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相逢》 第1页 《没落相逢》作者：雨霈天青【cp完结】 简介： 汤取作为兰成集团金牌销冠、业绩标杆，相貌英俊，名校学歷、性格温和。 某天，有人来找他。 对方风尘僕僕，年轻高大，似乎要找茬，被客服阻拦后，最终只从前台抽走一张汤取的名片。 汤取原本不以为意，谁知不久后，那人出现在他眼前，说：「好久不见。」 汤取：「……」 泥沼一样乌黑潮湿、拖拽着他下坠的过去终于又找上他了。 — 搬进重组家庭的那天，汤取才听说继父那「野狗似的儿子」。 一天后，他和对方在逼仄的楼道内狭路相逢。 一周后，他俩狠狠互殴了一架，双双鼻青脸肿。 易磐问他：「你学过复利吗？」 自此，易磐成为他的债主。 汤取一心只想过正常、灿烂、向上的人生，赢第一、考名校、拿名企offer。 可惜人生路上要过的难关太多。 而这些难关里，不包括和易磐谈恋爱。 刚认识汤取时，易磐觉得这人笑容太假，后来却发现，他活得很真。 因为太真，所以辛苦。 易磐希望尽己所能，让他的人生能点。 *涉及从少年到职场的成长 *相关房地产内容不构成指导或要约邀请，大家买豪宅须谨慎 正文 第0001章 看到那少年时，汤取正站在三楼的观景台上透气。 对方或许不该叫少年，颀长的背影能看出已是成年体格，虽然穿着宽大的印着「中x某局」的反光背心外套，但从风吹起空荡的衣摆，也能看出瘦削的嵴背。 他左手提着一顶安全帽，右手拎着一个塑胶袋子，隔得远，汤取视力好，隐约能看出里面装着几个塑料饭盒。 他正停在原地，抬头望着天边的一轮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中秋节，夜色清透，月亮又亮又圆地挂在天上，照着城市都比平时安静许多。 看他之前走的方向，应该是这个项目的工地，但汤取带客户去工地参观过许多次，却一次也没见过他。 这附近好几个在开发的楼盘，工地扎堆，虽然中秋放了假，但工人应该大部分都没回家，还窝在工地活动板房里。 既然是透气，汤取就漫无目的地放纵着思绪，从工地想到业主房子的装修进度，规划着名明天找个时间去拍点视频发给客户汇报一下进度。 楼道的消防门被推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一哥，老闆叫你，要盘客啦。」是同事蒋沐。 看见汤取正倚着护栏发呆，她也走过来，伸了伸懒腰，长长吐了口气，说：「经理点了过节团圆晚饭，刚吃完老闆就说要盘客，一直坐那窝着小肚子，我可得好好站一会儿。」 「一整天，没站够啊？」汤取打趣。 蒋沐斜他一眼：「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有资本，等以后啤酒肚像气球一样吹起来，像龙经理那样就晚了。想当年，他也是南城片区出了名的帅哥。」汤取失笑。 他们这行，吃的就是青春饭。汤取在的这个项目，是兰成集团旗下的高端江景大平层项目，客户非富即贵。连迎宾的物业小哥当初都是好几轮面试精挑细选的，一线的销售团队自然都是各个出挑，颜值、口才、情商各个不缺。 蒋沐长得甜美，嗓音也嗲，但其实性格比较爽利，私底下很好打交道，所以汤取平时和她关系还不错。忙的时候互相帮忙接待客户、代办客户业务，渐渐地交情就上来了。 至于团队里其他人么，汤取也理解，谁想24小时都对人笑脸相迎。平时对客户360°忍气吞声、高技术地恭维就算了，大家都是长相不俗的人，身边或多或少都有对象或者几个舔狗，一旦不对着领导和客户，脸就容易拉下来了。 但汤取不，他习惯找个地方透透气，整理下思绪，状态很快就能恢復如常，稳得让蒋沐都好几次夸他脾气好。 既然轮到他了，汤取也不耽搁，拿上搭在栏杆上的西装外套，张臂套上，低头扣扣子，不知怎得，鬼使神差就往楼下广场看了一眼。 营销中心一楼前坪是个很大的人造水景组团，碰上过节，行人稀少，或许是四周空旷就传音远，刚才汤取俯瞰的那人已经从原本背对的姿势转过来，望着他们这边的方向。 隔得远，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但那张脸的轮廓，以及沉甸甸如有实质的目光，是汤取曾经熟悉的。 他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气。 汤取下楼，先去销售经理办公室找龙定腾盘了手头的客户情况。 他工作习惯好，接手过的客户从年龄喜好、家庭情况到买房用途和手头资金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分别按照购房意愿从a类到d类详细记在工作本上，盘点起来他和龙定腾都轻松省事。 「一哥，你把自己手头这些客户都搞定了，抽空也教教团队里那些人，每次问起客户情况总有搞不清楚的。」龙定腾苦笑道，「每次跟他们盘完客户我头髮得掉一大把。」 汤取之所以被售楼部上上下下从领导到门口礼宾都戏称为「一哥」，就是他三年来不动如山的top1销冠地位。 他的销售能力之前还上过集团营销年会培训课程，可惜销冠不是那么容易就赢到，也不是人人听一耳朵道理就能变成汤取。 第2页 从销售经理办公室出来，汤取就准备下班了，他得先回销售办公室一趟。 路过沙盘区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是导台值夜班的客服邓韵：「一哥，刚才有个客户进来，不接受验资，只说找人，看他穿着，像是附近工地的工人。」 他们项目的一线临江产品即将开盘，目前在蓄客，看房需要提前验资银行卡存款300万，直接筛选，免得折腾销售员费时费力接待一场，客户却没有资金实力。 虽然是中秋的晚上，但值班人员也照例执行了这项规矩。 刚才那个人的穿着打扮，显然是没有300万的。 「人走了吗？」汤取问。 「走了。」邓韵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犹豫着说，「但他走之前，从前台拿走了一张你的名片。」 「好。」汤取点头表示知道了。 从更衣室换下工装，汤取把个人用品锁进衣柜，出来时，办公室里四五个置业顾问正或躺或歪地靠在长沙发上，捧着手机和平板热火朝天地打游戏。 一个个都是练过礼仪课的俊男美女，上过一天班后哪还管形象包袱，也不急着回家，先排几局游戏杀过瘾。 汤取见怪不怪，惯常叮嘱他们下班前记得收走满桌的外卖餐盒，免得明早被龙经理罚款，然后就拉开门准备走了。 「哎，一哥！」 谢怡出声，手上动作不停，视线恋恋不捨地从屏幕上移开，迅速弯起眼睛，笑容灿烂：「明天你那云台借我一下呗，房产网的直播……经理安排我上。」 「可以。」 前面疫情几年，新媒体爆红，房地产行业也不免俗，纷纷入局直播行业。 没办法，客户能不能绿码来现场是一方面，现在这经济形势，资金充足的、愿意置换大户型的反正是越来越少了，汤取也常看一些地产研究院的文章，明白行业大势。 但他买云台却不是为了直播，利用好相貌来引流量。 他只偶尔拍一拍房子建设进度，以及周边建设中的商业和沿江风光带的情况，编辑好了就一一私发给客户。 结果反而比其他人都要好，客户觉得他细緻用心，渐渐地一带多，来看房都指名要找他。 到现在，汤取已经不接导台的轮排a位，只专心接老客户介绍来的新客户就够了。 这情况，羡慕的人自然不少，但汤取颜值摆在这，态度和勤奋度一般人也学不来。 谁让这一行吃青春饭，现在大部分置业顾问都是年轻靓丽的95后、00后，不管赚多少都是月光，对存钱的执念也不大，基本能摸鱼就摸鱼。 下班后，汤取先在小区门口的粤式粥铺吃了晚饭，回家坐沙发上把当天的工作总结编辑了发项目群里，才换上运动装下楼跑步。 小区里有塑胶跑道，跑到3公里的地方时，蓝牙耳机里响起提示音。 有微信好友申请，暱称是个大写字母的「y」，头像是一张简单的线描画，寥寥几笔描摹出山顶巨石的形状。 来源显示——「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 汤取忽略掉这个信息，退出微信，才发现十分钟前收到了一条简讯。 来自一个没有备註的号码，内容很简单：「钱打过去了。」 而往上，一模一样的文字每个月的1号都出现了一次，因此显得今天这条尤其特殊，这是唯一的例外。 汤取按灭了手机屏，继续跑步。 ——补一下说明——*中x某局：国内房地产建筑第一大承包商。 *盘客：客户摸底，房地产销售必修课。 *导台：客户进入售楼部第一站，基本都是物业小姐姐站岗，会询问客户相关信息。 *蓄客：房子还没取得预售证，先把意向客户记录下来，并持续跟进维护，确保客户不流失。 *验资：豪宅项目基本套路，确保客户具备购买实力（手机银行余额之类），经典代表如上海汤臣x品验资1亿。 *轮排a位：置业顾问按顺序接待首次来的客户，a位，错过不候。 *房地产基本组织框架：总部-区域公司-城市公司-项目公司。 第0002章 早晨上班前，汤取接到了孟诗淇的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上午开完早会后就一直忙着接客户、整理资料，直到下午2点，见光线不错，汤取才准备去业主即将交付的房子看看。 一期全是300平米以上的大平层，前年开的盘，明年交付。 拍完视频，站在临江的大阳台上看看沿江风光带放松疲惫的眼睛，透了会儿气，他就下楼了。 刚走到儿童游乐园那块，就听到了争执声，应该说，是一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还挺熟悉，是谢怡，今天要直播的那位，难怪这会儿在工地。 「我拍的是这儿的现场，又不是想拍你！」 走近了，就听见她愤愤地说：「再说了，你在这做工，不就是工地的一部分嘛，拍进去就拍进去了呗！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可以跟我说，凭什么摔了我的云台！」 周围站了几个看热闹的工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调笑着说：「美女，我们可都听见了，你就是见这小伙子长得帅，才围着他一直拍的。」 谢怡脸色一僵。 这些工人最会拉帮结派维护自己人，好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大男人站在这，她心底又是嫌弃，又有点憷。 第3页 「谢怡，怎么了？」 突然听到汤取的声音，谢怡眼睛顿时一亮，转头见果然是他，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来：「哎，一哥，你来得正好，有人把你的云台摔了！」 其他人也都看过来。 汤取个高腿长，长相出挑，由于工作之故又十分注意仪容，所以初看总会被人误以为是富裕家庭精心养大的孩子，对待他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多几分谨慎。 这会儿也是，因为判断不出他的身份和态度，在场的工人们就继续看戏，不说话了。 汤取走近，一眼就和谢怡对面的人对上了目光。 第一感觉就是，够高的。 之前俯看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面对面平视，他已经是整个销售团队里最高的了，对方估计还要比他高个两三公分。 黑沉沉的眼，看人的时候目不转睛，眼珠子吸不进其他光芒似的。 一张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面部骨骼和肌肉很放松，可见没崩着情绪，纯粹就是没表情而已。 汤取收回视线，从谢怡手上接过摔了的云台。磕破了一块。 「没事，我买了3年保修，寄回给官方就是了。」汤取不怎么在意，又提醒谢怡，「你直播做完了？」 「噢，还没！」谢怡这才想起来，见汤取不计较，她也松了口气，不执着于跟人争个长短了。 「大家散了吧，不然工程领导要怪我们耽误你们做事了。」汤取善意地沖几个工人笑了笑。 毕竟都是手头有活的人，这热闹看完了，很快就散了。 汤取拿着云台往工地大门走，先去还了安全帽，等门卫刷了卡，他推开旋转门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跟了个人。 这季节下午3点的日头还挺强，刚才在建筑阴影里不觉得，一出来就感觉到晒。 他被晒得有点蔫，平时对客户说多了话，私底下就不太愿意板着腔调说话，费力气，只懒洋洋地问：「跟着我干什么，讨公道吗？」 那音量飘忽忽的，至于能不能被人听到，就纯粹随缘了。 身后那人听到了，硬邦邦地回復一句：「多少钱，我赔你。」 听到这话，汤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们现在站在哪里吗？」 那人默默站着，一副等着他解答的姿态。 「建筑红线。」汤取说出了答案，「我们站在建筑红线上。哪块地是公共的，哪块地是开发商的，清楚明白。有这条线在，责任很清楚，位置该摆在哪里，也很清楚。所以，不要揪着我不放了。」 那人似乎觉得听到了个笑话，呵了一声：「你是红线？」 「不，我是自愿承担责任的人。」 汤取晃了晃云台，走了。 其实想也知道，这小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砸他云台，肯定是谢怡在工地直播的时候瞧他长得高冷帅气，就想来一段互动，活跃直播间气氛。 谢怡小美女一枚，小红书和抖音上好多男粉，平时也习惯了被小男生捧着，工作上也因为会撒娇，只要不是什么大事，连龙经理和其他同事都惯着她。 哪里想到今天踩狗屎，遇到个脾气臭的，不管她是美是丑，直接一手挡住镜头，将她的设备甩开了。 她自己心里有点虚，直播完回来，就从水吧檯端了一碟子曲奇小饼干往汤取身边凑。 「一哥，刚才工地上那个人，后来没找你闹了吧？」 她看到那傢伙跟着汤取走了，碍于在直播就没再跟上去理论。等她直播完，还想找那人，却是找不到了。 「没呢，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汤取笑着揭过这件事。 谁料到傍晚七点多她送完客户，又一脸激动地跑来找汤取了。 「一哥，你说那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送客户去停车场，就看到他正守在你的车边上呢！吓人，他难道要报復？可我们也没怎么着他啊？我刚打电话报备给物业经理了，礼宾会提防他的，要不要请龙经理跟总包单位也说一声？」 他们这片地库是专门为案场的客户建造的，按理是隔断了和工地的通路，工人根本没法进去，但这地库本身就是工人建的，非要熘进去也容易得很。 至于怎么就恰恰好守在他的车边上？ 汤取一想就明白了，他车前窗那儿一直放着挪车电话，和名片上的信息一对照就能百分百确定。 内心无声地嘆了口气，汤取阻止了谢怡的咋咋唿唿：「没事，他爱守着就守着吧。」 越是想下个早班，就越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和应接不暇的状况。 开晚会前，龙定腾通知他去办公室。 汤取敲门进去的时候，还有另一个男同事也在里面。是徐锦文。 汤取是常年的top1，徐锦文就是万年老二。他身形高胖，口条好，为人油滑，很能忽悠客户。像谢怡那几个没心没肺的00后小女生经常打趣称唿他「二师兄」。 尽管团队里的人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汤取能感觉到，徐锦文既不喜欢这个称唿，更不喜欢一直排在他前面的某人。 当事人到齐之后，龙定腾敲了敲桌面，把电脑屏幕移转向他们。 一左一右两个网页，显示着销售后台和案场人脸识别系统的信息。 「一哥，锦文说这个客户你和他撞了。」 撞客，是售楼部最常出现的状况。 第4页 同一个客户来买房，可能同时加n个销售员的微信线上谘询，也可能来售楼部找的是a，一直电话联络的又是b，最后来定房办业务的却是c。 案场管理人员的规则就是，如果客户还没来售楼部，谁最早和客户搭上线，并提供七天内的客户维护记录，证明他从头到尾都在跟进这个客户，客户就是他的。 但如果客户已经来了售楼部，找的却是另一个，那就需要销售经理判客。一般是业绩归现场接待的销售员，佣金则和最初的销售员对半分。 如果前面都没查出来，客户到了最后定房阶段又找了第三个，则情况更复杂。 不只是他们这儿，放到全国的售楼部，客户在前头喜滋滋定房，几个销售员在背后撕逼打架扯头髮的情况都不少。 龙定腾把今天的情况说完，就轮到双方举证了。 虽然这种情况汤取遇到的少，但也不是没经验。 他很镇定：「这个客户是我的老业主推荐，走的公司系统报备。客户今天上午9点多到的，当时导台人员查过后台系统，客户电话没有被其他人录入过，显示是首次来访。」 听他说完，徐锦文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还算客气，将一直拿着的手机放到桌上，显示着微信界面，展示给两人看。 「一哥，这个客户我一个多月前就加了微信，一直在向他介绍我们项目。」 汤取反问：「那为什么这一个多月你都没把他的手机号录入公司系统？」 说起这个，徐锦文脸色很不好看：「我录了，刚才我和他确认过，他承认有两个手机号，我录的是其中一个，今天他报给你的是另一个。 汤取又问：「那为什么我今天接待客户的时候，你不出现？」 徐锦文迟疑：「我没见过他，只在微信上聊过，但他对我的介绍很满意，之前就说要来这儿找我买房。」 汤取似笑非笑：「锦文哥，你们聊了一个多月，今天导台录来访的时候，问他是否有熟悉的置业顾问，客户却说没有，请导台安排就行。导台这才根据后台老业主的信息找到了我。客户来售楼部也不提前和你预约的么？」 徐锦文冷冷道：「谁知道你的老业主和他吹了什么风？」 这个客户汤取不可能让。 徐锦文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到他辛辛苦苦接待了两个小时，客户交了房子定金之后，才直接找龙定腾诉苦。 时机选得不能更膈应人。 可是按徐锦文和汤取两个人平时的性格，龙定腾不想惹事的话，大概率会把业绩判给徐锦文，让汤取分一半佣金。 怪只怪汤取平日里表现得太与人为善、与人无争了。 放在平时，汤取可能会在龙定腾的劝说下退一步。 但今天，他绝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原本的佣金分出去一半没什么，可如果客户判给了徐锦文，那么这一单就不能算作老带新成交，他的老业主就拿不到原本该得的推荐佣金。 七百多万的房子，老业主原本可以拿1.5%，将近11万的税前佣金，都要化作泡影。 那样的话，汤取花再多的心思也不可能安抚住老业主。——*建筑红线：用地的边界线，红线内属于开发商，红线外属于市政。 *案场：销售案场，指的就是售楼处现场。 *销售后台系统：房企线上体系，和人脸识别系统联通。 *人脸识别系统：近几年全国售楼部的基本配置，动态捕捉十分灵敏，但存有争议，详见前两年戴头盔买房的热搜。 *推荐佣金：大家闲来无事可以多交点各行业的销售朋友，亲朋买车买房甚至买家具，推荐成交按业绩返钱，房地产则有提点系数，0.5%~2%等不一。 第0003章 老业主估计从朋友那儿知道了事情曲折，在汤取下班前打来了电话。 汤取安抚了几句，挂断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他换了衣服出来，原本正在打游戏的谢怡几人都悄悄抬眼瞄了瞄。 徐锦文正坐在长桌前埋头吃外卖。没人说话。 汤取笑了笑，说：「走了。你们没事也早点下班。」 这个点，地库里已经没了客户的车子，物业礼宾也下班了，静悄悄的。 拐过柱子，远远就见他车前站了个人，跟旁边的柱子简直是一对一作伴。 汤取仿佛没看到，开门上车。 坐进驾驶座，他先打了个一分多钟的电话，又将编辑好的今日工作总结髮到项目微信群，这才把手机放到支架上，降下车窗，问外面的人。 「喝酒，去不去？」 外面人黑沉沉的眼直直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酒局？」 「不是，饭局。我吃饭，你负责喝酒，去吗？」 对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直到车子开上二环线，副驾驶上的人瞥了眼导航目的地，问：「去吃烧烤？」 汤取「嗯」一声，看了眼后视镜，打方向盘变道。 「海鲜烧烤加青岛啤酒。对方酒量深不见底，最喜欢找你这种人喝。」 「我这种人？」 汤取扭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啊，你这种。高冷，又认死理的小年轻。」 他倒也没有夸大其词。孟诗淇作为一个在本地没有根基的内蒙娃，能结交下来一圈的朋友，一是靠天生豪爽的性格，二就是能喝了。 第5页 汤取到时，她已经坐在提前预约的位置，身旁还坐了个年轻女孩。 「扫二维码点单，今天你请客，我没客气，已经点了，你自己看看还差哪些。」 她把水牌递给汤取，又打量他带来的人，笑眯眯地说：「本来还怕多带了小颖让你多破费，没想到我俩竟然心有灵犀啊。」 汤取把水牌往旁边推了推，笑着看了眼她口中的「小颖」。 对方和孟诗淇穿同款工装，白色雪纺衬衣搭配包臀短裙，丝袜加细高跟鞋，波浪卷头髮利落地扎起。 「你同事？」 小颖双手捏着一张烫金的名片，客气地递过来：「唐云颖。一哥多指教。」 声音很甜，普通话很标准。 「汤取，叫我全名就好。」 见两人交换了名片，又互加了微信，孟诗淇才补充道：「我徒弟。以前在宝马4s店，最近才转行的。」 汤取调侃：「那你捡了便宜，这可比新毕业的徒弟好带。」 「不是好苗子我还能带来见你？」孟诗淇没好气地睇他一眼，视线落到他旁边座位上的人，「这位是？」 先前点的肉蟹煲、牛蛙锅、羊排和羊肉串被店员端上来。 汤取一边拆碗筷一边回：「我弟弟，易磐。」 旁边的人应该是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犹如实质，又像是带着疑问，但汤取没理会。 孟诗淇开了啤酒，给每个人都满上一杯，轮到易磐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评道：「你们兄弟俩还挺像。」 汤取忍不住抬头，脸上就差明晃晃写上三个字——「你确定？」 孟诗淇补完没说的下半句：「一样地帅。」 开了玩笑后，她好奇地问：「傍晚的时候不还说今天没什么事可以下个早班吗，怎么搞到这么晚？」 汤取就把和徐锦文撞客的事情和她说了。 孟诗淇也帮着骂了徐锦文一句，又说：「龙定腾这人耳根子软，又喜欢和稀泥，你一直是销冠，要是徐锦文卖几句惨，说不定龙定腾就把业绩归他了。不过呢，你要是私下和徐锦文谈好，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私下怎么谈，汤取没说。 孟诗淇也不多问，说了句「难得出来吃饭不聊工作」，就开始闲聊模式。 她以前也在兰成地产，和汤取共事过半年，后来出现婚姻危机，换了家强度没那么大的名叫「永鑫」的小开发商，争取工作和家庭兼顾。 永鑫地产的项目三期住宅去年底售罄，四期住宅要到明年六月才开盘，孟诗淇他们整个团队卖了快一年的商办，压力低、业绩收入也低，倒是闲来没事八卦听了不少。 「哪像你们卖大几百万高端豪宅，客户全是土豪。我们项目的小公寓，客户种类简直不能更多，奇葩满地爬。最正常的也就数那些单身小姐姐了，」说起这个，她眼前微亮，对易磐道，「哎，汤弟弟，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姐帮你介绍啊。」 旁边正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玻璃杯的易磐闻言，手指一顿，杯中啤酒洒出来点，沾到指腹，他看了眼汤取，抽出纸来擦，没说话。 汤取轻咳了一声，说：「你专心帮哥哥介绍客户就行了，感谢费只会比弟弟的媒人钱多不会少。」 孟诗淇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提的，也不纠结，继续之前的闲谈。 汤取目光往旁边看了一眼，易磐手里那张沾了啤酒的纸巾已经被团成一团捏着，过了会儿，被手的主人平静地丢到桌下的垃圾桶里。 对面的师徒俩已经聊起了最近案场新接待的客户。 说是有个买半层公寓的大客户，言行举止很怪异，说话娘娘腔，对销售员过于殷勤。 「他一来案场，看到小磊哥，就指定他做置业顾问，朝他抛媚眼，签合同的时候还摸小磊哥胸肌。」孟诗淇笑嘻嘻，「要不是为了工作，小磊哥绝对一刻不耽搁就得闪电跑走。」 唐云颖笑着抿了口酒：「谁让小磊哥是我们整个售楼部最帅的了。」 他们口中的小磊哥，汤取认识，叫庞磊，也是从兰成集团出去的，还是孟诗淇介绍去的永鑫。 孟诗淇打趣：「再帅也帅不过一哥。也是稀奇，能全款买半层公寓的大老闆，见过的世面肯定不少，见到小磊哥就这样了，见到一哥还不得被迷得一头栽倒晕过去？」 「够了啊。」汤取宽容地笑了笑。 唐云颖狡黠地眨眨眼：「小磊哥胸肌发达，比较有男子气概一点。那个客户可能就喜欢这款。」 师徒俩又一次无法自抑地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笑过后，孟诗淇煞有介事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说道：「有时候想想，那些gay挺噁心，又挺可怜的。」 正在挑花螺肉的汤取手一停，笑道：「人家有钱有闲，自己都不觉得可怜，最可怜的是小磊哥才对吧？」 想到庞磊接待客户时的窘迫样，不厚道的师徒俩再次忍不住笑出声。 唐云颖夸道：「一哥你三观好正啊。」 「那可不。」孟诗淇道，「他可是兰成集团所有置业顾问里学歷最高学校最好的。」 她说了个学校名字，唐云颖不禁惊唿一声。 她们这边热闹得像烧开水，另一边却像隐身人，孟诗淇注意力转了过去：「弟弟怎么一直不说话？」 第6页 易磐语气平淡地回道：「我听你们说。」 自此话题一开，孟诗淇的重点完全转移到了年轻弟弟身上。 多少岁了？在读书吗？有女朋友没？吃饱了没？吃饱了陪姐姐喝酒啊？…… 资深的房产销售不论面对多么冷淡的客户，也能把场子热起来。何况易磐顾忌着旁边的汤取在，收敛了大部分本性，基本有问必答。 结果就是，等汤取和唐云颖聊完汽车销售和房产销售的差异点，分享了一些客户逼定和维护的技巧，转头再看时，桌上摆的五瓶啤酒已经全空了。 喝酒的俩人倒是都清醒得很，仿佛刚才喝下去的是五瓶矿泉水。 孟诗淇又叫店员提了十瓶过来。 这次矛头对准了汤取：「听说你拿了兰成集团上半年度销冠，还等着你张罗请客吃饭，结果拖到现在。」 「看来弟弟陪你喝得满意了，开始找我的茬了。」汤取干脆坐到她旁边座位上去，「您真贵人事忙，七月初在河西请你吃的那顿日料自助不算吗？」 孟诗淇哈哈笑起来。 吃着，聊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1点。 都是第二天一早就得上班的打工人，酒喝完就打道回府各回各家了。 唐云颖坐孟诗淇的车来的，回家和汤取同方向，护花使者的重担就交给了他。 代驾来得很快，汤取坐副驾驶，易磐和唐云颖坐后排。 旁边的陌生弟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出于蹭别人车的礼数，唐云颖只好向副驾驶的汤取搭话，免得冷场尴尬。 她不知道的是，汤取恰好是喝了酒就犯困的那一类型，又不能晾着女士不搭理，只能无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想眯一会儿都不行。 等到了唐云颖家的小区，他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记得闭眼睡过去之前交代了代驾先把易磐送回工地那边，可谁知等到睁开眼，车子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家楼下。 代驾解安全带下车，开后备箱取摺叠电动车，而车后座的人，还在。 「你没下车？」 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目光，易磐慢吞吞道：「怕你醉太沉，被人拐了。」 代驾骑上电动车，客气地招了招手，戴上头盔开走了。 车内安静无声，汤取揉了揉额头，只觉得不像喝了酒，倒像灌了铅。 手机振动，有微信消息。 是孟诗淇发来的语音。 汤取以为是她平安到家的信息，毫无防备地点开。 孟诗淇洪亮的嗓子在车内响起。 「一哥啊，你觉得小颖怎么样？其实我今天想介绍小颖和你认识，你们两个郎才女貌挺合适的。小颖面皮薄，我就没当面和你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就当交个新朋友，以后工作上的事她也可以多找你学习学习。」 听完语音，汤取打完一行字发过去，才按灭手机屏，自顾自道：「走吧。」 车子停在地下负一楼，这个点地库里静悄悄的，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等电梯的时候，易磐开口问：「多少层？」 「二十。」 电梯叮一声，门开。两人走进去，易磐按了楼层键。 「你妈和你住一起？」 「怎么，她在你就回去睡工地？」 门合上，两人目光在电梯镜面门中相撞，都带着锋芒和审视。 半晌，易磐别开脸：「你平时都这么晚回来？」 醉酒的反应又涌了上来，汤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回应：「我们这些卖房的，比不得你们朝八晚五准点建房子的，我们得把该做的活都干完才能走人。」 说完，不等易磐反应，电梯到达二十层，他率先走了出去。 但他一时没分清坐的电梯是左边还是右边，出了电梯下意识就向右手边走，但实际上那边是安全通道。 易磐扯着他衣袖往回拉了一把，恰巧他反应过来退回左边，两人直接撞到一处。 汤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退开。 但这时电梯厅的感应灯突然熄了，周围一片黑暗，他退开的动作有点大，差点摔了一跤。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去：「小心。」 感应灯又亮了，汤取将手往外扯，没看他，往家门的方向走，说：「这边。」 易磐的力气很大，松开的动作却很轻柔，跟在他身后，没说话。——商办：包括商业、公寓、写字楼，都是商业属性，40年产权，这几年商办不景气，市面上没有几家房企擅长卖这些。但很多土地在挂牌阶段就有商办的硬性指标，没办法，只能咬牙建了。 第0004章 这栋楼是两梯三户的布局，汤取住在中间110平那户。 整套房子三个房间，他睡主卧套房，另外两个房间一个摆了张榻榻米，另一个用来堆杂物，地上还铺着厚厚的隔音垫，摆放着跑步机、椭圆机、哑铃等健身器材。 客餐厅是一体的，整体风格很利落简约。 进门换了鞋，汤取直接到厨房接水喝，头也不回地说：「饮水机在这里，想喝的话到餐柜里找一次性杯子，我没有多余的玻璃杯。」 身后的人没说话。 汤取喝完水，感觉干涸的嗓子舒服了很多，洗了杯子走出厨房，只见易磐站在原地，脸上淡漠没什么表情。 第7页 「杵在这里当什么门神？」 易磐直直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会当销售。」 汤取被逗笑了：「那我该做什么？本科毕业继续读研读博，然后到研究所或者写字楼做高端白领？」 不等易磐回答，他轻嗤一声：「我们俩半斤八两。我也没想到你会跑到工地上搬砖。」 易磐倒是挺坦然的，说：「我和你没什么好比的。」 汤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带着他简单介绍了下房子布局，说：「你今晚就睡次卧，房间里一直开着新风，灰尘不大，把床上的防尘罩扯了就行。洗漱在次卫，换洗衣服丢洗衣机就行。」 易磐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换的衣服。」 汤取说：「那就今晚洗了，现在温度还行，晾阳台上明早能干。」 「要是没干呢？」 这小子还真会找麻烦，这租的房子没有烘干机，但看在他今晚分担了孟诗淇大部分火力的份上，汤取只能说：「等着。」 他回主卧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翻出了一套崭新的白衬衫黑西裤来。 易磐摩挲着上面没剪的标籤，皱眉问：「这是什么？」 「公司发的工装，一直没穿过，干净的。」 他们公司给销售员发的工装都是标准款式，无功无过，但每个售楼部基本都会统一再订做一批，针对性凸显置业顾问的细腰长腿。 虽然汤取觉得标准版也挺好，但大家都订做，他也不能落单，这原先的工装就一直收在角落里。之前还准备寄给陈言，那傢伙在上海也是苦逼社畜一枚，穿这套衣服也不掉价。 为防后面一系列的问题，汤取又找出一次性内裤，和之前穿旧的t恤短裤，塞进易磐怀里。 「拿着，不差什么了吧？」 「够了。」易磐抱紧怀里的衣服，「谢谢。」 他今天穿的一件纯黑t恤，洗得都有些泛白了，加上表情始终淡淡的，挺有生人勿近的气场。等换了汤取给他的白色t恤出来，刚洗的头髮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年龄倒是看起来小了很多。 客厅里，汤取正在打电话，见他出来，就挂断了电话，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评道：「还挺合身。」 易磐没说话，只是拿着换下的衣服放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 见他收拾得差不多，汤取感觉自己酒劲也过去了，就起身去主卫洗漱。 刚洗完脸，手机响起，有人打电话进来。 是售楼部的物业客服邓韵。 「一哥，有个事儿我思前想后，感觉应该告诉你一声。」邓韵犹犹豫豫地说道。 汤取有些讶异，但语气一如既往温和：「嗯，你说。」 邓韵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今晚锦文哥找我想看导台的来访客户登记表，看了之后又说信息不够详细，要看后台系统的信息，我没给。」 汤取心中一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点左右，我当时已经下班到家了，恰好手机里拍了今天纸质版登记表的照片，就发给他了。后台系统的我没答应，说需要龙经理给权限，等明天上班再说。」 汤取说：「好的，谢谢，明天请你喝下午茶。」 邓韵答道：「不客气，我就是让你知道一下这个事儿。」 汤取和徐锦文撞客户的事，龙定腾一早就过问了导台，邓韵知道得很清楚。 挂了电话，汤取出了会儿神。 每一批来售楼部的客户，都会在导台由人工登记信息，但手机号码是隐号登记，只露出前三后四位，所以徐锦文要了也没用。 但是客户来访时还会被要求拿手机扫描前台的来访二维码，线上提交到后台的手机号则是全号。 如果想要客户的手机号，就必须进入后台系统查看。 只是，徐锦文都有客户另一个手机号了，要这一个做什么呢？ 那个号码在系统里已经归属在汤取名下了，他要了也没用。 明知道没有用，还费劲去找物业导台，图什么呢？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汤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边玩手机的人，不由一怔：「你怎么在这？」 易磐收了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酒劲没散，我守在这里以防你摔在里面。」 「谢谢。」汤取没看他，低头拿毛巾擦了擦头髮，「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晚安。」 「好。」易磐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汤取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我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进入我的房间。」 易磐停下来，回头看他，目光沉沉：「以前进的还少吗？」 汤取别开脸：「算了，反正也没以后了。」 他不愿意看易磐现在的表情，太像四年前他们最后见面那一次，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倔强和不认命。 只是那时候，易磐满头满脸的鲜血，几乎站不住。 汤取很欣慰他如今生龙活虎，虽然还是像头小独狼一样，生人勿近，似乎对谁都不抱有多余的感情，但这也意味着很难有人伤害到他。 汤取很乐见他这样。 但最多也就这样了。 他们本身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在听到易磐名字后，晚了大概一天，汤取才第一次见到易磐。 当时是初夏，天气还挺凉爽，他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刚走到居民楼不到三楼的地方，就听见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黑影从上面楼梯跳了下来。 第8页 真的是「跳」。 对方扶着楼梯栏杆，借着极佳的弹跳能力，直接绕过转角平台，从上半层楼梯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倒是汤取为免被波及，往后退了两步。 一低头就和对方短暂地对上了目光，很亮很不驯的一双眼睛。 头顶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不过那声音相对要慢一些，同时伴随着中年男人洪亮的咒骂声：「狗东西，有胆子你别跑啊！」 那男孩可不会等着，跳下四五级台阶后，又重复了之前的动作，飞快地跃下楼梯，干脆利落地跑走了。 汤取走到平台，透过被爬山虎遮挡了一半的窗户，只看到外面路灯下一个蹬着自行车飞快远走的背影。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继续爬楼梯回家。 家里大门敞开，对门邻居家也开着门，邻居刘婶还探着头朝下看，见汤取回来，就笑眯眯道：「哟，小取回来了啊。听你妈说你成绩可好了，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周末有空来做客，顺道辅导辅导我家子琪啊。」 汤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刘婶，我高三了，学校强制周末上课呢。子琪要是有什么学不懂的地方，攒起来，等我在家有空可以来问。」 「好啊。」刘婶欣赏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妈真是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个会读书又帅气的儿子。不像这家里原来的那个……」 汤取笑而不语，礼貌地道别后才进了家门。 他妈梁宝香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听到关门声扭过头来，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挂了啊，我儿子回来了」，走了进来。 汤取把运动鞋换下来，放到鞋架上，就听梁宝香问：「你回来遇到你叔了没？」 汤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梁宝香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说：「他儿子今天回来了，听说他老子和我结了婚，大闹了一场，刚两人一前一后打出去了，就两分钟前的事儿，你没撞上？」 「没。」汤取解下书包，到厨房里洗了手。 这新家的厨房很旧了，洗手盆的龙头总是拧不紧，一滴一滴缓慢地漏着水，汤取试过很多次，都没用，后来也就算了。 梁宝香和易振华都不是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人，而他，反正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住很久，没必要看不下去。 等他洗完手出来吃饭，餐桌上摆着两碟子剩菜，梁宝香替他盛了饭后，就在对面坐下了。 「你是没看到你叔那儿子，」梁宝香啧啧两声，「脾气硬得很，小小年纪一点亏也不肯吃，你叔骂他一句，他就顶一句，说话阴阳怪气的，也怪不得你叔要和他动手。听说他常在外面混，以后啊，肯定也是个吃牢饭的……」 汤取淡淡地提醒她：「他还没满十八岁，你现在和易叔一样都是他的监护人了，也得管他。」 梁宝香吃惊了一秒，撇嘴说道：「老娘管他个屁，他亲妈那边的亲戚都不管，还能赖着我这后娘？」 她伸手捏了捏汤取的脸：「我费了多大劲才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哪还有精力养他那个小兔崽子。」 汤取弯起嘴角假笑了一下，低头没说话。 梁宝香没看到他毫无诚意的笑容，手机响了一下，来了信息，她看了眼，起身道：「我出去散步了，你吃完了把碗筷丢水池就行。」 她回房里拿上包，在门口换上鞋拿了钥匙，很快就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慢慢回归平静。汤取长出了一口气，三两口把碗里的白米饭吃完，收拾完桌子，拿上书包回了房。 洗完澡之后，他坐到书桌前写完两张卷子，感觉不久前吃下去的那点饭菜又消化完了，正在犹豫点个外卖还是去厨房喝点水，就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手机显示晚上11点47分。 不是梁宝香和易振华会回家的时候。 汤取第一次认真看了眼房间里的布局，一个衣柜一张床一张书桌，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久远的胶印，像是贴过海报。 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有人站在门口。 汤取正好与他目光对上。 是那在楼道里跑酷的弟弟，手上还拎着透明的外卖袋子，里面是喷香的麻辣烫。 第0005章 汤取一直觉得梁宝香的条件很差了，但没想到她还能找到个条件更差的易振华结婚。 两个都是嗜赌如命的人，汤取的亲爸在他五岁那年因工伤去世，厂子里赔了五十万。当然，这钱很快就没了，但好在梁宝香手气还不算烂到家，这些年来有赢有输，她偶尔去超市做做理货员，也能维持基本生活。 据说她和易振华是牌局上认识的，也算脾气相投的牌搭子。不过，对方的牌瘾比她更大，平时完全不上班，幸好有个父母留下来的两居室老房子，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汤取跟着梁宝香搬进来的那天，收拾这间房的时候才知道易振华有个儿子。 「没事，这房间你随便用，反正那败家玩意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回来，他的东西你收拾出来堆门口，我待会儿丢阳台上。」易振华对这个长得斯文白净的继子还算挺客气。 「那他回来了，不是没地方睡？」汤取有些为难地看看梁宝香。 梁宝香没说话，易振华不在意地摆手：「那兔崽子打地铺就行了。反正平时就跟野狗似的不着家。」 第9页 汤取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又在窗下摆了张书桌，衣柜里原先的衣服和杂物并没有丢，收起来放在了一边。 易振华说得并不对。 他才住进来一天多，就见到了这个房间的主人。 他连忙站起来，笑着对站在门口的人说道：「是易磐吗？我叫汤取。」 对方看着他，没说话。 汤取收拾床上的书包和文具，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搞乱了，你稍等，我马上就收好。」 易磐站在门边无声地看了房间一眼，在汤取反应过来之前转身走了。 汤取回头，门口已经没人。 他站到门边去看，只见客厅里亮起了灯，有椅子拉动的声音传来。 麻辣烫的香味更浓了。 将手机放到一边，汤取坐回书桌前，检查了遍卷子，没什么问题了，就收拾好关灯睡了。 睡得正沉时，他迷迷煳煳被客厅里的争吵声吵醒。 拿过手机一看，凌晨四点二十一。 易振华打完牌回来了，看到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易磐，之前的气还没消，又加上输了牌，父子俩又吵了起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死在外面，老子碰到你就没好事！」 「你最近是不是又待在姓辛的那家？吃里扒外的东西，自己有家不回，给人家当哈巴狗使唤……」 骂两三句，才能听到年轻的声音懒洋洋没什么情绪地回一句。 「你自己八字衰，输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把气撒我身上……」 然后又是易振华的骂声：「你放屁给老子注意点！我是你老子！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什么！」…… 声嘶力竭的争吵隔着门板也只有只言片语隐约传进房间，汤取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头，重新睡了过去。* 早晨起来的时候，汤取感觉又困又累，果然酒量不好就该能不喝就不喝。 他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易磐已经收拾好了，换上了他的那身工装，白衬衫黑西裤，看起来仿佛一枚纯真清澈的大学毕业生，只是他个子高半个头，裤子穿成了九分裤。 这小子倒是长高了不少。 现在这天气，不冻腿就凑合吧。 「走吧，带你去吃早餐。」 他拿上钥匙出门，身后的易磐自动跟上。 陈记粉店一大早的人还是那么多，汤取带着人进去的时候，就连老闆都注意到了他身后的易磐，笑道：「哟，今天这是带着新同事来了？」 汤取笑了笑：「不是，就认识的一小孩。」 这老闆是他的业主，当初在他手上买了个商铺，现在这间店面也是托他的人脉才租下来的。 这里离他们项目售楼部不远，汤取又时常过来照顾生意，偶尔也会请同事来吃，老闆和他关系挺不错。 陈老闆高兴地说：「那小孩这份就免单了。」 被人说成小孩，易磐也不恼，只一声不吭地跟在汤取后面找位子。 倒是角落里的座位上有人抬头朝他们招手：「一哥，这儿！」是谢怡。 她刚坐下吃了没几口，看到汤取身后的易磐，不由一愣，呆呆地看着两个人一起在她对面坐下。 「你们……认识？」 她今天还没化妆，易磐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昨天在工地上纠缠着他不放的女销售员，垂下眼睛没搭理。 汤取抽出纸巾，擦了擦桌上的油污，笑着说：「邻居家的弟弟，昨天才知道他就在我们工地上班。」 谢怡悄悄多看了易磐几眼，但对方那冷冷的神情看起来就不好惹，她也不敢多看多说，就只和汤取聊天。 说的都是案场客户接待的事，以及公司最近的一些八卦。谁上个月业绩排名垫底要被干掉了，谁搞丢了客户的身份证在售楼部翻遍了，谁又把手头没成交的客户推到其他竞品楼盘赚佣金了…… 汤取都不感兴趣，但还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话。 等谢怡吃完粉离开，才终于恢復安静。 好在易磐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汤取得以专心吃完了早餐。 车子在工地大门前停下，易磐解下安全带下车前，犹豫了一瞬，才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 汤取抬起眼睛，目光很平静：「为什么？」 易磐垂下眼睛：「就当是为了昨晚的收留，有来有往。」 「不用了。」汤取笑了一下，「我中午有约了。」 早会上，龙定腾说了当天的工作安排和每个人的来访任务，散会之后，单独把汤取叫住了。 「一哥，你和锦文那个客户的事，你们俩尽早商定好，有什么谈不拢的就找我，争取这个月把签约回款业绩算进来。」 汤取最终笑了笑：「好。」 他回办公室收拾资料，路过后台办公室的时候，谢怡正好围在内勤张瑶的座位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看到他，连忙道：「一哥！」 说着，她对张瑶眨眨眼，问汤取：「你那邻居弟弟叫什么呀，怎么在工地上班啊？」 「怎么了，你难道还想找他麻烦呀？」汤取打趣。 「没有啦。」谢怡不好意思道，「他既然是你熟人，我哪能为难他呀。我这不是刚和瑶瑶说起么，一大早就见到了两个帅哥。」 「两个？」汤取故作迷惑。 「一个你，一个邻居弟弟呗。」谢怡笑嘻嘻地说，「没想到我们公司那么土气的西装，被他穿得那么青春靓丽，跟个男大学生似的。」 第10页 汤取笑了：「有没有可能，人家就是呢？」 谢怡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惊讶：「啊？」 汤取却没有再解释，笑着摆摆手，走了。 从办公区出来，路过前台扫了一圈，汤取在洽谈区的长沙发那儿找到了徐锦文。 才上午九点半，来的客户不多，洽谈区没什么人，比较安静，只有案场和缓的英文曲响着。 「锦文哥？」 徐锦文正在整理客户资料，抬头看到是汤取，就收起了手头资料，问：「怎么了？」 