的秋》。 没想到吧,这么好的一篇散文,其实是被催出来的急就章。】 水镜之下的众人:…… 确实挺没想到的。 明朝。 冯梦龙听到这个说法,第一反应是好笑。他平时颇写了一些话本子,也很受书商的欢迎,那杂志社,听起来应该是后世的杂志作坊一类。后世的书商竟会堵着文士的门催书稿,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他摇摇头:「若是有人这般向我催稿,我怕是要夜夜不得安宁。」 咸阳。 嬴政捉摸着楚棠的话:党者,集群也。《论语》中曾说,君子不党。其字常含贬义,楚棠提起「我党」来,语气极为自然,又隐隐有些骄傲之意,这个「党」到底代表什么,才能让她这样亲近? 思忖半晌无果,他转而去关注另一个问题:「依水镜所言,郁达夫将文章付于杂志社,杂志社发出,则天下人可见。那若是用来颁布政令,岂非亦是事半功倍?」 诶?李斯勐然抬头,陛下说得对啊!若将法令颁于其上,令乡里小吏宣读,百姓便可知秦法,这于施政大有裨益! 「可是,竹简笨重,丝帛亦是不便……」 李斯闭嘴了,因为楚棠放出了当时的书稿原件,泛黄的图片上分出了好几个方块,有大有小,上面是整齐排列的一行行小字,字迹清晰内容颇丰,右侧方框写着「当代文学」四个大字,正中间载着《故都的秋》文章。整张图片看起来比竹简容量大,比丝帛方便。 原来后世的字写在这上面! 他赶紧转头看向秦始皇:「陛下……」 嬴政显然也发现了其中的机要,之前商议科举取士时,他们君臣就疑惑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写工具能支撑这样全国性的考试,今天可算是窥到些端倪了。 「告诉墨家,若能造出水镜中的书写之物,朕再有封赏。」 他也有遗憾,不知其中造物之理,但能得知书写之物已是难得,纵过程艰难,也总要试它一试。 同秦始皇一样,其他帝王也发现了图中刊物的其他功用,纷纷下令採取相关措施,而许多书商更是从中窥见了商机,也琢磨着办个杂志社,找些文人名士约稿,这其中又以宋元明几代的书商最为积极,而本身就颇有名气,又幸运地被水镜点名提到的冯梦龙,一时之间连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万万没想到,前脚还在取笑郁达夫,后脚他就成为了郁达夫。 【写稿是按字算钱的,同时还有字数要求。设想一下,郁达夫洋洋洒洒写完各幅图景,一看字数好像不太够啊!再写景也不行了,于是宕开一笔,加段议论,字数够了,深度也有了,一举两得! 第118页 包括文中的「是北国的清秋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days。」「或各国诗文的anthology」,许多论家也认为有凑字数之嫌。 稿子催得急,灵感告罄了,凑点字数,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楚棠讲到最后,自己没忍住先笑了起来,然而水镜下的众人纷纷表示:啊这……真的有人这样解读文章吗? 「为情造文,怎会是为了蝇头小利凑字数?!这些论断简直侮辱我等文士!」 「就是!此议论深而精,用在此处就如锦上添花,那些论家懂什么?」 许多文士纷纷怒了,觉得这个说法过于草率,好在楚棠接着讲了: 【当然,这种解释写在试卷上是不会得分的,也不太庄重。我们来浅浅分析一下。 郁达夫是个文人,古典文学修养颇深,他的对秋的眷恋和悲凉的美学趣味,其实都带着很深的文人雅致,哪怕后面他写了蟋蟀耗子、都市闲人,他的雅趣仍然占了大头。 文人,或者说名家的写景散文,若想与寻常人之作区分开来,大多会採用的一个手段是议论,在议论中展现深度。 比如说课本中有过的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宋人都爱说理,王安石也一样,他和弟弟还有朋友一起去爬山,记游之余还要在后面加一段「……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发表一下旅游感悟。 郁达夫在这里加入一段议论,恰恰是一种典型的文人之笔。他以古起笔,再谈到西方文学,就是要说明,世界各国对秋都有一种独特的情怀,而最深沉的秋味,只有在中国的北平才感受得出来,再次回扣「故都的秋」的题旨。】 这个解释看起来就正常多了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文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被提到的王安石面不改色:一草一木皆有感,这才是文人本色,有什么值得说的吗? 再次看到王安石的名字出现在水镜上宋神宗同样颇为满意,王先生果然是大才!而内宫里的曹太后不屑地冷哼一声,《游褒禅山记》写得一定不如《赤壁赋》。 唐朝。 韩愈回味着王安石的那句话,虽然寥寥几笔,然而流畅精益、文从字顺,与连篇累牍的骈文截然不同,倒是和他提倡的古文颇为相似,细读之下还更为平易,当下便喜欢上了三分。 「我便说,古文才是真正的好文章!」 他神情振奋地铺纸,准备给柳宗元修书一封,再详细阐释自己的古文主张,时下文风,该变了。 北宋。 苏辙道:「楚姑娘说宋人爱说理,不知兄长的《赤壁赋》是否也有说理之句。」 苏轼状似认真地想了想,道:「或许是略论了几句曹操的败亡之理?」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议论古今的,名字都叫赤壁赋了,一定会写到赤壁之战的吧? 「说来,我新近读史书略有所感,构思了一篇《始皇论》,待写成之后,再与你品鑑。」 苏辙一喜:「甚好!那便坐等拜读兄长大作了。」 【但其实仔细来看,郁达夫这段话颇有些疏漏,因为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的古典诗文中,秋的情调都不尽然是深沉、悠远、严厉、萧索的,我们可以举出很多的例子,比如刘禹锡的「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又比如苏轼的「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还比如这两首。】楚棠没有再念,而是将文字放了出来,众人一齐感兴趣地抬头去看。 「《浪淘沙·北戴河》,这是一首词?北戴河又是何地?」 带着疑惑,大家慢慢品读起来。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奉天殿。 朱元璋勐然一惊:「这是那个人写的词!」 楚棠虽然没有明说,但词中的气势,还有末尾那句「换了人间」都非常熟悉,俨然是那首「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翻版! 太极宫。 李世民也被这首词给摄住了:「大雨落幽燕,则雨有铺天盖地之势,笼罩幽燕之地。滔天白浪翻涌,似与雨相接,更见水天茫茫、河浪莽莽之势。只这一句,便是压倒所有写秋的诗篇,此人气势何其磅礴!」 他继续往下读:……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当年曹操跃马扬鞭,写下『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之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想来便是化用其句,但萧瑟秋风恰似当年,人间已然变换一新……」 李世民说不下去了,他和朱元璋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换新天、换人间,后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才会让人写出这样的惊人之句?! 帝王个个心惊,文人学士则为这首词中蕴含的气势所震惊。 长安别院,李白吟咏再三,赞嘆不已。时人多贊他的诗发想无端,如滔滔江河,可眼前这首气势之磅礴、眼界之开阔,简直是亘古未有! 他狠狠灌下一碗酒:「何时焉得有如此词人!」 极为擅长怀古诗词的刘禹锡看到「往事越千年」之句时直接瞳孔微张,沧桑之变是怀古之笔中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也有「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句子。 第119页 可是「往事」着一「越」字而翻覆千载时空,于史笔的深沉感慨之外,竟有欣欣向荣的蓬勃之势,就仿佛……就仿佛已经改天换地了似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怀古词! 一心想与后世诸位诗人争个高低的曹操也沉默了,此等气势,他望尘莫及。 但水镜还没有停,另一首接着出现了。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未央宫中的刘彻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这些句子非常简明,简明到有些寻常,可是那句子里的诗人看到的,却是万山尽被染红,遍野如火燎原,江水澄碧、千帆竞发,雄鹰搏击于长空万里,群鱼空游在碧波江心……苒苒物华俱在青天之下迸发出蓬勃生机! 刘彻的唿吸有些急促了,汉之文学多沿楚风,他读惯了「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宋玉悲,哪怕见了刘禹锡的春朝笔和苏轼的橙黄橘绿,却还是难改对秋的固有情绪。可是这首词却如利剑横空噼下,生生划破他心里的萧瑟深秋。 那个人紧接着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刘彻忽然被唤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豪情,自高祖斩白蛇起义,歷诸吕而成文景,他接手的是一个庞大而仍有虚弱的帝国,九州十三郡,顽敌踞边陲,大汉的沉浮由谁来主宰? 他忍不住又读了一遍这首词,突然觉得有些恐惧,又有些恍惚,他难以抑制地想,能写出这首词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48章 故都的秋6(修) 咸阳。 嬴政沉吟着那句「粪土当年万户侯」,眸光深沉幽邃,这像帝王词,却又不像帝王词,什么人能写出这样撼人心魄的诗句,他又为什么写这样的诗句?始皇帝难得起了些探寻之意,可楚棠显然没有多讲的意思,连注释都没有附在旁边,他也只好作罢。 连秦皇汉武唐太宗这样的帝王都被这两首词震撼,更不用说其他人了,论笔力,这两首不比他们读过的李杜苏辛差;论气势,则更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出其右。自李杜诗之后,令人传唱不已的作品又出现了。 宋朝。 宰相晏殊亦是词坛大家,他最喜五代花间词风,尤其是南唐故相冯延巳的小令,。所谓词,正是要写樽前月下,叶底闲情,珠圆玉润,含而不露。可这首词着意却不在那些儿女情态之上,凡是直吐胸臆,更兼写景洗鍊,意境阔大,词气纵横,似有滔滔江河之势,读之竟令人血脉贲张! 「词竟还能如此写!」这位太平宰相今日算是服了! 不只是晏殊,如欧阳修、柳永、秦观等婉约词人纷纷觉得耳目一新。而一向被认为是豪放词代表的苏轼和辛弃疾几l乎也立刻被这首意气风发的词给攫住心神。 作为豪放派的扛鼎之人,苏辛二人对豪放词的感知自然是非常人能及。此类词章,若词家笔力不及,便有粗率、气格低下之弊,但这首词却毫无这些缺点,于衰飒秋景中见出蓬勃,于清洁笔调中流露睥睨王气,雄豪吗?不!雄豪尚不足能道! 「前人写秋之作,于此词前尽废矣!」辛弃疾拔起长剑,击节而嘆。 苏轼反覆吟诵,只觉自己仿佛立在那寒秋江山,满眼霜天竟自由之景。 「豪情澹荡笔意磊落,一览而胸气充盈,块垒尽消,堪称超凡之笔!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作,实乃一大憾事。」 如此词人怎的不生在当代?他简直恨不得和这个人把臂同游,畅谈三日,说尽唐尧虞舜事! 几l乎每一个看到这两首词的人都生出了想见其人的感慨,每个人也都能从词中找到令自己感慨不已的句子。 当然,许多人文人学士表示他们更喜欢第二首,不说别的,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等句子简直搔中了无数读书人的痒处。 读书求仕所愿为何?必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救时弊而匡社稷! 一时之间,几l乎每个时空的士人学子都将心仪的诗句挑了出来,或写在扇面上,或题在屏风上,有些穷人家的干脆刻在墙壁、窗棂之上,提醒自己勿忘以天下为己任。 而与此同时,汉魏至唐的许多王侯世家看到后面那首词却是纷纷破防了。 「粗鄙!无礼!一介书生也敢大放厥词。我等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之家,凭你也妄言粪土?!」 他们怒了,他们难以接受一个文士竟然用这样睥睨天下的语调,仿佛将他们看成尘灰草芥一般,轻蔑一笑:粪土当年万户侯。 这个人凭什么?! 短短两首词在诸时空引起了轩然大波,造成这一切的楚棠并不知晓,还在举例。 【这些都是国内的,再看看国外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的《秋颂》、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秋日》……】楚棠一边说一边节选出这些诗句的原文,然而有那两首词珠玉在前,这些与古诗差距甚大的外国诗歌已经不太能引起众人的兴趣了,除了各位帝王在自己的国别小本本上记了一笔之外,许多人的想法惊人一致: 原来那新文学的诗歌样式是从外国学来的;还是《浪淘沙》和《沁园春》写得好! 【从上面这些例子里我们可以看到,每个人对秋的感受是多元的,有人悲秋,有人颂秋。郁达夫对秋天特点的概述,毋宁说是一种自我表现。他当然不颂秋,但他好像也没有悲秋,尽管他说秋是清、静、悲凉的,但他本人却又对之念念不忘,仍有眷怀。他在欣赏秋、品味秋,也在品味这种悲凉。为什么郁达夫会形成这样独特的审美情趣?】 第120页 这个问题一出,各人也是猜测不断,楚棠说的不错,自古以来,悲秋有之,颂秋有之,可将秋之悲凉作为赏玩对象,并反覆予以抒情的好像并不多。 「或是如李长吉一般,命途多舛?」有人想起了前面讲的李贺诗。 「就不能是他的志趣别具一格吗?」看惯了诗人文人的悲惨遭遇,有的人本能拒绝这样的玻璃渣。 「这样固然是好,但这般悲凉格调,总令我想到亡国之音。」 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这话一出,讨论的场面忽然沉寂了一下,随即有人大声反驳:「你想多了吧,他们不是北归了吗?没亡国。」 「就是就是,你不要杞人忧天,还是听听楚姑娘怎么说吧!」猜盲盒一般的老祖宗们等着楚棠来「主持公道。」 【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综合不同的角度。首先,正是他在这一段所表达的,在中国传统审美中,秋本身便是深沉、悽厉、肃杀的,这一点甚至可以追溯至几l千年。 《礼记·月令》里说,「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肃秋已至,鹰隼开始在长空中搏杀鸟类。一个「戮」字,奠定了秋之底色。 不仅是鸟,山川草木也一齐萧条了,自然的变化也会反映到人事上。秋在五行中属金,有兵戈肃杀之意,猎杀时刻开始了。要出征?秋天;要打猎?秋天;要杀人?秋天;动刀子的事,都放到秋天。大家反应过来了吧,秋后问斩就是这么来的。 这种风俗好像在现代也被完美继承了,比如说霸总经典名言,「天凉了,王氏集团该破产了。」主打的就是天要收你,莫得办法。】 不是……一众文人顿时表情古怪:「前面还说得头头是道,后面怎么就又变了?」 楚棠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奉天殿里的朱元璋乐了:「这时不时抖机灵的风格咱喜欢,猎杀时刻,以后秋天在咱这儿就叫这个名儿了!」 以朱标为首的一众皇子颇有些一言难尽,前面讲了一堆,合着父皇您就听到了个「杀」是吧。 未央宫。 刘彻对楚棠这种时而正经又时而跳脱的讲解话术已经见怪不怪了,粗陋是粗陋了点,但挺好懂的,也……挺好笑的。 《月令》他刚好读过,他开始举一反三:「天地始肃,不可以赢,帝王自该顺应天时。卫青,再过些时日就要入秋了吧?」 卫青:? 尚在长夏,这个「过些时日」好像还要过挺久的。 刘彻略显放松地半靠在椅子上,轻轻掀了掀眼皮,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淡淡开口:「天凉了,匈奴也该破产了。」 未央宫一众:…… 难道打匈奴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秋天出兵匈奴有多大的风险您不知道吗? 陛下,您能不能学点好的。 【因为秋本身的季节特性,古人对秋也形成了特殊地感性认知。「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盪性情,形诸舞咏。」于是我们读到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读到了「秋风吹白波,秋雨鸣败荷。平湖三十里,过客感秋多」,读到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悲秋总比颂秋多。】 汴京。 李煜读着水镜上自己的《相见欢》,表情落寞,这方院子锁的不仅是秋,还是他。 文坛巨擘欧阳修很有学术修养的开启诗词赏析模式:「诗忌犯字,而『秋风』之章一连三个秋字,竟有迴旋之美。最妙的是最后一首,似词又非词,纯以白描笔调勾勒景致,共结于『断肠人在天涯』一句,寂寥之意、漂泊之苦可以想见,深味之几l欲使人泪落,实是好诗!」 流落天涯的柳永对最后一首诗也颇有共鸣,词句用于浅显,含而不露,却是写尽羁人之嘆。他遥望渡头落日,西风吹起他的客袍,漫漫江水,家乡隔万里,何时復行归? 明代。 剧作家贾忠明望着最后一首神情激动:「马致远是当之无愧的曲状元!此诗实是秋思之祖!」 元代。 荒郊之中的马致远眼中含泪,似悲似怅。原来他的悲思,也如宋玉、李、杜那般,被后世听见了。 【接受了这样文化传统的郁达夫,产生秋之深沉的情绪就不难理解了。当然,不同心性的人对传统的接受程度不同。就像刘禹锡有「前度刘郎今又来」的潇洒,柳宗元和李贺却郁郁而病。同许多文学家一样,郁达夫的身世,也可以说得上一句悲凉。】 唐朝。 好不容易被安抚好的李母听到那句「郁郁而病」,眼里又忍不住滚出了泪水,她又悽惶又无力:「儿,你就不能想开些吗?」 李贺紧紧搀扶着母亲的手,没有说话。 另一边,刘禹锡垂眸嘆了口气,劝慰似的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忧能伤人,人生没有难以迈过的坎坷,子厚你切不可作茧自缚。」 柳宗元不是很习惯刘禹锡忽然感慨的样子,笑了笑道:「现下说这些还言之尚早,倒是梦得兄一如既往有雄豪之气,令人嘆服。」 他还记得那句「前度刘郎今又来」,似有歷经千帆后的廓然大气,不愧是刘梦得! 刘禹锡摆摆手:「少了些玲珑心罢了。」 他看柳宗元不甚愿意作谈的样子也收了话梢,心中暗自决定多给人送些李白诗集,借其旷达之气以开阔心胸。 第121页 【郁达夫曾以「悲剧」二字概括自己的出生。他生于浙江富阳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但由于母亲奶水不足,他从小就营养不良,一岁不到就害起了肠胃病,缠绵年余,似乎连家庭都隐隐被拖垮。但这还没完,三岁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只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在那个年代受尽欺侮。 像李贺那样,身体的孱弱往往会带来心灵的忧郁与孤独。缺乏父爱,母亲忙于生计,无法顾及他,又没有兄弟姐妹等同龄人和一起玩耍,他的心理本来就更纤细、脆弱。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癒童年,这种孱弱、孤独,跟随了郁达夫一生。】 太极宫。 长孙皇后轻嘆一声:「是个苦命孩子。」 李世民点头:「体质羸弱,又兼丧父,苦楚可知,他又没些知心玩伴,可不是沉闷下去了?」他似有所感:「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癒童年,幼时种种竟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年岁渐长,他入学念书,顺便说一句,他和徐志摩是中学同学,明清以降江南一代真的出了好多文学家。】 这话一出,明清两代文人可算是挺直腰杆了,尤其是江南一带的文人名士,个个昂首挺胸。 「我们江南,富庶之地,词章之乡!」 「这后辈怎么不将江南文人的名字念一念呢,我还想看唐寅是否上榜了呢!」 「唐寅怎么比得上徐祯卿?我看徐祯卿才会上去。」 「非也非也,我江南第一文家,当推王元美王世贞!」 民间炒作一团,奉天殿里的朱元璋脸上也有光:「咱虽不爱些酸词,但也能写诗。那徐志摩能被特别提出来,想必也是个大才子,你等平日也要多读书,免得别人说咱老朱家没文化。」 朱元璋自己受了家贫的苦,对儿子的教育倒挺上心。 【后来,郁达夫赴日本留学,很巧的是,和迅哥儿一样,他一开始也是去学医的,念的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医科部。但他对这不感兴趣,后来学过法,也学过经济,然而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文学创作。】 怎么又是迅哥儿?众人表示这个名字他们都要会叫了。 「这迅哥儿不会……真的是李杜那样的人物吧?」 等等…… 「郁达夫和迅哥儿起初俱是学的医?!」白居易惊讶地和元稹对视一眼,非是词家却能于文章一道有这样高的成就,新文学颇有些卧虎藏龙啊! 明朝。 李时珍听到二人弃医从文的消息笑了笑:「文可活人,医也可活人,我着医书,想来也可福于当世,遗泽子孙。」 他提笔,继续将药草的纹样绘于书上。 北宋。 赵匡胤奇道:「东京不是汴梁么?怎么日本还有个东京?」 这个名字撞得挺不开心的」 第49章 故都的秋7 【选错专业不算什么,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外国人的白眼冷遇。那时的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国力蒸蒸日上,而与之相对的,是固步自封的中国一直在走下坡路。所以,他们看不起中国人,甚至给予中国「□□」这样侮辱性的称唿。】 诶? 颇晓佛学的王维愣了愣,脸上露出几分莫名:「佛经有载,『□□』为西域对国朝的代称,并无侮辱之意啊。」 【「□□」一词源于佛经,本是一个中性称谓,自甲午后,就变成了战胜者对战败者的嘲讽、蔑称,其下含意,怕是连猪狗都不如。】 刚刚还在疑惑地王维:???!!! 「放肆!」 太极宫中,李世民不可置信地一拍桌子:「竖子尔敢!」 蛮夷之邦也敢如此欺辱华夏,谁给他们的胆子?我上邦尊严安在? 未央宫。 刘彻拂袖而怒:「奇耻大辱!什么王朝竟这般软弱窝囊,被一群蛮夷之邦压着打?! 奉天殿。 沉浸许久的杀伐之气不受控制从朱元璋身上溢了出来:「好啊,那倭国是嫌咱大明的刀锋不够利吗?」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亲自带兵,去把对面那群倭贼给砍了。 一旁的朱棣脑子到底活泛,虽也恼怒,但谨慎地捕捉到了一个词:明治维新。 老朱家对皇子的教育很是不错,朱棣也读了些诗书史卷,他想起来一句诗: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朝虽然是旧邦国,但其使命在于革新。革新而有新机,这便是后世的倭国超过华夏的原因么? 【郁达夫曾经举过一个例子,说留学的时候,他和一个师兄去小酒馆喝酒,旁边一桌也坐着几个日本学生,结果,那群学生无缘无故就对着他吐了一口痰,嘴里还骂着「□□人」「叭儿狗」。郁达夫全程表情平静,甚至在那几个学生走了之后,他还能平静地沖对面的师兄笑,说,这是常事。】 咸阳。 嬴政扶着剑柄的手勐然抓紧,声色俱厉:「可耻!可恨!」 连异邦小族的平民学子都能对华夏子民如此侮辱,国朝之上又该是何等弱小,简直尊严尽失!荡平诸国的始皇帝属实是难以想像后世形势会如此翻覆。 太极宫中的李世民狠狠一摔杯子:「那日本到底是什么国家,竟这般狂妄?!」 长孙皇后也是满脸不可置信:「郁达夫还平静地表示这是常事,可见这样的侮辱冷遇更是数不胜数,后世……怎会孱弱至此啊!」 第122页 她情感向来细腻,听完郁达夫的身世,又了解到这留学一遭,对他作品里的悲凉愈发感同身受起来,不禁也开始同情这千载之下的后辈。 几乎同时,听到这一切的王翦蒙恬卫青李靖尉迟恭秦琼等人俱是怒髮冲冠,军人铁血,最是见不得国家受辱,他们沙场征伐,为的就是邦国稳定,外侮不侵,那日本学生这样,简直和指着他们的鼻子骂无异! 各位将军身上战意铿然,纷纷大恨只可惜不知道日本到底是哪一个国家,否则他们就要当场请命荡平敌寇。 最义愤的竟是诸天万朝的文士,可能因为文人身份的微妙联繫,虽然新旧文学之间颇有不同,但他们也愿将郁达夫引为同道。文人脸面何其重要?竟然被如此羞辱,对方还是异族,这丢的不是天下文士的脸,而是整个华夏的脸! 辛弃疾「铿」的一声拔出长剑:「大宋遭金人欺辱,后世华夏又被东瀛欺辱,可恨我等士人竟不能为国家纾难!」 李白杜甫犹自错愕,大唐繁盛,异邦诸人不仅可以杂居长安,更能入朝为官,他们俱是将大唐视为天朝上国,顶礼膜拜,连对大唐子民也是尊重有加,千年之后,这些人就会骑到他们的头上吗? 王维讷讷难言:「朝中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因慕唐风,改名晁衡,陛下曾允他入国子监,与诸王公贵孙学习,其后他又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晁衡,便是来自东瀛。」 裴迪亦是怔愣:「一朝上国,一朝…□□……」他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只觉那些屈辱像是穿越时空而来似的。 大唐的文士,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国度的后人还会有伏低做小被横加侮辱的时刻呢? 【童年是一个人一生的底色,而大学又是一个人三观塑造的关键时期,不幸的是,这两个时期里,郁达夫所遇到的全是歧视与欺凌。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能奢望他长成活力四射怼天怼地的样子?所以,后来他会形成悲凉而略显颓废的审美情趣,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贺撑着床榻,细长的通眉拧成一个川字,本就瘦削的脸更见愁苦。是啊,白眼、冷遇、欺凌、这是伴着他从幼时成长至今的东西。他本是李唐宗亲,却因家道沦落,沉沦当世,父亲去世后更是连饱腹都成问题。可是…… 他长嘆一声,似在与郁达夫对话: 「我与你俱遭丧父之痛,你却更有弱国之悲,焉能不苦。」世道浇漓,也不知郁达夫能否抗下重重悲凉? 这忧郁困穷而又仍怀赤子之心的李长吉,竟是将郁达夫引为同调,为他担忧了起来。 北宋。 听完一切的苏轼兄弟亦是唏嘘感嘆:「幼时孤苦病弱,长成后又在异国受欺,其中苦闷难以言说。三观塑造,想必是指个人的志趣理念吧?」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成,再好的心性也不免会被消磨。 苏辙敛眸摇首,没有人听到这些遭遇还能保持轻松:「如他所说,郁达夫之哀苦,竟是比李长吉更甚。」 长吉虽苦,犹有大唐,可郁达夫的王朝呢? 【另外,由于留学日本,涉猎群书,郁达夫也受到了日本「物哀」美学的影响,所谓「物哀」,简单来说,物,就是外界事物;哀,则是主体对事物产生的感受,包含有同情、哀伤、悲嘆、怜惜等种种情绪,主要展示一种哀婉凄清的美感世界。这种美学意味在《故都的秋》中也有体现。】 未央宫。 刘彻冷嗤一声:「小家子气。」 他想起楚棠先前说汉赋时曾强调的恢弘气魄,说,这是只有大一统王朝才能孕育出的深广宏福。他喜欢这样的赞美,也读出了这背后的深意。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是大汉的强大才让司马相如有那样的底气,文士与国家,一命相连。那日本听起来似是个弹丸小国,却能逼得后世华夏子民沦落至此,两相对比之下如何不令他心惊? 带上主观情绪的汉武帝几乎本能的厌恶着日本的一切,包括文化,同他一样,许多鑑赏能力满级文人学士也拒绝深味所谓的物哀之美。 白居易将杜甫的诗吟了一首又一首,满怀敬意地感嘆:「温柔敦厚,沉郁顿挫,这才是一等一的美学。」他也学起后世的词语了。 杜牧浅浅对比了一下,拿出了李白的诗集:「还是太白诗最能提振心气。」 什么物哀,太衰颓了。 欧阳修展开写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摺扇咏嘆再三:「物哀怎么及得上此词气魄宏大。」 奉天殿里。 朱元璋冷着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东洋小国,就是喜欢搞这些酸不拉叽的,没个大气样,郁达夫学什么不好学这些,我华夏文章不够昌隆么?」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连带着把郁达夫也迁怒了一通,可那话里,更多的还是怒其不争的愤懑,寄予着众多兄弟厚望的朱标赶忙上去顺毛,满殿父慈子孝里,缩在角落的的朱橚忍了又忍,小心翼翼地举了个手: 「可是,只有强盛之邦才会有人遣使而去,郁达夫留学日本,学他国种种,是不是因为,本国……」太落后了? 后面几个字他没敢说完,因为满殿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闭嘴!」 没有人敢细想这背后的意味。 【当然,除身世经歷与文化影响,最重要的一点也可以想见,那就是上面已经可以窥到端倪的国运的悲凉。】 第123页 诸位帝王眼神一凛:要说到了! 【郁达夫出生在什么年份?光绪二十二年,两年前,是甲午年。一场海上战争,让日本发现中国的虚弱,也让中国从天朝上国的梦里醒来,割地、赔款,在以后更是家常便饭。 日本曾经需要向我们学习,处处仰望我们,谁能想到,形势会有这样的翻覆呢?作为弱国子民的郁达夫在日本受尽歧视、侮辱,而他甚至不能反抗,因为他的国家,确实就是那样孱弱。这种孱弱会影响到每一个人,后来郁达夫在作品里写,「败战后的国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国民,当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经质的。」】 嘶~ 诸天万朝的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太触目惊心了。 可楚棠仍在继续:【这篇文章写于1934年,其时,东三省国土已失,华北势微,北平亦在飘摇之中,作为一个关心国家命运的知识分子,郁达夫心中不能可能没有触动。同一时期,他另有两篇散文可以佐证作意: 「……原因是为了映霞还没有到过北平,想在没有被人侵夺去之前,去瞻仰瞻仰这有名的旧日皇都。」 映霞是他的第二任妻子,这一次他是带着妻小出游的。 另一段说得更直白:「……,下面只能再来略写一点春和夏以及秋季的感怀梦境,聊做我的对这日就沦亡的故国的哀歌。」 是的,时代风云里的文人并不能独善其身,他已经感知到了国家日渐衰飒的气息,并在文字里流露出隐忧。孱弱的国家、衰飒的时代,震动着一个救时文人的心,文中反覆提及北方、北国、北平、故都,或许正有不可言说的时代意义,对故都皇城的眷恋,可能也潜藏着对国家的眷恋。而那些清幽的、静谧的、悲凉的、衰飒的景物,或似倾颓国运,或似飘摇己身。繁华落尽,满目沧桑,原来在「故都」二字上就可以品味。 时代的苦闷当然不能概括一个文人复杂的作意,但知人论世,我们很难说这篇文字中毫无苦闷。】 沦亡的哀歌。 短短五个字重重敲在了众人的心头。 南宋。 范成大寓居乡野,眼中有泪:「邦国不振,其民能如何?」 他想起如今的大宋,偏安江南,在金人的铁蹄下卑躬屈膝,连带着宋人都被金人□□压迫,国家的悲哀怎能不浸到诗文里、小民中? 东晋。 王导与南渡的诸望族正在新亭之中对饮,郁达夫的话引起了他们深切的共鸣: 「风景不殊,山河有异,民何其困矣!」他们在北人的面前,又哪里抬得起头来? 周侯中忍不住泪下,同坐诸人也停下饮酒,暗自抹泪,哀切的气氛瀰漫周围,国破之爱,歷千载而同心。 未央宫。 刘彻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光绪是哪个皇帝?无用!割地赔款,简直是丧权辱国!」 旁边的卫青脸色也很不好:「国家受此奇耻大辱,臣只恨不能生在那时,手刃寇敌!」 「何必等那时,出海寻访,不是说日本曾经要向华夏学习吗?想来也就是个蛮夷宵小,找到后直接出兵,先试试我大汉兵戈。」 正在气头上的刘彻理智直接离家出走,先在嘴上放出了一段狠话。 未央宫一众:啊这…… 桑弘羊义愤填膺的心情突然顿住了,脑子里警铃大作:匈奴还没打,陛下又盯上了还没影的日本,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他无奈地看向帝王身边的卫青,绝望地发现向来谨慎的卫青眼中竟也有几分战意。 桑弘羊:…… 算了,也行,就当造福子孙后代了,他不说了。 咸阳。 嬴政凤眸微眯:「秦、汉、唐、宋、元、明、清,这是楚棠所言朝代沿袭,若清便是最后一个王朝,光绪就是清朝皇帝的年号?」 他一挥衣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窝囊!」 好好一个华夏,就这么被败落了,清朝的皇帝是死的吗?! 他想起前面郁达夫在异国受到的侮辱,想起那连猪狗都不如的「□□」的称唿,袍袖下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出海! 不管是日本还是其他诸国,他既然获知了讯息,就不能置之不理,他就不信,秦人的兵马,敲不下异邦的头颅。 哪怕眼高于顶,也要给他低下来! 太极宫。 李世民眼神陡然一厉:「日本曾向我们学习,难道它曾是我华夏羁縻?」 被召来一同观看水镜的长孙无忌神情慎重,开口道:「大唐为上邦,异邦诸国仰慕华夏风仪,各个遣使来访,若当真是其中一国,我等岂非是在资敌?!」 「非也,」 李世民微微摇头,仍然保持着一个怀柔万邦的帝王的清醒与自信: 「异邦仰华夏风仪,有向学之心,也是我等宣德化之时。柔远人而四方归,此先圣之言。国朝强盛才能引得异邦仰望,若华夏始终立于上国不败之地,则是天下之宗国,异邦自不敢进犯,又何来资敌之说?」 说到底,还是后世的华夏不够强大。 长孙无忌也反应过来了,勐然砸过来的信息让他有些晕眩,此时恢復些理智,微一拱手:「陛下所言甚是,唯有本邦强盛,异族才会心甘情愿臣服我等,是臣着相了。」 李世民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转而道:「朕本以为郁达夫太过低迷,格调令人不喜,却不想身世家国就在他的心头。」 第124页 「国家的孱弱会影响到每一个人……」他沉吟着楚棠说过的话,心里若有所思:「海上战败,看来那日本是于海上进犯。」 长孙无忌心领神会道:「大唐疆域辽阔,滨海一带犹有高丽、百济、新罗、扶桑诸国,若一朝有不臣之心,确实极易威胁我土。」 虽然,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国家是怎么能打败华夏的。 奉天殿。 朱元璋的牙咬了又咬:「倭人面恭而心倨,学了咱华夏风仪,转头便打起自己的祖宗来了。狼子野心的贼寇,看咱不砍了他们。」 同样被气昏了头的朱棢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应是,甚至已经讨论到要派谁去攻打东瀛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老朱家的暴脾气也不少。 【这种苦闷贯穿在郁达夫的许多作品中,郁达夫另有一部小说《沉沦》,借一个忧郁苦闷的男青年在异国遭尽白眼、求爱不得,最后跳海自杀的故事,发出了弱国子民沉痛而又悲切的吶喊:祖国啊,祖国,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楚棠的声音不復以往清亮,转而慷慨悲痛,一句话说得似有哽咽,仿佛正是那个绝望的青年在吶喊似的,轻而易举感染到水镜之下的众人。 夔峡之中的杜甫老泪纵横,这些年途中所见的民生疾苦歷歷浮现,他也忍不住痛唿:「大唐,何日重现荣光啊!」 东晋,新亭。 周侯中等人哭得更厉害了,富起来,强起来,这何止是郁达夫的希望,也是此时他们的期望。 太极宫。 李世民眼中隐然有泪光:「百姓所望,唯在邦国。」 他肃了肃神情,看向长孙无忌:「水师筑防,使臣出海,二者并行,辅机,朕差你与懋功总领,此二事当为机要,决不可轻慢。」 长孙无忌郑重下拜:「臣领旨!」 这家国安危,利民利邦之责,便是半数交付给他了。 北宋。 王安石紧紧握住手中奏疏,是的,富起来,强起来,金人的铁蹄便不敢南下,大宋的子民便不会忧边患之危,他们就会免除南渡之苦,他几乎难以想像宋人被异族凌辱的样子,必须变法图强! 奉天殿。 静谧一瞬的朱家众人又炸开了锅:「出兵,必须出兵!光绪废物我们大明不废物啊!」 「没错。灭了倭国,郡县之!」 「这军功有我一份。」 …… 义愤填膺的朱家皇子七嘴八舌吵得朱元璋脑仁疼,他一拍桌子:「都给咱闭嘴!」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朱元璋龙行虎步:「打打打,匹夫之勇!打倭国容易,世上只有一个倭国吗?!」 「可是……不是倭国打了华夏吗?」朱棢道。 朱樉点头:「是啊,还攻占了什么东三省、华北,连国都都要丢了吗,这不是欺负到我们脸上来了吗?」 连爹你之前都说要带兵砍了他们呢!当然,这一句朱樉没敢说出去。 话音刚落,之前没怎么参与讨论的朱棣冷静出声:「鹰酱、老大哥、英德法意。」 朱元璋闻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说话的四子一眼,收回目光,又冲着朱樉等人冷哼:「灭了倭国,没有别的国吗?那后辈怎么说的,固步自封,是咱没有赶上别人!」 是哦! 只要赶不上别人,就一定会被别人欺辱,倭国灭了还有别的国,就像大明,扫清了北元,还有一众异族属国,若大明现了颓势,他们能不动心思吗? 众人一下子被点醒了,见过征伐的皇子们倒抽一口凉气,随即目露凶光:「富民!强兵!」 富强到谁都不敢打! 听到表态的朱元璋心情稍霁,蠢儿子们咋唿是咋唿了点,但脑子还没朽烂。按了按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朱元璋示意众人继续看水镜—— 【但郁达夫并没有沉浸在苦闷中颓废度日,他走向了时代的风云。在福州,他积极号召文化界参与抗日救亡运动;他为青年学生题词,直言「我们这一代,应该为抗战而牺牲」;他还走上战场,前往徐州劳军,在各前线参访; 他用手中的笔揭露日军罪行,促进外国对华援助,反覆宣传抗日救亡的主张;他写下《估敌》一文,分析日军动向,剖析他们的虚弱本质,断言「最后的胜利,必然是我们的。」 顺带,同年,伟人的《论持久战》发表。】 「义士也!」 文天祥一拍膝盖抚掌大赞,写出衰飒之笔的文士竟也有如此热血,他如受鼓舞,朗声吟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正气不散,国朝不堕!」 「此人风骨,令人侧目!」 一介文人竟敢亲赴战场,还是真心实意为军士、为国家助力,久经行伍的郭子仪大为赞嘆。 东晋。 新亭之中,主位上的王导愀然色变,对着周侯中等人大喝一声:「国朝危难,自当勠力王室,克復神州,如何这般哭哭啼啼学那楚囚对泣?!」 唐朝。 李贺总是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放出熠熠光彩。他竟还为郁达夫忧心,他根本无需为郁达夫忧心! 他本以为郁达夫同自己一样,身世悽苦、心情抑郁、怅怀难解,可郁达夫虽作《沉沦》却从不沉沦,一支秀笔始终活跃在救国前线,这般对比,自己是何等相形见绌?! 第125页 他撑着床榻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空中流光溢彩的水镜,仿佛望见郁达夫一颗赤心。 他喃喃自语:「笔可为刀……」 柳宗元轻轻唿出一口气,神色似有震动:「我小看郁达夫了。」 他有悲哀,却难凉热血。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意外:「竟是个血性文士。」 在苦楚中沥出热心,有文人笔,也有兵士气,他为之前草率的看法道歉。郁达夫不是重压之下的郁闷文人,而是文竹节士,秀拔挺立。 未央宫。 刘彻眸光微动:「郁达夫还有军士之才。」 那《估敌》文,非有远见卓识不能写。他摸了摸下巴,想起楚棠顺便的那一句: 「《论持久战》,听来似是一本兵略之书?」 他神情又凝重了几分,微微沉吟:「那伟人,果真不是一般词人。」 诗词已经是上佳之笔,还能写出兵略要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第50章 故都的秋结尾+琵琶行序 【郁达夫也为我党提供了许多援助,这样的人,是民族的义士,却是敌人的仇雠。由于汉奸告密,日本宪兵开始全面调查他,郁达夫不得不开始流亡。 1945年8月29日,他被杀害于苏门答腊丛林。此前的8月15日,日军已降;9月9日,于南京举行签字仪式。天光似欲晓,他却无法得见。1952年,郁达夫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怎会如此?」 苏辙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明明已经胜利了啊!」 苏轼亦是摇头,语带嘆息:「寇贼本性,即使败局已定,也要困兽犹斗,将那些义士赶尽杀绝。」 可嘆郁达夫,为抗战奔走半生,却无法回到胜利后的国土。 唐朝。 李贺阖眸:「虽非马革裹尸,亦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他佩服这样的文士。 另一边,白居易忽然起身,将房中的纸笔俱拿了出来,神情郑重地铺纸研磨。 对面的元稹奇道:「乐天兄你这是做什么?」 白居易一手拉着袖口研磨,一边答道:「此等义士,当为之赋诗一首。」 元稹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不怪人家抢了你的位置?」 白居易停下手,摇摇头笑道:「戏言罢了,郁达夫有好文章,更有卓绝风骨,一介文士捐躯国难,实是难得之英豪,令人感佩,我让贤让得心服口服。」 「乐天兄何必妄自菲薄,」元稹笑了笑,接着道,「不过你所言甚是,义士高古,我也来为他赋诗一首,略表敬意!」 白居易心情甚好,奉笔而上:「好,我二人同作!」 一旁的白行简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兄长的好友:「那,我便为他作一篇传奇吧?」 没有人听到这样的事迹能不动容,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感怀。 未央宫。 刘彻愤愤地一拍桌案:「日本寇贼可恶如斯!那汉奸是什么意思,汉人的奸贼?」 他甚至无暇为后世自称「汉人」而高兴:「身为汉人不顾袍泽,竟帮着异族残害同胞义士,这等小人朕见一个砍一个!」 代入以下大汉与匈奴开战,有大汉子民暗通敌国谋害军将,汉武帝觉得肺都气炸了。 咸阳。 嬴政心下也略有感嘆:「战胜之后犹被除之后快,郁达夫为抗战之助力,必不只楚棠话中所叙寥寥。革命烈士,是指那些为抗战牺牲之人?」 李斯道:「『革命』一词,出自《易辞》;烈为火勐,又有刚直、坚贞之意,此谥倒也恰当。」 嬴政不置可否:「后世所谓『革命』,似与《易辞》不同。」 但他暂时无法参悟其意,只好将目光投放到另一个关注点:「新朝初立便该表彰有功,敌寇1945年便已投降,怎么到1952年才追认?」 1945到1952,中间竟隔了七年之久,到底是因为什么耽搁了? 【《故都的秋》里,展现的是一个具有传统气质的现代文人独特的雅俗交融的审美趣味,对秋的叙述,对秋日清、静、悲凉的呈现,都有一种唯美的色彩,所以我们很容易认为郁达夫就是个忧郁的文学青年。但事实上,大厦将倾的时代里,但凡有一点良知的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他曾举起个性解放的旗帜,和郭沫若、和鲁迅等人一起,向着几千年封建思想掷下投木仓;又在国家存亡之际与无数志士共同战斗,无所畏惧地迎向敌人的屠刀; 他有忧郁萧索的情怀,又有传统知识分子的狂狷之气,更有令人侧目的铮铮风骨!这些都共同组合成一个郁达夫。 另外,他还是个通才,除了散文小说,旧体诗词也写得非常好,简单看两句: 「三分天下二分亡,四海何人吊国殇」,「好是阳春三月暮,沿途开边紫藤花」,「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最后一句莫名给人一种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感觉。 五四一代文人,既有写作新文学的能力,古典文学修养也很深厚,确实是新旧交替的一代了,大家感兴趣也可以看看。】 水镜下的文人学士眼前一亮,说到这他们可是专业对口了! 白居易停下笔细细品味着:「好是阳春三月暮,沿途开边紫藤花。造语清新、明白如话,真是深得七言绝句之妙!」 第126页 原以为郁达夫只是什么新文学作家,没想到也写古诗词,还写得这样好!他觉得彻底释然了。 「三分天下二分亡,四海何人吊国殇。真是沉痛又悲愤,郁达夫果然笔笔不忘救时之志!」陆游对这一句实在是赞赏、感佩极了! 李白和杜甫也觉得不错:「这几句诗自然明畅,有以景写情,有以情绘景,确实可以载于诗谱。」 李商隐同样觉得喜欢:「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这几句写得甚妙,风流之致堪比杜牧之!」 一心仰慕杜牧的李商隐又开始寻思了,之前写的信杜牧收到了吗?怎么也不回信?是不是没有看到,要不再写一封吧? 毫无预兆被cue到正着的杜牧:…… 虽然他还没有写到「十年一觉扬州梦」之句,但是结合上文郁达夫的诗来看,十有八九是什么落拓子的风流韵事。 深深体会到后世对诗词文人挖掘之深的杜牧忽然害怕,以后可不能太过放荡恣游,他怕在水镜上丢脸。 未央宫。 刘彻的心情有一点复杂,平心而论,听完全篇之后他还是很欣赏郁达夫的,能诗能文,一身血性,但是郁达夫对他们这些老祖宗好像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已知他们属于封建王朝,郁达夫一代新文学人要向封建思想掷下投木仓,言下之意不就是把矛头对准歷代帝王? 作为一个君王,刘彻当然明白思想稳定对统治的重要性,不然他也不会考虑新学说了,新文学的目标既是封建思想,那他们这些封建君主就是讨伐的对象。 他轻啧了一声,还好,这篇文章只是写秋。 江都。 董仲舒心下思量:个性或为个人性情,性情有压抑,才会有解放,结合前后之句来看,后人该是认为,封建思想压抑了人性。 「可是……」他心中困惑不已,「个性若不加以约束,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钱理群老师曾经反对过一个线性的作品分析模式:时代是苦闷的,作家必定时时处处陷入单一的苦闷之中,他写出的每一篇作品必然充满单一的苦闷感。 这种定势思维当然是错的,虽说文变染乎世情,但作家是复杂的,郁达夫悲凉、颓废的审美趣味,自然也不全然归结于时代。 有传统风致的影响,又有身世心理使然,还有异国美学的渗透,更兼时势的风云激盪。这四点统一于一个文本之中,形成了《故都的秋》独特的韵味表达。 或许因为年龄原因,我们现在还有些难以理解,可人生之悲凉,不理解未尝不是好事呢?且记取他的文字吧,或许有朝一日,你会有突然被击中的感觉。 好啦,对课文内容的讲解就到这里,我们来看段视频放松一下。】 图标点开,悠扬的音乐传来,映入眼帘的是碧瓦飞檐、雁塔高耸,红叶染遍山林,两辆已然眼熟的「铁盒子」在林荫道中相对驶过;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石桌旁游人悠闲地品茶,含笑注释着一个幼童捧起满手黄叶,往空中一撒;白墙黑瓦,舟舸过桥; 长城在山色里巍峨、稻浪于秋风中翻涌、累累硕果飘香在枝头,又被喜笑颜开的农人摘入筐中…… 「真美啊……」有人情不自禁地感嘆。 这不是郁达夫笔下的秋天,但却是那样蓬勃、夺目,令人神往,竟是将万古的悲秋情绪都盪去似的。 柳宗元的心情忽然开阔:「梦得兄,我懂你的诗了。」 也懂了那个人的诗,万类霜天竞自由,秋,也可热烈。 太极宫。 长孙皇后看着水镜里帧帧闪过的画面,目露神往:「若是看得这般秋景,郁达夫想必不会那般悲凉吧!」 「是啊,」李世民轻笑,难得感慨不已,「后世曾遭沦亡,却能驱除敌寇,克復神州,有如此欣欣向荣、百姓乐业之景,后人总说大唐盛世,与后世一比,却是相形见绌了。」 未央宫。 刘彻眼红完那灿灿稻谷与宽阔广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楚棠说她处在2023年,1945年日本投降,其间相距不过78年而已!」 卫青等人如遭当头棒喝,勐然回过神来:「百年不到,他们的国家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咸阳。 嬴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暗自沉吟:「短短78年,故都换新貌,后世王朝,怎么会有这样的惊天伟力?」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航拍中国里的秋景图,大家看完有什么感想呢?壮美山河,处处是风景。郁达夫独爱故都北平的秋日,大家又会对哪里的秋天魂牵梦萦、感慨遂深?我们这次的作业,就是请大家模仿郁达夫的笔调,写一篇随笔,分享你眼中的秋,字数不限哦~这篇课文就讲到这里,有问题后台私信,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嗯…… 苏轼迟疑了一下:「模仿郁达夫的笔调,是要我等写那新文学?」 苏辙艰难微笑:「似乎,是的。」 文章大家韩愈颇觉棘手:「那新文学看着是平易,但若要写,却是有些难于下笔啊。」 还是古文好,多简洁,怎么不让写古文,他能一口气写三篇! 白居易同样迟疑:「诗可俚俗,但这新文学的文法,我等却是生疏得很啊。」 第127页 三国。 向来积极交作业的曹植第一次想逃掉,有个词语叫东施效颦,他不想做东施。 现在他们反倒感谢起楚棠说字数不限了,若限上字数,怕不是更令人头疼。 万万没想到,对后世学子来说极为平常、极好应付的一次随堂作业,竟是令不少文坛大佬踌躇不已,唯一有共鸣的,可能就是「字数不限」这样的福分吧! 当然,也有例外。 明朝。 冯梦龙摩拳擦掌:「我也来试试这新文学的笔法。」 敢于接受民间新事物的冯大手早就对新文学十分感兴趣了,这个作业简直正中他的下怀。不仅是写秋,他还盘算着尝试用后世的文法写写话本子。 毕竟这种语言,看起来真的很方便。 清朝。 曹雪芹也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他走了个偏锋,他不想模仿郁达夫的,他想模仿老舍的!反正都是新文学,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 各位老祖宗为作业头秃,而诸位陛下头更秃了。由于楚棠透露出来的后世种种,他们一反思,一合计,还是觉得富民强兵才是第一要务,寇从海上来,水师之防也不能轻视,还有出海寻访诸国,桩桩件件都是事。 另外,他们还觉得心惊的是水镜上放出的两首诗词和提到新文学时隐隐用到的字眼,秦皇汉武等人敏锐地感觉到其下潜藏着惊雷,一时间对楚棠的观感都复杂了起来,既想从她口中窥到机缘,又怕她说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话引起骚乱。 「要是楚棠能少讲些新文学就好了。」 他们这样想着。 **** 几日之后,黄昏幕下,水镜准时亮起。 长安。 院中的白居易几乎立时抬头,上次横空杀出一个郁达夫,这次按顺序,应该要讲他的《琵琶行》了吧? 从房间里出来的白行简笑眯眯地给哥哥递了一杯水:「兄长,别紧张。」 被看穿心事的白居易微窘,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掩饰尴尬:「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白行简笑着在一旁坐下:「水镜说兄长诗作在杜工部之后,不出意外,今天就要讲到吧?」 「说不定楚姑娘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白居易面上若无其事,一双眼却是不受控制地往上看。 【各位同学大家好,您的新课文又上线了~】 欢脱清亮的女声传遍诸天万朝:【首先进入惯常的作业评点环节。emmm这次的作业,大家写得好像很……艰难?】 呵呵,你知道就好。 宋及以前的众人一致冷哼,这次的作业花了他们最多时间! 【这次的作业其实就是个小随笔,大家不用用文言文写的,嗯……写的也不是纯种文言文,好像是文白夹杂的机翻,大家cos起来真是太敬业了,直接用白话文写就好啦!很简单的。】 唐朝。 古文大家柳宗元表情冷静,虽然不知道机翻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词,他堂堂当朝进士、河东柳氏,文章竟被后世一个姑娘嫌弃了。 就,有点丢人。 刘禹锡倒是没怎么在意,反倒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我等所写的是文言文,而后世用的是白话。文者文饰,白者,明白晓畅,这个名字用得贴切。」 明朝。 汤显祖道:「杂剧曲词之中,有『宾白』之谓,与唱词区分,或记内心独白,或记二人交互对话,用语浅显,后世所谓白话,莫非是取其中之意?」 【说起来,从文言到白话,也是一次语言变革,文言文虽然简略,但是门槛是真的高啊,不太利于文化的普及。 记得我大学的时候老师要求读《尚书》,一篇看着只有几行字,但是诶嘿,根本读不懂。他们还没有标点符号,痛苦加倍。文言文是真的很难学啊,越古老的越难学。】 韩愈对这一点倒是颇有共鸣:「周诰殷盘,佶屈聱牙。《尚书》简而古奥,确实不易读。」 白居易也是点头:「上古文章,连我等读起来都颇为吃力,楚姑娘去古更远,怕是更难读懂了。」 【不过古人说话也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的,那只是一种书面语,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想省点字,因为写起来很麻烦啦。 东汉的蔡伦改进了造纸术,用树皮、麻头、敝布和鱼网等材料制出纸张,大大提高了纸的质量;唐宋时期又发明了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这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四大发明之二了。 得益于这两项技术的发展,古人拥有了更为便捷的书写工具,文学语言形式发生了变化,从宋代开始,出现了不少白话小说,并流传于市井,终于也有点普通人能看懂的东西了。】 东汉。 正为改造纸张而冥搜苦思的蔡伦勐然站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将这些材料捣煮成浆,再经工序锤鍊,便可造出轻薄而便于书写的纸张,我明白了。」 他顾不得其他,一头钻进工房。后人说了,他现下作的,是四大发明之一,发明! 咸阳。 嬴政眼睛顿时亮了亮,原来那书写工具是这样造出来的!他可真要感谢楚棠了,有这寥寥一句提示,墨家制纸的进程一定会快上许多! 未央宫。 刘彻对纸倒也没有很陌生,现下是有纸的,不过质地粗糙、数量少,极不方便,这下好了,改进方法直接送到手边,不讲新文学的时候,楚棠还是挺好的嘛!要是能把那印刷术也讲讲就好了,好事成双,他不嫌多。 第128页 太极宫。 李世民的注意力放到了四大发明之上:「造纸术、印刷术,不知另外两大发明是什么?」 要不,也顺便讲讲呗?他和汉武帝微妙共脑了。 【这么顺下来一看,选择各种文学形式和社会生产力关系也挺大的,我们现在学习的白话文,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歷史的产物了。 不过在古代,白话小说向来被视为难登大雅之堂,只是用来寄託闲情的,地位并不高,虽然,这并不妨碍它在民间的受追捧程度,比如四大名着,风靡了多少年啊。 因为受众广泛,很多有识之士开始用小说来启发民智,到了五四时期,小说的地位节节攀升,一跃成为新文学的金字塔顶尖。】 嬴政刘彻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还是讲新文学? 和几位陛下很有共鸣的白居易:我就那么不配讲一下吗? 不同于上面的诸位,已知自己会写出四大名着的罗贯中和曹雪芹却是目露振奋,后世竟如此追捧他们的话本,有被激励到! 二人当场决定今夜再写三回,不能辜负后世的厚爱。 【前面说郁达夫的古典文学渊源很深,这在他的小说里也有体现,他的作品中,彷徨落魄的男主人公总会遇到一个沦落女子,或是□□,或是旅店侍女,或是酒馆当垆的女子,他同情他们,又自伤自己的沦落,大家觉得这种模式有点像什么?】 唐朝。 唐宣宗李忱精神一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白乐天《琵琶行》的同调!」 【是的,这种「倡优士子」的模式极具传统意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居易的《琵琶行》而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这声感慨穿越时空,令无数人共鸣不已,今天,我们就一起来学习一下这一首千古绝唱——《琵琶行》。】 唐朝。 白居易握着杯子的手一顿,随即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好,好,我也来学学这首诗。」 他现在对郁达夫可谓是满意极了,虽然郁达夫抢了他的先,但人家书里的「倡优士子」模式,是从他这里沿袭来的啊!这不是说明郁达夫也欣赏他吗?那还有什么可介怀的,对优秀的后辈总是要宽容些。 郁达夫,有眼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李白品着这句诗微微点头,「造语平淡,含蓄深情,只这一句足成千古。」 他开始对白居易的诗感兴趣了。 未央宫。 刘彻稍稍松了口气,不是新文学就好。 【《琵琶行》是一首歌行体,属于古体诗,和老闆那首《短歌行》的「行」属于一种体裁,不过这是一首七言,此外还有五言的《饮马长城窟行》和杂言的《兵车行》。接下来,我们来听一首歌。】 楚棠按下连结,画面一转,一身青绿衣裙怀抱琵琶的女子像出现在水镜上,弦乐轻轻如珠玉跳脱。未几,一道清润的男声响了起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随着悠扬的乐声,一句句词被放了出来,浔阳江头,秋风瑟瑟,枫叶荻花在夜色中荏苒飘摇,诗人与朋友揽辔下马,于舟中饮酒作别,寂寥间忽听得琵琶铮然,诗人与友举目四望,问询佳人…… 这些句子通俗平易、明白易懂,更兼韵律和谐,画面感强,一下子就把人吸了进去,众人一边听歌一边看词,仿佛跟着读了一篇话本子似的。 文人学士在体味其中的韵律,平民百姓不解这些,只觉得好听、好看、好读。 「长是长了些,但白居易的诗真是好懂啊!」 「不错,我回去要让我家孩子读这首诗,写得多明白啊!那话怎么说来着,终于也有点咱们能看懂的东西了!」 说话间,市井里出现了一个怪人,他袒胸露臂,状似癫狂,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画,周围的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奇人吸引到了,纷纷怪异地盯着他,他却恍然未觉,仍旧低着头且行且歌,疯癫又痴迷。 「那个,老兄,」有人壮着胆子上去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恍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吟诗,我在吟白乐天的诗,白乐天是一等一的好诗人!」 他的声音和水镜里的乐声夹在一起,路人看他身上的小字有些眼熟:「你身上是……?」 那人仿佛就等着这一问似的,勐然凑近,指着身上一处小字眼光狂热: 「诗!这里,白乐天的《琵琶行》。我最爱他的诗作!这样的好诗,要纹在身上,刻到心里!」 路人看了看他指的位置,又看了看他状若疯癫的神情,忽然打了个冷战: 「兄台,你是个人才。」 把偶像的诗刻在身上,还配上图画,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追星族啊! 【这首歌的歌词,全然取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听完之后,大家应该对课文内容有几分熟悉了吧?这是一首长篇叙事诗,接下来请大家再读课文,想一想,这首诗可以分成几个层次呢?】! 第51章 琵琶行1 「这题我会!」 话音刚落,白行简立即举手。他哥这首诗写得跟篇传奇似的,作为传奇大手,这种题目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第129页 「此诗以琵琶为线,先写兄长与友分别,闻得琵琶之声;再写琵琶女弹奏之曲;再写琵琶女自述身世之情;然后转入兄长的……谪居之苦;最后以青衫泪湿作结。」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担忧,迟疑着道:「兄长此诗,似有悲音。」 这首诗平易浅近,「谪居卧病浔阳城」之句更是直陈,一看就是遭到贬谪心情抑郁,白行简有些担忧了。 白居易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心里瞬间也是沉了沉,但他此时尚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闻言摆手笑了笑: 「无妨,你看那渊明、李、杜,哪一个仕途是一帆风顺的?宦海总有风波,迁谪难免,就当是得了一场机缘,说不定可趁此规避后来种种呢?」 他这样劝慰着,似乎并不在意,白行简看着他的样子也不便再多言,只将忧心按下,继续听水镜里的讲解。 【好啦,大家应该有答案了,我们一起来看一下。这首诗大致可以分成5个部分:送客闻琵琶、聆听琵琶曲、歌女诉哀情、诗人伤谪离、司马青衫湿。在这五部分中,重点出现的人物有两个,也就是诗人和琵琶女。那么,诗人和琵琶女又是怎样联繫到一起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简单,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文人学士没有答话,反倒是私塾里的稚童难得有听得懂的诗,一时兴趣颇高,纷纷抢答道: 「是琵琶!」 【没错,是琵琶。】 楚棠仿佛出言肯定,惹得答话的稚童一阵欢唿,倒真有几分课堂互动的既视感,众人看水镜的热情顿时又高涨了。 【一场际遇,一曲琵琶声,牵动两个天涯沦落人,故事,要从浔阳江头的秋日说起。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浔阳,治所在今天的江西九江,唐代称江州或者浔阳郡,所以后面白居易自称江州司马。浔阳也是陶渊明隐居的地方,当然,大家可能更熟悉另个景点——浔阳楼。没错,就是宋江题反诗的那个浔阳楼。】 有人造反! 诸位皇帝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尤其是李世民,鑑于白居易是唐朝诗人,他很担心这个什么宋江也是唐朝人。 北宋。 宋徽宗赵佶奇道:「这宋江是何朝之人,存心逆反竟还要附庸风雅一番,也是稀奇。」 山东。 宋江本人:???我什么时候去浔阳楼题反诗了? 【宋江题反诗是《水浒传》里虚构的情节,但在知名度上却是力压浔阳一众文人事迹,不得不说这又是以小说为代表的民间文学的胜利。】 李世民松了口气:「原来是小说家言。」如此倒和大唐无关,他不用担心了。 宋江也松了口气,随即后知后觉生出一阵狂喜:他宋江,区区淮南之盗,困于沦落啸聚山林,竟然能因为一本书名传后世。 文人之笔,当真是有无限伟力啊! 不独宋江,许多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给自己定下kpi:和文人交朋友,让他们把自己写到诗文里! 北宋。 赵佶一听是编造的顿时兴致缺缺,转而将兴趣移到了《水浒传》上面,一个写谋反的话本子,还能胜过歷代文人诗书?民间果然粗陋。 明朝。 被剧透了一脸的施耐庵:……正在构思的情节提前被天下人知道了是什么体验? 提前体验过的罗贯中和高明:谢邀,赶紧更新,你的话本可以流传千古! 东晋。 陶渊明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本身对志怪、志人之作颇感兴趣,这些作品奇思妙想,闲时一观也可解颐,故而听到自己的名气被虚构的题反诗压了一头也不恼,反而点头道: 「话本质朴多有可读,百姓自然喜爱,民间文学之胜利,想必是往后诗文一类正统文章,不如话本杂说勃兴了吧!」 他没有什么争论雅俗的心思,反倒觉得《水浒传》能传世必是有过人之处,若是能一观就好了,还有那《二国演义》、《红楼梦》,一定也多有奇趣,真想都读一读,也领略一番民间文学之风采。 【浔阳江头,点明地点;夜,说明时间,是一个夜晚;送客,指明事件,送别朋友。当然这个朋友不是元稹,他那个时候应该在四川。】 元稹:? 我和乐天分开了?我不会也被贬了吧? 院子里,白行简没忍住笑:「兄长与微之兄交契,连后世人都知晓了。」 白居易听到却是很高兴:「我与微之于制试科考时相识,彼此交分,志趣相投。《诗经》有言,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能遇得微之那样的知己,是我之幸事。」 可惜此次水镜播放之时他们未曾在一起谈诗,不能同坐听这首《琵琶行》,却是有几分遗憾。 【「枫叶荻花秋瑟瑟」是一句环境烘托,「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入秋的枫叶色极鲜红;荻花前面讲过,状似芦苇,长枝絮状,长在江边;枫叶如血,芦花似雪,极艷与极淡两种颜色在江风中飘摇,给人一种萧瑟之感,渲染了离别的悲凉气氛。 在这样萧瑟落寞的氛围中,诗人与好友弃马登船,宴饮作别。唐代人都很风雅,筵席上除了有酒,还得配上音乐,这种模式在京中尤其流行,白居易本是京官,又是大诗人,对这一套很熟悉,于是端起酒杯总觉得有点不得劲——「举酒欲饮无管弦。」没有音乐助兴啊! 第130页 白居易是一个极具导演天赋的诗人,镜头语言绝佳,短短几句开头写出了电影的画面感。但可惜他不是个音乐家,不会吹拉弹唱,要搁王维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带慌,抱着琴自己就上了。】 安静听诗的王维神情一顿,随即默然。虽然说楚棠这句话是在肯定自己的音乐才能,但听起来怎么就是有那么点别扭呢? 白居易听着忍不住一乐:「王右丞诗画双绝,又颇通音律,在这上面我确实自愧不如。」 白行简道:「王右丞另有《送元二使安西》一诗,后被谱为《渭城曲》,是离别宴席上常奏的曲子。兄长这场别筵,可是缺了一首《渭城曲》。」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打趣。 「无妨,」白居易一点也不在意,「没有《渭城曲》,我还有琵琶曲。」 明朝。剧作家汤显祖对楚棠话中提到的几个陌生名词颇感兴趣:「导有引导之意,演可引为演绎,所谓导演,便是指导演绎之人?」 他也颇排了些戏作,将词意和排戏时的经歷对照一下便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他寻思着,镜头,就是用镜映出戏文中的场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映出来的画面也不甚清晰啊! 难道……他忽然冒出了一个「离谱」的想法,难道后世可以将百戏的画面留在所谓的「镜头」中?这怎么可能啊! 只能说,不愧是能写出《牡丹亭》这样奇幻浪漫之作的戏剧家,汤显祖这一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天马行空,竟是诡异地摸到了正确答案的边。 未央宫。 刘彻犹带神往的感嘆:「后世果然驯服雷电了。」 电影,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好想看一下啊!听起来可比角牴戏有意思多了。 【正因为有酒无乐,所以诗人接着说,「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朋友分别本来就够伤感了,又没有音乐助兴,更显寂寥,只有茫茫江水浸冷月色,很显然,这又是一个环境烘托。江水空茫,冷月无声,将要分别的人强颜欢笑,一杯復一杯,寂寥而凄清。 忽然,一阵琵琶声从江面上传来。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这个写法也很妙,略显寥落的江水上忽然听到铮铮然的琵琶声,在茫茫水月里,有一种空谷足音之感,让诗人和朋友都不禁愣神,纷纷猜测着弹琵琶的人是谁。 读这几句,我们几乎能想像出白居易和朋友怔愣不已四处张望、最后忍不住「移船相近邀相见」的样子了。不得不说,白居易真的很懂镜头语言啊!】 水镜之下的白行简点点头,兄长这首诗写得生动有色,宴饮前情、闻得琵琶声的横生波澜,都表现得十分引人入胜,他情不自禁道: 「兄长不考虑也作些传奇么?」 以他兄长的叙事之笔,写出来的传奇一定比张鷟(zhuo)的《游仙窟》好多了! 白居易笑了笑:「我志并不在此,我打算多写些讽喻之作,效法乐府与杜工部之作,记述百姓疾苦,以期警醒天子。」 这也是他这段时日来一直钻研的事,不过白居易也知道自家弟弟对传奇志异非常感兴趣,此时便趁机问道: 「你不是作了不少传奇么,怎么也不见拿出来品读?」 啊这…… 想起自己写的那些本子,白行简莫名升起一丝心虚:「没,胡乱编写,不曾作出佳篇,待我写出好的篇什,再拿来与兄长品鑑。」 白居易没看出他的不自然,只是笑道:「也好,那为兄便等着吾弟的佳作了。」 「一定,一定。」 白行简捏捏袖口,已经开始寻思自己下一篇要写什么好了。 李白杜甫等人也俱是耳目一新,这类叙事之作,他们也读过那南北朝的乐府双璧——《孔雀东南飞》与《木兰诗》,但那两首毕竟是民歌,质朴自然;白居易这篇却是以文人之笔就行表现,写得既浅近流畅,又颇具文采,放在前代叙事之作里也堪称上乘。 连李杜二人都觉得这首诗写得好,更不用说二曹、七子、陶渊明和谢灵运等人了。 魏晋六朝旧俗,大多以五言诗为正统,而认为七言俚俗,可是,看过了李白气势纵横的杂言,又看过了杜甫沉郁顿挫却仍有翻飞之势的七律,领略过李贺的奇崛之笔,如今又看到白居易这样浅易风流的《琵琶行》,他们忽然发现,七言诗比五言方便太多了吧!不仅表意更为丰富,韵律也更为悠长,很适合表现直泻而下的情感。 一时之间,许多诗人纷纷倒戈,也开始尝试起七言诗的创作来,五七言诗歌并兴的局面,竟是生生提前了几百年。 【随着这一声问询,本诗的另一为主人公,也可以说是第一主角——琵琶女出场了。白居易给她设计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剪影——千唿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大唐的民风虽然开放,但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夜晚和一群男人待在一起,也有些不妥当,所以对诗人的邀请,琵琶女应该是非常犹疑的,白居易大概把自己的身份交代得很清楚,她才愿意出来相见。 可尽管出来了,她心里还是非常紧张,所以仍旧用琵琶遮住一半的面容。寥寥十几个字,既勾勒出琵琶女的形象,又暗示了她的心理活动,内容含蓄而丰富。】 「不仅是如此的,」曹植接着道,「千唿万唤,已然拉长对其人的期待,其后又予以琵琶半遮玉容,则更显绰约姿态,比直接描写琵琶女之面容更引人遐想。」 第131页 曹操亦是点头:「不错,似有李白『美人如花隔云端』之意。」 曹操的记性很好,瞬间便想起了之前听到的诗。他望着水镜里的文字,目露神往: 「这琵琶女实是色艺双绝,可惜不能与之一见。」 美人奏曲,想必是赏心悦目。 一旁的曹植别开眼:父亲,您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对劲。 北宋。 宋人闲淡,苏轼平日里也很喜欢白居易的诗,对如《长恨歌》、《琵琶行》这样的名篇更是反覆诵读体味,听到这里忍不住也表达起了自己的看法: 「『千唿万唤』之句,可以见得白乐天对琵琶声之渴盼,而参照后文琵琶女对身世的自述,亦不难想见她心情之寥落,徒有满腹愁绪无法示人,也不愿示人,故而反覆踌躇,不肯出来相见。」 苏辙顺着他的话接道:「如兄长所言,『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仅是对客的拘谨,更有郁郁寂寥之意了。」 苏轼颔首,嘆服道:「一语而含义颇丰,白香山不愧是中唐大家啊!」 跟在唐朝之后,是宋人的悲哀,尤其是宋代文人的悲哀,盖因唐人已将诗写景,恰如高山横亘于前,仰止之间难以逾越,即使才高如苏轼,一时也不禁感慨。 「不知我朝可有如李杜元白那样的名家。」 「定是有的。」苏辙断然道,「楚姑娘多次提到兄长的《赤壁赋》,兄长定然是载于典册的名家!」 苏辙对自家兄长可是颇有信心的。 【自琵琶女的出现,诗歌的主体段落之一——音乐描写终于登场。这一段是试卷上的常客,也是我们讲解的重点,大家一定要高亮注意啊!】 楚棠特意画了个着重号,惹得众人也不禁紧张起来,自古及今,被拿来考试的篇目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段音乐描写竟然能成为试卷上的常客,他们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新奇之处。 【乐以传情,请大家自由诵读诗中音乐描写的部分,思考,你从诗人对琵琶声的描写中感受到了琵琶女怎样的情绪变化呢?可以尝试用折线图来表示。】 唐朝。 由于受到郁达夫事迹的感召,李贺的精神振奋了许多,此时也能在庭院里听水镜里解诗了。 他跟着思索:「折线图,便是以线条的波动来表现心绪之流动?」 这倒是个颇见新奇的形式,李贺来了兴趣,一边读诗一边跟着描画。 读到「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他仿佛看到琵琶女素手轻弹,玲珑心事从弦上倾泻而出;读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他仿佛听到欢快急切的琴声如珠玉坠落,圆润清脆,就像琵琶女跳动的情绪; 读到「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他仿佛可以听到琴音的阻歇,感受到琵琶女忽然压抑难言的心事,一时连自己的的心也仿佛受到阻滞似的,愀然色变; 读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时,耳边又仿佛真的听到了银瓶迸碎、千军万马的兵戈声于弦上铮铮然; 最后的「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如音调戛然,在最高潮处突然收歇,繁盛热烈至极而突然冷寂,唯余一片茫茫余韵。 李贺不自觉站了起来,怔愣良久,四周的声音仿佛突然一下子远去,只有那琵琶余韵似好像在脑中迴荡,他的背上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那是听完一支佳曲才会有的酣畅淋漓! 「不愧是白居易,真神人也!」 回过神来的李贺抚掌大赞,他也曾往过长安,听了些琵琶丝竹声,音乐与文字,本是两种不同的形式,前者以声传情,后者以字载情,白居易却能用这样一支诗笔将琵琶声描摹得出神入化,并在琵琶声的描写中暗示其弦上蕴含的情感,仅仅只通过文字,就让人仿佛跟着他听了一首琵琶曲,这是何等惊人的笔力! 李贺对这一段描写赞嘆不已,不止是他,几乎每一个依言品读了这一段的人,都嘆服于白居易高超的语言运用能力。 在众人的惊嘆声中,水镜中的画面变换了,楚棠将绘好的折线图放出来,继续讲解: 【琵琶声的流动暗示了琵琶女情绪的波动,根据文段内容,我们可以简单作出以下标识:从「转轴拨弦二两声」到「初为《霓裳》后《六么》」,写琵琶女演奏的前端,琴声低婉,似在倾诉悲情,情绪是伤感悲凉的; 而「大弦嘈嘈如急雨」等句,急切欢快,我们很容易感受到弹奏者的愉悦;「冰泉冷涩弦凝绝」、「别有幽愁暗恨生」,情绪急转直下,幽愁暗恨如乐音倾泻,琵琶女的情绪好像也低沉下来,似有无尽愁绪藏在其中; 银瓶乍破、铁骑刀枪,琴音陡然变得激越雄壮,情绪也转为高亢激昂;最后曲终收拨,弦如裂帛,琴音戛然而止,只剩一片冷寂。琴音与心绪共振,经过了降→升→降→升→降的变化。 那么问题来了,音乐是一种听觉意象,诗歌是一种视觉意象,二者诉诸形式完全不同,以诗写乐,连李白有时都要巧妙迴避,白居易到底是怎么把琵琶声写得这样精妙传神的?】 李白的粉丝团:?为什么要带上我们太白? 「李白可是诗仙诶!难道还有他写不出来的?」有人单纯地想着。 终南山上,杜甫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打趣:「太白兄,你这是被后来居上了。」 第132页 李白坐在石凳上笑得豁达:「以诗摹声本便困难,后来者能青出于蓝,于困境中开新路,不是正说明诗歌在不断精进吗?」 「太白兄心胸广阔,看得通透。」杜甫笑眯眯的地夸自己的偶像,「人无完人,各有所长,或许他之优长正是我等短处,也恰是因此,各人诗篇才自成一家。」 「不错,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况且楚姑娘说的是实话啊!」 李白摇晃着酒杯,终南山色青翠,夜风卷舒清气入廊亭,恍惚如昔年在洛阳城的悠然,只是缺一管笛声,趁夜轻传。 他笑着补充,似有怀念:「以诗写乐,我固不如。」 【一首诗的特点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们比较一下就清楚了。下面请出我们的顶流白哥~】 「啪啪啪——」 话音刚落,一阵音效闪过,水镜上两个手掌模样的东西不断开阖着,短促而又热烈,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何意?」李白有些愣了。 未央宫。 刘彻灵光一闪,想起先前视频里袁老授勋时,堂下坐着的人好像也是这个动作,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这是在……拍掌表示……欢迎?他猜测着,给袁老授勋的好像是他们的皇帝吧,不行礼改成拍掌了?刘彻摸了摸下巴,忽然对着侍立两侧的宫人招了招手。 机灵的宫人连忙上前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拍一下手。」 拍……拍手?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猪猪不耐烦了:「让你们拍就拍,两只手合在一起,拍。」 内侍们偷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抬起手:啪——啪—啪啪—— 啧,稀稀拉拉的,听着不够有气势,还是人少了,排场比不上李白。刘彻觉得不够,又沖司马相如等人和阶下的侍卫们抬了抬下巴: 「你们一起拍。」 皇命难违,众人只好半是无语半是莫名其妙地跟着拍起手来,人多力量大,未央宫里竟也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刘彻坐在主位上,眼里露出一丝满意,后世的礼仪像听曲打节拍似的,用起来倒也……不赖? 倖免于难的卫青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到司马相如生无可恋的表情了。别问,问就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白哥有一首诗,大家也学过,叫《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笛声像春风悠然润物,散落在洛阳城中,不禁令人生出了思乡之情。这是写曲调在听者内心引起的美好效果与情绪,属于审美感应,也写得非常好,白哥的七言绝句是文学史认证的封神!】 李白没绷住笑了,他听出来了,楚棠对自己似乎是非常的……偏爱,明明这里是要用他的诗给白居易作衬,反衬《琵琶行》写声的高妙之处,却还是忍不住见缝插针要夸一句他。 他摇摇头:「封神之句,白愧不敢当。」 「太白兄过谦了。」 杜甫不是很贊同,他家学渊源甚厚,对诗歌的鑑赏能力自然非同一般。李白的七绝自然明快,清新俊逸,其中的风神,也只有王昌龄能一较高下了。 杜甫表示这波他站楚棠,太白兄的绝句就是可以封神!! 第52章 琵琶行2 【同样写法的还有另一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他听到的曲子是《梅花落》,听到笛声,李白仿佛真的在江城五月看到了纷纷扬扬落下的梅花似的。这同样是侧重表现心理效果,对笛声本身是没有涉及的。 不只李白,岑参的「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李益的「金河戍客肠应断,更在秋风百尺台」,都是如此。 从各位诗人的迴避里,我们可以看到借诗歌表现另一种艺术形式的困难之处,但白居易没有选择迴避,他勇敢地承担起了以诗写乐的重担,并在其中展现了高超的音乐素养和几近天才的文字表现能力。】 作为对照组的岑参:好了,知道我比不过了。白居易的诗他刚刚也读了,写得确实是好,有如神来之笔,后世尚有如此诗人,他心中实在畅快极了,几欲与之一见。不过……自己的诗不止这一首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句可是他的得意之笔! 要不,也讲讲呗? 至于另一个被当作对照组的李益怔愣之后却是一阵狂喜:后世竟然还有他的诗名!感谢白居易,让他也能沾到光被提一嘴。 然而李益不知道的是,他的名声能传到后世,不止是因为诗。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收穫彩虹屁的主角白居易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担不起这样的赞誉。」 话是这样说,其实他的嘴角已经疯狂上扬了,没有人听到自己被这样夸还能保持淡定。虽然语言是直白了些,但楚棠真的很会夸人啊! 另一边的元稹也颇觉与有荣焉:「乐天兄的诗才可称是冠绝当代!」 能与这样的诗人才子为友,当是几世修来之福。 【白居易是怎么做的呢?我们来看。「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里主要写的是一个调音的动作,转动琴轴、调试音色,这是弹奏前一贯的准备工作,可是仅仅在这三两声中,诗人就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情感,由此进入了一条暗线——情。 第133页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还是在写情,主体情感是什么?】 水镜下的元稹嘆了口气,先前的雀跃不见了,转而蒙上一层担忧: 「哀诉种种,无非『不得志』三字,由于不得志,所以心情难免悲抑,其中情感未必尽是琵琶女自身所诉,宦海风波难料,乐天兄想是将这乐声引为同调了吧!」 他想起晋时名士嵇中散的《声无哀乐论》,音乐本是自然存在之物,所谓哀乐只是人心被触动后所生发的联想。江州之贬竟让乐天兄寥落至此,到底发生了何事,缘何会这样?此时他们尚在长安,前途一片大好,元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时先读到好友的贬诗。 【不错,是悲凉抑郁的,这一切情感潜藏在「不得志」三个字之中,但是大家发现没有,这样写,琵琶声还是作为一个侧面来表现的,要写出一首传世名篇,仅仅做到这一点还不够,他必须要表现乐曲本身的美。 接下来就是白居易的炫技时刻了。 「轻拢慢捻抹復挑,初为《霓裳》后《六么》。」拢是扣弦,捻是揉弦,抹是顺手下拨,挑是反手回拨,这都是弹琵琶的技法。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白居易还挺懂行。】 白居易轻笑,神情颇有些自得:那当然,就算不像王右丞那样会弹,他还不会赏吗? 【《霓裳》和《六么》都是唐代有名的乐曲,后者又叫《绿腰》,流行曲目之一;《霓裳》就更大名鼎鼎了,全名《霓裳羽衣曲》,相传是李隆基所制,李隆基副业艺术家,被后人称作梨园之祖,很懂音乐,还在梨园亲自教演乐伎,自己做了梨园艺术学院的院长,教习的曲目就有这首《霓裳羽衣曲》,这支曲子在开元、天宝年间非常流行,可见这个琵琶女真的很厉害,演奏的都是京中名曲。】 太极宫。 李世民冷着脸将杯盏重重地搁在御案上:「又是李隆基!」 他气不打一处来,先前讲李杜的诗,他便听了满耳朵李隆基的荒唐事迹,好不容易心里畅快些,没想到这首诗里又有李隆基,还又是些不中听的。 皇帝不是不能有爱好,但这个爱好若是人尽皆知,难免被有些人利用,投其所好。况且,副业艺术家,这难道是什么好词吗?一个皇帝混在梨园里教演乐工,政事谁来处理?他又想起先前的讲述,更是气得咬牙: 「耽于逸乐,沉湎声色,这和前隋炀帝有什么区别?!」 咸阳。 嬴政眼里闪过一抹嫌弃:身为皇帝,却被乐工引为祖师,李隆基也算是另闢蹊径了。 兴庆宫。 李隆基一脸阴沉的站在窗前,蒙蒙月光和水镜的光线洒在院中,坛内的花枝无人修剪,横斜逸出三两,颇显杂芜。 自那日水镜之后,太子夺权,李隆基被奉为太上皇,仍旧居于兴庆宫。可太上皇终究不是正经皇帝,宫中又最会看人下菜碟,曾经人声喧喧歌舞鼎沸的兴庆宫,终究是寥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天上突然出现的水镜,都是因为楚棠! 李隆基恨极了这所谓的「神迹」,如果不是它,自己何以会落得这般境地?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愿看这「罪魁祸首」,可今天楚棠竟然又提他! 霓裳曲、梨园乐、妃子舞,他有些恍惚。他已经许久不曾去过梨园了,也没有人再来给他奏一支《霓裳曲》,连心爱的最是解语的妃子都不在身边,这俱是拜楚棠所赐! 可是,当真如此吗?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问着。 北宋。 苏轼微微感慨:「开元、天宝年间,《霓裳曲》盛于宫廷,天宝乱后,宫中乐声渐歇,此曲復炽于藩镇,及至前唐衰落沦亡,一代名曲亦是『寂不传矣』。国家兴衰,竟可从一支舞曲上观出。」 「君王逸乐,失于国政,那梨园之祖的称谓,于玄宗,也不知是贊是讽了。」 苏辙跟着一嘆,想起盛世湮灭,也不由有一丝憾然。 宋初,汴梁。 李煜凭栏远眺,幽墨一般的重瞳中似是怀念,又似是伤感。 「霓裳曲啊……」 他想起故去的妻子,大周后娥皇。娥皇通书史,善音律,于琵琶一道最是精通,也曾寻按谱寻声,补缀遗曲,復现霓裳羽衣之盛。可今时今日,玉人不在,歌舞难寻,连唐宫也再不復见。 他以手掩面,低声喃喃:「似诉平生不得志……」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一般有四根弦,琴弦有粗有细,粗的被称作大弦,细的则称小弦。嘈嘈,意指声音沉重舒长;他说琵琶女快速拨动大弦,其声沉重舒长,好像阵阵急雨落在瓦片上似的,重且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农村居住的经歷,以前村里的那种瓦房,逢上暴雨就是这样的声响。】 唐朝。 王维不自觉点头,他会写诗,也懂音乐,几乎立时便体味到了这句诗的妙处。 「以急雨落瓦拟大弦之声,直引起听者联想,又使琵琶声之旋律真切可感,实在是妙笔!」 奉天殿。 朱元璋顿了顿:「言下之意是,后世许多人不曾住过瓦房?」 时下除宫衙寺庙、官宦之家等,顶上大多盖瓦,乡野之家,家境稍丰也可以住上瓦房,但犹有贫户顶上无片瓦。 第134页 他也不是没在水镜中窥见过后世的房屋建筑,高耸矗立几入云端,和时下截然不同,他一直以为城中富庶些也就罢了,可楚棠现在竟然说「以前村那种瓦房」,那岂不是说,他们的村子里也住上那种高楼了?! 朱元璋:突然觉得咱大明也不是那么好了。 他抬眼望向层层宫銮,黄瓦琉璃尽显巍峨,一直绵延向苍黛的远空。他知道,重重虚空之外,仍有一片天地,那里繁华、富庶、无有兵戈之苦,不需用马也有车载行人、任意一人皆可入学读书。 他们管那里叫,新天。 【切切,形容声音轻细急促。琵琶女转而拨动细弦,声音嗡动间又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似的。大弦和小弦的声音交织,嘈切错杂间,就像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在白玉盘上似的。 珠和玉都是贵重物品,珠圆而玉润,珠玉相撞,在听觉和视觉上都会给人美好的联想。北宋有个词人叫晏殊,和欧阳修齐名,世称晏欧。他官至宰相,被称作宰相词人,词风典雅流丽,他的词集就叫《珠玉词》。 我们学过他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确实是如珠玉典丽。】 「妙极!」 白居易蓦地抚掌大赞:「花随春去,故曰无可奈何,本是寻常惜春伤春之语,妙在其后的『似曾相识』之句。 燕似旧时燕,翩翩归亭,便似故去时光仍有重现,故而『独徘徊』间,就不只是怅然,更有眷怀沖澹,将意韵引向更高处,真是妙笔天成不露斧凿!」 王维也是赞嘆不已,这种清丽典雅的词风他喜欢极了。词应是后世兴起的文学,他在水镜中也多有窥见,其句式长短不一,较诗似更为自由,倒是更适合音律。 王维在心里将角徵宫商转了一遍,不禁对所谓的词更期待了。若是楚棠能单独讲一首词就好了,他定要为之专门谱曲。 另一边,元稹还注意到了「宰相词人」的称谓,一时不由语带感嘆:「文人而能官至宰相,晏殊必有过人之处。」 北宋。 晏殊捋着鬍鬚轻笑:「老夫闲情片语,不足为后世记诵。」 他这样说着,眼角眉梢却是舒展开来,分明透着几分欢喜。 如今诗家,个个以诗文能登上后世的教材为荣,或是退一步,盼得水镜能提上一嘴,立时便可身价倍增,哪怕晏殊是宰相之尊,门徒无数,也无法拒绝名传后世的殊荣。 欧阳修眉宇间也隐有激动:「吾何敢与老师并称!」 天圣八年,晏殊曾知礼部贡举,出《司空掌舆地之图赋》作题,擢他为进士第一,又对他多有栽培提携,所以他称晏殊一句老师。 庭院里,李清照点评道:「晏元献、欧阳永叔,还有那苏子瞻,固然是学究天人,但写起词来,不谐音律,全是句读不葺之诗,不好,不好。」 一旁的小姐妹奇道:「他们都是大宋一等一的文人,那苏子瞻的门人,是伯父的好友,按理你该叫他一声爷爷吧,怎么这样说人家。」 「是呀是呀,」另一位小姐妹附和道,「欧公算起来还是你的远亲呢,你怎么把他们一起批了。」 李清照秀眉微拧,容色一片坦荡:「诗文之上不论亲友,他们写得不好,还不兴我评说了?」 她来了兴致,从石凳上起身,继续道,「还有那王介甫、晏几道、贺方回、秦少游,他们的词都写得不好。」 啊这…… 小姐妹们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这一番评论吓到了,一齐笑道: 「那要照你这么说,大宋岂不是没有写得好的词人了?」 「那还是,有的吧!」李清照眨眨眼,目露狡黠。 明朝。 朱樉咂摸了一下这几句诗,突然开口道:「不对啊,珠落玉盘就算了,这嘈嘈、切切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啊!」 文採风流的朱柏忍不住了:「二哥你不能这么说,这是诗家语,重意而不重实。」 朱樉刚要还嘴,水镜里的楚棠继续了,他只好生生忍住。 【其实抽离开来看,珠落玉盘并不一定产生乐音,嘈嘈、切切,听起来也不一定那么美好。】 就是啊!后世都同意我的看法,朱樉得意地看了弟弟一眼。 【但是「急雨」和「私语」并举,其实构成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情感画面。设想一下,如注的急雨打在檐瓦上,悲抑沉重,而屋内似有人在窃窃私语,又轻细又急促,她在倾诉什么?她的心情如何? 这样写不仅带来了对音乐的联想,还唤起了对情境的联想。 白居易作诗虽然务求使老妪能解,但却并不是不加修饰,相反,他很有匠心,看似平常的每一句都经过了琢磨。】 不错,不错。朱柏频频点头,虽然理解得和自己并不全然相同,但已经说中机要,他看了朱樉一眼,神情愉悦: 「二哥可是听懂了?」 「哼!」 朱樉瞪了他一眼,酸文人,故弄玄虚! 朱元璋看不下去了:「老二,你还是书读少了,这几日你就好好闭门读书,别张口闭口给咱老朱家丢人。」 不是,怎么就又要读书了?朱樉敢怒不敢言,自从水镜出现,他们上农庄忆苦思甜不说,还要次次都交作业,交作业不说,反正大家都要交,现在他还要回去闭门读书?! 第135页 我,大明朱樉,平等地厌恶每一个文人。 唐朝。 白居易的嘴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翘了起来:「楚姑娘的诗解得当真是不错呀!」 通俗浅易,并不意味着粗陋直露,唯有千锤百鍊而不见斧凿之笔,才是天然佳作,不窥门径者岂可懂得?不过嘛…… 「诗可共赏,我之诗,老妪能解,便得老妪意趣;文人能解,便得文人意趣。二者并行不悖,何必拘于一种,又分高下呢?」 老妪解其意,文人解其法,诗之于不同人,所获自然不同。 白行简颇为认同:「兄长所言是极,寻常人即使难懂其中三昧,但可于言语叙事之间知晓其意,便已足够。」 【这几句里,诗人引珠落玉盘、急雨、私语作拟,显然是用到比喻的手法,更进一步说,珠玉相撞、急雨敲瓦、私语窃窃,都属于声音,所以在这几句里,白居易採取的手法是以声摹声,这一点大家要记住哦! 接着往后看。「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间关是形容鸟鸣声婉转,着一滑字赋予形象,可见流利;幽咽,形容乐声梗塞不畅,难,指乐声在冰下滞涩难通,俱是形象可感的,这叫以形写声。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大家发现没有。】 啊?什么问题? 正听到兴头上的人一愣。倒是曾经被当作对照组的李益反应过来了: 「这以声摹声、以形写声,均属以美之事物引发诗意联想,与诸诗家所写似乎并无不同。」 他还能举出例子:「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不正是如此么? 不对,不对,白居易还写到了别的。 【是的,珠玉之声、间关流莺、冰下泉流,这种生发联想的描写方式在唐诗中是很常见的,可以说是有唐一代诗人总结的音乐描写经验,大家都这么写,白居易凭什么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因为他更出名?那也是他写得好才出名啊! 没错,他有自己的「制胜法宝。」大家往后看。 「冰泉冷涩弦凝绝」,冰泉之下温度过低,仿佛将琴弦冻住了似的,弦音受阻,乐曲不再像之前那样流畅,反倒渐渐停了下来。 发现没有,乐声停了,不是戛然而止那种停,而是弦阻、音塞、不通,最后慢慢、慢慢停下了,他写出了乐声流转的过程,捕捉到不同乐段音乐的变化,再予以艺术呈现,这是他的独到之处。 而且,『弦凝绝』、『声暂歇』,这一段的旋律是停止的,音调低沉了下去,为什么会低沉?是的,弹奏者的情绪落下去了;为什么白居易可以知道她的情绪落下去了?因为他在凝神细听。 音乐的状态、弹奏者的状态、听者的状态,他全都写到了。 也正是因为凝神细听,白居易才能体味到余韵中的幽愁暗恨,弹奏者沉潜自己的情绪,听众体味到了这种情绪,他们一同沉浸在其中,所以——此时无声胜有声。】 水镜下倏忽沉默了,似乎也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李益语带感慨:「是啊,白居易写琵琶声,便好似当真将听曲的过程呈现在眼前似的,处处不离乐之本身,又偏偏造语平淡,朗朗上口,此后天下人诵他此诗,便似听了一支琵琶曲,琵琶声在他的诗里,活矣!」 文人相轻,不过是未曾见得真正嘆服之作,今日,他服了白居易! 终南山。 李白连声赞嘆:「妙!妙啊!虽是摹声之句,然则意象交叠如乐声流淌而出,又能写出琵琶声的起伏变幻,前人何曾有过此笔!此诗一补前代蔽缺,白居易高才也!我当与他痛饮三百杯!」 他的情感向来热烈而外放,听到兴起处,竟当真提着酒壶想要邀几十年后的白居易共饮似的。 一旁的杜甫看到这样的好诗也是激动不已,用诗来表现其他的艺术形式,他亦曾尝试过。他写刘少府的画作,是「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可诗画本有相通之处,若想用诗来表现音乐,其难度怕是要翻倍,白居易这段描写,堪称诗艺的突破。 他也举酒,拉住李白:「太白兄说得不错,今日能见得这般好诗,合该痛饮,我与你同饮!」 「好!」 李白大笑,二人一同向着虚空举酒——白居易,同饮! 【特别提醒一下,大家要注意,琵琶女是没有直接倾诉她的愁情的,只是诗人通过渐渐低沉阻塞的琴音,体味到了其中幽微难言的心绪,所以是幽愁暗恨,大家不要把幽字写错了。】 「写错?」学霸苏轼表示很不理解,「幽暗相对,诗意暗合,这个字怎会写错?」 苏辙抿抿唇:「不会,是写成『忧』了吧?」 苏轼:……好吧,对后辈总是要宽容些,或许他们只是一时记不清呢? 苏轼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诗文,若当真被选中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难写易错的字吧?! 第53章 琵琶行3 【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短暂停顿后,乐声并未停止,反而一个急转——「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这也是一个比喻。 在幽咽暂歇之后,忽然,仿佛盛满水的银瓶突然碎裂,水浆四迸;又仿佛乘乘铁骑忽然从阵中冲出,刀枪齐鸣。琵琶是在马上弹奏的乐器,有兵戈之声,这一句的形容同样非常贴切。但最重要的是,发现没有,白居易故技重施了。】 第136页 王维反应极快:「画面感!」 他用上了楚棠惯说的名词,「乐声忽起本是无形,难以表现,但是白居易诉诸于图画——银瓶碎裂、刀枪相撞,则琵琶之旋律、节奏一齐跃然纸上,仿佛铮铮乐声在耳畔作响,白居易是在写乐曲本身!」 【没错,这种忽然停止后骤然掀起的高潮,同样是为了呈现乐曲的旋律。】 楚棠的讲解与王维的体味不谋而合,她接着往下分析: 【配合着激越雄壮的乐声的,是弹奏者陡然高亢的情绪,在短暂的低徊沉郁后,琵琶女的感情再一次迸发出来,听众的心神也好像一下子被撅住,勐然紧张起来。 但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拨就是拨子,我们现在是戴指甲,他们用拨子;当心画就是用拨子在琵琶的中间部位划过四弦,四根琴弦同时发出声音,像什么呢?像丝帛破裂。前面是「弦凝绝」、「声暂歇」,是渐次的,慢慢低回;这里是丝帛陡然破裂,高亢又悽厉。 在乐曲最激烈的时候,在情绪攀到顶峰的时候,「刺啦」一声,所有声音都停住了,戛然而止: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船舫之上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江心一汪冷月。不只是音乐停了,听众的心也陷入了一种宁定,他们被乐声感染了,一齐沉浸在琵琶声的余韵中——余音绕樑,三日不断。】 唐朝。 白行简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脸上还有一丝恍惚:「兄长,我好想当真听到琵琶曲了。」 刚刚他听着讲解,品着诗句,仿佛真的置身于浔阳江头,听到了那一场银瓶乍破、刀枪齐鸣的音乐,又在最后的裂帛声中怔愣良久,怅然若失。 他的心里随即生起一种激动:兄长真的太会写诗了,好想作一篇传奇专门夸赞! 白居易不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只失笑道:「我仿佛也听到了。」 他尚未作过这篇《琵琶行》,赏读之时常常有隔岸观火之感,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这首诗,于是也跟随这些诉诸于声音、画面的句子,听了一场琵琶曲。 自古以诗写乐难,现在,有人突破这个难关了,而这个人,是他自己。 白居易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未央宫。 刘彻的眼中划过一丝回味,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陛下,臣不善音律!」 刘彻:「没让你弹琵琶。」 司马相如:「臣也写不出这样的歌行!」 刘彻没好气:「朕早就知道了。」 开始他想让司马相如绣口一吐,半个大汉,但司马相如没有李白那样的仙才;后来他想让司马相如学杜甫,做赋圣,但是成圣的代价太大了,他不想大汉也发生安史之乱,而且,司马相如也没那个能力;现在他想让司马相如写一篇赶超白居易的乐赋,结果发现对方仍是不太行。 难道大汉的文人当真比不上唐朝的文人吗?武帝陛下很是不心服。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道: 「朕颇听了许多音律,这样高妙的琵琶声却不曾得闻。」 白居易写得太好了,他在诗里里听了一场,竟觉曾经所听之曲俱是索然无味了。 群臣非常警觉:陛下,您又想做什么? 刘彻说得颇为随意:「大汉的乐工不能比不上唐朝的琵琶女吧。」 众臣:???陛下,这真的值得比较吗? 他们的眼神渐渐藏不住了,仿佛左眼写着「不务」,右眼写着「正业」。 刘彻一阵无言,怎么感觉自从水镜出现后,他的帝王威严就有些丧失了?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正色道: 「行了行了,《乐记》有言,『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听音辨情,乐可以观风俗、知盛衰,朕欲晓周礼,设立乐府,採集民乐,以观风俗盛衰。」 众臣:?陛下您当真是这么想到的? 刘彻不耐烦了:「怎么,《乐记》诸位没读过么?」 自陛下与董仲舒问对后,儒典已成为大汉官员的必修课,《乐记》是儒典《礼记》中的一篇,这是突击检查啊!众人哪敢再说什么,连忙道: 「陛下所言甚是,『礼乐之说,管乎人情』,『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设立乐府、採风民间不仅可以观风俗之盛衰,亦可以教化万民,广施德政。」 发言的臣子甚至特意用上了《乐记》中的句子,以示自己当真读过《乐记》。 刘彻终于满意了,轻轻颔首:「这件事司马相如去办吧。」 终究还是逃不掉的司马相如赶紧上前行礼:「臣遵旨。」 【大家会发现从影视的角度来看,这里其实是一个空镜头:船舫寂静无声,江中一轮秋月,这是第一次出现江中秋月了上一次出现是在第一段的结尾:别时茫茫江浸月。两次写月,是不是重复了?】 「两句各自有情,何厌重复?」 明末评论家唐汝询闻言立即答道,他五岁即双目失明,是靠着听父兄读书施教,才略有其才,他对唐诗颇有研究,正在编纂《唐诗选》,品评诸家,白居易是唐诗大家,如今听到相关问题,他自然难掩激动。 【听到我这么问大家心里其实就有底了,肯定是不重复啦!问题是,为什么不重复?】 第137页 ——熟悉的阅读理解又出现了。 提到最钟爱的月亮,李白当仁不让,率先抢答:「『别时茫茫江浸月』是离别之时的怅然之语,更兼有酒无月,醉不成欢,所以满心遗憾;『唯见江心秋月白』是宁静之美,诸人心绪俱浸在乐曲余韵之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直接用上了白居易的诗。 水镜里的楚棠:【不错,因为所蕴含的情感不同。】 她接着分析了一遍,所言与李白回答大体不差,最后道: 【所以最后一句是以众人的反应与周遭的环境烘托琵琶女高超的技艺,所谓以感衬声。这一句写得非常美,很有意蕴,当然也意味着,它经常考。嗯……这一整段都挺常考的,大家一定要背熟啊!】 「听到了吗?看完水镜赶紧把它背下来!」 许多人纷纷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当然,加码是中国家长的惯性,他们自动将楚棠的话替换成:全都背下来。 小院里,白行简认真对对面的白居易道:「兄长,背熟。」 白居易:看不起谁呢? 他,三科登第,难道还背不会自己的诗? 【说起来,up一直很喜欢「唯见江心秋月白」这句诗,不仅是因为它极有意蕴,还有一点点小私心。 我党早期有位干部,叫瞿秋白,也是党内早期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他出身书香世家,却毅然背叛阶级投身革命,既主持过政治工作,又能在文化战线上执笔投木仓。 可惜后来转移时不幸被捕,他拒不投降,高唱着《国际歌》和《红军歌》从容就义,年仅三十六岁。两个月后,同样被残害的,还有烈士方志敏。 瞿秋白和迅哥儿是好朋友,给鲁迅的杂感集写过序言,他被捕后,鲁迅曾想方设法进行援救,得知他被处决的消息,迅哥儿嘆息良久。 秋白是他的字,不知道和这句诗有没有联繫,但up觉得很衬他的气质,秋月白,清、正、高洁。】 「又是一位义士。」 白居易站了起来,神情庄肃,他不知道瞿秋白是何人,亦不知他长得何种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几句言语里看出对方的品性,并心生崇敬:君子畏祸,然不避死。 「我之诗能成为英烈之名,是我的荣幸。」 宋朝。 文天祥抱拳,向着虚空郑重一礼:「白为真纯之色,秋月皎白,恰似义士冰心。任贼百般威逼利诱,心志兀自岿然不动,此等心性,某佩服。愿效千古义士!」 他目光灼灼,坚毅的神色上自有一派凛然之气。南宋虽弱,不乏死节之臣,若当真要死节,便请从他起!这位新科状元从古时、从后世均寻得了自己的同调。 德不孤,必有邻! 三国。 曹操忆起当年官渡之战大败袁绍,其后一路攻伐,攻破邺城,袁绍手下谋臣审配拒不受降,面北而死,他曾感嘆河北义士何其多也,可听水镜讲述,那郁达夫、瞿秋白、方志敏,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节义之人,甚至那常常在言语间出现的鲁迅,十有八九也是一位义士。 想让对方投降,无外乎高官厚禄、权势美人,一道不行,便用命胁迫。 可惜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一挥手:「拿笔墨来。」 他要为义士咏歌。 咸阳。 嬴政肃了面容,义士赴死总令人感佩,更何况听言语,瞿秋白既有主政之才,又有生花妙笔,更兼风骨卓绝,怎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我党……」他沉吟着这两个字,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楚棠如此信赖他们了。 未央宫。 刘彻咂摸着「背叛阶级,投身革命」那几个字,书香世家应是富裕清贵之门,若将他们算作一阶级,叛离富裕清贵居,他走向的是哪里?乡野农庄吗?楚棠所谓的党,是黎庶黔首的党?! 他灵光一闪,禁不住出声:「粪土当年万户侯!」 堂下的万户侯们勐然惊了一下,那首气势磅礴的诗词,不会是那个党的首领写的吧?! 奉天殿。 朱元璋深为痛惜,他把残害瞿秋白的敌人当作日本人了,当下大骂:「倭贼简直猖狂至极!」 他深吸几口气,转而道:「瞿秋白凛然不惧,当真是义士本色!」 这慷慨赴死的从容之态真是令人心生佩服,他寻思着:「《红军歌》,红军是后世那个党的军队?难道他们也以红色为标识?」 朱元璋初时参加过元末起义的红巾军,军中诸人都扎一红头巾,故以此为名,他在想后世是否也和当年的起义军一样。 「这红军倒好说,那《国际歌》又是什么歌?」朱权好乐,早就注意到这两首歌了。 「际有间的意思,国际就是国与国之间,国与国之间共同的歌?」擅文学的朱柏说出自己的推论。 「可是他慨然赴死为什么要唱国与国之间的歌?这首歌和中国有什么关系?」被罚了的朱樉还不消停,大胆质疑。 朱棣沉吟着揣摩:「红军是他们的军队,他唱《红军歌》,或是表明自己愿效军士,为国牺牲;那《国际歌》里,莫非也蕴含着某种节义?」 国际之间的节义?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确信:不是很明白。 节义怎么和国际扯上关系了? 【又讲远了,我们拉回诗。在这一段中,白居易调动多种意象,用精湛的笔触,将抽象无形的音乐变成形象可感的声音,以表现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艺,并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唐诗的空白。 第138页 这种生花妙笔后来甚至连白居易本人都没法復刻,比如他后来还有一首《听琵琶劝殷律协酒》。 何堪朔塞胡关曲,又是秋天雨夜闻。青冢葬时沙莽莽,乌孙愁处雪纷纷。由琵琶声想到王昭君和刘细君和亲胡塞的旧事,属于绝句中的一种套路模式了,全然是联想,不曾正面写到琵琶曲。】 白居易淡笑摇头:「写诗需有神思作辅,哪得那般容易?」 能作出《琵琶行》,便已然是天地钟灵襄助了,岂能奢望篇篇神物。 南宋。 陆游轻轻颔首:「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未央宫。 刘彻脸色微沉,乌孙是西域异国,根据诗意,那刘细君不就是到乌孙和亲了吗? 江都。 尚且年幼的细君公主忽然被母亲抱到怀里,恍惚间,有滚烫的眼泪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我苦命的孩子……」 汉元帝时期,匈奴。 茫茫黄沙下,王昭君怀抱琵琶,怅望身后的汉土,跨过这一步,她就只能是匈奴妇,再不是汉宫人。素手轻抬,她挥弦,哀哀切切的琴声和着塞风呜咽。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别矣,吾乡。 咸阳。 嬴政微微拧眉,表示不是很认同,让女子往异族和亲,那要军士何用?朝堂之上岂无男儿? 【当然了,《琵琶行》这样的神作也不是唾手可得的,唐诗中写音乐的名篇还有两首,好巧不巧,都出现在中唐时期。】 众人:…… 好吧,已经习惯了,你们唐朝人是真的很会写诗。 昌谷。 李贺眼神微动,瘦弱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应该是他的诗吧!」 【一首是韩愈的《听颖师弹琴》。】 果然是自己。 韩愈淡然一笑,到底是忍不住多饮了一杯酒,他也有诗传后了。 猜中的李贺笑容顿深了几分,他对韩愈的才华人品都非常佩服,此时见对方的诗上去竟是毫不惊讶,只不知最后一首是谁所作,竟能和此一人并列。 【另一首是李贺的《李凭箜篌引》。】 李贺:???我的诗?! 楚棠可顾不得他的惊讶,将两首诗依次放了出来——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本便极为崇敬韩愈的苏轼适时站了起来:「此诗从儿女语写起,全然不提一个『琴』字,而只着意于『听』之一途;后从『嗟余有两耳』起又写自身所感,一诗之中而分两重境界,此诗便是琴诗中最佳者!」 苏辙忍笑,他知道兄长对韩退之的诗文人品俱是十分欣赏,此诗一出,兄长果真当场倒戈了。 【据说苏轼非常喜欢韩愈这首诗,把它推举为古今琴诗第一,还曾亲自下场把这首诗改成了词。】 苏轼:???后来的我竟然敢改偶像的诗? 苏辙:!!!倒戈倒得这么厉害?不愧是兄长! 楚棠将苏轼改的那首《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放了出来。 唐朝。 韩愈饶有兴趣地抬头去看:「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 「好啊!好啊!」 韩愈勐然坐起,激动的样子引得一旁的妻子卢氏都不禁侧目,他却浑然未觉,语气兴奋道: 「经此一改,词中忽然便有奔放清豪之气,长短句交错间又似是散文句对,旁人谓我以文为诗,我颇自得,这苏轼正是以诗为词,何等妙手也!」 韩愈被这一首改编圈粉了,甚至准备给苏轼写一首和诗。 短短一首诗,竟是唤起两代诗人的神交,紧接着,下一首出现了——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未央宫。 继李白和那个人之后,刘彻再一次被一首诗的意境攫住了。 吴丝蜀桐制成的箜篌非同凡响,一经弹奏便可留遏行云,似崑山美玉倏忽碎裂,九天凤凰婉转啼鸣;又似芙蓉在露水中饮泣,香兰于芳丛中欢笑。 神异而诡谲的诗境终于通向神灵,湘娥、素女、女娲、神妪、吴刚、玉兔,接一连三的仙人为乐声所吸引,整首诗进入了一个瑰丽离奇而又迷幻的境界,想像何其神也! 「李贺写出了一幅神仙之境啊!」他感嘆着,面带神往。 本还沉浸在诗句中甚至频频点头表示写得好的众臣闻言顿时警觉:陛下您快住脑! 未央宫的臣子有些苦恼,唐朝的诗人写得好是好,就是总引着陛下求仙。 终南山。 李白也兴奋极了:「好诗!实是好诗!此诗奇之又奇,甚合我意!」 杜甫也笑道:「李贺是被称作诗鬼吧?太白兄为仙,他为鬼,诗中俱有奇诡飘然之语,又共领骚人远响,的确可为同调。」 有唐一代竟有如此多妙绝诗人,是大唐之幸,诗坛之幸! 【有人曾说,白香山『江山琵琶』、韩退之『颖师琴』、李长吉『李凭箜篌』,皆摹写声音至文。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 韩愈有浩然之气,气势轩昂;李贺诗境瑰丽,笔笔似幽人语;白居易造语平易,写尽人情之致。写声音自古就难,这三首竟然各领风骚,唐诗真的是在方方面面都达到了巅峰啊!】 第139页 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韩愈李贺柳宗元刘禹锡杜牧李商隐等等纷纷挺起胸膛:唐诗辉煌,有他们一笔之功! 苏轼柳永辛弃疾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王安石陆游杨万里:…… 谢谢,知道唐诗很难超越了,能不能不要再打击我们大宋了? 清朝。 诗评家方扶南咬牙,神情颇有些愤愤:有人曾说,为什么是「有人」呢?引用了他的话就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吗?!你这个后辈怎么这样不懂事! 【继续看课文,乐为心声,琵琶声中融注了琵琶女的身世之感,透过音乐的变化,你听出了琵琶女怎样的遭际和身世呢?】 第三段内容出现在了屏幕上——「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白居易的语言平实极了,好像真的是琵琶女在他们面前诉说似的,哀婉凄切,但由于是诗人所写,有了诗笔润色,所以又表现得风流婉丽,跟着一句句的诗,众人就仿佛看到了琵琶女半生的经歷似的。 她住在长安,年少有才,十三岁就弹得一手好琵琶,被引为教坊头部,更兼花容月貌,色艺双绝,时人百般追捧。 她在花月春风中恣笑度日,红罗素手,琵琶声声唱遍阳春。忽而一夕寥落,弟走从军阿姨死,曾经的姐妹同人,俱是流散,而她也年华不再,只在寂寂中託身一个商人,商人却狠心抛下家中美眷,只留她一人独守空船,眼见种种,唯有茫茫莽莽的江水,冷冷浸着一轮明月。 明月照孤影,四野寂无声。 她倏忽梦到了昔年在长安纵情欢畅的日子,在梦里笑着笑着不禁哭了,眼泪打湿胭脂,泪痕交错…… 许多眼眶浅的人禁不住哭了,教坊之中、秦楼楚馆,更有个个流落其中的女子以袖擦拭眼角,脸上早已红泪斑斑,诗中说的,哪里是琵琶女的身世,分明是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世。 ——蒲柳质,任飘蓬。 淮阴。 刘采春眼眶微红,她是一个歌女,跟着戏班子唱一些参军戏,在江淮一带颇受追捧。 她是幸运的,她的丈夫与她同是伶人,夫妻一人不用受分离之苦,可若是有朝一日她容颜不再,歌喉也不復之前清亮了呢?艺中女子何其悲哀,一朝春去,剩下的尽是萧瑟秋时。 她低眉,唱起自己盛极一时的歌:「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第54章 琵琶行4 【大家应该很容易将乐曲的起伏与第三段所述的琵琶女的身世对应上,琵琶女「转轴拨弦三两声」,拉开了乐曲序幕,「弦弦掩抑声声思」,每一个音符都诉说着她一生的心事。 开始时,弦音跳跃,欢快而又愉悦,或许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辉煌恣意——「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紧接着弦声转涩,她的情绪忽而低落下来,想到「弟走从军阿姨死」,曾经的亲人好友个个离去,她自己也是「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庭零落,只好嫁给一个商人,曾经风华无限的琵琶手,转瞬已经寂寂无名,不由得让她生出无限的「幽愁暗恨」; 弦音忽转,伴随着「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铿然之声,她的内心也转向对「商人重利轻别离」的控诉,对自己沦落命运的控诉。 这里我们同样可以用来折线图表示她的情感走向,序幕拉开,对应序曲的基调;妙龄时风光无限,纵情欢畅;「老大」后门庭冷落,寂寂寥寥;独守空闺时愤懑不平,怨嘆不公; 忽忆少年事时梦醒神伤,悲伤不已,同样经歷了一个起始→升→降→升→降的变化。起伏变幻的琵琶曲里,蕴含着她一生的情愫。】 唐朝。 白行简感嘆再三:「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从「名属教坊第一部 」到「梦啼妆泪红阑干」,命运之翻覆真令人无限唏嘘,这些女子为什么不能结局圆满呢?白行简又嘆又怜,想起冯梦龙那日交的作业,他忽然灵光一闪: 「我想到下一本传奇要写什么了!」 「写什么?」白居易饶有兴趣地问。 「便写一个里坊女子,邂逅风流少年,待生资财耗尽,为生计计便弃他而去。后见生之寥落,又决意从良,亲身照料于他。其后生连中科举登官及第,显耀门庭,女子顾忌二人身份不相匹配,心生去意,然生执意不肯,情深不改,亲娶她为妻,而后女子夫荣子贵、荣耀加身,满门清华。便欲藉此文,使天下人知倡女亦有节行。」 「好!妙!」白居易听完连声赞嘆,「情致跌宕奇思妙想,倡女而为荣门,更是古之未闻,吾弟大才,快快写来!」 得到兄长肯定的白行简志得意满,神情振奋道:「我今夜便构意章程!」 三国。 不同于白行简的激动,曹植却是悠悠哀嘆,不仅是因为琵琶女悲惨的身世,他有些自伤其类了。 楚棠曾说,他的一生以建安二十五年他哥继位为界,前期纵马恣意少年郎,一身报国壮志,后期遭到兄弟、侄子监视,惶惶不可终日,这和琵琶女先时被人追捧,后来独守空船黯然神伤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颇为怨念地再次看了旁边的兄长一眼,现在才是建安十三年,他已经感受到建安二十五年在之后的悲哀了。 第140页 犹自沉浸在优美诗境中的曹丕:?四弟近来可是……病了? 主位的曹操倒是福至心灵般看懂了点苗头,一颗老父亲般的心又痛了起来,儿l子真是难养啊。 【昔日年轻貌美,而今年长色衰;昔日百般受追捧,今日独守空船;昔日欢乐恣意,今日寂寥悲伤。强烈的今昔对比间,我看可以看到一个封建时代孤独漂泊的弱女子形象,这个弱女子的遭际让诗人嘆息不已,竟至于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嘆,琵琶女为何会让诗人产生这样强烈的共鸣?】 终究是说到这里了。元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微嘆息:「由人观己,一支曲、一番诉,却是勾起了天涯人的贬谪之悲。」 【白居易很贴心,在诗前写了一段小序,交代写作缘由,我们回过去看一下。 「元和十年,予左迁江州司马。」大家做过文言文阅读,迁表示官职变动,右迁是升官,左迁就是贬官,比如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还惦记着给苏轼写和诗的韩愈:???我又被贬了? 好吧,已经习惯了。入仕至今,他因性情刚直,得罪了不少权贵,所以屡遭贬谪,大概后来的他,又得罪了某位权贵吧? 【「明年秋,送客湓浦口。」明年就是第二年,这是他来江州的第二个年头。剩下的诗里面都有写,就不再赘述,注意一个特殊句式: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这是一个状语后置,正常句式是尝于穆、曹二善才学琵琶,大家翻译特殊句式的时候要把它调整成正常语序再翻译哦!】 北宋。 苏轼很有研究精神:「先前看《故都的秋》之时,便觉后世句法与今截然不同,想必他们都习惯了新文学的句法,所以将古文之句目为特殊吧?」 苏辙点头:「应是如此,楚姑娘所说的阅读理解,看来除却理解诗文深意,还包括句法词法?倒是与我们的小学有些类似了。」 古代所谓小学,是经学上的一科,包括释音、释义、释形,也是为学的基础。 苏轼颔首,哪怕是他们学古代典籍,亦需从认字、句读入手,这样的安排并无问题。但是……想到楚棠之前强调过的错字,苏轼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他有一个预感,这个特殊句式,定是难倒了后世更多学子。 【看到最后几句。「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之意。」出官就是京官被贬往地方任职;感斯人言是感于斯人言的省略。 他说我被贬至今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一直恬然自适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不觉什么怨艾悲苦,直到今天听了你的一番诉说,才忽然生出了贬谪的哀伤。何以至此?我们看诗,白居易和琵琶女的经歷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水镜上出现了第四段的内容,「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难怪如此。」 一段读罢,杜甫感慨着:「本为京官,仕途顺达,一夕遭贬,身上又是患病,遥想旧日种种,形势翻覆间岂会无有悲哀之意。」 「仕途难料啊!」 李白饮下一口酒,包括他在内,水镜中提到的诗人俱是郁郁不得志,哪怕豪如魏武,亦是难以完成统一天下之夙愿,难道传世的代价,便是百般磋磨吗?他难得有几分感伤。 【白居易说,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琵琶女在京都,是色艺双绝,「一曲红绡不知数」,白居易在京都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史载,白居易少时苦读,参加科考之后,「十年之间,三科登第,名人重尔,迹升清贵。」仕途比李白杜甫顺畅了不止一点,连中唐大佬韩愈都比不过他。】 李白杜甫韩愈:???扎心了小娘子。 韩愈想到这也颇为怨念,他曾经参加了三次进士考试,均是失败,第四次才得以考中;考中进士后,他又三次参加吏部的博学鸿词科考试,无一例外均未考中,白居易这种三科登第的经歷岂止是比他好了一点? 韩愈有些辛酸,又有些高兴,白居易是个人才他早就知道,朝堂多了这样一位贤才之士,是国朝之幸。 可是,白居易怎么就被贬了呢?自己怎么就又被贬了呢?! 太极宫。 李世民听到白居易耀人的简歷也不由得目露赞许:「一次便难,白居易竟能三科登第,可见才华横溢。」 嬴政和刘彻闻言也是在心里点头,是个有才的。这样有才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贬了呢?他们和韩愈想到一起了。 【说起来,白居易和韩愈作为中唐两大诗派的扛鼎人物,同朝为官近二十年都没有交往记录,直到韩愈晚年才有了些诗词唱和,难道前几十年他们没有get到彼此的人格魅力?】 白居易:??? 韩愈:??? 这种私人关系难道也值得探究吗? 终南山。 李白失笑,后世的有些关注点真是异于常人。 【元白诗派抑李扬杜,白居易还写文章嘴过李白的诗风雅比兴十不存一,韩愈很喜欢李白,是李杜双担,莫非他俩是因为自家偶像所以各自看不顺眼?】 李白吃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怎么还能和我扯上关系? 白居易:我现在还没嘴你这小娘子能不能不要随意揣测? 第141页 他只是在心里构思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写出来就在前几课被剧透了一脸,他还怎么写? 韩愈府中。 妻子卢氏饶有兴趣地推了推丈夫的肩膀:「夫君,真是因为如此么?」 韩愈无奈了:「夫人怎么也这样调侃,且不说那白乐天如今未曾写这样的文章,便是写了,我之迁怒,又岂是君子所为?」 【李白和王维也没什么交集,按理说,两人同时,又都是当时的顶流,还有共同好友孟浩然,二人又都拜访过玉真公主,明明有一百次交往的机会,偏偏就是没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白:…… 一旁的杜甫忍笑:「似乎确实未见太白兄与王摩诘交游。」 李白表情平静:「交游一事因缘际会,各随心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另一边,万万没想到还能cue到自己的王维:…… 未曾相交便未曾相交,后世怎么连这等小事都要探询。 王摩诘心细如髮,电光火石间想起楚棠之前的言语,忽然有所明悟:文人私交,在后世眼中,不会也是「八卦」中的一类吧? 【歷史上还记载了有关白居易的一个小故事,说他初到京师时,拜访名重一时名士顾况,顾况看到他的名字出言调侃,说,长安的米价很贵,你想在这里住下来可不那么容易。然而等他打开白居易呈上的诗却是翻然赞赏,夸耀道: 「能写出这样的诗,在长安住下来还是很容易的。」白居易送上的诗正是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 众人的兴趣一下子被提起来了,纷纷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诗才会让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诗歌原文被放了出来。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东晋。 谢灵运于廊亭读到了这首清淡的小诗,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即使早已见识到了唐人的手笔,他仍然会一次次为他们的诗作所惊嘆: 「此诗初读只觉平平无奇,细品之下却是大有深意,草木岁岁枯荣,纵有火烧残,来岁春日仍会有新芽长出,欣欣向荣、生生不息之理自蕴含其间,如此才是天然之诗!」 自孙绰、许询起始,时下盛行玄言之诗,于诗语之间寄託玄理,却形象全无。他自得于自己的诗,以记游发端,摹山川胜景,而后道德穷通之理,可在这首诗的对比下,他诗作结尾续上的玄言是何等相形见绌? 唐朝。 隐居茅山的顾况再次听得这一桩旧事,唇角浮现起几分浅淡的微笑。他素来轻狂,看到白居易的名字忍不住出于调侃,直到看得帖上之诗,才识得眼前才俊。他以为白居易诗才已是佳绝,可今日读到《琵琶行》才知晓,当真有人一支笔足矣移人。 「有诗如此,何止在长安居易,便是天下亦可去得!」 连各朝名家都赞嘆不已,更不用说天下百姓了。白居易的诗本就通晓平易,「离离原上草」几句更是明白如话,仿佛童谣一般从口中说出,却又蕴含哲理。最重要的是,它短啊!比《琵琶行》短上太多太多了! 这样浅近好读的诗句一下子便受到了市井百姓的青睐,连垂髫童子都能几遍成诵,一时之间,蔚然成风。 【可以说,白居易三科登第,初步证明了自己的政治才能,又凭绝佳的诗才得到了大佬赏识,可谓是长安的新晋顶流,名满京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是后来呢?琵琶女年老色衰,「老大嫁作商人妇」,诗人也因为触怒皇帝,被贬出长安。他们都是曾经辉煌的京都子,现在俱成了浔阳江上的落寞人,命运何其相似? 和京中相比,浔阳是什么样的呢?「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没有音乐,地方也太潮湿了,湿气重对身体不好,可能白居易就是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才病了的吧。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更何况他日日夜夜听到的是什么呢?「杜鹃啼血猿哀鸣。」猿前面讲过了,杜鹃也是悲啼之鸟,传说杜鹃鸟啼叫的时候,会从嘴里淌出血来,声音极其悲切。 难道就没山歌村笛之类的可以解颐吗?「呕哑嘲哳难为听。」他在浔阳连个解闷的都没有。这里埋了个小心机,照应上了前面的「举酒欲饮无管弦」,也侧面凸显了琵琶女的难得,这样,一整篇都统摄到音乐里了。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一番话娓娓道来,既说清了自己的感慨,又表达了对琵琶女的赞赏,情致委婉、平易流畅。 这一段也是考试的重点,大家一定要高亮注意哦!尤其是「呕哑嘲哳」四个字,划重点!!!】 院子里,白居易的表情顿了顿:「这四个字也没有那么容易写错吧?」也值得这样单独划重点吗? 学霸的思维高度永远和普通人不在同一个水平。 一旁的白行简:…… 「兄长,该关注的似乎不是这个问题吧!」 看看他哥哥在诗里写的,多么困顿啊!他听完都有些难受了。 「嗯?」白居易看了他一眼,缓缓笑开,「你是说贬谪之事?」 不然还能有什么?白行简用眼神回答。 白居易笑了笑,嘴角含着几分淡然:「仕途风波难料,彼时境地,我虽心中不郁,但此时闻之,倒也如观他人,又何必为未来之事忧心?」 第142页 他这样说着,言语间似乎真有了些「乐天」的意味。 白行简张了张嘴,话是这样说,但是贬谪之因语焉不详,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白行简对这位兄长尚有几分了解,家中儒教甚敦,他兄长立下的志向是达则兼济天下,否则也不会写着诗都想着要讽喻现实补蔽时政了,可是在这首《琵琶行》里,他却听出了萧然之音,兄长到底是因何事被贬,心境才会隐隐发生翻覆? 另一边,再读一遍诗歌的元稹仍是忍不住嘆息,听完讲解更是忧伤不已。出贬京师,谪居浔阳,又受湿毒之苦,无丝竹好友可慰怅怀,乐天兄在浔阳,真是苦楚不堪啊! 他第一反应是若是能帮好友一把就好了,随即想起来楚棠前面说他那时在四川,说不定也是被贬了,心里不由得更加郁郁,同样遭贬,他和乐天兄不愧是难兄难弟。 同样有过被贬经歷的韩愈不禁也生出些共鸣,如前所述,白居易的仕途比他顺遂得多,朝为京官、暮徙州县,连他都难免落寞,更何况是一路平顺的白居易?他摇了摇头,沉默地饮下一杯酒。 江湖多风波,舟楫总失坠。 北宋。 无想寺中新进的小沙弥恍然大悟看向对面的周邦彦:「原来你日前作的那句词是从白居易那抄……化用来的!」 周邦彦:…… 夏日酷暑,他在无想山中寻凉,无想山中有寺一间,南唐名臣韩熙载曾在其中读书,他慕名前往,一为偷闲,二为静心。 山中秀美,他睹秀生情,填了一阙《满庭芳》,其中有「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之句,脱胎于白诗,他本甚为得意,觉得此句含而不露,结果这个小沙弥竟说他是抄的!他以诗入词,自然别有一番妙趣,怎么能用抄袭来评判! 周邦彦颇有些愤愤,打定主意要多寻前人好诗入词,为词中引入清新雅正的诗家格调。 东晋。 陶渊明也有些沉默,为白居易笔下的浔阳。他尚在浔阳隐居,浔阳山水灵秀、风情质朴,甚合他的心意,哪有白居易说得这样惨?陶渊明觉得自己的隐居之所被人黑了。 正这么想着,水镜里的话锋一转: 【不过看白居易和元稹的往来唱和,他在浔阳确实还比较恬然自安,应该就是像他自己说的,听到琵琶女的自述,所以忽然勾起怀想,心生哀感吧!但是,这首诗真正感人的地方在哪里呢?】 「难道不是琵琶女落寞沉沦、独守空船黯然神伤的一生?」有人为诗中的琵琶女唏嘘。 「非也,难道不是白乐天才华横溢却遭贬谪、谪居卧病?」有人为白居易的仕途波折嘆惋不平。 ——这些都不是。 【白居易是一个封建士大夫,士农工商,士最是清贵,哪怕他现在是一个贬官,只有区区九品,但在身份、在社会心境上,他都处于绝对位置; 可琵琶女呢,她只是一个倡伎,在社会最底层,纵然她有琵琶圣手,可如今已经是个「过气明星」了。 自古以来,士人耻与倡优并列,可白居易在这里却肯摒弃成见,由衷地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将自己与琵琶女放在了同等位置,封建社会下层的琵琶女与精英阶层的知识分子成为同调,就像伟人说的,作者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这是这句诗的高度所在,是千年前尚还蒙昧的民主思想的迴响。 up主想,这句诗琵琶女一定听懂了,并且深受震动——「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她决意再为白居易弹奏一曲,不是《霓裳》《六么》那样的场面之曲,而是发自内心的,支曲酬知音。 「凄凄不似向前声。」 这样哀切的琵琶声寄託了琵琶女心中无限的落寞怨艾之情,竟是令船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哭了起来,而满船之中,谁又哭得最厉害呢?——江州司马青衫湿。 江州司马是白居易的代称,青衫是唐代官袍的颜色,三品以上穿紫袍,四、五品着红,六、七品着绿,八、九品则穿青色,白居易这时的官阶是从九品,只能穿青袍。 他的眼泪是那样深重,连衣袍都被打湿了。这固然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但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他心中的苦闷。一支琵琶曲,两个失意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白大人真是一个好人。」有歌女抹着眼泪说道。 她也是个琵琶女,来往献技于筵席间,达官贵人虽然赞赏她的技艺,可她知道,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尊重。 她本也不曾在意,因为她本就是卑贱之人,,与那些达官贵人是云泥之别,哪怕「老大嫁作商人妇」,「去来江口守空船」,不都是她的命么?可白居易却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又哭又笑,原来也有人的眼里,看得见她们。 市坊之中,几乎所有倡优伶人都被这句诗感动了,有人整顿衣裳,郑重地抱起了手中的琵琶。 「你要去干嘛?」小姐妹不解地问。 她回眸,嫣然一笑:「去练琵琶。」 练好琵琶,希望有朝一日也能逢上那位名满天下的大诗人,用一支好曲,换他一首《琵琶行》。 小姐妹眨了眨眼,忽然也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琵琶行》可以,《玉箫行》也行吧? 一时之间,全国各地的倡优伶人都纷纷开始苦练技艺,盼望着哪天遇到些名家诗人,为她们写一首两首歌行」 第143页 第55章 琵琶行5 终南山。 杜甫轻嘆一声,目露感佩:「士子官身而能将倡女引为同调,确实不同流俗。」 他想起后来的他写的那些诗,民中疾苦甚,如何不需要诗人士子来吶喊呢? 太极宫。 李世民重新审视白居易的这首诗:「平等、民主,原来在后世眼中,官人士子与歌伎是平等的么?」 但,这不对啊! 长孙无忌等人犹疑不定,士农工商,士人清贵,是引导教化者,怎么能和倡女平等呢?况且人有贵贱之分,其间自有品级,就像那讲解中的官袍颜色,等级尊卑从服色上便有界定,平等,难道他们能和陛下平等吗?! 未央宫。 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刘彻想起第一次注意到「伟人」这个称唿时,曾经疑惑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直接被称为伟人。现在他咂摸出点味来,依后世看,所谓「伟」,怕不是将所有的万户侯视为粪土,再造一个人人平等的新天! 刘彻悚然一惊,他突然不能确定,水镜的出现到底是福是祸了。 咸阳。 嬴政沉吟良久:「民主……民可以做主?」 他一直知道楚棠的立场从来不在帝王,哪怕对方提到自己时态度甚至称得上一句欣赏,但是一旦涉及所谓国政,她就又换了一种姿态,难道她对帝王将相等闲视之的态度,便是因为所谓的民主吗? 嬴政盯着天空中的水镜,抬手按剑,眼中晦暗不明。 【白居易名为「乐天」,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乐天派,从这首诗里就可以看出。他曾将自己的诗分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四类,《琵琶行》被他定为感伤诗,这首诗也代表了白居易诗歌的一个转折,标志着他从锋芒毕露的讽喻变为闲适与伤感,何以他的思想会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应该是他作讽喻诗,触怒了圣明,被贬之后一蹶不振吧?」 虽然已经稍稍改变了对武则天的态度,但骆宾王的固有思维却是客观存在的,先前,他就是因为上书讽刺武后专政而被贬,一听水镜里的话便先猜测起来。 这个问题几乎算是明示,众人并不意外,也就是白行简和元稹紧张了起来,因为担心兄长好友。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大家把记忆调到杜甫的时间线上。】 太极宫中的李世民心里一紧,杜甫的时间线是什么?是安史之乱大唐衰落!他就知道,一旦讲到唐朝诗人,他这顿焦心就是免不了的。 长孙皇后知道他的想法,借着袍袖的遮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李世民回过神来沖她笑笑,继而凝眉盯着水镜,神情有几分凝重。 白居易也是心中惴惴,不止是他,安史之乱太过惨烈,杜甫的一生则与家国动盪相连,触目惊心几乎令所有唐人为之色变,白居易紧随其后,难道大唐又有波折? 【杜甫去世于大历五年,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势力坐大,威胁中央,朝中有识之士力主削藩,唐宪宗也有这个意思,但是地方藩镇有兵有权有钱有人,并不是待宰的羔羊,更别说他们其实并不把中央放到眼里了。】 【时任宰相的武元衡是个主战派,支持暴力削藩,当时有个节度使叫吴元济,他趁机谋反,皇帝就派武元衡平叛,这引起了吴元济同党的恐惧,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刺杀武元衡。】 什么?! 太极宫中的李世民眼神一凛,刺杀宰相?他们怎么敢的!! 白居易也是目露错愕,武元衡正直忠诚,颇得圣眷,其人又有文采,写过《孔雀》之诗,他曾与对方有过唱和之谊,算是半个友人,武元衡后来竟然遭此横祸吗? 最为懵逼的就要数武元衡本人了,他也知白居易的诗才,《琵琶行》一出简直令他惊为天人,他正循着诗意一咏三嘆,谁成想这诗还跟他有些关系?! 武元衡心下微沉,藩镇作威作福不是一天两天,那吴元济更是早有反心,若那些宵小当真将矛头对准他,他恐怕难以善了。 果然,楚棠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元和十年,天色未明,武元衡出门上朝,刚出门没多久,就被隐藏在暗处的刺客杀死了。】 「砰!」 李世民一拍桌子:「乱臣贼子藐视皇威!」 一朝宰相,竟然在上朝的路上堂而皇之被人杀害,这分明是向朝廷宣战,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贼子野心固然可以料想,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贼人竟然得手了!天子脚下,宰相遇刺,这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 天宝祸乱,竟延及如斯。 未央宫。 刘彻惊讶了一瞬,随即冷笑道:「今日敢刺杀宰相,明日是不是就敢刺杀皇帝了?」 由于汉初的七国之乱,刘彻可以说对地方割据势力非常敏感了。 咸阳。 嬴政眸光微冷,他和刘彻想到一起了:敲山震虎。那些节度使刺杀的哪里是武元衡,分明是要以此震慑皇帝! 阶下的李斯心里一凉,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的后脖颈,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完全不必如此,大秦不是大唐,陛下英明神武,天命所钟,怎会放任宵小作乱? 他想起之前朝堂上关于分封还是郡县的争论,再次佩服起陛下的眼光卓越。 第144页 唐朝。 武元衡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眉眼微阖,既然选择了支持削藩,他就早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 他咬牙,捶床大嘆:「我死不足惜,可是,难道朝廷当真无法左右藩镇贼子吗?!」 淄青。 李师道心中不可抑止地怦怦直跳,水镜没有明说,但是他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与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勾结的人,正是他和成德节度使王承宗! 他心中又喜又惧,喜的是自己竟然当真斗过了武元衡,惧的是,水镜讲这件事宣之于众,武元衡和皇帝必将设防,再想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师道定了定心神,赶忙坐回桌案后,开始给王承宗写秘信。事已至此,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皇宫。 唐宪宗李纯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吴元济之同谋敢刺杀武元衡,除了怨恨其力主削藩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震慑自己这个皇帝。 堂堂宰相在上朝之路上被杀,这是打朝廷的脸,打他的脸!李纯几乎立时就想下令搜捕叛贼先发制人,可是……他捏紧拳头,藩镇势大,不能轻易撕破脸,就算他早想削藩,也不能操之过急。 「可惜武卿……」 他又恨又嘆,俨然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未来会做出何种选择。 【一同被刺杀的还有当时的御史中丞裴度,不过他比较幸运,只是受了伤。顺带一提,裴度也很厉害,继任武元衡为相,还平定了淮西叛乱,辅佐宪宗实现了元和中兴。 裴度和韩愈是好朋友,裴度出征的时候韩愈曾以行军司马的身份随行,韩愈也是个好厉害的人。】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总算好了点,大唐还有中兴之主,还有裴度武元衡这样的忠臣才士,也算不枉了。 相府。 听到这里的武元衡微微一笑:「不愧是裴中立。」 裴度是贞元五年的进士,颇有俊才,与自己一样支持削藩,武元衡对他非常欣赏,得知裴度在刺杀中倖免于难,甚至荡平淮西成为中兴之臣,武元衡心中高兴极了。 尤其淮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能一举歼灭,天下势力也会震颤,裴中立可谓是居功至伟! 他大笑:「淮西宵小,死有余辜!」 另一边,裴度听到自己辅佐中兴之主併名留青史,心中有一瞬开心,随即想到武元衡的遭遇,到底是高兴不起来,低嘆一声: 「武相忠贞之士,却被公然残害。」 他向来敬佩武元衡的为人,此时得知后事,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安排人手保护宰相安全。 只是……这样举国震惊的大事,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理。 北宋。 听到偶像名字的苏轼仿佛受到了神的召唤,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语气愤愤不平: 「韩文公怎么厉害你倒是说啊!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这些难道不值得讲一讲吗?」 韩文公的厉害应当被天下人知晓!楚棠你不说让我来说。 至于被一笔带过的偶像韩文公本人则是沉着脸在案前走笔如龙铺纸上疏: 「淮西局势已明,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不明者唯陛下之决心……」 而楚棠末了夸他的那句话,他根本没听见。 【宰相遇刺的消息使得朝野大哗,藩镇势力又进一步提出要求罢免裴度,以安藩镇「反侧」之心。白居易是个热血青年,又曾与武元衡有过诗歌唱和,当即就上书要求彻查。 按理说这次刺杀有复杂的政治背景,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偏白居易要去当这个出头鸟,所以很快就被朝臣揪住小辫子,说他不是谏官,没有进谏的资格,说这些话有越级言事之嫌。】 「荒谬。」 刘彻翻了个白眼,越级言事是官场大忌不假,但宰相遇刺是何等大事,忠直之士人人慾言可言,白居易分明是过于耿介。 平心而论,刘彻也不喜欢忤逆自己的人,但白居易是后朝之臣,又有此血性,他还是不吝自己的欣赏。 淮西。 节度使吴元济自从得知自己必败便心怀愤愤,此时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平定了叛乱又如何,皇帝不还是不敢拿我等怎么样吗?」 就算最后被剿杀,但自己还是拿捏过皇帝! 皇宫。 李纯负手,平静的面容下是一片暗涌,楚棠所谓复杂的政治背景,不过是帝王与藩镇之间的一次博弈,他之选择,是谋定而后动。 不过,既然已经提前得知了后事,李纯也断没有放任自己被拿捏的意思。一挥袍袖,他传令:「宣武相与裴御史进宫!」 他是史书认定的中兴之主,这一回,他必将赢得更为漂亮。 小院里。 白居易听到那句「枪打出头鸟」,自嘲地笑了笑:「我之罪责,何止此次『出头』?」 第56章 琵琶行6 【另一方面,白居易好写讽喻诗,揭露时弊,触犯了朝中的不少权贵,众人正苦于没有藉口搞他呢,这波直接送上门来,他们当然不能错过机会,群起而攻之。 很快,又有一批讨厌白居易的人向他泼脏水了。 白居易写过两首诗,分别是《赏花》和《新井》,那些人就说了,白居易的母亲就是看花的时候掉坠井而亡,他还写这种诗不是不孝吗?一点都不懂得避讳。 第145页 但事实上,白居易非常孝顺,母亲去世后也按制守孝三年,其间并无行差踏错,而且根据宋朝人的纪录,《新井》一诗在元和元年就失传了,对此我们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未央宫。 刘彻非常认同楚棠的观点,他对白居易所谓的罪名嗤之以鼻,当即不屑地撇撇嘴:「好大一顶帽子。」 他还记得前面讲李贺因为进士考试之名与其父犯讳,所以不得参加科考,这里白居易又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被政敌抓住把柄,孝道可真是一把任人驱使的利刃。 你们唐朝人玩这一套玩得挺熟练的啊!连早年失传的诗都能搬出来。 很明显,众人都看出来了,这都是官场上整人的手段,但孝道一词何其严重,白居易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一时之间,大家或多或少都同情起他来。 另一边,白氏兄弟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母亲……坠井而亡?!」 白行简难以置信:「母亲虽然神智不佳,但身边总有人照料,怎么会……」 「也可能是侍婢一时疏忽,」白居易猜测着,心中也是惊慌不已,不过他毕竟是兄长,在这种时候要保持镇定,他斟酌着:「母亲神智有差,无亲照看总是不妥……」 「兄长放心,」白行简懂他的意思,「我明日便启程返回下邽,亲自侍奉母亲。」 白居易见弟弟如此纯孝也笑了起来:「也好,稍后我便为你打点行资,万望吾弟替兄尽孝,待任事清了,我便向朝廷告假,探望母亲。」 【白居易这时候的官职是太子左贊善大夫,因为这些事被贬为江表刺史,刺史是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虽然不在京圈权利中心,但也有实权,下场也不算太差。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出现了,中书舍人王涯紧接着上疏表示,白居易又是越级言事又事母不孝,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州郡,作一郡臣民的表率呢?陛下您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唐宪宗慎重了一番,追诏把白居易贬成了江州司马,司马在中唐时期是专门用来安置犯官的,这波属于变相发配,让我们一起说,谢谢王涯。】 时任中书舍人的王涯气得脸都绿了,楚棠的促狭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虽然说谢,可是话里话外哪句不是讽刺? 他愤愤地按着桌子:「哼,白居易所言无状、行迹有差,难道不该大力惩处吗?!我依理上疏又有何错?」 皇宫。 唐宪宗的表情也有些不好,楚棠的话不仅讽刺了王涯,顺带还讽刺了一把他,若非他同意,王涯上一百次的疏都没用。 小院里。 白行简愣道:「兄长何时得罪了王大人?」 话音刚落就觉得问了句废话,后来的事情他哥怎么会知道。 白居易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想是因为那些诗文吧,楚姑娘不是说了么,我之讽喻诗,得罪权贵。」 白行简沉默不言,兄长的诗歌主张他知道,水镜也曾借兄长对李白诗的评判透露一二,当朝弊病甚多,背后所涉盘根错节,兄长诗笔直陈,必是犯了众怒,届时恐怕朝堂内外俱是敌手,又何必纠结何时何地得罪了何人? 他迟疑着开口:「兄长当真不去作传奇么?」 当真要义无反顾作一个谏臣么? 白居易微微一笑:「我志不在此。」 他的志向,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白居易在这边暗暗下定决心不为所动,另一边的元稹咬牙切齿地为好友抱恨不已:呵呵,王涯是吧,我记住你了。 【一个人的诗歌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竟然使朝堂内外人人自危,逮住机会争先恐后要将他按下去?或许,我们可以在他的讽喻诗里找到答案。】 【提到白居易,就不得不说到新乐府运动。所谓乐府,秦已有之,正式设立是在汉武帝年间,主要任务是採集民间歌谣或下层文士的创作,以备朝廷祭祀宴飨之用,属于乐教的一种,但在文学渊源上却是发脉于《诗经》,「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是现实主义的。 这种文学风格影响到了杜甫,前面我们讲过,杜甫后期的三吏、三别、咏怀五百字等等,都是现实主义的杰作,白居易和元稹非常欣赏杜甫,一个给杜甫写墓志铭,一个嘴了一通李白。】 白居易:…… 我倒要看看这件事你要拿出来说几遍,我只嘴了李白一句,你已经揪着这个问题说了不下三遍好吗?! 终南山。 杜甫忍笑:「看来楚姑娘确实很喜欢太白兄。」 李白望天,喜欢他的诗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水镜讲解了一番之后,他的名气更是水涨船高,现在走在道上都会被人认出来,拉着求诗一首。 可是楚棠尚在千年之后,时如逝水,史册无情,多少人沉没在歷史风烟,他的诗文却还能得到许多人的喜爱,并一次次解出新意,这种感觉当真很奇妙。 就好像,他始终活着似的,在诗文里活着。 李白忽然觉得心头一松:「厚爱者唯诗文,我等所能做的,也只有以佳篇酬知己了。」 【说起来杜甫的粉丝也挺疯狂的,比如北宋的黄庭坚,「见我好吟爱画胜他人,直谓子美当前身」,说自己是杜甫的转世; 苏轼也挺喜欢杜甫的,不过陶渊明李白他都喜欢,苏轼是个博爱党;当然,最炸裂的还要属张籍,把杜甫的诗烧了拌蜂蜜吃。】 第146页 杜甫:??? 李白哈哈大笑:「子美,你这个粉丝可谓是不同寻常。」 杜甫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吃掉我的诗文又有何益?这般厚爱,当不起,当不起。。」 「或许是想借你一段仙才呢?」李白心情颇好地猜测。 杜甫:…… 这也不至于吧! 再说,太白兄才是仙才!一不小心,未来的诗圣又追星了。 中唐。 友人恰好登门来访,见张籍坐在桌案后,一边大声吟诵杜甫的诗句一边一勺一勺地吃着什么,神情似癫似狂,颇为陶醉。 友人咽了咽口水,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手中的碗,忽然有所明悟:「你这是……」 张籍抬眼看他:「诗圣遗泽,吃了杜子美的诗稿,我也一定能写出他那样的好诗。」他向好友发出邀请,「吾友,可要一试?」 好友表情一僵,连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诗圣之才岂是我等凡人能承受的,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着,忙不迭地一拱手,好像逃避什么洪水勐兽似的,匆匆离去。 身后的张籍看着好友遽然离去的背影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啊,不懂得我法之妙。」 圣才难得,不服食他的诗稿,哪里能借来天地钟灵独一无二的才气?看来这份福泽,也只有他一人能够消受了。这么想着,张籍又杜诗配纸灰,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院里白居易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张籍是贞元年间的进士,亦有诗才,二人诗论主张颇为契合,白居易还是很欣赏这位朋友的。 「早便知张文昌对杜诗颇为激赏,没想到竟是到了这般地步。」他吟起张籍的诗作:「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难道这也是向杜工部借来的诗才吗?」 说到最后不禁带上了几分调侃,吃瓜,毕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连诗魔也不能免俗。 北宋。 以这种方式暴露粉籍的黄庭坚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什么前世今生,我这是玩笑之说,玩笑!不懂吗!」 而苏轼却是好心情地眯眯眼:「渊明放达,太白飘逸,子美沉郁,乐天通俗,四人之诗各有高处,为何一定要分出高下呢?我博採众家,自可得众家妙处,旁人如何及得上?」 一句话,博爱党的快乐,你们不懂。 【不过白居易的粉丝也不遑多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把自己的诗刻在身上并精心配上图画的小迷弟的。】 正在愉快吃瓜甚至想写一首诗去调侃张籍的白居易表情忽然顿住:「什……什么?」 白行简也愣了愣:「言下之意是,有人将兄长的诗刻在身上,还据诗绘图了?」 白居易:「此等厚爱,我有些……恕难承受。」 楚棠说得没错,确实挺炸裂的。 刘宋。 被后世人的追星举动深深震惊的谢灵运打开思路:吃曹子建的诗有用吗?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也写得挺好的,要不……刻在身上? 追慕了谢灵运一辈子的李白没有想到,在另一时空里,自己的偶像早已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忠实粉丝。 【不过白居易喜欢杜甫是有条件的,有所保留。他认为杜甫的部分诗作直承诗之六义,风雅比兴蕴藉深厚,又有汉乐府遗风,但是呢这类诗太少了,只有三四十首,远不能发挥诗歌补察时政、泄导人情的作用,所以和元稹等人一合计,决定改变这种风气,用诗歌来咏写实事,文学史上称之为新乐府运动。】 白居易的耳朵竖了起来,新乐府一事正是他近段时间以来思量的重点,此时提到,他当然要向未来的自己取取经,是以十二分认真,连前面的贬谪之忧都暂时抛到脑后了。 【白居易认为,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就是说,如果把诗比作一棵果树,那么情感是它的根,语言是上面的枝叶,声律是它的花朵,义理则是它结出的果实。 情和义是内容,言和声是形式,实际上是要求内容与形式并重,同时更为强调诗歌的内容。 在这一基础上,他进一步提出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主张写诗要「为君、为臣、为民、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 初唐。 陈子昂的眼睛越来越亮。齐梁以来,诗风浮靡,风雅不振,他有心一改诗坛萎靡的局面,横空出世的水镜让他读到了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种种后来人的好诗,足以借鑑,但还没有人在诗歌理论上给以高屋建瓴的指导,白居易的主张简直是令人耳目一新! 他兴奋极了,连忙拿出纸笔将水镜里提到的言论记了下来,又另起一篇,给东方虬写信: 「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 不止是陈子昂,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等初唐四杰亦是激动不已,从浮靡诗风中走来的初唐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新鲜的诗歌空气,是足以展现国朝欣荣之风貌的时代新声。 如果说李杜之诗为他们的诗风改革提供了绝好的范本,那么白居易这一番理论便是一条实操性极强的创作准绳! 一时之间,所有有识之士都意识到了白居易诗论的重要性,并在这一理论的启发下开始了本朝的诗歌革新之路。 未央宫。 第147页 连汉武帝都禁不住目露赞赏,为君、为臣、为民、为事而作,白居易虽是一介文人,却有忠君爱国之心,尤其是这务实的诗论主张,简直是文士典范。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点头:「不忘君而不忘民,可谓丹心妙手。」 听了这么多,白居易是第一个有意识为民而作的诗人了吧?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白居易的观点提出质疑。 诗评家钟嵘沉吟着道:「此论,有失偏颇吧!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不为文而作,岂不是容易流于粗显一途?」 另一评论家司空图亦是摇头:「诗有政教之用不假,然过分强调政教,同样反伤真美。」 【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白居易旗帜鲜明的创作了大量的新题乐府,比如说这首《卖炭翁》。】 水镜一转,众人顺着上面的文字看了下去。 「卖炭翁,苦宫市也。」李世民轻念出声,「齐桓之时,宫中有七市,东汉桓帝、南齐东昏侯亦在宫中设市,此道于我唐竟是復炽了么?」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没看到诗,他却已经先生上气了。 南山之中,有老者堪堪将手中的干柴扔到土窑里,佝偻着身子用嘴对着窑口吹气,好让窑中的火尽快燃起来。 柴烟一股股地冒出来,把他的脸都熏成了黑色,经常在窑口进出的手指也黑得看不出颜色,正是深秋,他要抓紧时间烧炭,才能卖出个好价钱,毕竟一家老小还靠着这些碳钱过活呢。 水镜是这些时日来出现的新鲜事,后世的小娘子借着神迹讲诗,他虽然听不懂,但楚棠时有幽默之语,偶尔还不会放点小视频,这可是新奇玩意,他边听边看,只当看了一场百戏,也不觉得有多累了,时不时还能笑上一两声。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笑不出来了——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诗里写的人分明是他! 柴烟燻到了老者的脸上,呛人的烟气把他的眼泪都熏出来了,他想起去岁冬日的经歷。 那时他驾着牛车在市集里卖炭,人困牛乏,坐在泥地里歇息,两个内侍骑着马气焰嚣张地过来,不由分说将他的碳全部抢走,末了系了半匹红绡和一丈绢绫在牛角上,权当碳钱。 他一介农人,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况且钱贵绢贱,半匹红绡一丈绫,哪里抵得上一车好碳?这分明是强抢! 他有心理论,可是那两个侍人却是狠狠地把他踹到一旁,趾高气扬地将车上的碳全部运走。他拿着绢绫,在市集上嚎啕大哭,连家都没脸回。 可是受宫市之苦的又岂止他一个?达官权贵横行霸道,被祸害的百姓不知凡几,但却个个求告无门。这些苦楚,原来也有贵人能看见了么? 太极宫。 李世民别开眼,不忍心再读下去,他气得双眼发红:「一群宦官小人得志,欺行霸市横行霸道,当时的皇帝是死人吗?!」 他满以为经过李隆基之后,自己已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低估了后世子孙的荒唐程度,以宫市为名,公然强抢百姓财物,这和匪徒有什么区别?分明是一群官盗! 长孙无忌等人亦是觉得触目惊心:「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此翁自己都是冻馁难耐,却仍是希望天更冷一些,只为卖出更多木炭,换来一冬粮钱,那些侍人……」 他摇头大嘆,有心说些什么,却顾及着宫市到底是皇帝所设,陛下骂得,他身为臣子却是不得放肆。一旁的魏徵却没有这种顾忌,冷着脸把话接了过去: 「不过狗仗人势。宫市陋习古已有之,圣明之朝不设,我朝忝被后世称一句盛世,却仍有此等欺民之举,盛世之称,吾甚羞之!」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颇有直臣的风格,长孙无忌等人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魏玄成! 几乎是被夹木仓带棒怼脸的李世民肃了面容,却是并未生气,反而一脸认真道: 「魏卿所言甚是,朕这便立下典律,凡我朝继任之君,不得再设宫市,违者,如背祖宗。」 他沉吟再三,又接着道:「白居易既以新乐府名世,讽喻之章必不止此一篇,诸卿需谨慎听之,将水镜里提到的诗作都抄录下来,好好看看,我大唐的百姓,后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几乎发了狠,见识了隋末乱世的百姓苦,贞观群臣所求不过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可是这短短一首诗就让他看尽了民生多艰,他岂能不慎之又慎? 【这首诗大家初中学过,是白居易新乐府五十首其中之一,宫指皇宫,市在这里是买的意思,由官吏出面採买宫中所需物品。 中唐时期宦官势大,将这项权力抢了过去,低价收购百姓手里的商品,实际上与公开掠夺无异,毫无公平可言,这首诗讽刺的就是这件事。 诗里的老翁衣单贫贱,辛辛苦苦烧了一车炭到集市上卖,飢肠辘辘都不捨得买一丁点饭食,然而钱没卖多少,一车炭就被强抢过去。「宫使驱将惜不得」,一句「惜不得」里,蕴含了多少苦楚? 白居易的有些乐府诗总被人诟病词意显豁失之含蓄,这首卖炭翁秉承着白诗一贯的通俗风格,却毫无粗陋之病,诗人直陈其事,将自己隐于诗歌之外,只以卖炭翁的经歷为叙述对象。 第148页 最后的「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既是事件的结尾,也是诗歌的结尾,我们仿佛能看到那绢绫在冬日的市集里飘飘荡荡,卖炭翁望着宦官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欲告而无方,只能垂头大嘆。】 白居易的诗是感人至深的,楚棠的叙述也含着深切的情感,众人一时间不由得更能和诗里写的卖炭翁共情了,尤其是那些受够了官吏欺压的民众,几乎立时便湿了眼眶。 「我等小民,苦啊!」 终南山。 杜甫神情严肃地望着水镜里的诗句,评价道:「语极俗浅而情极深切,比之汉乐府之篇,亦是不遑多让。」 北宋。 苏轼道:「白香山诗作其后虽转为闲淡,然《秦中吟》、《新乐府》却不失为诗之正音,士大夫兼济之志,尽在其中矣。」 苏辙跟着点头:「若非如此,朝中权贵又何至于视他为仇雠?」 由来讽喻,最是得罪人。 苏轼也明白这一点,他想起先前讲的郁达夫,这样的人,是民族的义士,却是敌人的仇雠,从白居易选择作乐府开始,他便已经走到权贵的对立面了吧? 他轻嘆:「白香山的诗里,亦有人民。」 人民的诗人,才会得到后世人民的敬仰,这便是楚棠他们的价值选择吧?! 第57章 琵琶行7 【中唐时期,宦官势大,白居易这首《卖炭翁》可谓是戳了他们的肺管子。但类似诗歌岂止一首?白氏的讽喻诗以《秦中吟》十首和《新乐府》五十首为代表的,首首尖锐深刻,我们简单摘取几句。】 【《重赋》一诗,揭露的是统治者对民众的残酷剥削: 「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 百姓们种植桑麻、绩麻纺丝,所求的不过是让自己活下来,但是沉重的赋税让他们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织绢未成匹,缲丝未盈斤。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 百姓们的生活是「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官府中是什么景象呢?——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 白居易的诗歌艺术非常纯熟,用浅切的语言将事件娓娓道来,中间又穿插大量的环境渲染,再将百姓生活情状与官库的实际情境形成对比,所达到的艺术效果自然触目惊心,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写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那就是他看到的现实。】 乡野。 有农户禁不住偷偷饮泣,是啊,这哪里是诗,这就是他们经歷过的现实啊。 与此同时,那些鱼肉乡里的县尉官吏却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暴跳如雷:「一派胡言!百姓交税天经地义,他白居易是什么人,也敢置喙此事?该参,该贬!」 「不错!我们让交的只是一些余物,哪有那么夸张,此人分明是危言耸听!」 「可是……本来就没有余物啊!」 一个刚刚步入官场的文书小声反驳,很快就被身旁的人拽住袖子,无声示警。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诗中所写俱是真实,那丝绸绢帛,根本不是什么「余物」,而是百姓生计所系,这些东西全被州郡长官强征了去,标榜成所谓的政绩,讨好上级,换来朝廷的一点嘉奖,至于治下百姓过得怎么样,谁又在乎? 我有我的青云路。 终南山。 李白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他在这开元天宝,哪见过这般景象? 「白居易之诗确实与你颇有渊源,两相对照之句,似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甫微微颔首,却又道:「然则其诗专为百姓言事,则更详切。我似乎有些明悟白居易为何要倡行新乐府了。」 诗以观政,见到了如此多的社会弊病,没有一个心存良知的诗人能忍住不发声。 韩愈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中文思激盪,很快就成形了一篇酣畅淋漓的疏奏雄文。 元稹本就是新乐府运动的中间人物,见惯的民生疾苦和施政弊病早在他心头凝成一首首血泪词,只待喷薄而出,此时受到好友《重赋》诗的刺激,当即文思泉涌,挥笔写成一首《织妇词》: 「织夫何太忙,蚕经二卧行欲老……」 忧愁深重的李贺也想到了自己所见的不公,一首《老夫采玉歌》从他枯瘦的指间倾泻而出:「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 农夫日日夜夜采玉,为了寻到那珍贵的水碧,可最终却不过成了那贵妇头上的钗钿搔头,装点豪富之家的容色,一根钗钿里浸了多少黎民血,又有谁在意呢? 北宋。 张俞嘆息良久:「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一首诗唤起了许多不平,也唤起了高居九重的帝王的惊心,但白居易的诗远远不止于此—— 【此外还有一首《伤宅》,写达官权贵「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却是「忍不救饥寒」,和杜甫的「朱门酒肉臭」是同调。 贵族真的方方面面都是社会的吸血虫了,唉,说起来皇权与世家贵族的斗争也歷经了数代,据说当年清河崔氏嫁女,连当朝宰相这样的门第都看不上,还让二凤大为光火来着。】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去,堂下的魏徵也有些冷脸,楚棠说的这事君臣二人还记忆犹新,清河崔氏是汉魏以来的大族,高门名楣,嫁娶之时常常对朝廷官员评头论足,连宰相都不放在眼里,李世民后来虽然想了法子打击他们的势力,但对方树大根深,他处处掣肘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此时被水镜挑出来,就像被当众打脸似的,哪怕李世民再宽厚,面上也过不去。 第149页 另一边,崔家家主却颇为自得:「寒门小子,不过一时交运忝列公职,如何配得上我崔氏女?」 寒门落魄户岂可与世代清贵相提并论?他们崔氏的公子女郎,便是天子皇亲都不一定配得上。 【不过等黄巢攻入长安之后,门阀士族的末日就到了,「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自此,门阀士族风流云散,某种程度上黄巢也算为北宋做贡献了。】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踏尽什么骨? 嬴政刘彻李世民武则天李纯:?!!烧为什么灰? 崔氏家主咣当一声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目眦欲裂:「黄巢……竟敢将我等满门屠戮!」 他好一会回不过神来,作为歷经数百年而屹立不倒的世家贵族,他们对改朝换代其实并无深感,因为无论谁坐天下,他们都是被拉拢的对象,结果这个黄巢……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 「贼子……无知贼子!」 他黄巢难道不需要世家贵族的支持吗?! 各家家主气得破口大骂,可再大的骂声都难以掩盖他们内里的心惊肉跳。 太极宫。 李世民面色凝重,楚棠的讲课风格有时相当跳脱,信马由缰,你根本预料不到下一秒她会给你爆出个什么消息来,上一秒他还在为世家贵族心累不已,下一秒就被告知贵族完了。 然而……虽然但是,大唐也完了啊! 「这黄巢,到底是何人?」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那样的大唐,最后又和隋末乱世有什么区别? 晚唐。 黄巢张大的嘴巴还没闭上,一同张大嘴巴的还有他的家人。 「你……你打进长安了?」这是他的父亲。 「你杀光了世家公卿?」这是他的母亲。 黄巢被一左一右两面夹击,魁梧的山东大汉竟显出了几分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他还在努力攻读想着参加科举考试呢,可没想要造反啊! 「走,赶紧走!」父亲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就要收拾行装,黄巢一时还有些懵:「去哪啊?」 「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现在水镜已经将你的姓名暴露了出去,难保朝廷官府不会下来寻访,我们要赶紧躲起来,那什么科举也不考了。」 科举的名刺一递上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北宋。 赵匡胤一笑,可不是给大宋做贡献么?一句杀光了所有世家贵族,他才得以不被掣肘。 但是,北宋,北宋,只要一想到大宋末了的结局,赵匡胤就忍不住又气又忧,后世子孙到底作了什么孽才把江山嚯嚯成了两半?! 【再比如说这首《轻肥》。】 楚棠又贴出了一首诗,鑑于前面两首的杀伤力,众人看的时候不禁微微屏住了唿吸。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还好,和杜子美的《丽人行》是同一语调,没有太锋利。元稹这样想着。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 宦官的脸色青了起来,这白居易好没有眼力见,怎么净逮着他们骂? 李世民眉心深蹙,又是内臣,怎么一个个上赶着给太监放权,东汉的十常侍之乱他们是一点不看是吗?!一群不肖子孙! 水镜继续滚动,「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好像,也还好?刘彻这样想着,虽然权门豪家的奢靡浪费令人触目惊心,但是这种写法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二赋之铺陈倒也类似。 就是那些内臣的气焰该灭一灭了,怎么还骑到了皇帝的头上?他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去看最后一句: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刘彻的声调陡然拔高。 太极宫。 李世民拍案而起:「混帐!衢州百姓人相食,他们还有脸『夸赴军中宴』,良心被狗吃了吗?!」 不甚文雅的说辞从皇帝口中爆出来,底下的臣子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说什么。 太惨烈了,如果说先前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已经给了他们第一波冲击,那么白居易在铺叙了一系列权贵内臣花天酒地的景象后,状似无意地加上的一句「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就是令他们嵴背发凉! 「百姓,惨状如斯……」 房玄龄不忍再读,诗中的景象与他昔年所见重合,他追随明主,所盼不过一展胸中所学,辅得玉宇澄清、天下太平,可太平时日堪堪见得光影,却已经在后世的诗中窥见了无数次乱离,敦厚如房相也不由得生怨了。 「天下万姓,竟供养出一群虫豺!」 奉天殿。 过过苦日子的朱元璋对这句诗非常能共情:「那些当官的、地主老爷,个个脑满肥肠,谁还管咱老百姓的死活?咱平素最恨的就是这些不长眼作威作福的,撞到咱的头上,就别怪咱手上的刀刃利!」 他又开始气哼哼的教儿子:「唐朝乱,责任起码能追究到宦官,你们要好好给我学习前代教训,咱老朱家可不能步东汉、唐末的后尘。」 说着,有意又无意地瞪了朱棣一眼。 朱家皇子态度非常良好,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爹见缝插针教导的行为,熟练地再二保证: 第150页 「父皇放心,儿等下去就把那新、旧唐书中甘露之变的旧事拿出来仔细研读,咱老朱家,定然和前朝不一样!」 【《卖炭翁》讽刺宫市制度,矛头直指宦官,《重赋》直斥官吏欺压百姓,《伤宅》对着达官贵人骑脸输出,《轻肥》更是把内臣、大夫、将军骂了个遍! 此时的白居易似乎也是以笔为木仓,向着黑暗的社会发出不平之鸣,辛辣的诗笔之下几乎无人倖存,他自觉地和人民站在一起,这种情愫,大概在他早年的《观刈麦》中就能初见端倪吧!】 白居易微微一顿:后世评他,果在人民一途么? 而那些达官贵人们却是脸都绿了:他还想怎么骂?! 第58章 琵琶行8 水镜一转,屏幕上的颜色一下子明艷起来,上面出现了一群木偶似的小人,小人穿着粗制短打,操着一把镰刀,躬身在麦田里吭哧吭哧地割麦,模样惟妙惟肖,一下子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这就是他们看的百戏吗?」伶人们眼睛放光。 连本在等诗的白居易也被吸引了目光,满以为楚棠会像之前那样直接把诗句放出来,没想到又开始整活儿了。 「后世总有奇趣。」 最开心的要数诸天万朝的小孩子了,画面中的小人玩偶似的,比戏台上的人看着可亲切有趣多了,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有的孩子甚至伸出小手试图碰一碰,被家长飞快握住。 「嘘——专心看。」 画面拉远,一群妇人挑着担子给在田间劳作的丁壮送来饭食,身旁的稚子也很听话,抱着壶装的汤汤水水和母亲一起,麦田里的男人毫无所觉,或者是根本不暇抬头,仍旧挥汗如雨,旁白里男声响起——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达官贵人们悄悄松了口气,还好,看来不是要骂他们。 东晋。 陶渊明对这几句诗大为激赏:「造语平淡,浅切通俗,直写田家劳作之景,清新而有逸趣,实是好句!」 他虽然不通稼穑之术,但到底是躬耕陇亩之人,对诗里描写的场景感到非常亲切。不过,陶渊明看了看水镜里的画面,不觉又有点苦恼。 人家怎么收成那么好呢?小麦覆陇黄,对比一下他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陶渊明忧伤了,他决定,今晚就去找邻曲的老农,好好请教一下种庄稼的窍门。 水镜里的男声继续——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陶渊明没忍住嘆了一口气,去岁他在西田收割早稻时,和田间的老农有过一些短暂的交谈,从一年春至耕忙,到年末堪堪获得一家口粮;从清晨下地干活,到夜晚披着露水荷担回家,怎么不是辛苦呢?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若是再赶上县尉催税,便是更无活路了。」 他这样想着,就听到水镜里的男声疏忽停止,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孩子跟在割麦人的旁边,左手拿着捡来的麦穗,右手挂一个破烂的竹筐,声音悲切地讲着自己的经歷: 「家里的田地为了交税全都变卖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只好靠捡麦穗填饱肚子,聊以度日。」 说着,低低抽噎了两声。一旁的割麦人沉默了,水镜下的众人也沉默了。 陶渊明忽然觉得有几分愧意,他尚有薄田,那农妇一家却毫无立锥之地。 而那些达官贵人也是迅速脸色阴沉,高兴得太早了,还是要骂他们。 这白居易怎么那么讨厌呢?! 太极宫。 被《重赋》《轻肥》等诗打了一套组合拳的李世民已经麻了,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朕总以为大唐治下的百姓定能安乐,可你们看看,才过百年……」 长孙无忌等人也知道陛下心中不好受,出言劝道:「天下治乱繫于帝王,百年之后谁又能测?陛下宽仁,一心为民,起码我贞观一朝,百姓并无此忧,余下子孙事又怎么是陛下能左右的呢?」 「是啊,」房玄龄也劝道,「贞观二年,陛下心有蝗灾致百姓不能活,生吞蝗虫,诚感动天。陛下心有万民,正当励精图治,如何要以后世子孙事自苦?」 李世民起身:「诸卿所言朕已知晓,只是朕高居宫闱,如今读了这些诗才知民间之状,虽异代有分,而此时未尝不有鞭长莫及处,朕欲选钦差,私服寻访,查探民情,以观治乱,时相敦促,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对视一样,纷纷拱手高声:「陛下圣明!」 这边君臣商议定,水镜里的动画还未结束。镜头拉远,画面倏然变换,一个身着官袍的人望着农妇的方向,轻轻垂下头,神情怅然地低声念道: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画面戛然而止,楚棠的声音和视频里的声重合——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每当读到这几句诗,我总会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 作者在自己的毕业论文致谢里说,我们国家头部院校学费非常低廉,因为得到的政策扶持多,经费更为充足,而这些钱归根到底是由普通劳动者的劳动转化而来,通过税收和拨款,最终用到我们的身上。 第151页 所以,我们可以不用像很多外国学生那样,负担大量的债务问题,毕竟在美国,连欧巴马都花了21年才还清学贷,那时他好像已经是联邦参议员了吧!】 嘶~许多人不由得惊了惊。 「21年,他们这个什么学贷,也太多了吧?!」 「话虽如此,」卫青接着道,「便是在大汉,贫贱之家想要读书识字,亦颇有难处。」 刘彻摸了摸下巴:「依后世学制,这头部院校该是指诸大学,官办诸学而广收万民,确可为国选才,不过……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啊!」 收税能收那么多吗?要养天下学府不是一笔小数目吧,怎么也没听后世抨击重赋啊!他们的钱到底哪来的?! 刘猪猪:平等地羡慕每一个有钱的皇帝。 太极宫。 李世民轻咦道:「这联邦参议员是何职务?听楚棠的语气,官职似乎不小?」 长孙无忌继续看字面意思解词:「联有联合,邦有邦国之意,所谓联邦,莫不是说这美国乃是诸邦国联合而成的一个国家?」 「那岂非与春秋战国类似?」有人类比道。 「非也,春秋之时周天子有名无权,战国更无天子,那美国的联邦之上,应尚有实权之统位,否则国之不国。」长孙无忌猜测道。 李世民微微颔首,眉心却还是拧着:「如此,他们的君主之权,是否太过分散了?」 作为一个帝王,李世民对权力分配还是很敏感的。 魏徵心头一动,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或许本身就想分散君主的权力?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他接着去研究后面几个字: 「据此,那参议员便是参与议论政治之人?」他沉吟着,「外邦之构架,与我等实在殊有不同。」「不过,」有人对政体问题不甚关心,他关心的是:「21年才还清学贷,耗资该有几何?他们朝廷所办的官学,岂非成了变相敛财之工具?!」 众人:……别说,你还真别说,两相对比下来,那美国,似乎确实是有点相形见绌了。 但是,贞观君臣同样发出疑问:「后世的国库,是否太过充盈了?!」 【我们是真切地享受到了劳动人民馈赠的福利,它通过政体的优越性落实到我们身上,而古代的皇公贵族、帝王将相,更是受到了万民的供养,但他们很多人却并不自知,有的更是一意盘剥百姓,白居易其人或许在某些方面确实仍有局限性,可是在彼时彼刻,面对着那个飢妇人,面对麦田里的百姓,他还是反思了,他羞愧万分。 我何德何能,可以不亲稼穑之事,一年领取三百石米的俸禄,到了年底还犹有余粮?!这是一个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自己心灵的拷问! 尽日不能忘,岂止是那一日?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那一篇篇讽喻诗,有了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慨嘆吧!】 水镜滚动,那些如尖锥利刃一般的诗句被放了出来——《红线毯》,忧蚕桑之费也;《上阳白髮人》,愍怨旷也;《秦吉了》,哀怨民也;《新丰折臂翁》,戒边功也;《杜陵叟》,伤农夫之困也…… 篇篇诗文,直指时。能言敢言,文人风骨。 万界譁然,还从来没有一个诗人,愿意在诗中记述这么多生民疾苦! 