汤取没坐，单手扶着洽谈桌，笑着说：「今天中午有空吗，好久没请你吃饭了，长悦小区那边新开了一家川菜馆，口味很地道，要不要去试试？」 徐锦文目光上下打量他，点了点头：「好啊。还有谁一起？」 汤取笑了笑：「就我们两个。」 徐锦文也笑了：「行。」 汤取脸上的笑一直维持着，路过水吧檯的时候，蒋沐正在那泡茶，见了他，远远调侃一句：「一哥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一脸满面桃花开的样子，收敛一点啊，别把售楼部的美女们都迷晕了。」 汤取没接这话茬，反问道：「长悦小区那家新开的川菜馆，老闆是你业主？」 「是啊，怎么了？」蒋沐问。 汤取问：「能帮忙请他留个安静点的小包间吗，我中午请人吃饭。」 「没问题。」蒋沐爽快应下，视线往洽谈区那边扫了扫，问：「请二师兄啊？」 「是啊。」汤取露出温和的笑容，「谢谢啦。」 蒋沐翻了个白眼，她五官精緻，长得好看，这白眼翻得也挺可爱，又拿着手里的小茶壶递给汤取看，问：「要不要喝点？」 汤取朝里看了眼，问：「什么？柠檬茶？」 「嗯，美白解腻。」蒋沐说道，又看了看他的脸，收了茶壶，「算了，你已经很白了，就别浪费我的茶了，还是多去工地晒晒，争取早日像小磊哥那样健美阳刚，傍个大款。」 看来孟诗淇已经在圈子里把庞磊的段子传播开。 汤取忍俊不禁：「我待会儿就要上工地了。」 正说着话，导台那边喊他的名字，说他的客户来了，正在停车。 汤取收了话头，往大门口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了下来，回头对蒋沐说道：「差点忘了，上次有个业主给我寄了一箱自家公司生产的蜂蜜柚子茶，那个是不是也美白养颜？改天我带来给你。」 蒋沐问道：「你干嘛不自己喝？」 汤取笑着说道：「这不是送你才效果最大化么，我喝也是浪费。」 今天上午的这批客户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这次提前就说好要上工地亲自看实体楼。 客户看中的房源对应的楼栋还没封顶，用的还是工人电梯，汤取申请之后，一进入工地大门，就有水电工程师曹捷等在那，负责带他们走完全程。 动线有点长，一路上汤取在一旁给客户讲解着小区园林设计理念，到了儿童区那一片，客户比较感兴趣，干脆走过去看。 汤取就站在一边等候。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回了条消息，抬头的瞬间突然就看到不远处钢筋材料区那边站着三个人。 一模一样的安全帽和反光背心，为首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上级，正指着空旷的地方对旁边的两个年轻下属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瘦瘦高高，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听得很认真，正侧身对着这边。 似乎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那人转过头来，看到汤取，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走过来。 但汤取马上就转开了视线。 他走到站在路边的曹捷面前，问道：「曹工，你知道那边几个人是什么单位的吗？」 曹捷视力不太好，找了会儿，才确认他说的是哪几个人，扶了扶眼镜，认真辨别了几秒，说道：「应该是园林景观单位吧，衣服上写着『建森』。」 汤取问他：「你认识建森的人吗？」 「没怎么打过交道。」曹捷先是摇头，接着又说，「不过他们是总包下面的分包单位。你是要找谁吗？我可以让总包的问下。」 汤取笑了下，说：「没有，就是好奇。他们会在这儿待很久？」 曹捷回答道：「嗯，直到交房前都会在，没记错的话，我们一二期的园林都是建森负责，交房后还有一年维护期。」 汤取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后来客户走了回来，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即将看的那套房子上。 第0006章 这个项目二期只剩下十几套顶底楼房源和前期的三套精装展示样板房，这个客户要看的是一套顶楼房源，因为对顶楼未来的隐患比较担忧，所以才前后来了三次。 这次看过实体之后很满意，从工地回来后就交了认购金，签了协议。 项目工作群里发了成交喜报，汤取往群里丢了个红包，将新业主送到车库，目送他们驱车离开，这才发消息给徐锦文。 「锦文哥，待会儿我开车吧，在车库等你。」 「好。」 已经是上午11点52分，刚才蒋沐已经将包厢信息发给了他。 说是开车，其实也就两个路口的距离。 这家新店的装修档次不错，虽然是川菜馆，但难得氛围挺安静。 第11页 汤取点了四菜一汤，等上菜的空档，两人简单聊了些工作上的事。 徐锦文自然知道汤取上午又卖了套顶楼，说道：「你似乎特别擅长卖这种难点房源，有什么技巧没？」 汤取拿茶壶给他倒茶，说：「也谈不上技巧，那些卖点和价值点大家都讲解得差不多，可能是我遇到的客户比较有诚意，也不爱折腾。」 徐锦文扯起一边嘴角，轻声笑了一下，说：「你运气确实挺好的，外形条件也好，不止那些女客户，男客户也爱给你介绍亲朋好友。」 汤取不易察觉地咬了下后槽牙，脸上笑意不减，说：「还是得基础功扎实才能积累客户，我还要继续努力。」 很快，菜上来了。 徐锦文身形壮，胃口也大，汤取这还是第一次单独请他吃饭，之前都是售楼部团建或者是好几个同事聚会才坐一桌，倒是一直记得他很能吃。 见汤取小口小口吃着，徐锦文一边夹菜一边调侃：「你吃饭怎么和蒋沐她们那些姑娘家似的，节食瘦身呢？」 汤取心道：光听你吧唧嘴吃饭，谁还能吃得下？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说：「我早餐吃得比较晚。」 说话间，他放下筷子，喝了口茶，看徐锦文扒拉碗里的菜，索性正式进入今天的主题。 「昨天的那个客户，今早龙经理催我了，希望我们俩能尽快敲定下来。不知道锦文哥你是什么想法？」 徐锦文也放下筷子，扯过纸巾擦了擦嘴，说道：「我对这个客户说得上是尽心尽力，颳风下雨、过节放假，三不五时地就发消息问候。可惜他还是跟我玩心计，被人推荐到你那儿。」 汤取沉默着，听他继续说。 徐锦文嘆了口气，说：「要是放在平时，我也不会这么较真。可谁让我在这个客户身上实在投注了太多精力，心里难免不平衡。」 「大家都是做销售的，遇到这种事都不好受，我很理解。」汤取笑了笑，「只是，客户目前还只交了定金，我们争来争去，就怕他嫌麻烦，反而把这笔单子折腾黄了。」 徐锦文抬了抬眉毛：「哦？」 汤取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诚恳地说：「我的想法是，这个客户就不用麻烦龙经理判客了，直接记在我的名下。至于卖房的销售佣金，到时我按照税前的金额都转给你。这样，我们俩一个拿名义上的业绩，一个拿实际的钱，你觉得怎么样？」 徐锦文想了想，又拿起筷子拨弄了下汤锅里的水煮鱼片，夹了一片慢慢吃完，这才抬头看向汤取，说：「可以是可以，但老带新成交，销售员佣金会打8折，你要给我100%。」 汤取面色微变，但很快收敛，为难地说道：「这样我不止亏了个税，还得倒贴20%给你，这……我实在不划算。」 徐锦文嗤笑一声，问：「你这单要是成了，老业主都能拿将近十万的佣金了吧，他分多少给你？」 这话虽然很冒犯，但汤取并不发怒，只觉得好笑，反问他道：「我一个卖房的，和业主非亲非故，他还能分钱给我？难道你的老业主平时都分给你么？」 徐锦文摊了摊手，笑着说：「开个玩笑嘛。」 汤取也不在乎他到底信不信，沉吟了会儿，说：「好，我可以倒贴20%，但是，这个客户就当我买断了，以后请你不要到龙经理面前再争长短，也不要联繫客户说些什么。」 徐锦文点点头，说：「可以。」 这个结果他似乎挺满意，脸上恢復笑容，还把那份辣子鸡丁移到汤取面前，和和气气地说：「这鸡丁炒得不错，你多吃点。」 吃完饭出来，汤取开车载徐锦文回售楼部，等对方下了车，他借着打电话的由头走了另一边。 售楼部的西边是小区二期的外围商业，都是些小面积铺，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交付期。前面有个小广场，摆了些户外桌椅、花箱和gg灯牌妆点氛围。 已经过了秋分，太阳南移，午后这一片都笼罩在楼宇的阴影之中。坐在藤编的休闲椅里，吹着不再燥热的风，倒有几分舒适。 刚才结帐的时候，前台小妹给了几颗薄荷糖，这时撕开一颗放进嘴里，冰凉清爽，吃饭时的腻味都消除了不少。 这附近偶尔也会有吃完饭的置业顾问过来散步，这一会儿的功夫汤取就遇到了两个，简单打了声招唿。 其中一个还手提着一大盒热卤，问他要不要尝一点。 「不用啦。」汤取笑着摆摆手。 对方问：「一哥，这没有光照，又临街，空气也不怎么好，你干嘛不换个地方？」 汤取笑了笑，反问：「不觉得这周围全是高楼，坐在这儿显得人很渺小么？」 对方顺着他的视线四处看了看，一言难尽地回道：「名校毕业生就是不一样，思考得好深刻。」 汤取一时语噎，他本意并不是想秀学歷，只能失笑地住了口。 对方很快就走了，汤取打开手机，低头回了几条消息。 蒋沐问他去哪了，说徐锦文一回售楼部就找龙经理去了。 汤取回：「在外面消食。」 消息刚发过去，蒋沐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放得很低：「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 她应该是在洗手间或者更衣室，背景很安静。 汤取由着她卖关子，捧场地问：「什么内幕消息？」 第12页 蒋沐继续压低声音，说：「2#楼这个月底会取证，最快下月初就要开盘了。」 「哦？」这确实是个大消息，汤取不由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上午去项目部盖章，顺道听工程经理说的。还有个消息，我从策划那儿刚打听到的。」蒋沐说，「2#楼是三期产品首开，公司会做激励，老闆已经让策划部在写方案了。」 虽然这两年行情不太好，但买大户型的客户还是不少的，公司也很捨得给销售团队设置奖励。 汤取按照之前的惯例算了算，如果首开一个单元，他按照比例卖，能拿多少钱，如果两个单元都开，他又能赚多少。 挂了电话后，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发朋友圈—— 「招实习生，要求擅长office软体，性格踏实，有房地产相关经验优先，大学生优先，有意私聊。」 收了手机，他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站了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他看了看对方手里提的塑胶袋，透明打包盒里装着饭菜，忍不住问：「你平时就吃盒饭？」 钱都花哪里去了？ 后面半句话他忍住了。 好在他没问，因为易磐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说道：「工地上有人养了条小土狗，没吃完的我习惯带回去给它吃。」 「这样。」汤取点点头，没再说别的，表达了谈话就此结束的意愿。 但过了一会儿，见易磐还是没走，就问：「还有事吗？」 易磐看着他：「你要招实习生？」 「你看到了？」汤取有些意外，「我不是分组了么？」 说完才想起来，他根本就没有通过易磐的微信好友申请。 易磐也不提，只是隔空指了指他的手机屏幕：「这样看的。」 汤取转了转手机，才反应过来。 他的手机防窥膜侧面看才防窥，上下看完全是一览无遗。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倒着看都能辨认出来他那段话是在招实习生。 眼睛倒是很尖。 「我可以应聘吗？」易磐问。 「你觉得呢？」汤取反问，目光平静地回视他。 可惜易磐仿佛感受不到旁人眼神的力量似的，眼睛眨也不眨，似乎仍在求一个答案。 汤取忍不住嘆了嘆气，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坐在这儿吗？」 易磐想了下，问：「散心？」 「是，也不是。」汤取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头顶被一栋栋高楼分割过的蓝天，「因为我喜欢虚假的东西。」 鳞次栉比的现代高楼，往来非富即贵的客户，在这种内陆二线城市，随随便便几百万总价的房子，一切都繁花似锦。 就连在这个休憩的角落里，也布置着满满的假花假草，缤纷多彩挤满视线，将周身烘托得仿佛永远春夏。 从前像黑色沥青一样，炽热而无法摆脱的纷争、贫困和无法抉择，遥远得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给了他庸俗的安全感。 易磐看着他，说：「可是，我出现了。」 他倒是很自觉。 「是啊，你出现了。」汤取嘆了嘆气，「我的噩梦又回来了。」 「我觉得，不一定。」易磐朝他伸出一只手，在汤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左手已经被他抓住，塞进来一个东西。 「说不定你现在是在我的梦里。」 易磐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放开他的手，拎起桌上的塑胶袋，转身走了。 汤取出神地看着他朝工地的方向越走越远，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向掌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从北京来到这座城市的火车票。 左下角印着易磐的名字。 左上角印着时间，一个月前。 第0007章 不记得从几岁开始，汤取意识到，人活在世，最好表现得比实际的更乖巧、更开朗、更乐观一点。 很多成长的道理并不是大人口述，而是少年人在面对外界的探究时，一瞬间的心领神会。 比如，实际上，高中时的汤取并不怎么喜欢上体育课。 为了争抢一颗球，碰撞、冲突、暴汗，这些都不是他喜欢的元素。 但他似乎偏偏在这方面有点天赋，跑步、跳远这些体育项目成绩都不错。高一高二的时候还轻松进了校篮球队，成了队里的牌面之一。 加上他成绩好，性格又温和阳光，所以玩得好的哥们儿很多，给他递情书的女生也不少。 如果叩问真实内心，其实他对这些没太多所谓，反而更喜欢一个人待着，谁也不搭理。 但他必须表现得明朗外向，这样才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从小没有父亲，母亲赌牌成瘾，可怜的、孤僻的、在阴沟里挣扎的单亲家庭不正常小孩。 也不会让知情人觉得，失去父亲的男孩子果然内向阴柔又自闭。 汤取是在一节体育课上，第一次注意到低年级里竟然有个熟人。 到了高三下，他们的体育课之珍贵程度堪比一次天下大赦，上不上全看班主任肯不肯开恩。 难得上一次，一群男生们当然要玩得热汗淋漓玩到尽兴。 汤取下场的时候，陈言正等在场边，他刚刚被隔壁班的前锋盖了帽，直接被场外观众嘘下了场，就去小卖部买了水来。 见递过来的那瓶是他常喝的款，汤取接过正要拧开，就听陈言说：「隔壁班班花给你买的，特地抢着没让我付钱。」 第13页 汤取将水丢回他怀里，低头套上校服外套，起身就往外面走。 陈言「哎」了一声，跟上来问：「这水给我算怎么回事？」 汤取看了他一眼，说：「要么你自己喝了，要么，谁买的你还给谁就是了。」 陈言没好气地骂他：「嘿，有你这样的么，就光会使唤我，窝里横！」 他骂骂咧咧地吐槽着，追上去搭住汤取的肩膀，却被嫌汗臭味重甩开了，他继续不依不挠地凑上去，甚至揪着汤取的头往自己汗淋淋的脖子上凑。 「你是不是有病？」汤取没好气地骂。 推搡间，他的骂声停了，视线看向了过道尽头。 校体育馆一楼最角落的位置，是器材室。 这儿一般除了上下课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很安静。但现在，看起来却挺热闹。 一群高壮的男生推着另一个男生进了器材室。 隔着玻璃门，只见为首的男生抬手将那被孤身一人围在中间的男生推得往后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伴随着雄性刺耳的叫嚣声，无非是别沾不该沾的妞，在学校里低头走路，小心点之类的。 简直幼稚可笑。 陈言看了看里面的动静，又扭头看置身事外一直旁观的汤取，小声问：「你认识啊？」 「算不上。」汤取答得坦白。 「带头的那个我知道，是高二的一个傻比。」陈言说，「被围的那个，没见过。」 汤取告诉他：「是我妈新老公的儿子。」 陈言「啊」了一声，瞪着眼睛看他，无语了。 这里毕竟是学校，那群男生应该只是想口头教训下，让易磐服服帖帖，并没有真要动手的打算。 易磐一直垂着眼睛盯地面，任凭那些人怎么咒骂，似乎都只当做了耳旁风。 但这样傲慢的姿态反而更加激怒对方。 为首的男生抬手一把揪住他衣领，正要说什么，谁知却被易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撂倒在了地上。 他应该有很多实战经验，所以动作看起来很有章法，一击就中。力气也很大，将对方压倒在地上不算，趁着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右手掐着他脖子，左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哑铃，作势就要往人头顶砸。 这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其余男生都吓坏了，连忙围上去分开两人。 不一会儿，他丢开手下败将，「砰」地将哑铃扔到地上，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拉开玻璃门出来。 站在门外的陈言露出八颗牙，打招唿：「嗨，弟弟。」 易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冰凉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汤取脸上。 汤取温和地朝他笑了笑，小心指了指他的侧脸：「你那儿破皮了，要不要创可贴？」 仿佛没听见，易磐撞开他的胳膊，直接走了。 这热闹还不算看完，一直等到里面的人全都出来了，陈言上去打招唿。 差点被哑铃捶到的男生「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灰，跟陈言抱怨道：「那狗比被疯狗咬了，得了什么狂犬病吧！老子不过是不小心扯掉了他校服一颗扣子，就疯了一样要杀人，简直离了个大谱，吗的……」 而汤取这边，新家夜晚的争吵还在继续。 易磐并不像易振华所说的那样每天在外面鬼混不着家，最近一段日子反而几乎天天回家，堵在家里不让易振华出门。 只是汤取并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 从隔着门板断断续续传进来的争吵声辨认，似乎是易振华偷了易磐的什么东西不愿还，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汤取并没有兴趣寻根究底。 他不止一次听到梁宝香对易振华吐槽易磐一看就长得凶，脾气不好，在家里闹就算了，以后在外面惹事可怎么办。 易振华恨恨道：「没出息的玩意，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能乖乖听话，在学校考个好成绩？像你家汤取，多让人省心。偏偏这小兔崽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要不是他妈死了，真想塞回肚子里重造。」 梁宝香得意地说：「那是，我家汤取，从小就没怎么让我操心，这么些年来数不清多少人羡慕我生了个好儿子。没办法，基因好。」 汤取并不介意成为梁宝香的谈资，但她知道汤取其实打心底不喜欢听这些，所以一直都只在外面炫耀而已。 汤取也确实没怎么让她费心。 他成长得太自觉、太优秀，所以十多年的求学生涯并没有太多需要母亲正式出面的场合。 母亲这个人、这个身份的存在，证明他不是彻底的就足够了。其他的，他也不奢望太多。 体育馆那次后，汤取过了两天才见到易磐。 那是在小区楼下的一排店面门口，每次放学汤取都要从这边过。 拐角有一家手机维修店，顺带回收和转卖二手机。 夏夜的傍晚，这家店的店招四个字亮着两个，透明玻璃柜摆在卷闸门下方，有人坐在柜檯后正在修手机，头顶上的风扇吱呀呀地转着。 门外摆着一张摺叠桌，上面放着电磁炉和锅铲，让整家店面都透露着一股劣质和油腻。 柜檯前的椅子里坐着个斜挎腰包的中年妇女，这时正就着店里透出的光线，低头拿针线缝着什么。 很快，她缝好了手里的衣服，回头放到柜檯上，对里面的人说：「好了，下次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五分钟不到的小事。每天敞着个领口像什么话，看起来不像学生，倒像个古惑仔。」 第14页 里面那人放下手里的活，拿走那件衣服，站起来，套到黑色体恤外面，扣扣子的时候，正好与店外的汤取对上了目光。 汤取露出个笑容，问：「放学了，你怎么不回家？」 易磐没搭理他，淡淡地收回视线，穿上校服后，对中年妇女道：「谢谢宋姨。」 那个叫宋姨的女人看了看汤取，客气地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眼易磐，见他已经坐回原位继续闷头干活了，就又转过头来对汤取笑着问：「放学了啊，要不要坐坐？」 「不了。」汤取礼貌地回道，「还得回家写作业。」 这个小区很有些年头了，路两边停满了车，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丢弃的垃圾，路灯也坏了好几盏。 汤取走在夏日飘荡着大垃圾桶臭味的、昏暗的路上，突然有点理解了易磐。 就像他不想成为别人眼里因为没有父亲就缺少男子气概的小孩，易磐或许也不希望遇到任何事情，哪怕针尖那样小的事，提醒他没有妈妈。 第0008章 房地产这行，从来不缺吃瓜群众。 正经事无人问津，一有八卦的苗头就蜂拥打听。 朋友圈招实习生的消息一发出去，汤取的手机信息就爆了。 一小撮人是正经来谘询具体情况的，另一撮人则问他是不是准备出来单干，做销售代理？开渠道中介公司？ 剩下的则是调侃他不愧是销冠大忙人，竟然要另外招个实习生来分担工作。 甚至还有同行藉机来问有没有客户推荐的，佣金可以平分。 汤取客气地表示有机会再合作。 就连远在上海的陈言都借着第二天的午休时间打电话过来，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开你们公司的实习证明吗？包食宿吗？交不交社保？」 汤取不客气地怼他：「问这么详细，要辞职来给我打杂了吗？」 陈言忍不住笑了，说：「我倒是想，可惜我这种高尖精人才，註定要留在一线城市为资本家做牛做马了。」 汤取好奇：「那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 陈言「唉」了一声，声音发苦：「我这不是昨天和同事聚餐，闲来无事聊起你在招实习生么，谁知道隔壁部门有个人就说，她老家恰好在你们那，有个学弟正好也在找工作……」 汤取表示佩服，说他：「你是漏勺吗？什么都往外说。」 陈言理亏，尬笑道：「我这不是社畜之间的场面话嘛，人家都那么说了，我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走个形式问问你咯。」 汤取倒没有拒绝：「先把资料发过来吧，我请公司内勤帮忙看下。至于具体情况，符合条件的话，我到时直接和对方联繫。」 「好嘞。」陈言一口应下，又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没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找上吧？」 不知道易磐该不该被算进乱七八糟的人行列，汤取答：「没有，我挺好的，每天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 陈言捧场道：「行，等哪天哥哥我有空去当面瞧瞧，看你到底在过什么神仙日子。」 两人又插科打诨聊了十多分钟，最后陈言答应尽快催同事把简歷发过来，这才挂断了电话。 趁着下午打购房合同的机会，汤取到后台办公室找内勤张瑶问了问员工自己招实习生的事。 张瑶查了会儿公司制度，又打电话谘询其他项目的内勤，才告诉他：「别的项目都没有先例，不过公司制度也并没有禁止这个。你自己招实习生，负责好他的工资就行。」 汤取说：「这个当然没问题。」 张瑶接着补充道：「人员到岗之前，你先跟龙经理和费总报备一下，说清楚情况。另外就是，这名实习生不属于公司编制，内部文件绝对不能交给他经手。」 汤取早有预料，提前就和龙定腾说过了，费总那边也不会有问题。 费添是这个项目的营销负责人，属于龙定腾的直属上级，两人以前就是上下级关系，这次操盘属于二搭。 传言费添接下来要跟进公司的新地块，这个项目大部分事情就交给龙定腾做主了。 而且，汤取招这个实习生也算情有可原。 他手头的客户自己接不过来，就计划培养一个稳重可靠的实习生，负责a位客户的首次接待，以及平时陪客户跑银行、取发票这些琐事。 毕竟，新品快开盘了，他得全力专注在高意向度的客户转化上。 陈言同事学弟的简歷没过两天就发过来了，确实是本地人，现在就读于本市某所职校，最后一年学校没什么课，就出来找实习。 汤取先把人叫来当面聊了聊。 这个叫周承斌的男生今年二十一岁，不算高大，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拘谨，看起来也不像是开朗外向的性格。 最终让汤取下决心用这个人的原因，一是为了给陈言面子，让他在同事面前长脸，二是这个男生逻辑清楚，能耐心倾听别人说话，这两个优点和其他不足中和下来，勉强也能用。 和周承斌商定了上班时间和实习工资之后，汤取就打算去找龙定腾，汇报一下这件事的最新进展。 谁知路过销售办公室的时候，却被蒋沐拦住了。 她一脸神秘地拉着汤取进了vip室，确定外面没人看到，把门关上之后，压低声音问：「你最近注意徐锦文了没？」 第15页 「没有。」汤取有些意外，「他又怎么了？」 蒋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简直有些「弟弟啊没有姐姐你可怎么办」的傲娇和恨铁不成钢了。 「他刚才去找龙经理，说那套有争议的房子，关于业绩和佣金问题并没有和你达成一致！」 汤取微微皱眉：「之前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蒋沐嗤笑一声，说：「他又没有签字画押给你，还不是人家想变卦就变卦。」汤取想不通。 就算和他争，最多也就业绩和佣金平分，徐锦文放着100%的佣金不要，要40%的佣金，图什么呢？ 为了亲自给国家纳税？ 说话间，汤取的手机响了，有人打电话进来。 竟然是当初推荐朋友的那个老业主。 「小汤啊，」老业主疑惑地问，「我朋友那套房子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怎么他刚刚跟我说，你同事在找他要我的电话呢？」 一瞬间，汤取明白过来，那天徐锦文找邓韵要看后台系统的客户信息是为什么了。 他不是要找客户的另一个手机号码，而是想看推荐栏的信息。 他想通过老业主，把这单撬过去。 汤取找到徐锦文的时候，对方正在水吧檯泡咖啡，看到他，还饶有兴致地问了句：「要不要给你也泡一杯？」 汤取笑了笑，拒绝了：「不用，我喜欢喝白开水。」 徐锦文也没强求，优哉游哉地泡好咖啡，喝了一小口。 汤取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整套动作，才出声问道：「锦文哥，听说那天的那个客户，你还有不同意见？」 「你知道了啊？」徐锦文语气里似乎有些意外，面上却并不尽然。 汤取说道：「既然有不同意见，来和我谈就是，何必直接去找龙经理呢？」 徐锦文无奈地嘆了口气：「这不是……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么，还是找龙经理靠谱点。」 汤取笑着问：「为了那八个点？」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公司总部对这个月的整体业绩不满意，针对华南区域在售库存货值3个亿以内的项目，放开权限，可以申请销售员佣金点数上涨。 而他们项目，费总和龙定腾商量之后，决定在原有基础上，让本月业绩超三千万的销售员佣金提点涨到千八（8‰），而且是所有业绩通跳。 兰成给到销售员的基础提成是千五，也就是卖出一千万业绩，销售员能拿五万块钱的税前佣金。 这次设置了通跳，也就是说，只要徐锦文卖超过三千万，那么不止超出部分，低于三千万的那部分业绩，也会按照千八算佣金。 这样一来，中间就有九万块的差距。 大家都是打工人，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徐锦文也不否认，说：「一哥，你这个月业绩早就超过指标线，完全满足条件了，可我还差不少呢。大家都是同事，那套房子七百多万的业绩，对我真的很重要。」 房地产这一行，大家都喜欢x总、x哥地叫来叫去。可汤取并不会就当对方真的尊敬他，也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好欺负的小弟。 他相当客气地笑了笑，冷静地说出事实：「可是，这笔业绩本来就该是我的。」 徐锦文冷笑了一下，说：「是我倒霉，遇到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客户。可那套房子如果算成你名下的业绩，我们公司就得给你那个老业主额外付推荐佣金，白白增加公司的营销费用。咱们出来做事，还是要讲职业操守的，对不对？」 看来，这就是他拿去说服龙定腾的理由了。 可汤取也不是真的面人，神色瞬间就冷凝下来，沉声道：「老业主的推荐程序完全符合公司的规定要求，即便是龙经理，也不能空口无凭地说不合规就不合规。老业主一旦闹起来，客诉问题可不是小事。」 见他软硬不吃，徐锦文低头喝了口咖啡，过了会儿，说：「那咱们就摊开讲吧。我们这种大户型的客户群很讲究圈层，那个客户要是归你，他的朋友圈子和人脉我还怎么继续挖？再说了，我之前就听他说想买两套，那接下来那套业绩不就直接归你了么？」 汤取简直无言以对了，说：「锦文哥，算得太精未必是什么好事。」 徐锦文说：「但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你占着，你说是吧？」行吧。 汤取本来也没抱希望靠耍嘴皮子就能把事情办妥，于是决定就此打住，淡淡地笑了笑，说：「既然我俩之间说不通，那就看领导们怎么判这一单吧。」 徐锦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可以啊。」 碰到这么噁心人的同事，要不是没钱，这破工作是一分钟都不想干了。 可谁让他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呢。 汤取到露台上花了几分钟透气，等心情稍微平復了，才下楼继续处理客户资料，中途还帮同事复印了几分文件。 等他差不多忙完，就接到了孟诗淇的电话。 孟诗淇估计也正忙完，周围比较安静。 「那人手机号我发你微信了，你今天有空就联繫他，约好时间就行。」 汤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回答道：「好，我待会儿就联繫，谢谢啊。」 孟诗淇又叮嘱道：「一万五一条，价格我讲好了，跟我上次一样的价。他要是敢临时涨价你就跟我说。」 第16页 汤取倒不怕这个，那人做这一行应该不会想坏口碑，就说：「要是到时候效果好，我请你吃饭。」 「那就今晚呗。」孟诗淇接话很快，笑着告诉他，「正好我最近接了几个公寓投资客，可以推荐给你，说不定他们想收藏一套江景大平层。」 汤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这几天挺忙的。」 顺道就把找到实习生的事，以及徐锦文反悔的事都跟她说了。 孟诗淇在那边立刻就骂了起来，她最看不惯这种工作中出尔反尔搞手段的人，怒骂道：「这地球上是只剩下那个客户了吗，他徐锦文没本事再找别的客户买房了是不是，狗吃翔都比他吃相好看！」 这位姐姐性情中人，火气上来即便不是自己的事也能狂怒一场，汤取在这边时不时应和她一下。 最后，她语气不太好地提醒道：「这事儿要是交给龙定腾做决策，你的胜算就不大了。我以前好几次听小磊哥说，在夜宵摊火锅店酒吧什么的，经常见到龙定腾和徐锦文一起吃饭喝酒，他俩私下关系好着呢。」 从两人平常的互动，汤取就隐约猜到了一些。 「没事。」他说，「这个项目毕竟不是龙经理的一言堂。」 孟诗淇反应过来，问：「你要去找费添？找他倒也是个办法，我一开始也建议你这么做。不过我昨天听蒋沐说，费总最近都不怎么管项目上的事了，全都交给了龙定腾啊。」 汤取道：「嗯，费总确实经常不在，听说是在城市公司开会，跟进新地块前期的事情。」 说起新地块，孟诗淇就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打听起来。 比如销售团队定了没？ 准备做什么系列的产品？ 预计什么时候开放什么时候开盘？…… 汤取拣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至于他到底会不会去找费添，怎么找，则并没有细说，孟诗淇也忘记再问。 第0009章 周五那天蒋沐要陪家里人去医院体检，请了一上午假，上午来的两批客户都是汤取帮忙做了接待。 在样板间看到易磐的时候，汤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等介绍完整个样板间，客户自行去每个房间参观，他才退回到客厅，看向正蹲在餐桌边默默查看踢脚线的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依旧戴着安全帽，外头套着工地的易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今早收到通知，说这块墙布有破损，我过来看看。」 汤取当然看出了他正在做什么。 他搞不懂的是，易磐不是园林单位的么，怎么现在又在干室内精装的活？ 一会儿在工地现场，一会儿又在展示区，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汤取想起那张车票上的出发地，问：「你在北京念书？」 易磐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他蹲着的时候不觉得，一站起来比汤取高半个头，存在感就强得多。 「我在北京也是打工，那边的工程结束了，工友介绍到这儿来的。」 汤取与他对视，见他眼神平静从容，没有一丝波澜，便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你在这儿是做什么？」 「抹灰、油漆、钢筋换着做。」易磐道，「电焊也行。」 语气淡定，不像是在胡说八道的样子。 汤取有些信了，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又接着问：「怎么会想到做工人？」 「工钱高。」易磐回答得很自然，「这几年国家保障农民工权益，做这份工作总比待在家里强。」 「……农民工。」汤取咀嚼着这三个字，笑起来，「农民工从北京坐高铁过来？」 易磐抬了抬眼睛，很平静地问：「怎么，不行？」 汤取还有想不通的地方，但并不想表现出对易磐太过关心，加之客户也快从房间出来了，于是就结束话题，准备离开。 倒是易磐突然问：「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汤取回过头，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易磐说：「你那个姓谢的同事说的。」 售楼部只有一个姓谢的同事…… 汤取更加惊讶了，问：「谢怡？她怎么会告诉你？」 这两人不是有过节么？ 易磐并不隐瞒，说：「今早在那家粉店遇到，她说的。」 汤取「哦」一声，问：「还说了什么？」 「没了，就这些。」易磐看着他，视线往他身后看去，轻声说，「你客户出来了。」 看完房后，客户对交房时间和精装还有些疑问，汤取耐心地逐一解答，也就没空闲再去找易磐追根究底了。 易磐说的话，汤取并不全都相信。 毕竟，从很早以前，他就意识到，这是个很擅长隐瞒、睁眼说瞎话和言行不一的人。* 在那个新组成没多久的家里，原本持续的儿子围堵父亲，相互咒骂的戏码，没过几天，就变成了父亲将儿子抓回家里，扣着不放出门，怒骂不止。 每天晚上，在房间里埋头做习题卷的汤取，在答完每道题目的间隙，隔着门板模模煳煳地听到一些线索，渐渐拼凑出大致的来龙去脉。 最初是易振华拿走了易磐的某样东西不肯还，后来就变成了，易振华丢了个很紧要的东西，怀疑是易磐拿走了。 但易磐并不承认，只说易振华如果肯把东西还给他，他或许会帮忙找找。 第17页 易振华气得七窍生烟，一在小区里看到易磐，就会把人抓回来审问。 当然，什么也审不出来，最后总会演变成双方互相揭短和谩骂。 很多时候，易磐并不回嘴，只坚持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但易振华骂人的话术却是千奇百怪，怒极上头了还会抄东西打人。 这种时候梁宝香都不在，她一般吃完晚饭就出去打牌了，要到第二天的早上六七点才会回来。 即便换了新家，这习惯也没更改。 那每晚都会上演、魔音贯耳般连绵不绝的争吵，汤取一开始是想忍下去的，直到那天上课对答案，他发现前一晚做的最后一道大题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错得弱智离谱，简直不能容忍！ 而当天晚上，易振华正准备拿皮带追着易磐揍。 火山岩浆汩汩，喷薄怒气上涌，汤取终于忍不住，拉开门，冲着客厅的方向冷冷地问：「还有完没完了？」 客厅里的人愣住了。 一向和颜悦色的人突然发火，就连易振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即便对方是才十八岁的少年。 好一会儿，他才生硬地说：「不关你的事，你回房学习去。」 汤取语气阴冷地说：「外面这么吵，老子学个屁。」又转头对躲到沙发后的人命令道，「易磐你过来！」 见对方没动，汤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腕，直接拖进房间，「砰」地把门摔上，咔哒一声反锁了。 这是后母进门之后，易磐第一次真正进来曾经的卧室。 他站在门边，沉默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汤取坐回书桌前，继续看卷子，头也不回地道：「椅子被我坐了，你直接坐床上吧。这张床咱们一人一半，你原先的被子枕头在衣柜里，今晚要睡就自己铺。」 易磐看了眼衣柜，又转回头看他，没说话。 汤取回头，见他一动不动，看出是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就说：「你暂时别出去，在这随便做什么，只要别发出声音打扰我学习就行。」 说完，不再理他，又恢復了坐姿，继续埋头做题。 易磐在床边坐下来。 这是他以前睡的那张双人床，只不过他以前睡的次数也很少。 在他还幼小胆怯惧怕黑暗的年纪，身边没有母亲，易振华也常年泡在麻将馆里整夜整夜地不回家，很多时候易磐都会选择睡在朋友辛辰家里。 所以即便他已经长大，不再惧怕黑夜，开始蔑视父亲的拳头，睡在家里也依旧感到不习惯和别扭。 如今这张一米五宽的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被子和枕头也是同色系的，散发着淡淡的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沐浴露的清香。 是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味道。 沉默间，门板突然被人嘭嘭砸响，外面清晰传来易振华的声音：「兔崽子，赶紧给老子出来！」 见没人回应，他继续砸门，愤怒地高声道：「汤取，你刚跟谁说『老子』呢？老子看在你妈的份上才对你稍微客气点，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他妈的跟易磐一起滚出来！」…… 看来易振华这是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的权威竟然被继子挑衅了！ 伴随着不停拧动的门锁以及砸门声，外面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撞开门板闯进来。 汤取烦躁地皱起眉头，丢开笔，拿过一旁正在充电的手机，拨通了梁宝香的电话。 梁宝香那边正在洗牌，哗啦哗啦地响，不过也多亏了这个空档，她才有功夫接电话。 「喂，儿子，怎么了？」 下一秒，易磐就看到那个名义上的哥哥用一种很害怕很可怜的语调对电话那头说道：「妈，易叔叔要打我……」 「什么？真的吗！」梁宝香勐地提高音调，「他脑壳有包吧，发什么颠！」 回答她的，只有外面连续砸门的动静。 汤取没有答话，确定梁宝香听清了那声音，直接挂了电话。 他重新把手机插回去充电，对在一边沉默着始终没说话的易磐说道：「待会儿你爸走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易振华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和对面的人争辩了几句：「我哪里打他了？嘿，你儿子还会告黑状呢？……是那小子说话先没大没小的！」 吵了没一会儿，就听他放缓了声音：「我在家呢……那位置你给我留着，我很快就过去了……你记着我可不坐老刘下家，这老东西黑得很……」 声音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接着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易磐透过纱窗听见楼下传来摩托车的轰响，然后渐渐驶远。 他看了眼书桌前的人，这张书桌是新出现的，实木的颜色，刷了一层清漆，桌面上没放什么杂物，只摞着一叠卷子，旁边摆着一盏檯灯。 灯光很白，照得灯下的人皮肤出奇地好，神情也出奇地冷淡。 得知易振华结，易磐特地在学校留意了一下汤取，知道他长得好看，成绩又好，体育也出色，很讨老师和女孩子们喜欢。 易磐打量了片刻他的侧脸，回想起别人对汤取「性格温和」的评价，再回忆起上一次在体育馆，这个人在他面前眼睛弯弯笑起来，五官线条都格外柔和的样子，对比刚才的冷若冰霜，实在相距太大。 他上次就应该看出来的。 第18页 站在门外看他被围攻，最后却送上口头关怀的人，不会是什么善茬。 汤取学习的时候会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周围的动静基本被他的五官自动屏蔽，一直到他的神智从卷子上抽离，才会感知到外部的变化。 但今天他正专心做着题，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这题答案漏了一个。」 正沉迷的汤取仿佛神经被震了一下，勐地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人，又往旁边看了看，才确定刚才出声的是易磐。 这才记起今晚发生了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易磐已经从床尾坐到了床头，所以一眼就能看清卷子上的笔迹。 汤取有些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易磐目光依旧落在卷子上，说道：「条件b可能是空集合，推导答案的时候要把这个考虑进去。」 汤取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刚才做的上一题，立刻回头看了看题干条件，确实没说b不是空集合。 他把题重新捋了一遍，补充了答案，下意识要往下继续写卷子，过了两秒钟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易磐：「你怎么知道的？」 都说易磐成绩差得不行，易振华在家一直骂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现在竟然能指导他这个高三年级前十做作业了？什么鬼？ 他虽然没这么说，但话里的意思易磐只要不笨就能品出来。 「这是高一数学，我们才学的。」易磐的神情很平静。 听他这么说，汤取也想了起来，他们这周是第三遍复习高一数学了，今天这套卷子都是高一的考点。 而恰巧他高一的时候过了一段很混沌的日子，导致很多基础知识学得不是很扎实。 「高一数学我也学过，刚才做题做懵了才会弄错。」汤取态度坦然地解释，手里转了转笔，「看来你学习还可以，为什么你爸总说你逃课在外面鬼混？」 易磐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他修改后的答案，说：「我不喜欢上课。我喜欢指导差生改错题。」 汤取转笔的手一顿，想发飙，但强忍了下来，露齿一笑：「看来你爸喜欢打你，也不一定是他单方面的原因。」 易磐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机响，辛辰发消息给他。 他看了眼，收起手机，站起了身，说：「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怕易振华回头来揍你，记得把门重新反锁。」 「你干什么去？」 汤取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拉开门走了。 汤取紧紧攥着笔，半晌，把笔往旁边一扔，走过去把床单抖平整了。 第0010章 隔天中午和陈言一起去食堂的路上，两人边走边聊着课上最后一道电磁场大题的另一种解法。 突然，汤取看到操场旁路边成排的银杏树，想起了什么。 「你先走，我去那边看看。」他丢下一句就往另一条小路走。 「喂！」陈言在后头喊，「你干什么去啊？」 正是用餐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学生都往食堂的方向赶。 汤取逆着人流下坡，穿过草坪，大步走到银杏树下的公示栏边。 学校在这操场旁的一整条校道上竖满了一排的公示栏，有活动掠影、有优秀教师风采，最重要的是，有高一至高三年级上次月考前三百名的名单公示。 按照顺序，高一的摆在最前面。 汤取走过去，因为不知道是哪个班级，只能从头找到尾。 「这高一的有什么好看的，再不去食堂，就只能吃剩饭剩菜了。」陈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十分不解他的操作。 这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汤取指挥他道：「你从高一的最后一栏往前看，我从前往后看，找一个叫易磐的，容易的易，『磐石无转移』的磐，找到了告诉我。」 陈言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高一哪个班的？话说，磐石无转移是什么？」 汤取无语地看了这文盲一眼，说：「不知道哪个班。你平时多少还是看点语文吧，蓝翔难道会因为你理综考得好就录取你？」 真兄弟才知道怎么最扎心，陈言朝他做了个挥拳的假动作：「你大爷的！」 但骂骂咧咧几句后，还是认认真真地帮忙找起来。 汤取也不管他，手按在玻璃上，向下滑动着依次看名单。 他还就不信了，易磐那小子成绩到底有多好，竟然敢嘲笑他这个连续三年都拿优秀学生奖状的好学生？ 不好好打脸回去，就对不起他那天晚上狂做的二十道集合类强化题！ 等两人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校园里的人这下是真的走空了，去食堂怕是连剩菜都没有，只能喝汤。 陈言一脸费解地看向汤取，问：「你到底要找谁啊，就不能去人家班上找？这名单上就两个姓易的，还都是三个字名字的女孩子……」 汤取心里只有被欺骗的恼怒，咬了咬牙，说：「我要是知道他哪个班，还需要找得这么费劲吗？」 易磐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娇娇软软的女孩子，陈言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你要是为了漂亮可爱的小学妹，还说得通。为了个男的，浪费中午吃饭的黄金时间，得不偿失啊。」 汤取只觉得好笑：「你竟然还会用成语？」 陈言嘿嘿一笑：「那……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第19页 最后看了一眼榜单，果然还是没有易磐的名字…… 汤取只能放弃，一拳轻轻捶在陈言肩上，笑道：「那我们去食堂吃西瓜吧，八戒。」 周五晚自习被语文老师徵用讲卷子，汤取最后那篇大作文写得有点离题，被老师叫过去聊了会儿。 