宣州百姓声泪俱下,咬牙痛吟:「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 苦于兵戈的壮士垂头恨声:「边功未立生人怨,试问新丰折臂翁。」 上阳宫中的宫女哀哀切切:「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 终南山。 杜甫心神巨震,他想起自己后来的那些诗,为楚棠等后人称道的,亦是推己及人的情怀。白居易在某些地方甚至比他更进一步,从眼前的贫家子想到自身,并羞愧于自己毫无功德而能忝列万民之上,从此为黎民唿号。 他喟嘆不已:「此后士人,见黎民耕忙而未尝有愧怍之心,是士人之耻。」 中唐。 韩愈也震动不已:「白乐天确有子美胸怀。」 他决定原谅对方对李白的批判了,他看明白了,白居易的讽喻诗,俱是源于他的拯物情,他以儒道为章,躬行诗教,为的也是惩大唐的时弊,救大唐的百姓,他推崇杜子美,不仅是推崇杜子美的诗,更是受召于他的仁民爱物之情! 「此等胸怀,吾当为之咏歌!」 韩愈心情激盪,大手一挥,写成一篇《寄白乐天》。一旁的妻子卢氏忍笑,这下,后世可就没理由说相公与白乐天相交甚晚了。 未央宫。 刘彻深吸一口气,白居易这一支诗笔,太利;楚棠的偏向性,也太过明显。现在天下万民都读到了这些诗,会引起怎样的震动,连他也未必能尽数预料。 微微坐直了身子,刘彻沉声开口:「诸卿,立乐府采诗一事,可还有疑?」 立乐府,采诗歌,观政得失。 群臣叩首:「陛下圣明,臣等请立。」 唐朝,皇宫。 李纯阴沉着脸,神色几经变换。一旁被叫来商议削藩一事的武元衡和裴度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皇帝的性子,白居易这些诗无异于指着陛下的鼻子骂,陛下……未必能容他。 但是平心而论,武元衡和裴度也是正直忠实的良臣,他们对朝中弊政同样深恶痛绝,也想为百姓谋福祉,对白居易这样直言不讳的胆色,他们心里是佩服的。 第152页 对视一眼,武元衡率先拱手道:「陛下,白校书亦是一片赤心为民,他对国事直言不讳,正说明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李纯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水镜中说,你二人有诗人唱和之谊?」 武元衡的心一紧,神色愈发谨慎:「臣与白校书相交,只在诗文。白校书以诗作讽,上承诗教遗风,其意是为佐陛下成为西周文、武那样的圣王;臣主削藩,亦为陛下计,为大唐江山计,此意,惟愿陛下听之。」 一番话说得言辞切切,李纯审视着面前的臣子,他对武元衡尚是信任,真正恼怒的是白居易不管不顾的诗文利笔。 眉色微敛,他挥了挥手:「免礼吧。」却是并没有表明对白居易的态度。武元衡心中思量,犹欲进言,被一旁的裴度拉了拉衣袖。 切勿操之过急,触怒陛下。 小院里。 白行简怔怔无言,良久才回过神来,忽然对着自家兄长拱手一礼。 「诶,知退,你这是做什么?!」白居易慌忙拉住他。 白行简正色道:「兄长赤心,弟实在感佩。」 白居易摆摆手:「我等读圣贤书,便承兼善之志,言我等所当言,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大唐有煌煌太宗之业,又有永徽、开元之盛,而今寥落,我每思之,未尝不痛心。以诗代言,将民困上达天听,期大唐能重振伟业,便是我所能做的了。」 「我知兄长倡乐府之志,只是仕途难料,」他眼带担忧,「兄长所行,并非坦途。」 白居易闻言倏然沉默,是啊,在楚棠所见的史书里,他不是已然因言遭贬,最后泪湿青衫了么? 咸阳。 嬴政暗自沉思楚棠所说的政体优越性,仅仅远低于他国的学习之资,足以构成所谓的优越性么?他心下微沉,直觉告诉他,这个答案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59章 琵琶行9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时代的变化往往会影响文学风格,白居易之形成重写实、尚通俗的诗风,固然有自己的审美追求,也和社会风气密不可分。 安史之乱后,唐朝衰弊,社会矛盾进一步尖锐,故而讽喻之篇渐多,白居易是写实派的集大成者,但他也有诸多前辈同人,比如顾况、元结,再比如前面提到的杜甫的粉丝张籍。】 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抬头,想借后世一眼,看自己的模样。 【元结,天宝十二年中进士,曾招募义兵抗击史思明的叛军,保全十五城。】 尚未参加科考的元结一愣:?!!我有这么厉害?! 未央宫。 刘彻听到这战绩有点麻,听意思元结是个文人吧?你们唐朝的文人这么勐的吗?! 太极宫。 李世民闻言也是面色稍霁,虽然有昏君奸臣,但他的大唐还有杜甫、李白、白居易那样的文人,有郭子仪那样的将军,有裴度、元结那样的臣子,这是大唐的幸事,也是百姓的幸事。 但是……想到这么好的人才却不被当位者珍惜,李世民禁不住又是恨恨,很好,又想骂孽孙了。 唐朝。 唐肃宗李亨敲了敲桌面,天宝十二年,他父皇的进士,没关系,现在这个人才归他了。他沖侍臣招招手:「去,让人查查,这个元结是何方人士。」 安禄山和史思明是没有机会反了,元结这样上了史书的名臣确实不能错过。由于水镜的反覆鞭尸,被臣子和底下的万民盯着,李亨现在还算兢兢业业。 【元结有一本集子,叫《箧中集》,集中多有讽喻之作,主张诗歌要「能济世劝俗,补阙拾遗」、「上感于上,下化于下」,是新乐府运动的先声了。代表作有《舂陵行》、《贼退示官吏》,杜甫很欣赏。】 青年元结昂首挺胸,精神焕发,那可是杜甫诶!和李白齐名的杜甫,诗圣诶!他喜形于色:「诗圣夸我的诗写得好!」 一旁的家人们也个个面上有光,经过水镜的宣扬,李杜二人的名声现在在大唐简直如日中天,元结后来的诗作能得到杜甫的肯定,简直是上了块金字招牌。 终南山。 杜甫微笑:「元结有守城抗敌之才,亦能关怀民瘼以诗直言,观其意,二诗应为不忘民情之作,可惜此时不能一读。」 李白听了元结的事迹也觉欣赏,闻言便道:「诗未能读,人却可相交,我等不如作诗一寄如何?」 杜甫当即同意:「就依太白兄所言!」 激动的元结还不知道,很快,他就能从天下人口中听到诗仙诗圣双双为他作的诗。 中唐。 白居易同样一颔首,对弟弟道:「元次山诗多写民情疾苦,意气超拔,读他之诗,我确实所获良多。」 「若我不曾记错,元次山与微之似是同宗?」白行简也读过元结的集子。 白居易笑了:「确是同宗。」 究诗来看,元稹与自己投契相交,于新乐府一道探讨颇多,水镜,应该也会提到微之的吧? 【张籍,是韩愈的大弟子,作有《野老歌》、《征妇怨》;与他齐名的,王建,也写过《田家行》,他们两人的诗作被称为「张王乐府。」】 张籍朗声大笑,谁说吃杜诗无用的?没有杜诗的灵秀,他能写出传世之作吗?张籍精神大振,当即又烧了一沓杜甫诗文,一边吟诵一边拌着蜂蜜大口地吃了起来。 第153页 【当然,最具代表的还是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元稹的诗有很多写实之作,比如说《上阳白髮人》,写宫女幽禁之苦; 《田家词》直陈农民生活的艰难;最具代表性的是《连昌宫词》,借连昌宫的兴废变迁,探索安史之乱前后唐代朝政治乱的因由,写得很长,这里就不放了,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看。 这首诗有小说家的笔法,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是中唐传奇大家,白氏兄弟和元稹都有交游,说不定在文学之上相互影响。】 楚棠将上文提到的《连昌宫词》以外的诗都放了出来,众人再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诗中的锥心之刺,民间疾苦拷问着每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心。 大臣李泌与唐肃宗关系亲善,走笔如飞记下水镜中的诗文,诚心劝谏:「陛下,世风治乱,诗文可观,陛下也曾读过盛唐音,再看这些诗文,可谓满目疮痍。这些俱是安史遗祸,陛下为圣明君,应当引以为戒啊!」 李亨冷眼盯着李泌手中那几页诗文,心中有一瞬间恼怒,这些诗人写出如此攻讦朝廷之作,岂不是挑起黎庶与朝廷的对抗? 但是李泌说话毕竟还是有分量的,他现在的脑子也还算清醒,兼之惧怕水镜背后的「神仙」,故而还是强压住情绪,虚心受教: 「李卿所言朕已知晓,朕必将与诸位励精图治,不使我大唐重蹈天宝覆辙。」 太极宫。 李世民同样让人将诗文抄录下来,时时警醒,不过他还是有点遗憾:「那《连昌宫词》怎么不放出来呢?朕自己也看不了啊!」 兼听则明,这种治乱因由他也很想知道好吧! 楚棠有些时候也太不知晓体恤祖宗了。 中唐。 白行简听着觉得耳熟:「兄长,这《上阳白髮人》,与你是同题之作吧?」 白居易正在欣赏好友的诗,越品越觉得元稹写得好,与自己胸臆契合,此时听到弟弟的问话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未褪的笑意: 「适才楚姑娘也曾放出我之诗作,或是我二人俱有所感,命章而题。微之之诗叙议抒情,当深婉动人,我要再与他写一首和诗!」 说着,当场铺纸研磨,信笔由书起来。 一旁的白行简沉默了又沉默,兄长当真不在意水镜说我是中唐传奇大家吗? 我也有文名传千古好吧!白氏一门双杰竟是不值得开心了么? 另一边,终于等到水镜认证的元稹也颇受鼓舞,当即便拿出纸笔,向白居易写诗表明心志,他二人此后一定要多作新乐府,以抒民困! 【可以说,其时的白居易,确实是抱着兼济之志的。他少年得志,一身才华,后来得唐宪宗的赏识,做了翰林学士,又做了左拾遗,可谓是青云直上。 更难能可贵的是,白居易不是尸位素餐的人,不仅用诗歌揭露时弊,还在唐宪宗面前直言劝谏。 但是吧,唐宪宗这个人,虽然在政治上也有些建树,但心眼比起他的老祖宗二凤来,却是小了不止一点。比如说,他想让宦官掌兵权,白居易上疏反对,他就大发雷霆,对着宰相抱怨白居易不识颜色对他无礼,宰相劝了许久才让他按下火气,暂时没有把白居易撤职。 不过他也没忍多久,过了段时间他就把白居易的左拾遗撤了,改任别的官职。】 「哼!」 李世民拂袖而怒,虽然楚棠是在夸他,但是听着宪宗做的那些事,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个宦官有多大才能,竟敢让他掌兵,唐宪宗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也是不懂了,明明十常侍祸乱殷鑑不远,怎么后世子孙还是一个个上赶着亲近宦官?那白居易倒是清醒,但耐不住皇帝犯浑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魏徵等人严肃道:「君王一意,思量难免不足,诸卿日后定要时常劝谏于朕,以免朕行止有失,反误政事。」 魏徵等人心悦诚服,纷纷拱手口称不敢,心中却颇有几分自豪,看看他们的陛下,多么会反躬自省,多么有容人雅量,简直是——不世出的明君! 至于唐宪宗,呵呵。 中唐。 李纯的脸青了青,武元衡和裴度还在堂下,当着重臣的面被水镜指着鼻子骂,他的面子根本挂不住,只剩一张嘴硬: 「朕一手提拔了白居易,他却如此无礼,朕不该稍作惩戒吗?」 这哪是「稍作」啊!武元衡想要开口,裴度不着痕迹地将他一拉,率先拱手道: 「白居易直言敢谏,恰可见他感念陛下提携之恩,欲报陛下。昔年,邹忌讽齐王纳谏,齐威王听之,战胜于朝廷,陛下若因此治白居易的罪,朝堂之上谁还敢说真话,届时陛下岂非日日处在蒙蔽之中?陛下圣明天子,必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啊!」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李纯一时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只好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朕岂会做这等事?」 裴度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与武元衡一起行礼:「陛下圣明!」 小院里。 白居易苦笑摇头:「陛下政令有失,我为拾遗,不可不谏言……」 臣子有赤心,君王可有太宗之雅量? 【如果说,此时的小小波折他尚能忍受的话,那么直至武元衡与裴度遇刺,他上书谏言,被群起而攻之,落贬江州,白居易才感受到了仕途的严霜,从三科及第的天之骄子,到被贬江州的犯官,人生之起落,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第154页 被贬江州后的白居易虽有苦闷,但从未自甘失败,仍时时刻刻盼着回到长安再建功业,实现大唐的伟大復兴。 不过,元和十一年,朝中有一个叫张宿的奸臣作祟,整出了一场莫须有的朋党案,白居易的许多友人都牵连其中,被贬出京,消息传到江州,白居易如遭当头棒喝,朝局如此,友人零落,自己还有机会再回长安么? 他痛苦迷茫,心中的兼济志开始动摇,而其后陆陆续续传来的好友病逝的消息更是让他颓丧不已,他选择了天平的另一面——独善其身。】 终南山。 杜甫嘆了一口气:「文章憎命达,顺遂如白居易,也难逃此谶。」 李白亦是嘆息:「居不易,难乐天,我等与他,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了。」这边的文人为白居易的遭遇嘆息不已,那边皇宫的气氛却是倏然紧张了起来,楚棠这几句话说得不甚清晰,但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暗含着一场怎样的风暴。武元衡忧心如焚: 「陛下,那张宿本为市井无赖,无德无才,蒙陛下圣眷却不思恩报,此等祸心陛下断不能相容啊!」 接二连三的暴雷,唐宪宗的脸色就没好过,张宿是他任广陵王时出入邸第的臣子,他对他颇为宠信,第一反应便是有贼子构陷,但楚棠根本不知道他们,又哪来的构陷呢?李纯阴着脸,冷冷道: 「张宿辜负圣恩,伤害清正之士,着贬出京,以正视听。」 满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的武元衡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这次听进去了。他的心情隐隐有些激动,楚棠太会说了,实现大唐的伟大復兴,听着就令人怦然心动。他和裴度对视一眼,暗暗下定决心。 【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一直是白居易思想的两面,他本就不似好友刘禹锡那样乐观,有这样的心境转变其实无可厚非,我们不该苛责,更何况,白居易心中,也未曾忘怀百姓。 818年,白居易调任忠州刺史,他勤于政事,整顿地方行政、奖励耕织;任职杭州期间,他疏浚了杭州城中的六口古井,解决了城中的饮水问题;西湖淤塞,农田干旱,也是他修堤蓄水,又作《钱塘湖石记》,确立了保护西湖的准则。 离任之时,百姓夹道相送,至今,杭州城内还有「惜别白公雕塑」,「合郡咸感德,离别情依依。」不过如是。 在苏州,他开凿山塘河,依北建路,以利水陆交通;832年,元稹去世,白居易应其家人之请,为之撰写墓志铭,最后又将推託不得的润笔费全数布施于洛阳香积寺; 龙门一带,有石滩阻碍行船,也是白居易出钱挖开石滩,以利航行。凡所经行处,百姓皆有感其恩德。他的后半生虽然以闲居处世,但似乎也只是少了一点朝堂之上的蝇营之心,至于对百姓,他好像很难放下兼济之志。 我们将「同是天涯沦落人」作为中线,从前观之,他有讽喻诗为民立言;从后观之,他有积极的政令为民谋福祉,总有人在想,有唐一代诗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是白居易紧随李杜之后?或许,这就是答案。 ——百年功罪,谁可评说?只有人民。】 白居易心头巨震」 第60章 琵琶行10 昔年,武王问政于太公,治国之道当何为,太公回答「爱民」而已。 何谓爱民?为君者,要给予子民利益而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活下去,而不是杀害他们;要给予他们生活之必需而不是抢夺他们的东西; 要让他们快乐而不是日日痛苦忧惧;要对他们和颜悦色,如春风润物无声。所谓治国之道,不过是一个「爱」字。 白家世敦儒业,他从小学的是修齐治平的敦伦儒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入仕为官,也秉承先师遗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他觉得士人便该为百姓言,这是他读书为官的应尽之责,如水镜所讲,在忠州、在苏杭、在龙门,他不过是做了一个为官者该做的事而已,可那些百姓却是如此挂念他,为他筑碑立像、夹道相送,一点施为竟致传诵千年! 白居易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嘴唇嗡动:「某……受之有愧……」他深吸一口气,才堪堪抑制住激盪的心情,苦笑一声,道: 「其实听闻江州之贬半是因为讽喻获罪,我心中确有动摇。」 「兄长……?」白行简看着他怔愣出神。 白居易淡笑:「如楚姑娘所说,我名乐天,时难乐天。仕途风波交恶此般苦楚常人难言,我的机缘,一窥后半生门径,正是规避之时。」 白行简语气涩涩:「我先前便说,兄长不如来作传奇。」 作传奇,放弃那些与权门豪家针锋相对的讽喻诗。 白居易摇头:「那只是先前的想法。」他语带感慨:「我之所为,不过士人官绅之本分,却得百姓爱戴,君子所求,莫过于是,我何惜此一身?」 「兄长的意思是……」白行简似有所明悟。 白居易笑而不答,转身望着水镜之上的「惜别白公」雕塑,傲然负手,似有一往无前之势。 终南山。 杜甫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楚姑娘曾言,我为人民之诗人,比较观之,我不如也。」 同样有所触动的李白安慰小友:「仁民爱物之情,不该以高低评判。你亦曾任拾遗,不惜犯怒劝谏天子,此般心性岂不是如出一辙?」 第155页 他带了些笑意,又似有遗憾:「至于其他,不过难得此际遇罢了,难道子美你为官一方,会鱼肉乡里么?」 杜甫也笑了:「自是不会。只不过楚姑娘言道中唐之以诗写现实,前承于我,而白居易诸人关心民瘼之作,实多于我,江山百代,青出于蓝,实在是令人感嘆。」 「确是如此!」李白对这种现象也非常满意,不知想到什么,再开口语带调侃:「白居易曾道我之诗文,风雅比兴十不存一,看来以后,我得多作古风咯!」 杜甫闻言忍俊不禁:「我亦不过三四十首,尤需补新篇。」 「那便藉此畅游之机,一访民情?」 「甚好!也效前贤后者,作那周诗三百篇!」 毕竟,诗仙也好,诗圣也罢,俱是人民评说,笔下,不该没有人民。 不独是李杜二人,曹植高适韩愈李贺杜牧苏轼苏辙欧阳修王安石等文人士子也纷纷大受震动。 说到底,在儒家兼济思想浸润下的诗人,没有一个不曾有济世之心,虽然仕途多困顿,但他们却一日不敢忘报国安民之志,天下万姓,不已位之尊卑定人,而是看其是否有利民之举。 他们忽然觉得有了方向,不是史书刀笔,而是广漠民间,不曾入仕施为,亦可用诗笔喊出心中意、生民病。 一时之间,几乎许多诗人都将目光投放到此前有所忽略的民间,并有意识地创作出了大量的反映现实之作,诗之讽喻传统,在中华大地上歷经千年而不衰,甚至时常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就导致官方乐府机构每朝採集的民歌越来越多,而不少官绅士子竟是不敢太过为非作歹,因为那样会被写到诗里反覆唾骂,甚至出门还有黄衫客偷偷扔菜叶,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如果说白居易的事迹给了无数文人学士以鼓舞的话,那么功罪谁评的论断则是在帝王将相心中掀起微澜。 自古王公,多惧史笔诛伐,所以有崔杼怒而杀太史的故事,可是,崔杼杀得了一个太史,杀不了后来人,更不用说,百姓心中,还有一本史书!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感慨:「白居易是个好官。」他凝视堂下诸位臣子,目光深沉,语气肃然: 「将水镜所录白氏之讽喻诗抄录百份,广付群臣,好让诸位知晓,上有大唐律令,下有万民评说,德不配位,永远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隐现兵戈铿然之气,堂下诸人神情一凛,俱是明白了帝王的决心,当下不敢怠慢,叩首领命:「谨遵陛下教诲!」 未央宫。 刘彻端坐上首,不是第一次听到楚棠的这般论断了,他心中其实仍有疑惑,为何后世会这般强调人民的作用,但白居易的事迹是直观的,他受到的爱戴也是直观的。 刘彻忽然想起第一课讲到的袁老,楚棠说,袁老去世时,无数民众自发前往弔唁,那是人民在送别他们的英雄。 他先前尚沉浸在后世有这般堪比神农之人的震撼之中,如今回想才有些咂摸出味来,那枚勋章哪里是「皇家」嘉奖,分明是后世的人民给袁老戴上的冠冕! 他的功勋,俱是人民评说! 刘彻忽然有些恍惚,那「伟人」,是否也是推举于民?民众之力,当真这般强大吗? 他沉吟着敲了敲椅背的扶手,忽然开口:「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拱手上前:「臣在。」 「乐府采诗之事,不可马虎,务必言确实之民情,再有所谓劝百讽一之作,朕拿你是问!」 司马相如心头一跳,知道陛下这是认真的了,先前想的一些美圣德之作统统被抛诸脑后,开始认真思考采诗事宜。 「臣遵旨,臣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再兴诗教。」 这还差不多。刘彻颔首,又看向堂下:「采诗之后,民情须有人补,便请宰相督察百官,一应整肃措施,务要尽心,报与朕知,否则……」 他眼神一厉,帝王之位扑面而来,以宰相为首的百官莫敢不应:「臣等领命!」 咸阳。 嬴政若有所思,他不惧怕史书刀笔,因为他自信自己的功业无人能及,他亦无需诗人理解,所行但求问心无愧,可是听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在意了。 黔首黎民如何可以评判帝王?明明此时,他们连天颜都不可逼视。可后世的百姓可以。他似乎有些明悟楚棠对他们的态度为何这样寻常了。 史书不可惧,可惧者唯有民心。 那么,人民,会如何评判他? 唐宫。 听完水镜一番话的武元衡和裴度俱是心情激盪,他们为官,除了上得君心光宗耀祖之外,难道不想为治下百姓爱戴,百年之后仍有立碑传说吗?白居易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他们的榜样了。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 武、裴二人对视一眼,拱手朗声:「陛下,白校书治地有方,心怀君忧民困,能选得此等才士,是陛下慧眼,亦是大唐之福啊!」 李纯冷然地看着底下两位忠臣,似是在斟酌他们的意见。平心而论,白居易是一个好官,可是他的那些诗,不说权贵记恨,连他这个皇帝都要有几分忌讳,这样的人,当真要委以重任吗? 他抬头,面沉如水地盯着水镜里的雕塑,夹道相送、依依惜别,俱是真情实感。而此一遭结束后,白居易之声名,更会只增不减。 第156页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两位爱卿之意朕已知晓。传旨,让白居易明日入宫,朕要亲自考校,他做不做得这个左拾遗!」 这是要重用的意思了! 武元衡心中一喜,他和白居易确有唱和之谊,于公于私,他都为这个结果高兴。裴度同样为朝堂多了一位清正之士而欣喜不已,亦为帝王的明智松了口气,二人一齐行礼,面带喜色: 「陛下圣明,臣等领旨!」 【白居易在民间有良好的声誉,在士大夫之间其实也颇受欢迎,可谓是全民明星,除了有葛清这样在身上刻诗配画的脑残粉,他的诗还传到海外。 比如说日本女作家紫式部就很喜欢白居易,紫式部有部小说,叫《源氏物语》,被称为日本的《红楼梦》,书里引用了大量白居易的诗,像「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再像「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等等。 《源氏物语》对日本文学的影响非常大,其中的「物哀」更是奠定了日本物哀美学的传统,这种情趣其实也受到了白居易诗文的影响,某种程度上白居易也是日本顶流了。】 好傢伙! 众人惊了,传颂后世就算了,还流传海外,那岂不是楚棠之前说的,享誉世界?众人有些眼红了,谁不想有此殊荣啊! 有此殊荣本荣的白居易表情却颇有些纠结:「日本,是那个后来侵略了华夏的日本吧?」 白行简艰难点头:「似乎,是的。」 白居易一言难尽,怎么说呢,感觉挺不爽的。这一刻,强烈的民族情感忽然压过了个人荣誉。 太极宫。 李世民也有些不屑一顾:「学了我大唐的诗文礼仪,反过来乱我华夏,欺师灭祖,狼心狗肺!」 堂下的魏徵眉头跳了跳,难得没有说什么。水镜给的信息足够多,他们一番排查推论,基本已经确定日本是时下那个国家。 虽然究其原因,还是后世华夏不够强大,故而他们君臣商议的策略,亦是以富民强兵为要。但是日本这事做得确实令人不齿,骂两句就骂了,反正,如今的华夏还是上国。 清朝。 曹雪芹颇感兴趣的一笑:「我之作,欲借一段风月情而写『忽剌剌大厦倾』、『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无常,隐有所喻,不知这日本的『红楼梦』,与我可是同调?」 第61章 琵琶行11 南北朝。 由于帝王的偏好,宫廷之中盛行绮靡香艷的宫体诗,尤擅此类诗歌的徐陵品味着零星提到的几个句子: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瓦本无冷,衾本无寒,俱是人心寥落,应物而有斯感,鸳鸯瓦与翡翠衾寒,又成对照之势,暗写人之形单影只。此等笔法,有声有情,实堪为大家手笔!」 他赞赏不已,前面的《琵琶行》依然流畅婉转之至,这几句更是深婉极了,完全搔到了他的痒处。 同为东宫臣属的庾信也非常欣赏这几句诗:「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萤飞无声,可见思之切切;孤灯挑尽,尤未成眠,可见相思深沉。凭这几句就能断定,此诗必有一段风流,可惜我等不能窥得全貌了。」 说着,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庾信对自己的诗文其实是颇为自信的,对时下文风亦颇有心得,可是白居易这几句写得太好了,一首《琵琶行》早已引得阖宫传唱,再加上这零星几句,才高如庾信也不得不有些酸了—— 你们唐朝人,怎么那么会写诗啊! 【另外,有位唐朝的皇帝也是他的粉丝,还给他写过一首诗。】 曹植陶渊明谢灵运骆宾王李白杜甫王维高适岑参元稹韩愈李贺白行简以及白居易本人:??? 这么厉害的吗?! 早有预感并且对号入座的唐宣宗李忱精神一振,容光焕发地站了起来,骄傲道:「这说的一定是朕!」 他一边说着,一边吟诵起自己写的诗来:「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话音刚落,水镜上就放出了诗歌原文,果然是这首《吊白居易》。一旁的侍臣赶紧奉承道:「陛下雅爱文章,礼贤文士,这声名连后人都称道呢!」 李忱被夸得通体舒畅,最重要的是,水镜白居易也能看到啊! 当年,他即位后五个月,白居易就溘然病逝,这简直是他的人生憾事,所以忍不住写诗悼念,如今被水镜贴出来,李忱突然有一种追星成功了的感觉。不知道白居易看到这首诗会是什么反应,好想和白乐天说上话啊! 【这首诗的作者是唐宣宗李忱,写得也挺不错。缀玉联珠,指写诗文,他说你写了六十年的诗文,你应该继续做大唐的诗人,怎么突然就回到地府去做诗仙了呢?是的没错,白居易一开始也被称为诗仙。】 白居易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仙是李太白,某岂敢称仙,宣宗陛下谬赞了。」 被秀了一脸的白行简:可是兄长,你看着可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终南山。 李白顶着杜甫略带打趣的眼神失笑:「有诗文如此,确可道一句诗仙。」 第157页 他对白居易还是很欣赏的。 【起始两句,痛惜之情已经溢于言表;接着他继续说,你一生漂泊,却又不计名利,随遇而安,处处悠然自得,自随造化。这一联里,作者巧妙地嵌入了白居易的名和字,又藉此表现对其人生态度与个人品格的赞扬; 你的文章万人传颂,连孩童都能吟诵《长恨歌》,胡人也能歌唱《琵琶行》;这两句高度赞扬了白居易的诗歌成就; 你的文章与德行世人皆知,每当想起你时,我都会忍不住怆然泪下。最后一句直抒胸臆,写得情真意切。】 白居易开始动手了,未干的笔墨又被提了起来,白行简奇怪道:「兄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居易头也不抬地道:「此诗甚好,我且录下,和诗一首,以表感念。」 他本想说以酬知音,但想着对方是皇帝,妄称知音难免僭越,故而换了个说法。他提笔,刚欲落下,突然想到: 「虽则陛下爱重,但为君者须以国事为重,不知宣宗陛下……」 想起齐梁萧氏的文章之君,白居易表示心里有点慌。 【唐宣宗不仅爱好诗歌通晓声律,而且政治才能也很不错。他为人明察善断,从谏如流,把国家治理得很好,所谓「十余年间,颂声载路」,史书称「虽汉文、景不足过也。」 好像他也被人叫作小太宗吧,评价真的很高了。或许他在读白居易诗文的时候,当真将那些讽喻诗记到了心里。】 白居易放心了,不仅放心了甚至还有些骄傲。他所歌的生民病,真的教天子知晓了!白居易忽然觉得创作热情又涨了一番。别问,问就是想去宣宗朝。 太极宫里,李世民也放心了:「本还担心这李忱沉迷诗文,是萧氏父子之流,看来是朕多虑了,比之文、景,不错,不错!」 他笑盈盈地,听了这么久,总算有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子孙了。小太宗,意思不是他也干得很不错吗?这么想着,他对不曾谋面的李忱愈发添了几分慈爱。 未央宫。 刘彻轻啧了一声,他父亲和祖父的功绩他是知道的,比之文、景不足过,这李忱还是有些过人之处,他一招手: 「将白居易的诗文置于朕之案头,朕要每日拜读,时刻警醒。」 不就是讽喻诗吗?朕也能记到心里!猪猪陛下突然捲起来了。 【唐宣宗在这首诗里提到了白居易的两篇代表作——《琵琶行》和《长恨歌》。一歌一行,刚好都是古体诗中的千古名篇,也都曾入选高中教材,下面我们简单来看看《长恨歌》。】 千古名篇的名头还是很有分量的,经过李、杜等人的铺垫,大家对千古名篇的期待值与要求简直是达到了同等高度,不自觉就带上了一种审视的目光,想看看童子解吟的长恨曲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画面一转,水镜又动了起来,伴随着一幅幅图画,婉转的旋律响起。刘彻放松下来,他还是很喜欢楚棠时不时插入的小巧思的,甚至有心情倚在椅子上闲闲点评: 「后世的曲子确实别有风味。」 司马相如一边尝试着记下旋律一边跟着在心里点头:是挺不错的。 下一刻,乐声起,唱词出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司马相如头皮发麻,想把刚刚点的头收回来。 上首的刘彻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谁重色?谁重色?!你给朕说清楚!」 你们唐朝人就是仗着朕作古了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谤君! 底下的大臣忍笑低头,颇有些一言难尽:有没有一种可能,诗里写的是汉皇,不一定就是陛下您,您怎么就这么自觉地对号入座了呢?难道陛下您真的是……? 当然这种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乐声继续:【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诗很长,男声唱得也很好听,白居易的诗写得一向通俗浅易,充满故事感,众人听着歌看着诗文,不自觉就沉浸在诗境里,仿佛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扬眉入宠,伴君霓裳,一笑之间六宫失色,仙乐飘风盈满宫廷。 刘彻不觉有些神往,文人夸起人来当真了不得,光看这些句子,他都觉得自己的六宫粉黛颜色顿失了。 曹植也是欣赏不已,江南有二乔,河北甄氏俏。他也颇见了些美人,也曾作过美人之赋,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白居易的诗句平常却颇为凝练,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倾城妃子的模样,比之他之作亦是不遑多让。 后世唐诗,当真处处是高峰! 他在心里赞嘆,刚想表达自己的看法,抬头就见上首的父亲盯着水镜,眼中竟有几分痴迷之色。 曹植:? 白居易写得真好。 父亲,您收收吧。 所有人都落入了美好的想像中,恍见神妃仙子。忽然,猝不及防的,昇平的气氛戛然而止——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曲毕,万界譁然。 「写得太好了!曲折跌宕,情致婉转,我从未见过如此歌行!」曹丕赞嘆再三。 第158页 徐陵和庾信更是激动不已:「夕殿萤飞思悄然之句竟是出自此诗,此诗当真非神仙不能作!」 「何止是此句!」庾信赞赏极了:「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梨花犹带雨露写美人泪落之状,清极艷极。又有『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怅惘之情毕现矣!」 「不止诗文,」徐陵跟着补充,「帝王妃子,情投意合,惜风波骤起,君王忍泪送妃子,而后天上人间两地相思,竟致精诚动天,梦里相见,可最终所得也不过这一期相会,只余下绵绵长恨。白居易竟能用诗文记下一段风流,我朝诗家,皆不及也!」 同徐陵一样,许多人都被诗中杨妃与皇帝的爱情打动了,有人为杨妃的遭遇抱不平:「如花女子,就这般付于尘土,社稷之祸,怎能全怪在女子头上!」 也有人心疼皇帝的绵绵相思:「『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呜呜呜怎会有帝王深情若此,太感人了。」 当然也有些人理性嗑cp,比如心中隐有不祥的李世民:「朕怎么觉着这诗里写的故事有几分熟悉。」 【长恨歌取材自唐宫纪实,写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唐明皇,也就是唐玄宗。】 话音刚落,李世民的脸当场垮了下去:「怎么又是李隆基!」 底下的臣子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拜前面几课所赐,现在他们对李隆基多少都有点ptsd了。怪不得陛下说觉得熟悉,渔阳鼙鼓动地来,说得可不就是安史之乱吗?一时之间,整个太极宫都陷入了低迷,先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只余水镜里的清亮女声。 【起首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其实是唐诗的惯常套路,和前面杜甫的「武皇开边意未已」是一个意思,都是借汉讽唐。可怜猪猪,不知道为李隆基背了多少口黑锅。】 未央宫。 正在高兴吃瓜地刘彻铁青着脸愤愤不平:「好啊,朕就是这么给你们编排的吗?!」 朕可没整出安史之乱这样的祸事! 猪猪陛下气愤不已:「李隆基自己没用还连累朕,欺负我大汉管不了大唐的事是吧!」 堂下的卫青等人看着皇帝暴跳如雷却又有气没地撒的样子,默默地低头,讳莫如深。 该说不说,总是被拉出来指桑骂槐的陛下也挺……可怜的。 文人一支笔啊! 司马相如觉得自己该发挥点作用了,要不,也写点文章骂骂唐玄宗? 【前面一部分写杨贵妃的入宫和盛宠,有点为尊者讳的意思。大家知道杨玉环其实不是正常入宫的,而是被身为自己公公的李隆基强抢了去。由于杨贵妃得宠,他们一门都获得了殊荣,三个姐姐被封为夫人,远了又远的哥哥杨国忠被封为宰相,真是「可怜光彩生门户。」 第二部 分写安史之乱爆发,军中譁变,将士们闹着要剷除奸佞,否则就拒绝行军。看各家分析,这里面应该有太子李亨的手笔,目的就是逼宫。最后的结果是杨国忠被杀,杨贵妃也被以红颜祸水的名义被处死。】 「哼,孽子!」 听到这里的李隆基没忍住破口大骂,「难怪此时迫不及待地登基,怕是早就想取朕而代之了吧!」 前朝。 唐肃宗李亨冷哼一声,对水镜里的揣测不以为意。若当真走到那一步,他确实会起事,父皇既然昏聩,这江山,就该换人坐了。 【诗歌的第三部 分以大量优美动人的笔墨描写了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思念,写他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写他回到长安,见「芙蓉如面柳如眉」,却只能形单影只,「对此如何不泪垂」;写他遍寻「临邛道士洪都客」,「升天入地求之遍」,最后在海外仙山一睹玉容,聊慰相思,最后却仍是只能留下绵绵无绝期的长恨。 西安现在好像还有《长恨歌》的舞台剧表演,我们浅看一下下~】 楚棠熟练地点开视频,只见高台之上,纷纷扬扬的落雪里,白衣的君王仓皇回头,恰见妃子手捧蓝绸伴雪而来,君王微微怔愣,随即旋身追了上去,伸手想要抓住那一抹蓝绸,就像抓住他一生的期待。 众人的心神一下子被撅住,甚至情不自禁地希望他能抓住。 奔跑欲急,雪花愈疾,终于,一个踉跄,他抓住了!水镜之下有人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快把她拉回来啊! 戏剧就是有如此魅力,让人忍不住跟着台上的故事走。可是,他们註定要失望了—— 美人越飞越高,那一抹蓝绸在月色风雪里是显得那样脆弱不堪,下一秒,蓝绸断裂,美人消失在天幕,君王徒然地伸出手,却只能握到一段残缺——两处茫茫皆不见。 「太感人了。」 有人在下面抹眼泪,短短一瞬,就像看了一段盪气迴肠的爱情。 唐宫里,李隆基凭栏独自出神。有多久没见到妃子了?他困于这西宫南内,无人问津,所见俱是旧时景,眼前却无旧时人。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白居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明明是后来之景,却句句如摹眼前。 李隆基忽然放声大笑,似癫似狂,在寂寂的宫院里显得有几分瘆人:「好!好一个《长恨歌》!好一个白居易!」 他的语气嘲讽极了。 太真观。 第159页 杨玉环倚窗而望,脸上尤带泪痕。她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呢?本是寿王妃,却又被君王看上,强入宫闱。她不能反抗命运,一意做那宫中的解语花,可是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她不曾想祸乱朝纲,也不想葬送大唐,可最后却是为大唐殉了葬,她之一生,何尝自己选择过?诗文里这样深婉,后世的百戏如此感人,谁问过一句,她是否愿意? 杨玉环忽然掩面而泣。 ——莫做昭阳宫里人。 太极宫。 李世民嘴唇紧抿,不可否认,白居易写得很好,楚棠放的舞台剧也颇为动人,但是…… 「君王耽于美色情爱,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若非他李隆基懈怠朝政,识人不明,何至招此祸患?他们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大唐的百姓就不无辜么?!」 李世民气愤不已,先前听到李忱功绩之时的喜意荡然无存。他就知道,每次讲到唐朝的诗文,他的心情就顺不下去! 殿中的诸臣不妨陛下竟会想到这么多,反应过来脸上俱是钦佩极了,甚至隐隐有点自豪,看看,这就是他们奉行一生的明主! 清朝。 诗人袁枚也忍不住摇了摇头:「白乐天为此诗,终是存了身世之感。比之石壕吏中夫妻生离之惨象,帝王之哀,又算得了什么?」 【中唐时期传奇兴盛,前面说过,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是传奇大家,他的好友元稹亦曾作过《莺莺传》,白居易身在其中,难免受到影响。 事实上,中唐时期的传奇和诗文确实是相互影响的,这首《长恨歌》就借鑑了许多传奇笔法,写得充满故事感,跌宕感人。 不过我们回头看看,想想安史之乱的那些百姓,想想大唐其后百余年的衰落,或许,我们还是要回到袁枚的那首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吏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众人忽然一愣,想到曾经看过的《石壕吏》,再想到杜甫诗文中的种种记述,脸上顿时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算了算了,这糖里不仅有玻璃渣,还有屎。 小院里,白居易也被这首短短的七绝惊到了:「后朝,代有才人。」 民瘼不可忘,原来乐府一途,不止有他一人坚持。大道不孤,德必有邻,不外如是。 【不过关于《长恨歌》的主题歷来众说纷纭,有说是歌颂李杨爱情,也有说是讽刺李隆基重色误国,还有双重主题说,也就是一半讽刺,一半歌颂爱情。 因为从起首的「汉皇重色思倾国」到第一部 分结尾,讽刺意味确实是比较浓的,但是后面笔锋一转,抒□□彩就开始浓厚了起来,也有人说,这首诗里夹杂着白居易的个人感情。】 白居易神情微顿,楚棠想说的不会是…… 【白居易有一个,名叫湘灵,他们两情相悦,但白居易的母亲不喜欢湘灵,认为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白居易伤心不已,曾写下「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的句子,和《长恨歌》结尾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据说白居易曾多次提出求娶湘灵,但都被他的母亲陈氏拒绝,白居易顶着压力,不肯屈从,而湘灵也谨守情诺,没有嫁人。 白居易的抗争一直持续到三十七岁,他的母亲拿出了撒手锏——以死相逼,他才不得不妥协,一对有情人终难成眷属。而湘灵似乎与白居易分开后,未曾嫁人,此后结局如何,不知所终。】 猝不及防地,一段悲剧后还有另一段悲剧,水镜下的众人纷纷觉得自己的胸口连中两刀。 汉末,庐江。 焦仲卿枯坐院中,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为白居易和湘灵,亦是为自己。天下的苦命人是多么相似啊!白居易与湘灵真心相爱,却无法婚配,自己与妻子兰芝琴瑟和鸣,却被母亲硬逼着和离。 院门被推开,焦母拿着一张画像走了进来,面带喜色边走边道:「仲卿,快看,这就是娘前几日和你说的,东家的好女,名叫罗敷,看这模样多俊吶,娘去问了,人家对你也很满意,你说这聘礼……」 说到一半见没人应,焦母抬头,就看见自家面上的哀戚,她的脸色顿时一变:「你又想到了刘兰芝是不是?」 「娘……」焦仲卿有些为难。 焦母粗暴地打断他:「你别跟我讲!你已经写了休书,她再也不是我们焦家的人了!那东家的罗敷女,比刘兰芝好一万倍,等你娶了她,就不会再总想着刘兰芝了!」 焦仲卿痛苦地摇头,想要辩解:「不是……娘,儿子只爱兰芝,您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兰芝啊!」 「没出息!」焦母狠狠地瞪他,「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不是只有一个刘兰芝,更何况那刘兰芝,手脚愚钝,不事姑嫜,举止自专,我焦家庙小,容不下这样的儿媳妇!」 「兰芝并非如此……」他徒然挣扎,不自觉看向水镜,水镜上恰好是后人所绘白居易与湘灵渐行渐远的画面。 焦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怒反笑:「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居易再是不肯,末了不还是娶妻了?仲卿啊,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那刘兰芝不适合做我们焦家妇,娘这次亲自为你挑选,保准让你满意。」 「是让我满意,还是让您自己满意?」他苦笑一声。 第160页 「你说什么?」焦母没太听清。 「没什么,」焦仲卿摇头,「儿子累了,想先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管焦母的反应,失魂落魄地自顾自进了东房。 南宋。 再次听到这段爱情悲剧的陆游惆怅不已,当年读诗,尚嘆他人别离,如今,自己已然成了诗中人。他又想起汉时的《孔雀东南飞》,想起自己的原配唐氏——表妹唐婉,终究是捶床大嘆: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这世间的母亲,当真这样难违么?! 第62章 琵琶行12 小院里,白居易怔愣不已,湘灵她……白居易一时无言,湘灵是他邻家的姑娘,二人之间称得上一句两小无嫌猜,可是母亲不喜湘灵,他没有办法。 当年,他考上进士,满心欢喜向母亲提出求取湘灵,却被母亲断然拒绝;如今他已升任校书,正欲择日回到符离将一家人迁往长安。他本打算趁着乔迁的机会再向母亲争取,可听水镜的意思,母亲竟还是不允么?! 他心里忽然一片沉寂:「母亲她,怎会如此……固执啊!」 百行孝为先,为人子者不该言母过,可乍然听闻这些消息的白居易却是真的忍不住有一瞬间生怨。他以手抚额,神情哀莫: 「我对不住湘灵……」 「不知所终」四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想起那个「娉婷十五胜天仙」的邻女,愧疚得不能自已。 白行简作为弟弟,很清楚兄长和湘灵的感情,也对二人的遭遇同情不已,见状便安慰道:「兄长不要灰心,水镜示下,你回去再同母亲商量,说不定她会同意呢?」 「不可能了。」 白居易苦笑着摇头,他了解他的母亲,这个妇人严格又执拗,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说动。史书里的白居易无法争取到,如今的他也不能。 符离。 陈氏夫人一脸气愤,她身形瘦弱,一张脸显得有些清癯,此时盛怒的样子竟无端让人觉出几分扭曲: 「什么有情人?湘灵一个乡下卖唱的野丫头,怎么配得上我儿?乐天真是荒唐,好在最后他还是听了我的话,我是他的娘亲,难道还能害他不成?」 一旁的侍女银瓶看着她的样子忽然一阵心惊,嘴里却道:「夫人说得是,公子纯孝,想必以后定然会懂得夫人苦心。」 这话听得顺心,陈氏夫人神情缓和了几分:「不错。我儿高才,年纪轻轻就官列校书郎,如今又得水镜宣扬声势,此后定然前途无量,要配的也是京中名门,湘灵之流怎么敢妄想?乐天还年轻,不懂事,总要我这个做娘的在一旁把把关。」 这个一意自专的母亲,甚至忘记了儿子未来仕途的风波交恶,已然谋划起青云路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怎么会错呢? 【白居易的爱情悲剧很容易让我们想起汉乐府中的《孔雀东南飞》和后来的陆游与唐婉。《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刘兰芝伉俪情深,焦仲卿的母亲却对刘兰芝百般嫌弃,棒打鸳鸯执意要让焦仲卿休妻,焦仲卿拗不过母亲,只好妥协,最后的结局是焦、刘二人双双赴死。】 院中的焦母神情大变,手里的画像不受控制地落到地上,又被一阵风吹远,飘零如浮萍。她勐然冲进焦仲卿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巴掌: 「焦仲卿,你不孝!」 焦仲卿被打得一个踉跄,却是偏着头没有辩解。他本想让兰芝暂时还家,等母亲气消了再去迎兰芝回来,可他却低估了母亲的决心,母亲根本不可能答应! 「是,我不孝。」他低低地应声,唇角翘出讽刺的弧度:「我不顾亲母,自我毁伤,教母亲白髮人送黑髮人。我软弱,我无能,我辜负髮妻,竟令兰芝将大好年华葬送,我是天下第一庸人,我对不起兰芝。」 他嘴唇嗡动着,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焦母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得愣愣:「仲卿你……」 然而焦仲卿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刘家。 刘兰芝自从回到家中,处境便日益艰难。她的兄长性格暴烈专横,见她被焦家休了自行回门便是横眉冷对。嫁过的女儿仿佛泼出去的水一般,再不属于这个家了,刘兰芝觉得心冷,却又无法反驳。 那日县丞来访,言是有太守家的公子,排行老五,貌美才高、尚未婚配,特来求娶。母亲明白她与焦仲卿的誓言,回绝了媒人,可兄长却不干了,闯到房里大声指责: 「你遇事为什么不三思而后行?那焦仲卿只是一个小吏,对方却是太守公子,云泥之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不嫁这样好的郎君,将来又打算怎么办?!」 刘兰芝伤心不已,感情的事,难道能用身份门第来衡量吗?可父亲不在,家里全由兄长做主,兄长苦苦相逼,她又能如何呢? 她仰头看向兄长,神情仿佛还是当日乖顺的小妹,眸中却失了光彩: 「哥哥说得在理。我离家出嫁侍奉丈夫,中途又回到哥哥家里,此后如何当然要听从哥哥的安排,哥哥若觉得好,便答应吧。」 兄长喜不自胜地离开,刘兰芝却恍然心死,连嫁衣都懒得做。此时听到水镜里的叙述,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当日仲卿为母亲逼迫,如今她又被兄长相逼,他二人最后的结局,竟只有一死吗? 第161页 【陆游和表妹唐婉的故事散见于宋人笔记。二人同样结为夫妻,陆游的母亲却认为唐婉影响陆游仕进,对她很不喜欢,执意让陆游休妻,陆游无法,只得妥协。】 水镜之下的陆游苦笑摇头,并未说话。其他人却纷纷鞠了一把同情泪。自古以来,爱情故事总是夺人眼球的,没有人不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今天连吞三把刀,众人有些破防了—— 「这些做母亲的,怎么这么固执呢?看把人逼得,要么双双赴死,要么天涯相隔,多狠的心吶!」 「就是啊!像焦仲卿和刘兰芝,陆游和唐婉,本来人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偏要把人拆散;还有那白居易和湘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简直是天定良缘,可惜了,唉!」 「湘灵的身份太低微了吧,不般配啊。」 有看过杂记的人开口解释,却是当场被人怼了回去:「身份低怎么了?真爱不拘门第!」 「就是就是!那个写『杜子美集贤展高才,唐太宗夜骂李隆基』的人叫什么来着?冯梦龙是吧!快出来写啊!写个『白居易迎娶美湘灵,陆放翁重迎唐氏女』。」 「不错,或者写一篇『清太守明断成姻缘,恶婆婆专横终受惩』,好好惩治一下那些专横的母亲。」 「有这样的好文章,我定然读他个十遍八遍!」 人民群众发挥了自己的想像力,至于被寄予厚望的冯梦龙—— 「行了别再往里面送了。」 他拿着一沓纸无奈地摆摆手,「这次又是哪家送来的?" 「回公子,是东城的书商,他说他平日里最喜欢读白居易的诗词,让您给白居易写一个圆满的结局,还说……」 「还说什么?」冯大手表示我撑得住。 「还说,如果公子有时间的话,可以把《孔雀东南飞》和陆游唐婉也写一写,价钱方面好商量。」 冯梦龙:…… 「行了,下去吧。」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先前怎么就是忍不住这双手呢?! 【但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将以上三对当作小说主体来看,那么,其中的女子形象事实上是被遮蔽的。在白居易与湘灵的故事里,白居易最后娶妻,虽然意难平,但好歹娶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元和遭贬后,也可得到机缘再登青云,但湘灵却是为着一个承诺困守一生,史书难存。 刘兰芝和焦仲卿都是被逼迫的对象,焦母逼迫焦仲卿休妻,并为他物色了东家所谓的罗敷女,焦仲卿虽与刘兰芝约定「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但是一个弱女子在古代被遣回家,会遇到什么不言自明。 刘兰芝回家后同样受到逼迫,她的兄长逼她嫁给太守家的公子,刘兰芝更是无法反抗,纵有满心不愿也只得答应下来,终日以泪洗面。 但得知消息的焦仲卿却对着她一顿阴阳怪气,我们固然可以理解一个人在盛怒下的口不择言,可正因如此,也更伤人。 刘兰芝毕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听到他的话顿觉自己的感情和人格都受到了侮辱,所以也选择和焦仲卿一起以死明志,于是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 正如刘兰芝悲愤地质问「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他们明明置身于同样的困境,焦仲卿对她却无半点体谅,甚至说出了『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这样的话,简直是字字诛心了。 陆游就更不必说,有一种说法,也是大家所熟知的,《钗头凤》后,唐婉郁郁寡欢,一年之后病逝。这些女子的结局,听起来竟更让人欷歔嘆惋。】 楚棠的语气带着感嘆,仿佛真的对千年前那些女子的悲剧感同身受,白居易不忍再听,痛苦地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汉末,焦家。 焦仲卿怔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逼死了兰芝,我逼死了兰芝……」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一旁的焦母吓了一跳,慌忙去拦:「仲卿,你这是做什么?」 焦仲卿抬头看向他,神情悽惶:「我逼死了兰芝,我真该死。」 焦母脸色一变,厉声道:「就为了一个刘兰芝,你竟要这样寻死觅活吗?你还有没有点出息?!好,你这是在怪我,我……我也死了算了!」 说着,她就作势要往墙上撞。焦仲卿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慌忙拉住她:「娘!」 焦母死命拽住他的手臂,额上青筋隐现:「你要还认我这个娘,就趁早断了和刘兰芝的念想!」 「娘,您别这样……您到底是为什么不喜欢兰芝啊!」他徒劳而又绝望地大喊。 刘家。 刘兰芝不可置信,那样绝情的话,竟然是仲卿说出来的!她以为是二人情比金坚,最后以死相抗,却不想是焦仲卿先冷语伤人! 她不由得有些不满,水镜说得对,面对这样的质疑,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南宋。 陆游惊慌地站起身:「表妹,怎么会……我到底写了什么,竟令表妹抑郁而终!」 他才堪堪与唐婉和离,每日悲不自胜,时常作诗遣怀,最后,他的那些诗,竟然会变成扎向表妹的刀吗? 【在孝大过天的封建时代,阻挠他们的不只是母命,更是母命背后森严的礼教。这些男性无一例外选择向母命妥协,向礼教妥协,有些甚至将痛苦转移到比他们更卑弱的女性身上,这不得不让我们想起鲁迅的《伤逝》。 第162页 《伤逝》中,涓生和子君为爱勇敢地挣脱家庭束缚,却在日益艰难的生活里消磨,涓生对子君的爱随之消减,以致最后荡然无存。 他向子君坦言自己不再爱她的想法,子君无法,只好回到了父亲的家,一个出走的女性回去会面对什么?我们不可想像,只知道最后的结局,是子君身死,而那把刀,是涓生亲自递出的。】 「呸!涓生这个负心汉,若能让我遇到,定要把他压到子君的面前痛打一顿解气!」有黄衫客当下愤愤地打抱不平。 「将一个女子推到风口浪尖,算什么男人!」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愤然指责,显然看不上这种行径。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子君与涓生无媒苟合,被抛弃不是自找的吗?」 有礼教的拥趸表示不屑,下一秒却被热心群众扔了一把菜叶—— 「呸!我打你个迂腐小人!」 民间的情感,有时最为朴实。 武周。 武则天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此时听到这番话却也不由得出现几分恍惚。她是女子,自然更能体会女子的艰辛。 先前读《孔雀东南飞》,她便对焦仲卿的言语有些不耻,楚棠说得对,两人同是被逼迫,焦仲卿不知体谅刘兰芝,甚至冷语伤人怀疑于她,分明就是将自己不堪承受的压力又转加给刘兰芝。 她冷哼一声,眼角带着些轻蔑:「这世间的男子,有几个值得託付?」 侍奉在一旁的上官婉儿也有些感慨:「比之焦仲卿诸人,最后提到的涓生却是更令人心冷。」 武则天点头,又道:「《伤逝》能在水镜中提到,想必是那鲁迅的代表作,先前观他诗句,觉得像个锐士,不想却有此情爱之书,后世对这类文章这般重视吗?」 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啊!武皇颇有些不解。 和武则天想到一起了的嬴政等人也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悄悄松了口气。经过先前那一遭,他们已经对新文学起了警惕,对多次出现名字的鲁迅更是多了些留意,还好,只是些缠绵之作罢了,若鲁迅写的是这类文章,那倒好说了。 几位帝王稍稍安了些心,甚至有闲情对小说里的人物表达自己的不屑: 「真不是个东西!」 被怼脸输出的焦仲卿等人则是纷纷捂住脸,想要辩解却找不到理由,羞愧极了。 【平心而论,他们都是礼教的受害者,不过我们换个角度,把视线聚焦到阻碍者的身上。上面提到的爱情悲剧,阻碍者都是母亲。 白居易的母亲嫌湘灵出身低微,配不上自家儿子;陆游的母亲嫌陆唐二人太过相爱,耽误陆游考科举;焦仲卿的母亲,她比较有代表性,我们稍微说一下。】 焦母一愣,不由得抬头,她有什么值得水镜单独说的吗? 楚棠一边贴出《孔雀东南飞》的节选片段一边道:【焦母为什么不喜欢刘兰芝?其实她自己有过说明。「此妇无礼节,举止自专由。」 「自专由」就是「由自专」的倒装,她说,刘兰芝这个媳妇实在是太无礼了,行事不管不顾,全凭自己的意志做主。我已经忍她很久了,你怎么还能这样由着她? 由此可见,在婆婆看来,刘兰芝的「原罪」,在于「无礼节」,也就是不顺从。一个好妻子应该怎么样?谦卑婉顺,三从四德,侍奉公姥。可刘兰芝,她太有个性了。这在焦母的眼里,就是「无礼节」的表现,如果由着刘兰芝,她的威严何在?】 「说得不错!」 焦母不由得点头,楚棠虽然经常语出惊人,但还不是荒唐女子。她自觉受到了鼓舞,接着对焦仲卿说到: 「那刘兰芝举止无礼,我行我素,眼里全没有我这个婆婆,实在不是良配。娘给你找的罗敷,柔婉可爱,这才是好女子。」 【从古人的视角来看,焦母的愤然是合理的,一个好的妻子就应该事事顺从,就算你在家中作女儿时如何娇纵,到了夫家都要收敛。焦母显然也是这样做的,并自然而然用这样的规矩来要求儿媳刘兰芝,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水镜之下的众人一惊:从来如此,便对吗? 从来如此,难道不对吗? 「圣人垂教,以立妇德,婉顺事夫家,是应有之义啊!」许多人迷茫了。 刚刚还在高兴的焦母脸色微变,水镜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做错了吗? 安心了没多久的帝王警觉起来,思想人心,但有浮动,皆是不可小觑。刘彻凝眉,对楚棠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慎重。 【同为女性,焦母和刘兰芝面对着同样的困境,无论焦母是被礼教驯服,还是主动臣服,她最后都被规训,而后自然而然的想要规训刘兰芝,这是伦理所当然,可刘兰芝竟然拒绝融入伦理,这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所以必须打压。 但是焦母知道她是在按照礼教的要求试图驯化刘兰芝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礼教对人心的控制是如此不着痕迹,让她不自觉从受害者变为施暴者,周而復始。】 嘶~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荒谬!太荒谬了!礼经人伦,这是教化怎么会是驯化?妖言惑众,实在是妖言惑众!」 南宋以后的道学家气得双手颤抖,就差指着水镜大骂了。 第163页 不同于这些道学家的抗拒,明末诸人却是觉得眼前一亮,冯梦龙振衣起身,神情激动: 「不错,焦母为女子,却不自觉用习见的礼教来评判刘兰芝,她被驯化,又帮着礼教来驯化别人,礼教害人何其深也!」 「从来如此,便对吗?」 他沉吟着这句话,只觉越品越心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写出这样寻常又振聋发聩的话?冯梦龙看着堆在一边的书商的催稿信件,忽然想到接下来要写什么了。 清代。 袁枚向来同情女儿,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招收女弟子,他对楚棠的说法赞赏极了,却又不自觉含了悲愤: 「吾妹虽无母亲之规训,却同样困于所谓节义,不肯放弃婚约,以致在婆家受尽磋磨,后虽还家,却心苦至死。节义规人,也能害人,加诸女子身上的更是百倍!」 想起故去的妹妹,袁枚对水镜里的观点更能共情了。 汉末。 焦母悚然大惊,楚棠的话仿佛一阵飓风从她的心上卷过,掀起惊涛骇浪。她嘴唇颤抖着,说不成字句,只能一遍遍否认: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忽然激动起来,勐然抓住焦仲卿,语气激动,像是要说服自己: 「恭顺谦卑是女子之道,孝顺公姥更是礼之伦常,我以礼相约,是为刘兰芝好,我有什么错?」 焦仲卿被她抓得手臂生疼,他从来不知道,母亲一介妇人,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慌忙将她的手握住,顺着她的话安慰: 「娘没错,娘你没错,错的是……」 他说不出话来,娘没错,兰芝也没错,到底是谁错了?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深深的悲哀。 另一边,刘兰芝呆愣地望着空中的水镜,原来婆婆竟是因为这而不喜欢她!她忽然有些想笑。 她十三四岁便娴熟于针织女红,十五岁能谈一首好箜篌,十六岁便熟诵诗书,十七岁嫁给焦仲卿,每日鸡鸣之时便上房织布,夜夜不休,三天机就能织下五匹布,可婆婆还觉得她动作太慢。她苦恼不已,曾向丈夫倾诉。可原来,动作迟慢只是藉口,她真正的罪名竟然是不够听话! 刘兰芝悲哀不已,要想做一个好儿媳,就只能像曾经的婆婆那样,婉顺屈从吗?她想像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忽然觉得从嵴背上窜出一股凉意。 不,她不要这样。——从来如此,便对吗?想到水镜里的话,刘兰芝的眼里浮现出几分坚毅。 唐朝,符离。 白母轻声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施暴者吗?」 「夫人……」银瓶讷讷地不敢说话。 白母惨澹一笑,她想起当年自己的婚姻,也是不同于伦常。如今她以门第阻隔湘灵,是否也是一种观念的驯化?白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女子。 未央宫。 刘彻神情太严肃,楚棠的观念太不同寻常了,更何况水镜人人能看,底下难免心思浮动,这水镜,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他掐了掐眉心,只得先叫来宰相吩咐,让各州郡乡里加强教化,以观后效。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思索,他先前总以为楚棠是女子,所以才会对女子格外同情偏爱,可现在听来竟不是如此。礼教,以礼教化本是不错的,大唐也未对女子过度约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那句「从来如此,便对吗」,李世民只觉心惊,这句话质疑的是什么?礼教,史书,人心观念,还是……整个封建时代?他忽然不敢想了。 与亩产千金、驯服雷电的伟力相比,后世的思想,似乎更为吓人」 第63章 琵琶行尾声+念奴娇·赤壁怀古序 【综上,如果从这方面来说,焦仲卿等人的悲剧其实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整个封建礼教。《孔雀东南飞》也是教材上的内容,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提一下。 下面做一个简单的总结。 在这堂课里,我们通过《琵琶行》这首诗,感受了白居易以诗写声的高超技法,领略了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平民情怀,并由此引申到他的新乐府创作,进一步体悟到他的知节守正、关心民瘼的士大夫品格。 后人评说,唐代诗歌,李杜之后,必称白居易,他何以有此殊荣,或许这堂课后,大家或许能知一二。课后大家也可以找一些白居易的相关作品来读,以便对他形成更全面的了解。】 【最后布置一下作业,一是按要求背诵并默写全文;一是尝试用文字描述一段音乐,文体不限哦;另外也可以搜集一些关心民生疾苦的诗词,简单谈谈自己的感受。请大家继续踊跃提交作业呀!这篇课文就讲到这里,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熟悉的投币点赞的画面。刘彻轻哼一声,表示并不是很想给她一键三连。楚棠这时不时扔个炸弹的性子真是让他头疼不已,别的倒也罢了,礼教思想,稍有不慎就是动摇国本。刘彻不解,后世的「皇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太极宫。 李世民倒是很爽快地给楚棠投了币,君舟民水,他也希望治下的百姓可以过得好一点,并愿意为之努力。再说白居易确实不错,诗写得好,又有能力,是治理地方的一把好手,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支持吗? 第164页 再说,李世民微微有些得意:「李白、杜甫、白居易,三个都是我大唐的诗人,就是纵观百代也都排得上号,大唐文章,也算光耀千古了吧!」 长孙皇后和底下的大臣闻言也是高兴:「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教昌隆亦是文治之表,陛下垂范,又有后世诸位诗人相揄扬,我大唐诗文必将更为昌盛!」 贞观臣子向来不耐恭维,因为帝王不喜。但七篇课文大唐就上了三篇,还都是所谓文学史上一等一的大家,搁谁不骄傲?所以他们也忍不住高兴起来,面有喜色。 至于李隆基那反覆刷脸的糟心皇帝,众人一致表示:还是别提了。 中唐。 白居易尚沉浸在失落之中,连听到自己是李、杜之后唐诗史上第一人都没多大反应。白行简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在这时,门口小厮跑来通传,说元大人来了。 白居易回过神来微微皱眉,赶紧去门外相迎,嘴里还道:「微之何时这么见外了,来我这里直接进来就好,还要通传。」 元稹哈哈一笑:「入夜叨扰总为不美,若是白日我自己便进来了。」 说着,他向一旁的白行简点头示意,白行简回以一笑,三人落座,元稹斟酌着开口:「乐天兄,你的事……」 白居易惨澹一笑:「你没听到楚姑娘说么,我们的对手,是整个封建礼教。」 他其实对这几个字的含义还不能说全然明白,但是他知道楚棠的意思,阻碍他和湘灵的,不单单是他的母亲。 「乐天兄的意思是,就此妥协?」元稹略带探究地看他。 白居易沉默一瞬,道:「我想此次返家,再同母亲争取一番,若母亲仍不同意,我便修书湘灵,劝她任意婚嫁,莫要再为我耽搁。」 他神情有些寥落,看起来也不愿多言,元稹微微颔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楚姑娘亦言乐府诗会为你招来许多祸患,你……」 话还没说完又被急匆匆冲进来的小厮打断:「大人,宫里来人了!」 三人神情俱是一凛,匆匆赶向正堂,振衣见礼。 传旨的宫人脸色并不好,白居易那些讽喻诗,一半的矛头指向宦官,他们能对他有好脸色就怪了。但皇命在身,况且陛下言谈间对白居易似有重视,这宫人心里在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尖声道: 「陛下口谕,宣白校书明日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白居易连忙跪下行礼:「臣领旨。」 宫人见口谕传到,转身离去,留下白居易三人在堂内沉默,白行简有些着急:「陛下传诏兄长,不知是福是祸。」 三人心知肚明,水镜里的那些讽喻诗被天下人知晓,若造成民众与朝廷的对立,那麻烦可就大了。陛下此番,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时之间,一人的目光都看向白居易,被注视的白居易回过神来,反倒是坦然一笑: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为大唐言,为百姓言,又有什么好怕的?纵然陛下当真治罪于我,左不过是元和十年的后事先演罢了,即便如此,我还有诗笔,效风骚而歌病苦。」 「哈哈哈哈哈!」元稹大笑,「说得好,我便知乐天兄不会就此消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之勇也!我便与乐天兄一道,同那后世记载一般,将新乐府发扬光大!」 「好!」 白居易朗声一笑,沉郁之气一扫而空,民众对他爱戴至此,他焉能不尽一个士人的本分? 「既然如此,那我也出一份力吧。」白行简在一旁插嘴道。 元稹心情不错,开始打趣:「知退兄莫非也要来作诗?」 白行简摇摇头:「不敢与一位争锋,后世既说礼教森严,女子压抑良多,我想世间灵秀女儿总归不少,如《孔雀东南飞》一般的悲剧定是更多。愿以我之传奇拙作为女儿揄扬,聊作慰藉吧!」 此时的白行简併未想到,只是一时之兴,竟会让他走上反封建的道路。后世书载,有唐一代,传奇之作借儿女情而言开化之思想、批判礼教之弊者,实自行简始。 或有人言,行简之兄白居易、其友元稹高举乐府之旗帜,言民瘼病苦、以刺时弊,不以权贵生畏;主政地方,亦可想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履任之处百姓称道,声名天下煊。 三人相交甚契,行简或受其兄友感召,而三人的精神和创作,又影响了一代代文人学士,及至新社会仍有传颂。 几日后,北宋。 苏轼兄弟下榻汴京,他们是来参加此次的科举考试的。近两年,他们兄弟一人一直在家中苦读,一同陪读的还有他们的父亲苏洵,这次也是父亲决定带他们出川应考。 正是夜幕时分,汴京城繁华熙攘,风情不似蜀中,三人却颇沉得住气,闭门读书,只待考试之日。但外面的人就没他们这么淡定了,原因无他,老祖宗们算过时间,根据惯例,这两天估摸着就又是水镜播放的日子了,大家都有些期待。 「不知道下一篇课文是什么,难道还是诗歌?」有人猜测着。 「不要了吧,谁的诗能排在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后面啊!」有人连连摇头,「反正我是最喜欢李太白的,简直神仙中人!」 杜粉不服气:「杜甫也很好啊,忧国忧民。」 「我还是喜欢白居易,他写的诗好懂,又替穷苦人说话,是个好官。」因为新乐府,百姓们对白居易的喜爱度很高。 第165页 三方粉丝闹得不可开交,而曹操和陶渊明因为出场太早,竟是无人问津。 临窗的雅间,苏氏兄弟楼下依稀的争论,也饶有兴趣地讨论起来。 「曹操、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都是数一数一的名家,后面的课文,当真是不好猜啊。」苏辙淡笑道。 苏轼饮了一口酒,不假思索地开口:「魏武沉雄、渊明质朴,李、杜、白各有卓然之处,除了屈子和曹子建,我想不出什么人配与他们登上同一册书,还是紧随其后。」 上教材可是很神圣的事! 苏辙斟酌着:「李义山之七律颇有杜子美遗风,会不会是他?」 苏轼摇头:「义山虽妙,力不及尔。」他把玩着酒杯,心情颇为闲适,「说不定是那后世的新文学呢?」 毕竟他们的教材,可是新旧文学兼有的。 苏辙一想觉得也对,前面不是还横空插入了一篇《故都的秋》吗?嗐,要是能看一看他们的教材就好了,什么时候能看到兄长的诗文啊! 不止他们在猜,宫里的赵匡胤也在猜。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他们不能和楚棠联繫,赵匡胤都要怀疑唐朝人给楚棠塞钱了。怎么一篇两篇的都是唐诗,七篇课文唐朝都占仨了! 「难道我大宋无诗文可讲吗?」赵匡胤有些心理不平衡。 赵光义颇得这个兄长的喜爱,也有意在皇兄面前多刷好感度,此时上前假意劝慰: 「皇兄勿急,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宋怎会无英杰文章可讲呢?皇兄如此爱重文官,对文士亦颇多优待,我朝诗文亦当兴盛才是。」 赵匡胤闻言心怀稍慰,但还是有些着急。先前讲到陶渊明时,曾有只言片语言及宋代,什么南渡、偏安,寥寥几句触目惊心,他每日抓心挠肝想知道后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每次听水镜都格外认真,结果不是讲新文学就是讲唐诗,根本没说到宋朝。 这些时日起来他也摸清楚了楚棠的授课习惯,常常是由诗文而至时代,秉承的是孟子知人论世的古训,要想听到宋朝的歷史,只能是出现宋朝诗文了。 赵匡胤有些烦躁地踱步,大宋的文人,就不能争点气吗?把他给急死了! 正心焦着,守在殿外的内侍快步跑了进来禀告:「陛下,水镜又出现了!」 赵匡胤精神一振,快走几步想要出去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急什么呢人家还不一定讲宋朝,万一又是个唐诗,前朝的事他操心什么。这么想着,他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沉稳道: 「朕知晓了。」 帝王威仪,要不骄不躁,赵普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念叨,只怕这是效果最好的一次。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又到了和大家一起交流新课文的时候。老规矩,先点评一下上次的作业。】 楚棠声音轻快,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背诵默写有学校考试给大家检查,我就不多说了,看第一项,以诗写声。】 交过作业的人下意识微微屏住唿吸,尤其是那些诗人文人。讲《琵琶行》之前,楚棠铺垫了一堆以诗写声的困难,甚至找出不少对照组,来揄扬白居易诗歌的高妙,虽然看完他们也承认白居易写得很好吧,但文人大多是好面子的,又富有挑战精神,碰上这种作业,能不捲一卷吗? 尤其是之前被当作白诗衬托的李益、岑参等人,不知道易了几次诗稿才交上去,是以他们此时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水镜。 【我说文体不限,大家也确实不太限,诗词歌赋都有了。但是,你们真是没一个人写白话文啊!的尊严由我捍卫是吧?】 楚棠调侃了两句,冯梦龙等人嘴角抽了抽,他们倒是想写新文学,但问题是,写不惯啊!写出四不像来了,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舒适区,写了一段散文。 【不过大家写得确实挺好的,比如说李益,写得比之前贴出来的那几句好多了,有进步,这位李益的粉丝很善于学习啊!】 李益:谢谢,是我善于学习。 【除了唐宋诸位大佬稳定发挥之外,司马相如也写得很不错啊!】 楚棠把他的作业贴了出来,一边道:【司马相如选择的是他最擅长的文体赋,描写对象是古琴,用到了一连串比喻写琴声,还会用通感,好优秀!司马相如的琴好像弹得很好吧!果然要懂音乐才会写。】 司马相如死命压住翘起的嘴角,心里被夸得舒畅极了。这种文人争锋的盛宴,大汉唯他上榜,怎么能不高兴呢?司马相如表示很满足,没有单篇讲解就没有,水镜爱他。 正暗自欣喜,忽然他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司马相如抬头,只见上首的陛下凉凉地望了过来。他一惊,便听到帝王冷冷发问: 「卿不擅音律?」 不是,陛下怎么还翻旧帐呢? 司马相如忍不住额角渗汗,先前陛下看着白居易的《琵琶行》觉得眼红,言语间似想让他也作一首争锋,他累觉不爱,以不善音律相推脱,谁知道楚棠最后布置了这么个作业,他的作业还好巧不巧被拿出来评讲了呢?这事往小了说是不坦诚,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司马相如战战兢兢,刚刚的得意荡然无存:「回……回陛下,那只是臣……一时戏言。」 「哦?戏言拿到朕的面前说?」刘彻皮笑不笑。 第166页 司马相如头上的汗越来越多,陛下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认真吧? 未央宫中的司马相如在渡劫,蜀郡的卓文君听到水镜里的话却是忍不住带了笑,长卿的琴当然弹得好,她便是因为慕他好音,窥帘暂望,才和他成就了一番姻缘。 想到这里,卓文君便忍不住露出几分怡然的怀念,长卿游宦京师,虽说颇得陛下看重,但夫妻一人到底是两地分离,相思苦最是难捱。 【司马相如最出名的曲子是《凤求凰》,据说正是因为这首曲子才成就了他与蜀中才女卓文君的姻缘。 不过后来《西京杂记》好像写司马相如在长安「乱花渐欲迷人眼」,想出轨了,卓文君知道后有「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句子。 《西京杂记》是本小说,大家辩证看待,但流传度很广就是了。】 卓文君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不太懂出轨的具体意思,但结合后面的内容也不难理解,她咬牙,心里那点缱绻相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马长卿,你出息了是吧!」 未央宫。 听了两耳朵臣子八卦的刘彻意味不明地勾唇:「爱卿,长安的花好看吗?」 堂下的卫青等人忍笑,陛下这话问得真是……司马相如被众人围观着,窘迫极了。他想错了,水镜哪里是爱他,分明是在害他! 唐朝。 正在给武皇研磨的上官婉儿若有所思,原来在后世,一个男子爱上妻子以外的女人,叫作出轨吗?那男人三妻四妾,岂不是被谴责的对象? 【再就是第一篇作业,搜集写民间疾苦的诗词谈感受。我是让大家积累一些前人诗句,结果你们交的好像大多是原创?比如苏轼这首,我就没见过,写得还挺好的。】 苏轼满意地又饮了一杯酒,虽然他对自己的诗文挺自信的,不过被别人公开夸一句,感觉还挺不赖的。然而他没高兴多久,就听楚棠接着说道: 【但是下次别写了,大家一定要按要求完成作业。】 苏轼:…… 「不是……这怎么不按要求了,我自己写诗还不行了?」 苏辙忍笑:「楚姑娘应当是觉得,兄长这首诗是伪作吧?」 苏轼:?行吧,我伪我自己。 一番话惹得众人又是窘迫又是无言,诸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杜牧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等人交的都是自己精心构思的新作,连李世民都亲自写了一首,并认真地附上了自己的感想,结果落在楚棠眼里就是不符合要求? 「死板,太死板了。」一凤表示有些不爽,明明这是他有感而发的。 【好了,作业就说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首先请大家来看一首诗。】 刚刚踱到殿门的赵匡胤脚步一顿,颇有些一言难尽:「不会又是唐诗吧?」 大唐诸人却是老神在在,反正楚棠说了,大唐的诗最好,那还有什么悬念,这一课一定是唐诗! 在众人或不满或期待的目光中,楚棠放出了诗稿原文。 「《自题金山画像》?」苏轼有些狐疑,「不曾在前代的集子里读过这首诗啊,子由可曾见过?」 苏辙摇摇头:「未曾。」他读着水镜上的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心如灰木,寂灭无欲;身如小舟,人间漂泊。这起首两句写得甚是苍凉。」 苏轼颔首,却又笑着道:「但问汝平生功业之句,又写得颇为豁达,黄州、惠州、儋州俱是偏远贬谪之地,惠、儋一州尤甚,可此诗却道平生功业尽在此三地,字里行间隐有自得,非智者不能道。前代竟有如此好诗,我等此前却不曾读到。」 说着,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苏辙看着兄长感慨的模样不由得笑了:「此诗风神不似唐人,或许是后朝之作呢?」「后朝也有这等好诗?」苏轼挑眉,不禁笑道:「那我希望出于当代,说不定还能一见。」 【大家知道,金山画像是指金山寺中苏轼的画像,由李公麟所作。公元1101年,六十五岁的苏轼游金山龙游寺,对着自己当年的画像抚今追昔,写下这一首六言绝句。诗中提到的黄州、惠州、儋州,恰恰对应着苏轼被贬的三个州郡。】 苏轼僵在原地:这首诗,是我写的? 苏辙也僵在原地:兄长竟被贬去了如此蛮荒之地! 刚刚才拜访完欧阳修回到客栈的苏洵:刚带两个孩子出来参加科考就被告知大儿子未来被一贬再贬是一种什么体验? 三苏集体呆滞,其他人却是热闹起来了,李白尤其激动:「原来是苏轼!」 此前,楚棠在讲《梦游天姥吟留别》时,曾提过苏轼的一句诗词:「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潇洒的态度令他欣赏不已。他赶紧将水镜上的诗又读了一遍,越读越赞嘆: 「虽不以丰神情韵取胜,但苦淡之中自有怡然忘机的智者风流,苏轼的诗写得好啊!」 杜甫在一旁点头:「此诗虽与我朝风神不同,遣词造句却入臻化境,可称上品。对了太白兄,我今日也得了一首诗,太白兄可否指点一一?」 怎么说呢,太白兄好像还没夸过我的诗写得好吧? 【贬谪本是困苦的,比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流露出的萧然,但是苏轼为什么说他一生的功业都在黄、惠、儋三州呢?作为北宋顶流,半生波折的苏轼到底怎样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或许,我们仍需要叩问,元丰五年的黄州赤壁。】 第167页 话音刚落,水镜上出现几个大字——《念奴娇·赤壁怀古》。 本以为没自己事了的曹操要素警觉:「赤壁怀古,不会是赤壁大战的赤壁吧?」 另一边的周瑜脸色有些不好:「这首诗难道又要给曹贼预知后事?」 他想到后世借《短歌行》揄扬曹操,杜甫又有《蜀相》诗赞美诸葛孔明,难道我孙吴这般不受后人青睐吗? 明明江东人才辈出啊! 汴京。 赵匡胤却是精神一振:「水镜说苏轼是宋人对不对?」 赵光义笑着恭贺:「皇兄没有听错,确是宋人。我便说,皇兄优容文士,曾立下不杀士大夫的诏令,大宋文德怎会不彰,这不就讲到了?」 赵匡胤通体舒泰:「好!好!好一个苏轼,给我们大宋争了光!」 他宣布,从现在起苏轼就是他最喜欢的诗人!! 第64章 念奴娇1 赵匡胤春风得意,惹得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 皇宫之外的宋朝也是一片欢腾,听了那么多唐诗,终于有一个宋人上去了,还排在李、杜、白三人之后,苏轼厉害啊! 一时之间,苏轼这个名字传遍了宋朝的大江南北。 李府,后花园。 李清照撇撇嘴:「句读不葺之诗怎么能作宋词的首篇,后人都不通音律吗?」 隋唐五代。 温庭筠尚在园中自斟自饮,见到词题手上一顿:「词亦可作怀古之章吗?」 他惯作花间风月、美人痴缠。词体轻便、和乐而歌,也更适于这些柔婉情绪,词便该如此写,怎么会有人拿《念奴娇》来写怀古之思?这能写好吗?! 温庭筠表示深深地怀疑。 不同于他们,刘禹锡和杜牧却是非常期待,尤其是杜牧,出身名门的他才华了得,在怀古之作上更是当代独步,他念起自己的诗: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我诗亦写赤壁,不知这苏轼之作,比起我的如何。」 有前面的《自题金山画像》打底,杜牧对苏轼的期待值还是挺高的。 不管众人反应如何,课程继续。水镜画面转换,一首风格壮阔的词映入人们的眼帘,还不待细读,一圈涟漪从水镜中心荡开,文字消失,画面上忽然出现滔滔江水,一个穿着缁衣长袍的中年男子立于江边岩壁,注视着莽莽江涛。 众人眼睛微亮:「这便是苏轼吗?」 苏辙偏头,认认真真地将对面的兄长打量了一遍。 苏轼:? 苏辙摇摇头,给出评价:「长得不像。」 好看是好看,不及兄长风采卓然。 苏轼一阵无言。 长得像才更吓人好吧! 兄弟俩说着闲话,一半的心神却还是放在空中的水镜上。乐声渐弱,画面拉进,男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捋着鬍鬚,朗声吟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好词!」 杜牧当场击节:「大江东去起笔不凡,气势高昂却暗藏悲慨,实是怀古正笔!」 内行看门道,他被苏轼的这首词圈粉了。 晚唐。 温庭筠端着酒杯的手忘了放下去:「词怎么能这样写?」 这样写就算了还写得那么好,苏轼你认真的吗?他觉得他和韦端己可能要掉粉了。 晏殊、张先、欧阳修等人也微微怔愣:「这分明是诗家笔法!」 他们有些纠结,词以婉约为正,自隋唐五代以来,人们莫不遵循温、李花间词风,并冯延巳、二李之清韵,从来没有人这样作词,苏轼这词根本不是正体!但是……人家写得好啊! 欧阳修赞赏再三:「如此雄豪之势,怕是只有范公希文『塞下秋来风景异』之句差可比拟了。苏老泉不仅自身才华了得,还生了个好儿子!」 不约而同地,几位词坛前辈手比脑子快,迅速地将这首词抄录了下来。 三国。 曹植赞嘆完毕,不无感慨地说道:「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题与惯常所见并不相同,若以诗相论,此类应是诗之变体?」 他想起前面引入的几首恢弘壮阔之词:「《沁园春·长沙》,《浪淘沙·北戴河》,每首形式都不尽相同,莫非这前几个字是为诗文定格,后面才是诗题?」 曹丕的文学素养同样十分了得,听罢微微思索,也觉得弟弟说的有理:「这三篇字数、行句也大相迳庭,应是各标目规定不同?」 他尝试着在袍袖下打了两个节拍:「长短不一,似更适于歌唱,莫非这便是那宋朝的乐府?」 魏晋古风犹存,曹丕自觉将之与前代文学对标。 陷入学术讨论的曹植忘记了未来兄弟阋墙的别扭,满门心思都放在了水镜里的词上:「《念奴娇》也好,《沁园春》也罢,俱是豪情超迈之笔,后代文学真是极易抒写豪情!」 看这水镜上一首首的,多豪迈啊!曹植觉得自己要喜欢上这种文学体裁了。 上座的曹操看着两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后代诗文,虽然看着自家儿子感情修復他也挺高兴的,虽然苏轼写得是挺好的,但是……两个孽子没看到他在骂你们老子吗?!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曹操是被淘掉的沙吗?! 第168页 从前面的《短歌行》就可以窥见,曹操年过半百,十分忧虑命数难永,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悲哀几乎又是汉末的主流情感,在这种情况下,苏轼这句词可不是匕首似的刺心吗?更何况后面还逮着周瑜一顿夸,曹老闆直接破防了。 苏轼是吧,孤记住你了! 这边的曹操咬牙切齿,那边的江东却是热闹得不得了。 「写得好!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果然是我们周郎的风采!这个苏轼,有眼光!」 孙权高兴极了,听了那么多首词,终于也夸到他们东吴了。 孙权大手一挥:「来啊,把我珍藏的好酒送去周郎府邸!」 都督府。 周瑜疏朗的眉目舒展开来,脸带笑意,他先前还是太焦躁了,谁说文人不青睐江东的,这不就来了? 他朗声大笑:「取我的琴来!」 明明似极乐府之章,却弃吟唱而选诵读,实在可惜,他要亲自为这首《念奴娇》作曲! 【《念奴娇·赤壁怀古》是苏轼最经典的作品之一,也是宋词的代表篇目。作为宋朝的『一代之文学』,词在文学史上有着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首先来了解一下词的相关知识。】 各位填过词的文人如温庭筠、韦庄、冯延巳等迅速警觉起来,补充知识,他们有机会被提上一嘴吗? 【词起源于隋唐,全盛于两宋,本是一种可以和乐歌唱的诗体,大概可以类比为乐府。】 曹植向着他哥竖大拇指:兄长厉害! 【它又名长短句、诗余,从这个名词就可以看出来,词本身的地位是比不上诗的。】 欧阳修略一点头:「诗庄词媚,诗言志而词言情,二者功用不同,地位确不可混为一谈。」 他虽然也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鞦韆去」等缠绵之句,却也不过是偶尔怡情之作,这样婉媚的情绪,是不会出现在他的诗文中的。梅尧臣明白他的想法,「不过,」他乐呵呵的捋须,「这苏轼写的,可是一点不『媚』啊!」 【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形式。词的特点很鲜明,词有定格、句有定数、字有定声,在格律上的要求要比诗严格许多。 它的标题一般由词牌名和词题组成,比如念奴娇、沁园春、江城子等,都是词牌名,是规定格式的;而后面的赤壁怀古等则是题目,表明词的内容。但也有只有词牌不标题目的,比如下面的《菩萨蛮》。】 楚棠放出范例——「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温庭筠面露喜色,「这是我的词!」 符合要求的词作那么多,楚棠却独独选了这首《菩萨蛮》,这说明他这首词在后世一定也是广为人知! 南北朝。 徐陵等人看完全篇也是眼前一亮,这首词绮丽香艷,极似宫体,却比宫体更添风韵,字里行间可以窥见词中女子寂寥、哀婉之情态,简直要把他比下去了!由于风格偏好,徐陵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晚唐。 韦庄既羡慕又遗憾,怎么就选了温飞卿呢,他的词也写得不差啊! 【这首词大家非常熟悉,相信很多同学看到立马就唱出来了吧,它的作者是晚唐的温庭筠,花间鼻祖,和韦庄一起被称为"温韦",他的诗也写得比较好,和李商隐并称「温李」。】 温庭筠圆满了,诗和词俱有可称道之处,这还不够说明他的成就吗?楚棠还说许多人一看到它的《菩萨蛮》就能吟唱,任谁不说一句他温飞卿家喻户晓? 被cue到的韦庄又急又恼,你都说到温韦了,就不能放一首我的词吗?我的"人人俱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难道比不上温飞卿吗?! 韦庄很不平衡。 至于李商隐:谢邀,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拧巴。 北宋。 李清照再次撇嘴:「温韦二人俱是郑卫之声,还不如说说南唐李氏君臣呢!」 三国。 刚刚还觉得词这一文体简直雄豪极了曹植不由得眉头微蹙:「唐之后为宋,温庭筠既称鼻祖,言下之意早期词作俱是所谓的……花间之风?二者的差别,有些大啊!」 曹植非常敏锐,如果说苏轼的词让他看出强烈的"诗味"的话,这首《菩萨蛮》全然就是词家之语了。他望天,不会这样的作品才是词家正格吧! 你们宋词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这首词和《念奴娇》对比一下,风格非常明显,花前月下、相思怨情,词体轻巧、委婉缠绵,就像一个女子在诉说似的,这种词被称作婉约词,它在宋朝非常流行,除了前面说的太平宰相晏殊,还有柳永、张先、宋祁,他们都是婉约词的代表作家。】 被提到的人除了晏殊以外都是和韦庄一样的心情:说了我们的名字,不能顺便提一下我们的词吗?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实至名归啊! 殿中的赵匡胤心情愈发舒畅,什么不骄不躁抛到脑后,美滋滋道:「我大宋真是人才济济!」 【文坛领袖欧阳修也很擅长写婉约词,比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鞦韆去"、「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都写得委婉深情,让人一读就喜欢。 但是吧,已知欧阳修是个学富五车的中年,再看一眼"泪眼问花花不语",欧阳修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第169页 「咳……」 梅尧臣没忍住笑出声来,又顾忌是在主人家里,赶紧敛住,握手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掩饰。 素来温和的欧阳修眼神刀一样飞了出去,又转回来没好气地瞪着水镜:「你这个后辈别在这儿话里有话,我的词怎么了?懂不懂什么叫代人立言?还……心思细腻,简直不知所谓!」 他怀疑楚棠是不是和他有仇,怎么一次两次都要嘴他?不敬祖宗! 茶楼雅间。 苏轼笑得可就没有顾忌了,他忍俊不禁:「这楚姑娘,怎么连欧阳公都促狭。」 苏轼显然忘了,楚棠的嘴,可是连秦皇汉武都没放过的」 第65章 念奴娇2 【但这一切到苏轼这里就变啦!大家将温庭筠的词和苏轼的对比一下,很容易就可以发先不同。】 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温庭筠神情一顿:好端端的你拉踩我做什么? 早已感受过课堂"险恶"的岑参和李益不厚道地笑了:终于他们不是唯二的受害者了。 【苏轼的这首《念奴娇》风格阔大、气势雄豪,有别于惯常的轻便之体,勇敢地突破了相思艷情、花酒风月的词作藩篱,以词笔来写诗意,独树一帜,由此,宋词确立了婉约、豪放二宗,苏轼也与另一个人一起,成为了豪放词的代表。】 ! 众人有些回不过神来:苏轼这是,开宗立派了啊?!你们宋朝一开场就上王炸? 被震麻了的众人显然忘了,唐朝一开始送上的也是一个顶流,没有超今冠古的成就怎么能上教材呢? 南宋。 评论家王灼极为欣赏苏轼,听到这里抑制不住激动的神情,击节而贊:「东破先生并非醉心于音律之人,偶尔写作歌辞,便能指出向上之路,使天下耳目一新,弄笔之人始可自振词风,追而论之,东坡先生居功甚伟矣!」 北宋。 稍在苏轼之后的胡寅也对苏轼大为激赏:「我朝词章,至眉山苏轼,才得以洗尽绮罗香泽之态,拜託缠绵婉转的规则,逸怀高迈,超然尘垢,花间之词沦为宾客,柳七低唱不復推崇,苏轼不愧为欧阳子之后一代文宗也!」 茶楼雅间。 少年老成的苏辙少见的显出些雀跃的神色来:「自成一家新我歌词,兄长当真高才!」 一旁的苏洵捋着鬍鬚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是我苏家的好后生。」 苏轼被这一顿勐夸惹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摸了摸下巴,目露思索。苏辙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问题,忙问到: 「兄长,可是有何事?」 苏轼:「子由,你说后世是不是极为擅长夸赞他人?」 「?」 苏辙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每一个出场的文人都被夸的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苏辙:…… 哥你能认真点么? 弟弟控诉,老父亲苏洵的眼刀也飞了过来,苏轼轻咳一声,见好就收,转而道:「不知这楚姑娘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这个话题转移得非常成功,苏辙闻言,若有所思:「与兄长一起代表豪放之章,莫不是那范希文范公?」 范公即范仲淹,写过《渔家傲·秋思》,其中"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一句,只有唐人风度,曾令兄弟二人赞嘆不已。 苏轼闻言却是敛起神色:「我何敢与范公相提并论?」 对那位贤士,苏轼一向是相当敬重的。 南宋。 辛弃疾也对这"另一个人"颇感兴趣,他和苏辙想到一起了:「这另一位代表,应是范文正公吧!」 好友陈亮不置可否,笑着打趣道:「辛兄之词亦有龙虎精神,这个人就不能是兄台你吗?」 …… 辛弃疾爽快一下,摆摆手道:「同甫谬赞了,儿戏之作,不敢望东坡。」 辛弃疾有私心,范仲淹文才出众,更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丹心赤血,他对他非常敬佩。若有人能与苏轼一起代表北宋的豪放词,他相信那人必定是范公! 【以上就是我们对词的一个简单介绍,下面我们进入正题,一起来看苏轼这首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念奴娇」是词牌名,又称百字令。】 中唐。 元稹忽然想起些什么,对白居易说到:「我记得乐天亦曾作过小词,所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其词牌是叫作《长相思》吧?」 白居易笑着颔首:「一时戏作,比之这首《念奴娇》短了许多,阔大之处亦不能及也。」 元稹却是豁达地摆摆手:「诶,乐天兄何出此言,依前所说,词起于隋唐,说不定你于此还有开创之功,由短章而发展至长调,应是后之词家因革。」 中唐时期市井文学渐兴,元稹对这些颇有了解,不过嘛……他略一皱眉: 「就是这『念奴』二字,看起来似有些眼熟。」 白居易与他知交相契,闻言也是一顿,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个念奴吧? 【念奴,是唐天宝年间着名的倡女,长得很美,唱功尤其一绝,唐玄宗很喜欢她,对她曾有过「此女妖丽,眼色媚人」的评价。 后来有本书,叫《开元天宝遗事》,就记载过这件事,还说由于念奴唱歌实在太好听了,没有一天不在李隆基身边的。 第170页 念奴的艷名经过皇帝御口揄扬,又经风流润色,成为了文人竞相歌咏的题材,后来元稹写《连昌宫词》,所谓「念奴潜伴诸郎宿」,「春娇满眼泪红绡,掠削云鬓旋装束。」 「念奴娇」这个名字,大概是取意于这里。不过这个词牌是到北宋才有人写的。 说起来李隆基这个人也是……难评,我们熟知的两大词牌名都和他有关,另一个大家也学过,是《雨霖铃》。】 元白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沉默,唐宋沿袭,文学之间的关涉果然良多。 「相传马嵬之变后,杨妃缢死,明皇驾回途中,风雨凄凄敲打銮驾金铃,明皇有感,悼念杨妃而作《雨霖铃》曲,这《雨霖铃》应是本于此吧!」白居易说到。 元稹颔首:「因兹弹作《雨霖铃》,风雨萧条鬼神泣。若从此处袭来,那《雨霖铃》词,恐怕多有哀怨伤怀之音。」 可惜楚棠不曾顺势放出一首二首。具体风貌如何他们也无从得知了。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又有转黑的趋势:「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李隆基这个孽障?!」 一个李隆基,养活了两朝文坛是吧! 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前面楚棠曾提到过,元稹写作《连昌宫词》,探讨唐朝治乱兴亡之因由。他还遗憾不能看到全篇,现在好了,从这几l句就可以看出来来,又是李隆基沉湎声色的锅! 未央宫。 本来还因为那几l句诗有点眼馋念奴美貌与歌喉的刘彻勐然清醒过来。 托李隆基的福,又因为那些诗人喜欢以汉代唐,刘彻这段时日以来明里暗里不知道被臣子提醒了多少遍要勤于政事少看美人歌舞,连姐姐平阳公主都有意无意来劝,刘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好在,这些话到底还是入了心。他反思着,君王过度耽于逸乐,就是王朝不幸的开端。 劝君莫学李隆基,安史祸起满乱离。暗暗给自己提了个醒,猪猪又有自信去骂人了。 「李隆基,愚蠢!」 北宋。 柳永尚未说什么,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不乐意了。 「天下人作《雨霖铃》,谁有柳七作得好?应该将那词放出来,好教众人看看柳七的文采。」 「是啊是啊,」有姑娘附和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读来真似那夜雨闻铃,写得哀怨极了。」 这些歌女都是柳永的粉丝,柳永在烟花巷陌作歌,她们也曾收到过他的一词半句,当即便为柳永打抱不平起来。一时之间,楼馆里又唱起了「寒蝉凄切」的词,主角苏轼在这一刻痛失姓名。 【赤壁怀古是题目,怀古,是古诗中一种特定的题材,比如我们熟知的《咏怀古蹟》、金陵五题等。以词来写怀古,这自然又是苏轼的创举。这里也可以看出苏轼的又一词学贡献——以诗为词,将诗的题材、特点引入词中。】 苏辙目露崇拜:「兄长于词境当真有开拓之功!」 谁懂啊,以诗为词,他哥是独一份! 冯延巳晏殊欧阳修摇头赞嘆:「是何等才人……」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李清照了:「瞎说,瞎说!词别是一家,什么以诗为词,岂不是不伦不类?」 你们后世之人到底懂不懂词啊! 【再来看正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们讲写文章要先声夺人,苏轼这句爱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书上说,大江指长江,大江东去就是「长江滚滚向东流去」的意思,这样理解也没问题,就是太过简单了。】 哦? 苏轼起了些兴趣,侧耳倾听。 【大江东去,是诗人看到的景象,所以最起码,这里隐藏了一个诗人的视角,他登高远眺,东望大江,才可能将江水滔滔而去的壮观尽收眼底。】 「不错!」 李白为苏轼叫好:「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惟有身处山川高地,才能见江水茫茫去不还之景,这一句起得妙,有大气魄!」 李白向来自视甚高,此时觉得苏轼实在会写,要是苏轼是唐朝人就好了,好想和他饮酒赋诗啊! 【另一方面,东望大江,事实上是无法看到「千古风流人物」的,这只能是诗人的一种心象。大江茫茫而去,汹涌的浪花仿佛将千古风流人物都淘洗而尽,实际上淘尽英雄的是江水吗?不,是时间的洪流。 所以这里,苏轼以赤壁江景起笔,却落到虚意;以空间的阔大起笔,却落脚到时间的辽远无情。这种写法大家有没有想到一个人?】 水镜下的苏轼淡笑一声,神情颇为玩味。 众人一时有些茫然,想到谁?! 第66章 念奴娇·赤壁怀古3 幽州,蓟北楼。 陈子昂心情烦闷。契丹进犯,他随主将武攸宜出征讨逆,武攸宜轻率而少谋略,他作为幕僚有献策谏言之责,可对方却几次三番置之不理。他今日本还想向武攸宜进言,遣万人前驱以击敌,武攸宜不仅不听,还直接把他将为军曹! 满腹牢骚无人解,他干脆出来,登台遣心。好在有水镜解诗,也可怡情,却不想苏轼这句词直接搔到了他的痒处。陈子昂默嘆一声,自高台上极目远眺,他不知道楚棠所问的那个人是谁,但他觉得他和苏轼很有共鸣。 「江水之广阔看不尽,便诉诸于时间之无穷,自是作诗法门。苏轼只见江水不见英雄,恰似我在这蓟北楼上,却望不见黄金台上的贤王,可悲,可嘆。」 第171页 他感慨着,胸中忽然有无尽滔滔之意,仿佛就要奔涌而出。 【不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在《幽州台歌》中的感嘆,竟然在苏轼的词句里有微妙的復现。】 陈子昂的一腔诗意生生被按下,他他有些喜悦,又有些如鲠在喉,喜的是自己终于也有一首诗传世了,还顺便找到了一个千载知音;鲠的是,他刚刚诗兴大发想要吟诵一首,这首诗却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了?? 楚棠自然不知道他纠结的心思,接着讲到:【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妙就妙在他写的从来不是眼前之景,而是心中之象。 如何展现幽州台的歷史沧桑?「前不见古人」,只这一句,他的目光就穿过了千载时光。他望不见的古人,恰恰是那些浪花淘尽的英雄。 「念天地之悠悠」,空间的广阔换成了时间的渺远。但陈子昂的意思进了一层,因为他还有一句「后不见来者。」 时间渺远无情,个体在其中不堪一击。唯有如此,末了的「独怆然而涕下」才令人感怀不已。 对接到《念奴娇》中,连千古风流人物都能被时间的长河淘洗而尽,真正能留下的又是什么?生活在宇宙的阔大面前是如此渺小。一开始,苏轼就进入了哲学层面的思考,用「千古风流人物」扣住了怀古的主题。】 「妙,太妙了!」 曹植眼中放光连连赞嘆,他自觉他自己及父兄已经是颇具文才了,但后世的好诗怎么就这么多呢?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就足以让他惊艷,接着又来了一首《登幽州台歌》,时间之渺远、歷史之悲慨,几句之间便已穷尽。真是恨不晚生几百年,与诸才人同游! 曹丕的脸上也有所动容,不同于父亲的沉雄和弟弟的意气,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敏感,听完讲解不由自主便低嘆道: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 诛心之论了。 曹操整张脸都黑了下去,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闭嘴!两个孽子!」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曹丕一惊,连忙躬身垂首,一副认错的姿态。一旁的曹植莫名其妙,他不就是夸了一句人家的诗写得好吗,怎么就孽子了? 曹操气不打一出来,本来,这词写赤壁就够让他心里不爽快了,结果后面还跟什么淘尽英雄不见古人、宇宙阔大个人渺小的,这不是往他心窝子上戳吗?还是戳两次。偏偏糟心儿子一个无知无觉,一个还说什么未有不亡之国,气死他了! 曹操把眼睛一闭,苏轼的词写得再好,他都不喜欢,绝对不喜欢! 秦皇汉武也觉得有点扎心,时光之嘆会令每一个英雄人物惶恐,他们本想诉诸于神仙丹药以求长生,可楚棠说丹药有毒,神仙也不存在,他们只能坐等着被浪花淘尽吗? ——太扎心了。 茶楼雅间。 苏辙看着对面轻笑的兄长开口问道:「兄长,楚姑娘与你所想是否相同?」 苏轼神情轻松的向着弟弟举杯:「登台所见,若只有眼前空间之景,自然不能生出雄视千载的怀古之作。」 苏辙懂了:「登高揽胜,自有不见英雄之慨。」 这就是诗意的传承与生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同样的感慨,可以从任何一个文人的笔下传来,而后迴荡在歷史的空间,令观之者动容。 「但眼下倒也不必怅然。」苏轼饮了一口酒,突然又道。 「?」苏辙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苏轼笑得开怀:「水镜连接诸天万载,此时该是千古风流人物同观我之诗词,若是可以的话,抬头所见,恐怕尽是古人啊!」 苏辙听完也笑了:「兄长说的是,古人俱在,便谈不上淘尽风流了。」 【这一句的思想艺术是成功的,后来有许多人沿袭其中的诗意或者写法,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三国演义》的卷首词。】 罗贯中:又要来给我剧透是吧! 另一边楚棠放出原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髮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词!」 水镜里话音刚落,苏轼就拍案叫绝,旁边的苏洵苏辙也俱是觉得眼前一亮,苏洵一边捋着鬍鬚一边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似有杜子美『不尽长江滚滚来』之意,浪花淘尽英雄又承《念奴娇》之词而来,是非成败,转瞬成空,词意豪迈悲壮,此词有大智慧!」 【这首词大家也很熟悉,是杨慎的《临江仙》,当然大家可能更熟悉杨洪基老师的歌喉。】 始终等不到自己诗词的韦庄疑道:「这杨洪基,莫非是个唱曲的人?」 他略一思忖,前面温庭筠那首《菩萨蛮》,楚棠也说一提大家都能唱出来,看来诸时空都相同,念的永远没有唱的流传度广。 韦庄心念电转,要不也找人唱唱我的词?都温韦了,他不能被温庭筠比下去。 【在这首词中,杨慎不以具体的人物、事件作凭依,仿佛只是面对江水而发出的感慨。江水滚滚,当年的英雄如翻飞的白浪一般尽数消逝,是非成败只是过眼云烟,唯有青山夕阳依旧,感慨之间仿佛历经了歷史的沧桑,意境深邃、富含哲理,又有淡泊清空之气,是有明一代的佳篇,而往前追溯,词意又可以循至东坡。】 第172页 奉天殿。 朱元璋一拍大腿,第一次向朱棣发出爱的唿唤:「老四啊!」 朱棣:「父皇有事吩咐。」 朱元璋笑得和善:「这杨慎是我大明的才子,看这词写得,比起苏东坡也不惶多让。你不是颇好鼓词吗?给咱唱唱这首《临江仙》,也做咱大明的……朱洪基。」 朱棣:?! 父皇您不至于为了揄扬文人把我的名字都给换了吧! 他咬住后槽牙,开始祸水东引:「十七弟文採风流,对杂剧传奇亦颇有研究,儿子不才,还是让十七弟效劳吧!」 突然躺枪的朱权皮笑肉不笑:「四哥才是英雄人物,一力缔结永乐盛世,和词中的气魄很是相衬,还是四哥来吧。」 话音刚落,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老朱脸又有转黑的趋势。 朱棣:…… 糟心弟弟还是抬下去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嘉靖年间,皇宫。 明世宗朱厚熜一身道袍面沉如水,对这个杨廷和的儿子、「大议礼」事件的中坚,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是非成败转头空,哼,他倒是豁达。」 朱厚熜冷哼一声,自然而然想起了杨慎忤逆的种种,写出这种词来,点他呢。不过朱厚熜并不生气,皇图霸业是有可能成空,但仙人不会,仙人与天地同寿,他可是要成仙的。 朱厚熜并不是没听到楚棠说神仙不存在,但他又不是傻子,没有神仙,那水镜怎么来的?这世上一定有神仙。想到这里,他也懒得再听后面的内容,直接回到静室打坐。 云南。 杨慎长长一嘆,他身形消瘦,清朗的眉宇间还染着风霜,从名臣之后、誉满天下的才子到流放滇南的罪人,朝堂之上九死一生,他也可以算得上是歷经荣辱了。滇南民风彪悍,风俗与汉土不同,他羁旅之间多有怅怀,愁绪难解,不想却在阴差阳错间被未来的自己宽慰。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沉吟着水镜里的词句,只觉陌生又熟悉,这就是未来彻悟之后的他,而这样的彻悟千载之后还在迴响。杨慎忽然觉得心头一松,是非成败转头空,而他的诗词同青山、夕阳长久。他朗声一笑,向着水镜举杯,眉间阴郁一扫而空: 「今日,我等也算是喜相逢了!」 他敬自己。 三国。 刚刚被老父亲死亡凝视的曹植死性不改,一边嘆气一边撞了撞身旁曹丕的胳膊,曹丕疑惑地望了过去,只见曹植一脸深沉:「二哥,你说得对。」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未有不掘之墓。是非成败转头空,争来争去,真没意思。 曹丕:…… 正好听到的曹操:…… 想打儿子,又觉得人家说得没错。杨慎的词意显豁,那个罗贯中又把这首词放在《三国演义》的卷首,明眼人一看就懂了。曹操觉得扎心,想起先前楚棠说魏蜀吴三国争来斗去,最后被司马家摘了桃子,可不就是转头空吗? 另一边的孙权和刘备也有这个想法,打来打去,最后便宜了别人,就……挺蠢的。这不,最后都沦为渔樵笑谈了。 三家首脑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重合了。 【但苏词的影响显然不止一个杨慎,后来,刘辰翁写到:「看取大江东去,把酒悽然北望。」这两句很有意思,两句都化用了苏轼的词,另一句好像出自《西江月》,原句是「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悽然北望。」这里就改了一个字,刘辰翁,真有你的,逮住一个人可劲薅。】 噗嗤~ 雅间里的三苏等人忍俊不禁。 南宋,刘辰翁一张脸又红又白地辩解道:「我这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你这小女子懂什么!」 【后来文天祥有「大江东去日夜白」,张可久有「懒唱大江东去」,甚至当年总理东渡日本求学时,也有「大江歌罢掉头东」之句,至于伟人用「风流人物」来概括他理想中的革命者,就更是大家所熟知的了。字句之间,隐然可见文心传承。】 茶楼雅间。 苏轼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一旁的苏辙向来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哥吹」属性,当即便夸赞道: 「兄长词作妙绝,歷代诗家竟相袭用,这是诗意的再生,亦是对兄长此词的肯定,兄长不愧为我朝豪放词宗!」 苏轼摆摆手:「子由言过了。」 他谦虚着,脸上的笑容却是骗不了人。他没有听漏那句伟人,从水镜播放到现在,他也读到好几首伟人的词,那些词气魄宏大、意境深邃、豪情满胸襟,即使放在唐宋之间也毫不逊色,苏轼早就被圈粉了,此时听到对方还拿他笔下的「风流人物」来代指自己理想中的革命者,心中更是激动不已。 可惜啊,不能一睹全篇。 他不禁自语:「风流人物,真想看看他笔下的风流人物。」 咸阳。 嬴政眉头微锁,楚棠似乎格外欣赏那位伟人,讲解间总能引入对方的诗句,再爆出些了不得的言论。所幸她这次只提了四个字,风流人物,看起来挺温和无害的。嬴政神情暂松,转而去思考另一个称谓——总理。 除了伟人,这是第二个出现代称的人。 「圣人之所在,则天下理焉。这总理,莫非是官职?」帝王冷静的揣测。 第173页 李斯寻思着:「总理诸事,那便是……丞相?」 那干脆沿用丞相的称唿啊!后世的称谓,变化也太大了。李斯表示不理解。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他负手沉吟,若连皇帝都没有了,又何来丞相?但他们还是需要才人治理,这些人,是怎么出来的,科举么?! 第67章 念奴娇4 【滔滔江水引起了诗人的怀古之思,他将目光转向了脚下的土地——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周瑜接过小乔递过来的酒樽,嘴角含笑:「苏轼也是善才。」 看了那么多诗文,还以为东吴在后世无名,幸好还有个苏轼,周瑜再次在心里夸赞苏轼有眼光。 一旁的小乔柔柔地笑:「夫君俊才,千载留名、后人仰慕也是常事。」 周瑜听得心下熨帖,流芳百世是幸事,也是佳事。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生逢乱世,便该一展所学成就一番功业,而这份功业在千载之下犹令人追慕感怀,还是苏轼这样文採风流的人物,怎能不让他欣喜非常? 另一边的孙权同样十分高兴,兄长与周郎亲厚,他对他亦是十分倚仗,两方一荣俱荣,夸周郎就是夸东吴嘛! 不过,他摸了摸下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前面说苏轼被贬黄州而作《念奴娇》,赤壁陈兵之地,也不在黄州啊!」 苏轼别不是搞错了吧?! 曹魏。 有些破防的曹操和孙权共脑了,他也忍不住开口刺了两句:「哼,连大战之地都不曾找准,还大言不惭作什么怀古词。」 曹植和曹丕难得对视一眼,纷纷有些无言:诗家语上,一意求真反为不美,况且,没看人家前面都说「人道是」了吗?父亲多少带点个人情感了。 他们腹诽着,却并不敢说出口,水镜里的楚棠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接着道: 【故垒,就是旧时军队遗留下来的营垒的遗蹟。故垒之西,有人说,那是三国时期的周郎赤壁。 关于赤壁之战的地点有比较大的争议,根据我们书上的解释,苏轼游览的是黄州的赤鼻矶,而不是三国时期的赤壁战场,赤壁大战的地方在现在的湖北赤壁市。 苏轼本人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因为他在另一篇文章《赤壁洞穴》中曾经写到:「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 所以他在词中的落笔也极有分寸,约之以「人道是」几字,表明这只是一个传言。 但很明显,从后文的描述来看,苏轼主观上还是选择了「将错就错」,因为下阙他将怀念的对象锁定在了赤壁之战的主角之一——周瑜。 这也和前文一脉相承,是苏轼的想像之词。是不是赤壁之战的确切地点不重要,这是史学家需要考证的事,重要的是他在这里产生了一段感怀,这是纯粹的诗人笔法。 通过这一句,诗人将上文中泛写的怀古转入具体内容,聚焦于赤壁战场这一风云际会的时刻,他将赤壁具体所在的问题轻轻宕开,只为诗意的抒情。】 苏轼笑了:「感怀之作不必求物真,唯求情真尔。」 这是在肯定楚棠的想法了。 苏辙也面露笑意:「孟子有言,说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虽然用在此处不一定恰当,但借赤壁之酒杯,浇胸中块垒,自是诗家笔法。以心怀观世事遗蹟,倒也无需求确地,求真情足矣。」 主位的苏洵不由得捋须点头:「这诗解得确实中肯。」 他到底年长,眼光极为老辣,楚棠的学识不一定有多高,但胜在涉猎面较广,谈古论今姿态悠然,这是盛世太平年月极为宽松的家庭环境才能养出来的女子。 苏洵不期然想起自己的妻子程氏夫人,那个极为干练识大体的女子,若她能生在后世,不知又是何等风采? 苏家父子各有所思,三国时期的曹操仍然不爽: 「说得好听,就是偏袒!你们后人做起什么『阅读理解』来,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不愧是建安文坛的翘楚之一,曹操的领悟能力与学习能力一流,都学会用广受后世学生诟病的阅读理解来怼人了。 底下的曹植听到后颇有些一言难尽,小声嘀咕着:「这解得也没错啊!」 父亲自己便是诗文俱佳,不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还是心眼太小了,嗯。 听到儿子嘀咕的曹操:…… 「子建啊,明日起,你便在府中闭门读书三日吧!」 省得一天天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地气他。 曹植:? 这就是,封建压迫吗? 【旧时赤壁在眼下又会呈现出何等浩荡之景呢?苏轼进行了一个具象的描写——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捲起千堆雪。这是上阕写景中最着力的一笔,千百年来备受诗家称道,大家觉得,这几句词好在哪里呢?】 这又是在做诗歌赏析了,苏辙跃跃欲试:「既咏赤壁,唯此一句直写赤壁景观,命以穿、拍、卷等字,尤为壮健切题,实乃不减唐人高度!」 李白隔空贊同了苏辙的想法:「笔意阔大着力精劲,便是在大唐也未有能及,苏轼的词写得好啊!」 李白颇为欣赏地将这几句词又玩味了几遍,越品越觉得精妙。他生性洒脱不愿受拘束,形诸于诗文中,也不耐律体的森严束缚,而偏爱那些意态朗畅、一气直下、句式舒捲自如的古体、绝句。 第174页 词虽有定格,然而字句灵活,长短交错也有纵横之势,倒也极易于抒情。李白有些心动了,要不,他也填点小词? 中唐。 怀古圣手刘禹锡也不由得感慨:「此三句写赤壁景色,给人以惊心骇目之感啊!」 北宋。 欧阳修对这几句词赏玩再三,眼中的赞许几乎快要实质化:「乱石直插云霄,惊涛似欲将堤岸拍裂,两相激盪间卷升起雪堆似的浪朵无数,起起落落忽隐忽现,当真是蔚为大观。苏老泉这个儿子,真是让人眼馋得很吶!」 梅尧臣亦是赞嘆:「莫说是词,便是诗家也难有此等笔墨。」 想到先前颇为盛行的白体、西崑体、晚唐体,梅尧臣便不由得感嘆,这三家侵占宋初诗坛,如今看来却无一首可与课前出现的苏轼那篇《自题金山画像》媲美,梅尧臣开始眼红了,苏轼怎么不多写几首诗啊! 南宋。 辛弃疾贊道:「苏学士之词,确如前人所言,须关西大汉,执铁板高唱,非如此,不足尽磊落之气。」 陈亮颔首,又忍不住打趣:「你的词风也颇为豪放,不知又该谁来唱。」 辛弃疾大笑:「我之词,该是披甲锐士,执长剑矛戟,唱烈烈秦风!」 「好!」陈亮拍案叫绝,「好气魄,便让我先做这个拔剑的锐士!」 他铿的一声抽出桌上的长剑,拔剑而歌:「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他唱的是那首的《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辛弃疾向他举酒,知交心事,尽在不言中。 一句提问激起了各大时空解诗的热情,无数苏轼的粉丝和在这里被他圈粉的人都不吝于自己的溢美之词,但也有人提出异议: 「日前我曾慕名往赤壁游览,并未见得『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之景,东坡辞赋微夸焉。」范成大一边摇头一边指出词中的问题。 赤壁虽好,但苏轼这几句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对于景物的赏析,除了着意于其所构成的意境,大家更惯于从鍊字、修辞等角度入手,我们一起来看。 首先是「穿」「拍」「卷」这几个动词,穿,写嶙峋峭拔的石壁直插云天,表明山岩的险拔高峻;拍就是击打,涛声如雷拍打着岸边石壁,写出了波涛的声势浩大; 卷即席捲,滔滔巨浪击打着江岸,捲起的浪花如同千万堆白雪,表明江水力量之大。 同时,诗人又以「乱」和「惊」进行修饰,乱石,写出了岩石形状的险怪;惊,表现了水势的汹涌澎湃,而后面的雪又赋予浪花以清冽的颜色。 短短三句,有视觉、有听觉,并杂以比喻、夸张、对偶等修辞手法,引发读者的想像,呈现出一幅颇具声色、极富动感的画面。这样的写景之笔,哪怕放在整个文学史上,都是毫不逊色的。】 苏辙略略往后一坐,嘴角翘起,神情舒泰。 他哥说得也对,后世之人确实极为擅长夸词,他开始喜欢这种语言方式了。尤其是这些话还是用来夸他哥的,更喜欢了。 唐朝。 王、孟诸人俱是低头一笑:景有阔大、精微之分,苏轼这几句词豪气纵横、疏盪磊落,却也有雪色清冽的精微之笔,这样超绝的遣词用句能力,的确可以与诸古人同笑。 南朝。 谢灵运将自己手中的山水之句弃置一旁,他爱会稽的灵山秀水,也爱用笔下的清辞丽句为之描画,但苏轼词笔却又是另一种雄奇。 「本以为一个李白便足以让人侧目,不曾想如今又出了一个苏轼。」他嘆笑着摇头,不无艷羡,「仙才啊!」 如今他不仅是要恨见不到古人,还要恨无法与天地同久,见一见后人了。 南宋。 评论家胡仔颇觉新奇:「后世解诗与我等当真殊有不同。」 「怎么?」正在品诗的友人头也不抬地问。 胡仔道:「我日前读东坡此词,批註曰,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前代论家如钟嵘、司空图诸人,亦是着力于短章小评,聊记所感。后世似乎赏得极细,这鍊字、修辞,岂非一句便可赏出长篇?」 「你的意思是后世的解法过于繁琐?」 「非也,」胡仔严肃地摇摇头,「如此解法便于传道受业,吾人若是能编一书,录前代佳作而详解之,于解诗、传诗,岂非好事一桩?」 不说其他,这种解法当真极易于开蒙! 胡仔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想法竟会在后来蔚然成风,自南宋胡仔始,越来越多的诗评家尝试编写诗文赏本,用语之精、解读之妙令后世无数人拍案叫绝。 更重要的是,由于诗文评的兴盛,诗评家们逐渐开始系统地梳理自己的观点,编之成理论专着,代代流传,后世中国文本解读之专门精深令世界侧目,无数东西方学者试图从中找到方法来突破自己阐释的困境,一个文化强国蔚然壮观。 【在这里,诗人选取赤壁的典型意象,以乱石、惊涛、江岸、雪浪等,辅以贴切传神的动词,描绘了一幅赤壁江景图,营造出雄奇壮阔、动人心魄的意境。 但它毕竟不是完全写实的。 比如说,当年,南宋诗人范成大在赤壁游玩之后,发现那里并不像苏轼词中所写的有「乱石穿空」之景,于是回来就写: 家人们,避雷赤壁古战场景点!!!我去看了,就是一个小土山,和《念奴娇》里写的根本不一样,好失望,文案诈骗。苏轼写词也太夸张了!】 第175页 才发表完看法没多久的范成大:???这是我的原话? 苏辙冷笑一声:我兄长的词写得不好?! 第68章 念奴娇5 未央宫里,刘彻没忍住笑出了声:「早知道楚棠促狭,真是……时时刻刻都会给朕意外之喜啊!」 看这语气、这表达方式,不和前面的「曹氏集团大舞台,五险一金包吃住」有异曲同工之妙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唐朝。 王维也是摇头:「范成大亦是诗家,岂不知诗家多有灵视心象,不可以等闲观之?」 白居易和元稹对视一眼,含笑打趣:「苏轼的词写得这样好,可惜这范成大不是知音咯!」 看他的诗,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正与好友在檐下赏月听诗的柳宗元同样忍不住露出笑意,苏轼真惨,后世的评论真有趣。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高兴不出来了,因为楚棠接着说: 【像范成大这样较真的人其实还不少,比如说王维的那首《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有人就说王维写得不对,桂花是秋天开的,怎么就春山空呢?他一定是写错了。】 王维:??? 我说你们别太荒谬。 玉真公主因为一首《郁轮袍》对王维青睐有加,此时听到有人攻击自己欣赏的才子,当场坐不住了,凝着眉满脸嫌弃: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意境?」 人闲而感花落,夜静而觉山空,夜静又暗暗回扣前文之人闲,此等清幽淡远之境,怎么就是写错了?不会赏诗别赏! 【不过也是有人为王维鸣不平的,他们考证了一下,确实有一种桂花是春季的,王维没写错。】 众人:…… 王维:……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是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句诗同样因为开花的时间不对而受到质疑,于是也有人去考证,说这是因为山上的气候比山下低,所以白居易没写错。 这一句的官司流传得非常广,以致于现在已经成了一道经典的地理考题。但正像有些老师所指出的,这种科学的求证,某种程度上会破坏诗歌意境。】 白居易的笑容僵在脸上,刚还嘲笑苏轼,迴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他无奈地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后世之人也太较真了。」 看了一通热闹的元稹忍笑打趣:「乐天兄此言差矣,此种求真务实的态度,正是治学之要略啊!」 白居易很想在心里翻个白眼: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幸灾乐祸。 另一边,郦道元精神一振:地理考题!山川物理之事也可列入科举取士的篇目么?后世学子涉猎范围真广! 这么想着,郦道元的干劲更足了,他要努力为后世多留下些文质兼美的水文着作。 【另外还有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背过都说好,打卡之后都摇头,永州八记,顶级文案诈骗。】 安心吃瓜的柳宗元嚯地一声站起来,大声辩驳:「大家都在诈骗怎么我就是顶级了???」 刘禹锡听到好友的口不择言,不由得失笑出声:「子厚兄啊,连你自己都被带歪了。」 柳宗元反应过来,刚要分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刘禹锡,恰好刘禹锡也觉出不对,神情严肃地看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有讶异,异口同声道: 「我/你怎么去永州了?!」 二人一齐沉默,过了片刻,柳宗元垂眸,开口道:「永州地处偏远,瘴疠丛生,先前楚姑娘曾言我等被贬,想必我的贬谪之地,就是永州吧!」 他那时竟有闲心,去写些山水游记。柳宗元有些自嘲地笑了。 刘禹锡看着好友伤怀的样子也不好受,他心知这个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在心里嘆了口气,他出言宽慰道: 「子厚暂勿烦忧,如今水镜已出,未来之事或许并不如楚姑娘所讲。」 柳宗元摇摇头:「文章憎命达,屈原放逐、贾生罹忧,仕途幽寐总难料,命定之由,岂是容易更改?」 他脸上的轻松不见,都没心思去驳斥所谓的「文案诈骗」了,水镜里的楚棠还在继续。 【这里他们其实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以科学之真去求文学之真。他们忽略了苏轼所写的赤壁江景是他心象的描绘,王维侧重于意境的呈现,白居易只是以诗笔绘眼前之景,而柳宗元更是将谪居的孤寂与失落投射于永州风物之上。 这些景物都经过了诗人的艺术改造,是一种文学的真实,而文学的真实应该是主观的真实、假定的真实、内蕴的真实,它具有诗艺性,更多的诉诸于心,而不能简单粗暴地用现实去求证或否定。】 苏轼苏辙王维白居易柳宗元等人一齐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太极宫。 孔颖达捻须轻轻颔首:「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他念起魏晋玄学家王弼《周易略例》中的句子,作为经学大师、孔子第三十二代孙,孔颖达对言、象、意同样有着自己的见解。 「这主观之真实、假定之真实、内蕴之真实、诗艺性,听来直白,却颇值得玩味,应是后世那位论家的学说吧!」 第176页 孔颖达眼光老辣地下结论,上首的李世民微微颔首,不过他有自己的疑惑:「这楚姑娘说的科学,又是何种学说?」 孔颖达也是一愣,殿中诸臣陷入沉思:「听其意,科学之要旨,似乎是一门求现实之真?统计学?」 有人从脑子里翻出久远的记忆。 「统筹计算之学,倒是可以求真,」李世民敲着椅背沉吟,「但它并不冠以科学之名,难道统计学只是科学中的一种?」 啊这……贞观群臣觉得有些头疼了,后世的学科当真是过于庞博了。 【回到苏轼的词,正如开头的「大江东去」杂以虚笔,「乱石穿空」以下三句同样是诗人的艺术创造,如此美景,难以一一言道,所以最后苏轼以一句「江山如画」进行总括。 眼前江山如此壮丽,天地钟灵的土地上又会孕育出多少人才呢?后面的「一时多少豪杰」顺势而出。结合诗词内容来看,这两句很明显是什么句?】 啊? 苏氏兄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句?」 【没错,是过渡句,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苏轼咂摸了一下:「江山如画总括前文之景,一时多少豪杰为下阕之周公瑾蓄力,此为承上启下,后人谓之过渡句,这也是他们阅读理解的一种?」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苏学士饶有兴趣。 苏辙听完答案也笑了:「此番,该是作者亲自来做阅读理解了。」 【同时大家要注意,词的开篇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泛写的怀古;紧接着,由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进入具体地点,自然而然感慨「一时多少豪杰」,那么这里的「一时」便集中于三国时期,后面的「豪杰」,也是曹孙刘概而言之的。从「千古风流人物」到「一时多少豪杰」,苏轼将范围进行了一个缩小。】 曹操刘备孙权满意点头,对苏轼的眼光表示了赞许:不错,我就是豪杰。 三人都很有默契地将另外两方忽略掉,唯有周瑜的粉丝挺直腰杆不屑一顾:豪杰又如何?你们都是周郎的陪衬! 【三国豪杰何其多?但在这个赤壁战场,苏轼最终选择将目光集中到青年将领周瑜的身上,接下来就是周瑜的主场了——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大家读一读这几句,结合注释想一想,苏轼笔下的周瑜是什么样子的呢?】 「风流倜傥!」 「文武双全!」 「娇妻美眷战功赫赫,周郎当真理想之英豪!」 「周瑜不是气量狭小吗?还被诸葛亮气死了,苏轼是不是美化他了。」 「让你少听说书多看歷史,那些都是戏本子上瞎编的!」 「就是就是,周公瑾多完美一个人啊,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好帅!」 …… 文人学士还没有说话,底下的吃瓜群众先吵作了一团。自隋唐以来,民间多有「说三分」瓦舍,言语粗糙却颇为俚俗,故事也说得十分引人入胜,其中出场人物众多,又颇富传奇色彩,场面热闹,不知道收割了多少粉丝,市井小儿都知道魏蜀吴曹孙刘,别提多深入人心了。 苏轼这几句词一出来,立刻流传开去,周瑜的真爱粉交口称赞,而他的黑粉则是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写不出相匹敌的诗文和苏轼叫板。 倒是陈寿捧着自己新写的《三国志·吴书》篇目露疑惑:「周公瑾勇毅之士,所谓『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应当是个豪杰,苏轼此词,颇有不同啊!」 他沉吟着水镜上的几句诗文,倒觉词里这周瑜的形象,颇似时下名士风流」 第69章 念奴娇6 【出乎意料的,苏轼为周瑜设计了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根据陈寿在《三国志》里的记载,周瑜应该是一个视死如归的武将。在我们的印象里呢,周瑜应该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 还来不及为自己出场感到高兴的陈寿:???什么玩意儿? 刚刚还笑得温雅的周瑜差点一口气没跟上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妻子小乔:「她……她刚刚说什么?」 谁气量狭小? 小乔抬眸和他对视,脸上同样是惊疑不定。怎么,这水镜原来不是夸周郎的? 另一边。 「周公瑾?气量狭小?」孙权觉得自己要不认识气量狭小这几个字了。 刘备也是惊疑不定:「周公瑾文韬武略,是万人之英,胸襟广阔,怎的被人说心胸狭小了?」 三国众人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裂,然而这还没完,楚棠接下来说的话才让他们大跌眼镜。 【他嫉妒诸葛亮的才能,故意刁难诸葛亮,让对方十天造出十万支箭,时不时暗戳戳给诸葛亮使绊子,最后还被诸葛亮气得吐血而亡。】 周瑜诸葛亮本人:??? 诸时空其他老祖宗们:??? 听起来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呢? 茶楼雅间。 三苏难得有些发懵:「楚姑娘,在说什么啊……」她真的读了史书吗? 诸时空陷入了沉思,不同于这些人的集体呆滞,民间小儿却是拍着手欢唿:「她讲的和戏里演的一样!」 明朝。 越听越觉得耳熟的罗贯中有些坐立难安了:这这这……这讲的怎么和他写的演义那么像,不会又要说到他了吧! 第177页 果然—— 【这些内容耳熟吗?没错,以上情节都出自罗贯中老师的《三国演义》,在《三国演义》里,周瑜意气张扬,机智有余而缺乏容人之量,最后被气死的情节也算得上是……绝唱了。】 罗贯中:……我就知道。 冯梦龙哈哈大笑:「《三国演义》固是奇书,只不知周郎和诸葛丞相此时听到是何等反应。」 冯大手才不承认自己是在看热闹。 【但这些内容其实都是罗贯中杜撰的,歷史上的周瑜颇具才华,蒋干说他「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陈寿亦称他为奇才;陆机贊他「雅达」;综上可见,周瑜的气量非但不狭小,还颇有些「海纳百川」的意味。】 听到这里周瑜才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有明白人。他拧着眉颇有些不郁:「这罗贯中怎的如此编排于我?他纵欣赏那诸葛孔明,倒也不必拿本将作宾吧!」 而且听楚棠的意思,他在后世大多数人眼中好像就是这么个气量狭小的形象,罗贯中,你欠我的那什么还? 另一边,诸葛亮也有些不自在了:「这些小说家言真是……夸大其词,周公瑾颇有俊才,实不必如此贬抑。」 刚刚还有些疑惑地刘备倒是笑眯眯地接受良好:「看来那罗贯中对军师颇为欣赏啊!」 一意揄扬,喜爱之心溢于言表。刘备觉得有些平衡了,还是有人念着他们刘蜀的嘛! 许都。曹操表情复杂:「哼,又是这个罗贯中!」 他可没忘记先前楚棠说的,民间故事里人人都管他叫曹贼,不知道这罗贯中的演义又在其中出力了多少,现在连南边的周瑜也被编排了。 「唉!」他忽然嘆了一口气,神情惆怅极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曹丕曹植的眼角一齐抽了抽:父亲,这诗您还是别念了。 不曾想,刚腹诽完,上首的曹操就发话了:「子桓吶!」 被点到的曹丕心里一跳,连忙敛了神色上前:「父亲。」 曹操笑得可以称得上和蔼:「先前水镜是说你编过志怪吧?不错,是个有才能的。这样,你也去写一本什么,《三国演义》,省得后世那不知事的人胡编乱造,褒贬失衡。」 曹丕:? 父亲您真的是…… 「怎么,你不愿?」曹操的眼睛眯了起来。 曹丕神情微微慌乱:「孩儿不敢,孩儿……」文采斐然的曹氏二公子第一次觉得词穷。立在旁边的曹植看到兄长窘迫的样子,不厚道地偷笑起来。 曹操眼尖,发现后面幸灾乐祸地漏网之鱼,当即笑得愈发慈爱:「子建似乎也对俳优小说颇感兴趣,便与子桓合着吧!」 刚好一起着书还能增进感情,免得后面发生兄弟阋墙的惨事,一举两得。曹操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他就不信,他老曹家两个儿子,写不过一个罗贯中! 惨遭支配的兄弟二人累觉不爱:爹,您放过我们吧! 【另一方面,周瑜的军事才能也很高,虽然《三国演义》里将火烧赤壁的功劳安在了诸葛亮的身上,但这一奇计实际是周瑜谋划的,罗大大经典手法之一:张冠李戴。】 明朝。 膝盖再次中箭的罗贯中觉得有些尴尬,不同于一开始得知自己的着作名流千古的激动,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众人面前被公开处刑。 同人文舞到正主面前去了是什么体验?罗贯中后知后觉地和冯梦龙共情了。 茶楼雅间。 苏轼摇头失笑:「我就说楚姑娘说的如此离奇,原来是后世编的话本子。」 「每每提到三国之事,楚姑娘必谈这本演义,想来也是一本奇书。」苏辙表示有些感兴趣了。 苏洵捋着须总结:「听楚姑娘描述,那位罗贯中似乎有尊刘之心,倒是和瓦舍讲史之戏多有相和,演义之书,该是裁剪编录、润色而成。」 他对这本史向话本颇感兴趣。 三国。 周瑜再有雅量也坐不住了,愤愤地一拍桌子:「罗贯中,欺人太甚!」 火攻之计明明是他想出来的,孔明之人分明是从属,这种功劳也能被抢吗?欺负他百年之后不能说话是吧? 周瑜的粉丝摩拳擦掌:呵呵,罗贯中是吧,记住你了。 被张冠李戴的另一主角诸葛亮禁不住抚额,后世对他如此厚爱,他理当感念,就是这方式……他失笑,莫说周瑜,他都有些惶恐咯。 大殿里的孙权调整坐姿,沉吟着摸了摸下巴,神色颇为认真:「子敬啊,我江东可有哪家才子有小说家之才?」 鲁肃一愣:「主公的意思是?」 孙权一脸严肃:「我们也编一册《江东演义》,如何?」 鲁肃:……突然就理解曹氏二位公子的心情了。 【由此可见,周瑜在史书上最为人称道的,除了容人雅量,便是军事才能,这样的人,无愧于「豪杰」之称。但苏轼心中的周瑜显然不止于此,他笔下的周瑜出场竟显得颇为柔情——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他先写到他的婚姻爱情。小乔是江东有名的美女,所谓「江南有二乔,河北甄氏俏。」以美女来衬英雄,愈发显得英雄豪俊,奋发有为。周瑜和小乔的姻缘应该始于建安四年,距赤壁之战近十年之久了,苏轼在此着一「初」字,与赤壁之战并举,实际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周瑜的形象,这一点大家理解就好了。】 第178页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刚刚在遭受连番暴击的人。刚刚还气愤不已的周瑜脸色总算好了一点,他饮了一口杯中的茶,眉眼温雅看向小乔:「如花美眷,亦是公瑾之福。」 小乔美目微垂,乱世之中有如此之人傍身,已经好过大多数人了。她笑着向自己的丈夫添了一盏茶,听后人讲那些风流浪漫。 【有美人作伴的周公瑾又是何等风采呢?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樯橹,指代的是曹操的战船。周瑜姿容伟岸、英气勃发,手持羽毛扇,头戴纶巾意态逍遥,谈笑之间,曹操的百万战船灰飞烟灭。 雄姿英发,是在说周瑜的精神气质。江东组整体年龄偏小,赤壁之战时的周瑜才三十多岁,才华横溢身居高位,其人又是「长壮有姿貌」,的确可以称得上英气勃发了。 羽扇纶巾是说他的装束,由于民间文学的累积,这样的装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诸葛亮。】 啊这…… 周郎和诸葛丞相是绑定了吗?众人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孙权咬牙:这《江东演义》必须写了。 【其实这样也可以解释,晋朝有本《裴子语林》,里面记载诸葛亮,是「乘素舆,着葛巾,持白羽扇,指挥三军。」而周瑜在《三国志》里更多则是一个武将,苏轼这里某种程度上属于一种形象的转嫁。】 诸葛亮没说话,张飞先提出质疑:「时下多崇名士之风,羽扇纶巾自是汉时风习,此说是否有些武断?」 【但东汉、魏晋之际,上层社会多推崇风度潇洒、举止雍容的姿态,「羽扇纶巾」更多体现了一种名士之风。比如谢万「着白纶巾、鹤氅裘」谒见简文帝;大将羊祜在军中也是「轻裘缓带,身不被甲。」苏轼以这种装束来写周瑜亲临阵前的泰然自若和风流儒雅,也有其歷史依据。】 周瑜的唇角略略弯了几分:这解释就顺耳多了。 【不过我们把思路打开,将这两种解释结合,你会发现苏轼的这个写法非常耐人寻味。】 苏辙眨眨眼:「兄长,我好像懂了。」 第70章 念奴娇7 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是内在情感的生发,解诗的过程,除了依靠过硬的学养,更有赖于诗心的坦然相会。很明显,苏辙二者兼具。所以,在兄长及父亲饶有兴趣的目光中,他开口道: 「诸葛以筹略闻名,羽扇纶巾亦自有名士风度,二者本质为一。由此,『豪杰』一转而为『风流』,这是词中之周郎,亦是兄长自我之期许。」 果然,话音刚落,楚棠就接着说了: 【不管是诸葛亮形象的转移也好,还是当时流行的名士作态也罢,这都说明词中的周瑜不是《三国志》中那个纯粹的武将,他的形象是理想化的,带着明显的苏轼意味。 一方面,斩将搴旗的武将够不上风流;另一方面,苏轼是个文人,又没有范仲淹那样的守边经歷,他理想的英雄,只能是具有文人气质的军师一类。当然了,这可能也和宋代极度重文轻武的整体风貌有关,武将必须要进行「改造」。】 茶楼雅间。 苏轼微微点头,目露欣喜:「这番分析倒与子由你解的不差。」 他们兄弟相契,有这一说便是对上述内容表示认可了。苏辙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略有迟疑:「听楚姑娘的语气,似乎对我朝士风颇有微词?」 有这样感觉的并不止苏辙。宋初,汴梁城中的赵匡胤也是神情一顿:「她的意思,是不太认可朕之谋策?」 帝王总是敏感的,楚棠平素一句话便足以让他在心里味一圈,更何况是涉及国策。极度,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一旁的赵光义却是满不在乎:「皇兄过虑了,她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识见?皇兄礼贤文士,不杀士大夫更是百代未有之明,若无皇兄对科举文章一事上心,后代焉能出那苏轼、欧阳修、晏殊诸人?」 他倒是机灵,将水镜里提到的宋人都拉出来说了一遍。 「不错,」赵匡胤一听也是这个理,「武人权力太盛便易生乱,前唐五代殷鑑不远,不可不防。」 他看向水镜,那里讲的是他大宋最负盛名的文士,后世崇文尚礼,一定会对大宋如此优容的士风青睐有加。 这边的赵匡胤在自我催眠,有识见的帝王却是敏锐地皱起了眉。 「重文轻武,文人能挡住匈奴的铁蹄?」 刘彻有些不屑,他也爱文章,自己能写,手下也有司马相如这样的文士,但这不代表他不重视武将,相反,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他太知道强盛的兵力意味着什么了。那宋朝抑武成风,一旦国境危,又拿什么抵挡? 太极宫。 李世民同样摇头:「文武争驰,朝堂方有生生之相,二者失衡,难免会滋生祸患。」 他看得分明,文德鼎盛,也要武德支撑。 咸阳。 嬴政言简意赅:「愚不可及。」 乱世鼎鼎的始皇,最知道武功对一个王朝意味着什么。他想起楚棠先前讲东晋时提到的只言片语,宋之仓皇南渡,可别与这抑武之风有关! 【这种情感投射是贯穿周瑜整个形象描绘的,比如前面,因为在「豪杰」之中渗入「风流」,所以需要小乔这样的美人来红袖添香。大乔、小乔对策瑜二人来说,更多是战利品,这一点后人其实看得分明,比如说杜牧。】 第179页 「比如说杜牧之!」 李商隐的声音和楚棠重合了,他眼光灼灼,仿佛水镜上提到的人是他似的。 【杜牧博学,颇有史家眼光,他直言「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若没有那一场天时,小乔姐妹俩又会成为曹操的战利品,被囚禁在铜雀台上。歷史是残酷的,在女子身上作用尤甚。但苏轼更有文人风韵,他不惮于表现自己对女性的喜爱,就像他敢于带着妓女去见和尚。】 啊这…… 王维嘴角抽了抽:「这个苏轼真是……不拘礼法。」 也没个顾忌。 茶楼雅间,苏轼顶着父亲和弟弟的目光摊手,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他将小乔转化为周瑜的红颜知己,英雄意气、红袖添香,是为名士风流。包括后面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将危机四伏、九死一生的赤壁战场转化为谈笑退敌的轻松自如,百万曹军仿佛如无物。很有李白「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的意味,这就是纯粹的苏轼式的浪漫了。】 东晋。 谢安淡笑执盏:「这李白,不愧为一等一的谪仙人。寥寥几笔便能传神。」 不经意间,李傲天又获得了一位偶像的青睐。 唐朝。 李白也觉得颇为舒心,他本就欣赏苏轼,苏轼词中两处又都脱意于他,二人多少也能算个神交知己吧! 晚唐。 杜牧听到水镜念起自己的得意之作,高兴地饮了一口酒。虽无单篇讲解之殊荣,但能被水镜提上一嘴的,哪个不是名士? 李商隐则是将这首诗品了又品:「立论精警独树一帜,杜樊川实在是俊才!」 真奇怪,他明明给杜樊川去了那么多封信,怎么就是没个回音呢? 三国。 曹操一甩袍袖:「樯橹灰飞烟灭又如何?赤壁战国吾已知晓,周公瑾再无天时,杜牧此诗之揣测,怕是要成真咯!」 他倒要看看谁还能阻他。曹操踌躇满志,脸上颇有些不可一世的骄矜。 江东。 周瑜院中一片冷寂,如此直白地剖析将一切□□摆在二人面前,小乔垂眸,以帕拭泪。原以为嫁与周郎也可託身,谁料战局翻覆后她的结局还是难料。 战利品……她忽然悲从中过来,乱世之中,女子命运,当真转如飘蓬。 周瑜握手成拳,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竟显出几分病态:「咳……咳咳……」 暗自神伤的小乔这才勐然惊醒,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都督,你可还好?」 周瑜以手抚膺平復唿吸,他到底是勇毅之士,迅速便稳下心神,沉声安慰道: 「夫人且暂收泪,赤壁天时已失,江东尚有儿郎。曹贼此时正在打击异族,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等筹谋得当,联合刘备诸人,未尝没有扭转之机。」 小乔闻言眼神闪了闪,她抬头,双眸微红,轻轻开口:「都督,妾为南人,只合该在南土。」 周五握住她的手:「天无绝人之路。」 他望向半空中的水镜,此世后人既无由凭弔赤壁,那便再创一段传奇。 【综上来看,苏轼笔下的周瑜婚姻美满、英气勃发、风流潇洒、临兵列阵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泰然,战功赫赫,活脱脱一个完美男神。】 啧…… 刘彻有些酸:「这就奉为神明了。」 还男神,朕难道还比不上周瑜吗? 【那苏轼这样大肆泼墨描写周瑜是为了什么呢?】 南宋。 陆游敲着桌子点评:「此词虽题为赤壁,但心实为己而发,周郎为宾,自己为主,寓主于宾,变幻离奇,苏东坡是仙才!」 【是的,主要是与自己形成对比。「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髮。」胜迹重游,难免感怀,周瑜的光彩很容易让词人联想到自身。 我们逐个对比一下,词中的周瑜有如花美眷,那此时的苏轼呢?】 这问题,苏氏父子三人面面相觑,苏轼斟酌着开口:「我妻王弗亦是解语之人吧!」 他还记得新婚之夜,他以集句诗表白洞房之喜,王弗不仅听懂了,还将那些诗句的出处一一道来,这怎能不让他惊喜?从那一刻起,他就认定,这个妻子是他一生的知己。美满若此,还不算如花美眷相伴么? 【我们知道,这时,苏轼的妻子王弗已经去世多年,他虽续娶,但每每想及王弗,心中都不胜悽惶,正因如此,才有了那首感人至深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楚棠放出原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悼亡词写得情真意切,一经展示就俘获了众人的心。 东晋。 潘岳读着水镜中的词句,不禁又想起自己逝世的爱妻杨氏。眼前高宅深深,仿佛还有妻子留下的痕迹,屋中种种,到处都存着二人的记忆。墙壁上分明还挂着妻子的笔墨。可屏帷之间却再无那道倩影……他掩面落泪: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唐朝。 元稹和白居易感嘆:「苏轼是至情之人啊!」 「柔思婉转字字泣血,『不思量,自难忘。』他分明是日日思量!情深至此却泉壤幽隔,当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被这首词感动了。 第180页 宋朝。 欧阳修一边将词谙熟在心,一边不无赞赏地感嘆:「原以为苏轼之词一意雄豪,这《江城子》却是哀婉凄切,自血泪吐出,较之前代婉约之词,更是以情取胜。」 他哪里是不会写婉约词,分明是二类兼修,且个个都是巅峰! 真情总是动人的,更何况运笔者还有极高的艺术素养。这首词既能打动千百年后的读者,自然也会令之前或之后的古人动容。一时之间,众人都沉浸在哀婉的词意中。 「唉,上天为何总是妒忌恩爱夫妻呢?」 收穫了众人同情的苏轼本人却是被眼前的词吓得如遭雷击,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娘……娘子她,过世了?!」 第71章 念奴娇8 当年,他前往父亲好友王方的中岩书院游学,书院的丹岩赤壁之下,有一汪绿泉,好水之中岂能无鱼?他于是击掌三下,不想水中竟果有群鱼聚集。 如此景致不禁令人啧啧称奇,老师王方建议为之取名,诸学生纷纷提笔,所得却不尽人意。 他略一思忖,提笔写下「唤鱼池」三字,赢得满园喝彩。却不料片刻后,丫鬟送来一张字纸,说是小姐拟的名。红纸展开,赫然也是「唤鱼池」三个字。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众人纷纷感嘆不已,为这一瞬间的心灵相契。那拟名的小姐便是他后来的妻子——王弗。 想到这件往事,苏轼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婚姻已定,父亲带他们兄弟一人出川参加科考,他心中虽有些不舍,但到底也知道修齐治平的道理,所以忍痛暂别。结果刚到京师,就被透露自家妻子会芳龄早逝?! 苏轼险些控制不住表情:「怎会如此……」 苏洵和苏辙同样也是难以置信:「出川之时,大嫂看着也是康健啊。」苏辙觉得有些难受。 苏洵摇头:「可惜水镜未曾说明具体时间,否则也好防范。」 对这个儿媳妇、好友之女,他也是满意的,谁知竟是遭了如此天妒呢? 他们被这突出其来的消息砸得发懵,忽然,苏轼起身,一甩袖子就要往外走,苏辙连忙将人叫住:「兄长你去哪?」 苏轼回身,神情严肃,语气含了几分急促:「我回房修书一封,发往眉山,请娘延请名医,看看娘子身上是否藏有暗疾。」 「说得在理。」苏洵也站了起来,「顺便添上一句,既请了名医,便让你娘也一同问诊。」他想起妻子在家中的操劳,或许也该注意几分。 夫子三人对视一眼,匆匆便离开了雅间,反正房中开了窗一样可以看到水镜。 【顺便补充一点,悼亡这个题材古人写了很多,从《诗经》起就有了,后面写得比较好的有潘岳和元稹,潘岳虽然望尘而拜令君子不耻,但长得好看,对妻子也比较深情,悼亡诗写得真切感人。】 正在悲伤的潘岳:……望尘而拜这事能不能不提了? 当事人现在就是很后悔。 另一边,元好问一边提笔一边不无讽刺地吟道:「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另一个悼亡诗写得好的是白居易的好朋友元稹,他的《离思》,流传度很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既然见过世间至大至美之景,别的就都看不上了。仓促地从花丛中走过却毫无留恋,一般是因为修道之人应该清心寡欲,一半却是因为,自你去世后,世间任何好景我都无心观赏。】 唐朝。 白居易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沧海、巫山,一者取自孟子,一者袭自宋玉《高唐》,最后结于一『半缘君』,微之你亦是至情之人。」 元稹默然神伤:「诗再至情,娘子也回不来了。」 他觉得这诗果真是自己写的,若韦氏去了,这世间种种花色又有什么可看的? 洛阳。 元稹的妻子韦丛以帕拭泪,她也通晓文墨,虽知晓自己命数不永,但观这首诗情意深重、缠绵动人,相公果真是爱极了她!韦丛心中又喜又酸,余生漫漫,自己不在,相公拿什么去捱? 【元稹这首诗写得很深情的,感觉有那么点断情绝爱守身如玉的意思,不过妻子去世没多久,他好像就续娶了。续娶这事倒也不算什么错,离谱的是被营销号传得满天飞的绯闻,再加上《莺莺传》里呈现出来的陈旧思想与现代观念不合。 讲个笑话,大三去实习,老师问元稹是什么人,底下学生不假思索地答:渣男!就……虽然大部分看的是洗脑包,但真的很好笑,元稹,好好一个人,「渣」得人尽皆知,好惨一男的。】 「噗嗤——」 刘彻没忍住笑出声:「这元稹,在后世挺出名的嘛。」 众人捂脸:陛下,您看热闹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洛阳。 刚刚还在为丈夫担忧的韦丛一瞬间沉默下来,理解是一回事,心里有些不郁又是一回事。唉……她嘆了一口气,决定从今天起,好好调养身体。相公的诗写得挺好的,下次别写了。 京城。 元稹气得涨红了脸:「污衊!这是污衊!我何时和别人传什么……绯闻了!」 虽然有些词语不甚理解,但结合句段,连蒙带猜也能读出个大概,元稹咬牙:「知道是捕风追影的事还在水镜上说,治学要严谨,严谨懂不懂!」 第181页 元稹很不爽,上面怎么说的,是后世那些学子异口同声说他是……所谓的渣男,他元微之在读书人的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吗?!而且,自己刚表白完深情,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三国。 刘备默默顺了一口气:总算不止是他一个人被嘴渣男了。 元朝。 杂剧大家王实甫念念有词:「『惩尤物』,『善补过』怎么是好?依我看,分明是要让那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才对。」 他一收摺扇,心中的故事已然成型。 明朝。 冯梦龙饶有兴趣:「绯闻,莫不是那些艷情传闻?」 他掰着手指头算:莺莺、薛涛……突然又有了几分灵感呢! 【有一说一,元稹应该是这些年被迫害得比较狠的一批古人之一了,实际上他还是蛮好的,品行端方心怀百姓,仕途多难不改其志,和白居易也是神仙友谊,大家不要被带偏了。】 中唐。 元稹松了口气,幸好,他的名声保住了。他拧着眉,还是有点郁闷:「后世是怎么回事,迫害古人,是指这些谣言,洗脑包?」 白居易看够了好友的笑话,终于正经起来:「想来是把捕风捉影的小说家言宣扬出去了,累了微之一世清名。」 元稹无奈,什么玩意儿,他要留书自证! 【虽然潘岳、元稹他们都写得很好,但注意,这些都是诗,苏轼则是第一个将悼亡这一题材引入词中的人,苏轼对词境的开拓真是全方位的。 自他以后,越来越多的文人开始用词来倾诉悲情,贺铸有「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纳兰性德有「一片伤心画不成」;哪怕是写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伟人,也有悼念亡妻的《蝶恋花》。】 水镜上依次出现了楚棠提到的诗句,众人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集向那阕《蝶恋花》——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太极宫。 李世民轻唿一口气:「这竟然也是那个人的词。」 他们所见那人的词,有「指点江山」的意气,有「敢教日月换新天」壮魄,有「换了人间」的振奋。不曾想,那样一支健笔,竟也有浸上柔情血泪之时。 终南山。 读罢诗词的李白敛了神色,郑重地斟了一杯酒向夜空举起:「吴刚是否捧出桂花酒不曾知晓,白先遥敬一杯。」 中唐。 元稹也顾不得为自己在后世的形象而伤心了,眼前这首悼亡词,深情悲痛,非哀绝不能道,读之不免让人跟着伤心落泪。 北宋。 苏轼暂时搁笔:「这词写得不寻常。」 「兄长?」苏辙看向他。 「杨、柳之魂直上云霄,竟得仙人捧酒相待,气魄毕竟不凡。月中嫦娥亦为之舒展广袖,他的骄杨,是忠魂。」 苏轼望着水镜里的词,那女子,想必是像前面所说的,为革命牺牲了吧!人间伏虎,便是妖氛已除,写这首词,一为寄託哀思,一,也是告慰亡灵。 【回到课文。周瑜的美满婚姻让苏轼回想起自己的伤怀,可两人的对照不止于此。三十几岁的周瑜雄姿英发,可四十多岁的苏轼呢,却是「早生华髮」,这里的「华」其实就是「花」,他已经生出白髮了,在外貌上又被秒了一波。 同时,周瑜官居要职,是故主孙策钦命的安邦重臣,还打下了赤壁之战这样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可以说是年纪轻轻功成名就。 但苏轼这时其实是被贬的,贬在黄州做团练副使,就有点像民间自卫队副队长,几乎没有什么实权。从人生际遇来看,他也不如周瑜。】 客栈里,苏轼一阵苦笑,虽然早已知晓自己是被贬到黄州,但真正知晓官职之时,他却没有办法不失望。他学通经史,甫一入京便与弟弟以西晋名士陆机、陆运兄弟一人自许,抱的是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志向,结果尚未开考,便被告知自己最终只得了个偏远之地有名无实的虚衔,难道那些志向就要落空了吗? 宋初。 赵匡胤很不爽:「到底为什么把苏轼给贬了?」 苏轼为他们大宋争了多少光啊!这么大个词人说贬就给贬了? 「皇兄勿要动怒,被贬自然是有原因的,说不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呢?」赵光义赶紧劝说。 「他能犯多大的错?」 不得不说,赵匡胤对苏轼有那么点滤镜了。 【孔子曾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意思是说,青年人是值得敬畏的,你怎么知道他将来赶不上前一代呢?但他后面还有一句,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一个人如果到了四五十岁还没有什么名望,没干出什么事业,那么这样的人也就不值得敬畏了。很明显,周瑜早早完成了任务,而苏轼则不幸地陷入了中年焦虑。】 话音刚落,不独苏轼,李白杜甫孟浩然李贺李商隐罗隐等人俱是觉得膝盖中了一箭,虽然夫子可能更多是在自嘲,但不得不说,他们都被内涵到了。 【苏轼本来是一个天之骄子,他后来写给弟弟苏辙的诗,说「当时共客长安,似一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一陆,是西晋文士陆机和陆云,大家可能不太熟悉这俩的名字,但一定听说过他们的祖父——陆逊。】 第182页 三国。 孙权眼睛一亮:「陆逊,现下是不是在海昌任屯田都尉?」 鲁肃记性极好,当即便答道:「不错,还兼着海昌县令,听说他曾在海昌开仓济民,颇得民心呢。」 「是个有才的。」孙权赞许地点点头,「这样,给他去书,让他回吴郡,我要亲自见见。」 他记得先前楚棠说过,陆逊接替周瑜,火烧连营七百里打败了刘备,又在后世如此闻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等人才,拿来考校一番,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西晋。 陆机陆云神情颇为复杂,苏轼夸他们了他们固然高兴,但后世对他们兄弟一人的熟悉度竟不如祖父,祖父固然当世英豪,但这不就说明,他们兄弟一人没有光耀门楣吗? 一时之间,一陆也觉得被孔子的话击中了。 【不过一陆也是很有名的,他们是西晋诗坛的代表,形成了有名的「太康诗风」,陆机另有一篇《文赋》,是魏晋南北朝四大文艺理论之一,至今仍有研究。】 还好,还好。 兄弟一人对视一眼松了口气,不算辱没先祖。文赋是么?陆机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将这篇文论写出来,为陆氏扬名。 南梁。 钟嵘翻了翻手边的《文赋》,陆机这篇小文明辨文章体别,论述创作之机,文字富赡而机警,确实担得起后世的赞誉。他望向水镜,四大文艺理论,魏文帝之「论文」当有一席,另外两篇不知是何,真想拜读一番。 【苏轼说,当年我与你同赴京中,就像西晋的陆机、陆云一样,少年意气,生花妙笔在手,万卷诗书藏于胸中,用我们的才能辅助帝王成为尧舜那样的明君,又有什么难处呢?最后一句其实化用了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大家看,苏轼也是狂得不得了。】 「这苏轼,当真是好大气魄。」欧阳修失笑。 皇宫。 宋仁宗赵祯饶有兴趣:「致君尧舜,此事何难,苏轼对自己,比对皇帝还有信心啊!」 他开了个玩笑,心里倒是对这个苏轼生出了几分好奇。 客栈。 苏洵也对这首诗颇为赞赏:「我儿志向不凡。」 苏轼摇头,颇有些自嘲:「可惜空有此志。」 苏洵把眼睛一瞪:「怎么,此番未卜先知,倒是把你的一身胆气给磨灭了?」 「儿子不敢。」苏轼连忙拱手认错,「儿只是觉得,颇为微妙罢了。」 先前看李、杜、白诸家时不觉,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方生出了些虚幻之感,此番际遇,不知是好是坏。 唐朝。 杜甫也遥遥地嘆了一口气:「我志不果,苏轼之志亦难行,文章憎命达,至理乎?」 李白闻言朗声一笑:「宫中已有任命,子美的志向,该是有实现之机咯!」 杜甫亦是一笑:「致君尧舜不敢想,多为百姓做些事吧!」 后世颂他,是为他的仁民爱物心。 【但是我们说,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苏轼对自己的期许是帝王师,信奉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事实上是宦海浮沉,顷刻之间他就落魄不堪。此时,再面对着千百年前英豪的战场,面对着周瑜这样的风流人物,他如何能不相形见绌、感怀不已?他选择周瑜这样一个人物与自己形成对照,周瑜的形象越光彩夺目,作者本人就越黯淡。所以,这首词表面是在思瑜,实际是在嘆己,名为怀古,实则是在伤今。这也就是怀古词的一个重要写作目的——借古人古事慨嘆自身遭遇。】 书斋里,元好问长长一嘆:「周郎之功业,哪里是那么好建立的。苏轼以周郎自况,殆为戏矣。」 他理想之周瑜,亦是理想之自己,可惜,难得实现了。 【登高揽胜,竟惹了这么多怅怀,苏轼回过神来也忍不住自嘲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髮。 多情,指多愁善感,多情应笑我是应笑我多情的倒装。一场神游,黯然神伤,英雄功业那样精彩,自己却是遥不可及。他能做的是什么呢?以酒酹月罢了。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大家觉得应该怎么理解这句词,你从中读出了怎样的情感态度?】! 第72章 念奴娇9 中唐。 床边的李贺神色黯然,科举失路的挫折始终如缕缠绕在他的心头,虽预知命途,也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母亲这些时日一直劝他宽心,日日看护,他不欲让母亲担忧,强打起精神,可心里的郁郁却是骗不了人的,此时见苏轼词中慨嘆,不由得也有些神伤: 「人生似梦缥缈,浮沉一世俱是虚幻更有几分真实?」 晚唐。 李商隐凭栏远眺,长街掩映在昏昏灯火中,不甚分明,竟也如华胥一般。他嘆了一口气,忽然如有所感: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 宋初,汴梁。 李煜仍囚居在别馆之中,他也作词,自然对词有更加敏锐的感知力。苏轼的词意境开阔,雄豪之中又渗透着几分委婉之气,自然极好,可李煜现在却觉得这一团锦绣里生出了针来。 人生如梦,他忽然想起昨晚迷迷濛蒙间,好像又梦见了金陵,梦见了唐宫的样子,梦里他还是故国的君主,在上苑游春赏景,路上车马喧喧似川流不息,马匹如龙络绎不绝,花正好、月正圆,春风醉人。可一朝梦醒,只有北地风霜,汴梁黄土,他的一生,怎么不是梦? 第183页 李煜长嘆一声:「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仁宗年间。 梅尧臣收回目光,似是打趣又似是惋惜:「想不到豪情磊落如『大江东去』的苏轼,也会有作此悲音之时。」 「哦?」欧阳修微微一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是悲音?」 「他既遭贬,焉能未有感怀?滔滔江水流过,冷月独照华发人,无友可寻,只好祭奠江月,又如何不是哀景?」梅尧臣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看,未必啊……」欧阳修一捋长髯,将目光投向水镜上的字句。 【尊,就是酒樽,这里是说酒杯,大家注意这个字是没有木字旁的,很容易写错; 酹,意思是把酒洒在地上,表示凭弔,它的左边是个酉字旁,里面有一横,右边是爪子头下面一个寸,这个字错误率也很高,更有甚者会写成「累」,过于离谱了!大家背诵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在下面多写几遍。】 本来还觉得自己的诗词应该没有什么容易出错的字的苏轼:…… 他艰难地看向自家弟弟和父亲:「这两个字,很难写吗?」 「咳……」苏辙忍笑,「按理说是不难的,但后世学子或许……年龄尚幼,又去古甚远,故而有些陌生吧!」 没看上面还说什么木字旁、爪子头吗?想必又是后世于训诂学上的新创,古今语言虽有承接,但到底有些隔阂,不会写也很……正常吧? 主位的苏洵摇头:「去古甚远便罢了,这『酹』怎么能写成『累』呢,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忽然明白为何后世要将诗文列入科考了,文脉传承,便是题中应有之意。 【苏轼感嘆说,人生就像梦一样,还是且斟一杯,以酒祭奠江中明月吧!早生华髮的诗人将酒洒入江中,此情此景,未免有些萧索。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毕竟苏轼贬官到黄州,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死里逃生。】苏轼:??? 苏洵苏辙:??? 众人:??? 「难道大宋乱了,苏轼像李白一样附逆乱臣?」赵匡胤大吃一惊。大宋优待文士,何至于严重到死里逃生的地步?上了水镜的文人,也就李白一个险些遭遇杀身之祸吧! 赵光义连忙否定:「皇兄严重了,大宋国泰民安,怎么会发生天宝那样的动乱。」 「那你说苏轼怎么会险些被杀头?」 「说不定是像陆机……」 赵光义话说了一半又迅速咽了回去,赵匡胤把眼一横:「陆机,陆机还不是一样!」 史载,陆平原陆机志在匡世,但却因捲入司马氏内乱,遭馋遇害。像陆机,大宋不是也内乱了?赵匡胤一拂袖,把脑子里文人被杀的事例翻了个囫囵个,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生怕楚棠吐出什么惊天之语。 【我们都知道,苏轼人生的逆转,始于乌台诗案。乌台就是御史台,因为上面种植柏树,终年有乌鸦栖息其中,所以被称作乌台。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我们先把大背景定位到王安石变法。】 秦朝。 嬴政眼皮微动:「哦?宋朝出了个商君一般的人物?」 商鞅变法,秦国始强,这是歷代秦王默认的事。 北宋,客栈。 被再次砸了个兜头的三苏面面相觑:王安石要变法??? 苏轼眉心微凝:「王介甫当世贤才,我听闻当年他进士及第授淮南节度判官,任满之后放弃京试入馆阁的机会,自请外任,其后屡辞京命,是孤直耿介之士。他竟有气魄效仿商鞅吴起,变法,他不怕动摇国本么?」 他未曾顾及自身安危,反倒是先担忧起了变法对国政的冲击。 另一边,欧阳修也惊疑不定:「先时,我举荐王介甫为谏官,他以高堂辞不就,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命他为群牧判官,但不久他又外任常州,我以为他无意留京,结果不知何时他又回到京中,还主持起了变法?祖宗之法是那么好变的吗?」 宁国县。 沈括在兄长沈披的任所闭门读书,准备科考,王安石颇有声名,沈括对他很是推崇,此时将上下文的内容一联繫,不由得啧啧: 「莫不是二人政见不合,王安石以反对新法为由,藉机操纵台阁打击苏轼?」 官场嘛,不就是这些蝇营手段。 神宗年间。 王安石正在书房处理政务,皇上对他信任有加,全力支持新法的施行,他感于此番君臣相得,一颗济世匡民的热心愈发滚烫起来,是以对朝中的反对之声充耳不闻。此时勐然听得水镜提起变法,不由得连笔墨都停滞了几分。 苏轼对新法颇有微词,他是知晓的,难道是因此而获罪? 「不对,不对。」王安石自顾自地摇摇头,「反对新法罪不至此,却是为了什么?」他想不出,沉吟着放下笔墨,望向水镜的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王安石有感北宋积弊,锐意革新,推行变法。有变法党就有守旧派,以变法为界,朝堂分为两派,两派争锋相对,这样就很容易形成党争。很不巧,苏轼属于守旧派。】 沈括一拍桌子:「我就说是王安石陷害苏轼!」北宋。 几个皇帝的脸色都有些差,尤其是赵匡胤,宋以唐五代为鑑,唐朝党争惹出的烂摊子他读了不知道多少遍,此时听到自己的后代也闹出了党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184页 「一个个的是想气死朕!」 他先入为主喜欢上了苏轼的文字,倒也没贸然对王安石扣除臧否,因为他听到了前面几个字:北宋积弊。赵匡胤揉了揉额角,他觉得头疼了,水镜对大宋,迄今为止不曾说过好话。 【新党势大,先前苏轼就因为反对新法而遭诬,自请出京外任。苏轼每到一个地方都勤政爱民,颇有政绩。他还在徐州治过水,大家翻苏轼的百科就会发现他还有一个称号是水利专家,水利部官方认证的那种!苏轼真的好厉害啊!】 楚棠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惹得众人忍不住发笑。 终南山。 杜甫眼中含了几分打趣:「这种语气,先前只在提到太白兄的时候出现过。」 「提秦始皇时不也有过么?」 李白老神在在地反驳。 说罢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楚棠的好恶表现得太过明显,倒是难得一见的坦诚,不过嘛,秦始皇和苏轼他也挺欣赏的,李白在心里给自己的后辈粉丝点了个贊,眼光不错。 杜甫也只是玩笑,说完便不再在意,转而认真道:「楚姑娘所说的水利部,是后世专司水利之部门?能在千年之后仍得一『专家』的称号,苏轼其才不小。」 中唐。 白居易也深有同感:「治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苏轼虽出官,倒是确确实实为百姓谋了福祉。」 知晓自己的人生经歷后,白居易对京官也没有什么执着了。京中多故,倒不如为政一方,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宋朝。 苏轼被夸得连连摆手,但嘴角却是扬了起来。主位的苏洵捋着鬍鬚看向自家儿子,脸上露出几分满意: 「不错,水利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一桩,我儿做得好。」 能不好吗?后世朝廷都认证的专家。要不是碍于在两个儿子面前,苏洵都想放声大笑了。看到没?我儿子,词写得好又会治水,争气! 苏辙也笑道:「兄长高才,弟当谨学。」 苏轼从容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不值得言说。后世既言我于水利一途颇有心得,我日后便多钻研些吧!」 未央宫。 刘彻撇撇嘴:「倒是讲讲苏轼是怎么治水的啊!」 得不到这样的人才,好歹也给介绍点方法啊! 和刘彻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李世民和赵匡胤,不过赵匡胤还有一点暗爽,名扬后世的水利专家,他大宋的! 「哼,所以是哪个新党构陷苏轼?」 【元丰二年,苏轼徙任湖州,按制上表进谢,却不想新党抓住这封谢表做文章,谢表里,苏轼说自己「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却被新党指为「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还说他「衔怨怀怒」「指斥乘舆」。乘舆代指皇帝,这是在说苏轼以下犯上了。 另一方面,他们还称苏轼只要一遇到水灾旱情、盗贼相侵,就会将责任归咎到新法上,说他对新法的喜怒皆形于色,而他的那些讥讽文章也风行于世、流传甚重。 这一番进言,皇帝自然大怒,下旨将苏轼送到御史台严查。而新党奸小也在苏轼下狱期间不遗余力地搜罗罪证,所谓的「罪证」,便是苏轼的各类诗文。】 「啪——」 苏辙手中的杯盏滑落,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地响在三人心头,苏辙讷讷不能言:「这分明是……欲置兄长于死地!」 苏洵嘆了一口气:「仕途风波交恶,子瞻又深陷新旧党争,岂是好相与的?」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携子出川的正确性了。 苏轼默然,话题中心的他第一反应是愤怒,可未发生的事,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又像是不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中唐。 白居易脸色难看:「又是因诗言罪。」 他想起水镜先前透露的,权贵以《新井》诗诬他,不由得对苏轼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秦朝。 嬴政自是看不起这些大臣党争的手段,当即冷哼一声:「净整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王安石手下若尽是这般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神宗年间。 王安石冷着脸一拍桌案,既气苏轼口无遮拦露才扬己,又气新党诸人的阴私手段。他虽执拗,却是君子持身,对事不对人。到底是何人如此构陷苏轼?他将手下的人一一想过,在心里锁定了几个名字。 【几乎瞬间,名满天下的诗人就成了阶下囚。苏轼后来记下他的关押之所,是一个伸手即可触顶的阴暗潮湿的小囚室,屋顶开一扇小天窗,苏轼困在其中,如同被囚禁在深井里,眼见只有窄窄的四角天空。 他是否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呢? 二十一岁,他得到主考官、文坛巨擘欧阳修的揄扬,后来参加制科考试,又位列第三等,按制,一等、二等本是虚设,苏轼其实就是第一名,百年一见,喜得宋仁宗连唿自己为子孙选到了宰相之才。帝王金口、前辈称赞,自己又才华横溢,这样的人想不成为顶流都难。】 好傢伙!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苏轼,有点东西啊! 欧阳修喜不自胜:「苏轼果然是大才!」 他抽出一张纸来,提笔腕动如飞。梅尧臣不由得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185页 欧阳修头也不抬:「给苏老泉写拜帖,我的学生,可不能被别人抢先了。」 梅尧臣:……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轼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吧!你还是主考官吧!板上钉钉的事还担心被别人抢了先?! 第73章 念奴娇10 皇宫。 赵祯惊了一下,随即大喜:「苏轼竟有此等才学!」 制科二等是什么水平他太知道了。更何况苏轼还是未来的他认定的宰相之才,就算他不相信未曾谋面的苏轼,还不相信他自己吗? 苏轼是大才!绝对的大才! 赵祯一招手:「科考将近,去查一查苏轼是否入京,若在京中即可召见,若不在,便传旨眉州知州,让苏轼克日入京。」 「遵旨!」侍臣领命而去。 赵祯復又将目光投向水镜,希望这一次,他也能为子孙觅得良相。 【可是天意总是难测,朝为庙堂客,夕为阶下囚。苏轼在狱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阴暗潮湿的环境最亦滋生忧郁,而未知的恐惧更是消磨心智。 更重要的是,如同白居易谪居浔阳,闻得京中同年一一出事一样,这场以他开始的乌台诗案,最后竟然株连了二十多人!苏轼心中非常慌乱,他想,可能自己也难逃一死吧! 据说在狱中,儿子苏迈一直给他送饭,苏轼曾和儿子约定,一旦他被定了死罪,就在饭菜里加一条鱼作提醒。 一日,苏迈因盘缠用尽跑去筹钱,委託友人替他送饭,却忘了和友人说明这一约定,结果友人想着给苏轼改善伙食,就送了一条鱼过去。我们无法想像苏轼看到那条鱼是何种心情,大概和荀彧看到空食盒有点类似吧!】 二国。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cue到的荀彧愣了一下:「空食盒是何意?」 另一边,曹操联繫上下文,当场脸就拉了下来:「何人敢动荀令君?!」 曹植为荀彧悲伤之余,看着满脸写着主位上不爽的曹操默默闭上了嘴。就眼下的形势来看,能动荀令君的似乎只有父亲您一人吧! 西晋。 陈寿吹鬍子瞪眼:「什么空食盒?这又是在哪里看的稗家野史书!」 北宋。 苏轼道:「《后汉书》载,荀令君因病留寿春,曹操送他吃食,荀彧打开,发现盒中空无一物,始悟操之意,遂饮药而死。令君见空食盒,想必是如遭雷击,讷讷不能言罢!」 苏辙紧紧盯着他:「这种时候了,兄长还有心思想荀令君的反应。」 苏轼一笑:「这种时候,哪种时候?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辙一愣,看到兄长眼中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水镜中所讲俱是后来事。他稍稍安心了几分,眉头却还是皱着:「这么关键的事,怎么能忘了嘱咐呢?」 只要一想到兄长在狱中看到那盘鱼的样子,苏辙就难受得不得了。 苏轼看着弟弟一脸认真的样子忍笑:「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楚姑娘也道是『据说』,说不定出自稗官野史小说家言呢,子由你又何必当真。」 他这么说着,到底也是感动于弟弟的情谊,不忍他为此忧心。 【苏轼自期必死,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和自己一同踏入仕途的弟弟,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狱中寄子由二首》。 一首说,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他们兄弟二人曾约定对床夜雨,可自己一朝身死,只能让弟弟对着夜雨疏窗,独自伤神了。他唯有寄希望于来世。 另一首说,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他让弟弟把他葬在西湖上,这就是明明白白的交代后事了。】 「太感人了呜呜呜。」 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苏轼这两首诗写得情真意切,虽然没有见到全篇,但只这几句就足以窥见到他们兄弟二人的情谊。 「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想着来生还做兄弟啊,我和我哥不大小声就不错了。」 有人不无艷羡,随即就被反驳道:「算了吧,这种感情世间少有,你没看那戏本子上写的七步诗、玄武门,多的是兄弟阋墙的。几百年能见到如苏氏兄弟这样的棠棣啊!」 二国。 曹植沉吟着水镜上提到的几句诗,心中震动不已,不由得抬头看了二哥曹丕一眼,恰巧曹丕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两人神情俱是一顿,随即又默契地移开眼。 想什么呢,这种兄弟情,羡慕不来。 【苏轼挂念着他的弟弟,弟弟也挂念着他。兄长入狱,苏辙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夜不能寐,终日想着怎样才能把苏轼救出来。 他想起安史之乱的时候,王维被迫接受伪职,后来肃宗问罪,王维的弟弟自请罢官求免兄长。于是他也效仿前朝,上奏皇帝,希望能用自己的官身换兄长一命。兄弟二人的情谊可见一斑。】 客栈。 苏轼听到这里眼圈微红,他看向弟弟,语带嘆息:「子由,你实不必如此。」 苏辙的眼圈也红了,他心里还念着刚刚那两首诗,兄长是真的流露出死志了啊!苏辙心中一酸,摇摇头道: 「宁知风雪夜,復此对床眠。我们兄弟同心,兄长有事,我岂可独善其身?官职而已,若能换兄长一命,又有何惜?」 唐朝。 第186页 王维神色微动,再次听到弟弟以官职相赎的事,他还是震动不已,如今又添了苏氏兄弟,他愈发感慨:「这样的佳话,值得作诗一颂。」 他铺纸研磨,一一落笔:闻苏家兄弟事兼怀吾弟…… 【其实我们在诗里读到过许多他们的兄弟情,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水调歌头》,序言末尾,写着兼怀子由。】 水镜里忽然传来一阵空灵的乐声,画面一闪,一轮圆月高挂苍穹,乐声婉转,有女子轻柔缥缈地吟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响在诸天外代的时空,水镜中的月色与夜空中的月色交相辉映,一时竟有双月凌空之感。那词那曲,仿佛唱到了人们心底。 茶楼画坊的歌女们反应最快,一边凝神静听,一边打着拍子学习起来。 终南山。 杜甫轻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此句似与太白兄『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相近,苏轼颇喜太白诗啊!」 李白朗笑一声:「苏词也颇得我心!」 他端着酒杯回味那轻灵的旋律,苏轼词里写了月亮,他最喜欢月亮,李白觉得苏轼真是他的知己。 宋朝。 欧阳修一边沉吟一边点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有大智慧啊!」他向来以为词是游戏之作,谁能想到偏偏出了一个苏轼,从此,词里也可以寄予深沉的人生感慨,他忽然能明白为何后世将苏轼作为宋词的代表了。 旁边的梅尧臣也道:「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句盖有寄託,苏轼或许也曾有急流勇退之意吧!」 