等到家的时候，客厅里没人，但歪倒在一旁的凳子，扔在地上的抱枕，碎在地板上的杯子，显然已经闹过一通了。 他不管这些，迳自回房间，拧开门锁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里面亮着灯，已经有人了。 有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埋头做着什么。是易磐。 汤取走过去，只见桌面上摆满了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润泽的光，显然是频繁使用的。 而易磐低着头，手上是一台被拆得四分五裂的旧手机，显然正在维修。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依旧稳稳噹噹。 汤取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易磐头凑得更低，边将手里的螺丝刀换成镊子，一边说：「上次突然意识到，这房间有一半是我的，不用也是浪费。」 汤取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这是易振华的房子，汤取和梁宝香原本就是外来的，易磐是易振华的儿子，不止这个房间，整个屋子他都有话语权。 汤取按开檯灯，冷冷地道：「可这书桌是我自己买的。」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易磐偏了偏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什么，作势收起书桌上一字排开的工具，说：「那我去床上修，那里总该有我一半。」 汤取哽住，一把按住椅背，生硬地说：「坐着吧你。」 他把书包放到书桌剩下的那半边，去客厅搬了张椅子进来坐下，边从书包里掏卷子，边讽刺道：「哪个厂子这么人性化，还让童工把活计带回家？」 闻言，易磐停下动作，转过头平静地看向他，问：「你对别人都一脸笑容，怎么对我态度这么差？难道那些都是假笑？」 汤取一噎，万千反击的话忍在喉咙口，硬生生漾出一缕笑容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弟弟。」 易磐几不可察地轻微耸了耸肩，低头继续干活了。 汤取埋头刷卷子，因为憋着一口怒气，一开始写得飞快，写答案的时候特别用力，后面沉浸了进去，才渐渐放慢步调。 等他一口气答完两张卷子，下意识坐直嵴背向后伸懒腰，才勐地一激灵反应过来，想起旁边还坐着人，伸出去的手臂只怕要打到人。 结果他往旁边一看，收手的动作一顿。 易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完活，把工具和零件都收了起来，正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卷子看得入神。 汤取定睛一看，可不正是他晚自习才领回来的语文试卷么！ 他连忙上前一把将卷子夺回来。 易磐本来就没怎么用力，任由他把卷子抢回去，淡淡地点评道：「作文写得不错。」 这篇大作文明明连及格线都不到，这小子说这样的话，不知道是讽刺他还是纯粹鑑赏能力有问题。 汤取讥讽地问：「你们高一学生竟然也看得懂高三作文？」 易磐问道：「哦，你写的是文言文？」 汤取把卷子对摺再对摺，塞回书包里，没吭声。 易磐无声注视着他的动作，突然问：「你们学霸是不是都很喜欢拽文？」 汤取道：「什么？」 只见易磐甩甩手，放松一晚上紧绷的手腕，莫名其妙地说：「几个月前，我看到我们班上那个学霸的qq签名，写着一句话，叫做『世界是我的表象』。」 汤取怀疑他是不是被附身了，顺口说道：「那是叔本华的名言，怎么了？」 「没怎么。」易磐道，「我只是有点好奇，就去查了查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很简单，但后来者的解读却无数。 最简单粗暴的一种理解是，这个世界的表象并非独立存在，每个都与人类的意识紧密相连。阳光和蓝天之所以存在，乃是因为人类眼睛所见，美妙的音乐之所以存在，乃是因为人类耳朵所聆听。 简而言之，对某人来说，外部世界的存在完全是对他本身而言的。 易磐眼里没什么情绪，平静地看着汤取，轻声说：「你写『人类的贪慾如同河流，汹涌的波浪永不停歇，一个浪花击碎前一朵浪花，制造出更加磅礴更加危险的声势，只有河流的生命干涸才会停歇』，我觉得说得挺对的。」 「你……」汤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满是匪夷所思。 这次语文卷子上的大作文题目是一个寓言故事。 说的是一个沿街流浪的乞丐幻想着能天降2万元，结果有一天却意外捡到一只跑丢的可爱小狗。 狗主人是个大富翁，发布告高价寻找爱犬，愿意支付2万元酬金。 乞丐看到后兴高采烈，正准备去还狗，却发现富翁因为找不到小狗心急不已，将酬金提高到了3万元。 于是乞丐决定等待，而在此期间，心急如焚的富翁一次次提高赏金。 一直等到第七天，酬金高到离谱，乞丐终于决定去还狗。 然而小狗早已被饿死了。 乞丐还是乞丐。 题目要求以「欲望」为话题写一篇文章。 第20页 汤取写的「人类的贪慾」。 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和瞬间，实在太有经验和感悟。 比如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撒泼打滚让厂子里一次次把赔偿金提高，宁可拖着迟迟不让父亲下葬。 比如牌桌上的赌徒们，赢了五百，就会想要赢一千，然后是两千、三千…… 永远没有止境。 就像他的名字，原本不该叫汤取，梁宝香给他取的是「起」字，寄望着给她的人生，不论是财运、牌运还是桃花运各种运道，一路直上、越来越好。 遗憾的是，本地方言里「起」和「取」同音，窗口登记姓名的工作人员搞错了，于是，汤取得到了现在这个名字。 梁宝香原本要闹事，还是有人告诉她，「取」比「起」含义更好。「取」，别人有什么好东西，拿过来就是了，多好的寓意啊。 梁宝香这才罢休。 语文老师说他这篇文章偏了题，人的欲望应该辩证地看，观点落在贪慾上，太过狭隘，拿不了高分。 汤取原本都拿这套逻辑说服自己了，准备今晚好好改改，重新写一篇正面论证加反面论证最后综述一通的标准作文了，谁知道易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狐疑地盯着眼前的人，问：「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易磐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说：「都是看河，孔夫子能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却只会联想到贪慾，拿个低分也不算冤枉。」 汤取一噎，反问：「刚才你不还说很认同吗？」 易磐并不否认，说：「你满篇都写贪慾，按照叔本华那句话来解释，说明你目之所及的世界都充斥着令你厌恶的贪慾……你想远离这种噁心的东西，甚至希望它们彻底消失。我挺认同你的世界观的。」什么鬼啊！ 汤取有点懵，掏出试卷，打开重新看了一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易磐，轻声说：「说不定我们在同一个世界呢。」 他就不信，眼前这人的遭遇能比他好到哪里去，按照易振华那德行，易磐从小歷经的世界又能比他美好多少？ 易磐怔了怔，没再说什么。 他将带来的东西都收进黑色的背包里，确定没任何遗漏后，就准备离开了。 走到门后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汤取，说道：「偶尔也看点闲书，鬼上不了童男身的。」 说完，打开门走了。 汤取站在原地，剎那之间都凌乱了。 无数念头汇聚成一个疑问——这小子是不是有病？ 第0011章 从那以后，汤取不再好奇易磐的年级排名了。 他坚信易磐绝对是个成绩不错的小学霸。 因为，他决不能接受他的作文竟然只被差生欣赏！ 陈言知道易磐的身份，以及他到底叫什么之后，倒是感慨了一句：「这弟弟小学的时候肯定过得不太好。」 他什么时候有算命测字的本事了？ 汤取好奇起来，问：「你怎么知道？」 陈言一本正经地为他解惑：「你看他名字笔画这么多，小时候不是流行家庭作业用田字本写自己的名字嘛，我俩都写到第三页了，这弟弟估计还在第一页呢。」汤取无语。 不过，他心里却隐隐地觉得，易磐的名字取得倒是挺贴切的。 不论是说话的语调，面上常有的神情，还是那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个性，都像是块沉稳的、不动如山的大石头。 这样性格的人，要做什么事，应该也不太可能会输。比如学习。 也因此，在多年后的现在，当易磐亲口承认现在的建筑工人身份时，汤取才会觉得魔幻、错乱和难以置信。 凭易磐的本事，这几年就算利用原本的特长，趁着电子产品和电商发展的风口赚点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是遭遇了什么挫折，居然去做最没有年龄和学歷门槛的民工？ 或许，当初那个实习生的岗位，可以考虑留给他来做。 但这是没办法转圜的事，那个叫周承斌的实习生已经准时到岗，任劳任怨地按照要求开始了工作。 周承斌性格内敛，整个人的气场没什么攻击性，愿意倾听客户需求，所以接待首访的客户往往能收穫到不错的评价。 甚至每天如果工作没做完，还会主动留下来陪汤取加班。 倒是给汤取减少了日常事务的诸多压力。 周二早上的早会提前了十分钟。 龙定腾如常交代了些当天的工作事项，众人加油打气完毕，正准备散，蒋沐朝汤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有话要说，就见大门那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个人。 步履急促，面色阴沉。是徐锦文。 他今天调休，此时一身休闲便装，突然出现在售楼部，大家都很惊讶。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临时有客户？」有同事这么招唿着。 徐锦文充耳不闻，目标分明，大步走到汤取面前，在后者完全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提熘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是你指使客户把那套房子挞定的？」 这意外来得猝不及防，且一下子气势就落了下风，但汤取仍是笑了笑，低头看了眼一把揪着前襟的手，脾气很好地说：「锦文哥，你冷静一点。买不买房都是客户自己的决定，你该去问客户才对。也不对，那本来就是我的客户。」 第21页 徐锦文重重推了他一把，说：「你耍我？」 他一大早就收到那个客户的消息，说那套房子既然争议那么大，索性退掉不买算了。 那客户一心想让老朋友做成转介，干脆退了房，重新让朋友在兰成的系统里推荐自己的儿子，过几天，以他儿子的名字来找汤取重新买一套就是了。 收到消息后徐锦文怒火中烧，一刻都坐不住了，直接就来公司找汤取对质。 汤取勉强稳住身形，简直想嘆气了。 他也确实嘆了嘆，真心实意地说道：「咱们有来有往，不能让我一个人被耍，是不是？」 那可是一套七百多万的房子！ 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徐锦文顿时气血上头，高高抬手一拳挥下。 汤取反应很快，下意识就往后退。 而就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谁也没看清来人是怎么动手的，下一秒，徐锦文已经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一脚踢中膝盖，往后面一推，重重倒在了地上！ 眨眼间，前一刻还嚣张霸道的徐锦文已经被人掐着脖子制服在地。 徐锦文作为一个高壮的、些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身体很有些分量，却没想到竟然被人这么轻飘飘就干倒。 他的狠劲也上来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要把扣在脖子上的手抠开，双腿也往上尝试踢踹。 但对方扼住他喉咙这个命门，就让他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了。 徐锦文自认为力气很大，但没想到这人力气更大，他挣动一次，脖子上的力气就加重一分，窒息感瀰漫上来，竟让他有了今天估计会死在这儿的恐慌。 这变故突如其来，周围人乱成一团，有尖叫的、有大喊的、有高声喝止的。 乱糟糟的噪音里，龙定腾吼道：「叫什么叫，还不上去把人分开！」 同事们还在犹豫。 大家毕竟只是来上班，又不是来当炮灰的。 汤取头都要炸了，连忙上前掰开易磐的手，急急地解释：「松手，这是我同事！」 易磐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松开了掐着徐锦文脖子的手。 徐锦文躺在地上捂住脖子，跟条濒死的鱼一样胸膛剧烈起伏，痛苦地呛咳了好几声。 等他缓过劲来，在几个男同事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就忍不住扑向易磐报仇。 好在被同事们拦住了。 「报警！你们帮我报警！咳咳！」徐锦文哑着嗓子声嘶力竭。 同事们看看汤取，又看看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易磐，一时没动作。 汤取微笑了下，说：「锦文哥，是你先动手要打我，我弟弟年轻气盛，不可能看着我挨打。他一个小孩子，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徐锦文刚刚逃过一劫，整个人都处于肾上腺素飈高的状态，尖声道：「他这是年轻气盛吗，他这是想杀人！」 说着，他哆嗦着手掏出手机，转向一旁的龙定腾：「龙经理，我这就报警，请公安人员过来！汤取纵容弟弟谋害同事，你们大家都要为我作证！」 龙定腾还没动作，只听一个声音从办公区那边传了过来：「报什么警？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行人从会议室出来。 为首的正是费添，身后还跟着综合部、法务部、财务部、客关部、成本部等等几个部门的领导。 今天正好是开项目会议的日子，各位领导都汇聚在项目，也正是这个原因，今天的早会才会提前。 销售团队内部起争执，是营销部门的事，主要负责人还是费添。 龙定腾跟他简单交代了事情经过。 听完后，费添一脸严肃地看向汤取，语调很沉：「汤取，你是优秀员工，应该知道，除了不可抗力因素，勾结客户操作退房重定是违规的。」 汤取不慌不忙地回道：「费总，公司的管理红线细则我背得很熟，虽然客户现在负面情绪很重，坚持要退房，但我并没有答应，目前还在沟通安抚他的阶段，会尽最大努力劝阻。」 费添的目光看向徐锦文，徐锦文不由面色一僵。 他还有什么明白不过来的呢，显然，汤取联合客户摆了他一道。 也怪他自己草率，没有去核实系统里客户是否真的办理了退房流程。 倒是站在费添身后的法务总监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案场之前就有对争议客户的处置先例，这次是什么原因不遵守呢？如果没有必须要改的理由，那么建议还是参照前例执行。」 既然法务总监开了口，客关经理也接口说道：「客户买房本来就是件高兴事，如果因为销售员之间的争执，引起客诉，难免会影响公司及项目形象。」 费添露出一丝笑意，对龙定腾交代道：「这个客户情况挺简单的，就按照两位领导说的办吧。本来就是一桩没什么争议的小事，销售员都是不服输的性子，适当的竞争是好事，但闹来闹去就影响团队凝聚力了。」 「好。」龙定腾面色有些难堪，及时忍住了。 徐锦文还想再说什么，也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倒是费添拍了拍徐锦文的肩，宽慰道：「锦文，咱们做营销的不就是各凭本事么。想必你很快也会成交大单的。」 徐锦文忍下所有的不服气，低声回答道：「是，费总。」 这一段插曲结束，费添又请各位部门的领导同事回会议室继续开会了。 第22页 至于报警，那是不可能的。 做开发商的，售楼部门口临时停一台警车都能被业主和同行拍照发到各个群，引起无数种猜测来。 警察来了，是房子出了质量问题？业主维权？资金鍊断裂付不出款项？要暴雷了？…… 各式各样的猜测，客户又是最敏感的群体，说不准兰成在本地的几个项目明天的成交量就能打半折。 更不可能报案说团队起了纷争，不说明天，说不定下午就传遍各个买房客户群和同行群，以后都成为其他竞争品牌hr招聘时的笑话。 之前有个开发商不就是么，广州的团队打了次架，北京那边的同行吃瓜吃得津津有味，还有各种供应商找上门来问八卦。 有费添一锤定音，那套房子不论业绩还是佣金，都是对半分了。 徐锦文白折腾一场，还不如答应汤取当初的条件，拿100%的佣金。 他双眼喷火地瞪着汤取，明显不甘心。 见状，龙定腾一把揽住他的肩，拍了拍，带着人往销售经理办公室的方向去。 想必是单独做安抚工作。 临走，龙定腾眼神带着警告，对众人道：「今天的事，都不许对外八卦。」 大家稀稀落落地答应了。 他又对汤取警告道：「管好你弟弟，再有下次，公司不会再偏袒你。」 汤取诚惶诚恐地应下，旁边的易磐则面无表情。 等人都散了，汤取看向会议室的方向，若有所思。 旁边响起一个声音：「看什么？」 汤取收回视线，看向他，有些头疼，问：「你怎么来了？」 易磐指了指地上的工具包，说：「你们售楼部二楼空调报修了，我来看看。」 汤取只觉得认知又被刷新了，问：「你还负责修这个？」 易磐把包背起来，淡淡地说：「我主动争取的。」 他抬头看了看指示牌，辨认出楼梯的方向，就要往那边走。 汤取道：「你以后还是别太冲动了。」 易磐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说：「你以后还是练练吧。」说完就走了。 汤取自认为自己182的大高个，经常跑步，偶尔撸铁，虽然不至于像小磊哥那么阳刚魁梧，但至少看起来还是很健壮的。 易磐这小子凭什么眼神和话语似乎都透露出一丝鄙视？ 汤取今天的计划原本就是和徐锦文大闹一场，哪怕打一架也没关系，他不一定会占下风。 毕竟一直信奉与人为善，走到这一步，汤取也挺无可奈何。 他并没有把握费添会站自己这边。 职场最大的错觉就是误以为自己无可替代。 哪怕一直是销冠，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独一无二。 对于这个行业的很多管理者而言，房地产这个池子里飘荡着海量的普通营销人，海量的平替，销售只是蜂巢里最渺小的工蜂而已。 公司把房子建好，就已经完成了99.9%的工作，至于下面的销售员把房子卖出去，只需要耗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 销冠，不过是站在公司这个巨人的肩膀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而已。 上层管理团队的策略和布局，远比最底层的销售员毫无技术的叫卖有意义得多。 一个销售员在与同事的纠纷中是否吃亏，是否抑郁，是否崩溃，对于大局的影响，相当于三年前科研界失去了汤取这个大学毕业生，可以忽略不计。 而费添如今正是过渡时期，即将接手公司更加重要的新项目，即便汤取私下里找过去，寻求公正，最可能得到的结果就是和稀泥。 那就把事情摆到檯面上来说。 今天当着团队甚至横向部门领导的面闹这么一场，汤取明显占理，费添就不得不表态。 谁知易磐这个变数突然出现，倒是把动静闹得更大，让领导们都心存顾忌，效果远远超出预期。 但他这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并不是没有给汤取带来麻烦。 第0012章 今天提前了早会时间，汤取索性就没吃早餐，托蒋沐顺道给他打包了一碗牛肉粉。 他回办公室的时候，徐锦文还没回来，剩下几个没轮到排位的销售员，女的在补妆，男的在抓紧时间打游戏。 蒋沐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镜子补粉，见他进来了，就扬起下巴示意桌上的包装袋，说：「你的早餐，快点吃吧。」 正在抹护手霜的谢怡滑着办公椅凑过来，一脸好奇：「一哥，你那邻居弟弟是做什么的呀，刚刚是专门来替你撑场子的吗？」 汤取还没回话，就听蒋沐感慨道：「那小子身手不错，年轻就是好啊，矫健有力。不过，你和二师兄之间就……」 她抛过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汤取自然懂是什么意思。 从今以后他和徐锦文算是彻底闹翻脸了。 在职场上给自己树一个明确的敌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徐锦文这种人，像狗皮膏药一样，以后只要有机会，肯定会报復回来。 可汤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徐锦文那种人，即便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有利可图，该坑你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就下手。 既然打好关系也没什么用，那就索性不管了，何必先预设「同事之间和睦相处」的立场，让自己受委屈。 何况，汤取来兰成就是打工赚钱的，要是图什么职业规划、图履歷好看、图广结善缘，当年他毕业做什么房地产销售，考研考公考教资甚至做白领难道不香吗？ 第23页 既然选了这一行，目的也很明确，那么，谁拦着他赚钱，他也没必要留什么脸面。 大不了和兰成从此江湖再见。 又不是找不到下家。 一旁的谢怡没得到答案，实在心痒，还想插话，汤取实在不想被她们围着问过去的事，干脆提着早餐上露台去吃。* 汤取知道易磐的力气很大，还是他们真正认识后不久的事。 那一阵子，没被易振华找麻烦的时候，易磐偶尔会把事情带回家里来做。 汤取没有立场赶人，正如易磐说的，如果书桌不给他用，他坐床上去也可以，反正那里有他一半。 坐在床上做事，就跟坐床上吃饭一样，汤取坚决不能忍，所以只能接受书桌被分出去一半的结果。 好在易磐还算安静，维修手机并没有汤取想像中那么多的噪音，况且，他自己还自带屏蔽外界声音的技能，几次下来，两人相处还算相安无事。 变故出现某个周五的傍晚。 那天汤取到家时，易磐还没回来，家里安安静静的。 汤取回了房间，反锁上房门，把书包放到书桌上，低头把校服衣袖慢慢折到臂弯处，露出小臂。 然后，他半蹲下来，抬住木架床的一条腿，缓缓把床往外移。 伴随着床腿摩擦着地板嘎吱嘎吱的声响，以及扬起的薄薄灰尘，两分钟后，他终于把床头一角移了出来。 这个角度应该差不多可以了。 汤取拍拍手，起身，透过缝隙往床头木板背面看。 只见那木板后面有一个巴掌大的凹陷进去的小洞，很浅，很难被人发现。 而现在，那个洞空着，只剩下封口处被剪开的透明胶带在微微颤动。 那天晚上易磐推门进来的时候，直接被人迎面揍了一拳。 这攻击来得突然，他下意识往后退，堪堪被拳头擦到侧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手就抓住了袭击他的那只手臂，另一手揪住对方衣领，把人往门板上摁。 如果说一开始充斥在脑海里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那么这一刻，汤取有点吃惊。 易磐的力气太大了，完全不像是比他还矮半个头的小孩。 但汤取也不是吃素的，空出的一手直接抓住易磐的头髮，脚下一个扫堂腿，把人掀翻在地。 易磐倒下的瞬间伸腿一勾。 汤取被绊倒在地。 嘭嘭两下相继砸到地上。 身体一接触地面，两人都一跃而起，抢先扑向对方。 汤取一拳抡过去，被易磐让到一边躲开了，又马上补了一脚踢过去，易磐直接一脚踩在他小腿上。 两人重新摔回地上。 这回汤取先一步腾跃而起，借着身体的重量直接砸向易磐，为免被这小子再次大力抓衣领，先一步擒住他双手，往旁边一扭。 易磐先是被一百多斤的重量砸个结实，接着又被制住双手，但几乎是瞬间，他勐地抬头，往上重重一磕！ 汤取险些被砸成脑震盪，骂了句脏话。 趁着他吃痛的功夫，易磐双腿夹住他的腰往旁边一掀，扑了上去。 汤取趁势往旁边一滚，躲开，下一秒，抬腿踢向易磐。 却被易磐一把扯住衣领往身前一拽。 接下来谁都没工夫爬起来，完全演变成滚地大战。 拳头、巴掌和撕咬，什么有用用什么。 到最后，易磐以力气占了上风，扑上来跨坐在汤取身上，掐住他脖子，胸口剧烈起伏着，阴沉着脸骂了句，问：「你他妈是鬼上身了吗？」 汤取的脸肿了一块，说话时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痛得皱眉，但眼中的怒火不减，问：「你把我的钱偷哪儿去了？」 易磐生气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偷你钱，你是什么富豪吗？……等等，你的钱藏哪里？」 汤取趁机一把将他推倒，飞快地爬起来，隔开安全距离后，终于捂着脖子痛苦地揉了揉。 易磐从地上拍拍灰站起来，看了眼房间里的样子，床头还没归位，哪里还不明白。 他走上前去，往床头背面看了一眼，回头看了汤取一眼，说：「钱不是我拿的。」 汤取并不相信：「不是你还能有谁？」 这房间除了他，待得最久的就是易磐了。 易磐眼角挨了一拳，这时也红了一片，但神情依旧淡漠，反问：「你觉得为什么我后来不把东西藏在这儿了？」 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太多了。 汤取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确定地看着他。 易磐道：「说不定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 汤取拿过手机拨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对方没接。重拨。 过了一会儿，对方接了。 哗啦哗啦的洗牌声里，梁宝香声音洪亮地问：「喂，儿子，怎么啦？」 汤取看了易磐一眼，垂下眼睛低声问：「我放在床头的钱，是不是你拿了？」 梁宝香顿了顿，问：「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汤取提高音量：「我说，我放在床头的钱，是不是你拿了？」 梁宝香又顿了一下，才有些心虚地说道：「这不是……妈妈最近手气不是很好么，连着输了好几场，手头的钱一时就不够了。今天就先用你的钱带带财，你八字财运旺，我一定很快就赢回来给你的……」 第24页 汤取听不下去了，打断她的话，吼道：「那是我留着用来高考体检缴费的！剩下两个月学校还要收营养餐费，我攒了那么久，不过是想和大家吃得一样……你为了打牌，是不是连我参加不了高考也无所谓？」 话到后面，情绪涌上喉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说不下去。 或许是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梁宝香嗫嚅着：「这……我也不知道呀……」 两边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她嘟囔着问：「你们学校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她们就没有愿意帮你交个费，或者借点钱给你的吗？」 这一下，汤取彻底爆发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在外面卖的吗！」 梁宝香焦急地保证：「我一定会赢回来的嘛，一定会的……」 汤取直接挂断，把手机丢到一边。 过了很久，涌上头脑的愤怒才像潮汐般慢慢褪去，只留下冰冷的挫败。 易磐坐在床边，无声地拿纸巾擦着手背上的伤口，刚才他有几拳砸在了地板上，指关节破了几处，渗出红色来。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 良久，汤取回过神来，突然问：「你裤子上的灰拍干净了没？」 冷不丁的一句话，易磐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利落地起身，拍了拍裤子。 于是，汤取知道答案了。 但他现在也没精力算帐，倦怠地看了眼易磐的脸和伤口，说：「一起去楼下诊所擦点药吧。」 好在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刚才打架只伤到了两个人类，屋子还是整整齐齐。 两人锁好门一前一后下楼。 伤得并不算严重，诊所小护士替他们俩把破皮的地方消了毒，又开了两个医用冰袋让他们捂着淤青红肿的地方就算完了。 汤取自觉地扫码付钱。 两人从诊所出来，站在路边面面相觑。 有车经过会车，两人往里面退了退。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易磐往路口看了一眼，说道：「今天活动量超标，吃麻辣烫，去吗？」 汤取想起第一次正式见到易磐，他手里也拎着一盒麻辣烫，香味确实很勾人。 「去，在哪？」 易磐道：「小区西门那边。」 说着，抬脚就往那边走。 第0013章 小区很旧了，路灯坏了好几盏，还得时刻让开前后驶近的汽车和摩托车，两人索性沿着路灯走。 走到一盏不亮的路灯下时，汤取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对不起啊刚才。」 昏暗中辨不清易磐的神情，但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静：「打都打了，我也没吃亏。」 汤取想说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打架就不存在谁占便宜谁吃亏，都一样痛。实在是他今天太生气，怒火上头才动手，他平时不是喜欢使用暴力的人。 但这话肯定不讨人喜欢，加上他理亏，最终汤取只是干笑了声，客套地说：「你还挺会打架的。」 易磐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值一提的长处而已。」 汤取：「……」 这小子平时打架都是防卫吧？ 麻辣烫店就在小区西门口便利店的旁边，招牌上就三个字——「麻辣烫」，整个店从店招到食物都透露出小本经营的气质。 桌椅全摆在户外，店里估计就七八个平方大小，没有菜单，不能选配菜，只有微辣、中辣、重辣三种口味，宽粉、细分两种面类选择。 门口摆着柜檯，上面放着关东煮的格子锅，店员站在里面负责收银下单，里面师傅制作。要是做好了，客人自己去柜檯端，店员只有收碗筷的时候才会从柜檯下面钻出来。 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能随时跑路的风格。 汤取很怀疑此店的卫生安全，但易磐已经熟门熟路地点了两碗麻辣烫，又选了十几串关东煮，然后示意汤取付钱。 汤取其实已经不是很想吃了，就问：「你自己不能付吗？」 易磐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身上没带钱。」 汤取有些惊讶，下意识问：「手机里也没有？」 易磐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说：「没有，因为……我没成年。」 啊，是了，未成年如果没有监护人提供证明，确实没办法使用微信钱包和支付宝交易。 两人刚刚才打了一架，势均力敌，汤取完全忘了易磐今年才16岁。 汤取拿出手机扫码，就见易磐突然把装关东煮的碗递还给店员，说：「这些不要了。」 店员有些吃惊：「这……」 汤取立刻意识到刚才那两个问题有点羞辱人，易磐肯定是生气了。 他连忙沖店员笑了笑，把碗又拿回来，说：「不好意思，我要吃。」又塞回给易磐，「你先端过去，我付个款。」 等他付完钱，易磐已经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把碗放在桌上，自己拿着手机在发消息。 汤取拿纸巾擦了擦，在对面坐下，试探地问：「你喜欢一串一串地吃，还是把签子取出来拌在一起吃？」 易磐头也没抬：「我不吃。」 因为平时性格温和有礼貌，基本就没什么人和汤取红过脸，所以他也根本没有哄人的经验。 犹豫了一下，汤取问：「怎么，这个是有阴气吗，童男子不能吃？」 第25页 易磐从手机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脸看奇葩的样子，问：「你是不是有病？」 汤取一脸无辜，不回话。 易磐继续问：「难道你就能吃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鲜明的表情，汤取笑眯眯地弯起眼睛，好声好气地说：「我这不是准备参考你么，你不吃我肯定也不吃啊。」 这下易磐没话说了。 他收起手机，明显带着情绪地掰开一次性筷子，把关东煮的签子一根根抽出来，拿过桌上的辣椒瓶和生抽瓶，浇了点进去，面无表情地拌起来。 麻辣烫很快做好，满满一大碗，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也太香了吧。 汤取有点怀疑，见店员没看这边，就压低声音问：「怎么这么香，不会放了什么罂粟壳之类的东西吧？」 易磐看他一眼，拿着筷子拌了拌面，问：「放了你就不吃吗？」 汤取确实是饿了，被这香味勾得有点馋，放弃纠结，投降道：「算了，放就放吧，来都来了，钱也花了，只吃这一回。」 易磐没理他，低头吃面。 食物刚入口，汤取就嘶了一声，破皮的左嘴角一阵刺痛，分不清是烫的还是辣的。只好每次少夹一点，专门用右边嘴巴来吃。 又有客人来了，是一对情侣，点完单后，挑了他们旁边的座位坐下。 汤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这里桌椅都摆在外面，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易磐回得简洁：「收进去。」 汤取一时间无言以对，说：「我是问客人怎么办？」 易磐说：「下雨就打包回家吃。」 汤取又忍不住好奇：「要是正吃着呢，像我们这样，吃着吃着突然下大雨怎么办？」 易磐抬头，黑漆漆的眼珠看他一眼，轻声说：「那我们的中辣麻辣烫就要变成微辣了。」 「……」 汤取大笑起来，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眼泪都飙出来才缓过劲，过了几秒，又控制不住地继续笑出声。 易磐就仿佛对面根本没有坐着这个人，即便坐着也与他无关，只低头安静地吃自己的面。 汤取花了好长时间才停止大笑，拿出纸巾擦了擦眼睛，说：「我一定是有病，才会在高三珍贵的晚上坐在这儿和你说这些没营养的屁话。」 易磐不置可否。 汤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刚才还真认真考虑了下雨的可能，但看在旁边桌客人也陪着我们的份上，就算下雨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易磐像是听了又像是没听，突然问道：「你学过复利没有？」 「复利？」汤取皱了皱眉，「你是说等比数列吗？」 易磐轻轻「嗯」了一声，他整个人的姿态很放松，说话的语气也很轻松：「你需要的钱我借给你，按复利的方式还给我就行。」这…… 汤取从来没跟人借过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 但他想了想，应下来：「行啊。我很快就会还你。」 「无所谓。」易磐平静地说道，「反正我赚利息。」 汤取好奇：「为什么想到借钱给我？」 易磐面无表情地说：「难得遇到比我穷的，享受一把居高临下的快感。」 汤取「哦」了一声，点评道：「你这样子，真的很像个资本家。我俩现在一点都不像在谈一桩一千块钱的交易。」 易磐不客气地说道：「你要是晚点还，也可能变成一万块的交易。」汤取语噎。 易磐吃着吃着，突然从麻辣烫里挑出个东西，淡定地夹起放到桌面上，继续吃。 汤取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罂粟壳吗？」 易磐语气淡然：「草果。」 「草果？」汤取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易磐态度很坦荡：「以前怀疑店家加了罂粟壳，专门查过。」 汤取又想笑，但忍住了，低头吃东西，加快了速度。 吃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易磐，问：「你把钱借给我，自己没关系吗？」 「这点钱做小事多余，做大事不够，所以才借给你利滚利。」易磐不以为意地说道，「明天去手机店找我，我把钱拿给你。」手机店？ 汤取想了下，反应过来，是上次他路过的那家手机维修店。 易磐把钱放在了那儿？ 他是不是也经歷过把钱藏在家里被偷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平时是不是都住在那儿？」 易磐没回答，而是看了下周围，说：「你得快点吃了。」 「啊？」汤取诧异。 易磐伸手指天，道：「刮南风了，说不定真的会下雨。而且，旁边那桌的人早就走了，不会陪你一起淋雨。」 闻言，汤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旁边桌上干干净净，那对情侣应该是打包带走，刚才不过是坐在那儿等餐而已。 汤取低头吃着，睫毛微微下垂，眼睛里有很浅淡的笑意，说：「没关系啊。你不是还在么。」易磐一怔。 汤取笑起来：「在大雨落下之前，有人陪着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榜单都不怎么样，每周按照榜单要求字数更新……还请大家多多收藏评论投餵海星，让我攒攒攒人气，争取早日上好榜 第0014章 第26页 汤取拎着早餐上了露台。 上午这个点售楼部还没来什么客户，整体步调还比较松弛。 露台的地面上满铺着绿草皮，靠墙的地方堆砌着好几组假花假树的造景，向阳的地方摆放着两组玻璃桌和藤编椅。 上午的阳光温暖和煦，有微风吹拂，在周围红花绿叶的映衬下，仿佛春意正浓。 远远地，能听到工地传来的施工噪音，伴随着隔壁小区幼儿园晨练的音响声，反倒不显得嘈杂了。 汤取挑了个背光的位置坐下，解开塑胶袋，才发现蒋沐竟然在里面塞了两双筷子。 他掀开盒盖，刚撕开一双筷子的外包装，就见楼梯间的消防门被人推开了。 易磐背着工具包走了出来，见到他也是一怔，左右打量了下，问：「中央空调外机在哪边？」 汤取指了个方向。 易磐打量了一下路径，发现要穿过一片假花假草，就暂时没动。 「你吃早餐了么，要不要一起吃点？」汤取问道。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完全是这些年来碍于人情世故练出的习惯。 吃东西时问别人要不要吃点，开车时问要不要顺路搭一程，列印资料时问同事要不要来一份……诸如此类，已经形成了潜意识的反问句，就跟关键字自动回復似的。 但易磐看了看他，走近了，说：「可以。」 这话说的，跟每次发消息给领导，收到的那一个「可」字或「1」字一样，格外让人看不惯。 可既然话都丢出去了，场面上的事还是得做。汤取便从塑料碗里夹出一些米粉和红烧牛肉放到塑料盖上，又把另一双筷子拿了出来。 易磐接过去，在对面坐下。 两个人便头对着头，默默无声地吃粉。 等将盖子上的吃完，易磐问：「还有么？」 汤取摆出一个假笑，说：「我都咬过了。」 易磐点了点头，问他：「你有幽门螺旋桿菌吗？」 汤取忍不住磨了磨牙，说：「你觉得呢？」 易磐说：「那我就不嫌弃。」 换做以前，汤取非得暴打这小子一顿，但这些年他修养见长，最后也只是忍着气，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易磐又从里面夹了一些。 汤取只当对面坐着的是空气人，自顾自地边吃东西边看手机。 却听讨人厌的傢伙突然问道：「刚才那个女生是谁？」 莫名其妙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汤取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问：「哪个女生？」 易磐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说：「会议室门口，你沖她笑那个。」 一说到会议室，汤取马上反应过来，顿即有一丝无语：「这你也能看到？」 易磐说道：「你都笑了，我当然能看到。」 汤取回道：「我每天笑成百上千次。」 易磐于是问：「你把她当客户？」 汤取噎了一下，说：「我每天笑的人多了，不止客户，领导、同事、邻居……多的是。」 易磐又问：「那你把她当领导？」 这个问题还没完没了了，汤取直接一句话定性：「当同事，我们就是普通同事。」 易磐「哦」一声，没再问了。 他刚才提到的那个女生，其实是兰成集团城市公司的法务宁媛，今天是陪同他们法务总监一起来开会的。 按道理，汤取和她不会有太多交集。但他作为这个项目的销冠，好几次被安排去城市职能部门的会议上做产品宣讲。 综合部的人知道汤取的简歷，又满意他的外在条件，就给部门最小的妹妹宁媛牵了红线。 汤取拗不过，请宁媛吃过几顿饭，看过几场电影。 宁媛也不是傻瓜，看出汤取没处对象的意思，之后就当普通朋友相处了。 今天的事她也在中间帮了一分力，先是告诉了汤取会议时间和具体与会人员，接着又在外面闹起来时提议会议室的众人一起出去看看情况。 法务总监本来就对汤取挺满意，在遵守公司规定的情况下自然也乐意帮忙说一句话。 汤取挺感谢的，准备改天请她吃顿饭买份礼物作为酬谢。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易磐说了。 说了，必定会被没完没了地问来问去。 他神色郑重地对易磐道：「以后不要随随便便跟人动手了，谁知道会惹到什么人。」 做销售以来，与形形色色的客户打交道，总会有人刷新他对权贵富豪的认知，也总有人刷新人品的底线。 他只是来赚钱的，可不想拖家带口进局子。 易磐点了点头，问：「你们公司还有别人欺负你么？」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把他当成了人人可欺的小白兔？ 汤取哭笑不得，说：「没有。」 易磐于是道：「那好。」 如果有的话他打算怎么着？难道顺道一起揍一顿吗？ 汤取心情有些复杂，看着低头吃面的易磐，说：「要是实在饿，我再点一碗来。」 「不用。」易磐抬头与他对视，眼神纯粹，「吃这些就够了。」 正吃着，消防门又被人从里面推开，周承斌走了出来。 见到易磐，他有些意外，但还是走过来，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汤取，说：「一哥，这是要盖章的资料，我刚列印出来的，你看下，如果没问题我就交给张瑶姐了。」 第27页 汤取放下筷子，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把资料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交还回去，说：「没问题。你待会儿编辑一下发给客户的问候简讯，编好了发我微信。」 「好的。」周承斌应下，拿着资料走了。 汤取拿起筷子继续吃粉。 易磐隔着小圆桌看他，说：「我以为你会招个漂亮女生。」 汤取觉得好笑：「实习生看能力，又不是看颜值。」 易磐淡淡地说：「那我不是更合适？」 汤取没说话，把最后一筷子米粉吃完，抬头见易磐也吃完了，就拿过盖子把上面的汤汁倒进碗里，盖上后连同其他杂物一起塞进塑胶袋，打了个死结。 「你才艺太多了，还是待在适合你的地方发光发热吧。」他只留下这一句。 易磐没说话，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防门关上，才提起地上的工具包，去查看空调外机。 汤取扔了垃圾，又去洗手间漱了口，出来的时候，蒋沐正坐在洽谈区沙发上给人发消息。 见到他，蒋沐有些嗔怪地说道：「你还真跑露台上去了？我还准备分一点吃的呢。」 想起那两双筷子，汤取当即反应过来，倒也不和她见外，问：「分什么，粉吗？你没吃早餐？」 蒋沐翻了个白眼：「我都吃了半个月的蛋白和水煮生菜了，还要苦兮兮地替你捎带早餐，你知道我有多馋碳水吗？昨天为什么狂给你推荐那间店的米粉，就是为了顺带能吃一点啊。」 对于她的减肥理念，汤取不理解，但表示尊重，笑着说：「等你瘦下来，不论多少碗，我请你吃到腻。」 这个答覆蒋沐还算满意，她有些好奇：「我特地加钱让老闆多加了粉，你全都吃完啦？」 难怪刚才那碗粉那么多。 汤取笑得很自然，没露一丝破绽，说：「是啊，因为实在太好吃，就都吃完了。」 蒋沐啧啧道：「你节制一点，别长胖了。」 汤取只是笑而不语。 一转头，就看到正站在水吧檯前喝茶的易磐。 显然把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汤取觉得有点丢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第0015章 事实证明，易磐对天气的判断还挺准确。 第二天一早，汤取出门上学时，外面下着迷濛细雨。 因为下雨，上午没有出课间操。汤取犹豫着，是否要借这个时间去趟高一教学楼。 虽然找易磐借钱这一行为似乎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但按照他现在的人际关系来说，找陈言借、找班主任借都可以，易磐都不该是第一顺位的选择。 而且重组家庭的兄弟之间，关系本来就微妙，一旦涉及金钱，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冲突。 今日说法和重案六组可不少这种小事情酿成大祸患的案例…… 但想起前一天晚上易磐平静的表情，仿佛这是再公事公办不过的一件事，汤取又觉得自己大概没必要想太多。 早晨出门上学时梁宝香打牌还没回来，整整一天，汤取都没有接到任何来自她的电话或信息。 晚上下自习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汤取抓着伞，走在小区遍布大小不一水坑的路上，脑中经过一番斗争后，最终还是去了手机店。 上次坐在门口的中年妇女不在，柜檯后是个男生，不是易磐，但年纪相仿。 男生正拿着手机玩微信摇一摇，摇得正沉迷。 汤取走过去，敲了敲柜檯的玻璃。 男生立刻抬头，看到汤取，注意到他脸上的印子和破损的嘴角，有些意外。 这一整天，汤取应付了从陈言乃至全班，乃至隔壁班一些熟人对伤情的问候，这时候已经能相当自然地任由别人打量了。 「请问，易磐在吗？」他问。 男生朝后仰了仰脑袋，恍然大悟一般「啊」了一声，说：「原来就是你和他打架啊。」 「找他？」 汤取道：「是。」 男生朝后一指，说：「他在楼上，你去吧。」 态度之随意，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汤取是捲土重来找场子的。 整个铺子一楼被隔成前后两段，楼梯在靠墙的地方，没有开灯，乌黑一片，汤取一时没找到开关在哪儿，回头看时，男生已经重新沉浸在手机里。 他开了手机手电筒，避开楼梯上摆着的一堆堆比人还高的杂物，一阶一阶往上走。 二楼也是漆黑一片，看起来比楼下要大，似乎隔成了两个房间和一个客厅，其中一个小房间亮着灯。 门敞着，里面却没有人。 汤取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看。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十多个平方，没有窗户，墙壁简单颳了白，天花上挂着吸顶灯，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无纺布的衣柜，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凌乱挂着的衣服。 另一边是一张大概1米2左右宽的单人床，床边地上铺着一张木制地铺床，也很窄。 显然，这个房间是两个人在住。 整个房间都没什么亮色，除了白墙上挂着的李星云和姬如雪等几个人物的海报。 汤取正看得仔细，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来了？」 他回头，就见易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穿着黑色短袖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塑料拖鞋，整个人都冒着一股潮气，头髮也湿漉漉的，正偏头拿着一条毛巾随意地擦着。 第28页 汤取忍不住问：「你就住这儿？」 易磐「嗯」了声，把毛巾丢到床上，走到衣柜前，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摸索了会儿，拿出一小叠钱来，都是红色的百元钞，数了数递给汤取。 