这样的情绪,以前向来是要在诗里寄寓的。 梅尧臣忽然有一个预感,今日之后,词的写作风向,怕是要变了。 客栈。 苏辙不由自主起身,他伸长脖子,想要将水镜上的文字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一曲完毕,他的脖颈已然有些发酸,但更酸的是他的眼眶。 「中秋之夜,两地相隔,兄长仍是寄诗宽慰于我,我……」苏辙有些难言。 苏轼拍拍他的肩膀接过话头:「诗以抒怀,宽慰你亦是宽慰我自己。」 他眉眼一挑,含了几分打趣:「水镜不曾说你的復诗,子由如今既看了,少不得要先復诗一首予我。」 苏辙笑了,难得豪气:「别说一首,十首都行!」 苏轼和苏洵一齐大笑,苏洵也站了起来,看着两个儿子道:「你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互相扶持,为父看着很高兴。如今天降机缘,窥得他日种种,子瞻声势必将日隆,你二人务要谨慎,以免再遭祸患。」 说罢,饱含深意地看了苏轼一眼。苏轼恍然未觉,和苏辙一起点头: 「是,父亲。」 【苏辙的奏摺或许曾让宋神宗动容,接着,张方平,吴充等人也为苏轼鸣不平,连谪居江宁的王安石也向皇帝上书,说,怎么能有盛世而杀圣才这样的事呢?】 沈括一愣,随即垂眸:「竟然是王介甫。」 但转念一想,毕竟又有几分情理之中的感觉。 另一边,欧阳修亦是轻嘆:「王介甫毕竟是君子。」 他没有看错人。 客栈。 苏轼也微微动容:「王介甫当真不负盛名。他既谪居江宁,新党之中,恐有小人得势吧!」 他想起歷史上变法诸人的遭遇,忽然对未曾谋面的王安石感慨起来。 另一边,皇宫。 宋神宗愣了一下,神情有几分晦涩:「谪居江宁……」 他我后来,到底是把先生给贬了。 【王安石的仗义执言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正直士大夫的品格,也窥见了宋代文人相交的一点。 顺便说一句,虽然苏、王二人政见不合,王安石也因为变法一事几乎算作众叛亲离,但他本人却实在是个君子,一心为公。 他在地方多年,深刻认识到社会上存在的问题,所以上书进言,以雷霆手段推行变法,务求强宋,置自身毁誉于不顾,是歷史上难得的改革家。 新法当然有弊端,苏轼的有些批评也比较中肯,但总的来看,变法中也孕育着变强的机会,可惜队友难带,又缺少完善的机会。经济特区真是一个创举啊,不知道王安石有没有试点,要是能试点一下就好了~】 北宋。 前面的溢美之词王安石没有听,他迅速抓住重点。第一,后世对变法大体是肯定的;第二,水镜提到了推行变法的方法。 「经济特区,试点?」 他沉吟着,楚棠虽是戏嚯,但到底给他提了个醒。后世的变法,是选择一个州郡进行尝试,总结经验,其后再逐步推行? 他略作斟酌,水镜既言变法中孕育着强宋之机,仕林的阻力应该会少几分,他何不就此试一试后世的法子?就是这队友难带,他何尝不知道手下之人稂莠不齐?就说那沈括,就颇有钻营之心…… 不想还好,一想只觉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王安石却不觉得疲累烦躁,反倒是激出了一腔豪情。他振衣而起,干净利落道: 「备马,进宫!」 与此同时,宫中的宋神宗,与其他时空的秦皇汉武等帝王均是留了个心眼,后世的智慧,倒让他们也来琢磨一番,是否堪用。 第187页 【后来旧党得势,想要全然废除新法,苏轼又出来反对了,说新法也有好的一面,车把手有时候确实挺不合时宜的,里外不是人的样子和李商隐有得一拼了。但也从侧面说明他是一个公允、以百姓为重的人。 随后苏、王二人在江宁相会,他们俱是经歷了宦海浮沉,此时相逢犹是一笑,谈诗论酒,过往冰消,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浪漫的事之一了。我记得好像有首歌写他俩,叫《故山秋》吧!团团还推荐过。所以冯梦龙别写什么《王安石二难苏学士》了,来写写君子之交呀!】 再次被公开处刑的冯梦龙:…… 说一遍不行你还要再说一遍?你喜欢苏轼我喜欢王安石还不行吗?! 客栈。 苏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颤着手指向水镜,復又看向自家弟弟:「她说什么?车把手??!」 这不会是给他取的花名吧?! 太极宫。 李世民难得地哈哈大笑:「轼为车前用作扶手的横木,所以苏轼被戏称为车把手吗?后世这些娃娃怎么这么有才。」 围观了一群人的花名,李世民满意了,二凤就二凤吧,凤凰诶,神鸟!比什么猪啊车把手之类的强多了。 中唐。 白居易一边斟酒一边嘆道:「王安石真实君子,苏轼也非常人。政见虽不合,江湖之上,却仍有诗酒情谊,确实值得一歌。」 元稹点头:「确实,若是能听一听这歌便好了。」 他对后世的音乐颇感兴趣。 盛唐,终南山。 杜甫一边认可苏轼和王安石的人品一边思忖着,他和太白兄也是后世认定的知交倾盖,不知能否有幸也被写在歌谣里传颂一二呢? 那个什么团团,也推荐一下他们李杜呗? 晚唐。 至今仍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的李商隐着急又茫然:「我怎么里外不是人了啊!」 【回到苏轼。既王安石之后,另一位重量级人物也来为苏轼求情了,那就是曹太后。她本是宋仁宗赵祯的皇后,说先帝当年就说苏轼苏辙兄弟是宰相之才,这回一定是有小人陷害他,并留下遗命希望皇帝赦免苏轼。再加上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苏轼的命就保下来了。】 幸好。 听到这里,众人长出一口气。紧张的时候过了,他们开始八卦:「苏轼厉害啊,一入狱惊动了那么多人。」 「他这么有才,也难怪了,像李白,那么个天才,犯点错怎么了,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说起来这王安石真是个君子,我本来还以为是他害了苏轼呢,没想到……我有点喜欢他了,改革家,听起来好帅!」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还是喜欢苏轼,不是王安石,那到底是谁要害苏轼啊,真是小人!」 【其实这一遭,苏轼也明白他是被当作了靶子,新党真正想要对付的是远在洛阳着书的司马光,司马光才是旧党魁首。】 尚在地方任职的司马光表情一顿:好消息,他好像重回中央了,似乎品级还不低;坏消息,回去之后他又出官了。 宋初。 赵匡胤笼在袍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沉如水。这场新旧党争,牵涉不小。 【新党这边,御史中丞李定,好像和司马光有些恩怨。还有舒亶、何正臣。舒亶这个名字,我第一次见是在一本宋词书上,上面录了一首《虞美人》——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古人早晚上高楼,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后来知道他是乌台诗案的参与者之一,也挺幻灭的。】 宋初。 晏殊眼前一亮:「借景寓情清雅婉丽,结局又用南朝陆凯《寄范晔》的典故,真切自然,此词不错。」 尚还年轻的儿子晏几道也在一旁点头:「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以春色慰雪色,确是文人手笔。」 其他人也暗自肯定了这首词,但是,怎么说呢,想到是他诬陷苏轼,心里就,有点膈应。普通群众的情感最为质朴,他们听了满耳朵的苏词,已然倾向了苏轼一方,再看这几个主事者,就有点不爽了,纷纷念念有辞: 「词写得也算清丽可人,怎么就爱使些阴私手段呢?」 明州。 书院同窗一下子离舒亶八丈远,面带异色:「你弹劾苏轼?」 年轻的舒亶当场懵了:「我没有啊!」 天可怜见,为什么要现在的我来承受这些? 【不过舒亶曾经单骑入西夏谈判,也很不错,人无完人嘛。按说苏轼有这样的祸事,某种程度上也是他自己太招仇恨了,年少成名好发议论,一张嘴不饶人。 比如早些年间他评价诸葛亮,说他「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把他和曹操看得差不多。虽然后来苏轼「幡然醒悟」,又夸诸葛亮是个神人,但嘴欠可见一斑了。】 二国。 刘备满脸忿忿:「苏轼懂什么天下之道,黄口小儿也对军师评头论足。」 诸葛亮笑得一脸宽和:「少年人总是张扬些,后面不是改了吗?」 刘备犹自不忿:「他怎么能将军师与曹贼相提并论?」 太侮辱人了! 另一边,曹操吹鬍子瞪眼:「什么叫和我一样,谁仁义诈力杂用了?」 曹植:…… 父亲,您心态真好」 第188页 第74章 念奴娇11 【新党的李定,因为不确定病逝的是否是自己的生母,所以没有以这个理由服丧,而是以侍奉父亲为名解官了,守了心孝。 但苏轼听说后,还是非常耿直地开喷了,说李定不孝。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又借着苏轼的知名度大肆传开,李定也被弹劾,如此,两人又怎么可能不结怨? 这种私怨可能苏轼本人也不记得吧,但这一张嘴确实是给他招祸了。加上司马光退隐洛下,抓不到把柄,其他元老重臣又动不得,自然就盯上苏轼了。】 北宋。 不妨被水镜被提上一嘴的李定脸色黑了一瞬,苏轼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经他之口一说,无论事实如何,自己的名声便是污了。这样写着,先前得知自己后来做了御史中丞的好心情也没了。 「苏轼这一张嘴,真真是招人恨!」 不过经此一遭,苏轼的名声只会更盛吧! 算了。李定一甩袖子,被提到就是机缘,自己以后更谨言慎行一些吧!再清廉些,做些实事,他可不想后世之人再提到他,便说他是乌台诗案的祸首。 流芳百世的诱惑总是极大的,不知不觉间,有些人的心态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宅邸。 司马光悠悠一嘆:「唉,看来是我连累后进同仁了。」 客栈。 苏辙看向自己的兄长苏轼,欲言又止。苏轼摸了摸鼻子,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他也不知道李定回去守孝了啊!不就是嘴快了些吗?他为自己叫屈。 【他们用的还是老方法,这里给大家介绍个新人——沈括。】 宁国县。 沈括的头勐然抬了起来:「介绍我?」 在这个情况下,别是坏事吧! 【大家对这个名字也许有点陌生,但可能听过他的书——《梦溪笔谈》。这部书的内容非常驳杂,天文地理、气象医药、文学音律等无所不包,能写出这样作品的沈括,学识可想而知。 沈括是一个科学家,被称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在数学方面,他研究出了隙积术、会圆术,物理方面,他发现了磁偏角、凹面镜成像规律、应弦共振等等,都领先世界好几百年。 他还改进了浑仪、漏壶、能够观测天象,改革历法。好多人不是说吗,现在天文学界最认可的就是中国的相关文献,我们国家的天文学真是歷史悠久,提到了就得叉会腰!】 她的语气骄傲极了,惹得众人不禁也笑了起来。不防得了好大一通夸赞的沈括脸色微微涨红,神情显得有些激动: 「后世竟然如此记我!」 客栈。 被一大堆专业名词煳了一脸的二苏难得懵了片刻:「这些小道,竟也会被后世推崇至此吗?」 【沈括对地理、水利、医药也有些研究,我国古代的科学家还是蛮多的,比如说墨子、张衡、祖沖之、郭守敬、宋应星等等,可惜这些都不太受到重视。 我们明明有领先世界的许多发现,却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最后带清又搞什么闭关锁国,直接让自己落后于时代,其后百年屈辱,直到今天,我们在国际上的学术话语权还是欠奉,想想就有些遗憾。 说起来up有次看到了一个说法,说安史之乱更深层次的影响在于,使中国从一个外放的王朝变得内收了,唐太宗时期万国来朝,异族也可以在朝为官,但由于安史之乱的祸首之一安禄山是异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就逐渐深入人心了,于是后来变得越来越保守。 这些话固然是一家之言,不过不少人感觉自安史之乱以后,中国的歷史好像就在走下坡路了,虽然后面有永乐盛世,但出了个堡宗,就emmmmm……问就是国运吧。】 唐朝。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微微坐直了身体,一张脸疏忽沉了下去:「安史之乱的祸根竟然埋得这么深?!」 那李隆基岂不是成了歷史罪人?!大唐王室怎么出了这样的祸种! 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家之言也好,祸及后世也罢,百代之后既然有这种说法,就由不得他不留心。深吸一口气,李世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食指轻叩桌面,他道: 「虽然有些话语不甚分明,但这个『科学』,后辈已经多次提到,如今更是直言其重要,我等是否也该筹谋一二了?」 他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已然有了决断。殿中诸臣都是一路跟过来的,自然心知肚明,当下房玄龄便拱手道: 「依老臣所见,不如仿照当年的稷下学宫,召天文、术算以及其他诸类人士入学,再择期考核,取长而用,陛下以为可否?」 李世民微一颔首:「然。此策可算作一途,诸卿若再有良策,亦不妨直言。相关事宜,总要群策群力才好。」 「诸卿,」李世民环视堂下,神情郑重:「为大唐谋盛强,为后世谋福祉,便在此间了。」 君王的话字字入心,诸臣敛容,肃然下拜:「臣等谨受教。」 明朝。 朱元璋咂摸了一下:「水镜这意思是永乐盛世可以追踵汉唐,再续汉家天下辉煌?」 平日里也看不出老四有这本事啊!朱元璋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反应到后半句,当场拉着脸一拍桌子:「这个该死的堡宗到底是谁?!」 听听那后辈说的,大明的国运,岂不是败在那堡宗的手上?! 第189页 秦朝。 嬴政微微沉吟,先时他召农家、墨家入咸阳,本是为了食、行二事,如今看来,那墨家的能力到底还是被低估了。 冷峻的帝王眼神犀利,他有他的骄傲,他既对自己手下的大秦有信心,自然也与后世同气连枝,既然所谓的歷史环环相扣影响甚深,那他便助力一把又如何? 【说到这个又扯远了,回到沈括。作为科学家的沈括是耀眼的,但作为官员的沈括就有些不足了。沈括支持新法,受到了王安石的重用,和苏轼分属两个阵营。 苏轼任杭州通判期间,沈括去巡查两浙的农田水利,顺道和苏轼联络了一下感情,还叫苏轼把自己新写的诗文给他作纪念。 苏轼心大没多想,爽快地送了,结果沈括回京之后转手给皇帝打了个小报告,详细地标註出了苏轼诗文中不敬的地方,说他「词皆讪怼。」讪是讽刺的意思,就是说苏轼讽刺朝廷,对皇帝不满。】 「沈括小人也!」 苏辙脸色忿忿,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大跌眼镜:「噫,怎么这样啊!刚还挺喜欢他的,幻灭了。」 他们倒是有样学样,迅速掌握了后世的语言,并能熟练运用。 没料到是这个展开的沈括笑容僵在脸上,连闻讯而来祝贺他的哥哥都愣在原地,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沈家。 【这件事苏轼后来自然也知道啦,不过他觉得宋神宗是个英明的君主,不会相信,还有空写诗跟朋友自嘲。当然宋神宗也没让他失望,根本没理沈括。久而久之这事苏轼就忘了,不过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就像是乌台诗案的预演了。 有论家称沈括是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这个说法的准确性有人存疑,但对照来看,李定他们确实有可能从中受到启发。反正苏轼嘴上没个把门,笔下诗文又大胆直露,想做点文章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苏轼在狱中被关了一百多天,李定他们「查出」有问题的诗也有一百多首,在那一百多个死生难料暗无天日的日夜里,他只能以窗外的榆树、松柏之节鼓舞自己,更多的时候,还是听着寒鸦的叫声,「伴我此愁绝。」】 「唉!」 有人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气。苏轼的经歷让人唏嘘,更是使得一干文士心有戚戚。 唐朝。 元稹不无感慨道:「当年,碍于司马氏势大,阮嗣宗谨小慎微,口不臧否人物,以求全身避祸,然心中到底不平,故又託言咏怀,言在耳目,情寄八荒。虽彷徨苦痛,终得命全。而嵇中散峻疾刚烈,抗颜傲世,最后却落得个广陵长绝。名高为累,笔下祸端,不外如是。」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眼中竟有动容。 一旁的白居易心领神会,名高为累,笔下祸端,岂止前贤后进?但他知晓好友并非以此相劝,因为对方同自己一样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人,有此一说,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为苏轼一嘆,也为自己,为千古耿介文人一嘆。 然—— 「文章为时,歌诗为事,吾但知为心言,为君王百姓言,岂可以畏祸而作违心语?」 元稹笑了,眼中又燃起灼灼光彩,一扫先前哀戚:「确是如此,当浮一大白!」 不论那一桩乌台诗案如何,他们有自己的坚守。 北宋。 宋神宗摇首但笑:还好,未来的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诗文的事,哪能那样解?他看向堂下的王安石:「先生,沈括其人,朕还要考校一番。」 王安石拱手:「理当如此。」 后世对科学的态度,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仁宗年间,宁国县。 沈披终究是踱步进去,嘆息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好地做那什么科学家吧,为兄盼着你流芳百世,光宗耀祖。」 科学家么? 沈括看向天空中的水镜,神情若有所思。 客栈。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闷,连旁人都心有戚戚,更何况苏轼与他的血肉至亲。眉山才子,阶下之囚,莫说那时的苏轼接受不了,就是此时听完一切的苏轼也都有些恍惚。 少顷,还是苏洵一声长嘆,语气低沉地开了口:「子瞻机敏,然锋芒外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故为父为你取名为轼,又以『子瞻』警之,望你处世能瞻前顾后,谨慎小心。为父如今不喜于己之远见,但悲你不听父训,将自己置于危墙啊!」 他话中痛过于责,没有一个父亲听到儿子遭厄能无动于衷,哪怕那只是缥缈的后事。 苏轼见父亲如此,慌忙垂首:「父亲,是孩儿有负父亲的告诫。孩儿日后以此为戒,必当谨言慎行。」 「是啊父亲,兄长敏哲,此后定会力戒口舌、慎重笔墨的。」苏辙跟着说道。 苏洵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一双儿子,又将目光落到苏轼的身上,无声一嘆。知子莫若父,力戒口舌、慎重笔墨,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也是文人,最知晓笔下心思,不平则鸣,鸣有长短,他的儿子,到底学不了阮嗣宗。 【元丰二年新岁,苏轼出狱,转押黄州,规定「本州安置」,不得暂离州境,相当于还在被管控。但比之死亡,总归幸甚。苏轼高兴不已,一口气写了两首诗。所谓「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第190页 「不是,他怎么还写诗呢?!」有人不理解了,「这什么诗案不就是因诗获罪吗?他还一出狱就写。」 「诗以咏情,劫后余生,苏轼这是高兴啊!」 皇宫。 宋神宗失笑:「窃禄从来岂有因,他倒是旷达。」 盛唐。 李白和杜甫对视一眼,也轻笑出声:「苏轼真是,天生的诗人。」 【不过据说这两首诗写完之后,苏轼也对自己深感无奈,扔下笔感嘆怎么自己就是改不了,怅恨自嘲,尽在这一句了。 贬谪途中,苏轼得以与弟弟苏辙一见,苏辙替他哥復盘,说这一桩祸事都是源于诗笔口舌,劝他哥谨言慎行,免生是非。生死面前走一遭,弟弟又言辞切切,苏轼自责不已,以诗应答。 黄州在长江边上,是荒远之所,自是比不上曾经的苏杭。苏轼是犯官,在黄州又没有什么熟人,暂时下榻在寺庙之中。他的生活终于平静了,死生风波远,他日日睡着觉,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可心中苦楚又有谁知呢? 他不敢见来人,只趁着夜色,才悄悄出门散步,偶尔喝些村酒,却不敢多喝,只怕酒后失言。他后来作词,记录此时情境,是「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水镜上出现了那阕《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首词很简短,却与苏轼此前的词都不相同,清洁、萧索、空灵,不似凡间语。 欧阳修阖眼,仿佛见才子寂寥:「幽人、孤鸿,俱是一体,拣尽寒枝不肯栖,又隐隐为内心操持表态,词在苏轼笔下,倒是如诗了。」 客栈。 苏辙望着水镜里的词悄悄辛酸,人似孤鸿,不肯向凡尘,兄长向来如此孤高自许,可那「有恨无人省」的日子,真是苦啊! 【御史台的那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到底是在苏轼的心里留下了难言的隐痛,而他一介犯官,纵有惊世才,又有什么指望呢? 他的人生向来顺风顺水,然而一夕风波恶,竟然落拓至此,看似平静的日子里,是彷徨孤寂,心中隐痛,唯有自己知晓。 他望着赤壁江水滔滔,看尽古代英雄功业,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繁华与失落,怎么不会生出人生如梦的怅惘?】 轻飘飘的问句入了心,轩窗下,李贺目光哀哀,他一时不知道是自己苏轼幸运,还是自己幸运。苏轼虽有乌台之祸,但到底科举扬名,一展所学;他虽不得科考,但却无生死之厄。可是无论哪种,不都是如梦一场,缥缈虚幻么? 另一边,柳宗元也觉得有些寂然了,他想起未来的自己,被贬永州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心境?他觉得自己也似那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了。 北宋。 梅尧臣微微摇首看向欧阳修:「只怕你是要看走眼咯。」 功业难成,韶华易逝,苏轼分明是无可奈何。 欧阳修但笑,悠悠反问:「若当真如此,苏轼又怎么会说他的平生功业,只在黄州、惠州、儋州?」 梅尧臣倏然一愣」 第75章 念奴娇12 【但苏轼毕竟是苏轼,在行者问津的思虑之下,他另有自己的精神资源。】 欧阳修眉头一挑:来了。 旁边的梅尧臣若有所思:「行者问津,典出夫子旧事。当年夫子周游列国,一日,曾使弟子仲由向长沮、桀溺询问渡口所在。 二人不答,反倒劝说仲由,天下混乱如滔滔洪水,无人能力挽狂澜,你与其随孔子,不如同我们一起避世隐居。 仲由回告夫子,夫子感嘆说,我等既无法与鸟兽同群,不和天下人一道,又能同谁一道?若天下太平,我便不用再为天下寻出路了。 夫子是忧道之人,言语间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入世者的无畏,苏轼为官一途,差可类夫子,这所谓的『另有精神资源』,莫不是苏轼准备效仿陶靖节?」 与此同时,东晋。 陶渊明同样想起了自己曾作的那首诗,他轻嘆一声,低声吟道:「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他还记得先前楚棠曾说,他的桃花源理想给此后的士大夫提供了一座精神堡垒,体积的人里,就有苏轼。千载之下,他要多一个同路人了么? 【我们首先来看几则材料。第一,众所周知,苏轼号东坡居士。东坡,是黄州城东的缓坡,苏轼谪居期间在此地开荒种地为生。这个东坡和白居易还有点关系。】 白居易愣了一下,忽然笑开:「和我相关?」他倒以为是陶靖节了。 北宋,苏轼有几分欣喜,他对白居易也颇为欣赏,看到水镜里的材料,只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个中关节: 「先时,白香山调任忠州,曾于忠州城东的山坡之上植花种树、饮酒赋诗,借山水而疗救放逐之忧。我彼时的处境,倒与香山颇似。」 犹自心中不平的苏辙奇异地看了一眼他哥,又几不可察地松撇了撇唇:兄长是怎么做到像局外人似的看待自己未来的波折的? 不说这些,水镜里,楚棠开始解释东坡与白居易之间的关联,果然与苏轼所料不差。她接着说道: 【和白居易一样,苏轼也很喜欢到东坡去饮酒赏玩,他的代表作之一《临江仙》就曾写「夜饮东坡醒復醉,归来仿佛二更。」】 第191页 水镜的底色变为沉沉的暗蓝,圆月低垂,月下江边,有人影缥缈,茕茕孑立。画面中间字符跳动,出现了那首《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復醉,归来仿佛二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其记叙之浅淡、情理之圆融、格调之超脱,直让人拍案叫绝。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是《庄子》里的句子,苏轼喜欢庄子啊!」 「夜阑风静縠纹平。平静的不止是夜风与江波,更是他的心境,苏轼当真入了庄子的门径!」 「嗯?只有我觉得『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很生动吗?夜里出去喝酒,结果被锁在门外,家童唿唿大睡根本无法唤醒,所以他只好拄着拐杖站在门外。看起来不像是大诗人,倒跟俺们小老百姓一样了!」 「你别说还真是!不过……」那青年学子挠了挠脑袋,迟疑着说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轼他不会……寻短见了吧?!」 ?! 【up特别喜欢「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一句,丰神萧散,感觉苏轼就要「乘桴浮于海」了。 不过这句确实给人的想像空间比较大,宋代人喜欢写杂记闲谈,有本书里就写,苏轼和人游玩,半夜作了这首词,把衣冠挂到江边,乘船飘然而去了。这可把时任黄州太守徐君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把朝廷的犯官给丢了,急吼吼驾车跑去查看。一到东皋亭,发现苏轼鼻息雷鸣睡得正香,这才发现是个误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啊这……怎么有些像在看《笑林》、《解颐》之类的感觉? 未央宫。 刘彻哈哈大笑:「这宋人的杂记写得有趣,苏轼也是个奇人吶!」 他寻思着,大汉的文学也太贫瘠了,不说没有后世那样的好诗好词,连好看的杂记都没有!对比一下,他这个皇帝过得不好啊! 北宋。 苏轼沉默了又沉默,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未曾想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他人杂记中的闲谈。」 还未遇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大诗人的徐君猷摇摇头,想像了一下楚棠描述的情景也是一乐。苏轼其人当真有趣,他倒是想见上一见了。 不过,他忽然嘆息一声,二人的缘分若在黄州,那苏轼岂不是还要歷一次乌台诗案?这么想着,徐君猷的心思也淡下来了。 他也不能期待人家被贬啊。 另一边,叶梦得越听这个故事越觉得耳熟:好像,是我前些日子记在《避暑录话》里的吧? 【居士,指的是在家修行佛法的人。白居易也叫香山居士吧!苏轼真还挺喜欢白居易的。】 唐朝。 白居易嘴角微扬,没有人听到别人欣赏自己会不高兴,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诗词绝佳的大才子。 辋川。 王维听得那句「居士」,眼眸亮了亮,联想到苏词结尾的「人生如梦」,忽然有所明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苏轼与佛有缘。」 话音刚落,楚棠放出第二则材料,恰好就是王维刚刚吟的《金刚经》。一旁的裴迪看着好友眼中的欣然没有说话,他还是不懂信佛有什么好的,不过苏轼似乎,确实从中得到寄託? 【他说人世间的一切缘起缘灭,就如同梦幻一般,像泡沫中的幻影,像露水、像闪电,剎那逝去无痕,我们应该以这种态度看待世间万物。滔滔江水淘尽了千古风流人物,淘尽了周瑜的功业,自然也会淘尽他的苦难。 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向宗教里去寻求解脱,苏轼在定慧院中与僧众一起诵读佛经,后来又造访山寺,佛家的平和圆融慰藉着他,「如梦」一句,已有释音。】 客栈。 苏轼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笑着说:「先前父亲雅好佛经,与名僧交游、谈论佛理,母亲亦笃信佛教,宽仁慈爱。我长于父母膝下,经年之后异乡漂泊,竟还受着二老的荫庇。」 说到最后,话里已经有了慨然。 苏洵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这个儿子机敏博学,颇通释典,他向来是欢喜的。只是,一想到儿子最终将目光重又投向那些佛经文字,竟是为了抚平心中惊惶伤痛,他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唐朝。 白居易似有所感:「彼时东坡之上的我,该是与苏轼一样吧!」向释典中求安宁。 百代诗人,有哪个是心甘情愿隐向山林? 另一边,向来对佛教颇有微词的韩愈面无表情,时下人心动盪,古道不存,九重之上的帝王也溺于佛理,他对佛教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苏轼信什么不好要信佛,哪怕他信道呢? 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就看到楚棠放出下一则材料了:【苏轼的启蒙老师是道士张易简,成人后,他也经常与道士交往。他除了自号「东坡居士」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熟知的号——「铁冠道人」。】 韩愈:?这么准? 终南山。 一听到这个李白可来精神了:「道家风神,萧散天外,我观苏轼『长恨此身』之句便有庄子之音,原来竟是吾辈中人!」 谁不知晓,他李太白最爱寻仙问道。 【苏轼是四川人,蜀中道教气氛浓郁他有道缘倒也正常。李白也曾长在蜀地,唐宋两位顶流,受到过同一种文化的滋养。】 第192页 这话一出,李白和苏轼俱是一笑,他们都知晓,这个水镜是在各个时空同时播放的,不其然的,两位诗人都油然而生一种隔代相交的感觉。 苏轼执起桌上杯盏,举酒起身,神情朗畅:「如此,也算是与诗仙共饮了。」 不约而同地,终南山上的李白也向着夜空举酒。虽不能至,心嚮往之。 【大家会发现,苏轼心中不仅有儒家的兼济之志,更有佛家的圆融、道家的清静无为,顺应自然。山水在他的眼中不再是山水,而是可以神交的知己。这一点在他的《赤壁赋》里表现得更为明显。】 未央宫。 刘彻要素觉醒:赋啊,这朕熟啊! 同样要素觉醒的司马相如也竖起了耳朵,除他的作品之外,这还是水镜上第一次出现赋吧!不,他的《子虚》、《上林》只出现过名字,苏轼这赋是独一份的。 司马相如突然也生出了一丝不平衡的感觉:苏轼的赋能写得有多好? 不独是他们,汉廷的其他大臣也或多或少地打起了精神抬眼往水镜上望。 先前楚棠说,一代又一代之文学,赋正是汉代文学的代表,还说只有大一统的王朝才能孕育出那样深广宏富的作品,这些话他们可都还记得!现在水镜要放出后代的赋了,他们当然得好好瞧瞧,这赋比起司马长卿的到底如何。 一时之间,未央宫的君臣格外团结。 【赤壁风流犹未尽,一首小词如何能说尽胸中言语呢?更何况赤壁给苏轼的慰藉不止于此。让我们把目光回到那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之时。】 伴随着轻灵的讲述,水镜的画面倏然一转」 第76章 念奴娇13 还是那片茫茫夜色,苍苍山峦间,一江静水沉沉深流,空灵的乐声也便如水一样流淌,众人不自觉便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声中。 山川行止,一叶扁舟缓缓驶入江心,有人白衣高帽,负手立于舟上。一轮圆月升在高天,画面再转过去,白衣人已然落座,举杯饮酒,他的对面,是一人持箫,吹着悠扬的曲。 洞箫幽幽,紧接着,画面上一列列的词句便交替出现: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 刘彻脸上兴味的笑容褪了下去,锐利的眼眸里闪着精光,一瞬不眨地盯着水镜里的文字。透过那些字句,他仿佛看到了那「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好景里,列子御风而行的情境,不自觉便有几分痴了,喃喃道: 「这苏轼,莫非也成仙了不成?」 刘彻很矛盾,观看水镜以来的理智告诉他,苏轼是不可能成仙的,但这赋里的意境空灵缥缈、高迈超逸,竟比司马相如《大人赋》里的描绘更脱尘三分,当真是难及而又可及的神仙之境! 刘彻刚刚歇下去的寻仙的心思又冒了出来,苏轼这赋简直写得他心里直痒痒。 另一边,司马相如面上也有了几分呆愣,他是存着心思要和苏轼一较高下的,诗词比不过,赋体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可是,可是…… 司马相如不觉得自己写得差,但他却从没有见过像苏轼这样的赋——有庄子之文气,又有诗歌之韵律,用的也尽是些浅淡文字,可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篇神物。 天生才也! 他的脑中蓦然出现这几个字,继而长嘆一声,又跟着水镜里的展示,一句句无声诵读着,只觉齿颊生香、心旷神怡不外如是。 唐朝。 韩愈神色微动,受某些固有原因的影响,他是不大欣赏辞赋骈文这类文体的,多数将之目为南朝文风之遗毒。可这篇赤壁赋,属对之间更有古文之畅达灵动,文从字顺明白晓畅,情理相合逸兴遄飞。 他想起王勃的《滕王阁序》,如果说王勃的赋体还有着南朝华美对偶之流风,苏轼此篇真真称得上是完全的新体了! 一代文宗的眼光何其敏锐,韩愈清晰地看到了苏轼辞赋中与古文如出一辙的朗畅之气,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古文之倡行,必然是成功了! 【大家一看便知,刚刚我播放的是苏轼《赤壁赋》的内容。《赤壁赋》也是苏轼谪居黄州的产物,名震千古。这篇文章在我们必修上册的第八单元,一本书里选了两篇,只能说不愧是苏轼。】 顶着父亲和弟弟赞赏的目光,苏轼摆摆手,含蓄地笑了,他也不曾知晓,自己在后世竟然声隆至此,他忽然觉得刚刚得知自己仕途波折的抑郁都被沖淡了几分。 千载有知音,夫復何求? 【由于它也是背诵篇目,我们就顺带着简单讲一下。苏轼在黄州一共写了前、后两篇《赤壁赋》,这里选的是《前赤壁赋》,它应该作于《念奴娇·赤壁怀古》之前。 如果说《念奴娇》里,苏轼将赤壁战场的重点集中在周瑜的身上,那么在《赤壁赋》中,目光则聚焦向了曹操。】 三国。 看完全文已然被暴击到的曹操面无表情,只想叫水镜闭嘴。楚棠可不管他,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帮着苏轼扎了曹老闆的心,自顾自地接着道: 【这段描述是藉由客之口说出来的,有考证说这个客是苏轼的朋友,一个叫杨士昌的道士,他善于吹箫。 第193页 但赋有一个典型的特徵就是主客问答,比如前面说过的子虚、乌有、亡是公,是作者虚构的人物,代己言情。这里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 客以箫声相和,这箫声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比较悲切,深谷中潜藏的蛟龙听了都会起舞,孤舟上独坐的寡妇听到也会落泪。 这里要注意舞和泣都是使动用法,使……跳舞,使……哭泣;另外还有壑和嫠这两个字,尤其是嫠,名句默写高危字,切记不要写错!】 苏轼:…… 又来? 围观了一会热闹的梅尧臣一阵失笑:「说来也是有趣,后世学子知晓经史诗文,更兼所谓物理、科学,怎么时常又闹出些白字先生的笑话。」 欧阳修到底宽厚,眼中浮现几缕宽和的笑意,道:「后世之学与古不同,想是这些字用不惯吧!他们那《故都的秋》,让我们读起来,也颇觉拗口啊!」 「那倒是。」 梅尧臣点头认同。只不过,许是参与科考,知晓学子百态,每次听楚棠这样提醒错字,他几乎能想到后世学子在考试之时因一个字而踌躇抓耳的样子了。 梅尧臣唇角一翘,照这么看,他怎么觉着,这篇里的易错字不止这两个呢? 【悲切的箫声流露出了演奏者的伤怀,所以他向苏轼说,你看此时明月皎皎,星子潜藏,乌鸦南飞,这不正是曹操《短歌行》里描述的情景吗? 赤壁形胜,西边的夏口、东边的武昌俱可收揽眼底,山水环绕一片苍翠,这不就是当年曹操被周瑜围困的地方吗? 曹操坐拥大军叱咤风云、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然是当世枭雄,可他现在又在哪里呢?连曹操都不能对抗时间的洪流,更何况我们两个人? 我们现在虽然可以逞游兴、饮美酒、戏江涛,但是人命何尝不是像蜉蝣一样须臾即逝?面对着浩渺广阔的长江,我们就如同那沧海一粟。就算想与仙人同游、抱月而终,可你我都知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一想到这,我就悲难自抑,只好寄情于箫声了。 大家看,这一段里,客悲伤的是什么?】 「哼!」 曹操冷哼一声,仿佛被戳中痛处一般,拧着眉没好气道:「什么被周瑜围困,我现在没被围!周瑜黄口小儿,焉能将我困住?!」 一旁的曹植默了默,没有接话。那辞赋的重点分明不是困于周郎,自家父亲雅爱词章,不可能不知晓,此番分明是不欲承认那人生之须臾,故意避重就轻。 他復又抬头看向水镜里的词句,又想起「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之类的句子,竟也觉得悲从中来。 秦朝。 嬴政按紧手中佩剑,这篇赋写得颇有仙神之气,连他都被那「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情景所吸引。 他岂不知山川恆久人生短暂,所以才想求得长生,看着大秦千秋万代。可楚棠一再说寻仙之事缥缈,这赋里又明明白白地写了「知不可乎骤得」,纵然他能歇下求仙之心,可是心中那份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却是半点没有减少,此时被这段文字一勾,反是愈发浓烈了。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沉吟着曹操的诗,苏轼的悲慨和曹操是一样的,可曹操后面缀着一个「天下归心」,反不如这里的纯粹感慨让人心惊。 唐朝。 李白临风举酒:「江月年年,人命朝夕,再雄豪之人亦逃不过生命之大限,感慨不可谓不深。」 他嘆息一声,又道:「苏轼既有道缘,却不曾信寻仙访道的长生之说,难得清醒,又何必清醒。」 昌谷。 李贺唇角发苦,意态寥落。一生须臾,人命何其短暂,苏轼到底还是科举高中扬名京中,但他呢?他连赴考的资格都没有!一生夙愿终难偿,他心神激盪,牵动心肺,不由得又是一阵惊咳。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北宋。 苏辙又不忍看了:「客之悲伤,想来亦是兄长彼时之伤怀。」 【是的,他悲伤的还是生命苦短,这是从《古诗十九首》里就形成了的意绪,现在客又陷入了这种困境。 如果我们把这个客看成是苏轼的另一半我的话,那么这里提到曹操就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了。曹操气势如虹,一代英豪,可结果却是「而今安在哉」。 而苏轼自己呢。名满京都,前辈称赞、青年仰望,也是鲜花着锦之势,可现在不还是被贬到黄州,一生无望了吗? 苏轼不能未卜先知,自然也无从预见宋神宗会早逝,此后政局反覆,他也跟着起起落落,黄州之外,尚有汴京风光和更远的天涯,彼时心中,当然是充满了凄凉与悲怆。】 神宗年间。 宋神宗手里的毛笔倏然一顿,一团墨色便洇开在上好的生宣上。 尚在殿中的王安石仿佛闻到霹雳一般,怔愣片刻才俯身跪下,还留在殿里伺候的内侍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陛下,英年早逝?! 仁宗年间。 三苏夫子也忍不住皱眉,虽年岁相隔,但神宗毕竟是大宋未来的官家,作为大宋的子民,他们听到这种消息不可能无动于衷,纷纷起身肃立,以示哀敬。 皇宫。 宋仁宗赵祯乍听得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帝王到底敏锐,宋神宗是变法的护航,他一倒下,变法便呈危局,听楚棠的意思,新党应是失势了吧!旧党復起,难免打压新党之人,朝堂必然又是一番倾轧……想到这里,赵祯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第194页 【生命本就苦短,连曹操都不能抵抗,更何况是我等?这里的情绪简直要低到极点了。那么,苏轼又是怎么宽慰客,又或是怎么宽慰自己的呢?】 南宋。 词人周密既善词章,亦善作笺语,苏轼的这篇词赋他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不待水镜出示后文便接道:「自其异者而眂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万物皆一也。苏子瞻句法脱胎于《庄子》,风神脱略出,潇洒之意,亦从庄子之处来。」 唐朝。 反应极快地杜甫也咂摸出来了,笑着看向李白:「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苏轼心境,确与太白兄颇类。」 李白会心一笑,杜甫诵的是他的《襄阳歌》,他们都记得,苏轼后文的回答是水月清风,字里行间的意味,和《襄阳歌》那句的意境极为相似。 【苏轼将目光投向了江上的水月。江水长长久久地流着,它是变化的,可却从来没有流尽;明月总有阴晴圆缺,一月之内不尽相同,但到底没有什么增减变化。 从事物变化的角度来看,天地万物都是一瞬不存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但若是从不变的角度来看呢?长江永恆,明月常在,人皆长久,又有什么好悲伤的? 大家觉得这个变与不变的理论是不是很熟悉?没错,这不就像辩证法嘛!一分为二来看待,马哲果然深植于我们的文化土壤。】 「她说,什么哲?」李世民觉得自己没听清。 「回陛下,似乎是马哲。」长孙无忌答道。 李世民微一颔首:「鲁韦昌马,这个马应该是一个姓?」 孔颖达博学通达,将水镜里的话琢磨了一遍,沉吟着开口:「哲,知也,才见超绝谓之哲人。辩证法,想来应是那马姓哲人的学说?」 就是听后辈的意思,这个马姓哲人似乎在后世相当家喻户晓,否则她也不会默认听书的学子都知道辩证法。 一门学说而能如此深入人心,想起先祖孔圣周游列国而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情状,孔颖达眼中闪过一丝嚮往,后世真是治学之胜地啊! 吴中。 张若虚听着那句子,忽然想起自己见惯了的江月风花。百代殊隔,明月恆久,眼前这轮明月见惯了千古风流,復又照着他,而那苏轼看的,焉知不是这轮明月?他忽然淡淡笑开: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何尝不是,千里共婵娟?」 中唐。 李贺微微抬头看着水镜,他的脸已经消瘦得可以现出高高的颧骨,眸子是一贯的黯淡忧郁: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是如此吗……?」 病态的嘴唇嗡动着,他神态若有所思。 【苏轼接着举例,他说天地之间,各类事物都有自己的主人,假如这东西不是我所拥有的,那哪怕只有一毫一厘,我也不愿求取。 但那江上的清风和山间的明月是无主的,闻之成声,目见成色,声色大观,皆是自然的馈赠,而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种自然之瑰藏,你我二人却能共同享有。 人生何其宽广,我们何必拘泥于眼前得失?不如默享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的快慰。毕竟和优雅博大的自然相比,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呢?】 唐朝。 王维喟嘆一声:「德广难穷,名为无尽;无尽之德,包含曰藏。无尽藏海,包罗万物,这是佛家语。」苏轼当真是有佛缘之人,如果能与他对谈,想必亦是「饮酒乐甚」吧!晚唐。 「十上不第」的诗人罗隐忽然放声大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北宋。 欧阳修起身,目光悠远:「苏轼此赋,脱尽骈俪陋习而纯以散句笔法,行句之间却自有诗韵悠然,更兼生命苦短之嘆、变与不变之理,释家之安适、道家之任真自然,以及夫子的优游出处,尽在其中矣。国朝文章,有此子,虽与万世争光可也,我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啊!」 梅尧臣默然,他不曾想苏轼还会有那样的心性,在寂寞沙洲冷里,望见清风明月的悠然。一个轻狂桀骜的才子,在黄州成熟了。 他忽然忆起先前提到的苏轼的词: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从苦难里超越,方能成为大写的人。 梅尧臣也笑了:「病树前头万木春,是该让让咯。」 他就是觉得有点遗憾,苏轼怎么就不多写些诗呢?大宋的诗坛也需要这样的才子啊! 【他最终在宇宙的无限和生命的无穷中找到了基点,进入了通脱豁达的境界,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乐观豁达的苏轼。 文章的结尾,客似乎被他说动了,于是再次欢颜,两人重又对酒畅饮,舟中醉梦,「不知东方之既白。」这样放大洒脱的随性潇洒,真真是一个风流名士! 我想,苏轼应该也是以风流人物自许的,「风流」是他的理想境界,既有曹操、周瑜那样的英豪之气,又有「变与不变」这样的智性。】 客栈。 苏轼微一勾唇,他觉得这个解读颇合他的心意,如果有什么能概括他嚮往的境界,他想,那确实是风流吧! 另一边,早已对苏轼相当满意并默认对方为自己门生的欧阳修笑眯眯地一捋鬍鬚:「真名士自风流。我大宋,怕是也要出一个李太白样的人物咯!」 第195页 梅尧臣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赋都要说完了,楚姑娘怎的不强调错字了?」 他觉得按后世的情况,余下几节中的易错字明显更多啊! 话音刚落,梅、欧就看到水镜里出现了一排字」 第77章 念奴娇14 【我们先强调一下这一课里的易错字。这一页ppt上全是总结出来的大家的易错点,尤其要注意的是「冯」,这是一个通假字; 「举匏樽以相属」的「匏」,这个字比较少见,但不难写,大家要仔细;还有后面的「樽」,这里它又有木字旁了,一定要和词里的「一尊还酹江月」区分开。 另外还有蜉蝣,蜉蝣是一种朝生暮死的小虫,是古诗词里的一个典型意象,用来比如人生短促,比如说「人生如蜉蝣,一往不可攀。」这一点大家也需要留意,做个积累。 「惟江上之清风」的「惟」,「只有」的意思,竖心旁,不能写成「唯一」的「唯」;「杯盘狼籍」,竹字头的「籍」;「枕藉」,草字头的「藉」,要区分清楚。】 好傢伙。 「这易错字也太过多了吧!」 预判了错字但没有预判到错字量的梅尧臣诧异不已,一旁的欧阳修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楚姑娘教授的莫非是稚童?」 听讲解的内容也不像啊!这样蕴含至理的文章能学,但字词之上却可以称得上艰难,只能归结于去古甚远语言颇有差隔了。 学霸兼一代文宗六一居士如此开解自己。 唐朝。 同样得到过易错字提醒待遇的白居易哈哈大笑:「苏轼这可比我的多多了!」 这位「三科及第」的考试专家难得看起了热闹:「如此说来,还是我的《琵琶行》更受欢迎啊!」 字句多么浅显,好背好写! 北宋。 被满屏易错字煳一脸的苏轼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角:「我的诗文,有那么难默写吗?」 一向非常自信的东坡居士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先前明明自忖自己的诗文中没什么易错字啊!怎么现在成最多的了?! 接到自家兄长求助一般眼神的苏辙别开了脸,唇角抽动,不行,不能笑,兄长已经很受打击了。 「咳咳……」苏洵出来打破尴尬,「百代殊隔,不熟悉是难免的,后人敏哲,只要细心记默,总能写对,楚姑娘不过是理性提醒罢了。」 「话虽如此……」苏轼望天,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后半句,「我这样,不会招人骂吧!」 非常具有危机意识的东坡居士想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愿牺牲字句表情达意的准确性,改是不可能改的,要不在诗文后附上一些僻字的记忆方法吧! 后世考证发现,北宋文学家苏轼的不少诗文结尾都会另附些许字形、字义的讲解,是北宋古文字学研究的第一手资料。 当然,更多需要背诵默写的学生则含泪表示,这样通俗易懂看一次就不会忘的讲解一定是苏大文豪心疼他们送下的福利。 ——东坡居士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回到正文。前面我们说,苏轼有儒家士子的底色,又融合了佛道两家的精神气质,这三家思想共同构筑了他的精神高地。这一特性在《赤壁赋》里表现得尤为明显。但是细究下来,《赤壁赋》的穷通之理中,似乎也有一个漏洞。】 前面才夸完苏轼的欧阳修不高兴了:「哪有漏洞?」 其他人也是倏然一愣:「难道有什么遗漏的吗?」只有身在辋川的王维执起一盏茶,眸中似是惊异,又似是期待。 【根据佛家的道理,六根随缘生灭。所谓六根,指的是耳、目、鼻、舌、身、意,六根随因缘法则而生灭,有始有终。 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固然不错,但是无禁的清风明月毕竟要用耳、目去感受,一旦身灭,耳目不存,清风明月的好景自然也不存在了。 苏轼虽然将生命苦短的境界推向了宇宙的无穷,但在耳、目之间,生命仍难逃寂灭,无穷到底还是变成了有限。「人生如梦」的感嘆,或许也可能在此。】 辋川。 王维放下杯盏,眉眼低垂,水镜能解出另一层道理,他心里该是欣喜的。可是刚刚才开解了苏轼的「无穷」变成了「有限」,那个困局黄州的士子,又该如何突围? 「梦幻泡影,妄执无明……」 他有些物伤其类了。 中唐。 柳宗元仰头饮下一口酒,想到未来那个或许在永州的自己。人生苦短,功业难成,连苏轼那样筑起三家精神高地的人都无法破局,谁又能真正得道? 另一边。 本就伤神的李贺别开眼,弓起腰几乎将心肺咳出来。 文人各自物伤其类,穿越时空的感慨连帝王都不禁动容。 咸阳宫中,嬴政按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未央宫里,刘彻凝眸不语。两位求长生的帝王在那一刻忽然有了共鸣。 宇宙之无穷自需无限之耳目才能听得尽、看得尽,功业的理想与追求也需要长久的命途来跋涉,如此,他们怎能不去「羡长江之无穷」? 或许这样的气氛太过沉闷,连最开始认定苏轼就此消沉了的梅尧臣也不忍了:「难道这悟道就白悟了?」 第196页 明明那文章中的情理也没有这样哀切萧索啊! 【正是因为人生如梦,所以清风明月更是不能错过。苏轼这一刻突然成为佛教的「叛徒」了,他不要六根清净,他要五官尽开,尽情地去享受自然、人生的美好。乌台诗案或许是一场噩梦,但噩梦到底还是过去了,他仍然拥有「做」好梦的机会。 我们常说苏轼是一个家,一个对美食怀有期待的人,他会emo到哪里去呢?】 楚棠将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饼、羊嵴骨、荔枝等一系列美食都放了出来,还贴心地放了个纪录片里截出来的苏轼吃羊嵴骨的动图。于是一堆品相俱佳的美食图便争先恐后跃入水镜下众人的眼睛。 刚刚还在心疼苏轼寥落黄州的众人:…… 这人……过得还挺好啊? 皇宫里的宋神宗和王安石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苏轼啊……」 未央宫。 刘彻眼皮动了动,这上面的好几道菜餚他都没见过! 「哪有人被贬了是这样的?这分明是藐视皇威!」 底下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如果陛下您的眼睛可以从那东坡肉的图画上移开,这句话的威慑力应该会更高。 【插播一句,我们小时候背过他的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看起来很正常对不对?但苏轼很喜欢吃河豚,合理怀疑这首诗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春天到了,又到了吃河豚的季节啦!】 苏轼:??? 「我劝你不要信口雌黄!」 苏轼坐不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还正经地说着人生至理的楚棠话锋一转会变成这样。讲诗词就讲诗词,你扯这些干什么啊,说这么多现在也不是吃河豚的季节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苏轼神情一顿,默默别开眼。一旁的苏辙看了看自家兄长,又看了看水镜里的图片,忍不住带了些调侃: 「兄长豁达,父亲与我也可放心。」 老成持重的苏洵配合地点点头。 苏轼:…… 弟弟好像也学坏了。 另一边,梅尧臣一下子跳起来:「他吃什么?河豚有毒他不知道吗!」 前人有载,河豚「文斑如虎,俗云煮之不熟,食者必死。」梅尧臣素来反对食用河豚,当年他在范仲淹席上宴饮,听得其中一客大谈河豚之鲜美,甚至专门做作一首阐明厉害,劝人不要食用河豚。可以说,梅尧臣是坚定的反河豚食物化主义者,结果水镜说苏轼极爱吃河豚?他不要命了吗?! 皇宫里。 赵祯向着皇后打趣:「这苏轼,竟是格外的……鲜活?」 【据说河豚是有毒的,很考验技法,苏轼为了吃真的挺不管不顾的。这时候我又想起某次看到一个片子,名字就叫「在下东坡,一个吃货。」苏车把手真是声名在外啊!】 「噗——」不少人当场笑出声来。 客栈里,接连遭受暴击的苏轼无奈了:「就这一件事,也值得反覆说道?」 不就是稍微重了点口腹之慾吗?至于这样反覆说么?后人是有多无聊才会关注他吃了什么啊! 苏轼显然是忘了,比起歷朝文人的杂录笔记,后世流行的网络段子不过是洒洒水而已。吃瓜——一种流传几千年的民族传统。 唐朝。 看热闹不嫌事达的刘禹锡笑得开怀:「听其意,楚姑娘提到的那『片子』应是讲述苏轼与各项美食的不解之缘?倒有些像杂谈食谱了,若能一观,倒是聊可解颐。」 「梦得兄说得是。」 柳宗元略略应了一声,还在想着未曾发生的贬谪之事,有些心不在焉。刘禹锡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声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气,好友这性子,太易摧折了些。 【但转念一想,热爱美食,何尝不是热爱生活呢?他初到黄州,明明满心积郁,还是能写出「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句子。 后来将去,他又作了一首《满庭芳》,起笔沉痛: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山在岷峨。 岷峨,是岷山和峨眉山的合称,在四川境内。这两座山大家也很熟悉,峨眉派嘛。前面的岷山就是《七律·长征》里提到的,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客栈。 苏轼对家乡风物还是很敏感的,微一沉吟道:「以诗注词,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首诗流传极广,看来后朝人才辈出啊!」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岷山雪浪千里,险拔高峻,观其意,那三军……翻过岷山了?!」苏洵的声音调微微提高。 这……苏轼苏辙两兄弟闻言也是一愣,翻过岷山,这得是多强悍的毅力?! 汉朝。 刘彻也开始寻思了:「长征……长者远距,看样子这诗是这支军队的主帅所作?」 就是不知道这次长徵到底有多长了。 堂下的卫青眼中精光流转,他不善诗文,但这句诗直白平易,更兼豪气干云。千里雪山岂是等闲好过的?竟还能有「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豪气,这首诗的主人定然是个豪杰将帅! 英雄惜英雄,卫青有一瞬间的神往。 【苏轼是四川眉山人,以岷峨借代故土。他说故乡遥遥,我何日才能回去呢?接着,他又说: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人生比不过百年,我如今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人生将半,未来可能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的哀伤是那样真切,令人不忍卒读。】 第197页 底下的人纷纷嘆了一口气,那些羁旅在外的官员士子更是深有感触,沉痛地低下了头。 【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他在黄州过了两个闰年,可见是待了很久,连自己的孩子说话都带上黄州口音了,马上就要变成半个黄州土着。 山中友,是说他在黄州交的朋友。苏轼的朋友很多,文士官员、僧侣道士、农夫耄老、贩夫走卒,他们每逢社日都会杀鸡杀猪,请苏轼去喝酒。 人情慰寂寥,黄州到底还是治癒到了苏轼。虽然在《后赤壁赋》里,他的心中仍有些不平静,但我们将它称之为疗救过程中固有的反覆。】 【黄州风物到底是温暖了他的,一个寥落的州县,接纳了一个傲世而又彷徨的灵魂,苍冷山色听见了那个寂寞的灵魂在长夜里的悲鸣,也看到了他的彻悟。 后来的苏轼仍在波折,有天子近臣的荣耀,亦有惠、儋二州的寂寥,可苏轼似乎总能开解自己。于是在惠州,他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儋州,他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始终相信,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静静的夜空里,诗歌的余韵悠长。 东晋,浔阳。 陶渊明这一生见过许多人,也从水镜里见到后世的许多人。李白的潇洒、杜甫的沉郁、白居易的风流、郁达夫的悲切……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苏轼这样的人,他和许许多多后来者一样仕途蹭蹬、浮沉风波,可却超越所有人找到一条新路。 心安,心安。人生何求,但求心安。就像他的心安处,便在浔阳的南山菊色。 「好一个苏轼!」 他勐然大喝,浑浊的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唐朝。 王维再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感嘆:「苏轼,有大智慧。」 旁边的裴迪嘆息着点头:「我平日不懂你说的什么佛缘,但此番,我算是知晓了,苏轼确实是超脱之人。」 他想起水镜先前所说的后情,斟酌着道:「你后来选择隐在辋川,也是因为心安吧?」 王维淡淡一笑,并不作答。他默念着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心想,苏轼不愧是交友广泛之人,连自己都相同他做朋友。 【苏轼的痛苦怎么不真切呢?百日牢狱之灾的惊惶、一朝跌入泥潭的寥落、半生辗转的沧桑……他也不过是古代失意文人中的一个,不能因为他是苏轼,就认为他必然不痛苦,他解脱得轻易。可是也正因为他是苏轼,他才能一次次在痛苦中坚守。 于是我们后来写苏轼,是乐观旷达;我们写「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是他痛定思痛后的洒脱。中国古代文人有乐观,有悲观,可只有苏轼是达观。它或许不是满面笑容,但却眉宇舒朗、面相平和。 说到这里,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想起第一单元录入的一首诗,《峨日朵雪峰之侧》。】 楚棠将这首短诗贴在屏幕上,看清内容的众人面面相觑—— 诗? 「看样子又是他们的新文学了。」 欧阳修摇了摇头,这新文学,着实是太令人费解了些,饶是他忝列文坛魁首,也看得云山雾罩。 【当年,诗人昌耀因为某些意外被流放到青海,长久的寂静与悲苦让他深思。诗中的攀登者,正是诗人心灵图景的具象化,登山,喻指着诗人对理想的追求。诗人渴望有雄鹰、雪豹这样强大的生命与他为伍,但陪着他的,只有一只小得可怜的蜘蛛。 雄鹰和雪豹或许是诗人理想的自己,而蜘蛛,是现实的自己。但蜘蛛到底还是攀上了岩壁,弱小的生命也可以享有自然的快慰,和理想的光辉。 诗人没有因为自身的寥落、弱小放弃攀爬,而是一再坚持、顽强抗争,只为心里那座雪峰、为他的理想。对心灵的坚守,不外如是。苏轼,坚守住了自己心灵的高度。】 北宋。 苏轼站在原地神情微怔,他是自信的。「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他确信这是自己的词,因为自出川那日起,他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志向的。陡然听到仕途的波澜,他郁结的,亦不过抱负不得实现而已。 四十五十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但后世显然不这样评价他,而是记取他在人世浮沉中对道义的坚持,与对心境的磨鍊。谁说这些不重要呢?他之功业不行,他以诗文情理名世! 他嘴唇嗡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昌耀的诗……写得好。」 唐朝。 杜甫面容整肃遥望夜空。他听懂了,那新文学虽然语言隔阂颇大,但诗心相类。所谓的攀爬,便是人生的求索;指关节揳入巨石的罅隙,便是在说矢志抗争;雪豹、蜘蛛,更是他们惯常用的摹意之象,更遑论其中流露的心志。 ——千古文心本相通。 他洒脱一笑,向着李白举酒:「太白兄,可愿与我同攀雪峰?」 李白举杯回敬,意态疏朗:「固所愿尔!」 北宋,神宗年间。 王安石目光灼灼,眼中似乎燃起熊熊的焰火,如同利箭想要撕裂沉沉黑夜。攀登绝顶,追求理想,他之追求变法何尝不是如此?做不成雄鹰雪豹,他便做蜘蛛。 ——朝闻道,夕死可矣! 第198页 秦朝。 嬴政神情冷峻,他解诗却不沉溺于诗,但他仍要承认名世的诗人自有卓绝风骨。雪峰、心灵的高度,嬴政昂首,他心里的雪峰,便是大秦强盛,万世可传。哪怕万世不行,总要让千万后人仰望。 如此绝顶,他为何不攀? 【苏轼的洒脱往往让我们想起李白,是的,有人评价说,中国古代可以称得上仙才的只有三个人——李白、苏轼,还有三国的曹植。 但李白和苏轼是不一样的,就像网友说的,李白是入世的仙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苏轼是出世的凡人,他超脱尘世,却仍有着作为人的亲切。所以《念奴娇》的结尾,苏轼选择的是以酒酹月,如果是李白,他就要奔月而去了。】 略显俏皮的话语惹得人们会心一笑,汴京城中的赵匡胤一拍大腿喜形于色:「这说明什么?我大宋也有自己的李白了!」 客栈里的苏轼也是笑眯眯地摆手:「后人太抬爱了。我哪里能和追望太白、子建,忝列仙才之中。」 「我看说得没错。」苏辙第一次不站他哥,「兄长于世俗中超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以凡人之身出世,优游自处,怎么不是得道?」 唐朝。 李白回味了一下这个评价也忍不住笑开:「入世的仙人,出世的凡人,难为他们会说。」 要是能和这位出世的凡人同饮对谈就好了——李白不止一次这样想。 三国。 曹植一边品着仙人凡人、出世入世的评价一边在心里点头:这话说得贴切。能与李白、苏轼二人同登仙才之列,真是他的幸事。 诶等等,曹植勐然抬头看向水镜:「只评李、苏二人却不曾提我分毫,所以我便是这一节讲解中的陪衬?」 还不如不提呢! 【人世苦风波,识尽风波,有人沉沦,有人洒脱。我们庆幸文学史上有一个苏轼,庆幸他在黄州的重生。如果要为他做一个註脚的话,那一定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轻柔婉转,如春风吹过湖面——湖面皱了,有女声细沙般地流过「何处起飞,何处落定,每一步都云淡风轻……」 这歌声与他们惯听的不同,歌词也是后人的言语,他们虽在疑惑这首歌和苏轼有什么关系,却还是凝神听着,甚至能无师自通地打着节拍。 女声如诉说,仿佛充满故事感,众人逐渐沉浸其中。忽然,乐声一转,恰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画面上突然出现几个泼墨的大字——定风波·苏轼。 紧接着,歌者高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 最后一句吟唱轻柔缥缈,似是歷经千帆后的彻悟。众人被震撼了,半是为歌,半是为苏轼的词。 唐朝。 柳宗元不自觉站直了身体,苏轼的人生经歷、他自己的人生经歷,交织在一起反覆出现,文章岂不苦,苏轼岂不苦?可那人却能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气魄,将万千萧瑟尽数抛在身后,一笑置之,难道他柳宗元便要在厄运中自苦,一蹶不振吗? 何处不是命途?他想起好友曾经的劝说,想开一些,笑对磋磨。柳宗元忽然觉得心下一松,或许艰难,但他想,他也会如苏轼那样彻悟的。 「梦得兄,可否求一幅墨宝?」「什么?」刘禹锡有些奇道。 柳宗元笑得轻松:「无他,只我这摺扇太过素淡了些,恰好梦得兄在此,便为我题一扇面,也让我偷闲一番。」 「一纸扇面能偷得几瞬闲?扇面为何?」 「只七字——也无风雨也无晴。」 昌谷。 李贺握在窗棂上的手微微收紧,瘦削的手背上青筋鼓起,隐隐可见血色涌动。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刚刚的歌声如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炸响——石破天惊。 半晌,肩头的颤抖消失,扣在窗棂上的手也逐渐放松下来,李贺半倚着身子喘息,就像负重之人忽然将巨石卸下,反覆平復唿吸。 恰在这是,门板吱呀一响,李贺的母亲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见到李贺的样子面上一紧,慌忙将药晚放下,脚步凌乱地去扶他。 「儿啊,你怎么起来了?」 李贺扶住母亲的手,沖她笑了一下:「我没事,娘,把药给我吧。」 「长吉……?」李母微微诧异。 李贺復又笑得温和,眉宇间是少有的疏阔:「母亲不是常说,吃了药,好得快。」 话音刚落,坚强的妇人立时红了眼眶,她想哭,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抹了抹眼泪,重重地应了一声: 「诶!是……是,吃了药好得快,娘这就把药端给你!」 李贺看着母亲凌乱而急切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酸,他抬眼看向水镜里未去的诗词——或许,他不该辜负仙人垂下水镜的一番美意。 【好啦,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就聊到这里,我们以后还会遇到不少苏轼的作品,不同作品中展现出来的人生侧面不尽相同,但他们都是真实的苏轼,大家以后每每遇到他,想必会有亲人般的亲切感,毕竟,他的诗文都很难默啊! 最后布置一下这节课的作业,老习惯背诵全文;另外,请大家联繫本堂课以及你对苏轼的了解,以苏轼的口吻,写一篇《苏轼的流放日记》,揣摩他被贬黄州后的挣扎与坚守。期待各位小宝贝的作业哦,我们下节课再见~】 第199页 说完,水镜毫不留情地黑了下去,苏轼看了看屏幕上熟悉地求打赏图标,又好气又好笑。 他断定,楚棠一定在他的诗文上栽过跟头」 第78章 念奴娇作业?彩蛋 公元1101年,北宋。 李府,后花园中不断有女子盈盈的笑声传来。李清照正与侍女一起盪着鞦韆,她性子活泼,也不肯好好坐在那里,偏要踩在鞦韆踏板上,视线随着鞦韆盪起又回落。 再一次和院外的风景错过,李清照有些急了:「推高一点,不够高呀!」 「小姐,再推高点您会摔跤的,太危险了。」侍女的声音焦急又有些无奈。 「不会的,我站得可稳了。」李清照反驳着,「再说,摔一下就摔一下,我这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说着,她似乎来了兴致,扬声唱起了水镜里听到的那阕《定风波》。 有赖于水镜的传播和苏轼超高的知名度,这首《定风波》已经成了时下最为流行的单曲,文人雅士清谈吟啸之际,总要打着拍子长吟几句;还有那首情韵悠长的《水调歌头》,更是成为了歌楼酒馆的新宠。哪位歌女若是能唱得苏学士的这两阕词,声价立时便会高上许多。 双亲宽容,平日并不太拘着李清照,她又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少女清亮的声音唱着洒脱的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侍女在她身边待得久了,人机灵,胆子也大,听她唱完便笑着问:「小姐不是说苏学士的词写得不好么?怎么这时又要唱了?」 李清照脸一红,辩解道:「苏轼的词当然不好,但这首歌唱得好啊!我是在唱后世的歌,才不是喜欢他的词。」 「小姐,婢子也没说您喜欢呀!」侍女忍笑打趣。 「你这小妮子……」李清照愈发窘了,把眼一横,故作生气。 两人正闹着,忽然外面热闹起来了,一群人高声说着什么话,李清照打眼看着,便见到父亲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到:「快回去,有贵客来了。」 说罢,还不待她回话,又匆匆忙忙地跑开了。闺阁女儿确实要避着些外客,李清照便要离开,但心里又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方贵客,让父亲这样重视? 这么想着跨进院子的脚又停了下来,她倚着门框探出头,恰好便和不远处一个男子的视线撞上。 糟了,被发现了! 李清照心里一慌,又不肯在人前露怯失了礼数,急中生智攀了门前的青梅,假装眷恋花香。 等到前厅散客,已经是稍晚的时候了,李清照正在榻上看书,父亲李格非几步跨进来,李清照放下书迎上前:「爹?」 「看书呢。」李格非笑眯眯。 「是。客人走了?」李清照好奇。 「走了。」李格非点头,随后又假意拉下脸看着她:「让你快些回去,非要在那偷看,被发现了吧。」 李清照吐了吐舌头,讷讷道:「爹,您都看到了……」 「哼!有什么是你爹不知道的?」李格非瞪他一眼,到底是怜多于骂,接着道:「说起来,我儿也该婚嫁了吧!」 「啊?」李清照眨眨眼。 李格非继续道:「刚刚来的,是吏部侍郎赵挺之赵大人,和他的公子赵明诚,赵公子一表人才,同样尚未婚配。」 李清照听懂了,脸上立时爬起了几缕薄红:「爹,您在说什么呀!」「我可没乱说。」李格非捋着须笑得意味深长,「这事,可不是我一厢情愿。」 嗯?李清照愣了一下,难道……?她正要询问,忽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 「楚姑娘出现了!」 李清照眼前一亮,顿时将什么婚配的事抛到脑后,忙推着父亲出门去看。 「上次说了苏学士,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说我大宋的文人。」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几天不见,书背得怎么样了呢?可惜不能抽背,好遗憾。】 「抽背?抽查背诵吗?」苏轼饶有兴趣。 托水镜的福,他现在成了大宋的名人,走出门去都会被人围观,驿站里的拜帖都要收不完了。不仅如此,连当今官家都知道了他的名头,命他入宫参圣,可以说,他现在的风头,可一点都不比当时进士及第差。 许是跟着水镜歷了一遍人生,苏轼此时还算泰然,倒颇有些词里「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意思。眼见水镜又出现了,也乐得偷闲看热闹。 汉语本就可以意会,楚棠一说众人便猜出「抽背」的含义了,一些幼童想起在书院里被夫子押着一个个默书的情景,纷纷打了一个寒战—— 幸好不能抽背!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好了。 【录视频之前刚好刷到一个视频,说科学家研发出了超导神经形态处理器原型晶片,这个晶片被命名为苏轼,解锁语录:高处不胜寒。】 苏轼:??? 众人:??? 「她说,什么晶片?」 怎么这每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就是看不懂呢? 【我看了一下科普,说这是人工智慧领域的一项突破,官方报导是超高速度、超低能耗,一秒可以进行1.4万次突触操作。具体没太看明白,反正很牛逼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要叫苏轼,难道是因为那句高处不胜寒?报导说这是全球首次对超导神经形态计算得出正确结果,那叫这个名字多少有点凡尔赛了,多不好意思啊!】 第200页 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那语气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明晃晃的高兴自豪。水镜下的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人工智慧是什么东西,人变得更智慧了?」苏轼觉得自己聪明的大脑不够用了。 唐朝。 博闻强记的孔颖达开始颅内检索:「《汉书》有言,造计秒忽。秒为禾芒,忽为微细,极言物之小。所谓超高速度,速以时策,这秒莫非意指时间?一秒,极微小的时间……」 孔颖达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抬起头,对上殿中同僚的视线: 「一秒1.4万次?!」 这难道不是神迹?! 李世民调整了一下唿吸,神情慎重:「如此时速,怪不得是首次了。倒是这个全球,安意应该是寰宇?却不知为何撑球,难道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 贞观君臣对视一眼,纷纷觉得不可思议。太荒谬了,人怎么可能生活在球上呢?一定是猜错了。 【不过评论区有懂王是这么解释的,说之所以叫苏轼是因为,各领域可以根据实际需求对晶片进行调整,就像他弟弟苏辙会根据哥哥的入狱频率调整自己的做官需求。】 说着,楚棠就顺手播放了一个视频,于是各个时空的人都看到一个顶着「苏轼」二字的青年男子伴随着欢快地音乐很有节奏地说着: 「弟弟,我又被贬了。」 「弟弟,捞捞。」 「弟弟……」 …… 一时间,哥哥时空都迴荡着「弟弟」「弟弟」的声音。 「噗嗤——」 众人笑了,苏轼的表情裂了:「这这这……这都做的什么东西?你们……你们后世这么闲吗」 什么弟弟捞捞,虽然子由是挺厉害的,但我苏轼,堂堂北宋顶流,不要面子的吗! 一旁的苏辙同样尴尬地默默别开脸,有一种公开处刑的社死感。 唐朝。 李白哈哈大笑:「这个苏轼,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杜甫亦是忍俊不禁,不过他到底温厚,笑得含蓄:「苏氏兄弟棠棣情深,堪为千古表率。」 同样得知自己被弟弟捞过的王维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幸亏急流勇退,只被弟弟捞过一次,不然,他实在无法想像有人扮演着他的样子说着「弟弟,捞捞」的样子。 根据兄长入狱频率调整为官需求,后人真是,太促狭了些!不过这也说明后人并未忘古,反倒是将他们这些歷史人物用自己的方式展现了出来,怎么能说不是一种纪念呢?王维愉悦地眯起眼,别人的热闹看得真开心。 神宗年间。 宋神宗又好气又好笑:「这闹得,合着苏卿做官便是为了他的兄长?」 他想了想,苏轼虽然才高,但锋芒毕露,一张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苏辙为人沉稳内敛,谨言慎行,比起他兄长来,真是靠谱不少。宋神宗抚额,这样一比较,到底谁是哥哥啊? 【都说苏辙为了老哥哥一路干到副宰相,这固然是段子,不过他俩关系好是真的,宋史都要专门提一嘴,曹植看了都羡慕。】 曹植:……说苏轼就说苏轼,你有事没事提我干啥呢? 担着七步诗罪名的曹丕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北宋。 听到「副宰相」三个字的苏轼顿时就笑了:「子由高才,果真不负苏家门楣。」 一旁的父亲苏洵也老怀大慰,看着自家小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子由当真不错,望你此后亦能青云直上,为朝廷、为百姓再效劬劳。」 至于大儿子苏轼,别再被贬就好了。对大儿子的嘴,苏洵表示也很无奈。 【这是开个玩笑啦!轼是马车上的零件,晶片也算一种零件(?) 另外苏轼一生起起落落,一直被打压却没有沉沦,最后站成了宋代文化的高峰,就像我国的科技事业虽然被封锁、被打压,却顶住压力奋勇攻坚,最终站在了国际前沿,以苏轼命名,或许有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潇洒吧!】 「说得好!」 苏轼频频点头。这个就正常多了嘛!有深度有内涵,这才是礼仪之邦能想出来的名字,调整做官频率什么的,简直荒诞不经! 秦朝。 嬴政神情微肃。前面提到的全球首次他其实没多大波动,大秦便是最强,后世中国代代沿袭,自然也该占据鰲头,他动容的是这句被打压。 他已知晓日军侵华,华夏几乎亡国灭种,虽则后来日月重光,但诸国之间仍有倾轧。其他国家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华夏再次站回巅峰?打压已是必然。 嬴政按住腰间剑柄,幸好,幸好冲出来了。 「后世子孙,争气。」 【说起来我国各项工程的命名一直挺浪漫的。登月探测器叫嫦娥,月球车叫玉兔,空间站叫天宫,量子计算器原型机叫九章,取意《九章算术》,《九章算术》也是我国古代数学形成完整体系的标志。数学,一切科学之母。】 等等等等。 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登月,后人到月亮上去了?!」 「这怎么可能啊!」墨家巨子失声叫道。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他们纷纷下意识抬头望天,几千年后,人就能到天上去了吗? 终南山上,月亮铁粉李白豁地一声站了起来:「登月!」 第201页 他看着对面和他一样震惊的杜甫,眼睛亮得吓人: 「月中是否有嫦娥?玉兔呢?月宫是否处处雕栏、琼楼玉宇美不胜收?后人怎会登上月宫,难道他们真的成仙了吗?!」 他在诗里写了无数次月亮,竟然真的有人到月亮上去了?! 一瞬间,李白无比遗憾自己早生了几千年。 宋朝。 等着看大宋文人的李清照眨了眨灵动的双眼,和自家父亲对视:「后人……上天了?」 明朝。 万户睁大眼睛,原来人当真可以飞天。他看着手里的风筝,暗暗下定了决心。 【其他的还有很多,比如太阳监测卫星计划叫夸父,取义夸父逐日;火星车叫祝融,祝融是传说中的火神; 暗粒子物质探测卫星叫悟空,因为《西游记》里孙悟空有火眼金睛,照彻一切,无所遁形; 空间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叫墨子,墨子是世界光学第一人。我们的国家真是拥有灿烂而悠久的文化! 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闭关锁国的国策,和世界一起进入工业时代的中国会怎么样呢?不过共和国不做假设。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中华民族,最终一定会走向伟大復兴。】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好!好气势!」 南宋,京师。 辛弃疾一拍桌案高声赞嘆:「此句既有诗文之想像,又见昂扬之胆气,实在是豪气逼人!写此句之人,有大气魄!」 「是极,」陈亮也跟着赞嘆:他有些感慨:「况且听楚姑娘歷数种种,那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恐怕俱是写实。后人之威,当真无法想像。」 「是啊!」辛弃疾嘆了口气,眸中又染上忧色:「后人征向星辰,大宋却偏安一隅,不知我们,何时能迎来復兴。」 他自归正以来屡屡迁徙,朝堂和战争执不休,陛下又隐有雄心暂歇之意。他才任大理寺少卿不久,又听人说,朝中似有意让他调任湖南。浮沉辗转,伸志之期何在? 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 想到楚棠曾说过的话,辛弃疾心里就沉甸甸的。 辛弃疾的失落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他们已然被楚棠口中的一系列名词震麻了。 「监测太阳,夸父真的追上太阳了?!」 「火星…红者为火,莫非是荧惑心?荧惑心也是能上的吗?!」 秦朝。 嬴政凝眉:「叫墨家巨子来见朕!」 墨家,当真是小看了。 东汉。 张衡唿吸微微急促,他素来对天文地理之说颇感兴趣,浩瀚的宇宙,无尽的风土都蕴含着自然之奇崛有待探索,他有时也会觉得茫然,人对着无限的自然总是渺小且恐惧的,可后世那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成就告诉他,那些探索是有益的,人是可以接近未知的。 张衡忽然充满斗志,穷究物理,俯仰苍穹,哪怕,只是为后人递一块土石。 唐朝。 李世民凝声问道:「上次说到立学宫,再设科考一途办得如何了?」 「禀陛下,」长孙无忌出列道,「学宫已立,各方学子热气能高涨,尽数聚集长安,臣等已拟得科考章程,正待陛下过目。」 李世民敛容颔首:「朕这便看。」 明朝。 吴承恩一把抱住妻子的肩膀:「悟空!孙悟空!是我笔下的人物!」 吴承恩顿时充满了干劲。悟空与星辰同久,四捨五入就是他与星辰同久,他书中的人物就是争气! 吴承恩高兴极了,高兴的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又给孙悟空加了许多戏份,于是后世流行的《西游记》一大半的情节都是孙悟空的,人们一边吐槽干脆改名叫《悟空记》,一边反覆喊猴哥好帅。 汉朝。 安排完正事的刘彻摸了摸下巴,心里开始有些不平衡了:「你们说,后世怎么不以朕的名字命名?难道朕还比不上苏轼和墨子?」 众臣:…… 这很难评。 和刘彻抱有一样的想法的还有诸位文人,一样是文人,怎么苏轼就能被拿来命名? 自古文人相轻,众人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纷纷暗自较着劲,一时之间,咏嘆日月星辰的诗文数量激增,甚至有些文人另闢蹊径准备弯道超车,辅修起了先前鄙弃的百工之学。后世的科学家捧着一堆命名提案当场崩溃: 「到底选哪一个名字啊!」 【一不小心又发散太多了,我们还是掰回航道。上次我们留的作业是写一篇《苏轼的流放日记》。万万没想到,这次写得最好的竟然是张怀民。】 「张怀民,谁啊?」 苏轼惊了,他自己写自己的流放日记,竟然被一个叫张怀民的傢伙比下去了? 三曹七子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元稹韩愈李贺杜牧李商隐柳永欧阳修晏殊等同样满脸惊讶:「张怀民又是哪代的大才?」 竟然能够力挫群雄,笔力惊人啊! 【倒不是说张怀民文采有多么超绝,而是他写得比较真切,对贬谪心里的揣摩、以及心中那种欲悲而笑、欲释而苦的情态把握得很好。张怀民不愧是能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陪苏轼散步的好朋友啊!】 众人抬眼去看水镜里展示的文本,语言平易质朴,胜在平实真挚,确实动人。他和苏轼是朋友,近水楼台具有先天优势。众人撇撇嘴,好吧,勉强算他赢了。 第202页 另一时间线,忽然获此夸奖的张怀民一阵失神:和诸位大佬同台竞技后脱颖而出是一种什么体验? 仁宗年间,客栈。 苏轼愣了一下:「我何时交了张怀民这个朋友?」 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水镜里又传来一阵欢快地乐声,那个熟悉的「苏轼」又出现了。 糟了! 苏轼的心勐地一沉,果然,紧接着他便听到那个男子一边敲门一边喊:「怀民兄?怀民兄你睡了吗?」 画面一转,另一个人在屋内睡得正香,想必就是苏轼叫的张怀民了。 门外,苏轼可能是叫得不耐烦了,更加大力地拍着门板,高声喊道: 「怀民?张怀民!」 画面震了震,睡着的张怀民当场被震醒,画面戛然而止,众人看着黑漆漆的画面陷入沉默。 「不是,苏轼他……有病啊?」 第79章 永遇乐、声声慢联读序 半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暴力叫醒是一种什么体验?相信没有人会对之报以好脸色。对这个问题高度一致的答案使得众人一下子代入到情境中,连平日里的哥吹苏辙嘴角都抽了抽,好险凭着一腔兄弟爱才没有流露出「你真是莫名其妙」的眼神,含蓄道: 「后人确实颇为偏爱兄长。」 又是「弟弟,捞捞」又是「张怀民」的,其他人哪有这样的俳优折段。 被偏爱的苏轼本人:…… 别太荒谬。 「偏爱?是指这样胡乱排演的偏爱吗?」他皮笑肉不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苏子瞻便是这样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的人!」 这话一出,苏辙和一旁的老父亲苏洵都沉默了,父子俩一致想起那些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的时节,自家兄长/儿子兴致勃勃地半夜来敲门谈书的旧事。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看向苏轼,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苏轼:…… 兄弟爱与父子情岌岌可危。 【这个段子大家应该很熟悉,故事原型正是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楚棠放出原文:「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文句造语浅淡,叙事平易,一眼便知是一篇精美的小文。 唐朝。 眼光老辣的韩愈只看一眼,精神便为之一振。苏轼这篇文章,文气流畅、朴素淡泊,叙事而不故弄玄虚,写景而不铺排堆砌,通篇意境空灵坦荡,和时下流行的骈俪之风截然不同,竟是同他倡导的古文不谋而合。 他没有料错,古文復兴果然是大势所趋! 韩愈胸中激盪,抽出日前李翊给他递的信件,提笔回书:「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 北宋。 欧阳修亦是见猎心喜:「苏轼这小文甚合我意!」 虽然中唐时期韩、柳二人已倡导古文,又以大量创作为古文之发展指出明路,然而晚唐李义山以后,骈俪之风復炽,及至国朝流波未绝,他不喜这些空洞浮华之词,欲再挽颓波,有此笔触,苏轼必是他復兴文风的一员大将! 两位古文大家被这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文笔所吸引,其他人却被刚刚的视频带得有点歪—— 「怀民亦未寝?他不是寝了吗?」这是刚刚模仿完视频的吃瓜群众。 「可能苏轼觉得他没寝?」旁边的同伴有些不确定。 「那张怀民怎么没有发脾气?还『相与步于中庭』。」 「他们是朋友嘛!」 「嗯……望日将至,我明晚三更来寻你散步?」 「……滚。」 【张怀民是苏轼在黄州认识的朋友,虽然这篇小文已经被大家恶搞成了段子,但也有人考据说,彼时张怀民刚被贬官到黄州,苏轼换位思考,担心朋友心中郁结难解、长夜孤苦,特意来找他说话,劝慰于他。】 「原来是这样!」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原来他们两人同病相怜啊!」 「苏轼连这都考虑到了,他人还怪好的累嘞。」一时间,苏轼风评迅速迴转。 驿馆。 苏轼的脸色终于被救回来了,他轻哼一声,面色稍霁:「我就说我不是那种半夜扰人情梦的人。」 復又想起张怀民同样被贬,黄州偏远,那人乍然到处,心中定然寥落吧!那流放日记写得这样情真意切,估计是对他知之深深,又从他的身上照见了己身。苏轼嘆了一口气,希望以后还能遇见这位落难知交吧! 另一时空,张怀民听到水镜揭露这一段隐情,不由得也想起了那位黄州故友。他自知自己无德而致留名千古,定是因为苏东坡那一篇夜游,让他传名,使他以一种颇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活跃在后世,最后又在这神异的水镜中被人提起。 此生何幸,寥落之中能遇得这样一位挚友。 张怀民笑了,他以手拍案,学着先前听到的旋律一边打拍子一边低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北宋,李府。 李清照对苏轼的这篇文章很熟悉,百戏归百戏,她真实的看法和考据是差不多的,当下便笑道: 「夜游当然可以遣兴啦!那日我与几位姐妹往溪亭游赏,夜色下的荷塘可是漂亮得紧!就是很容易迷路,一不留神我们的舟子都划到池心去了,吓得池中鸥鹭惊翅乱飞,可把我们也吓了一跳!」 第203页 想到出游的趣事,李清照忍不住笑出声来。李格非看着女儿畅快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你啊,一天天的心思都在外面,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李清照撇撇嘴笑得讨巧:「我若是像个闺秀,爹爹怕是第一个不满意。」 「你这丫头……」 李格非摇头,眼中到底是爱多于责。 【不管怎么说,张怀民对苏轼当时的心境把握得还是比较准的,这可能就是朋友得天独厚的优势吧! 苏轼博学高才,为宋词创作再起新风,但宋词的辉煌显然不是苏轼一人能铸就的,苏轼之后,又有哪些传世词人呢? 下面,让我们一起进入新的课文学习。】 【首先,我想请大家看两幅对联,想一想,这两幅对联各说的是哪位词人呢?】 水镜上应声出现两幅对联,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苏轼是豪放词人,此人也是豪放一派?」欧阳修颇感兴趣的猜到。 和他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他们倒是有些不平了:「婉约为正,怎么竟是些豪放词了,婉约词难道不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继东坡高唱,哪个词人能和苏轼相提并论啊!这人就是前面说的,豪放词的另一位代表?」 「那能比得上苏轼吗……」 众人议论纷纷,另一边,南宋,京师府邸。 看清全句的陈亮一拍桌案,勐然回头看向对案的好友,语气确定:「美芹悲黍!幼安,这对联说的是你!」 辛弃疾心中也有了猜测,悲黍,即诗中黍离之悲;美芹,约莫是说他当年上的那折《美芹十论》,加上后面的南宋,基本已经可以肯定了。 可是,他却并没有如常人所想的那样激动,而是眉眼郁郁地嘆了口气:「同甫兄,不瞒你说,词章名世固然令我可喜,可国事如此,对联中又隐有哀音,实在是令我可悲啊!」 「唉!」 陈亮知他心思,也跟着嘆息一声。但他到底不愿见好友如此悲观,随即便打起精神劝慰道: 「文章名世总是幸事,又于东坡同列,幼安高才,百世共睹。此番水镜评说,说不定能窥得什么机缘呢?这般丧气,可不像你。」 辛弃疾听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让同甫兄取笑了!同甫兄言之有理,谋事在人,我等且听听看吧!」 这边好友和乐,北宋,汴京皇宫。 赵匡胤立青了脸,什么宋词辉煌传世名家全然烟消云散,眼里心里只剩得两个字—— 「南宋!」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终于,他要看到那些不肖子孙做的好事了吗? 一联之中的信息何其多也,各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判断,既谈黍离,这个词人的作品必然不得轻松了。众人做好了被虐的准备,再去看下一联。 「闺中苏辛,别是一家,这是个女词人?!」 晏殊当即大吃一惊。 「闺阁之女,而可与苏辛平列,这评价,不低啊!」范仲淹捋须感嘆。 唐朝。 众人惊讶了一瞬倒是接受良好,大唐民风开放,几乎是人人能诗,不少女儿佳作,读来也颇为清新,眼看着后世出了位女词人,纷纷抱着好奇的心态,只等快些一睹佳篇。 中唐。 被挑起兴趣的白居易一边饮酒一边与好友元稹说到:「闺阁之中多有风流,旧时蜀中才女卓文君便善辞章,我朝上官婉儿、薛涛等女亦能文。倒是不知何等女子,才能与苏轼同列啊!」 元稹笑着点头:「我也是好奇得紧。」 武周。 则天皇帝靠在软榻上轻轻抬眼,脸上颇有些兴味:「哦?是位女子?」 她微微抬手示意正在打扇的上官婉儿停下,撑臂坐了起来,復又对上官婉儿招了招手:「婉儿,那你可要与朕好好看看。」 「是,陛下。」 上官婉儿柔柔应道,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北宋。 李清照看完对联也觉得欣异:「大宋还有这般女子吗?闺中苏辛……「她微微拧眉:「苏轼的词也写得不怎么样啊!」 听清女儿嘀咕的李格非脸色一变,低声斥道:「又在胡说,苏学士有太白、子建之才,天下闻名,又是为父的老师,岂是你能妄意评说的?」 李清照闻言不着痕迹地撇撇嘴,本便不好嘛!哪有人把词写得像诗似的,词明明有自身之特性! 「别是一家……」 李清照默念着水镜里的词句,只觉这对联中的女词人的见解和自己的想法颇为相合。对联里还说她喜欢金石,她们的兴趣是多么相似! 等等,金石、女词人、别是一家,她想起先前楚棠提过的名字,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闺中苏辛,说的该不会是她吧?!! 第80章 永遇乐、声声慢1 大家心中有答案了吗?我猜第二幅对联的主人公应该更加好猜吧!闺中苏辛,别是一家,史家称道传孤本;词里三瘦,堪嘆婕妤,金石录中寄深情。中国文学史上能被称作闺中苏辛的女词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婉约词的代表之一、千古第一才女、拽姐李清照!】 !!! 千古第一才女! 短短几个字让所有人为之一振,楚棠讲过许多文人,仙才如李白、诗圣如杜甫、风流如苏轼、清新如渊明,还有屈原曹植李贺杜牧李商隐欧阳修等一系列文人,没有一个冠以「千古第一」的称号,这李清照何许人也,区区女子,竟能得后世如此高的评价?!楚棠素来偏爱女子,这「第一才女」的称号,不会有水分吧! 第204页 班昭蔡琰卓文君班婕妤上官婉儿薛涛鱼玄机等一众女子也微微睁大眼睛:「千古第一?!」 她们或是自负其才,或是为世人称道,皆有才女之称,尤其是班昭,虽然尚幼,但已经是被水镜认证过能修史的才人,水镜提到她的时候,可并没有什么「千古第一」的名头啊!甚至连「东汉第一」都没有。李清照到底有多才华横溢,才能获得如此殊荣?! 唐朝。 武则天也稍稍坐直了身体,眼中微有讶然:「倒不知那宋朝,出了这等女儿?」 她语气含笑,再开口隐然就有些打趣的意思:「婉儿啊,你可是被比下去了。」 上官婉儿垂眸笑得乖巧:「陛下莫要取笑了,婉儿微末之才,不敢贻笑大方。」 「哦?」武皇挑眉,「这便认输,可不像婉儿的作风。婉儿能认,朕可不能认。」 她倒要看看,李清照到底写了什么惊天动地之文,能够雄于闺阁,将一众女儿都比了下去。 最开心的,莫过于李清照的粉丝了。 明朝。 作为易安词的铁粉,杨慎做梦都想要求得一本《漱玉词》,奈何李清照的词集太过抢手,饶是以他之能,一时也无法得到。这几日他正为此懊恼,勐然在水镜上听得偶像大名,整个人像被按下了开关似的,高声道: 「宋人填词,李清照当属第一!她若是个男子,直可与秦少游、黄鲁直争锋,岂止是雄于闺阁而已!」 他想起李清照的那些小词,《如梦令》清新、《醉花阴》缠绵、《一剪梅》精巧、《声声慢》凄婉悲怆,每每读来都令人齿颊生香,不知楚棠这次选的会是哪一首? 杨慎将读过的易安词一一回味了一遍,只觉身心都经歷了一番陶冶,李清照的词写得好啊!不过……他的脸僵了僵: 「易安词集本就难寻,经水镜一宣讲,只怕更是有市无价了吧!」 杨慎:心好痛。 有人震惊,当然也有人愤怒。那些道学家和李清照的黑粉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当场跳了起来: 「词作本非女子之事,李清照妄加染指,还使之流出闺阁,什么才女,分明是不知羞耻!」 「没错!妇人填词,不务正业。这区区女子,还能骑到男子头上去不成?」 「徒有才女之名而作风放荡,状告夫家岂是良女所为?况又事二夫,吾羞言说也!」 最后一个人的声音过大,传开来去引起了对面照粉的激烈反驳:「你凭什么说李易安再嫁不检?这分明是谣传!」 「对啊!就算再嫁为真,张汝舟居心不良枉为人夫,易安不堪受辱毅然状告,又有何错?」 「就是就是,再说她的词写得这样好,怎么就不是才女了?你这么能说,怎么楚棠不说你是千古第一辩才啊!」 「你……你们!李清照再嫁见于诸家文章,她就是不守妇道,你们竟做这般女子的拥趸……」 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因着一句介绍,继李杜之后的粉黑大战一触即发。后朝诸人吵得热闹,李府宅院却是足足安静了许久。 「这对联中说的女词人是你?」李格非看着女儿,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穿着绿罗裙的侍女在旁边脆生生地补充:「小姐是千古第一才女!」 被两个人一起注视的李清照眨了眨眼:「我原来,这般厉害?」 坦白来说,李清照是自信的。她熟读诗书,又兼经史,宽松而馥郁书香的家庭环境滋养了她灵秀的心灵,更让她有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儿的气魄,所以她才有胆气点评前代词家,并对他们的词作各有微词。 可是,纵然有所猜测,她也不知道后世能给她这么高的评价啊!千古第一,这四个字出来就够让她讶然的了。 「不过,」李清照歪歪头,颇有些好奇:「楚姑娘为什么称我为『拽姐』啊?」 她倒是不介意多个妹妹,只是这「拽」,到底是何意? 【别是一家,是李清照的词学理论,她认为词有自身的独特性,要协音和律非常反对将词当作诗来写,言下之意就是,苏轼那套不行。】 苏轼:??? 【李清照表示,苏轼虽然才华很高,但写的词却像是不好好断句的诗一样,根本没有词的特色。】 欧阳修捋须一笑:「词之作,和乐而歌,确因协律,这话原也不差。」 【不过这话也不单说苏轼,晏殊、欧阳修的词都有这毛病,李清照逮着三个大佬一起怼的。】 晏殊欧阳修苏轼:…… 「小姑娘,口气倒还不小。」 三位大佬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纷纷哭笑不得。柳永和晏几道却是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贊,词与诗本就不同,他们对什么以诗为词之类的可不感冒。李清照,有见地。 【当然了被怼的也不止他们仨,她还说柳永的词虽然协律,但言语太过俗气;王安石曾巩文章写得好,作起词来简直不忍直视; 晏几道不擅长铺叙;贺铸不擅长用典;秦观长于言情但不够典雅;黄庭坚倒是重典实,但毛病也不少。 这些人都是文坛大佬,教科书/试卷常客,但李清照把他们全部喷了一遍,不愧是北宋第一拽姐。】 柳永王安石曾巩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 「照他这么说,我们都不懂词了?」 第205页 ——李清照的嘴饶过谁。 「太狂妄了!」 震惊之后的吃瓜群众纷纷炸开了锅。 「苏轼的词怎么不好了?读着就让人心胸开阔,我就是喜欢苏轼的词!」 「柳七的词正是俚俗才好呢,我一读着就亲切。她李清照写的就很好吗?凭什么这样说柳七!」青楼唱曲的姑娘为柳永抱不平。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小晏的句子写得多美啊!」晏几道的粉丝不甘示弱。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这可是苏学士都夸过的词句,秦少游明明雅致得很!」 「可是她连苏学士的词都看不上啊……」 「……我要和她当面理论!」 李府。 侍女早就悄悄张大了嘴巴,李格非沉默了又沉默,颇为无言地看着自家女儿: 「苏学士是为父的老师,王荆公、曾子固二公自是亲族,欧阳文忠等诸人俱是词坛前辈,你你你……你怎的这般口无遮拦!」 李清照此时倒还未写作《词论》,这些品评都不过是在心里想想,平时少与人说。如今这些想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全被人抖落出来,饶是她心理素质再好也有一种社死的尴尬。但她反应也快,当即吐了吐舌头,小声道: 「我只是在说自己的观点嘛!品评人物不是自汉魏就有的吗?苏学士他们若是因此和我计较,那便也担不下这天下文名了。」 「又在胡言!」 李格非把眼睛一瞪,对自家女儿这大胆又口无遮拦的性子颇为无奈。 汉朝。 围观了好一波热闹的刘彻哈哈大笑:「好!好!全骂了一遍,这女子有气魄,朕喜欢!」 唐朝。 杜甫同样忍不住笑了:「任气狂傲,真是个奇女子啊!」 「狂傲不好吗?」 李白对李清照的观感倒是颇好,他本便是狂傲不羁之人,李清照这无差别怼人又有理有据的样子,和他简直是同调。两人都姓李,李白对这个大胆的同姓后辈有天然的好感。 「倒不知她的词写得如何。」 诗仙诗圣的期待值拉满了。 【词里三瘦,堪嘆婕妤,金石录里寄深情。《金石录》是她和丈夫赵明诚合写的一部金石研究专注,赵明诚写了一大部分,李清照完成剩下的部分并为之作序。】 赵府。 赵明诚听罢一愣,随即狂喜:「我与李小姐成亲了!」 赵、李两家同朝为官,时有走动,李清照颇有才名,他亦有所耳闻,今日前往拜访,本便暗有求娶之意,他本还惴惴,现下水镜如此说,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姻缘可成?! 李府。 李清照脸色微红,赵明诚,不就是刚刚爹爹说过的那个人吗?她竟然当真与他成亲了!想起先前的惊鸿一瞥,她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李格非回过神来,看着女儿不好意思的样子轻轻笑了,赵家公子他倒是满意,不过……二人合写,赵明诚是为何没有完成余下部分?想到汉时班昭为兄续史的旧事,李格非沉吟不定。 【婕妤,说的是汉朝的班婕妤,也是个才女,写过《怨歌行》,以团扇的遭遇比喻自己的命运,属于宫怨诗。 词里三瘦大家比较熟悉,是说李清照的三句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和「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以黄花喻女子之容颜,人比黄花瘦,则更言瘦之形,化无形为有形,堪称人工天巧!」 晏几道眼睛都亮了,当即不吝夸奖。一旁的晏殊亦是点头: 「不错。那绿肥红瘦之句同样颇见清新才女之称,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无一字言愁,却字字是愁,当真是好词。」苏轼也忍不住夸了。 汉朝。成帝年间,宫廷。 班婕妤执扇倚在窗下,深宫寂寥,她又被帝王遗忘,那后朝词句清新婉约、愁思缠绵,倒是颇合她此时心境。 「人比黄花瘦,我此时,比黄花如何?」她不动,犹自问身边仅剩一个的侍女。侍女不敢多言,悲悲切切地叫了一声:「婕妤娘娘……」 班婕妤苦笑一声,看着窗外摇落的草木,草木归于尘土,她连草木都不如。班婕妤忽然有些理解李清照为何被称作千古第一才女了。 此等笔触,他人所不及也。 再多的争论在实力面前都会慢慢瓦解,这「三瘦」倒是让众人得以一窥李清照的笔力。 「好像写得……是很不错?」 「没想到啊,一幅对联中有那么多隐情。那第一幅对联说的是谁啊,会不会比李清照还厉害?」 「那还用说,苏轼的后继者,当然厉害了!」 【第一幅对联大家应该也猜到了吧!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北宋莫随鸿雁南飞。关键词:继东坡、美芹、南宋。说的正是豪放派另一代表人物、南宋爱国词人、有着「词中之龙」之称的辛弃疾。】 ??? 词中之龙?! 苏轼苏辙欧阳修晏殊柳永晏几道秦观贺铸黄庭坚周邦彦当场震惊,龙为帝王之象,辛弃疾被称作词中之龙,岂不是词里的帝王?!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辛弃疾,也勐得很吶!一个千古第一才女,一个词中之龙,出来的称号一个比一个炸裂,这宋朝别不是要赶上唐朝了。 第206页 嬴政刘邦刘彻李世民武则天赵匡胤等一众帝王同样沉默了一瞬,虽然这是后人称谓,虽然文人一贯喜欢夸大,但听到一个词人被冠以「龙」之名号,感觉……还挺微妙的? 汉朝。 刘彻撇撇唇,哼哼一声:「朕倒要看看,这辛弃疾能写出什么词来,名字还和去病这么像。」 莫说他们,连辛弃疾本人也被狠狠地惊了一下,虽然他已确定这对联说的是自己,但也没想到后人会给他封一个词中之龙啊! 「太谬赞了……」辛弃疾摆摆手,显然是不堪接受。 陈亮却觉得后人评得对:「诶,幼安兄过谦了。兄之词语义豪迈、气魄宏大,颇有龙吟虎啸之势,依我看,这评价中肯得很嘛!」 「同甫兄又在取笑,」辛弃疾苦笑摇首,「你知我志,不在词章。」 他此生以收復中原为志,词只为寄此情,水镜所称种种却俱在词章之列,结合先前「宋人虚愿」之语,辛弃疾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和辛弃疾一样沉重的还有汴梁城中的赵匡胤,越看对联的后半句,他就越心惊。赵匡胤觉得矛盾极了他已然预知辛弃疾接下来的词不会轻松,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面那些不肖子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却又怕那结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纠结来纠结去的,他气得重重地一拍桌案,直把周围伺候的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官家息怒!」 「皇兄息怒。」赵光义也作势上来劝了,「眼下重要的,还是打起精神听水镜里怎么说呀!」 他语气真诚,眉眼殷切,当真是一副关心兄长的贤王模样,心里却是暗暗啐了一口,不屑地想着: 皇兄的后代也不过如此,半壁江山都丢了,还不如把皇位传给他呢! 【铁板铜琶,这里有一个小故事。说苏轼当年问一个歌者,我的词比起柳永的如何呢? 那歌者回答说,柳永的词,要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拿着红牙板,婉声唱「杨柳岸,晓风残月。」 学士你的词呢,就得是关西大汉,抱着铜琵琶、拿着铁绰板,高唱着「大江东去。」 柳永是婉约派代表,这则小故事形象地说明了婉约词和豪放词的区别,铁板铜琶,一定程度上也成为豪放词的代指了。】 北宋。 苏轼听完故事大笑起来:「好,好,好!说得有趣,这歌者有急智!」不说别的,这故事倒是极好听的。 另一边,青楼。 歌女香香努了努嘴开口道:「这说得对,也不对。」 「哦?怎么说?」柳永饶有兴趣。 「杨柳岸,晓风残月故须女郎歌唱,那『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之句,可不见得呢!」 柳永笑了:「香香机敏。不仅是我,那水镜提到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此心安处是吾乡』等,又岂是关西大汉唱得的?歌者对言,可见才智,却不可尽信。」 这边讨论毕,楚棠继续。 【悲黍,就是前面说过的黍离之悲;美芹大家在歷史书上看到过,是他上奏给宋孝宗的《美芹十论》,是极好的策论文,也有很高的军事价值,辛弃疾实在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这话一出,嬴政刘彻李世民等皇帝眼睛都亮了:文武双全!还能写军事策论,这个词中之龙,有点东西啊! 南宋,皇宫。 宋孝宗赵昚对辛弃疾的这篇策论有印象,其论精深独到,甚可见才干,水镜说得没错,辛弃疾确是个人才。只是…… 赵昚有点犹豫,辛弃疾在策论中多流露出主战之意,但隆兴和议之后,他对外已不像当初那样一意锋芒,中外无事,他是有意让辛弃疾多在内政上下功夫的,不知辛弃疾能否转过这个弯来。 但,鸿雁南飞,看着下联,赵昚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走进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和李清照的《声声慢》,看看两位词人又有什么难言的心事结在词中呢? 首先,请大家自由朗读这两首词,结合课下注释,思考以下两个问题:这两首词各流露出了词人何种情绪,两位词人表现情绪的方式是否相同?】 话音刚落,页面展开,顿时,两首风格迥异的词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81章 永遇乐、声声慢2 好的作品大多是能先声夺人的,就像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又像苏轼的「大江东去。」一眼撅人心神,而这一次,这种情况发生在辛弃疾的词上。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三国。 孙权蹭地一下站起来:「孙仲谋!这词中人是我!」 不怪他激动,本以为说到周瑜顶破天了,没想到还有他的份,江东还是很得天眷的嘛! 底下的臣子亦是喜形于色,夸主公就是在夸他们!鲁肃朗笑着向前拱手: 「主公神勇,雄踞东南,英名传于后世,这是我等之幸,也是东吴之幸。」 孙权笑得神清气爽:「本以为我江东声名不彰于后世,却不想前有那苏轼咏嘆周郎,后又有辛弃疾为我揄扬,这豪放二家,颇具慧眼啊!二人的词又写得这般好,应多与诵读,育我江表文气。」 他说得含蓄,但鲁肃多精明的人啊,立马听出来,自家主公的意思是让重点读《永遇乐》和《念奴娇》两首,当即欠身道: 第207页 「主公放心,臣已差人将水镜中提到的词如数抄录。豪放词章颇能提振心神,臣即刻命人谱曲,传唱歌筵市井。主公哪日若出访,说不定便能听得闾里传唱呢!」 孙权听罢哈哈大笑:「子敬办事,我放心!」 另一边。 刘备颇为忧心忡忡:「水镜或言曹贼,或称江表,莫非我等便毫无可怀之处吗?」 关羽劝慰道:「兄长勿忧,先前那杜甫不是颂过军师么?我等也并非无名。」 「话虽如此,」刘备还是有些担忧,「曹氏颇能辞章,江东如今又多了个孙权,在数量上,我等也不占优势啊。」 说白了,还是有许多人将水镜的出现归咎于天,出现在水镜中的名字,便是天幸之人,舆论影响不可谓不大。 「主公不必如此,」诸葛亮仍是从容:「诗文一道,时势情境、个人好恶俱会投射其中,箇中典实,是为当时情境而发,辛弃疾既为南宋词人,想是引江表诸人为同调吧!」 不愧是军师,眼光如此敏锐。张飞也反应过来了:「是啊!南宋和东吴,俱在江表呀!」 曹魏。 曹操对此不屑一顾:「英雄又怎么样,还不是『无觅』,『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谁的下场不是一样?」 一听这话,就是带着七分酸意和三分对「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怨气。 曹老闆百思不得其解,这后世文人写诗,怎么净往人心窝子上捅呢? 一句词炸得三国众人极不平静,其他时空也是热闹得很。有夸辛词气势惊人的,有说这词写得太过悲切的,当然,也有说看不懂的—— 「这首词的典实会不会……太多了?」有人挠了挠头,眼神迷惑。 这句话瞬间引起了一片贊同——「确实。我就看懂了一句孙权,这词在写什么?」 「这么多典故,他该不会是在掉书袋吧?」 「你才掉书袋!自己没文化还说别人,人家肯定是有深意的!」被这首词圈粉的人迅速反驳。 众人闻言顿时求知若渴:「什么深意?」「这……楚姑娘会讲的!」 「切~」 你争我吵,热热闹闹地看完一首词,大家纷纷意犹未尽地去看下一首。 那是一首婉约词,千古第一才女的婉约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 吟诵的声音低了下去,面面相觑间,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起笔,颇有些不同凡响啊!」 哪有人这样写词啊! 宋朝的文人反应最快,不说苏轼诸人,以婉约闻名的晏、欧、柳诸家几乎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文坛领袖欧阳修眼睛都亮了,语气隐隐带着兴奋:「叠字常见于《诗经》之中,延及辞章,摹形拟声,最见神妙。如陶靖节之『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又如杜工部之『翻空白鸟时时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皆能情意自现。却从未有人直以叠字成句,一连十四叠,词意递进而音韵婉转,是何仙才也!」 他原谅李清照的口出狂言了,只这一句,便胜过多少文章客? 另一边,柳永晏殊秦观等人却是被后面的意象吸引了眼球:「淡酒、急风、旧时雁、损黄花,纯用白描而情意毕现,颇有飞泉漱玉之声,当真好词!」 柳永已经示意身边的歌女香香留词翻唱了。 唐朝。 武则天语带感慨:「婉儿啊,看来,朕也要认了。」 认下这「千古第一才女」之名。 上官婉儿垂眸不语。内行看门道,从前面的「词里三瘦」,到这首《声声慢》,她似乎能看到百年之后那位雅致才高的女子,用血泪写出或凄或婉的词句,而后在衣冠称雄的词坛,立一面闺阁旗帜,再无来者。 她笑了:「这位李姑娘,婉儿真想见见。」 不说李词在诸朝引起的赞嘆,北宋,李家府邸。 李格非按在桌沿上的手倏忽收紧,神情凝重。李清照自水镜上收回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家父亲的脸,面露忧色:「爹,您怎么了?」 李格非看向对面清丽可人的女儿,眼中忧虑更甚:「此词万千情绪,结在最末一个『愁』字之中,又直言愁字又难负衷情,你……你这必是受苦了啊!」 李清照闻言亦是眼圈微红,她何尝看不出这词中沉痛,只是…… 「杜工部不是说了么?文章憎命达,爹您看水镜提到的前贤后者,哪个是一生顺遂的?说不定这便是女儿才女盛名下该担的担子呢?」 她说得坦然又俏皮,不止是安慰父亲,更是安慰自己。 听罢的李格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忧色内敛。他想起女儿前些日子出游晚归写下的小词——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清新明丽,少女不知愁。然而不过几日便有这样一首凄婉悲怆的《声声慢》。这怎么会是清照写出来的词呢?! 他嘆了一口气:「你该知晓,为父不求你有这些虚名。」 他想到杜甫,诗圣杜甫,从《望岳》的意气风发,到《登高》艰难苦恨,一个痛苦的灵魂在离乱的世事中百般挣扎。从《如梦令》到《声声慢》,他的女儿,也会是这样吗?李格非的心跳忽然如鸣鼓。 第208页 【很明显,这两首词表达的主体情绪是有相通之处的。《声声慢》中,情绪主要集中在一个「愁」字,《永遇乐》则有忧愁感愤的慷慨之音,而这两首词在情感表达上也各有特色,我们先看前一首,《永遇乐》。】 水镜下的辛弃疾和陈亮不由自主屏住唿吸,他们心里都清楚,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对他们,对时下的宋廷,都是莫大的机缘。 另一边。 赵匡胤眼睛一沉,他本以为要以时代为序,结果楚棠直接将辛弃疾的词提前了,是该感谢她这样善解人意么?赵匡胤有些苦笑地摇头。而李府的李格非却半是松了口气,半是忧心忡忡。晚讲一些,他便能晚知道一些女儿受过的苦吧! 开国的君王,后来的臣子,此时亦不过是一个忧思劬劳的长辈。 楚棠哪里知道,仅仅是一个讲解顺序,便会引得人心中顿生波澜,她不过是按照课本顺序推进罢了。 ppt切换,水镜继续。 【这首词最显着的特点就是运用了许多典故,对典故的理解也是我们把握全词的钥匙,下面请大家结合书上的注释,用简短的话分别概括一下这五个典故。】 这个题目倒是没什么难度,众人一下子就找出来了,除了……秦汉两朝。 未央宫。 刘彻目视司马相如:「一个孙仲谋,一个廉颇,还有哪三个典故?」 猪猪陛下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书读少了,他怎么就看不出五个来? 紧紧盯着水镜,他试图一字一句地找出被自己遗漏的信息点: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想当年,金戈铁马……元嘉草草,封狼居胥……」 等等。 「封狼居胥!」 刘彻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谁封狼居胥了?!」 底下众臣也反应过来了,狼居胥山诶!匈奴圣地。谁在那里封禅了?卫青一向沉静的目光几欲冒火,那是属于将者的奔腾战意。 「元嘉草草……」他沉吟着,「观句意,这『元嘉』不像是能封狼居胥的样子啊?」 都封禅了,那还能仓皇北顾? 「呃……他草草封禅,然后被匈奴打退了?」有人小声嘀咕。 恰好听了一耳朵的刘彻:…… 「带下去。」 省得在这儿糟他的心。 【大家总结出来了吗?根据注释,我们可以对本词的典故作出以下总结,分别是:孙权坐拥江东、寄奴率军北伐、元嘉仓皇北顾、佛狸祠神鸦社鼓、廉颇遭馋被弃。】 浔阳。 陶渊明敲着杯盏的手顿住,寄奴,他恰好听过,那是刘裕的小名。 另一边,刘宋。 刘裕心情颇好的样子。自从先前讲《归园田居》时,楚棠顺便把他夸了一嘴之后,他的位置稳固许多,也没什么人在明面上拿他代晋说事了。虽然对某些行动的透给他带来了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比起「南朝唯一值得肯定的君主」这样的评价,问题不大。 「来人,笔墨伺候。」 他一振衣袖,决定将楚棠一会儿提到的内容好好记下来。 【接下来,请大家再次细读文本,看一看,辛弃疾在描写这五个典故时,各用到了哪些词语,你从中又读出他的何种情感态度呢?】 三国。 孙权战术性后仰,底下的一群人精秒懂,纷纷做起了「阅读理解」,不着痕迹地恭维:「言『英雄』又说『风流』,那辛弃疾对主公仰慕非凡吶!」 「岂止呢,『英雄无觅』,这个『觅』字,正可见得辛弃疾寻觅明主的姿态,他分明是怅恨自己遇不到主公这样的圣明之主啊!」 刘宋。 刘裕的心情愈发舒爽了,这辛弃疾写到他,用的可都是好词啊!他抽出一张白宣,提笔将「想当年,金戈铁马」等三句写上,略一思忖,沖人招了招手道: 「将此信封存,送往浔阳陶先生处。」 也让他看看,自己到底坐不坐得这天下。 唐朝。 李商隐作诗素来喜欢用典,也被不少人批过语义晦涩、爱掉书袋,但他仍是我行我素,旁人如何能理解他一字之间的精妙呢?须知一典之中,言有尽而意无穷。李商隐摇头晃脑,此时见了辛弃疾的词,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 「元嘉,当是用刘义隆之事,『草草』、『仓皇北顾』,可见不屑;『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当指那北魏的拓跋焘。这词……」 李商隐的心沉了沉,若将那「元嘉」置换成南宋,辛弃疾这词,岂不是写于危急之时?! 北宋。 晏、欧、三苏诸人也俱是心中一沉,这些典故对旁人来说或许如云山雾罩,但看在他们眼里却是毫无障碍,「元嘉」以降,俱非贞吉之语,联繫怀古、用典的一贯深意,辛弃疾写下这首词时的形势如何可想而知! 汴京。 赵匡胤嘴唇几欲抿成一条直线,君王之势沉沉地散发出来,大殿之中一时竟无人敢说话,只听得见水镜里清亮的女声,【我们一起来看。「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里,大家可以关注到「英雄」、「风流」这两个词。英雄豪杰、风流功业,这说明,辛弃疾对孙权是无限敬仰的。 当然了,这也不是辛弃疾第一次夸孙权了,大家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学过的《南乡子》,里面是这样说的: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当如孙仲谋。】 第209页 楚棠边说边将全词出示在水镜上,众人还未来得及看完,反应迅捷的李白当场喝彩:「好!写得好!」 「起笔一句『何处望神州』,便有雄豪之势,又立于北固楼上包括千古,最后聚焦于孙权一人,风格明快、大开大阖,此等语句,非俊杰英豪不能道也。」杜甫同样激赏极了,接过话头贊道。 李白颔首,既欣喜于读到佳篇,亦欣喜于朋友间的心意相通.他接着道:「那『不尽长江滚滚流』之句应是化用自你的《登高》,只他明言『千古兴亡』,其中忧思,更显阔大深沉了。」 他似是嘆了一口气,辛弃疾的词,雄则雄矣,只是太沉重了些。一旁的杜甫听懂了他的意思,也低低地嘆了口气。 与此同时,不少文人也垂下了眼,他们都或多或少地窥见了词中沉重的暗涌,此时竟是已经有些不忍听了。 最不受影响的当属三国诸人了。 江东。 孙权只觉自己的嘴角从来没有这么难压过,看这句子、这用词,要不怎么说文人会夸人呢?他轻咳一声,故作沉稳道: 「这首《南乡子》气魄宏大,意气显豁,亦是一首难得的佳作。」 鲁肃心领神会:「主公说的是,属下已交付乐工,此等佳篇,当传颂江表,以表主公郁郁文德。」 曹魏。 曹操只看一眼脸便黑了下去:「我还比不上孙权那个黄口小儿?!」 这下连曹丕都沉默了,爹,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说的也许不是这个意思? 【辛弃疾毫不讳言自己对孙权的憧憬,事实上以时人的眼光来看,孙权不一定能力挫曹刘,辛弃疾在《美芹十论》里也没有对孙权这样大加赞扬,在这里揄扬,不过是为了一浇胸中块垒。 我们综合来看,江山千古,却再也无法找到如孙权那样的英雄,当年的舞榭歌台尚在,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早就随着无情的岁月一起流逝,再不復存。这里似乎有些像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蕴含了深深的时光之嘆。 我顺便说一句,《念奴娇》和《永遇乐》同属豪放词,又被编在一课,还都有什么「千古」「英雄」之类的词句,于是有的同学脑袋就会犯迷煳,把两首词背串了。 之前实习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不下三个人背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背得还挺顺口是吧?更有甚者背完《念奴娇》的标题就开始「千古江山……」emmmmmmm苏辛知道你们这么会嫁接吗?】 「噗~」 众人纷纷忍俊不禁,本来听着心情还有些沉重,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不少人震惊之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别说,确实还挺顺口的。」柳永看热闹不嫌事大。 欧阳修和梅尧臣作为文坛前辈,又是此次科考的主考官,见过天下士子,偶尔亦会在国子监设讲,是做惯了师长的,他们简直无法想像,若有学生将两篇作品背串会是什么情景。 「简直是……荒唐。」 荒唐,离谱,又有点好笑。 被迫嫁接的苏、辛本人都气笑了:「风流对风流,他们背诵的时候没觉得不对劲吗?」 苏轼觉得后世的学子别不是和他有仇,写错字就算了,还背串诗。上过水镜的文人,哪个有他惨?! 第82章 永遇乐、声声慢3 【回到正题。辛弃疾在这里为什么要怀念孙权?大家看题目:京口北固亭怀古。京口,在现在的江苏镇江。 公元208年,孙权将政治中心移至京口,京口自此成为东吴重镇。也是在这个地方,孙权与刘备达成结盟,于赤壁挫败曹操的锋芒,阻挡了曹军南下的步伐,取得赤壁之战最终胜利,最后形成了我们熟悉的三国鼎立的局面。从东吴的立场来看,这一战赢得实在是漂亮。】 孙权摊手,直被夸得通体舒泰。 「曹贼不义,天下人人得而诸之,某不过是为天下人谋罢了,哪值得这样记颂?」 他摆摆手,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底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最初的激动过了,怎么觉得主公的样子,有点欠呢? 【从前面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我们可以知道,古人怀古,不过是为伤今,今昔对比间,更易挑起伤怀。孙权是东吴首领,东吴和南宋同属南方政权,他们共同面对着来自北方的强敌。这里,我们将东吴置换成南宋,那曹操的军队可以置换成什么?】 「金兵!」 南宋诸人异口同声。水镜下的辛弃疾和陈亮脸色难看,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另一边,范仲淹欧阳修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等人面色俱是一沉,怀古伤今是文人惯用笔法,无需解释得如此细緻,他们心中便有猜测,那一层窗户纸不过是源于对后事的不知罢了,此时听楚棠一提示哪还有不明白的?必然就是前面提到的金国了。 王安石抬手遥望北地,眉头紧锁。变法强宋,终究是败了。但好在,好在现在还为时不晚。他的目光坚定起来,神情慎重地继续看向水镜。 其他时空的人没有这样深切地感同身受,怀古圣手杜牧甚至还有心情来夸一句这置换法用得妙。 讲解仍在继续。 【没错,是金兵。辛弃疾想到了尚在北方的顽敌——金。正是金兵打得宋人难逃,失落汴京偏安江南,而如今,金人仍是虎视眈眈,伺机灭宋,正如当年的曹操伺机吞吴,南宋和东吴的处境,有些微妙的相似。】 第210页 「混帐!」 汴京城里,赵匡胤大喝一声,也不知是在骂金人,还是在骂后代那些不争气的子孙。 殿中诸臣脸色同样不好,官家都被异族赶走了,他们这些人的后代,下场能好吗? 另一边。 宋徽宗一边将宣纸上的花鸟补上一笔,一边摇摇头道:「这后朝皇帝,不够聪明。那金国所求,唯钱财而已,给他不就好了吗?何至再起兵戈?你看北面的辽国,现在不是安平得很么?」 这初登大宝的逍遥帝王,还以为金人遥远,甚至有闲心点评他人国策。 侍立在一旁的宦官童贯谄笑着躬身奉承:「陛下高见,若后朝能汲取陛下十一之智慧,想来也不会沦落到那般局面了。」 宋徽宗被这一通马屁拍得愈发高兴,将桌案上的画纸揭下来,心情颇好道:「赏你了。」 童贯大喜:「多谢陛下!听闻苏杭一带字画多有佳篇,陛下若喜欢,奴婢愿为您寻访一二,也是奴婢的荣幸。」 宋徽宗就喜欢童贯这股机灵劲,满意地颔首:「不错,那你便择日出发吧。」童贯眼睛一亮,欢天喜地的谢恩。至于金人陷关失落汴京?那还远着呢,何必忧心? 三国。 曹操当场不爽了:「那什么金国,是异族吧?」他从脑子里翻出了久远的记忆,顿时额头上青筋直跳:「混帐东西净瞎类比,我是汉人!汉人!!这群蛮夷,就是欠收拾!」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出兵,把那些异族蛮夷都揍一顿出气。 【将东吴置换成南宋,将曹操的军队置换成金兵,再将孙权置换成南宋统治者,辛弃疾的意思昭然若揭了,英雄无觅,便是说,当今时代,再找不到如孙权那样能带兵抵御外侮的明主了。所以,他表面是在怀念孙权,感嘆英雄功业不再,实际是在讽喻当朝,暗含「无人可御外侮」之意。】 南宋。 辛弃疾脸色微变。文人多爱借古讽今,一方面便是为尊者讳——不便言当朝,故借前人言事,如此也可避祸,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他之用典,也有不便言说之意,但现在水镜一讲解,就想把窗户纸捅破似的,这不就相当于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责骂官家了吗?! 皇宫里,宋孝宗的面色果然有些不好。他倒是知道辛弃疾说得不差,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指着鼻子骂又是一回事啊!他冷哼一声,也颇觉头疼了: 「辛卿怎的这样尖利?朕也知要御敌,但这不是……」他嘆了口气,继续自语:「如今转修内政,物阜民丰,不是挺好的么?一旦兵戈起,百姓如何受得?辛卿怎么就是……不懂呢!」 不懂就算了,还要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他郁闷极了。 【我们可以把这一句和《南乡子》参考来看,《南乡子》的题目是「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二词写于同一地点。在《南乡子》中,辛弃疾将曹操和刘备拉来做陪衬,认为天下英雄,只有曹刘二人才堪与孙权相抗。所谓「生子当如孙仲谋」,意思有二。 根据《三国志·吴书》的注引,曹、吴二军对垒之时,曹操见吴军军容整肃,当先的首领孙权年轻意气威风凛凛,端的是人中龙凤,所以不由得感嘆说:生儿子还得是要像孙权啊,那刘表的儿子,简直如猪狗一般。】 真·刘表的儿子刘琦刘琮:你骂谁呢??? 曹丕和曹植忍不住那目光去看自家老爹,满眼写着「爹你还想要个孙权那样的儿子你是觉得我们这些儿子都不好呗?」 被这样隐晦谴责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的曹操有些抹不开脸,那不就是,一时嘴快吗,怎么儿子还当真了? 不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曹操回想了一下,只觉孙权确实不错,年少有为敢想敢做,有个这样的儿子好像还……挺好的? 江东。 明明是被夸的孙权却是将桌案一拍,当场黑了脸:「曹贼你欺人太甚!」 什么「生子当如孙仲谋」,他还不认这个爹呢?多大脸吶?曹贼一定是想占他的便宜。 【刘表的儿子刘琮,我们前面说过,投降了曹操。虽然曹操和孙权是对手,但很显然,对这个敌人,曹操是敬佩的,不吝欣赏。 但对主动投降的刘琮,曹操内心却很是不屑,因为对方毫不抵抗,就这样将大好河山拱手相送,实在是个无能的懦夫。发现没有,曹操一面在夸孙权,一面又在骂刘琮。辛弃疾只引用了前半句,但对典故熟悉的人,自然能想到后半句。 所以在这里,他表面夸孙权,实际上是一语双关,责骂当朝的主和派都是像刘琮这样的,猪狗一般的懦夫。 了解了这一句,我们再来看本词的「英雄无觅、孙仲谋处,」感触就更深了。满朝猪狗,还有谁能重振国风?】 「骂得好!」 曹操当场叫好。刘琮降他他固然可喜,可正如水镜所说,不战请降总是令人不齿的,他更欣赏孙权这样骨气刚直的男儿。结果辛弃疾怎么说来着,那南宋满朝都是刘琮这样的懦夫?!这样的朝廷拿什么来抵御强敌?!真是该骂! 唐朝。 李世民的脸也沉了下去:「堂堂中原正统,不思收復,向异族低头,宋朝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 北宋,汴京。 赵匡胤周围的气压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大殿之中侍立的人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触了官家的霉头。 第211页 李府。 听到这里的李清照眼睛小小地亮了一下:「这辛弃疾真是个血性男儿!」 李格非脸色顿时一变,四处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道:「胡闹!你知道什么?小声些!」 被父亲喝止的李清照撇撇嘴,心里却对辛弃疾多了几分赞赏,相应的,对那南宋朝廷就颇有微词了。 这边各自点评,南宋那些主和派却是当场炸开了锅。人活一张脸,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被指着鼻子骂,他们哪受得了?当场攻讦起来: 「竖子无礼!安敢如此辱骂我等?!」 「宋金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议和不过费些钱财,南境自可安息。那辛弃疾不识官家与我等苦心,反而一意辱骂,端的不得人子!」 「隆兴之日,我朝亦曾率军北伐,可结果呢?打不过啊!金人哪是那么好打的?这是拿国运作赌!」 「辛弃疾一归正人尔,居心叵测!」 …… 另一边,主战派的诸人却是拊掌再三,一边在心中大赞辛弃疾骂得好,一边又忍不住抚膺长嘆。唉!哪怕他们的君王是孙权呢? 【接下来,辛弃疾又将目光投向了刘裕。刘裕出生在京口,作为刘宋王朝的建立者,南北朝风云人物之一,刘裕当然也是后人怀念的对象。 斜晖落在长满草树的寻常巷陌,人们说,那里曾是刘裕住过的地方。寻常巷陌,说明刘裕少时卑微。前面我们也讲过,说刘裕当年像刘备一样卖过草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辛弃疾的态度更加明显。看注释,这是在追忆刘裕曾两次北伐的事。刘裕代东晋自立,也是南方政权,同样有志收復北方失地。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两次北伐,灭燕、秦而復长安、洛阳,几近克復中原。】 刘宋。 刘裕脸上的笑怎么也忍不住。虽然不是第一次听水镜夸他了,但好话谁会嫌多呢?他放松姿态,将腰背略略靠在并不奢华的座椅上,微沉了声道: 「异族肆虐中原,虏我百姓,乱我疆土。如此深仇,汉人自当奋勇。如今两京收復,林邑亦在不日前称臣,诸卿认为,下一步应当如何?」 司空徐羡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出列道:「依着先前水镜的指引,陛下内政已明,臣以为,陛下可厉兵秣马,再图北魏,以求光復。」 「可是陛下……」 有人迟疑,他们可还记得,那水镜说,从南打到北,成功的只有后来的朱八八,这说明他们的陛下,没有克復中原啊! 【辛弃疾写刘裕,自然是在赞扬他的功绩。如果我们仍是用置换法,可以将刘裕置换成辛弃疾,即他是在自我剖白,表明虽然自己出身卑微,但仍愿为国效力。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刘裕出自「寻常巷陌」,却仍有「气吞万里如虎」之概,敢于向异族亮剑。南宋朝堂满堂朱紫,却甘愿在金人的铁蹄下俯首称臣,讽刺意味不可谓不浓烈。】 水镜下,许多宋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而那些主和派却像被戳中了肺管子似的,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起来。 皇宫。 宋孝宗握着拳面沉如水,他不是太上皇那般人物,他的心里是想着强宋的,不然即位之初也不会阻止北伐了。 只是隆兴一战到底是让他迟疑了,他转而接受和议,主修内政。可这首《永遇乐》言辞沉痛恳切,辛弃疾又是他看重的人才,更兼楚棠言辞犀利,言语间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有些吃不准了,是不是时下对金人的做法,错了? 另一边。 太上皇赵构拧着眉斥责:「打打打,打得过金人么?见天地叫嚣,万一金人真打过来了,是想朕也跟着去北狩吗?」 想起当年奔逃的经歷,赵构的眼里划过一丝深深的恐惧。 【其实坦白来说,孙权之英雄,仅仅是能保全江东罢了。刘裕是比他更进一步的,因为刘裕能剑指中原、气吞万里,所以辛弃疾的赞扬意味更浓。 其实想想也挺可惜,歷史上的刘裕到底也没有成功,他在登基后不过几年就因病去世了,北魏之伐,到底没有成行。】 「陛下!」 陡然听得这一消息的刘宋皇庭一片譁然,连隐居浔阳的陶渊明也忍不住微微起身,神情错愕又复杂。 皇宫。 刘裕坐直身体,嘴唇动了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是他刘宋军队到底不敌北方异族,原来……竟是自己的身体拖了后腿!他一时竟有些怨了: 「怎奈……天不假年。」 「陛下!」 徐羡之等人眼睛都红了。他们为什么愿意跟随刘裕,不过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图强北归的希望。可偏偏,竟是因病去世,难道老天也站在了异族那边吗? 被众人注视着地刘裕深吸一口气,脸色几经变换,最终肃了面容,扶案起身,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堂下殷殷臣子,语气低沉: 「众卿,朕起于行伍,廿年间征伐不断,破桓玄、讨刘毅,吞荆扬、復两京。朕虽不才,衣冠南渡之耻,祖逖、刘琨之志,未敢忘也。陶潜斥朕篡晋,后人记朕之功。朕亦明了,可堪记颂者,唯克復之壮心。」 「陛下的意思是……」檀道济若有所思。 刘裕甩袖负手:「天既不与,朕便与天争!」他眼神犀利,斩钉截铁道:「朕在此立誓,必将竭尽全力,光復神州!」 第212页 在行伍中淬鍊出来的君主自有一派肃杀之气:「辛弃疾既贊朕『气吞万里如虎』,朕当然要让后人看看,朕是如何虎步中原!」 【按理说,孙、刘二人都有些悲剧,但他们的抵抗与不屈却是将之染上了一层悲壮意味,辛弃疾赞扬这二人,实际也是在暗示自己报国的决心。然而,同为南方政权,南宋一意逃避苟安,与孙、刘之奋起抗争相比,自然是相形见绌了,所以词中又流露出词人深沉的悲哀。】 「不是,」刘彻看不懂了,桌子拍得震天响,「这南宋朝廷难道是没人吗?」 满朝文武找不出个有骨气的? 哦,辛弃疾除外。 唐朝。 一应文人纷纷摇头,原以为那日所看杜工部之诗已经足够沉痛,不曾想辛词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 刘禹锡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他想起自己曾作的「金陵五题」,他感嘆着六朝如梦、物是人非,识尽变迁之感、盈虚之数,可那毕竟是后人超脱之慨而辛弃疾,他登山揽胜,看的是古蹟,眼里心里却俱是当朝事。惜哉?痛哉! 北宋。 赵匡胤的眉死死皱在一起,手捏得咯吱作响,只恨不能将那不肖子孙一脚从皇位上踹下来。 另一边,欧、苏、王、曾诸文人也沉着脸没有说话。后代的歷史太过沉重,沉重到哪怕只是词里窥到的小小一角,都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李清照也敛了神色,她想起那首《声声慢》,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写出那样愁绪难解的词? 南宋,京师。 辛弃疾苦笑一声,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仿佛这样就可以麻痹那些或愤或怨的情绪。安静的夜空下,只有水镜的声音尚且寻常。 【接着来看下一个典故——元嘉仓皇北顾。元嘉,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代指刘义隆。说他之前,我们先看一下后面这个「封狼居胥。」这个大家应该很熟悉啦,说的是汉朝的冠军侯,天降神兵霍去病。】 「砰——」 未央宫里,刘彻的杯盏重重地顿桌案上。 「去病?!」 第83章 永遇乐、声声慢4 莫说是刘彻,便是被提名的霍去病本人也愣住了。少年人虽然热烈张扬,但到底年岁尚幼,勐然听到这个消息人还有点懵,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舅舅: 「说的是……我?」 卫青同样愣了愣,舅甥俩惊疑不定地对视。虽然但是,结合上下文,去病出现在这里,有点吓人啊! 果然,有人沉不住气先开口了:「草草,意为轻率。难道说……」霍去病年轻气盛草率出兵被匈奴打得仓皇逃窜?!这封狼居胥的代价有点大啊! 「住嘴!」 刘彻沉声一喝,锐利的目光箭一般的射了过去,直把刚刚说话的那个大臣看得低下头,冷汗直冒。 未央宫一时针落可闻,他们甚至不曾意识到楚棠陡然欢快了几l分的语气。 【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这是大家最熟知的霍去病的功绩。作为古代八大战神之一,霍去病的一生可谓是令人侧目。 十七岁跟着他舅舅卫青远征漠南,在其他几l路兵马战绩寥寥的情况下,带着八百骑兵奔袭几l百里,直捣匈奴大营,斩首两千多人,似乎还顺便顺便俘虏了单于的一个叔父吧!】 哦豁! 刘彻精神一振,随机哈哈大笑起来:「好!去病,好小子!」 卫青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情松弛了几l分:「好在没有惹祸。」 未央宫热闹了。他们知道陛下一直想打匈奴,也知道陛下看重卫青,对卫青的外甥霍去病亦是极为欣赏。不过小孩儿嘛,讨喜是正常的。结果水镜现在说这小孩儿是战神,未及弱冠便能虏获匈奴王室?!不开玩笑,大汉开国以来没见过这样的。 众人看向卫青身后的精瘦少年,神情或惊或喜。 但让他们惊异的显然不至于此。 【凯旋之后,汉武帝因为他勇冠全军,将他封为冠军侯,这就是大家熟知的小霍冠军侯称号的来源了。但这也只不过是霍去病传奇人生的开始而已,又两年,汉武帝亲封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并命他率一万骑兵出征河西走廊。】 「不是……」有人咋舌,「又两年,他才十九岁吧?十九岁的将军?!」 仿佛应和他的话似的,水镜里闪出一段视频——燃满烛火的屋内,一个看来像是汉朝装束的男子手执竹简说道: 「是呀,一十岁的统帅,只率万骑精兵,就干深入到敌后几l千里。陛下,此举是不是过于大胆?」 随着他的话,镜头转到另一个中年男子身上,那男子叉着腰,一身玄黑团龙袍,头戴冠冕,剑眉斜飞,眼神锐利,语气顿挫而威严: 「谁让朕看中的将军就只有一十岁呢!」 画面戛然而止,未央宫众人面面相觑,连刘彻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陛下?」司马相如迟疑着开口。 「似乎是,将我朝伐匈奴一事,编成了百戏?!」颇通俳优之类的东方朔眼睛有些发亮,这百戏的排场不小啊! 不止是宫内热闹,宫外也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那是陛下吗?好有威严好帅!」 「陛下原来长这样啊!那那个说话的人是谁啊?」 第213页 「管他是谁。」那人精神奕奕,盯着水镜里暂停的画面目露神往:「你们不觉得说这句话的陛下非常霸气侧漏吗?」 「觉得吧,但我感觉里面说的那个,霍去病更帅诶!少年将军孤军深入纵横沙场,这是什么武曲星下凡!」 一段视频直将兴趣值拉满,西汉往事,帝王将军征战风云,这样的戏码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却已经有人在心里喊着再看一遍了。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似的,水镜里的画面又开始晃动起来,不过主角却换人了。天苍苍,野茫茫。穹盖之下旌旗猎猎,一身戎装将军横刀策马,凤眉如墨,眸若寒星,纵横捭阖间多少宵小滚落,黑云压城的战场,他身后猩红的披风就是唯一的颜色。 和着静默的画面的,是楚棠的讲述。 【霍去病千里奔袭,孤军深入,势如破竹,马踏祁连山,歼敌四万余人,俘虏匈奴王室,浑邪王率万众归降。 又年,卫青霍去病率军出征,霍去病长驱两千里,追击匈奴左贤王部,斩首数万,并在匈奴圣地狼居胥山举行祭天仪式,所谓「封狼居胥,禅于姑衍。」从此,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庭。】 静,死一般的静。 武帝朝以后的还好,武帝朝及以前的朝代纷纷被这一番话震得说不出话来。画面中的将领征袍猎猎,比猩红征袍更耀眼的是那辉煌又逆天的战绩。 刘彻连凳子都不坐了,接一连三的消息惊得他几l乎无法保持帝王威仪,他止不住狂喜,目光灼灼地看向同样有些发愣的卫霍一人: 「好!好啊!好一个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好一个漠南再无王庭。后世说得不错,去病,你真是上天赐给朕的神兵!」 霍去病的唿吸有些急促,他毕竟还是少年,听到水镜这样大肆宣扬自己的功绩,有些激动又有些茫然。可少年也是英豪,是曾扬言要攻打匈奴,让自己的名字和大汉刻在一起的英豪,所以他略显赧然的脸上仍有一往无前的飞扬朗澈。 「谢陛下夸奖,去病并愿为陛下前驱,再来一次封狼居胥!」 「好!」 汉武帝一声喝彩,看向霍去病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喜爱。怪道他平日就喜欢去病,原来是上天赐下来的宝贝!刘彻满意极了,朕的眼光,真不赖! 汉初。 高祖刘邦喜得一拍桌子,接连叫了几l声好:「霍去病,霍去病,这个冠军侯当真是勇冠全军!匈奴这帮傢伙,朕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乃公的后代,有骨气!」 这后一句,便是在夸刘彻帮他报了白登之围的仇了。 虽然是武帝朝的胜利,但横竖是一家,这样的喜讯众人听着都高兴,所以殿中的大臣便喜气洋洋说着陛下洪福天佑大汉,大殿里热闹极了。 秦朝。 嬴政盯着水镜里的少年将军,回想着楚棠讲述的桩桩件件。坦白来说,大秦的将才不少,白起、王翦、蒙恬,各个都是转战千里的名将,但这个霍去病……年轻得让人嫉妒了。 凭什么这种人才就被汉武帝得到了?这种天降神兵他也想要啊! 帝王眼馋将军的战绩,其他人侧目与于将军的风采。楚棠选择的是歷史剧《汉武大帝》的片段,制作精良,演员帅气又贴脸,挑的也净是高燃剪辑,直把人看得热血沸腾,一不小心,小霍将军在各个朝代圈粉无数。 南宋诸人更是哀嘆连连:「若我朝也有冠军侯一般的人物,何至于此?」 他的话惹得众人竞相附和,可也有有识之士沉默地摇摇头,眼神忧虑。大宋,难道没有自己的冠军侯吗?他们缺的,岂止是饮马翰海的将军? 【讲道理,汉武帝的运气好得过分了,抽到卫青和霍去病两张ssr。霍去病功勋卓越,卫青也不遑多让,自龙城之战首胜匈奴,从此像敲响了匈奴丧钟似的,舅甥俩一出手,就是爽局。】 未央宫。 刘彻战术后仰,嘴角不受控制的疯狂上扬:「朕的眼光,那还有的差?」 卫青沉稳地垂首谢恩,余光瞥向身旁的霍去病,想到「千里奔袭」之类的字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其实从长远意义来看,汉匈之战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维护国家安全。大家在歷史书上也学过,霍去病拿下河西,河西走廊纳入西汉版图,张骞出使西域,开闢中外交流新纪元,于是,丝绸之路出现了。 这段时间不是正在开「一带一路」高峰论坛吗?这个「带」就是丝绸之路经济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相关的解读视频,一带一路建设确实惠及了周边许多国家,感觉隐隐有点重新构建世界经济格局的意思。当年征伐,打出华夏嵴樑;今朝赓续,再谱復兴华章。我们享受着前人之惠,也将带着他们,一起前行。】 未央宫重又陷入寂静,刘彻若有所思。如果说封狼居胥的战绩让他欣喜异常,楚棠这番话的信息量就更让他深思了。 有前面的讲述打底,精明的帝王早已知晓这世界上不止华夏一个国家,也知道了对外沟通的重要性。刘彻正为这事发愁着呢,楚棠这段话简直是给他送枕头了。他略一思索,开口道: 「这张骞,朕记得是建元一年出使西域的?如今尚未归来。朕本担心他发生不测,看来应该无事。若他后来回来了,河西之战后,张骞该是第一次出使西域?」 第214页 他心念电转,已然从楚棠的话里推出关节,迅速下令:「传命,派人马乔装入西域,务必找到张骞。」 「可……我们并无张使节的消息啊!」领命的人有些为难。 「那也要找!」他不容置疑,威严的目光环视堂下众臣,沉声道: 「自高祖以来,匈奴屡屡犯边扰我汉境,百姓深受其苦,朕久有征伐之心。诸卿各持己见,或抱迟疑,如今水镜传讯,汉匈之战我大汉赢得漂亮,并由此打通西域,丝路之惠延及千年。攻打匈奴不仅是为大汉求安宁,亦是为万世求福祉!如此,诸卿可还有疑议?」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共同拱手,齐声道:「陛下圣明!」 刘彻看着堂下的一片后脑勺,满意地点点头。这群老顽固,可算是松口了。 唐朝。 听完全程的李世民同样很受启发:「武帝对匈奴用兵,固然有伤民之害,但当时局势,不战无以立。河西走廊一路连接西域,通使外邦之事楚棠亦反覆提及,我们的动作,也应当加快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大唐同西域诸国联繫本就紧密,主要是海外诸国,陛下的意思,是眼下的人,还不够?」 李世民颔首:「疆域之大难测……」他拧眉,「后世这『一带一路』是怎么形成的?」 虽然如今的大唐毋庸置疑是世界格局的顶端,但谁会嫌自己的影响力大呢?他琢磨着楚棠的话,想看看是否能借鑑一一。 明朝。 由于被透露了永乐盛世,近期处在不尴不尬又隐隐被老爹考校状态下的朱棣迟疑了又迟疑,最终下定决心似的向朱元璋说道: 「父皇,要不我们试着,把海禁……开了?」 【好了,永远在跑题的路上,我们来把话题掰一掰。】 众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是啊,如霍去病这样的天降英才,谁又能忍得住不多说几l句呢? 得知自己拥有卫、霍双璧的汉武帝更是满意得不得了:「没关系,这样的跑题朕喜欢,下次多来点。」 咸阳宫。 嬴政抿着唇目光深沉,是后世文人写秦的太少了吗?怎么跑题就是跑不到大秦? 南宋。 辛弃疾又灌下一杯酒,摇摇头苦笑:「汉武傲骨,卫霍争功。见了冠军侯之功绩,更见国朝窘迫……」 陈亮闻言脸色一变,四处看了看方才低声道:「幼安,你胆子也太大了,这话也是说得的?!」 汉武傲骨,这不是指着官家骂吗! 辛弃疾苦笑着摆摆手,没有再说话。 北宋。 赵匡胤青着脸。他不曾拿下河西走廊,他的后代更是连汴京城都守不住! 【自霍去病之后,封狼居胥成为武将的最高目标。这样的功绩当然让人眼红,宋文帝刘义隆就是这样一个有梦想的人。】 「等等……」 刘裕回过味来了:「车儿怎么是文帝?」 刘义隆是他的三子,小字车儿。自小被三叔刘道规抚养,三叔去世方回到本家。这个儿子姿容修伟。博览群书,倒也是个好的,现在还在荆州做刺史呢。但这太子,也轮不到车儿这个老三来当啊! 荆州府的刘义隆也懵了一下,他?宋文帝?! 默认自己是皇太子的刘义符:…… 脑补了一出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的大戏。 【刘义隆是刘裕的第三个儿子,由于兄长太废,就被权臣拥立为皇帝。按理说他也是有些作为的,要不谥号也不会是「文」,歷史上好像有元嘉之治吧!】 刘宋。 刘裕心情复杂,儿子有出息他该是高兴的,但是,权臣拥立……他咂摸着这几l句话,神情讳莫如深。 堂下侍立的徐羡之等人心头一惊,脸色也慎重起来。 被「太废」两个字砸了一脸的刘义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谁废?他刘义隆厉害怎么还仓皇北顾了?!」 当谁读不懂诗词啊! 【但他缺乏军事才能,三次北伐均以失败告终。大家看注释,刘义隆素有收復失地的志向,但为人好大喜功,他命王玄谟组织北伐。王玄谟这个人我也不太听说过,就百度了下,然后看到了其中一个标题:十大草包将军。嗯……行吧!】 王玄谟:草……草包?! 【不过,王玄谟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将门之后,口才也很好,向宋文帝陈说北伐的方略,宋文帝觉得这歌饼画得挺好,就对殷景仁说,听了王玄谟的奏议,真让人有封狼居胥的气概啊!于是一个敢说,一个敢用,仓促出兵,就给北魏送经验了。】 「混帐东西!」 刘裕当场大骂:「出兵打仗岂是儿戏?!想当霍去病,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 荆州。 刘义隆有些慌了。南北分治以来,北方异族向来虎视眈眈,这一战输了,对刘宋又是多大的打击?! 「王玄谟,真是个草包!」 他大声骂着,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因好大喜功而造成的决策失误似的。 北宋。 熟知典故的一众文人与已经初步摸清辛弃疾借古讽今套路的赵匡胤脸色俱是一沉,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别不是……南宋也出了一个王玄谟吧?!! 第84章 永遇乐、声声慢5 第215页 北宋。 韩府。韩侂胄也在听水镜讲课,他本身对诗文倒不是有多大兴趣,但水镜是异象,又事关国朝,他虽以恩荫入仕,倒也算关心国事,是以听得还比较认真。 南史他当年也读过,对元嘉旧事比较熟悉,听完讲解同样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摇摇头道: 「也不知是何人,似王玄谟这草包一般。」 辛弃疾也实在是惨,好不容易能北伐吧,还摊上这么个主帅。 韩侂胄饮了一口酒,真心实意有些同情他了。 【那辛弃疾为什么会写到刘义隆呢?除了南方政权的「惺惺相惜」外,我们还要结合当时的歷史事件。《永遇乐》这首词写于公元1205年,也就是宋宁宗开禧元年。 当时,朝堂之上由大臣韩侂胄掌握大权,他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便打算北伐立威,若是取胜了,他就是朝堂第一人。】 「噗——咳咳……」 刚刚还在同情辛弃疾的韩侂胄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强行咽下之后便是一阵咳嗽:「她……她说什么?!」 他甚至忘了为自己将来大权在握而惊喜,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我就是那个草包?! 皇宫中的赵眘也难以置信,他能让韩侂胄大权独揽?! 且不说二人各自震惊,楚棠继续讲道: 【于是,韩侂胄想到了主战派的中坚,声名颇盛的辛弃疾。他调辛弃疾为镇江知府,参与北伐。辛弃疾这时已经六十六岁了,但仍然壮心不老,慨然赴任。 辛弃疾的政治眼光非常敏锐,曾向宋宁宗分析预言金国「必乱必亡。」这次到镇江也是踌躇满志。他是个六边形战士嘛,能力一流,一到镇江就开始积极备战。】 「六边形战士?」 刘彻捕捉到这个词,「是在说辛弃疾很有才能?这是个什么说法?」 后世的形容总是这般别致。 司马相如到底机敏,又专业对口,斟酌着猜测道:「以臣之见,所谓六边形,该是有六条边。辛弃疾文采斐然,似乎又颇有政治才能,为文士、为官绅各有名传,这六边形战士,应是形容辛弃疾在不同方面均可触摸到其边界,到达极致。」 「如此……」刘彻摸了摸下巴,「朕怎么没有一个六边形战士?」 众臣默,合着是嫌弃他们能力不够全面多元了呗? 【北伐准备如火如荼,但是不久之后,辛弃疾就发现韩侂胄的军事准备很不充分。辛弃疾虽然很想北伐,但他更清醒理智,他很清楚准备不充分就是去送人头,所以提醒韩侂胄谨慎考虑,谋定而后动。 结果韩侂胄表示:你懂什么,一边去!后来就真的把辛弃疾调离前线了。】 刘彻:??? 「不是,他听不懂人话?」 李世民摇头:「何以如此不听人言。」 嬴政言简意赅:「蠢货。」 汴京城中的赵匡胤只剩捶拳,家国不幸啊! 南宋。 辛弃疾执杯的手颤了颤,眼中燃起来的光倏然一黯。 一旁的陈亮也有些悲伤:「幼安兄……」 辛弃疾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我一身荣之辱进退不足惜,只是担忧,若当真贸然出兵,朝廷必将损失惨重。」 北伐失败的下场是什么,他们甚至不需要翻前代书史,只看宋之一朝即能预料。 【所以说,辛弃疾在词中运用刘义隆的典故,就是想劝诫当时的统治者并韩侂胄,不要草率出兵。 我们还可以和上阕中刘裕的典故联繫起来看,刘裕与刘义隆一对父子,同兴北伐,却是一胜一败,原因唯在「草草」二字而已。两相对比之间,正是希望朝廷能吸取歷史教训,明确北伐的正确做法。】 「用事贴切,一片殷殷之心,辛词壮也。」苏轼嘆服了。 苏洵嘆息:「只怕时人,不明白这词中的殷殷之心。」 【但很明显,无人在意。开禧二年,韩侂胄举兵北伐,其结果与辛弃疾预料的一样,宋军大败,开禧三年,宋金再次议和。】 南宋。 辛弃疾的拳头狠狠砸在桌案上,杯中酒水四溢:「可恨!」 他咬牙切齿,即使心中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消息却仍难以平静。 「议和,议和,又是议和,难道大宋就该被金人欺压至此吗?!」 皇宫。 宋孝宗赵眘嘴唇紧抿,一张脸沉得可怕,当年隆兴和议,他便觉屈辱,如今又来了个开禧和议,屡屡丧权辱国,他有何面目去见先祖? 韩府。 韩侂胄久久失语,怔愣不能言。 前朝诸人又气又嘆,纷纷骂起了不信忠良的君王庸将。而诸位帝王却是被末尾那几个字惊到: 「再次议和,那个宋朝到底议了几次和?!」 【其实,韩侂胄虽然北伐失败,但对于南宋来说,愿意北伐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韩侂胄是宰相韩琦的后代,曾和范仲淹一同率兵防御西夏,又同他一起主持庆历新政,在地方就任时也曾捍卫宋土。 韩侂胄以恩荫入仕,就主战这一方说,倒是好过当时不少人。但北伐这事就emmmm……很难评。 从查到的资料来看,韩侂胄北伐之时,军中已有内奸,好像是叫吴曦吧!暗通金国,卖国求荣。】 这等贼子! 赵眘眼中直冒火:「给朕查!查到就地正法!」 第216页 其他人也义愤填膺,不论什么朝代,通敌叛国都是令人唾弃的。 【韩侂胄先是不察,又草草出兵,终招落败。金国那边给的议和条件,除了一贯的要钱,还要求南宋这边献上韩侂胄的头颅。】 「大胆!异族好生无礼!」 刘彻怒了,把金国代入匈奴,当场暴走。底下大臣如卫青等人脸色也不好,异族狼子野心,分明是故意羞辱。 「那宋朝若还有点骨气,就该断言拒绝,卧薪尝胆一雪前耻!」 【韩侂胄大怒,想要整兵再战,但他大势已去,投降派再次占据上风,他们暗杀了韩侂胄,并将他的人头进献给金国,达成议和,即所谓「函首安边」。】 「啪——」 赵匡胤将手中的杯盏一把砸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没骨气的东西,简直丧权辱国!」 李府。 李清照同样皱着眉,满脸嫌恶:「堂堂朝中,更无一个是男儿!」 李格非这次没有阻止女儿,他是读书人,最讲节气风骨,哪里能想到南宋竟有函首安边这样的事? 「朝堂之耻!」 唐朝。 李世民寒着脸斥道:「满朝的软骨头!」 南宋。 辛弃疾怔了怔,随即虎目微红:「即使韩侂胄头不足惜,但国体足惜,朝中……煳涂啊!」 另一边。 韩侂胄愣在原地,他是名门之后,不说有多大志向,但也是蒙家族教导,读过圣贤书,知道什么当为什么为,可那些人……他捏紧拳头,忍不住代入后来的自己,若是,若是那时的自己,听了辛弃疾的劝言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我们还是接着看词。「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堪,意为能够,可堪回首就是不堪回首;神鸦,指在庙里吃祭品的乌鸦;社鼓,即社日祭祀土地神的鼓声。 不堪回首的是,佛狸祠中香火鼎盛,乌鸦啄食着祭品,祭祀的鼓声阵阵鸣响,一派喧然。 佛狸,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当年他打败王玄谟之后,曾追至长江北岸,在瓜步山建立行宫,以炫耀功成,这个行宫后来便被称为佛狸祠。这本是侵略者的功勋,也是他们耀武扬威的罪证,但当地的老百姓却不知就里,只把它当作一般祠庙来祭祀供奉。 应该说,辛弃疾的这句词是含有深沉的讽刺与忧虑的。根据前面的置换法,我们可以将拓跋焘置换为金主完颜亮。 当年,完颜亮南侵,也曾驻扎在瓜步山,窥伺宋廷。佛狸祠这个典故,很好地影射了金主完颜亮。但是呢?百姓却不知其中耻辱,竟至于祭祀敌人,如此种种,真让人不忍去看。 这声嘆息里,蕴含着辛弃疾对百姓忘记国耻的深深忧虑。也意在告诫南宋统治者,收復失地,刻不容缓,若一意听之任之,百姓习惯于异族统治,忘记中原衣冠,就再难收回了。】 唐朝。 李世民嘆息着颔首,他想起自己所面对的形势了,自汉末之南陈数百年分裂,虽有隋之一统,但终是昙花一现,隋末大乱,才弥合的疆域人心又迅速分裂,他们满朝君臣,又何尝没有过类似辛弃疾的担忧? 「此子敏锐,一心为国,惜在南宋矣。」 素来爱才的太宗皇帝有些不忍了。 明朝。 同样经歷了在分裂中统一的朱元璋也是嘆了口气:「辛稼轩远见卓识,为君为民,可惜那宋朝皇帝,都是煳涂蛋。」 他感嘆着,正想藉机教育一下儿子,忽然想起楚棠先前说的南明,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咱的大明,难道也会像南宋那样不堪?! 朱元璋反手向着朱棣的脑袋招唿了一下:「孽子!」 你的好后代! 正感愤不已恨不得提枪上阵把什么南宋金国都削一顿的朱棣:??? 什么玩意儿? 【大家可能会觉得这一句有些难以理解,我们代入一下,把佛狸祠换成靖国神社。如果日本在我们的国土上建了一座靖国神社,我们会不会进去祭拜?答案是当然不会。不仅不会,我们不吐口唾沫再把它砸烂都算不上中国人!】 「说得对!砸烂它!」 早已看过《故都的秋》,听闻过那段歷史的老祖宗非常有代入感,当场附和着叫好。 咸阳宫。 连一向冷峻的嬴政也忍不住露出几缕笑意,楚棠的语气颇有几分愤然,想必是让大家代入,先把自己给气到了。 「倒是有几分华夏风骨。」 这却是在说如楚棠一般的所有后代了。能做到这样的毫不畏惧、同仇敌忾,既是身为华夏儿郎的骨气,又可见鼎盛之国力。唯有强大而风骨卓绝的王朝才会孕育出同样风骨卓绝的人物,而那样的风骨,长在每一个后世人心中。 他忽然觉得满意。不,甚至是骄傲。 未央宫。 刘彻拍手大笑:「这性子朕喜欢!什么神社佛狸祠,朕要到匈奴建一座武帝祠!」 众臣:…… 刚想说什么,一个清朗的少年音响起,话里满是跃跃欲试:「陛下说得对!去病愿为陛下前驱,在狼居胥山为陛下建武帝祠!」 刘彻龙颜大悦,朗声长笑:「好!朕等着,未来的冠军侯!」 卫青以及殿中的一众大臣:…… 听起来,似乎也,有那么点……不错? 第217页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是因为我们清楚地知晓那是侵略者建立的,是罪恶的象徵,我们受到的歷史教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百年前这个民族所经受的苦难。 可是旧时的百姓不知道,宋朝的百姓也不知道,时间会沖淡许多的东西,他们不记得前朝的歷史,久而久之可能也会漠然于当下的处境,这如何不令辛弃疾感到担忧?】 「唉!」白居易嘆了一口气,「民众无知,自古亦然。」 元稹几不可察地摇摇头:「若说无知,那后世百姓,却知靖国神社之耻。」 同为遭异族灭国之灾,两相对比,实在是太过相形见绌。 太极宫。 李世民眉头微敛:「如楚棠所言,日军侵华距她近百年,他们却人人知其史,这便是她所说的歷史教育么?」 孔颖达难掩激动:「鉴往事,知来者。臣想,后世所习之史,不止百年。」 是啊。 众人沉默了,当然不止百年,楚棠讲解之时,常常会加一句「我们知道」,这不是套话,而是许多东西于后人就是常识。 魏徵微一躬身:「居安思危,知耻后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南宋。 赵眘怔愣良久,忽然神色一凛,大声道:「来人!快,快去召辛卿入宫!」 他的心怦怦直跳,若朝中还有一拳拳之人能助他,助大宋脱离于既定之败局,那么一定是辛弃疾! 【最后一个典故,廉颇忠勇被弃。】 「唉——」 众人又是一声嘆息。赵将廉颇是战国时人,他的故事无人不晓,此时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辛弃疾的意思,有些感情充沛的人当场就红了眼眶。 「呜呜呜怎么忠良总是没有好结局!」 「又是一个壮志难酬的文人,我的心好痛,这些人怎么这么惨?」 「摊上宋朝,有几个结局好的?唉,我的稼轩啊!」宋以后的文人百姓哀哀切切,纷纷为辛弃疾感到悲伤。 【我们看注释。廉颇是赵将,他被免职之后跑到魏国,后来赵王想要重新起用他,就派人去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廉颇当着使者的面吃下一斗饭和十斤肉,以示自己老当益壮,仍能为国效力。 辛弃疾廉颇的典故,便是以之自比,表示自己虽则年老,但只要朝廷有召,他必将披肝沥胆奋勇杀敌。 另一方面,他也是颇为忧虑的。廉颇最终败于使者谗言,虽有为国效力之心,但再未被復起,他担心自己重蹈覆辙,不被朝廷重用,或是用而不信。 他的担忧是对的,如前面所说,韩侂胄等人不採纳他的建议,在北伐前夕将他贬官调离,有志难伸,不外如是。】 南宋。 辛弃疾的手轻轻一颤:「非是我……」 他的语气竟含有几分哽咽,听得陈亮的心中悲愤不已。 陈亮当然懂好友的意思:非是我一身之荣辱、壮志难酬,而是大宋的北伐,再一次遥遥无期;中原父老,再一次看不到王师列阵而来! 「幼安兄,为时尚早,尚有……尚有机会。」 他安慰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他们的心,分明俱是一样。 江西。 陆游中宵独立,眉眼间结着难解的怅然。他想起当年的隆兴旧事,他曾修书至当时的伐金将领张浚,为北伐献策。而北伐竟败,隆兴和议。 后来,他亦因「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被罢官,赋闲山阴。其后宦海浮沉,他亦如廉颇老当益壮,可又有谁来见问? 「岂无豪俊士,愤气塞穹壤。我欲友斯人,悲诧寄遐想。」 他低声吟着诗,望向水镜里虎啸龙吟而又满篇沉郁悲愤的词句,仿佛看到了如他一般感激怅恨的灵魂。陆游心中忽然一震,疾步走向书房,挥毫间,一首泼墨淋漓的《次韵幼安<永遇乐>词并呈足下》跃然纸上。 此等人杰,他当结识之! 秦朝。 嬴政剑眉微凝,作为秦君,他对当年与秦作对的赵国自然没有好脸色,对廉颇这样的赵将亦然。但他同样承认廉颇的将才,对如廉颇一般遭遇的辛弃疾,到底是多了几分嘆息。 「这般磋磨人才。」 蒙毅心直口快,还想着「廉颇老矣」的事,张口就道:「赵王昏庸,那宋朝皇帝也昏庸,搁我们陛下哪会有这种事!」 好傢伙! 蒙恬脸色一变,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用眼神骂他:闭嘴!个糟心弟弟! 嬴政眉心动了动,微一摆手:「无妨。」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觉得蒙毅说得对。若是那廉颇、辛弃疾诸人在他麾下,怎会壮志难酬有志难伸?那些个国君帝王,简直是浪费人才!! 第85章 永遇乐、声声慢6 【综上可见,这首词中典故虽多,但每一处都是极为妥帖。它借歷史上的旧事,一表胸中块垒,寄託拳拳感愤。但是这首词里全是典故吗?写词人自己的句子有没有?】 嗯? 众人反应很快,他们虽然没有课本,但许多人早在一开始就将原文抄录了下来,熟读成诵,此时领略一思索便抢答道: 「是『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话音刚落,水镜里展示出词句。 楚棠继续提问:【请大家结合注释,看一看这「四十三年」具体指哪四十三年?】 第218页 前代人苦于不知后事,直接开摆;后朝词人却如同开卷考试:「应该是指辛弃疾南归至今,一共四十三年吧!」 南宋,扬州。 词人姜夔正流徙于此。他仕途不顺,四次归乡参加科举,俱是名落孙山,只好四处流寓漂泊。扬州山水灵秀,他早有嚮往,故而在此驻足。可此时的扬州城到底没有往日繁华。他想着《永遇乐》中的词句,嘆了一口气: 「四野萧条,寒水自碧。扬州城,哪堪当年烽火啊……」 【不错,课本注释说了,辛弃疾于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南归,到写这首词时正好四十三年。他登高揽胜,除了歷代兴亡入眼,还想起了自己的曾经,想起扬州路上的抗金烽火。这里涉及到辛弃疾的生平,我们简单说一下。 辛弃疾出生在北方的沦陷区,绍兴三十一年的时候,金主完颜亮南侵,中原地区的百姓不堪驱使,纷纷起义。辛弃疾也趁机拉起两千人的队伍,去投奔义军首领耿京。他才华横溢,见识卓越,很快在其中崭露头角,被任命为掌书记,主要负责的是起草书檄文告,参与机要。】 「这辛弃疾还会打仗?怪倒是文武双全了。」 众位帝王感兴趣地挑挑眉。李世民顺便啧了一声:「那宋朝朝廷懦弱,百姓却是有血性。」 这么说着,倒有些为万民不值了。 【辛弃疾审时度势,建议耿京归顺朝廷,接受南宋的统一领导。耿京首肯,并派辛弃疾等人奉表南归。】 众位帝王愈发赞赏了:「赤胆忠心,眼光敏锐,实在是良臣!」 汴京城里的赵匡胤脸色好上几分,总算听到条正常的消息了。一旁的赵光义觑着他的脸色讨巧:「若不出意外,朝廷与义军联合,形势必会翻然一变吧!」 赵匡胤点头,还来不及高兴,便听水镜里说: 【然而,正当辛弃疾在这边一切谈妥,高高兴兴回城的时候,义军那边出乱子了。一个叫张安国的叛徒伙同其他人杀了耿京,投降金国。】 「这这这……这不是添乱吗!」 人家才和朝廷谈好,这边就投降叛国,让皇帝怎么想?!大家很是为辛弃疾捏一把汗。 南宋。 陈亮却是笑了起来:「幼安兄当年神勇,每每提起,我便会神往兄当年的马上英姿。」 辛弃疾淡笑摆手:「谬赞了。」 【消息传来,辛弃疾当场恼怒,随即率五十人驰向金军大营,出其不意抓获还在和金将宴饮的张安国,带着他一路疾驰,生生甩开五万金兵,将张安国活捉,献俘朝廷。】豁! 刘彻当场不淡定了:「深入敌营活捉叛徒,视五万金兵如无物,这是天生将才!」 底下的大臣也不淡定了,尤其是卫青和霍去病,他们一个是将领,一个是少年英豪,自然深知活捉叛徒是最好的做法,也知晓这么做的难度,可辛弃疾竟然做到了!霍去病双眼放光: 「义士骁勇,真想同他一见!」 刘彻闻言表示贊同,他望着水镜里楚棠放出的图片,眼中真是又羡慕又嫉妒,这种人才怎么不生在他武帝朝呢! 咸阳。 嬴政问一旁的蒙恬:「蒙将军,深入敌营,活捉叛徒,全身而退,若是你,有几成把握?」 蒙恬掩下眸中火热,谨慎道:「臣不敢托大。」 却是没有回答。 嬴政也不怪罪,他看向水镜,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辛弃疾,岂止是文武双全。」 分明说保守了。 唐朝。 有过戎马经歷的李世民对辛弃疾就更加赞赏了:「此子若在大唐,当是一员勐将!」 忠臣点头,深以为然。这样的人才,不封将军,等着落灰吗?明珠蒙尘,不仅是皇上的耻辱,更是他们满朝文武的耻辱! 帝王个个眼馋,文人们也不淡定。本以为大家在同一个赛道,结果辛弃疾竟然文体两开花? 李白率先一掷袍袖:「英才豪俊,马上锋芒迅疾如电,骁勇不下霍嫖姚也!」 那话怎么说来着,辛弃疾,真是文人里的霍去病啊! 高适同样敬佩万分,他也好刀剑,有将才,对辛弃疾更有一份武人的惺惺相惜,当即拔出自己的长剑,反手潇洒地挽了几个剑花,一挑桌上杯盏: 「敬豪杰,敬义士!」 北宋。 李清照眼睛亮了亮,神采飞扬:「辛弃疾竟然这般厉害!我本当文武双全是虚名,没成想竟是实打实的!那叛徒真让人不耻!好在是解决了。」 易安居士爱憎分明,夸辛弃疾的时候还不忘骂一把张安国。她看向自家父亲:「爹,辛弃疾将事情解决得如此漂亮,朝廷必然会有所封赏的吧?」 「那是自然。」李格非捋着鬍鬚点头,眼中同样含了几分赞赏,「如此人杰,必当重用。可是……」 他的眼神暗了暗,是啊,如此人杰,为何会有廉颇之嘆,又为何是……以诗词扬名呢? 【这是辛弃疾传奇一生的起点,却也是他最后的辉煌。抚今追昔间,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僕姑。」那时的他,也才二十三岁而已。 他见过山河残破,见过中原烽火,见过金兵铁蹄的肆虐。词里的扬州,曾是完颜亮渡江窥伺的据点。大家往后也会学到一首词——姜夔的《扬州慢》。】 第219页 楚棠播放了一个小视频,垂杨寒水,依稀可见是扬州风物,背景里是凄清的曲,随后便有一句句词出现在屏幕上——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词不似苏轼的飘逸旷达,不似辛弃疾的雄豪沉郁,也不似李清照的凄婉悲怆,而是写得清雅空灵,冷僻峭拔,别有一番风骚。可众人却无心欣赏这词的高妙。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真似『彼黍离离』之境。」杜甫一声嘆息,不忍再看。 李白同样嘆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何况是人。兵燹之祸,惨烈如斯……」 另一边,杜牧早从词意里猜了个七七八八。那词里的杜郎,想必就是在说他。杜牧爱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秀美的扬州令他难忘,可仅仅就是几百年后,扬州竟已被写作「空城。」 他眼眶微红,姜夔说得没错,哪怕他再风流俊赏、才华横溢,看到那时的扬州城,必然也赋不出豆蔻词来。 长嘆一声,他垂眸掩下伤怀。 宋朝。 沉默而又悲伤的气息在王朝蔓延,李清照忍不住哭了出来,那是大宋的扬州城,是她还没有到过却心嚮往之的扬州城。 另一边。 姜夔以手掩面,他也想青史留名,也想后人诵他词章。可这一愿望当真实现,他却无法笑得开怀。 「若可以,某宁愿不曾有过这首《扬州慢》。」 谁说的国家不幸诗家幸呢?他只想要金瓯不缺。 【姜夔是南宋词人,这首词描写的就是被金兵洗劫的扬州。可即使是这样残破的城池,也有不屈的百姓。抗金的烽火何曾熄过?这火一直烧到了辛弃疾的心里,烈火燎原。他是这火里淬出的铁剑,剑光所指,只愿为王朝君父,斩下侵略者的头颅。 可君王偏要将他弃置。他满腔热情,上书北伐,但朝廷却反应冷淡,主和派始终占据上风。不仅如此,他们还不信任辛弃疾。因为辛弃疾是自北方归顺来的,这样的人被称作归正人,宋廷认为,这样的人在立场上是可疑的。】 「不是……」刘彻看不懂了,「归正人就不是宋人了?辛弃疾都单枪匹马如敌营了这忠心表得还不够?」 这样的人才你们不要可以给朕啊!他一甩袖子,恨不得在那宋朝皇帝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两下。 咸阳。 嬴政蹙眉冷声:「脑子是个好东西。」 咳……李斯忍笑。脑子是个好东西,不想要可以扔掉。陛下真是越来越幽默了。说起来,他们这些人来自六国,可陛下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真是一代雄主啊! 转头看了看水镜,李斯在心里摇头。皇帝的水平,当真参差不齐。 南宋。 辛弃疾苦笑一声,并不说话。一旁的陈亮有心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开口。正踌躇间,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响动,二人抬头,远远看见几个内侍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 宫里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具有几分疑虑。须臾,那内侍已经上前,高唿着陛下口谕。他们不暇多想,慌忙行礼,垂首听宣。 「陛下口谕,命辛大人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这……辛弃疾领旨,觑着这传旨太监的脸色,试探着问:「不知陛下此番急召,所为何事?」 内侍是个机灵人,难得的是心性纯正,听了水镜的讲述,对辛弃疾早生出几分敬佩,当下便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是小人看着陛下神色焦急,这不,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公公稍待,且用杯茶水,待我换件外袍再入宫面圣,不置可否。」 「当然,当然。」内侍满口答应。 辛弃疾颔首谢过,令人引着他们去前厅歇息了。陈亮扬着脖子,确定人走远后便回过头来,有些焦急地说道: 「幼安兄,陛下此次传召,也不知是福是祸。莫非是看了这词中影射,心生恼怒?」 他并非杞人忧天,虽然宋朝的文字狱没有后来明清两朝那样恐怖,但没有皇帝愿意被指着鼻子骂,这也是文人写诗作词多用典故的原因之一。 辛弃疾微一沉吟,开口道:「陛下是圣明之君,应当不会如此。我先入宫看看,再思应对。」 他心里还有些隐隐的期待没有明说,如果是,陛下听了楚姑娘的讲述,再燃壮心,那该有多好。 【四十三年间,他有近二十年被闲置,而被任用的那二十多年,又有差不多三十七次调动。他有军事之才,朝廷非让他在内政上消磨;他在内政上屡有功绩,却又被权贵弹劾。这把铁剑,就这样时而被烧红捶打,时而又被掷入寒水之中。 按理说,宋孝宗赵眘是最有望帮南宋、帮辛弃疾实现愿望的人。他是赵匡胤的后代,不像高宗赵构那样懦弱又摆烂,早年还组织过隆兴北伐。】 南宋。 听到自己名字的赵眘不由得一愣,水镜不是,要骂他吧? 北宋。 赵匡胤冷哼一声:「还知道北伐。」 要不然他这个祖宗就要被气死了! 不对……等等!赵匡胤的后代,这大宋的后世之君,哪个不是他的后代,也值得单独一说?难道……有人篡位?!赵匡胤眼神一凝,他兄弟不多,若当真有心篡位……他勐然抬头,审视的目光锁定一旁的赵光义。 第220页 赵光义被他看得心脏直跳,几乎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龌龊心思无所遁形。强行镇定下来,他赶紧举手表忠心: 「皇兄您别看我啊,臣弟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您怎么一下子就怀疑到臣弟的身上了?说不定是后朝的事呢!」 赵匡胤怀疑地看着他,赵光义半点不憷,硬着头皮和他对视。赵匡胤放下心来:「谅你也不敢。」 话是这么说,却到底是存了几分疑虑。 【但由于主将之间互相倾轧,北伐最终失败了,又与金朝签订隆兴和议,主和派重又占据上风。辛弃疾很坚定,上书皇帝并当时的宰相,客观分析宋金局势,制定了详细的战略计划,鼓舞斗志,坚定他们的必胜信念。嗯……听起来有点像《论持久战》?】 人才啊!人才啊! 秦皇汉武等人盯着水镜,恨不得穿越到宋朝把人给抢过来。 【然而宋孝宗壮心已失,对此的表示是已阅不回。辛弃疾对此非常郁闷,却也无计可施。不过宋孝宗也没有彻底摆烂,他开始专攻内政,将辛弃疾派到地方。君王的态度会影响朝臣,于是朝野主和的论调又甚嚣尘上了。 辛弃疾在地方干得不错,可是心中到底不平,他忘不掉扬州路上的烽火。后来孝宗退位,宋宁宗赵扩即位,形势日艰,辛弃疾又被罢官隐居。半生磋磨,他只能再梦中,再回到那吹角连营了。】 楚棠放出那首《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髮生!」 壮烈而又悲愤的词作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感伤。义士弹铗,宝剑悲鸣,为那个「报国欲死无战场」将帅词人悲鸣。 【他的心中放不下的始终是家国天下,所有忧思俱与国运相连。他写《摸鱼儿》,用「君莫舞」告诫朝中奸佞,忧心忡忡的,是「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烟柳斜阳,恰似日薄西山的南宋朝廷。他准确地预见到了危机,却又无能为力。 开禧三年,也就是写完《永遇乐》之后的第二年,朝廷再次急诏辛弃疾,他有心成行,却重病在床,难遵诏令。 公元1207年,秋九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老病交加的辛弃疾仿若迴光返照一般,用尽全身力气高唿两声「杀贼!杀贼!」溘然长逝。这位词坛的飞将军,只能是词坛之将了。】 楚棠的声音带着嘆息,似乎有无尽的怅恨,穿越了时光也没有半分消歇,就这样沉重地响在所有人心上。 南宋。 独自留在院中的陈亮早已躬下腰,扶着桌案大哭起来:「真鼠枉用,真虎可以不用。幼安兄,你苦啊!」 北宋。 李清照哭得眼睛都红了:「如此男儿,一腔赤诚,怎么会落到抱憾终生的地步?」 苏轼王安石欧阳修等各自悲伤,不是不曾见过听过壮志难酬的诗人文士,可在沉重的家国悲哀之下,没有人能似辛弃疾这样悲壮。 唐朝。 李杜元白等俱是一嘆:「辛弃疾可为官、为将,可偏偏最终成了一个词人,可悲,可嘆吶!」 一时间,他们似乎在辛弃疾的身上照见了自己。可他们的遗憾尚有后人言说来偿,但辛弃疾呢?那是国耻难雪,北伐无望。用楚棠之前的话来说,他是宁愿不要这词坛飞将之名,而只愿驰骋疆场,一雪国耻啊! 【辛弃疾少时,曾由祖父辛贊教养长大,祖父崇拜名将霍去病,所以给孙子取名弃疾。霍去病马踏祁连、封狼居胥,使匈奴异族再不敢犯边,他崇拜霍去病,何尝不是希望南宋也出一个霍去病那样的人物,为国雪耻?孙子辛弃疾的身上,寄託了他所有报国的期盼。 可惜,弃疾似去病,宋皇非汉武。纵有惊世才,骈死槽枥间。或许宋朝,最擅长的就是磋磨武将。可即便如此,我想,辛弃疾的英魂仍会如陈毅元帅诗中所写——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只因他说过: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话音刚落,水镜倏然一黑,依稀只见一灯如豆,仿若铁胆词人冻馁而不熄的赤心。有女声悠扬高唱: 寒衣北望,望何处,烽火慢杜鹃路…… 和着歌声,人们看见了盏盏灯火下铁刃犹寒的长剑,看见了他们从未见过却一眼便知正是后人所绘的辛弃疾,看见了锦旗猎猎、战马空垂、箭矢刀光,看见了词坛飞将身骑白马,一剑能挡百万兵,也看到了画面上密密麻麻飘过的文字,怀念的、惋惜的、赞扬的、喟嘆的…… 长空寂静,只余宫商久久迴旋。去往皇宫的辛弃疾停下脚步,神色动容,难掩泪光。他知道,那是后人为他作歌,而上面飘过的文字,是后人对他的记诵。他的赤胆忠心,他的报国之志,歷史记得,百世可知,可偏偏他的君王不知!千秋万世名,可抵此时憾? 他忽然想放声痛哭。 陪着他进宫的内侍也在悄悄抹眼泪,太惨了了,辛大人这样忠心耿耿的人,怎么会那么惨呢? 秦朝。 嬴政深吸一口气,他本是坚毅之人,不为外物所动,却最是见不得忠臣良将遭弃,更何况这良将念兹在兹的还是北伐异族,一雪国耻。 「诏令。」 他目视前方,目光威严,仿佛正在注视着那个千年之后郁郁不得志的词将。 第221页 「辛弃疾胸有韬略,赤胆忠心,殷殷为国,着令统率兵马,挥师北伐,驱除敌寇,光復中原!」 南宋给不出的诏令,他大秦来给! 堂下诸臣望着上首的君王,内心一片火热。他们明白,辛弃疾的经歷令人唏嘘,陛下此为哪怕莫名,却是真的想要抚慰那一生磋磨的报国志士。怎么不让人嘆惋呢?辛弃疾明明是将才,却以词名世。 他们心中伤感,最终也只是肃容拱手:「谨受命!」 汉朝。 刘彻心情复杂,他本来应该骄傲,后朝不仅崇拜他的将军,还奉他为明主,可是那样的遗憾与怅恨却让他高兴不起来。他环视堂下,卫青眼露不忍,被追忆的霍去病更是因为年少,正不可抑制的掉眼泪。哪里是后人可惜宋皇非汉武呢?他也可惜没有辛弃疾这样的臣子啊! 「司马相如,」他沉声道,「朕希望你给辛弃疾写一纸诏令。」 以大汉王朝最深广宏富的笔墨,给辛弃疾写一纸诏令。 唐朝。 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武则天都做出了如秦皇汉武一样的决定,李世民甚至还抽空觉得有些不平: 「你们说这宋皇非汉武是不是有失偏颇?辛弃疾完全可以来做朕的李药师嘛!」 而且自己比汉武帝能打,还礼贤下士,怎么看都更符合「明主」的条件啊! 李靖:…… 长孙无忌等人:…… 陛下说的,倒也没错? 南宋,皇宫。 宋孝宗的心脏砰砰直跳,他错了,不是辛卿想不通,是他没有想通,是他弃国耻于不顾,弃忠臣良将于不顾,将上天赐给他的冠军侯辜负,辛卿的词讽刺的不是他却又胜似是他!他勐地一下站起来,双目发红,有些失态地喊道: 「辛卿呢?辛卿怎么还没有到?!」 话音刚落,有人龙行虎步跨门而入」 第86章 永遇乐、声声慢7 来人一身官服,身姿修伟,正是奉谕赶来的辛弃疾。他到底是坚毅之人,即使情绪起伏也能很快掩饰好,疾步进殿上前见礼: 「臣辛弃疾拜见陛下。」 「快快请起!」 不待他下拜,赵眘连忙将人扶起,殷殷地看着他,眼圈竟微微发红:「」辛卿,朕……大宋对不起你! 辛弃疾鼻头一酸,屈膝下拜:「陛下您快别这么说,这不是要折煞臣了吗?」 赵眘再次将他扶起,一把握住他的手,语气诚恳:「辛卿一心为国,胸有韬略,堪称治乱之臣,却如此磋磨……之前是朕想岔了。」 他将辛弃疾引到桌案边,边道:「水镜里说的这个,论持久战,是《美芹十论》吧!朕都留着。」 他说着,从桌案下拿出一本略旧的奏摺,赫然就是辛弃疾当年的上书。 辛弃疾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陛下,您这是……」 赵眘笑,眼中露出一抹坚定:「辛卿大才,这十论写得切中肯綮,可否再给朕讲讲?」 辛弃疾一愣,他先前的愿望成真了?陛下当真……幡然醒悟了?!他大喜,慨然相应:「敢不从命!」 【有不能言者,登山临水,借古抒情,典重之间,俱是今时意。那么,同样写情,李清照又是怎样表达自己的悲愁的呢?】 先前那首惊艷了众人的婉约词出现在水镜上的,沖淡了刚刚的雄豪壮烈之气,但众人的脸色却不见轻松。 「婉然悽怆,虽不见辛词的家国之悲,读之却仍令人悯然,唉……」 风流俊赏的杜牧摇头嘆息,他最是欣赏灵秀女子,此时竟有些不忍看词里伤怀了。 「寻觅、冷清、悽惨,竟是以十四个叠字赋体铺陈,直言己之伤感,创意出奇,真乃先声夺人。」 李商隐认真品词,对这个和自己同姓的女词人,他又是疑惑,又是好奇。 不止是他,很多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组叠字。当然,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白居易却是将目光聚焦到了最末一句: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直言愁,却不止是愁,倒颇有《诗品》所谓『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之意。」 另一边,李商隐一边品读一边赞嘆:「淡酒急风、黄花过雁、梧桐细雨,不言愁而愁始浓。意象精巧,灵秀婉约,不负才女之名啊!」 宋朝。 先前那首《永遇乐》太过悲壮,辛弃疾的一生又太过沉重,而楚棠话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歷史事实又实在是不堪,一应文人都没有了品评的心思,气氛沉重而冷寂。 李府。 刚刚哭过的李清照眼睛红红的,纤瘦的手指掐着袖口,眉眼间难掩不安。南宋的形势让她心有戚戚,她知道自己所处的时期是北宋,但此时离南渡又有多远呢?自己词里的哀感,是否有如辛词一般的家国之思? 一旁的侍女没敢说话,李格非同样心情沉重,既是愁绪难解,又是担忧女儿。 汴京,皇宫,赵匡胤紧抿着唇,心思还在剧烈起伏。南宋、北宋,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宋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他沉着脸,无心去管楚棠的提问。反正,他扫了一眼水镜,这词里俱是女儿愁情,想必是个家国大事无涉的。 【大家很容易锁定到最后一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次第是光景的意思。这句词写得很直白,明言自己的情绪,属于直抒胸臆。 第222页 自古以来,文人写愁,总会极言愁之多,比如庾信的「谁知一寸心,乃有万斛愁。」又比如秦观的「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和「飞红万点愁如海。」 可李清照在这里却是化多为少,只说自己纷纭的心绪不是「愁」之一字能概括得尽的,反倒给人慾说还休、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 宋初。 汴京。独上高楼的李煜低下了头,他也有许多的愁绪说不尽,似滔滔江水,又似错杂难解的纷繁线团,李清照这句词只言愁而不言何种愁绪,倒是让他有一种大而化之的错觉,仿佛那人在为自己而言。 那样巧,那人也姓李。 李煜一声轻嘆:「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当然,直抒胸臆的也不止这一处,我们来看词的开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词人运用了一连十四个叠字,这样的写法可谓是亘古未有。 寻寻觅觅,是写词人的动作,她苦苦寻觅,仿佛是要寻找些什么,以慰自己的寂寞哀苦,然而寻觅无果,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冷冷清清,这「冷冷清清」既是环境的冷清,又可见心境的冷清悽苦。 残秋沉寂,凄楚难解,自然而然地进入到更深的情绪:凄悽惨惨戚戚。凄,凄凉;惨,惨痛;戚,忧愁悲戚。悽惨不够,还要加一个悲戚,由环境、心境而致的惨痛与忧郁溢于言表。 短短三句词,以七组叠字,由外而内、由浅到深,一层一层渲染自己的愁绪,真可谓匠心独运。】 南宋。 本便极为喜爱李清照这首词的罗大经忍不住赞嘆再三:「起头便连叠七字,李易安为一妇人,乃能创意出奇至此,当真是『花中第一流』也!」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词里的桂花,堪称是李清照的自表。 唐朝。 王维觉得楚棠的解读尚且不够,他才华横溢,又通晓音律,这段时日受到水镜里音乐的启发,倒是无师自通学会了为词度曲,此时一读便发现了词里的诸多妙处,当下便道: 「不仅如此,这三句音韵宛然,自有泠泠之声,直有珠落玉盘之感,此女必是极通音律。」 他想起李清照写的《词论》,论里斥苏轼词为「句读不葺之诗」,如今看来,难怪能说出那样的话,倒是十分有底气了。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裴迪记性极好,吟出白居易的《琵琶行》,一边道,「这几句确有珠落玉盘之声,不过我觉得,有一句话,倒也十分贴切。」 「哦?」王维颇感兴趣地挑眉。 裴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裊裊,不绝如缕。」 王维沉吟:「怨慕、泣诉可见心境,余音不绝既言韵之悠长又可见情之绵延,一句而总双妙,果然贴切!」 他神情舒展,含笑看向对面的好友:「裴兄这句词赏得妙!」 裴迪摆摆手表示不必如此,随即又低低地嘆了一口气:「字字含愁,声声是愁,愁情浓重如此,哪怕是江淹庾信,又如何承受得住呢?李清照,是个苦命的女子啊!」 王维沉默,是啊,这样好的词,俱是血泪罢了。 北宋。 李府。李格非望向女儿,神色心疼又不忍。早已赶来的王夫人抱着爱女低声抹泪:「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娘……」 李清照埋首在母亲怀里,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么。水镜虽然在夸她的词,可是一句愁一句痛,哪里是她一个少女所能承受的,又哪里是一向疼爱她的双亲能承受的? 赵府。 赵明诚眉头紧锁,心中有些许刺痛。他想起今日在李府的惊鸿一瞥,少女明媚而灵动,笑容灼灼更胜园中桃李,那样明媚鲜妍的女子,后来竟会结出百种愁肠吗? 是因为……他吗? 赵明诚记得水镜说,他与李娘子是成亲了的。会是自己,令她悲愁至此吗?赵明诚忽然有些慌了。 【一首一尾,词人俱是在直抒胸臆,而相对应的,词的中间部分则採取了借景抒情、移情于物的手法。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里先点出了时令特点,乍冷还寒指忽暖忽冷,天气变化无常。明明已经够冷清悽惨了,偏偏天气也十分恼人,本来想好好调养一下身体的李清照也只能作罢了,大家看这里,她不仅心中难得片刻安宁,连身体也不适极了。】 这句词写得浅淡直白又颇具生活气息,连普通人都跟着点头表示认同:「秋气伤人,确实如此。」 【在这样的时令之下,词人选择了一系列其时最为典型的意象,大家找一找,词中有哪些意象呢?】 这种一望而知的题目最受孩童喜欢,纷纷七嘴八舌地开始说答案,而一旁的父母却是含笑注视,自从有了水镜,自家孩子都变得好学了,怎么不是好事一桩呢? 孩子们兴奋地凑出答案,双方就这么完成了又一场互不知晓地互动,楚棠接着讲解: 【不错,词中的意象有淡酒、晚风、大雁、黄花、梧桐、细雨,我们分别来看。】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酒,我们在古诗词中见过许多,大家可以试着回忆一下。】 一号选手杜甫激推李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第223页 李白一笑,投桃报李:「『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亦是。」 元稹也想到了自家好友:「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三国。 曹植饶有兴趣地凑热闹:「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他实在是爱极了苏轼这首《水调歌头》,此时听楚棠问带酒的诗句,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上首的曹操见四子一脸陶醉的样子冷哼一声,没忍住刺道:「怎么,嫌为父的诗写得不够好?」 曹植:? 「父亲何出此言?」 曹操咬牙:「为父没写过带酒的诗句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都忘了吗?还当着为父的面年别人的诗词!你但凡念念你自己的呢? 啊这……曹植沉默。怎么说呢,后世的诗词写得太好了,父亲你的,一时还真……没太想起来。 【其实这一单元就学过很多,比如曹操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就是酒的代称。】 楚棠在ppt上出示与酒有关的诗句,前面几位诗人提到的诗赫然在列,也包括先前学过的《短歌行》。曹操顿时挺胸抬头,脸上露出了满意而又矜持的微笑: 「看看人家,多有眼光。」 啊对对对!底下的打工人哪有不明白的,纷纷开始夸老闆文采盖世千载盛名。而吴、蜀诸人却是满脸愤愤,哼,就是欺负他们文学不兴! 【大家发现,这些诗句中,「酒」都是和愁联繫在一起的,酒即是愁的象徵,喝酒,也就是为了消愁。 说起来照姐好像挺喜欢喝酒的,无酒不欢,赛博世界戏称她为酒鬼,坊间传言:李白来了都不一定喝得过她。】 啊这…… 李清照和父母面面相觑,虽然自己/自己的女儿爱喝酒不是什么大事,但就这么当着诸朝人的面被抖落出来,多少还是有点社死的。 「楚姑娘怎么,什么都说啊。」 这种题外话不会……不会破坏词的意境吗?! 其他听到的人也是一愣,还是这般豪爽的女子?看不出来啊!杜甫忍不住向李白打趣:「太白兄怕是要被比过去了?」 李白笑:「我生平未见如此好酒之女子,也未见有此文采之女子,诗酒风流在一身,这个酒量,我倒是很想赛上一赛啊!」 说罢,他端起酒杯满饮一口,因凄凉词句而带来的萧瑟气氛似乎被沖淡了几分。 【忧愁苦闷,往往诉诸于酒,那么,为什么这里是「淡酒」呢?怎么理解这个淡酒?】 「她喝的酒不好吧?我听人说劣酒味就淡。」有人猜测道。 「去,自家酿的酒浓着呢!」他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再说,能写诗的肯定是官家小姐,喝什么劣酒。」 宋初,汴梁。 李煜低声,似是自言自语:「非是酒淡,只在情浓……」 【之前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非关酒之浓淡,而是作者沉浸在自己浓重的愁绪之中。她曾经说,「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这里却说「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酒贯穿了词人一生的悲喜,她想要喝酒排遣忧愁、抵御寒冷,可酒压不住愁,也抵不住晚来的寒风。 「风」也是词中的一个意象,「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萧瑟的秋风渲染了愁情。 风是「急风」,酒却是「淡酒」,「淡」「急」之间,愈发加重了词人内心的清冷哀愁。】 清朝。 词人张惠言近些日子来正在编写《词选》,书中恰好也选到了这首《声声慢》,当下就有些皱眉:「分明是『晓来风急』更有神韵,后世怎么不依我的选本。」 另一边,浙派词人朱彝尊也与张惠言站到同一战线:「吾人常用淡酒指称早酒,所谓扶头酒是也,『晚来风急』句,意蕴不及。」 【关于这个「晚来风急」,有古人选本作「晓来风急」,其实这样也可以理解,因为下文有「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句子,点明是时间的流逝,古人又有早上喝酒的习惯,那我们可以解释为,词人一夜辗转反侧,早上起来借酒消愁,而词中写的就是词人一天从早到晚的心绪,竟日生愁。】 清朝。 朱彝尊和张惠言沉默:懂了,他们是不配出现名字的「古人」。 北宋。 秦观敲着桌子沉吟几句,他本是一等一的婉约词家,见得这样的词作自然欣喜,也乐于参与这样的讨论: 「依我之见,还是『晚来风急』更好,将时间集中在黄昏向晚这一段,总写此段心绪,可见时光流逝之缓,而唯有愁闷无聊之人,才更觉时间之难捱。」 「是啊,」他的妻子徐文美幽幽地开口,「夫君也知晓愁闷煎人、时序难熬,怎么不会想到你每次离家之时,我独自一人是如何难熬。」 「咳……」秦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赔笑道:「娘子勿恼,两情若是久常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徐文美呵呵一笑:你最好是这样想的。 李府。 李格非和王夫人哪有心思斟酌什么「晓来风急」「晚来风急」,光顾着心疼女儿去了。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大家还在哪些诗词中见过「大雁」这个意象?】 第224页 王湾推自己:「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元白为李杜站街:「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黄庭坚想起远方的好友黄几復,畅吟道:「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元好问忆及自己见到的那只殉情的大雁,不无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雁是忠贞之鸟啊!」 【不错,雁在古诗词中十分常见,李清照自己也多次写到,比如她的《一剪梅》。】 楚棠放出原文,清丽婉约的词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赞嘆。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大雁往往和青鸟一样扮演着信使的角色,所谓「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李清照期盼大雁带回锦书,这时候的她新婚不久,丈夫离家远游,写这些诗句是为抒发对丈夫的思念之情。】 赵府。 赵明诚心中又惊喜又酸涩,李娘子后来竟如此思念他,他们的夫妻情分必然不薄,可是自己远游又让她思念至此,新婚燕尔,该是多么难捱? 李府。 李清照内心有那么点别扭,她还是个未嫁的闺秀,就这样看着自己以后的闺情词被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宣读,怪……尴尬的。她同时又有些疑惑,这词写得这样情意绵绵,自己当真是喜欢上那个赵明诚了吗,他果真就是自己的那个良人? 李格非和王夫人对视一眼,轻哼一声。 呵呵,赵明诚是吧,新婚燕尔离家远游,害清照独守空闺愁绪难解,老夫记住你了。 【不过那时的她到底收到了锦书,就在月满西楼的时候,相思之苦终得人慰。但在这里,她看到头顶上经过的大雁,觉得仿佛就是旧时给自己传信的那只,可这次再没有锦书传来,词人内心愁苦可知。】 「不是,那个赵什么还是个负心汉?」本来还在嗑cp的人当场炸了。 「哼,这样的才女还会被抛弃,真是瞎了眼!」另一个人义愤填膺。 李府。 李格非咬牙,好啊!竟是个薄倖负心郎。 赵府。 跟在赵明诚身边的小厮隐晦地打量了自家公子一眼,目光中带了点谴责:公子竟是这样的人! 赵明诚:…… 累了,毁灭吧」 第87章 永遇乐、声声慢8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古人常常以花喻女子,憔悴损,憔悴的是黄花,也是女子的容颜。大家学过李清照的《醉花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北宋。 苏轼将这几句词反覆品读:「『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李清照此句直承江淹《别赋》而来,写得纤细精巧,颇有具象,实在是好词。」 苏辙难得打趣:「确是好词,怪道能评判兄长。」 原来是自抱荆山之玉。 苏轼也不恼,笑眯眯道:「一妇人而见识若此,词坛有此女,倒也增色不少。」 引入那里的「三瘦」只是让人初窥其妙,如今越看多李清照的词,才越知道她为何会被称为千古第一才女。 另一边。 秦观也为这句神来之笔赞嘆不已:「我亦曾写过『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之句,本颇有自得之意,如今看来,确实不及此词。人比黄花瘦,暗承前句之『消魂』,此句妙处,当全在『莫道不消魂』矣。」 【这也是她和丈夫分别,她思念夫婿,饱受相思之苦的词人只觉自己比花色还瘦。可那时的黄花尚有人顾惜,如今却是憔悴损,又有谁会摘取呵护?她从黄花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不禁对花自怜,黯然神伤。】 哦~又是因为赵明诚。 没有人看到这样纤细婉丽的词会不动容,更何况「千古第一才女」本就让人有天然的好感,竟然还有男子娶了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却不知珍惜,让她独守空闺寂寞幽怨至此!众人怒了,纷纷开口谴责: 「呸!薄情郎,负心汉!」 「渣男,离照姐远点!」 「照姐现在嫁给他了吗?没嫁的话看到快跑!」 赵府。 赵明诚也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辜负了李娘子,才让她余生愁苦至此?我……我怎么能这样呢? 赵明诚一方面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这样亏待髮妻,毕竟李娘子才华横溢钟灵毓秀,他们应该琴瑟和鸣才是。 李府。 李格非抹了一把脸,有些尴尬道:「女儿啊,为父先前同你说的话,你就忘了吧。」 他就不该乱点鸳鸯谱! 【正当词人伤怀之际,窗外又传来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一句中词人又是如何借意象表达情绪?】 宋初,汴京。 西楼之上的李煜无言独立,中天一钩残月照彻庭院,院中的梧桐在月色下投下黑沉沉的寂寂的影,此情此景,倒是和那女词人有相同的感怀了。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他低吟了一句,忽然觉得自己和李清照很像。 晚唐。 温庭筠心有所感,怅然吟诵:「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北宋。 苏轼语带嘆息:「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值此怅然之际又闻桐叶雨声,她这一夜,怕是又要难眠啊!」 第225页 【我们可以联繫李煜的《相见欢》来理解。「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这里,李煜借夜月和梧桐构成一幅凄清之境,而在李清照笔下,梧桐又逢上了细雨,梧桐叶宽大,细细密密的雨珠在梧桐叶上一点点汇集,再一滴滴滑落下来,由此才有「点点滴滴」的效果。 而前面的「到黄昏」则暗示雨一直下个不停,「无边丝雨细如愁」,这细细密密的雨也便织成一片愁网,笼罩在词人心头。于是,细雨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哀伤愁思的象徵。】 「愁苦难捱,又逢上秋雨霏霏,怎会不伤怀?」李煜喃喃着,相较来看,竟觉此时光景是分外眷顾他了。 唐朝。 长孙皇后第一次见这样清丽婉约的词,又兼作者是个疑似被负的多情才女,天然便生出几分同情,不由得心疼道: 「苦了这姑娘,点点滴滴,听得这样分明,怕不是数着时辰过。」 一滴滴,一声声,仿佛将时间都拉长了,当真是度日如年。 一旁的李世民接着袍袖握住自家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他也觉得这李清照令人同情,但相思之苦、儿女情长註定不会成为他关注的重点,这首相思怨词,怎么就和辛词选在一起了呢?他想起《永遇乐》的悲愤沉痛,这思想价值,似乎不太够得上啊! 【所以总结一下,李清照这首词主要运用了直抒胸臆和借景抒情两种手法,先以一组叠字折射出自身的凄凉孤寂,再以一系列典型意象渲染悲凉的气氛,达到不言愁而字字是愁的效果,最后的结句直接发出半生孤寂的慨嘆,而此情此景,又远远不是一个「愁」字能简单概括的。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李清照会这样愁呢,她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为什么?因为赵明诚那个负心汉呗!」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结合前面的介绍以及现在的一通分析,他们已经很确定李清照是被丈夫抛弃,才在词中抒发自己的幽怨,并脑补了一出多情才女痴恋薄倖郎,薄倖郎三心一意冷落髮妻、引得妻子在深闺自怜、终日以泪洗面的故事,纷纷骂起赵明诚不识好歹。 李府。 连李格非都陷入了和大家一样的想法,沉着脸思考怎么才能出这口恶气,纵然事情还没发生,但词里写的还是自己的女儿啊!他这个做爹的看着心疼。 「女儿啊,你放心,实在不行爹让人套麻袋把那负心汉打一顿!」 正因为词中透露出来的悽惨境遇心中有些酸涩的李清照:??? 爹您原来……这么莽的吗? 一转眼,自家母亲眼中竟隐有贊同之意。 李清照:…… 爹娘真好,她哭死。 【前面提到李煜,词家三李,李白、李煜、李清照,后两位的人生经歷,其实有些像。】 不是,唐前诸人一愣,李煜也就算了,反正没听说过,这写词怎么也有李白的是? 「李白不是诗仙吗?」 咋又词家三李了,也没说他是词仙啊! 当事人李白顶着好友杜甫半是惊嘆半是意外的目光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懵。 北宋。 正在生闷气并将水镜里的讲解当做背景音的赵匡胤心里一个激灵,瞳孔勐然放大。李煜他熟啊! 南唐养尊处优的风雅皇子,好写些风流词作,一朝登基为帝不娴政事,被他攻破国都沦为阶下囚,风流小词写不了了,竟是些愁啊怨的,李清照和他的的人生经歷相似…… 「李清照经歷了亡国之痛?!」 赵匡胤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大宋……他眼前一阵发黑,一把打开赵光义搀扶的手,厉声喝道: 「给朕记,把水镜里接下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清楚!」 他倒要看看,后代那些不肖子孙到底做了什么孽,把大宋嚯嚯成两半。 不止赵匡胤,诸位有识之士谁不知道李煜的经歷,李清照的经歷和他相似,那不是说北宋也亡了吗?!众人的眼色一时都非常难看。 汴京城里,李煜唇角露出一抹苦涩地微笑:「原来如此……」 他以为的知交心会,原是源于一般苦难。 李府之中,李清照再次与父母面面相觑,楚姑娘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们知道,李煜是南唐后主,他生性风雅,出身矜贵,阴差阳错做了皇帝,在乱世中偏安江南一隅,却无治国之才,最后落得个国破被俘的下场。他的词中本是男欢女爱脂粉柔肠,却因亡国之痛转而浸满血泪,变得深沉阔大。论家有言,作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嘁~」 刘彻冷嗤一声,说得再好听,不还是个亡国之君?雄视天下的帝王对于无才之君向来是看不上的。 咸阳宫中的嬴政同样冷着脸,作为皇帝,他同情不了这样的「同行」。 倒是太极宫里安坐的李世民忽然心里一紧:「南唐,和大唐什么关系,不会又是那些不肖子孙干的好事吧?!」 天可怜见,被李隆基搞得,太宗陛下已经有些ptsd了。 北宋。 宋徽宗赵佶一边收拾着自己桌案上的书画一边同蔡京闲言,其实收拾桌子这种事自有太监宫女代劳,但这桌案上铺满了他的新作,收拾是假,重要的是他能顺便欣赏自己的佳作。这种状态,俗称自恋。 第226页 就像此时,他一边端详着卷上的字迹一边饶有兴趣地问:「蔡京,你说朕比起李煜如何?」 「李煜亡国之君,陛下仁圣临朝,他怎么配与陛下相比?」 蔡京谄媚地笑,「便是论才情,陛下的「东风鼓,吹下半天星,万井贺昇平」才是好句呢!更遑论陛下一手自创的书法独步天下,要臣说,陛下便是那天降奇才、英明圣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一番吹捧说得赵佶龙心大悦,几乎找不着北。要不说他喜欢蔡京呢,反应快,说话又中听。赵佶一高兴,反手又送出了一堆赏赐,君臣一人俱是满意极了。 【如同李煜被命运裹挟,李清照的人生同样难逃命运的魔障,从鲜花着锦到「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公元1084年,李清照出生于山东章丘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曾学于苏轼,被称作苏门后四学士。算起来李清照还是苏轼的徒孙呢!】 「还有这层关系?」 苏轼微微错愕,随即有些破防:「不是,这徒孙嘴起师祖来都这么不留情面?!」 【她的生母是宰相王珪的女儿,名门之后。继母则是状元王拱辰的孙女,亦善文词。这样的家庭孕育出来的女儿怎么会不钟灵毓秀呢?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父母还相当开明,依着她读经史、习诗书、阅万卷,纵着她年少嬉游不知愁。】 楚棠放了一小段视频,视频中清丽娇俏的少女一身罗裙与玩伴在荷花池里行舟,朗朗月色下、荷香幽幽里,她们笑语欢歌,把池塘里栖息的鹭鸟都惊得飞起来了。 船上的少女被吓了一跳,不一会儿又一齐笑出声,笑声如串串银铃似的。水镜下的众人仿佛也被这快活的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那首后世中小学生耳熟能详的《如梦令》,王维轻扫一眼,眸中微亮:「这首小词写得鲜活而富有生趣,真是清丽绝伦!」 裴迪也跟着点头:「我记得你有一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意境与此词颇有相通之处,不过你之诗得之于静,她之词得之于趣,各有千秋。」 「是啊。」王维悠然一嘆,「醉渡莲塘,妙趣横生,可你再看先前那首《声声慢》,直让人有从《望岳》到《登高》之悲。」 从《望岳》到《登高》,是李唐王朝沉痛的家国动乱。 想到这里,两人一齐沉默了下来。 宋初,汴京。 李煜想到了自己的旧时之作,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那时的他,何尝不是年少不知愁呢?如今笔下却只剩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就像那李清照,在「沉醉不知归路」的嬉游后,惟余「凄悽惨惨戚戚。」 词家三李,除却太白,同病相怜。 【年岁渐长,她嫁给宰相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其后,她的诗词中有了爱情的甜蜜与苦涩,这也是彼时的她最深沉的幽怨。 他们夫妻俩都是文艺青年,日常就是赌书泼茶、收藏鑑赏古董,有点钱全花在金石字画上了。其实当时朝堂上已是风云变幻,但左右还扰不到他们。 可没想到,兵戈骤起,踏破安宁梦。】 楚棠为了让讲解更有代入感,换上了一种略显沉重的语气,众人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公元1125年,金灭辽,随后将屠刀对准宋朝,分两路兵马攻宋,宋徽宗赵佶惊惧不已,仓皇退位,传旨自己的儿子赵桓继承皇位,是为宋钦宗。 1126年,金兵入侵,围困京师。 1127年,金兵灭宋,俘虏徽、钦一帝,北宋皇室宗亲近五千余人沦为俘虏,其余文武官员及家眷、工匠技师共九千多人一起被俘北上,至于被迫北迁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一连串史实砸得众人有些发懵,秦皇汉武等君王俱是难以置信:「他们的皇帝做了异族的俘虏?!」 还一下子去了俩?! 北宋。 赵匡胤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这就是他提心弔胆了数月的异族入侵,宋人南渡! 「两年之间,国祚毁于一旦,皇帝软弱无能不思抵抗,反倒急吼吼地退位让儿子顶上;朝堂文武百官无一人可力挽狂澜,这就是国朝的好君主、好臣子!」 他痛心疾首眸中怒火几欲化为实质,预期愤怒又痛心:「几代之间,大宋竟已破败至此了吗?!」 殿中诸人都不敢答话,他们也震惊极了,皇帝王公都做了俘虏,这朝堂不是被异族一锅端了吗?!想到史书里记载的异族之人的兇残,他们不由得嵴背发凉。 平时总是冲上前惺惺作态给自家皇兄灭火气的赵光义也没有吱声,暗想皇兄这后代看起来真是不怎么样啊,两个怂包,若真是自己的后代篡了位,一定不会像这样没骨气。 正想着,楚棠又放了一个视频,这是她特意为这次课剪辑的。作为南北宋之交的女词人,李清照的人生经歷极具代表性,不了解当时的歷史事实,学生可能无法与她产生强烈的共情,也就无法理解《声声慢》这首词里深重的仇怨,更无法理解李清照的时代意义,她打定主意要把这段空白补上。 画面转换,令众人意外的是,前面讲得惨烈,水镜里播放的视频竟是分外的……安详? 第227页 悠扬的太平调里,一幅泛黄的长卷悠然开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长街之上熙熙攘攘,茶楼酒肆、饭庄医馆、脂粉铺子、成衣店鳞次栉比,街道上来往的商贩、行人摩肩接踵,恍惚可以听见热闹的叫卖声。 「是啊是啊!」另有人附和道:「这条街瞅着像我们常去的那条?确实热闹得很。这后世人真是神通广大,还能知道咱们过的啥日子。」 这画画得写实,北宋人觉得神奇,而南宋诸人却是目露怀念,那就是他们的汴梁啊!看着就像做梦一样。 唐朝。 李世民的神情有些古怪,他不是没有在水镜里看过盛世大唐,这宋城分明比长安还繁华许多!他拧了拧眉: 「这宋朝看着也是个强盛之国,怎的这样不堪一击?」 从皇帝到百官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另一边。 张择端惊得手里的笔差点掉了:「这上面……是我的《清明上河图》吧!」 不待他回神,悠扬的乐曲一变,隐隐有兵矢之声传来,并逐渐迫近、变大,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破空而来是的箭矢无情地射向长街,画卷中间忽然燃起了火,满城繁华瞬间没化为飞灰,张择端目眦欲裂,仿佛真看到毕生心血被人烧毁似的伸出手。 「——不要烧!」 张择端大喊。 一片冷灰里,众人看到金兵在汴梁城烧杀抢掠,看到胜利者残忍的微笑,看到皇帝王姬、百官妻女摇摇北上衣衫褴褛,看到那些女子在北上途中几乎无时无刻不被金兵抓去□□虐待,而他们的丈夫、父亲、君王却只眼睁睁看着没有一个反抗。 异族帐前,他们看到两位皇帝髮髻散乱,□□着上身,只披羊皮跪倒在首领面前,诚惶诚恐;皇帝身后,妃子王姬同样披着羊皮,满脸屈辱,围着惊人的太庙爬行了一圈又一圈…… 「肉……肉袒牵羊!」 众人大惊失色,仿佛一滴水落到沸腾的油锅里,各个时空倏然炸开。 所谓肉袒牵羊,见于西周时期,当年周武王攻刻殷都,纣王之叔微子光着身子左手牵羊、右手持矛、膝行向前以示归顺。后来《左传》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如「楚子围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说的则是东周时期楚郑之间的旧事。 肉袒牵羊,是虽冠着一个礼字,却是降者最大的羞辱之一。 「砰——」 汴京城中,赵匡胤一脚踹翻面前的御案,当场气晕了过去。 咸阳。 秦始皇脸色阴沉,冷厉的眸狠狠盯着水镜里的画面,如果眼刀能杀人的话,他早已将里面的异族人和无耻君王杀了千万遍! 「身为皇帝,却向着异族人……」 他说不下去了,他简直不敢想像那画面里摇尾乞怜之人竟是宋朝的皇帝,怎么会有这样窝囊的皇帝?! 大殿之中,蒙恬王翦俱是握紧拳头涨红了脸,热血男儿最见不得国家遭难百姓受辱,更何况那里面的女子……他们顾不得御前失礼,破口大骂起来: 「该死的蛮夷欺人太甚!那两个皇帝是怂包吗?!」 「什么大宋,干脆改名叫大怂好了!」 汉朝。 青铜的酒樽被扔到地上,刘彻的声音充满不可置信的惊怒:「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单知道宋朝会被异族入侵,却不知竟是这样…… 「看看,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 他叫道:「这就是异族,这就是被异族攻破国都的下场!金人也好,匈奴也罢,哪个是好相与的?我们若软弱半分,异族的屠刀对准的就是大汉的子民!」 刘彻太有代入感了,自高祖起,匈奴一直威胁大汉的边境,这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即使知道了未来会有封狼居胥这样的不世之胜,乍然被靖康之变这样的画面冲击,他仍然免不了心惊。 「陛下!」霍去病双眼冒火,「我从今日起便去军营,宋朝有孬种,我们大汉没有!」 少年人的声音清朗,含着怒气掷地有声,一旁的卫青难得没有阻拦自家外甥,他无法想像如果水镜中的事情发生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是自己的姐姐被这样欺辱……素来谨慎的将人红了眼,双手抱拳直视君王: 「陛下,大汉,没有孬种!」 「好!」 刘彻大喝一声,握住一人的手:「我有一位,卫国戍边、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众人看向殿中的君臣,没有说话,再多的理由在水镜的画面面前都会无力。是,那是金人,是宋的顽敌,可匈奴难道不对大汉虎视眈眈吗?匈奴人难道会比金人良善吗?他们赌不起,唯有战。 唐朝。 李世民气愤地拍着桌子:「那宋朝,就是这么糟蹋我大唐的天下的?!」 堂下的孔颖达目光悲愤,不忍再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国君者,公器也,王朝威严之垂象。士人犹可杀而不可辱,何况人君?宋朝之精神,休矣。」 由他们的君王,亲手将那件琉璃金冕般的礼器打碎,风骨顿消。 北宋。 赵匡胤在一片慌乱之中悠然醒转,他捂着胸口,嘴唇颤抖: 「气……气煞我也!赵佶,赵桓,金人……朕恨不得一棍噼死他们!」 「皇兄,皇兄勿要动怒。」赵光义连忙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都是许久以后的事……」 第228页 「滚!」 赵匡胤一把将他推开,第一次对这个胞弟动怒:「许久以后?异族环伺,难保那金国此时不在某个角落悄声繁衍,你身为皇公不知居安思危,反倒跟朕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是不是老赵家的人?!」 赵光义被推得一懵,垂眸掩下眸中一丝愤恨,拉着赵匡胤的手求饶道:「皇兄息怒,是臣弟一时失言,臣弟下去一定改过自新,大力排查周边异族。」 他巧舌如簧地表着忠心,心里却是冷笑不止,皇兄的后代不过如此,看来自己要加紧图谋了。 【金人野蛮,还保存着极具侮辱性的献俘仪式,徽钦而帝为了活命,竟也无比恭顺地配合着他们表演,而那些嫔妃公主遭受的屈辱就更是难言。 事后,宋钦宗的皇后朱氏不堪其辱,愤然自杀,但活着的女子们,厄运仍未结束,而更多更多的大宋百姓,面对的,则是另一个恐怖深渊。】 楚棠的声音沉痛,配合着水镜里灰暗的画面,他们亲眼看到那朱皇后愤而自尽,城郭之中一片萧条、饿殍遍地,先前的繁华街市,竟仿佛昙花一现一般。 皇宫。 宋徽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不可能,不可能……异族入侵,怎么会发生在朕的身上呢?」 「陛……陛下。」 蔡京也有些慌了,水镜上的事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这竟然是徽宗朝的事,那他呢?皇帝都被俘了,他还有命吗? 「蔡京!」宋徽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蔡京的手,急声道,「你最聪明,你说眼下要怎么办?」 他不想,他不想当俘虏! 「怎么办,怎么办。」蔡京被问住了,慌忙开始想办法。 「有了!」他眼前一亮,「陛下,钱!金人要钱,只要我们钱给得多,他们就不会入侵!还有女人,我们与金人和亲,到时候宋金明就是一家人!」 「对,和亲。」宋徽宗一喜,「纳币和亲,我们与金国结秦晋之好,他们必然不会攻宋。」 君臣一人昏了头,自以为智珠在握,连此时金人并未立国都忘了,已然开始盘算送女求和的事宜。 一旁的内侍听着胆战心惊,无人看见,一个淡红色的衣角消失在銮殿里」 第88章 永遇乐、声声慢9 内廷。 一身宫装的女子沉着脸:「陛下当真这么说?!」 「婢子不敢欺骗皇后娘娘。」穿着淡红衣裳的宫女跪在地上,语气轻颤。 「母亲……」 一旁的荣德帝姬呜咽一声,扑倒母亲的怀里。刚刚水镜里的画面其实做了处理,再加上母亲一直捂着她的眼,荣德其实看得并不是很分明,但通过母亲愈发僵硬的身体,她还是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的。 异族,那都是豺狼虎豹!可现在,她的父皇被当头棒喝,竟然还想着把女子送过去屈膝求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哪有这样的君王?! 尚且年幼的少女哭得身体轻颤,王皇后垂眸轻轻抚摸着女儿l的背安慰,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冷然: 「你下去吧,本宫知道了,你说的事,本宫会想办法,你把那边盯紧,务必小心。若是多嘴,下场你自己知道。」 「婢子明白。」 宫女垂首,声音小却坚定,水镜里放的她可是看得清楚,连皇后帝姬都会被这样□□,她们这些宫女难道能倖免吗?她不想死,只有自救。 另一边,郑贵妃深吸一口气,将一个锦囊放到贴身宫女的手上,慎重道:「将此物亲手交给皇后娘娘,就说,本宫晚些时候去向她请教刺绣。」 宫女神情谨慎地一点头,领命而去。郑贵妃看着宫女离去的背影,神情渐渐坚定起来,她也有女儿l,即使不为自己谋,她也要为女儿l考虑。她相信,皇后的心必是和她一样。 与此同时。 李府。 李清照早已是泪流满面:「怎么会……」 水镜里那些女子的遭遇仿佛钉在了她的心上。那么多女孩子,自己平日里的小姐妹会不会在其中呢?她们先前还笑自己杞人忧天,可曾想厄运竟然当真在本朝! 她红着眼气得发抖:「我们……怎么会有如此懦弱的官家?!」 「官家……唉!」 李格非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沉默。他还能如何说呢?君王向异族俯首称臣,嫔妃贵女被□□,生民哀怨,大宋的风骨已经全完了啊! 神宗朝。 宋神宗赵顼双目充血,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混蛋!朕一心想变法强宋,那些不肖子孙,就是这样糟蹋祖宗基业的?!」 殿中的王安石同样沉着脸,他是士人,最讲风骨气节,眼看着大宋皇族被这样侮辱,比要了他的命都难受。可发怒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竭力保持冷静,按照后世的纪年法将时间线迅速捋了一遍,顿时神情一变: 「陛下,靖康之变距今,堪堪五十余年!」 宋神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赵佶,是朕的儿l子!」 他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一旁的王安石慌忙将他扶住,宋神宗神情悲痛,几近咬牙: 「先生,朕自知无德,生出这样的孽子。可是……大宋如今纵贫弱有弊,但尚不缺忠臣良将,断没有亡国之象啊!怎么会……」 怎么会短短五十余载,就被异族灭了呢?!再说那金国,如今也并未听说啊! 第229页 王安石神情凝重,大宋的家底他也知道,五十年间断不会如此,而且……「陛下膝下,此时并无一位名叫赵佶的皇子。」 宋神宗眼神一凛,不错,他如今膝下子嗣确实没有一个叫赵佶的,立嫡立长,怎么也轮不到他,那赵佶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宫变,还是其他子嗣……命数不永? 「先生。」宋神宗的语气有些沉重,「先生也知晓,朕子嗣福薄,先时几个皇子俱已殇亡,朕担心是不是佣儿l的身体……」 他如今膝下最大的皇子,也就是赵佣了。 王安石也想到了这一点,皇帝的子嗣是关系国运的大事,他斟酌着开口:「不如请太医随侍皇子,一日三请,以备后患。」 「只能如此了。」宋神宗点头,又道:「先生,朕还想请你教导皇子,只是变法事重,不知先生可有余暇兼顾。」 王安石拱手:「陛下爱重,教导皇子兹事体大,臣并不敢推辞,但竭力尔。」 他答得谨慎,但宋神宗却是知晓这位变革之臣的禀性,心情稍稍平復,终于露出一缕笑意:「仰仗先生了。」 他断不能,让大宋江山葬送在自己儿l子手上,否则他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宋神宗深吸一口气,赵佶没出生就没出生吧,他不会再有这样一个满身罪孽的儿l子了。 另一个时空,哲宗朝。 宋哲宗刚刚亲政不久,恰逢太后生辰,他在宫中摆下家宴,请诸弟妹为太后贺寿。太后接了贺礼、喝完贺寿酒便以体力不支为由回内宫休息了,此时殿中只剩下几个兄弟,谁能想到,这家和宴乐的日子竟然让他们目睹了这样一场惨剧! 宋哲宗当场变了脸,一把将酒杯向下首的端王扔去:「赵佶!」 暴怒的声音传在大殿,兜头来的酒杯猝不及防砸在赵佶的额角,他来不及躲避,生生被砸出一块血迹,他却无暇顾及,连滚带爬地到殿中跪下,声音打颤: 「皇……皇兄恕罪!」 「别叫朕皇兄!」宋哲宗大喝道:「不思抗敌举国而降,肉袒牵羊苟且偷生,你忝为大宋皇子,继承大统又如此践踏祖宗基业,你有何面目见我,有何面目去见父皇,去见列祖列宗?!」 「皇兄,那不是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啊皇兄!」 他慌乱地磕头求饶,那惶急的样子竟让宋哲宗一瞬间幻视水镜里牵羊礼的神态,顿时又气又怒,噁心得不行,又是一个杯子扔了下去: 「你给朕闭嘴!」 赵佶再次被砸个正着,血顺着他磕头的动作滴在了地面上,他却颤抖着不敢动弹,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国都沦丧,各人风雨飘摇,李清照也不能倖免。战乱起时,赵明诚在淄州任职,后来母亲去世,赵明诚先行一步往南京奔丧,而他们精简又精简还剩十五箱的文物,则由李清照负责押送。乱世中一个弱女子身负巨宝,艰难可想而知。 国耻压在李清照的心头,而继位的宋高宗却又听信主和派的谗言不思进取,反倒是干起了所谓的「巡行东南」的糟心事,李清照听说后气愤不已,作诗讽刺徽、钦二帝是「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讽刺朝中的主和派是「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骂得好!」 李世民拊掌,宋朝这些糟心皇帝简直是要气死他了,国破家亡之际,满朝男儿l竟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秦朝。 蒙毅都无语了:「两个怂包不够,又来一个,宋朝是选不出正经皇帝了吗?」 【动盪中,赵明诚被夺情起復,任命为建康知府,第二年又被任命为湖州知州。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众说纷纭的事,最有名的莫过于赵明诚身为知府却弃城而逃。】 李清照:??? 赵明诚:??? 众人:??? 【这年三月,夫妻二人走水路,准备卜居赣水,行至乌江,回忆起当年项羽宁愿自刎也不愿渡江的旧事,再看朝野上下一片软弱求和之声,想起丈夫弃城而逃的行径,李清照终于忍不住了,一首《夏日绝句》挥笔而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诗!」 杜牧双眼放光当场叫好。他也曾题咏过乌江霸王,江东子弟多才俊,捲土重来未可知。李清照的看法和他的殊为不同,但其中铮铮骨气却是丝毫不逊色于男子,甚至比当时大多数男子还要豪迈,李清照当为巾帼! 北宋。 苏轼等人别开眼垂眸,满朝男儿l,尚不如一个女子,国朝养士百年,竟是养出了一群窝囊废吗?! 宋初。 花蕊夫人双眸含泪,她是蜀主孟昶的妃子,当年赵匡胤攻破蜀都,孟昶举国投降,她羞愤难当,对着赵匡胤的折辱吟出了「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l」的句子,却原来,她的知音竟是来自百年之后。花蕊夫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可脸上分明有些畅快的笑意。 大周。 武则天同样赞嘆不已:「观李清照之词,婉约缠绵清丽无双,没想到在诗文里又是一番风貌。短短四句,风骨卓绝,鬚眉见之,也应羞愧难当。」 这宋朝的皇帝大臣怯懦不堪,女子却是个顶个的心怀大义有骨气,她欣赏得紧。 「婉儿l啊,」武则天叫道,「替朕讲这首诗书于匾上,立在前殿,也让满朝文武看看我们女儿l家的风骨。」 第230页 汉初。 刘邦啧了一声,点评道:「项羽这个人虽然刚愎自用,但到底有骨气,是条汉子。哪像那什么宋徽宗宋钦宗,一昧屈膝求和,摊上这些个孬种皇帝,怪不得李清照要思项羽了。」 秦朝。 年少的项籍在院子里将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虽是沖龄,但开阖之间的狠劲与凛凛生气,确实依稀可以见出后来西楚霸王的影子。只见他一棍噼下,地面顿时激起阵阵尘土。 「籍儿l。」项梁从外间走进来叫他。 「叔父!」项籍面上一喜,跑过去问,「叔父,我刚刚的棍法舞得好不好?」 「好,颇有胆气。籍儿l勇勐过人,是练武的一把好手。」项梁称赞道。 项籍笑了笑,復又皱着眉,恨恨地说道:「我本是在这儿l听水镜的,叔父日前不是叫我多读书吗?但是这宋朝的皇帝听得太气人了,我心里憋屈,恨不得上去把那群贪生怕死的懦夫暴揍一顿!」 「好好好。」项梁被他逗笑了,安抚道:「籍儿l说得不错,我们做人要活一张脸面,顶天立地,不能学那宋朝皇帝。」 「那当然!」项籍把头一扬,「我要学项羽,宁死不屈,这才是男子汉!话说回来,叔父,他也姓项,说不定还是我们的本家呢!」 项梁闻言神情微顿,拍了拍项籍的肩膀,没有说话。他想起自己闲时曾想着给项籍取个什么字合适,当时拟下的字纸里,就有一个「羽」字,他们项家又是楚人后代,这西楚霸王,难道就是籍儿l? 【据说,赵明诚看罢这首词后羞愧不已,自知风骨不如。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写,赵明诚往湖州赴任时曾叮嘱她,必不得已的时候就先扔掉包裹箱子,还不行就扔掉衣服被子,再不行就放弃那些藏书捲轴、古董玉器。只有一点,宗庙祭祀的礼器是万万不能扔的,必须抱着它们,和它们共存亡。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赵明诚也是一个有家国大义的人。李清照对那时赵明诚的刻画,是「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仍可见欣赏之意,可再看那些弃城逃亡的事,对着这样的妻子,不知赵明诚是否会羞愧?】 赵府。 赵明诚撑着桌子坐在椅子上,目光发直望着前方,心里如同一堆乱麻。未来的自己真的弃城而逃了吗?此时楚棠话里的「据说」二字仿佛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想起李清照的诗,字字有力,风骨卓然,若自己当真做下那等不堪之事,又怎么配得上李娘子? 李府。 李清照眼睛红红,却是倔强着没有再掉一滴泪,先前惊鸿一瞥的那位公子在她心里一会儿l风神朗朗器宇轩昂,一会儿l又变成了畏畏缩缩仓皇逃窜的样子。 【插播一句,歷史上赵明诚应该还纳了两门小妾,说是为了子嗣。虽然我们清楚当时的时代局限性,但古代这种三妻四妾的行为还是要批判的。】 啊这……「赵明诚还真变心了啊!」 众人啐了一口,散了吧散了吧,没风骨还变心,这cp嗑不了一点。 李府。 李格非冷哼一声:「我就知道这赵明诚不是个好东西!」 还想娶他女儿l,做梦! 赵府,赵明诚张了张嘴,他想说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可是想着李娘子,听着水镜里一声声的指责,他突然为未来的自己感到心虚了。 秦朝。 嬴政眉心微动,三妻四妾是时代的局限性,那就是说,楚棠他们将这项条令取消了? 他想得深,自秦至宋,三妻四妾俱是寻常,哪怕是三代殷商,贵族富户谁没有几房妾室?后面的朝代应该同样如此,但在楚棠的时代这项条令却是被废除了,而且他们都习以为常,社会之变革当真如此翻覆? 嬴政凝眉,不过想到后世可能连皇帝都没了,又觉得这区区婚制也不算什么了。 好嘛,始皇陛下对后世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 【赴任湖州途中,赵明诚不幸身染疟疾去世,李清照悲痛不已,国家飘摇,她自己也如浮萍无依。 李清照又开始了漂泊,她流徙于两浙,带着那些文物,也带着丈夫的嘱託,可这些财宝怎么会不招人觊觎呢? 李清照想了又想,觉得还是把这些财宝捐给宋高宗吧,皇帝一定能比自己更好地保护它们,必要时候也能做抗金物资不是?】 汉朝。 刘彻目露欣赏:「这李清照当真不错,有才华有骨气,还一心向着国家,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典范啊!」 说罢拿眼睛去看堂下的群臣,心里想着,一样是为了对抗异族,我们大汉不能被宋朝比下去了吧? 众人被自家陛下看得心里一凉,纷纷往后缩了缩,我们可没钱! 刘彻啧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比不上,比不上。」 众臣低头看地板,任你怎么说,反正主打一个听不懂。 北宋。 赵匡胤扶着椅背欣慰道:「有此大义女子,是大宋之福。我若是那高宗,必然感念百姓节义,励精图治,光復汴梁。」 他被李清照的行为感动了,一时竟忘了先前曾说南宋朝廷懦弱无能不思收復的烂事,满心期待自己的子孙能重振旗鼓,实现大宋的伟大復兴。 然而很快,楚棠的话便戳穿了他的无情幻梦: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的赵构忙着逃命呢。李清照在后面追呀追呀,怎么都追不上。所谓「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道之温,又之越。」她永远比赵构晚一步。】 第231页 只见水镜上出现了两个简笔的小人,一男一女,男的头戴玉冠,玩命地往前跑,女的背着重重的箱子向前伸出手,模样又好笑又心酸。这男的自然是赵构的,而女子也是李清照,画面上方还跳动着几个字符:她追,他逃,他们都插翅难逃。 北宋。 李清照再也忍不住,脆生生地拍了一把桌子,俏丽的脸上满是愤然。 宋初。 皇宫内是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赵匡胤突然暴起,额头上青筋直跳:「赵!构!」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徽、钦二帝不算,这赵构竟又是个没骨气的孬种,被异族撵得简直……简直如丧家之犬一般! 真是奇耻大辱! 赵匡胤唿吸起伏,语气颤抖:「我老赵家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一旁的赵光义也在心里悄悄鄙夷,要说他皇兄也是战场上拼出来的汉子,怎么这后代一个赛一个软骨头。不屑地撇撇嘴,看着气得脸色铁青的兄长,赵光义难得有些同情他了。 皇兄的后代这么菜,自己上位就更有理由了,赵光义看了一眼水镜,只觉这真是上天给他送来的祥瑞。 南宋。 早已退居太上皇的赵构看着水镜上的画面,又被勾起了久远的恐惧,他一边害怕一边觉得丢了面子,气愤道: 「人君当……当神器之重,当然应该居安思危保全自身,小小女儿l懂得什么?朕是在……是在为大宋留下根脉!」 他又气又怕,竟还记得拽些文典来给自己撑场子。若是魏徵知道自己的奏疏被拿来这样用,估计会气得当场写下万字长文来骂越级碰瓷的赵构。 【要说赵构这逃跑的速度也是没谁了,真是深得他祖宗高梁河车神的真传啊!】 唐朝。 李世民迷惑了:「高梁河车神,这是什么封号?赵家祖上出了神仙?」 就是这联繫上下文看,不太像什么好词啊。 北宋。 赵匡胤心中警铃大作,苦苦思索自己有没有这样被人追着跑的经歷,而晏殊欧阳修等熟知国朝掌故的人却是心里一咯噔,高梁河……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位吧?! 【当年宋太宗赵光义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完成统一大业。他的小算盘打得精,本来他上位就不清不楚的,什么烛影斧声啦金匮之盟啦,不少人怀疑他弒兄篡位,如果他能收復燕云十六州,完成他哥未竟的功业,那其他人就没话说了吧! 于是他平定北汉之后高歌勐进乘胜追击,谁的劝也不听,一个字,打!结果被辽军两路迂迴包了顿饺子,完美。 【宋军仓皇逃窜,逃到高梁河这个地方已经溃不成军了,赵光义腿上还中了一箭,幸亏近臣找了辆驴车来,赵光义爬上驴车一路勐逃,终于逃出生天,高梁河车神一战成名。嗯,高梁河车神又名,驴车战神。】 「噗——咳咳……」 不少人都被这绘声绘色的讲述逗笑了,赵光义实在无用,但这段话也实在是……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元璋直拍大腿: 「后辈这个促狭劲,咱可真是服了,驴车战神,这名字精闢,取这名的真是个人才!」 其他皇子也是哈哈大笑,前朝的热闹诶!不看白不看。 北宋。 皇宫内又陷入了诡异地安静,听到自己名字出现的那一刻赵光义就开始抖,听完全程两条腿顿时像筛糠一般。 御座上的赵匡胤起身,一步步地走到自家弟弟面前,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气极反笑:「宋太宗?赵光义?弒兄篡位?嗯?」 最后一声勐然加重,隐有雷霆之势,赵光义本就发抖地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第89章 永遇乐、声声慢10 「皇……皇兄。」 赵光义声音抖得不行,战战兢兢地去扯面前帝王的衣角,赵匡胤一甩衣袖,照着他的心窝踢了一脚,火冒三丈: 「朕素日里看着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包藏祸心的坏种!篡位也便罢了,还好大喜功轻敌冒进,得了这么个称号让后世人看笑话!还……还培育出了一堆软骨头!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大宋怎么会摊上你这样的太宗?!」 「皇兄恕罪,皇兄恕罪!臣弟对皇兄忠心耿耿啊!臣弟……臣弟还收復了北汉,臣弟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啊!」赵光义跪在他的脚跟慌乱求饶。 赵匡胤闻言冷笑:「苦劳?你那点苦劳早在高梁河就败完了!给朕滚去大殿外面跪着,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起来!」 说罢,便由着卫士将苦苦哀求地赵光义「请」了下去。 唐朝。 跟着看完热闹地李世民忽然想起什么,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宋朝把燕云十六州丢了?!」 堂下的魏徵声音冷静地补充:「不是丢了,水镜说宋太宗想完成统一大业,宋之立国,想必并未真正天下一统。」 李世民:??? 就离谱! ……心好累,大唐怎么会败在这种人手下?!李世民自闭了,朕的大唐好菜。 秦汉两朝,嬴政和刘彻自然也发现了华点,纷纷无语,后面的朝代可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刷低他们的下限。 【说到这个up就想起前几天刷到一个伟人批註合集,说宋史上夸赵光义:「我大宋太宗,深谋远虑,英明果断,有慷慨统一天下之志。」伟人对此辣评:但无能。我头笑掉。不愧是他,一针见血。更搞笑的是弹幕此时幽幽补刀:驴车漂移,车神驾驶技术还是顶级的。】 第232页 「噗——咳咳……」 苏轼率先绷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意识到这可是本朝太宗啊,哪里是他能嘲笑的?只好生生忍住,尴尬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苏洵苏辙同样面露尴尬,默契地别开了脸。 谁懂啊,他们官家丢人丢到千年之后了。 北宋诸人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想笑又不能笑,还觉得有些丢脸。而其他朝代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乐子人刘彻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但无能,这个评语下得精闢!那什么宋史,净捏着鼻子吹,朕看改成慷慨有驴车漂移之志还差不多!」 搞笑,赵光义都深谋远虑英明果断了,那他不得是天降圣主追比尧舜? 咸阳。 嬴政不屑地冷哼:「确实无能。」 唐朝。 李世民道:「这伟人倒颇有识人之明,就是用语直露,非史家笔法,倒是纯论家眼光。」 房玄龄一捋鬍鬚,笑呵呵道:「怕是论家也未有如此犀利啊。」 魏徵嘴唇动了动:「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他既读宋诗,未必不读唐史汉书,以千年之镜鉴而知来者,此人可谓明达。」 李世民默,能不明达吗?人家都是伟人了。他心里酸了酸,随即想到:「他该不会也批註过朕的事纪吧?!」 众人一愣,随即低头看脚尖,他们突然意识到,史书上记载的不止是皇帝,他们这些人同样有被评点的可能性。想了想那人评点的宋太宗的辛辣词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可不能像宋太宗一样沦为后世人的笑柄。 北宋。 李府。 李清照在心里狠狠地给这句评语点了个贊,按礼法她不应该臧否太宗,但高梁河之事委实不算光彩,又兼上听了满耳朵靖康耻,她心中简直愤怒极了。这个伟人说得不错,楚姑娘说得也不错,那什么宋高宗,逃跑的技术可能真是自祖上传来的。 君王如此,百姓耻之。 汴梁。 赵匡胤不断地深唿吸,这才忍住冲出去把赵光义暴揍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废物东西,老赵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至于被骂无能的赵光义则只能暗自咬牙,顶着背后若有若无地嘲笑眼光忿忿不平。 【当然了,这些段子我们笑了就笑了,但对于照姐和当时宋朝人来说,这些最终成为了他们真实的血泪。李清照一直流徙于两浙之间,居无定所,一直到金兵搜山检海捉赵构的行动停止之后,才终于在杭州安定下来。 一个女子,国破家亡,只身一人如飘蓬一般,她累了,恰好此时,她又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张汝舟,他对李清照百般追求,这时候的社会环境远不像后来,李清照更不是拘于世俗的人,便改嫁给了张汝舟。】 唐朝。 白居易语带同情:「乱世孤苦,有个栖身之所也是好的。」 「是啊。」元稹跟着点头,「生逢乱世,国破家亡,又带着十几箱文物,只她一人,怕是独木难支。」 大周。 上官婉儿不由自主道:「希望李娘子此次可以遇得良人。」 【只是李清照没想到,张汝舟一慕她声名,二觊觎她的珍藏,对她个人竟无半点怜惜,在发现她身上珍藏所剩无几之后便对她言语谩骂,甚至拳脚相向。】 「竖子尔敢!」 李格非当场变了脸色,他捧在掌心的女儿,先是为赵明诚所负,后来竟又嫁了个豺狼?! 王夫人刚刚忍住的眼泪又下来了,李清照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多年抚育,早已与亲生女儿无异,哪个母亲听到女儿受苦能不难过? 她心疼地抱住身旁的李清照,语气悲痛: 「苦命的女儿,你受苦了啊!」 国破家亡,夫死再嫁竟又是遇人不淑,她怎么受得了? 「娘……」 李清照将头埋在王夫人的怀里,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先前看水镜,她感嘆李杜怀才不遇,哀嘆白居易白居易谪居之苦,哀怜李贺惨遭不公英年早逝,可如今自己成了局中人出现在这镜中,方知时代浪潮下,一身之命途,半点不由人。 大周。 上官婉儿的表情僵住,随即便闪过一丝气愤与心疼:「我本以为李娘子可以遇得良人寄託余生,没想到竟是又入虎口。」 武则天摇摇头,语气冷静却似乎又含着丝丝悲悯:「人心叵测,李清照又身怀巨宝,觊觎她的人,岂止一个张汝舟?」 她也有些嘆息了,千古第一才女,命运竟是如此令人唏嘘。 【但李清照毕竟是个拽姐,受不了一点,誓要离婚。她发现张汝舟有科举舞弊贪腐的行为,当机立断,一个反手将他告上公堂。】 「哦?」嬴政挑挑眉,「性情刚烈,有勇有谋,此女确乎难得。」 他鲜少这样夸人,此时竟是纯然激赏了。 「陛下说得对,这李清照有气魄。嗯……够拽!」蒙毅现学现用,眼中满是贊同与欣赏。 其他女性听到这番话也是震惊又侧目,李清照竟是这样个刚烈不受辱的女子!一时之间,她们对她更敬佩了。 当然,也有人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妻告夫,哪里是能轻易善了的?李清照这是又要受苦啊! 她们的担心并不多余,只听下一秒楚棠便讲到: 第233页 【李清照的举报起了作用,张汝舟罪状属实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她也得以顺利离婚。但是根据宋朝法律,妻告夫,即使情况属实,告状者也要坐两年牢。照姐这是宁愿坐牢都要和张汝舟离婚啊!】 「你……唉!」 李格非嘆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无言,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李清照自幼便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他一点都不奇怪,他只是疼惜女儿罢了。 其他人也是个个嘆息,有为李清照不值的,也有为她折服的。 然而,秦朝。 不少人却是一齐皱了眉:「妻告夫怎么还要连坐,后世人都活回去了???」 【这个律令我查了下,除了宋朝,唐律好像也有类似说法?汉朝是规定亲亲相匿,后面明朝更狠,妻告夫,打一百大板再加三年劳改。唉,什么叫封建糟粕啊! 这方面倒是政哥比较超前,「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子不必被连坐。各项法律的制定当然是有其特定的歷史原因,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忽略它们的局限性。从这一条看来看,秦律确实比较人性化。】 楚棠搁这儿一顿夸,嬴政本人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底下的臣子却都个个挺直了腰杆,嘴角上扬。谁不喜欢听好话呢?作为先行的王朝,他们在这一条上可是比后面的朝代都先进! 残余的六朝贵族心中一阵不忿,这水镜怎么就这样偏向嬴政?! 刘彻等人听着同样有些不是滋味,说好的暴君呢,这都第几次夸秦始皇了?虽然对秦始皇「暴君」这个称号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刘彻还是狠狠地酸了。 「哼!秦法明明严苛之处甚多,怎么就偏挑这一条?」 唐朝。 李世民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疑惑道:「唐律什么时候编了这个条令,朕怎么不知道?」 长孙无忌嘶了一声,默默闭嘴。他曾经是有过这个想法的,现在看来不必有了。 明朝。 被水镜明明白白嫌弃了的明太祖愤愤不平:「夫为妻纲,夫妇相举岂不是乱套了吗?!咱的决定那都是有原因的!」 他反应快,用楚棠的话给自己找补,然而被剧透干净后已然有些放飞自我的朱棣却仿佛不知死活一般,默默接话道:「楚姑娘说了,这叫歷史局限性。」 朱元璋:…… 「就你学得快,明律你来修?」 朱棣欣然接受:「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他还拿腔作调起来了!朱元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着你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朱标看着自家父亲和弟弟的互动心中忍笑,觉得这个决定也没什么不好,便在心里盘算起相关事宜,打算顺便给四弟提个醒。 而等其他皇子反应过来,却发现朱棣早已功成身退在后面笑得滴水不漏。众人暗自咬牙,好你个老四,真是阴险狡诈! 【律法无情但却必须遵守,李清照果然被下狱,但好在她素有文名,又兼赵明诚的表亲綦崇礼大力营救,只关了九天就被放出来了。】 还好还好。 听到这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李格非更是默默将綦崇礼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打算假以时日感谢一番。虽然如今事情并未发生,但那般情境下雪中送炭是多么不易?这份情,就当是为史书上的女儿还了。 赵府。 赵明诚对綦崇礼有些印象,按礼他该称对方一声表弟。不曾想自己去了以后,李娘子竟遭遇了这么多波折。幸赖得綦崇礼顾念亲情,鼎力营救,否则李娘子便要枉受两年牢狱之灾。他又是唏嘘又是心伤,吩咐道:「备一份礼,送到表少爷府上。」 就当是他的一份心意。 【经此一遭,对李清照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但她已经无暇顾忌个人悲喜,这年,南宋朝廷遣使出使金国,李清照作诗为使臣送行,「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表现殷殷爱国之念,希望两位使臣能为国尽忠,勿失国体,更希望朝廷能鼎力抗金,收復失地。 可膝盖向后长的朝廷哪听得下这些?一片丹心,竟作废纸呈。 她老了,无夫无子,又无亲随,傍身的,竟只有萦怀的愁绪。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她已然没有了梳妆的心思,眼前种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想要说话,眼泪却先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不想沉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希望可以趁着双溪春景正好的时候泛舟散心,又「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又是一年上元节,这是汴梁最热闹的节日,李清照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旧事。「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触目满城繁华,未识干戈祸,少女最无忧。 「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楚棠一边讲述,一边将涉及的诗词贴在屏幕上,众人看着水镜上的文字,竟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西北。 范仲淹起身肃立,眼神动容:「女子之身,不忘山河。大宋男子,但见这两首赠使之诗,当自惭形秽才是。」 汴京。 苏轼嘆息不已:「还记得她少时那首《如梦令》,写兴尽晚回舟之乐,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可后来竟成了『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其间种种,怎不令人唏嘘?」 第234页 他又想起这徒孙点评文坛前辈,是何等疏阔洒脱,可后来呢?家国不幸,竟累她至此!再看那水镜上的词,苏轼已经有些不忍卒读了。 大周。 上官婉儿悄悄抹了抹眼泪:「昔时繁华,今日萧索;惜时游乐,今日闷坐。今夕对照,愁绝惨绝。这最末一首《永遇乐》语似平淡而实沉痛已极,读之真令人潸然泪下。」 上官婉儿之前还为那句「千古第一才女」而不平,此时却当真觉得,宁愿不要这第一的虚名,来换一生平安喜乐才好。 【带着这样的慨嘆,我们再回到原词。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乍暖还寒、翻覆无常的何尝不是世事,是国运?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这雁是当年传书雁,亦是从北方故国而来的南飞之雁。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何尝不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秋雨梧桐叶落时」的悲怅呢?唐明皇思念杨贵妃而不得,望雨打梧桐而伤心不已,而这样一场来自安史之乱的分别,多么像她与丈夫因家国动盪天人永隔? 亡国之恨、丧夫之痛、身世之苦,一层一层压在她的心头,这次第,又岂是仅仅一个「愁」字能承载得了的?!】 一句反问敲在众人的心头,皇宫里,赵匡胤无言地盖住眼,掩住虎目中的热泪。可笑他先前还觉得这首词尽是儿女情长,轻视怠慢,满心只想着大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落得仓皇南渡,却不知答案就藏在这首「儿女情长」小词里! 他抚膺长嘆:「朕恨极,痛极啊!」 恨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被不肖子孙那样糟蹋,痛大宋百姓流离遭难,空有爱国之志却只能跟着无能的朝廷沦亡! 唐朝。 李世民早已了解了李隆基的荒唐事,蓦然听到水镜提起,竟愈发感同身受起来。他眼窝本就浅,此时眼眶竟也泛起红来,嘆息道: 「朕还想着这首词与辛词编在一起有不匹配之嫌,岂知此二人一北一南,直将两代荒唐事说尽。大唐有一个杜甫便让朕痛惜不已,那宋朝,两代之间,岂止一个杜甫?」 岂止一个罹忧的文人?! 中唐。 白居易语气涩然地对元稹说道:「开始听楚姑娘言说,我们还曾猜测这词是否是闺怨之语,如今,我倒宁愿这只是一首闺怨词了。」 「是啊……」元稹亦是悲慨不已:「国破、家亡、夫死、形单。桩桩苦楚,她竟占了个全!漫漫余生,何其难捱啊!」 白居易摇摇头,抬眼望向沉沉天幕,语气低沉而又哀伤:「家国动盪压在身,受苦的,又岂止一个李清照?」 兵燹连天,生民涂炭,国之不国,百姓多苦矣! 北宋。 【网上常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的头上便是一座山。李清照的经歷不过是时代的一个缩影,她的幸运在于尚有词笔可以写出时代的血泪,但更多如她一样的女子,更多的百姓,却连一声唿痛的机会都没有,只成为史书上冰冷的文字。 荒唐的是,这样的苦难明明可以避免。 金兵两路南下,忠臣良将拼死抵抗,百姓个个同仇,宋徽宗却直接被吓破了胆,将皇位扔给儿子,远遁江南避祸。 宋钦宗不思死守汴京,一心求和,两入敌营苟且议和,搜刮王公贵族、州府百姓的财务赔款还不够,甚至卖女子抵债。 「帝姬、王妃每人一千锭金,宗姬一人五百锭金,族姬一人二百锭金,宗妇一人五百锭银,族妇一人二百锭银,贵戚女一人一百锭银。」 王朝尊严,荡然无存。 可宋朝真的到了灭亡的这一步吗?他们明明有李纲、种师道、宗泽这样的大将,中原之地民心未失,汴京城的百姓甚至自发出来抵抗,各州府遍地是抗金的烽火。 他们明明有一战之力,却凭实力折腾出一个「靖康耻」,什么叫耻?是宋朝明明不到亡国的时候非把自己给玩完了!】 「简直荒唐!」 太极宫里,李世民一拍桌案,简直难以置信:「百姓没降,将军没降,皇帝先降了?!这哪里是大宋,分明是大送,把大好河山全部送给异族!」 一旁的长孙皇后同样觉得一言难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拿王姬宗妇抵债,这宋朝的皇帝,不是把皇室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吗?」 「哪里有什么面子?」李世民没好气道,「那什么徽钦二帝,干脆连脸都不要了!」 他当真是恨得牙痒痒,想那宋朝从大唐手中夺得天下,可在这对外一事上竟还不如大唐!李世民有一种自己的孩子被糟蹋了的感觉。 汉朝。 刘彻气得脑子直嗡嗡:「牵羊礼、赔钱财、卖宗妇,这是有脑子的人干出来的事?!」 更何况水镜说宋朝这时并不是像秦末那样的乱世! 卫青也气得不会说话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楚姑娘说的桩桩件件,便是称奇耻大辱也不为过,他们……他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的?!」 卫青代入一下,只觉自己怕不是要拼着抗旨的罪也要冲出城去,堂堂正正的死了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国家遭耻。 「哼,怕是他们的皇帝不仅咽得下,还心安理得得很!」刘彻冷笑道,这觉自己仿佛看了一场荒唐的闹剧。 各个时空都被眼前这一出炸得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北宋竟是这样亡的,自家皇帝上赶着送人头! 第235页 北宋。 赵匡胤再也忍不住暴怒,他一掌扫落桌上杯盏,几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好,好,好!」 他一连叫了三个好,脸色通红,身形一晃几乎差点摔了下去。一旁的内侍吓得赶紧来扶,却被他一把甩开。 「朕还以为国势倾颓以至无力回天之势,没想到竟是被无能之君亲手断送!」 他发了狠,步履凌乱却又携着满腔怒意冲到殿外,对着还跪在殿前的赵光义狠狠踹了一脚。 赵光义正被楚棠的话砸蒙了头脑,便见自家皇兄怒气沖沖地从大殿出来,还未反应过来心窝便被踹到在地,噼头盖脸一顿痛骂: 「混帐东西!看看你的后代做的好事!屈膝求和亡国败家,苟且偷生不思抵抗!我老赵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血脉?!他们有何面目再当这个皇帝,有何面目去见忠臣良将节义百姓?!」 赵光义自起事便得兄长看重,何时被这样对待过?他满腹怨怒,有心争辩却又说不出什么。 楚棠的话他也听见了,宋朝不该亡而亡,竟是这样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祸。他先前还嘲笑皇兄的后代无用,不如由自己来坐江山,可那赵佶等人分明是自己的子孙! 赵光义忽然产生一种深深地恐惧,此事之后,皇兄会怎么看他?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这时他才看明白了,眼前的水镜哪里是祥瑞,分明是他的催命符!! 第90章 永遇乐、声声慢11 李府。 李清照气得浑身发抖,她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词中的哀感,脑中尽是大宋沦亡卖女子求和的消息,这些……这些竟然全是现在的好官家和他的儿子造成的! 「我就说,如今平顺,大宋再怎么样也不会那般不堪一击,原来……原来是官家……!」 李清照说不下去了,她再想起先前那首《夏日绝句》,想起辛弃疾词中对孙权刘裕的追念,大宋不仅是没有霸王和孙权刘裕,它甚至……甚至连蜀主刘禅都没有啊! 南宋。 宋孝宗赵眘再听一次宋室的血泪史,双手握拳目眦欲裂:「靖康耻,犹未雪……!」他念起岳武穆当年的词句,只觉全身的气血都涌了上来。喃喃道:「朕错了,朕错了!」 辛弃疾扶住他迟疑道:「陛下?」 赵眘垂眸,竟有懊悔:「朕这些年只修内政,竟也信了那些人『中外无事』的鬼话,却忘了大宋的耻辱从来没有洗刷掉,朕愧对百姓,愧对岳武穆啊!」 「官家!」 辛弃疾也红了眼眶,这些年来,他每每翻阅靖康旧事,未尝不嘆息痛恨,是以日日不敢忘记祖父教导,一心以抗金为己任,可朝廷总是反应平平,如今官家终于是彻底醒悟了。 哲宗朝。 宋哲宗胸口剧烈起伏,颤着手拿起御碗就又要往下砸,不想底下坐着的简王赵似却比他动作更快急红了眼,根本不顾御前失仪,冲上去提起赵佶的后领,照着他的那人狠狠揍了一拳,怒骂道:「你混蛋!」 赵佶没有防备,直接被他打得趴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赵似那一拳打得集中,他的嘴角立时见了血,加上先前被哲宗打在额上的伤口,面上红一块青一块,好不狼狈。他目露凶光地看着赵似,又愤怒又不可置信: 「你……你竟然敢打我!」 赵似见他竟还想和自己理论,当场冷笑起来:「我打不得你,金人就打得你?这样贪生怕死,你有什么脸面对皇兄?!」 赵似是哲宗赵煦的同母弟弟,向来敬佩兄长的为人,皇兄素有壮志,心繫大宋江山,他很是心折。可是这赵佶呢,短短几十年,就把大宋的天下糟蹋成这个样子,他怎能不气?! 赵似怒气沖沖,赵佶听了他的话确实勐然反应过来。皇兄?对,皇兄!赵佶一把推开面前的赵似,连滚带爬地攀上御阶,膝行到哲宗跟前,仓皇求饶: 「皇兄恕罪,皇兄明鑑,臣弟断然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啊!一定是,一定是这女子使得妖法要陷害臣弟!」 「你给朕闭嘴!」宋哲宗一声断喝,「史书刀笔,难道还冤了你不成?!楚姑娘身在千年之后,为何要陷害于你?你说这是她使的妖法,那也是为了帮朕,帮大宋斩奸除恶!」 「皇兄!」赵佶见他不听愈发慌了,「这……这都是书上的赵佶做的,和臣弟无关啊!臣弟……臣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令祖宗蒙羞的事啊皇兄!」 他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宋哲宗却是被他这副作态彻底激怒,一脚将他踹开:「够了!你也知道令祖宗蒙羞?你若当真还有廉耻,还有一点身为王爷的担当,就该自绝于天下,自绝于祖宗!」「皇兄饶命啊!」 赵佶爬过来拉着他的衣角,宋哲宗一把甩开,语气阴冷:「朕能饶你,天下人能饶你?你以为出了这个宫门,你能活着回去?」 多的是有人想要杀了他! 宋哲宗的眼中竟是森然冷意,仿佛如看死人一般:「鸩酒、白绫、匕首,你选一个吧!就当是朕,对你最后的恩典。」 说罢,他拂袖而去,临行前下令简王赵似全权处理相关事宜。赵似明白皇兄未竟的意思,冷着脸看向跪在地上如遭雷击的赵佶,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兄长若是选不出来,弟弟可以代劳。」 徽宗朝,天下大哗。 第236页 听完水镜讲述的百姓立时炸开,宋朝承平百年,他们已经过惯了安稳日子,结果水镜告诉他们几十年后他们就会成为异族蹄下亡魂,跟着懦弱无能的皇帝一起去死?! 「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有老者捶胸顿足。 「家国不幸,家国不幸啊!」 睦州,漆园。 一个精壮的汉子恶狠狠地一摸脸,眼中精光毕现:「同乡们!帝王无道,把我们逼上绝路。古人说得好,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官家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就反了他去!」 「对!反了他去!反正都是一死!」 「对!」 各州县,这样的唿声虽小但已成了阵仗,地方长官不是不知晓民间异动,可是想到水镜里的所见所闻,他们又都沉默了下来。 汴京城里,王公贵族和诸大臣家里乱成了一团,女眷的哭声与骂声比比皆是。不出三十年,他们就会被按价卖给异族,就为了换那所谓的官家的安稳! 「怎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有命妇红着眼一拍桌案。北宋民风尚且开放,她本是将门之女,血性不减男儿l,当下目眦欲裂,恨不得冲进宫去,却被丈夫一把拦住。 女子冷笑:「怎么,你也要卖妻求荣?」 她丈夫是方正士人,一心为国,听到这话瞬间急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没进宫门就会被拦住,不是白白送死吗?」 「那也好过被卖与金人!」 「你以为我想吗?」男子大喝,随即平静下来,抓住她的手沉安慰,「此事必须从长计议,今夜之后……」他四处一看,压低声音,「官家民心尽失,我这便修书一封给李少卿。」 太常少卿李纲,是水镜提过的人物,不会错的。 与此同时,不少人也和他想到了一处,纷纷去信给李纲、宗泽、种师道几人,各地的黄衫客也不约而同向汴京城疾驰而来,宫城之外一夕之间多了许多双探视的眼睛。 延福宫。 宋徽宗不可置信地看向一向端庄有礼的皇后和贵妃,眼中又惊又怒:「你们……你们这是想弒君不成?!」 「官家说笑了。」王皇后笑得温和淑雅,眼中却尽是冷意。 「官家近来偶感风寒,太医嘱咐要卧床静养,按时服药,臣妾也是为官家好。」 「你放肆!朕的亲卫呢?怎么还不来护驾!」赵佶大吼道,却是无人回应。 「官家如今哪还有什么亲卫?」郑贵妃接过话,她在深宫无聊,也读了些书,当下便刺道: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贼残之人谓之一夫。妾和姐姐不是在弒君,而是在,诛独夫。」 说罢,已有宫女一拥而上按住他的手脚,将浸了蒙汗药的帕子捂在他的口鼻之上。赵佶瞪着眼睛挣扎了一会儿l,终于晕了过去。王皇后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宫女将赵佶绑了扔在床上,自去了外室。 「姐姐。」 郑贵妃跟了过来,欲言又止。 王皇后狠狠闭了一下眼,招来侍臣沉声道:「传命下去,说陛下有令,急召开封府尹林摅林大人入宫,再去诏简王赵似与宗泽、种师道二位大人,命他们火速回京,共商国是。」 现在,她唯一庆幸的就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仔细来看,宋朝的意难平实在太多了。辛弃疾大唿「杀贼」,溘然长逝;老将宗泽高唿三声「过河」,抱憾而终;而最令人扼腕的,莫过于岳元帅那两句「天日昭昭。」】 【岳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出身寻常,敏而好学。少读兵法,天生神力,20岁从军生擒敌人,几百骑兵就可以打得金兵节节败退。靖康之变后,他北渡黄河,始终活跃在抗金一线,收復建康,纳土六郡。名震洞庭,长驱伊洛。挺近中原,神州几復!】 水镜的讲述突然振奋,众人的心似乎也随之振奋起来。 当然,如果没有后面那一句的话。 【却又在即将直捣黄龙的时刻被帝王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功败垂成。】 水镜下是一阵难言的寂静。 汉朝。 刘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点不够用:「不是,」他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朕怎么有些听不明白,这皇帝在即将取胜的时候把大军召回去了??!」 未央宫中的臣子面面相觑,似乎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述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 刘彻身侧的卫青后知后觉地把自己代入了一下岳飞的情境,好了,不能再想了,火气根本压不住! 他调整了一下唿吸,有些艰难地开口:「他们的皇帝莫非当时正身体抱恙,烧煳涂了……?」 不然根本无法理解啊! 「咳咳……」 众人轻咳一声,心说卫青到底是个厚道人,说话委婉,要让他们说,这皇帝八成是有病! 觉得皇帝有病的不止武帝朝的君臣。 汉初。 刘邦瞪大眼睛,与自己的后代臣子保持同样的脑迴路:「这皇帝别不是疯了吧?!」 唐朝。 李世民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一点:「除非金人迂迴直入宋都,皇城告急,否则朕想不到有什么必然回师的理由。」 汴梁。 赵匡胤握着的拳头下意识的收紧,不断调整唿吸以做好继续听下去的准备,而南宋及以后诸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掩面,不忍再听那一触碰就会让人怨愤交加的故事。 第237页 【这世间最无奈的莫过于,铁骨铮铮的敢战将领,遇上怯懦无能的君王。以赵构和宰相秦桧为首的主和派还是想议和,于是无奈回师的岳飞被解权降职、赋闲归田,而后以涉嫌谋反相诬,蒙冤下狱。】 ??? 「一心报国的将军,谋反???」 搞笑呢! 众人一片譁然。 【后来的故事大家也知道,岳飞面对审讯丝毫不惧,露出背上「尽忠报国」四个大字,那是他的母亲亲手刻在他的背上的,他一日也不敢忘。 只是这样的赤胆忠心能令主审官动容,却不能让帝王动容,查明他是冤枉的又如何?要他死,这是皇帝的意思。于是再一次言行逼供,最终的最终,被百般折磨的岳飞也只在状纸上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含恨而终。那时的他,还不到不惑。】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岳飞那时,连四十岁都没有?!」 李世民悚然一惊,随即便是无限地哀嘆:「这是一个将领最好的年纪啊!」 更何况那讲述里,岳飞的战绩是如此耀眼,简直是天生的将才!用好此人,宋室何须担忧无法收復中原?! 他有些眼红了,更生出一种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曾有人质问秦桧,岳飞抗金,何罪之有?岳飞谋反,证据何在?秦桧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最后说,这事大概,就是「莫须有」吧!】 「莫须有??这是什么话?!也许可能有,就杀了一个帅才?!!」 嬴政一甩袖子,满脸冰寒:「这个秦桧如此明目张胆地陷害忠良,他们皇帝是死的吗?!」 王翦等人也纷纷露出一副不可置信而又义愤填膺的样子,年纪小一些的蒙毅气不过,当即冷笑道: 「秦桧怎么敢,分明就是那什么宋高宗的意思!」 汉朝。 刘彻直接气笑了:「怎么,他们宋朝的武将都是这么拿来糟蹋的?」 一个辛弃疾还不够,又来一个岳飞,送给他宝贝都来不及,结果南宋倒是大手笔,一个弃置一个冤死! 唐朝。 隐隐对岳飞产生欣赏之意的李世民眼圈都红了:「尽忠报国,天日昭昭,岳飞的心天地可鑑,那赵构和秦桧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 他本来还想着是不是京都危急才必须让岳飞回师,结果呢?仅仅是为了议和,仅仅是为了……杀死岳飞! 莫须有,好一个莫须有! 【我们还记得岳飞的那首《满江红》,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家国之耻,忠臣之恨,想来在那捲宋史上,再难磨灭了。】 随着嘆息出现的,是那首壮怀激烈的词。怒髮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一身凛然的将领极目北望,忽而仰天长啸,烈烈壮怀使得层巅震惊。 他转战千里,歷经风云,胸中似燃着一团熊熊烈火,火光里是残破的都城、受辱的二帝、惨遭□□的百姓…… 他想打回去,想要驾着战车长驱直入,直将那贺兰山都踏破,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要收拾山河,使大宋的旗帜再一次插上中原故土! 铿锵激烈的词句震颤着诸时空里每一个人的心,他们仿佛从词里窥见了一个忠良炽热的魂魄。 汉朝。 司马迁眼眶酸涩。他阅览百代,点检史书,见惯忠勇遭弃,良臣落寞,却从来没有如岳飞这般令人嘆息。尽忠报国,誓復神京旧土;功败垂成,只因君王无能。 司马迁的唿吸忽然急促起来,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岳飞做点什么。他看向手中的笔,如果他註定会写出光耀千秋的《史记》,那岳飞一定要与他的书一同恆久! 东汉。 班固面目肃然,郑重地下笔:「岳飞与苏武,当在同列。」 三国。 曹植红着眼眶唱起了自己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为千年之后的壮魂送行。 唐朝。 李白杜甫王维元稹白居易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人纷纷起身肃立,挥毫泼墨,或次韵和之,或吟咏其人,以期表达自己的遗憾与崇敬。他们读了那么多首宋词,却没有哪一首比这首《满江红》更令他们感到悲切。 ——块垒于胸,不吐不快! 宋朝。 范仲淹振袖一礼,禁不住老泪纵横。 王安石一拳砸在案上,几乎忘记自己还在宫禁之中,君王身侧。 三苏等人嘆息地背过身,不忍卒读。 李府中,李清照早已泣不成声。她悲岳飞一身肝胆却含冤而亡,痛宋室大好河山、光復之机屡屡被葬送,更恨昏庸君王和无耻小人屡屡作梗,葬送故国三千里。 「爹,」她以手掩面,「女儿l宁愿没有这个千古第一。」 她的一阙词,牵出来的是大宋君臣百姓的百年血泪,这让她如何承受? 宋初,汴梁。 赵匡胤怔怔地站在原地,他是愤怒的,他该骂,骂赵构无耻,骂秦桧奸险,骂后朝无能,骂异族狼子野心。可是最后他忽然骂不出来了,他感到悲哀。他也曾读史,亦想借唐之鑑,可大宋又做了什么呢? 他颓然地坐在席上,再三拍案:「是大宋,是老赵家……对不起岳元帅!」 南宋。 宋孝宗深吸一口气,撑在座椅上的手犹自用力,声音涩然:「岳元帅之事,朕每听之,辄必痛悔。」 第238页 「陛下,」辛弃疾单膝下拜,言辞切切,「岳元帅之事,系千古奇冤。岳元帅之心,唯血池报国。陛下已为元帅昭雪,庶几可稍慰元帅英魂。当务之急是重振旗鼓、再拾决心,继承元帅、宗老将军等诸位先辈将领之遗志,雪耻国恨、收復汴京、再振山河,如此,方可告慰前人啊!」 他的话掷地有声,赵眘也从刚刚的伤感中恢復过来,振奋了些许精神,手上用力将人扶起,道:「辛卿说的是,先前是朕想岔了,幸亏有这水镜,否则……」 辛弃疾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退后一步拱手,认真道:「陛下言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大宋,还有机会!」 【不过人民从来爱憎分明,西湖之上、栖霞岭旁、元帅葬冢,秦桧夫妇、万俟卨、张俊四人的铜像永远跪在岳飞的面前,为他们的罪恶忏悔。 歷史不会忘记,人民不会为忘记。为恶的,一时之快,千载骂名;为善的,时人嘆惋,百世流芳。】 水镜上,四个垂首下跪的铜像不闪不避出现在众人面前,连带的还有廊柱上那一幅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好!干得好!」 百姓个个拍手称快,他们向来喜欢听忠良的故事,自然也见不得忠良蒙冤,此时见那四个人的铜像整整齐齐地跪在岳元帅墓前,并且要永久跪下去就觉得分外解气。 「哼,这四个杀千刀的小人,若是俺路过那里,定要好好给岳元帅磕个头,再狠狠地扇那四个人几巴掌!」 有汉子大声说到,引得周围人纷纷附和。而同时代已经有一些侠士勇者暗自带了兵刃,开始打听水镜上的四人此时居住何方,预备将他们千刀万剐。 反正这种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其他王朝,嬴政刘彻李世民等人略一思索,干脆命人也仿建了一个风波亭,以记忠良警恶名。时代相隔,即使再痛惜,他们也没法为岳飞做些什么,便让诸天万朝的人都记得他的功勋、他的冤屈,让诸天万朝的人,都唾骂那些无耻佞臣吧! 于是,由秦至唐,一座座风波亭拔地而起,建成以后,总有百姓自发前往,拜岳王,顺便掌掴秦桧。而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官员更是心神巨震,连行事都小心谨慎了许多。史书刀笔可以不怕,但铸像留耻就由不得他们等闲视之了。 北宋。 赵匡胤有些疲惫地招手:「让画师将上面岳元帅的像临摹一份,使人装裱后悬在朕的寝宫。」 他要用忠良的血警示自己。 【其实宋朝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朝代,物质、精神文明高度发达,骨头却是软到不行。澶渊之盟打了胜仗还要赔钱也是千古奇闻,还有人觉得打仗花费的钱比议和花费的钱多所以宁愿花钱买和平。求和,是宋朝对外的主要政策。其实也有有识之士认识到了这样做的不妥,比如苏洵。】 被点名的苏洵应声抬头,就见水镜里已经贴出了他的旧作。 【苏洵的这篇《六国论》是下册的课文,我们在这里顺便一起讲一下。在这篇文章中,苏洵率先提出了一个观点: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苏洵认为,六国败亡的原因不在于自己不够兵强马壮、不善于作战,而在于贿赂秦国。为了是自己的论点更加完整,他还补充了「不赂者以赂者丧」的条件——不贿赂秦国的国家因为贿赂秦国的国家而灭亡,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强大的援手,不能独自保全,所以最终仍落脚在「弊在赂秦」上。】 咸阳。 李斯等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上首君王的神色又迅速低下了头。 谁懂,前脚还在吃宋朝的瓜,后脚戏就唱到自己身上来了。 【苏洵指出,秦国由于贿赂而得的土地比实际作战而取得的土地多出百倍,而诸侯乞和交出的土地自然比战败而丧失的土地也要多出百倍了。 遥想先祖创业艰难,子孙把土地送出去却是这样轻易,可土地到底是有限的,秦国的欲望又是贪得无厌的,以地事秦不就像抱薪救火吗?这里苏洵主要针对的是韩、魏、楚三国。 下一段他又转入了对燕、赵、齐的论述,齐国依附秦国,燕赵两国「用武而不终」,最终三国同样相继覆灭。紧接着提出对策,假设六国如果不赂秦,通力合作,就不会落得战败而亡的下场,层层递进。 七国争雄的背景实际上是纷繁复杂的,苏洵在此也并不是要为六国復盘,他有他的现实目的。 从宋太祖赵匡胤抑制武人开始,虽然北宋虽然杜绝了军阀作乱,但相应地也造成了军事上的衰退,木仓杆子不硬腰杆子自然也不硬,至苏洵的时代,辽、西夏因为北宋求和之策的「滋养」,已经相当嚣张,岁币贡银的负担实际是压在百姓的身上,苏洵认识到了这些弊端,所以托古事而讽当朝。 于是在结尾他说: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苏洵这篇文论写得短小精悍,文气畅达,观看水镜的大多都是内行,自然知晓其中妙处,如贾谊、司马迁、韩愈、柳宗元等人早就在第一时间将之抄录在纸上以反覆阅读,欧阳修范仲淹等人也是频频点头,夸赞苏洵论点精当见解卓越,甚至已然动了写摺子面呈君王的心思。 第239页 开玩笑,知道了靖康之耻还不赶紧亡羊补牢,等着当千古罪人吗? 秦朝。 六国贵族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咸阳宫中,嬴政的脸色不辨喜怒,突然问道:「李斯,你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被点名的李斯心中一凛,暗自叫苦,斟酌着道:「若说文气,纵横捭阖,却也精到,只是这结论……似有武断。」 「呵~」嬴政轻笑一声,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六国之败,岂在一端?他自言他朝事,与朕何干?」 说到底,苏洵想要论证的,不过是宋不该苟合罢了。 李斯明白自家陛下的意思,拱手再拜:「陛下明达。」 嬴政束手,他其实隐隐可以感觉出来,秦在后世必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否则后代文人不会多有言谈。后代王朝总要总结前代灭亡之因,那秦呢?后人会如何分析秦之败亡? 【应该说,苏洵的认识是深刻的,不过显然,没有人听,连他的儿l子苏辙后来都主张弃边,苏轼似乎对武将也颇有微词,好像还嘴过卫青吧!宋朝有些士大夫的局限性实在太大了。】 啊这…… 众人觉得自己的滤镜有点碎:「苏家兄弟,怎么这样啊!」 未央宫。 刘彻没好气地让人将桌上的《赤壁赋》收起来并决定一个月不看苏轼的诗文,还嘴卫青,诗词写得再好都没用! 宋朝,汴梁馆驿。 猝不及防被cue到的苏轼苏辙两兄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苏洵一拍桌子喝道:「混帐!」 苏轼一个激灵拽着弟弟赶紧跪下。苏洵看着面前排排跪的儿l子很铁不成钢:「你们……为父的文章你们是一点都没读啊!弃边,亏你想得出来!」 「父亲大人勿怒,孩儿l只是一时煳涂!」反应过来的苏辙赶紧认错。 「煳涂吗?多读书就不煳涂了。」苏洵笑得相当和蔼,「今晚将《六国论》诵读百遍,不读完不许睡觉。」 好好的儿l子一个不留神长歪了,老父亲表示很糟心。 【其实我们也可以把宋朝的种种行为和建国初期作对比。在新中国初立、一穷二白的年代,我们却敢于迎战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御敌于国门之外。哦,顺便说一句,对面是十七国联军。】 「嘶~」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十七国联军!」 不少将领开始咋舌,这玩意儿l,是地狱级难度吧! 众人都精神恍惚地听水镜里继续讲述:【为什么抗美援朝被称作是立国之战,是因为这一战,打出了中国人的嵴樑。经此一战,世界终于认清了中国人民抗争的决心——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后七十余年的和平,皆有赖于此。 我们或许缺少精良的武器装备,但从不缺乏抗争的决心,因为歷史告诉我们,落后必然挨打。跪,是跪不来和平的。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最后一句说得掷地有声,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都忍不住纷纷叫起好来。 未央宫。 刘彻只觉这句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不错!若无强大之兵力,如何护卫疆土、保境安民?王朝尊严,只有自己能给!」 秦朝。 嬴政也对这句话赞嘆不已:「落后必然挨打,跪不来和平。我秦先祖筚路蓝缕,才得以东出函谷,逐鹿中原。秦若不强,必将被其余六国鲸吞。后世哪一朝不是如此?偏偏宋朝不懂得这个道理。」 唐朝。 李世民咂摸着楚棠这番话里的信息,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惊:「一穷二白,迎战世界最强的国家,还是在立国之初,这个新中国,武德也太充沛了吧?!」 如果说抗日战争的胜利让他觉得振奋的话,这抗美援朝就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了,那可是一挑十七!还挑赢了! 底下的臣子也震惊得几近失语,隔了好一会儿l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落后必然挨打,后人一定是经过惨痛的经验,才悟出这样的道理。」魏徵难得嘆息,「这些个后人,有骨气。」 「是啊。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一击之胜,余威自然可震殊俗。说出这句话的人有魄力,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更有魄力。」孔颖达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也对话里的人敬佩不已。 明朝。 朱元璋敛了敛神色,对着底下的儿l子说道:「再明白咱先前为什么说要富国强兵了吧?」 众皇子闷闷地点头,先前因着日军侵华的事,他们还想着先去把日本灭了,但外敌哪里是肃得清的?没有日本还有别的国家,只有做到自身的强大,敌人才不敢觊觎。水镜真是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北宋。 赵匡胤垂首沉思,他明白楚棠的意思。她们的国家一穷二白,却不惮与迎战世界之强敌,赢得惨烈,也赢得漂亮。 可大宋呢? 靖康之变犹有良臣百姓,君王却屈膝求和;南宋歷朝分明有仁人志士,却一再和议伏低做小,甚至是他这个开国之君,也未曾拿出应有之魄力,反倒让弟弟篡位,又留弊于后世。 想到这里,赵匡胤的神色坚定起来:「来人!宣二府三司百官前殿议事!」 弊政已知,不可不除。他郑重地铺纸提笔,将先前默记于心的《六国论》抄录于下,又将楚棠最末说的那两句话也抄了下来,命人张贴在前殿。 第240页 同一时间。其余朝代的良臣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也纷纷进宫面圣,整个宋朝忽然紧张了起来。 李府。 李清照提步出门,看向天幕中犹泛光彩的水镜,这面水镜透露了她的生平,明示了大宋的屈辱,可似乎也带来了生生之望。 她抬手,似是想要触摸这机缘巧合的神迹,却只听得镜后之人对自己的清浅总结——! 第91章 永遇乐、声声慢作业+青蒿素序 【歷史的镜鉴从来以血泪铸成,那样沉重却又那样容易被忽略。或许我们本不该说那么多歷史,但辛弃疾也好,李清照也罢,都是歷史中的人物,是当时的歷史熔铸了他们的血泪与词章。幸得春风词笔,犹有愁思不平,流响后世。 李清照的悲哀,实际是两宋之际所有人的悲哀。后来的后来,山河破碎风飘絮,各人身世也如雨打飘萍般浮沉无依。「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樱桃进士蒋捷遗憾的,哪里仅仅是流逝的光阴? 我们有幸在词里看到了李清照挣扎的灵魂,痛她所痛,哀她所哀。也便记取了她的惆怅,她的心性。】 楚棠说得认真。 【当年,李清照同丈夫赵明诚回到青州老家,筑归来堂,以示归隐之意。归来堂,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她又取文中「审容膝之易安」一句,为自己取字「易安」。进一步表明自己自己的安恬闲适之意。 彼时夫家深陷党争风波,公公赵挺之病卒,赵家难在京师立足,青州旧居的生活不復昔日优渥,可李清照却恬淡自处。 「易安」二字,是她的明达,也是她的心中所愿。 可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这不过只是她波折人生的序幕而已。她叫易安,而,时代浪潮的翻覆下,这样一个女子到底是「难安」了。】 略带嘆息的声音下,是忽然动起来的画面和随之而起的悠长歌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 一个字一个字如珠落玉盘,又似雨打梧桐滴滴敲在众人的心上。歌声里,那耀目的女子衣衫轻薄饮酒行舟藕花深处,归来于灯下吟一阕记游佳篇; 她朱唇轻点良人相伴漫步灯火阑珊,换得一二金石字画细细赏玩;她劳燕分飞良人痛别,她乱世浮沉不得安息,她独上小楼满怀愁绪一潸然,却只怪花色残…… 一切的吟唱,一切的咏嘆,都凝结在一个背影、一本泛着沧桑的《漱玉词》。 歌声消散,李清照久久不能回神。那是她未曾经歷的波澜壮阔的一生,那是她不曾获知的跨越千古的惋惜惦念。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后人通过她的诗文试图触碰她的灵魂,又用一段段亦古亦今的文字试图与她交心,知音千载,不外如是。 她提笔,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刚刚吟唱的词句一一抄录,也算成全一段心神交汇。 东晋。 陶渊明浑浊的眼中隐有水光闪过:「李清照有易安之性,命途却与她难安一生,上苍何其残忍。」 唐朝。 李白对这个与自己同姓的小辈又是欣赏又是心疼:「明明身处繁荣之邦,却遭如此离乱,宋朝真是……唉!」 尚在盛世的诗仙无法想像「茫茫走胡兵」的安史之乱,自然也无法想像异族入侵、江山倾颓的宋朝,锦心绣口的诗人第一次无言,烦闷地灌下一杯酒。 晏殊欧阳修范仲淹苏轼等人别开眼,既怜后辈遭遇,又痛宋室江山。 另一边,卓文君班昭蔡琰上官婉儿薛涛个个嘆息,她们最初还不服这「千古第一才女」的名头,自忖己之才思不亚于李清照,可才思笔力或有比肩之机,情志之厚重却如何企及?就像水镜说的,李清照是在用血泪写词啊!让她们如何比得过? 一众女儿低眉:「虽是如此,却幸无此笔。」 唯求安平世。 坊间,许多倡优歌伎默默将刚刚那首歌的歌辞和旋律记了下来,即使这首歌中的唱法与她们所习惯的有许多不同,她们却还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给那位才高疏阔、一生动盪的女子送去一些感佩与安慰。 更有女子深感于李清照的家国大义慨然情怀,将之作为自己一生操行的榜样。很多女童也自发学起了李清照的诗词,明清两代的《漱玉词》果然更难寻了。 【诗言志,词为心。说到这里,大家心中一定也有很多感慨吧! 那么,除了常规背诵之外,我们这次的作业就是——请大家以「幼安,我想对你说」或「易安,我想对你说」为主题,写一段文字,表达你对辛弃疾或者李清照的独特的感受。 二者任选一位就可以了哦~ 这堂课就讲到这里,请大家积极完成作业。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我们下节课再见!】 水镜结束,众人沉默了一下,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一首《永遇乐》,一首《声声慢》,承载了两宋几乎一大半的歷史,其信息量之大还需要他们进一步揣摩和吸收。尤其是宋朝,诸代皇帝和大臣简直人人自危,油然而生一种紧迫感。 汴京。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撑着座椅站了起来,极为郑重地点上了水镜上的大拇指按钮,发自内心地感谢这来之不易的机缘,随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就水镜中提到的问题和文武大臣商议起来。 第241页 秦朝。 嬴政向李斯招了招手:「先前说的诏书可拟好了?」 优秀打工人李斯一秒get老闆的意思,知道对方问的是之前亲口给辛弃疾颁下的诏令,连忙道:「已经拟好,陛下请看。」 说着,李斯从袖中拿出拟好的诏令呈与嬴政。嬴政接过端详一番,郑重地在左侧印下印玺,点下水镜上的「提交作业」,然后将诏令的文字一页对准作业提交的区域。 只听「嘀」的一声,诏令上的内容原原本本出现在了水镜上,帛书变成了白底,连古朴的秦篆也变成了后世常用的简体字。 「便把这诏令当作此次的作业吧!」 李斯正再一次为屏幕上秦篆与简体字的对应关系感到惊嘆,听到嬴政的话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 「辛弃疾毕生所求唯君王一,光復河山,陛下以此诏令示他,恰可慰千载壮士心,陛下仁圣。」 其他人一听也明白了自家陛下的用意,纷纷恭维。嬴政本人对此不置可否,爱才惜才是人君的本能,可惜宋朝的皇帝不做人,好好的国之肱骨要这么折磨,看得他一肚子气。他们相距的时代太过遥远,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宽慰忠良了。 嬴政鲜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刻。 汉朝。 刘邦用直白的语言给辛弃疾好一顿夸,其中夹杂着对宋朝皇帝与异族的若干辱骂,因为用词太过难听被系统判了好几次违规,把这位高祖皇帝气得吹鬍子瞪眼。 武帝朝。 刘彻也将自己为辛弃疾拟的诏令提交了上去。另一边,少年霍去病咬着笔头认认真真写下自己想对辛弃疾说的话,为卫青也表达了对辛弃疾的敬佩与隐晦的同情,并衷心地祝愿他可以马踏中原手刃寇敌。 唐朝。 李杜王孟等诸位诗人也纷纷开始了自己的创作,或是次韵,或是直接咏嘆。 皇宫里,李世民毫无例外也发出了一篇诏令,顺便还声情并茂地写下一篇赋,表达对辛弃疾的英雄相惜之情。而长孙皇后则将李清照作为自己的表述对象,一边哭一遍写。 武周。 武则天亲自为李清照写了一首词,并流露出斯人若在,愿求取卿为女官,与婉儿左右为辅之意; 上官婉儿则表示诗词知交情在千古,希望她可以秉良志述辞章,又惋惜她乱世飘零半生孤苦,祝愿她来生能在安平世。 不少女子也在作业里表达了要向李清照学习的意思,从李清照的身上,她们也看到了女子名传千古的可能,李清照的经歷故然让她们同情,可她的才情、她的坚持也像一道光一样照亮了她们,给予了她们沉沉夜幕下的一丝破晓。 哲宗朝。 端王赵佶最终被缢死,他怯懦又自私,始终不敢做个了断,甚至恶向胆边生妄图逃跑,赵似一万个看不起他,让人将他制住当场缢死,随后便去向哲宗復命。 宋哲宗听到消息后沉默一瞬,点点头将赵佶从宗室除名。不在宗室自然不能葬入皇家,赵佶的尸体被一些怀恨在心的人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被野狗野鸭吃食。 徽宗朝。 宋徽宗民心已失,断然是当不得皇帝的。他被禁在了深宫之中,看守的宫女恨极了这样懦弱以女子抵罪的君王,始终对他横眉冷对。 宫外把守森严,几乎没有人来和他多说一句话,宋徽宗从一开始的暴怒到后面的状若癫狂、浑浑噩噩,俨然已经与暮年的齐桓公一般结局。 南宋。 因为岳元帅的事迹,秦桧等人被起坟鞭尸,岳王墓前跪着的铜像每天都接受着不同人的拳打脚踢,他们的后人恨不得隐姓埋名再不出去,因为一出去除了被骂,甚至还有被打的风险。 皇宫里,在宋孝宗有意无意地忽视下,太上皇赵构再也没法悠哉悠哉地享清福了,水镜的鄙夷表明他已经失了后世民,同时也失去了天幸,这样的太上皇,已经不值得他们尊敬了。 宫中是势利的地方,赵构的待遇逐日递减,他向赵眘发脾气,却都被赵眘四两拨千斤地挡回来了,后来赵眘甚至干脆不见他,前朝为了北伐忙作一团。 皇帝的态度表明一切,于是,奢华的太上皇寝宫逐渐变得萧条起来,开始向冷宫趋近。 慢慢地,有人总能听到冷宫里传来悽厉而又癫狂的叫声,有大着胆子的宫女太监悄悄去听上一嘴,便能听到他们的太上皇一会说着太祖饶命一会儿说着金人爷爷饶命,一会儿大喝岳飞岳云以下犯上,一会儿又叫道都是秦桧的错要报仇就去找秦桧云云。那模样简直就像……被鬼缠住了一般! 宫女太监们一边心惊地抛开一边脑子里出现了「报应」两个字,顿时觉得自己若还对里面的太上皇有一点照顾简直就是违背太祖、对不起忠良的岳元帅了,于是纷纷消极怠工,连赵构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发现时连尸体开始腐烂了。 据当时不知名作者记下的孝宗朝杂谈,时太上皇构薨逝,帝孝心仁厚,欲循祖制葬之于帝陵,入祖庙,然夤夜梦太祖声色俱厉,疾言宋室罪人不可入祖庙,亦不可列于皇陵。 帝稍疑,而归葬之日陵始崩,而祖庙神牌不受。帝始信太祖託梦之言,议之于文武。文武皆言祖宗之意不可违、天命所示不可阻,故简礼仪,白葬之,不加修整,亦不享祭祀,经年而成平土。 第242页 北宋。 一个旬日的午后,李格非堪堪从宫里出来,甫一到家,便看到了书桌上的拜帖。李格非眉目微凝,听管家讲明原委,沉吟片刻,拿上拜帖便去了李清照的小院。 李清照正在屋内读书,水镜的宣扬让她名声大噪,每次出门都会引得一群人围观,连宫中的皇后都曾单独召见于她,李清照深知现在的自己不宜外出,只在府中攻读,或是写些抗金的诗词,又有意无意泄露出去,以启发民智。 丫鬟前来禀报说老爷来了,李清照放下书迎了出去:「爹,您回来了。」 李格非点点头,进得屋来,从袖中拿出拜帖,边道:「为父便不同你兜圈子了,你且看看这个。」 李清照接过打开:「这是……赵公子的拜帖?」 李格非点头:「递过好些次了,今年日在朝堂遇上赵大人,言语间多有暗示。你也知晓,为父先前确是有几分心思,但如今……我且问你,你是个什么想法?」 李清照眨眨眼:「爹的意思可是凭我做主?」 李格非半开玩笑着道:「你的主意最大!」 李清照忍俊不禁,随即将拜帖合上,正色道:「女儿认为,这拜帖还是回绝了好。」 「怎么?」 李清照挑眉,有些许俏皮,用霍去病曾经的话答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李格非哈哈大笑:「我的女儿果真是个巾帼!」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李清照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父亲是知晓了自己的意思并予以支持,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她其实知道父亲应该对赵明诚是存了几分疑虑的,但具体如何她也不敢断定,她只知晓,赵明诚一对爱情不忠,二又弃城而逃之嫌,这样的人,她是万万不愿嫁的。 况如今形势渐紧,靖康之耻如利剑悬在每一个宋人的心头,她有水镜造下的鼎盛声名,又有天生健笔、殷殷赤心,她能做的,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多。 家国之前,私情何故?虽有玩笑之嫌,霍嫖姚的话确实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现在,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清照粲然一笑:「谢谢爹!」 也谢谢给她送来「剧透」的后人。 被李清照暗自感谢的楚棠并不知晓自己影响下的风波与人事,她与这些平行时空永远只是相交线。在兢兢业业肝出下一个视频之后,水镜又一次在诸朝的黄昏亮了起来。 【各位同学大家好,又见面了,大家的书都背下来了吗?有没有把《永遇乐》和《念奴娇》背串呀~】 众人想到楚棠先前强调的后世学子将两首词背串的事,纷纷忍俊不禁。开玩笑,他们怎么可能背串!有童子仿佛为了证明似的,也不管楚棠听不听得见,当下就把两首词背了一遍,表示自己记得可熟了。 【不过,我深深地觉得自己还是失策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一愣:「楚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失策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永遇乐》和《念奴娇》可能会背串,不知道连《声声慢》都不能倖免于难。】 楚棠刷刷刷在屏幕上甩出几张图片,看样子应该是后世的作业?这可是个新鲜东西,众人兴致勃勃地边看边读: 「《声声慢》中词人用雨点打在梧桐叶上的情形,写出自己不能自抑悽苦的句子是梧桐更兼细雨,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最后一句的音量陡然提高,苏轼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比我和辛弃疾那两首违和多了吧!他们写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李清照托着腮很是苦恼:「我觉得我写得很直白很好背呀!」 南宋。 忙里偷闲地辛弃疾又无奈又觉得有些微妙的平衡:「我算是知道为何后世会专门考察记诵了。」 因为他们真的会写错,而且错得千奇百怪,匪夷所思。 明朝。 李清照纯粉杨慎砰砰砰地拍着桌子:「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啊这怎么能写错!」 我偶像的词怎么可以被写错!蒸煮没破防,真爱粉杨慎先破防了。 【这是我前几天搜集备课材料的时候刷到的一个吐槽帖,隔着屏幕都可以看到博主的抓狂和无奈。再次强调一下大家背诵一定要走心啊,不能因为照姐这首词简单就掉以轻心,小心照姐晚上到梦里来和你拼酒。】 一句话说得李清照都莞尔起来,而许多李清照的粉丝思绪当场跑偏:「如果我把《漱玉词》中的内容全部写串,能梦到易安居士吗?」 众人:「……」 倒也不必这么当真。 【我们来看一下另外一项作业,这个作业大家就完成得……太走心了。】 楚棠如法炮制又扔出一堆截图,一张张争先恐后地将屏幕挤满: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写给辛弃疾的竟然有诏令!来自秦皇汉武还有二凤的诏令诶!你们是懂仪式感的,命辛哥为大将军,主持北伐荡平敌寇,这就是他的毕生所求啊!他的君王给不了他,你们写给他,我真是……】 楚棠难得这样语无伦次,可以想见是非常激动。 【还有曹操写的求贤令以及刘邦直白地「你来和我混不要跟着南宋这群废物」,都是一个意思。唉……要是辛哥真的能收到这些诏令就好了,一定是莫大的安慰。】 第243页 「我看到了……」 夜空下,辛弃疾喃喃。 他将水镜上的诏令一一看过,眼中忍不住泛起泪光。楚棠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这些诏令真的出自另一个时空的前贤帝王之手,他的忠心,他的壮志,山知道,河知道,后人知道,先辈也知道,而如今,他的君王同样知道。 辛弃疾忽觉胸中激盪,振衣拂袖,向着水镜长揖而拜,拜谢天命与先贤厚爱: 「辛弃疾在此立誓,誓平贼寇,光復神州。靖康耻,终当雪!」 皇宫。 宋孝宗看着那句「不要跟着南宋这群废物」又气又怒,又有一点小心酸。他知道,大宋算是在诸天万朝面前颜面扫地了。可是想着徽宗二帝和自己那位「好父皇」做下的事,赵眘自己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着「尊严只在剑锋之上」,倒生出几分知耻而后勇的情志来,冷哼着道:「不就是写诏令吗?朕也会写,还能真真切切地发到辛卿的手上!朕亲自写!」 于是,在经过几载的备战后,已肱骨之臣的辛弃疾终于得到了一份真真实实的征北诏令,领命率军北伐。当然,这都是后事了。 【写给照姐的也很好,这份作业里武皇甚至说希望照姐和婉儿做她的左右手,武皇别不是想让照姐和婉儿比一比谁的文才好吧!】 心里的隐秘想法被楚棠戳穿,武则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婉儿啊,你敢不敢比?」 上官婉儿脸一红:「陛下又在看婉儿的笑话了。」 北宋。 李清照也笑了起来,当即挥诗一首,隔着时空应战。不为争名,只为交心。 【还有卓文君蔡琰等敬佩照姐才情,一些原始的帐号还表示要向照姐学习,这些帐号以前好像没提交过作业,应该该是一些姐妹吧!照姐真的,千古难有此一女。 【其实我们也发现了,有千古第一才女,却没有千古第一才子。为什么?因为整个文学史上,男性文人太多了,一个李杜谁更胜一筹就要打生打死,更遑论屈原曹植王勃苏轼排排坐,谁也不服谁。 可是女性呢?数得过来的就那么几个。 这是说明女性不如男性吗?当然不是。班昭可以续《汉书》,上官婉儿可以写奏议,照姐雄于两宋词坛,鬚眉不逮……她们缺的,只是公平的机会。数量少不是说明不如,而是被压抑,被遮蔽。所以照姐这个「千古第一」的名号下,也有许多悲哀。】 南宋。 浙江海宁,一个衣着朴素却不掩清丽的女子正在窗下默默流泪。 水镜里的话挑起了她的愁思,她想起婆婆和丈夫看到自己写诗作词时的冷言冷语,她知道自己是萤火之光,比不得李清照,可是她也喜欢诗词啊!她便写不得么?还有很多女子,她们便写不得么?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羡慕李清照了。正黯然神伤着,她忽然听水镜里又说到: 【南宋其实还有一位女词人,名叫朱淑真。】 女子神情一顿,勐然抬头。是……自己吗? 【朱淑真生于仕宦之家,小时候就很聪明,喜欢读书,也擅长作词。但是呢南宋对女性的压迫比较重,她嫁给了一个小吏,夫妻俩志趣不相投,婚姻痛苦,最后抑郁而终。 时人说她写闺情小词,又使之流于闺阁之外,是为不贞。她去世后,诗稿也被父母付之一炬。后人将她流传出来的词集成一册,命名为《断肠集》,词风清婉哀怨。 她又擅长画红梅与翠竹,所谓「绣阁新编写断肠,更分残墨写潇湘。」是与照姐齐名的才女,可惜命运也是悲惨。】 楚棠简练地交代了朱淑真的一生,或许也不是她简练,而是这位薄命红颜只在歷史上留下了这样微薄的只言片语。 北宋。 李清照嘆息一声,她虽然对自己的才思绝对自信,可是耳听得慧才落寞,也不由得有些伤感。能与自己齐名,想必诗词也写得很好吧!又善丹青,定时位秀外慧中的女子。 「若是能看看她的诗画便好了。」李清照自语着南宋。 朱淑真已经可以确定水镜里说的人是自己了,她的眼圈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她其实知晓外界的风言风语,甚至自己的夫家都颇有微词,她没想到,没想到父母竟将自己的诗稿付之一炬!是觉得她丢了朱家的脸么? 朱淑真苦笑一声:「断肠集,断肠集,这个名字当真取得好。」 可不就是断肠么? 【相传李清照晚年孤苦,不愿辜负自己的满身才学,想要找个弟子继承衣钵。她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女孩子,结果这个小女孩直接拒绝了李清照。】 ??? 一众人傻了眼:「拒绝了??」 李清照也是微微错愕,莫非这女孩儿是个神童,看不上自己的才学? 【女孩说,才藻非女子事也。不知道李清照当时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心理,我只觉悲哀,这是对一生才学的否定,也是对歷代才女的否定和对所有女子的设限。令人难受的不止是封建时代对女子的规训,更是女子对这些规训的习以为常,以致自我驯化。】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沉默了下来,有人想说那女童说得不错有慧根,在楚棠这样明白的嘆惋之下也有些说不出来了,只默默将这归之于她对女性的偏爱。 第244页 清朝。 曹雪芹又惋惜又欣然:「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清灵洁净,可惜『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女子太少啊!」 他伤心极了,一腔愁绪倾泻于笔端,卡了数日的《葬花吟》竟如有神助般一挥而就。 北宋。 年轻的李清照也怔住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回答。她苦笑着摇摇头:「才藻非女子事,那女子事是什么,只有相夫教子么?」 李清照忽然能明白楚棠之前为什么说班昭不该写《女诫》了。 但她毕竟是李清照,独树一帜的李清照。 「梅香。」 她叫一旁的侍女。 梅香赶紧上前:「小姐怎么了?」 李清照神采奕奕:「我教你读书。」 「啊?」 「教你读书写诗,你学不学?」 「学!」 另一边,京师民间,不少女子撇撇嘴:「不学算了,我学,李清照就是我的榜样!」 「就是就是,她不学我来学!要是能拜李清照为师就好了。」 「劝你别和我抢。」 …… 【不过所幸,日月换新天。除了李清照,我们的歷史从来不乏有些的女性,而她们终于也有幸被看到。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就与一位女性有关。】 话音刚落,水镜下的女子被启动了开关似的,纷纷抬起了头」 第92章 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1 上一期的主角李清照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又是一位女子么?班昭?蔡琰?还是上官婉儿?」 她将自己比较认可的几位前代才女的名字列出来,认真思考到底谁的可能性比较大。 武则天同样颇感兴趣:「若论诗文,该是婉儿了吧!」 对自己亲手挑选的女官、诗人上官仪的孙女,武皇陛下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千古第一既然已经有了,那拿个第二应该不过分吧? 「陛下爱重了。」上官婉儿福了福身子,谨慎道:「婉儿自知眼界有限,诗文之中,世事堪为血肉。依婉儿看,或是文姬蔡琰也未可知。」 蔡文姬蔡琰,是东汉蔡邕之女,曾被虏至匈奴,后为曹操所赎归,作有《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颇有乱离之音,在质上似更能说道。 武则天由衷地赞嘆上官婉儿的敏锐,却仍是笑道:「话虽如此,婉儿的太平奏议亦有过人之处。」 武皇陛下此时似乎格外护犊子,好胜之心一下子被点燃了。 不止她们,其他颇有才名的女子也在心里互相猜测着。托楚棠对女性境遇的同情和女性身份的强调,她们比之从前,确实燃起了不少希望。更何况还有李清照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一时之间,几乎所有女子都紧张地望向水镜。 倒是不少文人在心里犯嘀咕,他们虽然平日里会贊女子之才,但多数是将之视为风流佐酒的韵事,可当真看到有女子出现在诗文史中,甚至隐隐凌驾于他们之上,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有人酸熘熘地喝了一口酒:「我倒要看看比不比得上李清照。」 【首先,请大家一起看两段视频。】 话音刚落,水镜动了起来。众人对此已经很熟悉了,纷纷仰着脖子兴致勃勃地去看。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影像里的女子并不是他们猜测的任何一个,甚至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时代。 只见一个圆形大厅里,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那些人穿着类似的服装,男女都有,黑沉沉一片。 看清其中景象的人骚动起来:「那些是……妖怪?」 「神迹里面应该不会有妖怪吧!」另一个庄稼汉矢口否认:「不过他们长得好生奇怪,金髮碧眼的。」 「娘,我怕。」 有小孩儿干脆躲进了母亲的怀里,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看。 唐以后的不少人对此倒不是很陌生,皇宫里,李世民看着水镜里的影像若有所思:「这么些外邦人聚在一起,莫非此次讲的是外邦女子?」 外邦诗文也可以成为本国教材吗?后世的涉猎可真广啊! 正狐疑着,只听长孙皇后叫道:「二哥,你看上面。」 李世民循声而望,只见画面中一个暗紫色着装的女子脚步从容地从台侧走向中央,向正中的白髮男子点头示意,随后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红色的本子和暗红色的盒子,二人低声交谈,握手示意。 李世民敏锐地判断出这应该是后世的一种礼仪,而那个紫衣女子应该就是本次内容的主角了。 黑眼睛,黄皮肤,是自己人无误了。在一群金髮碧眼里看到同族,即使是千年之后也让他们感到油然而生的亲切。 画面戛然而止,接着,下一个视频播放了。 同样是刚刚那位女子,却是换了一套藕荷色的衣裳,面相比先前老了些,但在朱红的背景里一衬,倒是格外显气色。在她身边是一个黑衣的年轻女子正搀扶着她。 刘彻摸摸下巴,感觉似曾相识:「朕怎么觉着这场景有点眼熟啊。」 随着女子的脚步,画面推进到正中央。 「是他!」 刘彻微惊,忍不住站了起来。 秦朝。 嬴政也认出来了:「这不是给袁老授勋的那个人么?」 他记忆极佳,不仅记得画面中的人,还记下了楚棠说的陌生名词。 第245页 「袁老育得良种,拯救万民,这女子难道也做出了不逊于袁老的功绩,才使得他们的皇帝授勋褒扬?」 嬴政的神色认真起来,他是个注重实用的人,诗文精妙固然可赏,但如袁老那样的切实之用同样令人眼红。 【大家对视频里的场景应该不陌生。】 楚棠的声音传了出来。 【第一个视频是2015年屠呦呦女士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现场实录。屠呦呦女士因成功发现青蒿素,创新疟疾疗法,为全人类生命健康作出巨大贡献而被授予诺贝尔奖,她也成为了中国本土第一个获得诺奖科学奖的科学家。】 【第二个视频是2019年,屠女士和袁老一起荣获共和国勋章,表彰她为发展中医药事业、造福人类健康的杰出功勋。】 刚刚还踌躇满志的歷朝才女顿觉有几分泄气,这期不是诗文啊! 不过她们很快便收拾好心情,自己不能出现在水镜上面,但讲的总归是女性,也是她们的荣耀。是以她们仍然很快收拾好心情,静待下文。 和这些女子不同,其他医者就是纯然惊喜了。 东晋。 丹阳郡的一个小馆里,葛洪的头骤然抬起:「青蒿素?疟疾!这是位医者!」 唐朝。 太白山。 鹤髮童颜的老者怔愣片刻,随即弯眉笑了起来:「是位女医者啊!」 他在水镜里听遍诗人文士,倒是不曾想到竟会有医者的一席之地。他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炯炯有神的双目认真盯着半空中的画面,充满期待。 明朝。 李时珍的心蓦然一紧:「中医药事业,全人类……」 他沉吟着这几句话,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充满了惊喜与难以置信: 「医者,也可以受到帝王如此高的褒奖?!」 不怪他如此失态,自古以来,儒道都颇受当局重视,诗人文人、经学博士才是令人敬仰的存在,因为他们传的是经、是道,医者,数术而已。 不说别的,大明的医者又有多荣耀呢?可是这屠呦呦却能得帝王授勋,又登上教材供天下学子学习。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位女性。 另一边。 西汉的义妁、东晋的鲍姑、北宋的张小娘子、明朝的谈允贤等女医纷纷抬起了头,或惊或羡的看向水镜中的同道者。 唐朝。 皇宫里,李世民眉心微皱:「诺奖?诺贝尔?这是一个外邦人的名字?为何会以他的名字来命名这一奖项?」 「这个……」房玄龄一捋鬍鬚,思忖道:「以臣之见,或许是这诺贝尔在科学领域上卓有建树,所以便以他的名字设奖,以示纪念?」 「科学奖,生理学或医学奖,后世的意思是,医学是科学的一种?」 李世民觉得每次出现个新名词自己的脑子就有点不够用。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为什么是外邦人给华夏人颁奖?」 万国来朝的唐太宗向来是给别人赏赐的,勐然倒置一下还真……挺不习惯的。 「啊这……」陛下的话不能落在地上,长孙无忌理解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道:「许是因为这诺贝尔是外邦人,功勋卓越,所以……」 「我华夏的医者功勋就不卓越了?」 李世民立即反问。 「这个嘛……」 长孙无忌感到语塞,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无比后悔自己接了这个话。 李世民看着他的反应冷哼一声:「朕要设个孙思邈奖。」 长孙无忌房玄龄孔颖达魏徵以及前一秒还躲在后面暗笑的长孙皇后:??? 陛下您???药王还没找到呢您能别想一出是一出不? 汉朝。 刘彻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为全人类做出巨大贡献」这几个字的分量,也开始琢磨刚刚听到的陌生名词: 「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莫非还有其他类型的奖?这诺贝尔这般厉害?」 在各个领域都功勋卓越。 显然,汉武陛下与贞观君臣的理解是一致的。他啧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道:「要不朕设个霍去病奖?」 突然被cue的霍去病:??? 众人:??? 「或者卫青奖?」他继续任思绪信马由缰。 虽然楚棠没有说卫青的功绩,但猪猪陛下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喜中奖的卫青本人:??? 「咳……陛下,您还是别开臣和去病的玩笑了。」 他顶着压力开口,实在不明白自家陛下的思绪转换怎么可以如此之快。 「这怎么是玩笑?」刘彻很不高兴:「朕设奖表彰去病封狼居胥的功勋,激励后人,这是垂范后世的好事!」 再说,外邦都能设奖,他也能设。他当真认真思考了片刻:「朕觉得辛弃疾能得这个奖。当然,前提是他得遇到个好皇帝。」 比如像朕这样有雄心壮志、知人善任的好皇帝。 众人:…… 好想告退,这未央宫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屠呦呦女士我国中医科学院的首席科学家,她没有博士学位,没有留洋背景,没有院士头衔,堪称「三无」学者。可正是这样一个人,穷尽毕生心力,研发出了以青蒿素为主的抗疟药物,拯救了亿万人的生命。 她让世界看到了中国的力量、中医药的力量,我们今天要学习的就是由她在2022年接受拉斯克奖时的演讲,以及同年发表于《自然医学》杂志的论文改变而成、并由她本人亲自审定的课文——《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 第246页 与此同时,水镜正中央出现几个大字: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屠呦呦。在字的左下方,还绘着一株青绿蓬勃的小草。李时珍等人一眼便认出,那株草正是他们很熟悉青蒿。 「等等。」 从不是诗文的失落中恢復过来的苏轼突然反应到什么:「屠呦呦,呦呦鹿鸣,食野之蒿。这屠呦呦不会是青蒿素的命定之人吧?!」 苏辙:! 「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太巧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这株《诗经》里的小草,本来便有人说是青蒿。一时间,屠呦呦仿佛在苏轼兄弟面前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 东晋。 葛洪咂摸着水镜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若有所思,一旁的妻子鲍姑看着丈夫的样子温声问道:「相公在想些什么?」 葛洪回过神来笑了笑:「你知道,我想编写一部方略,以备世人亟需,其中便是要收录治疟之方的。青蒿可治疟你我都知晓,屠呦呦此番也是沿医药之惠泽,为医者扬名。只是这青蒿素到底为何,我一时倒有些想不透。」 「想不透便不想。」鲍姑温声道:「左不过是治疟的方子。看这文题,楚姑娘后面八成是要讲到的,你又何必在这儿瞎捉摸?」 「娘子说得是。」葛洪摆摆手,看向水镜:「这位屠呦呦,谦虚啊。」 鲍姑明白丈夫的意思,跟着点点头:「是啊,治疗疟疾,拯救万民,于天下人来说,岂止是一小步。」 更何况水镜里说的万民,是全人类。 【这篇课文有一点点长,和我们最开始学过的《喜看稻菽千重浪》比较类似,部分採取的是小标题的形式,我给大家稍微梳理一下。 课文的第一部 分是引言,这是屠呦呦女士在颁奖现场的演讲;后面则分为五个小标题,分别是「发现青蒿素的抗疟疗效」、「从分子到药物」、「影响世界」、「发展与超越」、「中医药学的贡献」,叙述了从探索、发现青蒿素到青蒿素的研究成果以及近年来中医药学的新贡献。】 楚棠一边说一边将各部分的原文快速地贴了一遍,许多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过目不忘的技能似乎有点失效。 「微之,你看懂了吗?」白居易问身旁的另一个学霸。 元稹摇摇头:「说来惭愧,我尚未来得及看完。」 「我也是。」白行简僵硬地点头。 放得快是一方面,没太看懂也是客观的。 「若说文辞,倒是比《故都的秋》平实许多。」 白居易表示自己说得很克制,这都不是平实了,简直是直白!当然,直白他们也看不懂,白居易将这归咎为隔行如隔山以及后世的陌生名词太多了。 「这篇文章的文辞风格与《喜看稻菽千重浪》倒有些许类似,和楚姑娘平时的语言习惯也更接近些,这应该便是他们的惯常文风?」 元稹略略回忆起第一堂课的只言片语。 白行简点头表示同意:「郁达夫距离楚姑娘生活的时代到底有一些时日,语言变化是很快的。」 他平日作传奇也比较留意民间口语,对这方面倒是颇有体会。 「况且这是医学,《故都的秋》是……文学,隔行如隔山嘛,医典的语言确实得更平时些。」 白行简食指无疑是敲击着桌面,越发觉得用后世的语言写传奇志怪,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吧!这么想着,他盯着水镜中文本的目光就添了几分别样的火热。 秦朝。 嬴政移开目光,吩咐道:「传夏无且来一起看。」 他还没有到达通晓医学的程度,需要个人在一旁解释才好。 听到这话的李斯眼前一亮:「陛下圣明,疟疾困扰生民久矣,后世既有现成的治疟方子,的确应唤医官前来同看,以便时刻听命。」 说罢,他便有些急切地行礼退下,亲自到殿外让人去宣夏无且。 被自家臣子好一顿奉承的嬴政看着李斯退出去的身影沉默了一瞬。 算了,能这么想也挺好的,总不能明言自己看不懂吧。 【下面请大家暂停视频,自行阅读课文,想一想,文题中说青蒿素是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那么,征服疟疾的这一小步,屠呦呦一共走了多长时间呢?】 话音落下,有的人条件反射想要暂停视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并没有课本,只好悻悻地作罢。大概是因为课文内容太长,楚棠并没有像先前那样一次性将全文放出来,而是只贴了开头的一页。 这下好了,不能沉浸式上课了。众人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任由楚棠接着说了下去。 【根据课文的内容可以知道,从1967年政府启动「523」项目来抗击疟疾,到2002年世卫组织推荐採用青蒿素作为一线抗疟药物,屠呦呦和她的团队一共走了三十五年。】 楚棠在水镜上列出时间线,1967年项目启动、1969年屠呦呦受命领导研究工作、1971年得到中性提取物、1972年发现青蒿素、1982年屠呦呦发表《青蒿素的化学研究》报告、1986年青蒿素成为第一个一类新药、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推荐採用青蒿素作为一线抗疟药物。 清晰的时间线混杂着众人不甚熟悉的名词出现在屏幕上,他们清晰地看到了后世攻克一项疾病的路程。 东晋。 葛洪目光感慨:「三十五年,甘苦自知啊!」 第247页 医者最知其中艰辛,这三十五年,屠呦呦等人指不定走了一段怎样的艰难行路。 唐朝。 李世民捕捉重点:「政府启动,是说这项研究是他们国家颁布的命令?莫非他们当时正经歷全国性的疾疫,所以亟需研究出新药,救民于水火?」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孔颖达点头表示认同。 「唉!」李世民感嘆着,「看来强盛如后世,也有同先辈如出一辙的难题啊!」 「陛下?」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世民摆摆手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他们总认为天降灾异是君王不修德政的缘故,但后世亦有饥荒和疾疫肆虐,但依他来看,后世的君王可是贤德得很。莫非灾异和德政,没有必然的联繫? 明朝。 朱元璋暗暗咋舌:「世界卫生组织,意思是一个世界级的太医院?」 「啊?」朱樉不理解,「那要得着这么大个太医院啊!」朱元璋不理这个傻儿子,接着分析道:「青蒿素的应用由世界卫生组织审批,这个组织应是凌驾于中国之上?」 「世界范围广于一国,这个组织想来是个『中间人』?」朱棣跟上自家父皇的思路并进一步开拓: 「先前说袁老时也提到过『世界性难题』这样的字眼,后世诸国联繫似乎比现下要更为紧密。」 他敏锐地抓到了其中的一线,当即望向朱元璋:「父皇……」 「行了行了!」朱元璋不耐烦地挥手:「又要说海禁是不是?一天天的烦老子。跟你大哥一起去干,干不好老子削你!」 终于得偿所愿的朱棣被自家老爹嫌弃也不恼,乐呵呵行了个礼:「谢父皇!」 【三十五年,歷经艰险,困难重重,如今的科研尚且面临许多困境,更何况是当年呢?课本这一段说得简略,其实523项目的启动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很大的关系。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越战争爆发,美国发兵五十万进攻越南,越南士兵依靠地域优势,在密林的掩护下和美军打游击,越南这游击战学我们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五十万!」 刘彻倒吸一口凉气:「这美国怎么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兵马?他们有那么多钱?!」 汉武陛下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精神瞬间萎靡。平等地羡慕任何一个有钱有兵的国家。 唐朝。 李世民有些疑惑:「游击战?游动攻击?楚棠说她学的是我们,意思是后世很擅长游击战?」 他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游,则说明行动灵活,且兵力较少,唯兵力少行动才会轻便,才能「游」得起来。李世民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想起自己当年行兵之中的运筹,原来这种法子竟然被叫作游击战! 「好啊!好啊!好一个游击战,简练直白,两字而尽妙,不知是何人所言,简直如兵仙再世!」 他赞不绝口:「游动攻击,又有密林掩护,那美国要吃苦头咯!」 李世民颇有些看戏的心态。 【依靠游击战和有利的地形,越军对美军形成掣肘,不知道阿丑是否从中嗅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比如朝鲜战场上的「美好回忆。」】 众人听着楚棠的揶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还记得,抗美援朝那一战,后世华夏是打赢了的。看来这游击战的确相当好用。 不过话说回来,李世民皱了皱眉:「这美国怎的净侵略他国?」 朝鲜、越南,还有最开始那个「谁来养活中国」的言论,怎么听都透着一股不怀好意,感觉不像是正经国家能干出来的事啊! 他摇摇头:「真丑啊!」 「啥?」 长孙无忌等人表示有些懵逼。 李世民颇为嫌弃地摇摇头,慢条斯理道:「频频侵略他国,挑起战端,确实挺丑的。 众人:…… 陛下今天真是格外活泼呢。 【但是越军并非无往不利。越南气候炎热,密林之中环境也较为恶劣,于是,一场疫病——疟疾,悄无声息地在越南军队中传播开来,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战斗力。】 还在等着看美国吃苦头的李世民:? 这个展开???! 第93章 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2 「唉,军队之中最怕发生疾疫,人都病了,这仗还怎么打?」 有过领兵经歷的李世民心有戚戚,本来他还想看一场精彩的以少胜多的对决呢! 倒是葛洪等医者注意到了楚棠前面说的话,气候炎热、密林,暑热之时却是疟症多发,这难道便是疟疾发病的诱因? 【军队人流密集,出现传染病还是蛮吓人的,比如赤壁之战就有人说曹操的军队爆发了瘟疫,战斗力锐减。】 三国。 梅开不知道多少度的曹操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梗着脖子道:「我便说周瑜是运气好,否则江东一群黄口小儿怎么会胜过我?」 曹植沉默了一瞬,心情有些复杂。虽然他爹不愿意承认,但是从头看下来,赤壁一战他们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占,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嘛! 东吴。 周瑜恢復意气,神情颇有慨然之态:「长江天险之险岂止在地形?南方物候料北人也难耐据江以图,曹贼能奈我何?」 【当时西方国家还在对社会主义阵营进行全面封锁,越南没法从国外买来抗疟药,本国又没有生产能力,他们一筹莫展,只好向我们求助。越南是我们的友邦,又同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伟人对他们的求助很重视,决定将库存的所有抗疟药都拿去援越。】 第248页 唐朝。 「这伟人还真是他们的『皇帝』!」 李世民一派果然如此的语气,他就说,写出那样诗词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后李世民反倒放松了一些,也没对后世的援越举动感到多大不解,不说楚棠反覆强调的阵营相同,在天可汗李世民的眼里,华夏是天朝上国,友邦有难前来求助,那当然是有必要施以援手的,柔远人则四方归,这是王道。他疑惑的是另一个名词:社会主义。 「楚姑娘说越南与华夏同属社会主义阵营,那后世的华夏也是社会主义?西方国家为何要对我们进行全面封锁?」 李世民敏锐地点出问题所在。封锁,那说明西方国家实际是处于强势地位的,这也和楚棠先前透露出来的信息一致。 他心里有些烦躁,明知这是华夏衰败造成的后果,楚棠所处的时代也已然欣欣向荣,可作为当下的强盛之君,李世民还是觉得憋闷。 「依楚姑娘的意思,这个『社会主义』应是和西方分属两个不同阵营,这两方在对垒?」房玄龄谨慎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同国家分属两段阵营进行对垒,当时的国家关系有些紧张啊!」长孙无忌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李世民闻言也慎重起来,诸国联繫如此紧密,华夏之外另有旷野,寻访海外诸国的那步棋,俨然关乎千秋万代。 北宋。 梅尧臣对欧阳修说道:「先前我曾往刁景纯府中赴宴,他府上有一位吹笛的侍女,才艺双绝,此次却并未出现,一问才知是染了疟疾,无法见客。我颇觉嘆惋,只道宴会失色,可楚姑娘说的却是战时,形势危急啊!」 欧阳修点头,又道:「前线艰苦,不过待援军将药送去情况会好转些吧!这屠呦呦竟能亲至前线,可见勇毅。」 他颇为赞许地颔首,同样也没有对后世倾囊援越提出任何疑议。 【但没想到的是,送去的所有药都没效果。】 啊?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刚刚还认为情形尚可的欧阳修更是觉得心态有些崩:「怎么会没用呢?还是全部没用。」 汉朝。 刘彻也愣了愣:「都无效?送去的药是坏的?」他眉头微皱,沖一旁的内侍道:「唤太医令前来。」 听不懂了,得请个外援。 【本来大家以为是带去的药有问题,但情报表示美军那边的抗疟药效果也不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病毒已经产生了抗药性,时下的抗疟药都没用了。】 啊这…… 「就是说,这些药都医不好病?」 众人的表情有些不好,疾疫是几千年来人们共同的记忆,更何况还是疟疾这种常见且恼人的病,大家的代入感非常强烈。 张仲景和孙思邈等医者已经开始调动自己的所有知识储备来思考其中的关窍,他们此时共同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所有抗疟药都失效的情况下,屠呦呦要走的完全是一条前途未知的新路! 【现在,美越双方都陷入了同样的困境,能否率先研发出抗疟药物成为左右战局的重要因素之一。 美国财大气粗,行动很快,联合自家小弟成立了研究中心。我们这边呢也准备支援越南,于是在1967年5月23日召开全国性会议,下达研制抗疟新药的命令,代号523,也就是课本上提到的523项目,所以这项研究其实是有自己特殊的时代背景的。】 秦朝。 嬴政的食指在虚空中无意识地敲了敲,觉得有些不妥。全国性命令,上传下达会花不少时间吧?从自己的经验判断,始皇陛下觉得这项任务肯定不顺利。 乡野。 有些人觉得莫名:「那什么……美越战争,和我们没啥关系吧!要这么帮忙吗?」 先前的送药他能理解,这帮着研究……不至于吧? 「嗐,楚姑娘不是说了,那个越南是我们的友邦,帮朋友呗。」一个青年人答道。 「友邦也用不着这么帮啊!」发问的人挠挠头,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说到这里不得不顺便提一句,我们国家真的很有战略眼光。虽然美越战争看起来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国家的疟疾当时也没那么严重,但是一方面大家都是社会主义兄弟,另一方面,在所有抗疟药都失效的前提下,研制新药其实势在必行,不然我们国内同样会陷入被动的局面,国人的生命安全一样会受到严重威胁,所以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这一点也很像陈薇院士援非抗击伊波拉,她知道这样死亡率极高的传染病一旦蔓延开来迟早会危及国人健康,于是毅然决然奔赴非洲疫区,将病毒阻击在国门之外。 大家有没有觉得这个操作有点眼熟?抗美援朝不也是这样吗!朝鲜失陷,必然会对我们形成掣肘,所以我们选择迎上去,援助朝鲜,御敌于国门之外。】 楚棠的声音有些微激动,是显而易见的自豪。众人看着水镜上放出的图画,只见一身戎装的女子站在断井颓垣之中,口鼻虽被掩住,露出来的一双眼却可见出坚毅而睿智的光芒,身姿挺拔,一派飒爽。 「竟然又是一位女医者!」 鲍姑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微变。她神色动容地望向水镜中的女子,只觉那女子似乎也正跨越千年的光阴遥遥看着她。 第249页 亲赴疫区,疗治瘟症,这是许多男子都不曾做到的! 而且—— 将病毒阻击在国门之外……鲍姑有些失神,原来女子之力,亦可以用家国来铭刻。 同鲍姑一样,许多其他女子亦为水镜中的陈伟院士心折,她穿着戎装,在最危险的地方行医济世,为国家建立勛功,这是时下的她们根本不敢想的事! 她们心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原来女子也可以做出惊天动地的事!」 一时间,有人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秦朝。 被这样的豪情所感染的李斯难得有些失态,感嘆道:「名为助人,实际亦可助己,先发制人,未雨绸缪,确可称眼光卓绝,深谋远虑。」 嬴政默然,后世几次援外的事迹展现出来的高度令他侧目,他既有作为先辈,看到子孙有出息的欣然;亦有最为上位者,观看后朝施政的启发。 他敛眉,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给出判断:「援外实为助内,此举确有可取之处。后世诸国,牵连甚深。」 李斯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管是援越援朝还是援非,后世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便是将所有危险阻隔在国门之外,那就说明一国之险往往不限于本国,而随时有向外蔓延之势。 李斯回忆起往常的灾异饥荒、流民动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诸国远隔山海,怎么会波及得如此之快?!」 从后世採取的行动来看,那影响简直就像是迫在眉睫! 嬴政见他跟上了自己的思路,略带赞许地微一颔首,冷静地说出两个字:「马车。」 李斯一下子反应过来最开始在水镜里看到的大铁盒子,宽阔的马路。这还只是他们看到的一角,若后世的车马座驾都是那样,各地路途岂不是大大缩短,各国往来岂不是愈发便利了?通则祸福相连,如若后世联繫当真如此紧密,那普天之下,谁能独善其身?! 想通了这一点的李斯顿时冷汗直冒:「后世的所有援救,其实都是自救!」 君臣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慎重。寻访海外诸国只是一个开始,寻到后的交涉,才是应该长足计划的。 汉朝。 「御敌于国门之外。」刘彻咂摸着这句话,越品越觉得和自己的心意。 「诸卿啊,你们看。」 他向众臣分享着自己的心得:「打仗嘛,就要到别人的土地上去打,等到寇敌犯边,我们的边境岂不是要先遭折损?所以最好的是主动出击,将敌人阻隔在国门之外。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开嘛!」 他灵活运用着从水镜里学来的战略名言:「我们要善于汲取后人智慧,先发制人,一劳永逸!」 emmmmm…… 满朝文武被说得嘴角一阵抽搐,真就说什么都能和打匈奴联繫上呗?向来只听说过汲取先人智慧的,这下好了,在他们陛下嘴里变成汲取后人智慧了! 众臣难得哑口无言,但刘彻并不打算这样轻易让自己的话落在地上,他开始点名发言: 「桑弘羊,你觉得如何?」 桑弘羊心中叫苦不迭,哪能不明白自家陛下的意思,恭恭敬敬道:「陛下圣明,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臣知陛下心焦,军费方面,臣亦有所筹算……」 桑弘羊将准备的话小心翼翼地和盘托出,深觉打匈奴快成陛下的一块心病,也要成自己的噩梦了。 乡野。 刚刚对后世援越行为表示质疑的男子再次挠挠头,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青年道:「嘿,兄弟,还真有用啊!」 他是个庄稼汉,不懂什么家国大事,他只知道如果后世不帮助其他国家,自己同样会陷入危险之中,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帮帮呗! 他甩甩脑袋,一面觉得后世人似乎生活得很危险,一面又觉得他们似乎被保护得很好。 【三十五年,小半个世纪,医学的研究从来都不轻松,那么,屠呦呦和她的团队又是如何攻坚克难,研制出青蒿素,解决了疟疾这个千古难题的呢?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了他们的成功?】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李时珍率先抢答。 「大医精诚,治病苍生,是医者的仁心与责任感支撑了她。」孙思邈捋须感慨着。 东晋。 葛洪摸摸下巴,小声道:「前代医学典籍的惠泽也很重要吧!」 他不是贪功,是真的觉得青蒿这个字眼眼熟。 太极宫。 李世民语气认真:「523项目为国家所部署,国家的支持也很重要。」 他思考了一下问长孙无忌:「你说朕也支持药王研究什么医学,他会不会来?朕还能设个孙思邈奖。」 长孙无忌:? 敢情设奖那事您不是说着玩的啊! 他在心里抹了把汗,觉得自己陛下这想法虽然天马行空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说别的,他对陛下半生戎马身上埋的那些个暗伤也有些放心不下,药王若是能来长安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他劝慰道:「医者仁心,为苍生计,臣想药王会考虑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药王为要。」 「辅机说得对,让底下人加紧动作去找。」 早被宣来同看的太医令默默地缩在一旁,心里又是纠结又是辛酸。 陛下心心念念寻访药王,这是对他们太医署不满了啊!但那可是药王诶!大唐顶尖的医者,能见一面这辈子都值了。再说,孙思邈奖什么的,听着也很让人动心啊! 第250页 东汉。 医圣张仲景微微一笑,一派平和之气:「既是团队,协作互助也很重要吧!」 【我们可以看到「发现青蒿素的抗疟疗效」这一节。第一阶段,屠呦呦收集了2000个方药,挑选出可能具有抗疟作用的640个,又从其中200个方药中提取了380余种提取物,在小白鼠的身上测试抗疟效果。】 东晋。 葛洪摇摇头:「两千方药,无异于大海捞针。」 「是啊。」鲍姑点点头:「药理上讲究君臣佐使,还需判断出是哪种草药最有裨益,其间种种,艰难不足为外人道。」 她也是医者,通晓医理,最知道辨方识药的难处。听到这里,不由得对屠呦呦更为敬佩了。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屠呦呦是很捨得下苦功的人,脚踏实地。但有时候收穫并不是及时性的,初始阶段的研究效果并不好。课文中隐藏了一些细节,我们来补充上。 最开始,屠呦呦和团队其实将目标锁定在一个调味品——胡椒身上。】 「胡椒?」嬴政狐疑着将目光望向夏无且。 夏无且接收到君王的询问面露难色:「回陛下,臣未曾听说过此物。」 嬴政眉心微蹙,一旁的李斯适时接过话头:「莫非是番邦异族之物?」 中国之外,盖称为胡。嬴政点点头,又注意到前面一个词:「胡椒是……调味品?」 明朝。 李时珍眼前一亮,他对胡椒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他新近编写的《本草纲目》中还收录过: 「胡椒主『暖肠胃,除寒湿反胃、虚胀冷积,阴毒,牙齿浮热痛』,所疗之症有相类之处,但尚不能武断确认吧!」 他揣测着,也有些说不准了。君臣佐使,一味药施治,他亦不好断言。 【研究数据显示,胡椒对疟原虫的抑制率高达84%。这个结果让众人感到振奋,于是屠呦呦和同事带着胡椒提取物前往海南疫区开展临床试验,患者服药之后,头疼脑热的症状确实有所减轻。】 「这……成了?」众人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但屠呦呦很快发现,病人的血液中还有疟原虫存在,这个引发疟疾的元兇并没有被消灭。】 「疟原虫?虫子?!」 梅尧臣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她她她她说……疟疾是因为血液里有虫子?!」 梅尧臣顾不得其他,撸起袖子勐盯着自己的皮肉看。他又想起刁景纯家那个染上疟疾的侍女,那样一个妍丽女子,血液里有虫子?!再想想诗圣杜甫也曾深受疟疾之苦,元微之亦多次染上疟疾,就连唐太宗亦曾得过疟疾,他们的血里都有虫?! 梅尧臣眼前一黑,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唐朝。 元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我倒宁愿是疫鬼作乱,也好过什么虫子。」 很多得过疟疾的人更是吓得当场抖了抖。这也太渗人了! 唐朝。 孙思邈也觉得有一些膈应,但面上还算镇定,他思索着:「《黄帝内经》曰,痎疟皆生于风,阴阳正邪相争,卫气与邪气相合则发病,此为疟论之要。但似乎后世认为,疟疾发病之因另有其他?」 「疟原虫……」他兀自沉吟:「疟原虫在血中,是否亦可算一种外邪?但这疟虫又是如何到血液中去的呢?他们又是如何看出血液中有疟虫?」 孙思邈心中疑窦丛生,只希望水镜能多讲一点。 【同事心灰意冷离开了,屠呦呦却没有放弃,她从胡椒的各个部位提取了120多个样品,逐个实验,但每一个都宣告失败。】 「等等——」李时珍顾不得嘆惋,他瞪大眼睛:「胡椒身上能提取出120个样品?!」 对于某些名词的陌生并不足以阻止他理解这句话,自然也就更让他惊讶。胡椒他很熟悉,这个东西竟然能提取出120于种东西?!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时珍觉得不可思议,又忍不住有点眼红。他听得出来,后世的医药钻研和现在并不相同,可那种令他们匪夷所思的钻研方式,对医者又有着无可救药的吸引力。 一时间,李时珍的唿吸都有些灼热了。 【经过了这次打击,屠呦呦才将目光投在了青蒿之上。但实验结果还是不尽人意,青蒿的抑制率还不如胡椒。 屠呦呦没有灰心,她觉得这么多民间方子提到青蒿肯定有它自己的道理,她充分相信几千年来的中医药智慧,于是带领团队大量翻阅文献,寻找答案。 终于——!后来被展示过无数次的一段话出现了。】 只见水镜中画面切换,一段简洁的话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又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之,绞取汁,尽服之。 ——葛洪《肘后备急方》! 第94章 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3 东晋。 葛洪当场呆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伸长脖子仔细辨认着水镜中的每一个字,尤其是末尾那一行的小小落款。 「娘……娘子,我没有看错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旁的鲍姑握住丈夫的手,面上带笑,眼里却隐隐闪出泪花:「没有看错,是你。葛洪,是你的名字!」 葛洪另一只手反握住妻子的手背,脸上惊喜不已:「是我,我写出医书了!还延及后世,福泽后人!」 第251页 「嗯!」鲍姑用力地点头。 葛洪心情激盪,他少生于江南士族,然家道零落,贫毅而求学,又习仙隐丹药。时局动乱,唯遁世以求生。自古医道不分家,不通医者,有时连性命都无法保全,又何求长生? 是以他兼研医术,多年来亦颇有心得,早有将之编写成册的心思,即使无法传世,也可惠及时人。不曾想水镜告诉他,他不仅把医书编出来了,还能帮到千年之后的后辈! 一生所求,唯此而已! 他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肘后备急方,肘后……这个名字好。」他喜形于色:「我的医书就叫这个名字!」 当事人激动不已,其他「吃瓜群众」也不遑多让。 唐朝。 孙思邈回过神来,捋着鬍鬚频频点头:「《肘后方》,不错,不错,确是该找到这里!」 道教发烧友李白当即精神一振:「葛仙师!」 「没想到葛仙师不曾成全世人的长生之愿,他的医书却是遗惠千年。」杜甫笑着接过话头,语气有几分感慨。 「未就丹砂愧葛洪。这下就算没有炼制出丹砂,也能无愧于葛仙师了。」 白居易被水镜里激动的情绪感染,也不禁为屠呦呦的发现感到高兴,一边微笑一边说道。 东汉。 张仲景眼前一亮:「肘后方,置于肘后,备急之方,好啊,编写之人有大功德!」 内行看门道,张仲景一看名字便知七八,这本救急之书于医者、于民众都大有裨益,后世医道稳步推进,他这个前辈看着也高兴。 【葛洪是东晋的玄学大家,精通道教理论,是个炼丹大佬,炼丹修道,追求长生不老。 他认为成仙嘛,养生最重要,所谓「古之初为道者,莫不兼修医术,以救近祸焉。」 不懂医书的话,一旦病痛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无法疗治,那别说成仙了,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在这种朴素的思想驱动下,他兼修医道,成为了一个医学家。《肘后备急方》就是他写的一个急救手册,有很高的医学价值。后来也有传说葛洪成仙了的,所以都称他为葛仙翁。这个大家当歷史趣谈听听就行了,不用当真。】 汉朝。 刘彻自动过滤掉最后一句,神情又惊又喜:「葛洪原来是个神仙!」 这样的炼丹大佬怎么不在朕的武帝朝啊!猪猪陛下万分扼腕。 满朝文武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陛下又来了! 众人不着痕迹地用眼神沟通一番,而后默契地退后一步,独留司马相如一个人在前面。 司马相如:???众人:谁让前面你露了那么多次脸呢?这种善意的提醒还是你来吧。 司马相如在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硬着头皮道:「禀陛下,楚姑娘说这是歷史趣谈,成仙之事毕竟虚无缥缈……」当不得真。 话还没说完被刘彻挥着手打断:「人家可都叫仙翁了!再说,精通医理亦可延年益寿,这道理又没错。」 刘彻觉得自己可以转变思路,方士不行,他找医者总行了吧!不能成仙那就养生怡年,不求千岁万岁,先活个百岁期颐。 秦朝。 嬴政听完后,将目光投向台下的夏无且,若有所思。 夏无且迷惑:「陛下?」 「你可能修丹方?」他认真地问。 夏无且:? 陛下您要我当场以医入道??? 秦汉诸臣一同感到心累。 东晋。 被否定了求仙之愿的葛洪一脸笑眯眯地摆手,不见任何愠色或失落:「没事没事,这样就挺好的,不用成仙!」 成不了仙也没关系,反正他都千古留名了,和长生又有什么不同呢? 唐朝。 李世民毕竟知道些关于葛洪的传说,还比较淡定,思路没有跑偏:「这下青蒿素就能研制出来了吧?」 【屠呦呦发现了一个华点,为什么葛洪这里强调的是「绞取汁」呢?她开始回忆自己先前的操作流程:是不是因为我们一贯採用高温提取的方式破坏了青蒿的活性,才使得它的疗效减损? 她当机立断,选择改用熔点低的□□来提取,在经过三百多次的试验后,她终于成功提取出安全性高的中性提取物,而这一提取物对疟疾的抑制率是百分之百!】 ——终于! 众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太好了!成功了!」 他们仿佛亲临现场一般,为后世子孙歷经波折取得的成绩而高兴。 北宋。 梅尧臣喜形于色:「这个药成了?能杀死血里面的虫子?」 谢天谢地,可算是能解决了!一想到血液里有虫子,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真好,他们再也不用受疟疾之苦了。」欧阳修附和着,真诚感嘆。 东晋。 葛洪握手成拳一击掌面:「是了!寻常的熬制煎服方式于青蒿并不适用,若她用的煎煮的法子药效必然有损。我便说怎么没用,原来是制药的法子出了问题!」 【科学的研究总有许多波折,但好在有人坚持不懈。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屠呦呦女士具有扎实的知识储备、过硬的专业能力和严谨务实的科研态度,这正是一个科研工作者取得成功的关键品质。】 【其实忍不住感嘆一下,古人真的非常聪明。像葛洪他在几千年前就能发现青蒿得用绞取的方式而不能熬制,这是医者的经验与敏锐。但就是,他写得太简洁了! 第252页 不过这也是古代医书的通病,惜字如金。但凡解释一下写详细点呢?也易于后人研究啊!明明是一座宝库,偏偏被人攻击为伪科学,想想挺让人无奈的……好在屠女士的获奖也算为中医正名了一下。】 什么?! 众人怒了。 葛洪率先坐不住,站起身一脸愤愤:「什么叫伪科学!」 唐朝。 素日仙风道骨、奉行静气养生的孙思邈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医道精深,造福万民,自黄帝、岐伯以来润泽无数,怎么会是伪学?!」 明朝。 李时珍同样愤愤不平:「难道扁鹊的望闻问切,医圣的伤寒金匮,药王的千金之方都是假的不成?简直荒谬!」 一群医道前贤气得够呛,其他医者也颇觉不服,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立身之技、治病救人的法子竟然被人看作是伪学! 「写!都写清楚!每方药剂的机要、每例伤病的辨证都写清楚!白纸黑字看谁还说是伪学!」张仲景气唿唿地宣言。 东晋。 葛洪愤而拿出先前的手记对鲍姑说道:「娘子,我们将这些记录整理一番,务必要详尽清楚,以便后人学习。」 鲍姑一脸严肃地点头:「好!」 不独他们,经过这句「伪学」的刺激,如孙思邈等许多大大小小的医者也都开始反思自己一贯的记录习惯,召集家人门徒修订医方脉案,唯恐有所疏漏。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样做不妥:「一应方药一一註明,若是被人学了去,那我们家传的医书岂不是……」 「死脑筋!都被骂是伪学了还担心这些。这些医经药典若是传不下去,百代前贤的心血就白费了!」 唐朝。 李世民总算抓住了先前闪过的一丝别扭:「医便是医,为何要说中医,后世还有别的医学?」 他的目光与堂下的太医和长孙无忌等臣子对上,忽然一齐想到什么:「西方国家!」 众人的脸色有些难看,随侍的太医大着胆子开口:「中医代表中国艺术,那西方国家还有个西医?」 「西方国家与中国相对,西医岂不是也与中医相对?」长孙无忌接着推测。 李世民闻言脸色阴沉不定:「华夏后世百年屈辱,想是方方面面俱受他国打压。」 他想起西域、番邦诸国遣来大唐学习使者,大唐强盛,万邦来朝,仰如耀日,异邦萤火无不望大唐之光。谁能想到千年之后情势会有如此翻覆呢?李世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偏偏魏徵还在一脸冷静地补刀: 「既斥中医为伪学,想必后世那西医应是占据了主流。还有先前提到的疟原虫以及胡椒的百余种提取物,观测血液、萃取草植,也不知是何种手段。若所谓西医率先掌握了这些手段,固步自封的华夏自然难以赶上。」 落后被打压已是必然。 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他未竟的话语,随侍的太医觉得既悲愤又委屈:「那也不能说我们的东西是伪学啊……」 千年医史、杏林济世难道全作废了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无话可说。少息,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一定要找到药王,将他留在长安。」 正如华夏的兴圣有数代之功,衰败也非一蹴而就,就他所知道的,华夏的落败尚要在那清廷。李世民无暇去骂后朝的败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唐,在自己的任下多为华夏的未来铺一些路。 【成功提取青蒿素后,就要开始临床试验了。屠呦呦没有推脱,毅然决然地以身试药,在她的感染下,团队里的同事一个个服下新药,做了第一批「小白鼠。」】 「以身试药!」 众人又被不大不小地惊了一下。 「没想到一小小女子竟有如此魄力。」 有老者捻须而嘆,很快招来了身边人的不满:「女子怎么了?说得像女子不如人似的,先前的李清照比皇帝都有魄力有骨气好吧?」 老者被一顿抢白,当下有些不高兴:「你这姑娘,老夫这不是在夸赞屠呦呦么?」 「敬谢不敏,人家也不要你夸。」 小姑娘沖他翻了个白眼,随机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上,面带崇敬地看向水镜中身穿白大褂眼神坚毅的女子,心里又是敬佩又是骄傲。她决定了,以后屠呦呦就是她的偶像! 唐朝。 孙思邈起身肃立:「大医精诚,诚于病患,诚于医道,诚于己身,屠呦呦此举,当得精诚二字。」 明朝。 李时珍不无敬佩道:「昔者神农氏尝百草,以己驱而渡世人。百代之后,仍有医者承先圣之遗志,杏林千载,亮节高风,实在令人可敬可嘆。」 【从这一点里,我们可以看出屠呦呦女士具有不怕牺牲的精神。发现青蒿素的抗疟疗效之后,屠呦呦她们需要完成青蒿素从分子到药物的转变。在这一期间,她们有两个重大发现。 一是青蒿素之存在蒿叶之中,二是四川地区生长的黄花蒿抗疟效果。这些发现一得益于实验小组夜以继日的严谨的科学态度,二得益于遍布全国的大协作。所以从这一节里我们又可以出他们不怕困难的攻坚精神。】 ——四川。 老祖宗们要素察觉,李白苏轼等人更是不会想到,家乡的一株小草竟能有千年之余威! 第253页 汉朝。 刘彻看向司马相如:「朕没记错的话,你的家乡便是在蜀地吧。」 四川就是现在的巴蜀,刘彻还记得。 司马相如拱手:「是。臣惭愧,对乡土草木竟不明就里。」 刘彻大度地摆摆手:「你又不是医师。先将现有的信息整理一二吧!」 他神色一正,开始整合信息:「疟疾的病因是血液里,呃……有虫子。」 猪猪陛下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 「青蒿可以杀死这种虫子。」卫青适时接过话。 司马相如举手:「最有效的青蒿是生在巴蜀的黄花蒿。」 「高温煎服会破坏青蒿的药性,所以必须用低温,嗯……绞取汁!」随侍的太医语气难掩兴奋。 这就够了。 刘彻点点头:「朕会传令益州刺史并蜀郡太守于当地採集黄花蒿,送至长安,太医署便好好研制一番这抗疟药。」 疟疾是自殷商卜辞记载以来的大疫,天下百姓苦之久矣,若当真有了这药,不知要挽救多少黎民。民安则国定,刘彻比谁都明白这里的含金量,所以并不敢马虎。 对于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底下的众臣自然不会说什么,山唿着陛下圣明。倒是随侍的太医犹犹豫豫道:「陛下,臣……臣想亲自入蜀,研制草药!」 他一咬牙,将心中的想法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你确定?」刘彻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 随侍的太医一点头:「确定!」 他还年轻,后世人尚有如此勇毅之探索精神,他作为老祖宗怎么能不效仿贤者?况且水镜指路,这是天降机缘,任谁都明白疗治疟疾的意义。巴蜀之行,他必去! 刘彻闻言微微颔首,也没有再说什么,沖他摆摆手:「准了。」 太医令拱手拜谢。其他诸朝的帝王同样迅速抓住重点作出积极反应,更有不少太医亦主动请命入蜀。 纵然他们现下还不知道什么□□、中性提取物,什么从分子到药物他们也听不懂,但黄花蒿可治疟,操作手法是绞取汁,这些都是如今明明白白能做到的,那谁还坐得住? 唐朝。 孙思邈迅速在药庐中收拾了起来,刚进来的小弟子还有些疑惑:「师父,您这是?」 「为师要入蜀寻药!」 与此同时,东汉的张仲景、东晋的葛洪、明朝的李时珍,甚至宋朝的张小娘子都动了入蜀的心思。一时间,各朝各代的蜀地顿时热闹起来,几年之间,来往医者络绎不绝。 【同时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屠呦呦女士从传统中医药中得到启发,又以现代科学技术传统药学研究,改善提取方式,成攻从青蒿中提取出青蒿素,这说明她既能吸收传统医学的经验,又敢于创新。 她没有固执地迷恋传统医药,也没有对现代医学顶礼膜拜,她清晰地找到了二者之间的平衡点,「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最终取得了全新的突破。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及她的研究成功,为传统医学与现代医学的结合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本。】 明朝。 李时珍忍不住笑了一下:「楚姑娘很会说啊。」 好友吴国伦闻言贊同地点头:「诗经有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创新,再创新篇,以古为镜,再创新篇,如此代代革新,方有医术之更上一层楼。此论实在精妙!」 「是啊。」李时珍有些感慨,「我等也是继前贤而观时症,现在之手段比起黄帝是如何?比起秦汉又如何?后世不仅效前朝,还习自异邦,真有取长补短之效。我的眼光也要开阔些咯!」 吴国伦哈哈大笑:「这么说,东璧兄的《本草》又要厚上一番了?」 「但当尽力,但当尽力啊!」 【再看「发展与超越」这一节,青蒿素研制成功后,屠呦呦女士以之为基础进一步地研发了效果更好的双氢青蒿素,又将双氢青蒿素髮展成新药物,并尝试运用青蒿素、双氢青蒿素治疗其他疾病,这体现了她不满足于现状、不断探索进步的科研态度。 此外,全国的大协作、团队间的互相配合也是研制取得成功的重要保障。 所以我们小小地总结一下,青蒿素研制成功的原因,有扎实的知识储备,过硬的专业能力,严谨务实、不断探索的科研态度,不怕困难、不怕牺牲的精神,继承传统、敢于创新的勇气以及团结协作的助力。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当遇到「分析原因」类的问题时,我们应该从哪些方面来考虑答案呢?】 突然跳入的提问环节让众人一愣,安静两秒才有人试探着出声:「个人能力?」 「外界帮助?」【是的。】 仿佛回应似的:【大家应该想到了,原因类的题目我们应该从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两方面去考虑。所以除个人之外,还应该注意到中医药为后人留下的宝贵遗产、国家提供的科研平台等,也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当然了,领导者的贡献是卓越的。作为团队的核心,屠呦呦女士有着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那么说到这里,请大家结合文本和我刚刚讲的内容,想一想,屠呦呦身上又有着怎样独特的魅力呢?】 说到这个众人可就来劲了,争先恐后地议论起来—— 「大医精诚,拯救苍生,她是继承先圣遗志的人!」这是孙思邈。 第254页 「医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便是最好的魅力!」这是跟着孙思邈的小弟子。 「艰难不改其志,她之勇毅同样令人侧目。」韩愈也不由得对这位后世的医者十分钦佩了。 「好古而不泥古,持今而不守今,真是胸中有丘壑。」李清照对那句继承传统、敢于创新非常欣赏。 另一边,张小娘子向着水镜一礼,喃喃着下定决心:「我愿像你一样。」 矢志不渝,坚定向前——向医道,向苍生。 【其实屠女士的个人魅力,在前面的科研品质中已经尽数体现了。 我们知道,上世纪五十年代,国际抗疟研究屡屡受挫,新中国尚且百废待兴,便要帮助友邦克服这道世界性难题。 屠呦呦女士那时只是一个助理研究员,却临危受命担下如此重任,这固然是她能力的体现,可也是个巨大的考验。但她并没有搪塞推脱,而是毅然受命,说明她既有爱国之赤诚,又有大局观念。 那个时候她的「小家」并不安稳,丈夫李廷钊因为一些原因正在外省接受教育;她的两个女儿,一个三岁半,一个一岁出头,家庭与事业的天平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万般纠结,最后决定将小女儿交给宁波老家的母亲抚养,再将大女儿送至託儿所,随后一头扎进抗疟这一一眼望不到头的研究里。】 楚棠插入了一段屠呦呦女士的自述,水镜上,从容淡定的医者眼神不改冷峻睿智,语气平静地说道: 「生活上有矛盾的时候,事业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第95章 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4 众人一时都有些默然,屠呦呦的语气平和而至淡然,听在他们的耳朵里却恍若千钧之重。 明清两代。 有道学者张张嘴轻哼几声,神色别扭着有几分不认同:「相夫教子才是女子本事,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可是……」有人默默举手:「她拯救万民了啊!你不是常说国事为重吗?」 「我那说的是男子!男子!」那道学家挂不住脸,色厉内荏地争辩。 旁边的人撇了撇嘴,显然并未被这个理由说服,小声嘟囔着:「女子心中也有家国啊!这屠医师多厉害,寻常男子还比不上呢!」 北宋。 欧阳修嘆服着拱了拱手:「仁义而心怀天下,真乃巾帼不让鬚眉。」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幼时家贫,母亲以荻杆教他习字,勉他勤学;后来他遭谗被贬,是母亲不辞艰辛,以高龄之身伴他远哲,劝勉他不坠心志,尽职抒能。这世间女子之贤,岂让他人? 唐朝。 李世民心下钦佩:「公而忘私,真乃国士。」 汉朝。 刘彻轻轻唿出一口气:「朕算是知道为何后世的皇帝要给她授勋了。」 能力心志品性都是一流,再怎么褒奖也不为过。 北宋。 李清照重重地点头:「说得没错!事业总是要在第一位,正如现在,鼓舞人们燃起抗金之志才是第一要务。」 本就颇有飒爽之气的易安居士顿时事业心爆表,开始思忖是否能起个诗社词社,宣扬抗金事宜。 【这样的故事我们其实听过许多,钱学森扎根大漠只为锻造国之利器;于敏隐姓埋名为国铸盾;钟扬几赴高原採集种子,以期留下生命的密码…… 公而忘私是一项伟大的品质,常人难及,但幸运的是,我们却为拥有这样品质的人所庇佑着。】 秦朝。 嬴政听着楚棠平静却难掩崇敬的语气,在心里默念她提到的那几个名字,包括那寥寥几句人物事迹的分量。 「钱学森、于敏、钟扬……」 楚棠说的没错,公而忘私是一项伟大的品质,常人难有,可她张口却能如数家珍,包括这一课里的屠呦呦,以及最开始的袁老,还有那郁达夫、瞿秋白。这些凛然之士,生于一朝即可令万世敬仰。 「后世贤者,缘何如此多也!」 他嘆息着,说不清是艷羡还是感佩。 汉朝。 刘彻摸了摸下巴:「朕怎么觉着楚棠提起那些人的语气,比提起朕和秦始皇这些个皇帝还要尊崇?」 嘶~ 众臣闻言齐齐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 这话也是可以说的吗? 他们并不回应,心里却忍不住顺着这话想了下去。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还要尊崇」这句话说得还是太保守了,后世对皇帝的态度哪有什么尊崇,简直是戏嚯! 刘彻眼见着自家臣子的小动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聋子,楚棠这明晃晃的偏向他听不出来吗?后世之人心中自有一桿秤,秤上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只管你品性功业。他轻啧了一声,尊崇的帝王心理出现了落差,却又莫名多了些紧张—— 隐隐觉着,功过人民评说比天人感应那套更令人心惊是怎么回事? 【科研工作屡遭波折,她却没有轻言放弃,矢志不渝地在这条前路未卜的荆棘道上跋涉。更令人感佩的是,荣耀加身的她仍保持着谦逊的品质。 大家可以看到「影响世界」这一节里,屠呦呦女士将自己的报告和其他几个报告并提,客观地肯定其他报告引起的热烈反响,不夸己,不矜能。】 她一边说一边在ppt上呈现相关文段用以印证,众人看得频频点头,纷纷为屠呦呦的品质所折服。 第255页 【同时我们还可以注意到文章中人称的细微不同。】 楚棠摘取了一些文本内容,老祖宗们得以沉浸式地参与课堂。他们抬头,只见水镜上的文字被分成了左右两版,文句又长又短,句中有些字还被特意标红,左边是「我」字,右边则是「我们」。 小镇做题家兼文章大手韩愈扫了几眼,率先反应过来:「左边多言自身经歷与感谢之词,而谈及青蒿素专研贡献之时则屡次使用『我们』。如此功勋反倒屡屡推举协力之能,谦谦之德何其可敬也!」 其他人也很快参透「玄机」,纷纷敬佩不已: 「名利之下仍持平和之心,实乃我辈楷模啊!」张仲景笑呵呵地捋着鬍鬚,眼中是纯然的佩服与欣赏。 武周。 武则天面露赞赏:「踏实能干,不慕名利,朕的手下何时能多几个这样的人咯!」 人才嘛,尤其是顶尖人才,谁不眼馋? 【她反覆表达自身的感谢,却又在论及青蒿素相关时换成「我们」,反覆强调团队的功劳,并不一人强占。 我们不禁会想到第一课讲袁老的时候,他同样也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党和人民的支持。是大协作助力了那个年代事业的发展,同样也是这些「风流人物」踏实谦逊的品质才使得我们在征途上实现一个又一个突破。】 「说得好!」 苏轼抚掌大赞,他觉得这个风流人物用在这里简直比自己拿来形容周瑜还要贴切! 旁边的苏洵同样赞赏不已:「不忘国力之蓄,不忘同仁之劳,秉良志而直行,担得上一句风流人物!」 苏辙眼中湛然有光:「后世风流亦当为我等效仿!」 前贤后继,行高者皆可为我师! 苏轼贊同地点点头:「子由所言甚是。后世既可以我等为师,我等亦可效后人之行。」 【另一方面,大家再看标题。屠呦呦将青蒿素及其发现定位到人类征服疾病的征程中,谨慎地使用了一个词:一小步。 其实哪里是一小步呢?在所有抗疟药物都失效、各国抗疟研究一筹莫展的情况下,青蒿素却生成了一个全新的化学结构,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疟原虫。 其后,屠呦呦又和团队在这一基础上不断精研,以复方等多种方式尝试探索治疟的途径,拯救了全球数百万人,青蒿素俨然为全球抗疟筑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数百万!」 众人耸然动容。 「这是……神仙之功吧!」葛洪张了张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记下的那株小草竟在后世起了那么大的作用。 鲍姑同样瞠目:「而且听楚姑娘的意思,青蒿是当时后世唯一有效的抗疟药物,屠医师……居功至伟啊!」 他的声音有点发虚,虽说医者向来以拯救万民为准行,但「拯救万民」这四个字突然具象化,还真挺令人恍惚的。 