「拿走吧。」 汤取接过，轻声说：「谢谢。」 又说：「我会尽快还你的。」 易磐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重新捡起毛巾擦头髮。 汤取第二次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眼，迟疑了会儿，说：「要不……你还是回家住吧，反正床够大，我们一人睡一头就行。」 让他和另一个人睡一张床，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但那里本来就是易磐的家，而且这地方也太狭小了，住两个男生太勉强。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易磐回家住都更好。 易磐不急不缓地擦着头髮，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问：「家里大人不在的晚上，你一个人睡得着吗？」 汤取愣了一下。 这有什么睡不着的，反正他早就习惯了从很小的时候起梁宝香大部分夜晚都不在家，他对母亲并没有太多依恋，把门锁上自己爬上床睡觉就是了。 他的表情说明了答案，易磐却说道：「我睡不着。」 汤取心道，他这身高和性格，倒真看不出来还是小孩子心性。 易磐却继续说道：「我爸习惯昼伏夜出，从小我就一个人睡。小时候我听楼下的一个大妈说过一个故事……」 他顿了顿，说：「据说，隔壁小区一个阿姨死了，家里人把她生前的衣服都烧给了她，只留下了她最喜欢的一件红毛衣，很厚实很保暖，她女儿就准备留着自己穿。结果那天晚上，她女儿睡梦中迷迷煳煳就听见衣柜门被慢慢拉开、慢慢拉开的声音，吱呀呀、吱呀呀……」 说到这儿，他突然止住了，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我不喜欢住在家里，是因为我爸懒得收拾，我妈死后还留了挺多东西。每天晚上我都盼着我妈来，又挺怕她来的。」 头顶的灯光似乎都凉了几度，汤取维持着冷静的神情，轻咳了咳，说：「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我们都要做无神论者。」 易磐淡淡「哦」一声，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说：「时间挺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汤取点点头，没有太多逗留的心思，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汤取来新家第一次失眠了。 凌晨三四点，万籁俱寂，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隐约传来楼顶积水不知道滴在哪一户窗户棚顶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 汤取又困又睡不着。 整个房间在黑夜中变得十分陌生，除了他之外，四周浓稠的黑暗似乎都在扭曲、膨胀、变幻成怪诞的形状，空气吸饱了诡异压抑的气息，滞重、憋闷，连身上的被子都沉重得令人无法唿吸。 衣柜那边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动静…… 汤取努力紧闭双眼，翻来覆去地寻找入睡的姿势。 一边无声地把易磐骂了千万遍，一边在心里向他那死去十多年的爸爸传话。 爸，同样都是鬼，你争气点，可不能让别的鬼把你儿子吓到了，不然也太丢鬼了…… 不知道他爸听见了没。 反正后来汤取实在困得厉害，撑不住，迷迷瞪瞪地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过节加更，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0016章 进入五月后，高考的氛围越来越浓。 每个人面上的表情总是不自觉地凝重，话题也离不开习题、成绩、排名和学校往年的升学率…… 除了教室最前方墙上贴着的、每天变化的高考倒计时，教室里、走廊上的喧闹嬉笑声也越来越少。 食堂在高考前两个月单独开闢了高三窗口，专门提供营养餐，为辛苦备考的准毕业生们补充营养。 而第三次模拟考试也来了。 说实话，汤取自己并不算很紧张，但无奈处在漩涡中的人没办法不被外界感染。 学校在某个晚自习召集年级前300名的学生召开了一次动员大会，班主任和其他任课老师课间也都找过汤取，主要是交代提前定好想报考的大学，向着目标分数努力，以及各科目考前还需要加强的重点…… 汤取很听话，也很努力，积极地找不足，补缺口。 只不过私心里，他自认为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最大努力地尽己所能，而在这之余，属于天赋的东西他也无能为力。 倒是后来某次在食堂，他竟然遇到了上次在手机店见到的那个男生。 对方穿着校服，胸口挂着的校卡上写着名字——辛辰，年级是高一。 两人就坐在一张餐桌的斜对面，没想到上次那样短暂的一个照面，辛辰竟然也认出了汤取，毫不见外地打招唿：「嗨，哥哥，挺有缘分吶。」 对面的陈言看了眼辛辰，又一脸问号地看向汤取。 汤取当做没看见，朝辛辰笑了笑，说：「你好。」 辛辰打量了他们餐盘里的菜，羡慕地感慨：「你们高三就是好，伙食这么丰盛，还有排骨莲藕汤。」 汤取很温和地把餐盘和碗往他那边推了推，说：「你要不要一起吃？」 辛辰哪里会跟他客气，伸出筷子就夹了块排骨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说：「之前我还跟易磐吐槽说，绿化带里抓把草都比学校食堂的菜好吃，没想到你们高三的营养餐竟然还真不错，看来大师傅果然区别对待。」 第29页 汤取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是问道：「易磐？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食堂？」 辛辰无奈地耸耸肩，说：「趁着中午的时间回店里干活了。」 汤取皱了皱眉。 上学日还要这么忙？ 之前易振华骂易磐「又待在姓辛的那家」，易磐和辛辰一起住在手机店的二楼，看起来那家店是辛辰家开的。 所以易磐和辛辰，属于店员和少东家兼好朋友？ 辛辰倒是没察觉到他的心思千迴百转，不以为意地道：「他手艺好，比我爸强，有些客人喜欢找他。不过平时他都是放了学才会回去，最近才开始不一样的。」 不等汤取问为什么不一样，辛辰一只手撑着下巴，凑近来，好奇地看着他，问：「哥，易磐的钱是都借给你了吧？」 汤取有些意外。按他的猜想，这种借钱给别人的事，一般人不会瞒同住一室的好朋友。 但显然易磐并没有说。 汤取也不否认，点点头：「嗯。」 辛辰轻轻嘆了口气，抓了抓头髮，有些苦恼的样子。 等汤取问「怎么了」，他才无奈地说：「易叔把易磐他妈的遗物在牌桌上抵钱出去了，易磐想找人赎回来，现在把钱借给你了，只好苦哈哈地拼命赚钱啰。」 小学的时候，梁宝香还把准备给他打疫苗的钱输出去了。所以辛辰这话，汤取很相信。 他眉头紧皱，问：「遗物？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傢伙没说。」辛辰撇撇嘴。 他来得早，吃得也快，吃完之后就和汤取两人没什么其他可聊的，谢过汤取的排骨后，端着盘子就走了。 陈言刚才听完了全程，这时候不再装沉默，瞪了会儿辛辰的背影，才转过头来，说：「这小子专门来说给你听呢。」 汤取哪里会听不出来。估计辛辰也是看不惯易磐现在忙得连轴转，出于不忿，才变相来催钱。 陈言是知道汤取借钱始末的，忍不住说：「实在不行，我找我妈要点，借给你。现在是关键时期，没必要为一些琐事浪费时间。」 说实话，汤取一开始并没有计划太快还钱。 一是他确实没钱，二是他自认为必定会还，不论是复利还是单利，将来肯定还得起。他现在处于憋着一股劲、一松就会崩的重要关头，除了学习，不想再去操心别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高考完，暑假找个地方打工还钱就是了。 但听了辛辰的话后，他稍微动摇了。 听陈言这么说，他摇了摇头：「先不用，我今晚回家看看。」 过去那么多天了，梁宝香再没有提过一句要把钱还他的事，显然最近牌运烂到家了。 陈言道：「你那弟弟把钱借给你，说不定本来也不急着用。抵出去的东西，过阵子买回来就好了。」 汤取苦笑了笑。 陈言不懂，他是很清楚的。牌桌可不是典当铺，在人声鼎沸的麻将馆里，一张纸币在牌桌上一晚上能流通到多少人手里，根本数不清，何况现在过去那么久了。 即便物品没有钱转手得那么快，但如果不尽早赎回来，也许很快就会转手到下一个人手里了。 如果没记错，易磐最早在家里和易振华闹，就是因为易振华拿走了他的东西。 现在看来，那时候易振华就把易磐妈妈的遗物偷走了。 晚上汤取放学回家时，易磐已经在房间里了。 他开着檯灯，正在翻看一本类似册子的东西。 工具包放在一边，应该是干完活了。 汤取进门后，把书包放到书桌上，问：「你下午去上课了没？」 正低头看资料的易磐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合上手里的册子，说：「我们学校还能翘课的吗？」 汤取一时无言以对，注意到他手上的册子封页上的字——《智慧型手机维修全图解》。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易磐，说：「你看下，我这个手机卖掉的话，大概能卖多少钱？」 易磐拿着端详了一下外观，又点进后台查看参数，沉吟了会儿，说：「六百块左右吧。」 「六百块？」汤取难得地瞪起了眼睛。 去年花将近两千买的，现在就只值六百块？ 他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别的店里会不会价格开高一点？」 即便被质疑，易磐也没什么多余表情，语气一如既往地淡定：「六百已经是友情价。电池这些硬体都有损耗，之后还要做防数据恢復刷机才能卖出去。」 汤取郁闷道：「算了，那卖给你们店里吧。」 易磐问：「你又要用钱了？」 「没，马上高考了，哪还有什么地方要花钱……」汤取心里亏大发了的感觉还没消散，说话也提不起劲。 易磐颠了颠手里的手机，没收进包里，而是问：「是辛辰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汤取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捏了捏桌角边缘，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考前也没什么用手机的时间，卖了先还一部分。」 易磐目光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的事没那么急，而且那些钱本来就够。」 汤取有些好奇，问：「那本来要多少？」 「三千。」易磐的神情很平静。 第30页 汤取不由暗暗咋舌。 这个数，对一个高一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况且他们的家境，他们的父母都不是那种会攒钱给孩子花的人，不拿孩子的钱就是好事了。 汤取没问要赎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易磐的隐私。 最后，易磐还是把手机还给了他，说：「明天去店里，先把里面要留的东西都拷进u盘后再刷机。」 得知汤取要把手机卖了，陈言还是提议由他先找家里拿点钱帮汤取补上。被拒绝后，他深知劝不动汤取，只能说道：「也好，反正到时上大学要换新手机，现在就当提前淘汰了。」 汤取垮脸，说：「马上高考了，说什么淘汰，说点吉利话。」 陈言于是就呸呸两声，笑嘻嘻地说道：「那以后我俩就不能发消息，只能传小纸条了。」 汤取婉拒：「谢谢，请别耽误我学习。」 陈言推了他一把，委屈地控诉：「你好无情啊。我好喜欢。」 果然高考面前就没有不发癫的。 汤取骂：「离我远点，变态。」 第0017章 这回汤取去手机店的时候，柜檯后坐着的人换成了易磐。 这个点店里正好没客户，见他来了，易磐也不啰嗦，把他带到店里一台老旧的桌上型电脑前，取出手机里的sim卡，接着把手机连接电脑，插上u盘。 「照片都要留着吗？」 「嗯。」 「视频呢？」 「也要。」…… 一项项和汤取确认完，易磐利落地开始操作。 大概花了半小时不到的功夫，等文件都复制完了，就开始刷机。 汤取站在旁边盯着屏幕，第一次见到刷机，感觉还挺新奇的。 把手机放到一旁让系统自动运行，易磐起身，走回柜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拿过来递给汤取。 「给我的？」 汤取狐疑地接过。 这是个很简约的白色硬壳纸盒，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手机？ 「这是干什么？」不用照镜子汤取也知道自己现在两只眼睛里都是大大的疑惑。 易磐说：「附赠的小礼品。」 汤取震惊了：「小礼品送手机？」 而且看起来还是一台iphone！ 易磐拿起手机，开了机，耐心地把界面展示给他看，语气平静地介绍道：「国产山寨iphone，只有外壳像，搭载的是java系统，除了发简讯和打电话，别的什么功能都没有。」 汤取一时语噎，轻声说：「那还不如送传说中的诺基亚，至少防水，电池还扛用。」 易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诺基亚比它贵。」 汤取实在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诺基亚还便宜的手机，今天也算打开知识的大门了。 「行吧。」他接受得也挺快，「能打电话发简讯就行，有总比没有好。」 易磐低头替他把sim卡插进手机。 汤取忍不住问道：「这手机到底多少钱？」 易磐专心确认sim卡上的通讯录都导入新手机，头也不抬地回答：「对外卖99，成本价就不告诉你了，以后做回头客就行。」 「谢谢。」汤取果断地拒绝，又补了一句，「以后应该不会回头的。」 易磐说：「想开点，这个手机至少比诺基亚好。」 「嗯？」 「大直屏，触摸键盘，长得还像iphone，捨不得买iphone的人都会羡慕你。」 汤取一脸稀奇：「你在开玩笑吗？」 「好了，」易磐把手机还给他，「现在玩笑归你了。」 「一点都不好笑。」汤取慢悠悠地说着，接过手机，拿在手里试了试手感才收进口袋里。 等刷完机，易磐拿出600块钱的时候，汤取摇了摇头，说：「你收着吧，就当我先还一部分，剩下的等以后有钱了再还你。还有，今天，谢谢了。」 他不是傻子。这个手机再便宜，哪怕只值一块钱，易磐也完全可以选择不送给他。 听了这话，易磐也不忸怩，把钱收了回去。 汤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今天还的是本金，剩下的欠帐还是按复利算吧，到时候要还多少你记好帐就行。」 易磐挑了挑眉，问：「为什么是我记？」 汤取笑了笑，很恣意嚣张的模样：「因为……欠钱的都是大爷啊。」 他正好站在店招下，冷白的灯光清晰地映照出轮廓和神情，眼睛弯弯，笑容明亮，额头光洁饱满，五官柔和，身形高瘦。 是个很俊朗好看的男生。 易磐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垂下了目光。 虽然新手机第二天就遭受了陈言羡慕的嚎叫，以及紧接着不要命的嘎嘎大笑和嘘声，但汤取还是一直用到了大三。 一是因为贫穷，没有钱换更好的，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正如易磐所说，它太像iphone了，每个人都以为他手持一台高端机，至少拿出去有面子。 如今汤取回想起来，他自认为个性虚荣也没有错，或许从那时起就可以看出端倪。 虚假的、物质的东西，给了他庸俗的安全感。 第0018章 那套房子的最终判定结果没过几天就出来了，业绩归汤取，参与各种激励方案的计算，佣金他和徐锦文一人一半。 至于老业主，就按照老带新结算奖励。 第31页 结果以正式文字的形式在项目群里进行了通报，从此确凿无疑，汤取总算安下心来。 他买了两盒小罐茶金罐分别给新老业主送去，算是感谢二位对前阵子业绩纷争的担待。 接下来汤取的主要精力转移到三期2#楼大平层的开盘上。 周二上午十点，他接待了孟诗淇推荐过来的人。 虽然之前和对方多次电话和微信沟通过，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来人一身白t恤配灰色哈伦裤，阿迪运动鞋，很是休闲悠然。年纪看起来比汤取要大点，但应该不到三十岁。 身后跟着装备齐全的助理，黑色大手提包里全是拍摄设备。 汤取起身迎接。 张识途上前来和他握了握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途哥。」 「你好，久闻大名了。」汤取笑着说。 张识途的帐号「途哥看房」是抖音房地产板块比较知名的本地大v，有10万+粉丝，每个短视频点赞基本3000以上，互动有几百条。 客户画像以30岁以上高净值人群为主，转化率也相当高。 上次孟诗淇就是请他拍的看房视频，效果不错，这才介绍给了汤取。 张识途收费不贵，当然，这也不是他收入的主要来源。 他很挑剔，品质一般品牌调性不高的楼盘他基本不接。 靠着把线上互动的客户转给开发商，他这几年赚的转介佣金数都数不过来。 面由心生，从面相就能看出张识途个性比较开朗豪爽，他打量了汤取一眼，笑呵呵地说：「孟诗淇上次就信誓旦旦地跟我打包票，说你是这一行里难得的六边形大帅哥。今天一看，这姐们儿果然没吹牛。」 汤取无奈地笑：「我要是哪天出道，一定是孟姐的功劳。」 张识途也笑了，说：「你要是肯当网红，想出名做成头部还真不一定有多难。」 「人家的辛苦我可做不来。」汤取自然地带过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今天就辛苦途哥了。」 张识途摆摆手：「客气客气，合作愉快。」 今天是汤取付费请的他，以后他手头如果有对兰成项目感兴趣的客户，自然会全都转给汤取，这是百分百双赢的事。 张识途的团队是做惯这些事的，熟门熟路，和汤取再次核对完稿子无误，就麻利地开工了。 汤取全程陪同他们在沿江风光带、示范区和样板房内部都拍了一圈，又找了个空旷地方放出无人机航拍，快到中午12点才终于结束拍摄。 张识途还有下一个行程，婉拒了汤取一起吃午饭的邀请。 汤取把人送到停车场的时候，周承斌已经等在那儿了。 汤取接过星巴克的包装袋，递给张识途的助理，笑着说：「上午辛苦了，路上可以喝点咖啡醒神，里面的面包也能先垫一垫。」 张识途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调侃道：「这就是江景豪宅项目的五星级服务吗？等我有钱了一定要来买一套。」 汤取说道：「那就说定了。想必很快我们就能成为置业顾问和业主的关系了。」 「我努力。」张识途哈哈一笑，视线落到一旁的周承斌身上，突然一顿，问，「这位小哥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猝不及防被提及，周承斌一愣，慢半拍才迟疑地说：「应该……没有吧？」 张识途又仔细看了他一眼，说：「我一见你就觉得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周承斌挠了挠头，神情有些侷促：「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那就是我认错人了。」张识途也不纠结，又一次谢过了汤取的招待，说好什么时候把剪出来的视频发给他看之后，就和助理坐上车，挥挥手走了。 看车子远去，周承斌对汤取道：「一哥，你的那份我放在销售办公室了。多余的钱我微信转给你。」 「不急，留着以后再用吧。」汤取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两人回了售楼部，蒋沐等人都出去吃饭了，汤取懒得动，就简单吃了个可颂和菠萝包，端着咖啡，一边喝一边去了售楼部旁边的小仓库。 为了不占用内部，售楼部旁边一个原本给物业用的小房间，被安排做了收快递的地方，除了文件，寄给售楼部众人的快递基本都堆在这儿。有值班的物业人员顺带盯着，也不怕丢，取件的时候各人自己找就是了。 汤取前阵子在网上买了几支雷射笔，之前寄去修的云台也寄回来了，一直忘了取，今天正好趁着中午闲暇来拿。 他到的时候，小仓库货架前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在找快递。 那背影有点熟悉…… 但按道理，易磐的东西要寄也是寄去工地，怎么会送到他们这边？ 「你找什么呢？」 他突然出声，易磐回过头来，见是他，视线落到他手里端着的咖啡上，不答反问：「实习生给你买的？」 汤取问：「你难道装了天眼？」 易磐竟然点了点头，说：「上次趁着修空调把你们售楼部的监控系统黑了。」 汤取懒得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回想了下，纠正他前面说的话：「是实习生帮忙跑腿买的，我付的钱。不要误解和美化打工人之间的关系。」 易磐「哦」了声，仿佛接受了他的说法似的，又转头指了指货架上的快递盒子，说：「你来找快递？两个？我刚看到就顺手放这儿了。」 第32页 说完，转过身继续翻看货架上的其他盒子。 还真是来找快递的。 汤取有点意外，但没表现出来，把咖啡放到一边，拿起那两个盒子一上一下捧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见易磐一直没找到，问道：「你找什么呢？」 易磐头也不回，语气平平地说着：「放心，反正不是要偷快递。工地民工也有收件需求。」 汤取说：「我一点也不放心。说不定你是要收集收件信息搞大数据诈骗。」 易磐回过头来，冷淡地说：「诈骗你们还用得着大数据？你是在高看你们，还是在高看我？」 汤取无话可说。 这傢伙，这几年是跟鸡拜师学艺去了么，越来越会啄人了。 易磐似乎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个包装挺严密的纸盒子，他单手拎着，一手替汤取拿起放在一旁的咖啡，说：「走吧。」 两人从小仓库出来，外面秋阳灿烂，不热不燥。大家都在午休，连工地都暂时停了工，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广场上的喷泉还在有节奏地转动，水雾中折射出一道小彩虹。 日照当头，两人的影子投在地砖上，像两个小胖墩。 汤取见易磐手里的盒子包装得很扎实，外面缠着好几层透明胶带，很防震的样子，就问：「你买的什么？」 易磐低头看了眼盒子，没说话，突然看向他，问：「我能住在你家吗？」 汤取呆了呆，说：「大白天你说什么梦话。」顿了顿，又说，「工地不是有宿舍么，怎么，住不习惯？」 「习惯。」易磐回答得面无表情且理直气壮，「但他们没你香。」 汤取一时摸不准自己该发飙还是该发疯。 就在他脸色阴晴不定的时候，易磐补充道：「没你家里香。」 汤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摆出生硬的笑容，道：「家里的香氛还有两瓶小样，你既然喜欢，我下次拿给你。」 「不用了，浪费。」易磐说道，走近一步，把手里的盒子压到汤取捧着的两个盒子最上面，「既然你不让我住，那就让这里面的东西借宿吧。」 盒子不重，压上来也没多大感觉，汤取有点懵，问：「什么啊？」 易磐解释道：「我没地方放。」 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得上班去了。」 摆摆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操作着实令人猝不及防。 汤取看着他走远，被太阳晒得有点眼晕，捧着盒子往售楼部侧门走。 走到阴凉地，这才陡然间回过神来。 他的咖啡呢？ 第0019章 回到办公室，汤取没忙着拆自己的快递，首先把易磐丢给他的那个拆开。 盒子中等大小，包装得很严密，好不容易剪开外面贴得严严实实的胶带，打开后里面却塞了一大摞的防震气泡膜，用透明胶布紧紧粘着，护住里面的东西。 等剪开胶带，扯掉气泡膜，露出里面的东西时，汤取呆了呆。 那是个水晶奖盃。 上面雕刻着一个徽章和一行字——「第十六届全国智能制造创新创意大赛 金奖」。 盒子底部还压着个四四方方的蓝色缎面本子，是获奖证书。 汤取拿出手机，用浏览器扫描识图的功能搜索了会儿，复制了个连结。 打开微信正准备发给易磐，才想起根本就没有加对方的微信好友，也没有他现在的手机号码。 他找到快递盒顶部贴着的快递单，上面果然写着收件人的全号码。 于是把号码一个个输入收件人栏，以简讯的形式把连结发了过去。 易磐正和一群同样头戴安全帽身穿反光马甲的人一起查看室内新风系统的管网结构，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走到一旁的角落。 发件人是个熟悉的号码，简讯内容是个网址连结。 点进去，很快跳转出来一个页面，标题写着——「亏本冲量 水晶奖盃 高档大气 免费刻字」。 紧接着，又一条简讯发了过来：「在这家店定制的？40块？」 易磐神情没变，只是眼里浮上很浅淡的笑意，敲字回復过去：「不是。」 接着又回了一条：「这个贵了，淘宝那家30块包邮包刻字，还送烫金证书。」 汤取收到消息都气乐了，把手机放到旁边。 办公室的电脑正好没人用，他拿着证书过去，输入上面的比赛名字，搜索。 出来的页面第一条是比赛的百科介绍，第二条就是官网地址。 他略过第一条，点进官网，首页最醒目的一条信息就是「第十六届全国智能制造创新创意大赛决赛获奖名单公示」。 点进连结，获奖名单的第一行就是——「奖项：金奖；队名：所以爱会消失对不队；获奖成员：易磐、唐堂、崔晓、董平英、于天杰、肖鑫」。 汤取之所以相信奖牌的真实性，就是因为获奖证书上印着的这队名太过于非主流。 按照易磐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就算做假奖盃也不至于取一个这么无厘头的队名。 毕竟花了钱的。 他又拿起手机发简讯过去：「队名你想的？」 那边很快回过来：「不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又问：「你是队长，竟然没有取名权？」 第33页 「我取的没人支持。」 汤取：「什么？」 这次的回覆来得也很快腩：「硷基互补队。」 汤取学的课本知识基本都还给学校了，缓缓打出了个：「？」 这次对面打字的时间有点久。 就在汤取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论时，最后发过来的却只有一句：「微信好友通过下。」 汤取点开微信，果然有个新的好友申请，他想也没想就点了拒绝。 过了两分钟，又收到一条新的简讯：「dna配对过程中硷基a与t、c与g是固定互补的，是一切遗传信息传递的基本原则，对于每一条dna单链而言，互补链的序列是明确且唯一的。」 汤取打字：「所以呢？」 那边回：「微信好友通过再告诉你。」 汤取没搭理，收了手机，把这个生物学概念放到一边，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在电脑上搜索全景地图。 切换城市之后，很快找到了当初那个手机维修店。 随着街景图片不断放大，果不其然，露出那个简陋招牌上印着的业务号码。 汤取发了条微信语音：「承斌，你来办公室找我一下。」 手机维修店依旧在经营，铃声居然是字正腔圆的gg，看来这些年生意规模越做越大了。 等情感充沛的gg放完一遍，那边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是个粗声粗气的男声：「餵？」 汤取拿出平时和客户聊天时的温和口吻，轻声细语地询问：「你好，请问辛辰同学在吗？」 「辛辰？那小子没回家啊。」男人有些莫名其妙，他似乎把手机拿远了些，对旁边的人问道，「辰辰放假了吗？」 一个女声隐约说道：「什么时候说的要放假，前两天不是还说陪领导出差去吗？」 男人「哦」了声，对电话这头的汤取道：「你哪位啊，找我儿子什么事？」 汤取含笑道：「叔叔您好，我是辛辰的高中同学，和他许久没联繫了，这不今年要准备高中同学会么，同学们互相之间都希望重新联络联络感情。」 「这样啊，」男人的语气顿时热情了不少，「你没有他现在的手机号？那你记一下。」 「好的。」 汤取一一记下，又问：「请问易磐现在在做什么呀，我和他也好多年没见过了。」 男人并未起疑，很爽快地回答道：「他在上大学呢，当初高三生病晚毕业一年，现在还在读大四，最近，好像是在实习……对吧？」 后面的疑问是对旁边的女人说的，随即得到了女人肯定的回答：「在实习。」 汤取依旧笑意满满：「请问他是读的哪所大学呀，北京吗？如果在同一座城市，我和他还能有空常聚聚。」 「哎，你也在北京吗？」男人乐了，「易磐就在北京呀，他读的学校叫什么来着？」 女人报了个大学名字。 男人又对汤取重复了一遍，顺带还贴心地报上了易磐的手机号。 汤取笑着回復记下了，又郑重地感谢了对方，礼貌地道了再见。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还给等在一旁的周承斌，说：「谢谢，如果对方打回来你不接就是了。」 「好的。」周承斌迟疑了下，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哥，没出什么事吧？你笑得……」 后面的话他没说，笑得怎么有一点点吓人的样子。 汤取的表情很快恢復如常，眼神温和地看着他，说道：「我能出什么事，你去忙吧。」 「好的。」 周承斌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追问，乖觉地开门出去了。 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手机维修店被放大的招牌，上面仿佛写了两个字，一个「装」字，一个「傻」字。 敢情那小子不是搞大数据诈骗，是只诈骗他一个。 汤取握着沉甸甸的水晶奖盃，觉得特别趁手，特别适合砸人。 第0020章 蒋沐之前的消息没错，2#楼果然在月底拿到了预售许可证。 拿到证的当天下午，兰成就对外启动了认筹。 各个销售员手头上或多或少都有身在外地的或是公务繁忙的客户，不方便亲自来现场，基本会选择直接把认筹金转过来，让置业顾问帮忙代办。 反正到时候不管买不买，认筹金都能100%退还。 汤取手头的客户太多，好在周承斌可靠听话，帮着他忙前忙后，大大地分担了压力。 连那些原本觉得汤取太奢侈，自费几千块请实习生的同事，这时候也意识到他实在有先见之明。 可饶是如此，联繫客户、排队办手续、准备资料等等事情还是让汤取忙得分身乏术，他索性打电话给易磐：「今天如果不忙的话，来售楼部，帮我个忙。」 易磐接了电话后倒是来得挺快，汤取也不跟他客气，把五六个客户的资料交给他，让他去窗口排队办理。 这些客户，汤取都提前拿了号，且并不是连号，因此相当于易磐需要前前后后跑五六趟。 有易磐和周承斌分担，汤取就到洽谈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专心去联繫其他难点客户，传达认筹信息。 至于另一边的业务办理进度，反正张瑶随时会在群里播报认筹信息，他时不时确认一眼就行。 等一切搞完，已经差不多晚上8点。 第34页 9点钟团队还要开晚会，蒋沐拿着手机走过来，递给汤取：「龙经理说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餐就一起点外卖，直接让彭记做好送过来。你看看想吃什么？」 汤取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彭记的菜单图片，他划动了一下，选了个蒜蓉虾。 蒋沐一边记下，一边轻声调侃道：「干嘛不点个贵的，给公司省钱呢？」 汤取苦笑了笑：「忙过头了，没什么胃口。」 蒋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感慨道：「我也好累啊，可是……我越累越想吃。还是点个清炒蔬菜吧。」 汤取被她逗笑了。 蒋沐又兴致高昂地说道：「我去问问小斌斌和你弟想吃什么，他俩今天也挺忙的。」 汤取把她拦住了，道：「我弟他没读过书，一直在工地干活，不识字的，你把菜单给他也看不懂。」 「啊？」蒋沐的表情僵住了，难以置信，「现在还有年纪这么小的文盲吗？」 汤取看了一眼她身后正准备走过来的易磐，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是啊，虽然义务教育早就普及了，但没办法，他智商太低实在学不进去，很小就跑出来打工了。」 易磐沉默片刻，调转方向，往另一边去了。 蒋沐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唏嘘了几句，说：「那你帮他点吧。」 趁着汤取重新看菜单的功夫，她坐到旁边压低声音道：「你刚才没看到，徐锦文和你弟差点因为交资料的顺序打起来。」 认筹也分先后，这先后很重要，等到开盘时，序号在前面的可以先进去先选房子，有时候一号之差，客户喜欢的楼层就被前面的人选走了。 客户没选到房，销售员的业绩自然泡汤，因此团队之间最容易因为名下客户的认筹号起纷争。 不过这常常也就是口头之争而已，很少有动手的。 汤取听了倒也不觉得什么，毕竟是「差点打起来」，并不是真正打起来。 他懒洋洋地说：「徐锦文打也打不过，只不过是气不顺而已，如果真是易磐理亏，他怎么可能忍住不来找我麻烦。」 蒋沐倒是不以为然，道：「现在是认筹，很快就要开盘，竞争只会越来越大，我看他的气会越积越多。」 汤取明白她的意思，安抚地笑了笑，说：「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要是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光受气不还手。我们做销售的，说到底还是业绩说话。」 蒋沐噗嗤笑了，道：「你这次要是又拿了销冠，一定要请我吃海鲜自助。」 汤取爽快地应下来：「彼此彼此，要是销冠是你，就你请。」 「are you kding me」蒋沐忍不住爆了句英文，朝他翻了个白眼，拿过手机，走了。 汤取轻轻笑了一下。 桌面上突然放了杯水，他抬起头，就看到易磐站在旁边，手里正端着另一杯水在喝。 汤取摸了摸玻璃水杯的外壁，温的，问道：「事情都做完了？」 易磐喝完水，低头把空杯放到他的杯子旁边，轻轻磕了一下，似是碰杯，说：「不确定。」 汤取皱起眉头：「不确定？」 在他的概念里，不确定就代表着不晓得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是啊，」易磐直视着他的双眼，仿佛没看见他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焦虑，平淡地说道，「不识字嘛，看不懂，也不知道资料都交齐了没。」 汤取一噎，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说：「辛苦你了。改天送你一本《三字经》。」 「谢谢。」易磐在旁边座位坐下，慢条斯理道，「不过我看其他销售员找外面人来帮忙，都付了钱的，你是不是也该付我点？」 他语气低沉，说得一本正经。 汤取爽快地拿出手机：「好啊，500行不行？」 「当然可以，比我现在时薪高多了。」易磐十分认同地点点头，也拿出手机，「转帐之前先加个微信好友。」 汤取动作一顿，顿时明白过来，似笑非笑地说：「我以为你们大学生都喜欢用qq呢。」 他特别加重了「大学生」三个字。 易磐目光垂落在他绷紧的唇角，说：「不是故意骗你的。」 汤取冷冷地「呵呵」一声。 易磐眼神温和地看着他，声音柔软下来，说：「我以为你自己能发现。当初不是你跟我说，一定要读大学的么？」 第0021章 高考前的一个月，汤取扎扎实实过了一段非人的日子。 每天都不断地有各科的补充资料发下来，做过的卷子翻来覆去地看，错过的题翻来覆去地练，连睡着了梦里都是无数公式和各种英语从句。 高考的前两天，学校傍晚就放了假，特地留一天时间给学生放松调整心情。 全班同学一起把教室布置成考场，多余的课桌椅都被搬到隔壁教学楼空出的教室。这些体力活自然是汤取他们这些男生承担，等全部搬完，众人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回家的时候，满屋子安安静静。 来来回回搬了四五趟桌椅，汤取早就又累又饿。 上高三之后，伴随着日渐繁重的学习压力和长身高对营养的需求，他习惯了一天四顿。 以前梁宝香每星期还会有一到两天守在家里，等他下晚自习回来，热点饭菜给他补充体力。 只要她提前发了消息给汤取，即便是饿了，汤取也会留着肚子回家吃饭。 第35页 但最近两个月，这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汤取已经熟悉了新家附近80%的餐馆和小吃摊，对他们的点餐电话和送餐时长也了熟于心。 看客厅里空荡冷清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一对半路夫妻是不是连白天都不曾回家，直接在麻将馆连续包日了。 懒得再待在这冷暗得像远古洞穴的客厅，汤取径直回了房间。 打电话叫了个外卖，他整个人扑到床上，跟抽了骨头似地伸展四肢摊平身体，闭着眼睛听mp3里的英语朗读。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路灯的光隔着窗纱透进来，模模煳煳像静悄悄的月光。不知不觉间，汤取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他才迷迷瞪瞪地醒过来，看了眼手机，发现竟然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七个未接来电。 看来是外卖到了。 敲门声还在响着，那力度不弱，透着不耐烦，在空旷的屋中清晰地传来。 汤取困意未消，揉了揉眼睛，摸黑套上鞋，打着哈欠出了房间。 他懒得开客厅的灯，直接借着外面模煳照进来的一点夜色摸到了大门把手。 打开大门才发现，门外站的并不是送餐员。 而是很奇怪的陌生人。 为首的那个身材魁梧，穿老头背心露出遒劲肌肉，肌肉上崩着栩栩如生黑色纹身的男人朝他笑了笑，声音浑厚地问：「同学，你爸妈在家吗？」 汤取小心打量着他，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另两个彪形大汉，不由自主地握紧门把手，轻声问：「你们是？」 男人道：「这家户主是易振华，我应该没找错。」 对方神情很和气，但汤取却并不敢大意。 虽然论身高这几人比他还矮半个头，但那浓眉阔耳，宽厚的身材，敦实的份量，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良民。 青春期白长身高有什么用，说到底，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发奋苦学大半年，气血两虚的男高中生而已。 他露出一丝歉然笑意，道：「你找的是我继父，他现在应该在麻将馆，但我也是最近才住进来，不知道他常去的麻将馆具体位置。要不劳烦你们打电话问问？」 男人笑了笑，说：「不止你继父，你妈梁宝香我们也要找。他们电话打不通，但总会回家的，我们就坐在你家等等吧，总不好去麻将馆打扰人家正常营业，你说是不是？」 汤取只好侧过身，又打开客厅的灯，把人让进了门。 等三个大男人进了屋，整个客厅都逼仄了许多。 汤取请他们随意坐，又去厨房翻出一次性杯子，倒了三杯水出来。 为首的男人接了水，端详着汤取身上的校服，问：「高中生？读几年级？」 「高三了。」汤取谨慎地笑了笑，「后天高考。」 男人啧了一声，说：「那你回房复习去吧，不用管我们了。」 汤取顿了顿，从旁边捞过一张小圆凳，小心翼翼地坐了，忐忑地笑着道：「哪有让客人自己干坐着的道理。大哥您贵姓？」 「免贵姓曹，大家都叫我曹哥。」曹哥掏出烟盒，扬了扬，「没关系吧？」 「没事。」汤取连忙说，「几位大哥自便。」 于是，四个人就这样坐着，其中三个人吞云吐雾，只有汤取一个人视线无处着落。 气氛一片死寂。 还是手里一直静音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汤取这才仿佛吸到了一口氧气，毫不迟疑地马上接起：「餵？」 对方是餐馆的老闆娘，伴随着抽油烟机轰隆隆运转的响声，嗓门大得像是把手机当成了扩音器：「喂！帅哥，你点的西红柿炒蛋没有西红柿了！换成青椒炒蛋行不？」 油烟味仿佛隔着无线信号呛了过来。 汤取深深吸了口气，憋着火问：「快一个小时了，我点的菜还没下锅？」 老闆娘大声抱怨：「这不刚才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么！你要不要青椒炒蛋？」 「不要，我下次再点吧，谢谢，再见！」汤取一连串把话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未接来电页面，才发现半小时前餐馆给他打了四个电话，梁宝香给他打了三个。 现在还不是懊恼刚才为什么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给梁宝香拨回去。 嘟了一声后，语音提示他，对方手机已关机。 攥着手机踌躇了几秒钟，他发简讯给易磐：「你知道你爸现在人在哪吗？」 易磐回信息的速度很快：「怎么，出什么事了？」 汤取回：「有人上门了。应该是债主。」 发完消息后，他等了等，但过了很久，易磐都没再回復。 也是，看刚才易磐的反应速度，易振华出事恐怕不是一两次了，寻常人避还来不及呢，何况易磐这个当儿子的。 要是被牵连到就不妙了。 说不定对于怎么躲这种麻烦，易磐已经经验十足。 第0022章 一阵擂鼓似的铃声突然炸响，打破了沉寂。 那首向天再借五百年刚唱了两句，曹哥接了电话。 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只见他回了几声「嗯」，就挂了。 汤取的眼神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们，不确定他们到底还要在这儿等多久。 按照易振华和梁宝香昼伏夜出的习惯，只怕要到明天早上八点多才能有幸见到他们跨进家门的身影。 第36页 曹哥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道：「小帅哥别紧张，放轻松。」又抬手指了指，「你去门口把那张地垫拿过来。」 汤取转头看了眼门后，有些疑惑。 「去吧，这种老房子隔音都不怎么样，要是动静太大吵到楼下就不好了。」 虽然一头雾水外加胆战心惊，汤取却也只能起身，走到门口，蹲下，把几双乱摆的拖鞋和高跟鞋拨开，捏着那张印着「出入平安」地垫的边角提起来。 就在这时，大门的锁却响起了转动声。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打开。 汤取抬起头，正好与门外气喘吁吁的易磐对上目光。 他胸膛些微起伏，眼睛黑亮，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还没来得及惊讶易磐怎么回来了，汤取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 那手力道沉稳，不容置疑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带进客厅。 易磐拿过他手里的地垫，直接啪地丢到客厅地板上，目光冷漠地看着明显是头儿的曹哥，道：「冤有头债有主，在这儿守到天亮我们也拿不出钱，课外资料的代金券倒是集了有一堆，你们要了也没用。」 曹哥愣了一下，噗嗤一下乐了，夹着烟的手轻点了点他，笑道：「你这小子，我们也没说要算到你们小孩儿头上啊。」 他将视线投向门口，悠悠说着：「欠债的这不就回来了么。」 虚掩的大门被人从外拉开，两个彪形大汉提着个男人走了进来，叫了声「曹哥」后就把人丢到了地上。 紧接着楼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满头乱髮的女人沖了进来。 见到地上的人后，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杀猪般地嚎起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催债就催债，我们又不是不还，怎么能打人！人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 一见到梁宝香，汤取先是一愣，接着去看地上的人。 被反绑着双手趴在地上的可不正是易振华么。 他的嘴巴被一张宽胶布封住，现在正呜呜呜地乱叫，身体不安分地在地上蛄蛹着。 曹哥又点起一根烟，抽了口，对梁宝香道：「你再叫唤，把你一起绑了，你们夫妻俩凑对。」 等耳边终于清静了，他眼神示意其中一个手下，说：「把他胶布撕了。」 能说话的第一秒，易振华大喘了一口气，顾不得额上脸上都是灰，立刻挤出谄媚的笑容：「曹哥，曹哥，钱、钱我们肯定会还的，就是还得等两天，你大人有大量，宽限个两天，成不成？」 看着他滑稽可笑的模样，曹哥丢了菸头，走过去，弯腰和他平视，问：「会还？」 易振华连连点头：「会会会！」 「要是你骗我们兄弟几个怎么办？到时人跑了，我们上哪去拿钱？」 「不会不会！我怎么有胆子骗几位大哥，我们一家四口人都在这儿，跑不了的！」 「是吗？」 曹哥慢悠悠说完，电光火石间却勐地一把抓住易振华的头髮，将他的头往地上砸，「那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呢？怎么一看到我们就跑呢？」 「砰」的一声，汤取被吓得心惊肉跳，定睛一看才看清地上铺着垫子。 可饶是如此，易振华依旧痛得一声大叫，一叠声求饶：「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曹哥笑了笑：「下次还跑吗？」 说话间，又抓着他往垫子上重重一磕！ 易振华一声惨叫，被重新提起来时，鼻血狂流，嘴里喷着口水，说：「不跑了，不跑了。」 「两天？」 「两天！两天肯定还！」 「行，现在是信用社会，我们哥几个暂且就信你这一回。」 说完，曹哥像丢死猪一样松开易振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站起来，对手下说道：「走。」 等一群人优哉游哉地走了，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一直捂着嘴的梁宝香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群黑心肝的玩意儿，丧尽天良！」 地上传来一个声音：「你哭个屁！」 是一脸血正蠕动着想爬起来的易振华：「还不快把我绳子解开！」 梁宝香连忙奔过去，徒手解不开，又手忙脚乱地四处翻剪刀，这才让他获得自由。 易振华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梁宝香一边哭一边给他擦脸上的血迹。 「妈。」汤取叫了一声。 正哭着的梁宝香没听见，他又提高声音叫了一遍：「妈！」 见梁宝香终于停了哭声，抬头看过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问：「你们借高利贷？」 梁宝香脸色一僵，悄悄看了眼易振华，没说话。 汤取一字一字地问：「你也借了？」 他的眼神太过冰冷刺人，梁宝香不由嗫嚅起来：「……我……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对方会找上门？还是没想到对方不仅上门，还打人？ 这话实在太过愚蠢，她说不下去，汤取也不想听。 他只是太失望了。 以前梁宝香爱打打牌就算了，好歹还有顾忌，不会过分透支，实在输得厉害的时候，最多把亲朋好友借个遍，再找个班上几个月，然后还一点债，回牌桌把输过的赢一些回来。 那时她还记得每个月给汤取留生活费，可现在，做母亲的不仅把儿子存的钱偷了，还学人去借高利贷。 第37页 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打牌了，是确凿无疑的赌博了！ 汤取失望地盯着她，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你儿子高三，后天就要高考，今天却被你的债主堵在了家里！」 梁宝香不服气地解释：「我给你打电话了啊，想让你先别回家。打了三个，谁让你不接我电话嘛！」 现在反过头来怪他了。 可他一个高三学生，手机静音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梁宝香又不是不知道这个。 汤取只觉得这一晚上的变故让他头痛欲裂，喃喃道：「你是疯了吗？怎么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梁宝香还没说话，易振华倒是一声暴喝：「你个当儿子的，还敢怪起你妈来了？