【可是在对抗疟疾的道路上,甚至对抗疾病的道路上,这又确实是一小步。在谦虚的品质下,屠呦呦女士还有着一个学者的清醒与实事求是。】 「不错。」孙思邈不住地点头:「病邪何其多也,疟疾只不过是其中一类,何况时移世易,疟疾本身也不知会发展成何等模样,由此观之,这『一小步』的定位,实在是准确极了!」 「不为浮华迷眼,犹记医者之责,当得一拜。」 李时珍向着水镜拱手一礼,心中之志再一次明晰——他也总要为世人、为医道,再进一小步。 【另外其实还要关注一下最后一节:中医药学的贡献。 屠呦呦由于少时的经歷对中医有天然的好感,后来又系统地脱产学习,对之有更深的了解。 她在文章地最后一部分直言「青蒿素是中医药学基于人类的一份珍贵礼物」,又仔细列举了一些中医药对人类健康的贡献,最后表示自己的梦想是「在同威胁人类健康与生命的疾病的斗争中,中医药学进一步发挥威力,为维护世界人民的健康与福祉作出新贡献。」 拳拳之心,歷歷可见。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她对中医药的强烈认同以及作为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 这话说得一众医药前贤通体舒泰:「我便说嘛,几千年来治病救人的法子还是不错的!」 这屠呦呦真是一个敏而好学的好医者。 【自中医行业泥沙俱下以来,再兼时代浪潮之冲撞,中医药的处境其实曾一度尴尬,像迅哥儿的父亲没有被中医治好,他便曾颇有微词。 不过迅哥儿是对事不对人,也是因为他没有遇到一个好中医吧! 我记得迅哥儿后面还和兄弟谈过《本草纲目》里的一些草药方子,也惋惜一些好的验方经久失传…迅哥儿还是个挺辩证的人的,他只是反庸医。】 「辩证?这迅哥儿也是位医者?」 辩证是医家的法门吧!杜甫有些好奇,先前听楚棠说他的诗文,还以为是个文人呢!难不成是兼修? 李白思索片刻摇摇头:「对事不对人,不反中医而反庸医,应该是说他能从两方面看问题,不至偏颇吧? 杜甫略一沉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便是楚姑娘说的辩证?」 正讨论着,忽然便听到水镜里传来一句惊天之语—— 【庸医确实害人不浅,明朝有个太医叫刘文泰,一顿操作送走两个皇帝,其中有个皇帝还创下中兴之治吧?比较有建树,没想到m明朝有时候是挺抽象的。】 第256页 什么?! 一众帝王并诸医者都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医死皇帝?!」 此时还在帝王身边陪看的夏无且等人狠狠地往后缩了一下,救命,为什么要让他们听到这种事,还是在陛下的面前! 唐朝。 李世民大惊失色:「医死两个皇帝,那明朝,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太医吗?」 山野。 孙思邈神色大变:「此等学艺不精之人是如何进入宫廷为皇帝看诊的?这不是抹黑我们医者吗?!」 东汉。 张仲景气唿唿地拍着桌子:「庸医害人!庸医害人!」 明朝。 如遭雷击的朱元璋恍惚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给咱说什么?大明的太医,害死了咱两个皇帝,还有一个是中兴之主?!」 极度震惊下的朱元璋也没空思考大明在哪儿落败了以至于后面需要中兴,他在一众儿子的搀扶之下站定,一时还有些无法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医院里竟是一群废物吗?!」 一旁的朱棣和大哥朱标对视一眼,同样脸色难看:「两任帝王均丧于刘文泰一手,那继立的新君是傻子吗?不先将人问罪反倒是在身边留一个刽子手。」 「就是!」朱樉满脸凶光:「那什么刘文泰是不是蓄意弒君,是不是有人要谋反?! 他凶神恶煞的,仿佛恨不得穿越时光,把意图不轨的刘文泰当场斩杀,怒气沖沖的模样引得一旁的朱棢忍不住嫌弃: 「什么谋反,没听人说吗?那是庸医!庸医害人!」 「呵~庸医害人。」素来颇好医书的朱橚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讽刺还是补刀:「我大明的太医院招进来一个庸医。」 朱元璋刚顺下去的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荒谬!简直荒谬!给太医院设医考,年年都考!」 他倒要看看,还有没有那等滥竽充数地混进来! 被这事一闹,一时间,诸朝太医院人人自危,连一些民间药堂的坐诊大夫都心中一凛,恨不得连夜再把医书看个百八十遍。 【不过我们也不能一竿子打死,据此就说中医无用,是伪科学。除了青蒿素治疗疟疾和文中屠呦呦女士提到的一些实例之外,还有我们很熟悉的这次新冠疫情,中医药都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 另外,当时我们用到的一些隔离手段,其实古人也是用过的。应该说我们民族还是有非常丰富的抗疫经验的,记得苏轼好像就是个抗疫小能手吧!】 诶? 众人有些意外。 「这里还有苏轼的事?」 【苏轼一生经歷了三次瘟疫流行,第一次是在黄州,当时疾疫流行,百姓深受其苦,苏轼不顾誓言,将同乡故旧赠与自己的秘方「圣散子」授予当地名医庞安常,庞安常用这个药方救活了许多人,后来庞似乎还把这个方子记在了自己的医书里。 当时苏辙的谪所似乎也遇到了一场瘟疫,苏轼同样将药方交给了弟弟,苏辙照着法子「遍谒病家予之,所活无数。」】 「做得好!」 张仲景抚掌大赞:「医者一方而活人,藏着掖着反倒贻误百姓性命,苏轼宁愿违背诺言也要传方与世人,可见仁义,可见不同流俗!」 东晋。 葛洪也对苏轼的做法赞赏不已:「方子授予需要之人,比留在纸上、藏于高阁更见功德。」 北宋。 苏辙笑着拱手:「多谢兄长相助。」 苏轼连忙摇头将人拉了起来:「这是说的哪里话?良方本便要济世,况你我是兄弟,又同为民牧,安有见百姓受疾疫而坐视不管之理?只不知这药方是何人所赠,既为同乡,应也是眉州人士吧!若是能寻得,我须当面求谢!」 另一边。 巢谷的儿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这圣散子是爹您的方子吧?你连我都不捨得给给了苏轼?!」 被自家儿子贴脸控诉的巢谷:…… 「给我闭嘴!」 【第二次是在杭州。那年恰好碰上饥荒和瘟疫并起,苏轼干脆支起药棚给百姓熬煮汤药,还把感染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请精通医术的僧人来施药护理。大家觉得眼熟吧,这不就是宋代办的方舱医院嘛!苏轼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安乐坊,是古代第一家公立医院。公立医院真的,居功至伟。 第三次发生在惠州贬所,苏轼的抗疫履歷再添一笔。他真是,经验丰富。】 汉朝。 刘彻撇了撇嘴,看在苏轼这么能干的份上,暂时就不计较他说卫青坏话的事吧! 他啧了一声,心里又有些发酸:「这苏轼虽说嘴欠了点,但在地方上可真是一把好手。」 治水救灾抗疫样样能行,猪猪陛下又开始眼红了。光有武将不够,他还想要能吏,尤其是那种会写《赤壁赋》的能吏。 唐朝。 李世民轻咦了一声:「新冠疫情,后世也遭了瘟疫,还是新近不久?」 「天灾病疫,非人力所能阻止,后世过得也不轻松啊!」房玄龄有些嘆息。 「这圣散子也不知是什么方药,竟能活人无数,若能一观验方便好了。」 孔颖达对在抗议中屡见奇效的「神药」相当感兴趣,而这也得到了随侍太医的疯狂认同。 「水镜的内容自然不能按照我们的心意。」李世民早就看开了,他注意到了别的内容: 第257页 「倒有一点,苏轼将病人聚在一起,设立医坊聘人疗治,楚棠将之称作公立医院。所谓公立医院,便是由官府出面兴建的医坊?」 「应是如此。」房玄龄也留心到了这一点,「楚姑娘说那安乐坊是现代版方舱医院,又说公立医院居功至伟,臣猜想那『方舱医院』应是后世公立医院的一种,并在新冠疫情中起了重要作用。」 「何止新冠疫情。」魏徵难得开口补充:「公立医院形成声势,百姓一应病痛皆可前往查看,私家药坊囤积居奇、轰抬身价的现象便会得到有效遏制。」 「不仅如此!」李世民眼光发亮:「官府出面设立药坊,一应供职之人需由考而入,科考便又有医考一门,天下医者,岂不亦可又如朕之彀中?」 孔颖达的鬚髮禁不住微微抖动,声音里压抑着兴奋:「如此,若有疾疫灾祸,便可由医院统一救治,上下一心,同心抗疫?」 「好!真是居功至伟!」李世民忽然提高了声音,勐然转身:「朕想到让药王留在长安的办法了。」 房玄龄心领神会:「让他做长安公立医院的院长!」 「不错。」李世民笑眯眯地,俨然心情颇好:「药王宅心仁厚,如此造福于民之事,他必然难以拒绝。朕再设立个孙思邈奖,奖掖后学,何愁医道不兴?」 显然,天可汗还是在意传统医学寥落的。 众臣听到这个孙思邈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陛下您还真是对后世那个诺贝尔耿耿于怀啊!不过他们也没有出言反对,鼓励医道嘛,挺好的。外邦有的,大唐也要有! 北宋。 苏洵听着自家儿子的抗疫事迹,黑了上十天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还算不错,没白读那些圣人之言。」 苏轼连连点头称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况儿子身为民牧,这些只不过是分内事罢了。」 苏洵神色和缓地颔首,又忍不住念叨:「国土之防也是分内事。」 说着眼光不由自主便去瞪情节更为严重的小儿子:「尤其是你!」 苏辙唯唯诺诺地认错:「爹教训得是,儿子会再将《六国论》抄读百遍的。」 有后事作鉴,又有自家老爹这段时间的耳提面命,他们兄弟俩哪还敢提半个弃边? 皇宫。 近来因为变革之事被欧阳修等人拉着熬了好些个大夜的宋仁宗捏了捏眉心,疲惫的脸上浮起几分欣慰的笑: 「苏轼主政地方倒是屡有政绩,朕是等不及科考了,直接让他入宫觐见吧!」 太祖朝。 同样忙得焦头烂额的赵匡胤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苏轼一人便遭三次瘟疫,还有那旱灾水灾,大宋的祸事未免太多了些!」 内忧外患的,真看得人发愁。赵匡胤忽然觉得能预知后事也不太好,他一个人要操几代人的心。 嘆息一声,他认命地召宰相入宫,准备再商议一下公立医院之事。 楚棠并不知晓自己一番话引起的工作量,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 【但事实上,中医药也好,现代医学也罢,起到的都是治疗作用。当年,奎宁是治疗疟疾最好的特效药。多年以后,随着疟原虫抗药性的产生,奎宁开始「泯然众人」。如前所述,青蒿素便是人类对抗疟疾的最后一道防线。 或许也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主持人安德森才选择在屠呦呦女士演讲时单膝跪地,帮她举着话筒,直至讲演结束。 作为全球三大公共卫生问题之一,疟疾一直是人们的心头大患。所以作为目前唯一疗法的青蒿素,其意义不言自明。 医学总会更新,我们对此坚信不疑。但对于疾病来说,到底还是防大于治。以药物筑防,预防疟疾、消除疟疾才是我们的追求。这并非不可能,因为如今的中国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话音落,众人顿时失声惊唿—— 「她说什么?消除疟疾?!」 第96章 青蒿素:人类征服疾病的一小步5 如果说要点检先民们关于灾难的记忆,瘟疫一定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部分之一。 正如从最初的甲骨文中便能发现「疟」这个字,人类与疟疾的斗争自殷商时代便已开始,可纵有先圣如神农、岐伯者,仍未能穷良方除疟而济民,人们甚至认为这是疟鬼作祟。毕竟人力,自是不可抗衡于鬼神。 可是现在,这个千年之后的小姑娘竟然跟他们说,疟疾已经被消除了?! 张仲景率先坐不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神仙之力!简直是……神仙之力!」 东晋。 葛洪和妻子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都写满了不可置信:「娘子,后世没有疟疾了?」 鲍姑同样激动不已,眼中含泪:「百姓再也不用受疟疾之苦了!」 唐朝。 孙思邈回过神来仍是觉得震惊不已:「消除疟疾,他们……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北宋。 向来稳重的欧阳修也有些恍惚了,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声音有些缥缈:「圣俞兄,这些后世人,莫非真能通仙神不成?」 儒家典籍薰陶出来的欧阳子并不是好怪力乱神的人,属实是这话太让他震惊了。 一旁的梅尧臣懂得好友的心情,因为这也正是他想说的。 「太不可思议了……」他喃喃道。 第258页 困扰了他们几千年的疟疾就这样被消除了?不是说青蒿素也只能用于治疗吗?后世人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啊! 此时此刻,这是水镜下众人唯一的想法。而秦皇汉武等帝王并随侍的御医、大臣早在震惊后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好好听上一听接下来可能会说到的的治疟良方。 索性楚棠也并未让他们失望:【我国的疟疾流行史已有数千年之久,自殷商时代起我们便开始了与疟疾的斗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70%以上的县都是疟疾流行县,而在1970年,我国的疟疾发病人数已经超过2400万,即使比起如今非洲疟疾最严重的地区也不遑多让,人民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的威胁。于是,党和政府下定决心要控制疟疾。 这时候制度的优越性就又体现出来了。我们现在国家层面上制定了防疟规划,接着,省、市、县、乡、村等各级政府、基层组织按计划推进有关工作,依託我们的卫生保障系统,安排专人直接从事疟疾的防治。】 【疟疾问题实际上也是一个卫生问题,我们知道,作为一种寄生虫疾病,引发疟疾的元兇——疟原虫主要是靠蚊虫叮咬传播的,热带潮湿、蚊蝇多得地反覆就容易爆发疟疾。 所以,我们在重点流行区域进行了防蚊灭蚊工作,有条件的还可以挂上蚊帐啦,保持干净、卫生的生活环境。 对于已感染的人群,则会予以重点的救治,并定期复查。 「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突出重点、反覆斗争。」 这是我们从轰轰烈烈的抗疟斗争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而这一经验如今也随着援外队伍一齐走出国门、去往非洲,继续为全球健康事业发挥着余热。】 为了防止课程的无聊,楚棠在ppt中插入了一些图文资料,边讲边进行展示。包括当年国内疟疾流行的数据、一些地市关于「定期消灭疟疾」的宣传画,以及灭蚊运动、基层疟疾防治,甚至是非洲援外培训的照片。 这可大大方便了底下一大群老祖宗,许多人手上的笔几乎就没停过——知识点太密集了。 不少儒生官员士大夫们纷纷感嘆不已:「真乃圣朝仁义之邦啊!」 自上而下启动防疟规划,卓有成效之际还不忘惠外邦而柔远人,造福于万方之民。他们在故纸典坟里追摹圣人之治,可如今对上这后世中国,想来唐尧虞舜亦难免相形见绌了。 民间乡野同样议论纷纷:「疟疾竟然是蚊子带来的,天吶!」 一位妇人惊惧着,赶紧将自己的衣服拢紧了些,生怕被蚊虫趁虚而入。 「我刚才拍死了一只蚊子啊!救命我不会的疟疾吧!」 一个小伙惊恐地捂着自己脸上被蚊虫叮过的地方满是惶然,这一声让周围的人骚动了起来。 「我刚刚也拍死了一只蚊子!」 「我也被蚊子咬了!」 「天吶!」 …… 对疾病的恐惧最是朴实,这些乡野小民堪堪听到蚊子传播疟疾,投射到当下的情境中又怎能不害怕?立时便是一派喧然。 还是一位老医者站了出来,张开手高声安抚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众人闻声安静了下来,老者接着道:「乡邻们,夏秋多蚊蝇,咱们这谁没被叮上几口,但得了疟疾的又有几个?想来并不是所有蚊子都有疟疾,大家莫要惊慌,莫要惊慌啊!」 老者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名医,深得乡民们信任,听他这么说,众人心里安定了几分,但到底是疟疾,他们难免害怕。 「可是老大夫,这楚姑娘也说了蚊子身上有那啥,疟虫。我们大伙听着实在是有些心慌啊!」 一个青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这好办。」老者定了定神,「蚊蝇怕烟燻,大家回去用艾草、苍朮之类将住处熏一熏,平日里身上也佩戴些艾草包之类的物件,应是可以防治一二。」 他也是从水镜的讲述里得到的灵感,众人一听,蒲艾这类物什他们端阳之日也会採集一些收在家中,灭蚊又是刚刚楚棠说到的,估计错不了,当下心里便安定了几分,七嘴八舌道: 「老大夫这法子可行,我这就回家试试!」 「俺也去!」 「俺也是!」 一群人闹哄哄的各回各家,想试试这新的防疟法子。 明朝。 李时珍激动得手抖颤抖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疟疾竟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他想起先圣医书,或言疟疾是由空中邪气而生,或者干脆说是疟鬼作祟,故而医药之外,有祈穰驱邪法、以诗治疟法,谁曾料到罪魁竟是一只只携带疟虫的小蚊子呢? 李时珍看着水镜里参与基层防疟人员的图片,眼中有钦佩又有羡慕。能参与这样造福万民的事务,是多么有意义啊! 他神色涌动,心中有什么破土而出的东西正迅速增长。 秦朝。 最先出生的竟然是李斯:「县!这个县是郡县的县吧?我们秦制沿袭千年了?!」 众人听了李斯的话才反应过来,神情俱是难掩激动,而那些反对郡县制的大臣则是神情晦涩,并不言语。 堂上的嬴政没管他们的眉眼官司,郡县优于分封,他自是有这个底气的。他沉吟着:「体制的优越性……」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楚棠这样说,却每次都觉得云山雾罩:「省、市、县、乡、村,这便是后世王朝的规划么?」 第259页 李斯闻言也敛了神色,跟上自家陛下的思路:「省、市、县、乡、村,想来是层层往下,五级成纵,上承朝廷,由此上下成线,上通下达自成一体,这个规制甚是清晰啊!」 内行看门道,提出郡县制的李斯怎么会看不出后世行政规划的精妙之处,脑子里当下就想了个来回。 嬴政见状点了点头,李斯脑子确实转得快:「朝廷规划,各级依令而动,政令通达,倒也明智。」 他说得克制,将之与大秦正在推行的郡县制作比较,觉得若单从上通下达的纵线来看,大秦并非完全做不到,那楚棠反覆言说的制度优越性,到底体现在何处? 汉朝。 刘彻听完先嘆了一口气:「泰半州县疟疾成灾,难怪后世的朝廷要採取这么大的行动。」 他拧着眉,只觉后世属实太多灾多难了些。 「不过举全国之力治疟,倒也真是好魄力。」 刘彻诚心夸赞,竟莫名生出一种子孙争气的骄傲感。 「各级都有专人从事疟疾的防治,后世胆魄不小,决心也不小啊!」宰相赞嘆着。 「疾疫流行,农时战事都会耽搁。」刘彻正色道:「上面提到的法子可都记下来了?」 这话却是在问随侍的医者了。 「回陛下,已经记录妥当了。」 那医官擦了擦汗,呈上手中的书简。围观后世防疟的一角,倒是让他的心砰砰直跳起来。 刘彻颔首,接过内侍呈上的记录,向台下扬了扬下巴:「众卿,可有什么想法?」 唐朝。 长孙无忌率先抓住一点:「依託卫生保障系统,是说他们各级都有公立医院?」 实在是先前对公立医院的讨论太多了,一听楚棠说卫生保健系统,长孙无忌瞬间就联想到了这个。 其他人一愣也回过味来,这种全国协作的政令规划确实由官方单位配合会比较方便,但是—— 「村落里都设立医院,也太豪横了吧?!」 这得多有钱啊! 贞观君臣被这一出震惊了,末了还是李世民先平静下来,冷静地分析道: 「若要将医药纳入官府之中,那各级想必都要顾上,因地制宜的话,或许村落里的规模小一些?」 他思忖着:「若上下通达,一唿百应,由官府出面组织防疟,的确大有可为啊!」 「只是他们的百姓……」李世民也不知是惊诧还是羡慕:「也太配合了吧?!」 他们都是大唐政治的中心人物,稍想一下就明白,这种自上而下的全国性活动,州郡县与朝廷的配合是一方面,百姓能听多少、落实多少又是一方面,官府依令或许他们犹有信心可为,但这百姓也这样配合……后世到底是如何组织动员的? 「无论如何,后世的做法也给我等提供了一二借鑑。」 想不通便不想,他们就吸收好的方面,再因地制宜嘛!长孙无忌反应很快,当即出言开解。 房玄龄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捋鬍鬚,笑眯眯道:「恐怕……不止一个长安医院咯!」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復又将目光转向上首的君王,君臣几目相对,一齐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北宋。 王安石对那句「反覆斗争」格外赞赏:「天下之大事者,未有一蹴而就,艰险反覆,唯志坚者可达可成,正如变法强宋阻碍良多,我便与他们反覆斗争,九死未悔!」 明朝。 朱元璋张罗着让人把水镜上的防疟宣传画摹下来,寻思这可比密密麻麻的告示好懂多了。 而唐初的山谷里,让李世民心心念念的未来长安医院院长、药王孙思邈则是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身边的弟子说道: 「寻得青蒿后,我等便去长安吧!」 弟子眨眨眼:「去长安做什么?」 孙思邈轻轻巧巧:「面圣!」 【查资料的时候up还看到屠呦呦女士还曾参与50年代血吸虫病的防治。血吸虫病同样是当年危害极大、流传度极广的一种传染病,大家听名字就明白了,这也是一种寄生虫病,在古代被称作水蛊。】 水蛊!!! 众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又是虫子!」 再说下去,他们就要谈虫色变了。 【前面不是说赤壁之战曹军爆发瘟疫吗?有学者就认为其实是血吸虫病。】 嘶~ 曹操代入了一下,顿时头皮发麻,还好还好,没被虫缠上。 他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不爽:「哼,怎么江东的军队就不怕血吸虫?」 【血吸虫病同样与卫生有关,尤其是被污染的水源。说到这个up又想起了之前在网上冲浪看人说,霍去病的死就是因为喝了被污染的水源。】 汉朝。 热热闹闹的未央宫倏地一下安静了下来,御座上的刘彻回过神来瞬间弹起:「去病死了?!」 【但这个说法也有问题,其实有一说一,小霍这千里奔袭的,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可能是转战千里把自己地气血耗没了。唉,想想就可惜,才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没几年呢!天妒英才。】 ??! 这下连卫青也站不住了,眼眶立时通红:「去病,你……唉!」 他别开脸不忍再说。 上首的刘彻同样不可置信:「二十四岁,朕的冠军侯就没了???」 第260页 呵呵,天妒英才,天的儿子第一次想骂这贼老天。 未央宫里的一干臣子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水镜里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战绩还歷歷在目,陛下甚至指望着这位未来的将军开疆拓土,结果将军年纪轻轻就没了? 众人看了一眼站在卫青身边的小霍去病,没防备心头一酸。 ——还是个孩子啊! 收穫惊天消息和众人或震惊或同情目光的霍去病眼皮动了动,突然道:「那时候匈奴灭了吧?」 一句话惹得刘彻都有些破防了,多好的将才啊!这种时候了还记挂着是不是把匈奴给赶走了。 一把将小霍去病拉过来,他说道:「不止是匈奴,朕还等着冠军侯卫我大汉疆土呢,可不能再玩命地打仗。」 卫青贊同地点头:「陛下说得是。」 他接过话瞪了自家外甥一眼,千里奔袭,他听着都心惊。 卫青总算明白自己先前那股不好的预感是为什么了,才二十四岁!他的眼眶又开始泛红,狠狠告诫道: 「也别乱喝水!」 未来的冠军侯乖巧地向着舅舅点头,心里却是想着,不乱喝水没问题,千里奔袭嘛……霍去病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热气有些上涌。 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家舅舅道了个歉,兵贵神速,舅舅会懂他的。 【一说这好像又有点跑题,但血吸虫的传播源之一确实是含虫卵的生水,这也是古代血吸虫病最主要的传播途径。所以多喝热水真不是一句废话!高温杀菌嘛,把水煮沸再喝就是最经济的消毒方式。】 嗯,这个听懂了。老祖宗们重重地点头,迅速拿小本本记下——多喝热水。 未央宫里,刘彻等人难得想法一致:不跑题,不跑题,这怎么能是跑题呢?这是天大的正题! 将楚棠讲的内容画了个重点,刘彻决定给霍去病派个御医贴身看护。 好好的冠军侯,这次可不能折了。 【和消除疟疾一样,血吸虫病的防治也得益于全国大协作,党政人民配合一心,无往不利。 如今,或许这个疾病的名称大家已经相当陌生了,但我们仍可以从伟人的诗里感受到当年的喜悦与豪情。再狂肆的「瘟君」又如何呢?六亿神州尽舜尧,何事不能成?】 水镜上出现一首七律,还是熟悉的豪迈气魄,仿佛指点江山的逸兴者,不吝笔墨笑谈着神州振奋事。 唐朝。 李世民沉吟着那句「六亿神州尽舜尧」,当年孟子曾与曹交论对,言,人皆可以为尧舜,以勉励人人向善、有所作为。李世民也信奉着先贤所教,记住了民贵君轻、君舟民水的诲言。 但是这个伟人和自己不一样,他是当真信奉神州尽尧舜的话,并将自己治下的一切成就归功于人民。 「人民……」李世民咂摸着这两个字,「你为何那样相信人民?」 有这样疑惑的还有刘彻,他比唐太宗还要疑惑不解。 扪心自问,消除疟疾和血吸虫这样的事,绝对是大功一件,他会高兴于自己决策妥当,会嘉奖州郡长官部署得力,会感颂皇天后土庇佑……唯独不会说——六亿神州尽舜尧。 为什么这个伟人就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 刘彻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矛盾,他一面觉得那个人气魄超然百世难见,一面又觉得对方十分危险。 北宋。 欧阳修嘆息一声,不无感嘆道:「是我狭隘了…哪有什么仙神之力,分明是凡人之力啊!」 梅尧臣跟着摇头:「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我倒宁愿是仙神之力了。」 神州尽舜尧,原来…不是先圣的书中愿景吗? ——太难以想像了。 【防治防治,防和治总是结合的,我们用的是消除而不是消灭,是因为客观来说,病菌是不存在完全消灭的。预防,是最大程度让人民免于其伤害,而针对性的药物,恰恰是为不幸染病的人提供最后一道防线,青蒿素扮演的,正是筑防的角色。 所幸,屠呦呦女士给饱受疟疾之苦的人民带来了青蒿素,又让世界看到了中医药的价值。我们也希望,她的这一小步,会成为人类医学史上的一大步。】 楚棠做着总结。 【另一方面需要注意的是,站在领奖台上的是一位女性。 自诺贝尔奖创立百年间,数百位获得者中,女性只有不到二十个人,而理化类女性获奖者更是屈指可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屠呦呦女士的获奖,不仅是中国女性的骄傲,更是世界女性的骄傲。她在新的天地里、在理想信念的照耀下大踏步前行,而这样前行的步伐在以后定然也会更加坚实有力。】 【检溯歷史,屠呦呦女士并不孤独。西汉的义妫,被誉为巾帼医家第一人,曾被汉武帝召入宫中,专为皇太后治病; 东晋的鲍姑,精通针灸之法,是医学史上第一位女灸学家;宋代的张小娘子,是仁宗亲称的「女医圣」;明代的谈允贤,更有《女医杂言》传行于世。 此外,还有抗金女将梁红玉、女性科学家王贞仪、鑑湖女侠秋瑾、建筑学家林徽因,以及共和国的一众女性前驱与后继……任何行业我们都可以看到女性的身影,她们拥有着柔韧而厚博的力量。 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有理由相信,将来,会有更多的「屠呦呦们」在新时代茁壮成长,为社会主义事业,增添更大荣光!】 第261页 话音刚落,宫商陡起,无数或清丽或飒爽的身影浮现在水镜里。 「是谁说女本柔弱是谁定红颜为祸我不是易碎花一朵亦不拘贤良淑德……」 嘹亮洒脱的歌声和着水镜里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姓身影,有女子浣纱纺线、教尽天下女红;有女子将一柄长剑舞得矫若游龙;有女子爬高走低绘下繁复楼阁;有女子面对屠刀凛然不惧…… 短短歌谣唱不尽,煌煌史册书不尽。 西汉。 义妫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荣耀不是未来会入宫为太后治病,而是尽己所能更多的济世救人。 东晋。 鲍姑颤抖着手抚过布包上锃亮的银针,银光闪亮,仿佛照耀着她的前路。 北宋。 张小娘子毅然抓紧包袱,打算踏上入蜀寻药的路途。 明朝。 谈允贤认认真真地将医书翻开,准备挑灯夜读。 清朝。 王贞仪呕尽心血,强撑着枯瘦的手指将自己的所学一一记于纸上。 汴京城里,李清照手眼并用记下水镜中的一个个名字,想要为这些奇女子诗诵词记。 而更多的女子则是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半空中的水镜,生怕漏过一个人、一个字。 她们有的是名行于世的贤媛淑女,有的是默默无闻的萤火苔花,无论是哪一类,她们都不曾意识到自己也有让史书铭刻的价值。 可现在,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们迟疑而又决然地伸手,仿佛看到水镜里那些或明媚或铿锵的女子也向她们伸出手来。 柔韧的手一交握—— 万古幽寐何足惧,一片丹心向阳开」 第97章 青蒿素后续+拿来主义序 诸朝里最近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新鲜事。 首先是西汉那边,义妫拒绝了汉武帝宣她进宫为皇太后的专任医官的诏令。 无独有偶,北宋仁宗朝,张小娘子也向皇帝请辞。那日观看完水镜之后,她虽然油然而生入蜀寻药的壮心,但到底任供于贵人门庭,总是要亲自辞行的。 张小娘子医术了得,深得太后等宫中女眷信任,又有末了水镜的专门认定,此时声名更甚,宋仁宗哪捨得放人,挽留再三,张小娘子却仍坚决推辞。仁宗无法,只好由她去了。 「小娘子,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彼时正在离京的马车上,跟着她的小徒弟不解地问。 张小娘子眉宇坦然熠熠有光,语气却是轻巧:「没什么,只是觉得楚姑娘说得很有道理。」 她目光悠远,想起那日歌声落,画面歇,楚棠款款道来: 【华夏巾帼,万古生香。女子在歷史的进程中从未缺席,只会在理想信念下走得更加坚实而踌躇满志。 大家或许还记得第一课时up曾说,即使荣耀加深,袁老更愿意称自己为劳动者。屠呦呦女士也是一样。 「只要党和人民需要,我义无反顾。」 这支撑着她走完了艰难的研究之路。人民享有,也感恩着她的馈赠。】 张小娘子不懂楚棠口中的什么理想信念、党和人民,她只是觉得,比起在汴京城里为贵人看诊,好像有更多人需要她的医术,她也能帮助更多的人,比如——找到蜀中的黄花蒿。 唐朝。 李世民的人再次和药王失之交臂,李世民一边遗憾一边马不停蹄地和众臣着手筹建长安医院。他这时候倒想得开,种好梧桐树,还怕引不来凤凰吗? 民间。 不少地方都自动开始了熏艾驱蚊的活动,一些人还身体力行地践行了「多喝热水」的建议。有人发觉在灶台上留一块安个陶罐就可以在煮饭的同时将水煮开,不用单独开火,这可大大便宜了普通百姓。就是热水不易保存,容易凉,于是诸朝的工匠又开始动脑筋了。 生活平静而有波澜,某日黄昏,水镜再次亮起。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楚棠,我带着新课文回来了!大家有没有很期待呀~在新一轮的学习开始之前,我们还是来评讲一下上一课的作业。】 啊这…… 向来是优秀作业代表的李杜王孟元白韩柳欧苏曾王等一众文坛大佬纷纷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朱家一众老小脸上也挂不住,刘彻甚至当场冷哼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作业!」 猪猪陛下咬牙切齿。 按说他刘彻虽然没有李白苏轼那样的文才,甚至连司马相如都不一定比得上,但也是熟读楚骚能作诗言志的人。退一万步来说,群臣的表奏还得他批覆呢!区区后世学子的作业,岂不是小儿科? 但纵然他有金刚钻,架不住楚棠这次的作业,它超纲了啊! 【大家这次的作业完成情况还挺让我意外的。我们的作业是参考本课的写法介绍一位科学家和他的某项研究的探索过程。 这个作业难度应该还比较适中吧!可选人物很多,像居里夫人爱迪生爱因斯坦李四光竺可桢邓稼先南仁东,甚至先前学过的袁老等,都可以写。结果竟然全都没有??交上来的作业量锐减。宝贝们,咱就是说,落差还挺大的。】 「咳……」 众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交作业被点出来的窘迫不独后世学子有,这些大名鼎鼎的老祖宗同样挂不住脸。 第262页 本就有些不爽的刘彻更不爽了:「朕哪知道什么劳什子的科学家?!」 就算知道些名字,他也不知道什么研究歷程,这作业他就是想写也写不了啊! 其他人同样深感无奈无奈,「科学家」这个名词他们本来就是从楚棠那听来的,连具体含义都不甚清楚,本就是连蒙带猜揣测,还让他们介绍研究歷程,真真是为难人了。 水镜那边的楚棠同样也很懵逼,要说她这群野生学生,一个个cosy玩得飞起,连正主的文采都模仿得炉火纯青,每次作业她都恨不得全背下来。结果这次让介绍个科学家,提交的人数竟少得可怜!难道他们都弃学了? 楚棠满腹疑惑地反覆查看后台的播放数据,播放量并没有大跳水,但听了课不完成作业,这不符合这些野生学生的优秀品质啊!她忍不住就要上来叨叨几句。 【倒是有些提交的同学写到了墨子、张衡等人,他们确实是古代科学家的代表。墨子是鼻祖级的人物,张衡发明了地动仪。张衡文采也挺好的,up超级喜欢他的《归田赋》!张平子同样是文体两开花的典范。】 提交了作业的墨家弟子高兴地昂起头,他们对所谓「科学家」也不甚清晰,只是先前楚棠提过自家祖师的名字,就试探性地写了一下,不曾想竟被专门拿出来夸赞!这下好了,有了水镜褒扬,墨家一定会声名再起! 秦朝。 嬴政若有所思:「先时墨家反覆陈说『兼爱』『非攻』之论,其徒又多有巧技,不意墨翟之声名,在后世仍被朕低估。」 李斯虽对水镜称道其他学派有些许警觉,但还是回道:「陛下当日已诏墨家巨子入咸阳,其人多有巧思,想必对大秦定有良多助益。陛下高瞻远瞩,臣敬佩。」 嬴政对臣子的奉承不置可否,墨家这些时日来确实折腾出了些新玩意,他倒也有留心一二,毕竟科学的重要性,初唐已经说过了。 他忆起楚棠先前曾说,墨子是什么光学第一人,如今又重申其在科学一途上的鼻祖地位,重要程度简直拉满,如此反覆提及,他嬴政想忽视都难。 始皇陛下思忖着,是否要给墨家专设一门,予以更大助力。 西汉。 刘彻有些惊讶:「地动仪?能预测地动?!」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刘彻咂摸两下,思忖自己往后也该多注意注意那些百工之人。 东汉。 年轻的张衡神情微讶,随即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楚棠所说的地动仪给造出来! 【还有同学写到了宋应星郭守敬沈括等等,这好像是我先前提过的?大家也可以写点现代的嘛,研究资料更好查呀!】 众人:呵呵,好查。 「你倒是查给我们看看啊!」 最好是多展示几篇,也好让他们多汲取一些后人智慧。老祖宗们一边哼哼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可惜楚棠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听不到前辈们的心声,简单提了两句作业后,她继续开启新课的学习。 【这次的作业就说到这里,总之还是希望大家踊跃提交,主要是咱先前起点太高了,up真的会期待。好啦,下面我们来学习新课文。】 【之前有过一部纪录片,比较老,探讨的是文化问题。】 文化啊~诸位文人学者精神一振,这他们熟啊!眼看着又回到文学主场,一众诗人词人又紧张起来,纷纷期待自己的作品是否可以登上水镜。至于什么「纪录片」,选择性忽略。 【这部片子如今已经不太能看到了,我也是道听途说。它的主要思想逻辑大概是这样的。中国文明起源于江河,属于大河文明,是黄色文明的代表。】 「不错。」 孔颖达等人满意地点头:「周起于黄河,吴楚越又源于江畔,『大河文明』这一说法倒也恰当。」 李世民也很满意,大唐万国来朝,华夏文明可不就是代表吗? 【西方文明发端于大海,属海洋文明,是蓝色文明的代表。】 「这是意在探讨中西文明之不同?」不少学者对此类问题还比较感兴趣。 【河流最终会流向大海,所以黄色文明最终的归宿是蓝色文明。】 ??? 孔颖达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说什么??」 谁的归宿是谁?? 李世民的脸色同样一瞬间不好:「我华夏文明的归宿怎么就成了西方?」 汉朝。 刘彻冷笑一声:「有此言论,其心可诛。」 明朝。 朱元璋拧着眉:「就算其后中华势微,后辈不也一雪前耻了么?怎么会有如此数典忘祖之论?」 「荒唐,简直荒唐!」 一些儒学士子更是气得发抖,他们向来自诩为正统,如今听人说本国文明不如他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脑中引经据典,就要开始一番针锋相对的驳论。 也有一些态度更为平和的摇着头表示不认同:「各美其美,天下大同才是正理,怎的要这样分个高低,还是如此贬抑自己?」 短短一番话在诸朝引起轩然大波,文人雅士也不再想着自己是否能被提名了,都在为这所谓的「河流入海」论糟心,更有人不爽地开始迁怒: 「百川东到海,何时復西归。从今天起我讨厌这句诗。」 围观众:…… 第263页 倒也不必如此。 【相信大家应该都能听出其中的问题所在,也正是因为这种「别致」而又「大胆」的提法,这部片子在当时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如今,此种观点已经随影片一起被歷史所淘汰,但是,对于不同文明的探讨却是不曾停歇。如何对待本国文明?如何看待外来文化?这是一个百年命题。 那么,百年前的智慧是否有参考价值呢?下面就让我们走进今天的学习。】 画面一转,众人眼前出现六个大字: 拿来主义——鲁迅」 第98章 拿来主义1 鲁迅! 众人心中一凛。他们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楚棠已经在先前的课文中提过许多次了,听其言语,应该是后世那新闻学中的一员巨将。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杜甫念起这节他印象甚深的诗句。 「当日楚姑娘提起时,我困于一己心神,不暇多思。后来回味,只觉此语幽峭冷峻,虽与我等诗作多有不同,犹不乏深沉之致,常恨不能观全篇,此番倒是有幸能一睹后人佳作了。」 他笑眯眯地,显然对鲁迅抱有极大兴趣。 中唐。 白居易对鲁迅这个名字也颇有印象:「先时楚姑娘曾提到,郁达夫十分推崇鲁迅。郁达夫文辞幽婉,鲁迅文风与他似殊为不同,我倒要看看此人文章妙在何处。」 说白了,鲁迅在楚棠的言语间出现了无数次,众人又被那节短诗以及新文学的一角——《故都的秋》拉高了期待,早就对鲁迅其人其文充满了好奇,此时更是翘首以盼。 「只希望楚姑娘这次将文章放出来才好。」 不读全篇,总是无法领会其中精妙。 秦朝。 嬴政则是思索着这个文章标题的含义。始皇陛下记忆了得,一边回忆一边思考:「社会主义是一种体制,这里的拿来主义又是何意?」 「书中曾道,主义行德曰元。主义,是为谨守仁义,意为坚守仁义的观点。臣猜测那题中的『主义』,应是对某事物的主张?」李斯跟着猜测。 嬴政略一沉吟,只觉李斯所言也不差,便颔首道:「有理。」 拿来的主张……他犹自寻思着,对什么的拿来呢? 【作为新文学的巨匠,大家应该对迅哥儿的相关信息很熟悉了,我也不多介绍,这里主要还是简单梳理一下迅哥儿的创作,大家可以和我一起回忆~】 【首先是他的小说集《吶喊》、《彷徨》、《故事新编》,《吶喊》里就收录了大家非常熟悉的新文学史上的第一篇现代白话短篇小说《狂人日记》。接着是他的散文集、散文诗集、杂文集……】 楚棠做了一版填空题,一边回忆一边将课件上的空白部分补充完整,顺便复习巩固了一下初中的知识点。 这些都是中小学生耳熟能详的内容,但看在老祖宗的眼里却颇有些新奇。 「仅作品集便有十数篇之多,鲁迅着作颇丰啊!」白居易对着这满满当当的文字有些惊讶。 明朝。 冯梦龙颇感兴趣:「白话短篇小说,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之类的文辞?」 冯梦龙素来对民间文学颇为喜欢,也在着手编写相关文集小册,此时看到楚棠率先就把小说拿出来,愈发觉得振奋。 小说通俗平易,故事性强,颇导人情,尺幅之间自有波澜,别具特色,怎么不算是好文类呢? 他欣喜地对这些标题进行评点:「吶喊、彷徨,有唿号而茫然不知所之之意。《狂人日记》?此文名倒也独特,莫不是志怪之类作品?」 中国古代录异志怪之文极为发达,明朝坊间亦有许多志怪之书,是以冯梦龙一看这个标题就联想上了。 这篇文章既是新文学史之第一,想来鲁迅也是开山之祖一类人物。冯梦龙好奇极了,他也想和后世小说的祖师爷比比,新旧文学之白话到底有何不同。 三国。 曹丕看着水镜上的内容沉思:「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杂文,后世的文章门类是这样划分的么?」 他对文章也颇有自己的思考,所谓「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但后世的划分与此殊为不同,小说倒是单独成一类了么? 还有那散文诗是什么意思,像散文一样的诗?那岂不是有些像赋?曹丕再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篇《拿来主义》选自迅哥儿的《且介亭杂文》。杂文是现代散文的一种,一般以议论为主议论深辟,短小精悍,这种文体也最能体现迅哥儿「匕首」「投枪」一样的写作风格。 下面请大家自由朗读课文,想一想,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拿来主义》,但作者在哪里才明确提出拿来?】 水镜上出现几l版密密麻麻的文字,不甚清晰,但好歹也是聊胜于无,众人仰着头仔细辨认,一读便觉出了几l分不同。 「如此文风,与《故都的秋》可称大相迳庭。」白居易给出自己的看法。 元稹点头表示同意:「观其言语,既有幽幽古意,又有后世语言之章法,倒有几l分『不今不古』之感。」 「诚然。」白居易颔首:「鲁迅既为新文学开山之祖,想必其行文难免受旧文学之影响,新旧之间,或有驳杂,郁达夫的文章不也古意盎然么?我看此种行文是新文学博兴之必然啊!」 第264页 「话虽如此。」元稹忽然忍不住露出几l分调侃的笑意:「郁达夫行文到底简畅几l分,鲁迅文风独绝,后世学子理解起来怕是不轻松吧。」 不得不说,中唐诗歌代表、新乐府运动发起者之一的元微之到底敏锐,只是未免太幸灾乐祸了些。 【这个问题比较简单,大家的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就在第七自然段——所以我们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 运用脑髓,就是要独立思考;放出眼光,就是要仔细辨别;自己来拿,强调的是要主动选择。鲁迅先生既点明了态度要「拿来」,又告诉了我们要如何拿来,是为拿来主义。 但是显然,在讲「拿来主义」之前,作者又提到了几l个其他的「主义」。请大家仔细阅读1~6自然段,藉助表格梳理文章内容。】 只见水镜上出现了一个表格,四横四纵,横列首格空白、旁边三格依次是闭关主义、送去主义、送来主义,纵列则书表现、实质、危害几l词,余下空白。 众人不是第一次在水镜里看到表格这种形式,甚至有些人还在日常生活中模仿起了这种梳理方式,自然很快就理解了楚棠的用意。他们眼疾手快地在笔下做了记录,又去看后面放出来的文字。 「嘶~」 不看不打紧,一看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不对劲,不对劲。 众人的脸色凝重起来,先前的排版看着不甚分明,他们也是囫囵吞枣般初初感受了一下鲁迅的文风,如今节选段落放大,他们看得更加清楚,感受自然也更为强烈。中唐。 刘禹锡凝眸,斟酌道:「这语言……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尖刻啊!」 柳宗元明白好友的感受,他轻声念着:「还有几l位『大师』们捧着几l张古画和新画,在欧洲各国一路的挂过去,叫作『发扬国光』。 这『捧』字『挂』字,招摇之丑态毕现,『大师』和『发扬国光』又全是反语。犀利之至,句句如刀见骨,我生平实是未见此等文字。」 「还有这一句。」刘禹锡不觉用手去指,「『活人替代了古董,我敢说,也可以算得显出一点进步了。』何等犀利讽刺?」 「不错!」柳宗元点头,「批判讥讽之章并非无有,那东汉赵壹的《刺世疾邪赋》,『舐痔结驷,正色徒行。』『邪夫显进,直士幽藏。』笔调不可谓不尖锐,然愤懑郁结一气之下,颇见慨然不平。可鲁迅之文句竟是全然冷意,直似白刃寒光,讥诮至极啊!」 两人不约而同背后地想起了楚棠的那句形容:匕首,投枪。 ——太恰当了。 笔,是鲁迅的兵刃。 晚唐。 皮日休与陆龟蒙结交于苏州,二人均是举进士不第,同病相怜,又看不惯师道幽寐,朝堂浑浊,于是隐居吴下,但到底不曾忘怀天下兴亡,故而唱和之间,时常谈论天下不平事,作诗文讥讽世道。此时,他们越读水镜里的文章越觉得喜欢。 「这所谓的『送去』『送来』,该是就所谓『文明』而言。」皮日休分析着,「『要不然,则当佳节大典之际,他们拿不出东西来,只好磕头贺喜,讨一点残羹冷炙做奖赏。』此语简直诛心。」 「哼!卖国之人,再诛心的言语也不为过。」 陆龟蒙冷哼一声,讥诮道。以他的文才,自然能看出鲁迅这段到底是何意,正因为看懂了,所以愈发觉得气愤,所谓的送去主义,不就是把本国的东西全然送给别人么?此等卖国行径,简直令人不齿! 「磕头贺喜,则全然是冷峻讥讽之态。鲁迅言辞尖刻,然行间字里,未尝不有『爱之深、责之切』之意。」 皮日休忍不住嘆息,他想到了自己和好友平常唱和的文字。他们运笔如刀,针砭时弊,痛骂世道浇漓、庙堂昏聩,看似是不合时宜的愤世嫉俗者,不也正是希望能骂醒那满堂朱紫、邪曲奸佞之徒,骂醒一团泥沼似的大唐吗? 他们骂得越勐烈,内心的痛楚急切便越深。鲁迅的用意,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想到这里,皮日休不由得以手掩面,復又展开纸笔,将水镜上的文字一一抄录下去,日夜诵读,每读一遍,便见一遍后代志士殷殷赤心。 文人墨客为这匕首投枪一般尖刻的文辞惊嘆不已,恨不得反覆品味,而诸位帝王的目光却是钉在文章开头两句再也移不下来—— 「枪炮,打、破、大、门。」 第99章 拿来主义2 若说诸朝老祖宗最糟心的事,除了自家后代与别人家后代愚蠢而又让人火大的操作之外,就是后世那段被外族侵略的歷史了。 虽然具体面貌不甚清楚,但只了解个皮毛就足以令他们气愤、心痛不已。就像此时,看到噼首一句「给枪炮大破大门」,那种久违的血压飙升的感觉就又出现了。 唐朝。 李世民拧着眉满脸不高兴:「朕就知道这新文学看得心里不舒畅!」 一涉及后朝歷史,他骄傲归骄傲,但恼怒也是真的。 汉朝。 刘彻的不爽几近实质化,他黑着脸冷哼一声,气恼道:「蕞尔小国,也敢冒犯上朝之威,简直胆大包天。」 显然,刘彻也想起了先前楚棠所说的日军侵华的言论。 明朝。 朱元璋阴阳怪气到:「东瀛当真是好气魄啊。」 第265页 呵呵,还枪炮,下次别撞在咱的枪口上。 【大家看好了吗?】 楚棠的声音传来。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个,闭关主义,涉及到的内容是文章的第一句。这里有几个词需要解释一下。闭关主义大家知道,就是清政府推行的闭关锁国的国策。】 「啧~」李世民先觉出不妥。 闭关锁国这个词不是第一次听楚棠说,但先前没有重点点出,他便不曾特意留心,此时稍一思忖便表示不是很认同: 「闭关?这不是大国姿态吧?宣德化柔远人,闭关锁国又是什么举措?」 开放包容的大唐并不理解清朝的操作,生性潇洒、落拓不羁的李白也微微蹙眉,悠悠吟道: 「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徵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祀兮悠哉!如此盛景,后朝竟是不曾得见了。」 杜甫脸上平添几分忧心忡忡:「因为封锁,所以才会被打破大门么?」 【「自从给枪炮大破大门」这句大家应该也知晓,指的是英国发动鸦片战争,强行打开我国国门,使我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 仿佛一个炸弹扔下,众人呆愣一瞬顿时又是气恼无比。 唐朝。 李世民气愤道:「除了日本,还有其他国家入侵华夏?!」 汉朝。 刘彻脸色愈发沉了几分:「殖民.」 楚棠口中的不少专有名词其实他也不懂,但是他会说文解字啊! 「殖者,养殖、孽生,难道那英国打开了我华夏国门,还在这里住下了?简直荒谬!」 堂下众人被自家陛下的话说得心里一激灵:「若是如此,那华夏岂不是全然被外邦所占领?」 「外邦狼子野心,听其意,他们的国力也胜于我邦,若异邦强居我朝,那我们的百姓.」 卫青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焦急愤怒已是清晰可见。 秦朝。 嬴政岂会想不到其中关键,寒声低斥道:「当真可恶。」 清朝。 曹雪芹迷茫地看着水镜中的文字,顺治年间,朝廷曾下「迁海令」,规定商船渔舟片帆不得出海。康熙二十三年,此令则一度中止。然三十多年后,禁令重开,四大海关只余广州一地开放。坚船利炮强开国门,大清的策令,末了竟是被用这种方法终止的么? 【「碰了一串钉子。」课本下面有注释,指的是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与英、法、俄、日、美、德、意等国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什么?!!」 众人惊怒了。 秦朝。 嬴政一个个地数着水镜上的那排小字:「英、法、俄、日七个国家,足足七个国家入侵华夏!」 始皇的怒气几乎凝结成实质。一个日本便已让他惊恼,更何况一下子多出了六个? 汉朝。 刘彻当即大怒:「好啊,外邦联合入侵,当真欺我华夏无人!」 下首的卫青满含悲愤:「外邦肆虐,竟至于让本国签下丧权辱国之条约,那清朝的将在哪里?兵在哪里?泱泱华夏就这样沦为外邦异国鱼肉的对象吗?!」 唐朝。 李世民面沉如水:「华夏千里沃土,富饶之邦,国力强盛之时,外邦兀自艷羡,低手称臣,竞相来学;一旦国力衰退,便似匹夫怀璧,家挟重宝而无力守焉,则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将剩余的话收了回去,心中既有对外邦的愤怒,又有对后朝的嘆息。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如是。 宋朝。 在外交上向来占不得什么优势的他们对楚棠的这段介绍更是心有戚戚。皇宫中,正在与宋孝宗议事的辛弃疾满脸悲愤: 「战败之国,如此多条约签下,国家颜面必是荡然无存,而那国中百姓,重重压力之下,又要徒增多少负担?」 他不是那些只知尸位素餐的庸官,国库之毫釐,哪一项不是取之于民? 上首的宋孝宗同样不郁:「依楚姑娘所说,此时只是开端,后面尚有日军侵华,后世民众若不思义举,我中华岂非有亡国灭种之危?!」 仿若惊天一响炸在耳边,辛弃疾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言辞切切: 「陛下,我朝自先圣以来,不平等之约盟尤可细数。后世绝境而有河山既復、日月重开之能,臣知陛下北伐之心已坚,此番仍不辞赘言,愿陛下以富民强兵为要,志北归而告祖宗,一振大宋衰颓!」 「辛卿!」 宋孝宗一把将辛弃疾扶起,坚定道:「卿之志朕素知晓,辛卿放心,后世之鑑朕已深明,况大宋一再后退之恶果,满朝上下业已清楚。灾殃已明,岂可重蹈覆辙?且我等先辈,哪堪给后人丢脸?卿自逞卫、霍之能,朕当鼎力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铿然地再次说出后世那句对他影响深深的话:「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民间乡野,其他人同样被水镜里接二连三的话震得失语惊诧,不少人大骂外邦豺狼不知礼数,当然,亦有不少人暗骂清朝无能。反正他们也不是清朝人,清朝的皇帝管不到他们,不怕犯忌讳。 中唐。 震惊之后的白居易掌根沉重地落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他又想起先前讲《故都的秋》时楚棠说过的话,不由得满面悽然忧愤: 第266页 「『战败后的国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国民,当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经质的。』郁达夫这番话,初看只觉惊心,此时我才略可感受一二他落笔时的心境啊!」 元稹沉痛地点头,他懂好友的意思,这段话他也记得:「后世所遭侵略,原来远不止一国。国朝贫弱,几被外邦打压占领,而身在异国他乡,又屡遭侮辱欺凌。孱弱之国家,岂不有孱弱惊怖之国民?郁氏悲凉,吾等可知矣.」 明朝。 朱元璋黑着脸不说话。他之前是教导儿子,没有日本还有其他国家,所以怒而打杀日本并非一劳永逸之策,富民强兵、锻造自身才是应有之作为。但是.但是真让他知道「还有其他国家」的存在,老朱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哼!」 他冷哼一声,看着底下低眉顺眼的朱棣.算了,他将目光移向朱标,表示还是老大看着顺眼: 「标儿啊,开海禁是个好想法,但也得多加留心各方宵小,需妥善运筹。另,海军的操练也要加强,勿要被人轻易欺了去。」 朱标将自己老爹的别扭动作尽收眼底,忍笑一本正经道:「儿臣省得,这些事四弟也颇为上心,四弟这是和父皇想到一起去了。」 一耳朵一个「四弟」的朱元璋: 行吧!好大儿也不贴心了。 【了解完这些,表格的第一条就非常好填了。闭关主义的表现用原文来表示就是「自己不去,别人也不许来。」结果就是大门被枪炮打破,又「碰了一串钉子。」 所以很明显,用两个字来说,闭关主义就是误国。其实质在于闭关锁国盲目排外。 其实上面这些大家在近代史上也了解过,闭关锁国,错过了世界发展潮流,固步自封,最后的结局便是落后挨打,这是歷史给我们留下的沉痛的教训。】 落后就要挨打。 诸朝众人听得一默,多么朴素的道理,却是他们的后辈用血泪悟出来的。 太极宫。 李世民的脸色倏然白了几分,他想起之前楚棠提到的一个说法,安史之乱后,中国从一个外张的、宽容吸收的国家整体转为向内。闭关锁国,不也是向内么? 「宋、元、明、清」 他低声数着后世的朝代,元明不曾细说他不甚清楚,但宋朝和清朝,包括安史之乱以后的大唐的德行他可是窥听到一二的!什么德行他心里明白。 很好,迴旋镖在这儿等着呢。 李世民恨得牙痒痒:「李隆基,该死!」 压低却不掩怒气的声音传到几个听力极好的臣子耳中,长孙无忌等人一脸懵:怎么好端端的,陛下又骂起这玄宗皇帝了? 接下来看送去主义。文章紧接着就开始论述,「.近来就先送了一批古董到巴黎去展览…」这里也有个注释,指的是当时果党政府在巴黎举办的中国古典艺术展览。】 果党? 众人神色古怪:「果党又是个什么党?」 作者有话要说:摸到一点鱼,在备忘录缝缝补补ing,缺点是很短小。我真低估打工人的期末了所以大家什么时候放假说出来让我羡慕下1.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徵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祀兮悠哉!——李白《明堂赋》 2.战败的国民……这一段在「故都的秋」单元引用标註过 3.课本注释全部引用教材原文 第100章 拿来主义3 由于时代的差异,楚棠时常会说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名词,这一点各位老祖宗们早已是非常习惯了。然而,因为不理解,也就难免好奇,所以产生猜测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晚唐。 牛李党争已然初现端倪的文人士子对这个词显得格外犹疑:「真是奇了,听说过牛党、李党、阉党,没听说过果党啊!」 这番话立时招来了同捨生的鄙夷:「浅薄!太浅薄了!」 他一边否定一边胸有成竹地引经据典:「诸君岂不读书乎?《逸周书》有言,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故者疾怨,新故不和,内外不附而亡。』这果党分明是以一果姓人为首的党派。」 好像……「有道理啊!」 旁边的人附和道。牛党李党不就是以姓氏划分的么?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听起来比「喜欢吃果子」之流可靠谱多了。 北宋。 梅尧臣向欧阳修扬了扬下巴:「永叔,你怎么看?」 欧阳修也有些疑惑,他沉吟道:「朋党之论,向来令人谈之色变。然圣愈兄知我坦荡,同心共济,终始如一,君子之朋。况楚姑娘先前提到的那个『党』,听起来也是大公至诚一心为国,故而我未曾多思。只是这果党……」 欧阳修抬头望向水镜,思索的神情添了几份凝重:「观鲁迅之文意,似对之颇有微词啊!」 梅尧臣自是也觉出了文字中的不寻常,倒是难得露出几分笑意:「不论如何,这『挂过去』、『发扬国光』、『显出一点进步』之语,倒真是犀利至极啊!」 「说得不错。」 欧阳修也忍不住笑了,鲁迅的文风是在独特,即使有百代新旧文学之隔,他也能凭藉敏锐的宗师眼光一眼看出其中气韵。 「像匕首,像投枪,实在恰当。」他玩味着这两个词语赞赏不已:「此人堪为一员勐将。」 明朝。 围观的朱家皇子团中不少人将目光聚焦到后半句。 第267页 「这什么,巴黎,是外邦吧?在外邦办艺术展览,这不是宣扬国威的好事吗?」 「没错!也让那群外邦人看看,我天朝上国是何等的地大物博。」 「没错个屁!」 朱元璋兜头一巴掌:「你兵强马壮自然是地大物博,兵困马乏便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难道还能抢不成?」被打的朱樉不服。 朱元璋当场冷笑:「金兵是如何南下的?蒙元是如何灭宋的?那外邦若见异心喜向果党索要,你说果党是给还是不给?」 「当然不给!」 朱樉不假思索,随即在自家父皇愈发冷厉的眼神中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他们给了?!」 朱元璋直接黑着脸没说话,一直沉默的朱棣言简意赅地提醒:「送去。」 朱樉:…… 「他们疯了?!!」 【大家注意,这里有一个时间线的变化,到这儿进入了民国时期,迅哥儿的笔锋就对准了当时的果党政府。】 嗯? 众人迅速警觉。 「民国?意思是清朝之后,又建立了一个民国,然后才是他们的新中国?」李世民捋得很快。 「清朝之时,外邦诸国便已然侵入,那新中国的『党』,又打败了日本人,难道说是民国伐灭清朝,楚姑娘那个『党』又伐灭了果党?」长孙无忌跟着梳理。 「同时还打败了日本。」房玄龄补充。 「后来又打败了美国。」孔颖达的记性很好。 素来惜字如金的魏徵难得跟上一句:「一打十七。」 太极宫忽然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 「不是……」 英明神武的太宗陛下一瞬间觉得头脑发懵:「他们的武德也太充沛了吧?!」 【果党持的基本策略是送去,所以表现这里很明显,是送古董、古画新画和梅兰芳。这种行为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呢?往后看。 「但我们的子孙是在的……」结果是子孙拿不出东西来,沦为乞丐。那么它的实质就是……】 「卖国!简直是卖国!」 许多人群情激奋地拍案而起,直接将楚棠的声音盖住。 秦朝。 嬴政的脸上霎时结了一层寒冰:「果党此种行径,实为国贼!」 堂下的李斯等人脸色同样不好,今古心同,华夏异代的情绪是一致的,看着后世华夏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们心中也不好受。 中唐。 先前为鲁迅的这段文字惊嘆过的刘柳二人只觉触目惊心:「先时还是『一批古董』,继而变成『几张古画新画』,最后只余一个梅博士。数量依次递减,活人替代了古董,不恰恰正说明没有古董了么?长此以往,吾国何有?吾家何剩啊!」 北宋。 苏洵仿佛一下子被戳中痛处,只见他口唇轻颤,下意识地重复着什么。一旁的苏辙担心父亲气郁伤身,强压下心头的惊怒想要询问,却在听清老父言语的那一刻僵在原地—— 「日削月割,以趋于亡。」 某一个平行时空里,宰相寇准深吸一口气,转身再度踏入銮殿一揖而下,语气铿锵有力:「陛下,辽军的和议,不能答应!」 【所以,这里对「送去主义」的论述同样是犀利的。不过大家会发现,我们完成这一行表格其实只用到了文段的一部分,表现、结果、实质,内容相当清楚。但课文本身对「送去主义」的论述却非常长,那就说明有些语言其实是有些啰嗦的。大家看,哪些内容比较多余?】 「多余?」 刘禹锡的神情有些意外:「这楚姑娘真是大胆,鲁迅该是那新文学的宗师翘楚,她倒好,开口便说人家言语啰嗦。」 柳宗元同样有几分惊异,依他来看,鲁迅这文章笔调犀利针砭时弊,文辞诙谐暗藏锋芒,虽有时代之隔或难尽赏其妙,仍不失为一等一的好文章。让他点评指摘,他都一时有无从下手之感,不由得摆摆手: 「说实话,我亦不知楚姑娘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另一边,韩愈将展示出来的文段完完整整地再读了一遍,越读越是感嘆:「驳谬论而含讥讽,类推之而析深理,阐败局而明对错,句句力透纸背,分明更无一句废言啊!」 不少文坛圣手被楚棠这一问惹得摸着不着头脑,倒是有些头脑机灵的年轻人挠了挠头髮,试探着说道:「那个什么尼采,是不是还没讲?」 话音刚落,只听楚棠:【我们看到这几句……】 她边说边将念到的内容标红,果然便是有关尼采的一段论述。刚刚说话的青年人在众人敬佩的目光里骄傲地扬起头。 「我就说,楚姑娘没讲过的便是她设题的地方!」 不就是钓鱼吗?他已经看破了这种套路。 【尼采是德国哲学家,宣扬「超人」哲学,这里就不展开讲了,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我们直接看文段。尼采的特点是自诩为太阳,光热无穷,只给予而不取得,结果是发疯而死,大家听听,这像什么?】 「中国!」 未央宫里,司马相如双眸陡然一亮,死死盯着水镜,声音再次盖过了水镜里楚棠的言语: 「华夏地大物博,那果党政府若一味送去,再厚的家底也会被败光,那结果岂不是……」 「沦为乞丐。」 第268页 刘彻冷冷地接过他的话,严肃的脸上已然浮上几分杀意。 「尼采把自己当超人,果党还把华夏当天国了不成?」 只送不取,他可真是好大方! 唐朝。 李世民眉眼含怒:「泽惠万邦,是圣朝宣抚之策,似这般毫无尊严谄媚送出之态,岂非倾我华夏之物力而讨异邦之欢心?那果党分明是个卖党!」 本就对党派极为敏感厌恶的宋朝更是破口大骂,其中又不免挟了几分私怨。而一些公允之士听得这些言语,又不由得想起大宋与辽、金、西夏议和之种种,难免生出几分心有戚戚之感,遂愈发大力宣扬主站救国之说起来。 【这种用尼采来类推中国,证明当局「送去主义」危害的手法就叫作类比推理。类推的大家初中也学过,在《邹忌讽齐王纳谏》里。邹忌和徐公比美,最后由「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推出「由此观之,王之弊甚矣」的结论。】 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等一众文章圣手频频点头,类比推理的手法他们写文章时常用,只不过不叫这个名字。 刚刚还有些狐疑的韩愈干脆大笑起来:「我便说楚姑娘怎敢草率妄言先贤,原来是欲扬先抑啊!」 怪他们太认真了,一时竟未识破楚棠的「心机。」 另一边,不久前才将《战国策》又细读一边的刘禹锡脸上浮现出几分古怪的神色。邹忌和徐公比美?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送去不好,那送来的好不好呢?迅哥儿又是如何论述送来的?我们看外国送来的都是什么。鸦片、废枪炮、香粉、电影、所谓「完全国货」的小东西。】 楚棠边说边展示着找来的图片,众人抬头看去,第一张图里是一男一女,女人躺在软榻上,男人则是半裸着上身坐在榻上的几案前。 相同的是,二人手里均举着一个烟锅子,正颇为享受地吞云吐雾。 那画极为清晰,薄薄的烟雾半数在烟锅上,半数又在抽菸者的眉眼间,而他们的眼也像被烟雾迷晕了似的,茫然而无精打采。 「他们这是……怎么了?」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唐朝。 百忙之中的药王孙思邈抽空抬头,只一眼便神色大变: 「那男子怎会这般骨瘦如柴精气全无?!!」 第101章 拿来主义4 医家素有「望、闻、问、切」之说,不止孙思邈一眼便见端的,东汉,医圣张仲景同样悚然一惊。 「脸如黄蜡望之枯藁,这分明是病气入体之兆。」 汉朝。 刘彻眉头紧皱:「这鸦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得心惊,若国中尽是画上这般男儿。何谈对匈奴作战?便是寻常匪祸也抵抗不得。如此,朝廷军队哪还有战力可言? 秦朝。 嬴政危险地眯起眼,饶是他也看出了上面的男女的不正常。这群异邦人,到底给中华送来了何物?他压下心中惊怒,随后将目光移向第二张图片,按顺序的话,这应该是……废枪炮? 嬴政望着画面中那长长的黑色圆筒,那似是由精铁之作,圆筒后有一面大大的铁制盾牌,人则躲在盾牌之后。 「废枪炮……」 他沉吟着这几l个字。 嬴政对这些名词并不陌生,楚棠曾提到过,这是后世常用的一种武器。他盯着图片看了半晌,忽然出声道:「王将军,你如何看后世的武器?」 王翦早就盯上了图上的枪炮,此时正贊了一肚子的话呢!听见询问便压抑着激动开口: 「陛下,观画中模样,,那圆筒应是攻击之所在,人在盾牌之后操纵武器,有如射箭一般,此物应是远攻之器。」 「将军的意思是,这圆筒之中能发出箭矢一般的武器?」嬴政问。 王翦颔首:「应是如此。」 「那这箭矢一般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嬴政蹙眉,仔细检索从水镜里所听到过的信息。王翦看君王沉思的模样不敢打扰,同样开始冥神苦搜。 枪炮,与火有关…… 君臣二人勐地抬头:「火药!」 有人沉浸在前两张图片的震惊与思虑里,有人早已走马观花的看到了后面。 不少工匠将目光投向画面中印花的小匣子上:「这是香粉?匣上的花虽形态毕现,但这色泽看起来也太艷俗了吧?!」 「我华夏制香之术深久,这异邦的香粉能有咱自家的好?」有人表示怀疑。 而许多女子则因另一张图画中男女对视的亲昵姿态羞红了脸,别开眼不好意思再看,却又按捺不住地低头窃窃私语: 「异邦真是民风开放,怎么连这等东西都送来了?」 有道学家干脆愤而坐起,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伤风败俗!简直伤风败俗,乱我华夏礼仪!」 【臭名昭着的鸦片就不用说了,作为一种毒品,它严重地危害了国人的身体健康。吸食鸦片之后会导致失眠、噁心、瘦弱不堪,甚至精神恍惚失去理智,最重要的是,它容易上瘾。 大家学习过相关的歷史事实,也看过歷史资料,英国人送来鸦片,导致白银大量外流,破坏我国的经济; 军中民间、庙堂乡野吸食鸦片成瘾,严重弱了军队的战斗力,同时又摧残国民的思想,使他们精神麻木,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国将不国。】 第269页 「混帐!」 刘彻勐地一拍桌子他怎么也想不到,鸦片的危害竟然有这么大! 「这英国分明是要毁我华夏根基!」 唐朝。 孙思邈双手颤抖:「毒物……竟是毒物!」 这是给整个国家投毒! 太极宫里,李世民眼光如刀:「异邦居心叵测,清朝的皇帝官员是死的吗?就这样任凭毒物在国内肆意流通!」 【更为可怕的是,不少官吏靠走私鸦片牟取暴利,宫廷内部也有人染上菸瘾,吸食鸦片的风气从宫廷蔓延向民间,造成了从上而下的腐烂。一个被毒品肆虐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一群被毒品侵害的国人是什么样子的?是弱国残邦,是东亚病夫。】 东亚病夫! 仿佛一根铁棒勐然噼在头上,众人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明朝。 朱元璋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儿子:「她说什么,东……东亚病夫?!」 他的眼前一阵发黑:「我华夏强盛之邦吗,哪怕如宋朝也有岳武穆、辛弃疾那样的铁骨男儿,便是如陆秀夫、文天祥这般文士,亦有君子死节之志!咱当年起兵抗击蒙元,手下士卒起于甿隶,却个个骁勇绝无孬种,如此壮烈国民,竟被称作……竟被称作东亚病夫!」 唐朝。 李世民只觉胸中一阵气血上涌,拳头不住地捶着桌案痛心疾首:「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未央宫。 刘彻一把挥开案上杯盏:「大胆!」 煌煌华夏,怎容被如此侮辱? 咸阳。 嬴政脸如寒冰握紧腰间长剑,语气怒极反笑:「彼以毒物乱我邦国,反污我国人为病夫,当真厚颜无耻!」 东汉。 张仲景的胸口剧烈起伏:「毒物害人!毒物害人!」 西汉。 司马迁红赤着双眼死死咬住牙关,他想破口大骂,或背过身去不再看这后朝血泪,但他知道他不能,他要用自己手中的笔把这些血淋淋的事情记下来,告诉世人异邦恶行,告诉世人民族苦难,告诉世人殷鑑犹在,万不能再重蹈覆辙。 唐朝。 白居易愤而铺纸,想要用诗一抒胸中悲愤,并警醒世人远离毒物。而唐初的孙思邈早已下定决心修书太宗皇帝,鸦片之祸尚在千年之后,但五石散之祸却可能近在眼前。 【也有有识之士认识到了鸦片的危害,于是出现了我们熟悉的知识点——清政府出台禁菸政策,林则徐虎门销烟。】 众人心中稍慰。亡羊补牢,希望为时未晚。 【但最后的结果我们也知道,虎门销烟的壮举之后,是英国无耻地发动鸦片战争。】 「竟是如此!」 又一个惊雷扔下,众人只觉一阵眩晕。 太极宫。 李世民与堂下臣子对视一眼,大脑飞速运转,迅速串起前因后果: 「清廷禁菸,英国无法向华夏售卖鸦片,但又不想失去这个牟取暴利的机会,故而用枪炮强行打开华夏国门!好啊,好一个英国!好一个鸦片战争!」 房玄龄眉心紧锁兀自思量:「华夏耕给自足,本无行商之必须,更兼地大物博,多有奇巧,想必那英国也如现在的西域诸国一般,需要我华夏货赀。我们能赚到他们的钱,他们却未必能赚到我们的钱……」 「所以虎门销烟反倒成了他们的藉口,英国的目的本就是打开华夏国门售卖商品!」长孙无忌失声道。 「岂止如此。」李世民冷笑道,「且不说鸦片本就是毒物,普通百姓哪有那等资财?况且诸位可别忘了,鸦片战争之后,还有不平等条约。」 所谓不平等条约,就他们所知,即有割地赔款之类,赔款的钱从哪来,不还是取之于民?百姓本便穷苦,哪背负得了这样多的债务?长此以往,民怨沸腾…… 众人不敢想了,一时心都沉向了谷底。 一旁的魏徵好似见众人的心情还不够沉重,冷冷地补上一点:「华夏一败则现颓于诸国,便好似贫贱之家而怀巨宝,四邻见之,焉不起侵吞之心?」 他这样说着,袍袖下紧握的拳头却已然发起颤来。 听得分明的李世民再压抑不住胸中暴怒,一把抽出架上宝剑用力噼下,寒光湛湛没入朱红的桌案。 「竖子尔敢!」 贞观君臣能想明白的问题其他明主贤臣又如何想不到,一个个俱是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子破口大骂:「无耻!无耻之国!」 北宋。 王安石红着眼几l乎抓皱手中的文书,异邦固然无耻,可那清朝若是强盛,又怎会受这般屈辱?强国,强国,国若不强,安有太平之四境! 【还有德国的废枪炮,没什么用的东西却高价卖给我们,这样的武器拖到战场上去又有什么用?后面的香粉、电影、小东西虽然看起来无伤大雅,但同样可以赚取国人钱财,腐蚀国人心志。】 「唉!靡靡之音大行其道,直有亡国之相啊!」大儒郑玄掩面嘆息。 孔颖达同样忧嘆不已:「心志惑迷,国人精气全消矣。」 有的生性偏保守的人后怕不已:「这异邦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鑑于以上种种,所以「连清醒的青年们,也对于洋货发生了恐怖。」这也正是送来主义的危害,使得国人被「送来」的东西吓怕了,不敢接受外来事物,这也是害国的,其实质在于文化侵略下的被动接受。】 第270页 「这也不对?」有人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能转得过来,「难不成外邦还能送来好东西?」 「就是啊!我看这外来的东西,吓人嘞!」他身边的人附和道,显然是对楚棠讲的内容心有余悸。 与此同时,不少帝王能臣也开始咂摸起楚棠口中文化侵略这个词。他们熟知的侵略,不外乎兵戈,但他们同样知晓,邦国之间,博弈向来不止在战场。这是文化侵略,那售卖鸦片破坏……经济的行为,是不是一种经济侵略? 这些站在古代金字塔顶尖的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件事:当年齐桓公欲成就霸业,管仲为之献上两计,衣缟乱鲁、买鹿制楚,终成齐霸,这是否就是楚棠所说的破坏经济? 【说到这里我们来梳理辨析一下,文中的抛来、抛给、送来各是什么意思,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中唐。 韩愈脸色很不好:「所谓抛给,有如嗟来之食之态,分明有侮辱轻慢之意。」 北宋。 苏轼面上余怒未消:「抛来岂不如施捨一般?随意将自己无用之物抛向他人,君子安能受此羞辱?!」 另一边。 李清照眼中尽是嘲弄与讥讽:「什么送来,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全是不怀好意!」 文人对文字最是敏感,更何况底下是一群名家、大家,阅读理解更是不可能出错。他们在不同的字眼里见出了异邦的龌龊心思,恼怒之余也不由得嘆服于鲁迅对事物现象的精准把握。 【辨析完这些词的不同含义,我们不由得思考一个问题。抛来也好,抛给也好,送来也好,都是不怀好意、不能接受的,鲁迅先生真正提倡的是「拿来」,所谓「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这是他的中心论点。 既然如此,迅哥儿为什么要在前面废那么多笔墨来论述闭关主义、送去主义和送来主义呢?】 话音刚落,没想到朱元璋率先坐不住了,他啪地一下站起来叫道: 「你管这叫浪费笔墨??!」 第102章 拿来主义5 「就是啊!」 朱橚和自家老爹站在统一战线:「若不是前面这闭关、送去、送来的,我们哪能知道后世有那么多闹心玩意?」 「没错!」 朱樉义愤填膺地点头:「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异邦诸国觊觎华夏竟至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他咋咋唿唿的,显然也是被气得不轻。 没有人听到这些会不气,华夏是他们的华夏,后人是他们的子孙,自家人被人闯进门来打,这是往他们心上戳刀子! 朱家人闹哄哄地商量起水师筑防的事宜,每次一听后世发生的种种屈辱,他们就深感自己的兵还不够,刀还不利,火器还不勐。 南宋。 代入感拉满的宋孝宗惊出一身冷汗,而辛弃疾则是握紧了拳头下死命练兵。国弱受辱,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唐朝。 韩愈语气凝重:「列举错处,逐一批驳,鞭辟入里,使人一读即知真伪好恶,自然引出首倡之灼论,如医者辨症明而施针药,此非大家不能为。」 他嘆息着,言语间是难掩的敬佩。新文学之人,缘何如此多殷忧之士?韩愈这样问,其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铺纸研磨,他忍不住想要写些什么,才能一抒胸中激盪。 另一边。 柳宗元也看出了鲁迅行文的章法之妙:「析错处而真意自明,文中穷举其时多样举措、心态,即杜绝一切动摇侥倖之心理,直指『拿来』,破立之中,自见真章,此为文之妙法。」 刘禹锡颔首对好友的分析表示认同,随随即又忍不住发笑,调侃道:「我怎么觉得,子厚你说的,就是楚姑娘稍后要讲的内容呢?」 「嗯?」 犹自咀嚼文章的柳宗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楚棠:【其实这是一种驳论的结构,先破后立,指明对方的错处,逐个击破……】 「……」 柳宗元将目光移向刘禹锡,后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摊手:「我说得没错吧!」 柳宗元:「循循善诱,夫子之道……」 他一本正经地试图解释,说到一半还是放弃一般忍俊不禁地摇头,干脆和好友一齐大笑起来。 识破套路之后,代入感忽然就不那么强了呢! 【错误态度不可鑑,在鲁迅先生看来,首先我们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 那么,他又是如何阐述「拿来」的呢? 请大家阅读第8~10自然段,思考,第八自然段中的「大宅子」比喻什么?里面一共列举了几种对待文化遗产的态度?反映的实质是什么?拿来主义者又是如何对待文化遗产的?】 楚棠一口气在课件上列出了四个问题,这就导致没有地方放原文,不过问题不大,不少人早已将文章抄了下来,此时正好低头看自己的手抄本。 有了前面的内容作铺垫,其实后面的文段对许多文人来说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惯常出题的欧阳修浏览完后点了点水镜中的问题,兀自唇角带笑:「既问『大宅子』喻指何物,下句又明言『文化遗产』,岂非有提示答案之嫌?」 参与主持科考的梅尧臣同样眼光老辣,当即点头,语带调侃:「看来楚姑娘是位良善的考官。」 第271页 答案都送到明面上来了。 很显然,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所谓「大宅子」,比喻的就是文化遗产。 当然也有人心存疑惑:「因为祖上的阴功得了一所大宅子,那这『大宅子』难道是说往圣先贤之文化遗产?但前面说的不是异邦文化么?」 「那不是还有说做了女婿换来的么?给异邦人做女婿呗!」旁边的人不以为意道。 「啊……赘婿啊……」那人脸露尴尬,显然是难以接受。 晚唐。 陆龟蒙和皮日休读罢纷纷忍俊不禁:「孱头、昏蛋、废物,这鲁迅的当真尖利。」 他们这样说,眼神却是欣赏极了,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这篇文章好好揣摩一番,也学学这「匕首」「投枪」似的文风,针砭时弊。 太极宫。 孔颖达语带嘆息:「孱头也好,昏蛋也好,废物也罢,究其实俱是煳涂之人,该驳,该斥啊!」 书中常说春秋战国之时礼崩乐坏,依他看,鲁迅所处的时代也不遑多让。 【我们来看。前面我们讲述的是对待外来文化的态度,所以理所当然的,我们可以确定一点,「拿来」的对象必然是外来文化,只不过迅哥儿在这里把它的范围扩大了一下,将传统文化也纳入了其中,所以这个「大宅子」可以喻指古今中外的文化遗产。】 楚棠一边说一边放出了新的表格。 【那对待文化遗产,文中列举了几种态度,它们的表现是什么,实质又是什么?我们还是通过表格来梳理。】 这个表格和前面做过的三个主义的形式类似,众人已经很熟悉了,纷纷开始抢答。 「孱头即怕被污染,徘徊不敢进门,其实质么……」司马相如摸了摸下巴,「不敢承继先圣之书,又害怕异邦种种?」 他猜测着,一番话引来上首的刘彻一声冷哼。这也怕那也怕,畏畏缩缩哪还有点天朝上国的风范? 唐朝。 李白也来凑热闹:「勃然大怒,一把火烧光,这是既不要异邦物什又不要古之遗泽?这未免也太过极端了。」 李白皱眉,他的诗文取屈子楚歌浪漫华章,又挟子建才藻,六朝清新之笔,他本人也爱极这些骚人诗作,常有诵读。更兼少时游歷,大唐广博,他对一切新鲜之事物均充满好奇与期待,是以他简直不能想像有人全然否定先人诗文,也无法想像身边再没有葡萄美酒异域香、大宛宝马胡旋舞。 去古而禁外……李白难得地冷下脸: 「果然是昏蛋。」 北宋。 王安石眼含冷光:「『欣欣然蹩进卧室大吸剩下的鸦片』,岂非麻木不仁甘受屈辱?」 这废物骂得可真恰当。 他又想起北宋当下与未来种种,深刻地觉得大宋有些场景和后世真的很像。 【根据文段可知,一共列举了三种态度,分别是孱头、昏蛋、废物,至于它们各自的表现课文上都有,我就直接展示出来了。 显然,孱头的实质是不敢接受、害怕继承、拒绝借鑑,属于逃避主义;昏蛋则是不分好坏、割断歷史,盲目排斥,有点歷史虚无主义+排外主义的意思; 废物不分好坏全盘接受,是崇洋媚外全盘西化的体现,这是一种典型的投降主义。】 崇洋媚外?! 众人有些惊了。 咸阳。 嬴政抿着唇满脸冷意,他不相信异邦未开化之地还能比得过大秦。 太极宫。 李世民同样难以接受:「朕素来只见域外诸国慕大唐之盛,没听说过唐人崇突厥的啊!」 未央宫。 刘彻的脏话在嘴边打了个圈又生生咽下,没好气道:「全盘西化,难道还要把自己变成洋人不成?真是出息!」 「就是!耻辱!」 「枉为华夏人!」 一群大臣跟着义愤填膺,整个未央宫群情激奋,显然都被气到了。 这时候的刘彻反倒冷静了下来,斜着眼睨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 「说得好,鲁迅眼光老辣,诸卿也该见贤思齐,反躬自身,是否有犯什么逃避主义投降主义的错误,平白让后人看笑话。」 嗯? 众臣缓缓打出一个:「?」 陛下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人群里的桑弘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逃避主义,指逃避匈奴的挑衅;投降主义,指对匈奴的挑衅持不抵抗态度。 陛下可真会学以致用啊!这帽子扣得丝滑又自然。 明朝。 朱元璋烦躁地在殿中走来走去:「这异邦到底……」他顿了顿,咬牙,不情不愿地吐出后面的话:「强盛到了何种程度,才让后来的华夏人趋之若鹜?」 崇洋媚外,简直一个字在他心上砸了一遍。 朱棣的脸色也很不好:「八国联军侵华,说明其时许多国家都已强于华夏。臣服……于强者……」朱棣这话也说得颇为艰难: 「本就是应然之态,但结合楚姑娘之言语,鸦片战争发生于1840年,她来自2023年,那劳什子大河文明纪录片又出在八十年代。 根据钦天监对后世历法的测算,80年代应该是1980~1990之间,距离楚姑娘不过四十多年,距鸦片战争则有一百多年,难道说这百年间,崇洋媚外之人始终存在?!」 他头脑清晰地将时间线捋了一遍进行分析,却发现不过是让自己和众人的心情更加糟糕。 第272页 一旁的朱标跟上弟弟的思路,面色凝重地补充道:「楚姑娘亦曾提及,西方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 科学、理论…… 众人也想起来了,心顿时又沉了几分。当年屈辱,祸患竟延及数代。可观楚棠如今姿态吗,自信从容侃侃而谈,无有崇洋媚外之态,又不曾有他国阴影下的谨小慎微与惶恐,可见邦国昌明。 他们又心酸又骄傲,只觉后世既不乏软骨病,又有许多嵴梁骨正的好子孙。 【那么,拿来主义者是怎样对待文化遗产的呢?大家继续看第九自然段,这一段中的鱼翅、鸦片、烟灯烟枪、姨太太实际上又各指什么?对其应该持何种态度?】 这一段写得很耐人寻味,众人早就盯上了,各捡能看得懂地说。 「鱼翅为珍餚,该是精萃之物,需得承继吸收。」冯梦龙为这个做法点赞,同时觉得自己整理编写民间话本、山歌正是处理「鱼翅」的体现。 「鸦片是毒物,不能要!」王世贞显然对鸦片心有余悸。 另一边,孙思邈皱着眉若有所思:「送到药房去,鸦片可入药?麻沸散?」他脑子转得极快。 「烟枪烟灯是国粹?」苏轼想起之前看到的抽大烟的图片神情有些古怪:「鲁迅又是在讽刺吧?」 欧阳修则关注另一点:「博物馆?网罗天下之物么?烟枪烟灯送入其中也可作为殷鑑警醒世人,此法甚好!」 他认真考虑在大宋开一个博物馆的可能性,最好把五代十国和后面靖康耻的各类文献故实放进去,让大宋的官员士子都看看。 有人却是看向了最后一点:「姨太太,这是说妾室?那干嘛要让她们各自走散啊!」 此话遭到了周围不少人的一致鄙夷:「长不长脑子啊!这是姨太太的事吗?」 一看就是没听懂! 而一些专心把水镜听下来的女子则是暗暗啐了那个说话的人一口:楚姑娘说了,纳妾是不对的!! 第103章 拿来主义6 众人议论纷纷,楚棠翻着课件讲解。议论文本身枯燥,需要课堂的互动才能显出活跃的气氛,但线上显然没有条件,楚棠也不知道有一群老祖宗认真地客串学生在讨论。 她其实原本没打算讲这篇课文,一是议论文效果不一定好,二是孩子都怕周树人。 但或许是年岁渐长,视野开阔了,越读迅哥儿的文章越觉得他眼光卓绝笔力深厚,不拉出来讲讲简直可惜。再说,越是怕的东西越要攻克嘛。 一句话,鲁迅值得! 【很明显,这里也是一种比喻论证。鱼翅,指的是文化遗产中的精华,我们要把它「吃掉」,也就是要吸收、使用。 鸦片,《本草纲目》和《神农本草经》中都有记载,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有心人的手中却成为了一种毒品,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所以迅哥儿说送一部分到药房,其余尽可毁掉。其实指的就是文化遗产中精华和糟粕互见的部分,对这类东西我们採取的态度是批判吸收。】 明朝。 李时珍露出瞭然的神情,他先前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鸦片他是知道的,阿芙蓉的俗名。 他眉心微拧:「阿芙蓉酸、涩、温而微毒,可治久痢、赤白痢下,本为医家入药之物,却不想在后世竟惹出如此祸端。」 李时珍嘆息再三,暗下决心此后要将阿芙蓉这一目仔细註明,尤其是要把后世的惨剧写进去,警醒世人。 之前楚棠放的那张吸鸦片的图就挺好的,届时一併画在旁边。他握紧拳头,只希望能为阻止鸦片之祸尽一点绵薄之力。 唐朝。 李世民将食指和中指屈起,有节奏地轻点着桌案,寻思道:「鸦片既可入药又含毒,这类『双刃剑』一般的药物应该不在少数,是否可以由官府出面将这些药物管控起来?」 长孙无忌神情微动:「陛下的意思是像盐铁那样,收归官营?」 李世民颔首:「不错。药类繁多,或有商贾坐利,或有心怀不轨之人借医药而行毒,一旦生乱,为祸不小。不如设立药局,或可规治一二。」 房玄龄捋须抬眼:「官府经营,则可定规模、治准的、衡均价,奸狡牟利之商人,亦会望之收敛,倒也不失好事一桩。只是要警惕与民争利、官商勾结之事,否则反为不美。」 他思路清晰,片刻之间考虑已较为妥善,李世民听罢满意地点点头:「房相言之有理,不是要设立医院么?两件事便一起商议吧!」 他一锤定音,众人自然没有异议,默默在心里初步拟起章程来。 北宋。 王安石同样抽丝剥茧迅速抓住重点,向神宗皇帝谏言道:「陛下,设立官药局一事可为!」 【烟灯烟枪,可以送一点到博物馆展览,因为独具特色,有人买帐,但也只需要保存一部分进行展览,其他的「大可以毁掉」。 这比喻的是文化中的旧形式,这类东西可以当作史料或者反面教材警醒世人,所以正确的态度是适当存毁。】 「嗯?」苏轼神情古怪,「竟然真的不是讽刺?」 这一点也不鲁迅! 显然,东坡居士对迅哥儿的讽刺笔调印象深刻。 而另一边的欧阳修则是神采奕奕:「看来老夫的想法和鲁迅不谋而合!」 他为这一刻的交契激动,干劲十足地开始写祈建博物馆的摺子。反面教材,多准确的名字。 第273页 【姨太太,不用说了,「各自走散」,也就是要坚决抛弃,所以比喻的是文化遗产中的糟粕部分。这个比喻很恰当也很妙,纳妾本来就是一种旧社会的陋习,毫无可取之处,用来比喻糟粕再合适不过。】 闻言,刚刚瞪眼的女子扬起头,神情愈发骄傲:「听到了吗?陋习!」 其他人有些不服气:「自古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舜帝还有娥皇女英呢,怎么就是陋习了?这分明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对此,姑娘们只是呵呵一笑,用之前在水镜里学到的话反问:「从来如此,便对吗?」 其他人:…… 明朝。 年轻的李贽听罢若有所思:「纳妾是旧社会的陋习,帝王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岂非是陋习的集大成者?」 ??!! 李贽的好友陡然听得这惊天之语,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神色慌乱地环视四周一圈,确认无事后才略略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警告道: 「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李贽掩住动了动,推开好友的腕挣脱出来,眼神坦荡又无辜:「我不过是顺势推断,楚姑娘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你……!」好友气结,「简直大逆不道!」 李贽微一摊手,神情执拗地望着天空。好友也太小题大做了,他还是觉得,后世的思想比较对自己的胃口。 未央宫。 真帝王·陋习的集大成者刘彻恍若未觉,一本正经地点评道:「确实精妙。」 司马相如等一众:「……」 但愿陛下反应过来之后不要发怒。 咸阳。 嬴政倒是听出了端倪,不过心里没有太大波动。男女之事么,远没有大秦的强盛重要。 其他不少人倒是神情古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至于王安石等持身守正的名士大概是为数不多地为鲁迅论证的精密而喝彩的人了。 【大家会发现,这一段里的几种态度刚好和上文孱头、昏蛋、废物的三种错误态度形成了对比,在对照中,优劣自见。所以,这两段综合运用了比喻论证和对比论证两种方式。】 北宋。 苏轼接受良好:「韩愈《师说》一文中,以古之圣人和今之众人从师的态度形成对照,想来也是一种对比论证吧?」 苏辙跟上兄长的思路:「荀子《劝学》一篇,用青出于蓝、木直中绳来喻指学习的重要性,劝勉世人向学,便是楚姑娘所说的比喻论证?」 两个儿子说得头头是道,苏洵忍不住笑了起来,总结道:「看来后世学文,不仅学义理,也学章法,倒也不失为明智。」 教出了两位名家的苏洵显然对此颇为认可。 【接下来大家看到第十自然段,这一段一共有五句话,如果对这五句话进行针对性提问,应该提哪五个问题?】 唐朝。 刘禹锡有些疑惑:「楚姑娘的意思是将文中的五句话看作答案,反推鲁迅要阐述的问题?」 「应是如此。」柳宗元点头,一边看水镜一边思忖道:「『总之,我们要拿来。』这是在问对待文化遗产的态度?」 刘禹锡也来了兴趣,看向第二句道:「『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这是他先前说的『怎样拿来』吧!」 「主人会成为新主人,宅子也会成为新宅子。这是在申明『拿来』的好处。」皮日休慧眼如炬。 「怎样才能拿来?这人要沉着、勇勐、有辨别、不自私。说得好啊!沉着,则有定力;勇勐,则果断有魄力;有辨别,则可明精华、糟粕之别;不自私,则能一心向公不为所动。这位鲁迅先生着实透彻!」 欧阳修捋着鬍鬚赞嘆不已,他一生识人无数,也算阅尽英才,可此时还是忍不住为鲁迅的胆识与灼见击节,真是说得太好了! 「『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通篇言『拿来』,落脚却是在创新,新,恰为拿来之目要,此君是有大智慧之人!」 曾巩神色隐隐有些激动,思想的灵光,总容易引起达士的鸣动。 明朝。 李贽忍不住为结尾一句表露出来的丰盈深邃的精神世界而欣喜:「苟日新,日日新。新则有变,变则生生不息,看似是取自他人,实则全是为我。博天下之专长而盈我一身,妙!实在是妙!」 看到此处,众人忽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鲁迅的逻辑太严密太自洽了,析错、明对、立新,他分明是对这个问题考虑得相当成熟! 「这鲁迅,倒是可以来国子监啊!」不少皇帝情不自禁地念叨着。 【我们梳理一下。第一,对待文化遗产,我们应该怎么办?——要拿来。第二,应该怎样拿来?——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 第三,「拿来」有什么意义?——成为新主人、造新宅子,也就是建设民族新文化。 第四,怎样才能「拿来」?——主体必须沉着、勇勐、有辨别、不自私。 第五,拿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创新。 至此,鲁迅完成了他的逻辑闭环,闭关、送去、送来都是不可取的,只有拿来。拿来的手段、主体各有要求,而拿来到底还是为了创新,这是鲁迅为中国文化探求出来的一条道路。】 第274页 楚棠将问题与文句一一对应,接着道。 【在这里,迅哥儿总结了拿来主义者对待文化遗产的三种态度——使用:直接学习;存放——化害为利;毁灭——完全摒弃。同时表明拿来主义者需要具备的四个条件,即沉着、勇勐、有辨别、不自私。 那么,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迅哥儿又是出于何等考量才写下了这篇文章呢?】 「嗯?」众人抬头,忍不住疑惑,「不是有感于当时闭关主义和送去送来的乱象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而嬴政等人则是下意识将心提了起来,他们都很有经验,说到社会环境了,能有什么好?! 第104章 拿来主义7 【大家看课下注释,这篇文章写于1934年6月4日。九一八事变之后,果党奉行卖国投降的路线,从经济、政治到文艺一条龙低头。 帝国主义除了践踏我国领土主权,破坏我国经济之外,还试图用资本主义享乐文化来麻痹我国人民,这桩桩件件都使当时的一些有志青年对外来的东西产生了盲目排外的思想。 又兼清政府闭关锁国的遗毒,所以鲁迅先生觉得有必要廓清国人的认识,在文化上寻找一条救国之路。】 ——果然。 众人嘆了一口气,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未央宫。 刘彻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桌子:「这果党怎么跟那宋朝一样,怂得憋屈!」 一旁的小霍虎着脸咬牙:「真想杀了这群卖国贼!」 正气恼的众人没忍住瞟了怒气沖沖的霍去病一眼:嚯!不愧是他们的冠军侯,小小年纪就这般嫉恶如仇,真帅! 太极宫。 李世民拧着眉道:「九一八事变是指后世的一场变乱么?」 孔颖达面容沉凝地推断:「史书变乱,或以地名,如高平陵之变,高平陵为魏明帝之墓;或以年号名,如靖康之变,靖康,是那宋朝皇帝的年号。九一八显然非地名,后世以数纪年,所以这九一八应是指年号。」 「年号……」长孙无忌沉吟,「1934是在九一八之后,1929年1月8日?」他学着后世的历法。 「我观后世纪年冠以双数为称,既如此为何不是『二九一八』」?房玄龄很谨慎,「臣猜想,这个九也有可能是月份。」 「九月十八么?」李世民喃喃。 咸阳。 嬴政神情晦暗地听着水镜里的言语,后世发生的事太过动乱也太过复杂,隔百代犹令人不忍,何况是这样一位骄傲的先祖帝王。 李斯偷偷打量了一眼丹墀上的君王,忍着心惊猜测信息:「帝者,王霸也。帝国主义,是否是说异邦诸国,妄图……称霸?」 「他们敢!」嬴政勐然一拍桌案。 李斯被这一下吓了一跳,慌忙跪下俯首,暗骂自己口无遮拦。 嬴政掌心紧了紧,也明白自己的反应吓到了这位臣子,摆摆手示意无事:「起来吧。」 他记挂着李斯刚刚的推断:「称霸……英?德?美?日?」 嬴政回想着先前侵略华夏的联军的名字,说真的,他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些闻所未闻的国家在未来有朝一日竟会骑在华夏的头上。称霸天下?这是他的野心,却不能成为外邦异族的野心,更何况异国的屠刀还对准了华夏。 明朝。 朱元璋眼里泛着冷光:「卖国要不得,闭关要不得,他国侵略更是要不得。果党奉行卖国,清廷闭关之举余毒未消,异邦诸国在华夏领土上占地为王乱我国民,后世的华夏,『热闹』得很吶!」 朱棣同样目光冷冷:「果党与清廷想必相去未远,却一样救不了华夏。」 朱标温润,不似父亲和弟弟那样凛冽,语气还算稳重:「清廷腐朽,果党软弱,所以才需要楚姑娘的那个党么?」 朱元璋一愣:「也就是说,那个党赶走了侵略的异国,推翻了果党,肃清了清廷遗毒,最后建立了新中国?」 「嘶~」朱樉搓了搓手臂,「这个党有点东西啊!」 朱棣眸光深深作着总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居功至伟。」 众人没说话了,后辈真的……好能干! 北宋。 李清照以手支颐换了个姿势,疑惑道:「虽然我理解其中的想法,但是不是闭关就是排外,是不是都太偏颇了些?」 人家鲁迅多通透啊!不愧是大师级的人物。 很明显,易安居士有些被迅哥儿圈粉了。 【讲到这里大家想必也听明白了,迅哥儿这篇文章表面讲的是文化,实际上是有一定的政治影射的。 面对当时如杂乱的思想一般的纷乱时局,鲁迅先生给出了自己的思考,他的看法也经受住了检验。 从洋务运动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始,到后来的戊戌变法、新文化运动,我们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制度和文化,在开眼看世界中逐渐看清楚了我们与他国的差距,在不断地挫折中苦苦图强。 随后是五四运动、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的马克思主义……这些都是我们在救国背景下进行的「拿来」,洋为中用,取长补短。 拿来的怎么不能变成自己的呢?我们从俄国取来了「真经」,又结合本国实际完成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形成了中特。主人是新主人,宅子自然也是新宅子。】 第275页 这一段众人听的有些云里雾里,陌生的名词实在太多了。 太极宫。 李世民脸色微沉:「技术、制度、文化,那时候的华夏竟是方方面面俱不如人么?」 殿中的文臣武将脸色也不好,向来都是异邦到大唐来学习,结果呢?这落差也太大了,他们有些接受不来。 未央宫。 刘彻心中疑惑:「十月革命?后世的革命是学俄国的?」 明朝。 李贽倒是对这一番话大为赞赏:「洋为中用,取长补短。外邦的东西用好了也可以变成自己的嘛!中国化,这个说法有智慧!就是这马克思主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若是能有幸一观就好了。」 义,就前所说,约可为一种观点、思想,后世的思想啊……李贽感嘆一声,心里神往极了。 【其实哪怕是古代,我们也从外国拿来了很多好东西啊!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丝绸之路经济带,引进了苜蓿、葡萄、石榴、大蒜等东西。苜蓿是一种牧草,极好的马料。 顺便,猪猪还喜欢大宛的一种汗血宝马,曾写作《天马歌》,「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汉乐府里也可以见到对天马的赞颂,天马就是汗血宝马。】 未央宫。 一干臣子要笑不敢笑,被点名暴露爱好的刘彻黑着脸咬牙。 这楚棠,说他就说他,就不能尊称一声武帝吗?非要一口一个猪猪,朕跟你很熟吗? 在心里反覆默念不要和后辈一般见识,刘彻轻哼一声,故作骄矜道:「引进良马才可更好与匈奴骑兵作战,这种好东西朕能不拿来吗?」 桑弘羊难得说句好话:「陛下圣明。先前楚姑娘只是提了一嘴丝绸之路,如今看来,它的好处比我等想像的还要多。」 「不好能惠泽千年吗?」 刘彻看了他一眼颇为高傲,虽然那句「猪猪」听着不顺耳,但刘彻自觉这是在夸大汉胸襟开阔博取众长,所以心中很是得意。 朕可比那什么清朝、果党有眼光! 被怼了一把的桑弘羊眼皮微跳,自动屏蔽自家陛下的态度。他想得深,大汉引进外邦的东西,外邦就不需要大汉的东西吗?何况大汉此时强盛,奇巧先进之物数不胜数,不信外邦不动心,两边商贸一起,这钱不就来了? 出于此,桑弘羊很是能屈能伸,顺着奉承道:「陛下说得极是,张使节出使真是收穫颇丰啊!」 刘彻笑着点点头:「张骞是个不错的,只是朕派去找寻的人至今还是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在何方。」 听了这么多好东西,刘彻也心动了。 「陛下放心,无论如何张使节定然会平安归来的。」 刘彻面上颔首,心里却是盘算着是不是再派几队人出去找找。他还真……挺着急的。 【葡萄,那时候还写作蒲桃,「空见蒲桃入汉家」说的就是这个。曹丕好像挺喜欢吃葡萄的,还很爱喝葡萄酒。之前看到过一张q版曹丕抱着一串葡萄的图,还挺可爱。】 并没有想到自己是以这种面貌出现的曹丕:「……」 「后世果真物阜民丰。」 「噗嗤——」 曹植没忍住笑出声,接触到自家二哥的死亡射线又低头收敛了一点,只是嘴角还在可疑地抽动。物阜民丰,所以养出来的人很清闲吗?平时怎么没有发现二哥原来这么幽默。 上首的曹操摸了摸下巴:「后世知道子桓喜欢葡萄,那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比儿子有名一点吧! 【隋唐两宋时引进了菠菜、胡萝蔔、西瓜、绿豆啥的,北宋还从越南引进了占城稻,高产早熟又耐旱。 明清时期又有玉米、红薯、土豆引入中国,这些东西都很抗饿,可以作为主食,关键是产量大耐贫瘠,明末一度还有「救命甘薯」的说法。 这些东西好像基本都是从美洲引进的,美洲那么大片地,真是天然农产区。】 粮食! 众人顿时要素察觉。民以食为天,吃饭可是头等大事。 咸阳。 嬴政眼神晦暗不明,这楚棠列举引进之物,怎的直接从汉朝开始,这是说明大秦「拿来」的太少了,和外界交流不够吗? 嬴政神色微冷,要说他以前也不是很在意,大秦初定天下,千头万绪,先处理本国之事也是应当。但听水镜的说法,异邦可取之物良多。他寻思着要把扶苏叫来提点一番,可不能像那清朝一样耳聋目塞固步自封。 汉朝。 刘彻眼睛都亮了:「异邦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大汉的稻种是不是也该更新了?」他盘算着,「还有那什么玉米红薯,我们大汉也很需要啊!」 耐贫耐寒产量大,能养活多少百姓?刘彻的心蠢蠢欲动。 「众卿家。」他一展衣袖大刀金马地一坐,胸臆激盪:「何人再为朕出使美洲?」 唐朝。 李世民将信息在脑子里消化了一遍,喃喃道:「美洲这地方不错啊……」 一众武将立时来劲了:「愿为陛下驱策!」 李世民:「……」 「朕可不是什么强盗土匪。」 众武将望天,他们也没这么说啊! 「咳……」房玄龄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建议道:「我等亦可效仿西汉张骞,再探丝绸之路。」 第276页 李世民露出几分笑意:「房相的意思是寻访美洲?」 房玄龄颔首:「陛下先时已下令寻访海外诸国,此时不过是在寻访使的任上再加一条罢了,况观后世之意,往来交流才是长盛之道。」 「异域亦有奇珍,朕观民间商旅亦探访新奇,官民两道共致此一途,必能卓有成效。」 李世民对躬亲为政,对这些事物倒也熟悉,此时眉头愈发舒展开来,一心想着将大唐与外界的交流再完善一番。 明朝。 朱元璋也懒得去纠结什么明末了,他关心的是后面的「救命甘薯」:「这甘薯就是红薯吧!也不知道是何时传入大明的。」 朱棣眼神深邃:「不管何时传入,如今铁定是在洪武年间了。」 「四哥说得对!」朱橚眼中亮晶晶的,「父皇,儿臣想去找红薯!」 朱元璋一愣,随即盯着他,沉声道:「你想去美洲?」 朱棣等人也望了过来,或紧张或意外地盯着眼前的老五。 朱橚迎着父亲和兄弟的目光踌躇了一下,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父皇您也知道,儿臣素无大志,平日里就是喜欢些稼穑之事,水镜中提到的几种粮食,与当下之大明大有裨益,儿臣想亲自去看看。」 他说完还挠了挠脑袋,显得有几分傻气,但语气表情却是诚恳极了。 朱元璋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想好了?美洲偏远,尚要寻访,海上风浪亦多有颠簸,这不是儿戏。」 朱橚抿了抿唇,第一次直视他的君父:「儿臣想试试。」 朱元璋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朱橚的肩:「好小子。」 朱橚顿时就笑了。 一旁的朱樉勐然回过神来,连忙举手:「我我我!父皇,儿臣可以带兵去保护五弟,扬我大明国威!」 朱元璋欣慰地点点头:「路途艰险,确实需要护卫一二。」 「是啊是啊!」朱樉笑得极其开朗,「万一有那些不开眼的,儿臣也可以为父皇收服啊!再说父皇不是要给我们封王吗?儿臣也不一定要在大明,美洲也不错。」 ??? 一众兄弟怒了:好奸诈,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被自家儿子「算计」得明明白白的朱元璋脸一黑,一巴掌唿了上去。 「滚!」 【另外,南北朝的时候佛经和四声传入中国,启发了永明声律说,后世唐诗声韵的成熟也有赖于此。「拿来」的成功范例,其实俯拾皆是。】 唐朝。 杜甫深表贊同地点点头:「永明声律协宫商而炼文辞,虽多约束,然亦促成光英朗练之美,国朝诗赋确实于之受惠良多。」 中唐。 韩愈一脸严肃,四声是挺好的,佛经就算了。南朝信佛的君王,哪有一个长命的?陛下真是执迷不悟,唉! 【如此说来,反面教材和正面教材其实很充分了,方方面面的事实都证明,迅哥儿的观点非常具有见地。那么这时候就有一个问题了。】 楚棠提出了最后的拓展性思考。 【《拿来主义》的观点在今天是否还具有参考性?我们现在常说要坚持「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迅哥儿的文章与这一提法是否相矛盾?】! 第105章 拿来主义8 「不矛盾不矛盾,引进来不就是拿来嘛!」 一心想要去当美洲王顺便引进农种的朱樉这次非常积极,话音刚落就开始抢答。 朱棡见不得心机老二出风头,冷哼一声就要抬槓:「那走出去呢?人家鲁迅可是反对送去的!」 被怼脸输出的朱樉丝毫不慌,轻蔑地看了朱棢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鄙夷道:「那怎么,父皇还向那些羁縻赐赏呢!」 朱棢被他的神态看得火气,刚要开怼,只见朱元璋快步走到朱樉身边,老怀大慰一般拍着儿子的肩膀,欣喜道: 「好啊!老二是个有脑子的。我们『走出去』,那是宣扬我大明国威,可不跟什么果党的『送去』一样。」 朱樉得到自家的好脸色愈发得意了,拍着马屁道:「多亏父皇平日教导,还让儿臣们同聚一堂听后世仙机,儿臣今日能有一点所得,也算不辜负父皇一片苦心。」 呵呵,这就演起来了。 朱棢冷眼看着二哥惺惺作态,正要开口讽刺,却见朱元璋一脸受用地点点头:「你有心,咱这番作为也不算白费,不像老三,还要好好学。」 嘲讽不成反被鄙视的朱棢:「……」 小丑竟是我自己。 唐朝。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眯起眼:「众卿家,依你们看是否矛盾?」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房玄龄开口道:「『引进来』自与『拿来』相类,这『走出去』乍看似同『送去』相合,然大唐之风亦远之异邦,却是与谄媚卖国无关。所以依臣之见,这几者应是不矛盾的。」 李世民点点头:「朕也觉得不矛盾。」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见此正倾耳欲聆帝王高论,却听得自家陛下信心十足地说到:「每次楚棠发文,必然有相反之回答,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孔颖达魏徵等一众:??? 自觉被戏耍的房玄龄后退一步闭上眼,决定今日再不参加殿中的讨论。皮一下很开心的太宗陛下自然看到了臣子们的反应,笑过之后还是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老臣的心,当即敛了笑容就要开口,然而上方的水镜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第277页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几个视频。】 光面一闪,首先是一段字正腔圆的女音:「近年来,安徽省深入扩大对外开放,……2019年前三季度,在引进外资保持平稳增长的基础上,招大引强取得了新进展,新引进日本爱信、美国欧文斯科宁、荷兰shv能源等3家世界500强企业……」 众人还没理清话里的信息,紧接着又是一个视频,金髮碧眼的外国人拿着文件夹穿梭在高楼大厦里,用或熟练或蹩脚的中国话与众人交谈。 紧接着是绿树长阶,高大的白色建筑耸立,随着镜头推进,正中央建筑上方笔墨遒劲的几个石刻大字映入众人眼帘。 「孔子……学院?!」 朱熹眼睛一亮,耳边又听得不甚熟练地声音在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循声望去,只见画面中许多不同肤色的人捧着书跟着台上的先生一句句念书,他们读得并不流畅一,神色却写满了认真。 「这些异邦人……也在学习夫子的学说吗?」朱熹疑惑道,心中却忍不住激动起来。 接着,画面又一次闪过,一个个视频应接不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身朴素棉麻衣裳的长髮女子面容娴静地捡着栗子、干柴、蔬菜、竹筒,她用竹篾做灯盏,以竹筒插花,又用晒干的苇草编成蒲团……分明是再朴素不过的事件,她做起来却别有一种韵律。 画面再转,人声鼎沸的礼堂里,穿着民族服装的女孩子一脸自信地挥手向场下示意; 异国的街头,古筝、古琴、琵琶的合奏引得无数异国之人驻足; 金色大厅里,生旦净丑京韵皮黄引得满堂喝彩;中国功夫吸引无数异邦民众主动学习;传统工艺令国外百姓爱不释手; 蓝眼睛的孩童念起了「床前明月光」;西装革履的政要对着飞驰而过的高铁议论纷纷;昂首的军官踮脚倾身试图看清护栏内的先进设备…… 平均几息不到便变换一个的视频令诸天万朝的观众们目不暇接又啧啧称奇,大量信息和着画面一同涌入大脑,他们几乎忘了唿吸。 正在这时,视频又切换了,这是视频没有什么花哨的效果,黑色的画面里只听到一个男声反覆说着:「遥遥领先,遥遥领先,遥遥领先于同行,我们继续领先……」 那声音轻快又非常具有节奏,似乎是把不同时刻的句子拼在一起,不一会儿,老祖宗们只觉自己的耳朵里只剩了「遥遥领先」四个字。 这还没完,画面再次切换,箭筒型的白色巨型机械矗立在地面,机身似是由精铁制作,流畅而精美,正中写着「中国航天」四个大字。剎那间,无数墨家弟子顿时两眼放光目露痴迷。 视频里开始倒数:「十、九、八……四、三、二、一,点火!」 不待他们弄清话中含义,轰隆隆地响声传来,地面冒起了黄褐色的浓烟,随着一声「起飞」,整个「箭筒」就像被什么托举起来一般,直直地向空中飞去!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诸天万朝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地喧声。 「飞天!是飞天!!」 刘彻仰着头快步向前,眼睛恨不得粘了上去,语气满是震惊:「后人当真成仙了!」 唐朝。 李白神情激动:「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后世没有说大话,他们就是这样登天的吗?!」 中唐。 白居易怔愣良久:「惊天伟力,简直是惊天伟力!」 北宋。 苏轼难得说话磕磕绊绊:「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屈子问天之辞,当真有答案了吗?」 明朝。 宋应星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中定格的画面,胸脯不断起伏:「形似箭筒尾端生火,这难道是火箭不成?!」 太极宫。 李世民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飞天时的轰然巨响,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便是飞天。」 殿中的诸臣同样震惊,从视频播放起就把眼睛睁开了的房玄龄全然忘记了先前不再参与讨论的决定,感喟一声道: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先时听楚姑娘讲登月、卫星探测,不过空闻言语,虽则惊异有余,实际如何,到底难以设想。揽月入海,岂是寻常人力所能及?如今亲眼得见,方知楚姑娘所言非虚啊!」 杜如晦跟着点头,他是老臣,深沉持重,鲜少言语,如今竟也不由得开口感嘆:「有幸一观,震撼非常。」 秦朝。 嬴政唿吸微微急促,视频里的那一幕为是给他造成了深深地震撼。那巨大的箭筒般的机械,那蓄力而起的黄褐色浓烟,那轰鸣着穿破云层飞向苍穹的流畅机身…… 嬴政的眼睛深深地被这一幕吸引,如果……如果他也能亲自见证神器飞天?! 嬴政身体不可抑制地紧绷起来,又不着痕迹地松下,缓缓唿出一口气,转头颇有几分认真地发问:「李斯,你说,墨家何时能造出这等神器?」 「噗—咳咳……」 还沉浸在飞天震撼中的李斯冷不防又被自家上司惊了一下,捂住嘴咳嗽几声默默后退。 emmmmmmm陛下,臣愿意相信您只是一时被飞天的景象迷惑了双眼。 【是的,「引进来」的举措大抵与拿来主义相契合。吸收外国资金、人才、先进管理经验结合本国实际予以改造,这是新时代的「拿来」; 第278页 以更开放、更从容地姿态走向国际,向世界宣扬中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这是新时代的「送去」。 不同于腐朽的清政府的夜郎自大固步自封,我们博採众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造我们的文化,顺应歷史潮流稳步向前; 不同于百年前果党政府的伏低做小卖国求荣,我们主动融入世界发展的大潮,带着五千年文化底蕴与沧桑巨变七十载的伟大跨越走出去,向世界展示一个正在崛起的中国。】 一幅幅无声的画面闪过,和着楚棠的讲述徐徐铺展,轻易便引得所有人倾目侧耳。 【吸收外国之优长并不会令我们「变质」,「走出去」也不再是当年懦弱的「送去」,何以如此? 是反侵略战争的胜利、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完成、是改革开放的经济腾飞、是新时代更为稳健的扬帆远航……是强大的国家实力托举了我们的自信。】 【我们或许会想起当年的盛世大唐,长安街上往来如织的异国面孔,异族亦可供职于庙堂,官员百姓以新鲜的眼光接纳不同于本国的文化,又慷慨自信地展示着自己的文化,引进来与走出去的举措,其实古已有之。 而后来的不断紧缩,或许正如鲁迅先生的诘问: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如今,我们终于可以坦然地给出新时代的回答:没有! 百年前,面对神州陆沉与精神界万马齐喑的现状,鲁迅先生在《文化偏至论》中刻画出了自己理想的贤达: 明哲之士,必洞达世界之大势,权衡较量,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翕合无间。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復古,别立新宗。 取异邦先进之技为己所用,又将自己文化中的精华部分宣之于世界,既能「拿来」,又能「送去」,不断给中国文化注入新动能,这正是鲁迅先生所欣赏的明哲。】 「说得好!」 司马迁率先拊掌大赞,「去其偏颇,得其神明,施之国中,翕合无间。对待文化如此,修列国史亦是如此,鲁迅,大才也!」 中唐。 韩愈仔细品味着鲁迅的那段话语:「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既顺应时代之大势,又不失固有之精神,以本国为立足,向外可去,向内可取,去取之间,生生不息,这是文化昌明之道,也是国家兴盛之道!」 韩愈总算明白了楚棠先前所讲,《拿来主义》表面上说的是文化,实际上有着鲜明深刻的政治隐喻! 北宋。 苏轼感喟嘆息:「如今復古,别立新宗。鲁迅从始至终关照的都是华夏之命脉,救国之士,岂止在战场?」 鲁迅分明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救国!如此深沉殷忧,当得一世贤名,堪称万世先生。 神宗朝。 王安石眼中精光乍现,「引进来」和「走出去」的背后都是强大的自信,自信的来源则是自身的实力,他没有错过这之间的因果逻辑。 后世同样面对外敌之欺辱,又遭懦弱小人阻挠卖国,如此忧患,既能恢復河山,又能迎难而上日新月异。后人尚且如此,大宋难道偏偏要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吗?! 他狠狠地砸向桌案,只觉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明朝。 本来因为抬槓失败而满心不服气的朱棢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拿来和送去,还真是缺一不可啊……」 被深深震撼到转而生出万丈豪情的朱橚蠢蠢欲动:「机不可失时不待我,父皇,儿臣明日就要出海,把甘薯引进来!」 朱元璋看着儿子干劲十足的样子欣慰无比,大手一挥就要下旨筹备,一旁的朱棣瞅着老爹的脸色插话: 「倒也不必专为此一事,大明强盛,天下所仰,五弟既要出海,不妨也带些大明奇珍,一则扬我国威,二则探明商路。」 楚棠不是说外国的钱好赚嘛! 「这个可以有!」朱橚眼前一亮,「反正出海总要经过异邦诸国,正好可以宣扬国威,这就叫『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 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后世的基本政策,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妙极,转头便向朱元璋叫道:「父皇,把我们的船队安排得大大的!」 大刀金马的明太祖没有恼怒儿子的失礼,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老四这个主意好,只是出海非同小可,老五身边得有个机灵人跟着。」 「我啊我啊!」朱樉举手:「我保护五弟!」 「你有海上航行的经验吗?」朱元璋反问。 「emmm没有。」朱樉泄气。 大殿内陷入沉思,众人纷纷开始思考是否有人符合「机灵人」这个标准,朱棣凝眉,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拱手:「父皇,儿臣手下有一宦侍名叫三保,其人知兵有谋,自幼习得行船造船之术,熟悉海外风土掌故,儿臣觉得此人或许可行。」 「宦官啊……」朱元璋有些迟疑。 朱棣知道父皇的隐忧,当即开口为自己的人保举:「父皇放心,三保在我身边多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父皇尽可信任。」 朱橚跟着点头:「三保确实机灵听话。」 两个儿子都这么说,三保的条件又确实有优势,朱元璋沉吟片刻还是松了口:「也罢,明日叫进宫来,咱亲自看看。」 第279页 初唐,太极宫。 不同于其他诸朝人的震惊,贞观君臣却是个个面带喜色。虽然不那么明显,但那舒展的眉头、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李世民,连嘴唇都勾起来了。 能不高兴吗?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那么多个朝代,楚棠只举了一个大唐当正面例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唐做得好啊!去其偏颇,得其神明。如今復古,别立新宗。鲁迅这段话简直是为他们量身打造! 想到这里,众臣对视一眼,一齐上前恭贺道:「陛下圣明,大唐昌盛,垂范万世,德配于天!」 唿声整齐而隐含激动,李世民听罢心中也不由得添了几分激盪,敛了神色沉声道: 「众卿请起。大唐能于后世史书中有盛世之名,非赖朕一人之力。明哲之士,方能洞达天下大势,大唐昌明,同样有赖于诸位明哲。然则居安思危,见史心惊,几代之后,大唐或有祸乱,况比之后世,『拿来』之举亦犹显不足,凡此种种,还有赖诸公建言。」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言辞之间句句真心,众臣听出了君王深意,连连口称不敢,接着道: 「异邦诸技与人可为我所用,我朝种种亦为他人所仰,而今只需坚实推进此策即是,臣等愿为效劳。」 贞观诸臣干劲十足。 未央宫。 刘彻从飞天梦里回过神来,听完楚棠的话沉默了片刻,叩了叩桌案认真道:「你们觉得朕的丝绸之路如何?」 虽然张骞第一次出使尚未返程,虽然丝绸之路的通道还没有打通,但已经预知后事的武帝陛下俨然以主人自居。 众臣听得帝王发问不由得一阵腹诽:丝绸之路是楚棠点名夸的开放之策,连后世的「党」都沿用的商路,难道还能不好吗?陛下问这不会是又在钓鱼吧?!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于是动作刚好慢了半拍的司马相如就显得格外突出。 司马相如心头一凛,刚要后退,武帝的视线就落了下来。 「……」 司马相如认命地上前行礼,谨慎道:「丝绸之路连通西域,往来商旅既见大汉之盛,又传奇异入我邦,乃是……乃是『引进来』与『走出去』相结合的典范,陛下此举可称千古流芳!」 司马相如越说越顺,还学以致用了后世的新名词。众臣也暗自点头,心想司马郎官不愧是水镜认证的汉代才子,这番话说得就是漂亮。 然而上首端坐的君王却并不满意,冷哼一声,不高兴道:「既是这样,楚棠怎么不回想我们大汉?」 口口声声说丝绸之路怎么样怎么样,转头就举唐朝的例子,朕的大汉哪里就比不上唐朝了?!! 第106章 拿来主义尾声 刘彻心里颇为不服,并再次认为是楚棠心向大唐有失公允。楚棠哪里知道被扣了这么大个帽子,调出ppt开始做课程总结。 【最后,我们来对这节课的内容做一个梳理。鲁迅先生根据当时人们对外来文化和本国文化的错误认识,撰写了《拿来主义》这篇文章,言之有物,体现了议论文具有针对性的原则。 文章先用犀利的笔调论证了闭关主义、送去主义和送来主义的危害,由此提出「拿来主义」的主张,先破后立; 接着,鲁迅先生列举了对待中外文化遗产的三种错误态度和三种正确态度,再次阐明「拿来」的观点,破立结合反覆申明观点,最后点明「拿来」的目的是为创新,这也是迅哥儿为当时中国社会开出的药方。 我们将之与当今时代「引进来」与「走出去」相结合的基本政策进行对比,再次证明了经典文本永久的生命力,感受到了鲁迅先生思想的高度。】 【讲到这里,我们再回想一下课前我提到的纪录片。百年前,鲁迅先生已然作出了鞭辟入里的回答,可八十年代,「黄色文明必将流入蓝色文明」这种谬论还是甚嚣尘上,那些宣扬这类观点的人,何尝不是鲁迅先生所指责的孱头、怪物、昏蛋呢?】 众人纷纷认同地点头:数典忘祖之人,怎么骂都不为过! 【所以,我们这次的作业就是,尝试运用本文破立结合的方法,批驳「河殇」一派的谬论。】 「好!」 青年司马迁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早便对那套荒谬说法耿耿于怀,这简直是送上来的机会。 唐朝。 李白轻笑一声,眼中却是湛然有光:「如此,我便赋诗一首,略陈所感吧!」 杜甫闻声抬头忍不住看了过去,笑着道:「太白兄久不发论史之笔,今日竟也有兴致了?」 李白笑:「一观雄文,不胜感慨。」 杜甫笑着点头:「如此,那我便也赋诗一首,浅抒所见吧!」 大唐最闪耀的双子星默契地选择了他们最擅长的诗歌,似是也含了些致敬的心思。 另一边。 韩愈沉静地取来纸笔:「时移世易,后人去古甚远,难免茫然有所失,我便是再抗颜为师又有何妨?」 京中。 柳宗元和刘禹锡各自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晚唐。 杜牧心中思绪翻涌,过往的歷史与后世的讲述在他眼前交织,只待喷薄出锦绣文字。 皮日休和陆龟蒙早存了参仿鲁迅文风的心思,这个作业俨然正中他们的下怀,立即凝神构思起来。 第280页 北宋。 大宅里,欧阳修捋须,一边踱步一边打起了腹稿。 驿站中,苏轼饶有兴趣地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弟弟。 「子由,我二人比一比如何?」 「比什么?」苏辙问。 「就比……谁先写完作业并被楚姑娘放出展示?」苏轼说道。 「那兄长可是欺负人了。」 谁不知道苏轼在后世是如李太白一般的国朝顶流,和他比,苏辙有理由相信自家兄长在拿他开玩笑。 苏轼脸色一肃:「非也,吾弟高才,况且这后世言论实在荒谬,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辩一辩的,子由难道无有不平?」 好嘛。 苏辙被说服了:「如此,我便应了兄长这回。」 苏洵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儿l子打赌,决定也来凑一凑这个热闹。楚棠这题目出得,实在是让他也心痒痒。 驳论嘛,读了《六国论》的都知道,他苏老泉也是很会批驳谬误的。 另一边,王安石曾巩李清照辛弃疾陈亮等人也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在文中一抒所见。 毕竟好久没有这么专业对口的作业了,还是光明正大的反驳一个他们心中极为鄙夷愤怒的谬论,各位文章之士都卯足了劲。 况且,这些人没有说的是,鲁迅这篇文章言辞犀利章法精巧,含蕴深沉,他们在心里都暗暗佩服,仿照此文章法探讨文化问题,于他们而言也是与鲁迅的一次交心。 文章知己,字里相交,正在于此。 【那么这篇课文就分享到这里啦,大家记得及时、多多地完成作业哦!喜欢的话一键三连,我是楚棠,下篇课文再见!】 熟悉地结束音响起,水镜下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开始熟练地点赞投币。 明朝。 朱橚第一次满怀诚意地激动点下那个小圆图标,一节《青蒿素》,一节《拿来主义》,简直是为他指明了人生的方向,连带着父皇看他的眼神都慈爱了几分。朱橚心潮涌动,下定决心要干出一番成绩。 几日后,接到朱棣命令的三保赶来京中,明太祖朱元璋亲自面见考校了一番,见这三保眉眼平和不骄不躁,行事谨慎,对他提出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心里不由得满意了几分,挥挥手叫人回去,三保也不好奇,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半分礼数不差。 朱元璋看着心中愈发满意,见人出去刚要夸赞几句,就见一旁的朱棣嘴角翘起,笑呵呵地。朱元璋顿时把脸一黑: 「傻笑什么?荐个人就把你乐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不是…」朱棣有些郁闷,「父皇您不也觉得三保不错吗?」 朱元璋瞪他:「你现在没事了是吧?滚去帮老五筹备出海,办不好咱的丝绸之路,咱抽死你!」 是的,朱元璋受了前朝和后世的启发,也准备开设一条海上丝绸之路,五皇子朱橚就是给他打头阵的。 朱棣也知道这是正事,当下也收起了耍宝的姿态,认真道:「儿l臣省得,大哥现在在五弟那,儿l臣稍后便过去。」 「不过父皇,」他神色愈发认真:「楚姑娘说的没错,强大的国家实力才能托举自信,开海禁有利于中外交流。」 他用上了水镜里时髦的名词。 「但往来之间也易生乱,一旦海寇横行,危及我沿海百姓,海上通商亦会受阻。依儿l臣所见,还得加强海防,组建一支强健的水军,卫我疆土。」 这话说得中肯,朱元璋听罢脸色好了不少,点点头道:「你考虑得不错,后世说什么坚船利炮,水军利船只,火炮利远攻,要在这两者上下功夫。」 「没错!」 朱棣神采奕奕地讲着自己的想法,他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说得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朱元璋不自觉点头,心里又纠结了起来。想到朱棣刚说朱标在朱橚那,想必是叮嘱筹备出海事宜。 要说朱元璋对这个长子可是一万个满意,能力强心眼好,恭敬孝悌,满朝文武也服他,即使知道后来登基的是朱棣也从容沉稳一如既往,反倒还处处帮扶弟弟,委实是一个模范兄长。 但朱棣呢,是史书盖戳的永乐大帝,开创盛世,这些时日的言语行为也能看出不俗,并非没有为君的资质。 况且他们至今也不知晓朱棣到底为何会登上皇位,朱元璋了解儿l子,有朱标在,朱棣不可能造反,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眸色几经变幻,难得觉出了几分头疼。 唐朝。 贞观君臣这段时间干劲十足,大唐的开放包容是华夏歷史典范,他们参与其中也与有荣焉,此时更是十二分上心。 李世民毕竟大手笔,继筹备长安医院之后又盯上了孔子学院。众人讨论来讨论去,末了决定让孔颖达去当这个孔子学院的院长,开设各类学目教授异国遣唐使,并有意无意透露在大唐做官的福利待遇,主打一个潜移默化。 「孔卿啊!」李世民拍着孔颖达的肩膀言辞切切,「引进异邦贤才,朕可就全仰仗你了。」 君王殷切信任的目光让孔颖达油然而生使命在肩的责任感,俯首叩拜:「臣定当竭尽全力!」 「好啊!」 李世民满意了,接着道:「众卿还可多多举荐通晓异闻之士,大唐广阔,也可走向异域,讲好大唐故事嘛!」 他把这套话术用得熟练,长孙无忌紧跟皇帝妹夫的步伐,提议道:「李太白的诗写得好,风神潇洒,逸兴遄飞。我观后世画像,异邦人亦读其诗,也可以『送去』嘛!」 第281页 「白居易的也可以,好读好懂。」秘书郎上官仪接过话头。 房玄龄也觉得可行:「既如此,可遣乐师谱曲,传之教坊,流波天下,自有化人之功。」 李世民眼睛一亮:「这个提议甚好,也好教天下人知道,我大唐是诗的国度!」 说到唐诗,李世民可谓是信心十足。 众人受了启发,纷纷发言道:「书法也不错吧,我看水镜里他们似乎在学汉字?」 「异邦人似乎对我们的武学也颇感兴趣?」 「那会不会资外敌啊……」 「没事,大唐还打不过他们吗?实在担心教点五禽戏或者舞剑也行。」 「歌舞也很不错啊!」 「依我看还要组建一批精良的海军,并更新武器,后面那个大炮就很不错。」 这一提议得到了与会君臣的一致认同:「大炮是真理之器!」 「……」 众人集思广益,很快就制定了一系列大唐文化走出去的章程。后世虽然夸了他们,但也不能自满不是?盛唐的追求是保持第一,继续进步! 汉朝。 刘彻心里憋着劲,一心想要超过唐朝,召集群臣想了许多大汉文化走出去的法子,最后都指明要先强军打败匈奴,才能完完全全打开西域通道,于是卫青算是彻底忙碌起来了,第二个忙成陀螺的则是桑弘羊,至于司马相如,他凭藉优秀的文笔成为了第一外宣员。 除此之外,邸报传来好消息,赢得后世赞誉并承载着猪猪陛下期盼的使节张骞终于找到了,不日将至长安。刘彻大为振奋,准备亲自到宫门迎接。现在张骞在他眼里就剩四个字,右边写着「丝绸」,左边写着「之路。」 秦朝。 秦始皇在确定无法造出飞天之器后便歇了心思,其实鲁迅与楚棠所言种种,在嬴政眼里大可一言以蔽之——国力。 国力盛,国族兴,民心强。 始皇陛下并无国力之忧,天下又有个人会质疑秦军的铁蹄?天下初定,要谋的是天下昌平,六国贵族不再作乱。 嬴政从后世得出思路,不向外,大秦的国策也要好好向各郡县的百姓宣传。 除此之外,嬴政还着意把扶苏带到了身边,他任上或以稳定天下铺陈国策筑基百代为要,后代之君却是要眼光开阔的。毕竟有良种的美洲,他也眼热得紧。 扶苏最近的日子是痛并快乐着,快乐的是父皇带着他的时间多了,几乎手把手教他理政;痛苦的是,他要学习的东西也多了,前几日,父皇还让他就鲁迅的《拿来主义》谈了谈自己的看法,并付笔成文。 扶苏战战兢兢写了一夜,又润色了一夜才敢呈上去,但看完之后,嬴政却是什么也没说。 这态度让扶苏更吃不准了,愈发努力地学习,还将记下的水镜出现以来所记录的信息拿到身边日日研究,俨然成为了始皇陛下之后的第二代卷王。 可怜李斯在大小两个老闆的疯狂内卷下只好含泪加班,于是本就忙碌的秦廷自上而下又掀起了一股内卷的热潮。 各王朝圣明之君卷生卷死,文人雅士在坊间高谈「引进来」「走出去」,中间夹杂着对清廷果党河殇派的辱骂,哲人学者受到启发,开始酝酿新的文化理论,等热火朝天地过了一段时日之后,新的视频也出现了。 水镜亮起,苏轼苏辙瞬间目光炯炯地盯了上去,他们兄弟俩可是还有赌注的。 秦朝。 扶苏几不可察地唿出一口气,楚姑娘出现了,他的神经也可以放松一二。 是的,对于内卷典范大秦帝国来说,观看水镜是难得的放松娱乐活动。 扶苏偷眼去看上首的父皇,发现他也舒展眉眼搁下书简,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去看水镜。 依旧是活泼的开场白:【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好久不见,大家有没有期待新课文呢? 或许有眼尖的同学发现up的ip变了,没发现也没关系,我偏要说。up到西安啦!今天刚去秦始皇陵玩了一圈。】 「啪——」 扶苏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竹简,还没来得及躬身去捡,就看到主位上自家父皇嚯地一下站起来。 「她说去哪玩??!」 第107章 阿房宫赋序 未央宫。 刘彻险些一口酒呛住:「她她她她她……她去秦始皇陵玩?!她怎么进去的?!!」 帝王陵寝是这么好进的地方吗??! 堂下的的文武重臣也是面面相觑,秦始皇陵去玩诶!他们都不敢去! 太极宫。 李世民神色古怪:「后世王朝这么不敬祖宗么?听起来也不像啊!」 在他们勾勒的印象里,楚棠所处的那个新中国,分明是圣德昌隆之邦,崇德守礼,断不会有这种……到人陵墓里去玩的事啊!还是秦始皇的帝陵! 就离谱!!! 明朝。 朱元璋拧着眉:「哪有到人陵寝去玩的?不敬帝王不敬祖宗不说,也太…百无禁忌了吧?!」 老祖宗们都被这个开局惊到了,然而楚棠毫无所知,仍在滔滔不绝讲述着。 【这博物馆太大了,而且…政哥不愧是千古一帝迷人老祖宗顶流,都过年了里面还是人山人海,up为了看兵马俑含泪排队几小时,想起网上说兵马俑没有「淡季」「旺季」只有「旺季」和「旺旺季」,网友诚不欺我啊!】 第282页 「不是……」蒙毅挠头,「他们还排着队去看?!!」 虽然知道陛下的陵冢气势恢宏震人心魄,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去看真的好吗?把我们陛下当什么了?!皇陵也是能随便去玩的吗?!! 蒙毅在内心疯狂吐槽,扶苏心里同样战战兢兢充满不安,根本不敢抬头。 主位上的嬴政面沉如水,即使是千古一帝的称号也没有换来他的半分松动,不过,任凭谁得知别人排着队在自己坟头上玩也高兴不起来吧! 晚唐。 杜牧忍不住挑眉:「迷人的老祖宗?顶流?在我的印象中,顶流一词还是出现在李白、苏轼的身上吧?!」 意思是,在数代帝王中,后人最为欣赏那位始皇帝?这和他们层累积成的看法不一样啊! 北宋。 欧阳修神情怪异,他是受了后世的启发,打算请求设立一个歷史博物馆警示当朝后世,结果后人直接把帝陵变成博物馆了?!! 【之前去茂陵玩也没见过这么大场面,这局是猪猪输了。】 汉武帝:???!! 未央宫君臣:???!! 哪个茂陵??! 【不过茂陵文创竟然是小猪佩奇,这个世界已经那么癫了吗?我们ggbond不服!】 说着,画面上出现了两个玩偶形象,左边是一个粉色的大脑袋,长长的鼻子平添几分喜感,圆圆的眼睛和向上弯起的唇又让它充满了可爱的味道,身上还穿着条玫红色裙子,一看就很招人喜欢。 右边的色彩就耀目多了,通体红色,白胖的脸显得格外富态,憨态可掬。 「哇!好可爱!」 许多稚童眼前一亮,眼睛几乎要黏在这两个玩偶上面了,甚至忍不住伸出手了试图触碰。 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后人眼里的汉武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李世民险些没碰倒桌上的杯子。未央宫。 众臣齐刷刷地低下了头,乌泱泱跪了一片,仔细看去,不少人肩头还在微微颤抖。 ——当然,不是害怕,是憋的。 陛下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笑,但不敢笑出声。 未央宫陷入死一般的宁静,过了一会儿,杯子怦然碎地,伴随着刘彻咬牙切齿的声音: 「楚!棠!」 【说到茂陵,上次去的时候看到有小姐姐穿着曲裾给小霍送花,up忘了带花,于是放了两袋麦丽素。嗯……小霍搁现在就是一大学生,应该会喜欢的吧!】 卫青猝不及防心头一酸,他的外甥,才二十三岁,就…… 卫青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一定要看好去病! 而年少的霍去病听到这话却只是眨眨眼:麦丽素,那是什么? 【舅舅墓前也有花,就是太偏僻了,唉……】 楚棠嘆了口气,似乎有点遗憾,卫青闻言却并无不忿,他生时蒙陛下信任,马踏匈奴卫戍大汉疆土,死后又有千年声名后人记诵,如此,他又夫復何求? 楚棠说得平常,听在大汉诸臣的耳朵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卫青和霍去病陪葬茂陵了! 【不过龙猪的墓都看了,下次争取去昭陵打卡,我要在二凤墓前朗诵《谏太宗十思疏》!】 「噗——」 李世民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 长孙无忌等人也惊了一瞬,纷纷低头憋笑,褚遂良也不知是精神恍惚还是存心揶揄,小声念叨着: 「魏监真是雄文盖世,一篇谏疏千古流芳,陛下亦能时时温故诤言。」 李世民:??? 朕并不想要这个福气谢谢! 魏徵:褚大夫的字写得好,下次该请他将奏疏誊一遍,以贡圣瞻。 明朝。 朱棣瞪大眼睛:「在昭陵诵读《谏太宗十思疏》?!那唐太宗岂不是生时头疼,死后也不得安宁?!」 谁不知道,唐太宗对魏徵的那张嘴可是又爱又恨。 朱元璋认同地点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一巴掌唿在朱棣的脑袋上: 「龟儿,太宗是圣主明君,周听不蔽纳谏如流,若当真泉下得闻,也只会感慨后人有心,什么叫死后不得安宁,难道你想当桀纣夫差吗?!」 夏桀、商纣、吴王夫差,皆是不听忠良招至亡国的典范,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朱棣默默闭上了嘴,随即又反应过来,桀纣是夏商两代的君王,吴王夫差又是一方霸主,父皇以此示警,难道是…… 朱棣低下头,一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上首的朱元璋不知道儿子的思绪已经跑偏,敛着眉讳莫如深。 始皇陵、茂陵、昭陵,如此三位数一数二的帝王,陵墓都成了寻常游赏之所,且不说忌讳如何,后世的操作当真令人费解啊! 坟上到底有什么好去玩的?! 【就是不知道二凤的棺材板还压不压得住哈哈,想想还有点激动!】 李世民:…… 你可闭嘴吧!他算是看明白了,楚棠整个一看热闹不嫌事大! 二凤咬牙,朕压不住棺材板,出来第一个就向你问罪! 北宋。 苏轼笑呵呵地说道:「这个提议好。子由,哪日我兄弟二人同谒昭陵,也可为唐太宗诵读一二。」 第283页 苏辙欣然点头:「是极!太宗文皇帝察纳雅言虚怀若谷,再听忠议定然大慰九泉。魏文贞公忠直敢谏,亦是吾辈典范。如此一文而敬两贤,大善!」 犹在气闷的李世民全然不知,因着楚棠这一句话,有多少人瞻仰昭陵圣迹的时候,选择为他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遍《谏太宗十思疏》。 李世民:今天也在从谏如流呢! 【好了,题外话就说到这里,下面我们来聊一聊大家的作业。】 【这次交作业的人很多啊!好感动,原来不是我过气了。】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不会过气不会过气,只要不是介绍科学家的研究歷程这样的超纲题,他们还是很完成得很积极的! 【每次看大家的作业都觉得很有意思。这次我们的作业是运用破立结合的论证结构,批驳「河殇」派的谬论。 交上来的同学真是火力全开,每一个都把破立结合应用得好娴熟啊!破得果断,立得有力,我觉得如果在当年「河殇」派争论甚嚣尘上的时候,每一篇都能见刊发表,大家都好会驳!】 楚棠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顿时,交了作业的人都骄傲地抬起了头。开玩笑,在写文章上他们就没憷过! 【大家的个人特色还是挺鲜明的,比如说,猪猪这篇写得就比较霸气,当然……骂也骂得很兇,我们就姑且称之为强汉的气魄吧!】 经过了小猪佩奇和ggb的暴击,刘彻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再听到这句「亲切」的「猪猪」,心里竟然平静得不可思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冷道: 「数典忘祖之人,朕这么骂都算轻的!」 司马相如等人偷偷抬眼看完水镜里展示的帝王大作,收回目光后在心里悄悄竖大拇指。 不愧是陛下,骂得真爽! 【二凤的作业笔调也很犀利,不过比起猪猪还是温和了许多。懂了,这是盛唐的包容!】 楚棠抖了个机灵,贞观君臣却是听得很开心。 唉,今天又是被夸的一天! 【就是这个「唐人未有崇突厥者」看着很典,好像太子李承干还挺崇突厥的吧!穿突厥衣服学突厥话什么的。惊!突厥正统在大唐!】 刚刚还在笑的李世民面色一滞,李承干喜欢突厥风俗他是知道的,但他只当是小儿玩闹,堂堂大唐这点气度难道还没有吗?结果这事竟然还被捅到后世去了! 李世民把脸一黑:「把太子给朕叫来!」 从未被cue一cue就没好事的李承干脸色一变,反手把自己红木架上的突厥服饰扔到一边。他只是存了点别扭的心思和父皇之置气,可没想留个崇洋媚外的声名! 李承干无师自通领会了后世词语的精髓,并下定决心从此谨言慎行,为宣扬大唐文化添砖加瓦。 【子厚的作业写得很峭拔,柳老师不愧是中唐讽刺大家!】 【另外还收到了皮日休和陆龟蒙的作业,原来也有老师c他们吗?笔调好还原!这两份作业的讽刺笔调都很犀利。 说来也很巧,迅哥儿的杂文就取法过晚唐讽刺小品,皮、陆则是这类小品文的代表,迅哥儿还在《小品文的危机》中称赞皮陆文章恰是晚唐「一塌胡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鋩。」 这两份作业和迅哥儿的文章也可以算得上一种唿应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众人听了也很感慨,皮日休和陆龟蒙二人更是既惊喜又唏嘘,惊喜的是他们能得到后世如此高的评价,唏嘘的则是那「一塌胡涂的泥潭」的断语,鲁迅用笔之精,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 嘆了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斟酒举杯,向着水镜的方向一饮而尽。 ——聊赠千载之下,文章知己。 【欧阳修的看得我有点ptsd,总觉得像在看《伶官传序》,被背诵全文支配的恐惧。 苏轼写得很张扬,这次cos的是青年苏轼吗?很符合他当年「好发议论」锋芒毕露的人设。苏辙写得就温和多了,车印子就是这么脚踏实地!】 ? 苏辙捂脸,「车印子」又是什么糟糕的称唿? 他嘆了一口气,楚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太不庄重了! 两篇文章一左一右出现在水镜上,一张扬一内敛,但都议论精深,一看便知功底。众人见识了眉山二苏的文采,以文观人,自然也看出了两兄弟的性格,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轼在自家父亲的注视里默默望天,好发议论什么的,他也改不了啊!能改他就不是苏轼了。 另一边的欧阳修拧着眉看向自家好友:「圣愈兄,我的《伶官传序》有什么难背的吗?」 明明就很短啊! 【辛弃疾的这篇,从失国本而国恆亡开始讲起,归结到以自信自强之姿态对抗一切之侵略,其中「文化失而风骨没,风骨没而国败亡」充满了深切忧愤,读起来实在令人感慨。】 两宋君臣士子看得眼眶一热,尤其宋孝宗更是心头大恸,辛弃疾驳的是后世谬论,可字里行间分明是对大宋的忧虑痛切。 ——国士殷殷,见往事来者,俱思家国。 【不过也还有一些美中不足,大家举的例子或许独到,但是都不太具有时代感。大家完全可以结合当下的实力谈中国文化走出去嘛! 本认为必该流入大海的黄色文明没有被大海吞噬,反倒是与海洋分庭抗礼,焕发出强劲的生命力,多么有力的批驳。】 第284页 众人:…… 想法是很好,但他们举不出来啊! 「没事没事,我们写本朝之事,也具有本朝的时代感嘛!」李商隐自我安慰道。 【说起来,前几天我还刷到一个视频,说是春节已经成为了全世界的节日,很多国家都挂起了一片中国红,欢度佳节,也是很好的「走出去」实例嘛!大家要多积累一些热门时兴的素材哦!体现时代感和我们青年学生的思考。】 楚棠边说边将视频里的片段放了出来,大红的接接道上不同眼睛肤色的人举着福字和中国结在舞龙舞狮的队伍间欢唿雀跃,确实是一派红红火火的节日气象。 孔颖达看着水镜里一帧帧闪过的画面不禁喃喃:「真有盛世大同之象啊……」 其他人也为水镜里展示的场景所吸引,再多的辩驳在事实面前都会逊色,后世的华夏在经歷了交锋与争论之后,确实正稳步地走出闭关、送去、送来甚至「河殇」的谬论,逐渐回归到了他们熟悉的模样。 ——復兴。 李世民想起楚棠曾经说过的词语,只觉从郁达夫哀哀悲切,到鲁迅犀利驳论;从「河殇」荒唐断言,到「走出去」的如火如荼,后世中国所展现的,确实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復兴画卷。 「好儿孙啊……」 他感嘆一声,觉得大唐能做的还有很多。太宗皇帝的目标是,让西域诸国也过上春节! 【其实通过文字究察成败兴坏之纪,古已有之。迅哥儿弃医从文,势要「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为当日之中国开一剂方药,其实也是中国绵延千载的文士殷忧。 就像今天来到秦始皇陵,up的脑海里也会闪过许多与秦朝相关的文章,所以,趁着这个好时机,我们不如先去给政哥背一遍《阿房宫赋》吧!】 ?!! 杜牧李商隐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李清照辛弃疾陆游朱元璋朱棣冯梦龙李贽:玩这么大吗?!!! 第108章 阿房宫赋1 一句话给晚唐以后文人士子整没声了。 北宋。 震惊之后的苏辙嘴角动了动,眼神还有些发飘:「……这是后人时兴的出游方式吗?」 如果说在昭陵诵读《谏太宗十思疏》还有效忠臣谏主之心,在始皇陵诵读《阿房宫赋》完全是指着秦始皇的鼻子骂啊! 回过神来的苏轼思考了三秒,摸摸鼻子,突然笑了一下:「还……挺有趣的。」 苏辙缓缓:? 好像有点知道兄长的想法了。 汉朝。 刘彻觉得莫名其妙:「阿房宫都没有建成怎的还要为之赋颂,这不是浪费笔墨么?」 还不如作一篇《未央宫赋》呢! 秦朝。 扶苏觑着自家父皇的神色想了想,前些日子确实听到父皇与丞相商议,言咸阳人众,先王之宫廷小,欲效周室都丰、都镐,营作朝宫,命令已下,似有「阿房」之谓,这《阿房宫赋》,难道是追摩此宫? 上首的秦始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赋以体物,此文是后世颂我大秦宫室之盛?」 「宫室之盛缘有王朝之威、圣明之教,臣猜测应是赋宫室而扬秦威。」李斯拱手道。 嬴政颔首,也觉得有理,不过想到前面楚棠隐约提过的秦的「暴政」,他还是有些担心。锐利的眼凝了凝,他唇角微抿,无论如何,终于有谈到大秦的诗文,他也能先知后事,未雨绸缪一二了。 这边各自思量,半空中画面却是一闪,水镜里顿时出现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双耳垂鬓、脑后挽发,直裾裙、垂胡袖、束带腰。 这分明是…… 「楚地的服饰?」 嬴政拧眉,搞了半天楚棠的楚是楚国的楚? 汉朝。 刘彻记性也不错,疑惑道:「朕记得先前水镜里后世女子的装束不是这般啊!楚棠怎么这副打扮?」 正寻思着,楚棠开口了。 【咳……拍了个小视频,第一次露脸有点紧张。】 她的笑容有一点拘谨,不像平时在视频背后或侃侃而谈或插科打诨的样子。众人看了过去暗自点头,面色红润眼光坦荡,的确是盛世才能养出来的模样,看来后世华夏确实很昌盛。 老祖宗们多了些看小辈的心态,只见楚棠擎了根细长的黑色棍子,一边说话画面还微微有些晃动。 【我现在在博物馆门口,好傢伙,人山人海,给你们看一下。】 画面一转,下一刻,众人呆滞了两秒。只见小小的屏幕里面乌泱泱全是肤色各异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的。 太极宫里,李世民暗自估摸了一下,哪怕是如今最繁盛的长安城,估计也比不上水镜里展示的人流。 秦朝。 蒙毅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去看陛下的陵寝?」 那陛下还能不能安息了?! 上首的嬴政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楚棠并不知道正在正主面前怼脸直播,接着感嘆道:【知道政哥火不知道这么火,好了朋友们,现在我们来到了六国攻陷秦始皇陵的第一战场。】 秦始皇:???扶苏:??? 李斯:??? 蒙毅等臣子:???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邦城之外,许多六国贵族又是好笑又是眼红,明知楚棠是在开玩笑,他们却忍不住想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第285页 泗水郡。 少年项籍难掩雀跃:「叔父,楚姑娘莫非当真是楚人?」 这话说得,他爱听! 未央宫。 刘彻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六国攻陷秦始皇陵,贴切!太贴切了!」 太极宫。 李世民也忍不住笑了:「不知道秦始皇听到这话是何种反应。」 后人实在……太独特了。帝王陵寝等闲视之,成为人人可游之地,对待歷史人物的态度虽有亲切崇敬,亦有戏嚯玩笑,言语之间并无顾及。 李世民无暇思考冒犯与否,楚棠常说大唐博大气魄滋养自信的国民,他却看得出,支撑楚棠乃至后世百姓如此坦荡模样的,同样是深沉的自信。 他欣慰极了,也好奇极了。 北宋。 李清照眼睛眨了眨,眸中星光点点:「秦始皇一统六国,定鼎天下,此后数朝,中原无六国、七国之分,后世自也如此一般,然各州郡便是当年六国旧址,其上百姓亦可称六国遗民,神州百姓各往秦始皇陵游玩,人潮汹涌,的确像极六国攻陷秦始皇陵,楚姑娘说话实在太有趣了!」 她这么说着,面上竟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却不知这哪里是楚棠说话有趣,分明全是从各大网站弹幕上学来的玩笑话。换句话说,后世最不缺的就是乐子人。 【兵马俑那边不能大声喧譁,我们一会儿进去政哥帝陵那儿找个地方偷偷读。】 扶苏听到这里只觉眼前一黑:「她她她她……她还要进帝陵?!!」 主位上的秦始皇脸色渐冷,显然不大高兴的样子。李斯等人额头冒汗,偷偷盯着水镜里毫无所觉的女子,大气都不敢出。 ——谁懂啊,这次水镜的热闹一点也不好看! 水镜里的楚棠仍旧不为所动,她的视频是分段剪辑的,画面一切,她已经到帝陵碑前了。高大的石碑上用篆体刻着秦始皇陵几个大字,看起来古朴而庄重。 秦始皇面色稍霁,后人倒也没乱糟蹋他的陵寝。 被楚棠这么一搞,始皇陛下的接受度竟然直线上升。 【这里就是秦陵了,前面有个小姐姐在碑前给政哥献花,也穿着战国袍,果然好有仪式感!】 众人这才明白,她们原来是特意换了战国时期的服饰去拜谒帝陵。 「倒是有心。」 李世民笑了一下,开始思考楚棠下次去昭陵是不是该换成大唐的打扮了。 【花旁边好像还有封信,加一块……小饼干?真尴尬我这次又没带祭品,只好用课文代替了。】 她清了清嗓子,咸阳宫中的君臣不由得凝神屏息,想听清后人对阿房宫的赋文。 只听楚棠字正腔圆:【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 李斯顿时一个激灵:??! 这不是他的《上秦王书》么?楚棠之前倒是提过一嘴,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作为《上秦王书》的第一个阅读者,嬴政当然也听出来,他有些吃不准楚棠的操作,沉吟着没有说话。 这高深莫测的模样更引得李斯大汗,他虽然没什么心虚,但一旦失去当年情境下的勇气,又在陛下面前听人评说,到底难免生出几分忐忑。 「陛下,这……」 他试探着开口。 嬴政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勿要心急,李斯没法,只好惴惴地闭嘴。 唐朝。 同样紧张等待的杜牧只觉错愕:「楚姑娘这是……背错了吧?」 楚棠:【不好意思背成《谏逐客书》了,这段时间一直在读这篇课文,顺口。】 杜牧:…… 你既然要讲解《阿房宫赋》,这些时日却一直在读《谏逐客书》,你礼貌吗? 秦朝。 李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背错了。还好还好,还以为楚姑娘改在陵寝前诵读《谏逐客书》了,那他可真受不住。 唐朝。 李世民失笑,楚棠若在始皇墓前诵读《谏逐客书》,那就和在昭陵诵读《谏太宗十思疏》一样了。想到这里,二凤陛下只觉牙疼。 ——后人的这份「喜欢」也太沉重了。 【《谏逐客书》教材也收录了,虽然是一篇奏疏,但辞采华丽气势纵横,不失为一篇好文章。秦代文学除了《吕氏春秋》之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李斯的这篇文章了,还有他的碑文。 迅哥儿在《汉文学史纲要》里说,法家大抵少文采,唯李斯奏议,尚有华辞。文学史上也说,秦世不文,唯李斯一人。斯相——撑起大秦文坛一片天。】 楚棠说完,扶苏王翦蒙家兄弟等人都向李斯看了过去,连嬴政都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不错。」 李斯有些紧张也有些欣喜,他志在为政,但后人夸他辞章,而那篇谏疏又得了那鲁迅先生如此高的称赞,也不免心中高兴。压抑着激动,他拱手行礼: 「谢陛下嘉勉。」 秦始皇将手微微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多礼,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本人虽于文章之道不甚上心,但扶苏博雅,大秦开阔,哪怕先时亦有秦讴,怎么在后世就得了个「不文」的评价,大秦的文章当真如此不堪么? 唐朝。 李白随口吟诵起《谏逐客书》中的句子:「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的确铺陈纵横、设彩华丽,当为秦世第一,后世的评价倒也恰当。」 第286页 杜甫闻言也有些感慨:「秦世不文,亦有国祚短促之因啊!」 始皇既没,天下大乱,二世昏聩,其后便是轰轰烈烈的各路诸侯百姓揭竿而起,战乱纷纭,哪有年岁滋养文辞? 【好了,我们重新开始。】 话音刚落,杜牧正襟危坐,李商隐也准备好了夸赞之词,只待感受杜樊川的辞章之美,咸阳宫中的君臣亦是屏息。 楚棠:【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她洋洋洒洒诵了一长段,抑扬顿挫感情充沛,颇有些慷慨激昂。 水镜下方倏然静了一下。 唐朝。 杜牧的表情有些龟裂:楚姑娘是在戏弄我吧是在戏弄我吧? 这也不是《阿房宫赋》啊! 另一边,李商隐神情不乐,愤愤道:「楚姑娘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贾谊的《过秦论》!她到底讲不讲《阿房宫赋》了?!」 作为杜樊川的野生粉丝,李商隐为素未谋面的「神交好友」抱不平。 汉朝。 贾谊当场呆滞:「我的文章,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吧……」 未央宫。 刘彻嘴角抽了抽:「倒也不必这么张冠李戴吧!这楚棠又憋着什么坏?」 深受迫害的猪猪陛下显然非常有经验。 北宋。 苏轼摇了摇头,有些好笑道:「贾谊此文本为遣秦之过,然上篇中,秦之过只在最末『仁义不失而攻守之势异也」一句,前则大肆铺陈秦世创业之坚、始皇之绩,比起《阿房宫赋》之谏责,简直可以称得上褒扬。楚姑娘又有意停在此处,连『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都不曾诵及,莫不是有意先安抚一下秦始皇?」 毕竟贾谊上篇写得实在精彩,楚棠朗诵的那一段更是精华中的精华,全是溢美之辞。 对自家兄长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些无奈的苏辙嘴唇动了动,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道:「那楚姑娘还挺有心的……」 秦朝。 咸阳君臣再次面面相觑,楚棠背的这段他们不算太陌生,嬴政记得很清楚,水镜第一次出现时,楚棠就诵读过相关文句,说这是后代文人夸赞他雄才大略,威震四海。 但是……嬴政凝眉:「这些字句与阿房宫似乎无甚关联?」 他也通词句,知道赋体体物铺排,楚棠刚刚读的那些和阿房宫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 「或许后代文人有自己的想法吧!」 蒙毅神情激动,这些句子写得太气势纵横了,简直将陛下的英明神武刻画得入木三分!他只恨自己手慢没有将那些句子记下来!不过问题不大,宫中有人专门记录,蒙毅决定一会儿就去要一份来日日诵读。 他眼中精光闪闪:「陛下百世不遇之君,或许像丞相所说的,后人赋阿房宫,实际是为追摹陛下功绩。宫殿是死物,哪有人重要!」 他说得坦荡,神情还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嬴政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大秦基业,亦赖先祖与诸臣。」 「陛下!」 众人眼中隐有动容,他们的功劳,陛下都记得! 殿中君臣融洽,然而楚棠:【大家应该也听出来,刚刚我背的其实是贾谊的《过秦论》。】 秦始皇:…… 今天的楚棠,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些不顺眼」 第109章 阿房宫赋2 咸阳宫中一众人等听到这话又愣了愣。 「不是《阿房宫赋》?」扶苏有些错愕。 「还不是?」被先前的文段惊艷不已的蒙毅瞪大眼睛,随机一脸气恼:「这后辈好生无礼,怎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陛下?!」 其他人也一脸严肃的点头,先是到陛下陵寝扰陛下安息,又说什么六国联军贡献秦始皇陵的屁话,现在又几次三番拿别的文稿敷衍,这不是对陛下不敬是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斯觑着自家陛下的脸色谨慎道:「《过秦论》,此文莫非是……论秦之过?」 大殿中倏然一静,嬴政的脸沉了下来,眸色深凝不怒自威。 蒙毅觉得难以置信:「论秦之过?可是刚刚那文段分明全是溢美之词啊!」 可不是吗! 大殿中各人的记性都不差,楚棠第一次提及这篇文章时,便说这些句子是在以实绩映衬陛下的雄才大略,这段话将陛下之功勋表彰殆尽,怎么也不会是论秦之过啊! 众人或是茫然或是不忿,全都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语出惊人的李斯。 李斯被看得压力山大,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才慢吞吞地小声说道:「楚姑娘说她只念了其中一段,况为文之法,或有扬抑……」 他说得谨慎,其他人却是听懂了,这一段确实尽是夸赞,但万一是先扬后抑呢?前面夸得天花乱坠,后面转头破口大骂也不是没有,但这种手法用在自家陛下身上……满殿文武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还对这段文句欣赏不已,觉得此文写出了陛下精髓并决定寻来抄录文稿日日诵读的蒙毅顿时像是吃了苍蝇般难受。 这还读个啥啊! 粉转黑的蒙毅当即目露凶光:「酸腐文人胆敢辱骂陛下!贾谊是吧,别让我见到你!」 「……」 第287页 你本来也见不到啊…… 有些生气也有些无语的蒙恬默默捂脸,拽了一把自家傻弟弟的袖子:「你少说两句!」 大殿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片刻后,还是嬴政开口打破僵局:「先前楚棠曾言及秦之……暴政。」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朕倒是好奇此论是从何而来,且听罢!」 看看后人,如何评价,他的大秦。 评价……他。 【歷代讨论秦之兴亡的作品有很多,贾谊的《过秦论》是其中最精彩的一篇,倒不是他的见解有多精闢独到,分析有多鞭辟入里,而是其文文采飞扬、铺张纵横、气势充沛,尤其是上篇写得极好,读来一贯而下、滔滔不绝,通俗来说就是,读起来很爽。我愿称之为早自习醒脑神器!】 这段话得到了韩愈的认同:「所谓气盛言宜。贾谊文气盛大,形诸于篇章,自然长短高下皆宜。诵读之,令人鬚髮喷张、似乘奔而行。」 他说来兴起,又趁着兴头自顾自地吟诵了起来。 南宋。 书院中的朱熹同样频频点头称赞不已,文气盛则有先声夺人之效,就是…… 「这早自习不知是何物,晨读么?」 朱熹咂摸了一下,后人办学颇见体系,似乎能汲取不少智慧的吧……! 【而且这段把政哥写得太厉害了。贾谊:看我欲抑先扬!后人:忘记主题。】 楚棠一边说一边放了张自制的简陋表情包,左边一个汉朝打扮的人手持毛笔在竹简上写作,侧边一个圈上写着:先扬后抑,论秦之过。左边则是一群小人举着白纸一样的东西,上面清一色写着:陛下好帅!陛下好帅! 直白的画面看得水镜下一众人等忍俊不禁,纷纷捂嘴笑了起来。 秦朝。 蒙毅觉得自己的心忽上忽下的,这下又被吊得老高,他戳了戳自家兄长,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这算不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蒙恬:…… 感觉有些奇怪但又无话可说。 另一边的扶苏听完楚棠的话若有所思:「楚姑娘那个时代对父皇的看法,似乎又有些不同。」 众人点头,心里却是在想大公子说得还是太保守了。岂止是有些不同,他们分明是对陛下极为喜欢,没看陛下的陵寝前天天游人如织吗! 他们也顾不得楚棠前面的「戏弄之罪」了,小辈嘛,爱玩,可以理解。 汉朝。 直面暴击的贾谊只觉心碎成了一块一块,为文之法、谋篇布局、匠心独运等一切巧思竟然全成了后人误会的根源!他运思良久欲要论秦之过批驳始皇,结果亲手推出了一群秦始皇的拥趸?! 「后人何故如此曲解于我!」 他咬牙,扭过头决定眼不见为净。 未央宫。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颇有些古怪:「贾谊论秦之过,还论出了反作用???」 唐朝。 杜牧有些咂摸过味来:「我的《阿房宫赋》可无半分夸揄之辞,楚姑娘这般婉转,难不成是为了先安抚一番那始皇帝?」 樊川居士一阵无言,后人总不能读着读着把《阿房宫赋》的主题也给忘了吧?! 【所以都到政哥坟头了,怎么能不来两句呢?】 坟头…… 嬴政额角一跳,强迫自己忘掉这两个字。 算了,朕不跟小辈一般见识。 【而且小杜喷得太狠了,我们有礼貌,不能先上来就骂。】 杜牧:…… 好吧,绕一大圈果然是为了这。 北宋。 苏辙看着笑得一脸自得的兄长只觉得心累,谁能想到兄长胡乱玩笑一通竟然猜对了??? 明朝。 朱元璋阴阳怪气:「这可真礼貌,不止是秦始皇,连李斯都要拉进来夸一遍。千古一帝还禁不住这点骂吗?」 你嘴汉武帝的时候可没见这么多铺垫啊! 水镜下的众人各有心思,咸阳宫中的诸人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楚棠他们并未人云亦云,忧的是,《阿房宫赋》原来也是一篇论秦之过的文字。 一时间,他们的脸色都慎重起来,紧张地盯着水镜中的女子,看她会吐出何种惊人之语。 楚棠并不知道正被异时空的老祖宗这样热切注视着,经过前两段朗诵的铺垫她终于完全克服了社恐的窘迫,清清嗓子进入正题。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清澈的声音抑扬顿挫,嬴政的眼睛随之动了动。他少年继位,承前之志,奋六世之余烈,中的一统天下,定鼎中原,其间艰难险阻自不必言,但在杜牧笔下,竟不过「毕」「一」之间,可数代先王,盼的不就是这个「毕」、这个「一」么? 汉朝。 贾谊忍不住站了起来:「秦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统一六国,杜牧寥寥几语竟也似重现秦军之势,真乃生花妙笔!」 他也没心思为《过秦论》被后人曲解而不满了,他要好好听一听杜牧的文辞! 楚棠的声音仍在继续,她的朗诵不疾不徐,除了一开始有些紧张之外,后面就渐入佳境,众人听着,仿佛当真来到了阿房宫似的。 绵延三百余里的宫殿隔离天日,从骊山北起一路向;西直通咸阳,渭水、樊川绕在宫墙之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美轮美奂的建筑各依地势,殿宇参差错落、人工天巧。迴环曲折的宫室像蜂房、又像水涡,不知道矗立了几千万座。 第288页 一桥架水似龙腾,万道通阁如霁虹,高高低低直让人不知其所。歌台暖响,如在春日;舞殿冷袖,恍觉风雨。一日之内,一宫之间,竟至于「气候不齐」…… 秦朝。 蒙毅忍不住感嘆道:「这阿房宫当真繁华啊……」 连扶苏都有些恍神:「大秦竟是建造了如此华美的宫殿么?」 「这杜牧写得好像真见过阿房宫似的。」 蒙恬也被这华丽的描绘摄住了,若非亲眼所见,怎么能刻画得这样华美,如临其境? 另一边,李斯没有参与讨论,他到底精于文墨,恍惚之后立即咂摸过些味来。 先前他与陛下商议起宫殿之事,倒也不曾设施想到如此,这阿房宫写得,是否太……豪奢了些? 他偷眼看了一下上首神色不显的君王,寻思着开头那句「蜀山兀,阿房出。」 秦地距蜀地远矣,不寻骊山之木而伐尽蜀山,细品下来可是什么好言语?一瞬间,李斯觉得自己的冷汗又要冒出来了。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 如果说先前一段是在描绘阿房宫楼宇殿阁之盛,这一段就是在描绘其中巨着之人,而又以女子为要。杜牧的文采自是不必多说,众人听着,便像是又在秦王宫中走了一遭,见惯宫娥妃子容态。 这一段的描写声色太过华美,直让人浮想联翩。 未央宫。 刘彻张了张嘴,语气颇为神往地感嘆道:「秦王宫中美人甚多啊!」 本沉浸在美好文辞中的文武大臣心里陡然一惊。陛下,汉皇重色思倾国警告! 曹魏。 曹植目光湛湛:「状美景如在目前,摹形容恰在眼中,此赋文辞真与阿房宫相得益彰!」 南朝。 江淹庾信各个震惊,如果说苏轼的《赤壁赋》别有诗文风流,见散体之纵横潇洒,杜牧这篇《阿房宫赋》便更似他们常见的骈丽之章,音情朗畅声色大开而又杂以端翔骨气。 他们同样以辞赋着称,可在这篇赋前,他们竟有相形见绌之感。「唐人诗盛,赋亦盛矣!」 唐朝。 王勃赞嘆不已:「有齐梁之风而无齐梁之病,如此辞章,惊为天人。」 「美人歌舞,眩人耳目,宫车日日,巡幸不绝,荒淫享乐之态,可见一斑。」杜甫摇摇头,嘆了口气。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吗,文中所刺,岂止在秦人?」李商隐闭目,忧心忡忡。 不同于其他王朝大的热闹,咸阳宫中的惊嘆讨论之声已渐渐弱了下去。他们就是再迟钝也听出这篇赋里的不对劲了,莫不说阿房宫还未建成,就算建成了也没有杜牧文中这般模样啊!这字字句句夸大其词,倒像是……倒像是在声讨什么罪孽似的。 众人恍惚想起楚棠说的「喷得太狠」,心骤然提了起来。 果然——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好傢伙! 清亮的声音顿挫有致,朗诵得极为投入,秦宫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眼里明晃晃出现四个大字:图穷匕见。 合着杜牧前面一片铺陈描绘让人目眩神迷,就是为了引出「纷奢」二字! 大殿之上,嬴政的脸已经全然黑了下去,他便说前面听着怎的如此别扭,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咸阳宫中针落可闻,满殿文武早已将头低了下去,根本不敢多动一下。 满室寂静里,嬴政昂首,上前一步,只听楚棠一字一句地念:【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嬴政冷厉的声音不轻不重响在大殿上:「独、夫。」 第110章 阿房宫赋3 未央宫。 刘彻轻轻啧了一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贼残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 他最近将这些儒家典籍背得很熟,当即便背出一段,眼里浮现几分兴味:「这是把秦始皇骂作桀纣啊!」 太极宫。 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玩味:「这杜牧笔锋还真利,独夫民贼,也不知道秦始皇听了是何种反应。」 他想像了一下,心中莫名有一种平衡感,再想想秦朝两世而亡的事,突然觉得接下来的内容会很精彩。 哼哼,看了那么多大唐的糟心事,这次终于轮到他看别人的笑话了。 诸时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只有楚棠不受影响,越读越进入状态: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朗诵结束,画面、声音戛然而止,一同沉寂下来的还有咸阳宫内的唿吸声。 一众臣子跪倒了一大片,为首的扶苏更是把头死死伏在了地上,仔细看双肩还在细微地颤抖。 他们……他们听到了什么?有戍卒攻伐大秦,破咸阳烧宫室,竟令大秦族灭,三世不递?!! 跪着的公子扶苏冷汗都要下来了! 与此同时,宫外同样一片譁然,秦国百姓茫然无措,六国贵族震惊之后立时拍手称快。 「秦亡了!两世而亡!」 「好啊!暴秦伐我齐国时可曾想到今日?」 「为恶者国必不昌,老天有眼吶!」 第289页 「独夫民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 会稽。 少年项籍通红着脸,一把抓住项梁面色狂喜:「楚人一炬,叔父,是楚人攻破了咸阳城,我们报仇了!」 项梁同样激动不已,他紧紧抓着项羽的手目光炯炯:「好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那暴秦到底是亡于我楚人之手,楚国先君在天有灵,必能含笑于九泉!」 咸阳宫中。 丹墀之上桌案翻倒一片狼藉,天子一怒,莫之能御。风暴中心的嬴政面沉如水,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胸口不断起伏。 铿的一声,他拔出腰上佩剑,剑尖狠狠噼入案角。 「扶苏!」 跪伏在地的扶苏身体一僵,随即更深地躬了下去,战战兢兢。 嬴政看着伏地惶恐的儿子,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失望,深吸一口气,锐利的目光如剑一样盯着他,声音冷厉: 「朕没想到你竟会如此不堪,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父皇,儿臣……儿臣……」 扶苏声音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比谁都清楚秦国歷代先君的企盼,也比谁都清楚自家父皇的壮心——社稷百载,千秋万世,而他也会接过这份壮心、这份责任,可是煌煌大秦,交到他的手上竟落得个两世而亡的下场!他有何面目面对父皇,有何面目面对大秦歷代先君?! 扶苏无言以对,嬴政胸中怒气不减,冷笑道:「朕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定鼎中原,百年后大秦交于你之手,就算不求有功,也不至于……」「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你?及至扶苏,毁七世之基业吗?!」 最后一句如惊雷炸在扶苏的耳边,他的眼眶立时就红了,勐然抬头声音惊惶:「父皇!」 「别叫朕父皇!」嬴政怒而拂袖:「给朕滚去宗庙跪着,没有命令不准起来!」 这孽子对不起的何止是他,更是大秦的列祖列宗! 大殿之中一片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很快便有内侍上前,扶苏咬牙向嬴政行了个大礼,随即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内殿里,胡亥在满案珍馐后笑得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兄长竟然这么没用,早知道父皇还不如让我当太子呢!两世而亡,真是废物。」 要是他当皇帝,大秦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好啦!整活完毕,大家应该也感受到小杜的杀伤力了,无差别开喷,火力非常之勐。讲真读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慌,嗯……希望政哥晚上别来找我,要找去找小杜,是他骂的。】 杜牧:??? 人言否? 「我可没去始皇陵前吟诵!」 你没胆子你别整活啊! 【但不可否认,小杜这篇赋写得非常好。唐代的赋开始了由骈而律的转变,在文采、韵律上面的要求更加严格,及至晚唐,这一文体显然更加成熟,而杜牧显然更是箇中好手。】 楚棠调出原文。 【刚刚我们已经把课文完整地读了一遍,那么大家回忆一下有关赋的知识。 「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汉赋一开始也有劝百讽一的特点,也就是说,赋体是要对事物进行大量的铺陈描述,然后再发表议论,状物、议论是赋体文学的一体两面。 那么请大家再次浏览文本,看看本文中哪些地方是在状物记述,哪些地方又是在议论呢?】 她抛出问题,一心仰慕杜樊川并单方面与之神交已久的李商隐最为积极: 「纯然议论之章当在此赋最末。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实在发人深省,杜樊川真乃神人也!」 他越读越觉得好,恨不得当场跑到杜牧面前,就这篇赋与那人畅谈三天三夜!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好找。依据我们的经验来看,作者的观点往往潜藏在议论之中。那么,大家认为,最能揭示这篇文章中心的是哪一句?】 中唐。 柳宗元看向刘禹锡:「梦得兄多有怀古之章,依你看该是何句?」 刘禹锡并不回答,只是摆手笑道:「文章之道,子厚兄该比我精通,还是来听听你的看法吧!」 好友不接茬,柳宗元淡笑摇头:「那我便姑且一说吧!」 他看向水镜中的文赋:「此赋气魄宏大,议论精独,不单言秦之败亡,亦论六国乃至百代之亡。『灭六国者六国也』之句精警独到,实为言前人所未言也!」 「非但在此。」刘禹锡接着补充,「此句慨然发论,后紧继之以假设,『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復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则六国之所败,暴秦之所亡,只在『不爱人』一途。真乃片言居要,句句爽利,酣畅淋漓啊!」 刘柳二人品在兴头,对杜牧赞嘆不已,那边的楚棠放出答案,果然与他们的讨论一般无二。 【我们来接着对比一下,在《过秦论》中,贾谊将秦亡的原因总结为「仁义不失而攻守之势异也。」 《六国论》中,苏洵则认为「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而杜牧却觉得是「秦爱纷奢」而不「爱人」才招致灭亡。 为什么对同一个歷史事件,他们的观点却截然不同?】 明朝。 朱樉忍不住撇嘴:「这有什么奇怪的,不同的人看法肯定不一样啊……哎哟父皇,您打我干什么?」 第290页 他捂着头敢怒不敢言地往旁边躲。 朱元璋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早就让你多读书!贾谊为汉作鉴谈论兴亡,杜牧撰《阿房宫赋》实为劝谏敬宗勿要大兴土木沉溺声色,苏洵《六国论》则是借六国败亡故事警醒宋室,目的不同看法岂能一样?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还不同人的看法肯定不一样,他还理直气壮! 朱樉被自家父皇一顿批,白白让一众兄弟看了笑话,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敢分辩,只好老老实实认错,心里转而怨起楚棠动不动就提问来。 要是不问,他也不至于丢人啊! 【很明显,他们选取的角度是不一样的,角度不一样,所以论述材料当然也不相同,杜牧要论证的是「秦爱纷奢」招致国亡,重点就要描写秦朝统治者不爱惜民力。 那么大家找一找,文中有哪些句子最能体现秦君的奢侈无度呢?】 「这还用找?」 刘彻乐呵呵看戏:「这不句句都是吗?」 要不说文人一支笔呢,赋之铺排豪奢在这里全成了秦朝不爱惜民力的罪证,也不知那嬴政此时的表情是如何精彩。 猪猪陛下啧了一声,有点想看。 【大家会发现,前三段基本都是他的论据。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这一句写得很大手笔,从「秦孝公据崤函之固」到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灭六国而并天下,可以说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战国史,但杜牧只用了六个字就概括完毕,「毕」「一」之间,是歷史的兴亡,而这也是阿房宫建造的歷史背景。 「蜀山兀,阿房出。」,这里的「兀」「出」两个字也很好品。兀为光秃,出为出现,也就是建成。秦在关中,和隔着一条「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为什么他们要捨近求远去伐蜀山的木材呢?】 秦朝。 听到这个问题的李斯手指轻轻动了动,不准痕迹地又往后退了半步。他先前猜对了,接下来的话,陛下听了可能心情会更糟。 乡野之间,有人猜测着:「蜀地沃野千里,树木优良?」 「覆压三百余里,关中的木材不够砍了吧?」另一个人接着道。 「啊……」旁边的人脸色发白,「蜀道艰远,路险难行,把木材从那运回关中,那得费多少人吶!」 他的语气颤抖起来,刚刚说话的人听到这里也禁不住脸色发白。是啊,真要运起来,这得费多少人,死多少人啊! 【是的,这几个字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想像空间。「兀」、「出」之间,虽然造语迅速,但是真实的营造怎么会那么容易呢?路途之远,运送之艰,民力之费都是可以想见的。 关中之木伐尽而伐蜀山,蜀山之木伐尽乃成阿房,那么阿房宫有多大?秦始皇又有多奢侈?杜牧点到为止,大家细品。】 楚棠末了说得俏皮,咸阳宫中的众人却是一阵咬牙。 别细品了,再品下去他们怕不是要被陛下的怒火烧死了!杜牧啊杜牧,你写大秦就写大秦,用得着这么骂骂?!而且我们阿房宫还没建!没建!! 他们恨得牙痒痒,确实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上首帝王的霉头。 【讲到这里我们再来读读这一整句,只怕「阿房出」,接着就是「秦朝毕」了!】 「嘭——」 一声脆响,嬴政生生砍下一块桌角」 第111章 阿房宫赋4 断裂下的桌角承受不了帝王之威,惶恐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怒响惹得本就跪了一地的臣子愈发紧张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砖里去。 另一侧的几个郎官胆子就更小了,他们本来便是做文书工作的,因着水镜神迹,被召来记录楚棠所讲的各项内容。 陛下当初特意吩咐,天机难得,务必要将水镜里讲的话事无巨细记下来,他们也一直兢兢业业。但刚刚……刚刚这后辈在骂陛下、骂大秦啊! 握着笔的手抖了抖,几个郎官苦着脸在心里哀嚎,「阿房出秦朝毕」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也不敢写啊! 笔墨凝滞,他们颤颤巍巍地欲要搁笔,忽然听到一声低喝:「不许停!」 ——是陛下! 郎官们一个激灵,立时板板正正跪直了嵴背:「陛……陛下……」 嬴政眉眼含霜,肃着脸看了过去,面上薄怒未消,但已看不出刚刚剑噼桌案的雷霆之势,只语气依旧沉冷: 「不许停,继续记,将楚棠说的话一字一句给朕记清楚。」 他转过身来负手而立,锐利的眼越过跪伏的臣子,看向水镜里的犀利辞章,铮铮挺拔:「朕,与大秦,享得了夸誉,也担得起骂名!」 铿然的语气响在大殿,众人心中巨震,一个个肃容站起身来,拱手向前方的君王躬身一礼:「臣等谨受教!」 北宋。 苏轼博闻强记,听到楚棠的话便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道:「『阿房出秦朝亡』之言也并非没有过,《阿房》起笔颇祖陆参《长城赋》之笔法,《长城赋》所谓『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不错。」苏辙也想起来了,「陆句一句一转、层层递进,由长城而见民竭,民竭而见秦灭,词意显豁,杜文虽则意同,但更为蕴藉,愈见功力了。」 他赞不绝口,一旁的苏轼显然也深感其妙,他本就爱极了杜牧的这篇文章,曾多次于寒夜百读,体会自然精深,当即接着道: 第291页 「赋中以三字句起,祖于郭璞『岩作井,龙登天』,流于谢惠连『岁将暮,时既昏』,又有陆之《长城》,及至樊川《阿房》,取法于前而自出机杼,也难怪崔郾一见而惊为天人了。」 「是啊!」苏辙更为嘆服:「就像此文虽与《长城赋》同出一意,但文质之间俨然仙凡之别。」 苏轼对此同样也很认同,点点头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子由啊,你说若在始皇陵前将《长城》、《阿房》两赋各诵读一遍,那始皇帝会更激赏哪一篇?」 ??? 苏辙表情险些裂了:「我觉得,始皇可能更想找你我二人夜谈。」 他欲哭无泪,兄长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接着往下,从「覆压三百余里」到「而气候不齐」,这是在写阿房宫的建筑之奇。宫殿的设计很巧妙,占地面积广阔,依山势水势,亭台楼阁等等不一而足。 这里要注意这样几组描写。首先,「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復道行空,不霁何虹?」我们都能看出来,他要说的是长桥似腾龙、楼阁间在空中的拱道如彩虹,但杜牧偏偏採取了一种摄像机的方式,就像在拍vlog——「哇,前面好像有一条龙!可是没有云哪里来的龙呢?诶那儿有一道彩虹!但刚刚也没下雨啊!」 走进去一看,哦,原来是河上的桥樑和空中的阁道啊!竟然做得这么精美。一下子,我们就从这几句中读到了杜牧的惊艷。 其实小杜也没见过阿房宫,但他就是写得如在目前,让人身临其境,就很像李白写《蜀道难》,还有范仲淹写《岳阳楼记》,没见过,全靠想。】 楚棠顺势一cue,被点到的李、范二人俱是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说起来,虽然杜牧和李商隐并称为小李杜,但其实杜牧诗风更像李白,李商隐则更像杜甫,他的七律句法很有老杜遗风;而杜牧七绝写得好,风神俊朗,更像白哥意态潇洒。】 「哦?」 李杜二人一听就来了兴趣,杜甫仔细看了看水镜中的《阿房宫赋》,又回想了一下楚棠曾提过的《赤壁》诗,禁不住也点起头来:「七绝凝练,赋作想像奇绝,的确有太白兄之风神。」 李白笑道:「子美律体精深,李商隐之诗能得你句法之妙,想必亦是佳篇,若能有幸一观便好了。」 对于前辈文士来说,看到诗文一道代有才人出,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晚唐。 一旁的妻子打着趣向杜牧道贺:「后世说夫君的七绝有太白风神,夫君可高兴了?」 杜牧扯了扯唇角:「后人谬赞我固然欣喜,但是……但是……」他神情纠结,细看还有点不乐:「怎么便让我与那李商隐并称了!」 一看到他俩的名字出现在一起,他就眼睛疼! 另一边,李商隐确实欣喜若狂:「小李杜果真是我与杜樊川!」 他高兴地上前几步,握手成拳兴高采烈:「能与杜樊川并称真乃三生有幸,我要再与他修书,共论诗文,成就大李杜那般的佳话,方不负后人盛情!」 话音刚落,他摩拳擦掌,立即回到书桌前铺纸研磨。