你是破了皮还是掉了一根毛，现在不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易磐在一旁冷声道：「刚才在外人面前怎么没见你抖威风，现在只会朝我们撒火气？」 第0023章 刚刚才在一群人面前大大地丢了脸，现在被亲儿子这么一戳痛处，易振华又是恼怒又是愤恨，随手抓起手边的剪刀就丢过去，骂道：「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刚才你老子挨打，你就只晓得站在边上看着，没用的玩意！猪狗不如的东西！」 易磐往旁边一让，轻松躲过。 汤取懒得听这些脏耳朵的怒骂，径直问梁宝香：「你们欠了多少？」 没想到他的注意力又转了回来，梁宝香错愕了一瞬，小声回答道：「十……十万。」 汤取简直眼前一黑，失声道：「你一个人就借了十万？你疯了吗？」 他伸手指向易振华，目光凌厉地瞪着梁宝香，痛心疾首地说：「你跟着这个男人把自己脑子也丢掉了是不是？以后难道要和他一起变成赌棍、烂棍，天天被人追着打，趴在地上求别人饶命？」 「反了你了！」易振华腾地站起来，大巴掌直接唿在汤取肩上，「小兔崽子你嘴巴不干不净说谁呢？大人做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汤取被他推得向后一个趔趄。 梁宝香见状尖声道：「你推我儿子干什么！他最乖最听话，以后是要上清华北大的！他要是受了伤，老娘跟你拼命！」 汤取被身后的易磐扶了一把站稳了，眼神复杂地看向梁宝香。 易振华做了一晚上孙子，本来就憋着气，见梁宝香一对母子牙尖嘴利，顿时怒火中烧：「他是你的种，又不是我的！我说怎么娶了你之后手气就臭得个茅坑似的，说不准就是这拖油瓶，把我们老易家的运气都吸光了！我们全家都倒霉，便宜你带的这小杂种！」 梁宝香骂道：「你狗嘴喷屎放屁也别对着我儿子！你自己技术差，牌打得臭，瘾还大，怪得了谁？」 「我技术差？你点炮输了多少这就忘了？昨天那张八条我是不是让你不要打、不要打，你脑子进水非打出去……」 「要是听你瞎几把指挥，我昨天就不止输那么点了！」………… 尽管从群骂变成了两人对骂，但客厅里依旧吵得像菜市场。 今晚这短短不到两小时的经歷，让汤取几乎有种恍惚感。他是谁？他在哪？ 这是个戏台吗？ 他是扮小丑还是什么路人甲？…… 就在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这一团混乱之间还有什么意义时，耳边传来一个低而清晰的声音：「去把考试要用的东西和换洗衣服收拾了，你今晚别在这待了。」汤取抬起头。 易磐面容沉肃，眼神专注，明明仍是少年，脸上却透露出一丝类似成年人的不容置疑。 汤取犹豫了一秒，点了点头。 等他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从房间出来时，客厅里两个人的争吵已经从到底是谁技术菜，谁输的钱更多，演变成了互翻情感黑歷史。 「上次那姓齐的狐狸精明明点了炮，你平时都跟猴屁股扎蒺藜似的，一秒都忍不住，那天偏能忍着不胡，是不是就打算着让人家记你这点子情意，拿别的报答你？」 「你还有脸说我？昨天老成说是帮你摸牌，你他妈自己没手？那老东西摸的是牌还是你的鸡爪子啊？」 「你嘴巴给老娘放干净点！」…… 谁都没有想起后天那些人再上门时，钱到底怎么还。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汤取和易磐离去的身影。 一走出一楼单元门，外头混杂着家家户户烟火气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夏夜的风尘和热腻，汤取却只觉得清新和真实。 他提着书包，追上前面的易磐，问：「现在去哪？」 易磐刚刚一直在看手机，这时闻声侧头看向他，目光微顿，道：「你去小区东门口等我，我需要先回店里一趟。」 虽然他这句话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透露，但汤取却不知怎么的，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毕竟，比起楼上那两位所谓的「家长」，年纪比他还小上两岁的易磐，已经能凭自己的能力赚钱，甚至借钱给毫无还款能力的他了。 小区东门汤取很熟悉，他每天上下学就是走的这边。 心里估算着易磐去一趟手机店再拐去东门的时间，汤取走得比平时慢了不少。却没想到，等走到东门口，易磐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骑着一台粉色小电驴，正在打电话，视线一直望着小区里的方向，看到愣神的汤取，就挂了电话，说：「上来。」 第38页 汤取估量了一下后座空间，取下书包拎在手里，这才跨上去。 好歹一百多斤的重量，坐上去后，后车胎似乎都弹了弹。 汤取有点担心这小车子半路就分崩离析了，连忙收起双腿端正坐好。 等他坐稳后，易磐发动了小电驴。 汤取问：「我们去哪？」 小电驴离开小区门，右拐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易磐的视线在前路和后视镜之间切换，淡淡回答：「去找今晚睡觉的地方。」 晚上正是车流高峰期，他骑得很慢，离开最开始的一段主路后，走的都是比较偏的小路。 汤取没问那地方在哪里，而是低头看了看，问：「这车怎么是粉色的？」 易磐不紧不慢道：「因为它出厂就是粉的。」 汤取瞪着他的后脑勺，笑着夸他：「你真是很懂废话文学。」 易磐似乎是认真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最近看了两本哲学书。你考前也可以抓紧看看，学到精髓，高考大作文要凑齐800字就很容易了。」 生平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汤取简直好气又好笑，道：「我作文好得很，不劳你操心了。」 「哦，不是为你操心，」易磐道，「只是为了驳斥哲学无用论而已。你也可以把这个方法告诉你的同学们，让大家没事都看点哲学书。」 汤取看不到他的表情，一时分不清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是说真的，调侃道：「没想到你这么热衷于推广哲学呢。」 「这叫发展下线，拖人下水。」易磐语调清淡，透露着漫不经心，「所以才拉上你一起坐粉色小电驴嘛。」 没想到话题最后会落回粉色小电驴上，这兜兜转转的逻辑有点出人意料又有点癫，汤取是真的笑了起来。 「神经病啊你。」 伴随着两边倒退的街景，夏夜的风放肆地吹拂在脸上，令人身心都仿佛腾空到了一捧蓬松的云上，轻盈地飘荡着。 他随口哼了起来： 「整个夏天徘徊在你的窗前等你在微风中出现整个夏天迷失在梦的原野……」 易磐听了会儿，突然问：「是不是跑调了？」 汤取脸一黑，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把书包往上提了提，抱在怀里遮住半张脸，说：「是我一开始调起低了。」 易磐「哦」了一声。 汤取有些心虚。 其实是最近校广播站爱放这首歌，他才跟着学了几句。 小电驴又安静地穿过一条街，驶过一排临街商店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下车前，易磐突然说道：「唱摇滚也不一定非要在调上。」 汤取搞不懂他这到底是安慰还是讽刺，在后面抬手想捶他，想想还是忍住了。 倒是易磐看了眼地上的影子，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下周榜单貌似轮空了，悲伤蛙… 第0024章 易磐带他来的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连锁酒店，走进大堂后，正对着的就是前台。 「你好，刚才打电话提前预定过。」易磐对前台客服道，又回头交代汤取，「把你身份证给她。」 这小县城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最近也没有大型会议活动，酒店离高考考点不远不近，房源还算充足。 客服人员接过身份证，确认住客信息。 「麻烦安排窗户不临街、位置清净的房间，楼层不用太高。」易磐道，「我们是高考生，拜託了。」 客服微笑应下，在电脑上查询了客房信息，确认满足客人的要求后，才把房卡连同早餐券一起送上。 房间在七楼，坐电梯上去的时候，汤取有些好奇：「这酒店你什么时候找的？」 易磐道：「来之前顺手查的，学校旁边的都满房了，从这儿出发过去坐公交三站路就到，走路的话大概20分钟。」 汤取笑了笑，说：「挺好，距离合适，这时候来竟然还能选房间。」 易磐说：「楼层也不错。」 汤取「嗯？」一声转过头来。 易磐神色平淡地指了指他手上的房卡，说：「七上八下，预示你的分数要涨。」 汤取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楼层不高，方便突然停电或者电梯繁忙时走楼梯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迷信说辞，一时有些无语。 最终，他道：「你不是看哲学书么，怎么还迷信？」 易磐看他一眼，道：「哲学的起源腩是神学，宇宙的尽头是如来佛。」 汤取张了张嘴，佩服道：「您的逻辑还挺自洽。」 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易磐问：「苏格拉底和财神爷你选谁？」 汤取一噎，又实在无法昧良心，沉吟道：「我是颜狗，继承中国人的审美传统，欣赏不来欧洲人深邃的五官。我选财神爷。」 易磐笑了笑，若有所指道：「你看，现在你的逻辑不也自洽了么。」汤取：「…」这小子…… 胡说八道的时候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听着他的胡说八道却忍不住翘起嘴角，连原本阴郁一片的心情都克制不住地好起来。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七楼。 酒店每层房间回字形布局，电梯厅在最中间，两边都是长廊，灯光比电梯厅要昏黄一些。 两人循着墙上的指示牌左拐，再右拐。 第39页 汤取低头看一眼房卡上的字迹，一边确认着房间号。 走廊上铺着花纹老式的厚地毯，踩上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易磐突然道：「房间号也很好。」 「怎么说？」预感又有一番高论，汤取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716，」易磐边走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说不准是在预示你的高考总分。」 汤取偏头看了看他，想从他眼里看出开玩笑的痕迹，结果却发现好像是认真的。 「你们高一学生对高考分数这么没概念吗？」 「嗯？」 「你以为我不想？是臣妾做不到啊！」汤取微微嘆了口气，「说不准是满700减50。」 「666吗？」易磐问。 汤取一愣，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666，这个堪称无厘头的巧合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我俩的对话为什么这么土，又这么？」 易磐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说话间房间就到了。 716在走廊的最尽头，离电梯不算近，也不知两边入住了多少房间，目前看起来倒是很安静。 进门后，右手边是衣柜，左手边是洗手间。往里走，正对着电视的是一张大床。窗户果然没有临街，面朝后面的小区，入夜后一片静谧。 看来前台客服小姐姐人美心善，果然选了一间符合条件的房间。 折腾了大半晚，目光一捕捉到干净蓬松的被子，身上的疲惫就跟热气一样瀰漫上来。 汤取把书包丢到沙发上，往床上一扑，划了划四肢，找到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好，转头侧着眼睛去看易磐。 不一会儿，易磐从洗手间转了一圈出来，道：「洗漱用品都齐全，冷热水也都没问题。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汤取没说那种「大晚上别折腾了，反正是大床，两个大男生凑合着睡一晚算了」之类的客套话，他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骤然换了个睡觉环境，已经是个大变数，再来一个分床睡的搭档，说不准会失眠。 易磐来得没有缘由，走得也干脆利落，交代完就打开房间门准备出去。 「易磐。」汤取突然出声。 易磐微微侧身回头：「嗯？」 汤取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含笑看他，道：「今天谢谢了。」 「没事。」易磐轻声说。 汤取继续道：「这几晚的房费我先欠你，你要是不着急，等暑假我打工赚钱还你。你要是急的话……」想了想之后，他无奈地摊手，「急也没办法，最多折合成30节家教课送你了，到时保你考进年级前50名。」 易磐嘴唇动了动，似乎无语了一瞬，和他对视着，说：「不用了，大海不需要再加水，你知识的小溪流不要可以还给学校。」 说完，打开门走了。 这傢伙是怎么做到看起来沉默寡言却又爱胡说八道的？ 汤取想不通，也不多想，趴回床上，自言自语道：「行吧，那就晚点还现金呗，给复利。」 【作者有话说】 很多年前，某些三四线小县城的小电驴是可以上主干道滴。遵守交规，人人有责~ 第0025章 第二天陈言听说汤取离家住到酒店去了，兴致勃勃地打车过来找他。 这一天两人都没安排什么复习，就纯粹放松心情调整考前心态了。 陈言从家里带了饭菜来，和汤取一起分着吃，叮嘱他：「这两天你可别随便吃外面的东西，要是吃坏肚子就糟了。」 汤取说：「那你晚上也来给我送饭吧。」 陈言瞪他：「兄弟，你是不是忘了，我明天一早也要考试？」 汤取噗嗤笑了：「逗你的。我肠胃没那么娇气，隔壁小区门口的餐馆都挺干净的，晚上随便找一家吃就可以了。」 陈言放下心来，交代道：「只剩最后这几天的功夫了，花钱吃好一点，暑假吃糠咽菜都行。」 「嗯。」汤取点点头。 吃完饭，两人又凑在一起玩游戏。 陈言把他妈平时用来追剧的平板电脑拿来了，借给汤取操作。 两人凑一块儿玩了一下午的杀，直到他妈打电话来催，陈言才收拾收拾回家。 临走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东西，递给汤取，道：「差点忘了，前阵子我爸到江苏出差，专程到南通狼山的庙里替我求考运，我当时把你的生日也告诉他了，这是一起求回来的，你明天带身上。」汤取接过。 是个黄色的符，薄薄的符纸折成三角形，上面写着看不懂的符文。 「江苏高考已经那么卷了，菩萨能保佑得过来？」他有些狐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言信誓旦旦道，「菩萨都是保远不保近的。我们离这么远，肯定很灵验。」 最近两天听到的迷信发言未免有点过于密集，甚至逻辑自洽，让人信服，汤取忍不住打趣：「那你明天穿红内裤吗？」 「不，」陈言神色郑重，「我妈找人算过了，我五行缺木，得穿绿色内裤，代表木气兴旺，积极向上。」 汤取顿时乐不可支。 陈言才不管他呢，要笑就笑。 这种时候，他当然选择相信菩萨。 陈言走后，汤取再次检查了一遍明天要带的所有证件和文具，拿出英语范文读了半小时，见天色暗了，才收拾收拾准备下楼找地方吃饭。 第40页 结果还没出门就接到了易磐的电话。 「辛辰给你送晚饭去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到，你要是接到陌生电话别挂。」易磐应该是在忙，双手抽不开，大约把手机夹在了耳边，声音比以往要近，唿吸声也清晰。 汤取「哦」了声，又问：「怎么是他来送？」 「店里有事，我走不开。」易磐道，「他送完也得马上回来。」 既然他忙，汤取便没有多说，道了谢之后就挂了电话。 等他出门，刚进电梯，就接到了辛辰的来电。 「哎，哥，饭盒我给你放前台了，你自己下来取一下，我走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忙到了这个程度，汤取突然觉得，大学要不考虑学通信工程试试，似乎前景也不错。 饭盒是寻常的三层不锈钢保温桶，最底下盛饭，上面分别装着三个菜，蒸排骨、西红柿炒蛋和炒白菜，很家常的样式。 动筷之前他先拍了张照，想发给易磐，紧接着就想起，现在这款简易手机连彩信都发不了，只能作罢。 改成编辑文字发过去：「色香味俱全，谢谢。」 易磐应该正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辛辰妈妈做的，考完来谢她就行。」 汤取回：「好。作为答谢，到时我送辛辰两节一对一辅导课。」 这次易磐回得倒挺快：「没吃的话就先把饭盒盖上吧，辛辰应该反悔掉头回去拿了。」 汤取忍不住笑起来。 考前最后一天，吃得健康舒心，心情也算愉快，汤取度过了一个充分深度睡眠的夜晚。 这一年的高考试卷整体难度与前两年相差不大。除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第二小问的答案他有些不确定，其他还算有把握，英语作文写得很丝滑，考前一个月他选了两篇范文，专心背到考前最后一刻，到了倒背如流、默写100%准确的程度，这次把里面的语法结构、高难度词彙能用的全用上了，词彙等级和装逼程度至少凑了顶格。 至于语文大作文，就看天意了。 从考场出来心情复杂，既有煎熬了将近一年终于告一段落的轻松，又有高中三年的青春时光这就走到末梢的怅然。 考场外人山人海，这几天天气大晴，家长们不拘一格，或是撑着五颜六色的太阳伞、或是头披外套守候着，手里有拿着鲜花的、有拿着各种志愿填报资料的，还有举着横幅、提着奶茶和零食的。 考生乌泱泱地出来，各找各妈，家长高声唿喊，逆流去接，嘈杂一片。 汤取看得眼晕，听得头晕，挤过人群向外走。 经过爱心服务站，他要了瓶水，仰头一口气喝光，正准备扔瓶子，却发现不远处站了个人，正迎着阳光注视着他。 他走过去，心里有意外、新奇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语调甚至不自觉地有些上扬：「你怎么来了？」 易磐不疾不徐地走近，说：「我要是说，听说考完大家都会扔书所以来捡废品，你信么？」 汤取哭笑不得，说：「我信，那你在这守着吧。」 易磐朝他伸出手：「那先把你的瓶子给我。」 做戏做全套，汤取也不客气，直接把空瓶子塞给他。 易磐拿着走到垃圾桶前丢了，走回来时，汤取悠悠地慨嘆道：「当高考生真好，能享受全方位服务。」 易磐不动声色，缓缓道：「尽情享受今天吧，明天开始我就会催债了。」 关于这个，汤取早有打算，但他想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家里还好吗，他们把钱还了没？」 第0026章 提到易振华夫妇，易磐面色冷淡了一些，语气微凉：「催债的人又上门了一趟。他们应该是跟熟人借了点，又找其他渠道借了钱，暂时把债还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哪有本事两天就变出10万块钱呢，不外乎易磐说的这两种可能了。 但这样做只会让雪球越滚越大…… 汤取嘆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前两天梁宝香还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汤取都没接，后来她就没打了，估计也终于想起来儿子要高考。 很多时候汤取都很难共情梁宝香的逻辑。作为母亲，她会注意到高三晚自习之后儿子肚子饿，于是时不时准备宵夜，但却并不会意识到，儿子需要稳定的家庭氛围、无声的陪伴和经济上的保障…… 她炫耀儿子的成绩，炫耀遗传的优秀，却看不到汤取背后的刻苦和努力；在意汤取的未来，在意他将来能否出人头地，但未来是好是坏却只让汤取自己孤身奋斗。 所以偶尔汤取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 毕竟对很多当妈的来说，让孩子诞生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梁宝香至少还不至于这么想。 正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唿：「汤取！」 汤取回头，只见隔着纷纷乱乱的人群，陈言正遥遥沖他们挥手。 没一会儿，陈言来回穿梭，挤出人群，跑了过来。 他们考场分别在不同的教学楼，隔得还挺远，没想到能在校门口碰上。 终于完成人生大考，陈言激动得面色发红，兴沖沖地问：「刚才班长在群里说今晚聚餐，玩桌游，大家aa，你去不去？」 现在汤取的手机连qq都不兼容，每次群里有消息都靠陈言转告。 第41页 他摇头，说：「不去了，今晚想早点休息。」 紧崩了大半年的神经，现在终于放松下来，灵魂觉得轻快，肉体却只剩下疲惫。何况，物质条件也不支持。 蒙头睡觉好歹不需要花钱。 陈言也不勉强，乐呵呵道：「也行，我看群里回话积极的都是男的，估计也没几个女生会去。」 说话间，一对中年夫妻叫着陈言的名字走了过来。 是陈言的爸妈。 汤取连忙唤「叔叔阿姨」。 陈言扯住汤取胳膊，说：「刚才我爸在给我拍照呢，正好，我们俩一起合个照吧。」 「好啊。」陈爸爸当即就端着相机摆出架势，「你们俩站到校门前去。」 陈言拿过陈妈妈手里的鲜花，和汤取一起捧着，并肩站在一起，迎着阳光，露出灿烂笑容。 「一二三，茄子！」 陈爸爸拿的是拍立得，拍完后陈言就兴致勃勃地拿着相片甩起来。 甩了没一会儿，颜色从单薄逐渐鲜艷，影像慢慢浮现出来。 汤取边看边点评：「怎么好像自带美颜？」 陈言哈哈笑起来：「谁让你天生就这么白，怎么，羡慕哥的男子气概吧？」 顾忌叔叔阿姨在，汤取忍住不怼他。 陈言拿着照片继续欣赏自己的帅照，汤取瞥了眼几步外站着，默默看着这边的易磐，踌躇了一瞬，弯起嘴角对陈爸爸道：「叔叔，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和他也拍一张？」 陈爸爸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易磐，爽快应道：「好呀，当然可以！」 易磐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对话，汤取的目光一望过去，他就慢慢走过来了。 陈妈妈要把鲜花给他们当摆拍道具，被汤取婉拒了。 和刚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站位。 在陈爸爸和陈言指导了无数次，易磐都挤不出一个自然的笑脸后，站在旁边的汤取压低声音问：「怎么，生平第一次跟校草拍照就这么紧张，五官都不知道怎么摆？」 易磐望着他，有些无语，道：「体谅你是高考生，我主动收敛颜值，不能把你比下去。」 「多虑了，大海不需要加水，也不需要小溪流的衬托。」汤取小声道。 易磐挑眉：「这么记仇？」 汤取沖他露齿一笑：「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完就抬起了手。 而陈言也迅速喊道：「一二三，茄子！」 于是，在易磐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张照片已经拍完了。 等到汤取把相纸上的图像甩出来，只见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两个少年站在校门口，其中一个侧着脸看向另一个，看不清眼神，但侧脸线条很柔和。另一个则笑容灿烂，伸手在对方头顶比了个v。 易磐凝神看着自己头顶好像一对兔子耳朵似的v，又看了看汤取和陈言，问：「你俩串通好的？」 陈言揽住汤取的肩，一脸得意：「这就叫兄弟之间的默契。」 汤取假模假样地安慰易磐：「你不是怕把我颜值比下去么，现在只露出半张脸不是正好？现在我们俩势均力敌了。」 易磐这下是真正的无话可说了。 汤取笑着把照片收进书包里。 后来，这张照片被他顺手贴在了毕业纪念册的第一页。 校门口和陈言一家分开后，汤取坐着易磐的小电驴回了小区，在手机店旁边的冰淇淋批发店里买了两根甜筒，易磐一根他一根，迎着夕阳边吃边走回了家。 拧开门锁进屋后，汤取才发现，结婚后就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梁宝香今天竟然难得地在家，没出去打牌。 夏日傍晚褪去燥意的风透过阳台纱窗吹进来，客厅里的风扇开着，晃悠悠地摇着头。 梁宝香正翘脚坐在餐桌前玩手机，听到动静回头，看是汤取回来了，连忙收起手机，上前来迎他。 「儿子，回来啦？今天考完了吧？」 「嗯。」汤取低声应着，换上拖鞋，刚要卸下肩上的书包，还没怎么用力就已经被梁宝香殷勤地提起了书包肩带。 汤取只好顺着力道抽了手。 梁宝香取下书包，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招唿汤取去餐桌边，拿开盖在桌上的网罩，露出下面的菜。 「妈亲手做的，你回来得正好，现在不冷不热，正好入口。」 桌上三个菜加一盘凉面，到了饭点，汤取确实饿了，刚才进肚的甜筒仿佛一阵粉色的冰冷烟气，轻飘飘的，没有饱腹感。 加上他已经很久没吃过家里的味道了，便依言坐了下来。 梁宝香先给他夹了一碗凉面，见他埋头吃着，就又夹其他菜放进他碗里，边说：「别光吃面，菜也多吃。这阵子辛苦了吧，多吃点。」 「嗯。」 梁宝香关切地问：「这次考得怎么样呀？」 「还不错。」汤取说。 成绩这事梁宝香不懂，也不知道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犹豫了下，轻声道：「那天，妈妈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那些人会那么嚣张，跑到家里来，幸好没影响你考试……」 汤取不想和她一起回顾那些事，说：「我知道，没关系。」 他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望向梁宝香，抿了抿唇，道：「妈，你以后少打点牌吧。你现在不上班，易叔叔看起来也不是很可靠的样子，现在又欠了债，那些人再上门他也保护不了你。」 第42页 梁宝香面色有点尴尬，勉强笑道：「你叔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不靠谱，他有工作，每年冬天都帮朋友的果园做事，订单多，几个月的收入顶其他人一年了。」 「是么？」汤取不置可否。 「是啊。你叔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平时还是很听我话的。」梁宝香道，接着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你放心。」 汤取没再说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不熟悉正常的家庭模式，也不了解长辈们的婚姻。他在今年初已经成年，这个家只是短暂的栖息地，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之后，他就会有自己的新家，符合自己价值观和审美的家庭。 梁宝香或许感到孤独，或许缺乏依靠，所以选择半路婚姻。既然她认可现在的伴侣，或许其中有旁人不知道的温情和甜蜜吧，汤取虽然是儿子，可这世上没有雏鸟教成鸟怎么飞的道理，劝过无用，就只有尊重祝福了。 第0027章 高考后的第二天，所有高三学生都回到学校，统一估分。 汤取得到一个还不错的结果。 陈言的预估分数也不错，心情大好地问汤取暑假什么计划。 汤取想了想，说：「大概率要一直打工还债了。」 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欠易磐的钱，之所以一点都不着急，是因为他早就有了暑假打工的计划。 陈言提建议：「你成绩好，可以去做家教呀，一次性收几个学生，同时上课的话时薪就高了。」 汤取摇头：「我和小孩子气场不合。」 也许是从小到大身边就没有弟弟妹妹的缘故，汤取对年纪比自己小的，缺乏耐心和关爱。 他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但这个建立在有来有往的前提上，说文雅点就是，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对小孩好则是没有反馈、没有结果的，他们往往理所当然地享受、兴致高昂地破坏、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 另一方面，从收益上考虑，现在刚高考完，高三毕业生扎堆，做家教的竞争肯定很大。相比之下，家长更信任大学生，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高三生估计也喊不起价，就算忙活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 况且，给小孩子补课，纯粹是他在输出，自身学不到什么东西。 他早就看好了一家健身房，就离高考那几天住的那家酒店不远，比较知名的一家连锁品牌，这是近期才开的新店，一直在招店员。 他准备去试试。 这几年不是流行办健身卡么，如果卖这种卡，提成应该不差。 闻言，陈言的重点却是在旁的上面，道：「你那易家弟弟不是比你小么，你怎么和他谈得来？」 汤取愣了愣，这才想起易磐居然比他小两岁。 他笑一声，对陈言说：「你俩要是一起去测心理年龄，说不准他还比你大两岁。」 陈言捶他肩一拳：「靠，滚你的。」 应聘健身房的工作对汤取而言难度并不算高，店长见他外形条件出挑、说话斯文有礼、个性亲和，开了个基本工资、谈好提成之后就让他上岗了。 这是汤取第一次做销售工作。 前半个月，他一直拿着传单到处发，小区、商场、路口，跟往大海里撒盐似的，还是头顶大太阳、脚底蒸热气地撒。 同一批还有两个实习生，一个干了一天，另一个干了三天，都走了。 后来健身房又找了几个职校的学生兼职发传单，日结工资，也是没干几天就全不见人影。 只有汤取一直坚持了下来。 直到半个月后终于有客户到店，报的是汤取的名字，他才算终于打开了局面，渐渐在外面跑得就没那么多了。 几个客户谈下来，汤取慢慢摸清和客户打交道的套路，后面加量就没有一开始那么艰辛。 等到第十个人在他手上办了卡，那天晚上汤取请易磐吃了小区门口的麻辣烫。 「从前我以为要说服一个人掏钱很不容易，现在发现似乎也没那么难。多数人本身就有隐性需求，只是等待被激发而已。」汤取边吃边总结这十次成交的经验，「然后就是最后放价格的时候，一定要让客户以为自己赚到了便宜，错过即无的便宜。」 易磐拧开矿泉水瓶，给他倒满一次性杯子，说：「看来你已经踏出了致富的第一步。」 这麻辣烫不辣，就是咸、入味，汤取空出一手端起杯子喝了半杯水，语气带笑：「那当然，不然怎么捨得请你吃饭。」 如果说成交第一个客户有可能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那成交十个应该可以说明他步入正轨了吧。 易磐神情淡淡：「我以为你说的吃饭，至少会在人均50以上。」 「等我发了工资再说吧。」汤取爽快地承诺，「到时拿出5%资金请你吃饭。」 「看来那会是一笔巨款。」易磐捧场地点点头，又提醒道，「你抽空记得去银行办张卡，钱以后自己存着。」 之前藏的钱被偷还歷歷在目，他这话确实是个很实用的建议。 汤取「嗯」了一声，道：「今天店长跟我说以后发工资会打到卡里，让我把卡号报上去。我明天就去办。」 易磐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最近太阳大，紫外线强，你出门撑把伞。」 汤取低头看看自己短袖外面的胳膊，确实比之前黑了不少。 第43页 实习之后他就差做到「以脚步丈量城市」了，每天跑无数地方发传单招揽客户。 但也不是茫无目的地瞎转悠，他分析了健身房前期客户的情况，发现锻鍊频次较高、愿意付费的主要是20-40岁之间、中高学歷、中等收入群体，办公室一族和女性较多。 于是，根据这些特点，他筛选了人流量较大的地方，跑了不少写字楼旁边的商场、美容会所、母婴店等等。每一天提前规划要去哪里，奔波一天下来感觉比跑一场马拉松还累。 半个多月过去，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皮肤也晒成了小麦色。 汤取自己倒不很在意这些，但考虑到客户普遍更信任和喜欢帅气白皙甚至带点秀气的男生，沉吟了会儿，对易磐道：「你能在淘宝上帮我买支防晒霜吗？最便宜的就行。」 他现在的手机根本不能网购。 易磐瞥他一眼，问：「你是不是忘了，我没有银行卡？」 汤取「哦」了一声。 他确实忘了，对面这傢伙还未成年呢。 「那我找陈言算了。」他说着，又想起一件事，「为什么连辛辰都叫我哥，你却不叫？」 第0028章 易磐低头吃麻辣烫，神情很从容：「谈感情伤钱，我们还是保持纯粹的借贷关系吧。」 汤取才不吃这一套，戳穿他：「我看你是小小的年纪一颗大大的野心，心里说不准认为自己才是大哥。」 易磐不置可否，说：「那你叫一声哥来听听。」 汤取直接拒绝：「叫了又没好处，不叫。」 易磐道：「欠款给你98折。」 还有这等好事？ 犹豫一秒都是对钱的不尊重，汤取很爽快地喊了声：「磐哥。」 他才不在乎这个呢，这阵子在外面发传单、谈客户，都数不清叫了多少声「哥」「姐」了，称谓算什么，有好处才实际。 「嗯。」易磐应了一声，喝了口水。 见他这平淡的反应，汤取问：「老闆满不满意？不满意的话……哥？易哥？易哥哥？磐哥哥？哥哥？」 易磐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呛咳着说：「98折是底线了，多叫一百遍也不会继续打折的。」 汤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想多了，98折就行，我这人，主打的就是让客户感到物超所值的服务理念。」说着，又有些惊奇地凑近了打量，笑问，「哎，磐哥，你这是脸红了？害羞吗？」 就见易磐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眼，说：「麻辣烫里放了罂粟，我上头了。」 汤取哈哈笑道：「我叫你一声哥，比抽大烟还勐呢？」 他这话没太走脑子，一说出来，就感觉气氛凝滞了一瞬。 易磐沉默转头，看向路灯昏暗的街道。 汤取低头，拿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面。 两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浓稠的，想回到前一刻却又回不去的状态里。 良久之后，碗里的面要是再拌下去只怕要坨得不成样，汤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你们店里的传单还够吗？不够的话我改天再拿点过去摆着。」 易磐也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碗里的面上，道：「还有，过几天再拿过来也行。」 「哦，最近拿的人多么？」 「还成。」 「那我明天再送点过去，隔壁的冰淇淋批发和彩票店也请他们帮忙放一点。」 「可以。」…… 两人就这样继续不尴不尬地聊着琐碎的日常话题，好歹是把这一顿麻辣烫给吃完了。 有了前面的成绩，接下来半个月汤取更加努力，打开局面之后再加量就不像最初那么难了，很快，他名下办卡的客户增加到了20个。 金钱永远是最有效的兴奋剂，只要一想到这些客户背后代表的是提成、是有零有整的钱，汤取就感到全身涌动着蓬勃的干劲。 店长在早会上还专程表扬了他的业绩，汤取说了一通感谢各位前辈指导和照顾的客套话之后，又请客给大家买了一些零食当下午茶。 还没发工资，这钱自然是找易磐借的，反正汤取现在债多了不愁，只等以后发工资一次性还清。 没过多久，高考分数就出来了，汤取打电话查的，总分比他当时估分多了12分。主要是英语，没想到考了135，比他之前每次模考分数都高，其他科目倒是和估的差不太多。 陈言也考得不错，打电话过来和汤取互通喜讯。 「我爸妈简直忙疯了，分别给我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两边的亲戚们报喜，又要张罗我报志愿和升学宴预订酒店的事。」 汤取调侃他：「儿子太优秀，爸妈可不高兴疯了。」 陈言傻呵呵地笑了一阵，说道：「你大学准备报哪里啊，要不我俩都去一个城市？」 汤取想也不想地说：「北京吧。希望首都的正气能压一压我命里的邪气。」 「狗屁的邪气，我看你别被首都熏得厅里厅气就行。」陈言啧了一声，接着遗憾地嘆气，「那我俩大学估计不能在一起了，我爸去庙里给我算了，北方不利我，我得去东边。」 这对话，他俩真是一个比一个迷信。 汤取倒是想到了一个灵感，说：「你到时候办升学宴，记得拿我的传单在大门口发一发，亲朋好友来办卡我给额外优惠。」 陈言彻底服了，说：「你真是够了，怎么随时都能想到你那破工作。不是已经拿到店里的销售冠军了么，再这么兢兢业业地干下去，店长都得被你挤下台。」 第44页 「说什么傻话，我一个学生，又不能升职，干得越好，店长提成越高，开心还来不及呢。」汤取说，「你没事也出来打工吧，见识见识人情世故。」 陈言拒绝：「我才不。这个暑假我都是爸妈的心头宝，还是好好享受吧，错过多可惜，以后当孽子的时间长着呢。」 汤取也不强求，倒是说起另一件事：「你上次给我买的防晒霜挺好用的，多少钱，我先记着，等发了工资还你。」 陈言懵了：「什么防晒霜？啊……你说那个啊，我没买呀，我这阵子玩游戏把那事儿给忘了。你还要吗？我马上下单。」 汤取简直对他无话可说了。 既然陈言没买，那买的到底是谁，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对电话那头说道：「看吧，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榜一大哥，已经被别的土豪毫不留情地踢下去了。」 「别啊！」陈言作势怪叫，「你要多少支防晒霜，我买就是了！」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阵，又约定了第二天学校见，才挂了电话。 第0029章 刚挂上电话没多久，易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汤取想也没想就接了。 谁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刚才打不通你电话，还以为是清华北大在抢你。」 汤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拉长声音慢悠悠道：「要是清北能等到这个时候才联繫我，说明他们一点也不心急。这学校情绪过分稳定，效率太低，跟我价值观不符，必须得灭灯。」 易磐轻笑了一声：「看来没考到716。」 「差了点，但比666多。」实际成绩比估分还多了12分，放到谁身上不高兴啊，汤取飞扬的喜悦在说话时都忍不住带了出来。 「恭喜。」易磐道，「想好报什么学校和专业了么？」 「没。」汤取老实说，「后天去学校谘询一下老师吧。」 出成绩第一天，班主任就把能催到的学生都催了，紧赶慢赶地把成绩查出来，隔天大家统一到学校领毕业证，顺带指导填志愿的事。 这还是上次估分之后大部分人第一次返校，整栋高三教学楼热闹得像烧开的水壶。 脱下校服，许多人看起来都大变样。女生们穿着眼花缭乱的裙子，烫染了各式各样的髮型，化了妆，好几个同学汤取乍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大家都把毕业纪念册带来了，考前没时间张罗这个的，现在一个个地传着写。 汤取给好多同学都写了毕业寄语，还有隔壁班的女生来找他写。毕业寄语，意义不同，汤取就没拒绝，想了几句寓意好的话写上去。 整个教室里说说笑笑，一团热闹。 后来班主任来了，关上门隔绝其他班的噪音，站在讲台上说了一通充满寄望的祝福，又叮嘱大家好好填报志愿。 「大家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来找各科老师。你们吴老师毕业于北京的学校，潘老师是上海毕业回来的，林老师是山东人……同学们想谘询哪些城市和大学的情况，直接去办公室找他们就行。还有一些大学的招生组目前正在省城，我都发在班级群了，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和家长商量，前往了解。」 班主任一走，大家就都聊开了，渐渐分成好几堆凑在一块儿讨论。有约定报同一个地方的，也有打趣威胁别扎堆报以免抬高录取分数线的。 陈言满教室转悠了一圈，听了一耳朵回来，戳了戳还在给人写毕业寄语的汤取，小声问：「要不我们上楼去找老师们打听打听？」 汤取对要报什么专业其实心里也没底，把手头的活忙完，就和他一起，连同旁边几个男同学一起上楼去找老师了。 各科老师都很尽职尽责，在办公室里对前来谘询的学生分享一些城市的发展势头、消费水平，以及一些专业的就业情况。 只是高考填志愿毕竟是人生大事，他们也只提供参考信息，不可能明确给建议。 从办公室出来后，陈言拧着眉毛，苦恼地趴在走廊栏杆上抱怨：「感觉听完之后脑子更乱了，不知道报哪里好。」 汤取也是一头乱麻。但陈言比他要好，上海适合陈言分数的就那几所学校，北京的大学更多，更难做选择。 他嘆了嘆气，道：「老师不可能替我们做决策的，只能我们自己多听多了解，做出相对而言比较合适的选择了。」 陈言扭头，撑着下巴看他，道：「我回家听听我爸妈的意思，他俩这两天就差把那本志愿填报指南翻出火星子了，估计怎么也该有点心得了。」 汤取点点头：「那样也好，叔叔阿姨肯定看得更全面。」 陈言问他：「你呢？你妈妈有什么建议没？」汤取摇摇头。 梁宝香连高考六百多分是什么概念和水平都不清楚，以前汤取都告诉她期末考了年级多少名，班级多少名，这些实实在在的排名才能让她清楚儿子的成绩在哪个段位。 但高考没有排名，这次她听汤取说考得还可以，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可以，于是暂时没对外炫耀。估计只有等录取的大学定了，她才会有确切概念。 至于报考建议，那更是没有。 陈言有些遗憾：「你要是能多考个10分，应该就稳上清华了。」 汤取倒是从没这么想过，顺口回道：「没办法，谁让实力不够。要是想想就能行，改天我都能跟费俊龙一起上空间站了。」 第45页 守多大碗吃多少饭，空想只会让自己平添烦恼。考成现在这样，汤取自认为已经算对得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了。 陈言嘿嘿笑了一声，说：「咱们汤同学果然是务实no.1。」 汤取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还是想想怎么报志愿吧。」 大部分同学领完毕业证，听完班主任讲话就离开了，现在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的。 高一高二学生也都放了暑假，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只有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 「你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陈言问。 汤取其实挺茫然的，问：「你知道我这将近一个月打工接触最多的是哪些人吗？」 陈言好奇地问：「哪些？」 「白领。」 汤取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有做投资的，做教育的，快消，电子商务，计算机……看起来听起来都很光鲜，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格子间、对着计算机屏幕，落一身的过劳肥和肩颈疼痛、腱鞘炎。一想到我们读完大学可能也这样，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这是属于校园之外、他们很难触及到的、成年人的生活截面。 陈言有些意外，但还是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说：「那么久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而且，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咱们赚了钱下班后还不是想怎么嗨就怎么嗨，要是觉得累就大不了拜拜走人。」 见他这么豪迈风发，汤取笑了一下，回归之前的话题：「我还是没想清楚要学什么。也可能专业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吧。」 「也不是吧，专业还是很重要的。」陈言煞有介事地晃了晃食指头，「就比如学临床和学兽医，就业方向可大大地不一样，你还是慎重点报志愿吧。」 汤取啧了一声：「你这是研究过啊？」 陈言抓抓头：「我老家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干兽医的，现在开宠物医院，据说生意爆火。我妈相当感兴趣，我这不得自己研究研究么。」 汤取乐了：「你家各行各业的亲戚也太多了吧。」 陈言道：「可不是，还有当牙医的、卖灯具的、卖净水器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见了面我都不认识。」 汤取回想到和梁宝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基本不与亲戚们来往，就朝陈言比了个大拇指：「陈氏大家族。」 「去你的。」陈言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眼珠子一转，打趣道，「怕你孤单，你妈不是给你找了个弟弟么，借钱帮你渡过难关的好弟弟。」 汤取踹了他一脚。 转念一想，陈言也没说错，只是他不知道，汤取之前已经为金钱折腰，不仅管易磐叫了哥，还闹出一个无比窘迫的场面。 幸好他和易磐都是洒脱的性子，时间久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然汤取还真不知道怎么缓解尴尬。 临近中午，太阳烤得户外风热气腾腾，走廊上阴影变淡，逐渐燥了起来。 「下去吧，这么热的天，我俩趴这儿聊天有点傻逼了。」陈言挥手扇了扇风。 汤取最近都在户外奔波，倒还好，道：「我还得回趟教室，有东西要拿。」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汤取回到座位上，打开课桌看了眼，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陈言倚在门框边问：「你找什么呢？」 见他面色有异，就走过来，问：「怎么了？」 汤取环顾一眼四周，目光寻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在课桌下找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有点茫然地站起来，说：「我的毕业纪念册不见了。」 「啊？」陈言有些吃惊，也四处看了看，「你放哪了？课桌里？」 汤取摇了摇头，说：「上楼前刚好有人写完还我，就顺手放桌上了。」 陈言当即想到了一个可能，皱眉道：「不会是……被收废纸的人给收走了吧？」 这个原因很离谱，却也很合理。 高考之前，并不是所有学生都会把堆起来比人还高的课本都搬回家。为了节省大家精力，学校专门腾出四间教室给高三生堆放多余的书本资料，高考完第二天大家有的扔垃圾桶，有的塞课桌兜。 收废纸的人已经全面扫荡过几次了，连汤取都偶然见过两次他们的三轮车。 现在学校要给准高三学生腾出这栋教学楼，趁着这次返校领毕业证，下了最后通牒，让大家把桌兜里的东西都带走。 估计今天收废纸的人又来了一轮。 举目四望，可以看出整个教室都被搜颳了一遍，干净得仿佛恢復出厂设置，一点书本纸张都没了。 他们又去隔壁班看了看，情况也一样。 陈言气笑了，骂道：「哎我操，那些人还有没有公德了，收地上的也就算了，怎么连桌子上的也不放过！」 今天是毕业生最后一次回学校，现在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收废品的人把能收的全收走也不奇怪。 高三生扔的东西太多了，收废品的估计都懒得看册子里到底写了什么同窗寄语，贴了多少张照片，人不在，东西就全归他们了。 「走，找班主任去！」陈言说。 班主任倒是还在办公室，不过也是马上要收拾回家的样子，听说了情况后，也是一怔。 「收废品的好像有好几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找来的，我问问保卫科的人。」 第46页 说着就打电话给保卫科的负责人，结果对面也不知道。 被俩学生眼巴巴地盯着，班主任握着手机，思索了会儿，说：「我再找后勤处的人问问。」 