妻子王氏见他这般兴奋的样子,忍不住道:「先时你与那杜樊川写的信他都不曾回復,这次你还要写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李商隐头也不抬地道:「或许去信之人太多他一时忘了呢?我多去几封,又有这后世声名,杜樊川肯定会回復的!」 李商隐信心十足,一旁的王氏却没丈夫这样乐观。虽然不是很恰当,但她总觉得,自家夫君在一厢情愿。 汉魏两朝。 刘彻曹操等人不由得又眼红了起来,李白杜甫不够,又来个小李杜,你们唐朝是要上天了吗? 北宋。 早知后事的欧阳修却没有管李杜的官司,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文章的解析: 「楚姑娘话说得活泼,确也得了几分意思。杜牧『长桥』之句,俱从己之眼光起笔,如摄物之形象,一一见于读者目前,想像之奇、人情之讶尽在其中矣。」 梅尧臣颔首:「前日苏子美得了一句,云台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卧彩虹,当时祖此句之法。」 「圣愈兄以为如何?」欧阳修顾问。 梅尧臣:「得其形矣,未得其神。」 说罢,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一起大笑起来。是啊,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岂是那么好仿的? 【其次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到「而气候不齐」这两句。歌喉吐暖,舞袖生风,以至于一日之内、一宫之间竟产生了不同之气候,这明显是一种夸张的笔法,并有些通感的意味,还是意在渲染阿房宫之大。所以这一句也是我们考试的重点,要默写的哦!】 众人现在听到默写已经非常习惯了,杜牧甚至有闲心调侃:「我这几句用字平易,应是不容易写错了吧!」 下一秒就听到楚棠:【另外我强调一下,第一段描写阿房宫的建筑,这样占地广阔、造型瑰玮的宫殿耗资必然巨大,这刚好也照应了前面的「蜀山兀。」兀的意思是秃,那么请大家记清楚,不要再写成「蜀山秃,阿房出」了!!!】 想起曾经被抓壮丁去改过的试卷,楚棠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唐朝。 刚刚将心放回肚子里的杜牧:??? 第292页 「蜀山秃???」 就离谱!!! 秦朝。 李斯蒙恬等人也有些一言难尽,虽然两个字意思一样,但是换成秃……怎么说呢感觉大秦挺没文化的。 三国。 曹操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蜀山秃?秦人把蜀山薅秃了?形象,形象!后世的学生大才啊!」 底下的丕、植二兄弟看着自家父亲看热闹不嫌事达的样子默默低下了头。爹,您能否维持一下自己作为诗人的面子? 【以上就是第一段的描写,大家可以按下暂停键再读一读。杜牧写得真的很美,要真像他文章里写的,阿房宫如果建成了估计也会成为建筑史上的奇观吧!】 不是…… 还带这么说的? 众人沉默了一下,六国贵族更是不爽:「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什么建筑史上的奇观?狗屁不通!」 「这女子也太偏心了,这也能说那嬴政的好?」 …… 【但就像后文所写,殿宇之为逸乐,建造这么大的宫殿,其中有要耗费多少民力物力财力?到头受苦的还是百姓。】 秦朝。 胡亥颇为不屑:「天子牧民,百姓供养天子岂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恢弘宫宇才衬得出我大秦赫赫声威,阿房宫建得大一点怎么了?若是我……」 他的声音低了一瞬,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才压低嗓子道:「若是我,要建得比杜牧写的还要精美!」 前殿。 嬴政凝着眉,手指轻轻敲击着剑柄,低声道:「阿房宫未成……」 有耳朵尖的人立时抬头:「陛下?!」 李斯勐然回味过来:「楚姑娘说的是如果建成,阿房宫并未建起!」 「为何没有建成……」 蒙毅说着声音迅速低了下去,为何没有建成?因为大秦……两世而亡了啊!可是,经陛下与扶苏公子两世而不成,就算扶苏公子亡秦,可陛下呢?难道陛下他……蒙毅心头勐然一凛,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阿房宫未成,这些句子全是杜牧的想像之词。」 他心中随即升一腔怒火:「杜牧为何要作这无中生有的赋污我大秦?!」杜牧自然听不到蒙毅的质问,也想像不到秦宫上下的满腔怒火,反正他写《阿房宫赋》也不是真的为了骂秦朝,嗯,顶多下次去骊山向秦始皇告声罪。 水镜里的楚棠继续。 【那为秦始皇提供享乐的歌舞者又是谁呢?——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是来自六国的人。这恰好也照应了篇首的「六王毕」。 之前看秦始皇陵的纪录片,说在距主陵大概三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陪葬坑,经考证发现是百戏俑坑,类似于一个地下杂技团?给政哥提供娱乐活动的。 史载政哥统一六国之后,将从六国俘虏的近万民宫女招至宫廷,这些宫女会在一些宫廷宴会上表演歌舞,同时还有一些杂技艺人参与表演,这也就是百戏,那时的娱乐活动还是蛮丰富的嘛~ 不知道记载保不保真,但六国宫人作为俘虏,确实可以算作胜利者的勋章。杜牧的描写则是在前人的记述和加工上进一步地进行了想像和加工,所以从「妃嫔媵嫱」到「又不见者,三十六年」这里,主要写的是阿房宫中的美女之众……】 楚棠开始作内容分析,水镜下的众人议论纷纷。 秦朝。 嬴政刚刚缓和了几分的脸色重又绷紧,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又重了重。主陵,陪葬坑,后人不会……还将他的遗体掘出开了吧?! 想到这里,嬴政的心头迅速一凛。 哼!他黑着脸。看来还是机关设得太少了! 汉朝。 刘彻继续看戏:「秦墓里还有百戏团?始皇会享受!朕也挺需要一些歌舞百戏来解闷的,茂陵那边是不是也得塑一批陶俑?」 啊这…… 桑弘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万一放进去了落得始皇陵那样的下场,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刘彻不高兴:「他们还要盗朕的墓不成?!」 小霍去病天真无邪:「楚姑娘不是说已经去茂陵看过了吗?」 还给自己送了什么……麦丽素? 总算想起来了的刘彻:…… 他又气又怒,百思不得其解:「后世也是礼义昌明之邦,怎么净喜欢干这些……干这些的勾当?!」 还有没有一点对祖宗的敬畏之心了?! 猪猪陛下很生气,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茂陵要怎样才能防住「盗墓贼」。 三国。 曹操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后世王朝的皇帝,看来也是个我辈中人嘛!」 唐朝。 李世民将水镜里的文段仔细读了一番,也不由得赞嘆道:「妆镜如明星,晓鬟似绿云,脂水腻于渭流,焚椒兰而横烟雾,以此外物而写美女之众、花费之多,杜牧之想像当真令人惊嘆。」 作为后世王朝,李世民当然知道阿房宫并未建成,杜牧之一切描写,实为虚构,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文字具有高超的感染力。 其他臣子闻言也不住点头,这一段确实描写得好。 一旁的魏徵面色有些凝重,他于文章品评一道颇有造诣,阿房宫既未成,杜牧又不吝笔墨铺排这样一篇精美赋文,以见纷奢之害、爱人之要,难道仅仅是为了分析秦亡之音吗? 第293页 想到杜牧所处的时段,又想到文末的「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等句,魏徵的心不由得沉了沉,他总感觉,这篇文章不是那么简单。 中唐。 韩愈同样赞不绝口:「日前读杨敬之《华山赋》,有『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等句,文法颇妙;此赋自『明星荧荧』起,句法与之颇类,倒是愈见精巧朗畅了。」 他将先前抄录好的《华山赋》拿出来,又将刚刚抄录的《阿房宫赋》也拿在手上,一左一右地对比,越读心里越喜欢。他反对的可不尽是骈俪辞章,不过是那些言之无物、无病呻吟的东西罢了! 【从六国掠来的不止有美人,更有其他珍奇异宝。于是美人之众,自然过渡到了珍宝之多——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收藏」「经营」「精英」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换不同的说法使句子富于变化。 但这些珍宝都被视作破锅烂铁、土块石子,随意的丢弃,秦人看到了,也不觉得可惜。这里的秦人据文意更多应该是指秦始皇和秦国的贵族,从这一句开始,杜牧逐渐明确表露出自己的态度了。】 这一段的描写极具视觉艺术感,直观性强,具有很强的表现力,楚棠直接找了许多图片,歌舞图、梳妆图、焚香图应有尽有,网络时代嘛,最不缺的就是影视素材。 最后几句则直接放上了宝鼎→铁锅、美玉→石头、黄金→土块、珍珠→石子的对比图,虽然有些图,但对照强烈经由水镜的加持竟显出了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六国贵族一见变红了眼,胸中沸腾目眦欲裂:「这般糟蹋我大魏之珍宝,简直可恶!可恨!」 「骄奢淫逸,亡国之君!」 乡野之间的百姓怔怔不能言,好久才颤着唇说了一句:「造孽啊……」 那些王公贵族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黎民黔首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咸阳宫。 一众人等没有说话,被指着鼻子骂,他们心里又是不服又是生气,有些平日骄奢的王公隐隐还有些小心虚,但还是有人小声争辩一句:「哪有这么夸张啊……」 他是给始皇帝呈进奏章的郎官,说得大不敬些,每日他们送进内殿的奏章都要将陛下淹没了!陛下就在高高的竹简后批阅政务,也没法日日欣赏歌舞啊!这写得好像陛下是个荒淫逸乐的昏君似的。 内殿。 胡亥倒是对前面的描写非常喜欢:「有美人,有珍宝,这才是我强秦的风范。六国资财用了便用了,能被大秦取用,是他们的福分。」 再说,大秦连年征战,一朝得胜问鼎,难道还不能稍作享乐了?! 第112章 阿房宫赋5 【于是顺理成章的,作者开始了更为显豁的表述——呜唿,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一个人的意愿,就是千万人的意愿,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是这个道理。 大家还记得《论语》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施加给别人。 这里其实还有一句话,叫「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就是说,自己想要有所成就,就要让别人先有所成就;自己想要事业显达,就要让给别人先显达。有点像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世界才能解放自己的意思? 秦皇喜爱华侈,可人民同样顾惜自己的家呀!他想享受,那也得让人民想先过上幸福的生活。结果呢,人民还没富足,他自己先享受上了,还是奢侈无度的那种。 为什么搜刮的时候锱铢必较、唯恐「取之不尽」,用的时候却像对待泥沙一样,一点也不珍惜?大家可以感受到,杜牧的情绪正在节节攀升,我们把这一大段的排比简化成表格来对比一下。】 楚棠将课辅上的表格搬运到课件上,只见水镜上出现了一个两列的纵表,左右标头分别写着秦始皇和天下人民,随着讲解补充,下面的空白格一一补齐。 【秦始皇的「一人之心」,对应的是天下人民的「千万人之心」,「秦爱纷奢」,对应「人亦念齐家」,「负栋之柱」的数量,对应「南亩之农夫」的数量……「独夫之心,日益骄固」,当然对应的是「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了。】 两列表格清晰明了,直白地展现着作者的态度。 秦朝。 乡野之间的许多百姓忍不住红了眼眶,天下初定,他们还不曾遇得赋中写到的许多,亦不知晓阿房种种原是诗人夸大之辞,可杜牧的声声质问,分明又似乎是他们的亲身所歷。 有老者重重地拍着膝盖老泪纵横:「乱世受苦,怎么天下安定了,咱们黔首还是没有活路啊!」 汉朝。 司马迁看着水镜中的表列,书中所阅、游歷所听闻再次于眼前耳边一一復现: 「史鑑今古,纵杜牧此赋有夸大之辞,然秦民力之枯竭亦是事实,民困而反,其后陈涉吴广自大泽乡揭竿而起,天下赢粮而景从便是自然的事了。」 司马迁收回目光,放眼看脚下的风土,他所在的地方正是阳城。 司马迁心中纠结不已,他不否认始皇的功绩,但也同样佩服陈胜吴广奋而反抗的勇气,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多么豪气不同流俗的宣言! 可按照楚棠讲解务求通达的秉性,她是一定要解释那句「戍卒叫,函谷举」的,嬴政听到了,安能放任其后掘秦墓之人?怕是这行义举的英雄,要就此陨落了…… 第294页 司马迁心中一阵可惜。涉后虽骄,一身胆气,实在令他感佩。 三国。 刘备长长太息:「秦民之苦楚,尽在其中矣!」 他想起这些年或颠沛或戎马倥偬中的所见,不由得也悲从中来。 盛唐。 杜甫眼中充满了动容,他想起楚棠曾贊他诗中始终不忘百姓疾苦,眼前的辞赋又何尝不是呢? 「杜牧此言,亦在为万姓唿号。」 杜甫拱手,向着水镜长长一揖。 中唐。 本就宣扬诗文有补于世的元稹更是心有戚戚焉:「文辞华美,情真意切,气势逼人,纯为百姓言事,此人若在官场,必是一位不忘民困的好官。」 白居易跟着点头,又道:「便是不在官场。以手中词笔为万民立言,亦不负一身所学。」 说着,他看向对面的元稹,元稹同样看他,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明了对方的未竟之意。 纵然当世不彰,后人总会记得。吾辈文人,只管唿号,只管实干。 北宋。 对于杜牧这篇辞赋,王安石早已烂熟于心,他忍不住回想起楚棠的那句「无产阶级必须先解放全世界才能解放自己」。 王安石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样的话,可是他觉得,如果他想为自己求得「解放」的话,必得也是让大宋通达,让大宋的百姓摆脱贫弱。 他仰头看向镜中的文字,虽有水镜造势,朝中明面上对变法的阻力小了许多,但同僚分歧仍有暗潮,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的争论,王安石的手逐渐握紧。 但那又如何?他的面上逐渐浮起坚毅之色:「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果他的使命便是变法强宋,那他有何不敢担这天命?他的显达,当在万姓之后! 太极宫。 李世民将抄录的文字反反覆覆念了几遍,越念心中的情绪越发汹涌,秦世之盛衰、隋末之动盪、百姓之哀苦尽数涌上心头,他的眼圈忍不住发红,掩面嘆息一声,动容道: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昔日隋炀帝荒淫逸乐,凿河道以下淮扬、采民女而充后宫、兴土木而享华侈,以致天怒人怨,四海并起。史册殷殷,岂在秦隋?」 房玄龄点头称是,他广读书史,学的是辅国安民道,立的是济世救人心,杜牧的赋文让他感慨不已,李世民的言语同样令他心有戚戚。随炀之事还歷歷在目,他敛眉: 「仓廪实、衣食足,百姓所求何其微也。明君制民之产,不过俯仰以活父母妻子,乐岁保暖,凶年免死。人君牧民,当以万姓忧乐在肩,岂可以己之私慾,凌驾于万民之上。」 「房相所言甚是。」李世民虚心受教,「君位是荣耀,亦是责任。朕自继位以来,日日忧虑,唯恐养民之不赡,今读杜牧阿房之赋,更觉触目惊心。宫中之用度靡费,一律再减免一二罢!」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虽然知晓真实的歷史事件并非如此,但李世民还是被辞赋里强烈的感情震动到了。 秦,咸阳。 嬴政眉心紧皱,眼中压抑着风暴。杜牧的言辞不可谓不犀利,又全然站在黔首一边,句句如刀指责大秦不恤民力,偏偏又是通过水镜这样人人可见的神迹传出来,还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乱子。嬴政的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这里的「独夫之心」稍微注意一下,不要把「独夫」理解成了「唯独那个人」,它是一个固定的名词,意为残暴无道、失去人心的统治者,语出《尚书》,孟子曾用这个词指代过商纣王。听出含金量了吧同学们,实际威力提高了不止一个点,该说一句小杜不愧是你吗?】 唐朝。 被后辈打趣的小杜本人神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然他也没有很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妥,但一想到某个时空里秦始皇本人正在听着,他不由得就一阵心虚。 「文意至此,夸饰些也是难免的嘛!再说,我本意也不全是为了指责始皇。」 他小声辩解着。 另一边。 李商隐坚决为杜牧喝彩:「论笔精深犀利,敢言他人所不能言,这才是杜樊川!」 汉朝。 看戏看得心满意足的刘彻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故作哀伤地嘆了一口气,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啧啧:「唉,竟然被后人骂作桀纣,始皇帝可真有些惨吶~」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翘起的嘴角就没拉下来过,还好心情地捻起了一块果脯,意态悠闲极了。 底下的众臣看了只觉眼睛疼,陛下,您幸灾乐祸的样子会不会太明显了? 【说起来up第二次见到「独夫」这个词还是几年前刷朋友圈,隔壁学院一师兄转发了一篇汉武帝相关的论文,具体内容不是特别记得清了,大概就是作者对巫蛊之祸进行了重新阐释。 我们教材上的观点不是巫蛊之祸是刘据被人陷害,武帝受人蒙蔽,最终导致父子相残吗?那个教授不这么看,他觉得巫蛊之祸就是刘据在君父的长期猜疑弹压下,万般无奈、忍无可忍后的一次殊死搏斗。 他还认为,武帝晚年昏聩,识人不清亲近佞臣,不顾惜民力,多次发动对外战争,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又对自己的继承人百般猜忌,毫无明君之相,可谓是独夫民贼,人心尽失。我那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颠覆性的说法,感觉三观都裂了。】 第295页 楚棠说完,水镜下面一片寂静,许多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不只是你裂了,我们也要裂了。 汉初。 刘邦差点跳起来:「巫蛊之祸?父子相残?独夫民贼?乃公这个孙辈是在做什么?!」 这哪一个听得不让人心惊肉跳? 景帝朝。 刘启一颗心迅速下沉:「他这武帝,别不是还有夸志多穷的意思吧?!」 未央宫。 一不小心吃瓜又吃到自己身上的刘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险些打翻面前的果盘:「朕……父子相残??!」 按制,皇后所出嫡子为太子,他如今可只有一个儿子! 一旁的卫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张脸忍不住发白,刘据是姐姐的孩子,陛下与太子父子相残,那姐姐她…… 椒房殿中,卫子夫正一边听着水镜,一边同宫女做些针黹女红打发时间,一侧的摇篮里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孩子睡得香甜,卫子夫时不时侧头看顾,嘴角总忍不住带出些满足的微笑。 宫中岁月其实更多乏闷,好在如今她有幼子傍身,不久前还来了这天降神迹,里面的后辈妙语连珠说些正史野趣,她闲暇之余听了心中也欢喜,没想到向来当趣谈听的水镜竟然透露出这样惊天的消息!卫子夫心的心骤然一紧,花针错位,手指上立时滚出血珠来。 一旁的侍女顿时惊唿起来:「呀!娘娘,您的手……!」 「无妨……」 卫子夫摆摆手示意无事,有些艰难地偏头,摇篮里的小刘据无知无觉,仍在恬然的睡着觉。卫子夫神情怔怔,脑中不住地回想楚棠刚刚说的话,晚年昏聩、百般猜忌、长期弹压,每一个词都想一块巨石、一把钢刀施加在她的心上.那便是,她孩子在未来会面临的境地吗? 卫子夫心中一阵疼痛,若当真是那样……若当真是那样……她竟觉得自己也能理解那时的儿子。 手不由自主地抚上摇篮上繁复的雕栏,天家无情,她早便知晓,纵然如今她荣宠正盛,卫子夫心中仍旧清醒。 她的丈夫是君王,他强势,不容忤逆,帝王威严容不得半点反叛,自然也容不得任何威胁,听到这一切的陛下会怎么做?她的孩子,还能平安地活下去吗? 抚在雕栏上的的手骤然收紧,卫子夫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幼子,的眼神逐渐坚毅起来。 孩子,别怕,无论如何母亲都会保护你的,若你那狠心的父皇当真不要你,母亲也会陪你,不让你孤单一人…… 前朝后宫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未央宫里,刚刚还在内心吐槽自家陛下不该那样看戏的臣子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谁能想到前一秒还在看秦朝的热闹,后一秒他们自己就成了戏中人呢? 近前些的司马相如更是心惊肉跳,他博学强记,脑子里立时回忆起那些掌故:「蛊者诅也,巫蛊便是巫鬼诅咒之术,陛下与……俱捲入这场祸端,那岂不是……」 窃窃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周遭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司马相如陡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顿时吓得满头大汗,连忙俯首磕头:「陛……陛下,臣御前失仪胡言乱语……」 「滚出去!」 冰冷的声音传来,司马相如却如蒙大赦,迅速下拜谢恩,逃也似的离开了未央宫。 让你再多嘴,显着你了! 喝退司马相如的刘彻脸色愈发黑了几分,他哪里不清楚司马相如的话应是触及了真相,但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天下子民的面被指认自己晚年与亲生孩子骨肉相残,刘彻既难以置信,又觉得颜面扫地。 他已经说不清是被后世骂作独夫民贼让他生气还是知晓巫蛊之祸更让他生气了。丑闻,这是皇室丑闻! 【不过猪猪晚年确实挺难评的,自卫霍去世之后他抽出来的外戚卡一张比一张废,偏偏他又迷之爱抽,可能是被卫霍卡沖昏了头脑吧。宠幸奸佞倒也没说错,他又沉迷修仙,祭祀封禅挥霍无度,民众负累甚重,流民成灾,不少地方甚至爆发了农民起义。 巫蛊之祸,史载此事牵连甚广,时人莫敢为太子求情,刘据后与其母卫子夫相继自杀,京师染血,可以说是武帝朝后期极大的一次政治动盪。后来武帝冷静下来了似有所觉,明了刘据当时应该只是惶恐,并未有反叛之心,随即将当时参与构陷、谋害刘据的人全部处死,又建思子宫,造「归来望思之台」寄託思念。 后来大汉对匈奴用兵失败,武帝有感自己的荒唐行为,下诏修正前错,这就有了我们熟悉的轮台诏令,所谓「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有点像发猪瘟后终于醒了?】 咳…… 本来听得唏嘘不已的众人顿时哭笑不得。 「发猪瘟?亏他们想得出来。」 太极宫。 李世民摇头表示楚棠果然正经不过三秒,回想起史书上的种种记载,他也忍不住嘆了口气:「子不知父父不知子,也不知此时的汉武帝听了会作何感想。」 发猪瘟,别说,想想还挺贴切的,后人取的诨名竟然还一环扣一环。二凤陛下不厚道地勾起嘴角。 北宋。 再听一遍歷史事件的苏轼心情仍是难免低落:「巫蛊之祸,京师流血无算,伏尸遍地,其中惨状岂可言说?武帝与戾太子,谁又曾是真正的赢家?」 第296页 「是啊!」观史的苏辙同样唏嘘,「武帝后虽悔悟,罪诏于己,又思之切切,然而殁身之恨,如何可及?」 「穷兵黩武,繁刑重敛,宫闱变乱,百姓疲敝,致使早年清明之相一变而为衰迹,倒真有些瘟病缠身丧失神智的意思。」苏轼啧啧惋惜。 本来还在认真思索试图以史为鑑的苏辙闻言一阵沉默,他就知道,听完水镜之后的兄长只会更加促狭! 汉朝。 汉武帝第一次听到「发猪瘟」这样侮辱性极强的戏嚯没有气急败坏,事实上他已经不知道该生什么气了。 谗邪蔽眼、父子相残、妻儿相继自杀、流民四起…… 他此时仍是清明之君,不似晚年昏聩,他听得分明,这桩桩件件,任何一个都足以使天下大乱!他陡然想起唐朝的李隆基,半生英明,半生昏聩,却不想自己已成了先行!刘彻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堂下,已然从楚棠口中证实一切猜想的卫青眼眶顿时红了,一双手紧了又紧,还是忍不住悲愤上前:「陛下,还望您……顾惜姐姐!」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像是带上了哭腔,几令四下不忍听闻。 上首的汉武帝勐然回过神来,忙起身下去欲将人扶起: 「仲卿,你这是做什么?你姐姐是朕的皇后,据儿亦是朕之亲子,水镜所说之事尚在数年之后,朕岂能混淆?楚棠也说朕是被奸人蒙蔽,一时不明,如今有此示警,朕与大汉万没有重蹈覆辙的道理。」 …… 【其实比较感慨的是当年刘据无措,向自己的老师请教该怎么办,老师说您现在已经见不到陛下了,又被搜出了所谓「罪证」,届时百口莫辩,不如先以武力锄奸,难道太子您忘了当年公子扶苏的教训吗?只是没想到,刘据以史为鑑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扶苏,却偏偏站成了另一面镜子。】 咸阳宫中的嬴政瞳孔骤然一缩:「什么叫……不让自己成为扶苏?!」 跪在宗庙里一边忏悔一边又不由自主被后朝激盪唏嘘的歷史所感染的扶苏愣了愣,自己的身上,有什么殷鑑? 【作为始皇帝所器重的儿子,扶苏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如今默认的合法继承人,但他却因一封矫诏自杀,于是本就铺满干柴烈火的大秦就在胡亥的微操下直接坐上加速器,没多少年就玩完了。】 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 跪着的扶苏浑身一震,勐然的动作带得跪僵了的膝盖一阵刺痛,他却顾不得这些,惊骇抬头:「胡亥??!」 咸阳宫。 听得分明的嬴政脸上瞬间风云暗涌,一拍桌案:「让胡亥给朕滚过来!」 第113章 阿房宫赋6 ◎父子转世◎ 大殿中的众臣同样大吃一惊,大公子自杀了,未来的皇帝竟然是小公子?!大秦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直不大出声的赵高更是讳莫如深地垂下了眼,小公子性情简单,喜好玩乐不堪大器,想来应是不会打谋夺皇位的心思,这件事定然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愈发恭顺地往后隐了隐身形。无论真相如何,陛下如今盛怒,万不能上前触了霉头。 宫室里,专心喝酒看戏的胡亥举着杯盏的手一顿,满杯酒水生生洒落。他顾不得这些,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怎么会假传圣旨,又怎么会那么没用让大秦两世而亡?!这绝对不可能!他徒然地大喊,而很快便有执甲的卫士领命而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架住。 「小公子,陛下有命,让您殿前回话。」 胡亥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卫士可不管这么多,半托半架地带人前去復命。 而另一边,也早有侍臣匆匆领命出宫前往宗庙,召回公子扶苏。 【这段歷史很知名也很有戏剧性,大概来说就是秦始皇在出巡途中突然病重临死口授诏书,让扶苏来咸阳主持丧葬事宜,託付身后事。 当时的扶苏因为先前与父亲观念不合,被秦始皇派往了上郡做监军,和蒙恬一起主持修长城。诏书还没真正发出,时任中车府令兼行玺符令事的赵高就私自将遗诏扣了下来。】 ! 赵高的心「咚」的一跳,随即便感到身旁一空,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其中一道更是森冷满含杀机。 「赵高!」 赵高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陛下饶命!」 【赵高不想扶苏继位,就撺掇胡亥谋皇位,顺便争取到丞相李斯的支持,于是三人一起篡改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去诏斥责扶苏不孝,令他即刻自杀谢罪,同时还「赐死」了大将蒙恬。】 又一颗重磅炸弹扔下,尚在返回途中的扶苏听得这话骤然一惊,竟然连丞相李斯都参与了这件事!而且他们想杀的不止自己,还有蒙将军! 是了,蒙恬将军手握大军,蒙家又深受父皇信任,况当时蒙将军与自己在一起,可不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扶苏又惊又怒,事关国体,况父皇尸骨未寒,他们竟做出了这种事,简直狼子野心! 咸阳宫。 群臣纷纷侧目,蒙毅更是一把抓住李斯,怒骂道:「李斯!你本是楚国布衣,陛下信你用你,任你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各享荣华,你不思报恩于陛下,为陛下尽忠,为大秦尽忠,反是伙同赵高这等狼子野心之徒加害于扶苏公子,做出如此祸乱国家之事,你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第297页 李斯哪里顾得上和蒙毅对峙,决定他生杀大权的人可还在堂上!他转头跪下,战战兢兢向秦始皇请罪: 「陛下饶命,臣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赵高蛊惑,臣万不得行此危害社稷之事啊!」 还不待嬴政说什么,被带来跪在一边的胡亥同样膝行几步上前,跟着哭喊道: 「是啊父皇!儿子都是……都是被赵高和李斯这两个贼子撺掇的,儿子是被逼的啊父皇!」 「你给朕闭嘴!」 嬴政气急,一脚踹在胡亥的身上:「便是被逼,大秦也败在你的手上,祖宗基业就是这么给你祸害的?煌煌大秦两世而亡,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胡亥被踹得身形一歪,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还想再哭诉什么,却被自家父皇森然的目光吓到,再不敢说话。 少了胡亥打岔,嬴政终于将目光移向跪伏的李斯,冷笑道:「丞相的胆子,可比当年上秦王书的时候大多了。」 李斯心头一紧慌忙叩首认罪:「臣不敢……」 他正欲巧辩,不想楚棠还不放过他,接着道: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李斯等人决定秘不发丧,他们将秦始皇的遗体放到凉车里,一应用度如故。 当时天气炎热,始皇的尸体在车中散发臭味,他们就命令随行公卿往自己车里放上鲍鱼掩盖味道,所谓「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 只能说歷史有时候真是……政哥千古一帝,何曾想到死后会被这样对待?】 咸阳宫中倏然一静,连宫外那些六国贵族、乡野遗民都恍惚难以置信,那个覆灭六国、不可一世的嬴政在死后竟然落得这样的地步?连尸体都要与鲍鱼为伍。 跪着的李斯等人听到这里已经绝望了,脑中只有四个字:吾命休矣。 上首的秦始皇脸黑如墨,腰中佩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意,跟着嗡鸣起来。他唇线紧抿,倏然想起楚棠许久以前吟过的一句诗: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好啊。」嬴政冷笑不已,一把抽出长剑指向李斯等人:「费鲍鱼,原来是这么个费鲍鱼。朕是不是该贊一句好生机敏,嗯?」 最后一声陡然变重,似含着无尽威怒,正中的李斯只觉君王剑锋寒芒森森然,似乎下一刻就要斩断他的头颅!伏在地上的手颤抖起来,李斯不住求饶:「臣自知死罪,还望陛下……还望陛下……」 他说不下去了,后来的他所行种种皆是大逆不道之事,没有哪一个君王能容忍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在自己身边,更何况这个君王还是他统一六国的始皇帝! 李斯的心如坠冰窖,一旁的跪着的赵高更是颤慄,他本便是犯罪将死之人,是始皇可惜他的才华,下令赦免并委以重任,他不想死,死了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头抢地,不住地说着陛下饶命,以求能得到帝王宽恕。 群臣莫敢说话,大殿之中只有赵高求饶的声音,持剑的始皇眼含讥诮,森然的剑尖移向头磕得砰砰直响的人,第一次痛恨自己当日没有痛下杀手。 「拖下去,腰斩。」他冷声道。 现在杀,也不迟。 他的话毋庸置疑,赵高闻言直吓了个魂飞魄散,随即更加卖力地磕起头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陛下!这都是……这都是后人污衊我,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 他哭喊不已,嬴政却早已对他厌恶至极,眼神一厉,听命的卫士心领神会,加快动作一手捂住人的嘴,一把将人拖了出去。 跪着的李斯胡亥愈发惶恐,两股战战,不敢多言。尤其李斯自觉失节于君,又是后来匿丧事件的同谋,眼下陛下已经发作了赵高,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轮到他,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他在心里痛骂后来的自己。 可怖的气氛下只有楚棠语气还如常:【那边的扶苏接到诏书悲痛不已,回到内舍就准备领命自杀。】 ??? 众臣有些发蒙,这就……自杀了? 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啊! 嬴政本人也是一顿,一封诏书就自杀,扶苏平日里学的东西都学到哪里去了? 「公子也太过鲁莽了,事关重大,怎的也不核求真假,这不是……」蒙恬小声嘀咕着。 他十分不解,依他所知,扶苏公子不是这般不谨慎的人啊!不说别的,东周以来诈称王命的事还少么? 【蒙恬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就劝他说,陛下派我将兵三十万镇守边疆,又让公子您做监军,这是关系到天下危亡的大事,怎么会贸然让你我二人自裁呢?公子您还是问问真假吧,要是真的咱再去死也不迟啊!】 「理当如此!」 蒙恬不住点头,哪能随便来个使者携书传命就自杀呢! 一旁的蒙毅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一个将领一个监军,手下握着三十万大军,怎么能这样草率自裁?而且,陛下怎么可能对扶苏公子起杀心? 【但扶苏没有听他的话,只留下一句「父而赐子死,尚安復请」的话就「领命」自杀了。】 「……」 嬴政沉着脸一时无话,原来是这样,这便是一纸假诏便自杀的真相,如此草率、荒唐、不可理喻。 嬴政望向宫门之外,传召扶苏的侍臣还没有回来。他倒是要问问这个儿子,怎么便这样决意自裁,连基本的警觉都没有。 第298页 回程途中。 听清原委的扶苏怔怔不语,他迷惑地抬头看向水镜里摆出的文字,那里面的话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自杀了,把大秦留给了胡亥,而胡亥……覆亡了大秦。 何其荒谬! 扶苏死死地攥住手掌:「是我……对不起大秦,对不起父皇……」 此时毕竟年月尚早,况且这等皇室秘辛又少有人详知就里,水镜下的众人俱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投入地加入讨论—— 「这公子扶苏当真仁孝,领命即死毫无怨言,可见忠厚。」 「什么仁孝?简直是可笑!」其他人有不同的意见,「一纸诏书不辨真假就自杀,哪里是一国太子该有的心智?好言不劝吊死鬼,我看蒙恬真是白费口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始皇帝是他的君又是他的父,君父要你自裁你能不去吗?那是不忠不孝!」 「哼!分明是愚忠愚孝!」 「就是看扶苏软弱可欺!」 …… 不期然间,四野吵作一团。 【关于扶苏自杀这件事很多人有不同的看法,我们代入歷史情境,虽然扶苏这个行为在我们看来单纯至愚蠢,但是首先扶苏不知道始皇已死; 第二,扶苏也会以史为鑑,当年晋献公欲贬太子申生,让他到曲沃将兵,天下由是知太子申生见弃于君父,后来又有骊姬之祸,父子俩彻底陷入不堪之境,太子申生最终放弃申辩自杀。 那么扶苏呢?他本来就是触怒始皇才被贬斥到上郡,所以在他的视角里,可能他爹要他自裁也是合理的吧! 就……也挺让人唏嘘的。 其实当局者迷,上郡是秦国兵要之地,蒙恬又手握三十万精锐,掌握着上郡的军政大权,让扶苏来这儿未尝不有培养重用的意思。 再者扶苏到上郡后干得也不错,他和蒙恬相处融洽,蒙恬的弟弟蒙毅在政哥身边又颇受重用,可以说内外都有倚重,政哥对他的这番布局也称得上用心良苦,可惜扶苏看不明白,从政治眼光和政治手段来说,他确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但终究还是太可惜了,来了胡亥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其实up之前看《神话》,里面扶苏的形象一直是个翩翩公子,他本人的风格也的确比政哥要温和些,但领诏自杀这里,我感觉他还是很刚烈决绝的,该说一句不愧流着祖龙的血吗?】 汉朝。 司马迁对公子扶苏倒颇有好感,闻言忍不住颔首表示贊同:「扶苏性情刚毅且勇武,待人以诚,善于激励部下,胡亥与之自是云泥之别。其决然赴死,岂不可嘆邪?」 唐朝。 柳宗元有些唏嘘地漫声说道:「昔年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诈称公子扶苏、项燕,可见扶苏亦得民心。若他听从蒙恬之劝,决意覆核再做决断,大概歷史便要改写了罢!」 「倒也未必。」刘禹锡摇摇头表示有不同看法,「秦始皇在位之时秦世已有乱象,公子扶苏若无力挽狂澜之能,秦亡不过时间而已。」 「梦得兄言之有理。」柳宗元被说服了。 「不过,如今这狂澜怕是得有始皇帝来挽了。」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的水镜,这神迹,可不止他们能看见。 咸阳。 听完这一切的扶苏眼睛都红了。 「竟是如此……」 他的心里有震惊,有懊悔,亦有自责。父皇性情严肃认真,铁腕决断,对他一向要求甚为严格,他亦知晓父皇对自己寄予厚望,所以始终夕惕若厉。却不想最后竟是他没能看透父皇的苦心,仓皇赴死,让大秦江山落入幼弟胡亥之手!父皇说得没错,他对不起父皇,也对不起大秦歷代先君! 扶着辕车的手筋鼓现,扶苏催促侍从加快步伐,无论会面对什么,他只希望能尽快赶回宫中,再听圣训。 宫中。 嬴政抿着唇陷入沉默,那句「赏安復请」刺在了他的心里。他并不怀疑这个长子的纯孝,但大秦要的并不是一个只有仁孝的君王。想到楚棠那句「不合格」的评价,嬴政的眼神再次犀利了起来。 「再派人去催,让扶苏速速入宫见朕!」 他要带在身边教。 太极宫。 结结实实地听了两桩公案的李世民十分感慨:「戾太子当仁则仁当勇则勇,至于公子扶苏,其险岂在一途?申生尚有太子之名位,扶苏其时不过一遭贬之皇子尔,虚负长公子之名,惶惶惊惕,岂暇多思?」 长孙无忌跟着点头,接着道:「储位未定,朝堂不稳。公子扶苏贬斥上郡,始皇帝巡游之时又将幼子胡亥带在身边,时人视之难免犹疑。其后始皇遽然离世,储位悬而未决,故生多番变端,想来那位始皇帝也不曾想到赵高与李斯会如此大胆吧!」 李世民深以为然,随即又有些庆幸道:「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幸好我早立承干为太子。不过……」 他脸色古怪地小声嘀咕:「稚奴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要说太子可真是个高危职业,后面的李承干,同样是从小被立为太子,后来却因为谋反被流放。别说还挺刘据的~】 李世民:?!! 长孙皇后:?!! 长孙无忌等一众臣子:?!! 他们的太子,也谋反了?! 第299页 李承干本人闻此可谓是晴天霹雳,指着水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楚棠你可别害我!」 谋反的罪名他现在可担不起! 未央宫。 糟心不已的刘彻莫名生出一丝平衡感,没好气地阴阳道:「看来唐太宗的家务事处理得也不怎么样嘛!」 「……」 得,陛下又看上别人家的热闹了。 【不过李承干有李承干的惨法,弟弟虎视眈眈,父亲寄望甚重,自己又有腿疾,生母长孙皇后还去世了,不堪压力的他直接开摆。 唉……难道这就是雄主育儿的buff吗?千古一帝的储君真不好当,龙凤猪这三组父子别不是相继转世的吧!】 楚棠真心实意地嘆了口气,并没忍住抖了个机灵。众人早已习惯她这正经不过三秒的习性了,无奈地摇着头失笑,脑子里却很自觉地将这六人组对比了一下。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其他人看笑话,龙凤猪三人组照镜子。 咸阳宫。 嬴政肃着脸神情晦涩,刘据遭馋奋起孤注一掷,李承干不堪压力铤而走险,扶苏倒是仁孝没到那个地步,但是……嬴政咬牙,他倒希望那时候的扶苏能不听话一点。 让死就死,可真是个好儿子! 未央宫。 刘彻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先前读史也曾认为公子扶苏实在愚孝可欺,这下好了,他的儿子不愚孝,直接带兵造他的反! 刘彻气得牙痒痒,但他现在到底正值壮年眼明心亮,楚棠句句不忍偏向明显,明言太子遭馋蒙冤是无奈之举,后来的自己又营宫造台,发落一众陷害太子的人等……种种迹象都表明太子无反心,更何况卫青和霍去病是后世盖章的帝国双璧,子夫又素来贤德,据儿如今还是幼子,他总不能又做出虎毒食子的事。 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刘彻决心好好教导太子,并下一道死命令,将那些藏匿巫蛊厌胜之术的人全肃清一番。 鲁迅说得好,这些「姨太太」就该全部「各自走散!」 猪猪陛下身体力行汲取后人智慧。 太极宫。 震惊不已的李世民早已红了眼眶,也顾不得旁人在场,一把抓住长孙皇后的手眼神哀切:「观音婢,你……」 他说不出话来,满脸不可置信,太子谋反已让他瞠目,观音婢的死讯更让他难以接受。 怎么会呢?他知晓观音婢素有咳疾,可怎么就至于……就至于先他而去呢?! 李世民立时慌了,手上不放,人已经开始喊:「传太医……现在就传太医给你好好看看,给朕传太医!」 其他臣子同样一脸紧张地表示认同,皇后仁德,可不能出事啊! 长孙皇后怔愣之后又是窝心又是哭笑不得,她反握住李世民的手在上面拍一拍,温柔笑道:「二哥别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承干……」 她说着又伤心起来,手也微微用力,语气急切:「承干行止无状,但臣妾还是希望二哥能体恤一二,不要急于问罪,如楚姑娘所言,承干他定是有苦衷的!」 知子莫若母,对这个孩子她本就放心不下,如今谋反的事被捅出来,楚姑娘又说他处境艰难命运悲惨,长孙皇后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对着太子刘据的故事脑补了一个皇帝宠爱幼子、欲废长立幼、太子无奈行不义的故事了,心里也不知道是急是气还是疼。 提到承干的事,李世民的脸色也变了变。这等消息同样也让他措手不及,楚棠说得不甚具体,但信息已经足够多了,言语感嘆,并暗指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一是他对太子关心不够,李世民难得迷惑,自己在后人眼里竟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么? 心沉了沉,李世民敛神安慰道:「观音婢别急,朕岂会因为尚未发生之事就迁怒承干?但谋反毕竟是大事,见于史书也不好听。」 他想到自己的玄武门,眼神略微变了变,重又如常道:「还是要将承干叫来问上一问,他是太子,不能走了歪路。」 另一方面,李世民也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了解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是该问一问,还有稚奴。」长孙皇后仍旧忧心,「稚奴也不像是会觊觎皇位的样子啊!」 稚奴觊觎皇位,承干感到威胁才决定铤而走险的吗? 李世民点头,长嘆一声道:「都叫来吧,孩子大了……是朕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他有些伤心,长孙皇后听到这里心里也不好受,哀伤道:「也是我过早撒手人寰,没能好好再看着这些孩子。」 一句话戳中了李世民的痛处,他当即虎目含泪,更用力地抓住了长孙皇后的手,切切道:「观音婢休要如此。如今知晓后事,你定要让太医好生将养,朕还想和你长长久久看着儿孙事呢!」 长孙皇后点点头,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如今却突然生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她要活着,活着看好她的孩子们。 东宫。 李承干大受打击:「我竟然……也步了太子刘据的后尘。」 「母后……」 连母后也去了。 他的精神一下子委顿下来。 另一边,皇子们吵吵嚷嚷,尤其早早被透露了高宗名号的李治简直成了众矢之的。 「你竟然觊觎皇位逼反太子大哥!」 「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第300页 …… 「我……我真的从未起过二心啊!」 被围攻的李治百口莫辩。 明朝。 朱元璋心有戚戚焉:「幸好咱的太子立得早,也不搞什么爱幼子危及储君的事儿。」 老话说得好没错啊,储君之位不稳,国家不宁。 其他皇子直在心里翻白眼。是是是,你不搞偏宠幼子的事,谁不知道大哥是块宝我们是根草啊! 【朱元璋的太子倒是挺好当的,朱标地位稳固得其他人都要羡慕哭了。】 楚棠一把夸回来,朱标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起来,朱元璋可就比儿子外放多了,骄傲地挺起胸膛。 「咱说什么来着,老朱家就是典范!」 【但朱标还有朱标的惨,他英年早逝。】 朱元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她她她她她说啥?!」 谁英年早逝?! 作者有话要说: 写之前只想着创人很爽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你们龙凤猪朱怎么回事,都把杜牧的名字挤没了!是不是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指指点点) 1.扶苏这部分主要参考资料是《秦谜》、《史记》 2.蒙毅骂李斯的话其实是《李斯列传》斯相本人原话: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 3.扶苏自杀的原因还有「重用说」之类的观点採取《秦谜》,其实老师还有个重要观点是扶苏生母是楚国王女,但政的皇后一直没有定论,所以正文就没有提及,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4.司马迁的评价也是出自《李斯列传》: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 5.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李斯列传》 第114章 阿房宫赋7 ◎楚人一炬◎ 高兴没多久的朱元璋只觉嗓子眼都被哽住,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标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我……死了?」 温雅端方的太子第一次说出这种显得有几分傻气的话,足以看出他是多么震惊。 任谁吃瓜吃得好好的听到自己的死讯也会心梗吧! 堂下同样有些石化的兄弟张口结舌,讷讷不能言。 「这……大哥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事的样子啊!」 朱棣觉得难以接受,兄长对他爱护有加,他是打心眼里服气这个太子大哥的。 「难道是突发恶疾?」朱棢猜测着。 「不管是如何,先让太医来看看吧。」 朱元璋抓着自家大儿子的手,乍受打击的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分。何曾想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惨剧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对对对,以后让太医日日来请平安脉,防患于未然。」其他兄弟附和着。 某种程度上说,朱标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兄长。 奉天殿里意中人闹哄哄地围着朱标嘘寒问暖,心思缜密的朱权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恍然道:「因为大哥出事了,所以父皇才传位给四哥?」 众人倏然一静,朱棢随即断然反驳:「不可能!」 大哥没了还有老二呢!老二没了还有他呢!长幼有序,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老四吧?而且,他老爹看不看得上他们这些兄弟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来个皇长孙什么的。 朱棢愤愤地想着。 朱权被反驳了也觉得不太可能,自家老爹有多么看重大哥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万一爱屋及乌呢? 他接着猜测:「难道是大哥的儿子当太子,然后四哥……」造侄子的反? 朱权把未竟的话咽了回去,但在场的人都不傻,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奉天殿的气氛再次一滞,连朱标的眼神都若有所思往朱棣这边放,被众人注视的朱棣心中一梗,当场跳脚:「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发现新大陆的朱棢针锋相对:「那你说你怎么当上皇帝的吧!」 「我……!」 朱棣气结,未来的事他哪知道。 「反正不可能。」 「那你说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吵架,朱元璋被吵得脑仁疼,铁青着脸对着后脑勺一巴掌一个:「都给咱闭嘴!」 刚刚还斗得像公鸡的儿子们顿时个个噤声,朱元璋接着骂:「吵吵吵,你们大哥都将遭不测了还在吵!一个个不孝不悌的东西,皮痒了都!」 老朱中气十足,小朱们不敢说话,不孝不悌都出来了,这顶帽子谁敢认?一个个都老实了,安安静静等太医来。朱标的椅子还专门被朱元璋拉到了身边,倒真像是一个看紧儿子的父亲。 朱标细声安慰几句,随后将目光投向茫茫水镜,自己原来是……命不久矣吗? 【不过有一说一,朱棣是个绝佳的继任者,眼光卓越手段强硬,将目光投向海外简直是天才创举好吗!可惜……emmmmm懂的都懂。永乐大帝实绩还是相当能打的,我觉得老朱该知足了。】 儿子都没了你叫咱知足?! 被教训了个正着的朱元璋青着脸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冷哼:「还要你这个后辈来教咱做事了。」 他这么说,倒确实没什么震怒的样子。 底下的朱棣听着这么直白的夸耀心中也是高兴,他先前是当真没什么心思,但自从水镜说他是永乐大帝之后,他也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他会带着大明继续走向强盛吗?还是会留下千古骂名? 第301页 所幸后来的话让他肯定了前者,如今旧事重提仍是赞誉,朱棣也不由得多了些信心,不管怎么说,他不曾祸害大明江山、祖宗基业。 正想着,忽然肩上一重。朱棣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大哥温和地冲着他笑。 「大哥?」 朱标拍拍他的肩目露赞许:「干得不错。」 朱棣一震:「大哥你……」 朱标沖他笑笑:「这是歷史承认的永乐大帝。」 他復又看向朱元璋,神色添了几分认真:「父皇,楚姑娘赞许四弟将目光投向海外堪称卓越,先前言语间又多谈及海外诸国,可见未来当图之地,实在海外。」 朱元璋神色复杂地看了朱棣一眼,随后看向朱标颔首:「标儿言之有理。老五和老二已经着手准备出海去寻那美洲了,还有开海禁的事,先前也让你和老四在办。海上当图,大明如今仍是上邦,图谋起来总比后世容易。方略已明,剩下的务要上心。」 目光再次移向朱棣,老朱还是有些不得劲:「明日早朝把你这些时日做的汇报一番,让诸位大臣听听。」 朱棣心知父亲此番是为考校,也不露怯,恭恭敬敬道:「儿臣遵旨。」 【李治干得也很好,二凤眼光还是准的,没有选李泰。李治仁德又有能力,没参与哥哥间的明争暗斗,结果直接躺赢,还干出了个永徽之治,附带武皇和李隆基。当然,李隆基后面很难评。】 太极宫。 李世民有些迟疑地接受信息:「意思是,与承干争夺太子之位的是青雀?」 至于为什么没有扩大考虑范围,李世民表示他不可能让除了观音婢的儿子以外的人当太子。 其他人立时豁然开朗,长孙皇后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眼泪又要往下涌:「二哥对青雀喜爱有加,想必是这些荣宠让他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青雀煳涂啊!」 长孙无忌跟着回过味来:「陛下对太子寄予厚望,平日要求甚严,甚少假以辞色,而对四皇子每每亲厚,长此以往,太子见之难免惶恐。」 他说得谨慎,李世民哪有不明白的。当年奚齐因母而得宠,太子申生由是觉危。长子可器,幼子可爱,但爱重他子超过太子,受宠之人难免生出二心,这么简单的错误他怎么会犯呢? 李世民长嘆一声:「是朕有失公允了。」 他摇摇头,有些受打击。 长孙皇后看了不忍,柔声劝慰道:「二哥不必过于自责,现在言此还为时尚早,所幸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稚奴在未来又有明君之称,不若好好教导,再观后效。楚姑娘不是说了吗?二哥的眼光总不会错。」 她软语温言,又存心借着楚棠的话哄他开心,李世民心下感动,握着长孙皇后的手点头:「多谢观音婢,只你知我难免疏忽,所以你一定要保养身体,好好帮着我看着这些孩子。」 「二哥放心。」 长孙皇后笑着应下,纵然天命难违,她也要为她的丈夫,为这些孩子再搏一搏。 帝后二人温情脉脉,被秀一脸的贞观诸臣默默低头,心里却着实高兴。帝后和谐,大唐之福啊! 太极宫岁月静好,另一边却没有这么轻松了,刚刚带头责问李治的李泰孤零零站在中间,其他人将他团团围住,齐刷刷异口同声:「原来逼反太子大哥的是你!」 尝到了「李治级待遇」的李泰本泰:…… 热闹竟是我自己。 混乱间有人戳了戳李治:「运气不错啊。」 李治眨眨眼默默退出一步,他要去找父皇和母后。 【刘彻虽然后期发猪瘟但清醒得快,营宫造台什么的面子做的很足,后面的轮台诏坦白来说不一定罪己,可剎车剎得很及时,剪乱臣立太子重託孤,昭宣之治两代明君,谁不说一句国运。】 还好还好。 未央宫中的众人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没玩崩。 一直沉着脸的刘彻眉头也松开了几分:「这继立之君不错。」 他可不敢再说自己力挽狂澜眼光独到了,就怕前脚还没自得完,后脚楚棠就跟着揭他的短。 汉初。 刘邦终于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还好后面的儿孙辈争气。」 什么巫蛊之祸血流成河穷兵黩武民乱四起,这不是活脱脱的亡国之象吗?!刘彻这小子,能干是能干,折腾也是真能折腾。 咸阳宫。 听完后朝事的嬴政真心实意地羡慕了,人家的王朝动乱、太子遭劫总有能干的儿孙跳过这副担子绵延国祚,怎么大秦就……来了胡亥这么个废物? 始皇陛下糟心不已,偏偏楚棠「没有眼色」地上来补刀: 【可惜始皇帝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长子扶苏本来就不能完全令他满意,横插一脚的胡亥又是个败家玩意儿。政哥: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真·受伤的嬴政脸色顿时又差了几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点出来又是一回事。他看着跪在下面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的胡亥,气顿时更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唿来左右:「把他给朕拖出去跪着!」 看得闹心! 一旁终于赶来的扶苏耳听得水镜中一声声断语早已是又怨又悔,深深地叩首请罪:「父皇,儿臣无能。」 嬴政深深地看了一眼跪伏的长子,扶苏确实不类他,但他是长子,又仁孝刚毅,嬴政确实对他寄予厚望,不过显然,未来的扶苏没有长成他所期待的样子。嬴政是当真觉得心累了,别人的儿子各个能干,怎么他就连个合意的继承人都选不出来? 第302页 【看到有人脑补李世民魂穿胡亥,太宗陛下英明神武内外兼修一举挽救大秦江山,活脱脱爽文设定。】 猝不及防又被cue到的李世民:「朕……魂穿胡亥?」 他怎么有些听不懂? 【倒也不止穿成胡亥,还有穿成刘禅赵构堡宗等的,都是一样的剧本。二凤:一个在同人文里魂穿不同昏君挽救各代江山的天选工具人明君。】 「噗——」 震惊之后李清照率先笑了出来:「是说太宗皇帝的英魂返生到秦二世等人的身上了么?后人的想法当真有趣。若是太宗陛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当真是俨然可望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气:「若那未来的皇帝或当今官家当真是唐太宗就好了。」 那样大宋怎会有靖康之耻、偏安之难? 唐朝。 对唐太宗推崇备至的杜甫也有些兴奋:「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太宗陛下之功绩世所公睹!」 歷代昏庸败亡之君的臣民,谁不盼着逢上这样一位明主挽国于危难? 晚唐。 杜牧乍闻这样的荒诞之语一阵失笑:「后人难平之时当真会异想天开,可惜啊……」 杜牧凭栏极目怅望,若幻想当真能实现,他也真希望太宗能降临本朝,一肃侈迷衰颓之风。 贞观朝。 一众臣子纷纷笑开:「陛下之贤明,百代共望,这是大唐之幸、臣民之幸!」 他们一齐拱手,真心实意拜服明君。 身负殷殷的李世民既觉荒谬又忍不住胸中激盪,世人认可他,予他种种期待。他明了玄武门之变自己或难逃诟訾,故而终日干干,夕惕若厉,唯恐德行有亏,致天下谤怨。况丈夫生于天地,但求俯仰之无愧。君者公器,万民在肩,不可不慎,所幸他并未辜负。 只是…… 想到楚棠先前的话,李世民又是嘆息。于治国一道他或许尚有心得,但在教孩子上,饶是他也要头疼哦! 家事国事,偏偏他的家事都是国事。 三国。 刘备等人面面相觑:「穿成阿斗,挽救江山??」 他的好儿子别也是个秦二世吧! 秦朝。 嬴政沉默了一下,自家能堪大任的儿子,竟然已经匮乏到需要借后世帝王荒魂转生的地步了吗? 未央宫。 刘彻咂摸着有些不是滋味:「朕也不比李世民差吧!」 就不能是他魂穿么?他早百年把匈奴打趴下。 不知何时进来了的司马相如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耿直道:「变成胡亥,需唿始皇帝为父。」 刘彻:…… 「滚出去!」 司马相如:「……是。」 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再一次骂自己多嘴。 明朝。 冯梦龙连连唿妙:「魂魄寄生惝恍奇幻,后人果有奇思妙想。早知如此还要什么唐太宗夜骂李隆基,完全可以写太宗寄魂玄宗帝啊!」 他仿若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手中的笔顿时蠢蠢欲动。 另一边。 年轻的李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君主贤明则国家昌,君主昏暗则生民困、国败亡,国之盛衰繫于一人,如此说来,君王才是德之贼啊!」 他说得平平似是自语,哪知一旁的好友吓都要吓死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一把将人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认真告诫:「君正国昌,所以代代盼得圣明君,贤明之君自可救世,怎么能说君主是……是……」 友人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李贽却是一本正经:「明君当然可以救世,然如唐太宗一般的明君又有几个?若遇昏暗之主,世道幽寐,百姓受难,又当如何?」 「那……那也是有明君的啊!」 「明君难求。」 李贽沉沉断语。 世道当真能全然寄托在一人身上么?他隐约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又似乎混沌不堪。 【但是歷史不做假设,它自有其发展规律,特定的歷史人物应在特定的时代发挥特定的歷史作用,所以如何意难平的畅想也只能是一种玩梗的畅想。 未来只会是今天的未来,无数歷史的选择成就了我们的现在,谁又能说现在不是最好的安排呢?】 楚棠感慨着,听得分明的众人若有所思。未来只会是今天的未来,后人坦然接受一切歷史的选择所铺就的轨迹,纵有血泪,不改豁达。他们忽然生出一种欣慰的骄傲,这是华夏的气度与明哲。 但是,李世民负手:「后人不知我等逢得天机,后事已明,总能筹谋。」 明朝。 朱元璋仔细思量水镜中的种种言语,眼神掠过堂下的朱棣和朱标,语气添了几分笃定:「前人选择成就后人歷史,那咱如今,总要让他们走得轻松些。」 晚唐。 李商隐忍不住嘀咕:「楚姑娘这话说得倒也通透,但是……不是讲《阿房宫赋》吗怎么就牵出这么一大串了?」 果然偏题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李商隐为痛失姓名的小杜抱不平,那边的楚棠似乎听到他的吐槽,总结之后终于将话题开始往回拉。 【可今天的我们,仍然有必要听一听千年前的理性的声音。诚然如杜牧所说,百姓确实不敢言,但他们当真敢怒,于是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第303页 这两句涉及的歷史事件大家也很熟悉,前者指的是秦末的农民起义,后者就是项羽攻入咸阳城化身纵火队长的事了,项羽是楚国人。】 咸阳宫。 蒙恬率先按捺不住大骂出声:「贼子安敢如此?!」 一旁的蒙毅同样愤愤:「当年王翦将军破楚尚不曾焚烧楚宫室,项羽小贼简直丧心病狂!」 他怒气沖沖地向上首的君王一抱拳:「陛下,臣请命去把这个项羽找出来,以绝后患!」 「对!以绝后患!」 其他人附和道,群情激奋地望向始皇。 【大家知道太史公很欣赏项羽,曾作《项羽本纪》为之揄扬,认为他的功业可以比肩帝王。这固然是司马迁的一家之言,但「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项羽的军事才华是无可置疑的,他是一员悍将、一员勐将。 可司马迁同样没有迴避项羽的缺陷,就从他攻入咸阳焚毁秦宫室这一行为来看,就纯是为了泄私愤、报私仇而全然不具备一个为君者的眼光和气度。 顺便,秦始皇「焚书」的事件曾在歷史上被人诟病不已,但研究表明,「焚书」是为了统一舆论、推行中央集权制度,而且也并不是所有诗书都被焚毁了,像宫室典藏以供博士研读的儒书,还有农耕、技术、天文等其他学派的着作也都保留了下来,反倒是项羽这把火,嗯……】 啊这…… 知道内情的人讳莫如深,尤其是汉初的一些君臣士人更是不自然地别开脸。汉代秦立,在很多问题上薄秦简直是不成为的规定,也没想到后人研究得这么清楚啊! 更多不知就里的人难以置信:「怎会如此?先生讲的难道都是错的吗?!」 真正造成书史浩劫的,原来是秦末的起义烽火? 「不可能!」有儒生情绪激动:「这分明是他们蓄意为暴君翻案,秦始皇焚烧典籍坑杀儒生史册共见,如此暴虐分明是独夫民贼!」 「可话说回来,」旁边有人面露犹疑:「《太史公书》似乎也未曾明言坑儒生吧。」 太极宫。 李世民对这些公案倒是清楚一二,跟着点评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本无可厚非,然而项羽焚宫室逞凶行,天下见之,如何不恐惧胆寒?反是刘邦入咸阳秋毫无所犯,楚汉之争,胜负已分矣。」 【杜牧的论史诗也写过项羽: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弟子多才俊,捲土重来未可知。认为项羽不该为一时意气自刎乌江,放弃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其实我们理性分析歷史人物,却不得不承认王安石的看法,中原颓势再难挽回,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说得好!」 开口赞嘆的竟然是杜牧。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与君王卷土来。说得多好啊!」 他没有被人针锋相对当众「打脸」的愤怒与尴尬,有的尽是论家得见新辟观点的欣喜和惊艷:「颓势难挽,骨气已衰,经此一遭,又有多少人能再次豁出性命追随一个败亡之人?况项羽未必就是那越王勾践。王安石的眼光不可谓不独到!」 中唐。 同样作为怀古圣手的刘禹锡见猎心喜,当即将这两首诗品味了好几遍,忍不住赞嘆道:「好啊!一正一反各见其妙,杜牧以情入诗,王安石逆向起笔亦能不落窠臼,眼力可谓卓绝,此人胸中有丘壑啊!」 由于自己也志在革新,所以刘禹锡对这位北宋的变法先锋很有好感,此时见了这两句诗,更是恨不得一梦到那宋朝与王安石畅论古今了。 他铺纸,将楚棠提到的两首诗一左一右抄录在册,越看越觉得喜欢:「一面观之难免有失偏颇,兼听则明,古人诚不我欺!」 刘禹锡一边感嘆一边忍不住皱眉:「可惜啊可惜,楚姑娘不曾将王安石的诗念全,无法一览全诗之风采。」 他遗憾极了,忍了又忍没忍住,斟酌再三,提笔在前面补了两句。 水镜不餵饭,只好自力更生了。王安石若不满意续笔,那便入梦来同他切磋! 秦朝。 听完这些话的蒙恬忍不住冷哼一声,半是不屑半是骄傲道:「项羽莽夫安能与陛下相比?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患,陛下,不如让臣去搜查一番吧!」 他目光殷殷地看着嬴政,再次请求道。 上首的嬴政不动声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朕尚在,四方不敢乱动。」 蒙恬等人急了:「可是以后……」 话还没说完,嬴政抬手制止:「将军勿急,找当然要找,找到后且将他带到咸阳。」 跪着的李斯心中一动,旁边的蒙毅同样明悟几分,将他的猜测宣之于口:「陛下是想……?」 嬴政看向他,颔首:「既是将才,朕倒要看看他是何等人物。」 始皇的胸襟从不狭隘,或者说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既然项羽是史书认定的将才,那嬴政当然不吝于分去一二考量。那人如果识时务,他便不惧这把刀刃,若当真冥顽不灵,那么再杀也不迟。 嬴政的眼光越过堂下众臣投向天幕中的水镜,它昭示了大秦之祸,也向他展示了一个个更广阔的世界,抵达那个世界,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贤才。 但…… 嬴政心中难免有些犹疑,项羽之前,仍有一场黔首作乱,可惜楚棠并未明言。原因之一当然是此事在后世极为知名,无需详说,但想到楚棠一贯的立场,他又禁不住犯疑猜。 第304页 「农民起义,起义……」 嬴政无声默念这个反覆听到名词,在后人眼里,黔首作乱竟是一种义举么?纵然早有猜测,他心中仍是觉得难以接受。 汉朝。 汉高祖刘邦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老对手,有些感慨地饮了一口酒,啧了一声说道: 「项羽虽然勇武无双,但可惜不够明智,又难用贤。乃公才能俱不如他,只有一点,乃公知晓诸君皆为辅弼,唯才是用,天下方取。昔年项王有一范增而不得用,可见天命,终究是在汉不再楚。」 武帝朝。 司马迁由衷地松了口气,陈涉吴广的名字不曾被说出去,想必是没什么妨碍了。他将关注点挪到了项羽的身上,不禁先嘆了口气: 「项羽自矜功伐,妄图以武力来经营天下,临了之时尚不见醒悟责己,反谓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何其谬以?」 即使再同情项羽的遭际,司马迁不得不承认,项羽未有人君之才。 秦朝,会稽。 少年项籍的头耷拉了下去:「项羽也太可惜了,叔父,他也姓项,咱们去帮帮他吧!」 不就是不能烧秦皇的宫室么?他们把人拦住就行了。 项梁看着自家毫无所觉的侄儿,在心里嘆了一口气。「羽」是他先前欲要给项籍拟定的字,虽无人知晓,但以始皇之能,查到楚族项氏一门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他心中忧虑,嘆息道:「籍儿啊,寻个山林,叔父教你多读些书吧!」 「读书?」项籍皱眉,他并不耐烦那些书啊本的,但问他的人是自小带大他的叔父,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兵书吗?」 「不止是兵书。」 项梁严肃道,他现在怀疑,自家侄儿是个空有扛鼎之力的武夫。 阳城乡野。 新翻的泥土在田间肆意散发朴拙的气息,一群粗布短打的青年汉子坐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一边歇脚一边对水镜里讲的内容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人说道:「这项羽真是个人物,有胆色。」 「是啊,还放火烧了秦王宫,乖乖哦,那可是始皇陛下的宫殿!」一旁的伙伴缩了缩脖子,咂舌道。 先前说话的人不置可否,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若是有一日我们中有人富贵了,大家可不要相互忘记。」 同伴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陈涉啊,你是个替人耕作的农夫,怎么会富贵呢?莫不是傻了吧!」 「就是啊!」 其他人跟着闹笑不已,陈涉见状并不气恼,摇摇头嘆息道:「唉,燕子和麻雀怎么会早知道大雁、天鹅的志向呢?」 「好好好,你是大雁,我们是麻雀。快醒醒吧,你这只大雁现在要和麻雀一起去上工了!」 众人推搡着离开,只当听件顶好笑的事,陈涉却没有说话,农夫怎么了?他看了一眼空中的水镜,难道王侯将相就是天生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1.今天只是今天,未来只是今天的未来。——出自大佬2.焚书的资料见纪录片《千古一帝秦始皇》 3.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弟子多才俊,捲土重来未可知。——杜牧《题乌江亭》 4.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王安石《叠题乌江亭》 5.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司马迁《项羽本纪》 6.陈胜的事大家学过,见《陈涉世家》,小楚战术保护一下7.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杜甫《北征》 第115章 阿房宫赋8 ◎谁得而族灭也◎ 【起义的列烈火终于逼向了荒淫逸乐的统治者,反秦大军有如摧枯拉朽之势,而曾经以雷霆之威并六国的秦朝竟又步了六国后尘,不堪一击。「可怜焦土」这四个字里,又蕴含了杜牧的多少惋惜、多少感慨?而将这一句与开头的「六王毕」之句对比,又是何其发人深省?】 饱含感情的言语让众人心头微动。 唐朝。 李白不无可惜道:「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秦王有扫六合之威,惜无千秋万世之力啊!」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其论盛衰之理,尽判于此矣。」韩愈当真是为这篇赋倾倒了。 「言阿房之富丽,不为艷羡之心,而尽敷骄横怨敛之志,民不堪命,顺理成章矣,则秦之败亡、六国之败亡尽在此,而陈后主、隋炀帝之败亡又在此,一赋而说尽兴衰,杜牧之才大矣。」 即使再读许多遍,崔郾仍会为杜牧的才华笔力感到惊嘆,这样的洞见,这样的文才,理当拔为头筹! 北宋。 苏轼等人同样深受震动,他是后学者,知道的到底更多一些:「敷衍阿房之盛而见秦世之亡,实警唐皇悬崖勒马,殷忧壮心实在令人感嘆。」 他们想到大宋,后人提及大宋,不同样是可怜亦復可嘆么? 唉!就没有王朝能逃得过后人的嘴啊! 史书刀笔,红口白牙,哪一个又能防住呢? 秦朝。 嬴政凝目负手,这便是后人对大秦的拷问,对他的拷问。 而这拷问,还未结束—— 第305页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这是杜牧很有见地的表达,我们前面讲过,就不再赘述了。 这是本文的观点性语句,秦世的荒淫逸乐是因为不爱人,因为不爱人所以招致了天下反对。反之,如果能「爱人」的话,又怎么会有二世而亡的悲剧呢?所以,是秦朝自己葬送了自己。】 是秦朝自己葬送了自己。 冷静的话响在嬴政和其他人的心上,原来这便是后人的论断。 嬴政忽然想起昔年七国纷争的时代,百家争鸣各谈治国之道,齐宣王问政孟子霸道,孟子避而不谈,转论王道,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安养百姓,天下自有。 可事实是七国征伐,天下交相利,唯国富兵强,方有一战之力,所以秦依商君,以法图强,逐鹿天下,遂有中原。 然而兜兜转转,「仁义不施」、「秦爱纷奢」,那些断语又回到了「保民」。嬴政拧眉,他自认和荒淫逸乐沾不上边,但爱人……嬴政不由得重新回想起对民众的取用。 唐朝。 李世民也觉得这论断堪称精警,他道:「天下苦秦久矣,始皇在时,天下动盪已初显,始皇既殁,二世荒淫,百姓怨声载道。民困邦危,秦亡确乎是亡于己。」 房玄龄接道:「秦世动盪,始皇早殁,危局已深。陛下且看那前隋,隋文治下地广三代,威振八纮,是何等基业?然广荒淫暴虐,盛理宫室,穷极侈靡,六军不息,百役繁兴,盗屠四起,生民积怨,大好河山、煌煌基业一朝土崩瓦解,比之秦之胡亥,岂非更令人骇然?」 李世民神情一肃:「确是如此。炀帝承文帝余业,海内殷阜,天下强盛,可比胡亥稳妥多了。可嘆他吼来弃德穷兵,自取颠覆,当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孔颖达深深嘆息:「吉凶由人,祆不妄作。杜牧此文,可为万世戒。」 【下面杜牧做了一个假设,说如果六国可以做到爱人的话就足以抗击秦军,秦人如果能做到爱人的话,同样可以避免亡国之祸。这是为了和前面的「六王毕」唿应起来,行文至此,六王为何会毕也昭然若揭了。 杜牧的论证其实是一以贯之的。 这里大家要注意一下「谁得而族灭也」的族,意思是使灭族,大家不要理解成了最终的那个「卒」。】 【虽然说,秦也确实算灭族了吧。】 灭族! 咸阳宫内的秦始皇眸色一冷,扶苏肩头微抖,面上悲戚更深。 蒙恬气不过满腔怒火:「那些反贼竟如此无礼无德!商汤代夏、周世伐殷尚善待先朝皇室以示广德,他们竟然……竟然……!这是亡国之兆!」 秦公室子弟尽数屠戮,便是他们陛下都不曾杀尽六国后人! 内宫之中,许多公子王女同样面色发冷咬牙深恨。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是谁又能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反贼当真手段残忍!」公子将闾愤愤道。 汉初。 熟知旧事的刘邦摇摇头:「始皇一生叱咤竟至绝嗣,若让他知晓真相,也不知会如何暴怒。」 这种热闹他竟然有些不忍心看了。 轻啧一声,刘邦挥挥手招来人:「迁二十户往始皇陵,命其为始皇帝守墓,留心祀拜。」 【毕竟胡亥登基之后,在赵高的怂恿下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全杀了,来消除皇位的潜在威胁。】 秦朝。 一众公子王女集体懵了一下:「胡……胡亥?!」 他们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惊在原地,怔愣不能言。 谨慎持重的公子将闾率先反应过来,勐地拍案而起:「朝廷礼节我未有不从,朝廷序位我也无有不遵,太子之位、九五之尊我都没有兴趣,他胡亥凭什么这样赶尽杀绝?!」 公子高紧随其后咬牙:「他自与大兄争位,大统已继,那些阴谋诡谲手段与我等又何干?可恨胡亥听信赵高那奸贼的谗言,罔顾父皇遗命不说,还大肆屠戮亲族,我嬴氏安有如此子弟?!」 另一边的阳滋公主等人气得双颊通红,她两眼含泪语气痛切:「纵然胡亥担心自己得位不正有旁人闲言觊觎帝位私下不臣,那我们呢?我们这些王女又对他有什么威胁?要遭他如此毒手?!」 大殿。 蒙恬和蒙毅等人也是被这句话吓得不轻,他们觑着君王瞬间黑沉如墨的脸色,手心紧了又紧,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小公子怎的这么……」 他说不下去,恰好楚棠的声音响了起来接过话头。 【胡亥的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史书上说,二世即位,命赵高网罗罪名,将十二名公子戮死,又将十名公主矺死。戮死是杀后陈尸受辱,矺死是分裂肢体,而考古学家发掘出的上焦村陪葬墓,多位墓主也确实是身首四肢分离。】 满宫大哗,阳滋公主和公子将闾等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胡亥……胡亥!他到底是我们的亲族还是我们的仇人?!」 「陈尸受辱,车裂而亡,他眼里还有没有半分亲情?!」 「疯子!胡亥是个疯子!」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只因几分猜忌便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胡亥他枉为人!」 「屠戮亲族,败毁基业,胡亥是赢氏一族的罪人,也是大秦的罪人!我要去找父皇,讨回公道!」 第306页 「我也去!」 「我也要去!」 ……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向大殿赶去,胡亥的残忍让他们心冷,未来惨绝人寰的死状又令他们胆寒。对自己下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兄弟!他们没有死在亡秦的叛贼手里,反倒是死在了自己的亲人手里,这让他们如何不怒,如何不怨? 此时,大殿里针落可闻。上首的嬴政身体微微一晃,被叫起来侍立在身后的扶苏眼明手快将他扶住:「父皇!」 失态只在一瞬,嬴政敛眉站直了身体,轻轻将扶苏的手推开,上前几步一字一句:「把胡亥带进来。」 冰冷的声音响在大殿,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可殿中侍立的人却只觉心头一凛。蒙恬沉吟片刻,向嬴政拱了拱手,转身亲自去带胡亥。 「小公子,陛下宣召。」 跪在外面的胡亥当然也听到了楚棠的话,此时见到蒙恬还哪有不明白的,哭丧着脸想要说些什么,蒙恬才不管这些,害死大公子、屠戮余下亲族、败毁大秦江山,若非是冲着陛下谨守臣节,他连这声小公子都不会叫! 一把将有些腿软的人提起来,蒙恬半是强硬地将人带进大殿。恰在这时,公子将闾等人亦赶来求见,大殿里一时站满了人。 胡亥跪在正中央的位置,连李斯都离他远了些,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小公子竟然能作出这等残忍暴虐的事来。 众人或怨愤或悲切的目光落在胡亥的身上,嬴政上前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中没有半分情感:「十二名公子,十名公主,加上扶苏,你杀了朕二十三个孩子。胡亥,朕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儿子?!」 最后一问夹杂着沉沉怒气与帝王威压,直直地向胡亥扑去。胡亥哪见过这样暴怒的父皇,当即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慌乱不已地为自己辩解:「父皇……儿臣不是。」 他以头抢地,復又直起身来求饶:「是赵高……都是赵高!父皇你也听到了,是赵高怂恿我的,我没有想杀大哥他们,赵高才是狼子野心!」 「你住嘴!」 阳滋公主忍不住怒喝:「赵高助你谋逆害死大兄,又教唆你对我们下手,你若当真顾惜半分骨肉亲情,就该严辞告诫以正视听,可你却听信他的谗言,将屠刀对准自己的亲族,你和赵高分明是一丘之貉!」 「我不是!」胡亥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怪赵高!是赵高怂恿我,是赵高要杀了你们!我……我是大秦未来的皇帝,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下一秒便被盛怒的嬴政狠狠扇了一巴掌。 「给朕闭嘴!」 嬴政对他怒目而视:「忤逆亲父是为不孝,妄图篡立是为不忠,屠戮亲族是为不仁,败亡江山是为不德,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德之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始皇的话不可谓不重,胡亥一听立时就慌了,扯着嬴政的衣摆满面惊惶地哀求:「父皇饶命!儿子没有,是赵高,儿子不曾觊觎皇位也没有屠戮亲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赵高啊父皇!」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赵高?好,朕告诉你,」嬴政一脚将他踹开,眼神睥睨,「朕已经将赵高这个『始作俑者』腰斩,尸首扔在宫门外餵狗!你说朕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你?!」 冰冷的语气裹挟着森然杀意,众人分明都看见了君王眼中寒芒。扶苏握紧拳头默然不应,公子将闾等人死死盯着胡亥,恨不能亲手报仇。蒙恬和蒙毅各自别开脸,戮亲族而亡大秦,他们对这位狠心又荒唐的公子不耻。 无人为他说话,或许唯一会为他说话的人此时已经弃尸城门称为野狗的口中之食,胡亥心中一阵发冷,他知晓从水镜爆出自己是秦二世的那一刻这件事就难善了了。可是他不想死,他是大秦的未来的皇,他怎么可以死?都怪水镜坏他好事,否则他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 胡亥在心里发狠,面上半是疯狂半是惊惶,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復又抱住嬴政的腿:「求求你父皇,父皇饶命,虎毒不食子,父皇你不能杀我!」 「你叫朕父皇?那你认下矫诏、布下杀令时可曾想过扶苏他们是你的兄长?在皇位上挥霍享乐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座下是朕、是几代秦君殚精竭虑挣来的功业?你如今还有什么面目苟颜求活?」 嬴政几乎气笑了。 「胡亥啊胡亥。」 他冷然一哂:「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始皇帝王之威,又生性谨言,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这一连串话表明他显然已经是怒极。 篡立之事古已有之,他虽然恼怒,但后事已成,若胡亥当真能继承他的遗志,带领大秦继续向前,他也便认了。 但胡亥做了什么?大秦几世基业尽数被败完,不思励精图治反倒想自己的亲族举起屠刀,他把这皇位当成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口口声声说赵高怂恿,他若当真是个有能力有气魄的,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赵高拿捏?! 想到这里,嬴政的胸口剧烈起伏,嫌恶地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腿哭泣的胡亥,嬴政一把将他踢开,冷厉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嬴政的语气冷静至极: 「停止胡亥的一切用度,将他杖责一百囚于宫中,封窗闭户起土围墙,任何人不得探望!」 第307页 「不要父皇!」 杖责、囚禁、围墙,这几个字几乎将胡亥吓得魂飞魄散。虽然没有杀他,但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胡亥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爬过去想要乞求始皇的宽恕:「求父皇开恩,儿子没有做这些事,这都是后人胡说,是赵高怂恿我的啊父皇!」 他涕泗横流,慌乱求饶的模样悽惨至极,丝毫没有先前秦公子的光鲜气度,嬴政不想再看他,漠然地别开脸,早有卫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胡亥将人拖了出去,甚至在胡亥大叫着请求宽恕的时候一把将他的嘴堵住。 陛下说得没错,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德之人,根本就不是东西。 公子将闾和阳滋公主等人冷眼看着这一切,胸中仍然怒气难咽。他们明了父皇的用意,父皇不担虎毒食子之名明令处死胡亥,但杖责以罚,又效仿当年齐桓祸事将胡亥囚禁,那齐桓公可是活生生饿死在宫室里,腐骨生蛆才被人发现!桓公尚且无人救,更何况是被父皇亲口严惩的胡亥? 可是他们还是有狠难消,身首分离之痛又岂是这样便能平息的?众人在心中冷笑,不得探望又如何,他们总有办法进去,上天见怜让他们逃于一死,他们又怎么能不让祸首偿债? 嬴政看着一众儿女的脸色,知晓他们心里的打算,但他没有说什么。无辜被杀,戮死矺刑,谁会没有怨言? 嬴政忽然觉得荒谬,灭秦之人是他的儿子,灭族之人竟然还是他的儿子! 他看向侧旁的长子,语气不知是讽是怒:「扶苏,你当日从容赴死时,可曾想过胡亥与赵高的祸心?」 扶苏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就要跪下请罪。嬴政抬手制止,别开眼没有看他。长子难立,幼子荒唐,其余诸子亦无堪大任者。想要一个好的后继之君怎么就那么难? 嬴政这时候真的忍不住眼红起那些后朝皇帝的好运气来。 王上公子不说话,跪着的李斯脸也白了白。如今赵高被处斩,小公子也论罪严惩,水镜所昭祸乱的三个主谋只剩下一个他,陛下会怎么处置他?死罪,还是下狱?不知当年决意与赵高合流的那个李斯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如今当真是后悔死了。 如楚棠所说,屠戮亲族大兴土木耽于享乐,又岂是值得辅佐的明主圣君?枉他辜负圣恩铤而走险,竟是拥上了这么个亡国之君!李斯暗地里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发作一通,嬴政像是终于想起了还跪着的李斯似的,冷凝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嬴政的表情讳莫如深。 他也听出了几分门道,谋逆的主谋是赵高,赵高撺掇胡亥,又说动李斯认下这一桩不臣之事。李斯的确是一个失节之臣,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君主骤然离世,秘不发丧的处理确乎堪称稳妥,若非对象是自己,嬴政也不吝于贊一声好魄力。 心念电转,嬴政面上不显,只道:「李斯。」 李斯心头一凛立即叩首:「罪臣在!」 嬴政语气莫名:「你与赵高,本非一路人。」 李斯心中发苦,他和赵高当然不是一路人,他有佐明君之志,有明法典之心,怎么会与赵高那般小人同流合污?关于后来的一念之差,他也能想得一二,不过一为惜命,二求保荣华。 他前额顶地:「臣自知胆大包天,罪责难逃……」 嬴政不管他如何痛悔,接着道:「赵高非有容人之量,胡亥又对他言听计从,清算宗亲之后,焉知不会祸及臣工,作为唯三知晓真相又参与谋划的你,又会是何下场?」 「陛下……」 李斯冷汗都下来了,始皇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与赵高并无牵连,赵高连皇室骨肉都能怂恿小公子大肆屠戮,又怎么会放过知晓秘密的他?怕不是最后也落得个不得善终! 「陛下洞若观火,臣那时定是鬼迷心窍,才辜负陛下深恩。臣自知无言再面见陛下,但求……但求留一全尸!」 一句话说得扶苏和蒙家兄弟等人都懵了一下,廷尉这就开始请死了?扶苏有些纠结,虽然后来的李廷尉行差踏错心生不臣,但一身才华深得父皇器重,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可惜了点? 嬴政有些奇异地打量了李斯一眼,脸色似乎缓和了几分,冷哼一声道:「求死易,求生难。」 李斯冷汗更甚,讷讷不敢言。 嬴政拂袖:「起吧!正当用人之际,朕许你俸禄减半,戴罪立功。」 「陛下?!」李斯勐然抬头。 冷冷觑着满脸错愕的人,嬴政目光冷凝,李斯是能臣,行事深得他心,又曾得水镜赞誉,大秦如今缺的就是贤才,他连那项羽都能予以相容之机,又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大有用处的李斯? 将人的惊喜看在眼里,嬴政凝眉沉声警告:「你所犯本为死罪,若再有二心……」 「臣自当受车裂之刑,亲族共灭!」 李斯就着跪立的姿势长揖一礼,目光炯炯掷地有声。 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嬴政审视片刻,颔首示意人起身。 李斯跪得久了,甫一起来膝盖上便是针扎般的疼,但他顾不得这些,命保住了,这点疼算什么?他看向上首的君王,只觉这才该是奉事一生的明主。 按下胸中激盪,李斯拱手说出自己先时的思量:「陛下宽宏,方才欲寻楚地项羽,许归顺之路。依臣所见,项羽固然勇武,但天下已定,吏治尤要,那汉高祖刘邦既能……代立,想必自有过人之处,若他亦是时下之人,陛下何不也召入咸阳一用?」 第308页 李斯说完便低下了头,他也是因着皇帝对项羽与他的处决才想到这一点,项羽有毁秦宫室之暴行,他亦有不臣,陛下犹能容忍,那应该,也能容下刘邦吧? 这个思路……蒙毅闻言也顺着思考了一下:「天下之事非一人能成,刘邦身边必有追随,刘姓与六国贵族又无涉,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陛下,臣觉得廷尉此议可行。」 他们难得异口同声,嬴政也不禁沉吟,将汉朝的开国之君变成大秦的朝臣么?想到这种可能性,嬴政竟觉出几分促狭来,面上不显,他点点头应下:「此事朕会考虑。」 在沛县的刘邦完全不知自己已然被如今的顶头上司惦记上了,秦宫里的一场变故使得许多人噤若寒蝉,倒是后朝听后各自唏嘘。 天家无父子,何况是兄弟,听了那些父子离心兄弟相争相争的事,连百姓都觉得唏嘘。 「原来皇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有人心有余悸。 「权位之争离心至亲,这皇家也有皇家难念的经啊!」有人感嘆。 然而很快便有人冷笑:「仓廪足自然多生欲,帝王豪家为权位争个你死我活,我等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日日所求不过唯活而已!皇家的经难念,天下万姓难念的经又何其厚?分明是不思民瘼只顾私慾!」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又颇有些大逆不道,周围人觉得大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上层争权,而他们用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哪里还要为皇家祸事心有戚戚? ——石壕吏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每次看到这些时,都会觉得胆寒,巫蛊之祸也好,唐朝太子之乱也罢,抑或胡亥亲手灭自己九族的荒诞,权力对人的异化,可能连身在其中的人自己都感受不到。后人读史,满纸血光。】 楚棠感嘆一句,还是把话题拉了回来。 【其实从胡亥屠戮亲族的行为就可以知道,他并非是一位英明之主。不能亲其亲的人,又何谈爱其民?歷史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切,他大兴土木只顾享乐,惹得民怨更隆,不仅没有挽救秦朝,反倒将之推向更深的危局。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秦朝给人留下的镜鉴太多了,所以时隔数朝之后,杜牧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轰然崩塌的强大帝国。】 她插入一段动画视频,四方来贺的王朝、美轮美奂的宫殿、忽而兵戈四起、戍卒吶喊,熊熊烈火焚斤宫室、王朝落幕…… 唐朝。 杜牧将目光投向水镜,读史之人,见秦遽亡无不由心惊,但鉴往事,思来者而已。如上所说那些大兴土木只顾享乐的人,又岂止是一个胡亥? 杜牧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辞赋本色是谏书,也不知这谏是使人当头棒喝,还是飘飘然如有飞仙之感。」 想到朝中乱象,杜牧的心情再一次沉重起来。 宝历年间。 宫闱之中,唐敬宗李湛正兴致勃勃地一边吃果子一边对水镜里的内容评头论足。他刚刚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正是觉得神清气爽精力无限的时候,此时将水镜言语当作咋说来听,竟然也觉妙趣横生。 「要朕说这胡亥就太阴毒了,怎么还残害兄弟姐妹呢?看朕就不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一旁的内侍王守澄谄媚地给他倒酒美言:「陛下宅心仁厚,岂是秦二世那昏暴之君能比的?」 李湛听了这话果然十分舒心,接过酒饮了两口,又道:「终日在宫中也是无趣,阿房宫未成,不过始皇墓尚在骊山,不如朕也去骊山游幸一番,以瞻旧迹。」 这个年轻的皇帝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但王守澄揣度圣意唯恐奉承不够,当下便殷勤道:「陛下的想法甚好,只是陛下万金之躯,骊山这个地方又……奴婢恐怕大臣那边不会同意。」 他故作为难,李湛果然不高兴:「朕是皇帝,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王守澄赶紧奉承:「那当然是他们听陛下的。」 李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朕明日便去通晓他们。听说新宫台建好了,你随朕去看看,朕要在那边设宴,好好玩一场马球赛。」 说着,李湛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水镜,那么漂亮的阿房宫,竟然被烧了,真是暴殄天物,宫殿大才好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李湛:主打一个不学无术一心想玩抓不住重点秦朝的坑终于填完了,七零八落感觉不该写这么多,但又难免俗,接下来创二凤和其他无差别扫射的吧,应该一两章就完了1.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李白《古风》 2.齐宣王问政孟子出自《齐桓晋文之事》 3.李世民房玄龄孔颖达对隋朝的评价依据《隋书》和《北史》。 《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传》曰:『吉凶由人,祆不妄作。』又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观隋室之存亡,斯言信而有徵矣!」——《隋书》 「隋炀帝承文帝余业,海内殷阜,若能常处关中,岂有倾败?遂不顾百姓,行幸无期,迳往江都,不纳董纯、崔象等谏诤,身戮国灭,为天下笑。」「隋炀帝纂祚之初,天下强盛,弃德穷兵,以取颠覆。颉利近者足为疆大,意既盈满,祸乱斯及,丧其大业,为臣于朕。叶护可汗亦大强盛,自恃富贵,通使求婚,失道怙乱,奄至破灭。」——李世民4.石壕吏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袁枚《马嵬》 第309页 第116章 阿房宫赋9 ◎借古讽今饶过谁◎ 有人唏嘘,有人茫然不觉。 楚棠选择的视频都是13站的史圈up从各大纪录片、影视作品里截出来精心制作的,精湛的剪辑技法辅以或恢弘或悲切的音乐,很有感染力,众人看着,倒是有几分能体味杜牧「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里的复杂情感了。 「如此庞然之物遽亡,如何不让人惊心?」 围观群众摇头嘆息,气氛竟显得落寞起来。 仍是楚棠打破这份沉寂—— 【不过正如司马相如在《子虚》、《上林》二赋中虚构了子虚、乌有、亡是公的故事一样,杜牧这篇赋文对阿房宫的描摹同样有几分不真实。对于「跟着课本去旅游」的旅游爱好者来说,这篇文章的文案诈骗程度不亚于柳宗元的「永州八记」。】 中唐。 柳宗元的表情一僵,缓缓打出一个:「?」 「说杜牧就说杜牧,怎的又牵扯上我了?」 他颇有些愤愤,惹得一旁的刘禹锡忍俊不禁。但刘禹锡到底是豪爽仗义之人,做不出来当面嘲笑好友的事,看了一会儿热闹也就罢了,出言安慰道: 「楚姑娘向来促狭,时有惊人之语,子厚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小辈较真?」 不说这小辈实在是太小了,他估计这就是后世的言语风格。换句话说,后世年轻人的言语就是这么令人啼笑皆非,他们要较真也较不过来啊! 豁达的刘禹锡直接躺平了。 晚唐。 另一位主角杜牧同样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楚姑娘此言,未免也太过粗陋了。」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文案诈骗呢?虽然对楚棠接下来要讲的内容依稀有所明悟,但杜牧表示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诽谤。 而李商隐就表现得激烈多了:「杜牧之锦心绣口构思精巧,笔笔自有机杼,怎么就是文案诈骗?你这小辈不要坏牧之兄的名声!」 一旁的妻子见丈夫果然一副激动不平的模样撇了撇嘴,心里又是无言又是好笑。寄去的信石沉大海,这人倒好,连「兄」都叫上了。 后来的沈德潜、吴楚材等论家生性严谨,不惯这般言语,同样为杜、柳二人抱不平: 「杜牧之,敷衍阿房之盛,实则欲警当朝之君,而尾句又振聋发聩,岂是只为一阿房宫作揄扬?柳子厚万里投荒,以心境见永州诸景,其人与山水合二为一,清绝之景正是子厚人格写照,又独摹景邪?这非但不是所谓『诈骗』,反是诚然写心!」 倒是咸阳宫的君臣机敏地竖起了耳朵,他们可没忘记楚棠先前说的阿房宫不曾建成的话,对于他们大秦人来说,这赋中洋洋洒洒的铺张体物,可不就是诈骗么? 【首先我们来看几则材料。】 【材料一、三十五年……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 【材料二、牧之赋与秦事牴牾者极多,如阿房广袤仅百里,牧谓「覆压三百余里」。始皇立十七年始灭韩,至二十六年尽并六国,则是十六年之前,未能致侯国子女也……阿房终始皇之世,未尝讫役……歌台舞榭,元未落成,宫人未尝得居。】 【从材料里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几点。首先,秦始皇修建阿房宫的目的是作办公、居住之用,并不是因为「爱纷奢」;其次,杜牧说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但材料中说其「东西五百步,南北五百丈」「广袤仅百里」; 再次,阿房宫并未建成,经过歷史查证我们也发现,阿房宫只有一个地基;最后,宫人并没有在阿房宫居住过,所以赋中对阿房宫侈靡生活的铺排,只是出于作者的想像。 在这篇赋文里,杜牧用了大量的想像、夸张,刻意来渲染阿房宫的宏伟华丽及秦王朝统治者侈靡豪奢的生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就是为了探讨秦亡的原因吗?】 楚棠洋洋洒洒放下几页ppt,犀利发问。 晚唐。 杜牧的手心微微收紧,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他不曾讳言自己的作意,天下人读他的诗文,也该明了他的赤心。 太极宫。 魏徵眉头一跳,神色顿时冷峻起来。他先前的猜测,别不是应验了吧? 上首的李世民同样坐直了身体,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如果朕没记错,这杜牧……是晚唐诗人吧?」 话音刚落,贞观君臣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一沉。 秦朝。 咸阳宫中一众人等好险松了口气,尤其蒙恬先忍不住道:「果然都是编的。我就说,陛下怎么会耽于俗欲!」 他也不敢说太满了,陛下不会这么做,但后面的小公子就说不定了。蒙恬还记得楚棠对胡亥的论断,大兴土木、只顾享乐,怎么看都和赋文里的铺排一模一样。想到这里,蒙恬又觉得恼恨。 陛下一力经营的大秦,就这么给败完了! 一旁的李斯刚刚死里逃生,发言谨慎了许多,看了一眼上首的君王才斟酌着道:「后人观史,多为殷鑑。苏洵亦有言六国败亡之文以谏宋廷,杜牧此赋之用心,或相类也。」 第310页 他到底也是精于文章之人,先前是囿于当局者迷分辨不清,此时楚棠点明牴牾,他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那边的扶苏似有所悟,接话道:「廷尉的意思是,这营宫室、纵享乐的『秦君』,其实影射的是后世的唐皇?」 李斯微一颔首:「公子聪慧。」 这就说得通了。 但是…… 「谏唐皇就谏唐皇,怎么偏偏又编排上我们大秦了?」 有人嘀嘀咕咕的不满。其实他们也明白,谏君嘛,当然不能直来直去。当年邹忌谏于齐王,便是由己身受蒙蔽而类推之,何况是《阿房宫赋》这样指着君王鼻子骂的文章,自然应极尽婉曲。 道理都明白,但是拿来做靶子的是自己,秦宫诸臣心里还是颇有些别扭。 这边愤愤不平,唐以后诸人熟知因由,想想此时情境,不由得默默同情起异时空的唐太宗来。然而这情绪没持续太久,诸如欧阳修、苏轼、李清照等人又想起大宋同样被水镜拉出来批判过,顿时心里也冒出了苦水。 从某种程度上说,水镜还是挺一视同仁的。 有人期待有人警惕,有人不满,有人心有戚戚,当然更有不知就里的幼童与黔首纯然好奇,完全被这两相矛盾的地方吸引了兴趣。 楚棠又放出几页ppt。 【再看几则材料。】 【首先是杜牧的《上知己文章启》。「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宝历,是唐敬宗的年号。】 【材料二、晚唐时期,阶级矛盾异常尖锐,政治十分腐败。而藩镇跋扈,吐番、南诏、回鹘等纷纷入侵,更加重了人民的痛苦,大唐帝国,已岌岌可危,唐敬宗李湛却依旧「游戏无度,狎昵群小」,又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砰——」 太极宫里,李世民当场一拍桌案。 「混帐东西!」 他黑着脸分明怒极:「果然是这些不肖子孙做的好事!」 什么秦爱纷奢,分明是唐爱纷奢!谁曾想到,先时还说终于看到了秦朝的热闹,这下秦朝的热闹是看到了,然而自己也成了热闹中的一部分。 李世民再好涵养也气得牙痒痒。 汉朝。 刘彻听完沉默一瞬,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他唇角愈哂,颇有几分薄凉的嘲意:「先前还是『汉皇重色思倾国』,现在又是『秦爱纷奢』,朕和始皇帝倒是都逃不过这顿骂。」 底下的大臣哪里还敢接话,陛下这语气可是阴阳得很,他们可不像司马相如愣头青似的去触霉头。 怎么说呢,后朝以前朝为鑑、用后朝事代前朝事本便是心照不宣的旧例,故汉代便有诸多论秦之文。但谁叫秦朝太特殊、太令人侧目了呢?所以不光是汉,后来的唐宋都这么写,杜牧只不过沿袭传统罢了。 敬宗朝。 刚刚还兴沖沖说着要游幸骊山的李湛停下吃果脯的手,有些恍然道:「这上面骂的人是朕?」 王守澄心中警铃大作,忙道:「无知小女信口雌黄罢了。陛下是天子圣君,那杜牧也是大胆,竟敢作如此大逆不道的文章诽谤陛下,冒犯圣威,陛下一定要对他严惩不贷!」 李湛虽然玩心大,但到底是由东宫而至帝位,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当下也生出几分怒气: 「这等文人,朕不管他他倒是管起朕来了!朕富有四海,整个大唐都是朕的,兴建些宫室玩乐怎么了?还要被他说三道四!」 他本便未及冠,又生性好玩乐,颇有些少年心性,这番话说得无理不满又似夹杂着些委屈,端的是让人啼笑皆非。 伺候在旁边的王守澄瞧着听着,心中不由得一哂,面上却还是安抚道: 「陛下息怒!陛下说得极是,这等狂徒危言耸听挑动人心,实在可恶!陛下犯不着为这样的人动怒。」 宫廷之外,谏议大夫李渤,拾遗刘栖楚、张权舆,甚至任职浙西的李德裕等人都忧心不已,一方面觉得杜牧的文章极有见地,一方面又为衰颓混乱的国事担忧。 另一边。 李杜元白等人看完水镜的内容同样心中难受,文人之千古相同,他们只是觉得嘆息,杜牧铺排得愈华丽,其中痛切就愈深。 李白敛眉,素来潇洒的面容重又染上几分忧虑,苦笑道:「当日楚姑娘谈到子美诗文时曾言,沙鸥飘零于天地,大唐便也似一叶孤舟浮沉飘摇。当时听来只觉怅惘,此时再观,方知是如何触目惊心。」 杜甫亦是长嘆一声,神情殷忧又落寞:「如楚姑娘所说,自安史祸乱后,大唐当真再难有復兴之象了。」 他看着水镜里的字眼,藩镇跋扈、异族入侵,君王不思求治,反是一意大兴土木、恣意享乐,朝中会是什么光景,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长此以往又怎能不天下大乱? 想到这里,年轻的杜甫恨恨地灌下一口酒。 国事艰难,唉! 【大家很容易发现,这两则材料其实就是本文的写作背景,尤其是杜牧本人的《上知己文章启》说得更是明白,他写这篇文章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实目的是劝谏,或者说当朝统治者,若大兴土木一意享乐,最后必然会招致秦亡的灾祸。 这种手法也就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借古讽今,至于文中大量的铺张渲染,不过是杜牧「用典型事件增强艺术效果」的拿手好戏罢了,我们也非常熟悉。】 第311页 楚棠放出几首诗。 【比如说大家学过的《过华清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杨贵妃爱吃荔枝,唐玄宗为了满足爱妃,让驿马千里传送,以保其鲜。用送荔枝这样一个典型事件,来鞭挞玄宗与杨妃的骄奢生活。】 唐朝。 猝不及防又接受到李隆基暴击的李世民把眼睛一瞪,又恼怒又不可置信:「千里频传的驿马就被他拿来运荔枝?!李隆基还有没有脑子?!」 堂下的房玄龄等人脸色也不好,尤其魏徵脸上都挂不住了:「天子牧民,安养百姓,岂可被万姓供养而只顾自己享乐,难道天下万姓还比不得一个妃子笑吗?简直荒唐!」 他语气含怒义正辞严,丝毫不顾被他骂的人正是李唐后来的天子、当朝皇帝的后代。其他同僚听罢倒也没说话,这位魏大夫,急眼了都敢和陛下本人呛声,何况是骂一个后代皇帝? 而且……他们在心里不满,这么个荒唐昏聩的皇帝,该骂! 三国。 曹操一看倒是乐了,唐玄宗的荒唐事他先前也是从头听到尾的,此时见得杜牧的诗更忍不住讥讽:「裂帛求一笑、烽火戏诸侯,看不出来这李隆基也是个情种。」 夏桀为博美人妹喜一笑,使宫人裂绢帛相戏;周幽王欲见褒姒欢颜,燃烽火以戏诸侯。李隆基的行为,比起前代昏君竟是不遑多让。 曹植蹙着眉,杜牧的诗写得美,一气呵成又笔笔犀利,他忍不住读了又读,才道:「句简意丰,识见卓异,唐人怀古竟是到了如此高度!」 水镜所见以诗论史的几首,几乎篇篇都是高峰!唐诗之辉何其耀也,连里巷视为俚俗的七言都浑然天成! 曹植再一次嘆服了:「其赋流丽而讽意深沉,其诗风流而立意精警。杜牧,大才也!」 【再比如,还是《过华清宫》系列绝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一曲霓裳舞尚未唱罢,安禄山铁骑已临、中原残破。仍然是暗讽唐玄宗耽于享乐以致误国。 至于大家熟悉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更显霍了,这都是杜牧论史的妙笔。】 中唐。 刘禹锡啧啧称赞:「不言史事而尽摹歌舞欢笑,然安史之祸源、君王之昏聩尽数明矣,堪称妙绝!」 柳宗元同样赞许:「杜牧既有如此眼光,若是为官,料想必有一番作为。」 刘禹锡点点头,确实忍不住一嘆:「杜牧之赤心与才能你我共见,然似他诗中所写,君王无德、时局幽寐,纵有惊世才,怕是也难有可出头之日啊!」 这番话说到了柳宗元的心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大唐,杜牧后来所写,足以证明唐世飘摇、復兴无望。 晚唐。 杜牧心中五味杂陈:「吾诗所写俱为当世,可喜是吾之心志,百代可传;可悲却是……唉!」 他重重一嘆,双手紧紧按在栏杆之上,目光越过层云,仍是落在长安宫闱。 可悲却是,庙堂之上,该引以为戒的人,偏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北宋。 欧阳修想到修唐史时所见的种种也有些怅然:「唐世之颓自玄宗始,故而其后唐人每论,未尝不以玄宗为戒,想是幽怨深沉。」 六一居士毕竟明哲,正如那篇《阿房宫赋》借秦说唐,这几首绝句同样是以玄宗、隋炀之事警醒其时之君。责愈切,则痛愈深。诗谏如此,深得国风之致。 「可惜啊……」 他摇头,又想到宋朝后来的结局,分明是以唐为鑑,却走上另一个败局。 太极宫。 李世民紧抿着唇沉着脸不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唐敬宗大兴土木就让他怒不可遏,接着又连数李隆基的荒唐事。安史之乱不仅是后来大唐人心中的刀疤,现在也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一挑就痛得厉害。 「朕总算知道楚棠为什么说大唐再没有清明之象。」 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合着都是李隆基带的好头!」 毫不意外的,李隆基又被之前之后的人或在口头或在心上骂了个遍。 【说回《阿房宫赋》。杜牧的担忧是有预见性的,由于唐敬宗少年登基,又不理朝政,生性喜爱玩乐,朝政多由权宦把持,而这些宦官又只知弄权,勾结宰相排斥异己,朝堂混乱。 一年后,唐敬宗于宫中被宦官刘克明弒杀,年仅十七岁。】 又一个惊人的消息抛下,太极宫里,李世民拍案而起:「大胆!」 他又是愤怒又是不敢置信:「小小阉竖竟敢弒君,谁给他的胆子?!」 长孙无忌等人同样面带怒容,他们恼恨君王荒唐是一回事,但好好的皇帝在宫中被弒杀,还是被一个太监杀死,这皇宫是乱成了何种模样?!宣扬出去,大唐皇室颜面何存?! 贞观君臣脸上心里俱是有气,太极宫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侍候在一旁的太监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天老爷哦,他们可不敢干弒君的事,陛下和诸位大人可千万别迁怒于我等! 汉朝。 连刘彻听罢都忍不住咋舌:「太监弒君?这唐朝昌明时昌明,乱时倒也乱得彻底。」 他将目光移向两侧侍候的内侍,直把那些太监们看得两股战战、差点跪下请罪才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第312页 让一群太监爬到头上去耀武扬威,可真是出息! 唐朝。 一石激起千层浪,从民间到庙堂俱是议论纷纷。 「皇帝竟然…被一个太监杀死了?!」 「这个皇帝死时才十六岁,都未及冠,多可怜吶!」 「可怜?秦始皇13岁继位,也没见惹出什么乱子啊!人家末了还灭了六国。这个敬宗只知玩乐大兴土木,那些宫殿谁来修?还不是咱老百姓!可怜他倒不如可怜可怜咱们自己!」 长安城里。 杜甫瞳孔紧缩难以置信:「怎会是这般结果……」 李白眼带愤然:「阉人但知弄权,一旦得势便无所顾忌,有此恶行,乃在意料之中。」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仍是怒极,哪曾想到后来的大唐一步败、步步败,这让他们看着情何以堪? 中唐。 韩愈既忧且怒:「不言东汉十常侍之乱,肃宗朝便有幸宦官的反例,后代之君非但不知警醒,还闹出这等祸事,当真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他总算明白杜牧写下这句话时的心境,其哀其痛、其怒其愤,又岂可为外人言? 晚唐。 杜牧握着栏杆的手又紧了又紧,满脸悲愤:「阉宦作乱如此,朝廷危难,百姓倒悬,可嘆如今庙堂之上仍是明争暗斗,简直令人不耻!」 他嘴唇颤抖着,想起这些年的浮沉见闻,仍是难免忧心忡忡,他虽远离政治中心,但一心记挂国事。先时长安城中,便有染坊宫人暴动,攻入宫禁,后来阉宦作乱、朝堂动盪,如今民众多苦,外族蠢蠢欲动,这样的大唐还能坚持多久? 他想起楚棠的介绍,晚唐、晚唐,这个晚是指多晚…… 敬宗朝。 皇宫之中,李湛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王守澄的唤声把他惊醒。 「朕……死了?」 他的语气有些恍然,显然是难以相信。 王守澄一把将人扶住做出难过的表情,痛惜道:「陛下!奴婢有罪,未曾察觉刘克明这贼子的狼子野心,竟令陛下遇害,奴婢……奴婢愧对陛下啊!」 似乎是被「刘克明」这三个字刺了一下,李湛眼神一厉清醒过来,抓住王守澄的手目露凶光:「刘克明,刘克明这阉人竟敢弒君,朕要把他杀了!王公公,你派人去把刘克明杀了!」 他再少年心性、再好说话也不能任由杀了自己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逍遥! 听到「阉人」两个字的王守澄眼神一冷,很快掩饰过去,面上仍是殷切道:「陛下放心,刘克明胆敢弒君,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奴婢这就派人把他抓来,处以极刑!」 「对!」李湛狠狠一点头,眼里半是愤怒半是慌乱:「弒君之举大逆不道,就该处以极刑,你快去!」 王守澄将君王的急促看在眼里,他的心中划过一丝狠厉。 皇帝懵懂无知,但王守澄的心里却是门清。那刘克明本便与他不对付,刺杀皇帝估计是打的另立新君、挟制君王以弄权的目的,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当神策军是吃素的吗? 王守澄转过身冷笑,人算不如天算,本来是一年后的祸事,谁知道被水镜抖出来,倒也省得他再作图谋。 刘克明,哪怕你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另一边,刘克明胡乱抓了几把财物就要往外逃窜,他是有歹心,可水镜这时暴露出来,天下皆知,他哪里还有命在? 一把推开窗跳了出去,刘克明左右张望一番便马不停蹄地跑了起来,他对宫里的地形很熟悉,只要跑到僻静的地方去,只要跑过去…… 他又急又乱,一心二用地踉跄逃跑,一不小心被凸起的石子绊倒在地,正欲爬起来时,一双黑色足履出现在他眼前。 「刘公公,这么急着要往哪里去啊?」 …… 唐宫一场波折无人知晓,众人俱是心惊于这朝堂乱局,诸如李渤等忧心国事的大臣早已不约而同地出门往宫中赶,朝堂昏寐,他们既在其位,又怎么能不为之谋? 水镜里的楚棠「不为所动」,抛下炸弹后便「毫不留恋」地为这一段话题作结—— 【千古文人,感时而动。正如司马相如、王维、李白等人的诗文里有王朝声威、治世清平、盛代昂扬,小李杜的笔下,不觉便有盛世的衰飒。 诗人们以敏感的心灵感受到时代洪流下的风起云涌,殷殷示警,而杜牧的价值在于,他为文而有史家眼光。】 她并不吝惜溢美之词。 【其实以文学作品探讨兴亡并不是个例,我们顺着杜牧往后,有《六国论》,有《汉宫秋》,有《梧桐雨》,当然更为典型的,还有孔尚任的《桃花扇》。】 画面一转,水镜上出现一本书册——青绿山水为背景,中有一树红艷桃花,灼灼如血,书册左侧一条白底,上书「桃花扇」三字。 水镜右侧则是一对戏装男女,两情绵绵,执手依依。 奉天殿里,朱元璋眼睛一眯:「怎么,这是要请咱看南戏?」 作者有话要说: 老朱:后辈是要请咱看戏楚老师:嗯……怎么不是呢? 1.三十五年……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司马迁《史记》 第313页 2.牧之赋与秦事牴牾者极多,如阿房广袤仅百里,牧谓「覆压三百余里」。始皇立十七年始灭韩,至二十六年尽并六国,则是十六年之前,未能致侯国子女也……阿房终始皇之世,未尝讫役……歌台舞榭,元未落成,宫人未尝得居。——赵与时《宾退录》 3.晚唐时期,阶级矛盾异常尖锐,政治十分腐败。而藩镇跋扈,吐番、南诏、回鹘等纷纷入侵,更加重了人民的痛苦,大唐帝国,已岌岌可危,唐敬宗李湛却依旧「游戏无度,狎昵群小」,又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出自备课资料,找了下也没找到最终出处,将就贴一下吧4.《过华清宫》 其一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其二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5.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泊秦淮》 6.南戏,元末明初盛行于南方的一种戏剧,比如遥远的第一课曾提过的高明《琵琶记》 7.教学内容参考黄厚江《阿房宫赋》名师课例和《鉴史料析文体辨真意——不急精品课〈阿房宫赋〉品鑑》(余倩雯) 第117章 阿房宫赋10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朱元璋颇有些感兴趣,他对南戏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前元之时,北曲杂剧盛行,而南方一代自宋以来便博兴的南曲戏文更是不减其辉,南北合流之后,人们的兴趣益向南戏转移,出现了一批佳作,先前楚棠提到的《琵琶记》便是其中的翘楚。眼前这幅图中的生旦二人,正是典型的南戏装扮。 朱权对戏文一道也颇有心得,他不仅爱听,还爱写,笔下有神仙道化的逍遥,也有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这样的风流韵事,当即便道: 「南戏多为花前月下、儿女婚姻之作,似水镜上这般形状,莫非也是一段帝王妃子,借讽美色误国?」 不怪他有此猜测,那提到的《梧桐雨》,用白居易「秋雨梧桐叶落时」之意,写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寄意悲切;而《汉宫秋》则是敷衍昭君出塞的旧事,倒置胡汉情势,写尽家国衰败之痛。两部作品,俱是以帝王妃子之情寄託兴亡之慨。 一旁的朱棣亦通曲道,他看得更仔细些,接着道:「十七弟的想法不无道理,但观水镜情貌,那小生装扮似不像帝王,倒似是个书生。」 楚棠放的是一个只到人物肩部的圆形小图,也是自书封上截下来的,不仔细看的确有些看不真切。众人听得朱棣提醒,又细细看了一会,只道朱棣说得有理。 「照这么说,一个书生怎么牵扯上兴亡之感了?难道这书生是文丞相?」 朱樉摸着下巴猜测,话音刚落就被人在后脑上拍了一把,朱樉抬头欲怒,结果就见朱元璋黑着脸气沖沖一顿骂: 「你个龟儿!文丞相赤胆忠心宁死不降,为宋室从容赴死,哪来一段风月情浓?哪个文人敢这样编排?再开口能不能过过脑子?!」 朱樉被骂得有点拉不下脸,又是不满又是委屈地嘀咕道:「那和国家兴亡有关的书生,眼见得的不就是一个文丞相吗?」 离得近的、名气大的、符合条件的,确实没有比文天祥更合适的了。朱元璋一哽,也不想争论了,挥挥袖子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猜什么猜,一会儿后辈不就要讲了?」 众人:…… 也不知道这个话头到底是谁起的。 元朝。 山水江南,曲水流觞,一众耄老向着正中央的人道贺:「仁甫贤弟,名流千古可不是一件易事啊!」 一身落拓的白朴遥遥举盅:「谬赞了。」 他本是心灰意冷,再作词曲不过一抒愁情。曲剧鄙薄,士人君子多不屑为之,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是最能写心的文字了。所幸,后人并未辜负这份心。 白朴半是悲嘆半是欣喜,復斟一杯酒:「多谢诸位了。」 又看一眼天边水镜,扬手一饮而尽。 亦多谢,后来人。 浙江。 马致远临轩就桌上杯碟敲起节奏,荒腔走板地唱起新写就的一支《梅花酒》:「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世道浇漓,人命如何啊!」 飒飒秋风拂轩而入,独坐的曲状元意态寂寥,词曲扬名、百代声名,竟也不能让他真正开怀。 兴亡一事,本就熬人。 第一次,被水镜cue到的荣耀尚不及心中浓重悲苦,但仍有不少人看着这风雅的名字升起来了几分期待,桃花多情,扇以寄情,情爱之事,又是如何与国家兴亡扯上关系呢? 众人翘首,楚棠娓娓道来: 【《桃花扇》是清代作家孔尚任创作的一部歷史剧,剧作借秦淮名妓李香君与復社文人侯方域的离合之情,展现南明王朝的兴亡旧事,其寄意,如作家本人所说,是「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 奉天殿。 先前还饶有兴趣的朱元璋如遭雷击:「南明旧事!这《桃花扇》写的是咱大明的兴亡?!」 热热闹闹讨论的皇子们同样觉得难以接受,沉着脸不敢说话,后知后觉的朱樉瞠目,一拍大腿:「可恶!到头来看的是咱大明的戏?!」 第314页 朱元璋一听就黑了脸,恨不得打死这个龟儿子,抬脚踹了上去:「不会说话就给咱闭嘴!」 挨了一下的朱樉仍在发懵,其他兄弟用怜悯的眼神看一他一眼,一致决定离这个头脑简单的人远点。 唐朝。 白居易喃喃着水镜上展示的话:「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好啊!市井俚曲而付之以大义,裨补时俗惩创人心,此非圣贤不能道,孔尚任有俗笔而谈雅正之心!」 晚唐。 杜牧敛容正襟危坐,一篇风月戏文竟有如此严正之旨,他对这篇和自己的辞赋对举的文章期待极了! 北宋。 苏轼面带赞嘆:「诗可言志,词可言志,戏文亦可言志,雅俗岂在形式邪?」 这《桃花扇》的题旨当真是雅正极了! 清代,淮扬。 兴化宅中,孔尚任与老年冒襄相对落座,他们将水镜里的话听得分明。这种被透露后事的感觉太过玄妙,他们一时都没有回过神来。 怔愣良久,冒襄堆叠的眼皮动了动,臂下用力撑着桌案,颤巍巍的就要起身。 对坐的孔尚任反应过来忙站起将人搀扶住:「冒老,您这是……」 冒襄并不言语,借着孔尚任的力气站了起来,復又将手臂从他的手下抽出,退后一步站定,肃容拱手,长揖一礼。 孔尚任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将人扶起,急声道:「冒老,您这是做什么?晚辈岂能受您如有此大礼?」 冒襄是前朝遗老,明末南京四公子之一,此时已是八十岁高龄,他二人忘年相交,但孔尚任向来敬重这位老人,此时又岂敢受他的礼?当真是惶恐万分。 冒襄抬头,他当然明白孔尚任的意思。布满沟壑的脸上带了几分笑:「老夫此举,非为其他。」 冒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对方勿要紧张,接着道: 「老夫生来,忝活八十春秋。昔日明亡之时,本该仿效诸贤,与故国同去,苟活如今,不过亦是以故国为念。易代之际,沧桑巨变,老夫虽歷其间间,仍犹觉惶恐,故每与你讲述时,惝恍悲切不自胜。 明如何亡、国如何灭,这些年来老夫一直在思索,可幸你以如此雅正笔法,作史家三思,鼓震世人,老夫方知,这百里奔走、一月盘桓、日夜相叙是值得的了。这礼,你受得。」 他言辞切切,说话间眼眶已然有些泛红,仍不顾孔尚任的惶恐,执意挣开,躬身向他全了这个礼。 孔尚任无法,只得生受了,復又扶人坐下,想对方年老不宜悲恸,有意让人开怀,故意打趣道:「若是作得不好,冒老这礼可就白费了。」 冒襄笑着摆手:「圣人门徒,焉有不好?」 抬眼望向院中水镜,光是这题旨,他的礼就行得值当。 【復社文人侯方域科举不第,寓居淮扬,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结识,情定终生,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才子佳人的开场。 但侯方域其时手头拮据,未有妆奁之资,阉党余孽阮大鋮有意笼络,重金替置,侯方域态度摇摆,而李香君深明大义,毅然拒绝,阮大鋮由此怀恨在心。这场结缘于明末的爱情,终于和时代政局联繫在了一起。】 【其后国家动盪、侯李分离,闯王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自缢煤山,南明小朝廷建立,弘光帝昏庸逸乐;马士英、阮大鋮结党营私、倒行逆施; 江北四镇不思齐心报国,乃至互相倾轧;手握重兵的左良玉挥师东进、直逼南京;有心抵抗的史可法面对长驱直入的清兵孤掌难鸣,与军民于扬州城死战,最后跳水而亡。 坐拥江南富庶地、十万军民心的南明迅速灭亡,其存世,不过一年零一个月。】 【明亡何以如此速也?纵观全剧,我们可以看到满纸官绅士子,逃不过一个「私」字。马士英所谓「幸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江北四镇主帅「没见阵上逞威风」,倒是为了争夺元帅军帐的座位排列「早已窝里相争闹」; 弘光帝立于危难不思进取,一心纵情享乐;连作为正面人物的侯方域出场也曾道「莺颠燕狂,关甚兴亡」……统治集团腐朽、权奸误国的题旨,在戏文中被反覆说尽,反是以李香君为首的倡优之流死守气节,尽显底层人物的光辉。】 【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再不信舆图换稿,江山都易主了。「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前贤后死,此时也不过检点史册,「放悲声唱到老。」】 《桃花扇》的曲词典雅流丽,奇而真、密而淡,笔笔又含哀情,兼之通俗晓易,轻而易举便夺了众人的心神。 兴化宅中,冒襄早已是老泪纵横:「桃花扇递送南朝,老夫亲眼送的南朝,亲眼见的舆图换稿啊!」 他捶桌大嘆,悲恸的情致让孔尚任也红了眼眶。易代之悲、幻灭之感,分明是有清一代共同的感受。 太仓。 吴伟业捧着故友所贻书册自责不已:「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尊。我不如君啊……」 他的手死死捏着书卷,指甲盖都泛起了青白。 东晋。 陶渊明神情愀然,先前谈东晋之时,楚棠亦曾提到南明,此时详叙,如此真切的易代之悲一下子就令他想起了眼下的时局。 如楚棠所说,不久的将来,晋室也会灭亡,风景不殊、河山有异的感慨,最终会成为每个晋人的悲哀,如此,又怎么不是放悲声唱到老呢?陶渊明掩面而泣。 第315页 唐朝。 杜牧五指扣紧栏杆,一字一句念着水镜里的那阕《哀江南》:「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他不知道这婉转的传奇曲调该如何唱,可仅仅只是读着念着,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刻悲切。他通晓史传,一时万代兴亡都到眼前,不自觉便是一声哀嘆: 「谁又不是……戏中人呢?」 他想起大唐,高祖初立,政起贞观,一路昂扬,凯歌称盛世,好一座巍巍高楼、万方来贺,可是安史之乱败毁楼阁,几经修葺仍难回当年盛况,如今风雨飘摇、惨惨欲坠,何尝不是楼塌之相? 杜牧悲不自胜,明明是预知后事、挽救危亡的大好机缘,他却听得万分绝望。他有济世策,他有救亡心,但有臣无君,又当如何? 南宋。 辛弃疾虎目含泪,提笔将那阕《哀江南》书于纸上,攥着笔的手青筋可见。南宋、南明,在后世的歷史上,原有着一般命运。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的努力到底能改变多少,但天予其时,陛下治下本有清明内政,大宋亦尚未至亡败之期,如今君臣一心,他发誓不能让大宋走上既定的道路! 就算舆图换稿,也不能是异族的稿! 明朝。 奉天殿里的早已是寂静一片,朱权甚至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朱标朱棣各个无言,朱元璋赤红着双目死死握紧掌心,声音像从齿缝里漏出来,又很快销匿: 「这群混蛋……!」 他想骂,骂子孙昏聩,骂权奸误国,骂官绅士人国难当头私慾倾轧,葬送大明壮丽江山。可是骂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隔着数代君主,而该骂的该怨的,当时后世的人怕是都替他骂尽了、怨尽了,剩下的便是浓重的舆图换稿、国破家亡的悲哀,和着这些戏文词句一道浩荡而来,直直地戳到他的心上。 如此痛切! 朱元璋嘴唇颤抖,深吸一口气,倒是念起了先前《桃花扇》的题旨:「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你们说,咱大明的基业是败在那里?」 这声问语气平平,可众人都知道朱元璋的性子,哪里敢说话?但君王有问,不说话又不得行,眼见着自家父皇的脸色有转沉的趋势,朱棣咬咬牙,谨慎道: 「似戏文中所说,权奸误国,君王只知逸乐,君不君臣不臣,外又有强敌环伺,大明时局,危如累卵。」 说到最后朱棣的声音也添了沉重,看别人的戏是落得开心,一朝自己成了戏中人,才知道那种惊怒与悲愤。朱棣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能出现在后世,他就把这群君不君臣不臣的玩意儿全砍了。 祸国殃民! 朱标神情凝重地接过话头:「阉宦势大,朝中必有失节之人趋炎附势,朋聚其后形成奸党,阮大鋮不为阉宦,即为朝官败类;阉党得势,更有清流士人不耻,久之又成一派,朝堂之上便是势同水火,如此则成党争之势。」 朱标学的向来是帝王策,对前代国史如数家珍,此时迅速便提炼出了关键。 他说得再明白不过,朱权咋咋舌,语气顿时弱了几分:「宦官、党争,这岂不是步了唐朝的后尘?」 「哼!」朱元璋冷笑:「岂止是唐?党锢之祸东汉没教训吗?宋朝没有党争吗?蒙元入侵的灾祸不就在前朝吗?以史为鑑都鉴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冷脸越骂越气,骂到最后眼光如刀子似的往朱棣身上飞,后者被看得莫名:父皇您看我做什么? 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朱元璋把眼睛一瞪,对着毫无所觉的儿子脸更黑了:「你还委屈上了,看看你的好儿孙都做了什么混帐事儿!」 朱棣:? 「父皇,儿臣可也是您的儿子。」 言下之意是一比写不出两个朱字,您可别把自个儿骂进去了。 朱元璋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敢顶嘴?朕教你重用宦官了?」 「儿臣也没任用宦官啊!」朱棣分辨道。 「那你说放权宦官的口子是谁开的?你前些日子还向朕举荐三保!」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朱棣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三保出海好像还是您首肯的吧! 朱棣深深地觉得自家父皇是被气煳涂了,他怎么可能给宦官放权? 两人大眼瞪小眼,俨然就是要论辩的架势,朱标见状忙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二人的视线隔开,转移话题道: 「弘光荒唐,那崇祯末了倒是不曾辱国,先前提的君王死社稷,说的便是这孩子吧!」 说到最后不由得带上几分嘆息,朱元璋一听也是默然,他还记得楚棠说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赞扬,面色稍缓,喟然道:「以身殉国,确有几分血性,到头没有丢咱老朱家的脸。」 提到崇祯,一众人的心都沉重起来,又是怒他不能守住祖宗基业,又是悲他以身殉国。 朱棣早已忘了刚刚受的无名气,沉吟道:「李自成攻入北平,皇室南渡,南明对阵的又是清兵,所以大明是崩于内乱,再……亡于异族?」 朱元璋也想到这个关节,脸色愈发冷了:「内忧外患毕至,诸臣处处有私,朝堂尚且如此,地方会是何等光景?又一场天下大乱。」 朱元璋半是恼怒半是惶然,他自己是从元末乱世里一路拼出来的,定鼎之后也有日月重开大汉天的豪气,可偏在此时闻说了三百年后的明亡,曾经所见的乱世恍惚变成了三百年之后的流离,烈火般炙烤着他的心。 第316页 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好似竟没有一个王朝逃过了这句词。 有这样感受的不止一个朱元璋,咸阳宫中,嬴政同样在心里咂摸着这几句词。明朝皇帝姓朱,起朱楼说的,便是朱明王朝。 他瞅着念着,只觉这几句像极了《阿房宫赋》中所写,从「六王毕,四海一」的盛极,到「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大秦宫室轰然倒塌。只是《阿房宫赋》是怒,那《桃花扇》,就是悲恨绵绵了。 「此二文章,可为戒。」 他们唏嘘感嘆心有戚戚,市井百姓也听了一场盪气迴肠的戏文,抹泪者有之,悲愤者有之,倒是还有细心之人记着开场的生旦离合,不无同情道: 「国亡了,不知侯李二人最终如何。李香君出身风尘,竟有一身节义,铮铮骨气笑傲多少男儿,当真是为奇女子!」 「节义之士,原在烟花,此等大义实在令人感佩。」一旁的人啧啧称赞,「这般女子,想来不亡于乱世,亦自殉于国节吧!」 商女亦知亡国恨,清姿傲骨不堕尘。 「啊……」另有一人听着不忍,「殉国?那这生旦岂不是不能团圆了?」 他没有太高深的想法,只觉若观戏文,总要看到大团圆的结局才好,不然心里多难受啊! 「团圆又能如何?」先前说话的人跟着嘆息,「国已破,家已亡,两人那些个风月感情,只怕再难开口了吧!」 「好像也是哦……」 那人一想,语气也低落了下去。 讨论罢,一众围观人等感伤不已,只觉这戏文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孔尚任用戏曲这样俚俗的文形式承续起了前代文学严正的题旨,所不同的是他为反思,杜牧更多则是劝谏当朝。】 【只是我们看到赋文的结尾,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哀復哀后人也。秦后诸人,未尝不哀秦之遽亡,可哀嘆之后不思以其为戒,结果不过是又成了一个秦朝,又引得后人哀嘆。】 【事实证明,杜牧一语成谶。】 【我们的歷史足够漫长,是以只要有心,总会找到方方面面的反面教材。再有心一点,或许就能总结些经验教训,以资当时。只可惜,人类从歷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歷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一番话说得诸天万朝的人们都沉默了下来。 秦朝。 嬴政又想起被囚于宫室的胡亥。秦世尚早,但也有三代作鉴,桀、纣、幽、厉,哪个不是血淋淋的例子?胡亥不可能没听过他们的事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步上了他们的后尘,不正是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么? 想到这里,嬴政心中又是一阵恼怒。他又将目光看向一旁垂眸侍立的扶苏,这个儿子倒是以史为鑑,结果鉴成了太子申生。 有些心累的捏捏额角,嬴政再一次糟心怎么自己就没有一个好儿子。 汉朝。 刘彻的脸色也很不好,巫蛊之祸的事还在他心头哽着,那句「刘据以史为鑑不让自己成为扶苏,却又站成了另一面镜子」让他想着心里就不是滋味。 恨恨地一拊掌:「将前代的史书都送到朕宫中来!」 没有教训,却不能不鉴。 太极宫。 房玄龄眼光微动,楚棠这句话乍听似觉有些拗口,但细思下去却是叫人心惊。贞观君臣极有共识的一点便是以史为鑑,是以论对之间,多论前代兴亡,以资借鑑,可房玄龄也知道,能真正做到以史为鑑的人,只在凤毛麟角。 他心中感嘆,忽地想起一节,便道:「《汉书》有载,当日汉元帝与京房论对,京房言,齐桓公与秦二世亦曾对幽、厉之君讥笑不已,但临到己身,仍任用竖刁、赵高这样的奸佞,致使时局混乱、盗贼满山,当其时,他们并未以幽、厉反躬自省。前世之君俱是如此,后人审视我朝,未尝不似我朝之视前代。杜牧之题旨,与京房一般无二。」 殿中俱是博古通今之士,李世民自登基以来同样也是通览史册手不释卷,一听便知房玄龄所言为何,当下也是神情肃然: 「当日御史马周上书与朕,曾言,幽、厉尝笑桀纣,隋炀帝亦周、齐两朝,不可让后世取笑我等亦如我等如今取笑炀帝一般。却不曾想到,朕夕惕若厉,以忠言为警、前朝为戒,朕之子孙还是成了当年的隋炀帝,朕情何以堪!」 他说着,一拳砸在掌心,面上恼恨极了。长孙无忌见状忙上前劝道: 「陛下仁圣,兢兢业业以为大唐,这些臣等都看在眼里。大唐在陛下治下一片欣荣,便是后世也多有称赞。尧舜尚有不肖之子,陛下又何必自苦,将子孙祸事担在自己的身上?」 「话虽如此,」李世民仍是郁郁,「再换几代这都是朕的大唐,眼见子孙昏聩,祸及天下百姓,朕看着怎么能不怒不痛?」 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如此,下一步想来就是「戍卒叫,函谷举」。李世民也说不出是心痛多一点还是恼怒多一点。他想到楚棠之前说的,在兴亡皆繫于一人的封建王朝,皇帝贤能与否几乎起到绝对作用,可谁又能保证代代明君呢?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宋朝。 赵匡胤抚额,他想的何曾不是以史为鑑,但最后……似乎鉴过头了,又到了另一番危局。 第317页 掐掐眉心,他招手:「请宰相前来议事。」 明朝。 朱元璋等人都没有说话,看了一出《桃花扇》之后,楚棠这句话几乎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狠狠剜了朱棣一眼,朱元璋又对着水镜咬牙。他真是对楚棠这种天马行空又无差别攻击的行为气得牙痒痒。 偏偏又不能骂! 偏偏她说得还在理! 气死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马士英的争论我看了一些,但这里只讲《桃花扇》,为免枝蔓,一切以作品描写的为主。另一方面,获取信息的偏差和个人局限性会导致古人观点的偏颇,大家注意分辨。 1.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桃花扇·小序》 2.《桃花扇》相关知识参见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 3.引用的原文、唱词都出自《桃花扇》 4.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桃花扇》 5.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尊。——吴伟业《怀古兼吊侯朝宗》 侯方域,字朝宗。 6.《桃花扇·哀江南》: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7.……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汉书》 8……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资治通鑑·唐纪·贞观十一年》 9.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汉宫秋》 10.人类从歷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歷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黑格尔 第118章 阿房宫赋11 ◎歷史周期率到底是什么?◎ 朱元璋骂骂咧咧,可惜这样的怒气没有对楚棠造成半点伤害,一句「没有教训」惹得君王沉默、士人嘆息。 唐朝。 杜牧无奈地拍遍栏杆,不无痛心道:「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才会使后人復哀后人。恨我大唐再无太宗陛下那样的英主啊!」 除了如太宗那样的明君,谁又能真正做到以史为鑑,挽救如今的大唐呢? 北宋。 听罢种种的苏辙起身,上前两步与兄长并肩,悠悠一嘆:「纵观史书,汉以秦鉴,唐以隋鉴,只是可惜,如汉高祖、唐太宗那样的君主太少,而即使如此二君,所治亦犹有不及。」 平淡的语气里透着几分沉郁与无奈,苏轼听完心中亦是沉重:「我今日方知父亲《六国论》之真意。」 他们哀嘆六国互丧,后人何尝不在哀嘆宋人赂敌而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如是。 沉默里,楚棠的声音悠然响起:【讲到这里,我们再回头看看这篇赋文。一赋之中,文采华赡,立意精警,末句尤为发人深思。这篇赋文作于杜牧23岁之时,当真是少年才气、纵笔风流。那么,是什么才使得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精深的功力笔铸名篇呢?】 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曹魏。 曹操忍不住坐直了身体:「23岁?!」 曹操亦是文学家,当然更能感受杜牧词笔的精妙,也更能体会要写出这样一篇需得多么深厚的功力,饶是名家如他也觉侧目。 他看向曹植,不无感嘆道:「你少时能咏,为父也素爱你之才华,却不想后世才人如此之多。杜牧年纪轻轻即有此识见,当真是不可等闲视之。」 曹植同样点头,他并无文人相轻的心思,一双眼里湛然有光,半是兴奋半是激赏地赞嘆: 「唐朝实在是个惊才绝艷的朝代!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贺,还有这里的杜牧,更有诸多我们不曾知晓的诗人,孩儿实在不敢想像这些人齐聚一朝是何等风流!」 那一定是比邺下交游更令人流连的雅集! 唐朝。 李白和杜甫对视一眼一齐拊掌:「果然是青年才俊!」 白居易展开抄录好的赋文,一边读一边频频点头:「美极妙极,不负才子之名!」 韩愈看着文章摇首轻笑:「诗人之赋丽以则,言之有物的辞赋,又岂会在我的批评之列?」 他们高兴极了,唐世辞章有如此一位后来者,怎能不令前辈欣慰? 秦汉两朝,连嬴政和刘彻也忍不住在心中颔首,文采不难、识见或亦不难,又有文采又有识见,还如此年轻,杜牧当真可以笑对前贤后进。 晚唐。 李商隐早已兴致勃勃地开始抢答:「杜樊川名门之后、天纵英才,自李杜谢世,我朝前承风雅、自成一家者,唯此一人而已!」 一旁的妻子王氏忍不住掩唇又是好笑又是无言,这话说得,后来的元白、韩孟、刘柳等竟是全然看不上眼了,自家夫君对杜牧可真是推崇备至。 第318页 不过嘛,王氏回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句「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缱绻。 依她来看,夫君的诗才是作得最好的! 【第一点当然是家学渊源了。还记得前面我们讲的杜甫的祖辈是西晋名家杜预吗?杜牧的杜也是这个杜。】 众人一愣。 「杜牧和杜甫还是亲戚?!」 下一秒:难怪诗文写得这么好! 连李白都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笑着向一旁的好友打趣:「原来是子美的同宗。」 杜甫摸了摸鼻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我也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渊源。」 当真是,宗族荣耀了。 对自家谱繫心知肚明的杜牧微微一笑,沉重的心情终于松快了几分。 就是这么巧,一不小心和诗圣同宗了呢! 【不过时代久隔,两家隔得比较远了。杜牧的门庭其实要煊赫得多,他的曾祖父是玄宗时的边塞名将,祖父杜佑也是中唐着名的政治家,不过杜佑的另一个身份显然更昭彰后世。】 「另一个身份?难道是杜牧的爷爷?」 想起杜审言和杜甫这一对祖孙,有围观群众开起玩笑来。 【杜佑写过一部书,名为《通典》,是传世的史学着作,如果大家大学学到歷史学,一定知道他的大名。】 中唐。 尚在壮年的杜佑可算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喜砸蒙了,他修成史书名留青史,还有了一个被称作小李杜的孙子! 杜佑终于体会到了杜审言的快乐。 「去,把少爷叫过来!」他面带喜色地向家僕吩咐。 「老爷这是……」僕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杜佑大手一挥:「让他赶紧给我娶亲!」 娶亲,生孙子! 另一边的韩愈显然也听闻过杜佑的名字,面上带了几份瞭然,点点头道:「原来是杜公之后,难怪了。」 杜佑的清名,天下共闻。 【杜佑修史,我们可以想见杜牧的家学渊源是何等深厚,又兼书香门第、高门公子,那么他能有这样的史家眼光、论家警策和赋家文采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不过高门也有可能培养出纨绔或庸人,个人的努力才是更重要的。杜牧才华横溢,又颇有大志,以天下为己任,这样的责任感让他在面对晚唐衰颓的时局时不可避免地痛惜悲切,遂大声疾唿,发为辞章,便是《阿房宫赋》这样的雄文。】 汉朝。 年轻的司马迁的眼中出现几分嚮往:「怪道辞赋讽意深沉,诗笔论史也多有奇警,原来是家学深厚!不读史无以明智,吾今愈信之也!」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他的父亲也是史官,他少时便对史书和各类掌故颇有兴趣,年长之后兴趣愈深,他也知晓父亲对自己寄予厚望,如今他游离四方,广采旧闻,也正是在为修史做准备。可是夫子穷难,呕心沥血才有《春秋》,自己最终是否能够编写出一部名垂青史的史书呢? 司马迁垂手不许,沉吟良久。 唐朝。 杜甫面上欣赏之色愈浓:「通史册,则眼光广博;明诗书,则文採风流。史笔文章一同浸润,方有惊世之才。」 他忍不住回味了一下水镜里一闪而过的杜牧的几句诗,又带出几分笑意:「杜牧七绝流丽,短章之中意蕴丰盈、流转自然,我只在太白兄诗中见过,后人说小杜肖太白,看来不是虚言。」 李白闻言哈哈大笑,一边举酒而饮一边道:「不及他史笔精警!」 他们都看得出来,除了这篇赋文写得好,在以诗论史上,杜牧亦可称独步。 北宋。 苏轼有些惋惜地说道:「杜樊川之才有目共睹,为官任上亦是可圈可点,只可惜深陷党争,又生性张扬潇洒,半生落拓江湖,有志难伸,不亦悲夫?」 他说罢,轻轻嘆了口气。一旁的苏辙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张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当局者迷的定律,聪明如兄长也是逃不过的,自己还是不要多这个嘴了。 晚唐。 听得夸赞的杜牧负手,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慨:「我幼承庭训,祖父爱重,授以书史。杜家先祖俱受皇恩,又岂能不思报国?微末之身、寥寥诗赋,青史传记,于某一身,已是足够。」 说到最后语气不禁喟然,名留青史固然让他开心,可……他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当世不彰、志向不伸,千秋万岁名又何尝不是寂寞身后事? 杜牧的唇角勾起几分自嘲。 要了身后名,还想要生前事。人吶……当真贪心。 太极宫里,李世民神色复杂。 从李白到杜牧,他终于见到了大唐的「高楼」与「坍塌」。他半生转战,又于玄武门放手一搏,后在丹墀之上夙兴夜寐。 可大唐毕竟还是亡了。 可唐诗似乎永远在高峰。 李杜王孟、元白刘柳、小李杜,盛唐、中唐、晚唐,诗人用生花妙笔记述着王朝的辉煌与沧桑,王朝覆灭,诗文歷久弥新。 但他要的,并不是词赋悬日月。 李世民垂眼,沉沉嘆息——无奈,天不遂人愿。 【但作为后来者,我们同样也要认识到杜牧身上的局限性,以正确的史观对他的观点加以分析批判。】 楚棠话锋一转,语气也添了几分严肃。杜牧闻言从欣喜中回过神来,面容微凝,认真地看向水镜。 第319页 李商隐却是不高兴了:「杜樊川能有什么局限性?你不要危言耸听!」 其他人倒也习惯了楚棠这番作态,都或郑重或觉有趣地凝神听了起来。 【比如说刚刚引用的那几句诗里,杜牧将安史之乱的批判笔锋指向杨贵妃,又在《泊秦淮》中谴责「商女不知亡国恨」。 但我们知道红颜其实并不能祸国,《桃花扇》和很多史实也已为所谓的「商女」正名,真正该负责任的其实是皇帝。「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归根结底也是实话。】 明朝。 李贽双眼发亮,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激动道:「我便说!君主才是德之贼!妖妃也好,奸臣也罢,甚至是宦官,其权皆出自一人。兴废繫于君王,责任自然也在君王!楚姑娘真是我知音啊!」 啊这…… 友人绝望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道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被你吓死了。本来李兄的想法便有些危险,被这水镜一「点拨」,可真是愈发奔着大逆不道的方向去了。 不少人同样被楚棠的观点吓到,指着水镜张口结舌:「这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话!皇上九五之尊,哪里能随意指责?!」 「呵!正确史观,你们后人说的就一定正确吗?如果不是杨贵妃迷惑了玄宗陛下,陛下怎么会变得那样昏聩?」 「可是……」有人面露纠结,「李香君真的很有气节啊!杨贵妃也是被玄宗强抢去了的……」 他对这些戏文和皇家八卦印象最深,这时一股脑全想起来了。 还有人想得更深一些:「不管祸水不祸水,碰上个好皇帝咱们的日子确实会好过几分,那盼好皇帝就和咱们平时盼青天大老爷一样吧?」 他顺着类比,倒是咂摸出几分味来。 晚唐。 杜牧苦着脸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楚姑娘说得也太……大逆不道了些。君威岂能冒犯?若不然他也不必拐着弯借古讽今了。 北宋。 苏洵对这也深有体会:「老夫以六国赂秦说事,便出自避讳,可这样的话又如何能说道?」 他摇摇头,难道还能责难君上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摇首:「讽谏讽谏,该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说破反倒不美。」 更何况,一旦明言,结果还不仅仅是「不美」而已。 太极宫。 贞观君臣都没想到楚棠这话锋一转倒是直接把矛头转向皇帝了,一众臣子心里一紧,俱是低头讳莫如深,徒留上首的李世民兀自沉吟。 知晓后事后,其实李世民也明白祸乱来自于他的那些不肖子孙,连他自己都在心里骂了李隆基和那什么唐敬宗几百回了。可楚棠这里针对的显然不只是李隆基李湛,她是把所有皇帝都放进了审视的一面!这就不得不让他惊心了。 未央宫里,刘彻的神情同样添了几分严肃。安史之乱和唐敬宗大起宫室的事他看得分明,君王寻欢作乐忘却国事招致灾祸,扪心自问的确也怪不得红颜。但君王之过岂能随意指摘?那帝王尊威岂不是成了笑话!楚棠还是大剌剌在水镜上讲出来,难免不会造成人心浮动。 热闹是看了,麻烦也不少! 刘彻恨恨地想着,心念几转,唤来有司道:「拟诏,就说朕观水镜以来,又遍览前代史册,深感君王一身责任重大,昭昭百代青史共评,故厉以修身、俭以养德,督诸臣公亦以朕为刑范、以天下为首责,兢兢业业、尽忠为国,谨慎牧民,若有尸位素餐、以私者,一经举查严惩不贷。」 说罢,他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是否有遗漏,才挥着手道:「暂时就这个意思,你等商量润色一二,再呈与朕。」 顿了顿,又道:「记住,此诏务必传至大汉十三州郡,以安民心。」 堂下听命的丞相等人心知兹事体大,并不敢马虎,忙恭敬行礼:「是!」 【再比如说这篇赋,无论赋文本身还是课下注释,都将「秦朝统治者」指向秦始皇,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很大程度上秦始皇还是「奋六世之余烈,背七世之黑锅」嘛。】 这话一出,奉天殿里的朱元璋当场不乐意了:「干嘛?皇帝都骂了,还要给秦始皇正名?」 未央宫。 刘彻也是暗自咬牙:「合着朕劳心劳力补你捅出的篓子,你倒是先给始皇帝稳定人心了!」 晚唐。 杜牧再次无奈:「既已知晓我之本意在言本朝事,始皇与阿房事只是藉以渲染,又何必……唉!」 怪自己以赋言事好发议论咯,现在自己也变成了人家议论的对象。 秦朝。 咸阳宫中的君臣也被这样的展开惹得迷惑了,李斯咂摸着那句「背七世之黑锅」,心说难不成是把胡亥做的孽给算到陛下的头上了? 蒙恬寻思着那句「七世之黑锅」,腹诽我们陛下可没有屠戮兄弟姐妹,真是好脏一口锅。 被众臣猜测着的嬴政面色如常,手背上的皮肤却微微崩了起来,显然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在意。 楚棠啪啪甩了几张图,接着道: 【结束七国征伐、完成形式上的统一;置郡县,加强中央集权;书同文、车同轨,再次为国家统一增加砝码,将大一统观念置入每个中国人的基因;修建那个年代的高速公路——直道、驰道; 第320页 北击匈奴;修筑长城抵御外族入侵;开拓岭南、封禅泰山等等,每一项都是相当拿得出手的政绩。他的许多制度还一直沿用,所谓「百代皆行秦政法」,对于某些过于偏激的言论,我们只能说「劝君少骂秦始皇」。】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配上了相应的图片,主打一个有图有真相,众人听完顿时炸开了锅—— 「这么一看,始皇帝确实干了不少事儿诶!」 「哼!那他耗费了多少民力?修筑长城死了多少人啊!」 「就是!而且秦法严苛,那么多徭役,百姓分明是不堪其命!」 「还有焚书坑儒,简直骇人听闻,暴君!」 「天下苦秦久矣,秦朝就是暴政! 「可『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这是太史公也认定的呀!」 「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 「呵呵,那你愿意做始皇帝的臣民吗?」 …… 一众人等争论不休。 汉初。 刘邦想起自己当年的见闻,眼中不由得也生出几分追怀:「当年始皇帝东巡,乃公在会稽得以一见始皇声威,曾言大丈夫当如是,始皇之功,平心而论确堪为一伟丈夫。」 萧何颔首,又道:「然而始皇不施仁义而逞诈力,穷役百姓,惹得海内沸腾、生民煎熬,如此又怎不是亡国之兆?」 「说得是啊,所以此时要与民生息!」 这么说着,刘邦又与诸臣讨论起国政事宜来。 武帝朝。 刘彻沉默着没说话,大汉代代以秦为鑑,关于秦始皇的记载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对于始皇帝的功绩他也心知肚明。 平心而论,此时的刘彻还是很欣赏秦始皇的魄力的,汉承秦制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但汉室显然不可能宣扬秦始皇,天下百姓也不会愿意再返秦世。 所以…… 刘彻眯了眯眼:「这种正名还是放在后世吧!」 唐朝。 李世民一手轻叩桌面,不无感慨道:「秦始皇置郡县,由君王直接任免州郡长官,一改『国中之国』局面,又有三公九卿分立,汉承秦制,大唐三省六部亦脱胎于秦时,『百代皆行秦政法』倒也不差。这写诗的人,很欣赏秦始皇?」 说到最后语气带了几分玩味,那人是出自什么心理,又在什么状态下写下了这样评论秦始皇的诗句? 府邸之中,虞世南眼光犀利:「秦始皇弃仁义而用威力,这正是他可以吞併天下却而不能保有天下的原因。所贻训子孙者,唯贪暴而已。」 他想起楚棠透露的晚唐时局,倒是能理解杜牧为什么选定秦始皇来做这个反面教材了。 明朝。 朱元璋所处时代靠后,更能理解那句「百代皆行秦政法」的内涵,哪个朝代没有沿袭几分秦制呢?但是朱元璋还是有些不能苟同: 「功绩归功绩,但始皇暴虐也是事实,只说功绩也不能算正确认识吧?」 我劝你别太厚此薄彼! 然而下一秒楚棠:【然而就像伟人说的,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就丧失了进取的方面,志得意满,耽于逸乐,求神仙,修宫室,残酷地压迫人民。 就像秦始皇陵,虽然是歷史文化的奇蹟,如今也给我们创了不少收,但耗费的民力物力财力都是极大的。虐民自奉,天下不堪其命,后继之君又是个更疯的,豪杰并起也是想当然的事。 总之,就像我们平时说的,死了的老大哥才是好的老大哥。同理,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朱元璋:…… 李世民:…… 刘彻:…… 刘邦:…… 还有先前许多不平的人:…… 好了,没事了,也骂了,而且似乎比我们骂得还狠。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是诛心之论啊。 秦朝。 众人也迷惑了。 「这这这……后人到底是夸耀陛下还是批判陛下啊!」 怎么一会儿说好一会儿说不好的? 蒙恬表示有些看不明白了。 蒙毅也有些犹疑:「难道这就是楚姑娘说的……正确认识?」 他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李斯顿了顿方才小心地捡着些不那么敏感的话题道:「百代皆行秦政法,看来置郡县、平度量衡都是功在当代、利行千秋的举措。」 他说得精明,并不曾触及后面那些不好的评价,嬴政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犹自沉思。后人评价的两面性他并不奇怪,人各有所思,且大秦的诸多举措,本便不能一贯而论。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话,亡了的大秦才是好大秦。 「你们说,楚棠最后一句话是何意?」他将这个问题抛了出去。 众人心里一个激灵,最后一句,那不是……嘶! 众人不敢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将眼睛放到丞相王绾的身上,王绾在心里暗骂,赶鸭子上架般说道:「后世之言岂可尽信,不过是些小儿言论……」 「丞相!」 嬴政眉目一肃,冷着声将人打断:「朕要听的并不是这些官样文章!」 王绾心中一凛,唯唯不敢说话。 嬴政又拿眼睛去看李斯:「廷尉有何想法?」 李斯袍袖下的手紧了紧,欠身谨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见,秦政诸多方面可为万世法,但在施行之中难免行差踏错,而秦世又难见其明,故而……故而……或步当年商君之后尘!」 第321页 他把心一横,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商鞅虽死,新法犹行;大秦虽亡,秦制犹在。然商鞅之必死,秦世也终亡。 咸阳宫倏忽静了几分,嬴政眼中的肃杀与激赏一闪而过,语气不明道:「你倒是敢说。」 李斯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跪伏道:「臣惶恐。」 嬴政不再说话,一旁的扶苏抿了抿唇,上前拱手道:「父皇,如后世所说,百姓不堪其命,则民心不安,国之不稳。六国征伐,生民疲敝,是否该稍与民生息,况取天下与治天下之法,或许仍需仔细思量。」 嬴政眼皮轻抬,语气听不出什么:「你有想法?」 扶苏心中微紧:「儿臣……」 嬴政微一抬首:「写道奏疏呈与朕。」 他便也来考校一番,这个儿子眼下到底如何。 收回目光,嬴政上前一步站到王座前方,展袖负手,自有一派威严深重:「史书毁誉,各执其端,后世检阅千年,自能看到许多朕看不明之事。然秦有秦之世相,后世之论可资借鑑,犹需以秦事明。诸卿可晓?」 众人躬身下拜:「臣等谨受教!」 嬴政颔首:「如此,此篇了,各上一疏,阐明治道罢。」 他也该好好思量一番后世的倾向,比如,人民。 汉朝。 司马迁似有所明悟:「既论始皇之功,又不讳言其过,不虚美、不隐恶,二者互见以求全貌,这便是后人所说的『正确认识』?」 唐朝。 刘禹锡搁下记录的笔道:「后世之人,当真是能言、敢言,且言在理中。」 柳宗元亦是颇有感慨:「封国土、建诸侯岂是圣人本意?始皇以废封国、置郡县为制,公之大者也,纵其情也私,然废封国、公天下之端,亦自秦始。百代皆行秦法,行的是公法。」 他胸中实有百思,随观言感本是仓促,故而说得简略,但一旁的刘禹锡却是听得眼前一亮:「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如子厚你所说,分封是势,郡县亦是势,由分封到郡县,亦是天下大势?!」 柳宗元勐然抬头看他:「正是!梦得兄知我意也!」 「论势之言岂可短促,子厚,你当作文一阐其理!」 柳宗元拊掌:「我正有此意!」 「好!」刘禹锡起身为他斟酒,置杯奉上,大笑道:「那我便等着子厚你的大作!」 北宋。 苏轼摸了摸下巴道:「楚姑娘所说的秦始皇陵给他们创收,难道是众人竞相往始皇陵游玩,后世的官府及当地百姓以此盈利?!」 并未关注到这个细节的苏辙勉强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回想起楚棠视频里「六国攻陷秦始皇陵」的盛况,神情不觉也有些恍惚:「那盈利该多丰盛……」 苏轼显然也想起了视频中的盛景,该说不说也挺想去玩的。待高中之后拜得官身,他便上书朝廷! 【最后一个涉及到文章的观点。】 楚棠将最后一自然段po在课件上:【统治者的穷奢极欲会招致人民反对与自身的灭亡,这当然没有错,但「使六国各爱其人」往后的说法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秦国不以六国为鑑,后来的君王又不以秦为鑑,这令作者感到非常痛心,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杜牧的立场其实是在统治阶级的。 另一方面,他认为封建君主如果能做到「爱民」就可以「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这也违背歷史规律。不说秦亡的根本原因不止不爱民,封建帝王的本质也就註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爱民。 而且,这些王朝本身也无法摆脱歷史周期率。古人的看法有局限性,文学的语言又有夸张性,大家一定要注意辨析。】 噌—— 众人刚平静点的神经又一下子紧绷起来。 唐朝。 杜牧的神情有些迷惑:「站在统治阶级,是说我乃就君主而言么?但君者牧民,况且谏书所谏俱是君王,不该站在君王一途来劝说么……?」 他觉得自己有些吃不准楚棠的意思了。 未央宫。 刘彻立时严肃了起来:「楚棠始终在说封建,这个『封建』到底是何意?」 很显然,这和他们熟知的「封侯建国」是不一样的。 奉天殿。 朱元璋也在琢磨这个词:「封建君主万世为君违背歷史规律,言下之意是秦汉唐宋元……明诸朝的覆灭是歷史之当然?」 说到明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咬了咬牙,还是有些不情愿。 「周朝江山八百年,其后王朝至长如汉,亦四百年之期,万世为君确为虚妄,但王朝的建立与覆灭,便是这玄之又玄的所谓规律左右的吗?那又何需人力?」朱棣接过话沉吟不定。 所谓规律,便是覆灭的规律么? 太极宫。 李世民的身体不觉挺直:「仁者爱人、推恩百姓、保民而王、君舟民水,这些难道不是爱人之举?何谓真正爱人?」 他自即位以来,诸臣皆以保民图治为劝,他自认亦时时以百姓为念,这仍不够么?完全爱民难道是站在百姓一边?那君民之分又在何处,岂非乱了体统? 房玄龄捋须沉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魏徵眼皮跳了跳,抬头看他:你念我的谏书做什么? 第322页 房玄龄咳了一声老神在在,这不是在说爱民吗? 「由于对秦君有怨,苦秦久矣,固有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那这歷史周期率所指又为何?」李世民蹙眉。 嗯……长孙无忌动了动嘴唇:「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魏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李世民拱手道:「以臣所见,这歷史周期率似乎是在说王朝覆灭的规律。」 「呃……」李世民凝神精思,「莫不殷忧而道着,功成而德衰?」 魏徵:…… 在这份谏书里出不去了。 三国时期。 曹丕再次沉吟着念起那句「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曹操也没空瞪他了,史书昭彰、后人总结,自家儿子这话说得再怎么不中听也在理。 但是…… 曹操忍不住好奇:「子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这好儿子不会是抱着这种迟早会死的想法治国的吧?! 盛唐。 杜甫一声喟嘆,对李白说道:「我之在后世的声名,亦在那些为民唿号的篇什,所谓立场,楚姑娘是希望我们与百姓处在一端吧!」 李白颔首:「楚姑娘对百姓的殷忧,似乎与我等不同。」 他无法再过多解释,这只是一种模模煳煳地感觉。先师遗训,敬天保命,效君王、恤百姓、成德业几乎是他们的从政本能,可楚棠似乎并不出于此,倒好似……倒好似自然而然将自己放在百姓一边似的!可百姓,他们会有这般意识吗? 中唐时期。 白居易忆起楚棠讲《琵琶行》一章时,似乎也称赞他兼善天下多过欣赏独善其身,着重说的也是那些讽喻诗,贊之为民唿号。 「我辈士人,歌民事、补时政是职责所在,将民事上达天听,才有裨补之机,这是诗教的道理。杜牧的赋文中同样有人民,那『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等句,分明一片殷忧赤心,这也是先前肯定过的,如何又说他的立场不对?」 为君分忧,劝谏皇廷难道所行有差吗? 秦朝。 嬴政双眼凝了凝,他倒真想去问一句,秦亡的根本原因到底有哪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给完结造势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总算扯完了,铺垫到这里差点把自己给坑死。是的,根据楚老师作死的程度的确还有一个作业和两篇课文就完结了,接下来请看:小李杜的恩怨情仇;官逼民反为哪般;返场嘉宾创死所有人…… 1.对课文的讲解仍是参考黄厚江名师示范课2.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夜雨寄北》,这里取写给妻子之意(另有观点写给友人) 3.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 祖龙魂死业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4.彼始皇者,弃仁义而用威力,此可以吞併而不可以守成,贻训子孙,贪暴而已。——虞世南5.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柳宗元《封建论》 6.统治者的穷奢极欲会招致人民反对与自身的灭亡,这当然没有错,但「使六国各爱其人」往后的说法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秦国不以六国为鑑,后来的君王又不以秦为鑑,这令作者感到非常痛心,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杜牧的立场其实是在统治阶级的。 另一方面,他认为封建君主如果能做到「爱民」就可以「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这也违背歷史规律。不说秦亡的根本原因不止不爱民,封建帝王的本质也就註定了他们不可能完全爱民。而且,这些王朝本身也无法摆脱歷史周期律。——参考教参上霍松林老师对《阿房宫赋》的解读7.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莫不殷忧而道着,功成而德衰都出自魏徵《谏太宗十思疏》 8.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就丧失了进取的方面,志得意满,耽于逸乐,求神仙,修宫室,残酷地压迫人民……——辣个男人评歷代帝王8.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李商隐《燕台》 第119章 阿房宫赋尾声之小李杜的恩怨情仇(上) ◎刘彻:难道李商隐缺心眼吗?◎ 阳和启蛰。 江南春好,城中春情正盛。 距离上次观看水镜已经旬日有余,杜牧文名本盛,一经水镜宣扬更是如日中天,如今不仅歌楼楚馆争唱杜牧的春风词,连市井百姓都能念一句「六王毕,四海一」了。 不仅民间,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或清要文人也都争相宴请杜牧,或为拉拢,或真心相谈,不一而足。 春哗楼。 城中着名的诗酒风雅地,杜牧正举酒向众友辞行。朝中暗涌,日前京中来信,言说朝堂有意诏他回长安任职,旨意不日将达,嘱他早作准备。 席间俱是他在此地结识的唱和之友,闻得消息也为他高兴:「杜兄才华横溢,文武兼修,屈居此地实属大材小用,我祝杜兄此去志愿得展、扶摇直上。」 杜牧饮罢笑着摇头:「时也命也。不怕大家笑话,自观看完水镜之后,我这心里始终沉甸甸的,朝堂如何,尚不敢作想啊!」 第323页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黯然起来。 水镜展示天下,那《阿房宫赋》下的种种他们都见得分明、听得分明,声声「晚唐」的断代、那些内忧外患的时局,俱是压向他们心头。纵如今平顺,但,谁知道他们当下,正处在歷史的那一节呢? 筵席上气氛微凝,一时只剩管弦之声,有人不耐这样抑郁的气氛,忙笑着打破僵局:「事在人为,我们知晓后事,总能绸缪一二。倒是杜兄,」 他将目光扫过帘幕后舞乐助兴的一众窈窕佳人,有意笑着打趣:「这一走怕是要惹得不少佳人伤心咯!」 众人一听纷纷会意地笑了起来,杜牧的诗写得好,人又风流潇洒,美名早便传遍坊间,颇有些人人争唱杜郎词的势头。杜牧一走,她们可不是失了第一手好词? 仿佛是要印证这话似的,管弦轻扬,帘幕后的佳人喉音婉转:「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其声清越多情,如莺啼泉响,正是杜牧颇负盛名的扬州词。 先前说话的人笑容愈发明朗:「我说什么来着,杜兄是这城中的名人啊!」 「可不是吗!天下仰慕杜兄之人不知凡几。」先前说话的人接着道,「只可惜杜兄将离,他日唱和亦不知何时,这首扬州词本写别情,此时唱来倒也应景。」 杜牧闻言也添了几分怅然,纵然如今任职非他所想,但此地风物人情仍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此时成行难免伤感,笑容不由得也淡了几分,道: 「皇命在身,多有不便,此间种种,杜某多谢大家抬爱。」 说着,又一一向众人举杯,眉眼含笑,当真是一派名士风度。 其他人那会受这样的礼,纷纷站起身应道:「杜兄太谦虚啦!如今水镜揄扬,谁不知你的才名。」 「是极是极!能与杜兄一叙,我们大家也跟着沾光啊!」 众人你说我和,席间顿时热络起来。 要说他们激动也是自然,杜牧出身高贵、文採风流,一身潇洒意气本便令人折服,这下诗文又上了后世的教材,那可是李白、杜甫、白居易才能有的殊荣!和这样的人有一二交游,他们一个个出门腰板都挺得笔直! 再说,若是小杜起了诗兴,像先前那首《寄扬州韩绰判官》一样,把他们也写在诗里,那不是也跟着名传后世了吗? 这种好机会,不要白不要! 席上推杯换盏,酒意正酣,帘幕后的管弦换过一回,清泠泠响在耳畔,正是饮酒的空当,歌女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诗…… 杜牧眼神微动,其他人已经讨论开了:「此诗听着倒是耳熟。」 「圆转流美情致动人,堪称佳篇!」 他们讨论着,俱是赞赏不已,其中一人忍不住扬声问到:「刚刚唱的那首诗是何人所做?」 女子起身,隔着帘幕娉娉裊裊地行了一礼,轻声道:「此是李义山的诗作。」 杜牧神情一凝,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众人正待说话,恰在此时,酒楼外的人声一下子喧嚷起来。 「水镜!」 「看!水镜又亮了!」 「楚姑娘回来了!」 …… 这些淳朴的人们早在这一来二去地「观影」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熟悉感,每次水镜亮起竟然都有一种故人回归的感觉。 有的乡野、市井小民甚至立时就叫来了自己的孩子。 学诗书的机会,可不多得! 四野城邦忽然就沸腾起来,酒楼里,大家一时也忘了杜牧刚刚的失态,提议道: 「杜兄,水镜又至,咱们去外间看看?」 杜牧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心里的别扭了,微微一笑:「也好,看看这次又会讲授谁的诗文。」 对此,他还是相当期待的。 【各位同学大家好呀!】 楚棠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轻快。 【又见面了,上次的课文背得如何呢?默写有练习吗?放的歌大家学会了吗?】 这里的歌指的是上次课文结尾放的《阿房宫赋》,是如今网络上正流行的「高考必备古诗文系列」。 众人倒是也乐得配合回答三连: 「背了!」 「练了!」 「学会了!」 「此等佳作,当然是要熟读成诵!」这是过目不忘且很给面子的曹植。 「杜樊川的诗文,我自是篇篇成诵!」这是杜牧的老粉李商隐。 北宋。 苏轼乐呵呵地表示他可不像后世学子那般动辄便写错字,书写这样的赋文,哪里还需要练习? 就是嘛…… 「可惜无法亲往始皇陵背诵。」 看完楚棠的朗诵视频之后,苏轼内心蠢蠢欲动,这时便羡慕起后世便利的交通来。 至于听得分明的苏辙:…… 以后还是离兄长远一点吧! 挺危险的。 汉朝。 刘彻一听就乐呵了:「当然要唱要背,朕可是日日诵读,又请乐府专门演唱,为的便是时时警醒。」 话倒是那么个话,但就是这神情和语气……众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汉代秦立,以总结经验教训为名批判秦的暴政,为汉室立名并提供治道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这篇《阿房宫赋》论秦论得如此警策而富于感染力,简直是搔到了整个汉廷的痒处。 第324页 所以……陛下您是在高兴骂秦朝的文赋又多了一篇是吧一定是吧? 秦朝。 李斯蒙毅等人在心中苦笑,那能不背吗?虽说楚棠指出赋文观点并不完全准确,但仍是可备一题,他们这些时日都要把《阿房宫赋》和上次水镜的记录读出花来了。 至于唱……他们是万万不敢的,谁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唱这个? 唐朝。 贞观君臣对课后任务的完成度可以说是最高的了,从房玄龄到孔颖达人手一篇读后感,李世民也是从「三吏」「三别」读到《阿房宫赋》,一边读一边悲愤不已,在心里把那些以李隆基为首的后代子孙都骂遍了。 再看水镜时,李世民早已不復当初心境。大唐的诗人太过出色,他是又想看,又担心再听到后世唐朝那些糟心事。 陪看的长孙无忌神情有些萎靡,尤记得那日水镜结束,他们各自退出太极宫,自己多留了一会儿,便听得陛下神情悲切,满面怅然地问: 「辅机,是否是朕得位不正,触怒先圣神灵,才会有那么多荒唐的后继之君?」 ?!! 好傢伙,给陛下整得怀疑人生了! 长孙无忌心里一个激灵,当场给人跪下:「陛下万不可如此作想啊!」 他引经据典、声泪俱下地反驳自家陛下的观点,只觉这是自己为官以来最黑暗的时刻。所以此时看着水镜,他的心情难得和堂上的九五之尊一致,既想看大唐辉耀文德,又担心里面扔出些他们受不住的消息。 【先来讲讲作业。】 【我们上次的作业是,假如你穿越到秦汉的年代,恰好遇到秦始皇准备大兴土木,你准备如何劝谏他。】 【托这次作业的福,我们有幸可以看到政哥自己劝谏自己。】 楚棠的声音里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秦廷诸臣纷纷在心里汗了一把,鬼知道他们当时听到这个作业时有多么惊吓,就不能留些正常的作业吗? 【讲真我本来以为这位小可爱是不会交作业的,毕竟你披着始皇本人的皮,但你竟然写了,还写得……挺好?】 嬴政面无表情地忽略掉那句「小可爱」,声音里不觉带上几分冷意:「朕岂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未央宫。 刘彻一记哂笑:「哼,秦始皇若是不交,你现在就该公开要作业了吧?」 众臣闻言都想起了自家陛下先前闹脾气不交作业被公开点名的事,纷纷低头忍笑,陛下这是深有体会,故而现身说法啊! 【还有挺多同学的作业也写得挺好的,比如汉武帝给秦始皇上的谏书,我总结了一下,通篇就六个字:别修了,会亡国。】 ? 众人的嘴角一齐抽了抽,凝神去看水镜里的文本,不得不说楚棠的总结还是很到位的。 「呵呵,楚姑娘的古文,学得不错哈?」 不知是谁讲了个冷笑话。 汉初。 刘邦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别修了,会亡国。真精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乃公的好孙辈,这文章写得,我喜欢!」 秦朝。 蒙恬等人当场不高兴了:「这汉朝的皇帝好生无礼!」 「都说大兴土木不是主要的亡国之因,他到底有没有听课?」丞相王绾也青着脸。 堂上的嬴政哼了一声,脸色更冷了:「汉武帝的见识就是如此?」 未央宫。 一干臣子属实没想到自家陛下交了这么篇大作上去,再看上面措辞显露的文章,司马相如强忍着扶额地冲动: 「陛下此文……真是气势激扬、义正辞严。」 刘彻懒得理他,只傲然道:「朕以真心待始皇才会如此直言不讳,只怪楚棠总结得太过粗鄙,朕岂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着,他的脸上却明晃晃写着「我就是」三个字。 唐朝。 杜牧无言望天:「真没想到,汉武陛下是如此,呃……真性情。」 【再比如说,李商隐同学,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牧:? 怎么又有李商隐的事? 另一边。 王晏媄好奇地问:「夫君,你写了什么?」 李商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了就知道了。」 还神神秘秘的。王晏媄更好奇了,仰头去看水镜。 【先开宗明义表明自己的观点,然后全篇引用《阿房宫赋》论证观点,再把《阿房宫赋》里里外外夸了一遍,最后再次重申役使百姓大兴土木不可取的中心论点,用的还是骈文?我说这位同学你会不会太秀了?cos小李连他追星杜牧都cos上了,这就是粉丝的信念感么?】 楚棠po出原文,再次对这种高端粉丝行为嘆为观止。 你们史圈真会玩。 李宅中,王晏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夫君,你这是……」 李商隐写的时候很爽,提交时也很激动,如今公开之后被自家娘子这样看着终于觉出了几分尴尬社死: 「先前寄予杜樊川的书信都石沉大海,不知他是否看到,我藉此机会,略谈对他诗文的景仰之情。」 王晏媄望着水镜里洋洋洒洒占了满屏的文字,你管这叫……略谈? 酒楼之中。 杜牧的表情终于裂开了:「全篇……引用?」 第325页 北宋。 苏轼笑道:「追星,追尚星辰?后世将仰慕他人的行为称作追星么?李义山素来景仰杜樊,望之如星月,追星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倒也恰当。」 就是这追星方式嘛……别说楚棠没见过,他也挺惊讶的。 一旁的苏辙也有些不知作何评价:「可惜小李杜不似大李杜二人那般知交相契,对此,义山也只能徒唿奈何了。」 中唐时期。 韩愈觉得有些不对了:「杜牧作赋也就罢了,怎么李商隐作的也是赋?」 而且看这行文四六相对、铺采摛文,比之《阿房宫赋》更精巧妍丽几分,简直就像是自己所反对的齐梁之风! 其他许多吃瓜群众看不到这么深,但还是被李商隐这一手给震到了。 「作业还能……这样写?」 【但是李商隐老师,我真的很想问你一个问题,锦瑟到底有多少根弦?】 「啊?」 李商隐被这突然而至的问题整得有些迷茫了:「二十五根啊。」 王氏同样秀眉微蹙:「楚姑娘何出此问?」 其他人也有些懵,但楚棠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要说小李杜,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恩怨纠葛的。大家听我们现在小李杜小李杜叫得顺口,但真算起来杜牧本人可能还不怎么乐意。】 李商隐:??!! 如遭暴击。 酒楼里,席间宴饮的同伴下意识拿眼睛去看杜牧:「杜兄,楚姑娘说的……是真的?」 杜牧哼了一声,抿唇捏紧手中酒杯,并未答话。 众人:看来是真的了。 但这是为什么呢? 盛唐时期。 李白杜甫对视一眼颇觉惊奇:「怎么,这杜牧不喜李商隐的为人?」 【最为李商隐来说,他当然是很景仰杜牧这位小前辈,还给他写过诗文,比如说这首《杜司勛》,杜牧曾经当过司勛员外郎,这个文题非常直白,直接就写着杜牧的大名。】 水镜上出现了一首七绝: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伤春復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勛。 中唐。 白居易吟罢点评:「音韵浏亮风格沉婉,不失为一首好诗。」 「刻意伤春復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勛。看来这李商隐对杜牧是景仰非常啊!」元稹笑着道。 有这样的诗笔,李商隐对杜牧又这般景仰,两人怎么会交恶呢? 【不过我们知道,杜牧在政治上是有追求的,他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光耀门楣,结果李商隐说,你真是位好诗人啊!这杜牧能高兴吗?】 咳…… 众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看着杜牧都没说话。先前唱歌的歌女更是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原来这位杜诗人并不喜李商隐,照这么说的话,自己先前那支歌岂不是唱错了?! 李宅。 李商隐又是失落又是不解:「杜樊川文才盖世,本便是位顶好的诗人啊!」 咋还不让人说呢? 盛唐。 