但他没有后勤处负责人的电话，还得找年级主任要。 汤取想了想，道：「不用了，谢谢老师。」 这事本质上是他自己的疏忽。 还有就是不知道继续找下去会有多折腾。整个高三年级有十几个班，一千多号人扔的废纸堆在一块儿，要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 离开学校时，陈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我们班以后指不定会办多少次同学聚会，到时买个本子让大家重新写一遍算了。」 汤取挤出一丝笑容，说：「到时再说吧。」 第0030章 和陈言分开后，汤取径直回了家。 刚过中午，天气热得很，蝉鸣声聒噪刺耳。 下了公交后一路从小区门口走到家，汤取被烈日晒得浑身发热，到家时，客厅里竟然有人。 他平时很少大中午回家，看到梁宝香后顿时一愣。 梁宝香正吹着风扇，边玩手机边吃西瓜，听到汤取进门，马上起身迎上来，哎哟一声：「你没打伞走回来的？」 汤取「嗯」了一声，她就很不贊同地嗔怪道：「这么烈的太阳，晒伤了怎么办。妈妈把你生得这么帅，你这么糟蹋，到时候上了大学怎么谈女朋友哦。」 「妈，」汤取打断道，「有吃的吗？」 「你在外面没吃？」 「没。」 梁宝香马上顾不上儿子帅不帅的问题了，回厨房去端吃的，声音隔着半开的玻璃门传出来：「我做了凉拌面和拍黄瓜，没想到你会这时候回来，只有两人份，不过我看你叔也起不来吃午饭了。」 看这样子，昨晚两人肯定又是通宵打牌了。 汤取懒得劝说什么，反正事实证明说了也都白搭。 等梁宝香把吃的端出来，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他边吃，梁宝香就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高考的事：「我听对门的刘明霞说，她有个侄子也是今年高考，才考了五百出头，比你少了一百多分呢！」 汤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文科还是理科？」 「好像是理科。」 「那应该上一本线了，能报个好学校。」汤取道。 「是吗？」梁宝香半信半疑，但她倒不很在意这个，转而又说起有哪些熟人听说了汤取的分数，都羡慕得不行，说她有个出息儿子。 汤取都不用问，就能确定这些人肯定100%是她的牌友，话也是打牌洗牌的间隙聊的。 他风捲残云地把面吃完，刚准备收拾桌子，就被梁宝香拉住了：「碗给我，冰箱里还有冰过的西瓜，你吃点。」 说着就端着碗筷回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捧着一盘子红瓤西瓜出来了。 梁宝香一直都挺会挑西瓜，这回也不例外，皮薄清甜，冰凉可口，十分消暑。 汤取慢慢吃着，梁宝香就在旁边看着他，看到有汁水滴到餐桌上，抬手拿抹布擦了擦，笑着提醒：「小心别滴到胸口衣服上了。」 「哦。」 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夏天，他们母子俩过着平静又安宁的日子，短暂的瞬间也透露着甘甜。 汤取垂着眼睛，眸光微闪，沉默吃瓜。 梁宝香倒是想起一件事，问：「你想好报哪个大学了没？」 「没。」难得她主动提起，汤取有些意外，「怎么了？」 梁宝香微微凑近道：「我这两天也跟人打听了。」 汤取觉得稀奇，问：「打听到什么了？」 梁宝香兴致勃勃道：「大家都说上师范很不错，不仅免学费，以后毕业了还包分配，铁饭碗。别看老师看起来苦哈哈的，实际上收入挺高的。朱姐的表侄女就在隔壁市一所小学当老师，一年到手就有11万呢，还有寒暑假，家长们不知道多尊敬老师，平时逢年过节都抢着给老师送礼，日子滋润得不行。」 汤取兴趣缺缺：「我没打算读师范。」 梁宝香有些失望，问：「为什么啊？」 汤取道：「我没有教小孩的耐心和兴趣。」 「这种可以培养的嘛。」梁宝香不以为然。 汤取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说：「女老师说出去好听，知书达理的，男老师窝在学校里教小孩，没前途，以后要找对象就难了。」 这话也很有道理。 但梁宝香不死心，还想再劝，但汤取已经冷下脸，明显不想再听。 于是，她换了个角度，一脸为难地压低声音：「你听妈说，师范挺好的，还能免学费。读高中还好，学费不贵，你也时不时有一些奖金。但大学就不一样了……你也知道，妈手里没存什么钱，你易叔叔估计也不会愿意出多少。他亲儿子他都没打算供呢，易磐的高中学费都是他自己挣的。」 汤取反问：「你们自己的债还清了吗？」 他冷不丁这么问，梁宝香顿时噎住了，面上红白交错。 汤取丢了西瓜皮，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道：「我报志愿的事你就别管了，学费也用不着你操心。」 梁宝香立即反应过来，追问：「你是不是自己有钱了？」 汤取抽了张纸巾擦手，说：「我哪来的钱，这阵子天上又没掉钱下来。」 第47页 梁宝香不信，仍旧一脸犹疑：「你最近不是在实习吗？」 「实习工资连大学学费的零头都不够。」汤取把纸巾揉成团，砸进垃圾篓，声音轻飘飘，「我准备学习你，去借高利贷试试。」 说完，也不管梁宝香是什么表情，直接回房间了。 隔着主卧的纱门，能隐约看见床上躺着唿唿大睡的易振华，伴随着风扇嘎吱嘎吱转个不停，清晰的唿噜声传出来。 汤取进屋后直接就把门反锁了。 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他打开床头的小风扇，卸掉全身力气，扑到床上伸展开四肢趴着，想午睡，但心里烦躁散不去，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于是又撑着胳膊爬起来，抓过手机给易磐发了条简讯：「我把毕业纪念册弄丢了……[表情]流泪」 「？」易磐似乎也没在休息，很快就回了过来，「怎么丢的？」 「被收废品的偷走了！[表情]生气」 易磐过了会儿才回：「真的假的？」 不怪他会怀疑汤取在说笑。毕竟前不久两个人才拿收废品开玩笑，结果现在汤取的东西还真被收废品的人给拿走了。 果然，人不能随便玩角色扮演，谁知道什么时候台词会成真。 汤取打字：「骗你我能暴富？」 易磐这下信了：「那重新买一本？」 重新买一本能有什么用。 汤取打字：「那张照片贴在本子上一起丢了。」 又删掉重新编辑：「全班同学写了临别寄语，现在全没了。」 想了想，再次删掉。 「花了60块从学校统一买的，就这么没了。」点击发送。 易磐：「要借钱？」 这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合的组合，汤取莫名看得生气。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翻身，扯过毯子一角盖住肚子。闭眼，睡觉。**太阳落山的时候，汤取才醒过来，这一觉睡得太沉，睁眼时很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的恍惚感。 他又放空思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大脑才接收到外界的声音讯号。 门外静悄悄一片，梁宝香和易振华应该又出门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 反正起床也没有晚饭吃，他索性就赖在床上，拿出手机，翻阅之前那些意向办卡客户的简讯记录，准备一个个再争取下。 就这样捣鼓了半小时，手机突然震动，是易磐的来电。 「下楼。」 「干什么？」 易磐言简意赅：「带你去个地方。」这么神秘？ 汤取起了兴趣，翻身坐起来，说：「等会儿。」 他出门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对着镜子确认没有把头髮睡出呆毛，随便抓了抓后就拿上手机钥匙关门下楼了。 易磐就等在楼下单元门口，还骑着那台粉色小电驴，汤取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车子穿过傍晚的街市，热风扑面而来，两侧的街景逐渐陌生。 太阳落山之后，白天蛰伏的人群都走出避暑的巢穴，街头熙熙攘攘，烧烤店、路边摊人满为患。 穿过一片老式居民楼，拐进一条两边都是小店的窄巷，易磐才放慢车速。 这一片比刚才经过的夜市要安静许多，汤取打量着路旁一家比一家看起来美味的小店，凑到前面问易磐：「我们来这儿吃饭？」 易磐没回答，又往前开了二三十米，在一家其貌不扬的店铺门前停下。 下车后，汤取打量着眼前的招牌，有些不确定地问：「吃……减脂餐？」 第0031章 这家叫「集谷轻食」的店里只有店员和店长两人，没有客人，店里摆着两组桌椅，现在都空荡荡的。 收银台前的应该就是店长，是个很时髦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微卷的亚麻色头髮扎得很精緻，看不出来化了妆还是天然颜值。 女孩做事很干练，一边打订单一边做包装，忙得热火朝天。 台子上摆着一排打包好的外卖袋。 看到两人推门进来，女孩抬头一笑，说：「小易来啦。」她的目光移过来，嗓音轻软温柔：「这就是小汤？」 汤取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乖巧地喊人：「姐姐好。」 女孩笑眯眯地说：「叫我蔓蔓姐就行。」 说话间，厨房又出来一份餐，蔓蔓姐确认了餐品和订单，双手伶俐地打包。 汤取眼尖地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不由一愣，失声问：「这是……？」 蔓蔓姐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你的传单呀。小易免费帮我修好了手机，条件就是让我把你的传单放进每一份外卖袋里面，今天就是来验收的吧？」 她含笑望向易磐，易磐看了眼汤取，没说话。 说话间又有外卖员推门进来取餐，蔓蔓姐连忙核对订单，把餐送出去。 趁着这功夫，汤取侧身撞了撞易磐的肩，压低声音问：「原本修手机要收多少钱啊？」 易磐看着他没说话。 汤取露出笑容，在他头顶拍了一把，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吃减脂餐的人本来就有减肥需求，这样发传单比在外面随便拦客户要精准多了。 易磐一把抓着他手腕，按回了身侧。 送走外卖员，蔓蔓姐招唿他们坐下：「你俩先坐着，今天既然来了，就免费品尝一次我们店的招牌餐吧。」 第48页 占了大便宜，还有免费晚餐吃，汤取觉得整间店一瞬之间都变得开阔明亮起来。 他和易磐挑了左手边的座位坐下。 又一个外卖员进来，提走了对应的外卖袋。 汤取的视线全程跟随，目送外卖员的身影消失在店外，仿佛看到客户收到传单，发现他印在上面的手机号，满怀兴趣地打过来的情景。 对面的易磐看他眼睛闪闪发亮，问：「现在高兴么？」 「那当然。」汤取想也不想地回答，又看向今天的大功臣，诚心诚意地说，「谢谢啊。」 易磐勾勾嘴角：「那丢掉毕业纪念册的事是不是翻篇了？」 汤取嘆了口气，一脸挫败：「好了，你的辛苦白费了，我的心情又变差了。」 易磐点点头：「想开点，或许你命中注定要掉60块钱，由纪念册替代了。」 汤取问：「因为我太穷，身上没60块钱，所以老天就拿别的抵吗？」 易磐不置可否，汤取有些无言以对地瞪着他：「……挺好，磐哥安慰人的能力就是强。」 说话间，蔓蔓姐腩从后厨把他俩的餐端上来。是店里的招牌牛肉鸡胸双拼沙拉减脂餐，搭配杂粮米饭。 两人郑重地道过谢后，拿着勺子正式开吃。 吃了一口，汤取回头看看收银台，庆幸自己背对着蔓蔓姐，不会泄露表情。 他压低声音问对面的易磐：「你那份怎么样？」 易磐平静反问：「我俩是一样的，你觉得呢？」 汤取不太想吃了。 这鸡胸肉又柴又不入味，牛肉吸饱了黑椒酱的味道，失去了作为牛肉本身的灵魂和尊严，杂粮饭粒粒分明，仿佛出锅烘干又被水沥过一遍，丝毫没有米饭的香甜，让人了无食慾。 毫无滋味的玉米粒和胡萝蔔粒上面，还卧了半个寡淡无味的水煮蛋。 可他们来人家店里做客，就算食不下咽，也肯定是要吃完的，不仅要全部吃完，还要送上诚挚的夸奖。 汤取一勺一勺吃得艰难，嘆了嘆气，轻声说：「我真是……宁可吃麻辣烫。」 易磐冷静地罗列：「这个健康、低脂、增肌，还免费。」 「好吧，你说服我了。」 都不花钱了，还挑什么呢。 汤取又挖了一大勺，往嘴里送，嚼了几下，艰难地吞咽下去，慢慢说着：「希望那些收到传单的人意识到，健身锻鍊并不比吃减脂餐痛苦多少，尽早打电话给我吧。」 易磐淡淡提醒：「蔓蔓姐过来了。」 汤取赶紧住了口。 蔓蔓姐过来是为了做客户调研，问他们吃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需要提升的。 易磐这时候倒人如其名，跟块石头似的不说话，这赞美的活计自然就落到了汤取身上。 「卖相很好，看起来就新鲜健康很高级。分量挺足的，吃了很有饱腹感，想减肥的客户一定很喜欢，不愧是你们店里的招牌。」 汤取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蔓蔓姐听了很开心，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杯无糖低脂酸奶，还招唿他们吃完之后在店里的墙上留言。 汤取喝了口酸奶，仅剩的一丝期待落了空，把杯子轻轻推到易磐面前，低声道：「奖励你刚才的沉默。」 易磐看他没有端回去的意思，就说：「你刚才夸那么起劲？」 汤取神情复杂：「你年纪小，哪里懂人情世故的险恶。」 易磐敲了敲他的杯子，说：「你都让我亲身体会了，哪里不懂，这还不够险恶么？」 汤取拿回杯子，悻悻地吐槽：「你这嘴，啄木鸟路过都得被你啄一口才能脱身。」 易磐笑了一声，说：「快点吃吧。你这么贴心，不把杯底舔光对得起蔓蔓姐的热情招待么？」 「你大爷。」汤取咬着牙小声说。 见他暴露原形，易磐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等到好不容易全吃完，还得进行最后一项人情世故的考验。 店里一侧墙上留了一片心形空白区域给客户贴留言，现在已经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心形便利贴。 易磐写了张「生意兴隆」。 汤取写了张「非常好吃！减脂餐首选！」，贴到了别人写的「味道超赞！」和「吃完瘦成闪电！」旁边。 从店里出来，坐上粉色小电驴，汤取揉着肚子感慨：「今天算是彻底体会到成人世界的虚假和沉重了。」 易磐不冷不热地说：「你最后写得比别人还夸张。」 汤取有理有据地反驳：「戏都演到这儿了，哪能半途而废。况且，我那都是有条件的夸奖好么，很真实的。人生第一次且很有可能仅此一次吃减脂餐，难道它不是我的首选？」 易磐没话说了，专心开车。 汤取问：「还要去哪里吗？还是直接回去？」 等到车子拐出小巷，易磐才问：「吃麻辣烫，去不去？」 汤取马上说：「去！去去去！」**高考志愿的填报，汤取最终深思熟虑，在确定自己分数满足的情况下，报了两所北京的大学，一所上海的，一所杭州的。 至于专业，可以填的实在太多了，就轮换着报了软体工程、能源动力、通信工程、电气工程、信息工程、测控技术等等一连串的专业，并勾选了专业服从调剂。 至于最后被哪所学校哪个专业录取，就看缘分吧。 第49页 志愿填完没几天，就到了店里发工资的日子。 汤取早就办好银行卡把卡号交上去了，他手机查不了网银，等到其他同事在那兴致勃勃地互相交流发工资了，才想起当初为了省钱，办卡时没开通简讯通知业务。 但财务同事告诉他，确确实实已经发了，数目跟之前给他核对的工资条一模一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新店这个月的业务不错，连着两个月业绩攀升，店长当晚请大家一起去团建，到龙虾馆吃全虾宴。 席上，店长把汤取作为实习生代表夸了又夸。 汤取自然又起身感谢了店长和各位同事，热络地敬了每个人一杯。 幸好店长看在他还是学生的份上，只让他拿雪碧敬，不然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出龙虾馆。 汤取虽然不憷这种场面，但也谈不上多喜欢。 他在这家健身房最多也就再待一个月，没必要让大家都知道他做了最多的业务拿了最高的提成，虽然还不至于到藏富这种程度，但一向贫穷的人如果没有永远登顶风光的把握，最好还是龟缩在普罗人群里比较好。 谁知道会不会有心眼小的，在背后嚼舌根，损他财运。 家里阳台上摆着一小尊财神爷的像，梁宝香和他还没搬进来之前就有的，从前只有易振华和梁宝香两人拜，开始打工后，汤取每天也抽空拜拜。 只怪易磐和陈言这俩人，把他带得越来越迷信了。 吃完饭，店长已经提前定下了ktv包厢，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转场。 这还是汤取第一次和一群年纪比他大的同事来唱歌，他陪着女同事合唱了两首，又敬了店长两杯果酒，接下来的时间就坐在沙发上吃花生米，边听歌边等待活动结束。 包厢里五彩灯光绚丽，音乐震天响，茶几旁，几个男同事吵闹着在玩骰子。 汤取坐在角落里，给易磐发信息：「滴滴，唿叫磐哥，我在春杉路上的聆歌ktv，晚点来接我一下。」 易磐：「？在那干嘛，有人要潜规则你？」 汤取：「……你那袖珍的小脑瓜里装的什么糟粕？ktv要告你侵犯名誉权了。」 易磐：「人身攻击，不去。」 汤取：「付费的，高薪聘你当司机。我发财了哈哈！」 他兜里揣着那张银行卡，确信里面有笔「巨款」，但又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张薛丁格的银行卡让他坐立不安，情绪澎湃高涨，只恨不能这团建活动马上结束，所有人弹射散开，各回各家。 好不容易等到店长唱满意，有要散的苗头，他立刻发消息给易磐：「可以了，速来！」 等店长又说了些感谢大家近期辛劳之类的场面话，画了几分钟大饼，安排大家顺路的一起回家，这场活动才算真正结束。 有几位同事问汤取要不要搭便车一起回，都被他拒绝了：「有人来接我，谢谢。」 店长开玩笑：「女朋友啊？」 汤取眨眨眼：「男性朋友。」 说话间他就看到路口拐过来的那台粉色小电驴，对店长说：「他来了。」 确认他有人接，店长和同事们也不陪着了，挥了挥手之后，就各自上了车。 汤取一个人站在路边等了会儿，小电驴慢悠悠靠近、停下，易磐脚尖撑地，打量他面色，问：「喝了？」 才两杯果酒，有这么明显么？ 但汤取这会儿没功夫计较这些，干脆利落地跨上后座，拍易磐的肩，说：「走走走，去最近的银行网点。」 易磐也不啰嗦，小电驴重新出发。 最近的银行网点不远，就在一公里外。 这个点自助服务厅里没人，汤取进去后，插卡，输入密码，等看清atm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一行余额数字，欣赏了几秒钟后，终于心满意足地退了卡。 易磐等在外面，见他一脸美滋滋地出来，问：「发工资了？」 或许是今晚喝了酒，汤取感觉自己兴致高昂，说话像带了风：「是啊。不过钱要明天还你，就让它们在我的卡里再停留一晚吧。现在哪怕取走一分钱，它们都是不完整的。」 「行吧，那你就再焐一焐。」易磐无所谓，「上车，回家。」 已是夜深，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月亮悬在夜幕上，路灯投下车与人的影子，时大时小，时而清晰时而斑驳，仿佛穿梭在一层层平行空间。 夜风温热，那一段飘飘然的情绪过去后，酒意上涌，汤取脑子有点晕，疲惫涌上来，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过减速带的时候，车子颠了一下，他的脑袋结结实实磕到前面易磐的肩上，哀嘆了一声。 第0032章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喝成这样。」易磐道。 汤取揉了揉磕麻的额头，说：「两杯。」 易磐轻轻笑了笑：「两杯就东倒西歪了？」 汤取郁闷道：「人无完人，我总不能事事都优秀，你说是吧。」 易磐道：「那你别坐车了，下去吧。」 汤取茫然：「干嘛？」 易磐道：「你都要上天了，索性飞回家呗。」 「我不仅能上天，还能变出机关枪，把你突突了。」汤取心情好，才不理他的嘲讽呢，直接一脑袋扎他背上，似模似样地下令，「小磐子，送朕回宫。」 易磐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50页 吹着风，埋脸在他背上的触感实在太舒服，汤取长长地唿了口气，找个姿势趴好，迷迷煳煳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模模煳煳间感觉到车子应该是拐了弯，颠了一下，汤取放在兜里的手往下一坠，摸到了银行卡，立刻就醒了。 他揉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已经快到小区门口了。 「我睡着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醒了？」易磐头也没回地问。 汤取「唔」了一声，问：「我没睡多久吧？」易磐没回答。 车子进了小区，拐进楼与楼之间的窄路，慢慢停在了单元楼门口。 汤取昏昏沉沉地下了车，易磐道：「今晚好好睡一觉。」 汤取打了个哈欠，感觉还有酒味，索性捂住了嘴巴，瓮声瓮气地说：「明天我请半天假，去取钱还你。」 「行，上去吧。」易磐说。 汤取站在原地，和他面面相觑。 易磐有些奇怪地望向他，问：「怎么不上去？」 汤取理所当然道：「等你走啊。你怎么还不走？」 易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汤取有些说不上来，感觉挺有深意的。 最终，易磐无奈道：「小电驴没电了，我得慢慢推回去。你先上去吧。」 「哦，这样。」汤取脑子很沉，运转得慢，也没觉得哪里奇怪，于是就挥挥手说，「我实在没力气帮你了，先上楼睡了。磐哥慢走，磐哥再见。」 然后他就上楼去了，也不记得怎么开门关门、怎么洗漱的，倒在床上不到一秒就睡着了。**第二天依旧是个大晴天，汤取七点多起床，趁着早晨清凉、日头还不怎么晒，八点多就出门了。 他先去银行取了钱，又去隔壁巷子找了家店美美地吃了个早餐。 手机维修店早上没什么生意，之前没干完的活暂时也不急，早晨宋姨煮了面，辛辰还在赖床没起，易磐就在门口找了块阴凉地蹲着，安静地吃面。 隔壁的冰淇淋批发店、窗帘店和对门五金店陆陆续续开了门，纷纷道了早，易磐没有参与寒暄，只在隔壁大伯推摩托车时搭了把手。 完事后又回来蹲着继续吃面。 太阳渐渐升起来，他加快了速度，把面吃完，端着碗把汤喝了。 一抬头，发现眼前站了个人，逆着光，脸上露出笑容，比初升的阳光还灿烂。 「远远一看我还以为店门口长了朵蘑菇呢。」 易磐没理汤取的调侃，站起身把碗筷收拾回店里，问：「吃了么？」 「吃了。」汤取说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店，「我一早去银行取钱了。」 他把装着钱的信封拿出来，在易磐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说：「今天一次性把帐还清。」 易磐接过信封，略微看了眼里面的数量，就知道汤取多还了，不过他也没纠结，收起来，平淡地说了句：「谢谢老闆，老闆恭喜发财。」 汤取问：「你钱够了么，什么时候去把东西赎回来？」 易磐想了想，说：「今天吧。」 汤取顿时来了兴致，说：「那就现在去吧，我和你一起。」 今天确实不忙，现在外头也不算太晒，跑一趟可以，以免下午过去找不到人。 易磐想了想，说：「那你等会儿，我去跟宋姨说一声。」 他说完就上楼去了，汤取就在店里四处熘达，看到柜檯上堆着一摞东西，是他的传单，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一会儿后面楼梯间传来动静，走出来一脸睡眼迷濛的辛辰，趿拉着一双拖鞋，左右还穿反了。 看到汤取，辛辰含煳地说了句：「哥，早。」 说完就凭感觉摸到墙边的躺椅，躺进去，舒服地嘆了口气，把脚上的拖鞋甩掉，闭眼继续睡。 易磐从楼梯下方把充了一晚上电的小电驴推出来，拔了正在充电的手机，准备妥当，招唿汤取上车。 汤取看了眼唿唿大睡的辛辰，有些不放心：「这样守着店，安全吗？」 易磐不怎么在意地看了眼，说：「没事，反正店是他家的。」 汤取服了：「行吧。」 小电驴走街串巷，这个点巷子里没什么人，偶尔看见的行人也都挑着阴影下面走。太阳虽然没有中午炽烈，但晒久了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汤取想起书包里还塞了把伞，就拿出来撑开了。 易磐头顶突然间冒出一片花花绿绿的影子，抽空抬头看了眼，问：「这是从哪里捡的？」 花钱应该不至于买这么丑的。 汤取道：「店里定做了一批伞，专门发给客户的，员工也能领，不要白不要。」 易磐啧了一声：「做这么丑的送客户？」 「十几种花色，最丑的留给员工了。」汤取说，又叮嘱，「你开慢点，要是把伞掀翻了，出丑的就不只是伞了。」 车子的速度放慢，又开了十几分钟，拐进一条比较偏僻的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的楼房，又走了一段路，路边出现一个小区。 这小区也很旧了，一眼望去有十几栋五六层高的居民楼，路旁种着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大叶子绿油油的，特别遮阴，衬得小区环境十分清凉悠然。 小电驴停在某栋楼的一单元门口，是个斜坡，二单元那边需要走一段台阶上去。 第51页 据说他们要找的人就住在二单元一楼。 易磐没进去，打了个电话后，就站在单元门口等。 汤取则站在台阶下面，远远看着那边的动静。 没过多久，单元门后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打着赤膊的中年男人，膀大腰圆，头顶秃了一半，嘴里叼了根烟，白色烟圈在空中扩散。 隔得有点距离，汤取听不清易磐和对方说了什么，只见他把钱递过去，男人夹着烟数了数，确认没错后，才从裤子后面的兜里掏出了个小布包，给了易磐。 易磐接过，打开看了眼，没停留太久就回来了。 那中年男人原路返回，消失在了单元门后。 易磐走下台阶，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拿回东西的喜悦。 两人往小电驴停着的地方走，汤取问：「好歹是三千块钱，不写个收据之类的吗，要是对方不认帐怎么办？」 易磐纠正：「是四千。」 汤取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这才多久，就涨了一千？」 易磐倒是看得挺开，神情随意地说道：「东西在他手上，能答应卖给我，还一直等着，就算是我赚了。」 因为解决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他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 汤取知道这涨价背后肯定有自己借钱的原因，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信封里除了本金利息还多放了几百块。 他有些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易磐便把手里的小布袋子递给他看。 汤取没碰，只借着他的手看了看里面。 是一只淡绿色的翡翠镯子。 他对玉器没什么了解，以前也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但电视剧里贵妇人戴的都是碧绿清透的，易磐手里的这只却是雾蒙蒙，像是絮状物比较多。 「你妈妈以前戴的？」他问。 易磐「嗯」了一声，说：「和我爸结婚的时候买的，没花什么钱。她去世之后也就只留下这件贴身的东西了，我一直保管着。」 汤取回想起那一段时间频繁发生在家里的争吵和谩骂，问：「那怎么还被你爸送人了？」 「不是送人。他在牌桌上输光了，就拿这个抵了一千块钱的债。」 「他从你那偷的？」 「嗯。」易磐面色冷沉，语调也很紧绷，「我原本藏在阳台的佛像那儿，让他每次拜财神都能一起拜拜我妈的遗物。也许缺钱到极致就能点亮寻宝天赋，让他把犄角旮旯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虽然他没说，但汤取也猜出这肯定不是易振华第一次偷易磐的东西了，不然他床头背面的洞后来为什么不用了？ 这么一想，易振华和梁宝香某种程度还挺般配的。 家里阳台上一直摆着一小尊财神爷的像，易振华和梁宝香每次出门前都会像模像样地拜三拜，没想到易磐竟然会把东西藏在佛像后面。 只是他藏得这么隐蔽，竟然还能被易振华找到……汤取不由回想了下整件事的时间线，顿时明白过来。 他妈和易振华扯证前，易振华把家里收拾了一通，估计就是这一通收拾，把易磐藏的东西给摸出来了。 这可真是很难评价的缘分。 汤取问：「那你怎么找到刚才这个人的？」 他记得，一开始易磐每次主动闹事起冲突，易振华都不搭理，腩一点要还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骂个不休。 易磐笑了笑：「我把家里房产证偷了。」 那阵子，易振华气疯了，咬定他不敢毁掉房产证，还骂他是养不熟的狗东西，这些年当爹的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不孝子却只念着早早死了不晓得上哪投胎享福的妈。 还是后来易磐作势拿着打火机要点火烧掉，易振华才终于信了，不情不愿地松口。 毕竟当年老爷子临死前要把房子过户给孙子继承，他使了些手段才把房产证搞到手，现在要是烧了，易磐闹出财产归属的事来，那他就是真正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易磐就是料到这个，才会选择直接偷房产证。 虽然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但汤取还是忍不住啧啧夸赞：「一千块钱抵出去，儿子四千块钱赎回来，你爸真有投资眼光。」 易磐嘴角很轻微地翘了一下，道：「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下次再偷，四千卖出去，还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才能赎回来。」 他说的这个情况倒是很有可能。 那些热衷打牌的人的脑迴路，跟一般人不一样，就算知道镯子被易磐买回来了，易振华保不齐一点羞愧都没有，还更加有恃无恐也说不准…… 汤取不由觉得，给易振华当儿子，真不是什么轻松的人生。 不过对方开出这么大的价差，易磐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很笃定地就去做了。似乎只要他自己认定值得，就愿意给。 这一点上，汤取还挺佩服他这种心态的。 至少得失心这一块，就比一般人强不少。 第0033章 工资发下来之后，汤取请易磐和陈言吃了顿烧烤，人均100以上。 本来是打算分开请的，但陈言知道他的经济状况，就算发了点小财也远在脱贫线以下，就说别折腾两回了，费钱，三个人凑一顿吃得了。 原本汤取担心他俩年龄、性格都差挺多，会聊不来，既然陈言这么说了，他自无不可。 第52页 三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烧烤，当然，热闹的主要是陈言。 吃完在路口分道扬镳之后，汤取和易磐一起走路回家。 这儿离小区不到4公里，来的时候汤取考虑到估计会喝点啤酒，就让易磐别骑小电驴了，公交车也就八站路，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现在吃撑了，正好散步回去。 中途路过个小公园，有几个男生在篮球场里打球，汤取有点心动，但又怕吃太饱给颠吐了，只好作罢。 不过，他倒是渴了，今晚的烧烤有几串齁咸。 看到前面沿腩街的店铺，他道：「我去找个小卖部买瓶水，你要么？」 易磐摇了摇头，说：「那边都是饮料店，我请你喝奶茶吧。」 汤取想说「真男人喝什么甜口的奶茶啊」，但一想易磐肯定是今晚吃了烧烤所以想回请，汤取还挺喜欢这种有来有往的感觉，就没拒绝。 于是，两人凑一块，对着名字看起来像词语乱组的、让人眼花缭乱的菜单里，挑了最保守的多芒百香果。 还挺贵，将近二十块钱一杯了。 结完帐之后两人站到旁边等，汤取低声吐槽道：「这也太贵了，两杯加起来都够买一本世界名着了。」 自从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没了攒钱的动力，易磐似乎就变得捨得花钱了。 易磐挑眉：「买了名着你会看？」好吧，不会。 这钱买别的也不够，游戏里买装备好像更加不务正业。 「花钱如流水，赚钱像捉鬼。」汤取嘆了口气，「这物价对无产阶级太残酷了。」 轮到他们了，易磐到取餐口把两杯奶茶端出来，递给汤取一杯，道：「先别忙着批判了，好喝的话，下次再请你喝。」 「谢谢磐哥，磐哥大气，磐哥财源广进。」汤取笑嘻嘻接过。 他正要往前走，谁知却被身后的易磐勐地拉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剎车声。 转头才发现是一台自行车的车轱辘差点碾他脚后跟，骑车的是个高个儿男生，后座还坐着个长发女生，两人都是白t恤牛仔裤，一看就是一对。 「你特么走路不看……」男生冲着汤取张口就要大骂，却勐地被人一把扣住手腕，反方向用力一掰！ 那男生一声痛叫，松了车把手，人也从车上摔下来，接着就被易磐反剪双手，膝盖一顶压在地上。 自行车哐啷倒地。 后座的女生关键时候蹦了下来，着急地喊：「别打架别打架！」 她不敢去扶地上的男朋友，只能向易磐求饶：「帅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易磐看也不看她，没说话，也没松手。 那男生痛得大骂：「你特么给老子放开！」 女生看向后面的汤取，意识到估计只有他说话才管用，连忙歉意满满地说道：「对不起，差点撞到你，真是对不起。」 汤取微微一笑：「自行车不能在人行道上行驶，我是运气好才能躲开的。」 女生羞愧道：「真的抱歉。」 「以后都别占道行驶了。」 「好的好的！」 周围已经有围观的人了，汤取轻轻拉了拉易磐的胳膊。易磐慢慢松了手，收回腿，左手还稳稳端着自己那杯奶茶，半点没洒出来。 男生爬起来之后还想冲过来，被自己女朋友好说歹说拦住了。 等走出一段距离了，汤取才拉下脸，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傻逼也能找到女朋友？」 易磐淡淡道：「世界上最日常的问题反而往往没有简单答案。」 汤取相当惊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说道：「我现在相信你平时爱看哲学书了。不过，大晚上的，吃饱喝足，当着我的面，没必要这么装吧？」 易磐平静地喝了口奶茶，说：「彼此彼此。」 汤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易磐之前就说过，他对外人总能笑容满面。就像上次，明明低脂餐难吃得要命，可还是要春风满面地硬夸。 可这个技能就连汤取自己都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掌握的。连猫都知道在人类面前要掐出夹子音，如果他微笑就能简单地代表阳光开朗，能轻易赢得别人的好感和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所有负面的情绪，反感、厌恶甚至咒骂，都留到人群之后，自己消化就好。 汤取微嘆了口气，说：「行吧，我们两个装逼怪，就谁也别说谁了。」 易磐不置可否。 四公里说起来不远，但走起来还挺费劲，等终于走到小区门口，汤取感觉刚吃不久的烧烤基本消化完毕，又能干掉一碗麻辣烫。 易磐道：「那就再去买一碗。」 「算了。」走了太久腿有点酸，汤取跳了几下，「我的钱包不允许我这么惯着自己的胃。」 易磐挑眉：「不是刚发的工资么。」 「能省则省，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呢。」汤取理所应当地说道，「我要攒钱上大学。难道你不要？」 他俩的父母如今那个样子显然不太可靠，念书改变命运什么的，终究得全靠自己。汤取相对还幸运些，梁宝香虽然不靠谱，在她心里儿子不及赌钱，但怎么说呢，好歹比男人还是要重要些。 而在易振华眼里，易磐估计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谁知易磐沉默了会儿，说：「我不会念大学。」 第53页 「啊？」汤取愣住了，也不蹦跶了，吃惊地转头看他，「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易磐的具体排名，但从之前的一些细节就能看出，易磐的成绩应该不差，而且他一直以来跟着辛辰他爸学习手机维修，已经能在店里独当一面，就说明他的学习和动手能力都不错。 现在上大学又不像上一代人那么难，努力一把怎么也能考个二本试试，他才高一，现在就说不读？ 易磐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说：「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这是明显不想继续深聊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汤取也不好强求。 两人又在小区里熘达了会儿，得出了结论：奶茶是真的没什么好喝的，齁甜且死贵，浪费钱，再也不买了。**整个七月汤取基本就在打工中度过，他在店里年纪最小，做事伶俐，会说话，又长得好看，基本上没什么人为难他，专心沖业绩就行了。 班上的同学在毕业后倒是组织了几次活动，最初想搞一场全班毕业旅行，被班主任知道后极力劝阻了。 倒是小范围地组织过聚餐，男生们也约过几场篮球。 汤取和同学们关系都不错，休假的时候也去玩过几次。 他们常玩在一起的一群男生里面，趁着假期打工的就只有汤取。有几个人倒是和父母出省旅行，其余的无非是待在家里享受大学开学前的时光。 倒是闲谈时说起开学前要买笔记本电脑，据说大学选课、交作业基本都是线上，汤取因此留了心。 【作者有话说】 估计大家都跟我一样接下来要忙着走亲戚，没时间看更新，所以接下来一周的更新量今天放出，下次更新是初六，到时再见~现在特别应景，因为我的存稿已经写到小情侣（o.o并不是）第一次一起过年呢，有点酸有点甜。希望新年大家都能收穫美美的爱情~ 第0034章 在陈言家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两人趁机查了查现在热门的笔记本电脑价格。 看到那些四位数，汤取压力倍增。 陈言又在某度上搜了一些回答，劝他道：「我看也用不着急着买，到时开学了再看，说不定还能有开学优惠价。如果一整个宿舍的人都买了，厚着脸皮偶尔借用一下也没关系。」 话虽然说得有道理，但…大学宿舍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生态环境呢。 汤取倒在沙发上蒙头嘆气：「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啊。」 从行李箱，火车票，到宿舍被褥，住宿费以及生活费……方方面面都要花钱。 听说大学一开学就会有宿舍聚餐、班级聚餐、同乡宴、社团迎新宴，还有，一开学就遇上教师节，估计还得全班集资给各科老师送节礼，大城市日常消费水平又贵…… 汤取把将来可能花钱的地方都仔细捋了一遍，深深觉得，虽然他现在的办卡业绩已经不错，但对于接下来可能产生的消费而言远远还不够，他还得继续加油才行。 于是，从那以后他索性不休假了，每天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里，真正做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有时候深夜下班回来，路过手机维修店门口会遇见易磐。 见他这一副被榨干了精力的样子，易磐有时候会招手叫他进店吃冰镇西瓜，有时候会陪他去小区门口吃宵夜，有时则把从隔壁批发店买来的雪糕分他一根。 汤取捧着冰西瓜吃得一脸满足，感觉回血了一半，又是一条精神抖擞的打工狗。 他捧着瓜一脸感慨：「我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情深深雨濛濛》里陆依萍的感受了，每天越做越晚，连个星期天都没有。人家迎来送往，我也迎来送往。都是赚钱，要是有大上海，我也去唱歌算了。」 易磐把垃圾桶拿过来，让他把西瓜皮丢筐里，不客气地戳穿：「凭你那唱摇滚跑调的嗓子？」 汤取沖他招了招手，等他在旁边坐下，假笑着说道：「磐哥，从小到大这张臭嘴没少给你惹事吧，还是堵上比较好。」 说着，往易磐嘴里塞了半块西瓜。 这一幕被输了游戏下楼来尿尿的辛辰见了，捂着眼睛怪叫道：「啊，我看到脏东西了！」 易磐转头，淡定地问：「要不要我把你手机里真正的脏东西删干净？」 「去你大爷的，会修手机了不起啊？」辛辰笑了起来，忍不住吐槽，「你俩吃个西瓜还互相喂，西瓜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它？」 汤取笑眯眯地说：「弟弟，打游戏又输了？别伤心，反正你输那么多次我们都习惯了，就算我们没习惯，你的对手也该习惯了。」 心口被扎了一刀，辛辰比了个中指，进洗手间去了。 易磐在旁边凉凉地说道：「以后在外面你腩多说点话。」 这小子肯定没憋什么好话，汤取瞪他：「干什么？」 易磐答：「靠别人打你的赔偿款致富。」 靠，这傢伙果然有仇当场就报啊。 看在西瓜的份上，姑且放他一马。**七月底，录取通知书寄到了。 快递员送件的时候，汤取刚好在上班，正在外面发传单呢，家里也没人在，他只好打电话让易磐去签收快递。 易磐一直没挂电话，收到快递后，文件袋上就印着学校的大名，他报给汤取听。 正是汤取第一志愿的那所大学！ 第54页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谁会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不激动？ 骤迎喜讯，汤取也没心思继续找客户了，把传单塞回包里，对电话那头的易磐说道：「你在店里等我，我马上回去！应该不用多久，我打车回去，二十分钟，不，十几分钟……」 「你在哪？」易磐打断他，「先找个地方坐着，我去找你。」 「我在……」汤取下意识抬头看看四周，缓了一秒才回想起自己在哪。 他们在商场一楼的一家冷饮店碰了面，易磐把装录取通知书的文件袋放到桌上的时候，汤取连唿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拿起文件袋，摸了摸封面上的学校名字、醒目烫金的「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以及印着的学校大门图片，又翻过来看了看背面，找到封口，下意识就要撕开，却被易磐拦住了：「等等。」 易磐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说：「我把店里像素最高的一台二手机拿来了，拍个照纪念一下。」 于是汤取拿着文件袋，把校徽那一面朝着镜头，露出笑容。 易磐拍了几张，又切换成录像模式。 汤取迫不及待地撕开文件袋，里面放着一摞资料。 录取通知书在最上面，是硬挺的折页样式，内页上开篇写着汤取的名字，告知他具体的学院和专业，落款盖着学校公章。 下面是一本《新生入学须知》，一个小信封，装着学校发的一张银行卡，以后学费就打进这张卡里。 汤取翻来覆去新奇地看了很久，才把东西全都原样收好，放回文件袋，长长地唿出一口气。 有了这份录取通知书，接下来他只要一心为着北京的求学之路努力赚钱了。 易磐暂停了录像，汤取接过手机，看自己和录取通知书的合影，以及打开袋子的傻样，忍不住笑起来。 易磐说：「你到时买火车票记得带上这个，能半价。」 汤取倒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想想他十八年来连省都没出过，原汁原味土生土长的土包子一枚，很快就要去北京了！ 「我还从没坐过火车呢，不知道去北京要多久。」汤取说，「改天问问陈言，是不是要去火车站窗口买票。」 易磐打开手机搜寻引擎：「查一下。」 于是汤取探身过来，两人凑一块儿看网页。 看了会儿，汤取道：「在网站上买完票之后还得拿着录取通知书去火车站人工窗口取票……那干脆直接去火车站买，现买现拿不是更方便？」 易磐道：「开学季票难买，况且北京还是铁路枢纽，你先在网上抢到票再去火车站取更靠谱点，免得兴沖沖跑过去没票了。」 「有道理。」汤取仰脸沖他一笑，夸道：「还得是我们磐哥，想得周全。」 易磐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说：「坐远点，热。」 说话间，冷饮店的服务员端了一碗水果冰沙过来，笑吟吟地说道：「同学，祝贺你考上大学。」 显然，刚才那一番拆录取通知书的动静被店长注意到了。 「这是……」汤取有些迟疑。 店员笑道：「这一份免费送你了，祝你前程似锦哦。」 这一份突来的善意，顿时让汤取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对面的易磐就默默看着，眼里是一丝浅淡的笑意。 等店员走开之后，汤取分了根勺子给他，说：「一人一半。」 易磐没接，说：「这是人家的祝福，你就完整吃下去吧。」 行吧，汤取也不强求，舀着吃起来，感嘆道：「突然之间，觉得世界真美好啊。」 易磐很平淡地说了一句：「世界都是选择性让人感受美好的。」 这话有装逼之嫌，汤取现在心情正美，懒得怼他，就说：「对了，你好像还没祝贺我呢。」 「是么，」易磐想了想，说，「那就……祝你以后都成为被世上美好选择的人吧。」 汤取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吃了两勺冰沙后，才抬头说：「你以前还讽刺我拽文，我看明明是你对自己的认识还不够深刻。」 易磐也不生气，淡淡地摊开手：「行，那你打个样吧。」 汤取张口就来：「祝你顺风顺水顺财神，好年好景好前程，早日暴富，享受自由。」 易磐表情纹丝不动，说：「拜年早了点。」 汤取瞪他：「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发财，搞钱才是正经事。」 「哦。」 汤取愣了：「哦是什么意思？」 易磐静静看他，过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纸巾，帮他擦掉滴在手背上的果汁。 那只之前轻松掐住别人胳膊的手，很轻柔地擦掉了那一点污渍。 收回手的时候，他说：「哦的意思就是，祝你心想事成。」 第0035章 接下来半个月，班上的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录取通知书。汤取登不上qq，陈言就把群里的报喜信息发给他，顺道也把汤取的喜讯发到了群里。 陈言自己则被上海的一所学校录取了。 得知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梁宝香乐开了花，激动地把消息传遍了熟人圈，从各路牌友到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来家里送液化气罐的师傅，都知道汤取考上了北京名校。 汤取跟易磐吐槽：「估计连小区里的流浪猫都知道了。」 第55页 「不好么？」易磐低头修手机，头也不抬，「以后流浪猫遇见你全都立正行注目礼，名校大学生出行，猫猫避让。」 汤取原本趴在一旁桌子上玩手机，闻言气极反笑，扑过去揪易磐耳朵：「那我先变成猫把你撕了。」 易磐手里还有零件，避让不了，只能任他揪。 辛辰下楼来，见状「嘿」了一声，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易磐可是我们店的招牌大技师，你要是敢欺负他，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神特么招牌大技师…… 汤取乐得一通狂笑，简直剎不住车。 易磐抽空回头，冷冷道：「滚。」 「行吧。」辛辰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转向汤取，道，「哥，请尽情地蹂躏他，欺负他，千万别手软。」 汤取止住笑，眯着眼睛问：「弟，是游戏又输了？还是尿频尿急尿不尽呢？年纪轻轻可别讳疾忌医啊。」 辛辰比了个中指，进洗手间了。 没过几天，梁宝香突然找了个汤取还没出门上班的清晨，早早起床做了早餐。 这一稀奇的举动，简直让汤取怀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梁宝香做的木耳肉丝汤面味道不错，比他每天在外面早餐摊买的包子豆浆好多了，他便也没说什么，坐下吃。 梁宝香端着一碗一样的面，坐在旁边陪他吃。 吃了几口，她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问道：「儿子，我看现在好多人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你们班上的同学们怎么样啊？」 