李、杜二人眉头微拧,虽然在杜牧的角度这首诗确实不那么美好,但是:「只是一首诗,杜牧不像是那等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吧?」 还至于连并称都不乐意了吗? 【但这其实是件小事,后来李商隐又给杜牧写了首诗,主打还是夸夸夸——「杜牧司勛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 「砰——」 杜牧当场拍了桌子,杯中的酒因为震盪,半数洒在桌上。 盛唐。 李白被噎了一下,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这是在……夸人?」 中唐时期。 元白二人都沉默了:「梁江总,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江总?」 「江总才华横溢,累仕梁、陈二朝,但其人仕臣任宰之时昏庸享乐,只顾与陈后主在宫中饮酒作乐,时人称为狎玩之客。前身应是梁江总,当真不是在……」 讥讽? 元稹神情古怪。 李宅。 李商隐将这几句诗细细地品了一回,忍不住点头道:「江总名总,字总持,杜牧名牧,字牧之,二者名、字之形确实颇为相类!」 他低吟着,似乎对自己写的诗非常满意。 一旁的王晏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神情复杂:「夫君,你还是别说了……」 其他人不知就里:「这诗……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就听楚棠把这首诗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知晓江总到底是何许人也的众人:…… 「这李商隐难道是个缺心眼?」刘彻很认真地询问。 奉天殿。 朱棢顿时乐了,对朱棣说道:「这不就像是在说,你真是和吕布一样厉害吗?」 朱棣:…… 对你翻个白眼并表示不想说话。 李宅之中。 李商隐大唿冤枉:「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中唐。 白居易试图给李商隐找补一下:「他这应该是在和杜牧玩笑打趣吧?」 然而楚棠:【也许李商隐是在拿杜牧的名字开玩笑,毕竟他后面也夸人家「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嘆雪霜垂。汉江远吊西江水,羊祜韦丹尽有碑。」 你真是心性坚定胸藏甲兵,和你的先祖杜预一样美名远扬。但关键是,俩人也没好到能互相开玩笑啊!】 第326页 白居易:…… 「原来这二人并未交好。」 元稹默然:「看来以后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机会了。」 谁写一次诗就结一次梁子啊! 酒楼。 杜牧冷着脸万分嫌弃:「不会写诗就别写。」 宴席上的一干人等抬头各自望天,和正主一起看这种热闹……好尴尬啊! 再次受到暴击的李商隐已经不想说话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和杜牧友谊的小船还没开始就已经搁浅了。 【再一点,李商隐和晚年的白居易交好,白居易很欣赏李商隐的才华,甚至说希望自己转世能当李商隐的儿子。】 白居易:??? 元稹:??? 白行简:??? 一句话惹得三脸懵逼。 「能让乐天兄说出这种话,看来这位小李真是才华过人啊!」元稹面上带了几分揶揄。 白居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曹魏。 曹操一听就乐了:「还有上赶着给人当儿子的?」 【李商隐也很配合,真把自己的儿子取名叫白老,可见二人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了。】 中唐。 白行简忍不住瞅了过去:「兄长,你还真给人当儿子去了?」 「这……」年轻的白居易脸上有点挂不住,「都是友人之间的玩笑话。」 一旁的元稹:也没见你与我说过这种玩笑啊! 【但很不巧,杜牧不喜欢元白的诗。】 嚯! 许多人顿时不乐意了。 白居易的诗他们都看过,那首《琵琶行》以诗写乐,精妙无比,而且用词浅白通俗易懂,写得多好啊!杜牧竟然不喜欢?! 其中尤以唐宣宗李忱最为不满:「这杜牧,什么眼光?!」 白居易,那是他心里的诗仙! 元、白二人也顾不得尴尬了,有些意外地抬头,边便听楚棠道: 【我们来看看杜牧的原话:「尝痛自元和以来,有元白诗者,纤艷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 意思就是说,元和以来,元稹白居易写的诗轻俗靡丽,不甚健康,这种诗流传出去带坏社会风气、流毒无穷,看到这种情况我实在是深感痛心。】 白·轻俗靡丽·居易和元·流毒无穷·稹:…… 「诗有教化之职,我作诗务求老妪能解又有何错,如何能说是轻俗?!」 白居易很不服气。 民间。 许多百姓也不乐意了—— 「我就是爱读白居易的诗怎么了?他的诗多好懂啊!」 「我也觉得白居易写得好!」 又有故事、又好懂,还替他们说话,多好啊! 盛唐。 李白惊讶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杜牧的笔锋倒是一如既往犀利。」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后人说小杜肖李,杜牧这张扬显露的性子,他还当真有几分欣赏。 秦朝。 蒙恬对此嘆为观止:「没想到杜牧骂起同代文人也这般不留情面。」 这突然而生的微妙的平衡感…… 晚唐。 杜牧倒是不惧在天下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观点,他正因为水镜里讲的李商隐的事糟心着,听到这话脸色也不怎么好,硬邦邦道: 「元白轻俗浮艷之诗本便流毒无穷,庄雅之人何能至此?此等诗歌传诸民间,诗坛萎靡,文风败矣!」 北宋。 欧阳修似是轻嘆了一声,总结道:「杜诗风神俊朗,元和体或浅切俗易,或流连光景、兼写艷情,二者主张殊为不同,杜牧责元白之诗,亦在情理之中。」 「元和以后,为文笔则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流荡于张籍;诗章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 元白二人或有闲情浮艷之作,但亦开一代风气。及至杜牧,有太白之风,时又出入于梦得,唐世文德,不可谓不盛啊!」 梅尧臣接过话头,语气里充满感慨与艷羡。 虽说后世肯定了词作为宋朝的一代之文学,但从传统的观念来看,词为诗余,填词,更多是为闲情。雕琢词艺,实属无心插柳。 宋人想在唐诗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当真是难了。 欧阳修懂他的意思,也不欲多言,接着道:「为诗为文各执一法实属平常,只是几番渊源算下来,樊川之不应义山,也属人之常情。」 这隔阂摆明了一个接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 李宅。 李商隐仍在挣扎:「纵我与白乐天交好,杜樊川不喜白诗,但我之诗作风格并不同于元和之体,杜樊川断不会这般不明辨是非吧!」 啊这…… 王氏望天:话说到这个份上,夫君当真不是在说杜牧之不辨是非么? 【小杜的话说得有些狠,他和白居易的文学追求不同,所以发言难免带上主观色彩。元白有格调低下的作品,但另一部分作品还是相当有价值的,要不然咱们教科书也不会选,大家要辩证看待哈!这里的关键是,你和人家讨厌的人一起玩,这不是纯纯踩雷么?】 【不过这些更多算是文坛小八卦,一些饭余谈资。我们都知道,他俩最深的癥结,还是都牵涉进了牛李党争。】 第327页 太极宫。 李世民倏然抬头:「党争?!」 酒楼之中,杜牧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晃了一下,神情逐渐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浅浅轻松一下,另外,所以大家都猜出下一课是啥了吧 1.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2.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伤春復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勛。——李商隐《杜司勛》 3.杜牧司勛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诗。前身应是梁江总,名总还曾字总持。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嘆雪霜垂。汉江远吊西江水,羊祜韦丹尽有碑。——李商隐《赠司勛杜十三员外》 ps.2、3两首诗都是李商隐在长安写给杜牧的,都写自大中年间,小李比小杜小十岁,他俩出现在这里其实有点时间差,大家注意一下哈~ 4.尝痛自元和以来,有元白诗者,纤艷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所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杜牧《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杜牧和元白好像还有点私人恩怨但没具体求证过不知真假,but文人打嘴仗是挺有意思的hhh) 5.元和以后,为文笔则学奇诡于韩愈,学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流荡于张籍;诗章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李肇《唐国史补》 第120章 阿房宫赋尾声之小李杜的恩怨情仇(下) ◎一生襟抱未曾开◎ 【比起杜牧傲人的家室,李商隐就要悽惨得多。虽然先前我们也说过正经来算李商隐的李也是李唐王室的李,但这个含金量大概有点类似于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可能比这个还要惨,因为没人买他的帐。】 李宅之中,李商隐苦笑一声,贫寒之家,百事哀贱,三代亲缘浅,岂能妄想皇亲? 想起少时的经歷,他心中仍是忍不住难受,面上也带了几分愀然。 一旁的王氏忙握住他的手,李商隐抬头便看见妻子满是心疼的目光,不有一暖,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安抚一笑:「夫人放心,我无事。」 三国。 刘备颇为郁闷地看了一眼水镜,好端端的,干嘛又拿他举例? 【李商隐家境贫寒,少而丧父,作为长子的他早早便要分担生活的重担。所幸他有才华,又写得一手好字,后来便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令狐楚。】 【令狐楚是朝官,名重一时,才思俊丽,能文工诗,最擅长写作骈文,被认为是南朝庾信之后的古文文宗。】 南北朝。 庾信搁下手中诗笔,卷上长文笔墨未干,依稀可以见到右侧标头的「哀江南」几个字。他本为南人,屈身仕北,故国飘摇,那点乡关之思始终挥之不去,曾经的艷笔再也吐不出半点风花雪月之词。 他本以为后人记他,会是背德叛主,不想昭昭文史,也会传他姓名。 「古文……文宗。」 他默念着这几个字,再看一眼纸上的文章,心中忽然就升腾起几分热望。 唐朝。 杜甫吟道:「庾信文章老更成,暮年诗赋动江关。这令狐楚既有庾信之后古文文宗的赞誉,可见笔力颇深。」 中唐时期。 韩愈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对庾信没什么意见,但是……令狐楚竟然写作骈文,而且还被那么多人追捧,他推扬的古文竟然消歇得这么快! 【他很欣赏李商隐,把他当儿子似的培养,还亲自教李商隐写骈文以适应当时的科举考试。】 【李商隐在科考一路上走得坎坷,屡试不第,歷经五战才上岸。不过大家注意哈,虽然人家五战上岸,但上岸时小李才24岁哦!比杜牧还早两岁,的确是一位才子。】 酒楼。 杜牧的脸黑了一瞬:非要这样对比是吧! 李宅。 李商隐不好意思地摆手:「楚姑娘这话说得,我怎么敢和杜樊川相比。」 一旁的王氏捂嘴直笑。话是这么说,但夫君你脸上的笑可是一点都藏不住呢! 中唐。 考试专业户元、白二人也忍不住点头称赞:「果是青年才俊。」 李商隐就更才俊了。 因着杜牧嘴得太狠,他们暂时对那位小杜才子颇有意见。 汉朝。 刘彻再次啧了一声:「一个24一个26,唐朝到末世了还有这样的才子,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看他手下的文章之士,可就一个司马相如呢!还上不了教材! 太极宫。 李世民也好生赞嘆了一番小李杜之才,转而皱着眉道:「朕平日看那些大而无当的骈体奏疏都觉得难受,科考竟仍作这种文体,一篇韬略说得清楚么?」 虽然庾信的《哀江南赋》写得确实很漂亮,但他并不想看这种文体的奏疏和考卷啊! 一篇文章花团锦簇看不出重点,看得不仅眼睛累,心也累。 「文胜质则史,骈文美则美矣,然一篇之中,当谈机要,再者,侈靡文风难免造成人心放荡,的确当改。」魏徵文学功底颇深,接着便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上首的李世民觉得合意,当即下令。看了这么多绝妙诗文,当下的文风,是该变一变了。 第328页 中唐。 韩愈的嘴角终于彻底撇了下去:「科举文章!齐梁之风当真流毒无穷!」 他愤然提笔,决意要再为古文摇旗吶喊。 另一边。 柳宗元凝神思量片刻,开口道:「我还是修书一封与韩退之。」 至少在推行古文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只可惜,李商隐上岸后令狐楚就撒手人寰了。弥留之际,令狐楚将李商隐叫到身边,嘱他写作遗表,其用意,既见情真,或许又在为这位时运不齐的弟子筹谋。什么感天动地师徒情!】 水镜下的许多人都被感动到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李商隐遇上这样一位伯乐,可真是三生有幸。」 「令狐楚也很高兴的吧,能发现这样一位才子。」 「他们师徒的感情真好啊不想让老师那么早去世。」 …… 众人看得非常有代入感。李宅之中,李商隐也想起了自己这位人生的伯乐,眼中半是怀念半是哀伤: 「老师待我很好,既授我以诗书,又带我外出增长见识,我一身才学,尽是老师深恩。只可惜……」 斯人已去,自己和令狐家又落得这般田地,如何不令人唏嘘? 李商隐颇负才名,二人又是夫妻,王晏媄当然知道自家丈夫与令狐家的渊源,也知他对恩师的感情,心疼地更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夫君勿要伤心,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李商隐看着妻子温柔含情的面庞,心中的悲意沖淡几分,点头微笑:「好,你我二人永不分离。」 令狐家。 不同于李宅之中的温情脉脉,令狐绹从刚开始听就没什么好脸色,此时更是忍不住一拍桌案面带薄怒:「哼!此等小人,枉费我爹一番苦心!」 【再后来,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邀请去做他的幕僚。王茂元也很欣赏李商隐,新科进士,又是位才子,谁不喜欢呢?于是,王茂元将自己的女儿王晏媄许配给李商隐。】 【王晏媄名门闺秀,不同流俗,一心爱慕小李才华,两人的感情十分美满。】 「考中进士,又遇贵人,还娶到了一个名门闺秀,李商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围观群众羡慕了。 「也不只是运气,人家可是才子,有实力的!」一旁的人接着道。 盛唐。 杜甫忍不住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李商隐可谓是二喜已俱啊!」 都说文章憎命达,可算又听见了一个达者。 老杜十分欣慰。 令狐家。 令狐绹的脸上阴云密布,后世那些知道内情的如欧阳修、梅尧臣、苏轼等人都不由得别开了脸。 看似一帆风顺,实则危机暗藏啊! 【但尴尬的是,其时朝堂上有牛李两党,令狐楚属牛党阵营,而王茂元和里的李德裕关系好,是李党成员。】 哈? 正在翻阅奏章的刘彻难得愣了一下,停笔向下面的卫青说道:「他的老师是牛党,他却娶了个李党的妻子?」 虽然为政者忌讳党争这件事,但李商隐这操作……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好吧! 猪猪大为震撼,再次发问:「这李商隐难道真是个缺心眼?」 被问到的卫青也沉默了一下,他在宫中素来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实在是不能理解李商隐的行为动机。 太极宫。 贞观群臣也对这后面的渊源感到颇为意外:「难道李商隐娶妻之时并不知晓王家和李党的渊源?」 孔颖达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荒谬,果然长孙无忌不贊同地道:「两党之争势同水火,即便王茂元有心隐藏又能藏得多少?两党之间,派系已明。」 「那李商隐,可就犯了两重忌讳了。」 投奔李党臣子,又娶其女,时人眼中,可不是将自己与李党绑得牢牢的么?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默然,以他们这些朝堂顶尖人物的眼光来看,这位小李才子在官场一道上,实在是单纯得很。 盛唐。 杜甫神情顿住:「这……如此行为,世人看来岂非背主?」 中唐。 白居易也懵了一下:「李商隐应下亲事之前,不曾细思过么?」 「岂止是应下亲事之前?」元稹默默补充,「投奔王茂元任下,便已是一步错棋了。」 酒楼。 李商隐的的事先前闹得沸沸扬扬,杜牧自然也有所耳闻,拧眉又哼了一声:「李商隐,没脑子!」 其他吃瓜群众的反应也很强烈,他们前一秒还在感动于令狐楚和李商隐的感天动地师徒情,结果李商隐给他们玩了这么一个展开??? 众人纷纷捂脸:「老师尸骨未寒他就投向李党,这不是忘恩负义背德叛主么?」 「李商隐煳涂啊!娶妻之前不能想想么?」 「所以令狐家培植一位新科进士,到头却为李党做了嫁衣?」 「我若是令狐家的人我气死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贵人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啊!」 而令狐绹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大骂道:「忘却家恩放利偷合,如此诡薄无行之人,天下共弃!」 他满腔怒火,目眦欲裂。父亲爱重李商隐,常将人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令狐绹和这位青年才子也成为了知己好友,二人亦曾诗酒唱和,共论诗文。 第329页 彼时李商隐科举失利,不告而别离开长安,愁绪难解之际仍千里迢迢来信与他抒写缘分,更直言二人「一日相从,百年见肝胆」的情谊。 他忧好友落寞,回信勉励,并在好友再次科考之时暗中运作,真诚相待如此,可李商隐一入王茂元幕府,二做王家的乘龙快婿,把这么多年的知交之情放在哪里?把父亲的殷殷教导与提携之恩又放在哪里? 令狐绹越想越气,从李商隐答应娶亲那一刻起,他们令狐家与他就恩断义绝了! 【于是,牛党认为他娶了李党的女儿,投奔了李党,就是李党的人;而李党觉得他是牛党中坚令狐楚的弟子,又与令狐绹关系匪浅,自然还是属于牛党。所以李商隐在两个党派都不受待见,里外不是人,这个处境莫名有点苏轼?】 【想到别人调侃说,支持新法的站左边,不支持新法的站右边,中间那位您就是苏轼老师吧!李商隐估计也是个不知道往哪儿站的吧!】 酒楼。 杜牧的嘴角抽了抽,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北宋。 躺着也中枪的苏轼一脸无奈:「楚姑娘这玩笑怎的又开回我的身上了。」 苏辙在一旁抚额,虽然如今并未到那一步,但他觉得这确实是自家兄长会做出来的事。后人促狭是促狭,嘴上却犀利得紧。 其他人也在先前的课文里了解过苏轼的人生经歷,此时听到这句纷纷忍俊不禁。 宅院里对上述二人经歷都相当清楚的李清照觉得好玩:「这话换到李商隐的身上不就是『支持牛党的站左边,支持李党的站右边,中间那位您就是李商隐老师吧』吗?楚姑娘说话可真有意思。」 她笑得乐不可支,转又道:「苏轼曾自嘲自己一肚子不合时宜,看来李义山更胜一筹嘛。」 苏轼多少还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只是没改,李商隐则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一番俏皮话说得众人好笑,水镜下的当事人却是苦了脸。那边厢的王晏媄抓住丈夫的手,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夫君……」 李商隐面色微沉没有说话,成婚那日,水镜说的情况也曾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但心中仍是放不下那一点情思、鸳盟好合,故而仍是循心而行,决意与眼前人相守,其他的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握紧王氏的手,李商隐安抚一笑:「娘子放心,我与你结缡非关党派之利,只为情深难捨,此番或遭诟訾,但我自认问心无愧,老师一家必当明辨是非。」 【婚后的李商隐再次参加授官考试,可惜被除名;第二年,他终于通过考试被授予校书郎的官职,但不久又莫名其妙被调任弘农县尉,任上又受到上司的刁难。本来便被外放出京,和上司又处不好,李商隐很郁闷,几经辗转还是决定辞官。】 【后来他又经歷了母亲去世、岳父去世等一系列的事,牛李党争持续了四十多年,双方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李商隐也在其中浮浮沉沉,他做过京官,也做过地方小官,更多还是辗转于幕府做幕僚,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楚棠说得简略,可众人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风尘与沧桑。尤其是最末那句诗,简直是悲愤痛切到了极点。 李宅。 李商隐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微偻着身体,仰头望着水镜眼眶泛红,亲人去世、志向难伸、半生潦倒、一世落寞,寥寥几句里,是他不堪的人生。 一旁的王氏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父亲的辞世,更哭自己的丈夫一生沉浮,满腔才学抱负无处施展。 「夫君,你过得苦啊!」她埋首于他怀中悲不自胜。 王晏媄不是不知事的儿女,楚棠又将这背后关系说得这样清晰,夫君后来遭受的种种变故,俱从那一桩婚事起始。王氏伤心极了,口中的话几经辗转,终究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唐朝。 李白低吟着水镜上的诗句,一贯落拓的笑容都收敛几分。他想到自己如今的经歷,想到水镜里讲述的他未来的经歷,一生襟抱未曾开的憾恨,又岂止是一个李商隐? 长嘆一声,他怅然吟道:「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一旁的杜甫同样愀然,他本以为李商隐会有平顺的人生,原来也不过又是一场遗憾。 他开口,话里不由得带出几分自嘲:「文章憎命达,竟似是我等逃不开的劫难。」 北宋。 宋祁感慨万分:「诗蕴藏于天地,有才者方能得之。然上天吝也,才人取之无限,则辄穷踬其命,诗能穷人,李义山便是如此啊!」 自古及今,为诗者何人不是长在睏乏? 另一边。 欧阳修也颇有些动容。楚棠念的诗他当然读过,是唐人崔珏的《哭李商隐》,他不由得吟起后面句子: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李义山一生落魄,先时所作俪偶长短,繁缛过之,后情思动盪,发为诗歌,深婉密丽,章法谨严,颇得老杜遗风。诗之一道,穷而后工,可谓深然。」 「词章与命达,总难两全。」梅尧臣低嘆,为前贤,亦为自己。 切情的诗章总是动人,白居易也为这个未来的朋友哀伤一回:「夹乎两党之间,稍有不慎便是动辄得咎,李商隐至纯之人,完全不做此想,又如何不睏乏郁郁?」 第330页 「情之一字,动人也误人,所幸尚有爱妻作伴,聊慰哀感。」 能毫不思量党派立场,决意迎娶,李商隐想必爱极那位王氏女,只盼鹣鲽之情,可以抚慰他心中的仕途不平之痛。 【值得欣喜的是,李商隐和妻子的感情非常好。他生活落魄,王氏从来任劳任怨,为他操持家里,在他失意时给予他支持与安慰,红颜解语,她是他的港湾。】 【但或许是恩爱两不疑,最惹天妒,王氏病重,最终一命呜唿,李商隐又只剩一个人。】 晚唐。 李商隐不可置信地抓住了妻子的手,两眼满是悽惶:「娘子,你……」 他说不下去,倒是视线先模煳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晏媄也不曾料到会闻此惊雷,有些无措地看向丈夫,一双眼怔怔落下泪来:「夫君,不曾想,我竟不能长伴你身侧。」 李商隐双手愈发用力抓住妻子的手,仿佛怕人消失了似的。他还未从至亲去世、仕途蹭蹬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竟又得知了妻子早逝的消息,他这一生到底还有多少哀苦? 李商隐红了眼眶,他想起楚棠说的那句「恩爱两不疑,最惹天妒」,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怨怼: 「党派之争我不在乎,仕途我亦可以不在乎,我本意,是愿与娘子长长久久。上天何以对我如此残忍,连这一点微末之求都不能满足?!」 他神情激动,王氏也着流泪,一边哭着,一边终于将心中盘桓的话问了出来:「夫君可有后悔……娶我?」 「娘子?!」李商隐错愕。 王氏温柔一笑:「夫君本有大好前途,因与我结亲,见弃于两党,甚至背上背主小人之名,落魄一生,仕途不能寸进,夫君你……可有后悔?」 「夫人何出此言?!」 李商隐双手往上扣住她的肩,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含泪的眸子,认真道:「我少而孤弱,与母亲弟妹相依为命,少时辛酸自不待言。娘子爱我信我,与我结缡百年,我已喜不自胜。能娶所爱为妻是我的福分,又何来后悔一说?」 王氏仍是难过:「可是我害了你……」 「娘子!」 李商隐打断她的话,「我与你两情相悦,是我决意娶你,怎么能说是你害了我?况你我情真,与党派何干?我为真情娶你,亦一日不曾忘却老师恩德,为何世人不能相容? 小人总将腐鼠一般的小利看作美味,反对鹓雏百般猜忌,夫人岂能信了他们的话?娶你为妻是我之幸,我从不后悔。」 他说得恳切而情真,一双眼里不减半分虚假,王氏扑进他的怀里痛哭流涕。 天意为何,如此薄待于他们? 中唐。 刚刚说幸有良人作伴的元稹一阵无言,他想起水镜也曾透露后来的自己亦遭丧妻之痛,此时竟也一同哀伤起来:「天妒有情,復又何言?」 酒楼里,连杜牧都不禁有些不忍。 盛唐。 杜甫沉闷地饮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未央宫。 几次三番觉得李商隐有些缺心眼的刘彻也觉得有些惨了:「这李商隐的一生也太波折了些。」 命苦如斯,当真是,天意弄人。 许多人都失了言语,他们先时或觉得李商隐太过幼稚拎不清,或觉得他为一个女子放弃前途太过不值,可当仕途成空、兼济无望,那么有至爱之人相伴在侧也是好的,哪知道上天连这点安慰都不给他! 【命运对他不曾厚待,其实试想一下,李商隐当真不明白吗?他选择了爱情,便是选择葬送自己的前程,但他不愿错过这样一段感情,至真至情的诗人,还是选择了一个情字。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想要与那人相守,非关党派非关利益,这又有什么错呢?他的一生写满了不可言说,或许也正因如此,他的诗里是一个个《无题》】 楚棠在课件上放了李商隐极具代表性的无题诗,那一行行深情绵邈、绮丽精工的句子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尚不及细读细品,水镜上的内容已然变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首诗其实也是无题,不过是取首联前两字而为「锦瑟」,这是李商隐一生中最后的一首诗。它惝恍迷离,使人不知其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诗中无处遁形的哀婉怅然。 「庄生晓梦迷蝴蝶」,「蓝田日暖玉生烟」。烟是虚幻,梦也是虚幻,他这一生是烟还是梦呢?】 一首《锦瑟》脍炙人口了上千年,此时出现在水镜上仍能引起诸时空的轰动。 三国。 曹植忍不住将这首诗吟了一遍又一遍:「词意深婉,不知所託何旨,然句句竟好似从心底流出,此等笔力,当真不愧『小李杜』之称!」 一旁的曹丕深感贊同,他本工七言,又多感多思,这首《锦瑟》迷离深致,简直是写到了他的心里!不由得便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无端』二字颇有怨怪之心,一弦一柱已让人有思怀之心,弦柱如此之多,便似伤怀一层深似一层,怅惘之情,起句已至极矣!」 南北朝。 庾信反覆默念,齐梁诗文素喜婉媚,他不是没从水镜里看过缠绵绮词,唐人笔力之深他素知晓,甚至多有模仿,可是他没有见过李商隐这样的词。 第331页 它是华美的,锦瑟华年、庄生晓梦、沧海月明、暖玉生烟,巧丽的辞藻与精緻的意象营筑成最美妙的诗境;它也是多情的,年华之思、春心杜鹃、此情可待、惘然追忆。 他读不出李商隐诗中三味,这觉它比齐梁两代自己读过的所有诗都要风流摇盪、摄人心魄。 「自古作诗,未有如李商隐者!」 唐朝。 李白读罢对杜甫说道:「此诗用事自然而独到,诗律精深而婉转,情意密丽而深邃,此子之诗,得子美你诗律之谨严,情意之上又有所开拓,小李肖杜,后人看得当真分明。」 中唐。 元稹一边将诗默记在心中一边道:「我算是理解你为何想做人家的儿子了。」 白居易听着好友略带感嘆地打趣不禁失笑摇头,感喟一声道: 「晓梦迷蝶,或有追求之意,然一番求索,却发现不过梦而已,不免有杜宇悲啼之声。沧海珠光,无非是泪;蓝田玉气,恍若生烟。怅望失落、凄寒孤寂,感伤之辞溢于言表,似不知其指,又似尽是所指,唐诗有此人,幸矣。」 大厦将倾的时刻,诗坛又有如李杜一般的人物,如何不让他们嘆息良久,又庆幸良久? 晚唐。 酒楼里的众人也被这首《锦瑟》惊艷了,他们本是默读,读着读着不自觉便诵出声来,一诵便觉口齿生香。 「诗境华美,诗情真挚浓烈而又幽约深曲,真是好诗啊!」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明这些典故都知道,但用在这里偏不知晓是何意,但又觉得它好,奇矣怪矣。」 「诗境惝恍,是有无法言说之意,李商隐是个多情之人啊!」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口中多有溢美之词,竟是完全忽略了主位上与这位小李才子不对付的杜牧来,还是杜牧旁边的那位公子率先注意到他的脸色,尴尬地咳嗽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闭嘴,觑着杜牧的脸色尴尬地笑着不说话。 在正主面前夸他的死对头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杜牧将众人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抬头再看一眼水镜上的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菜,硬邦邦道:「写得不错。」 众人对视一眼莫名想到:这句话该告诉李商隐。 北宋。 苏轼摸了摸下巴猜测道:「子由,瑟本为二十五弦,义山此诗首句实有怨怪之心,然诗文盛行,后世又去古甚远,所以楚姑娘先前问瑟到底有多少根弦,是不是被误导过?」 苏辙已经习惯了兄长天马行空的思绪,想了想也觉得有理,顺着思考道:「能让楚姑娘印象如此深刻,难道是考试?」 苏轼深以为然。 苏辙嘆气,原来后世学子不仅有默写之忧,还有词意、名物之患,但是,什么考试会考察「瑟有多少根弦」这样的知识? 可惜楚棠不曾解答他的疑惑,转而讲起了杜牧。 【杜牧的情况也有一点点复杂。我们多学他的诗文,其实他还曾为《孙子兵法》作注,当年他献计平虏,计策为宰相李德裕所採纳,是个文武双全的人。】 「杜牧竟然还通军事?」李世民忍不住侧目。 长孙无忌也跟着赞赏地点头:「不愧是西晋名将杜预之后,家学甚渊。」 「如此才学,该当重用啊。」 房玄龄也不由得感嘆,但话里仍是遗憾居多,牵涉进党争,又岂能轻松纵意? 【但他后来做了牛僧孺的推官兼掌书记,和牛僧孺私交甚好。据说当年杜牧在扬州任职,时常流连当地的秦楼楚馆,牛僧孺担心他出入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可能会出事,于是派人暗中跟着他,并要求下属将情况上报,最后这些报告装了满满一箱。虽然有点尴尬但这领导,真的还蛮惜才的。】 啊这…… 酒楼里的众人结结实实听了这么个大八卦,一双双眼睛忍不住就想往杜牧身上瞟,杜牧被这么多视线打量着,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刚刚已经当着人们名家的面夸他的对头了,再这么下去怕不是会把这位倜傥才子气得拂袖而去,他们忙打着哈哈道:「杜兄真可谓风流才子,恣意万千啊哈哈。」 「多谢。」 杜牧皮笑肉不笑,转过头忍不住瞪了水镜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唐。 李白听完也颇觉失笑:「扬州温柔山水,杜牧少年风流,倒是潇洒非常。」 汉朝。 刘彻在座上换了个姿势闲闲道:「这杜牧私下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 比起李商隐好像,快活不少? 太极宫。 李世民也是没想到杜牧私下是如此放荡不羁的做派,只能说诗人才子总是风流不同寻常,轻咳一声道:「牛僧孺此举确有爱才之心,杜牧此番应是被目为牛党了吧?」 堂下的长孙无忌等人发现自家陛下竟然可以如此自然说出两党的名头,心中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无奈。听了这么多后朝的糟心事,陛下都习惯了。 「他与牛党魁首如此交好,先前的计策又为李德裕所採纳,同时入了两党的眼,并不是好事。」长孙无忌敛下心神跟着评价。 众人一听眼中都生出几分无奈:「这小李杜二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像。」 第332页 其他吃瓜群众从be爱情中抽出心神来,也理着这里面的关系:「杜牧和牛党交好,李商隐娶了李党的女儿,两人岂不是又对立上了吗?」 「诗写得不对、朋友交得不对、站队还是没有站队,唉……看来李商隐这辈子都不能和杜牧作朋友了。」 「李商隐真是可怜,唉!」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同情上这位命途多舛、满身落魄的诗人了。 李宅。 经过一番情绪波动的李商隐仍有些难过:「杜樊川与我当真同病相怜。」 他与杜牧虽至今未有相交,但却深知对方不是流俗之人,他们二人皆无意于党派之争,可偏偏捲入其中,命运何其相似? 【所以其实,大家会发现小李杜在党争中都处于进退失据的状况,两人也不断错位。杜牧与牛僧孺关系匪浅,李商隐在牛李两党之间里外不是人,两人哪里有交好之机?】 【杜牧虽然比李商隐多了显赫的家世,性格风流潇洒、放荡不羁,很容易得罪人,所以也时常流连地方。】 【但他很有政治才能,被贬做黄州刺史时,他为政清廉,治理地方、教化土民,尊孔而设置庙学,吏治之余讲学不辍,又爱人如子,以忠恕牧民。黄州的地方志上始终记载着他的德行。】 【在池州、睦州,他也能兴利除弊,关心百姓,杜牧并不只是一个「赢得青楼薄倖名」的风流才子,如果在清明时局下,他或许会有更多作为。】 【只是歷史有时候真的很爱开玩笑,李商隐虚负凌云万丈才,杜牧同样蹉跎了一生,小李杜二人,都是党争的牺牲品。】 「唉!」 众人又是一声嘆惋。 「还是个好官呢!」 他们既推崇又觉可惜,这些人没有什么太过复杂的评判标准,只觉得杜牧诗文写得那样好,做官原来也做得相当不错,原本对他流连青楼的那些轻视不满也消散不少,反倒同情起他的遭遇来。 太极宫。 李世民脸上也露出几分满意的笑:「能註解兵书、献计平虏,亦能治理地方、教化百姓,文韬武略俱是精通,朕还真是小瞧了他。」 他这么说着,转而又有些黯然,恨恨道:「如此才学,却困于派系相争,不得舒展,怎不让人痛切!」 「为政之人,怕的,便是私心。」 房玄龄摇头,犹有嘆息。看着那样的大唐,他们心痛,但却没有办法。 一旁的孔颖达嘆息过后仍是忍不住对杜牧的行为表示高度赞赏,他是孔子的后代,杜牧尊孔设学,延续夫子教化之风,这些举措轻而易举就搔到了他的痒处。 「黄州地处偏僻,民不雅驯,杜牧主政地方,兴教化民,再淳风俗,使民知礼义,德延数代,无怪乎黄州百姓广为记诵。」 魏徵轻轻颔首:「百姓所求何其微,尽心力而为,便得他们真心拥戴。水能载舟,此子深知其理。」 他这么说,一双眼却是紧盯着上首的君王。李世民接收到他的目光沉默了一瞬,只觉这位魏谏议当真是兢兢业业,时时不忘谏君之责。 不过,魏徵说得也没错,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况且,先前水镜的话,对他不是没有触动的。 中唐。 韩愈对杜牧更为欣赏了,时下儒道衰微,人心散佚,上崇佛理,下民效之,世风日下,王道渐衰,故而四野乱作,他一心推崇儒道,维护朝廷君威,对那些佛理玄说一向不假辞色,杜牧此举简直是与他不谋而合。 「好啊!不愧是杜相的子孙,真有杜相之风骨!」 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再次铺纸,就欲去信杜佑,为杜牧揄扬。 北宋。 苏辙道:「杜牧之为人虽倜傥,锋芒毕露,然一身才学、谈兵理政,未尝驯于人。京师多倾轧,黄州偏远却淳朴,倒正是给了他施展的余地。」 苏轼点头:「僻远之地反倒接纳了他这失意游子,可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其本质并无不同。」 苏辙笑,终究是说道:「后来的兄长,倒是与杜樊川有几分类似。」 苏轼闻言也想起了水镜里那首洒脱豪迈的赤壁词,从京中才子,到安置犯官,当年的黄州接纳了杜牧,后来的黄州也接纳了他。 苏轼笑了:「黄州是个好地方。」 与此同时,黄州百姓也个个喜笑颜开地昂起头:「我们黄州有两位大诗人!」 晚唐。 李宅之中寂静无声,王晏媄早已捂着嘴泪流满面。李商隐几步上前,茕茕孤孑,神情哀伤。 楚棠说得没错,他和杜樊川何其相似。二人同样毁于党争,可杜牧到底比他幸运,黄、池、睦三州百受杜牧惠泽,为之记诵,杜牧也能于其中一展所学。只有他,只有他!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他苦笑着念起水镜里的词句,一字一顿伤怀不已。 「命途,何其玩笑……」 夺他理想,又夺他爱妻。 另一边的酒楼仍是热闹。 党争的话题太过沉重,宴上众人不愿多言,选择性忽略后面沉重的话题,只纷纷向杜牧祝贺:「杜兄高才,通军事而知治道,又有一身好文采,说一声天纵英才也不为过!」 「是极是极!前事已矣,此番水镜对你在州郡之事大家赞赏,朝廷必当愈发对杜兄刮目相待,杜兄此番入京,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第333页 杜牧没有说话,他想起自己的先祖与祖父,想起曾经的白居易,想起后来的苏轼,处庙堂之高可以有更多的作为,在下为官一任,亦可造福一方。比之京中派系倾轧、党派争夺,百姓之诉求,更是微小而真淳,这不正是他所孜孜以求的兼济吗? 他忽然有所明悟,向着众人微微一笑:「我不入京。」 「啊?」众人有点懵。 「我不入京。」 他又重复一遍,语气轻快又笃定:「两党相争无休无止,与其在党争中进退失据,不如真正为百姓筹谋一二。天高地广,何处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可皇命已下……」其他人还是难以理解。 「我会上疏请命,求任地方。」 「起码,黄州的百姓需要我,也记得我。」 他轻声说着,一双眼里熠熠有光,众人看着这样的杜牧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肃容向他一拜: 「杜兄高义,我等不及也。」 杜牧朗声一笑。 纵然难逃「牺牲品」的命运,他也要死得其所! 【不过仔细看来,党争固然可怕,但在晚唐那个纷乱的时局里,谁又能真正一展宏图呢?被裹挟、被逼迫,是衰退世道里躲不过的命运,而我们这次要谈的课文,同样是一个人物被裹挟、逼迫的故事。】 楚棠话锋一转,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水镜上已出现几个泼墨的大字——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字的下方,一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鬚,罩着白布衫戴笠提枪,枪上红缨抖动,是红与黑中唯一亮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官逼民反为哪般」是《水浒传》hhhhh不是要说《锦瑟》啦,读不懂不敢讲小李你看你给我们出的难题(指指点点),终于讲到四大名着了,鼓掌! 1.庾信文章老更成,暮年诗赋动江关。——杜甫《戏为六绝句》 2.支持新法的站左边,不支持新法的站右边,中间那位您就是苏轼老师吧!——出自网络这个原梗是说荀彧,感觉也很苏轼,套用了一下。 3.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九泉莫嘆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崔珏《哭李商隐》 4.李商隐和杜牧的资料参考教参和度娘 第121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1 ◎说走咱就走哇◎ 没成想上一秒还在感嘆小李杜的人生之悲,下一秒竟然直接换课文了,众人都有些难以转换情绪。但新事物总是更容易吸引到人们的注意力,开始对水镜上的内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兴化以东,白驹场。 隐居在此的施耐庵只刷了一眼便「噌」的一声站起来,瞪着眼睛半是惊诧半是激动:「林教头!莫不是我的书?!」 先前楚棠说破宋江浔阳楼题反诗,正中他构思的情节,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也正是他书中一目,水镜此番,竟是要讲授他的话本了么?他的话本也登上了教材?! 唿出口的气息微微急促,施耐庵只觉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 唐朝。 李白一打眼便注意到图上工笔描绘的人物,情不自禁地出口赞嘆:「好个魁梧的汉子!」 他生性落拓,有豪侠之风,图上这人物提枪戴笠披风猎猎,枪上还挑了个酒葫芦,真是说不尽的豪侠风度,一下子便合了这位诗仙的眼缘。 杜甫也先贊了一回画中人物的惟妙惟肖,转而念叨着水镜上的标题,道:「图中这汉子想必就是文题里的林教头了吧!风雪为节令,山神庙为方地,看起来不像诗文,倒似坊间杂说。」 酒楼。 杜牧敛下感慨心事,品评道:「风雪一词,倒有落拓萧瑟之感。」 北宋。 苏轼脸上添了几分正色:「我朝惯将教授武艺之人称作教头,这林教头是我大宋的人物?」 「教头是武师一类人物,应少有作传,况此文题颇类话本名称,想必是话本一类文章?」苏辙给出自己的猜测。 「虽是话本,但也是宋时人物,不知又会牵涉出怎样一段故事。」苏洵接过话头。 他这话说得语气颇为复杂,先前苏、辛、李三篇词作,宋代诗文虽然得以扬名,但大宋可是被结结实实骂了一通,还让诸天万朝看了笑话,如今又是一件宋朝事,还不知会被如何评说,他们的心情当真是既期待又忐忑,矛盾极了。 与此同时,明清两代的许多文人百姓却是相当激动。 明清之时书商不胜枚举,话本小说极度流行,依託此类文本的民间技艺也布满市集瓦肆,水浒的故事传播范围相当广泛,众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兴奋道: 「呀!林教头,是豹子头林沖啊!」 「水浒!这是水浒的故事,我去茶楼听了三回!」 「切,这算什么,看我的,袁无涯先生新刊百二十回本《水浒全传》!你有吗?」 「百二十回本不好,我这个,百回本!」 「什么百二十回百回,我又不识字,看什么书,自去茶楼听去。林教头的故事说得好啊!」 …… 苏州。 本便对《水浒传》极为推崇的金圣叹一看水镜里的内容就坐不住了,迅速将自己翻阅了无数次并写了密密麻麻批註的书册拿出来,当即拍案叫好:「讲授水浒,有眼光!」 第334页 他第一次觉得楚棠的品味同自己如此相似。 另一边,好友撞了撞李贽的肩膀,笑着道:「竟是讲到了林教头,《水浒》可是你平日最喜欢的话本子。」 李贽也难掩欣喜:「不知后世会如何看待这本奇书。」 他有些期待。 但楚棠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在正式讲课之前,我们先来点轻松的东西提提神。】 一心想要看下文的众人缓缓打出一个:? 我们精神挺好的并不需要提神谢谢! 大家还没腹诽完,只听水镜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直像要把人的心神攫住似的。铿锵的乐声后,一个粗犷的男声高唱: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伴随着激昂的音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人物争先恐后出现在水镜上,直将人看得眼花缭乱。 众人:…… 鲁莽了,这下确实更精神了。 未央宫。 小酒配公文的刘彻差点被杯中佳酿给呛到:「什么玩意儿?!」 勐然吼一嗓子吓谁呢! 一旁的卫青不防也被这一嗓子震了一下,迟疑着道:「这曲子和楚姑娘之前放的似乎大有不同?」 他们是听过后世的音乐的,《水调歌头》空灵清澈、《补天裂》悽怆悲慨、《易安难安》哀婉如泣,文辞也颇见文雅,而水镜里正在播放的这首却是豪迈高亢,像个振臂一唿的魁梧侠士在啸歌似的,唱的还是俚俗白话。况且楚棠先前也露过脸,怎么说呢,看着文文秀秀一后辈,听的竟然是这种曲子?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堂下的司马相如同样滞了一瞬,但他颇通乐理,经过一开始的错愕之后倒似被这曲乐感染了似的,跟着曲指打了几下节拍,若有所思地说道:「节奏鲜明顿挫,是首好曲子。」 刘彻恢復到波澜不惊的状态,闻说这话颇为嫌弃地看了司马相如一眼,他对这个害得自己差点被呛到的音乐暂时没有什么好感,轻蔑道: 「低俗!」 司马相如:??? 唐朝。 杜甫同样惊疑不定:「楚姑娘何时换了曲风?」 听着岂止是关西大汉弹奏铁琵琶,分明像老秦人击瓮叩缶、弹筝搏髀的架势。 「虽是下里巴人,但听来却是颇为豪壮,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豪情。」李白反应过来倒也接受良好,笑眯眯地道。 更妙的是配上水镜里形形色色的人物,江湖豪侠之风扑面而来,他感兴趣极了。 中唐。 白居易笑眯眯道:「大河向东流,起句俚俗却极有气魄,倒似是取意苏东坡的『大江东去』,俗中有雅,好曲,好词!」 他倡导俚俗,这曲词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南宋。 辛弃疾面露赞赏:「生死之交一碗酒,果是豪侠之风。」 听得他都有几分想拔剑起舞了。 明清两代。 对俗文学接受极高的文人们比诸位前辈更能适应这样的曲词,苏州城中,金圣叹拍案击节应和,话里话外都是惊喜: 「『水里火里不回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端的是梁山好汉的作风,写得好!」 「句末以一『哇』字作节,一为成韵,二来也增添了慷慨之气,提心摄魄,与梁山好汉正是相得益彰!」李贽同样满意。 奉天殿。 朱元璋只觉听出了一身壮志豪情,啧啧道:「不知怎的,咱倒是想起了当年转战南北驱逐蒙元的场景。」 若当时听着这样的曲子,他必定会多砍几个元军的人头。 廊柱下的朱权欣然点头,是支好曲子,听着真想出去快意江湖啊! 楚棠并不知晓一首《好汉歌》跨越时空,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老祖宗强势洗脑,歌曲播放完毕,许多人还沉浸在快意恩仇的江湖气里,她清清嗓子道: 【歌听完了,大家的dna应该动了吧!刚刚这首《好汉歌》正是央版水浒的主题曲,刘欢老师粗犷豪壮的嗓音和这首歌简直无比契合!记得有外国友人说听了这首歌他都想上梁山了,侧面证明这首歌相当有感染力。】 「词质朴,曲名倒也相当质朴,大俗即大雅啊哈哈!」水镜下的白居易不吝欣赏。 明朝。 李贽拊掌叫绝:「《好汉歌》,这个名字倒是十分相配。」 那画面里的人也选得好,形神各异,气宇轩昂,当得一声好汉! 文人各自赞嘆,而太极宫里的李世民却是神情微顿,沉吟道:「上梁山?」 不怪他敏感,前隋大业年间,豪杰并起,瓦岗寨便有一之反隋之军,自古匪盗又有啸聚山林之说,刚刚那曲词里「路见不平一声吼」之句,江湖游侠之气极重,难道这歌里唱的好汉,都是一群匪徒? 北宋。 赵匡胤同样心神一紧,他对「教头」这两个字自是熟悉,但上梁山…… 「莫非这歌里唱的好汉,实际是一群匪徒?」 【不过比起歌里的快意恩仇,我们今天要讲的林教头林沖,却不是个典型的快意恩仇的人物。】 楚棠切换ppt。 【林沖的故事大家很熟悉,出自我国古典四大名着之一的《水浒传》,而今天要讲的这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在必修下册第六单元,推荐大家有条件的翻一下课本哦!没条件也没关系,一起听就可以了。】 第335页 【水浒传》初名《忠义水浒传》,关于它的作者歷来有些争议,有施作罗编、罗作、施作罗续等各种说法,也有干脆认为施、罗都是託名的,我们还是按照熟悉的说法,将之认定为是施耐庵所作。】 一连串施啊罗绕口令似的险些把众人绕晕了,白驹场里的施耐庵更是懵了一瞬:怎么差点就痛失着作权了呢?! 苏州。 金圣叹激动不已:「什么施作罗续,罗贯中分明是狗尾续貂!水浒一书只有前七十回才是精华!」 他一边敲桌子一边为心爱的小说正名,又想起坊间流传的百二十回本、百回本,心里愈发觉得不满:「不行,我要为水浒评註,好教天下人知晓,前七十回才是真正的《水浒传》!」 【顺便说一下,四大名着的作者除了《红楼梦》基本可以确定之外(当然也有人有异议),另外三本其实都有些说道,这一方面是因为《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都是歷代累积而成的故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资料不全,罗贯中的生平就已经不甚清楚了,施耐庵资料貌似更少一些。 这背后一个是时代原因,另外就是文化环境使然了,在传统观念里戏曲小说都不够正统,虽然颇受民众青睐,但在正统文人眼里则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说得,元明清三代致力于戏曲小说的文人俱是心有戚戚,楚棠说的是实情,话本戏曲,本便不如诗文,常常被目为不务正业之举。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忍不住露出微笑。「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可是上了后世的教材,水浒等书更是被后世称作四大名着,名着诶!四捨五入不就是列入经典了吗?! 一时间,许多小说家的头都昂得高高的。 白驹场里。 施耐庵暗暗下定决心,完书后一定要将自己的名姓标得清清楚楚,不给后世学人增加无谓的困扰。 另一边的罗贯中、吴承恩以及清朝的曹雪芹心里也忍不住激动,知道自己的作品在首后世被称作名着是一回事,正正经经被介绍又是一回事。 当然,激动之余他们也有一点小小的酸涩。 「先前楚姑娘提了那么多次《三国演义》,同样是四大名着,怎的我的书就不曾被选入教材呢?」 罗贯中颇有些幽怨,他曾与施耐庵有师徒之谊,自是十分佩服老师才学,但是他觉得……自己写得也不差啊!他一点也不怕被正主看到了公开处刑,真的! 清朝。 曹雪芹不无艷羡道:「我书中的一众灵秀女儿若是也能见于后人耳目该多好。」 【但无所谓,时间会证明一切,如今小说可是最流行的文体,而且我们的课本里都有《草船借箭》、《猴王出世》、《林黛玉进贾府》、《香菱学诗》这些情节,主打一个从娃娃抓起。】 罗贯中:! 吴承恩:! 曹雪芹:!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吴承恩哈哈大笑,「猴王出世是我最满意的一回,后世选得好!」 苏州。 金圣叹大为赞赏:「《水浒》自是第五才子书,佳作佳篇名垂史传,林沖又是写得极好的人物,后人果是眼光卓绝!」 清朝。 曹雪芹满脸喜色:「好好,香菱黛玉,都是我极中意的人物!」 另一边,蒲松龄认真思考:后人是否爱读志怪传奇呢? 三国。 曹操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三国演义》原也上了教材,怪不得那周瑜在后世眼中落了个气量狭小的名声。」 曹植在心里颇觉一言难尽,父亲您……在后世眼中名声也不见得好吧? 腹诽一阵,他转而道:「小说者,稗官野史之言,班固作《汉书》,《诸子略》中录十家,将小说家记于最末第十,又言可观者九,小说自是末流。然后世竟将小说之作列为名着,还选入教材与诗文经典同列,供天下学子研读,其思其虑,当真是不同寻常。」 曹丕对这一现象接受良好:「雅俗交替本为自然之责,诗亦起于民间,孔子删定,遂成典籍。小说虽为小道,必有可观之处。」 上首的曹操听着儿子讨论也不觉点头,接着道:「先前楚棠不是说子桓作过志怪么,子建啊,我听说你也曾诵俳优小说千言。这罗贯中编造的《三国演义》既是名着,又选为教本,你二人应是不会比他差的吧?」 曹丕曹植:…… 父亲怎么还没有放弃让他们作《三国演义》的想法? 难道诗文被传诵还不够吗! 唐朝。 早知后世有四大名着之说,不妨还统统入了教材!一众文人惊讶不已。 「小说本是街谈巷语之说,然起自民间,其间或有庶人君子怨谤讽喻之声,后世推崇小说,是否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白居易猜测道。 「先前楚姑娘曾提及,后来的有识之士尝试用小说启发民智,那小说岂非亦有教化之用?」元稹接过话头。 「若是这么说,倒也直承圣人风教。」白居易笑着看向一旁的弟弟白行简,「如此,知退可是选了条明哲之路。」 白行简闻言也有些激动:「西游、红楼不详,那三国敷衍魏、蜀、吴之事,水浒似传录英豪,后者倒是有几分传奇的色彩。」 他说的传奇,乃是指唐传奇传录奇异。唐人传奇,多以「传」为名,如前时的《补江总白猿传》、《任氏传》等,《水浒传》也得了个传名,倒让他品出几分传奇渊源。 第336页 白居易也道:「《诗经》有言,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此名亦取得颇为雅驯,不知是否另有深意。」 一时间,他们对这部扬名后世的名着产生了许多猜测。 明朝。 嘉靖皇帝可谓是满脸不高兴:「《西游记》这等大逆不道之术也能称作名着以教学子,简直是世风日下不知所谓!」 底下的侍臣各自低头讳莫如深,天下谁人不晓,嘉靖帝醉心道家玄说,而《西游记》宣扬佛说,那孙悟空等人甚至在三清观中对三清不敬,可不是触了皇帝的逆鳞?是以西游已被列入禁书之列,此时听到水镜对这本书如此推崇,皇帝可不是不乐意么? 不过百姓们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后世人也学水浒,那我们听了水浒,岂不也算半个读书人?」 「水浒多有意思啊!我们与后人的喜好是一致的!」 另有一个读书人道:「后人专看些歷史、豪侠故事么?我近来偶读到一本《金瓶梅》,描摹世情极为逼肖,可称得上一部奇书,不知后世是否能流传啊!」 「传别人的做什么,自己写啊!这可是名留青史的机会!」 小说杂言,也是能被奉为经典、登上教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很多教案还是没想好怎么写,先整点欢脱的1.《好汉歌》刘欢,我们来复习一下歌词(节选)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嘿嘿参北斗哇)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嘿嘿嘿嘿全都有哇) (水里火里不回头哇)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嘿儿呀咿儿呀嘿唉嘿依儿呀2.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唿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李斯《谏逐客书》 3.金圣叹不爱续本所以腰斩水浒,就有七十回本4.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诗经·大雅》 第122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2 ◎追剧吗?祖宗们◎ 水镜里的一串介绍完全将人们的兴趣推上了高峰,众人纷纷对这享誉后世的作品生出十二分期待,当然,亦有不少正统文人则是忍不住心情微妙,更添了几分「倒要看看这篇小说好在哪里」的攀比心理。 【《水浒传》是白话章回体小说,这里有两个点,白话和章回体。白话是相对于文言来说的,是一种民间俗语,比文言文好懂一些,但它本身还是属于古代汉语,所以大家初阅读的时候可能有些不习惯,但人家就是白话文的哈!而我们熟知的《世说新语》和唐传奇则是文言小说。】 南北朝。 临川王刘义庆笑呵呵地向堂下围坐的文士举杯:「先时水镜便说后世学子学习过《世说新语》,如今再提一番,可见闻名。诸位做的可是留名文史的大事,务要好生编写。」 这些文士本便是临川王刘义庆的门客,时风好品评人物,王爷又醉心魏晋士人风度,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便受命收集、编写些逸闻轶事,此时听到这话脸上俱是难掩喜色,齐齐奉杯拱手。 开玩笑,谁能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虽然,他们不知道最终只会留下刘义庆的名字就是了。 唐朝。 李公佐、蒋防、李朝威等一众传奇名家同样个个摩拳擦掌,至于白行简,他已经思考着是不是效仿兄长和元微之的新乐府运动,发起一个唐传奇运动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组建一个以传奇写作为主的文学社团! 【明清两代白话小说比较盛行,但也有文言小说,比如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 清朝。 家人喜气洋洋地向蒲松龄道贺,蒲松龄露出了矜持而又含蓄的微笑:「原来后人也是爱读志怪的!」 三国。 曹植感兴趣地戳了戳一旁的兄长:「志为记述,异者怪也,二哥,你看这《聊斋志异》是否也是你先前作的那一类志怪?」 曹丕在心里肯定弟弟的猜测,刚欲开口,就听自家老爹在上面插话道:「管它哪一类,子桓的志怪不可再写了,你俩都给我写《三国演义》去!」 曹丕曹植:…… 爹别不是被什么精怪给迷住了。 唐朝。 白行简同样觉得有趣:「志异、传奇,蒲松龄莫不还是我辈中人?」 志异是记录异事,传奇是传述奇异,词意相类,也难怪白行简有此猜测。 【顺便,《聊斋志异》是部很有意思的小说,它主要描写一些花妖狐鬼,兼述人情,是古代的灵异小说,与《搜神记》等六朝志怪是同调的,而六朝志怪一般都比较短小,叙事粗陋。 但《聊斋志异》的篇幅却都比较长,又取法唐传奇,故事委婉曲折跌宕起伏,同时文笔优美,和原本的六朝志怪篇颇为不同,所以也有很多人讥诮蒲松林「一书而兼二体」,写得不伦不类。 比如清代的纪昀就对这种写法很有意见,还针锋相对写了一本六朝志怪体,也就是《阅微草堂笔记》,不过没上教材。 其实仔细来看,「一书而兼二体」恰恰是《聊斋志异》的艺术独创性所在,这一点也是迅哥儿所肯定了的。】 第337页 清朝。 蒲松龄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轻抖着按在书案上,颤巍巍支起身子来,他的脸上有欣喜、有动容、也有几分感怀。 科举落败,他隐于书斋作些志怪杂说,将一腔怨愤、满怀奇思宣之于花妖狐鬼的世界,「一书而兼二体」的尴尬他不是未曾思量过,却仍执意而为,只为我口写我心,而后人不仅传他杂书,还充分肯定了那点「不伦不类」,听来怎不令人震动? 文章或许写心,只出自个人,但它的价值却难免要他人承认。蒲松龄目光涌动,压抑着激动道:「鲁迅何尝不是我知音啊……」 另一边。 纪·没上教材·昀:谢邀,不用专门拿出来扎我的心,以后会谨言慎行的。 唐朝。 白行简等人眼前一亮:「以传奇笔法而写志怪?蒲松龄果真是个独具匠心之人!」 文章一事,贵在推陈出新,他们的传奇之于六朝志怪,何尝不是一种新变?变则通,通则久,为文之道,亦是如此。 另一边,传奇名家李朝威对蒲松龄的创新之举就更为欣赏了。他正作了篇柳毅与龙女的故事,其中讲龙女受难,洞庭奇异,颇具神异色彩,不似寻常人事,说不定那蒲松龄是从他这里得到了一二启发呢! 北宋。 接受能力极好地苏轼也跟着点头:「匠心独运,方是宗师魄力。」 明朝。 施耐庵面无表情地木着脸:虽然但是,一定要在这里夸《聊斋志异》么? 有点理解上一课里杜牧的感受了。 【章回体,是分章回叙事的长篇小说,由宋、元「讲史」话本发展而来。歷史故事比较长,不能一次性讲完,就会分好几次,说书人为了留住听众,则会在最精彩的地方断开,所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就形成了「章回」。 这个手法被文人运用到小说中,即有「章回体」之称,而每章的标题则称作回目,像这一课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就是回目的前半,后半叫「陆虞侯火烧草料场」。】 明朝。 听到这里的施耐庵长出一口气:可算是绕回来了。 北宋。 欧阳修等人听得分明,瞭然道:「原是起自瓦舍说书,用楚姑娘的话说,小说可是真正的『民间文学』了。」 「市井杂说,亦有野趣。」梅尧臣露出几分笑意。 时下繁盛,东京更是繁华之都,茶楼瓦舍里说书之人不胜枚举,听者甚多,场面异常火爆,许多风雅文士偶尔也会去凑凑热闹,虽则粗陋,但胜在鲜活有趣,欧、梅二人俱是亲到听过的。 「这是否也是后世所说的,民众之力?」梅尧臣道。 代代相传下,竟引得文人争相执笔,篇篇佳作歷久弥新。 明朝。 朱权终于觉得耳熟了:「这林沖,不是《大宋宣和遗事》中的人物么?」 《大宋宣和遗事》传为宋人作的讲史话本,书册则见于元代,主要敷衍的是大宋宣和年间宋江等人的旧事,在市井民间一度盛行。 朱元璋到底出生草莽,对这些民间讲史说书较为熟悉,只是宣和遗事着重说的是宋江、杨志等人,林沖则较为模煳,是以他一时还真没往这上面想,此时听得自家儿子提醒才反应过来,当下神情便生出几分古怪: 「这《水浒传》写的是宋江造反的旧事?」 朱棣等人沉默了,要说宣和遗事在民间口耳相传,本没有什么所谓,大多便是听个热闹。但如此之书,被后世奉为名着? 【《水浒传》的背景在北宋末年,本课选自小说第十回 ,我们先来看题目。】 【林教头即林沖,原是北宋京城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风雪,是故事发生的天气环境;山神庙则是故事发生的地点……】 楚棠娓娓道来,普罗大众听故事,文人或作点评,而某些帝王则是在眼馋「八十万」这个数字。 【课文很长,为了方便讲述,我们先疏通一下故事情节。时间关系我就直接在这里分好了,大家有课本的话可以暂停自己划分一下,再来与我的对照。】 楚棠将课文情节细化为沧州遇故交、歹人密谋害林沖、林沖买刀寻仇、接管草料场、沽酒风雪夜、火烧草料场、愤然杀仇敌、雪夜上梁山等几个小部分。 课文偏长,水镜也没有放出全文,众人更不可能有书,只好看楚棠整理出来的情节概括,饶是如此,他们也管中窥豹一般,感受到了其中的波澜起伏。 「如此曲折跌宕,难怪深入人心,便是我也忍不住想听一听。」 李白忍不住说道,对这些新奇之事,他一向很感兴趣。 当然也有人从这短短的叙述中听出了更多的疑惑—— 「林沖不是禁军教头么,怎么去到沧州了?」这是白行简。 「买刀寻仇?果真是草莽作风。」这是刘彻。 「火烧草料场的也是先前的歹人?他们何以对林沖如此赶尽杀绝?」这是跟着围观的司马相如。 「手刃仇敌,这位林教头也是个性情中人。」这是一向不羁的杜牧。 「好好一个禁军教头就上了梁山?」这是忧心忡忡的赵匡胤。 而施耐庵则是一边捋着鬍鬚一边满意点头:不错,故事说得全面。 罗贯中夸得更明显些,不过是对着施耐庵:「一篇之中波澜迭起,老师的书当真写得极好!」 第338页 【大家会发现,这些情节都是围绕主人公林沖展开的,小说的核心,也恰恰在人物,解读人物看可以帮助我们把握小说本身。那么,请大家结合课文思考,你眼中的林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这可是问到不少人的头上了。 「当然是个英雄好汉!」 有百姓迅速抢答,他听了许多遍水浒的故事,对林沖最为喜欢,此时就差跳起来说了。 周围其他人闻言也跟着附和地点头:「确实好汉,武艺高强,草料场真是解气啊!」 「但你们不觉得憋屈吗?」有人小声提出异议,「早把那些个歹人杀了了事,一忍再忍,要不是天可怜见自己的小命就赔上去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沖有些时候的确软弱了些。」 …… 明朝。 施耐庵笑得意味深长:「林沖此人,不可等闲论之。」 「林沖自然是书中的上上人物,只是写得太狠。」 金圣叹说罢,将自己惯常看的水浒翻到风雪山神庙一节,书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的批註,可见用心。 【我们一段段来看。】 楚棠放出相关文段,众人终于得以见到水浒文章,个个为这鲜明、精妙的语言赞嘆不提。 【首先是沧州遇旧。林沖在沧州遇到了酒店伙计李小二,这个李小二当年在东京犯了事儿,林沖帮忙救下了他,还赠他钱财让他有一条活路,从这里可以看出,林沖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 课件上出现标红的「古道热肠」四个字,众人跟着讨论。 「救人于危难,确是一个善心之人。」白行简道。 「只是李小二偷了店主人的钱财,也不算光彩,林沖这一帮岂非有几分助恶?」元稹带了几分玩笑。 「诶,」白居易闻言却是笑了:「游侠行事但凭本心,林沖虽然是个禁军教头,行事倒有游侠之风,微之你又何必苛求认真?怕不是那李小二一求饶,形容悽惨,林沖瞧见了不忍,便帮了一帮,端的是一副软心肠。」 元稹一听这话也笑了,打趣道:「我只这一句,你倒是补出不少内情来,当真要同知退一起去作传奇?」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的弟弟同样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看来还是没有放弃挖墙脚的想法,白居易连连摆手告饶:「说笑了,说笑了。」 北宋。 苏轼看得更快一些,轻咦了一声:「恶了高太尉,林沖如何触怒高太尉?后面又说生事陷害,那到底是太尉之错?」 苏洵目光微凝:「如此,那太尉岂是正直之人?」 果然,楚棠立即肯定了他的猜测—— 【再看林沖本人说的话:「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恶」是触怒、冒犯的意思,高太尉,指殿帅府太尉高俅,也是本书中的大反派。】 「正反相对,反派便是说此人作风不正?」 得益于汉语的表意性,众人很轻易地猜出了这个字的意思。 馆驿里,猜测被证实的苏洵脸色立时沉了几分,连带着另一个时空里的赵匡胤也拉下了脸,一个大反派,是他大宋的殿帅府太尉? 北宋。 李格非拧了拧眉,似有所知。李清照此时正与父亲一同在庭院中,见状便问到:「父亲认识此人?」 李格非颔首:「你在闺中不晓,先皇为端王时,乐于蹴鞠之戏,高俅善之,故获宠于端王,后端王即位,高俅便得了太尉之职。奈何此人本无才能,侵占军营地皮以为自己之私第,役使禁军为己之劳役,又使禁军为百戏逗乐,是恃宠营私一类人物。」 他将那些朝堂旧事一一道来,寥寥几语也让李清照听得心惊:「如此营私无能之辈掌管禁军,先帝当真没有半点识人之明么?!」 她又气又怒,想起先前水镜所述的靖康之耻,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圈又红了。一旁的李格非哪会不知女儿心绪? 他们同是观了那首《声声慢》词,识得大宋血泪,家国惨痛外,他的心中还多了一份慈父悲哀。长嘆一声,他拍了拍李清照的手臂以示安慰: 「先时宫中变故,官家宾天,蔡京等一众奸贼被枭首示众,高俅之流亦被革职惩办,也算是有了交待。」 李清照点头,靖康祸事横亘在前,整个大宋如今都绷得紧紧的,奸佞之辈一时龟缩在后,朝堂污浊之气的确扫清几分,就是不知,这话本里的高俅,会做出何等恶行了。 她仰首而望。 【这句话涉及前几回的剧情,也是林沖遭发配的前因,我们简单叙述一下。话说林沖那日陪妻子林娘子往大相国寺上香……】 楚棠将前情一一道来,为了让讲述不那么枯燥,她还将央妈版《水浒传》的相关情节剪辑了出来,分段作了消音处理。 众人听她讲述,影片里的人物也一个个显了出来,林沖、林娘子、鲁智深、高衙内,个个都形神毕肖。 众人早已见惯了这后世的百戏,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镜,生怕错过一点画面。 虽然演绎各有区别,也不似当下的戏曲一般涂满油彩,以虚的技法展现万千气象、丰富内容,但电视剧的声色显然更吸引众人耳目,而剧中人物亦是面丰体美,虽有演绎装扮,精神面貌却仍可见出不同来。 第339页 果然是富庶之邦才会生出的国民,众人又是艷羡,又有几分微妙的骄傲,这样精神的人,是他们的后辈! 但很快,随着讲述的深入与画面的变换,众人的心神俱都被剧情吸引走了,只见画面里,林沖听得妻子受辱,怒火中烧地沖了出去,楚棠也适时停止讲述,由视频播放。 只见画面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轻佻言笑,对着一位妇女百般骚扰,那妇女被逼在石墙上,又惧又怕百般躲避推拒,旁边还有一众泼皮围堵,相国寺门前人来人往,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三国。 曹植少年意气,率先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如此恶行,周围竟无一人相帮?」众人沉浸式观影。 咸阳宫里,蒙恬是武人,见不得这样欺压良善的恶行,当即道:「若是我遇见这等事,先把那小人给揍一顿!」 未央宫。 少年霍去病正看得紧张,拳头捏得紧紧的,竟是恨不得自己沖将上去,心里一直默念着:打他!打他! 却见那林沖赶上前,一把扳过那贼子的肩膀,右手举起拳头来就要砸下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生生停住,眼神顿变。 「打呀!怎么不打?」 霍去病急得叫出声,一旁的卫青忙把人拉住往后带了带,御座上的刘彻也看得投入,听得这话不禁笑了一下:「朕的冠军侯当真嫉恶如仇。」 转而又看向水镜里林沖逐渐复杂迟疑起来的眼神,悠然冷声道:「不过,他恐怕,不敢打。」 【调戏林娘子的人正是高俅的义子高衙内,而禁由殿帅府统辖,高俅正是林沖的顶头上司。所以这个场景是,我上司的儿子调戏了我娘子。】 众人失了言语,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无赖竟还身份不凡。李白啪地一声将自己的长剑拍在石桌上: 「太尉义子欺压民妇,简直可气!」 杜甫也皱了眉:「林沖受制于高俅,这下难免要投鼠忌器,他这拳,怕是打不下去了。」 「那便由着自家娘子被欺侮了吗?」李白仍是气不过。 杜甫心中亦是不郁,良家妇子无端受到欺凌,被害之人竟不能伸张分毫,谁看着心中能好受? 中唐。 韩愈满面肃然的冷声道:「此人于相国寺前诸人往来之处公然调戏妇人,四下却并无一人敢上前阻止,可见平日便是一贯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之事不曾少做,那高俅教子无方,难辞其咎!」 他还有一番话没有说,高衙内胆敢如此,不过是借了其父高俅的势,其子如此,高俅又岂会是正直之人?联想到楚棠「大反派」之类言语,韩愈的心中浮起几分忧虑。 【认出高衙内之后的林沖缓缓将手放下,高衙内自然也认出了是林沖,当下就笑了起来,说着「我当是谁呢,是林教头啊」之类的话,笑嘻嘻地混走了,徒留林沖唇线紧抿咬牙切齿,百般怒火俱是压在心里。】 众人大哗。 「就这么放他走了???」小霍去病难以置信。 「那林娘子岂非白白受了欺负?」刘禹锡向着好友抱不平。 「眼睁睁看着自己娘子受辱却不敢为她讨回公道,林沖这禁军教头白当了!」 「毫无血性,软弱可欺!」 「话也不能这么说,正因为他是教头,你没听楚姑娘说吗?那高衙内的爹,是林沖的顶头上司,大官呢!惹不起……」 太极宫。 李世民收回目光点评道:「官场之中权势压人,高衙内虽有惧怕,然全无认错悔过之意,亦未将之视作犯禁大事,可见平日横行无忌,高俅也未对此有所约束。」 「官宦之家,势本凌人之上,故更应谨以教子,严肃约之,否则便是百姓一祸。林沖身为禁军教头,遭此欺辱犹忍气吞声,寻常百姓岂非更是有苦难言?」魏徵谨然分析。 他的话句句在理,李世民深以为然,立时便言语告诫臣工严格看管教导各家子弟。 北宋。 李清照很是为林娘子气愤心疼:「青天白日里遭了这等祸事,碰上这等纨绔无赖只往哪里叫屈?」 她想起文中林沖对李小二的言语,忽然觉出不对,立时胸中的怒火便又燃了几分: 「分明是高衙内行恶在先,林沖怎还要说是自己恶了高太尉?!」 作者有话要说: 1.《靖康要录》载:「靖康元年五月二十日,臣僚上言,谨按:高俅……身总军政,而侵夺军营,以广私第,多占禁军,以充力役。其所占募,多是技艺工匠,既供私役,復借军伴。军人能出钱贴助军匠者,与免校阅。凡私家修造砖瓦、泥土之类,尽出军营诸军。请给既不以时,而俅率敛又多,无以存活,往往别营他业。虽然禁军,亦皆僦力取直以苟衣食,全废校阅,曾不顾恤。夫出钱者既私令免教,无钱者又营生废教,所以前日缓急之际,人不知兵,无一可用。朝廷不免屈已夷狄,实俅恃宠营私所致」 2.「林沖自是上上人物……」一句出自金圣叹原话 第123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3 ◎过于能忍了,这位好汉◎ 一番内情惹得大家议论不断,那边厢的楚棠还在继续: 【林沖担忧惹上了上司的儿子会招来上司的报復,所以忍下了这一番屈辱。但高衙内却并不死心,决计要得到林娘子,僕人富安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去找陆谦帮忙。】 第340页 【陆谦是林沖的同乡好友,当年他来东京经商被人欺骗,差点饿死街头,是林沖帮他,还举荐他进殿帅府做了虞侯,两人关系匪浅。】 听到这里的众人心一下子紧了。 「二人既是乡友,那陆谦又承了林沖的恩情,该是不能答应吧!」 「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柳宗元摇着头,神色冷凝。 二人一齐抬头,只见水镜里,富安将几大锭银子摆在桌上,意味深长地劝导: 【事成之后,高太尉是不会亏待你的。】 【对面的陆谦看了一眼桌上的银钱,一把将它们扫到地上,站起身怒气沖沖地说:林沖是我同乡,有恩于我,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说罢,提步踏上楼梯欲走。】 水镜下的众人微微松了口气。 「这才是全了朋友之义!」刘禹锡面露赞赏。 然而大家还没高兴多久,只见水镜里那富安一拍桌子,陆谦应声而停。 【陆虞侯!高衙内的事儿,也不能说不紧要啊!】 【水镜里的陆谦慢慢走下楼梯。】 三国。 周瑜不可置信地抬头:「他竟是答应了?!」 另一边,关羽赵云等人对此也极为不耻:「此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若让我见着了,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们俱是重义之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将朋友之间的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此时见陆谦的行径,只觉是玷污了「朋友」二字。 【陆谦答应了富安帮助设计坑害朋友,那边的林沖因为大相国寺的事闷闷不乐,陆谦登门邀请他去家里喝酒,林沖推脱不过跟着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对方的计谋。】 【骗出林沖后,陆谦又推说家里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便把林沖带到酒楼。不一会儿,有人跑到林沖的家里对林娘子说,林沖在喝酒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栽倒了,吓得林娘子想都没想就跟着跑到了陆谦家里,而等在陆谦家里的正是高衙内。】 「混帐东西!」 周瑜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铁青。 一旁的小乔忙柔声劝住丈夫:「夫君勿要动怒,当心气坏身子。」 说罢,看向水镜的眼里也不由得露出担忧的情绪:「这高衙内莫不是要得逞了吧?」 同为女子,她更为心疼林娘子的遭遇。难道只因生得貌美,就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吗? 其他人也看得又是生气又是不忍心。 「杀千刀的陆谦和高衙内,合该下地狱!」 「林娘子多可怜啊,唉!」 「林沖快来啊!你娘子都被欺负了!」 【高衙内百般调戏,林娘子拼命抵抗。幸好酒楼那边,林沖喝了几杯酒下楼方便,正听到丫鬟在找自己,说明原委之后林沖又急又怒,赶忙跑到陆谦家里直奔楼上,而楼上的高衙内听到动静也赶紧跑了,林娘子这才躲过一劫。 林沖此时哪里不知道原委,气不过跑去找陆谦算帐,结果陆谦早跑了,他一怒之下又回去把陆谦的家砸了。】 「砸得好!」 周瑜毫不掩饰自己的快意,许多人对着这个场景同样拍手称快。 「背叛朋友忘恩负义,该!」 水镜之下的小乔悄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幸好赶上了。这丫鬟倒是个机灵的,知道去寻人。」 她看得分明,水镜里刚闹起来时,那丫鬟就立马跑了出去,先前在大相国寺里,也是这个丫鬟去寻的林沖。 唐朝。 白行简等人也在为林娘子的倖免于难感到高兴,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林沖没有喊那一声就好了,沖将上去抓个现行,把那高衙内打一顿,也一出胸中恶气!」 元稹摇着头对这话却并不认同:「当日在大相国寺便不敢打,如今怕也未必敢打。」 权势一字,向来压人。 白行简也懂得这个道理,嘆息一声,一旁的白居易接过话头道:「微之所言有理,林沖那一声唤倒也止住了高衙内的恶行,否则楼上楼下间,虽是咫尺的功夫,恐怕夫人情境会更不堪。」 【赶回家中的陆谦看到房子被林沖砸得一片狼藉,心里非常生气,决心报復林沖。】 「不是。」 饶是曹操都有些盘不明白陆谦的逻辑了:「他还有脸生气???」 背弃朋友坑害妇弱的事都是谁干的啊?! 未央宫。 刘彻不屑地哼了一声:「好一个贼喊捉贼!若非自己起了歹心先行不义,怎会招致这一场祸事?竟还敢觍颜说报復。」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堂下的臣子也忍不住在心里附和自家陛下,只觉这陆谦当真是个奸贼白眼狼,就该让林沖捉住好好教训一顿解气。 这一节的情节极为跌宕,楚棠的讲述结合着影片,相当有代入感,不少人都被剧情吸引,在心里大骂陆谦。当然,另一面也免不了为林沖和林娘子忧心,毕竟水镜里也说了,陆谦怀恨在心,必是要报復的。 【另一边,高衙内回家后对林娘子还是念念不忘,但被林沖一吓已然是病了,手下的人就求到高俅的头上,又有陆谦在一旁添油加醋,高俅于是下定决心要害林沖。】 这一段楚棠还是用视频来展示,只见水镜里,陆谦和富安冲着高府的老都管一通说和,又由富安先向对高俅进谗言,说衙内病重,如果得不到林娘子怕不是就要不久于人世了,还说林沖放话要到殿帅府来寻仇。 第341页 高俅本不信,陆谦进来大加渲染,说着林沖虽然内向但实际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狠人,他说要来寻仇,保不齐就真来了云云,终于将高俅说动,于是一干人等设下毒计,将林沖骗进白虎堂,又诬陷他手执利刃擅创军机重地,将人关进开封府大牢等候发落。开封府尹明知林沖冤枉,但迫于高太尉威逼,仍是判了林沖嵴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 一连串的情节藉助影片原原本本展现在众人面前,竟好似真真看到了书中一帮奸小密谋,谋害良民。 唐朝。 本便性情中人的李白愤然起身疾走几步,仍是难掩心中怒火:「一□□佞宵小,简直可恨!」 杜甫也暗下神色:「那高太尉如此轻易便受奸小蛊惑,可见在他事上定然也是昏暗不明。如此庸才掌握军机,庙堂情形,怕是难料。」 「嫫母衣锦,西施负薪,高俅徒以蹴鞠之戏获幸,岂不谬哉!」 李白斥骂一声,又想起先前听到的李林甫、安禄山之流,只觉那时的宋朝也是山雨欲来。 中唐。 刘禹锡对这段剧情同样感到相当气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早知是这么个白眼狼,林沖当日真不如不助他!」 「便是没有陆谦,高衙内也不会善罢甘休。」柳宗元摇摇头,心下嘆息。 刘禹锡转念一想亦觉得有理,贼心一起岂是那么好灭的? 「林沖本为避祸一再忍让,不想反倒助长了高衙内的气焰,倒不如当时就将那高衙内严惩一番。」 他是当真觉得可气,青白世道,祸从天降。虽则自己易地而处未尝不知林沖难处,可此时观之,心中难免觉得憋屈。 「这林沖当真能忍。」 「不怕官,只怕管。直接管制自己之人,比那远在天边威权加身之人难缠得多,诸多无奈,只在这一句了。」 柳宗元想起影片里林沖的话,语气不由得低沉了几分。两相对照,倒是那孑然一身、快意恩仇的鲁智深更让人艷羡。 众人各自唏嘘。 北宋。 看完全程的赵匡胤当场黑了脸,一掌按在椅背上恨恨道:「高俅若当真知事,就该严惩无状之子,押着人亲自登门向林沖道歉,而不是像这般听信谗言反生迫害之心!一朝太尉,手握军机却助子行兇弄权害人,此人合该革职受刑!」 他气恼不已,想到高俅不过是因为球踢得好就入了那徽宗的眼,而徽宗又是靖康耻的罪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面前的桌子拍得震天响:「赵佶,不肖子孙!」 转念一想,这不肖子孙还是自己那糟心弟弟的,顿时眼中寒芒一闪。 孙子够不着,祖宗却是能打。 仁宗朝。 开封府尹包拯深深地觉得开封府脏了:「身为开封府尹,权知府事,听断狱讼,明知民有冤情却还处以刑罚,如何担得起府尹重位?」 「大人消消气。」旁边的下属连忙安慰,「水镜不是说了,这都是迫于那高太尉的淫威,不敢不从啊!」 一句话惹得包拯愈发气恼,把眼睛一横,怒道:「上官失德便要听之任之吗?在其位就要据理力争,岂能助纣为虐?!」 被一通发作的下属忙住了嘴,天下谁不知道这位包大人最是刚直不阿,便是对上官家都敢争上一争。虽履职日短,但百姓提起开封府,哪个不是竖大拇指?没想到时移世易,开封府也沦为了权贵爪牙。 想到这里,这位下属也摇了摇头,对着水镜里的一众恶人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世道! 明朝。 施耐庵对自己书中的情节相当熟悉,是以大半心神都放在水镜里的影像上了,一边看一边同自己心中的预设作比,只觉上面的林沖沉静谨慎、鲁达豪爽洒脱、陆谦面藏奸相、高衙内肥头大耳、高俅刻薄阴沉,当真是无处不肖、颇见神韵,心里顿时满意极了。 「最妙的是扮林沖这角的一双眼,或怒气、或挣扎、或隐忍,俱从这一双眼中显出来,此人扮得好啊!」 他也是看过水浒戏的人,此时亦是忍不住赞不绝口。 「后人传我杂书,还做出了这么一番精彩演绎,实在是看得人心中欢喜。」 施耐庵收集歷代文稿,结撰成书,自然知晓百姓口耳相传的力量,用楚棠的话来说,小说的流行,怕也是人民的选择。 他心下轻松,对后面的影片更是期待。所幸楚棠也没让他失望,一边讲述一边播放了下去。 画面中,林沖带着枷锁赶赴沧州,岳父赶来街头相送,翁婿相别,林沖为不耽搁妻子竟是写下休书,而林娘子匆匆奔来,声泪俱下,亲眷离别的场面惹得不少多愁善感的人当场红了眼,纷纷感嘆林沖夫妻的可怜,大骂高太尉一家并陆谦恶事做尽,不得称其为人。 「太可怜了呜呜呜,多好的一对夫妻啊!」 「岳丈也好,他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家。」 「杀千刀的高太尉和陆谦!」 【但很显然,高俅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放过林沖。他命陆谦买通押送的官差,要在赴沧州途中的野猪林中杀害林沖。幸亏鲁智深一路跟随护送,将林沖救了下来。 林沖和鲁智深分别后,官差们倒也没再为难他,一路平安行进,路过了柴进的庄院,受到柴进的热情款待,柴进还写信给沧州官府,托请他们照顾林沖,又赠送了林沖一笔银钱。 第342页 林冲到达沧州,送上银钱打点差拨、管营,再加上柴进的书信,倖免了一百杀威棒,还被派去看管天王堂。】 如此波折的情节叙述起来不过是几行字,影像里的画面也闪得极快,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惊心动魄,尤其是野猪林那一节,很是让众人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那高俅如此赶尽杀绝,当真恶毒!」少年霍去病愤愤道。 「幸得鲁智深跟在身后,此人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到却是个细心的,若是他没有跟上来,后果不堪设想。」杜甫有些庆幸。 李白同样对鲁智深非常欣赏:「粗中有细,又义薄云天,林沖这个朋友交得好,比陆谦好!」 说罢又道:「此人看着是和尚打扮,偏又不忌酒肉杀生,那一把铲也舞得那样好,真真是个英雄豪杰,料想也是书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不知他的身上又有何故事。」 虽则只有几次出场,但鲁智深鲜明的个性给李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半生落拓,生性不羁,看得林沖百般忍让,早就憋出了满心郁气,倒是鲁智深无挂碍的洒脱心性对他胃口,是以忍不住便遐想起来。 杜甫看着好友颇为神往又难免遗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我算是知道后朝为何偏爱小说。」 「哦?」李白抬眸。 杜甫:「一书之中波澜万千,一事起便勾连另一事,让人不禁想一探究竟。这不,连太白兄都被吸引住了。」 李白听罢哈哈大笑:「子美所言不错,可惜不能一观全貌,我心甚憾也!」 比起后朝文事精妙、波澜迭起的章回话本,此时所能见到的六朝志怪、传奇杂说还是太过粗陋了。 中唐。 白居易心下嘆息不已:「沧州之祸背后原是这一番波折,分明受尽屈辱,处处是奸小陷害,后又被上峰赶尽杀绝,林沖却只说是自己触怒高太尉,可见其本便是个老实安分之人。」 「是啊!」白行简也同情上了这个命运乖违的人物,「林沖如此谨小慎微,一再忍让,只为平顺生活,哪知还是自身遭罪、夫妻离散,如何不令人嘆息?」 「林沖先前对李小二施以援手,又对陆谦不吝帮助,可见其人平日必是与人为善,此番遇着李小二也直言自己是罪囚,恐怕玷污他们夫妻两个。陆谦忘恩负义,李小二却是一片赤诚,真是仗义每从屠狗辈。」元稹亦颇为感慨。 北宋。 早便觉得不是滋味的李清照当真又怜又怒:「如此逼迫屈辱竟还认为罪在己身,林沖安分是真,可也太委曲求全了些!」 李格非看着气愤不已的女儿不禁一笑,转又敛了神色道:「你也知道委曲之后,是『求全』二字,林沖为着的,不正是保全一家么?」 「但最终也未能保全啊!而且休妻之后,林娘子便能保全了么?」 李清照仍是气愤,端看那高衙内一而再再而三下手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如此恶棍纨绔,偏偏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 「那高俅当真不辨是非!幸好这人此时已被惩处,不然朝堂之上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无能的奸人?」 她不知晓书中人物与歷史上的高俅有细微出入,只剩纯然庆幸。 太极宫。 李世民收回目光,作为帝王,他不得不承认林沖的确是个安分的人物,蒙受如此冤屈不平也不曾真做出喊打喊杀之事,一意承罪;但从情感上来说,他当真是觉得林沖憋屈极了。不说高太尉父子和陆谦,连押解的官差都能将他折辱了去。 简直看得人心中憋闷! 宋初。皇宫。 赵匡胤蹙着眉一言不发,他一面气高俅的所作所为,一面又可怜林沖的遭际,忍不住就又想将赵光义揪出来踹两脚。 气愤之后,楚棠口中的「柴进」二字又引得他注目:「柴进,柴氏……」 在宋朝,提到柴这个姓,总不那么简单。 想起当年的老上峰柴荣,赵匡胤眸色深敛。他对柴家,还是存了那么几分愧疚感念的,故而对柴氏后人多有宽待。 那书中的柴进明知林沖是刺配戴罪之人,却仍将之迎入庄中好生款待,修书为之打点,这其中固然有惜英豪的欣赏之意。但罔顾官命,难免担一分罪责,柴进却毫不在意,可见圣眷在心。 轻嘆一声,赵匡胤按下心绪,对柴氏,仍是要厚待。 【根据以上补充的前情提要,再结合林沖对李小二说的话,我们可以看出,林沖的性格之中还有善良安分、逆来顺受的一面。】 楚棠将关键性格标红,水镜下,施耐庵轻摇着头道:「林沖此人,不似鲁达洒脱,位、家、情将之一一绑缚,要挣脱,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另一边。 罗贯中对老师不吝夸耀:「老师笔下之林沖当真真切至极!其言其行虽令人急令人嘆,然细想却又俱是人物本色,笔力精深至此,摹人警切至此,较前贤可以同笑矣!」 苏州。 金圣叹一展摺扇,悠然道:「熬得住,把得牢,林沖这几回内容,真真是将这六字道尽了。」 汉朝。 司马迁极快速地记下几处关键,林沖这个人物写得好,水镜里不时出现的文段也笔尽其妙,他觉着对自己的修史倒极有裨益,是以早已铺开纸笔,只待留记,此时听了楚棠的话,便道: 第343页 「心字之上。利刃高悬,是为一忍。此刃,不向己身,便向他人。后文又有林沖买刀寻仇并手刃仇敌一节,可见其人也未必惯是逆来顺受。」 他搁笔,对后面的情节愈发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1.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李白《侠客行》 2.嫫母衣锦,西施负薪。——李白(前面出现过) 3.熬得住,把得牢同样是金圣叹原话。 第124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4 ◎金圣叹:我也出名了◎ 【除了以上两点之外,林沖身上还有哪些特性呢?请大家继续看文本总结。】 由于接下来的内容集中在课文上,楚棠便将重心挪回原文,众人也终于得以真正心无旁骛地细品被后世誉为四大名着之一的《水浒传》。 放出的情节正是陆虞侯等人来李小二店中吃酒,顺便密谋谋害林沖这几段。 陆谦这人是早在众人心里挂上号的,此时见他又出现,许多人当即便毫不留情地带上几分嫌恶。 中唐。 刘禹锡一看到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陆谦,当真是贼心不死!都到沧州地界了,还如此阴魂不散,想要赶尽杀绝。」 「想要赶尽杀绝的岂止是陆谦?」柳宗元摇首,「若非那高衙内仍存诡心,何至于一再迫害?况高俅本便授意差拨于野猪林杀害林沖,不想却为鲁智深所救,目的未达,他岂肯善罢甘休?」 但凡奸人行恶,不见败亡即不止也。刘禹锡也懂得这个道理,在心底认同了好友的话:「看来那差拨虽然当面迫于形势,应了鲁智深不再为难林沖,但心下始终怀恶,怕不是……」 话音一顿,两人像是同时想起什么似的,勐然抬头:「高俅既遣人追杀林沖,先前搭救林沖的鲁智深岂非亦危矣?!」 那两个差拨必然是将一路情状叙述详备了的! 想到这里,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虽是书中人物,然而鲁智深侠肝义胆、豁达豪气的形象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况先前看了影像,那般活灵活现的人物便在目前,很难再将其看作是虚笔。 不知不觉间,两位诗人也代入了小说的情境。 另一边。 白行简恍然大悟一般长哦了一声:「原来先前叙述一番李小二的旧事,不为闲笔,亦不为渲染林沖热肠,而是为后面这一遭偷听!曲折至此,可谓平地生波而又叙得自然,果真是好笔!」 元稹也笑:「便说是匠心独运。你看他叙陆谦等人来到店中,分明俱在胸臆里,偏故作遮掩,真让人如观戏一般顺眼去看,处处生疑。此书流传甚广,并非没有道理。」 中唐时期,文学尚俗的倾向进一步明显,元稹也曾涉笔传奇之作,对各种笔法亦颇有心得,此时一见文本哪里有不明白的?对着这别出心裁的文字赞不绝口。 三国。 曹丕等人亦觉得妙极,魏晋之时不似中唐,无论志人志怪,亦不过粗陈梗概而已,及至中唐白行简、李朝威等一众传奇名家并起,文言小说才臻至成熟。连白行简等人都觉《水浒传》笔致精细腾挪跌宕,更何况是曹丕? 他将水镜上的几段文字默默品了一回又一回,愈品心中愈是振奋:「不说两人同入而说『一人闪将进来』,『随后又一人闪入』,笔笔清晰,又暗合密谋之状,写得情状毕肖。」 「而且这事中波折也颇多。」 曹植接过话头,先前曹操说他曾诵俳优小说千言这是不错的。曹植虽务力诗文,但时下流行的人物品评、地理博物,包括他哥录的志怪,他最近也读了不少,很轻易便能看出不同来。 「时下小说多琐屑细语,更多在述,不及后朝变化万千,引人入胜。看这番密谋又全从李小二处写来,正契合了偷听之状。」 「不仅如此,笔致也巧。『光阴迅速,却早冬来』一句,直有散笔之妙。」曹丕眼中的欣赏几乎不加掩饰。 上首的曹操见二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满意地点头:「真吾子也,一眼便看出许多门道来。如此,为父便放心了。」 「放心什么?」曹植狐疑道。 「你们既看得出其中精妙,必能取长补短,早早将那《三国演义》写出来,领先后朝个几百年!」 丕、植二人:「……」 回府!必须回府! 汉朝。 刘彻摸着下巴评论道:「这李小二倒是机灵,但说林沖是个性急之人,朕怎的没看出来?」 他迟疑着不甚相信:「林沖前番那般隐忍仇人在眼前都不曾打下去,哪里有个急性?」 「那不是把陆虞侯的家给砸了吗?」司马相如小声道。 刘彻乜他一眼:「那他可曾杀人放火?」 「后面就杀了。」司马相如嘀咕着。 他可是将情节概括记得清清楚楚! 【大家看到李小二的话,「林教头是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从这一句可以看出林沖的性格中有急躁的一面,由他人评价来刻画主要人物,这正是大家熟悉的侧面描写。】 楚棠顺便总结了一下考点,又放出后文来。 御座上的刘彻只看得些「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只叫他骨肉为泥」等字眼,当场在心里大唿大意了。 哪知这林沖还真是个气性大的,这就放上狠话了。 第344页 刘彻觉得拉不下面子,冷哼一声,故作不屑道:「出口便是喊打喊杀,果真是草莽!」 众人:??? 先前林沖一再退让的时候陛下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太极宫。 李世民也觉得颇为意外:「这般急躁之语竟出自林沖之口。」 「一番狠话之后又买来配刀前街后巷去寻,倒真有股不一杀陆谦难消心头之恨的狠劲,李小二之话不是虚言吶。」 李世民感嘆着,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本以为林沖安分守己到软弱可欺,而今这人奋起寻敌了,他又觉危险。 侠以武犯禁,是人君的忌讳。 堂下的房玄龄等人自知君王所想,指着后面的文字道:「他虽有气性,却来得快,去得也快,寻了三五日,心中也怠慢了,想来不过一时气血上涌。」 长孙无忌也跟着点头,又道:「我观文中之意,林沖似是将恨意俱投在那陆谦身上了?」 「林沖诚心相待,视之为友,陆谦却背叛朋友之义,设计坑害又欲赶尽杀绝,负恩若此,林沖焉能不怒?」 孔颖达答说,心中对陆谦的行径亦是相当不齿。 庙堂之上讨论得热闹,四野同样喧嚷极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他们的话语可就不加掩饰得多: 「仇人都寻上门了,林沖他倒是找啊!」 「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大难临头还心下松慢,陆谦狗贼指不定在哪儿猫着使坏呢!」 「一会儿百般忍让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又轻慢松懈,这人的情绪可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人感嘆着转变如风,惹来周围人一致点头:反覆变化,林沖的性子可真是复杂! 南宋。 正于军中练兵的辛弃疾忙里偷闲地看了几眼,忽然轻咦一声道:「解腕尖刀,是否太小了些?」 他对各类兵刃颇有了解,解腕尖刀亦是常见之物,辛弃疾对此更为熟悉。 解者,割也,用于掌腕之间割肉的刀自然不会太长,故而解腕尖刀只是一种小型佩刀罢了,佩戴之人更多是为防身之用。林沖既在大怒之下欲要復仇,怎不选择些更便利的武器? 旁边的副军见自家主帅颇有兴趣的样子笑着接道:「小些便利。将军勿要忘了,那林沖是个戴罪之人,又在闹市寻人,拎着大刀难免惹人注目,横生些事端出来。」 辛弃疾一听也觉有理,便笑:「如此说来,那林沖可称得上是谨慎之人。」 这么说着,心理对他倒生出几分赞赏。 水镜里的楚棠将这几段总结出急躁刚勐、得过且过两个词,基本与众人的讨论相差不大。 【随着分析的深入,林沖的形象在我们心中也愈丰满起来。我们继续往下看。】 接管草料场、风雪夜沽酒、火烧草料场等一系列后续情节依次放了出来,众人俱都看得投入,有忧虑林沖轻易接了草料场的差事并不生疑实在是毫无警惕之心的;也有看到林沖寻思唤泥水匠来修草厅,嘆息此人实在是个安分守己的好性儿的; 还有贊他盖火炭又拨石掩门,贊他处事谨慎小心的,甚至有人抓着花枪挑葫芦,大赞侠士好生潇洒之类。 这一观点引来一众少年人的拥护,却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反对,他们坚持认为林沖用花枪挑葫芦仅仅只是因为手冻僵了而已。 少年们又偏说如此手冷但仍能以枪稳稳挑起葫芦踏风踏雪,正见得林沖身手矫健云云,一干人等争论得不可开交,场面热闹极了。 而李杜欧苏并一干传奇话本文人则是对文中对风雪的描摹以及人情世态的叙述大家赞赏,纷纷感嘆施耐庵行文练达,恨不能一睹全书等等。 当然,更多人还是被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所吸引,为屏住唿吸看后面波折的,待看到草料场火起,林沖拿起花枪就要去救火时更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可别出什么事了啊!」 然而很快他们就顾不得担心了—— 「陆谦!这把火是陆谦放的!」 「好贼人!若非大雪压塌了草厅,林沖此时必是葬身火海了!」 「高衙内果然贼心不死,还想着杀死林沖强占他的娘子!」 三国。 周瑜等人当场拍了桌子:「『便逃得性命,烧了草料场也得个死罪。』果然是好谋算,非置人于死地不可!」 他气得脸色发红,当即便咳嗽起来,引得室内一阵忙乱。周瑜犹自不解气,这就是所谓的朋友之义! 另一边。 赵云恨恨一握银枪,只道老天有眼,救了林沖一命。 众人看得怒极,是以当读到林沖掇开石头,挺着花枪拽开庙门,大骂破贼哪里去,又干脆利落将富安、陆谦并差拨一齐杀了,把他们的头颅系在一处供奉山神时,心中俱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好!」 赵云率先拍手。 「杀得好!好武艺!」 英雄惜英雄,施耐庵这一段打斗场面写得极为流畅,让人感觉如在目前,赵云读着便见一个虎虎生风的好汉兔起鹘落、身手利落地连斩仇敌,当真是又解气又精彩,只道林沖当真不负「教头」之名。 汉朝。 刘彻再次反思自己先前的结论当真说得太快,这林沖忍起来的确能忍,但一旦暴起,是当真能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来啊! 第345页 他有些纠结,深沉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群臣,但见众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畅快之意,心中更是复杂。 平心而论,这一节他看着也觉得解气。林沖分明有娇妻美眷,只因一个纨绔子弟的贪恋,惹上一场官司不说,还差点被害命丧。天理昭然救得善人义士,林沖也不再忍让手刃仇敌,一番结果可以说大快人心。 然而他是皇帝,林沖戴罪之身,又连伤三人性命,招招娴熟狠辣,他不得不存了犹疑。秦时多有游侠之风,汉初不禁,那朱家、郭解的声名,可是连他都听说过! 「陆谦和富安便杀了,怎的连差拨也杀了。」 刘彻顾左右而言他般嘀咕一句,一侧的卫青听得分明,心中亦是嘆息。差拨为营官,林沖本为刺配,又杀了监管,其行与贼无异。沧州,他怕是待不下去了。 太极宫。 李世民似乎并不意外林沖的行为,只道:「身在草厅即葬身火海,逃得性命也有玩忽职守、损失军需的死罪,报得大仇,即是害人性命、谋杀官差,当真是百无遗漏的好算计。」 一干臣子没有说话,理智与情感的纠结不仅李世民有,他们也深陷其中。堂下的魏徵咂摸着君上的话,又抬头看水镜中的文字,不知为何脑中浮现了一句话——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梁山,原是这么上的。 北宋。 赵匡胤的反应也不慢,当下便看懂了其中关窍,他痛快于林沖大仇得报一吐心中浊气,亦惊心于其挟怨怀怒下展现出的危险一面,眯着眼又急又怒:「该杀!高衙内和高俅都该杀!」 若非他们步步紧逼,林沖怎会走到这一步? 仁宗朝。 苏轼轻点桌案:「无甚冤雠、自幼相交、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林沖此为虽处法理之后,却在道义之先。」 唐朝。 写下《霍小玉传》的蒋防在快意之后,始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那老军知会林沖草料场投东三二里便有市井,不仅是念在人情纯朴,更是为了后面这许多关节!」 另一边,写下《柳毅传》的李朝威同样神色激动:「朔风摇振草厅,便伏大雪压塌草料场之事;拨石掩门,才有贼人无法得进、檐下说谋,林沖隔门恰听。真是处处有关窍,笔笔无虚言。施耐庵,大才也!」 长安。 白居易看得新奇:「先时只说林沖挺着花枪出去,末了手里那刀却是哪里来的?」 他话音刚落,却见旁边坐着的白行简噌的一声站起来。 白居易:? 「解腕尖刀!兄长,解腕尖刀!」 「什么解……解腕尖刀?!」白居易瞿然改容,「他竟是一直带在身侧?」 这下连元稹都有些震动:「先时林沖听得李小二描述,买刀寻仇,文中只道『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心下也自慢了」,原来他一直不曾将尖刀解下来?!」 「是极!」白行简两眼湛然,神情相当兴奋:「本以为一节断尾,原来竟伏在后面,可知文士之心,落一处便想及三处,虽从容徐来,然笔笔玄机,俱在成文之先。以此等高才援笔杂说,何愁作不来一篇才子书?施耐庵便是神仙中人!」 他宣布,从今日起,施耐庵就是他白行简单方面的神交知己了! 一旁的白居易看着自家弟弟兴奋的样子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文士匠心固令他可喜可佩,然而文中的林沖如此谨慎而至心下沉算之深、之恨,又令他可惧。 端看这一把解腕尖刀留存之久,便足以让人背上汗出。 【根据以上情节,我们可以看出林沖小心谨慎,仍有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之心,沽酒途中在山神庙顶礼说的「神明庇佑!改日再来烧纸钱。」之类话语,也体现了他幻想求安的心理。】 【但听清陆谦等人的阴谋之后,林沖又当场破口大骂,挺身手刃仇敌,这又能见出他性子里的英勇果敢、刚烈暴躁、奋起抗争。】 【综上,我们可以将林沖的人物形象做一个总结。】 楚棠将先前出现的人物形象概括在一起。 【在塑造林沖时,作者综合运用了语言描写、神态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及侧面描写等一系列描写方式。大家高中写记叙文较少,但这个知识点在阅读题里考得较多,一定要注意人物形象的分析方法——听其言、观其行、探其心、听其评。】 水镜上出现了一个考点小贴士,众人明了这应该是后世考试的重要内容,倒还当真陪上几分认真。 白驹场里。 施耐庵将那些个描写手法一一看过,只觉后世在这「教授」一门上做得倒是极为精细。他写笔下人物,虽则笔笔尽心,但到底是不曾有意识、有目的考虑要用如何如何描写之法,俱是从胸中自然流出一般,可后世这样的总结,于初学文章者,在读在写都有一二助益。 想到这里,施耐庵笑了:「后人的阅读理解做得好啊!」 不唯施耐庵,不少小说家还当真拿笔记了起来,尤其六朝杂说之家,他们还没有「有意作小说」的意识,书中人事皆粗,此时有佳作在前,又有现成的总结,无论最终是否用得上先抄作业总是不错的。 苏州。 金圣叹心中忽然也是一动:「先时楚姑娘曾言古代诗词品评一类书册只记残丛小语、一点灵光,不成体系,是以不见信于外邦。小说话本本为末流,在后世才声誉日隆,品评批点自然更不如诗文,然后世却以小说为贵,那小说文章的品评岂非也后于外邦?!」 第346页 金圣叹自己便评点过小说,说是评点不如说是私人读书批註,这也是华夏品评文章的惯例。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写得太过零碎私密,不利于后人阅读研究嘛! 援笔铺纸,金圣叹将水镜最末那十三个字简单一记,便盯着自己的书稿开始琢磨起来。后世总结得倒是清晰明了,但依他的眼光来看还是太过简单。 《水浒传》才子之书,当然要认真地品、仔细地品! 未央宫。 刘彻对什么描写手法不感兴趣,他对楚棠的某些观点表示不认同:「拜个山神就幻想求安了?我看他拜山神就挺有用。」 没见后面就是躲在山神庙中,林沖才逃过一劫,并听得陆谦他们的密谋吗? 殿中诸臣一听这话立时警觉起来,纷纷抬头炯炯有神地盯着上面的君王。司马相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楚姑娘之前说这是迷信。」 刘彻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司马相如是越来越放肆了。拉下脸没好气道:「楚棠还说世界上没有神仙呢,那她要怎么解释水镜之事?」 不是神仙之力能办到吗? 「人家楚姑娘也不知道啊……」司马相如小声嘀咕。 刘彻作势要怒:「没完没了了你??如你所说,那每年的郊祭之礼也取消好了!」 司马相如:…… 这话您看我敢接吗? 「那丹药……」 疑似桑弘羊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又很快消失不见。 真反了天了! 是楚棠给你们勇气了是吧? 刘彻气得想骂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浸着冰碴子的话:「朕服丹药了吗?」 他又不想寻死! 【看这张图,大家会发现林沖的性格内容非常丰富。那么,大家是否能从中总结出两个具有代表性的性格特点呢?】 代表性? 众人凝神思索。 「一面性急一面好性儿,这便很有代表性了吧?」苏轼反应极快。 苏州。 金圣叹在沉思中抽空抬头:「林沖虽则隐忍自安,但书中仍是处处可见其狠辣。只看最末林冲杀人之后的一连串动作,便冷静得叫人怕。」 话音刚落,只听楚棠: 【清代文学评论家金圣叹就曾说过,林沖是个上上人物,他「熬得住」,可见其能忍,但「写得只是太狠」,所以我们可以将林沖的典型性格总结为「忍」与「狠」两点。 一再退让、安分守己可见其忍,而怒而奋起、手刃仇敌割头为祭,包括为未选入部分的冷静处理后事,亦可见其狠。忍与狠,是林沖性格的一体两面。】 【那么,是什么促使了林沖由忍到狠的转变呢?】 大大的问号出现在水镜上,金圣叹却顾不了这么多,他啪地一下站起来,脑子里反反覆覆只有一个念头—— 我也出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两句题外话。这几天看到一个「歷史上的瞬间」的视频,刘彻「寇可往,我亦可往」的后面接的是辣个男人「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要让猪猪看到了可不得尾巴翘天上去哈哈哈哈哈哈1.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史记·陈涉世家》 2.辛弃疾解腕尖刀那一段的讨论参考《北京四中语文课何止语文》中黄春老师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文本解读。 2.本章观看建议阅读教材原文,现附课文于后。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迅速光阴,却早冬来。林沖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二浑身整治缝补。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跟着也来坐下。李小二入来问道:「要吃酒?」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都到酒店里。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来。」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小二独自一个穿梭也似扶侍不暇。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烫酒。约计吃过十数杯,再讨了按酒,铺放桌上。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烫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老婆道:「怎么的不尴尬?」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吶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什么。」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得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什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老婆道:「说的是。」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什么。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正说之间,阁子里叫:「将汤来。」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转背没多时,只见林沖走将入店里来,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人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话说。」 第347页 当下林沖问道:「什么要紧的事?」小二哥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吶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人心下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都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什么样人。小人心下疑,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碍。」林沖道:「那人生得什么模样?」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鬚。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林沖听了,大惊道:「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贼也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他骨肉为泥!」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言:『吃饭防噎,走路防跌。』」林沖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 当晚无事。次日,天明起来,早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林沖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林沖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沖也自心下慢了。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得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林沖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了营中,迳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场管事,却如何?」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勾这差使。」林沖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就时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沖吃了一顿。 话不絮烦,两个相别了。林沖自来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怎见得好雪?有临江仙词为证: 作阵成团空里下,这回忒杀堪怜,剡溪冻住猷船。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三千世界玉相连,冰交河北岸,冻了十余年。 大雪下的正紧,林沖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沖,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林沖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沖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下生些焰火起来。屋边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沖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五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去包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沖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钱纸。」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沖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林沖迳到店里。主人道:「客人那里来?」林沖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沖道:「原来如此。」店主道:「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沖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 再说林沖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沖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林沖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沖把手床上摸时,只拽的一条絮被。林沖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做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旁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的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沖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便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林沖跳起身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烧着。 第348页 当时张见草场内火起,四下里烧着,林沖便拿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前面有人说将话来。林沖就伏在庙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且奔庙里来。用手推门,却被林沖靠住了,推也推不开。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这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得推故了!」那人道:「林沖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又听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沖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管营,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林沖道:「天可怜见林沖!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一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三个人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沖举手,肐察的一枪,先搠倒管营。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沖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翻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林沖喝声道:「奸贼!你待那里去!」噼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雠,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沖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沖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髮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胳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 ——节选课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第125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5 ◎官逼民反◎ 毋庸置疑,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自孔子删述,诗的重要性已然到达无以復加的地步,故而诗人扬名,本属寻常; 词为诗余,但苏辛、易安作得实在是好,昭彰后世,亦属平常; 戏文话本,虽难登大雅之堂,但传诸民间,文人雅士争相创作,其中价值不可估量,否则,金圣叹也不会为之评点,并提出「六才子书」之说,将之与诗文等量齐观。 在金圣叹看来,后人的提法就相当好,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确信自己能靠这些评点名扬后世啊! 楚棠轻轻巧巧一句话在金圣叹心中不啻惊雷,听她引用得极为熟练的样子,显然说明自己的评说在这个领域极为受认可! 金圣叹倒真有中大奖的感觉,有些忙乱地翻着自己的书稿,白纸黑字,楚棠念的的的确确就是他书上写的话! 金圣叹志得意满:「何人再说话本难登大雅之堂?」 没看连他都因着一部水浒扬名了吗! 与此同时,许多耳尖的书商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金圣叹?是那位擅长扶乩降灵的江南才子金圣叹么?我还想着刊行他的书稿呢!快快快,随我前去登门拜访!」 这种名流才子,谁先抢到就是赚到好吧!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熬得住,但写得只是太狠?好啊!」 他不住点头:「此句深得林沖之相,这个金圣叹评得好啊!」 另一边。 罗贯中有些意外又有些羡慕:「话本杂说亦有名士评点?那我的《三国演义》是否同样有品评嘉作?」 同为四大名着,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他们四大名着,就是要整整齐齐才好! 如果不能整整齐齐,那就让他与老师整整齐齐。 罗贯中退而求次。 其他朝代的人倒是没关注什么评点,他们感兴趣的是楚棠的问题,或者说是林沖这个人物。 北宋。 苏轼看了一眼已经许久没有考校过的弟弟,露出了一个有好的微笑:「子由以为呢?」 题从天上来的苏辙在心里嘆气,便见自家父亲也很感兴趣地笑眯眯看过来,他认命地听下题目,回答道:「常言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奸贼步步相逼,林沖如何能坐以待毙?」 唐朝。 柳宗元放下手中杯盏,似乎也有些惋惜:「若无火烧草料场一谋,林沖未必不能忍得一世。」 这是亦在怪罪高太尉等人苦苦相逼、赶尽杀绝了。 太极宫。 第349页 李世民微微敛了神色,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凭他这段时间对楚棠的了解,她要说的内容,绝对不是一望而知的泛泛之谈。 就看,她能说出什么来了。 【其实大家很容易发现,在林沖命运变化的轨迹中,高太尉一家堪为祸首。但问题是,此前林沖分明处处隐忍,甚至隐忍到让人憋屈的地步,为什么最后会突然爆起呢?他为何而忍,又为何而狠?】 【先来看第一个问题,林沖为何而忍。】 【先从他的家庭入手。在课文陆谦等人自曝阴谋时,他们提到了张教头这个人,课下注释说,这个张教头是林沖的岳父。 由此可见,林沖的妻子必然也不是一个贫家女,他们的结合,可以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他的家中有侍女,妻子端庄娴雅,并非普通人家。 而林冲刺配之时岳父前来相送,替他打点,一番话也说得情真意切,后来林娘子寻来,夫妻情深的场面大家也是看到过的。可以说,他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满。这样美满的家庭,理当有所眷念,不敢轻易打破。】 一番话说的众人频频点头,这都是先前水镜里播放过的,后人演得活灵活现,他们当然印象深刻,甚至不少人都有些羡慕起林冲来。 但只要一想到他后面的遭遇,就又忍不住低头惋惜,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车轱辘话—— 「杀千刀的高太尉啊!」 【再看林沖本人,他本身是禁军教头,虽然不是总教头,但自己本事了得,又有声名,是实打实的体面人。在经济实力上,前面补充到他买宝刀的情节,说是林沖花了一千贯直接全款拿下。】 楚棠放出原文。 【大家可能对一千贯不太有概念,我们换算一下,按照网上的说法,北宋时期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千贯就是一千两。不过徽宗时期因为很多骚操作,好像货币贬值得厉害? 但就算贬值后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六位数。六位数随随便便花出去,林沖什么实力不言而喻。】 北宋。 欧阳修等人沉默了一下。楚棠不太清楚他们还不清楚么? 按时下大宋的官员俸禄,一个小县县令每月的俸禄是十五贯,大县县令约莫三十贯,林沖一下子能拿出一千贯,家境不可谓不殷实。 另一边的梅尧臣显然更有体会,他是寒士,又仕进坎坷,更知物力艰难,是以也更感到可惜:「林沖一生,本该平顺。」 唐朝。 李白也道:「一千贯的确不是个小数目。林沖行家里手,一掷千金只为求得宝刀一口,想来那必是口吹毛断髮的好刀!」 虽然李白不用刀,但不妨碍他对好兵器的欣赏。 李傲天一身侠气,更不在乎钱财,竟是对书中描写的宝刀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样子惹得对面的杜甫一阵无言。 虽然但是,这是事情的重点吗? 未央宫。 刘彻磨了磨牙,你们宋朝人真是有钱啊! 经费那么充足练兵不好吗?还至于被异族压着欺负! 北宋。 赵匡胤被楚棠那句「骚操作」煳了满脸,神色顿时黑了几个度:「货币贬值,赵佶这个混帐到底还做了什么好事?!」 太极宫。 李世民眸光深杳地若有所思:「后世的银钱叫,人民币?」 【从这两方面来看,林沖可以说是个人生赢家了。那么相应的,他的生活应该也是平静没有一丝风浪。只是「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安定的生活也会滋生不愿改变、得过且过的情绪。】 水镜下的王安石抬了抬眼皮,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恢復平素端肃波澜不惊的模样。 另一边的司马光就没那么平静了,他抿着唇神情不郁,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水镜的方向,心说后辈有时当真可气,要不你再听听你那糟糕的引用呢? 司马光拂袖冷哼,袖袍带起的风吹动桌面上的书笺。书笺摺痕深深,墨色简洁,依稀可以看见楚棠念出的那一句文字,而书笺起首,正写着「答司马谏议」等字眼。 【而他对上的人,是高太尉父子。按宋制,太尉为三公之一,正一品秩,而在徽宗时期,北宋武官又定为五十二阶,其中以太尉居最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好多好多级。】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许多人其实先前也考虑到,经楚棠一点出,更是觉得棘手。 「高俅位高权重,林沖位居其下,的确动辄得咎。」 不少品阶低的官员设身处地,觉得若是自己易地而处,可能也会作出与林沖同样的选择。 但也有些生性刚烈的人觉得憋屈:「位高权重就能随便欺负人了吗?地位低下就要任人欺负了吗?刘皇叔还有怒鞭督邮、挂印而去的时候呢!」 他说的,便是最近流行的三国戏了。 【或许那时的林沖会想起另一位教头王进。高俅未发迹时,曾被王进的父亲打伤,后来高俅一朝得势升为太尉,便藉故欲置王进于死地,王进无奈,带着老母亲一起逃离东京。如果他得罪高衙内,顺便被高太尉记恨上,是否自己平静的小家庭也会破裂?】 众人不妨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皇宫中的赵匡胤眉间更是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斗鸡走狗踢蹴鞠,公报私仇陷下属,教子无方助行兇,赵佶这混帐是选了个什么好太尉? 第350页 「此贼,当诛!」 宋太祖怒气沖沖,各人各自议论—— 「高俅原来早有恶行,怪不得林沖不敢轻举妄动。」王维轻嘆。 「只是忍这一时,林沖一家仍是难保平静。」苏轼惋惜摇头。 「那时的林沖也并不能未卜先知吧!」苏辙唏嘘一声,不期然便想起父亲《六国论》中「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的句子。 贼心一起,贪慾无尽,岂会因为对方一时之退让,便善罢甘休? 恍惚间,苏辙的思绪似乎转过千百回。 【其实小说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就是鲁智深。鲁智深为救孤弱妇女,三拳打死镇关西,开始逃离生涯,几番辗转之后落脚相国寺,遇到林沖,在林娘子受辱时还想着和替兄弟出头,实在是个快意恩仇、侠肝义胆又洒脱至极的人物。】 【可是鲁智深也说了,自己是个无甚挂碍的人,他不似林沖背负得那么多,自然可以快意。林沖只是一个有诸多负累、诸多掣肘的体制内打工人,所以他选择忍让,反正总没到最坏的时候。】 【况且,他这一路之上有兄弟相帮,家中又有妻子、岳父等待,好好服刑,刑期满了,总会雨过天晴的吧!】 【于是,相国寺里辱娇妻,他忍;白虎堂上设奸计,他忍;野猪林中谋性命,他还是忍。忍的背后,是一个委曲求全的求生的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感嘆不已,连素来冷峻的嬴政都忍不住在心中点头。林沖本身,的确是个安分守己的清白好人,并无他心。 【可是这样的忍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与爱妻、岳丈的分别,生活翻覆;是受杖黥面、刺配沧州;是滚水烫脚、草鞋燎泡;是林中被缚、生死一线;是火烧草场,不死不休。他的忍让没有换来生,反而一次次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死境,如此,他又怎能不「狠」?】 【就像陆谦他们说的,葬身火海是死;侥倖逃脱,草料场已毁,林沖还是难逃一死。他的身后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现实也再容不得他的种种随遇而安的幻想,于是性子里那急躁勇勐的一面终于被激发出来,他横枪在手,风雪之夜,正是復仇之时!雪夜的林沖,终于完成了自己从「林教头」到「豹子头」的转变。】 水镜里的讲述似乎也被林沖跌宕的经歷所感染,本是平静的语气一层层染上激盪的情感,好像在和众人的心绪共鸣,又挑起他们更多的思绪。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半空中,先前的影片又出现了—— 大雪纷飞,烈火炎炎,提着花枪的中年汉子面目冷峻,眼中有痛有恨。漫天雪色,他的面容与烈火交替出现,似乎无声诉说着什么。 忽然,他一枪飞出,搠倒一个差营,又将之一枪挑起,甩在木架之上,继而提枪向着剩下的人步步紧逼。男人身手矫健,枪法干净利落,每招每式都似蕴含着无尽怒火,好像要将先前的压抑、委屈、折磨一股脑宣洩出来似的。 兵戈相交,火星溅射。林沖的怒、林沖的狠、林沖的忍,俱在这铿锵的兵戈里。 画面里,林沖眼眶含泪,压抑着低吼出「我不愿杀人,也不想杀人。」轻轻偏过头去,狠狠一刺!茕茕孑立,碎琼满身。 众人的心也随之紧了起来。 视频的最后,林沖以仇敌的头颅祭拜山神,復在悲壮的乐声里扛着花枪走出庙门。雪还在下,火仍在烧,他最后看一眼烈火燎原的草料场,转身披着风雪离去,萧索又悲怆。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往前走,就好像试图靠得更近似的。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呈现在自己眼前还要震撼,更何况它还拍得那样好。施耐庵看着,便好像当真看见笔下的林沖站到自己面前似的。 「其怒真,其情悯,其招狠,其情切,后世人的戏本子排得好,后世的林沖也扮得好啊!」 虽然细微之处同他笔下略有出入,但他撰书之时也对前代、民间杂说戏文做了改动,后人演绎需要,做出些调整也是应当。 总的来说,原着老师非常满意。 苏州。 金圣叹也觉得这齣戏极好:「着『风雪』与『火』同林沖交替表现,风雪与火,正是书中绝妙之笔,后世读懂了《水浒》!」 北宋。 苏轼笑着赞嘆:「后人演绎的这场復仇,可谓是酣畅淋漓。」 苏洵也是笑,他年龄更长,春秋频过,也曾见得些世态,人间之事,哪有那般轻易?多的是如林沖一般进退失据之人。 「施耐庵于人情,可谓洞察已深。」 唐朝。 杜牧亦觉畅快,他是个潇洒不羁的性子,哪受得了一忍再忍的憋闷? 快意地饮了一口酒,他颇有种一吐胸中浊气之感:「还是这般酣畅淋漓的场面更得我心!」 盛唐时期。 李白也觉得心气舒畅,畅快之余,更是对先前就感官颇好的鲁智深升起了十二分兴趣。 救护孤弱父女,三拳打死镇关西,只一听便知晓是何等精彩人物。 他又想交朋友了。 另一边,心思更为敏锐的柳宗元却是喜忧参半:「林沖奋起固然勇勐酣畅,然其间种种,皆非他所愿,他虽在走,却步步不是他想走。」 他想起水镜里那个在风雪中信步东投的背影,想起手刃仇敌之前那句「我不想杀人,也不愿杀人」的含泪剖白,手刃仇敌当然痛快,但那一刻的林沖,心中会想些什么呢? 第351页 汉朝。 年轻的司马迁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震撼到了,他平素最喜欢那些游侠义士英雄人物,而英雄往往落寞,百般磋磨不得脱,又让人痛惜泪落。 他觉得自己在林沖的身上好像看到了那些悲情寥落的英雄的影子,虽然林沖的性子过于忍耐,有着不可忽视的缺点,但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个活生生的人借着施耐庵的文字,借着后世人的演绎,鲜活地立在了他面前。 「林沖之血肉,尽在此篇之中矣。」 他再次确信了一句话:「施耐庵,超世之才!」 文人各自感嘆,四野之间同样热闹极了。 林沖復仇一段,书中写得鲜活,电视剧也拍得较为还原,甚至比起纯文字在感官上的刺激更强一些。 但这凛凛生风的打斗模样却并未让人觉得血腥残忍,盖因先前的林沖被欺负得太狠了,过得太憋屈了,一朝奋起,倒让大家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他们激动极了,有些人甚至在看的过程中就忍不住拍手称快。 「杀得好!就该像歌里唱的似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水镜里的林沖真是好武艺,恶人就该杀!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林沖为何而忍?忍,不过是心存幻想,苟且求生;而他的狠,不过亦是绝境中的一种求生之举。忍狠之间,唯一「生」字。那林沖为什么会有这样由忍到狠的转变呢?相信大家心中已有答案。】 明朝。 罗贯中沉沉一嘆:「林沖所为,全在『逼不得已』四字尔。」 话音刚落,仿佛应和似的,水镜上出现了一个硃笔鲜红的「逼」字。 【不错,是逼。我们将视角转换,相国寺里辱娇妻是逼;白虎堂上设奸计是逼;野猪林中谋性命是逼;火烧草场断后路还是逼。 权贵阶级就这样一步步为了自己的私慾将林沖逼上一条不归路,反过头来又说他是贼配军,是罪民。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不外如是! 逼上梁山、官逼民反,水浒解说里老生常谈的两个词,在林沖的身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未央宫中,刘彻轻轻啧了一声,大逆不道的言论听得多了,他这时倒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生气,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椅背上轻点,心思深沉的君王意态不明道: 「楚棠的论调还真是,一如既往。」 底下的有些大臣却是听着不舒服了,什么权贵阶级,高俅是官,他们也是官,这「权贵阶级」岂不是指着他的鼻子骂? 「反就是反,林沖戴罪之身,又身负数条人命,难道不是罪上加罪么?」 「就是,若任其快意恩仇,那朝廷律法何在,公序良俗何存?!」 「小女无知之言!」 有人开头,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一个个广袖端肃义正词严的模样,当真显得公正无偏极了。 上首的刘彻看着底下大臣吵吵嚷嚷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倒是小霍去病耐不住性子,争辩了几句「如果不是高衙内先起歹心,高太尉纵子行兇赶尽杀绝,林沖怎会如此」云云。 唐朝。 听闻此言的杜牧幽幽一嘆,先前读过的史书在脑中翻覆:「民睏乏则乱生,水浒题旨既在此,那啸聚山林之好汉,未尝不俱有无奈之意。」 「奸贼在野,或乱一人一户;奸贼居于朝,则乱之途愈广矣。」 另一边的杜甫半是感嘆半是忧愤,他想起水镜里说的李林甫,位高权重,祸害朝纲,有贼如此,国如何平? 【大家如果读原着的话,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鲁智深的故事里,他为弱女出头,后来又遭高太尉记恨,最终流落。林沖这一遭故事,亦是从高衙内欲行不轨开始。人物的行为都出于一种外力的压迫,这其实是《水浒传》这本书的一贯写法。】 楚棠贴出原着的目录。 【《水浒》的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王教头就是前面说的那个因为得罪高俅不得不逃走的王进,在这一回里,作者详细描述了高俅的发迹史。】 水镜上出现一段原文,赫然就是先前所说的高俅因蹴鞠之戏见宠于君等等,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楚棠当真并未夸张,高俅这太尉还真是踢球踢来的! 赵匡胤当场脸黑了几个度,其他宋人尤其士大夫也颇觉有些抹不开面子,小说家言不尽为真,但它流传度广啊! 汴京城里。 三苏父子因着刚刚一闪而过的文字面面相觑:「书中写的小苏学士,不能是我们苏家人吧?!」 怪就怪这个姓太敏感了。 苏辙还有一句话没说,小说野史多爱附会,或为权贵或为名流,以他们兄弟二人未来在国朝的声名,这「小苏学士」指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我们知道,水浒的主角是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那么按照惯例,主角应该最先出场,可是书中却偏偏先写了一个高俅,还将他的发迹进行了细緻的描绘,这是为什么?】 苏州。 金圣叹眨眨眼,总感觉……自己好像又要出场了? 果然—— 【根据金圣叹的说法,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 如果先写梁山好汉,那给人的感觉就是百姓无由生乱造反,但先写高俅,小人得势,反面形象首先就立起来了。 第352页 庙堂污浊,帝王昏聩,统治阶级无法保持自身的清明,那么当然失去了对下民的约束力,甚至会变本加厉地去迫害下民,这样,读者看到的就不是下民不逊,而是朝堂不察。 换句话说,乱自上作,正是官逼民反的代名词。】 好么,不仅绕回了官逼民反,还加了个乱自上作! 赵匡胤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太极宫。 李世民神情微沉,却不似先前凝重,反是道:「如此说来,《水浒传》之题旨,倒也堪称雅正。」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的想法是探究忍与狠的原因,思考由忍到狠得转变再引出官逼民反的主题,结果kuku把自己绕进去了,确信自己长了个狗脑子(允悲) 另外,无奖竞猜,二凤为什么会觉得《水浒传》题旨雅正~ 1.备课思路参考gto教语文2.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 3.视频还是央版水浒4.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金圣叹评水浒 第126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6 ◎曹雪芹: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又是什么意思?◎ 「晋灵公不君,则书史以戒;宋室庙堂昏,则以话本杂说垂范,以救人心。小说家而有史家笔法,确是雅正。」一直垂眼缄言的房玄龄认同道。 旁边的孔颖达也接过话头,他才高学富,曾为前代典籍作疏,也更擅长发明幽微: 「先时,周代设采诗之官以明得失,人有怨谤,歌之于诗,上达天听。仁人君子,即赖此以讽谏其君。《水浒传》言乱自上作,正是《诗经》风雅之意。」 以史为鑑是贞观君臣的共识,李世民对二人的话深以为然:「当年隋室暴虐,海内沸腾,反隋之军四起,何尝不是因为乱自上作?」 他既嘆息又觉可戒,帝昏国乱,从古亦然。 君臣三人的谈话俱是良正之言,想来传世之书,必有补救人心之义。先时对「逼上梁山」已有所感的魏徵也忍不住跟着一抒己见: 「宋徽宗以小道为擅,高俅亦以小道见宠,上有无道之君,选任无道之臣,正人君子必不得寸进。正人君子不仕朝廷,奸佞大行其道,百姓必处其困。流人生,国本乱,自上而下,宋治之序已失矣。」 说罢,他敛容拱手,向着上首的君王躬身一拜。 御座上的李世民没有立即说话,他看着面前的肱股之臣,贤明如太宗文皇帝当然听出了臣子的意思,魏徵表面说的是宋事,实则仍有向他谏言之意。 殿中诸臣,大多与他一样经歷过隋末乱世,强大的隋朝在无道之君的手下两世而亡,其冲击力不亚于秦之速亡带给汉世的惊心,所以贞观君臣莫不以隋为戒,兼言前代史书。良史垂范,可知兴替。如今后朝的诗文话本,仍在反覆述说相同的题旨,而魏徵不为避讳,向他直言,李世民庆幸朝中尚有如此良臣。 「魏卿。」他抬手示意魏徵免礼,喟然而嘆,「朕如今愈发明了汝之谏言。」 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君王正身,方能黜恶。 贞观君臣看得出来,文人雅士对这些主题深韵的感受就更加敏感。 北宋。 苏辙不无感喟道:「后人说兄长以诗为词,将言志之道引入词章,一变『词为小道』之说。话本杂说又在词下矣,后朝文人却仍以雅正相求,归在讽谏。诗骚传统,千载不灭矣。」 苏轼点头笑笑,心中却难免沉重。那书中所写,虽有虚构之言,可到底是未来的大宋,嘆服之余,岂可不忧? 明朝。 施耐庵听罢水镜的讲述几乎忍不住想击节赞嘆。金圣叹的名字先前就出现过,他有印象,没想到这人不仅对林沖评得精评得准,连自己书中深意也能一一道出! 「『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此句深得我书中深旨!」 他的兴奋溢于言表:「古人说文章知己,千载相知,某今日也信了这句话!」 黄安。 李贽也对金圣叹的观点表示赞许:「水浒一百单八将俱是大力大贤有忠有义之人,盖因宋室不竞,冠履倒施,方有此祸。施耐庵作此书自有发愤之意,不可等闲观之。」 一旁的好友耿定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天知道他听到那句「乱自上作」时,心都提起来了,生怕面前这人又要说出什么君王才是德之贼也之类的话。幸好,这次没作,不然他真的会被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好友吓死。 笑了笑,耿定理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宏甫你也喜读《水浒》,如你所言,你认为《水浒》题旨是在忠义二字?」 李贽颔首:「礼失而求诸野,宋江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又举『替天行道』之旗,替天而行道统。礼法失序于庙堂,却存迹于江湖,是而华夏血脉不断。《水浒》一书大有深意啊!」 好友语气平和地同自己交流读书心得,耿定理一边听一边在点头,心说李宏甫果然是当世大才见解卓越。他默默将这番话再三玩味,却忽然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梁山一众可以代表礼法正统?!」 第353页 他就知道自己的心还是放得太早了! 【借林沖一人,《水浒传》官逼民反、乱自上作的题旨得到了最深沉的体现。大家将整个第十回 综合来看,这一回有着明显的明暗两条线索,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叙说林沖的一系列经歷;陆虞候火烧草料场,则是一条汹涌的暗流。风雪与火,构成了作品矛盾统一的自然环境与人性环境。】 楚棠出示了一张表格,一列是文中关于「风雪」的描写,一列则是有关「火」的描写。 【从一开始的「纷纷扬扬」,到「下得密」、「下得紧」,再到「越下得紧」、「越下得勐」,雪的势头变化表明天气逐渐恶劣,也暗示着林沖所处形势的每况愈下,以雪的勐烈暗示主人公生活环境的兇险与所处社会现实的冷酷。 从八十万禁军教头到相国寺、白虎堂、沧州道、草料场的一系列变故,似乎林沖的生活也遭遇了一场寒流,命运之途,风雪陡起;从被陷害到被刺配,到被追杀,最后差点被烧死,他的人生之雪也下得越密、越紧、越勐。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相得益彰,环境与人物命运环环相扣。】 【火有微弱之火,是草厅里的炭火,给人以温暖。我们也许会想到野猪林中鲁智深的帮助,想到柴进对他的礼遇,想到李小二夫妇对他的尽心,这些都是他在风雪之中感受到的温暖。 可炭火微弱,并不能将林沖救出人生的寒冬,来自社会底层的焰火,也无法抗衡高太尉等人权势的毒火。草料场的火,让人看尽权贵阶级的兇残与丑恶。 但是,这场罪恶之火也点燃了林冲心中復仇的火焰,火势越勐,他心中的怒火越旺,曾经那个百般忍耐,一味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林教头被烧死了,一个敢于反抗、同恶势力作斗争的豹子头重生了!火焰映照出残酷的现实,也昭示着深沉的人性。】 半面屏幕是课文中「风雪」与「火」相关的词句,半面屏幕则放着从电视剧里截出来的静音视频,和着女声的讲述,风雪、火、林沖、陆虞侯一众等元素反覆交替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朝。 罗贯中越听越激动,越看越兴奋:「老师一支生花妙笔,直教人目眩神迷!」 清朝。 本便对这一回中风雪与火的描写推崇备至的金圣叹忍不住拍案而起,击节赞嘆: 「风雪之笔妙绝,通篇又以火字发奇,老军借火,恩情质朴;陆谦纵火,怨恨深沉。火如何能作恩?又如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方有许多恩怨波澜。妙手文章,苦心经营,《水浒》不愧为一才子之书!」 另一边。 曹雪芹亦是啧啧称奇:「论家多言,《水浒》文中写情写景处,需细细详察。就书中所写,两次照顾火盆,知非林沖失火之故也,又敷衍出草料场谋败一系列文字,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自是大家手笔。」 他想起自己书中类似的铺写,再回想着楚棠刚刚的一番解读,忽然觉得为文之妙,不仅在于宣洩心志,亦可留一脉文心,供后人评点解读。 也算,为后世的阅读理解出一份力? 曹雪芹愉悦地笑了起来。 淄川。 蒲松龄也有自己的看法:「楚姑娘将风雪与火併举,施耐庵独对一『火』字大为推崇,我却以为文中风雪之妙远超于火,非但施氏处处渲染风雪,更有数首歌诗为贊,谨慎若此,不可不察也。」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他饶有兴味地念起百二十回本中「风雪山神庙」一回的起首诗句,只觉金圣叹才学高则高矣,但就腰斩水浒一事来说,还是过于武断了。 诗虽粗陋,意寄其中,怎么能删了呢?还有那后几十回,明明深沉可味极了! 后朝文人各有所思,而明以前的文人虽则无幸一览全篇,从全局把握,却亦能凭藉敏锐眼光与卓越的艺术感知力,从面前的尺牍之文中见出种种妙绝来。 晚唐。 诗评家司空图最喜探索幽微,他本喜评诗,对后朝之话本杂说更多是持一种闲看赏玩的心态,再有的便是对话本能被后人奉为「名着」的讶然与审视,可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看法开始动摇了。 他面前的宣纸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墨色,在楚棠讲述到一半时,司空图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番分析地分量,故极迅速地将水镜上的文字抄录了下来。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列表格表头的文字,目光灼灼,眉宇间难掩激赏颜色,情不自禁道: 「圣人立象以尽意,象者,故阐明至理、发明幽情是也。至于诗人,有难言之理、难述之事,则以物象代言,读诗者于此物象精警之处,不可不深味。诗之雅正明德,盖在其中矣。然施氏此书以风雪与火二物象关涉人事人情,仔细探寻处,又纯是诗家笔法。」 他敛容,喟然一嘆:「某今日方知,小说杂言,不可以小道视之也。」 中唐。 白行简的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激动:「不止如此!踏雪而来,路途寒冷,才需生火取暖;炭火犹不及,才会冒着风雪去市井沽酒;暴雪压塌草厅,林沖才不得不往山神庙借宿。一个『雪』字勾连整篇文字,可谓环环相扣,思虑深熟!」 「天冷固有火盆,方得独自烤火之事;外出沽酒将火炭盖上,与草厅被压倒,林沖摸找火盆一事对应;在山神庙中吃酒肉之际,听外间毕剥作响,方听得一场阴谋。每一次写『火』,皆与后事相关,不得不说是有意为之。」 第354页 元稹亦有所感。 「作文如此,真有韩孟诗苦心经营、斟酌推敲之感。」 今日,这些传奇名家算是嘆服了。 三国。 曹丕久久沉默,先前父亲总让他与子建作《三国演义》,他们虽一致觉得父亲是受刺激了,才会有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怀疑,他们的笔力当真能胜过后朝的小说家吗? 他们习见的志人志怪,虽则有趣,但到底事情粗陋,可后朝文人吸取前代经验,锤鍊精深笔力,再成一册花团锦簇之文章,其间思量推敲不知凡几,又岂是能轻易胜过? 与此同时,干宝和刘义庆等人深深地觉得眼红了,怎么人家的话本就写得那么好?!干宝甚至下定决心要在水镜结束后仔细学习《水浒传》的优长,争取让自己的志怪更情事波澜、人格毕肖。 元朝。 关汉卿看向一旁的好友杨显之,含笑道:「显之兄,你瞧施耐庵这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可否眼熟,像不像你的《郑孔目风雪酷寒亭》?」 杨显之闻言亦笑,《郑孔目风雪酷寒亭》是他日前作的一出杂居,叙郑孔目娶妓萧娥,萧却与高成通姦。郑归来发现二人姦情,怒杀萧娥,而高成逃逸。郑孔目知罪难逃,于是自首,被判发配,解差却是逃逸的姦夫高成。二人行至「酷寒亭」,高成欲杀郑孔目,被郑孔目曾经搭救过的绿林好汉所救,郑亦随之落草。 「郑孔目落草确与林冲上梁山相类,然《水浒》一文加入高太尉一行,故有官逼民反、乱自上作之意,作意深沉、踵武风雅,是又在我之上矣。」 他语带喟然,再次对「名着」二字的分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其实小说后面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点,林冲杀人之后来到了一个庄子外面,想向人买酒御寒被拒绝,就在里面大闹了一场。 他杀人之前百般忍耐逆来顺受,杀人之后反倒变得暴躁,开始不讲理了,可见这个人物身上也有暗色,被压抑得太狠,爆发出来才会那么勐烈。 而这种暗色的描写在其他梁山好汉的身上也有所体现,它和我们的主流价值观并不吻合,且书中的很多观念甚至还有局限性,但恰恰增添了人物的真实性,还原了那个年代真实的作品。】 金圣叹频频点头,若非这样,他怎会觉得林沖这个人物写得太狠呢? 许多达官贵人也第一次对水镜里的观点表示认同:「没错,什么官逼民反,这就是局限性!官有好坏,岂能一概而论?」 「好汉好汉,连杀几人的林沖后却如此沉着冷静,可见其根底上也是个十足的恶人!」 对于这些叫嚣,不少百姓却是不屑一顾,林沖的恶都是被他们这些达官贵人逼出来的,林沖恶,他们的行为更恶!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欣慰之余不禁思考:楚姑娘说的局限性是什么,要不也……展开讲讲呗? 毕竟连秦皇汉武都被批评过,他受得住。 【说了这么多,我们来为前面的内容做一个总结。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作者以「风雪」和「火」立骨,借林沖由忍到狠这一形象的转变,反映了官逼民反的主题。而像林沖这样的禁军教头尚且被逼得走投无路,广大民众的生存现状又是如何? 小说也以这样一个侧面,展现了北宋末世王朝的黑暗与腐败。因小见大,或许,这就是经典作品永恆的价值。】 【想想也很感慨,当年,面对唐诗这样一座高峰,无数宋人嗟嘆不已,嘆息前贤不可追攀。后来,宋诗仍旧无法与唐诗并峙,但宋词却另闢蹊径,开出艷绝一朵。 其后,元曲独领风骚,明清小说亦冠绝今古。从文学形式上来说,诗词曲小说,形式一路趋近于俗,可从立意上来说,它们们都无一例外不去追求雅正的题旨。何谓文学?诚于心,诚于人。】 【《水浒传》乃至三国、西游、红楼,同样都是正心诚意的作品。】 画面一转,只见水镜上又出现四个大字:三·水·西·红。 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曹雪芹勐然抬头:!!!! 竟然全都有! 短短四个字激起千层波涛,正主严阵以待,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有不在状况的人茫然发问:「这是……何意?」 下一秒,水镜里传出的声音与这声询问重叠——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本还有所疑惑地杜甫豁地一声站起来,又惊又喜:「这是《出师表》!」 三国。 刘备帐中一片安静,他们再三端详着水镜里人物旁边标註的「诸葛亮」三个字,又使劲看了看旁边的诸葛亮本人,神情恍惚道:「上面的人是,后人扮演的丞相?」 怎么感觉又不像又像的? 但很快他们就无暇去比对演员比正主的长相了,刘备、关羽、张飞、曹操、荀彧、郭嘉、孙策、孙权、周瑜……一个个人物走马灯一般出现在水镜上; 白帝城託孤、桃园三结义、献刀讨董卓、煮酒论英雄、火烧赤壁……一幕幕经典场景如同长卷展现在众人眼前。家国、君臣、忠义、权谋,耳熟能详的戏码被重新演绎。 忽而视野拉开,铺向喧嚣市井,有大汉救护弱女,拳打奸人;有英豪风雪提枪,怒杀仇敌;有壮士身姿凛凛,悍然搏虎……绿林豪杰逞英雄,聚义梁山行天道。 第355页 却闻佛号一声,震天作响,石猴出世三界惊。金甲云靴闹天宫,玄藏领命志西行。天蓬误投猪胎去,捲帘失贬流沙河。师徒四人终聚首,只将大乘佛法求。降妖伏魔真本领,念念回首是灵山。 英雄的故事、豪杰的故事、神妖魔怪的故事竞相上演,令人如梦似幻,众人心中也如雷霆作响,又似海浪翻涌。 顷刻间琴音一脉,抚静海潮,镜中的场景又变幻成十丈软红,有女子含情凝睇一抬首,弱柳扶风,娇花照水。 众人眼前一亮,只待细看美人风流,却不想画面一转,万花入眼,或扑蝶,或眠芍,或折梅,或吟诗,直让人应接不暇。 「真是钟灵毓秀的女子啊!」 文人墨客由衷赞嘆,诗思泉涌,欲待吟咏佳人,却见好景不长,一朝春尽,美人零落,家业散尽,人事分离,茫茫雪色埋葬十丈软红,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楚棠播放的视频素材均取自13站中经典影视剧剪辑,即使因为四部混剪的篇幅原因,只能放上比较有代表性的片段,但演员精湛的演技和剧作考究的台词仍能轻而易举感染众人。 三国。 被开幕秋风五丈原暴击的刘备忍不住悲从中来,那句「悠悠苍天,曷薄于我」的长嘆和着演员憔悴的面容,与五丈原萧瑟苍凉的景象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同样深受「白帝城託孤」场景震动的诸葛亮既痛心眼前的明主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又遗憾自己到底无法完成兴復汉室之愿。 看了一场三国纷争的曹操又因为一闪而过的兄弟相残的画面怄气不已,再想着他们三方争了一辈子最后尽为他人做嫁衣裳,顿时奇异地觉出几分荒诞虚幻之感。 江东诸人虽然满意自己在后世的形象,但是正看到兴头上视频就切到《水浒传》了的孙权深刻觉得江东的戏份实在太少了!想江东朗朗英豪的风采竟然不能传诸戏文供后人得见,看来作一部《江东演义》刻不容缓。 唐朝。 李世民从让人眼花缭乱的视频里回过神来也深觉有趣:「三国旧事还能这样写,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后世的生活,挺精彩嘛!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之事,谁人不愿传颂?」长孙无忌悠悠然念起先前提到的《临江仙》。 「辅机所言有理。」李世民点点,忽然道,「魏蜀吴三国相争固然精彩,隋末豪杰并起也称得上波澜壮阔啊!」 长孙无忌魏徵孔颖达:? 连房玄龄和杜如晦都睁开眼,微露诧异。 李世民在众臣子的注视下含蓄一笑:「众卿以为,《大唐演义》这个名字如何?」 元朝。 杨显之啧啧惊嘆地向关汉卿打趣:「人家的三国戏,可写得比你好!」 关汉卿哈哈一笑:「本便写得好!篇篇写得好!」 他们兴奋极了,因着先前已经看过《水浒》的些许片段,这次反倒是另外三部作品更吸引众人目光,人人都有自己醉心的作品人物。 水镜之下,杜甫为着诸葛亮的结局伤怀不已;李白觉得水浒英雄义薄云天,多有任侠之气,其中又尤以鲁智深和武松最得他心。 颇通佛理的王维细品着「悟空」「八戒」「悟净」之名,只觉其中俱是禅意;白居易和元稹约定比赛作诗记录眼前奇景,顺便勉励白行简精研传奇,争取也被排成百戏。 北宋。 苏轼百般取捨也选不出心中偏爱,李清照则唯爱那红楼之中或娴静或端庄或娇俏的女子,家国天下、神佛妖怪的男人戏里突然多了这么一部闺阁之书,一闪而过的诗词文句也意蕴深沉,让人读之唇齿留香,她断定这部《红楼梦》比前三个都要好。 「可惜千红一哭,万艷同悲写得太悽惨了些,曹雪芹真是个狠心之人。」 另一边,晏几道将《红楼》中的婉丽词句记下,偏对那个似痴似傻的贾宝玉印象深刻: 「看起来也是个贵公子类人物,后来却落魄至此,『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岂不成一句谶言乎?」 明朝。 冯梦龙运笔如飞,将水镜上出现的名字记了一页又一页,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激动,额上竟渗出汗来。 「《三国》悲壮,《水浒》苍凉,《西游》修心,那《红楼》又是另一种风流!」 他越说眼睛越亮:「先前不觉得,从水镜上的短戏来看,四部之间分明同气连枝,实为一种故事!」 「先生的意思是……?」恰好入府求购文稿的书商迟疑地问。 冯梦龙笑得隐秘,故作深沉:「或许能将这四大名着,都为一部呢?」 书商:…… 「写成后请务必将此书稿售与小店!」 清朝。 曹雪芹的表情从惊喜到心满意足再到目瞪口呆,其变脸之速直让一旁的家人瞠目结舌。 「先……先生,您觉得排的,不好吗?」 「没有。」 曹雪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排得很好,但…… 水镜上飘过去的那句「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高考,化身牛马plus,在这里众筹一个监考解闷小技巧。 施耐庵:有什么局限性你大胆地说! 小楚:(笑而不语) 第356页 1.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魏徵《谏太宗十思疏》 2.贞观君臣对水浒的看法还借鑑了李书磊《重读古典》(水浒开篇) 3.《中「雪」与「火」的隐喻性》谭礼平3.孙绍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从逆来顺受到义无反顾4.此文通篇以火字发奇,乃又于大火之前,先写许多火字,于大火之后,再写许多火字。我读之,因悟同是火也,而前乎陆谦,则有老军借盆,恩情朴至;后乎陆谦,则有庄客借烘,又復恩情朴至;而中间一火,独成大冤深祸,为可骇嘆也。夫火何能作恩,火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而恩怨相去遂至于是!然则人行世上,触手碍眼,皆属祸机,亦復何乐乎哉!——金圣叹评水浒5.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瑰奇伟丈夫。——施耐庵《水浒传》 6.李贽为《水浒传》作序,并将水浒题旨定为忠义二字,其实是比较正统的看法,这里耿定理的反应加了点《重读古典》里的观点。 7.圣人立象以尽意其实要引出的是「意象」这个概念,风雪和火是课文的重要意象 第127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作业(上) ◎冯梦龙没事乱写什么作业◎ 若说诸天万朝这些时日里最热闹的门庭,那么非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曹雪芹四家莫属。 曹家本是富贵之家,门庭若市,但后来突逢变故,已是没落,门可罗雀;罗、施、吴则或身在柴门烟霞,不显名于当世。 但如今可大不同了。 自从水镜专章讲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又在末了放出四大名着的混剪视频,诸天万朝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不知道「三、水、西、红」的大名的,四家作者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先是一群书商争先恐上门争取第一手文稿,想要率先赚得商机。 再是时下颇具盛名的戏班子携着本班名角儿亲来求书,希望能将书中的内容排一个连台本的大戏。这还是他们从水镜上得到的启发,后世排的戏有多精彩就不用说了,那日水镜只放了些片段,可是把他们看得目不转睛,结束后还意犹未尽的。 各家戏班子走南闯北,多和普通百姓打交道,这段日子已经不止听一个人念叨想看四大名着的戏,不少名角儿亦是被勾得抓心挠肝。水镜不给看,他们自己排还不行么! 虽然和后世有差异,但他们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所以就目前来说,最紧要的反倒是先求得作者的许可。 茶楼瓦肆这些时日同样人声鼎沸,「说三分」「说水浒」是最火爆的场了,如今又加上了「说西游」,不少说书先生连夜串词。还有本便盛行的三国戏、水浒戏,更是戏台子上的常客。 民间盛况非常,不少达官贵人也来凑热闹,几次三番派人延请原作者,想要一睹写出四大名着的才子的风采。几人不堪其扰,而那吴承恩一恼,竟直接隐居,闭门着书去了。 曹家。 曹雪芹的妻儿正从外间回来,东头的土台子上最近在演三国戏,许多人得了空闲便去看,虽不如水镜里的那般新奇,但也热闹精妙,今日演的正是一出《单刀会》,英勇神武的关二爷给他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将孩子哄去一边玩了,妻子回屋去寻曹雪芹。刚进门就见人神色不虞的样子,她一边关门一边好奇地问: 「相公这是为何事发愁?」 「一言难尽啊!」曹雪芹嘆了口气不欲多说,转而问到:「今日的戏如何?」 「好极了!」 一说到这个妻子的颜色就鲜活起来,仿佛又拾起了听戏的新鲜劲,眉飞色舞道:「那个关公扮得,实在是活灵活现!相公你真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戏班子的班主还问我呢!」 「问你什么?」曹雪芹奇道。 「问你怎么没有去。」妻子道。 自从水镜扬名,不少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家来,好像是看什么稀奇珍品似的,这个班主也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先前就来登门拜访过,想求一套《红楼梦》的书稿。 「说起来,你真不答应他?」妻子又问。 曹雪芹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书稿尚未完成。」 「人家说了,也不一定要全部的,挑几回来排些戏文也行。林黛玉进贾府那节,他们就喜欢得紧嘛!」 妻子话家常一般说到,哪知提到林黛玉,曹雪芹的脸色更不好了,断然拒绝道:「不行!」 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这反应倒是让妻子觉得奇怪:「不行就不行,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唉!」 曹雪芹重重嘆了口气,抿着唇仿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自从那日不小心看到水镜上飘过的「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等字眼,曹雪芹地内心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甚至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笔下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黛玉威风凛凛站在一棵粗大的垂杨柳树下,素手轻动准备挽起袖子,吓得曹雪芹直接在梦里大喊住手,醒来之后心脏狂跳,一连几日都不得成眠。 他就不明白了,黛玉是黛玉,鲁智深是鲁智深,分明是两本书中截然不同的人物,怎么就有人把他们搅在一起呢!还是……还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第357页 他越想脸色越差,又是别扭又是气恼,看得一旁的妻子一阵惊奇:「怎么了你这是?那班主说了不好的话?」 那日登门的时候分明恭敬得紧啊! 「唉!」 曹雪芹又嘆了口气,脸上纠结了好一阵,才踌躇着说道:「娘子你不知道,那水镜……」 「水镜怎么了?」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妻子着急。 曹雪芹一咬牙:「我那日看到水镜上说……」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传来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各位同学大家好呀!又见面了。】 妻子一听就笑了:「可是巧了,刚说水镜,楚姑娘就来了。这都小一个月了,相公我们快出去看看吧!」 妻子满脸高兴,连在一边玩的孩子都闻声跑了出去,欢快地拍手,仔细听还能听到四邻的动静,可见水镜重现引起的轰动。 曹雪芹闻言并不动作,楚棠的出现又让他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行字,心里直觉就有些抗拒。 「你先去吧,我在这里写写书稿。」他推拒道。 「你今日可是作了一天了。再说,你以前听水镜可最是积极,今日是怎么了?」 妻子狐疑地盯着他,突然福至心灵道道:「不会是你没有交作业吧!」 众所周知,不交作业会被楚老师点名。 听到这话的曹雪芹立即否认:「没有!我岂会如汉武帝那般!」 在交作业这一环节,汉武帝一战成名,成为公认的广反面教材,人人深以为戒,就怕楚棠一个兴起公开讨要,他丢不起这个人。 「那你怎的不愿去听?」 妻子愈发疑惑了,眼见这人还是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懒得深究了,她还想看楚姑娘是不是又会放一些后世戏文呢!可不能在这儿耗着。 她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曹雪芹看着妻子的背影踌躇一番,咬咬牙还是跟了出去。 什么「林黛玉倒拔垂杨柳」,那一定是他看错了! 院外夜色清浅,朔日月小,只一面湛然水镜将四野照得明亮。他们搬好凳子坐在阶下,倾听熟悉的作业点评环节。 【上节课里我们布置的作业是,根据你对林沖的理解,为他写一首英雄赞歌。其实给出的参考答案是现代诗,但大家不出我所料,写的还是古体。】 众人闻言呵呵一声,现代诗,他们会写吗? 【有的同学的古体写得很讲究,比如曹植,写了篇诔文,是悼念死去的林教头的意思吗?】 楚棠将曹植的作业展示在水镜上,只见那诔文悲愤沉痛,文气畅达,极尽飞扬之势,深得建安文学悲慨之风。 这可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写的诔文啊!李白等人当场寻来纸笔将之抄录下来,赞赏万分。 施耐庵同样精神一振:「好啊!我笔下人物也得了仙才曹子建的一篇诔文,试问话本杂说中人物,哪个有此殊荣?」 他兴奋极了,得到后世的肯定固然令人高兴,但到底隔了缥缈一层,可曹子建是什么人物?他的诗文施耐庵可是从头读过!谁不为这样一位建安才子心折?如今这才子给他的林沖作诔文,施耐庵简直要大笑三声。 三国。 府中的曹操听到自家儿子被点名表扬也觉得与有荣焉:「我早就说过,吾儿大才,这篇诔文写得好!」 【不过曹植最有名的诔文应该是《文帝诔》,悼念他哥魏文帝曹丕。】 曹丕:…… 曹操:…… 曹植:…… 又高兴早了。 父子三人看着水镜里出现的陌生文字面面相觑,只江东和刘备诸人听到「魏文帝」的字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暗骂曹操果然狼子野心养出个乱臣贼子。 曹魏。 亲耳听到自己的四儿子给二儿子写诔文的曹操遭遇久违的会心一击,沉默良久才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写得不错。」 曹丕曹植:…… 这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吗? 二人对视一眼,又想起水镜所说的二人兄弟失和的事,一时又是尴尬又有些不是滋味,默契地将头别开。 所幸楚棠也只是在这里顺口一提,很快便回到了正题。 【其他大佬的作业写得也很好,我只配摘抄不配点评。但是有些同学,比如说冯梦龙。】 【雪糕太太,你怎么又夹带私货呢?】 喜提二次点名的冯梦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雪糕……太太?这是什么称唿?」 其他人也觉得奇怪:「太太?这是对女子的称唿吧!」 「雪糕又是何物?雪做的糕点?」 苏轼对这个疑似吃食的名字颇感兴趣。 唐朝。 白行简饶有兴致道:「先前这位冯梦龙的作业,编了出『杜子美集贤展高才,唐太宗夜骂李隆基』的话本子。可这林沖本就是话本子中的人物,冯梦龙难道还给他编话本子不成?」 「能让楚姑娘说出这种话,看来非同寻常。」 白居易乐呵呵地一笑,眼里已经带上了看热闹的兴致。 众人同样都感兴趣地抬头,只见楚棠先调出一张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边道: 【赞歌确实是赞歌,冯梦龙同学用极简练俗白的语言写了一篇林沖贊,盛赞他由忍至狠转变的悲壮与豪气,但后面说的林沖东投之后「可往林氏寻好女,远亲黛玉或相帮」是怎么回事,你串戏了餵雪糕太太!】 第358页 院子里的曹雪芹手上一松,恍惚只觉五雷轰顶。 ——完了,黛玉没有倒拔垂杨柳,转成豹子头林沖的远房亲戚了!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同样瞪大眼睛看着水镜,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放在一起他就不懂了呢? 「黛玉,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吧?」另一边,罗贯中有些恍惚地喃喃。 唐朝。 杜甫很是失笑:「怎的竟把两本书中的人物混为一谈了?」 明朝。 并不知道冯梦龙交了这样一份作业的家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冯梦龙被众多眼睛盯着不免尴尬,但还是倔强地昂起头,振振有词道: 「林沖姓林,林黛玉也姓林,怎么就不能是远亲了?!」 【再说人家林妹妹自己都父母双亡寄居贾府,自顾不暇怎么帮林沖?难道不是林叔叔来帮一帮自己的「侄女」吗?】 楚棠顺便玩了一个「林沖是林黛玉叔叔」的名着合集梗,却不知听到这话的曹雪芹再次如遭雷击,差点站立不稳:「什么叔叔?!串了!你也串戏了!」 他的黛玉和那豹子头林沖八竿子打不着,和倒拔垂杨柳也八竿子打不着! 曹雪芹在心里不断吶喊抗议,那边的冯梦龙听完却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復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不是没读过《红楼梦》吗?我再改改。」 一旁的家人:…… 楚姑娘难道是让你这样修改的意思吗? 一番话让众人啼笑皆非,倒是李清照等人笑过一回后,又想到楚棠简略谈及的内容,难掩心疼道: 「那林黛玉竟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看水镜里的情景又似先天不足,末了缠绵病榻,可真是个可怜人。」 他们这些小姐妹可是为那节《红楼梦》魂牵梦绕好些天呢! 【不过现在四大名着合订本好像还挺流行的,比如东汉末年,董卓作乱,各路诸侯并起,其中又以曹操、刘备、江东孙氏为最,这些人俱在庙堂,都有逐鹿之心; 其时水泊梁山又有一股民间势力,号称一百单八将,个个神勇,曹、刘、孙三家谁争取到这股势力,便是如虎添翼。 乱世之中征伐不断,人民乱离,百姓孤苦,有僧人玄奘誓往西天求取佛法,度众生苦厄,他禅杖西行,路过一钟鸣鼎食之家,一位名唤宝玉的公子舍他一顿素斋,闲谈间知他宏愿,又劝他知难而退……】 楚棠一本正经地讲起网友编写的「四大名着合订本」内容概括,水镜下一干人等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疑惑,又很快被剧情带歪,末了竟产生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就没了?然后呢?!」 谁家好人讲故事只讲一个开头啊! 唐朝。 将自己的思绪艰难地从荒诞不经而又意外跌宕的剧情中抽离出来,白行简语气不确定的地说道:「这合订本,倒也精彩?」 「后人把四大名着,改成这样了……?」 传奇名家元稹表示自己竟有几分想看,一旁的白乐天用眼神表示贊同。 明朝。 冯梦龙的家人回过神来期期艾艾:「先生,要不您……照这样写?」 另一边。 惨遭暴击的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曹雪芹本人痛苦地捂住脸,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放过我们吧!!!! 但显然,楚棠是不打算放过他们的。 她将网络上流行的四大名着合订本视频挑了一个播放,还放了时下爆火的圣黛cp截图,那几百几千万的播放量深深刺痛了曹雪芹的眼,更可怕的是他的妻子还在旁边精神恍惚地说了一句: 「原来后人眼里『木石前盟』的石还是石猴的石?」 曹雪芹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乱套了,全乱套了!」 他是希望大家喜爱他笔下的林黛玉,但没想过是这种爱啊! 曹雪芹由衷觉得自己出来是一个错误,楚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就应该待在书斋里将耳朵堵住! 被刺激到的吴承恩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家神猴被后人给配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啊! 这还悟个什么空! 罗贯中和施耐庵也未能倖免于难,因为他们看到关羽和鲁智深已经比起刀法了,而围观的张飞跃跃欲试。 这一刻,施、罗、吴、曹四家深深地恨上了冯梦龙。 没事乱写什么作业?! 第128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作业(下) ◎农民起义的教科书◎ 水镜下的其他人震惊之后倒是乐呵呵地看起了热闹,不少人还品出些兴趣来,苏轼甚至一时难抵心头兴味,想亲自动笔编写,既娱人也自娱。 盛唐。 看了好一番热闹的杜甫收回目光,放下酒杯轻笑着摇头:「这些后辈怎的净乱写?如此天马行空,叫人摸不着头脑。」 「天马行空有什么不好?」李白对这些一向很包容,「我看有意思得紧!后人颇多奇思,名着亦是歷久弥新。」 四部混杂,听来也是浑然天成嘛! 「太白兄倒是看得通透。」杜甫由衷赞嘆好友的接受力。 其实他们都知道,匪夷所思归匪夷所思,但一部数百年前的作品却还能受到后世人的无数追捧,甚至不断加工改造,这足以证明作品本身的生命力。 第359页 王朝远去,浪花淘尽英雄,可书中的名字歷久弥新,写书的人同样永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此时此刻,他们与施耐庵等人的名字一同不朽。 【还有些作业比较有意思,是来自我们的老熟人,几位皇帝陛下。】 水镜上又被几张文字塞满。 【这些内容也确实是赞歌,但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招安的意思,你们的反应还挺贴人设?】 未央宫。 刘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贴人设,朕就是皇帝! 「林沖本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若有清明之君为之作主,何至落草为寇?朕是在给他机会。」 咸阳宫。 嬴政也道:「肃法纪,惩奸贼,自可纳贤良。」 别说林沖,那鲁智深他也想要,问就是缺人。况且啸聚梁山终究是贼寇,如何能长久安身? 【不过大家也清楚,《水浒传》后半部分的情节本就是招安。宋江上梁山后,将聚义厅改名为忠义堂。他想为手下的弟兄们谋一个好出身,洗清贼寇之名,于是最终接受了朝廷招安的建议,一场轰轰烈烈的农□□动宣告失败。招安,并不能成为梁山好汉的出路。】 明以前的众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局,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秦皇汉武等人则是神情微顿,一时猜不到楚棠会说出什么话来。 【《水浒传》塑造的第一反派是高俅、通关等人,乱自上作的「上」,指向的也是朝堂官场,恰如宋江所说的「道君皇帝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但书中隐藏的笔触,或者说我们心知肚明的,最大的反派其实就是那个「至圣至明」的皇帝。】 宋初。 赵匡胤听到这里就是脸色一黑,在心里把那宋徽宗又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而李格非李清照等人却是难言的沉默,虽然此时那位道君皇帝已崩,但这话,他们也是骂不得的。 【任用奸臣的是他,荒淫无道不理朝政惹得民怨四起的也是他,北宋末年的乱局就是因为昏庸的统治阶级而起,许多好汉本就是被逼上梁山,现在又要向这个最大的反派投降,帮着去征另一路义军,这难道不荒谬吗? 未被招安前,梁山一派红火高歌勐进,招安后反倒折损了不少弟兄,作意如何已经很好猜测了。《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投降,不会有好下场。】 「诶。」 乡野里,有汉子支肘捅了捅身边的伙伴。 「楚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说,那梁山好汉该跟朝廷斗到底,自己去做皇帝?」 「你可小点声!」 伙伴赶紧去捂他的嘴,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放下来,低声道:「应该是的吧?反正我也觉得招安憋闷。」 他这些时日赶闲的时候,听了不少「说水浒」,每次一听到后面招安的内容他就着急,为这群英雄好汉可惜。 「但一辈子做土匪也不是个事儿吧!我觉得宋公明说得对,难道他们的后代也要落得个土匪的名声吗?」 另有一人加入讨论。 先前说话的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笨!他要打赢了就不是土匪了。」 民众们议论纷纷,只觉水镜的论语既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又挑战了他们的固有认知。 而朝堂之上,那些帝王就敏锐多了。 未央宫。 刘彻眼中锋芒一闪,神色似笑非笑:「怎么,还希望那群寇贼割据一方,再换个新天?」 「简直荒谬!」 不待刘彻表态,先前就对楚棠「农民起义」言论表示不满的王公大臣立即大声斥责: 「做土匪难道是个体面出身?皇恩浩荡宽恕他们的罪过,降旨招安这是他们的福分!」 「投降投降,受命朝廷这叫回归正道!」 「君就是君,上天垂统、以明正道,你竟敢污之为反派,成何体统?!」 太极宫。 李世民沉吟着没有说话,他们当年反隋,亦是称义军行义举,李卫公曾贊之为正道。君舟民水,他时刻深戒,故也能理解几分那被「官逼民反」的梁山好汉。 但楚棠的话又难免令他心生警惕,公然批判帝王,赞扬流民作乱,惋惜他们不能反抗到底,这样的话能被天下万民听了去吗?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深深忧虑。 楚棠有时候讲话也太肆无忌惮了些。可,她本便不知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又有什么可忌惮? 宋朝。 赵匡胤脸色愈发黑了,虽然他也恨极了宋徽宗,但楚棠这是在支持那帮匪徒造他大宋的反!这不是谋逆吗?! 兴化,白驹场。 听完这番话的施耐庵讳莫如深,他此时竟也难得迷惑了。他将《水浒》定名为「传」而非习见的「演义」或「记」,本便有效仿史传之风,不虚美、不隐恶是良史之笔,故而乱自上作,无可讳言。 但是他的作意,在楔子的「洪太尉误走妖魔,张天师祁禳消灾」与「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两回中也说得分明,怎的后世便解作投降派的下场呢?接受招安的好汉确实赚得功名者寥寥,但他真有这个意思吗? 施耐庵和前几课的曹操一起怀疑人生。 明朝。 第360页 李贽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楚姑娘言下之意是只反高俅尚且不够,应该寻根溯源,反伐无道之君?」 一听这话,旁边的耿定理没安多久的心又提了起来,拽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一般低斥:「你可少说几句吧!被有心人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这不只同你说吗?」李贽笑得毫不在意,復又看向水镜,用带着赞赏的语气说道:「君王当真圣明,便不会丛生小人。然因着是君,便有无数人讳莫如深为之遮掩,君王是德之贼也,诚不我欺啊!」 再次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耿定理都要哭了,左右看了一眼,他的声音又急又沉: 「陈胜吴光于大泽乡揭竿而起,一唿百应,天下何人不侧目?然其滥杀旧友,苛刻臣属,数月而分崩离析,甿隶之人,何堪大任?山林草莽便好过赵宋家吗?!」 「耿兄!」 李贽不认同地看着好友,「汉朝的高祖皇帝可同样是出身微末,一样从暴秦手中取得天下。」 歷代开国之君谁不曾揭竿而起讨伐无道,便要责他个以下犯上得国不正吗? 【不过这些观点也是我们对《水浒传》作出的现代诠释,经典的价值便在于它的深刻性与多义性。 其实从原书来看,施耐庵首先不能免俗的先给它披上了一层神异的外衣。 开篇写洪太尉误走妖魔,放出108八个魔星,便是正文里的水浒一百单八将。后面又有宋江得九天玄女赐予他三卷天书,说明正身,让他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如此方得功德圆满,这其实是古典小说正统而典型的逻辑。】 魔星! 不少对梁山好汉心生恶感的达官贵人顿时精神一振:「我当什么人,原来是一群妖魔,怪道能啸聚山林乖行不义!」 「魔星降世祸乱圣朝,就该招抚处置,使之洗脱邪性,回归正道。什么投降,这分明无上恩典!」 「妖魔乱世分明该杀!」 未央宫。 刘彻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这宋江倒也托赖了九天玄女。」 他此时倒不曾寻思游仙之事,只这九天玄女实在特殊。据说当年轩辕黄帝与蚩尤战于野,九天玄女授黄帝兵信神符以制蚩尤。 如此一个人物,放在书中倒有天命所归的意思,施耐庵的笔触倒真是变幻莫测。 【但这个「去邪归正」比较有意思。】 【大家第一次看《水浒》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人物的有些行为似乎根本算不上英雄好汉,不少人虽是被逼上梁山,但后来为了壮大势力,又设计赚别人上山,黑旋风李逵还有过杀小孩儿的行为。 虽说古今价值观有一定区别,但是如果我们把放在农民起义的语境里,就会发现施耐庵的另一个厉害之处了。】 厉害之处? 施耐庵缓缓打出一个:? 【借这些性格迥异的梁山好汉,施耐庵在书中真实地表明,如果没有正确的思想引导,是无法建成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的。】 【好的队伍,就是要思想明确、纪律严明,如此才能始终保持先进性与纯洁性,取得革命的最终胜利。去邪归正,是一个剪除局限性的过程。】 【看到这里,大家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伟人将《水浒传》视为农民起义的教科书了。】 兴化,白驹场。 水镜里的话音落下,施耐庵陷入久久的沉默:「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楚姑娘在说什么?」 什么局限性、先进性、纯洁性、革命队伍,都是他闻所未闻的话,他真有这么厉害吗,这是他书里的意思吗? 金圣叹也默然了,他品评水浒,见出其中史家笔法,悟得「乱自上作」之理,明了书中人物之狠,更品出书家纵横才气,却断读不出水镜里说的这些深意来啊! 农民起义、革命,后世对《水浒》的品评,未免差别太大了些!水浒何曾讲到这些东西?! 明朝。 刚刚和好友略起争执的李贽无心再辩,他被水镜里的这番话吸引到了。 水浒英雄一身豪气,全忠仗义,他体会得深刻,故欲在《水浒传》前,冠以「忠义」二字。忠义水浒,书之深旨。可如今后世却另换一途,不着目忠义而思其败亡,又得出一番豁然之旨。 他想到刚刚好友所说,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半载败亡,是否也在于所谓的……思想? 李贽沉吟:「放纵不正为邪,以明确思想与严明之纪为导引,使队伍中人去邪归正。此理非亲歷不能道,我倒真想看看后世所谓的思想与纪律,到底是何物。」 能让楚棠如此笃定地说出,毫不迟疑。 李贽深觉有趣,一旁的耿定理却只叫头疼。 什么思想、纪律,叫这位好友看了去,怕不是要惹出大祸来! 宣扬这样的道理,太危险了。 唐朝。 李世民屈指清点着桌案,他可以肯定,「好就好在投降」那番话,一定出自那位伟人之口,只有他,才会有如此别具一格的见解。 「农民起义的教科书。」 调整了一下坐姿,李世民率先开口:「未尝不是一种以史为鑑。」 只不过寻常鉴的是史,那人却在话本杂说里见出真意来。 下方的孔颖达一拱手:「水浒称传,施氏野心可见一斑。魔星降世,辅国安民,洗去邪性、重归琼霄是一种作意。而所谓『剪除局限性,建成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又是后世立于一段作出的新的註解。大凡注书,则有圣贤之意与我之意,后世此解,正是以我之意为先。」 第361页 他这话说得明白,因为自己也曾为古书作注,孔颖达明白书意的生发还是赖于註解之人,而其人的期待,则必是有补于世。 换句话说,作出任何阐释註解,都是基于一定的立场。后世,自然也有后世的立场。 大家当然懂得这位大儒的意思,只李世民却还是不置可否地凝眉:「话虽如此。」 他看得更深沉些:「但这番话的识见,诸卿想必都能听出来。『如何建设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本该是不宣之秘,在此却能堂而皇之说出,好似寻常之语,除那位伟人建成了这样一支队伍外,他必是还将此意广抒于众。」 「楚棠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又是面向后世学子,可见其说极为普遍。你们说。」 他抬眼,清亮锐利的目光环视殿中诸人,语意深沉:「后世学子,学了些什么东西?」 仿若惊涛拍岸,堂下的贞观名臣俱是心神一震,好似窥见海潮汹涌的一角。 ——此说,不该为天下人所共听。 这是所有帝王此刻敏锐的共识。 【只是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们现代对《水浒传》的解读,具有我们的时代特色,你不能要求远在北宋的宋江或者明初的施耐庵懂得马哲,就算懂了,没有与之匹配的生产力,也是空中楼阁。】 听到这里的众位帝王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他们明白了,后世的「先进思想」并不适宜于当下。 但……楚棠所说的「生产力」,又是何物?生产力与思想,需要一一匹配? 他们的疑惑又增添一重,然而楚棠并不为他们解惑。 【其实《水浒传》本身对忠义思想的阐述、对英雄人物的描摹与对社会问题的暗示,也有着长足的生命力,它在民间广受欢迎正在于此。】 【不过从魔星降世、顺应天命、重归琼霄的角度看,小说也蒙上了一层宿命论的色彩。大家可以认可基于一定歷史土壤的古人观念的合理性,但也要认识到其局限,批判吸收。】 她简练地为这个话题作了小结。 【另外有相当一部分作业是抓住了「风雪」这个意象进行抒情,大家非常会学以致用,「风雪」正是小说中极为重要的隐喻。】 【然而,林沖在风雪中爆发,另有一人,则在风雪中灭亡。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走进风雪严寒的鲁镇,看看祝福之夜发生的故事。】 话音刚落,水镜的内容应声而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课~让我们全体起立,欢迎返场嘉宾鲁迅。 1.道君皇帝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水浒传》 2.《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辣个男人3.对招安的看法与「去邪归正」参见b站毒舌的南瓜《他说,水浒传,好就好在投降》,大家可辩证看待。 4.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星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谨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责罪下来,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于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速回。」——《水浒传》 第129章 祝福1 ◎祥林嫂也太惨了吧!◎ 「祝福?」 苏轼看着水镜上的题目面带疑惑:「看起来倒像是热闹喜庆的场面吗,楚姑娘却言『在风雪中死亡』,如此反差颇让人意外。」 「不止在此,兄长你看。」 盯着水镜的苏辙扬了扬下巴,示意兄长抬头。苏轼顺着弟弟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水镜上已然出现一张图画,画面整体呈黑白两色,线条粗疏大片大片黑与白的泼墨,整体给人一种十分压抑质感。 最夺目的当属画上的人物,她占据画面一侧,穿着黑布衫,一手挎着个筐,另一手拄着竹竿似的拐杖,微微偏过来的面容清癯消瘦,似可以看出高高的颧骨。 她额间皱纹深深,一头苍白的头髮稀稀疏疏被风吹起,萧瑟又凄凉。苏轼这么看着,就觉这画中的妇人似遭受无限苦楚。 「画上这妇人,便是楚姑娘所说的死于风雪中的人?」 苏轼的眼没有从画上移开,那妇人的发间衣上有白色点状环绕,那应该是雪花,而画中大片大片的白,恰恰便是积雪。 「风雪,老妇,这篇课文不轻松。」苏辙微微凝起眉,同兄长一起负手而看。 唐朝。 白行简等人自是也能猜测出其中关窍,他觉得新奇:「先时并非没看过以女子为题的话本,但多写妙龄佳人、一段风月,此篇人物倒当真迥然有异。」 明朝。 从四大名着合订本中回过神来的冯梦龙也发现了这点,他来了兴趣,饶有兴味道: 「平日读书或听戏,诸如荥阳郑生与李娃、莺莺与张生、龙女与柳毅,俱为妙龄女郎,得配才子,演绎一段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情事,倒不曾见过直写一妇人,看来应非歷朝之作。」 冯梦龙遍览杂说,对自己的判断相当自信,旧时话本,多以「演义」、「传」、「记」为名,这单单一个「祝福」,想来八成是那后世的新文学。 第362页 【《祝福》是鲁迅先生的作品,大家应该并不陌生。】 水镜下的冯梦龙自信一笑:猜中了。 众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是鲁迅!」 迅哥儿他们熟啊! 「先前那篇《拿来主义》便让人印象深刻,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復观奇文。」 李白啧啧而贊,显然是意外又期待。 一旁的杜甫跟着点头,笑道:「是啊!不瞒太白兄,那篇《拿来主义》的精思,我至今仍在不时品味。」 李白哈哈一笑:「正好,再用这新作与你换换口味!」 北宋。 不意能再次见到「熟人」的苏轼眼中颇见兴味:「楚姑娘讲述文章,向来不曾有重复之人,独鲁迅一人至此而有两篇,想来必又是一妙绝之篇。」 「兄长说笑了。」苏辙难得对他哥哥的话提出异议,「若是不妙绝,也不会于此宣讲。」 一人独授两篇的殊荣,目前为止也是独一份了。 几位帝王同样神色微动,他至今还记得当日听《拿来主义》时的心情,闭关、送去、送来,短短几个词语背后是一段段沉重不可言说的屈辱。枪炮打破大门的惨烈、不断「送去」的奴颜婢膝、异邦敌国对华夏的侵略……鲁迅一支如刀的笔,刺破的不只是当时华夏的丑态与病态,更是他们无数先祖的心。 只是不知,眼下这篇文章,又是如何说道了。他们侧目,俱是分了几缕心神在水镜的内容上。 【这篇小说选自他的作品集《彷徨》。前面介绍过,迅哥儿的小说集有《吶喊》《彷徨》两部。在作品中,鲁迅开创性地书写了农民与知识分子两大题材,而《彷徨》一集,又由首篇的《祝福》与末篇的《离婚》,关注到了农村妇女这一沉默的大多数。】 明朝。 冯梦龙止不住神色微讶,先前一图之见,他猜出描写对象与时下话本杂说的不同,却真不曾想到,这《祝福》写的竟是一个村妇! 「鲁迅眼中所见,当真令人意外。」 他摇摇头,心里却忍不住升起几分好奇,看惯了佳人风月,不知鲁迅笔下又会是何种故事?如图所见,倒也并非秦香莲一类人物啊!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水镜。 兴化,白驹场。 施耐庵笑意悠然:「先前便听到鲁迅有这两本集子,观其名颇见新意,恨不能得观。后人推崇我之话本杂说,正好我也看看,后世是如何写话本子的!」 不独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蒲松龄以及堪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曹雪芹也都抱着这个心思。 诗文之上自有李杜元白苏辛评说,但这话本子可是搔中了他们的痒处。他们也想看看,后世人写的话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倒是不少诗人词人惋惜了一回,为自己错过了上水镜的机会。说起来真的好久不曾讲诗词了呢,难道此道竟是没落了吗? 他们遗憾不已,乡野间的黎庶百姓却是热闹非常。 「农民?她是说那个什么迅哥儿在话本子里写农民?!」一个汉子语气难掩兴奋。 另有一人喜气洋洋:「俺们这些种地的竟也有人专门给写话本子了,这个迅哥儿可真是个大好人吶!」 乡人粗鄙却直白明快,他们觉着水镜里「迅哥儿」「迅哥儿」的叫着亲切,是以也学了来。倒是也有人惊喜之后是愕然与迷茫: 「可是,咱们天天种地交租的,有什么好写的?」 「非也非也。」 读了些书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否认:「岂不闻《诗经》十五国风,俱是闾里歌谣。农事婚姻,哪个不能成文章?此子是师古肖古之人啊!」 他捋着鬍鬚,一边说一边闭目喟嘆,显然又是陶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闹笑着各自讨论开去。 聚在一起的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他们比那些男人还要讶然,农村妇女说的是……她们吗?可她们除了相夫教子就是缫丝绩麻,又有什么可写的呢?何曾有人单为她们写一篇话本? 【《祝福》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写「我」在旧历的年底回到鲁镇,遇到了四叔家的旧仆祥林嫂。祥林嫂向「我」询问灵魂有无之事,「我」难以回答,支吾搪塞。一日后,「我」得知了祥林嫂的死讯。】 楚棠将故事内容简要叙述了一遍众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似这么说,这听来……不像是一个故事啊!」冯梦龙目露疑惑。 曹雪芹也有些惊疑不定:「举凡话本杂说,以叙波澜之事,楚姑娘所述之事,前后似乎无甚关联?」 唐朝。 白居易难掩意外:「文中之「我」与祥林嫂,除了一场问询之外,听不出何种交集,这却是何种写法?」 白行简也觉得这种写法颇为新奇:「依先前的画图来看,书中真正要述的是祥林嫂之事,『我』该是一个引子?」 「倒是这个『我』字用得别扭,难道此人并非鲁迅?」 他对这一点很感兴趣,平日看的话本,也有述自己之事,诸如「余亲见之」「余先公曾述一事」之类,多是为增信于人,故意渲染。论家阐述,也不作避讳,直点作者之名。楚棠在这里却不道鲁迅,反不厌别扭地以「我」相称,和他见过的评论文章又大有不同,真真是令他惊奇。 第363页 本来犹自疑惑的白居易一听弟弟这话却是笑了:「知退想岔了。岂不闻诗有代言之称?文中之『我』,或为鲁迅代言之人,自然非其本尊。」 白居易是诗中名家,是自唐而臻至极,各种作诗之法层出不穷,比之尚在发展期的传奇话本成熟了不知多少倍,是以他一眼便能展开联想。而白行简到底也是颖悟识文之人,一经点拨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所谓代言,即诗家于诗中将自己拟为他人,代为言事,如杜工部「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将自己拟为幽居空谷的佳人,以表己身高洁与不遇之慨;又如王江宁「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句,拟为闺中少妇抒发。前者犹可象徵,后者就决然不是王江宁本尊了。 「还是兄长敏锐。」白行简向他道谢,「文中之『我』,想必也是鲁迅一代言。如此,便也是话本中一人物了。」 他给出自己的判断,随即又饶(zei)有(xin)兴(bu)趣(si)地看向白居易道:「兄长笔力纯熟,技艺得心应手,当真不考虑与我一同来作传奇么?」 白居易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他还没打消这念头? 那边的白行简还在游说,说什么话本杂说亦可成为名着,后人颇爱这些解颐逗闷之本,传世之篇还可被排成戏文久久传唱,不比做诗文差之类,惹得白居易大为无言,末了还是看够戏了的元稹忍笑上来解救好友。 「行了知退兄,乐天若是随你去做传奇,大唐可就失去一位诗魔了。」 文人各有论议,但也有单纯看故事的人,他们对这个结局不甚满意:「啧,是个悲剧啊!」 「人都死了,唉,我还是更喜欢看大团圆,热热闹闹的,喜庆。」 「这迅哥儿的心也是个狠的,怎么就把人写死了呢!」 北宋。 李家宅里,李清照撑在桌子上,心中充满疑问:「询问灵魂有无与祥林嫂之死有何关系?祥林嫂到底是如何死的,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叙述分明也没叙述清楚啊! 好在楚棠并未让众人疑惑太久,只听她接着道: 【「我」是小说中的叙事者,祥林嫂则是故事的主人公。下面呢,请大家按下暂停键,通读文本,尝试用自己的话来讲一讲祥林嫂的故事。】 【视频原因就不专门等大家了,我在这里做了个故事梗概,大家可以对照着来看一下。】 【祥林嫂,姓名不详,籍贯不详,自幼作为等郎媳嫁与小自己十岁的卫家山人祥林。二十六七岁,小丈夫夭折,她为了逃避被卖的命运逃到鲁镇,在乡绅鲁四老爷家做帮佣。但后来,她的婆婆还是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带人来鲁镇将她抢了回去,转卖到山里……】 她一边讲述一边将课件展示出来,众人一目十行看完,眼里几乎都现出了唏嘘之色,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句话—— 「这祥林嫂……也太惨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还在勐勐看资料斟酌润色,先放一小部分表示我没有失踪bushi,祝大家期末顺利(另:好羡慕高三同事美美休假啊qaq) 1.丁帆《中国新文学史》 2.《称谓、民俗、环境——从文化视角走进鲁镇》课件3.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杜甫《佳人》 4.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 第130章 祝福2 ◎谁杀死了祥林嫂◎ 中国人素来不习惯悲剧的结尾,就像《窦娥冤》那样惨烈的戏文,最后总要陪一窦天章为女申冤、好窦娥赖父昭雪,好比慈悲者见不得尘世苦楚,或是苦命人歷经无数苦厄,所以总不愿话本里的人物一样不见天日。 可是水镜上祥林嫂的故事却是一个彻头彻尾赤裸裸的悲剧,无所避忌地在他们心上划下一道大口子,只言片语便是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如在目前。 李家宅院里,沉浸在故事中的李清照尚不及反应,和自家小姐一起看水镜的侍女梅香已经下意识捂住嘴巴: 「天吶……祥林嫂的婆婆竟把她卖给别人!」 北宋风气开放,虽然少见什么寡妇守节的陋习,相反和离、再嫁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婆家总是做不到这一步的,祥林嫂的婆婆却做出这等事,着实让她大为意外。 「真是个见钱眼开的老妇!」 小丫鬟愤愤不平,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的李清照收回目光,伸手将人拉住,眉心微蹙,忧心忡忡道: 「便是再嫁,祥林嫂的丈夫和孩子竟又是没了。几遭苦痛,于一女子而言可谓灭顶之灾。」 微微一嘆,这样悲惨的故事,她有些不忍听下去了。 唐朝。 上官婉儿面露戚色,她生于清要门庭,家变时虽经歷潦倒、一识冷暖,但末了又入了武皇的眼,常在帝侧,也曾代朝廷品评天下诗文,入眼丹墀琼林殿,哪里想世间会有这般悽惨的女子? 「幼时孤苦,长成后命途又几经变易,实在令人唏嘘。」 她眼睫轻垂,同样一声嘆息。 另一边。 李白放下酒杯,对身边的杜甫说道:「此人之运命,比之子美你诗文中那位石壕村的老妇,竟更令人不忍卒读。」 「是啊!」杜甫闻言目露感怀,「黎庶多悲,鲁迅于话本杂说中亦能见天地众生,倒是超迈我等良多。」 第364页 「哀民生之多艰。」 李白吟诵起屈子的诗句,潇洒的仙人一瞬间染上尘世之悲:「时移世易,民生哀苦却是一般无二。」 作为最顶尖的一批文人,他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鲁迅只是单纯杜撰了这样一个故事。祥林嫂或是虚幻之人,但她一身所照见,必是当世种种。想到这里,李杜二人的心也微沉了几分。 乡野里,先前还兴致勃勃的农人村妇面面相觑,有的甚至抹起了眼泪。那种被文士看见写进书中的欣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嘆息难过,为这狠心人写的狠心的故事。 可有的人又难免心有戚戚,故事里的祥林嫂虽然苦命了些,但那些个波折,有些却又是实打实在他们面前发生过的,如今看过来,倒像是照镜子似的。 他们或惊或痛,末了,不知是谁干笑着说了一句:「那什么迅哥儿,怎么把这也写成话本子。」 却引起更深远的沉默。 【相信大家看完之后,心里应该只有一个印象——惨。祥林嫂的一生太惨了,而这样悲惨的故事,就发生在鲁镇这个普通小镇里。】 水镜上出现了一段课文,恰是那篇《祝福》的开头,不少文士定睛去看。 鲁迅的语言他们早感受过的,古今交融,众人也看得惯。只见文章开头正是一段旧历年底的描写,读到这里的苏轼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题中的『祝福』,指的是新年的祭祀之仪。」 明朝。 先前便对这题目有些生疑的施耐庵施耐庵同样明悟般点点头:「浙东旧俗有近年关祈神赐福之仪,送灶日即始筹备,除日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祝福。十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鲁迅如此信手拈来,莫非是浙东人士?」 他生出些漫无边际的猜想,转而忆起书中所写之事,到底还是嘆了口气:「祝福之夜人人欢欣,独祥林嫂悽然而逝,悲意更深一层。」 唐朝。 白行简自《水浒传》后,对后世话本一直持学习的态度,是以看得尤为认真,一边默念一边认可般点头:「起首便能渲染一段情境,笔法老练至极。」 「晚云闪光、爆竹声声、家家祝福,倒是写得热闹。」白居易也来鑑赏一回。 对座的元稹默契地接过好友的话接着道:「然云是灰白、天色阴暗、雪花团团,镇中一团糟乱,热闹之景中又见沉郁萧瑟,竟让人生出压抑阴冷之感来,非是纯然岁关盛景。」 话毕,就见对坐的白居易向他举杯遥遥相敬,显然对这段补充相当满意。 「祝福之景既见热闹忙碌,又见隆冬衰堕阴冷,如此暗沉死寂之地,引人想见的自然不会是好的故事。」 仿佛受到启发似的,白行简念念有词的沉吟良久,忽然抬头道,「用楚姑娘的话说,水镜上这一段文字,是否就是后世所言的『环境描写』?」 嗯…… 乍闻此言的元白二人对视一眼,回想起上一节课对「风雪」与「火」的阐述,再对比水镜上的文段,似乎……确是如此? 白居易忽然笑了起来,提起酒壶亲自为好友斟上一杯,慢条斯理道:「看来微之已经深谙后世『阅读理解』之道。」 刚刚那一段「热闹之中又见沉郁萧瑟」的解析,说得多好啊! 发誓从好友眼中看出一丝揶揄之色的元稹在心里呵呵:这可是你先开的头! 至于挑起这场「不甚友好」的话题的白行简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兄长与友人的眉眼官司,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法可学,无论是作书还是评书。 【我们先来聚焦祥林嫂这个人物】 楚棠将与她相关的信息从文本中提取出来,做成了一个个人档案,又将相关的人物外貌、神态、语言描写标在一旁,设置滚动播放。 【关于祥林嫂,我们很容易想起「一个没有春天的女人」这个经典论断。春日之时,丈夫死亡;孟春之时,被卖改嫁;暮春之时,痛失爱子;迎春之时,冻馁而亡。春天本该是万象更新给人以希望的季节,但祥林嫂在其时经歷的却只有绝望。】 「无春之人」的阐释令众人倏然心惊,但更裸露的剖析还在后面。 【不过再看一层。】 【祥林嫂是等郎媳,自幼来到祥林家,所以她失去了作为女儿的身份;丈夫祥林包括后来的贺老六去世,她又失去了作为妻子的身份;最后儿子阿毛被狼吃掉,她也失去了作为母亲的身份。 作为女性的女儿、妻子、母亲这些身份她全部没有,只是一个赤裸孤苦的人。在传统社会里,这三个「失去」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女性的灭顶之灾。】 话音落,众人纷纷沉默下来,不少女子眼中隐然可见悲色。共情一个人,尤其是浓墨重彩的话本中人本便更为轻易,更何况非女、非妻、非母这样一个令她们惶恐无措的事实,北宋。 侍女梅香红着眼反覆哀嘆祥林嫂的悲惨,石桌前的李清照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在水镜中知道的自己,山河破碎,双亲逝去,丈夫身死,再嫁非良,一生无子,晚年的她何尝不是失去了这些身份? 只是她的悲苦写满了时事与运命的无常,祥林嫂却在无偿之外,尽是蛮横的剥夺。 搭在桌上的手指勐然收紧,少女的语气添了沉痛:「祥林嫂的苦,俱是人为。」 第365页 清朝。 曹雪芹与妻子相顾,復而沉声一嘆:「惟其一无所有,逝去之时才是一地凄凉。」 「我听着心中当真难受。」妻子轻轻拭了一把泪,「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什么?」曹雪芹看了过来。 妻子眼露不忍:「好似祥林嫂之生死,于时人并无任何所谓。」 关心她的人一个也没有,她就这样在众人的不闻不问中死去,连提起都仿佛多余。 这些人感怀不已,另一边,饶是写惯底层妇女的关汉卿也不禁移开目光,面露不忍:「此种孤苦,戏文少有。」 【鲁迅创造了这样一个极端悲惨的人物,又将之推进极端的情境中,最后以死亡完成人物的结局。那么问题来了,如此可怜可悯的祥林嫂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谁杀死了她,谁又有可能救她?】 楚棠抛下本节课的核心问题,随后便将全文展示在屏幕上滚动播放。 诸天万朝一时俱是安静下来,人人仰首读观,更兼文士郎官奋笔疾书,眼里心里都是鲁迅精心结撰的文章,和那或冷峻或带机锋的字句。 俗众揪心于暗生波澜的情节,词家沉醉在纯属独到的手法,直到水镜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他们唤醒。 【大家看完了吗,或者说都回忆起来了吗?】 楚棠再次发问。 【让我们回到刚刚的问题,祥林嫂是怎么死的,谁杀死了她?谁又能救她?大家可以将自己的答案打在公屏上。】 她说得极为自然,却不知水镜下的老祖宗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们倒是真想和这后辈说上话,可水镜根本不给机会啊! 众人无视掉楚棠的要求,反而自己讨论了起来—— 「祥林嫂应该是穷死的吧?她过得那么惨。」 「也有可能是冻死的?饿死的?」 「冻死饿死不还是因为穷?就说年闹饥荒,咱们村饿死了多少人啊!你可曾听说过东头那员外老爷家有谁饿死了?」 「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那短工说得对,祥林嫂就是穷死的。唉,都怪那鲁四老爷把祥林嫂赶出去,这么对一个寡妇,心可真狠。」 「对!就是鲁四老爷杀了祥林嫂!」 「鲁四老爷!」 「可我觉得是柳妈诶,她偏给人出个馊主意,这还善女人,我呸!」 「我与你一样!」 「可是……难道不是她的婆婆吗?」 「她的婆婆是有些过分,但婆婆的话也不能不听的吧……」 …… 四野吵吵嚷嚷,谁都有自己的看法,谁也不服谁。 相比街头巷尾、市井民间的热烈,庙堂与各位文士之间的氛围显然沉闷许多。 李家宅院。 梅香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瓮声瓮气地问自家小姐:「小姐,您说是谁杀死了祥林嫂?」 没想到向来机敏的李清照却是轻轻摇头:「我不好说。」 「不好说?」 梅香奇异地看了过去,自家小姐平日里最是聪慧不过,又会读书又会作词,连苏学士的文章都能品评一二,现在竟然回答不好说?这不太可能吧! 李清照将侍女的神情看在眼里,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只是反问道:「梅香,你认为呢?」 「啊……我?」 梅香一瞬间又有那日被问海棠是否依旧时的怔愣,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道: 「应该是……鲁四老爷吧?好像也不是,柳妈也很坏,还有祥林嫂的婆婆,好像……都有关系?」 她把自己说迷煳了,电光火石间竟有几分理解自家小姐为何会说自己说不清了。 李清照见她的样子也不再追问,只在心里苦笑一声,忽觉嗓子眼里堵得慌。 那边的梅香看小姐不答也识趣地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好奇另一点:「那谁能救祥林嫂呢,『我』吗?」 「没有人。」 李清照轻轻摇头,重复一遍:「没有人救得了她。」 【纵观全文,与祥林嫂有关的人物分别有鲁四老爷、四婶、柳妈、祥林嫂婆婆及大伯、卫老婆子与鲁镇众人、「我」等等,我们将这些人物综合来看,谁要对祥林嫂的悲剧负责呢?】 【大家很容易将目光投向她的婆婆。】 水镜上出现祥林嫂婆婆的相关文段,将罪责指向婆婆的人纷纷抬头,聚精会神。 【婆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应酬从容,说话能干,她取走了祥林嫂的工钱,收走她的衣服,又派人把祥林嫂抢走,并不顾祥林嫂的意愿强行将人卖到贺家墺。联想到前面说祥林嫂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难想像,很可能从祥林死后,婆婆就已经对之几次三番进行逼迫了。】 唐朝。 韩愈蹙眉不语,他是推崇夫子之道的人,祥林嫂婆婆的行为分明是有违伦理,岂有卖儿媳的说法? 北宋。 欧阳修也是摇头:「从未见过如此的婆婆。」 再是家贫,也断没有卖儿媳的道理啊!伦常何在?! 明朝。 听到这里的朱樉忍不住啧啧:「这老妇也是奇了,寻常人家都要求媳妇守节,她倒好,上赶着把儿媳卖出去。」 「山野村妇难免不知礼数。」朱元璋拧眉,「倒是祥林嫂宁死不从,称得上刚烈,颇似那糟糠自厌的赵贞女。只是逃出去一途,却又在赵贞女之下。」 第366页 赵贞女是《琵琶记》中的人物,朱元璋对这齣戏颇为看重,曾公开为之揄扬,推行天下,是以朱樉对这齣戏也很熟悉,一听这话立即不假思索道: 「话不能这么说,赵贞女的婆婆也没像祥林嫂婆婆那样卖儿媳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几个方向,还是觉得谁杀死了祥林嫂更能达成最终的写作目的,但我不会玩剧本杀/摔jpg. 建议大家配合迅哥儿《祝福》食用~ 1.一个没有春天的女人是很经典的诠释,大家翻解析或者教学案例应该都能看到2.失去三重身份的观点参看b站倪文尖老师。 第131章 祝福3 ◎不用猜了,皇帝真没了◎ 虽然对多数儿子一直奉行棍棒教育加放养策略,但朱元璋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慈父,然而做慈父的后果就是总有些龟儿没大没小驳他的话,他向向朱樉投去死亡射线,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不孝子。 朱樉:? 不认同您的观点就是不孝子?父皇您现在可是越来越蛮横了哈。 弟弟大大咧咧神经大条,朱标却是明白自家父皇的意思,「逃」之一途于孝道有违,只是……朱标拧了拧眉: 「祥林嫂欲守节,婆婆却强要她改嫁。节是伦理,孝亦是伦理,二者本该为一体,施之于祥林嫂一身却只见矛盾。」 这样的困境,便是圣人亦不免为难。 闽中。 冯梦龙有同样的感喟:「身为婆婆是断没有卖掉大儿媳给小叔子娶妻的道理的,但祥林嫂不曾被休,也没有和离,婆婆有命她不能不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唉!」 他想起自己初到闽中走访人间,也曾耳闻或面见过一二类似之事,这是山民的生存之道,穷困之中何谈礼法?可世人的审判从来又只遵从礼法。 冯梦龙面露不忍。 【大家很容易可以出其中诸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封建社会要求女性守节,可是婆婆却强迫祥林嫂改嫁;人本应该具有主体性,可婆婆却不顾祥林嫂的意愿将她卖进山里,她凭什么有这样的权利做出这种与人贩子无异的行为?】 听清楚棠说了什么的众人眼皮一跳:人……人贩子?!! 汉朝。 端坐堂案的董仲舒搁下茶盏:「楚姑娘这话说得,太过了。」 不少帝王官绅神情晦涩,售卖媳妇固然不合人伦,这些事也不能说是无有,更有那更耸人听闻的典妻、租妻之类,自然也是于礼法有违。 官府当然不能允许此类行为,然而山高路远鞭长莫及,相关恶俗屡禁不止,他们又不能当真不顾下民欲求,故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可楚棠竟然将之指认为人贩子,真真是置礼法伦常于不顾。 许多儒生和道学家更是被刺到一般,当即义愤填膺地跳起来斥责:「胡说八道!婆婆是她的长辈,岂能被诬为人贩子?」 「婆婆的行为于礼法不合,你这小女子更是罔顾伦常!」 「满嘴谬言!」 乡野间不少老人和男人也窃窃私语。 「家里那么穷,谁有闲钱养着她?不卖了换钱下一个怎么讨媳妇?」 「真是可笑,婆婆还做不了媳妇的主不成?再说也是给她找了个好人家,还能亏待了她?!」 便是一些妇女也觉得楚棠的话惊世骇俗难以接受。 「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便是婆婆把我们卖了又能如何呢?都怪我们命苦……」 她们惊疑不定地掩口,而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有些有相似经歷的女子一边做饭,一边落下一滴不被在意的眼泪。 【大家很容易凭藉良好的经验答出「封建礼教」这样一个标准答案,但礼教又是什么呢,它又具体表现为什么?】 众人心中的弦微微绷起。 【礼教陈规,女子是没有自主权的,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丈夫死了,妻子就成了丈夫的「未亡人」,她仍然从属于她的丈夫,这是礼教规定的夫权,祥林嫂出逃的行为就是基于这样的底层逻辑。她要为丈夫守节,所以拒绝改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祥林嫂分明是个贞洁烈妇,应该立牌坊表彰呀!】 楚棠故作夸张地明嘲暗讽,底下的道学家听到这话当即冷哼:「贞节牌坊表彰节孝烈妇,祥林嫂逃而被抓,不死屈从,既不守节又不成烈,岂能担得起一座牌坊?」 「可笑,她将牌坊当什么了?」 唐朝。 武则天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守节?好一个凛然之行。」 她的语气含了几分凉薄的讥讽,却不是为祥林嫂。所谓节义,比起谋生又当如何? 上官婉儿更是不理解:「丈夫死了女子便不能再嫁?哪有这样的道理?!」 北宋。 李清照不高兴地拉下脸:「照他们这么说,我后来决意与那张汝舟和离,岂非更是大逆不道?」 【但是封建礼教另有一重族权——孩子是父母的,如果他死去,那么作为他所有物的妻子则会自动转入他母亲名下,从此婆婆拥有了对媳妇的处置权,婆婆要她改嫁,要把她卖掉,这是合理行使自己的权力,她就不能反抗。祥林嫂恰又处在这一族权的压迫之下。】 明朝。 朱元璋眉头挑了挑,眉心拧得更紧:「尊顺公婆不是当然之理?」 第367页 怎么听楚棠语气倒像是错的一样?虽说这婆婆做的也有悖伦常吧…… 汉朝。 刘彻往后坐了坐,神情中含有几分冷色,他注意到了楚棠话里「族权」这个词,轻轻一哂,颇有些冷然的玩味:「怎么,这是要将亲族宗法也骂上一骂?」 另一边,不少儒生更是炸开了锅:「压迫一词好生没有道理!儿郎从父从母,其妻自然也须亲顺公婆,此为人伦应有之义。如你所言,岂非子不贤妻不肖?」 「唉!长此以往必将世风日下,道义沉沦啊!」 「简直荒谬!似她所说,那尊卑又在何处?」 「什么水镜神迹,分明是在蛊惑人心!」 他们群情汹汹,各个慷慨陈词争相攻讦,只怕被这「谬言」污了耳,慢了一步便是自甘沉沦道统不存。倒是如韩愈、杜牧等精通典籍经义的文士在愕然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听出两段话语之间昭示的矛盾,暗自沉了心思,生出层层忧虑来。 【从之前的文段里,我们可以看到婆婆的冷酷无情与自私自利,她只将祥林嫂当工具,当一个可以售卖的商品,利用封建族权无视、践踏祥林嫂的尊严。】 【同样的还有大伯,由于贺老六和阿毛都死了,他就来把老六家的房子收走,将祥林嫂赶走,迫使她走投无路。这种做法明明违背公序良俗,可在族权的保护下竟然取得了合理性,不得不说是一种……】 「荒谬。」 太极宫内,孔颖达的声音与水镜中的女声重合,惹得御座上的帝王与其身边同仁微微侧目。孔颖达吸了口气,躬身向上首的君王告罪,又神情凝重道: 「时人以为夫守节为礼之当然,然其婆婆却可以将之卖出,卖出便不能守节,夫权与族权竟呈相牴牾之势,因理得权,行的却是悖礼之事,礼法于之岂非荒谬?」 魏徵接过他的话:「依文章中卫老婆子之言语,竟对婆婆的处置颇有赞赏之意,可见他既是认同,又对之习以为常。所谓礼法,说存亦存,说亡亦亡。」 「勿忘了后文。」房玄龄目光明锐,「婆婆以卖媳换取银钱,山民以为常,俱往喝一杯喜酒,土风如此;鲁镇之人则责祥林嫂以败节,两地之风截然不同。」 「山民生计艰难,固有野蛮之行,贫之病也。」长孙无忌跟着微微感嘆。 上首的李世民听听着座下臣子的讨论,李氏裘马世家,不歷谋生之恶,然他亦曾眼看过隋末乱世。乱世之中民生多艰,质妻鬻子屡见不鲜,虽知情有可原,未尝不嘆息痛恨,只确乎少有人提及被卖女子之痛。 他心中念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踱步道:「如卿等所言,那短工说的便是有理,祥林嫂是因贫而死?」 因为贫穷,所以幼年被卖做等郎媳;因为贫穷,又被卖与贺老六;因为贫穷无计谋生再来鲁镇,又因为贫穷冻饿而死。 众人都陷入沉思没有说话,照这么说似乎很有道理,但是……魏徵忍不住又想一层,楚棠的意思显然不在此,祥林嫂又是因何而贫呢? 北宋。 欧阳修直言不讳:「楚姑娘质疑的,是礼法啊!」 梅尧臣面带犹疑:「礼法维繫人心……」 欧阳修笑了笑,脸色却称不上好看,端起桌上的茶盏闷闷饮下一口:「圣愈兄,你看那礼法维繫的,是何种人心?」 抑或这礼法下的所行,当不当得「礼法」二字。 帝王官绅各位有所思,更有观者在惊愕之后,倒还记得这是篇话本故事,也不顾旁人冷眼,顺着水镜的思路往下说道: 「既然如此,众人责怪祥林嫂就没道理啊!她都是被逼的!」 「正是!要怪就怪那恶婆婆,是她逼死祥林嫂的!」 「胡说八道!婆婆是长辈怎会有错?况且祥林嫂再嫁后起初不是过上好日子了吗?」 「呵!」有女子听着不乐意,当即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祥林嫂还要感谢她婆婆将她卖掉?」 「婆婆就不会有错吗?刘兰芝的婆婆还逼死了儿子夫妻俩呢!」 「但祥林嫂改嫁后确实交了好运啊!」有人学着文章里的话,「我看是大伯逼了死她,收一个寡妇的屋子,好生蛮横不讲理!」 「她死了丈夫又没儿子傍身,可不是被欺负吗?」 「说来说去,我看是祥林嫂身有不详,克夫吧!」 此话一出,热热闹闹的院子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原是邑中一老学究,平素爱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奈何没几个人喜欢听,此时忽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他既意外又有些窃喜,以为是自己卓然的见解征服了在场众人,一振衣袖便洋洋洒洒输出自己的高论来,什么身嫁二人二人皆死,除克夫之命不作他想云云,惹得一些脾气火爆的乡民当场呸了一声。 「你这老夫子更没道理!祥林嫂已经如此悽惨,你竟还把罪责推在她的身上,你还有没有心了?!」 「我看你也是个兇手!」 「枉你读了那么多书,原来也是个烂心肠的!」 …… 众人心情激愤,你一句我一句,那学究见预想的嘆服追捧没有,反而落了个人人喊打,忿忿极了,一面气得发抖一面用手指着众人: 「你们……你们!无知野民知道什么?若非祥林嫂不祥不洁,鲁四老爷一家怎会不让她碰福礼?!」 第368页 话音刚落,众人还想反驳,水镜已然变换场景,一对夫妇的画像出现在上角,正是鲁四老爷与四婶二人。 【在夫权与族权的庇护下,婆婆与大伯的恶行被镀上一层「合法」的外衣。但夫权与族权的影响显然不单在此二人,祥林嫂的死亡场景,直接发生在鲁镇,下面我们就来看看鲁镇的各色人物。】 【先来看看鲁四老爷。】 楚棠调出文段。 【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理学大家并不陌生,根据课下注释,理学又称「道学」,不是道家那个道哈!】 【它是宋元明清时期以探讨理气、心性等问题为核心的哲学思潮,吸收了佛学与道教思想,将儒家伦理道德观与对宇宙本原、人的本质问题的阐释融会贯通,成为了宋元以后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我们也很熟悉,是二程(程颐程颢)和朱熹。】 水镜上出现了一段不算平易的文字。 北宋时期,不少人的精神当场为之一振。 洛下,大雪纷飞。 隆冬风厉的时节,程颐程颢二人暂时停下讲学,每日只在家中读书注说,修身养性。水镜的言谈于他们更多是解颐之论,偶有机敏所思,堪作启发。 今日水镜所授的一课可谓是让他们讨论最激烈的一课,从楚棠开始进入正题,他们的运思就没断过,此时陡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勐然停下的大脑还有些怔愣。 「他们学的是……我二人的理学?!」 程颐看向兄长,眼中有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程颢稍微凝神些许,微微坐直腰背,端详水镜里的文字:「理气、心性……后人概括得倒还准确。只是这统治思想……」 「难道说我等精研之理学,后来如那汉时董夫子一般,修为帝策、成就显学?!」 程颐心中一喜:「六朝崇佛,前唐尊礼,天宝乱后,虽有学士如韩退之等大声疾唿,欲挽狂澜,再训世道人心,而法统之颓已不可救。及至国朝欧公、濂溪先生、横渠先生诸人,儒道再兴,人心始归。你我二人穷极数年,深究性理之学,再传圣人之道,垂统后世,真可谓是好事一桩!」 「的确如此!」 程颢也笑着点头,他明白弟弟的意思,再传圣人之道是他们的志向,他们如今讲学洛下,传道门人,也受到如帝王、宰相等人的嘉奖,天下崇儒尚礼之风再炽,如今水镜告诉他们理学成为了此后歷代之显学,这恰恰是说明他们孜孜以求的圣人之道昌隆实现了啊! 祁州。 横渠先生张载同样笑意连连,他是二程的表兄,曾在开封府相国寺中设椅讲易,得遇程颢、程颐兄弟二人,并听取过二人对《易经》的理解,与二人颇有交情,也素知二人才学,一边看水镜上的介绍一边道: 「好啊,好啊!我早便说,易学之道,吾不如二程。他们对性理之学钻研得竟如此之精,蔚为大观,人心可救,圣贤之道不孤啊!」 他赞不绝口,一展袍袖坐于书案前,铺纸研磨神采奕奕:「我这边修书一封,向向他二人一表敬贺之情!」 南宋。 信州鹅湖,激烈的论辩因为水镜的出现暂时停歇,本是略占上风的陆氏兄弟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朱熹,怎么也难以将水镜上的名字和面前这人对上。 与会的人同样神色不一,陆派门人愕然之后难掩不服之色,而朱氏门人却是一改愤然之情,转而面露喜色。水镜将他们先生与二程并列,共被后世王朝尊崇,这不正是说明他们先生的学说更为精深令人信服吗?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精神一振,再看对面的陆氏门人就挺胸抬头了。论辩处于下风有什么关系,事实胜于雄辩! 唐朝。 孔颖达若有所思:「儒家伦理与佛道精义相合,理学是三教合一之学?」 韩愈也敛眉沉吟:「心性之说倒尚有孟子性善论之影,可这儒道之中又加入释道两家之学,当真是令人费解。」 他对儒家经典颇有精研,世崇儒业,对其他二家尤其是释道之说不满,尤其痛恨帝王沉湎佛说,曾上《谏迎佛骨表》,抗颜直谏,可以说对佛教学说毫无好感,便是倡行古文,亦有重申道统、挽救人心之意。此时听得这番介绍,真是既为道统昌明感到高兴,又为那「吸收佛道」之语感到犹疑。 宋元之际。 南宋遗民周密对所听到的内容相当不满:「若非奸人贾似道专用道学之士,列之要路,贤才无进,国朝如何速亡?其时理学不仅无用,更有亡国之罪,岂能定为国本!」 明清之际。 素来对理学末流颇有微词的顾炎武也不禁皱眉,尤其是水镜中「元明清」几字更令他不喜: 「今日之理学空谈心性与天道,岂有孔孟经世之义?其不自知已堕入禅学虚空矣!此种流弊,追根溯源,少不得要问一问前宋之朱晦庵。」 他摇摇头,本便为经世之学孜孜疾唿以求抵抗理学末流的心思愈发忧闷起来。 【监生也就是国子监生员,指明清时期那些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国子监是封建时代的中央最高学府,类似我们现在的北大清华。 不过在干隆以后,国子监含金量就比较水了,只剩空名,地主豪绅可以凭所谓的祖先「功业」或捐钱来取得监生资格。买进大学,就是这么容易!】 第369页 楚棠阴阳怪气地抖了个机灵,水镜下的蒲松龄随即愤然,他对时下的这些风气一向不耻,此时听楚棠如此言语,既有借他人之口一吐胸中块垒的爽快,又有种丢人丢到后世羞愤。 许多正直之士也有如蒲松龄一样的感受,水镜提清朝的次数本便少,一提还是公开处刑,如何不让人掩面害臊? 倒是通过这些门路进入国子监的生员被当中揭穿取笑,立即就涨红了脸,嚷着本家自有资财干你何事,仿佛这样就能抵过周遭意味深长的目光。 其他如韩愈、欧阳修、范仲淹等曾参与主持教育革新的人听到这些也觉忧虑。贤才关乎国家之治,堂堂国子监尽是些纨绔子弟,不但不能进贤,反而败坏天下学风。这么想着,对那清代的国子监就更无好脸色。 太极宫。 李世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那鲁四老爷的监生十有八九也是购来的?」 他沉吟,心里盘算着要责令有司引以为戒,毕竟他可不想被后世这么追着损什么买进大学。 【文中说四叔「比先前并没有什么改变」,这句话很有意思,它不止指的是四叔的外形变化。】 【清末民初西学东渐,新式学问已经流行起来了,四叔弹的还是理学这个老调子,自倚的仍是从前清捐来的监生身份,他的思想没有什么改变。】 【再往后看,「说我胖了之后随即大骂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发现华点了吗?】 众人:? 这个问题多少有点超纲了。 【康有为是戊戌变法的人物,但这时已经是民国了,辛亥革命都发生了帝制都完了,还在这儿骂前清的康有为,会不有点太过时了?】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朱元璋以及一众帝王神情一凛:!!! 行了,不用猜来猜去遮遮掩掩了,后世真把皇帝折腾没了。 「没有皇帝,谁来统领天下之事,这岂不是……要乱套了吗?!」杜牧难以置信。 「那后世中华,由谁来主持?」李商隐同样震惊。 北宋。 欧阳修等人讷讷难言:「君者一国之象徵,万民之所仰,没有皇帝……人心凭何而聚,万民凭何而安啊!」 很多时候,帝王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意义。 奉天殿里,朱樉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父皇啊!」 朱元璋好险没被这一嗓子吓到,回过神来脸更黑了几分:「大惊小怪地嚷嚷什么,咱还没龙驭宾天呢!」 朱樉没有在意自家父皇的黑脸,反而一把攥住他的明黄袍袖,颤颤巍巍道:「父皇……敢情后世那个敢教日月换新天,是换了个没有皇帝的天啊!」 朱元璋:…… 闭嘴吧,不用再给你老子心上扎一刀。 黄安。 耿定理收回张大的嘴巴,看了看天上的水镜又看了看旁边的李贽,语气恍惚道:「宏甫兄,后人比你……敢想多了。」 李贽同样错愕,虽然好友天天因为他语出惊人说他大逆不道,但他也不曾当真设想如此啊!革命革命,难不成革的是皇帝的命? 各个时空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时帝制完结的结局太过超前,虽然先前观看水镜不少人便多有猜测,但当真听到这四个字还是会觉得恍惚惊愕。千年轮转,王朝变换也成了平常事,可从没有人想过会没有皇帝。 推翻了清朝就不要皇帝了吗?那又由何人引领华夏? 退一万步说,那位伟人和水镜里授勋的那个人,难道就不是后世的皇帝吗? 作者有话要说: 1.理学与监生的解释参考必修下册课下注释。ps.kuku搜宋明理学,越看越觉得脑子嗡嗡的,缓缓打出一个难懂2.参考孙绍振《礼教的三重矛盾和悲剧的四重深度》 3.考虑了一下后文的推进选择了jeff时间线的二程和张载(另劝大佬先别透支开心doge) 4.列之要路,名为尊崇道学,其实幸其不才愦愦,不致掣肘耳,以致万事不理,丧身亡国。——周密《癸辛杂识》 5.今之君子……是以终日言性与天道,而不自知其堕于禅学也。——顾炎武《日知录》 第132章 祝福4 ◎楚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惊人的消息在众人心上掀起了一场不小的地震,楚棠却仍是毫无所觉,她将这个问题轻轻宕开翻到下一页课件。 【我们还可以看一看他书房的陈设。】 【墙壁上挂着朱拓的大「夀」字,陈抟老祖写的。陈抟老祖是个道士,他的思想对宋元理学和道教的发展都有一定影响。两边挂着对联,一边脱落,一边写着「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呵~」水镜下的柳宗元忽然冷冷一哂。 刘禹锡感到奇怪:「子厚为何发笑?」 柳宗元眼中微有讽意:「鲁四老爷先前大骂新党和那康有为时,可半分看不出心气平和的模样。」 柳宗元亦有革新之意,时人有以新党目之,故而对此多了几分敏感。 刘禹锡闻此亦深以为然:「昔年嵇、阮二士不满司马氏以名教标榜,非汤武而薄周孔,非是真论周公、孔子之过,惟厌恶名教之虚伪耳。鲁四老爷标榜理学空谈心性,依我看,比之嵇、阮二人嘲讽的伪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对视一眼,对那所谓理学也生出了几分迟疑。 第370页 北宋。 苏轼觉得好奇:「文章无闲笔,倒不知这脱落的上联是何内容。」 话音刚落,就见水镜后的楚棠仿佛听见她的问题似的,接着道:【这副对联也有些说道,出自朱熹的《论语集注》,上联是「品节详明德性坚定」。朱熹是理学大家,他注的《论语》更是后世科考的官方教材,挂「朱子语录」,符合鲁四老爷理学监生的身份。】 宋朝。 苏轼以手支颌:「官方教材?如此说来,那朱熹倒是我大宋的董仲舒一类人物?」 董仲舒谏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奠定儒家在庙堂的地位,也难怪苏轼作此联想。 鹅湖。 被两边学子许许多多眼睛注视着的朱熹险些维持不住谦和凝重的神情,为《论语》等先圣典籍作注是他毕生的追求,「品节详明」等句也的确是他在註解中写下的文字,但后世科考的官方教材??? 朱熹的眉头紧紧皱起,少年时期,他亦曾如诸学子一般务力科举,然而如今年岁渐长,所学渐深,他愈发觉得科举之制在时下非但无利,简直是多有弊端了!书院私塾皆成了名利场,为学之目的好似只有一功名利禄,而一旦捨弃科举之业,则万事无为,这样的科举又怎能真正为国选才?是以他从不惮于表达自己对时下举业的不满。结果水镜现在告诉他,他的註疏入了帝王之眼,成为科考之法门,歷代奉行??? 简直是荒谬! 场上的学子倒是没有发现朱熹的不满,只愈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仿佛已然可以想见出去后众人对他们的仰羡模样;陆九渊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几分无奈。 今日这论辩,看来是要败了。 倒是后来的吴敬梓听到水镜上的话不满地哼了一声,怒斥着「伪学」、「伪士」等句,復又将满腔激愤付诸笔端,誓要让世人看清时下科举之恶。 【但「品节详明德性坚定」已然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则可以见出他既不去品味、洞察别人的品节,又不管自己的品德是否坚定,只剩下一个空空的「事理通达」「心气和平」,而这残留的一联,他也未必能做到。】 这番分析与柳宗元等文人的体会大差不差,是以他们都各自颔首,对那理学与鲁四老爷俱有了考量。 明清之际。 顾炎武当即冷哼一声:「我早便说,弃圣人之道,入禅学末流,空谈心性,虚伪至极!」 鹅湖。 有弟子沉不住气,开口讥讽道:「看来汝等之学,也教不出什么好门徒。」 另一边的弟子当然不认,立即反唇相讥:「圣人门下尚有宰予、樊迟等人,尔等岂可一概而论?」 「呵,似鲁四老爷那般靠钱财做得监生的伪士也妄图拿宰予、樊迟作比?怕是二位知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尔等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你们才是欺世盗名!」 …… 双方你一眼我一语场上顿时又热闹起来,唇枪舌战之际甚至是将先前的「心」「理」「道德」全抛之脑后,弃学士风度于不顾,慷慨陈词互相攻讦,倒真如鲁迅书中那鲁四老爷一般,不仅见不得德性,连「心气平和」也一併丢掉了。 【窗下的案头还放有「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还有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这些都是理学着作。大清已亡,四叔的生活却仍是旧式的做派。以上种种无一不暗示着鲁镇的颓废与精神暮气,而我们也不难发现作为鲁镇「大家长」式人物的鲁四老爷的人物底色,即腐朽、顽固、落后的封建遗老。】 水镜上出现标红的人物总结,虽然缺乏时代语境,但众人一路听下来,倒也明了其中的逻辑,左右不过是后世的阅读理解嘛! 唐朝。 白居易赞许地点点头:「一篇文章字字珠玑、笔笔关节,想来那鲁迅在作时亦是呕尽心血。」 「乐天说笑了。」元稹一笑,「文章之事,何人不是战战兢兢,反覆斟酌才敢落墨?」 「话虽如此。」白行简加入讨论,「如此运思,先前却只在诗文中见得。后世于小说话本上的精研,真可称神妙矣。」 他目光湛然,眸中激赏不似作伪,恨不得亲往后世一读佳篇。 北宋。 程颐觉出几分不对:「兄长,我怎么觉得照楚姑娘言下之意,我等倡行的理学也是落后、腐朽之物?」 程颢同样面色凝重,从一开始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仔细一想却是充满不对劲。水镜如今探讨的问题可是谁杀死了祥林嫂。换句话说,楚棠提到的人个个都是「嫌犯」! 程颢的心沉了沉,他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水镜不会要说,是理学杀死了祥林嫂吧! 明朝。 朱元璋也有同样的想法:「鲁四老爷是腐朽顽固落后的封建遗老,那他推崇的理学岂不成了腐朽顽固之学?」 这不是拆他老朱的台吗!谁不知道他欲以道德节孝约束天下。 朱元璋有些恼怒,一旁的朱樉看着自家父皇气愤的样子相当乐子人心态的望天,楚棠连皇帝都骂了,骂骂理学算什么?父皇就是太大惊小怪了。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明说。 【以上是通过侧面描写看出来的,我们再来看看小说对鲁四老爷的正面描写。小说中正面刻画鲁四老爷的笔墨并不多,但每一笔都很关键。得知祥林嫂死讯时,他恼怒地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第371页 【一条人命没了,这个人还是曾在他家帮工、朝夕相处的人,鲁四老爷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祝福夜死人不吉利,祥林嫂选在这时候死就是晦气。「谬种」二字,足以见出他的冷酷无情。】 这一段话得到了许多人的一致认同,从话本的感染力与普罗大众的社会情感来看,鲁四老爷的态度实在是不近人情,不少女子甚至当场骂起了「顽固的老匹夫」之类言语,有正直之士想到他亦是读仁义礼智信之人,愈发觉得这老监生虚伪至极,而一些认同鲁四老爷想法,觉得祝福夜死去的确有几分不详的人则当即被在场的百姓围起来大骂不已,【祥林嫂初到鲁镇时,听到祥林嫂的经歷没有同情,而是皱眉,讨厌她是一个寡妇,这也说明了这一点。】 北宋。 李家宅中,丫鬟梅香对鲁四老爷愈发不喜:「寡妇怎么了?人家没了丈夫本就可怜,鲁四老爷竟还嫌弃她,祥林嫂明明那样能干!」 她虽不识字,但水镜神迹却自有神奇,天下人都看得明白,祥林嫂做起活来可是一把好手!这样麻利的人,去哪家不是个好帮佣? 「还是四婶好,将祥林嫂留下来了。」她看着后面的文段说。 一旁的李清照听到这里却是摇摇头,微拧的眉宇间有几分冷意:「一丘之貉。」 「小姐?」 「你以为四婶是在同情祥林嫂?」李清照反问。 「不是吗?」梅香不解。 不是不顾四叔的意思将祥林嫂留下来了吗? 李清照笑容微冷:「你看那上面写的,看她模样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安分耐劳,这才将她留下。那四婶着眼的,亦是一个利字。」 她说得犀利,梅香将她的话在心里想了几遍,还是皱着眉满脸疑惑:「可是小姐,选帮佣不就是这样的吗?就看着能干才有人要啊!」 如果满身心眼、偷奸耍滑,哪里会有主家肯接受呢?她的话出自常情,李清照也明白箇中道理,可是…… 李清照手肘撑着桌面以手托腮皱眉:「反正我觉得不对,四叔和四婶就是一样的。」 【当然,最触目惊心的还是这两句话。】 水镜上出现两排简洁的文字。 【祥林嫂被婆婆带人绑走时,四叔说了这样一句话:可恶,然而……。这里的「可恶」是什么意思?「然而」后面省略的内容又是什么?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写的想法说一说。】 【午饭后,卫老婆子来解释祥林嫂被带走一事时,四叔同样也说了「可恶!然而……」这样的字眼,言下之意又是什么?】 揣测人心的问题最是有趣,虽然无法当真与楚棠互动,大家的参与度同样很高。 唐朝。 白行简以一个传奇小说家的身份来把握人物心理:「第一声『可恶』,应该是怪祥林嫂的婆婆不声不响将人抢走,下了他的面子吧?」 「不仅如此。」白居易目光犀利,「鲁四老爷是乡绅,自诩书香门庭,是鲁镇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逃出来的女人在他家帮工,又被婆家抓走,众目睽睽之下,玷污的是他的门庭。」 「不错!」 元稹跟着表示认同。 「你们看后面四婶的言语。四婶问责卫老婆子合伙将人绑走一事闹得沸反盈天,教人看见不成样子,显然亦是嫌恶祥林嫂让自己家中惹上闲话。」 他们析得透彻,可是看透之后,几人对视却难免心惊,如此强抢之事,鲁四老爷一家于祥林嫂其人却是毫不在意,只想着自己的名声,未免不让人齿冷。 北宋。 李清照也想到了这一层,只见她气得面色发红,愤然站起身道:「既嫌恶婆婆抢人的举动给自家招来麻烦,又觉得他带走祥林嫂无可置喙?好,真是好一个事理通达!」 梅香也觉得气愤:「小姐,我看错了,四婶也不是个好的!」 她分明也只担心自己的家里! 明朝。 李贽冷笑一声:「真是虚伪至极。」 「宏甫兄……」耿定理的声音有些犹豫。 李贽不管他,自顾自地愤然道:「我早便说这群理学家是欺世盗名之徒,鲁四老爷读的四书朱子,可学来半分仁义?」 【相信大家心中应该有了考量,我们来简单分析一下。第一次「可恶」,应该是怪婆婆抢人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然而」则是想说,祥林嫂私自出逃违背礼教,作为长辈,婆婆有权利将她带回去,任何人也说不得什么。】 【第二次说「可恶」,则是怪卫老婆子荐了个「不干净」的人过来,又合伙将人劫去,闹得人尽皆知,有损鲁家的体面。卫老婆子表明要再荐一个好的来折罪时那声「然而」,想来是……】 「是在可惜未必能当真荐来一个如祥林嫂这般能干的人!」 不少人在下面抢答,可是当水镜上当真出现差不多同样的答案时,他们心中却并没有答对问题的欣喜,反是觉得沉甸甸的。 「祥林嫂真是一个苦命的人。」上官婉儿喃喃地说着。 「可恨那鲁四老爷,空读些圣人言语,满心肠自私自利!」李白愤愤地敲起了桌子。 「鲁家,虚有其表矣!」韩愈摇头。 太极宫。 最恪守立法的圣人后裔孔颖达微微阖目掩下眸中嘆息:「礼法,并非罔顾人情啊……」 第372页 若当真以「为夫守节」来看,祥林嫂所行的桩桩件件,分明便是为了守住名节,可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为什么「抢人」这样一个在如今看来显然是违法犯罪的行为在鲁四老爷看来就是合理的呢?这背后的支撑逻辑当然还是所谓的族权。还是那句话,丈夫死了,儿媳就是婆婆的所有物,她只能服从婆婆。】 「何止是儿媳?」焦仲卿语气落寞,「便是儿子,也当听从母亲。」 这番话没有避开旁人,一旁的焦母听得分明,眼神一厉,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心里却是怨起水镜妖言惑众起来。 明朝。 朱元璋眉皱得愈发紧了:「听听,听听,先前还是人贩子,这下连违法犯罪都出来了。婆婆带走儿媳,还牵涉上律法了?!」 他真是不懂楚棠的逻辑! 一旁的朱标见此连忙好言相劝,只说后世民风与当下不同,父皇不必动怒之类,朱元璋却仍是横眉冷对: 「后世便是连那亲亲孝尊的礼法都扔了吗?她扔了便扔了,反倒在水镜上大肆宣扬,百姓听见如何作响?真不怕天下大乱是吧?!」 「天下大乱也乱不到她那啊……」朱樉小声嘀咕着。 朱元璋把脸一冷:「你说什么?」 朱樉心里一个激灵,立正站好:「我说楚棠少不更事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其罪当诛!」 朱元璋:…… 朱棣:…… 朱标:…… 滚吧。 【四婶也是同样,她虽然一开始留下了祥林嫂,后来也时常念及,但我们知道她最初看中的不过是祥林嫂的劳动能力,她想她也不是因惦记,只不过是后来的女工不如祥林嫂。而一旦发现祥林嫂没有以前能干了,她就「不满」,进而「警告」,最后祥林嫂就被赶出家门,她和四叔都只把祥林嫂当劳动工具看待。】 「楚姑娘还说漏了一点。」 欧阳修记忆了得,「祥林嫂后来捐门槛,自以为赎清罪过,却不想在摆福礼时仍被四婶喝止,这一声便成了压到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自始至终,他们都认定祥林嫂是一戴罪之身。」 一旁的梅尧臣深有同感,他们无法理解楚棠所说的「当人看」与「当劳动工具看」,只是将心比心,若他们家中有一奴僕身世悽苦,本分能干,被家人强行接去又遭更大不幸,提及总要唏嘘良久,可鲁四老爷一家对祥林嫂竟无半分同情,如何不让人心惊? 「枉鲁四老爷还读着圣贤书,这桩桩件件,哪是士人君子、书香门第所为?」梅尧臣面露不屑。 「鲁四老爷一家固然可恶,我疑惑的另一点。」欧阳修拧起眉,「楚棠,或者说后世,到底如何看待宗法?」 婆婆强迫儿媳改嫁固然不对,将人卖掉更是违背伦常,尊顺亲长同样并非不对,难道后世不需要礼法来约束人心了吗? 【其实大家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一点,在这个故事里,四叔其实和祥林嫂是没有直接接触的,他也没有直接加害于祥林嫂,美美隐身,他的作恶只通过一人。】 「是四婶!」 众人勐然回过神来。 【没错,是四婶。第一次皱眉,是四婶看懂了他的意思;第二次皱眉,也只是对着四婶说「这不好」;第三次皱眉则更明显,一方面仍是嫌弃,一方面又暗暗告诫四婶,说祥林嫂伤风败俗吗,不能让她沾手祭祀之事。】 【这个「暗暗地」很有意思,鲁四老爷从不亲自出手,他只是表露出自己的意思,自然有一群人前赴后继为他效劳,这像什么?】 「像什么?」梅香有些懵,「像我为小姐办事,小姐不说我就能明白小姐的意思?」 李清照:…… 「梅香,答应我,别乱做阅读理解好吗?」 这话听起来挺煞有介事,但我真的挺膈应的。 明朝。 冯梦龙寻思道:「鲁四老爷是监生,理学又为彼时官学,邑镇之中,『财』、『学』两占者则为望门,阖镇仰望,鲁四老爷的态度,代表的便是整个鲁镇的态度……」 唐朝。 杜牧没好气地冷哼:「摆出作态待人逢迎,这不正是奸佞国贼的做法吗?」 就像当年的李林甫,一旦表露出对哪位清流的不满,自有他的拥趸为他做马前卒。 未央宫。 司马相如一心做着阅读理解,自言自语般嘀咕着:「鲁家是鲁镇显门,鲁四老爷是鲁家家主,他之所行自然无需亲力亲为,众人亦须唯他马首是瞻,揣测其意行事便是当然之理,若说像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御座上看了一眼,恰好座上君王也正望着他,一双眼眸冰冰凉凉似笑非笑,司马相如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殿上似乎只有他一人在说话,偷眼再看四周,很好,先前还和他站在一起的人现在全都退开一丈远。 司马相如:现在闭嘴还来得及吗? 偏偏刘彻像是听懂了他未竟的意思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笑得和善:「司马长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 司马相如,卒。 太极宫。 李世民无奈地摊手:「朕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朝。 耿定理看着自家好友瞬间亮起来了的双眼头疼地按住额角,现在他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第373页 果然—— 【如果我们将鲁镇社会看作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的话,大家会发现,鲁四老爷一家在这个社会中享有独一无二的尊崇地位。 鲁四老爷其人有权有势,读诗书、讲理学,拥护着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构筑着整个鲁镇的价值观,又因为男权赋予的权力,俨然成为了鲁镇的实际统治者,这样一个人对祥林嫂表露否定,祥林嫂当然被排斥在整个礼教社会之外。】 【但鲁四老爷当然不会直接表达,就像统治者时常处于隐身状态,因为多的是人来揣摩他的意思,然后帮他作出审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四老爷也不止是族权的拥护者,还是封建政权的代表,他代表的正是主流意识形态,这个主流意识形态,拒绝承认祥林嫂。】 明朝。 朱樉把手一摊,他说什么来着,楚棠的目标到底还是骂皇帝。 未央宫。 刘彻哼了一声:「朕的治下可不曾有什么寡妇不干净的言谈,劝你不要以偏概全。」 鲁四老爷还当土皇帝,信不信朕治他个大逆不道之罪? 唐朝。 韩愈的眉心深深拧起,他在脑中飞快串联起听到的名词:「鲁四老爷是讲理学的监生,理学是宋元以后华夏的统治思想,礼教以理学为基,而这样的观念排斥祥林嫂这样的苦命人……」 风骨卓绝的韩吏部不可置信地一拍桌案:「后朝的理学,到底理出了个什么东西?!」 明朝。 李贽一把抓住耿定理的手,唿吸急促:「上有所意下必行之,一人喜怒左右天下,君主非但是德之贼也,更是天下之大害也啊!」 第133章 祝福5 ◎理学纲常,屠刀而已◎ 且不说李贽情急之下,口随心动又说出了怎样让耿定理心脏骤停的话,围观的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棠是怎么将话锋又转向什么族权政权之类鲜有听闻的名词的。他们茫然对视,眼神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懵懂。 「我听楚姑娘的意思,鲁四老爷倒是比那婆婆还罪大恶极?」 「当然!」 一人振振有词:「婆婆是长辈尊亲,无论做什么旁人都置喙不得,还要给她论罪不成?分明是鲁四老爷该为祥林嫂的死负责!」 「正是如此!」另有一人连声附和,「若是那鲁四老爷不那么绝情,不要将祥林嫂赶走,或是在夫家来寻时帮其躲上一躲,或许结局就大不相同了呢?就是鲁四老爷害死了祥林嫂!」 「这话说得好笑。」一个年轻书生大声反驳,「人家婆婆来寻人,难道还能不给吗?鲁四老爷行的是当然之理!」 「是啊!再说祥林嫂已然呆傻不已,干不得活,可不得被主家辞退?难不成还指望富人老爷们大发善心吗?」 一个面色黄黑的汉子跟着帮腔,他就是因为给镇上的员外老爷修祠堂,不小心被木头砸伤了腿,才被主家辞去,连工钱都没结上几个。他不明白楚棠为什么那么义愤填膺,在他们庄稼人看来,干不了活被赶走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什么叫把人当工具,他们生来不就是给人干活的么?苦命人哪算得上是人? 这汉子的发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他们纷纷跟着帮腔。 「当工具当人的,还不都是干活的命!」 「扯些族权政权的,俺是听不懂,难道还要说是皇帝杀了祥林嫂?」 「这是公案戏么?楚姑娘是个夫子,不会断案的吧!」 洛下宅邸。 程颐负着手在窗下来回踱步,他的气息不似平时沉稳,脸色沉吟不定,忽然顿下回身,拧着眉有些忧虑地说到:「兄长,这书中的鲁四老爷随时奉行尊卑之礼,身践纲常人伦,然观其心性,去道德远矣。虽以理学之士自居,然而他所行的理学,与我二人所说竟有不同,后朝的理学……」 他欲言又止,仿佛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 程颢明白弟弟的未竟之意,他虽与弟弟的钻研颇有不同,但心中亦有些许违和之感。将楚棠的话又想过一回,程颢斟酌着开口:「且不论鲁四如何,你先前的预料该是无误。」 他语气微沉:「在后世人眼中,理学的确是腐朽、落后之物。」 凝重的声音惹得程颐的心里一阵发闷:「可是……这是为何?」 程颐有些不敢相信,自六朝至唐五代以来,儒道式微,他们一直试图重构先圣之学,故沿前人精思,呕心沥血,欲立道统。尚在致力之时,此志便被后人给全然否定了? 程颢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嘆息了一声。 以意逆志,其志非我。 【综上我们可以对鲁四老爷做一个总结。他是当时农村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政治上迂腐、保守,思想上反动、守旧,为人自私、冷酷。】 ?! 自私冷酷倒是没什么,但是…… 「反……反动?!」 二程、朱熹等人悚然一惊。 明朝。 朱元璋再次咬牙:「你给咱说清楚,什么叫思想反动?!」 他老朱成什么了! 朱元璋的话同样也是明清两代道学家的心声,他们俱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多年以来的信仰出现裂缝,有的则是难以接受,愤然拍案指着水镜想要讨个说法。他们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奉行的理学体大精深,怎么就成了反动思想? 第374页 许多帝王同样面色不善,他们以程朱之学约束天下,后人说理学反动,和说朝廷反动有什么两样? 清朝。 曹雪芹嘆了一口气:「假道学禁锢人心,今日之理学,怕是二程、朱子见了,都要被吓出一大跳来。」 另一边,顾炎武倒是对楚棠口中的「阶级」很感兴趣。 「土地即为资财,鲁四既是乡绅,土产自然良多,地主之称倒也贴切。」他略一思索,也不禁为后世的语言点头称赞。 「地主,地主……」 下意识沉吟几遍,顾炎武忽然神情一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照这般说,皇帝岂不就是……最大的地主?!」 无人知道他发现了怎样惊天的秘密,水镜仍在继续:【那么,我们可以就此指认鲁四老爷就是杀害祥林嫂的元兇吗?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 【可以肯定他必然负有责任就是了。】 她转换话头。 【人在坠入命运之时,往往会有一个推手。祥林嫂的命运在山里与鲁镇两个地方反覆,连接这两个命运节点的人,是卫老婆子。】 【卫老婆子应该也是卫家山人,她将祥林嫂介绍到鲁镇做工,后面又伙同婆婆将祥林嫂劫回婆家,对着鲁家又将责任全推到祥林嫂身上,两边赚钱,谁也不得罪,只有祥林嫂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可见她也是将祥林嫂当作谋利的工具,对之毫无同情心,她的虚伪狡黠、利慾薰心同样将祥林嫂推向死地。】 这段话说得有些许俏皮,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的意味。众人对卫老婆子这样的人物并不陌生,左不过是个中人罢了。有人想到若是卫老婆子不伙同婆婆去抓人,或许祥林嫂就能逃过一劫,倒也跟着楚棠骂了一回。 也有读书人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卫老婆子开始帮着祥林嫂逃婚是不知礼数,后来帮婆婆把人带回去则是改正错误亡羊补牢。还有的则是由此联想到那些将好人家女儿拐了骗了卖到勾栏院里去的人贩子,觉着卫老婆子虽然披着个众人的皮,细看来倒是与拐子无异。 而围观的中人们却是不乐意了。 「这又关卫老婆子什么事?祥林嫂求到她面上去了,他也帮她了,还想怎么样?」 「真是,咱们干中人的又不是干老妈子的。」 「楚棠到底会不会断案啊!」 「这也要说,那我还说柳妈的责任更大呢!」 【当然,大家也很容易找到柳妈。小说中对柳妈的出场介绍很有意思,说她「是个善女人,不杀生的。」】 【「善女人」其实说的是她信佛,信佛、不杀生,该是怀有慈悲,但从小说的描述中,大家可以轻而易举体会到迅哥儿讽刺的笔锋。】 水镜上再次出现相关文段。 【当祥林嫂再次说出「我真傻」这句话,似要倾诉自己的痛苦时,柳妈的反应是「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她对祥林嫂的故事并不感兴趣,转而去问她改嫁时留在头上的伤疤。】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依了呢?」】 【「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不过他。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砰——」 李家宅院里,李清照忍不住拍起了桌案,气得脸色通红:「她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来怀疑起祥林嫂了?!」 丫鬟梅香同样也是气唿唿的。水镜里的文字犀利尖刻,楚棠读得也算声情并茂,让人一下子便能想见一个女人不怀好意发问的模样。梅香愤愤不平:「她自己去试试看呢?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污衊祥林嫂,还说什么善女人,哼!」 唐朝。 王维轻轻蹙起眉:「佛家……断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宫中。 太平公主听到这里不禁冷笑连连:「怎么,她的意思是祥林嫂要一头撞死才合算?」 莫说祥林嫂本就是被逼的,便是她自行要改嫁,难道还有什么错不成?! 【很明显,柳妈认为祥林嫂头上的伤疤是耻辱的标记,话里话外都是嘲讽奚落,还怀疑祥林嫂改嫁时的反抗都是装装样子,质疑其对前夫不忠。】 「呵~」 不少人听到这里都气笑了,只道这揣测太过恶意,却也有些明清时期的道学家捋须点头深以为然,言道若当真是贞洁烈女,合该以死明志,而非委身于人再生一子,连头上那疤都成了惺惺作态。 「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岂可担起一座贞节牌坊!」 先前就立牌坊一事单方面与楚棠争论的老学究吹鬍子瞪眼振振有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仿若自己占尽天理。 【还有对她的外貌描写:「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从面相上来看,这是和祥林嫂同一阶层的底层劳动妇女,只是她的神态并不让人舒服,「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尖刻、讥讽、不怀好意。】 【她开始自己最重要的游说——你嫁了两个男人,将来到阴司去了,你要属于谁呢?阎罗王为了公平起见只好把你割成两半。】 【这说法当然很荒谬,但是当时的人是深信不疑的。我们可以想见祥林嫂听到这里有多恐惧,活着的时候自己不能做一个平等的奴僕,死后到阴曹地府,竟然还不能做一个完整的鬼!阎罗王的公平竟然是这样的!】 第375页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讽刺。皇宫之中,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试图去理解那些人的逻辑:「照这样说,祥林嫂并非自愿改嫁,全是被她婆婆逼迫,真要问罪讨公平,分明就该噼她的婆婆!」 北宋。 苏轼嘆息者摇头:「这鬼神,也是个不讲理的啊!」 【祥林嫂被吓到了,于是柳妈接着建议,让祥林嫂去寺庙里捐门槛、赎罪名,以免死后受苦。祥林嫂接受了她的建议,不吃不喝攒了近两年的工资去捐了一条门槛,自以为赎清了罪孽,可没想到当她坦然地去拿福礼时,听到的还是一句急促紧张的「你放着罢,祥林嫂!」】 四野仿佛安静了一瞬,不必再赘言,众人也能感受到一种荒谬的悲哀。 「这柳妈支的什么昏招?不仅没救人反倒把人给逼死了。」李白很是不理解。 蜀中。 卓文君拉下脸来:「嫁了两个丈夫就要被噼成两半?哪里来的说法,简直可笑!」 唐朝。 王维的妻子崔氏推了推丈夫神色古怪:「柳妈说的阎罗地府和你平日读的佛经倒相像,佛经里什么时候有这样野蛮的道理了?」 王维闻言摇摇头,眼中透出几缕复杂:「后朝的佛说,我竟看不懂。」 明朝。 冯梦龙沉沉嘆息:「一段叙事又接入一个柳妈,横生波澜,似有转机,实为将书中人拉向死地。遥想祥林嫂攒钱之时撑着何种心劲,捐门槛时如何如卸重负,赎罪后如何坦然,在被喝止的那一刻便如何天塌地陷。不动声色,即写一人之心死,鲁迅笔锋,锋利如刀啊!」 他有些感慨,他们作话本,总忍不住在其中插入一番言说,或抒己愤、或劝人心,又敷衍一段团圆,点缀些许光亮,劝慰世人。但鲁迅全然没有这些笔法,他只是冷峻地描绘,恰似解牛的庖丁只将结果呈现,而如何触目惊心,全在观者。 这样的笔法,只让人觉得怕。 【在这之后,祥林嫂仿佛大受打击似的,脸色灰黑、眼睛窈陷、精神不济、胆怯呆滞,最终被鲁家赶了出去,死在祝福之夜。】 【从这里的因果关系来,柳妈要害祥林嫂已经非常明显了,祥林嫂也确实因为她丧失了生的希望。但需要明确的是,柳妈真是的天生坏种不怀好意吗?她是有意要害祥林嫂的吗?】 「不是吗?」 唏嘘义愤的百姓们有些发懵,如果不是柳妈故意说些阴司鬼神的事来吓人,又支了个无效的昏招,祥林嫂怎么会希望破灭而死?事情再明白不过,楚姑娘不会想替她辩白吧! 北宋。 李清照略一思索却是立即明白了楚棠的意思,脸色一瞬间更差了。一旁本还在疑惑的侍女见状不由得好奇地问:「小姐,你知道答案了吗?」 李清照轻轻唿出一口气,仰头看着水镜,目光似冷似嘲:「她不是要害她,她是要……帮她。」 「啊?」梅香愕然。 水镜解答了她的疑惑:【其实不是,她是真的按照自己的经验向祥林嫂讲明处境。我们看她给祥林嫂出的主意——捐门槛做替身。】 【所谓替身是旧时迷信的一种说法,认为人死后到阴间还有鬼魂,人活着的时候有什么罪,可以用人或物代替赎罪。这里有一个反覆出现的词——罪。祥林嫂有什么罪?】 祥林嫂有什么罪?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一众儒生反应极快,个个凛然极了,大声道:「有何罪?改嫁便是她最大的罪过!」 话音刚落,水镜上出现两个鲜红的大字——改嫁。方方正正的粗体红字被放置在正中央,黑色背景上映着的鲜红倒像是如血一般,让人看着压抑而心惊。 【前面我们说,鲁四老爷一家认为祥林嫂改嫁过,不干净,这是一个理学家兼一个地主统治阶级给祥林嫂定罪。】 【但认为祥林嫂有罪的不止鲁四老爷他们,柳妈也这么觉得,她又根据自己知道的阴司轮迴给祥林嫂一渲染,告诉祥林嫂,你要想赎罪,摆脱这样的死后命运,就得去捐门槛。她接受了统治阶级「改嫁有罪」这一思想条例,转而又向祥林嫂施以神权的恐惧。】 汉朝。 吕雉选择性忽略那些「权」啊「阶级」之类的字眼,半是疑惑半是嘲讽地开口:「女子改嫁,何时成了罪过?」 那朝堂之上的陈平,将近而立才娶得一个屡嫁之妇,也不曾见有何人嚼舌根。放在祥林嫂身上,别说她是被逼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死了丈夫过不下去也是可以再嫁的吧!后人连这都能定罪? 【可是事实上,改嫁哪里是罪呢?大家会认为改嫁有罪吗?不说现在二婚的大有人在,《孔雀东南飞》里,被休回家的刘兰芝不是仍旧有人求娶吗?家里高高兴兴给她张罗婚事,没有人觉得再嫁是一件可耻的事,凭什么他们就要给祥林嫂定罪?】 众人万想不到《孔雀东南飞》的悲剧在此时竟还能成为一个正面列举,不禁觉出荒唐的别扭来,焦仲卿更是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是啊,女子改嫁何时便是有罪了呢?先代诸人与楚棠一同发问。然而明清时期不少儒生和老夫子们却是表情一震,露出恐怖的神色来: 「二婚……大有人在?!!」 这分明是不知廉耻! 【没错,是礼教。或者说具体一点,是理学家们创造出的贞洁伦理和一女不事二夫的荒唐观念,它告诉世人女子要守节,要从一而终,只要改嫁那就是不贞,是对丈夫的背叛,要遭万人唾弃,不可饶恕!】 第376页 ——豁!好严苛的观念。众人可算是知道了这背后的依据。 三国。 曹操觉得有些难以理喻,他本身便不任名教之学,儒家那套条条框框反而让他烦闷,此时一听后朝还有如此论,更是感到可笑: 「一女不事二夫?当年卓文君孀居家中,司马相如以琴挑之,遂成百年之好。照这样说,卓文君亦是不贞,二人倒是成了一对姦夫□□?」 堂上诸人:…… 「咳……」曹植轻咳一声,犹豫道,「父亲,话也不能这样说。司马长卿与卓文君一代佳话,怎么能……怎么能……」 他说不出那四个字。 曹操把眼睛一横:「我当然知晓!这不是顺着那劳什子理学家的论调来说么?那些儒生,脑子里镇日在想些什么!」 汉朝。 董仲舒坐不住了,理学是宋儒之学,数代先贤精魂哺育,阐发仁义,构建公序良俗,结果理出了个「一女不事二夫」?? 「荒唐!简直荒唐!」 唐朝。 韩愈眉头紧锁:「如此说理,怎可成为一代之学?」 真宗朝。 皇后刘娥讽刺一笑,若论贞洁,她这个改嫁孤女是不是也要被后朝那些理学家拉出来口诛笔伐? 另一边,洛下。 程颐万分愕然地勐然起身回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兄长!我等理学之中,何时有过这些言论?!」 程颢同样惊诧,他和弟弟平日多有切磋,对彼此所持之说相当了解,许多观点亦是相合。夫妇者,人伦之大。他们当然有所讨论,对时下士大夫不正的嫁娶之风亦不吝批判,可从不曾说「一女不事二夫」这样的话啊! 「当日家中侄女孀寡,父亲为之嫁遣,处处尽力,吾等家中尚且不禁此事,那后朝学人是如何以理学之义为标榜?!」 鹅湖。 朱熹淡然凝重的神情有一瞬龟裂:「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祥林嫂本便是被迫,其情可悯,岂可以常论苛责?」 先代理学大家个个讶然,然而不论他们有多难以置信,水镜确确实实就在诉说着理学之恶。 【这些野蛮而又荒谬的伦理规矩不仅为统治者所认可,还潜移默化地影响世人,直到成为「从来如此」的惯例,腐蚀着世道人心,从四叔四婶到柳妈,从统治阶级到普罗大众,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坦白来说,程朱理学作为封建时代最完备最精妙的哲学理论,对许多问题都进行了独到的思考,二程与朱熹面对唐宋文化转型与自己所处的社会现实,试图上承天理、下安民心,这样的出发点也自有其合理性。】 【但屁股决定脑袋,文本的阐释无可避免带有权力的色彩。是从元代起,皇权为巩固自身的统治,将理学纳入官方思想,以伦理纲常尊卑之义约束人心,这种趋势随着明清君主制到达巅峰而不断加强,原本的「理学」被层层加码,任意曲解,「存天理,灭人慾」,「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失去了本来的含义,反倒成为对女子的禁锢。在这样的演变之下,到满清的时代,理学俨然成为了一个张着幽暗之口的怪物,吞噬无数生命。】 痛切的语气如锣鼓敲击在众人心上,楚棠并未「收敛」—— 【大家在五四时期的很多文学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对节烈思想的批判,最常见的笔法便是写一个女子死了丈夫,礼教要求她守寡,她不甘不愿,或是喜欢上了一个别的什么人,或是被迫在小楼中孤苦一生,以此来展现封建观念对人性的压抑。】 【但鲁迅并没有如此,他写祥林嫂不想改嫁,顺应着节妇的规则,但她的婆婆却逼着她改嫁。祥林嫂被迫失节,而失节偏又成了她唯一的罪过,即使按照规则去捐了门槛,也绝无被饶恕的可能。想做奴隶而不得,不外如是。所谓理学纲常当然之理,屠刀而已。】 「闭嘴!」 以朱元璋为首的明清两代帝王眼神一厉:「理学是屠刀,那朕是什么?刽子手么!」 水镜之下,峨冠博带的儒者仿佛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勃然大怒:「一派胡言!」 「纲常伦理天道必然,岂容你这无知小女说三道四!」 他们疾言厉色:「理学之道博大精深,君臣、父子、夫妇各成人伦大义,二程朱子殚精竭虑乃有此学,便被你一桿子打翻了吗?你是何人也敢妄言!」 「今日她敢骂二程和朱子,明日她就敢骂孔圣人!」 「不错!什么压抑人性,若人人逞私慾恣意妄为,那岂不天下大乱了吗?!」 「哼!先前还道后世是德行王化礼义昌明之邦,如今看来简直徒有其表!」 「吾若生于后世,必将素衣素容以血死谏,救世道之幽寐!」 一众儒生学者群情激愤,或是谩骂或是赌咒,为后世之沉沦捶胸顿首,恨楚棠满嘴妄言惑乱人心。汹汹然之际,无人注意高悬的水镜似闪过几道极浅淡的波纹。 宋朝。 二程相对而坐神情灰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好的猜测悉数得到印证,先前得知理学发扬光大的欣喜尽变成了痛切。屋室寂然,半晌,程颐起身,一个踉跄踏向案前,颤手碰着未完的书稿苦笑良久,语气落寞: 「兄长,我今日方知夫子为何述而不作。」 第377页 呕尽心血作出一本书,后世所传竟不是他书中之意,纵责在后学,然追根溯源考订功罪,他这始作俑者,如何能坦然的独善其身? 穷极一生,理学一派竟是作错了么?程颐慨然长嘆。 鹅湖。 端坐的朱熹怔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嘆息摇头,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天理人慾,公私之分,吾之言本为节制当世泛滥之欲,却不想……」 他闭了闭眼,气得双手发抖:「后朝学人以天理之名而纵一己之私慾,非我之徒也!」 明朝。 李贽目光湛然,望着水镜的眼睛如同燃炬:「理学纲常当然之理,屠刀而已!这刀,屠的不仅是女子性命,更是一绝假存真之童心!」 他语气难掩激动:「童心一失,所说为假言,所行为假事,所着为假文。世之儒生,伪士也;世之道学,伪学也。程朱之罪,不可谓不深也!」 作者有话要说: 李贽这两章杀疯了(狗头) 参考文献: 1.高中语文必修下册教材2.孙绍振《礼教的三层悲剧和四层深度》 3.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朱熹《朱文公文集》 4.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慾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慾也。——朱熹程朱理学要把我绕晕了,反正,小楚负责骂,剩下的看各位大佬的悟性吧bushi 第134章 祝福6 ◎有些不喜欢鲁迅的话本了◎ 临川。 汤显祖豁然起身,他本就对当世沦为虚伪邪说的理学极为不满,此时听到楚棠的话更是精神一振:「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人间善情岂可尽灭?世人言吾写尽风月。哪知以情抗理,正是我之道也!」 清朝。 袁枚深吸一口气,眼中隐有泪光。理学禁锢人心,他早已反覆疾唿。袁枚忽然很想去妹妹素文的墓前看一眼。他想,若是妹妹在未出阁时能看到水镜,她是否就不会执意嫁去高家?若是水镜出现在妹妹未过世之时,是否妹妹便能从后世的言语中听来几分明悟,不再作茧自缚,落得个抑郁而终的结局? 「三妹。」 袁枚喃喃自语:「昔年你同我听先生授讲经书,习知古人节义,我本将之当作趣谈,言道吾妹天资聪颖,异于常人。不意长成之后,你竟躬身行踏。我常常想,若是当年我不曾让你同习经书,你便不会执意做一个贞妇、节妇,被礼教纲常困住一生?」 他垂首,似是在问亡妹,又像是在问自己。 满室寂然,无人回应。袁枚捏紧拳头,忽然发了狠一般将壁橱里的书扔到地上,掩面而泣:「吾妹,亡于理学!」 浙江。 邵家庭院,一个妙龄女子跪在堂下垂泪,上首正坐一对夫妇,只见左侧的男人铁青着脸将手中的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冲着跪着的女子又急又怒:「这是什么?啊?!你竟然写下遗书!」 「遗书」二字一出,堂上的妇人更是眼圈一红:「女儿,你煳涂啊!」 跪着的邵氏女哀切而执拗:「爹、娘,孙官人已去,二老欲让我改适他人,女儿怎能做出这等不义之事?」 「煳涂!」 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孙氏早亡,你不至双十,大好年华如何不能再嫁?爹娘不忍心看你妙龄守寡,你就忍心抛下我们去寻死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爹?!」 「娘!」她哭诉,「常言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儿若当真听从二老之言,只怕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爹娘的恩情,女儿只有来生再报了。」 「什么饿死、失节,你没听楚姑娘的话吗?那是误解!误解!朱圣人没有这个意思!」妇人恨铁不成钢。 「朱圣人没有,别人就没有吗?」邵氏女迎着母亲的面容含泪反问。 妇人心痛更甚:「那是错的啊!楚棠说那是错的啊!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娘!」邵氏女摇头,「楚棠说是错的就是错的吗?她只是一个后世的女子,怎么知道我的处境?从来女子便要守节,我若改嫁,这辈子都会被人指责不守妇道,我不能,我不能这样!」 她声泪俱下,哀切的模样惹得妇人心疼不已,女儿说的她如何不知道呢?守节守节,多少女子死于这「守节」二字! 她哀嚎一声,一把抱住跪着的女儿,声泪俱下:「我苦命的孩子啊!」 一旁的男人看着痛哭流涕的一双妻女,通红了眼攥着拳头转过身去,切齿恨声:「理学害人!理学害人!!」 【所以说,文中的柳妈正是封建迷信与神权的传声筒,她深受礼教思想的毒害,又将这种思想传递给祥林嫂,将之推向了死亡的恐惧之中。本是「好意」的人,偏偏却在行兇。】 楚棠展示本段内容的小结,许多人还沉浸在先前的震惊与吵嚷里,对这些话并没有作出太大反应。 【这样愚昧的人并不在少数,我们看到与祥林嫂有交涉的鲁镇众人。】 【课文中写祥林嫂再到鲁镇时,有这样一句话:大家仍叫她祥林嫂。】 【这句话很有深意。祥林嫂没有自己的名字吗?干嘛要叫祥林嫂呢?是因为她的丈夫叫祥林,姓名随夫而定,她是丈夫的所有物。】 【但还有问题,既然都随夫定了,可祥林嫂二嫁的丈夫叫贺老六,应该叫她贺嫂子或者老六嫂呀!大家怎么不改口?如何理解文中的「仍然」?】 第378页 这时候那些破口大骂、标榜大义的儒生们倒是听见了,轻蔑一笑,愤愤道:「再嫁之夫岂能认?祥林嫂不像话,鲁镇乡民倒是知礼守礼。」 亭林。 顾炎武语气沉沉:「伪说大炽,流毒百姓,堪为一嘆啊!」 他别过头去,似预见到了什么,不忍再听。 【有敏锐的同学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不错,这里隐含着一个思维惯性。在鲁镇人眼里,只有祥林才具备合法性,一旦他们改口,就代表认同了再嫁的事实,那便有宽恕祥林嫂的嫌疑。】 「有道理啊!」乡野之间有百姓跟着地点了点头,「好马不配二鞍,真叫她贺嫂子,不是说明她嫁对了吗?」 也有人考虑得更深一些:「大家都叫她祥林嫂,若我一人改口,旁人如何看我?搞不好连我都要被指指点点,这如何能行?」 秦朝。 嬴政眼中倒是闪过些许若有所思,后朝那些个儒生当真厉害,不动声色间,连最偏远的黔首都能自觉成其拥趸。 【仅是这样还不够,「人们仍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所有态度的变化,都是因为她改嫁,嫌弃她不贞。】 「啧。」 听到这里的刘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整个鲁镇就笼罩在这样一种荒谬的节妇观念之下,但课文最冷峻而又最惊心动魄的众生相还不止于此。】 【我们看到78~87自然段。】 水镜上出现文本截图。 【这几段中,鲁迅不厌其烦地写到祥林嫂向众人讲述儿子阿毛的故事。】 【她讲得很详细,因为记忆深刻,可众人的反应是什么样的呢?】 楚棠边讲边将文段上的内容标称红色放大,这样鲜明的红便好像是能刺痛众人的心目似的。 清朝。 曹雪芹看着水镜中的字眼轻声点评:「丧夫丧子,其情可悯。如此人间惨剧,听者不思恻隐,竟报以『没趣的走开了去』,当真可嘆!」 北宋。 李清照颇为愤愤:「既是鄙薄,又要陪出眼泪,实在惺惺作态!」 苏轼有些不忍心看:「祥林嫂的经歷惹人嘆息,反覆言说,不过欲抒其悲,望获得一二聊慰而已。然而那些镇民特意寻来,听过一番、哭过一回便满足而去。他人之痛,反倒成为可堪赏玩的趣事,当真是……」 巧舌如簧的苏学士也说不下去了。 唐朝。 先前便领略过鲁迅犀利峭刻又讽意十足的笔锋的柳宗元神情严肃又带着嘆惋:「男人、女人们、老女人、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孩子、母亲,这几笔囊括所有人,所有人都厌弃了祥林嫂。」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鑑赏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厌烦和唾弃。」 刘禹锡接过话头,一字一句念着水镜里冰冷的文字,只觉眼前不再是方块小字,而是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剖开纷繁世相,刺破一切虚伪矫饰。 「最该被祝福之人,被拒绝于祝福之外,甚至遭受许多白眼冷嘲。鲁镇众生,于鲁迅笔下,丑态毕现矣。」 刘禹锡只道心惊。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展现出同情的姿态,而是以一种猎奇般的态度从四面八方寻来,或听或看祥林嫂的「表演」。直到祥林嫂「说到呜咽,他们也就一齐流下了那停在眼角上眼泪。」仿佛是听戏看戏时的固定程序,还要在结束后嘆息一番,满足而去,肆意评论。真实的苦痛被消解,悲惨的遭遇仿佛变成一个可供赏玩的对象。】 【这时他们倒不麻木了,反而对他人的不幸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的确,只要不施加在自己身上,他人的痛苦与灾难未必不能成为一种赏心悦目的对象与体验。或许还会庆幸呢?她这样惨,对比起来我似乎生活得也不错,于是形成自我麻痹,遗忘自身的苦难。】 【而且我们看他们的反应,流泪、嘆息、讨论,好似悲天悯人,其实同样是一场表演,在似是而非的哀嘆中反覆确认自我的善良。当完成这一切,他人的痛苦就尽数成了咀嚼尽的渣滓,再无多看一眼的必要,于是烦厌唾弃、尖笑冷哂。在鲁镇众人的身上,鲁迅真实地刻画了人性的残忍。】 啊这…… 这些话说得不甚平实,不过众人还是听明白了楚棠的意思,他们有些迟疑:「这鲁迅,把人写得也太坏了吧!」 「对啊!」身边的人跟着附和,「他们可能是听倦了呢?这说得他们存心恶毒似的。」 「楚棠也是,什么鑑赏、残忍的,我就看不出来。她是在乱阅读理解吧?」 「我也觉得,话本子里都是编的,人哪有那么坏?」 他们接受不了这样直露的指责,本能地不同意:「祥林嫂那么惨,大家怎么会不同情她?肯定是乱说的!」 【其实关于这个情节的描写我们可以对比阅读一下契诃夫的《苦恼》。这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叫约纳的马车夫刚刚经歷了丧子之痛,他几次三番想向别人诉说自己的痛苦,以缓解哀痛,但都没有人愿意听,所以他只好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向自己的马儿诉说。】 小说文本并不长,为了听众能更好地理解,楚棠还是将原文放在了课件里,众人看着那异国的文字,便好似也走进了湿雪纷扬的昏暗街道,看到那个伛偻着身子、幽灵似的车夫一次次试图诉说自己的痛苦,却都被无情地打断。寒冷的街头,寂灭的人间,无人在意一个车夫的痛苦,大雪好像把一切都冻住了,包括人的心…… 第379页 「太可怜了……」 不知是谁唏嘘一声,现实的描摹让人照见自身,他们忘记了先前的别扭,被勾起回忆一般,絮叨起自己的痛苦来。 「他死了儿子,我也死了儿子。去年闹灾荒……那么小的孩子,活生生给饿死了。」一个农夫黯然地低下头。 「俺的婆娘也死了。」一个汉子接着说,「她在举人老爷家做帮工,老爷家丢了东西,非说是俺婆娘手脚不干净,夹带出来,把人打了一顿送回来。俺家请不起大夫,没几天她就咽气了。」 「俺家的地被员外老爷抢走了……」又一个中年抹了把脸,忽而恨恨地向墙上砸了一拳,「他们怎么会听咱们有多苦,他们巴不得咱们给他当牛做马!」 「唉!咱们老百姓想好好过个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元朝。 写惯了底层悲哀关汉卿嘆息着摇头:「原来异国的百姓也是一样苦楚……」 天下悲愁,一笔怎生书得尽? 北宋。 范仲淹语气不无感喟:「闷闷无言,悲苦难听。天下如约纳与祥林嫂一般的苦命人不知凡几,老夫当真愧对这一身官服!」 唐朝。 青年杜甫苦闷地握紧了拳头,恨声吟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长安宅邸,白居易愤然执笔,试图记下后世唿号。 太极宫中,李世民着人将文章详记,预备结束后与《祝福》等篇悬在一处,警醒自己亦鞭策百官。 但楚棠的重点毕竟不是车夫约纳,她继续道:【《苦恼》与《祝福》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两位主人公都出自社会底层,就经歷了丧子之痛,有着「一样孤苦」。】 【但二者之间又有些许不同,《苦恼》中,车夫约纳想诉说却又无从诉说,冷漠的社会让他进一步失语;《祝福》中,祥林嫂则是逢人就诉说儿子阿毛的故事,大家开始表现得很有兴致,但实际也不是为了倾听,而是把这些话当作谈资以资娱乐,或者进一步嘲笑、侮辱她,比如「这就是不守妇道的报应」等等之类言语。】 【无处诉说与诉说却无人在意,哪一个更残忍?】 一声询问惹来片刻沉默,白驹场内,施耐庵收回目光,喟然道:「果如楚姑娘所解,约纳无处诉说,或见人间冷漠,祥林嫂诉说而无人在意,更令观者心神惊骇。」 亭林。 顾炎武回过神来目露敬佩:「《祝福》一篇,理学之毒害,入木三分。」 空谈心性不顾现世之人,如何怀有悲悯之情;专务部书不见众生之人,如何有民胞物与之识见?鲁迅,不愧是后世新文学的旗手! 【在鲁镇的众生相里,我们看到了看客的虚伪、荒谬、愚昧。借着这幅图景,鲁迅用辛辣的笔触针砭了包裹着冷漠人性的麻木的国民性——是这几千年来的封建专制统治造成了人心的冷漠与僵硬。】 这声总结引出更深远的默然来,封建专制统治,谁统治,皇帝嘛!一众帝王暗自咬牙。未央宫里,再次被骂的刘彻「心平气和」地放下公文,神色颇有些古怪地冷哂: 「后世这些人,敢情不止骂皇帝,他们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其他人未必如汉武帝一般说出来,但多多少少也在怔然之后有几分不舒服,尤其是明清两代那些乡野田畴、街头巷陌的普通百姓,本如看戏一般见后世悲苦,跟着哭一回怒一回。 可楚棠这句国民性却像是在刺他们似的,先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们无暇去思索什么专制统治的罪责,只捡着最在意的议论纷纷—— 「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些,没同情祥林嫂就是有罪吗?和她一样的苦命人多了去了,我要个个同情一遍?谁还没有些苦处了。」 「祥林嫂把那阿毛的事讲了那么多遍,次次一样,谁要把一件事翻来覆去给我讲,我也觉得烦厌啊!」 「对啊,听多了就谁都会厌烦,这分明就是人之常情嘛!」 「我的苦还没处诉呢。」 也有书生恼羞成怒反过去指责:「失节就是失节,如果因为同情就能轻易恕其无罪,届时人人效行,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不错!」另一儒生大声附和,「天理昭彰褒扬节义,自然也会贬斥失节之人。丧子之痛没准正是上天降惩!」 这些话说得恶毒,周围的百姓虽然不高兴水镜的指责,但也不喜欢这些儒生的言论,当即便有人小声反驳: 「倒也不必这样说吧!祥林嫂本就可怜。也不该指责镇上的人,他们也不知道理学是错的啊!」 「嗐,自家的苦自家知,打落牙齿还和血吞呢!可不能轻易同旁人诉苦,平白招人厌。」 有老者嘆了口气,颇有心得的总结。其他人想了想祥林嫂的经歷,也都心有余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苦什么罪,还是得自个儿咽。 「唉,我有些不喜欢鲁迅的话本了。」 「我也是。」 「我也是。」 …… 唐朝。 沉思半晌的白行简犹犹豫豫地收回目光,斟酌着说道:「鲁迅他……是不是把人看得太过悲观了?他笔下之人,听来竟没有一个好的。」 另一边,年轻的杜甫喟然道:「都说诗文一道须,得含而不露、哀而不伤,可鲁迅的文章,倒像丝毫不考虑这些似的。」 第380页 隔着数程的王维也与杜甫有相同的感受:「人间悲剧、众生丑相,鲁迅如此用笔,是否太过刻露了?」 他也知晓爱之深责之切,从《拿来主义》到《祝福》,王维也能读出其冷峻犀利文字下的忧愤深广来,可这样的直露,只让人怕。 连关汉卿汤显祖施耐庵蒲松龄等人也觉得迟疑,他们虽然同样写着戏剧话本这些通俗文学,可总归追求一个含蓄蕴藉,意在其中。 就像蒲松龄,他也有《促织》这样揭露现实的笔墨,可最后总要涂上一个「一人升天,仙及鸡犬」,鲁迅的笔触,太显豁了。让每一个看他文章的人都有被刺痛的感觉,这样的文章…… 「是匕首,是投枪。」 蒲松龄沉声默念着曾经听到的形容,只觉心中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讲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回到一开始的问题:谁杀死了祥林嫂呢?好像没有一个直接的兇手,但又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是残酷的夫权让她在丧夫之后无法改嫁;是以婆婆和大伯为代表的族权将她一次又一次逼上绝路;是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政权对她强加压迫;是借柳妈之口传授的神权让她油然而生对死的恐惧……】 【夫权、族权、政权、神权,代表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将祥林嫂的一生团团围困,活生生将她绞杀至死!】 【不仅如此,看客的冷漠又夺去了她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点希冀,连同阶层的人都背叛了她、厌弃了她,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谁杀死了祥林嫂?是所有人。】 所有人! 这样的断语让水镜下的众人感到震惊,他们没想到楚棠一通分析原来不是真的要寻一个真兇,而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婆婆是兇手、大伯是兇手、鲁四老爷和四婶是兇手、卫老婆子是兇手、柳妈是兇手、死去的祥林是兇手、连鲁镇的「无辜」的乡民们也是兇手,太匪夷所思了。 「这意思不就是说,是卫家山人和鲁镇人合谋杀死了祥林嫂吗?」有人难以置信地发问。 他们只觉荒谬:「不说这断案太过荒谬,法不责众,她倒要把所有人都问罪吗?」 「按楚棠先前的讲法这些人确实有错,但不能据此就指认他们是兇手啊!」 更有人愤愤不平:「凭什么要指控所有人?好,若真这样论,那祥林嫂自己就没有错吗?她不听柳妈的话不行吗?不去祝福不行吗?少做一份活少出一份力!」 「对啊,按你的思路,祥林嫂自己也有责任!」 他们话音刚落,便好像被听到似的,上方的楚棠立即「接过」话茬:【有同学或许会想,所有人都要对祥林嫂的死负责,那么祥林嫂自己呢?她对自己的死亡是否负有责任?】 清朝。 预判了这样一问的曹雪芹轻轻摇头,眼中露出些许不忍:「其容已惨戚,又何必再苛责,楚姑娘太严格了些。」 明朝。 耿定理若有所思的看向一旁的李贽,狐疑地问:「楚姑娘这是……要求祥林嫂自己明悟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1.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汤显祖《寄达观》。 2.袁枚与妹妹参考《祭妹文》,先前提了一嘴。袁素文许配给高家,高家公子是个纨绔子弟,对方父母感到不好意思提出退婚,袁素文不肯,执意嫁过去,受尽磋磨,回到家中后病逝。 3.邵氏女的故事见《明史列女传》,邵氏的丈夫去世,邵氏年仅十八,父母逼她改嫁她不肯,投河自尽。这里稍微虚构了一下细节。 4.《祝福》的分析还是参考孙绍振以及钱理群《祥林嫂的故事和「我」的故事》,原文引自课本5.契诃夫《苦恼》(以下版本里约纳称姚纳,找不到原版本了qaq) 我拿我的烦恼向谁去诉说?…… 暮色晦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姚纳·波达波夫周身白色,像个幽灵。他坐在车座上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哪怕有一大堆雪落在他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用不着抖掉似的……他的小母马也一身白,也一动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势、它那瘦骨嶙峋的身架、它那棍子一样笔直的四条腿,使得它活像拿一个小钱就可以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它大概在想心事吧。不管是谁,只要被人从犁头上硬拉开,从熟悉的灰色景致里硬拉开,硬给丢到这个充满古怪的亮光、不断的喧譁、熙攘的行人的漩涡里,那他就不会不想心事…… 姚纳和他的小马有好久没动了。还是在午饭以前,他俩就走出了院子,至今还没拉到一趟生意。可是现在黄昏的暗影笼罩全城了。街灯的黯淡的光已经变得明亮生动,街上的杂乱也热闹多了。 「车夫,到维堡区去!」姚纳听见有人喊车。「车夫!」 姚纳勐地哆嗦一下,从粘着雪的睫毛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军大衣,头戴一顶兜囊。 「到维堡区去!」军人又说一遍,「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拉到维堡区去!」 为了表示同意,姚纳抖了抖缰绳;这样一来,一片片的雪就从马背上和他的肩膀上纷纷掉下来……军人坐上了雪橇。车夫嘬起嘴唇,对那匹马发出啧的一响,这是叫马往前走的表示。跟天鹅那样伸出脖子,在车座上微微挺起身子,与其说是由于需要还不如说是出于习惯地扬起鞭子。那小母马也伸出脖子,弯一弯像棍子一样笔直的腿,迟迟疑疑地走动了…… 第381页 「你往哪儿闯啊,鬼东西?」姚纳立刻听见黑暗里有人嚷起来,一团团黑影在他眼前游过来游过去,「你到底是往哪儿走啊?靠右!」 「你不会赶车!靠右走!」军人生气地说。 一个赶四轮轿车的车夫朝他咒骂;一个行人穿过马路,肩膀刚好擦着马鼻子,就狠狠地瞪他一眼,抖掉袖子上的雪。姚纳坐在车座上局促不安,仿佛坐在针尖上似的,他向两旁撑开胳臂肘儿,眼珠乱转,就跟有鬼附了体一样,仿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儿似的。 「这些傢伙真是混蛋!」军人打趣地说,「他们简直是极力跑来撞你,或者扑到马蹄底下去。他们这是预先商量好的。」 姚纳回头瞧着他的乘客,张开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没吐出一个字来,只是哼了一声。 「什么?」军人问。 姚纳咧开苦笑的嘴,嗓子里用一下劲,这才干哑地说出来: 「老爷,我的……嗯……我的儿子在这个星期死了。」 「哦!……他害什么病死的?」 姚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 「谁说得清呢?多半是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上帝的意旨哟。」 「拐弯呀,鬼东西!」黑暗里有人喊,「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 「赶车吧,赶车吧……」乘客说,「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啦。快点赶车吧!」 车夫又伸出脖子,微微挺起身子,笨重而优雅地挥动他的鞭子。他有好几迴转过身去看军官,可是军官闭着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姚纳把车赶到维堡区,让乘客下车,再把车子赶到一个饭馆的左近停下来,坐在车座上伛下腰,又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他的马涂得挺白。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 三个青年沿着人行道走过来,两个又高又瘦,一个挺矮,驼背;他们互相谩骂,他们的雨鞋踩出一片响声。 「车夫,上巡警桥去!」驼背用破锣似的声音喊道,「我们三个人……二十个戈比!」 姚纳抖动缰绳,把嘴唇嘬得啧啧的响。二十个戈比是不公道的,可是他顾不得讲价了。现在,一个卢布也好,五个戈比也好,在他全是一样,只要有人坐车就行……青年们互相推挤着,骂着下流话,拥上雪橇,三个人想一齐坐下来。这就有了需要解决的问题:该哪两个坐着?该哪一个站着呢?经过很久的吵骂、变卦、责难,他们总算得出了结论:该驼背站着,因为他顶矮。 「好啦,赶车吧!」驼背站稳,用破锣样的声音说,他的唿吸吹着姚纳的后脑壳,「快走!你戴的这是什么帽子呀,老兄!走遍彼得堡,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糟的了……」 「嘻嘻……嘻嘻!」姚纳笑,「这帽子本来不行啦!」 「得了,本来不行了,你啊,赶车吧!你就打算一路上都照这样子赶车吗?啊?要我给你一个脖儿拐吗?」 「我的脑袋要炸开了……」一个高个子说,「昨天在杜科玛索夫家里,华斯卡和我两个人一共喝了四瓶白兰地。」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胡说!」另一个高个子生气地说,「你跟下流人似的胡说八道。」 「要是我胡说,让上帝惩罚我!我说的是实在的情形嘛……」 「要是这实在,跳蚤咳嗽就也实在。」 「嘻嘻!」姚纳笑了,「好有兴致的几位老爷!」 「呸!滚你的!」驼背愤愤地喊叫,「你到底肯不肯快点走啊,你这老不死的?难道就这样赶车?给它一鞭子!他妈的!快走!结结实实地抽它一鞭子!」 姚纳感到了背后那驼背的扭动的身子和颤抖的声音。他听着骂他的话,看着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驼背一股劲儿地骂他,诌出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骂人话,直说得透不过气来,连连咳嗽。那两个高个子开始讲到一个名叫娜节日达·彼得罗芙娜的女人。姚纳不住地回头看他们。等到他们的谈话有了一个短短的停顿,他又回过头去,叽叽咕咕地说: 「这个星期我……嗯……我的儿子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驼背咳了一阵,擦擦嘴唇,嘆口气说,「算了,赶车吧!赶车吧!诸位先生啊,车子照这么爬,我简直受不得啦!什么时候他才会把我们拉到啊!」 「那么,你给他一点小小的鼓励也好……给他一个脖儿拐!」 「你听见没有,你这老不死的?我要给你一个脖儿拐啦!要是跟你们这班人讲客气,那还不如索性走路的好!……听见没有,你这条老龙,神话中的一条怪龙的名字,住在深山里。这里用做骂人的话。莫非我们说的话你不在心上吗?」 于是姚纳,与其说是觉得,不如说是听见脖子后面拍的一响。 「嘻嘻……」他笑,「好有兴致的几位老爷……求上帝保佑你们!」 「赶车的,你结过婚没有?」一个高个子问。 「我?嘻嘻……好有兴致的老爷!现在我那个老婆成了烂泥地……嘻嘻嘻……那就是,在坟里头啦!这会儿,我儿子也死了,我却活着……真是怪事,死神认错了门啦……它没来找我,却去找了我的儿子……」 姚纳迴转身去,想说一说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可是这当儿驼背轻松地吁一口气,说是谢天谢地,他们总算到了。姚纳收下二十个戈比,对着那几个玩乐的客人的后影瞧了好半天,他们走进一个漆黑的门口,不见了。他又孤单了,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苦恼,刚淡忘了不久,现在又回来了,更为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姚纳的眼睛焦灼而痛苦地打量大街两边川流不息的人群:难道在那成千上万的人当中,连一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都找不到吗?人群匆匆地来去,没人理会他和他的苦恼……那苦恼是浩大的,无边无际。要是姚纳的胸裂开,苦恼滚滚地流出来的话,那苦恼仿佛会淹没全世界似的,可是话虽如此,那苦恼偏偏没人看见。那份苦恼竟包藏在这么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哪怕在大白天举着火把去找也找不到…… 第382页 姚纳看见一个看门人提着一个袋子,就下决心跟他攀谈一下。 「现在什么时候啦,朋友?」他问。 「快到十点了……你停在这儿做什么?把车子赶开!」 姚纳把雪橇赶到几步以外,伛下腰,任凭苦恼来折磨他……他觉得向别人诉说也没有用了。可是还没过上五分钟,他就挺起腰板,摇着头,仿佛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似的;他拉了拉缰绳……他受不住了。 「回院子里去!」他想,「回院子里去!」 他那小母马仿佛领会了他的想头似的,踩着小快步跑起来。过了一个半钟头,姚纳已经坐在一个又大又脏的火炉旁边了。炉台上、地板上、凳子上,全睡得有人,正在打鼾。空气又臭又闷……姚纳看一看那些睡熟的人,搔一搔自己的身子,后悔回来得太早了…… 「其实我连买燕麦的钱还没挣到呢,」他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这么苦恼的缘故了。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那他就会永远心平气和……」 墙角上,有一个年轻的车夫爬起来,睡意朦胧地嗽了嗽喉咙,走到水桶那儿去。 「想喝水啦?」姚纳问他。 「是啊,想喝水!」 「那就喝吧……喝点水,身体好……可是,老弟,我的儿子死啦……听见没有?这个星期在医院里死的……真是怪事!」 姚纳看一看他的话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什么影响也没看见。那年轻小伙子已经盖上被子蒙着头,睡着了。老头儿嘆口气,搔搔自己的身子……如同那青年想喝水似的,他想说话。他儿子去世快满一个星期了,他却至今还没跟别人好好地谈过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有声有色地讲一讲……应当讲一讲他儿子怎样得的病,怎样受苦,临死以前说过些什么话,怎样去世的……他要描摹一下儿子怎样下葬,后来他怎样上医院里去取死人的衣服。他还有个女儿阿尼霞住在乡下……他也想谈一谈她……他现在可以讲的话还会少吗?听讲的人应该哀伤,嘆息,惋惜……倒还是跟娘们儿谈一谈的好。她们虽是些蠢东西,不过听不上两句话就会呜呜地哭起来。 「出去看看马吧,」姚纳想,「有的是工夫睡觉……总归睡得够的,不用担心……」 他穿上大衣,走进马棚,他的马在那儿站着。他想到燕麦,想到干草,想到天气……他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不敢想儿子……对别人谈一谈儿子倒还可以,至于想他,描出他的模样,那是会可怕得叫人受不了的…… 「你在嚼草吗?」姚纳问他的马,看见它亮晶晶的眼睛,「好的,嚼吧,嚼吧……我们挣的钱既然不够吃燕麦,那就吃干草吧……对了……我呢,岁数大了,赶车不行啦……应当由我儿子来赶车才对,不该由我来赶了……他可是个地道的马车夫……要是他活着才好……」 姚纳沉默一会儿,接着说: 「是这么回事,小母马……库司玛·姚尼奇下世了……他跟我说了再会……他一下子就无缘无故死了……哪,打个比方,你生了个小崽子,你就是那小崽子的亲妈了……突然间,比方说,那小崽子跟你告别,死了……你不是要伤心吗?……」 小母马嚼着干草,听着,闻闻主人的手…… 姚纳讲得有了劲,就把心里的话统统讲给它听了…… 第135章 祝福7 ◎「吃人!」◎ 【我们看到祥林嫂的几次反抗。不想被卖到山里,于是她逃到鲁镇做工,冲破族权的束缚追求自己认可的生活。】 【被抓回去卖给贺老六,她哭、她撞,以死反抗保卫自己的贞洁;听了柳妈的理论后,她勤勤恳恳捐门槛,想要为自己求得。】 【祥林嫂始终是一个积极求生的人,她的体现着中国人固有的坚韧。】 【但她固守的贞节观念是毒瘤,阎罗审判也是荒诞不经的迷信,捐门槛更是无稽之谈,所以,祥林嫂的挣扎与抗争本身便具有浓厚的封建色彩,她也是麻木愚昧的国民中的一员。】 好嘛。 众人不说话了,楚棠骂得比他们还犀利。但就是这骂吧,他们听着挺不是滋味的,就像……就像……自己也被骂进去了似的。 「奇怪。」他们小声嘀咕,「楚姑娘先前不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吗,怎么现在倒骂起老百姓了?」 唐朝。 韩愈微阖了眼嘆息:「责备贤者……」 不,这样的反思,连贤者都未必能做到。 北宋。 梅香要被绕煳涂了:「小姐,你说楚姑娘到底是同情祥林嫂,还是批评她啊。」 李清照眼睫微动,好一会儿才颇为艰难地轻声开口:「大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 梅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争??」 祥林嫂哪里没有争了?! 不待她再问,水镜里的楚棠已然代替着说了下去—— 【这时大家可能会立即反应出一个经典踩分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确,这固然不错。可追根溯源,是谁把寡妇守节的观念深植在祥林嫂心里的呢?是谁告诉世人改嫁就是有罪的呢?是谁把祥林嫂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强烈。 【塑造了这样一个麻木愚昧的祥林嫂的罪魁祸首,正是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一个长久浸淫其中无知无觉被毒害的人,本身就是受害者,她反倒还有罪了么?!】 第383页 一句反问掷地有声,众人一时被这话里的内容镇住了,忽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紧张地盯着水镜,便听到楚棠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如同许寿裳所说,人世的惨事,不在狼吃阿毛,而在礼教吃祥林嫂。】 「啪——」 程颐的杯盏歪倒在桌上,茶水沾湿手掌;鹅湖之上,朱熹挺直了嵴背面色凝重;黄州庭院中,李贽一把按住桌沿,唿吸沉沉。 【可被吃的哪里只是一个祥林嫂呢?《为奴隶的母亲中》被卖掉的春宝娘,《狂人日记》中的「狂人」,《阿q正传里的阿q》,还有四叔、四婶、婆婆、大伯以及鲁镇中那些嘲讽祥林嫂的人……他们全都是礼教的牺牲品。】 【是的,我们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先生振聋发聩的断言——】 画面陡转,又是一段影像充斥水镜。昏黄一室内书册累叠,正中一人身着黑色棉袍,短髮深眸、一字鬍鬚,面容冷峻地吐出一句话:「人疯了,天也疯了。」 「这是……鲁迅?」 苏轼想起了先前作者介绍时展示的画像,看着倒有几分相似。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思量间,只见水镜上,那房子里忽然门帘一掀,一个男子惊慌失措地滚了进来,满脸惊惶地说着:「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 众人惊讶万分,包拯更是直接皱眉:「这人是被追杀了?」 他看着水镜里窗外的光亮,不敢相信光天化日竟有贼人如此猖狂。 水镜下诸人面面相觑,多有讶然,便见画面中的鲁迅如他们一般惊讶上前,叫着男人的名字,试图安抚询问,可那受惊的男子却像神志不清一般反覆说着「救我」「杀人」之类言语,甚至在有人进来寻他时吓得躲到桌子底下。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有人要杀他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真是被吓坏了。」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从鲁迅冷峻的面色下看出事情的不同寻常来。 水镜里的拉扯还继续,从旁周旋的鲁迅始终眉头紧锁。一片混乱过后,人终于被搀了出去,室内恢復平静,众人正待讨论,忽然觉得画面里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们不禁屏住唿吸。 镜头逐渐放慢,只见画面中,鲁迅突然发了狠一般,将桌子往地上重重一顿,嘴唇紧抿,怒目圆睁,手背青筋直现。 「那是……」 南宋军营中的辛弃疾微微一惊:「剑意!」 他从鲁迅的双眼里看出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剑意! 目光如虎,仿佛应和着人物起伏的心绪,水镜里的乐声也激昂了起来,仿佛军鼓擂响似的。面中的鲁迅一手撑腰,单倚在桌案上深思,拿着笔的手一边轻轻转动。 水镜下,看清他动作的李白微微睁大眼睛:「子美,你看。」 李白死死盯着鲁迅的手:「他执笔的姿势,像是握着一把刀。」 岂止是像,下一秒,画面定格在桌沿雕花,长髯的关公手持一柄青龙偃月刀怒目圆睁、威风凛凛,鲁迅的指节在刀刃上摩挲而过。 李、杜二人的脑中同时闪过四个字:以笔为刃。 他们预感到,鲁迅心中的神思要压抑不住了,一篇充满刀剑锋芒的雄文即将诞生! 乐声紧张而激昂,水镜中,鲁迅眼前似乎又闪过了那个惊慌失措的男子;闪过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屠刀,和民众争先恐后涌上前接上的那几滴血;想起哭啼着被强迫而后一头撞死的妇女;想起围观众人又尖又冷的笑…… 他心里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如刀一般握着的笔终于动了,他趴在地上笔笔谨慎,像是用心血凝成字句。 随着墨色,有声音一字一句地跟念—— 【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 【我翻开歷史一查,这歷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吃人!】 最后一声陡然加大,仿佛回声震响,两个血红的大字充斥水镜,如同庞然怪物张开巨口。 「哐当——」 谁的椅子倒了下去。 奉天殿里,朱元璋拍案而起,一指水镜怒目而视:「你放肆!」 黄州。 耿定理的兄长耿定向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 他是个道学家,日日读着程氏、朱子的注书,躬行理学、恪守纲常,还曾经因此和弟弟的好友李贽发生冲突,平日里最是严肃刻板,哪里受得了自己奉行一生的东西被这样诋毁?大声斥责道: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仁义道德千载纲常,尔等却将之指认为『吃人』,这分明就是在数典忘祖!」 鹅湖。 围坐的弟子早已忘了各自的阵营,纷纷愤而起身高声反驳:「太过分了。诬己国家,骂己人民,鲁迅枉对先贤!」 「难道我华夏几千年的道德仁义全都一文不值了吗?简直荒唐!」 「后朝士人曲解先生学说固然当骂,但岂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如此言论是要和我等先祖决裂么?!」 「不知往如何知来处?亏我以为后世明哲,原来是这样一群不敬祖宗之法的小人!」 第384页 「诸位!」 一个身着长衫的书生站了出来高声一唿:「后世偏颇,诬我先圣、忘我祖宗,吾等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对!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 「不能再说下去了!」 场上的学子振臂附和,声声高唿惊飞了鹅湖的鹤群。场外的百姓们同样炸开了锅,他们无法理解鲁迅怎么会说出这么骇人的话来。 「人怎么会吃人呢?仁义道德怎么会吃人呢?」一个马夫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祥林嫂被吃了?大家都把她吃了,鲁镇的人都是恶鬼啊!」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惊恐万分,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晒谷的农夫失声惊颤:「老天,鲁迅到底在写什么?」 「不……不!」读了些书的年轻人连声否认,「刚刚那个人是个疯子,鲁迅写的肯定也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能信!」 旁边穿着长袍的乡绅跟着一拍大腿:「对,不能信!没有仁义礼法不就全乱套了么?鲁迅说这些话分明是居心叵测!」 他是家里的老大,和鲁四老爷一样是个监生,几年前正式掌了家,平日里最重礼法,规行矩步,可弟弟却是个顽劣的性子,前些日子还说出了不想去乡试这种混帐话,甚至出言顶撞他,又翻出了已故妹子的陈年旧帐,大骂他冷血无情。他气急了眼,把人打了一顿,哪知弟弟仍是不认错,他一怒之下把人关进柴房。 他记得弟弟当时愤愤的眼神,此时听到水镜的文字未免有一瞬心虚。难道在弟弟眼里他是个吃人的哥哥?这不可能!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仕途经济才是正道,长兄如父,弟弟走了弯路,他就有权管教。至于妹子,她死了丈夫,按礼就应该守节,岂能再与他人牵扯不清?他不过是依族规惩处了她,弟弟竟因此记恨,简直不知所谓! 什么吃妹子吃弟弟,他依礼行事,礼法还能有错吗?老监生越想越觉得气愤,一下子站起来,语气慷慨极了: 「鲁迅不知所谓,水镜宣扬这样的话就是惑乱人心,我们浦镇风俗淳化,可不能被此等妖言污了耳朵!」 他一开口,许多人也跟了出来,大声反驳所谓吃人的「谬论」,声讨鲁迅妄论书史,其心可诛。 庙堂之上,本便对水镜先前的一些言论有所不满的王公贵族更是如同被踩到尾巴一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怒不可遏。 「孔曰成仁孟曰成义,辱骂仁义道德就是辱骂千百年来的古圣先贤,我看水镜不是仙迹而是妖行!」 「后人将我等说得这样不堪,哪里是为了鉴史,他们是在示威!」 「不错!如此随意指手画脚妄加指责,所言还大失偏颇,我等没有这样的后人!」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兇相!这是兇相!此等言说广而见之诸天,国家不稳!社稷不稳!」 「陛下!这水镜不能再看下去了!」 满堂朱紫以手抚膺痛心疾首,仰天高唿:「老天若有眼,就请收回这面水镜!」 「对!收回去!」 「收回去!」 …… 他们群情激愤,以手指骂,汇合着民间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造出沸反盈天的声势来,本来稳稳停在空中的水镜也好似被影响到了似的,隐隐现出浅浅的水纹。 激动的众人不曾注意到这点,更有满面通红的书生站上桌案,高喊着「古有后羿射日,我等今日也要将这大放厥词的水镜打落」之类言语,将手里的东西向水镜扔去。 有他打头,早就对水镜心生不满的人更是有样学样,带着纷纭之众,一齐扔起东西来。 「收回水镜!」 「我们不要要这东西!」 「鲁迅用心险恶,楚棠无知妄言!他们才是在吃人!」 「收回水镜!收回水镜!」 反对的浪潮蔚然成势,帝王高官、儒生学者、乡绅贾人、贩夫走卒,处处都有唿喊斥骂之声,直冲九天。 李家宅院,一直盯着外面的梅香突然惊唿道:「天吶!水镜。小姐你快看水镜!」 李清照从沉思中应声抬头,只见本澄明的水镜上生出一道又一道水纹,那水纹先是极细,接着一点点变粗,一晃一晃,惹得上面血红的「吃人」也摇晃起来,更显出阴森可怖。 「小姐……水镜是怎么了?」梅香躲在她的后面,有些害怕地开口。 李清照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眨盯着半空,光面的水波上下移动,一下快似一下,红字的笔画逐渐断裂开去,楚棠的声音断断续续卡顿成无意义的音符,似是波鳞又似是雪花的的东西终于侵占整个镜面。 「嗞」的一声,水镜骤然一黑,声息静寂—— 作者有话要说: 表述有歧义修改一下,水镜的波纹其实是暗示水镜受到了一些影响,反对的情绪招致了天人感应bushi看到大家说让二程朱熹上去开骂我好心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完结倒计时了,想得很激动,写得很萎,但设想的结局确实是这样,一把骂了几千年,倒反天罡了bushi。预计即将正文完结(正文完结不是全文完结不是全文完结),争取不会太久(是的我还在补课/微笑) 1.吃人的是我哥哥……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鲁迅《狂人日记》 第385页 2.春宝娘:出自柔石《为奴隶的母亲》,春宝娘被丈夫卖给邻村富户生儿子,回来后儿子春宝已经不认识她了。 第136章 祝福8(正文完) ◎「是否选择继续观看?」◎ 突然的变故让喧嚣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先前还群情激动的众人像被按下终止键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水镜这是……消失了?」 一个声音不确定的问道。 与此同时,现代时空。 某高校食堂,正在吃饭的楚棠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的耳边仿佛一下子响起许多声音似的,如有实质的声音搅得她一瞬间心跳加快,手上一软,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一同吃饭的室友诧异地抬头,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略带担忧的声音驱散了耳畔的喧嚣,眩晕的感觉也消失了,楚棠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事,我就是觉得……好像听到很多人在骂我似的。」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室友见状脸上露出几分担心:「你是不是太累了?快吃」 她知道楚棠有一个视频帐号,经常写文案写到半夜,平时还有导师派的任务,休息不好身体迟早出问题。 「可能是的吧。」楚棠也不确定室友另拿了一双筷子塞到她手里:「还是快点吃完回去休息吧!你昨晚又熬了个大夜,一定是累到了。」 关心的话语让楚棠心里一暖,她冲着室友一点头。两人一起吃完饭,楚棠回到宿舍,拿出手机一看,13站在十几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通知。 【您的视频《祝福》近期收到较多投诉,如有疑问请点击申诉,请遵循13站视频公约……】 投诉?楚棠有些懵,讲个课文还被人给举报了?她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啊!难道鲁迅还不能讲了? 「我又不是生活在白区……」 她小声吐槽着,一边愤愤不平地点击申诉。 诸天万朝。 茫茫的水镜没有反应,好像真的戛然而止似,它没有消失,却仿佛死物一般再不波动。一个站在街心中央的书生率先回过神来,脸上充满喜色,神情振奋地说道: 「水镜停了!是上天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把水镜收回去了!」 这一声带着狂喜的唿喊惊醒了众人,另一个书生随即拍手:「没错!水镜不动了,是老天把水镜收回去了!」 「是老天听到了我们的话把水镜收回去了!」 「我们成功了!」 黄安。 老监生耿定向志得意满:「我便说水镜是在妖言惑众,哼,上天怎会允许他们大放厥词?」 反对者们挺起胸膛趾高气扬,自认一片赤诚明鑑上苍。未央宫里,更有大臣一抱拳向刘彻慷慨进言: 「陛下!苍天有眼听我等一言,后世之人妄传邪说乱我民心,陛下正该广召大贤,廓清邪说以正视听,勿让天下之人误入歧途啊!」 明朝。 年轻的李贽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有些怔愣地喃喃:「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水镜这就消失了吗?楚姑娘说的全是错的吗?上天也觉得鲁迅他们错了吗?」 亭林。 顾炎武脸色有些难看:「水镜莫非当真怕了外面那些人?」 正当他们愣神之际,黑下去的水镜又闪了闪,漆黑的镜面上似乎散发出微弱的白光,黑白光线明明暗暗,最终闪出几行字来—— 【检测到有较强的反对意见,视频播放暂停,系统正在进行核实。】 「怎么回事,这是仙人在处理么?那些的话真的被神仙给听见了?!」 蒲松龄深深疑惑,虽然他作志怪,但志怪神异发生在自己眼前,他却由衷地犹疑了。外面的唿声沸反盈天,他是听到了的,连自己的家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鲁迅那些话,太惊世骇俗了。 不过他也没有跟着指骂,若说理学纲常之毒,蒲松龄亦是深恶痛绝,他当真没想到,那些腐儒假道学的话竟能惊动琼霄。 秦汉两朝。 嬴政与刘彻目光炯炯地盯着水镜,唿吸清浅。他们不合时宜的想着,原来这便是仙家手段。水镜背后,当真是仙人操控? 水镜地光面快速滚动起来,先前看过的所有课件一一闪过,有眼尖的人看到连楚棠讲授时说的话都在其中,这就是上面说的……核实么? 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眼花缭乱之后,滚动暂停,水镜上又出现了几行小字—— 【核实完毕,检测到主播并无任何违规情况,现对提供不实举报信息、扰乱直播秩序的部分帐户进行禁言处理,请文明观影,禁止挑起对立。】 【直播即将继续,是否选择继续观看?】 水镜上出现一左一右两个选项,左边为否,右边为是,「是」的那一侧闪着红光。 先前还神气十足的反对者们满脸愕然。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存在违规的情况?! 难道老天不是来帮他们主持公道的吗?!什么叫他们提供不实举报信息? 一干人等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要张口理论,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他们被禁言了。 这不公平! 他们无声抗议。明明妖言惑众的是鲁迅和水镜里的楚棠,老天怎能如此错判,将他们禁言?要被禁言的明明是楚棠才对! 第386页 黄安。 说不出话来的耿定向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大骂,疯了!他看现在才是人疯了,天也疯了!后世人口不择言,连老天都不能明辨忠奸。这面水镜一定是邪物,他不要看,不要看! 耿定向抬手狠狠地按向屏幕上的「否」字,可不管他怎么按,按键都毫无反应,只反覆显示着【禁言中,无投票权限】几个字。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激烈的反对都接收到了相同的信息。他们被禁言了,不能说话,也无法参与投票。 奉天殿。 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的朱樉挠了挠脑袋,指着两个明晃晃的选项咧咧嘴问:「那个……咱们还要不要继续看啊?」 大殿里一时没有人回应,先前发了一回火的朱元璋脸色还是很不好,此时听到朱樉的话也没个好声气:「看什么,看她怎么骂皇帝,怎么把理学纲常贬得一文不值?」 这话的火药味儿太浓了,朱樉看着自家父皇黑着的脸也不敢再上前去触霉头。朱标见弟弟吃瘪,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斟酌着谨慎开口: 「这个系统称水镜即将继续播放,又让我们选择是否继续观看,便是说,如果我们选择否的话,水镜便会就此收回?」 朱樉心知大哥是在给自己解围,连忙跟着接话:「也就是说,上面的仙人。」他还是习惯将系统称作仙家,「让我们自己决定水镜的去留?」 朱标点头:「若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应是如此。」他向着御案后的朱元璋一拱手:「还请父皇做出决断。」 看,还是不看? 决定权交到了朱元璋,不仅是大殿内等着他决定,宫中、宫外,也许很多人都在等着这个决定。朱元璋心中仍有火气难消,连对上朱标也带了几分厉色: 「还能看吗?你们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专制统治、满纸吃人,哼,皇帝在他们的眼中都要变成恶鬼了!」 「这又不是楚棠第一次骂皇帝了……」 朱樉一个没忍住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随即接收到朱元璋冷冷的视线,立时缩了缩脖子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是他嘴欠。 另一边的朱棣也开口了:「水镜话虽激烈,却也告诉了我们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永乐大帝,好吧这个不说也罢。比如大哥的身体,比如海权、南明、清兵……预知后事,能做的事便太多了。 朱元璋却仍有顾虑,冷着脸反问:「那些信息比起她惹出的麻烦如何?」 「骂皇帝也就罢了,你听听她都讲了些什么?仁义道德全成了吃人!华夏数千年的歷史,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变成是吃人的歷史吗?!还有那鲁迅也是,胡写什么?你信不信外面那群学士骂他们的话已经攒出了几箩筐!」 朱棣:「父皇并非怕事之人。」 哦豁!几位兄弟忍不住瞪大眼睛,敢这么和父皇说话,老四你出息了。 朱元璋也被气笑了:「怕事?咱是不怕事,可刚刚那些话如此大逆不道,这样的言论公然宣之于众,若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为反贼张本?届时咱大明永无宁日,就不是一个怕不怕事能对付得了的了!」 朱元璋的担忧不无道理,后世那番「吃人」的言论就像是投射下来一颗炮弹,动辄便有血肉横飞之险,朱棣其实也心有余悸,他同样不明白后世是如何得出了这版偏激的结论,但水镜的反应让他冷静了些许。 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朱标,復又对着朱元璋道:「后世言说的确骇人,但是父皇,系统表示楚姑娘并未违规,还把那些反对者禁言,这是否说明,背后的仙人其实认可后世的结论?」 这……朱元璋心中一动,这便是问题所在。先前群情汹汹嚷着要收回水镜的动静他也听到了,连他都忍不住恼怒,暗骂水镜口无遮拦滋生事端,可水镜在暂停之后竟然说楚棠的言论没有问题!楚棠说的没问题,那有问题的不就成了他们吗?! 朱棣觑着朱元璋的脸色再接再厉:「仙人认定后世无错,楚棠的语气更多是痛切而非厌恶,那就说明水镜的出现并非是要覆灭朝纲。」 「那它是要做什么?」年纪较小的朱权忍不住插嘴问到。 朱标接过话轻声开口:「具体何意不晓,但楚姑娘是讲师。」 「所以呢?」朱樉有些懵。 朱标:「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楚棠能解什么惑,她不惹麻烦就是好的。朱樉张口就想吐槽,扫到自家父皇面色微变,敛眉沉吟不语的模样识趣地闭了嘴。 一旁的朱棣当然也发现了朱元璋的反应,趁机再次开口:「楚棠出现至今,尚未详述大明之事,只偶有提及,堡宗是何人,他为何会得个如此匪夷所思的谥号;大明动盪为何、为何南渡,父皇不想知晓吗?」 朱元璋有些意动,水镜里提大明提得少,稍微详细一些的便是南明,但只讲到南明之败亡,他们真正关心的时局却是不曾透露。 况且,他睨了一眼朱棣,南明的事尚且远在天边,这小子确实实打实在他眼前晃悠。朱棣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仅仅是因为标儿早亡吗?自己遵循法礼,当真会立四子?其中是否发生了些什么?这些眼下之事,说他不思量那是假的。 那边厢的朱棣还在继续:「况且大明距后世不过数百年,距鲁迅所处的年代则更近,文章随时而动,又有楚棠透露的屈辱史,此时之局已可说紧张。」 第387页 他语气严肃不卑不亢:「三宝已然准备出海,五弟亦意欲寻访美洲。借楚棠之口,我们知晓除羁縻之外,海外仍有异邦,而那些异邦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强大。异邦走了哪条路,强盛如华夏为何会在短短数百年内迷途,到底哪一步行差踏错,明圣如父皇,当真不曾忧虑吗?」 朱棣很少敢用这种语气同君父说话,也许是知道后来的自己做出了「谋逆」之事,他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朱元璋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四子,他说的直白又颇有见地,一双眸子光亮迥然,朱元璋恍惚觉得有一瞬间像是看到楚棠口中那个永乐帝在同他说话。 朱元璋心里闪过一丝别扭的欣慰,但还是不甚高兴地看向先前说话的朱标:「标儿,你也这么看?」 朱标面色沉静:「儿臣明白父皇的担忧,但后世矛头直指理学,理学又盛在明清,两代理学纲常被后世目为食人之兽,儿臣想知晓原委。」 朱元璋没有说话,朱标说的也正是他所恼怒不解的,楚棠谈到理学时,明确表示对明清两代之否定到底是什么使她,使鲁迅他们对礼教纲常深恶痛绝?朱元璋负手,一边踱步一边思忖,朱标与朱棣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捏紧袍袖下的手,紧张地等着最后的决定。 殿中唿吸可闻。忽然,踱到窗边的朱元璋豁然转身,眼神如刀钉在朱棣身上:「届时若是生乱……」 「儿臣自当戡平动乱,一死以谢天下!」 太极宫。 众人看着眼前的选项都没有动作,此事非同小可,君王不示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一会儿,还是有着「裙带关系」并被同僚寄予厚望的长孙无忌先上前一拱手,犹犹豫豫道: 「陛下,您看这水镜……还要继续看吗?」 「看,为何不看?」 李世民一笑,眉宇尽数舒展开来,仿佛丝毫没有被先前的变故所影响。这样的反应倒是让长孙无忌等人愣住了,这下换成他们迟疑:「可水镜中的言论……」 「有些言论的确过于大胆。」李世民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过尔等听她所说,可有恶意煽动之嫌?」 呃……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仔细想了一回发现,似乎还当真……没有? 房玄龄捋着鬍鬚:「虽然后世之言确可称惊世骇俗,公然宣读亦难免煽动民心,然究其根本,无论是鲁迅还是楚姑娘,其语气更多是给人痛心疾首之感。并非是恶意,倒像是……」 「痛之深,责之切。」魏徵接过了他的话。 李世民颔首,倒是说了句与帝王深思熟虑度而后动的形式作风极不相符的话:「华夏后辈,总不至于害了华夏。」 众人:…… 陛下,您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李世民将臣子们的无言看在眼里,笑了一下,正色道:「朕前些日子又读了一遍魏卿的奏疏,『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诸君以仁民教朕,楚姑娘念兹在兹,不过『人民』二字。」 「后事如何,朕与尔等本不可知,天赐水镜予这一段机缘,恐怕便该担着一份风险。鲁迅的文章写得好,闭关、送去、送来都不可取,我等若惧了后世言说,拒绝观看水镜,何尝不是又一种『闭关主义』?」 「诸卿,勿要固步自封。」 说罢,李世民抬手,轻轻点下一个「是」。堂下的臣子看着君王的动作,竭力抑制心中涌动的情感,向着上位整肃面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抬手点向那个「是」字。 未央宫。 刘彻被吵得脑仁疼,从「吃人」言论下的满朝大哗,到水镜暂停的愕然,再到「没有违规」的不服,最后选项一出,满朝大臣各自争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按说平时,刘彻多数情况下还是挺乐意看这些大臣们吵架的,人在情绪激动之时往往口不择言,情急之下更容易暴露出自己的考量,他便在这些看似大义凛然的言论中确认各人心里的小九九,只偶尔出言掌握一下局势,引导其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最后一锤定音。 但是眼下,他按按额角,看着堂下站得泾渭分明、脸红脖子粗地拱手请上裁决的大臣,也不由觉出几分为难。因为看还是不看,连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骂皇帝、骂理学、骂礼法,现在把数千年歷史都骂遍了!亏他先前还觉着,鲁迅若生在当世正适合为官。结果呢?他鲁迅怕是要把大汉朝廷掀个底朝天! 刘彻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大汉以黄老之学治天下,虽经数代,民以殷盛,国以富强,但至本朝已逐渐现出许多弊病来。朝堂约束不力,各方心思不一,是以他多番问对诸学。 董仲舒的言说甚合他意,他都欲着手採纳了,结果楚棠一通抨击,水镜一句话,要给他生出多少麻烦来?刘彻一瞬间心想干脆便不看了,没有水镜,日子不还是那么过? 但他肚子里又还有一堆谜团没有解开,东汉是怎么回事,自己与亲子如何走上那条路,在他百年之后,继任之君是否能力挽危局。 而且……刘彻忘了一眼空中的水镜,这道选择摆在诸天万朝眼前,那位秦始皇,那位唐太宗会作何选择?若他朝选择了看,大汉拒绝,此后是否会落后于他朝? 一时间,干纲独断的君王只觉手上有千斤重。 第388页 秦朝。 大殿中的李斯等人也紧紧盯着上首的始皇帝,等他作最后的决定。 庙堂各自沉吟,民间。 李贽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点向「是」字,让他惊讶的是,素来拉着让自己少说几句的耿定理也跟在后面选了一个「是」。 「耿兄,你这……」 耿定理一笑:「虽然水镜说的吓人了些,但与宏甫兄相处日久,某的胆量多少也大了许多。」他开了个玩笑,转而正色几分,认真道:「宏甫兄,你知晓,我本便是不耐兄长管束才出来的。」 理学纲常,他其实,并不喜。 亭林。 顾炎武同样点下「是」字,洒然一笑:「正要向后世仁人请教!」 唐朝。 杜甫转向李白,经过最初的愕然与恍惚之后,沉吟罢的青年人眼中尚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朗声道:「承后人一圣之言,正该听万姓唿号,太白兄意下如何?」 李白豪情磊落一扬手:「固所愿尔!」 与此同时,元白刘柳欧苏并李清照辛弃疾等一众文人名家在深思熟虑后也做出了如李杜一般无二的选择。 北宋时期二程兄弟与朱熹亦在震惊之后,义无反顾地点下一个「是」字,他们想看看,自己穷极一生建构的理学,到底怎么一步步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后世又是为何,胆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割裂传统。 乡野。 张小娘子等医者将挖出的草药装进背筐,从容地点了「是」,无论如何,是水镜让她们看到了屠呦呦那样优秀的女子,让她们有了新的方向。 守着女儿的邵氏夫妇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毅然决然地选择继续观看。鲁迅说的没错,礼教纲常就是在吃人!他们的女儿差点就被活生生地吃掉!留着这面水镜,他们只盼女儿有朝一日能听从劝告,早日清醒过来。 水镜上的图标不断闪烁,所有人都能看到大家做的选择,「是」「否」两键交替闪烁,快得几乎让人眼花缭乱,有些百姓回过味来倒也开始寻思: 「其实仔细想想,楚姑娘心里还是想着咱们的。」 「是啊,有谁为咱们泥腿子说过话啊!」 「楚姑娘还说只有人民才能评说功过呢!」 他们感嘆着,还有人反思起了先前的讲解内容,犹犹豫豫地说道:「祥林嫂其实真的怪可怜的,说白了她也跟咱们一样都是苦命人,鲁镇的人是有些过分,也难怪楚姑娘要骂。」 「但她和鲁迅说什么『吃人』的,难道咱们也在吃人吗?连朱圣人都被她给骂了,这不是大逆不道吗?看村头那私塾的老夫子,听说都气得背过去了。」 那老夫子平日就古直严肃,满口之乎者也,去年还把自己死了丈夫的亲生女儿给逼死了呢! 一个素来不喜那老夫子为人的年轻人听见这话鄙夷地一笑:「楚姑娘连秦皇汉武都骂得,何况程朱?况且那系统也说了,楚姑娘讲授的内容并未违规,依我看,这是仙人暗示我等要继续看下去。」 这番话果然很有用,这些百姓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水镜先前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本以为是骇人的言论犯了众怒,引得上天也不得不顺应「民意」,哪知不消片刻局面迅速逆转,不仅要继续播放,还把那些反对的人给禁言了!他们就算再无法理解后世的话,也不得不在心里犯嘀咕。 还是那句话,楚棠虽然是普通人,但水镜背后操纵的,难保不是神仙。 想到这里,有些人不由得开始动摇了:「神仙的话,那还是得听的吧!」 「神仙说没错,那就准没错。再说,楚姑娘有时候讲的还怪有意思的。」 还有那些戏啊曲子的,他们哪见过听过这等东西?就说这水镜还是夜间照亮的好玩意儿呢!他们越想越觉出水镜的好来。 正在这时,先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率先抬手点了一个「是」,紧接着,不远处一个粗衣妇人也点了下去,接着是庄稼汉、樵夫、新妇,连村中老妇也尝试着颤颤巍巍伸手…… 有人带动,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水镜上的选项不断发生变化,似乎有对应的光柱此消彼长,那些被禁言的反对者顽固派眼看着「是」那一侧的光柱不断攀升,自己又怎么也无法参与阻止,纷纷气得捶胸顿足,想喊喊不出,想骂骂不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干脆情绪激动当场栽倒。 无人在意少数派的人仰马翻,随着一只只手的抬起又放下,在众人的注视中,沉寂去的水镜闪烁几下,又恢復了熟悉的澄明之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点击番外立即解锁真正结局~ 朱元璋那段是因为我觉得在排除清朝直播的情境下,明是离得最近也必须求变的时代了,而朱元璋和朱标朱棣的谈话其实是借鑑了一下常用的「父与子两代人新与旧的思想冲突」,所以他们严格来说都是观点的传声筒,不涉及本人喜好的哈。 二凤是我感觉他的接受度应该是帝王里比较高的,其他没明写的都是开放性(反正番外里很多人还是看了) 第137章 番外之真正的结局(上) ◎亡国灭种之危◎ 话说那日水镜将最后的选择交予诸天万朝,在禁言者默认继续观看的规则下,除了某些朝代反对意见过于强烈,不少时空的贊同派都以或多或少的优势取胜,得以保留水镜的播放。 第389页 这些时日来,诸天万朝可谓是热闹非凡,王公贵族、文人学士、贩夫走卒不知为鲁迅的文章与楚棠的观点爆发了多少次论辩,儒生学者更是日日论道,反覆争说。 那些被禁言的人在限制解开后则是每日一骂,当然他们也不敢骂太狠,因为担心不知何时天上的仙人又会给他们禁言。 帝王们内心复杂,这些日子为了处理水镜惹下的麻烦,他们几乎日日不眠不休,密切关注全国动向,就怕生出乱子来。 虽然不少帝王决定继续观看,可水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得了便利又随时都有可能被划伤。是以旬月来,迟迟没看到水镜的他们心里半是松口气,半又觉得空落不郁。 太极宫。 李世民忍不住向长孙皇后抱怨:「几番权衡留下水镜,楚棠别不是不再授课了。」 他觉得有几分憋闷,那日中枢夜谈,他与房玄龄等人与朕商议,诸人发现一个现象:交去的作业上虽然不能直接向楚棠提问,但观前情,似乎只要与作业内容相关,便不会被水镜抹去。先前的冯梦龙、杜牧都是如此。 确定这一发现后,贞观君臣一致决定由孔颖达执笔草拟,在作业中相机对那段「吃人」的结论提出疑问,最后由李世民提交。 最终的结果证明大家的猜测是正确的,提问的内容并未被抹除。因着这层原因,李世民对水镜的再现更添了几分期待。结果许久过去了,楚棠迟迟未来,那他们的一番苦心不就全白费了么? 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知无不言,长孙皇后当然知晓丈夫担忧所为何事,她婉声安慰: 「二哥勿急,楚姑娘每次所授内容繁多,想来筹备亦要费些时日。水镜未去,总不至于便成了一面空镜。」 「希望如此吧,朕如今也是吃不准了。」 李世民轻拍长孙皇后的手背,语气有几分喟然。帝王御极天下、控慑四海,可这水镜,还有水镜中人的言说偏偏是他所无法掌控的,这种体验可真不算好。 就在李世民感嘆后的第二日,申酉交替十分,消失旬月的水镜终于出现,楚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快。 【各位同学许久不见,终于从考试堆里爬出来了,本以为研究生就没有期末周,我太天真。】 略显懊恼的语气含了些吐苦水的意思,成功惹得不少人忍俊不禁。 北宋。 正和弟弟一同在窗下温书的苏轼挑挑眉,有些意外道:「期末周、考试,楚姑娘此时原来仍是学子?」 苏辙也有些许惊讶,这般开坛设讲他们还以为楚棠在后世该是塾师一类人物。苏辙在心中好笑,那边苏轼已经放下书卷,摸着下巴疑惑道: 「不过楚姑娘的语气怎么这般,考试应该不是多难之事吧?」 明朝。 朱樉偷摸地戳了戳一旁的朱标:「大哥,这是您说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根本还不是师嘛!朱樉觉得自己被耍了。 朱标关爱地看了弟弟一眼觉得父皇有些话说得的确没错,二弟的确该多念些书。 清朝。 蒲松龄讶然之后倒是开始赞赏起来:「以考登阶自古当然,楚姑娘亦为学子,又兼女子之身,却可谈论古今,不乏令人耳目一新之说,比之时下空读道德文章,却连苏东坡都不知的儒生,不知强胜多少!后世之科考,比如今八股取士当真是高明太多!」 【看了一下大家在后台提交的作业,写得都很不错。不过这次不少同学在作业中都提到了一个问题,就是鲁迅的抨击是否太过偏激,所谓「吃人」是否有割裂传统之嫌。】 楚棠将几分有代表性的作业贴在了公屏上,李世民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那份。果然,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只有以与作业相关的内容进行提问,才有可能被楚棠看到。 只不过……他看着其他几份作业,看来也不只他们发现了其中的规律。 北宋。 二程和朱熹等人同样紧张地盯着水镜,他们未必发现了规则的「漏洞」,不过是思绪无解又不吐不快,在写作业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提出了质疑性的观点,万幸不曾被楚棠忽略过去。 明朝。 李贽迅速将其他几份作业的内容扫了一眼,和耿定理一同铺好纸笔,只待作记。 【这个问题其实在新文化时期及此后的学界都产生过讨论,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美国学者林毓生的《中国意识的危机》。在书中,他认为五四运动是在彻底、全盘的反传统,而这种轰轰烈烈的反传统运动就造成了中国文化的断裂,并由此带来中国意识的危机,有点类似否定歷史造成的歷史虚无主义?】 汉朝。 刘彻似笑非笑:「他们倒也知道被指责数典忘祖?」 南宋。 朱熹神情一肃,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歷史虚无主义!正是如此!儒学治世数千年一声『吃人』逆反,断然否定百代传承,岂能不堕入虚无之境?!」 他觉得后世这个词用得极好。 另有一批本就对鲁迅观点不忿的人摸着鬍鬚表示贊同:「可不就是文化断裂吗?我早便说,鲁迅的提法有失偏颇!」 「后世到底有清醒之人。」 唐朝。 杜甫颇感兴趣的对李白说道:「看来鲁迅一派也并非完全势大,质疑之说倒亦合情合理。」 第390页 水镜上展示的作业,也有一份出自他的手笔。虽则率先选择继续观看水镜,但世敦儒业的杜子美仍想一探究竟。 李白到底是磊落散淡之人,这些时日并未纠结许多,闻言便笑道:「学道论辩本便是你来我往,不过依楚姑娘的习惯,欲扬先抑、欲抑先扬,怕是又有一番令你我耳目一新之言论。」 杜甫一听,想到楚棠先前讲授的风格也觉有理,跟着笑了起来:「太白兄说的是,我等且听便是。」 【这样的说法也得到了一些拥趸,但且不说五四学人并未真正全盘反对传统,鲁迅及当时学者批儒批孔的初衷其实本就不是为了反对的反对。】 【大家回想一下,我们在《祝福》中谈到谁杀死了祥林嫂、谁又能救她的问题。文中最有可能救祥林嫂的是「我」,「我」是一个启蒙主义的知识分子,对祥林嫂的经歷满怀同情与不安,是小说中唯一一个不那么麻木的人。】 【但是,在祥林嫂向我询问灵魂有无的时候,我仍然是「说不清」,只给出了模稜两可的回答。】 【祥林嫂的询问并非出自偶然,是绝境中人对命运的最后一丝微弱反抗,若有灵魂与地狱,她便会被锯成两半;若无灵魂,她则可以免于死后惩罚,但却又见不到儿子阿毛。此时的祥林嫂其实处于深深地纠结与恐惧里,那么她向我问询,其实便是在向我……】 「求救。」 李清照眉目忧虑地吐出和楚棠相同的字句,只是……她设身处地的思考一番,也觉得有些踌躇:「祥林嫂到底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无呢?」 她想干脆告诉对方所谓寡妇不许改嫁是无稽之谈,鬼神是虚无缥缈之事,但若祥林嫂当真期盼与其子团聚,那岂非亦是悔她希望? 【「我」的心理活动其实很好品,在面对问询时,「我」最开始想的是,「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这是一个难得为祥林嫂考虑的人。】 【但这个人却经不住祥林嫂的进一步询问,在她接着追问「那么,也就有地狱了」「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时,「我」的反应却是「吞吞吐吐」「支梧」「胆怯」「匆匆的逃回」,「我」祥林嫂,但对她的困境无能为力。 对民众提出的生死、灵魂等精神性、超越性的问题,「我」是缺乏关切与思考的。】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在面对民众实质性问题时的窘迫与捉襟见肘。「我」的形象,照见了知识人灵魂深处的浅陋与荒芜。 大家显然发现了一点,启蒙知识分子和民众之间是有距离的,被启蒙的民众其实是无助的。】 北宋。 欧阳修心里有些感触:「为学一途,兼善天下。吾辈学人当与民同乐,亦当与民同忧,民有困而难解,其与民终隔一层。」 亭林。 顾炎武若有所思:「我常道学问当经世致用,鲁迅书中之『我』一见实事则仓皇无措,虽有救民之心,而经世致用却已成为空谈。」 他没来由生出些许惊醒,自己所谈的经世致用,若无法解决百信实际问难,无法正真真正于时有补,那岂不是与那帮道学家之空谈心性沦为一途?! 这么想着,顾炎武觉得后背顿生凉意。 【这样的悖反在鲁迅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在《药》中,革命者夏瑜为民众牺牲,民众却并不理解他的行为,反而将她的血当作所谓救命的药;《阿q正传》中,阿q则认为革命只是抢了地主老爷的东西,自己做地主。启蒙者与被启蒙者,始终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北宋。 王安石闻言到时心有戚戚,处在变革的中心,他偶尔也会有世莫知我的无奈。但是,难道因为变革不被民众理解便要放弃了吗?显然不能。他微不可察的一嘆。 唐朝。 柳宗元轻轻拧眉:「虽然楚姑娘强调勿将书中之『我』与鲁迅本人混为一谈,然究其深意,所谓『知识分子』,未尝不有鲁迅本人之反思。」 刘禹锡懂得好友的意思:「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鲁迅的锋芒不仅向着庸众,也向着自己。」 他们多少也是看明白了,鲁迅其人,不仅骂别人狠,骂起自己亦是毫不留情。 「只是……」柳宗元不解,「到底是何使得鲁迅如此痛切?」 【作品的表达实际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前面我们说了,《祝福》成稿之时,辛亥革命已经完成,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被推翻,但制度易变,思想难去,封建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所谓头上的辫子剪了,心里的辫子却还留着。于是后来又有袁世凯称帝、张勋復辟,革命果实被迅速窃取,中国陷入更深的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鲁迅自然开始了对革命的反思与对旧思想的勐烈抨击。他们终于发现,学技术、学制度都是次要的,思想,必须要改变思想,其他的一切才有生存下去的土壤。】 水镜上先出现一段文字材料,众人一字一句读过去,满心满口都是「传统封建礼教与旧道德严重束缚民众的思想与行为」「传统教育无法满足社会发展与近现代国家的需要」「传统观念阻碍社会公平限制个人发展」「传统思想无法应对国家危亡的危机」…… 字字句句都是足以让人心惊的表述,还不待他们讲这些内容消化完,楚棠又播放了一段视频。 第391页 黑色的大幕拉开,形形色色的骨瘦如柴的人无精打采地举着烟杆吞云吐雾。 「是鸦片!」熟悉的画面让李时珍惊唿出声。 下一秒,一声炮响,一样黑眼睛黄皮肤的国民被炸翻下炮台,异邦坚船利炮就这样悍然敲开华夏的国门。 众人唿吸一滞,紧接着是黑压压的会堂,华夏官员与异邦同坐,签署协议。画面上的小字清晰地标註着画面内容:中英签署《南京条约》,赔款2100万两白银、割让香港岛、协定关税…… 随后,第二次鸦片战争、大沽口失陷、英法联军入侵、火烧圆明园、中法交战、甲午海战、八国联军、復辟、巴黎和会外交失败……天津、瑷珲、北京、中法、马关、辛丑……一个个楚棠曾经模煳提及的内容被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 笔笔史记,笔笔刀锥,而一切的一切,最后定格在一张触目惊心的时局图。 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愤怒,愤怒已经不足以言说。咸阳宫中又断裂一截桌角;未央宫里的刘彻嘭地摔下酒杯,胸口剧烈起伏;李世民目眦欲裂,只道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无法给异邦那些使节好脸色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他都不愿说「欺人太甚」,因为那是无能者无奈悲愤的怒火,他的眼里只看到异邦蛮夷悍然无道,冒犯圣朝国威。 「那清朝,把华夏的脸都丢尽了!」 堂堂列公,竟无一个血性男儿! 汉朝。 司马迁、班固等一众史家笔下如同泣血,他们忍不住想,仅是隔了数百代的他们写下这些文字都感到锥心之痛,后世那些亲歷的史家又该如何泣号,他们的后辈点灯读史,又是如何怒之痛之? 「哀哉华夏,千年浩劫!」 明清之际。 顾炎武双目赤红地盯着那张时局图,他经歷过异邦入侵的惨烈,清兵入关之时,何尝不是似虎豹豺狼?但后世所处之局,群狼环伺,一个落后之大国,人人都可分一杯羹。 再细看那图上种种,有人高举铜钱,有人拥女举杯,有人衰颓横躺……看其服色俱是些官员乡绅。 「国家已到危急存亡之时,庙堂之上犹然沉溺未醒,可悲!可恨!」 顾炎武捶桌大嘆,也埋怨满清夺得宝鼎无力固守。 他们何曾想过脚下的土地是华夏的土地?当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诸天万朝心情激盪,水镜上的视频还在继续。众人看到了异邦对华夏的欺凌,看到了满清朝廷的不作为,看到了仁人志士上书求变,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先驱英魂。 可他们也看到驼背少爷对革命党的污衊咒骂,看到无法索钱痛打义士并扒光其衣物的牢管,看到围观杀头场景的庸众,看到倒卖革命者鲜血的黑衣人,看到购得人血馒头妄求救活自己儿子的小民,看到当真吃掉义士热血的懵然的年轻一代…… 触目惊心的画面后,是一个男声愤怒而又悲切地反问:「你们以为,唤醒一个被封建思想禁锢了几千年的民族,是那么容易的吗?!你们以为,要扫除我们这个民族血液里的麻木冷漠、惰性思维,是一日之功吗?!」 掷地有声,石破天惊。 所有人的反驳被堵在了嗓子里,他们想说那声音危言耸听,想说他在污衊国民、诋毁家邦,可眼前的画面又让他们说不出来。 他们震惊,他们愤怒,他们清楚地知道,水镜显示的画面这正是鲁迅书中所写,鲜活的图像远比楚棠转述的文字更动人心魄,在衰颓的时局下,有人以死救国,有人醉生梦死,有人麻木不仁不为所动,这就是后世的华夏,这就是鲁迅眼看到的华夏! 汉朝。 司马迁又是痛心又是不解,他虽是文士,却素有一颗侠义之心,近来游歷名山大川,见惯各方风土人情。依他来看,华夏民众自有一副热心肠与慨然心性,绝不会在国家存亡之际如此漠然,鲁迅眼里,怎会看到这样的百姓?! 唐朝。 韩愈嘴唇颤抖:「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他们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宋朝。 程颐的手死死按住桌角,颤声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几千年专制造成的人心的冷漠』,难道当真是我们错了吗?我们钻研的理学,把后世害了吗?」 鹅湖。 朱熹脸色苍白又惊又怒,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倡行理学,正是面对南宋内忧外患之时局,欲要重构人心、规范天理私慾,孜孜以求,亦不过有补于世而已,可是,他的理学救不了大宋的世道人心,还被不断曲解,又成为了阻碍后世人心的疽痈。 「一生所学,所为何来?」 他仰天长嘆。 作者有话要说: 1.你们以为,唤醒一个被封建思想禁锢了几千年的民族,是那么容易的吗?!你们以为,要扫除我们这个民族血液里的麻木冷漠、惰性思维,是一日之功吗?!——《觉醒年代》□□ 2.视频部分内容是《示众》《药》的影视化3.「我」的解读参考b站倪文尖老师4.一目了然,不言而喻是时局图上的原话 第138章 番外之真正的结局(下)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与鲁迅类似的表述其实有很多,比如老舍在《四世同堂》里,写到祁老太爷开始对日军侵略无动于衷,想着自己家里有粮食有门院,把门一关怎么都能挨过去。这是在说民众对抗日战争的冷漠,他们并看不到国家危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392页 【以上,大家可以直观认识到封建思想对人心的限制,在世界快速发展、民主科学的唿声日益壮大的情况下,旧的思想显然不适合时代发展潮流了。而处在内忧外患下的中国,想要一振颓风,想要不亡国灭种,就必须捣碎封建专制与封建礼教的旧枷锁。】 【所以鲁迅一代学人,矫枉必须过正。】 楚棠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像在说什么板上钉钉的不刊之论,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高位上的帝王们尤其换上谨慎之色。 【坦白来说,封建制度是有其先进性的,在一定的社会阶段也发挥了其作用,歷史上鼎盛的封建王朝,如秦、汉、唐等,始终是当时世界上先进文明的代表。】 被点名的三朝皇帝们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还好楚棠没有将他们一桿子打死。 其他朝代却不那么轻松了,比如先前就被重点说过的明朝,果然—— 【但是明中后期,资本主义开始萌芽,新的生产力已经出现,可专制统治却在不断强化,另一方面皇权进一步加强、科举僵化、思想控制日益严苛,中国就这么错失了变革的机会。 到了清朝,专制统治与专制思想更是到达了巅峰,又在物极必衰之后迅速下行,变革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奉天殿。 朱元璋尝试跟上楚棠的思路:「后辈的意思是说,是大明误了华夏?」 啊这…… 他们可不敢这么总结,朱棣等人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斟酌着道:「倒也未必,与时局联繫得更紧密的,是后来的清。」 「但她又说大明中后期资本主义萌芽,还出现了什么新生产力,这两句话是何意?」朱元璋冷静了些许,拧着眉思索:「皇权、专制,顺着这新的生产力,不能有皇帝?!」 【其实明清两代也有许多活跃的思想家,比如李贽、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等,他们对君权专制以及理学思想等都作出了一定反思,甚至直言君主天下之大害也。 但他们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再则当时的封建势力又过于强大,比如李贽的思想被斥为异端邪说,他自己也将自己的作品称为《焚书》,即深知其作不能见容于世。】 【而果然他的书在明清两代都被视作洪水勐兽,屡遭禁止,但却是屡焚屡刻,在密不透风的专制统治下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先进之士。】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近代的反封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此前几代,甚至许多代,都有微弱的火光经久不息。 只不过少数人的觉醒毕竟不是真正的觉醒,只有唤醒最广大的人民,这个国家才能焕发出无穷伟力。 鲁迅的反思是深刻的,幸运的是,我们最后克服了这个弊病。】 喧声四起,暂停的画面再次动了起来,一个个青年学生举着横幅高声疾唿,他们走过街巷,声声唿唤,或是振臂而起慷慨宣讲,情真意切,即使面对官吏的威胁抓捕也毫不后退,不断有民众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吶喊,救亡图存的唿声响彻九霄。 「醒了!他们醒了!」 司马迁情不自禁地面露喜色,众人好像都被视频里的情绪感染了似的,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战争、炮火、流血、牺牲,遍地哀鸿遍地血,可血色吓不退前赴后继的人。 戎装战士拼死杀敌,布衣百姓宁死不屈;前方战士悍不畏死,后方百姓百般支援。先前麻木呆滞的眼睛,此时仿若有星有火在闪耀。 诸天万朝的人被震撼到了。 「向来只有躲着大军的黔首,哪有这样亲如一家拼死相帮的?」蒙恬等将不敢置信。 三国。 刘备一把抓住诸葛亮的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军师,这正是你当日在隆中与我所说!」 「太不可思议了,先前那般麻木愚昧之民,此时竟展现出此等风貌,华夏果然不会亡!」 先前还忧心忡忡地韩愈此时精神大振,恨不得自己也化作其中一员。 南宋。 辛弃疾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画面,他是在北方长大的,见到过百姓对王师的期盼,但也看过「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的荒唐,他忧心百姓处北地日久,一样会忘记国耻。 水镜的内容告诉他,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可水镜也告诉他,百姓之力是无穷的!只要,只要向后世做的那样,唤醒他们,何愁百姓不能同仇?大宋,不是某些人的大宋,他们要守护的,是自己的家园! 乐声激昂,红旗招展。军民一心,气势如虹。东方龙吟,华夏新生。 视频中的画面越来越明朗,战火之后的新生国民并未失去血性,而是又以极大的激情投入家园建设之中,这里看不到一个权贵高门,俱是干劲十足又爆发出惊天伟力的民众。 于是一座座桥樑被架起,一条条绝境变通途,一条条洪水偃旗息鼓,一亩亩良田风吹麦浪,一张张脸上笑容灿烂…… ——敢教日月换新天。 水镜之下不知是谁一声哽咽,从阴雪层层浓云团团的冰冷鲁镇,到红旗招展下蓬勃殷盛的新生之国,他们见证了后辈的苦难,也见证了向死而生后用勇气与性命换来的幸福。 「华夏,不会亡啊……」 「是啊,好像还,变得更好了。」 由衷地感嘆,是他们的欣慰与艷羡。 第393页 再多的申辩与阻挠,在这样如史诗壮阔的情境下都会显得苍白。 【综上所述,鲁迅等人的反传统恰恰是为了救亡图存,而向封建思想发起冲击,本来就是那一代人的歷史责任。 称帝没有用,復辟没有用,大清早该亡了!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挡歷史前进的车轮,如果执意要挡,那么只会被碾断双腿。】 总结的话语被楚棠特意放大,本是寻常强调的手段,放在这里偏有些示警的意味。 奉天殿。 朱元璋抹了一把脸神色沉凝,他开始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被气昏了头,听了儿子的一句劝。 他将目光移向下面的朱棣,又移向朱标,一个拿华夏后路压他,一个搔中他的探究之心。为何反对明清两代理学,为何如此决然与传统决裂,原来是因为再不图变便要亡国灭种。而追根溯源,这祸根还是从他们这儿埋下的! 朱元璋只觉脑子有些发黑,祸及后世,这种罪责他哪里敢担?更何况如今天下人都看着! 轻轻唿出一口气,他下去拍了拍朱标的肩,又别别扭扭沖朱棣扯扯嘴角:「这水镜,看得也算值了。」 「父皇……」二人见状反倒有些犹豫。 朱元璋没说什么,转而道:「民心难定比起亡国灭种如何?既是看了,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咱还能一门心思往死路上奔?」 方才的视频还是对他有所触动的,楚棠又以这样一段话作结,扎的还不是大明的心?朱元璋心情复杂,也觉得需要好好理理思绪,便吩咐道: 「楚棠说的内容,此前咱已经命史官记了,你二人去把卷宗领回来,仔细核实,再来与咱议议。」 朱标与朱棣点头称是,今日的影像也给了他们许多震撼,也知道父皇内心的担忧。不管怎么说,危局中有新机,既然选择继续观看水镜,总不能仍踏上老路。 太极宫。 贞观诸臣再次真心诚意地道了声陛下圣明,能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决定继续观看水镜,这是何等的胸襟与眼光!歷史的潮流不可阻挡,观看水镜何尝不是在顺应潮流呢?仙人是想让他们继续看啊! 秦汉两朝,始皇与刘彻亦觉出几分庆幸,他们不能容忍的是后世华夏落入任人欺侮的境地,这种情况下,后世那些过火的言论反倒是可以稍微听取一二的了。 退一万步说,楚棠也肯定了秦汉唐三朝制度的正面性,明清两代的潮流,离他们尚远呢。倒是影像中的民众之力,他们需得再思量一番。 帝王已然各下决心,先前心思各异的权贵官绅们也安静了些许,一是后世时局惨烈,二是最末那段话过于犀利,三就是怕了水镜背后之人,既说楚棠无错,又有令人防不胜防的神异手段,再联繫「歷史潮流」之语,他们疑心若是自己发出什么明显的疑议,也要先被碾断双腿。 不少文人同样深受震动,在那段影像中,他们为华夏的内外交困而痛心,为民众的麻木愚昧而嘆息,又为最后的抗争而振奋,为古国的涅槃而激盪。 而这些情绪冷却之后,他们又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鲁迅书中对知识分子的反思,何尝不是他们也需要反思的? 他们想要一展所学兼善天下,如果一直与百姓遥遥相距,又岂能真正帮他们纾难,得到他们的理解? 晚唐。 杜牧开始庆幸自己不入京的决定了,他要像影像里的那些人一样,看看此时的民众,又会有何等风貌。 中唐。 白居易与元稹商量着既要起復风雅,採风之举定然是少不了。而白行简也表示嚮往各处听些奇异故事,草拟杂说。他心中隐有一些冲动,一样是话本,他也想写后世那样的作品。 北宋。 李清照认真思索外出游歷的可能性。 洛下。 程颐手撑桌案,眼光灼灼地对面前的程颢说道:「兄长,我想把书稿再好生修一修。」 「你的意思是?」程颢看向他。 程颐斩钉截铁:「没错,重修书稿,把我之意原原本本写清楚,告诫那些伪士伪儒不可随意曲解,我要让大家清清楚楚知道我之本意!」 「好!」程颢拊掌高声,「以意逆志虽是圣人法门,却也不是给无能之辈滥用的。我等自来详解,免被他人曲附。」 鹅湖。 朱熹下定决心要向更多人讲学,他要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他欲存的是公理,灭的是私慾。他之心血,歷代圣人之言,岂能沦为缚民之锁,贻害数代? 明朝。 听完许久未回过神来的耿定理终于要找回自己的声音,冲着李贽有些恍惚地笑:「难怪你总有惊世之语,原来不是你大胆,而是早领悟仙机啊!」 「耿兄说笑了。」 李贽摇摇头,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后世记诵,并冠以「反封建」之名,他只是不喜欢那些理学家空谈心性虚伪至极,哪知不经意间已探得歷史窠臼。 耿定理却不肯轻易言罢,自己的好友名传后世,他岂不与有荣焉?一把抓住人的手,他道: 「宏甫兄可得好好与我讲讲,还有那书,也别叫什么焚书了,应该叫启智之书!」 李贽被激动的好友闹得哭笑不得,却也知对方只是心潮澎湃,他此时亦是激动难平,比名留后世更让他欣喜的,是他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原来在当时后世俱有知音,他走上的,原是一条正确之路。 第394页 年轻的李贽目露喜色:「不叫焚书,这书不该焚!只是楚姑娘说我等仍难逃局限性,我一时难知就里,欲闭门将楚姑娘数次所讲再通读一番,比对思量,耿兄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楚姑娘讲的我也记着,我与你同看!」 李贽洒然一笑:「好!」 明中后期,正是此时。他们的一言一行,与这个时代联繫在一起。 与此同时,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人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与李贽有一种心态,理学既错,正该他们来纠偏,这亦是他们的歷史使命。 诸天万朝都动了起来,连最寻常的百姓也模模煳煳有了意识,他们或许不懂天下大事,也不懂许多大道理,但他们的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孰是孰非,各人心中都有一桿秤,事实总是胜于雄辩的。 后世的种种如蝴蝶扇动翅膀,渐渐在各朝掀起或缓或急的风潮。 慢慢地,许多人开始庆幸选择继续观看水镜了。 他们想的没错,楚棠是个好后辈,水镜后面的仙人也是好仙人,说不定仙人们正是看到了后来华夏的灾难,才垂下水镜来帮助他们呢? 一时之间,水镜祥瑞之说甚嚣尘上,先前还有顽固派们疯癫大骂,可人们只作不理。 水镜的内容变成了一桿标尺,它悬挂在所有有良知的人的心里,提醒他们眼下所走的每一步都关乎后世。渐渐地,连庙堂上的帝王都有所警醒,毕竟歷史罪人这顶帽子,谁也不想担上。 华夏先民,或许总有知耻后勇的坚韧。 大地春回,年节将至,欣欣之生。 水镜仍高悬在万代时空,说些古今课文,前后之思,这是歷史的镜鉴,也是华夏的机缘。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作者有话要说: 1.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挡歷史前进的车轮,你非要挡呢,结果只有一个,什么呢?被碾着腿嘛! ——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