「差不多吧。」汤取答道，「大部分都收到了。」 梁宝香精神一振，问道：「那他们有邀请你吗？」 「邀请什么？」汤取抬头，有些奇怪。 「升学宴呀。」梁宝香面上闪过一丝神采，「他们家里应该都会办升学宴吧？」 「还不知道。」汤取想了想，「应该都在张罗了吧，暂时没收到消息。」 梁宝香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你考上北京的大学，比许多人的学校都好，其他人都办升学宴，我们家不好不办。我和你叔商量过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人生大事，肯定要搞得风风光光的。」 汤取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问：「办了邀请谁？我爸那边的亲戚，还是外公外婆那边的？还是易叔叔那边的？」 梁宝香表情略僵了一秒，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说：「这你就别管了，这是大人的事，我和你易叔叔有很多好朋友，到时肯定十几桌都坐满，热热闹闹的。」 汤取没好气地说：「随便你们吧，反正我要上班。」 梁宝香提高声音道：「怎么能随便我们呢，到时你肯定要出席的。我们家原先那小区那姓胡的老太太的孙子，你还记得吧，高你一届，成绩稀烂，去年考了个三本学校，还好大动静地办了一场升学宴，把写着喜讯的拱门都摆到小区门口去了。」 汤取低头吃面，沉默不语。 梁宝香继续劝道：「别人都办，你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更加应该办，让街坊邻里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汤取语调平平地问：「现在大家还有谁不知道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么？」 梁宝香一噎，见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地拿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嘆了口气后，才说：「当时我和你叔领证，好多人说闲话，说我们两个克夫克妻的人凑一对，所以我们才一直没办婚宴。现在你考上大学，这么一件大好事，要是办了升学宴，捎带脚也能让那些说闲话的知道，我们家没他们想的那么差，让他们红眼嫉妒去。」 汤取仿若未闻，按亮放在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屏幕，说：「妈，时间快到了，我得上班去了。」 见他就要起身收拾背包去上班，梁宝香顿时急了，赶紧跟在儿子身后，看他蹲在门后换下拖鞋，穿运动鞋，自己也蹲下去，摸了摸汤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放柔了声音：「其实我本来没这个想法，是牌桌上别人提议，我觉得那些人说得也对。」 「我们家十几年没办过什么喜事了，每次都是去别人家吃席，随出去的份子钱都记不清有多少。这次办一场宴，肯定能收回来一些钱。」 其实汤取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只是不耐烦她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而已，这时听梁宝香说出真心话，就把她的手从脸侧拿下来，说：「行吧，都听你的。」 他穿好鞋子站起身，说：「我真的得走了。」 梁宝香当即露出笑容，送他出了门，嘱咐着：「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 家里要办升学宴的事，汤取第一个通知了易磐，第二个告诉了陈言。 陈言倒是觉得这件事理所应当。他家里早就在筹备升学宴，酒店场地和菜品都定好了，宾客也都发出了邀请，日子离得不远，就在八月十二日。 「老师和同学都是我自己打电话请的，师长席一桌，同学席两桌，你可以参考下。腩」 汤取应道：「好。」 陈言又说：「说好了，八月十二你必须来，工作再忙也得来，不需要随礼。」汤取答应了。 易磐知道这件事之后，倒是有些吃惊，问：「请谁？你爸妈那边的？」 他妈妈那边的亲戚早就不来往了，易振华自己是独，没什么亲朋好友，相熟的都是些牌搭子。 第56页 汤取轻轻摇了摇头：「我爸妈那边的亲戚也都不走动了。你知道为什么我高一的数学学得差么？」 他们两人第一次真正交谈，就是易磐纠正了他的数学错题。 易磐没说话，听他继续说。 「其实不只是数学，我高一各科都学得不怎么样。那时候，我妈有一阵子闹着和两方亲戚绝交，家里乱糟糟的。」 细节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往下说有点丢人。 高一那年他奶奶过世了，留下一个小院子，他姑姑准备卖了，梁宝香听到消息，气势汹汹地去闹事，要把院子抢回来。 其实他爸爸死后，因为梁宝香一毛钱也不肯把赔偿款分给奶奶，两家早就断绝关系了。 汤取长那么大，等到高一才知道自己奶奶还活着，就住在城郊的一个小院子里。 梁宝香和她姑姑打了一架，那院子卖了三万块，她分了两万块。 只是这事还没完，她去闹事那天还带了个男人，被在场的人认出来，是他二舅妈的弟弟。 这种中年男女乱搞关系的传闻扩散得比往水里扔一块泡腾片还快。 隔天，那男人的老婆就跑去他外婆家，找二舅妈大闹了一场，骂她不要脸，帮着弟弟偷人。 二舅妈气疯了，又把梁宝香叫回去，大吵了一架。梁宝香没输。 然后二舅妈和那男人的老婆就开启了轮番上他家理论，与梁宝香互扯头髮扇耳光的模式。 那阵子汤取每天上下学，似乎总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看好戏的目光，以至于上课也没什么精神，总是走神。 好在后来学校启动了晚自习，他回去得晚，因此避开了一些风言风语。 所以年初梁宝香说要结婚，他觉得这倒是一件好事。不管对方是谁，至少领了证，是合法夫妻。 易磐不知道这些细节，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提醒他道：「我爸那人，从来不经营人情往来，不论谁家结婚生子，都不会随礼。你升学宴上请来的那些人，以后如果别人家办酒席，你妈不回礼，估计人家就算到你头上了。」 汤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高考卷子都没有让他这么痛苦。 他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求求老天，让我直接穿越到开学那天吧。」 老天当然不可能听他的话，不然估计早给他一个富二代的身份了。 他埋头在臂弯里，听着店外的蝉鸣声，和头顶风扇吱呀呀的转动，昏昏欲睡间，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抓了抓他的头髮。 他抬起头，就见易磐坐在对面，抬手往他嘴里塞了颗东西。 凉凉的，挺清爽的。 他下意识嚼了嚼，谁知吃出一股苦味，皱着脸问：「什么啊？」 「莲子。」易磐面色如常地说，「清心除烦。」 汤取简直服了，又不能吐，只能勉强咽下，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走养生路线了？」 易磐回身从墙边的塑胶袋里拿出一个莲蓬，边剥边说：「小区池子里长了很多，路过顺手摘的，不摘白不摘。」 这真是……很离谱，又很合理。 易磐又剥了一些。汤取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吃，就掰开把芯去了，吃了几颗。 或许这东西真有清心的作用。 到后来他也看开了。 反正张罗宴席的事全都交给梁宝香他们，至于以后人情回礼什么的，他人在北京，就算人家记在他头上，总不能跑去北京找他要份子钱，背后要骂就骂吧。 升学宴最后定下的饭店看起来还不错，有一个大厅专门用来办各种酒宴，还有大屏幕和舞台音响。 大约暑假接了不少升学宴的订单，优惠给得多，服务也很好，还主动询问是否要提供主持人。 饭店经理自夸主持人经验丰富，熟悉流程，家长致辞、学子谢双亲、谢师恩环节很懂煽情，客户好评度百分百。 汤取十分感谢，但强硬拒绝了。 梁宝香看起来似乎还挺遗憾。 汤取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不求多完美，不出差错就好。 第0036章 宴会当天，大厅外就只简单摆了个指路牌，并没有像之前汤取参加同班同学们的升学宴，摆满红色气球、鲜花、横幅和大背景板之类烘托氛围的东西。 陈言进来的时候还说：「好在这家店就这一个厅，不然我只怕要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于是汤取干脆去大门口迎接老师和同学。 大厅门口摆了个接待台，梁宝香不知从哪个牌桌上薅来一个戴金丝眼镜的老头，帮忙登记礼金。她则负责和那些汤取见都没见过的客人寒暄。 看见汤取领着老师和同学们进来，梁宝香笑容十分灿烂，轮番握着各位老师的手连连表达感谢。 无非是「我家汤取多亏各位老师的教导」「没有各位老师就没有我家汤取的今天」「汤取在家天天跟我夸学校的老师特别认真负责」之类的场面话。 在与人客套睁眼说瞎话这方面，她还是很懂的。 以至于汤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遗传了一星半点。 等把老师和同学们安顿好，汤取目光在场中逡巡了一圈，果然在靠墙角的一张桌子旁发现了易磐。 他隔壁还坐着辛辰，对方正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易磐时不时应一声。 汤取走过去，故作一脸稀奇地看向辛辰：「弟弟来啦？」 第57页 「哎，哥。」辛辰热情地挥手打招唿，「我包了红包的。」 「谢啦。」汤取在易磐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又问，「你爸妈呢？」 辛辰看了易磐一眼，意味不明道：「他们在家呢。」 汤取也看向易磐，却是想起另一件事：「怎么没看到你爸？」 易磐抬眼在大厅里扫了一圈，也没找到，淡淡道：「刚才还在陪熟人聊天。」 汤取倒并不怎么在意易振华，只是当初梁宝香说服他办升学宴的理由之一就是，她和易振华一直没办婚宴，想趁儿子这场酒席摆明两人的夫妻关系，堂堂正正地出一迴风光。 如今却只见梁宝香在前头招待客人，易振华反倒不见人影。 不过，今天来宾的数量多得出乎汤取意料，看来梁宝香和易振华的交际圈子还真广。 他问易磐：「来的这些宾客里面，和你爸打交道的人多吗？」 易磐静静看他：「你觉得我有多了解这些？」 好吧，他俩半斤八两。 席位陆陆续续坐满，到点之后，音响里先是放出一阵激昂喜庆的音乐，紧接着就见大门口迎面走出两列服务生，手举大红色牌子，仿佛古代高官仪仗开道，一个牌子上龙飞凤舞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另一个写着「前程似锦」。 伴随着激越的鼓点，两队身穿大红旗袍、手捧菜盘、步伐整齐划一的女服务生，浩浩荡荡地鱼贯而入。 陈言就坐在汤取边上，见到这场面，不由沖他比了个大拇指，啧啧夸道：「哇哦，仪式感，槓槓的。」 汤取真心服了。 之前也没人跟他说过上菜流程这么浮夸啊。 好在饭店服务人员也没精力每道菜都这么折腾一次，上完头菜之后就恢復成普通模式了。 汤取稍微吃了些菜垫肚子，就端着酒杯去师长席敬酒。 他酒量一般，但今天不得不喝。 师生之间互相说了些感谢和激励的话，汤取索性就在那一桌坐下了。 望着自己培养出来的好苗子，班主任感慨万千，语重心长地指点上大学之后的注意事项：「大学基本就靠自我管控了，你要掌握好步调，不要轻易被别人影响，随大流去泡吧、打游戏什么的要不得。大一尤其要把基调定好，成绩排在前面，好处有很多，各种学院奖、校奖、国家奖学金，相当丰厚，大四还有可能保研。」 汤取点头应下。 教语文的吴老师在一旁笑道：「汤取这性子，我看用不着担心他在外面鬼混不学习，倒是很可能一入学就被漂亮女生看中，谈恋爱谈不过来。」 在座的老师们都笑起来。 班主任也笑道：「谈恋爱没什么，不影响学习就行。」 谁知却被隔壁桌的陈言听见，扭过头来，怪模怪样地抱怨：「吴老师，你怎么不担心我谈恋爱谈不过来？」 吴老师面带怜爱，微微一笑，问：「老师考一考你，《邹忌讽齐王纳谏》里面，邹忌见到齐威王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明明是跟老师撒个娇，没想到会变成考课文，陈言表情裂了，一脸文盲样地看看汤取，又回头去找同桌的同学们问答案。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在陈言锤了几个人之后，终于有人偷偷告诉了他。 陈言立刻转头大声回答道：「老师，我知道了，是『臣诚知不如徐公美』！」汤取捂脸。 吴老师目光慈爱：「你这不是自己知道了么。」 旁边桌笑得更大声了。 陈言缓了一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心脏中箭，捂着胸口，控诉道：「吴老师，你太坏了！」 他们这边欢快的笑声传到隔壁几桌，辛辰夹菜的间隙往那边伸长脖子瞧了瞧，转头跟旁边的易磐打趣道：「果然学霸就是招人喜欢，你看那边师长席，各科老师应该都来全了吧，还有那么多玩得来的同学，真赏脸。」 易磐并不回头，眼神都不分他一丝，低头吃菜，语气平和：「等你考上大学，可以张罗更大的场面。」 「我再努力，也就努力考个一本吧，成不了学霸。」辛辰嘆了口气，又推了推他胳膊，「你看到今天这情景，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易磐淡淡地抬起眼睛：「什么想法？」 辛辰捶了他肩膀一下，说：「考大学的想法呀。」 「哦，没有。」 「放屁。」辛辰没理他，拧着眉道，「跟着我爸学修手机能有什么前途？你爸以前打你时恐吓小孩子的话你还真信呀？你要是真考上大学了，难道他还能拦着不让你去读？那你就上新闻曝光他。」 易磐「哦」了声，没回话。 「你闭嘴，再哦老子收拾你。」辛辰不高兴地哼了声，低声骂道，「你就浪费自己的聪明吧。上了大学之后大家都有新的朋友圈，你看谁搭理一个高中毕业修手机的。」 安静地听他说完后，易磐指了指刚上的一道菜，说：「你看。」 「干嘛，戳你痛处了？」辛辰看向盘子里死不瞑目的一双鱼眼，没好气地问，「你小子是威胁我，要找我打架吗？」 易磐神色平静，眼神纯粹：「我只是想问你，宋姨喜欢吃双椒鱼，你要不要打包点带回去给她？」 辛辰：「……」 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他可真该死啊。 第58页 正说话间，大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声。 离门口最近的那桌宾客最先熘出去，接着跑回来和同桌的人聚成一堆，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旁边桌好事的人连饭都不吃了，也凑过去瞧热闹。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去，你推我挤，只为了看清楚门外的情形。 汤取原本正和老师说着话，突然被人捏住了肩膀，那人力道很重，他下意识回头。 易磐脸色凝重，声音很轻：「你出来一下。」 被易磐带着走向大门口的人群时，汤取起先还懵着，渐渐地，涌起不好的预感，心口像是坠了一块巨石，不断地往下沉。 等他们挤开围观的人群，穿过苍蝇般嗡嗡嗡的议论声，挤到走廊上时，只见斜对门的一个包厢门大开，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第37章 被易磐带着走向大门口的人群时，汤取起先还懵着，渐渐地，涌起不好的预感，心口像是坠了一块巨石，不断地往下沉。 等他们挤开围观的人群，穿过苍蝇般嗡嗡嗡的议论声，挤到走廊上时，只见斜对门的一个包厢门大开，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不一会儿，从包厢里依次走出七八个抱着头的人，队伍最后面由两个警察押着。 那一队臊眉耷眼的人里面，汤取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他死死盯着，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对方像是遭受不住周围人看好戏的视线一般，缩着脖子，目光黏在地面上。 围观的人群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受控制地传入汤取耳中。 「……谁举报的哦？做人这么不地道，好歹是人家儿子的升学宴。」 「熟人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嘛，绝对是饭店里其他客人看到了，就打电话报警了啰。」 「梁宝香也真是的，就这一顿饭的功夫都忍不了，非得在隔壁开两桌。这边他儿子的升学宴还办着呢。」 「哎，说不定是易振华先组的局。你没看见，还没上菜，他就和张大明聊上了，两人牌瘾那么大，凑一块儿能有什么好事，开席的时候我就没看见他们了。」 伴随着一阵戏嚯的笑声：「今天收了那么多礼金，他们两夫妻肯定忍不住要赌个痛快啰。」 有人骂道：「借了我两千块钱还一直没还呢。」………… 警察来之前估计也没料到现场会有这么多群众，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为首的警察提高声音道：「各位群众，我市公安机关扫黄禁赌专项行动正持续进行中，请大家自觉远离赌博行为，同时也请积极向警方举报涉赌等违法犯罪行为，我们必将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接着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 汤取整个人僵在原地，手攥成拳。 「汤取？」陈言费力地钻出人群，挤到他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刚老师们在问怎么一直不见你人。」 说着说着，他注意到外面的情形，声音不禁慢慢低了下去，惊疑不定地来回看了看，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汤取抬起脸来，沖他挤出一丝笑：「辛苦你去跟老师同学们说一声，我喝了酒有点头晕，要去休息一会儿，稍后就不送大家了。」 他眼睛发红，面色惨白的样子，陈言实在担心，手搭到他肩膀上，关切地盯着他：「你还好吧？」 汤取摇了摇头，说：「没事，你去吧。谢谢了。」 心知这件事也只能由他去办才最合适，陈言应下来，又和旁边的易磐对视了一眼，重新穿过人群回席上去了。 警方教育了群众，很快带着抓捕到的几个赌博犯罪嫌疑人走了。 围观群众远远看着，还不肯散去，叽叽喳喳地继续回味刚才的热闹。 可真稀奇，谁能料到随份子吃个席竟然还能额外看一齣好戏呢，茶余饭后又多了个谈资。 汤取呆立原地，攥紧拳心，身体不由自控地轻微发着抖。 整件事，乃至整个世界都太荒诞了。他仿佛被裹在塑胶袋子里，跟真实世界隔着一层膜，虚假且窒息。又像是穿越到了西游世界，盘旋在周围的，全是一群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 汤取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该藏到哪个洞里去。 一片浑浑噩噩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到了易磐依旧神色平静的脸。 易磐轻声说：「大厅空调有点冷，跟我去窗户边晒晒太阳。」 汤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愣愣地被他牵着手带走了。 一路上也不知道怎么走的，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一处走廊的尽头。 这两边都是小包厢，现在都空置着，走廊上也没有人过来，四下一片安静。 酷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地上，照在汤取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他抬起眼睛，看着易磐。 易磐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这里就我们两个，没别人，就安静地待一会儿吧。」 汤取不想说话，垂下眼，慢慢蹲到地上，低头用胳膊环抱住自己，埋下了头。 就像是一只鸵鸟，把脑袋扎进沙坑里，不必去管外界发生了什么。 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难受、生气、失望、愤怒，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有。四肢百骸充斥着一股发泄不了的气，忽冷忽热，交替沖盪着血液，让他忍不住想尖叫，想歇斯底里地发泄，就算狠狠打一场架，鼻青脸肿地痛一场也好。 第59页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解决生活的难题只要简单地身随心动，那他这踩了狗屎一样的人生早就乱套了。 此时此刻，生活的道德和理智依旧约束着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憋着、憋着、憋着。 黑暗中，有人在他后脑勺上兜了一把，猝不及防之下，重心向前，摔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易磐抱住他的头，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我们一起做个穿越的梦吧。」他突然冷不丁地说。 汤取没说话，只听见他的声音很轻，仿佛真的在叙述一场梦境：「……穿越到开学那天，你到了北京，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首都很大很繁华。学校大门高大气派，来来往往都是开学报导的新生，学校里的老师都是资深又博学的教授，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都很聪明很友好……」 他描述着一幅幅未来的场景，语句平实，仿佛真的发生在眼前。 「室友们都很喜欢你，大家一起上课，去食堂，去图书馆，到网吧开黑……」 汤取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低声补充道：「我还要拿奖学金。」 闻言，易磐只是微微一个恍神，随即翘了翘嘴角，说：「你肯定能拿到的。」 汤取接着讷讷道：「我还要打工，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 易磐轻微笑了一下：「这些对你都是小事一桩。」 汤取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脚蹲麻了。」 过了正午，窗外的日头晒进来更大一片，白花花晃得人眼晕。 一直蹲在阳光里，还被易磐半抱着，汤取热出一身汗，刘海微湿，眼珠也似乎沾着潮气，更加乌黑深邃。 易磐垂下眼，往后退了退，先站起来，才递出右手去扶他。 被扶着站起来，汤取面色痛苦了好一阵，使劲蹬了蹬腿才稍稍缓解麻痛。 「走吧。」他挂上轻松笑容，对易磐道，「哪个主角穿越前不被雷噼被电打呢。」 在派出所前台登记了信息，又在走廊上坐着等了会儿，办理当日涉赌案件的民警才忙完出来。 对方打量着汤取和易磐，问：「易振华和梁宝香的家属，是吗？」 汤取和易磐都点了点头。 民警很清楚当天发生的事，对他俩的态度挺温和的，道：「因为赌资累计数额较大，上级公安机关已经给予易振华和梁宝香行政拘留5天的处罚，赌资也依法没收，上缴国库。处罚决定书两人都已经签字确认，你们可以抽空去拘留所给他们送点生活必需品。」 问清楚拘留所的具体位置后，两人才谢过民警，离开了派出所。 事情结果出来，心口憋着的那股气似乎也就此散掉，汤取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太阳，自嘲地笑道：「现在好了，他俩真正白忙活一场，礼金全部变成赌资上交国家了。」 易磐把粉色小电驴推到路边，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道：「反正留着也要被他们带上牌桌，还不如给国家。」 汤取坐上后座，撑开那把丑丑的伞，无奈：「待会儿还得收拾几件衣服给他们送去。」 易磐发动小电驴，说：「我送你去。」 汤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问：「你不给你爸送？」 易磐面无表情道：「他在家5天也不见得会洗澡。」 汤取噗嗤一声乐了。 乐完之后，他又几不可闻地轻轻嘆了嘆气，说：「陈言这两天去乡下他外婆家里了，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吃了睡睡了吃。」 还见天地给汤取发简讯说无聊。 汤取简直懒得搭理。相较之下，他这过得是什么精彩纷呈的好日子啊。 易磐听出了他话里的羡慕，说：「找个时间我们也去外面放松心情。」 「算了，」汤取有些无奈，「还得打工赚钱。」 易磐问：「健身房那边打算什么时候辞掉？月底得收拾收拾去北京了。」 「上到出发前两天。」汤取早有计划，「到时把手头的客户信息交接给同事，以后要是办卡了也能多少分点提成给我。」 易磐偏头问：「你都辞职去北京了，人走茶凉，到时候人家还愿意把钱给你？」 「人在江湖，全凭信用了。」汤取说，想想又嘆了口气，「反正能分的也没多少，不给就不给吧。」 「那最后这阵子就没必要这么辛苦。」易磐说，「短期内成不了富一代，先继续当穷三代也挺好。」汤取笑了笑。 两人都没再说话，带着酷日热气的风吹在脸上，感觉还挺舒服的，驱散了刚刚从派出所带出来的冷气。 这台粉色小电驴好比一台游艇，载着他和易磐行驶在热浪习习的海上，短暂的旅程中，隔绝生活的烦心和疲累，波涛只为洗去脚污，风声只为屏蔽是非。 可惜每一段旅途都是短暂的。 如果真的能心无挂碍、一往无前就好了。 汤取一直以为易磐是开玩笑的，可没过两天，一大早他正漱口呢，就接到了易磐的电话。 「收拾收拾下楼。」 哦豁，这不容拒绝的口吻。 嘴里含着牙刷，汤取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往下看，只见骑着粉色小电驴的某霸总正拿着手机，抬头往楼上看。 两人目光对上，汤取挥了挥手机，把电话挂了，回去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了一下，背着包出门下楼。 第60页 他原以为易磐找他有事，打算凑一块儿吃个早餐再去上班，却没想到一下楼就见粉色小电驴旁边还多了一台白色的摩托车。 辛辰双脚撑地，一手搭着把手，一手拿手机发简讯，背上还背着个大包。 见到汤取，他扬起脸打招唿：「早啊，哥。」 「早。」汤取这才注意到易磐脚边也堆着个鼓囊囊的背包，不禁吃惊地挑了挑眉，「你俩一大早上这是要逃难呢？」 辛辰正好发完简讯，随口接道：「是啊，逃离城市，浪迹天涯。」 边说还抬手比了个放大招的手势。 这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把汤取雷得麻了一下。 第38章 易磐拍了拍后座，朝他道：「上来，先去吃早餐。」 汤取跨上去，双手扶好，问：「你俩这是玩哪出呢？」 易磐微微侧头，见他坐好了，发动车子，说：「先去吃早餐。」 等出了小区，拐上城市主干道，汤取才知道，何止吃早餐，他们这是准备去郊游野餐，所以才大包小包背着一堆东西。 汤取没想到他俩还挺能折腾，不由问道：「上哪儿啊，今天又是三十多度，中午能把人晒脱水。」 「就在郊外镇上，那里不晒。」易磐说道。 之前完全没有要去郊游的苗头，汤取真挺佩服他们这说一出是一出的行动力。 「什么时候计划的？」他问。 辛辰在前面带路，易磐专心开车跟着，回道：「在昨晚你说今天不怎么忙之后。」 汤取愣了愣，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店长，请了今天的假。 八点多正是早高峰，路上的车堵成大长队，辛辰骑着摩托车在前面遇堵就绕，穿街过巷，比耗子还灵活。 看这路线不像是出城的架势，汤取忍不住问：「现在是去哪里？」 「吃早餐，顺便接个人。」易磐说。 接什么人汤取倒不怎么感兴趣，反正这俩人圈子里的玩伴肯定都比他小。 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辛辰骑的是白色摩托车，加速的时候油门轰隆隆的，帅气又拉风，你却骑粉色小电驴？」 「他骑的是辛叔的，我骑的是宋姨的。」易磐淡淡道，「不花钱，还想要什么高配。」 这话逻辑非常之严密，汤取当即表示服气。 车子拐过一条窄街，缓缓停在一个老小区门口。 停好车后，辛辰站在路边打电话叫人，易磐锁了车，带汤取往另一头走。 街两边都是门头低矮的店面，两人进了一家人气挺旺的面馆，把招牌的四种面各点了一碗，然后找了张四方桌坐下。 等了不一会儿辛辰就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个高高瘦瘦的女孩。 对方一身淡绿色连衣裙，蓬松的黑头髮编成了蝎子辫，清爽好看，手里还拿着一顶草编宽檐的太阳帽。 等到走近，女孩笑着挥手打招唿：「易磐，好久不见啊。」接着目光就落到汤取身上，口气郑重不少，「汤取学长好，我是高一三班的褚晶晶。」 汤取有些意外：「我们认识？」 「上学期校优秀学生颁奖，所有年级获奖人员都一起上台，那时候见过。」褚晶晶笑道，「前几天回学校，看到学校的高考红榜，就更加印象深刻了。」 提到高考红榜，汤取就不由自主想起升学宴上那一堆糟心事。 辛辰察言观色，难得机灵，推了推褚晶晶的胳膊，让她坐里面座位：「今天出去玩，就别分什么学霸学渣，给我们分享你们的光荣事迹了啊。」 褚晶晶也不介意，笑着坐了。 不一会儿面端上来，三个男生都不挑口味，让女生先选了一碗，其余三碗随便分了。 大家边吃边聊，褚晶晶和易磐同班，但和隔壁班的辛辰走得更近点，只因为辛辰这小子每次借着从窗户边和易磐打招唿的机会，无所不其极地对坐在窗后头的褚晶晶搭讪。 汤取看褚晶晶把碗里不想吃的滷蛋夹给辛辰，心想，看来辛辰倒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吃完早餐出来也才九点出头，太阳还不怎么晒，但褚晶晶已经严严实实地戴上了草帽。 于是汤取上车后，斟酌了一下，把包里的那把丑伞拿了出来。 辛辰骑摩托载着褚晶晶走在前面，转向的时候才注意到躲在伞下的两人，随口骂了一声，喊道：「你俩也丑得太特立独行了。」 汤取隔空回道：「还不是为了衬托你的帅气，你看我们多不容易。」 辛辰比了个中指，油门加速，把他俩甩开了。 开了半个多小时，看看风景吹吹风，不知不觉就到了郊外的小镇上。 目的地远离镇中心，环境十分原生态。一条水泥乡道贯穿了整个村庄，路旁紧邻着一条清浅的小河，河岸上一面是两三层楼高的村屋，一面是宽阔的农田和山林。 骑车逡巡了一会儿后，他们把车子停到一户老乡门前的水泥空地上，又花钱从这家租了一张小桌子和几张塑料凳。 辛辰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带路，找了条下河的小土路，大家人手一张凳子，把桌椅和行李搬下去。 河两岸长满了高矮粗细不一的树，在岸上的时候不觉得，下去之后才发现小河其实并不宽，阳光被两岸繁密的树枝遮挡得严严实实后，河面温度比岸上要凉快不少。 第61页 水浅，浅的地方才到脚踝，深的地方甚至还没到膝盖。辛辰带头把鞋子脱了丢岸边的大石头上，将桌椅搬到河中央。 剩下三人有样学样，都脱鞋下了水。 河水清冽，他们围着小桌子坐下，光脚泡在水里，头顶一片树荫。 坐稳之后，易磐把背包打开，拿出饮料、小吃、水果、面包，各式各样，摆了满满一桌。 汤取四下张望，没见到其他游客，忍不住问：「你们上哪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儿也太舒服了。 泡在水里感觉不到一丝暑气，摆上吃的喝的，安静又舒适，要是吃得累了还能抬头远眺，天边一片绿油油的农田和起伏的山峦，格外地养眼。 「之前有同学来过，口碑推荐。」辛辰帮褚晶晶拧开饮料瓶盖，说道，「别看这一段只有我们四个，上游和下游肯定还有其他来玩的。」 汤取吃了颗青提，问：「我们就坐这儿一直吃吗？」 「哪能啊。」辛辰把自己的背包亮出来，得意地重重一拍，「我带了两盒卡牌，想玩狼人还是三国杀？」 于是，四个人就边吃边玩起了牌。 玩了大半天，汤取终于憋不住，骂辛辰道：「你够了啊，当女巫护着狼人就算了，当反贼还帮主公是怎么回事？」 褚晶晶握着牌，笑得趴桌。 辛辰瞪他，嘟囔道：「哥，你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 好吧，汤取算是认识到自己作为氛围组的身份了，这世界就是小情侣秀恩爱的舞台。 他看向易磐，易磐倒是没什么表情，估计对灯泡的身份早有自知之明。感受到汤取的目光，倒是微微抬起眼睛，问：「要不要到上游去看看？」 汤取起了兴致，也不想玩牌了，问：「怎么去？」 「当然是走着去。」易磐弯了弯嘴角，率先站起了身。 辛辰提声问：「你们不玩牌了啊？」 「不玩了，我俩从现在开始孤立你。」汤取把手里的牌塞到辛辰手里，抬脚轻轻向易磐踢了踢水花，「走吧。」 河水很浅，水底躺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易磐在前面领路，两人走在树荫下，赤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逆着水流往上走。 盛夏午后，听不见人声，只有头顶传来聒噪的蝉鸣。 走到一段有高低差的河段，地势低洼处积了一潭比较深的水，易磐提示他走侧边：「不要踩那些看起来颜色浑浊的石头，上面附着苔藓和泥，很滑。」汤取照做了。 易磐朝身后看了看，俯身从河边的草堆里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树枝，干净利落地掰断凌乱的枝丫，留下一截完整的枝干，将一端递给他，说：「抓着。」汤取握住了。 于是两人便抓着同一根树枝，一前一后地继续往前走。 过了会儿，回头看向原点，只见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能隐约看到辛辰和褚晶晶还坐在原地，正面对彼此，以手托腮聊着天。 汤取感嘆道：「我们两个就是多余的。」 易磐笑了笑，没说话。 第39章 又走了一段，到了一处稍微宽阔平缓的河面，一侧河岸向内凹，岸边堆着好几块大石头，此时太阳光已经有点斜，透过树与树的缝隙稀稀落落地洒下来。 汤取蹬了蹬水花，把脚底的泥洗干净，踩上大石头。 这儿比他们刚才坐着的地方还要安静，凹进去的河岸像是线条柔缓的胸膛，将这一片空间环抱在绿荫里，隐秘得仿佛一个无人造访的山谷。 易磐在相邻的另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问：「饿吗？」 「不饿。」汤取盘腿坐着，刚才吃了不少零食，感觉距离积食也不差多远了，倒是刚才易磐没吃多少，「你呢？」 「我也不饿。」 易磐捡了块小石子，往水里丢。 树影间的阳光落在河面上，水波荡漾出跃动的光芒。 他一开始力气太大，石子直接飞进了对岸的草丛里。 汤取笑了一声，带点嘲笑的意味，歪头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结果扔出去的瞬间就意识到力气太轻，角度也没控制好。 石子咚地一声砸进水里。 汤取转头，果然，易磐眼睛里溢出了一丝笑意，说：「你可能真的没吃饱。」 汤取挑眉：「你这弟弟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知道尊敬哥哥啊？」 易磐淡淡道：「哦，是河面太窄，影响你发挥了。」 汤取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态度不错，但主动性和自觉性还需提升。」 闻言，易磐微微嘆了口气，感慨道：「在保全你的面子上，总需要激发我特别的天赋。」 汤取呲了呲牙，不客气道：「在忍住不打你这方面，也需要激发我的天赋。」 易磐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两人正说着一些没营养的废话，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帅哥们，要买水果吗？」 这声音出现得猝不及防，汤取被吓了一跳。 回头往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河岸上的石墩后面站了个穿碎花裙子的女生，正戴着一顶太阳帽俯视着他们。 与汤取的目光对上后，女生露齿一笑，很爽朗：「有西瓜和甜瓜，本地农家自种，现切冰镇的哦，解暑效果百分百。」 对此汤取无可无不可，瞥了易磐一眼，见他仿佛没听到似的，没什么反应，就提声回道：「不用了，谢谢，我们自己带了水果。」 第62页 女生的视线落到易磐身上，继续推销道：「我家还有葡萄园，就在附近，可以自己採摘，皮薄水分多，超甜，而且很便宜的。」 这话明显是对易磐说的，汤取不好接话，等了会儿，就见易磐抬起眼皮在对方身上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道：「不用了。」 他冷淡得很，但偏偏这女孩好像就吃他这一款，并不放弃，笑眯眯地说：「你们会一直在这儿待到傍晚吧？要不加个好友，要是临时有兴趣了，可以随时联繫我。」 尽管汤取恋爱经验为0，但这些年来遭遇过那么多搭讪，到这时候哪还会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对方这就是变相在搭讪，只是……对象好像是易磐？ 什么，他竟然输给了易磐？ 也不知道易磐听出来了没，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变化：「不用了，不会有兴趣。」 这拒绝太直接冷酷，女生脸上顿时闪现一丝尴尬。 汤取笑着解围道：「这傢伙还未成年呢，今天的活动要听家长安排的。」 女生有些吃惊：「你们年纪这么小呢。」 在分辨女性年纪这块，汤取基本等同于脸盲，但听这女生话里的意思，显然她已经成年了。 汤取含笑解释道：「我比他年纪大，算他半个家长。」 女生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这话里的质疑，刺伤了汤取的自尊心。以前就有人说他长得显小，其实暗藏的意思汤取很懂，小白脸才显小呢。 他看了看易磐，觉得这小子也很有小白脸的成分，难道在别人眼里竟然比他还成熟吗？ 汤取不服，只恨不能撩起衣服给她看看这一个多月蹭健身房的设备锻练出来的八块腹肌。 或许是看易磐年纪太小，在他们身上既赚不到钱，又讨不到色，女生也不纠缠，很快就撤了。 很有只看中了易磐一个，君既无心我便休的调调。 汤取：「……」 易磐倒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继续坐回原位，望着河面发呆。 汤取贪凉，换了个坐姿，赤足踩着水。有落叶顺着水流漂下来，他俯身捞起，辨不出这是什么树的叶子。 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漂流的地方。…… 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了会儿之后，发现易磐从水底摸出了几块小石子，默不作声地打了出去。 刚才突然出现的女生离开后，这一片林荫里仿佛比之前还要静谧，只有石头擦过水面，落进水里的咚响。 汤取推了推易磐胳膊，问：「你小子还挺有女生缘的。连辛辰都开桃花了，你就没想过谈恋爱吗？」 手里的石头扔歪了，易磐一把抓住汤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冷清清的目光看过来，不答反问：「那你呢，又是什么原因？」他？ 这个事情汤取倒是从没有认真想过，不过追根究底原因也很简单。他高中的时间很宝贵，阶段性目标很明确，就是考上好大学，其余事情都不值得他分散精力。或许等上了大学，会腾出时间谈恋爱也说不定。 听完之后，易磐沉默了会儿，松开了他的手，垂下眼睛盯了会儿脚下的流水。 就在汤取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问道：「你知道，石头也分很多种吗？」这不废话么。 汤取探身下去，从水里摸出一块石头，递给他：「我知道，这种是河卵石。」 易磐没接，淡淡道：「有的是黄河岸边的石头，有的是高山上的石头，有的是地底下的石头。」 汤取以前就觉得他人如其名，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没想到他自己也会以此自比，不由觉得有趣。 他把手里的石头抛出去，问：「那你是哪种呢？」 易磐视线落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语气平平：「也许是躺在水底的，静静待着的那种吧。」 汤取觉得很有意思，问：「躺着看天，不需要同伴，安静待到天荒地老的那种石头吗？」 易磐道：「是啊。」 汤取笑起来：「那也太孤单了，还是谈个恋爱吧。你看辛辰，有了想追的女生之后，快乐得像头哈士奇。就算找到的不是灵魂伴侣，但石头撞上石头，至少也能碰个响。」 易磐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严肃：「石头的伴侣不是另一块石头。」 汤取挑眉，好奇：「那是什么。」 易磐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道：「也许是流水。遇到自己的那一湾水流后，被水波撼动，可能就顺着它被沖走吧。」 追随到远方，永远听流水的声音。 这还是汤取第一次听人认真地讨论起爱情观，他应该很认同地点头，然后继续话题……如果不是易磐那么郑重地说话，那么坦然地望着他的话。 河岸上的路边有汽车驶过，越发衬得这片树荫下的窄窄河滩静谧独立。 他们分别坐在相邻的两块大石头上，风吹起头顶的树叶，细碎的阳光落在河面上，粼粼波光映衬着易磐的侧脸，说不清是不是阳光的原因，让人看着有点眩晕。 汤取有些恍惚地想，夏日午后、宁静的绿荫里，要是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女生就好了。 他应该说点什么的。 不应该让沉默持续下去。 可是说什么好呢？ 他下意识挠了挠左边胳膊，这才发现胳膊外侧有点痒，扭着头去看，那块儿不知不觉间竟然起了个大包。 第63页 「咦？」 易磐注意到他的动静，坐过来抓起他的胳膊观察了会儿，问：「痒么？」 汤取低低「嗯」了声。 易磐说道：「现在不怎么凸起了，应该冒出来有一会儿了。」 汤取纳闷：「我怎么现在才觉察痒？」 「每个人的体质和皮肤的敏感程度不一样，蚊子包也不是马上就痒的。」易磐头也不抬道，「大概是碰到水边的野草了。」 汤取有些意外：「野草这么毒？」 易磐说：「嗯，有些会过敏，而且，草丛里还会有水蚊子和水蜘蛛。」 汤取吓了一跳：「蜘蛛？」 「会咬人，但没什么毒性。待会儿不原路返回了，我们从岸上的水泥路走回去。」 汤取求之不得。 易磐道：「租桌椅的那户人家应该有花露水。」 「不用了。」汤取摆手道，「一个包而已，又不是没被蚊子咬过。」 易磐不置可否，低头注意到他挽起的裤脚：「裤子放下去遮住。」 闻言，汤取便想弯腰去解裤脚，但易磐已经先一步，无比顺手又自然地把他一边捲起的裤脚松开了。 他看着易磐，易磐离得很近，汤取仿佛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感觉到他手指碰到小腿的温度，一时之间目光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直到两只脚的裤腿都被解开，易磐才后撤坐好，道：「有些湿了，坐这儿顺便晒干吧。」 汤取这才注意到两边的裤子都打湿了一片，应该是刚才走在深水里没注意。 他脑子有些乱，讷讷地说道：「好。」 那天傍晚直到回家，汤取都有点心不在焉。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给陈言，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去上海。 「还得六七天呢。」陈言说，「怎么啦，捨不得哥？」 「是啊。」汤取作势嘆了口气，「想到我们可能要到年底放学才能见面，突然就怪想你的。」 于是，应汤取热情相邀，从乡下回来后，陈言就天天跑来找他玩了。 恰好这阵子汤取也没什么事，工作差不多都在收尾阶段，索性就给陈言办了张健身房免费体验卡，哑铃、跑步机、游泳，随他撒了欢地玩，美其名曰练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进大学迷倒一片女同学。 汤取和他玩在一块，吃在一块，但还是忍不住想嘆气。 陈言注意到了，很是感动了一番：「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这么割捨不下我，有空我会常去北京看你的。」 这些日子之所以把陈言叫来，汤取暗地里想趁机復刻一下河边那一瞬间的无措，结果不管陈言怎么扑腾，他愣是心如止水。 即便是刚锻鍊完，心脏怦怦跳，两人汗涔涔地坐在一块儿，也没有一点吊桥效应的徵兆，说话自然坦诚，血液自然冷却，心跳自然平缓。 说不清这一切是怎么了。 半晌，等陈言感动完了，他掰着对方的脸看了看，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凑合了吧。」 陈言莫名其妙地被他掰得嘴歪眼斜，恨恨锤他一拳，骂道：「滚你大爷！」 第40章 梁宝香和易振华从拘留所出来那天，汤取没有去接。 他照常上班，傍晚下班到家时，一进门就难得地闻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香气。 家里快一个星期没开过火了，乍一感受到这烟火气，汤取竟然有一丝恍惚。 听到动静，梁宝香从厨房出来，脸上堆笑：「回来得刚好，我炖了排骨汤，你洗完手就能喝了。」 「我吃完了回来的。」汤取没看她，低头换上拖鞋，穿过客厅径直往房间走。 「哎，儿子！」梁宝香一把扯住他胳膊。 汤取挣不开，回头：「怎么了？」 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下，梁宝香悻悻地松了手，眼里流露出歉意：「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把你的好日子搞砸了。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摸到牌就神志不清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汤取没心情和她分辨到底是唯心、唯物还是鬼神作祟，他不是梁宝香的看守者，也做不到时时刻刻监督她是不是控制住了自己。这个承诺到底能不能做到，与他相不相信没什么关系。 他轻声道：「你自己吃吧，我真的在外面吃饱了。」 「那你喝点汤，补身体，也不会撑到。」梁宝香坚持要拉着他坐下。 汤取没办法，只好去厨房洗了手，帮她把盛好的汤端出来。 梁宝香也拉过椅子坐在一旁，陪着他一起喝汤，边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上次真的是不小心，你原谅妈好不好？」 汤取不想再做无谓的口头拉扯，就点了点头。 梁宝香顿时高兴起来，问：「汤好不好喝？」 汤取又点了点头。 梁宝香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道：「那在你离家去上大学前，我在家多做几次，你喝个够。」 她接着又问火车票买好了没，行李什么时候收拾，到时候一家人都去火车站送他。 这原本该有却迟来的关怀此时让汤取感受到的却只有不适应，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这一连串的提问，多余的就没说了。 他喝了半碗汤，突然迟疑着问道：「妈，我上大学的学费……」 第64页 梁宝香一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讪讪道：「前阵子为了还债，我们家还欠着钱呢。」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汤取的表情，试探地问：「你最近不是都在外面实习么，存了多少呀？」 汤取苦笑了一下：「我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实习生，什么经验都没有，老闆能给我发多少钱？一个多月也就给了一千出头，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都还给陈言了。」 「还给陈言？」梁宝香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找他借钱了？」 「是啊。」汤取眼眸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神微凉，「之前我存的那些钱不是被你拿走了么，学校催着交，只能临时跟陈言借了。」 梁宝香顿时理亏，可还是不怎么信的样子，道：「你不还换了新手机么，还是苹果的呢。」 一种说不上来是荒唐还是滑稽的情绪霎时冲上肺腑之间，臌胀着似乎不炸不快。 但汤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脸上挂着笑：「之前借钱买的，这不想着办完升学宴，家里收了点礼金，我就有钱还了么。」 提到礼金，梁宝香更加心虚了，讷讷地说：「那天确实……我们很不应该……」 可她又忍不住念叨：「你怎么能借钱买手机呢，你这孩子，现在又没有还钱的能力，以后养成到处跟人借钱的毛病可怎么是好。」 汤取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一副知道错了的模样。 这下樑宝香连碗里的排骨汤也觉得不香了，放下汤勺，长长地嘆了口气：「上次饭店交了定金，尾款还没付，今天上门来催了。我还想着你手头有钱的话可以临时顶一下，现在看来就这么拖着吧，反正他们干饭店的，也不差钱……」 想通之后，她心里松快了一大半，决定暂时就把这件事当做没有发生过了。 注意到汤取停下了喝汤，她又往他半满的碗里添了一勺汤：「愣着干什么呀，多喝点。」 她继续絮絮说着：「你的学费别着急，我明天找熟人问问。你这是上大学，正经要用钱，那些人哪好意思拒绝……」 汤取看着她的侧脸，心慢慢地往下沉。 手机维修店里，易磐正埋头给一台手机换屏。 这是一早就承诺了客户，明天上午就可以来取的，要不是今天白天易振华来店里闹了一场，易磐早就把这活干完了。 易振华从拘留所放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一身晦气洗了，第二件事就是去找自家那不孝的玩意儿。 他来惯了，熟门熟路得很，还没进门就骂上了。 无非是些「老子在里面受苦，儿子在外面享福」「当儿子的良心被狗吃了」「连件衣服连包烟都捨不得送进去」，夹杂一些污耳朵的脏话。 要不是嫌他会影响店里生意，易磐完全可以做到左耳进右耳出，海枯石烂地坐着，由他站在门口拉屎放屁。 易振华一直摸不透，这兔崽子这臭狗屎一样的性子到底像了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让人忍不住就想扇一巴掌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所以在易振华看来，每次他动手，都是因为易磐本身欠揍。 这次也不例外，但易振华刚想动手，易磐就像终于感知到外界声音的木头人似的，收拾了桌面上的零件，站起来，说：「要打就去外面，别碰坏店里的东西，不然辛叔要跟你算帐。」 易振华面色一滞。 那一团火气就跟哑炮了似的，憋得格外不是滋味。 旁边和对门的店里已经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都是闲出个屁的，易振华不想被这些碎嘴子的穷鬼看了家门丑事，戳着易磐的脑袋又骂了几句，这才骂咧咧地走了。 易磐就跟脑袋不是自己的一样，任他戳了个痛快，直到人走之后安静下来，才坐回座位继续忙。 没过多久就有同小区的一个姓张的男人钻进店来，先是谘询一些二手机的价格，把基本款式都问了一遍之后，又开始打听店里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易磐回了个「不清楚，不知道」之后就没理会了。 那人自己在店里逛了圈，从墙上挂着的手机配件里拿了个充电宝，转身就要走。 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你忘记付钱了，」易磐眼神凉凉的，「现金还是扫码？」 姓张的被他扣得手腕发麻、动弹不得，暗暗吃惊这小子力气可真大，心里却涌上一股恼怒，嚷道：「付什么付啊，你老子还欠了我将近两千块钱没还呢，我从你这儿拿个小东西怎么了！」 易磐扯了扯嘴角，说：「那你拿这种八九十块的不顶用，应该拿柜檯里一两千的手机才对。」 没想到他这么识趣，姓张的面色刚一缓，却又听易磐淡淡说道：「满800块就可以上派出所立案了，你要不要也跟我爸一样，去拘留所度几天假？」 一天之内，第二个骂骂咧咧的人走了。 易磐坐回座位继续干活，傍晚的时候，辛辰从外面回来，给他带了小区门口的蛋炒饭和烤串。 辛辰一屁股躺到旁边摇椅上，晃着腿打游戏，等打完一局，抬眼看见默默吃饭的易磐，突然问道：「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学霸哥？」 易磐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可能忙着收拾去北京的行李。」 「北京啊。」辛辰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一脸感嘆，「首都，故宫，天安门，长城……我也好想去玩。」 第65页 易磐看他一眼，道：「你平时攒点零花钱，寒假就能去了。」 辛辰啧了一声，嘟囔：「穷游有什么意思。像学霸哥那样考到北京去不是更好？」 说着，他坐到易磐旁边的小板凳上，推了推他：「也不需要考学霸哥那么好的大学，北京学校那么多，分数低的二本也有，我们一起考过去呗。到时就让学霸哥罩着我们。」 易磐没吱声，忙着吃饭。 辛辰见他这沉默样，从打包盒里拿了串烤香菇，啃了两口，哼道：「你就犟吧，到时等我爸老了，这小破店就传给你，你再传给你儿子。我们都会带着漂亮老婆和可爱孩子来看望你的。」 易磐还是没说话，他手机响了。 是汤取发来的简讯。 「明天上午有空吗？」 易磐放下筷子，打字：「怎么了？」 「陪我一起去个地方吧。」 「好。」 辛辰看完了全程，点评道：「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易磐实在不明白，就四个字，辛辰是怎么看出他好说话的。 但他也没兴趣搞明白，说：「明天上午你要不要用辛叔的摩托？」 「不用，我明天不出门。」辛辰说。 易磐点点头：「那把钥匙给我，明天上午我用。」 辛辰一脸便秘地把钥匙给他了。 易磐纳闷：「你怎么了？」 辛辰呵呵呵呵了几声，说：「我现在连吐槽你的兴趣都没有了。」 第41章 第二天一早九点多，汤取简单收拾下就出了门，他约了易磐在小区门口的豆浆店吃早餐。 等吃完早餐出来，易磐坐上那台白色摩托车，跟在后面的汤取不由有些吃惊：「今天怎么不是小电驴？」 「没电了。」易磐回答得言简意赅。 等他坐上后座，问：「去哪？」 汤取沉默了下，才说：「去上次那家饭店。」 整个暑假他们就只去过一家称得上饭店的地方，其他都只能叫馆子。他一说，易磐顿时就反应过来，问：「去那儿做什么？」 汤取没回答，而是叮嘱道：「待会儿到了那儿，你在外面等我就行，我自己进去。」 他这话显然还有隐情，但易磐只默默地开车，没再多问。 然而等到停在饭店门口，他却没听汤取的，直接跟在后面就进了大门。 汤取没办法。这地方他能来，没道理易磐不能来，只好随他便了。 这个点，饭店还没有食客上门，大厅里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打扫收拾。 汤取跟收银台的人简单说了来意，对方打电话给经理说明情况，挂上电话后请他们到靠窗的一个四人位先坐下。 饭店经理在二楼，过了一会儿才下来，见到汤取时不由愣了一下。 之前陪梁宝香过来预定升学宴席位，汤取见过这位李经理。对方那时候十分热情，还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他们提供主持人服务。 这次见到他，对方虽然收敛了笑容，但态度还算客气，打过招唿之后就问候道：「快开学了吧？没记错的话，是北京的学校？」 汤取点了点头，心领了对方的好意，但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想看一下上次升学宴的帐单。」 话音落下，旁边的易磐看了他一眼。 那视线如有实质，但汤取直接忽略了。 李经理愣了愣，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掩饰了，道：「当然可以，流水明细当天就列印出来了。稍等，我收在二楼办公室，这就让人拿下来。」 说着，他打开一直戴在身上的对讲机，和另一端的人吩咐了几句。 交代完后，他望向汤取，眼神十分复杂。 「我没想到会是你过来。尾款本来应该在当天宴会结束后就支付的，但那天出了那种事，你们小孩子家的也做不了主……后来，也是打听到你们父母回了家，这才上门去催。」 汤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谢谢。」 不一会儿就有个服务生拿着个信封过来，李经理接过，打开确认之后，递给汤取，说：「其实我前两天拿给你妈妈看过，但她只说当天的礼金全被收缴了，掏不出钱，也不说具体什么时候能付……我还以为这笔单子要走法律程序，没想到你今天来了。」 汤取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说：「谢谢。」 那天搞出那么一场闹剧，铁定影响了饭店的生意和口碑。没有第二天就登门催款，而是等到做家长的从看守所被放出来，人家已经足够厚道有良心了。 汤取把帐单展开，扫过上面的菜品和酒水明细，落到最后的尾款数目上。 那是个对他而言相当巨大的金额。 汤取轻轻捏着帐单一角的手指不由蜷缩，喉咙也干哑发紧。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话，手腕却被横过来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 汤取错愕：「怎么？」 易磐的声音有点凉：「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些话要说，麻烦请等一等。」 话是对李经理说的，对方愣了一瞬，点头道：「好，当然可以。」 易磐站起身，连带着被他抓住手腕的汤取也不得不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被他牵着离开了座位。 没有客人，一路畅行无阻，易磐把他带到了上次那条走廊的尽头。 第66页 今天的时间还早，上午的阳光斜斜地从玻璃窗透进来，两人依旧是面对面而立，这相似的情形，仿佛时光仍然停留在那一天。 那回想起来依然会令汤取隐隐羞耻和痛苦的一天。 易磐皱眉注视着他几秒，问：「你想把帐还了？」 原本只打算一个人进来悄无声息地把帐还掉，现在额外多了一项跟人解释的工作，汤取也不恼。 比起还钱这件事本身，衍生出来的麻烦简直称不上麻烦。 至于为什么要让易磐陪着他来，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易磐好歹是那个奇葩家庭的一份子，不是么？ 汤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含笑问：「不还的话，难道还能赖掉？」 「就算要还，也轮不到你。」易磐神情微冷，「当初订酒席的不是你，收礼金的也不是你。谁张罗的这一摊子烂事，就由谁来负责。」 汤取面露苦笑，反问：「你觉得他们会负责吗？」 易磐目光一顿，道：「他们要是想赖，饭店的人会走法律程序，到时候不管是打官司还是罚款判刑，都随便他们。」 认识这么久，汤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堪称任性、几乎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话来，不由有些伤感又有些心酸。 他垂眼沉默地看了会儿地板，最后抬头看着易磐，说：「当初决定办升学宴，我没反对，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也有我的原因。」 易磐冷静地问：「你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骗得自己都相信了？」 汤取被噎了一下，目光不善地瞪着他，说：「那我能怎么办呢？」 「别出头，别管，就行了。」易磐道，「你不可能活成所有人都满意的模样，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怎么能不管？」汤取心情倦怠疲惫。 易磐和易振华原本就关系平平，所以才可以说得这么洒脱。可梁宝香和汤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老话说父债子偿，不管是亲情伦理上，还是法律角度，梁宝香做的事，都不能说汤取可以完完全全摆脱干系。 「那是我妈，我是她儿子，她可以撒泼打滚、厚着脸皮这辈子都不还一分钱，我做不到，我还有羞耻心。想到人家会在背后怎么看她，怎么看我，腩我就烦躁得睡不着觉……」 话到最后，汤取的语速越来越急促。 就跟高一时一样，明明那两个女人找上门来，不关他的事，可他依旧会觉得羞耻，不敢见人，以至于心态炸裂影响学业。 「那以后你准备怎么办呢？」易磐问，「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这会是最后一次？以后那些上门讨债的，你都帮她还？你还了这一次，就百分百会有下次。以你的名义借钱，拿你的身份证抵押……这些只是我能想到的可能，他们能干出来的只会更多。」 这些话仿佛一支支小箭，刺得汤取的神经要炸了。 「这次的事与我有关，我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管。」他负气道。 易磐凉凉道：「可你现在就在给他们底气。名牌大学准大学生，这么会给长辈分忧，未来毕业前途无量，他们欠多少也不怕。」 他简单几句话勾勒出来的未来，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能深切体会到有多恐怖。 而这几句话仿佛带着隔岸观火的嘲讽。 汤取看着他，眼睛红了，眼里满满都是痛苦，崩溃道：「你以为我想还吗？我不希望我妈站在被告席，不希望自己站上被告席！不希望等我上了大学，还得回头来处理这件破事，我只想在上大学之前让这些不好的事都终结！」 「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至少还有底线，自从嫁给你爸，她才变成现在这种模样！沾上你家就没好事，我们母子俩都倒霉！」 后面的话他憋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可以倾诉。 以前的梁宝香再嗜好打牌，至少还有当母亲的自觉，还有理智。自从和易振华混在一起，竟然开始没有理智地沉迷赌博，甚至还打儿子钱的主意！ 话音刚落，心口勐地被人推了一把。 汤取被易磐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撞在了走廊墙上。 易磐摁着他的领口，压低声音问：「沾上我家？也包括我？」 背嵴撞在墙上的力道有些痛，令原本烦躁的情绪像是滚油入火。 他只是想平平静静地解决掉这件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质问、这么多否定？ 而这阵子困扰他的另一种情绪，恰恰都与眼前的人有关，让人越看越不爽。 汤取毫不客气地反击，揪住易磐的衣领，狠狠把他往后面一推。 「是啊，当然包括你！」 易磐还摁着他领口，被这么一推也没松手，直接一把扯着他后退几步，接着再次用力把人重重推回墙边，一掌按在墙上。 他一脸不善，道：「要不是怕你把钱花光了上不了大学，你以为我想管你？」 没人被怼在墙上动弹不得还能忍住脾气，何况嵴背砸在墙上一阵麻痛，汤取骂了句脏话，抡起胳膊把他的手砸到一边，拔高声音：「那你就别管！」 他现在只希望眼前这个说着讨人厌的话、惹他生出讨人厌情绪的人赶紧消失。 「我花自己的钱，关你屁事，要你管？你是世界警察吗，烦不烦？」 易磐没再回手，甩了甩被一拳砸到的手，竟然笑了一下，冷冷说：「放心，以后都不管你的闲事儿了。」 第67页 说完，松开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大上午的，饭店里特别安静，这儿的动静当然传到了大厅。等汤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易磐已不见踪影。 饶是李经理见惯了是非，此时神色中也不免闪过一丝尴尬。 他勉力笑着缓和气氛，说：「挺羡慕你们小年轻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天就又能坐到一起喝酒打诨。」 虽然心里乱糟糟一团，但汤取还是扬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掏出银行卡递过去，说：「不好意思耽误了挺长时间，尾款今天付了吧。」 李经理是个厚道人，最后还给抹了零，虽然也就几十块钱，但足够汤取吃十几顿早餐了。 刷完之后，他银行卡里的余额就够他活到上火车，一到北京就得马不停蹄地找兼职赚钱。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不希望自己一团破烂的生活继续变烂，不希望饭店成为第二个被他的升学宴、被他的母亲和继父而牵连的倒霉蛋而已。 走出饭店的时候，太阳已经当空照了，晒得地面几乎在冒热气。 易磐早就走了。 汤取蹲在路边的树荫下，给梁宝香发了条简讯。 「妈，你和易叔叔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初认识互殴一次，分别前再打，哦不，吵一次 第42章 「妈，你和易叔叔离婚吧。」 这个点，梁宝香估计都还没起床，直到二十多分钟后，汤取等到公交车，刚上车坐好，才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儿子，你怎么了啊，突然发这种信息？」梁宝香问得小心翼翼。 大约是确实没钱，怕被他问学费，最近梁宝香对他都挺小心谨慎。 汤取望着窗外后退的街景，低声说：「这个小城市没什么好待的，易叔叔也不是什么很靠得住的人。你离了婚，跟我一起去北京，那里是大城市，肯定有很多赚钱机会，说不准还能找到一个有钱的、稳重的结婚对象呢。」 梁宝香不禁笑起来，说：「你们小孩子家的，想得太简单了。北京那么多人，去了我能做什么？洗菜端盘子，又说不来普通话，还不如在这儿呢。」 汤取忍不住问：「妈，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梁宝香轻嘆了一声，说：「你年纪小，不懂。你是我儿子，在我心里当然是最重要的，但妈年纪大了，还是想要个男人做依靠啊。」 汤取确实不懂。 那易振华有什么可依靠的？被追债时被人打得嗷嗷叫的英勇吗？ 听他默不吭声，梁宝香继续说道：「妈昨天找你舅舅，他偷偷借了三千块，给你当学费。」 汤取想说，三千块哪里够。 可最终他还是没说。 大舅舅死得早，汤取虽然没怎么跟二舅舅打过交道，却也从梁宝香日常的吐槽中知道二舅是个耙耳朵。 梁宝香又说道：「我昨天在附近的超市逛了逛，人家见我会说话办事，答应让我先做理货员，每个月工资两千八。你放心，以后你在北京读书，妈给你出生活费。」 虽然不确定以后能不能兑现，但现在话说得让人暖心，汤取也认了。 这段母子之间的对话，梁宝香应该没有透露给易振华，所以直到送汤取去火车站，夫妻两个都一脸笑呵呵的。 一路上还跟计程车司机炫耀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教子心得。 进候车室前，梁宝香扎扎实实地红了双眼，把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遍。 汤取心里也沉甸甸的。 这是他第一次孤身离开家，虽然这些年来梁宝香作为母亲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却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家人。 他抱了抱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母亲，才拖着行李箱去过安检。 隔着站内的玻璃围栏，还能远远看见梁宝香在沖他招手。 一路照着指示进站上车，等到在火车上坐下，看到拥挤的车厢里许多同样大包小包、明显也是去大学报导的同龄人，汤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即将离开这座自小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开启人生新的一页了。 站台上传来列车员的哨音，不多久，列车缓缓驶动。 汤取拿出手机，点开与易磐的简讯页面。 两人之间的信息还停留在他们一起去饭店之前。 之后就再也没联繫过。 对话框里留着一条早就编辑好的信息，他抬起指尖，点了发送。 易磐正和辛辰在小区的篮球场里打球。 下午四点多，球场被笼罩在隔壁居民楼的阴影里，倒是不晒，只是吵得很。 那些暑假没处玩的小孩子这个点都出动了，扎堆在旁边的花坛边，有的坐在鞦韆上晃来晃去，有的滑着滑板车左穿右沖，还有刚学会走路被老爷爷老奶奶扶着颠颠儿往前迈步的小娃娃。 更有两个小学生兴致勃勃地站在一边看他们打球，随时等着捡撞筐弹飞的篮球玩。 这附近平时就是夜间纳凉的人群集中地，易磐本就很少来，今天打个球还得尊老爱幼，提防无论砸到哪个都赔不起，投个篮比跑个一千五都累。 等辛辰进了个球，易磐就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不动了。 辛辰运着球走过来，问：「怎么，累了？你这体力不行啊。」 第68页 易磐抬脚要踹，被辛辰躲过，于是道：「你找的风水宝地，我差点以为在幼儿园打表演赛。」 辛辰嘿嘿笑了声，转身把球往连球网都断得七七八八的筐里投。没中。 倒是球砸到地面上后，旁边两个小男孩找准机会冲上去抢球。 「你们俩小心点，撞飞了人哥哥我可不管。」辛辰喊了一声，就挤到易磐旁边坐下了。 「我这不是看你这几天心情不怎么美妙，才找你出来泄泄火么。」他说，「这儿那么多小孩，生机勃勃的，多好。」 易磐低头，鞋底碾着地上的小石头，没什么表情地说：「最近店里生意好，能赚钱，我心情好得很。」 「哦，是吗？」辛辰拖长了声音，「我一点多看见你爸了，陪着学霸哥和他妈上了一辆计程车。提着行李箱，应该是去火车站吧？」 「大概吧。」 易磐不感兴趣地抬眼看向场内玩球的两个小孩。 辛辰问：「你怎么不去送送？」他顿了顿，帮易磐回答了，「生意太好走不开？」 易磐冷眼看向他，问：「你在这玩狼人杀上警呢？」 「nonono，」辛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这明明是盖聂为了自家天明操碎了心啊。」 易磐轻轻啧了一声：「你还挺会给自己抬咖。」 辛辰锤了他一拳，说：「怎么，学霸哥一走，你就学他言语霸凌我了？」 易磐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便没说话。 正沉默着，他的手机响了，易磐不大想看，坐着没动。 倒是旁边的辛辰以为是自己手机，原本期待是褚晶晶的消息，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眼，又悻悻地放回去。 他推了推易磐的胳膊，说：「你最近怎么总懒洋洋的，搞得跟失恋了似的。」 易磐没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 辛辰正准备招唿那俩小孩把篮球还回来，一扭头的功夫就见易磐已经站起身，撂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绕开满地乱跑的小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辛辰不爽地站起身，又懒得去追，站在原地骂，「我去，初音未来给你发简讯了吗，跑这么快！」 第43章 汤取给易磐留了点东西，就放在房间里。 他不想衍生出太多不必要的情绪，所以等到坐上火车才把简讯发出去，也因为不想勾起太多无关的情感，所以简讯也写得很简单，就一句话。 「房间里留了点东西给你，有空回家收一下。」 易磐进门的时候，家里依旧静悄悄没人，看来易振华和梁宝香两人送完站后就马不停蹄地出门打牌了。 原先属于他的那间房门虚掩着，推开后，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摆着的大纸箱。 纸箱旁边放着一张纸，反面朝上。 易磐先把箱子打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摞着汤取高中三年来所有的课本、课堂笔记、装订成册的各科试卷、做过的练习题册，甚至连正确答案都誊写在白纸上，一张张平整地贴在每一张试卷后面。 汤取很擅长归纳，每一张试卷抬头的地方都备註了卷面考到的重难点，并标註了在错题本上的位置。 易磐无声地骂了句。 什么样的脑迴路，才会把一箱将近一百斤的学习资料当做礼物？ 就算留的是一张财神爷海报，都不会比现在更奇怪。 他拿起桌上的那张纸。 应该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正面满满写着字。/易磐：最近几天一直忙着收拾东西，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已经消气了。我那天说话太冲动，你生气也是应该。你放心，虽然把饭店的帐都还清了，但我特地拜託了李经理，这事他不会让我妈和你爸知道。只要他不说，按照他们俩的性格，应该也不会主动去还债。这件事，就让我们一起隐瞒吧。 你那天是担心我付不起大学学费，我知道。其实，上大学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艰难，我已经联繫学校，开学就申请助学贷款，毕业工作后逐步偿还就好了。 希望你不要把大学当做一座无法企及的高山。我整理了这些资料，你以后应该用得上。 祝我们俩都能乘风破浪，一往无前。汤取/平时作文不是写得挺好的么，为什么一封信写得这么干巴巴？ 易磐把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折起来放进箱子里。 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户紧闭，地上一尘不染，连床单被罩都被收进了衣柜里，床上盖着防尘膜。 干净整洁得……仿佛前一任主人不会再回来。 只有每晚都要陪伴主人熬夜学习的那盏檯灯，依旧伫立在原地。 脑袋空荡荡的，易磐下意识按下开关。檯灯没亮。 他回过神，低头，才发现汤取临走前特别谨慎地把电器的电源线都拔了。 此情此景，令他一时想笑，却又没能笑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辛辰躺在床上摸黑玩手机，等他把手头的修仙小说一口气看了一百多章，终于忍不住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说道：「明天不是有活要早起吗，你烙饼呢？」 房间里漆黑一片，风扇吱呀呀地吹着。 易磐今天猜拳输了，睡的地铺，听到辛辰的话没吭声。 辛辰爬起来，把手机的光往床下晃了晃，果不其然看到他睁着一双眼睛，无比清醒的样子。 第69页 「失眠？」辛辰问。 易磐盯着虚空的某处，低声说道：「我在想以后的事。」 辛辰顺口问道：「以后的什么事啊？」 易磐语气平淡地说出三个字：「上大学。」 辛辰顿时来了精神，三连问：「你怎么了？受刺激了？想通了？」 「只是觉得，掉水里被鬼扯住了不往上蹬挺傻逼的。」易磐说。 他这比喻还挺形象。 辛辰嘎嘎笑了两声，说：「怕什么，这两年你爸都不怎么敢打你了。就他那天天在牌桌上醉生梦死的劲儿，等我们成了年，他估计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头。」 「就算那样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易磐说，「到时再看吧，人还能被坎绊死么。」 辛辰皱眉想了会儿，提议道：「实在不行，就让我爸出面。你爸欺软怕硬，不敢惹他。」 易振华这人，辛辰和易磐从小一块长大，很知道这叔的德性。 易磐很小的时候，他妈就死了，等他念完小学，易振华就让他辍学待家里，整天干点跑腿的活。他们本地的特色产业是苗木，易磐以前还被他爸送去乡下的苗木基地干农活。 差遣起童工来半点不心虚。 还是辛辰他爸看不下去了，跟社区反映了情况，工作人员上门轮番劝说，易振华才让易磐继续上学。 后来易磐考上高中，易振华听要交学费，就不让易磐去读。但易磐从初二起就跟着辛辰他爸学手机维修，攒了些钱，自己把学费交了。 只是从那以后，易振华就经常上门来要钱，说易磐年纪小，老闆该把工资交给家长。 被辛辰他爸怼了好几回。 但架不住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易振华每次都能凭着高亢嘹亮的大嗓门，把左邻右舍都吆喝来看热闹。 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辛辰就听易振华骂过易磐好几回，无非是：「别以为你翅膀硬了，有人撑腰，就忘了谁是你老子！」 「我是老子你是儿子，你妈死了，我们父子俩这辈子就绑一块儿了！你赚的钱就该归我！等我老了，你也得给我养老送终！就算社区来人，就算去公安局，政府也得认这个理！」…… 不知道易磐什么感受，但辛辰听了挺窒息的。 这辈子就和那么个老东西绑在一块，大好青春被一艘沉船拖着，谁不感到绝望？ 易磐应该也起过几次一了百了的念头。 所以他后来说不想读书了，辛辰也挺理解的。 但辛辰一直劝他，无论如何，至少把高中毕业证拿到手再说。 后来又总是找机会劝，等以后高中毕业了，要不读个大学？ 等上了大学，难道易振华还能追到学校去？ 这……确实谁也说不准。 估计易磐也嫌麻烦，从来就没想过以后上大学的事。 黑暗中，易磐幽幽地吐了口气，说：「我小时候觉得他很可怕，可是又忍不住依赖他、服从他，毕竟……他是我爸。」 辛辰「嗨」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谁不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呢？我小时候还觉得我爸比秦始皇还牛掰呢。我们现在不都长大了么。」 易磐轻轻笑了一下，说：「是啊。」 就像掉进了一口深井里，越往上爬，看到的天光越开阔，慢慢就会发现，曾经盖过头顶的冷水没那么恐怖，等以后爬到井口，说不准还能扔块石头进去听个响。 辛辰有些困了，下巴垫在手臂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说：「我们才十六岁，活到六十岁还有很久呢。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变成别人惹不起的人。」 易磐没出声，大约还在慢慢消化着今晚的对话。 过了一会儿，辛辰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他问：「你写作文会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不出错么？」 「啊？」辛辰傻愣了会儿，慢半拍反应过来后，带着困意骂：「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聊学习？」 易磐反问：「不学习你能考上大学？靠打嘴炮？」 这逻辑，没谁了。 辛辰迟钝的脑子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服了，破罐子破摔：「不止写作文，我连简答题都能一堆错别字。怎么，你问这个是想羞辱我吗？」 「可是他写得很流畅工整。」易磐轻声说。 「谁啊？」辛辰脑子迷瞪转不过弯，「打了草稿吧。褚晶晶写作文还经常涂黑呢。」 易磐勐地坐起来。 动静太大，辛辰被吓了一跳，瞌睡都飞了，也跟着坐起来，问：「怎么了？你干什么？」 但易磐已经迅速穿上鞋打开门出去了。 家里保持着他下午离开时的原样，晚上十二点，还不是易振华他们回家的时候。 易磐没开灯，直接穿过客厅，进了房间。 他拉开书桌下的抽屉，里面分门别类收纳着汤取高中用过的文具、获奖证书、课外书籍，以及……草稿本。 作为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的好学生，汤取习惯了保持书本和试卷的整洁清爽，解题思路和步骤都写在草稿上，确定之后再誊写答案到答题框内。 几十上百张的草稿纸被收得整整齐齐，用塑料文件夹夹着。 不说成绩，光说这份细緻，易磐就挺服气的。 只是此刻没工夫佩服，他把一整摞草稿纸取出，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第70页 没过多久就找到了。 很好，在汤取无意识之间，他的习惯也延续到了写信上。 他藏得还挺用心。 估计是觉得易磐绝对不可能翻这摞没什么价值的草稿纸，他才把那张纸夹在这里面。 但他又留了个心眼，没有放在最上面，也没放在最下面，而是夹在了中间。 前后两张草稿纸都写得密密麻麻，对比之下，这张倒也不是那么显眼了。 上面写着字迹清晰却不算工整的大段文字。 跟下午易磐看到的相似，却又很不同。/易磐：那天沖你发脾气，挺无厘头的，这几天收拾行李的空隙时不时回想起来，总觉得过意不去。我实在不擅长哄人和道歉，当面说又抹不开面，就在信里说好了。 是我的错，磐哥大人大量，还请消气。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千金散尽还復来，等我去了北京，稳定下来，就会找兼职，慢慢就能重新攒起来的。 虽然把饭店的帐都还清了，但我特地拜託了李经理，他不会让我妈和你爸知道。至于那俩人的性格，你也知道，主动去还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件事，就让我们一起隐瞒吧。 你不用担心我付不起学费。其实，上大学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我已经联繫学校，开学就申请助学贷款，毕业工作后逐步偿还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对考大学不感兴趣，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上大学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希望你不要把它当做一座无法企及的高山。 我整理了这些资料，你以后应该用得上。如果有哪里不懂的，也都可以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刚高考完的我，做题实力可是一生之中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了，且用且珍惜，哈哈。 大学你想去哪里呢？北京？上海？广州？…… 中国这么大，你这深藏不露的性子，我也猜不准你喜欢哪里。 如果是北京的话，两年后我肯定在北京混熟了。既然这个暑假磐哥罩了我，等你到了北京，我罩你。 一定要加油，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希望我们都能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汤取/纸上涂涂改改，很多划掉重写的痕迹。落款那儿甚至下意识写了个日期，最后也被涂掉了。 从前面几段和后面几段的行距来看，明显有差距。 说不定根本不是同一天写的。 但易磐也没有明显的证据。 火车驶过山野、隧道，进入平原，慢慢靠近城市的边缘。 手机信号才逐渐恢復。 先是一格信号。 汤取看了眼时间，将近凌晨2点了。 这个晚上他要在火车上度过，明早7点多才能达到北京站。 车厢里还亮着昏暗的灯，乘客们有的趴在小桌板上，有的仰头靠在座位上，有的互相依偎着，甚至还有的直接睡在了一排座位下方的地板上…… 横七竖八，鼾声四起，气味混杂。汤取睡不着。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在火车上坐着睡觉，越是想睡，就越是清醒。 车窗看不见外面的风景，只倒影出他一张疲惫的脸。 信号恢復到三格了。 列车员穿过车厢，大声提醒着下一站马上要下车的旅客。 汤取打开简讯页面。 还是下午他发送出去的那条信息，没有回覆。 中途经停了许多站，好几次信号满格，除了晚上八点多梁宝香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吃了晚饭没，以及来自途经各个城市的文旅局的欢迎简讯，就再没有收到其他任何消息了。 这次信号重新满格后，手机果然又震了一下。 汤取以为又是一条「欢迎您来到xxx……」的简讯，结果点开之后，愣住了。 信息来自易磐。 半个多小时前发出的，很简短。 「我想去北京。」 【作者有话说】 回忆暂时告一段落啦 第44章 虽然入行已经好几年了，但每次认筹汤取仍旧感觉打仗一般忙和累。 办理完当天最后一位认筹客户的业务，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蒋沐叫的外卖也到了，销售团队热热闹闹地聚在会议室，吃完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团餐。 汤取没叫易磐去会议室一起吃，上次打架事件让徐锦文丢了大脸，要是两人吃饭间隙打起来就很难收场了。 现在vip室没人，他就把易磐支去了那儿，又吩咐周承斌盛了些饭菜送过去。 没一会儿手机就弹出一条简讯：「刚才你不是点了蒜蓉虾么，怎么没有？」 桌上将近二十道菜，周承斌一个小实习生，当然不好意思每个菜都夹，挑了几道没那么多人光顾的，盛满大半个饭盒就算完事。 谁知遇上个挑剔的。 蒜蓉虾的受众不少，现在没剩几只了。汤取夹走大半，去了vip室。 vip室不大，装潢得很清幽私密，墙面用软包装饰，门也是专业隔音的，就连灯光都比其他地方柔和，力求给客户vip的尊贵体验。 汤取反锁上门，把手里装虾的饭盒放到大理石面的小茶几上，和刚才周承斌送来的饭菜摆在一起。 易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等他落座后才取出一双一次性筷子，说：「谢谢。」 鑑于他今天忙上忙下，提供了不少帮助，汤取对他的容忍度颇高，笑着回了句：「您吃好就行。」 第71页 说完，就低头忙着回復客户的消息了。 对面的易磐看着他的发顶，问：「你这就吃完了？」 汤取「嗯」了一声，没抬头。 跟陀螺一样忙到这个点，他一星半点的食慾都没有，刚才简单吃了三两口就饱了。 工作群里龙定腾在要求报数，张瑶把今天的认筹客户数量排行榜统计出来发群里，汤取依然是第一。 接下来大家就要报明天预计会有多少批客户来访，又预计有多少会转化认筹。 汤取专注地在心里默默盘点现今手头上的客户情况，又重新翻阅今天和客户的聊天记录，正思索间，就听见对面的人说：「这个好吃，你试试。」 汤取一抬头，就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勺子，勺子里还装着满满的香菜牛肉。 汤取惊呆了，一动不动，道：「你知道这儿的地毯多贵吗？滴了油渍我赔的干洗费够吃十几顿了！」 易磐倾身看着他，表情很无辜：「那你就快点吃，我手举累了。」 汤取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顾忌，只能瞪着他，恨恨地张嘴吃了。 然后就被咸了一嘴。 易磐又从碗里装了勺饭递过来。 汤取赶紧吃了。 等好不容易把包在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他拿抽纸擦了擦嘴，警告道：「你安安静静吃饭，这儿平时都不让外人进来，要是把沙发地毯搞脏了，我不仅要赔钱加罚款，还得挨通报批评。」 「既然怕弄脏，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易磐低头剥虾，不以为然。 汤取深吸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反问：「这是我坐得远近的事吗？」 「坐我旁边，不就不用担心油滴到地毯上了么？」易磐语气平静地陈述，说着，又倾身过来，夹了一只虾给他，「吃吧。」 汤取瞪着他，眼看那虾仁上沾着汤汁，即将往下滴，他只能凑过去，吃了。 接下来易磐又重复了几次，汤取都咬牙忍了。 等到他终于把手头的事情忙完，把信息发到工作群，收起手机准备和易磐算帐，谁知对方却跟感知到电场变化的鳗鱼似的，终于开始默默地低头吃饭。 汤取盯着他头顶的发旋，搞不懂这人脑子里装的什么。 最近天气凉快了些，易磐今天穿了件黑色卫衣，从工地过来前应该洗过澡，头髮自然地蓬着，很清爽干净，一副青春大学生的模样。 汤取指了指碗里的煎豆腐，说：「多吃点蛋白质，生发。」 易磐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 汤取理直气壮道：「听说安全帽戴多了，会秃头。」 易磐没说话，低头把豆腐扒拉到一边。 汤取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智能制造相关的专业，跟工地对口？」 「不对口。」易磐也差不多吃完了，把碗筷都收起来，抽出抽纸把桌面抹了一遍，才慢悠悠补齐后面的话，「我找了选修课老师，他介绍我进了这家机电分包单位。」 原来是机电单位，不是景观单位。 汤取深深地感到水电工程师曹捷眼神不好，不过也怪不得人家，谁让易磐这傢伙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 汤取突然想起一个疑点，问：「那你那天怎么在样板房补墙布？」 易磐也回忆了起来，「哦」了声，说：「当时在那儿蹲点埋伏，随口编的。」 这话说得，仿佛他是警察在蹲守犯罪嫌疑人。 他又接了句：「硬要补也能补。」 汤取服了，只是苦于不能打人，所以忍得有点辛苦。 他没继续问下去。 比如易磐为什么非要从北京来到这里的一家小公司实习？ 比如要在这待多久？ 比如现在大四了，明年什么计划？ 还比如，既然是实习生，肯定不像民工一样住工地板房，他住哪儿？自己租房？旁边那个安置小区吗？…… 林林总总，疑问和好奇一样多，但汤取清楚地知道，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没必要多问，问了就难免会产生许许多多没必要的牵扯。 他倒是想起另一桩事，说：「我有张蟹卡，用不上，待会儿你拿着，有十二只，可以请一起实习的同事蒸着吃。」 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蟹卡还是汤取某位在阳澄湖卖大闸蟹的业主坚持要送他的。做销售的特点就是，客户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什么性格的都能遇到。 汤取没那个功夫折腾，索性给易磐拿去，既算是今天辛苦那么久的一点小酬谢，也可以让易磐趁机和同事们打好关系。 「到时吃之前拍几张照发我，我拿来发个朋友圈就行。」 也算帮业主免费做gg了，毕竟他几千个微信好友，各行各业的都有，说不定还能帮那位业主卖几十箱蟹。 没想到易磐却看了他一眼，说：「我没有一起实习的同事。」 「啊？」汤取有点意外。 「本来就不招实习生，我找了选修课老师，算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吧。」易磐淡淡解释。 闻言，汤取不禁深深地感受到，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何德何能，他们俩之间有朝一日竟然能冒出个关系户来，从此以后，连名字都要透露出一丝格格不入的骄奢淫逸了。 虽然觉得不应该问，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第72页 「那室友呢，总归有的吧？」 「不熟。」易磐缓缓吐出两个字，停顿了会儿，又说，「要不到时候你来一起吃。」 汤取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下一秒又改了主意。 虽然他打心底里完全不想了解易磐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看在从前交情的份上，于情于理，他也有必要关心对方几分吧？ 于是他说：「等开盘后三天我应该能请到假。」 易磐点了点头。 vip室是绝对不能留下垃圾的，易磐收拾完桌上的饭盒，端去丢到洗手间那边的垃圾桶。 汤取也去洗手。 正冲着水，就听旁边的人好似突然反应过来，语带抱歉：「我忘了，租的房子没有厨房。要不去你那儿吃吧。」 汤取扭过头，看着易磐神色无比自然的脸，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水珠弹他脸上了。 张识途拍的小视频剪辑完成，发给汤取看了初稿，细节调整后就发布了。 趁着新楼栋认筹的热度，视频发布后张识途给汤取推了好几批客户，意向度都挺高。 其他同事都忙着翻以前的老客户，争取把b类客户洗一洗，洗成a类，只有汤取接新客户都快接不过来。 就连蒋沐都酸酸地说：「看你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我每天的柠檬水都要少喝半壶。」 汤取笑了笑，说：「我花了钱的，一万多呢。」 言下之意是，这种外部大v给钱就行，有心想找都能找。 蒋沐弯了弯眼睛，意味深长道：「大家眼睛里都只看得到你源源不断的客户量。」 销售这一行本身就是业绩导向。或许是环境造就人，又或许是环境和人互相吸引，行业从业者大多都习惯了这种风气，尤其是从房地产粗放式管理时期一路走来的，保持着追求结果而无所谓过程的价值观。行业里拥有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格的人不少，但能够一步一履、细水长流的人却不多。 就好比这次，其他人只看到汤取和张识途合作之后得到的客户资源，以及不断攀升的认筹量，就忍不住心生妒忌。 但如果要他们像汤取一样，投入一万多的成本，两边协调龙经理和工程部允许拍摄，并和张识途不断沟通需求，调整画面和文案，对方推过来的客户，不管是来看新奇，还是真的有购房需求，每一批都认真接待…… 许多人或许在知道价格一万多的那一步就退却了。 汤取这几年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怎么会不清楚团队里其他人的看法，只是他现在实在忙得无暇顾及。 「等开完盘吧。」他说，「到时候如果业绩不错，就请大家吃点喝点。」 「你业绩还能不好？」蒋沐不以为然，又「哼」了一声，「你也没必要惯着他们，每天打着游戏追着剧，龙经理让他们写客户白描都能拖拖拉拉叫苦叫累的，眼红别人的时候倒是挺积极，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当top1。」 汤取一直信奉很多问题都是没钱带来的，反之，花钱能解决很多问题，该花小钱的时候捨不得，或许之后就要付出更多，所以他在与领导同事相处时一直都挺慷慨。 如果几顿饭和下午茶就能缓解职场红眼病，何乐不为呢。 打工不是走亲戚，没必要拿真心换真情。 第45章 在开盘前，龙定腾又拉着每个销售员扎扎实实盘了三轮客户。 对于预计会有多少个认筹客户真正转化成买房客户，汤取在自己预计的数量上打了八折报给龙定腾。 但龙定腾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汤取一向以来都表现得十分靠谱，从不掉链子，报给龙定腾的目标，基本就是他本人百分百有把握达成。 不过龙定腾还是要说：「虽然锦文比你少，但他在你后面一直紧追不捨，这两天持续在联繫客户，你也不能松懈啊。」 汤取自然笑着应是：「输给锦文哥我心服口服，不过能赢他当然最好。」 「加油吧，现在优势在你。」龙定腾笑道。 在结果出来前，谁也不能打包票自己绝对能赢，连汤取这种连着两年销冠的也不能。 毕竟客户能出的意外情况太多了，资金被股票套牢的、老婆死活不肯买的、被其他楼盘撬走的、风水师说方位不利的……林林总总的情况他都遇到过。 只有等开完盘，成交数据公布，谁输谁赢才算尘埃落定。 兰成把这次新楼栋的开盘定在酒店大宴会厅，离项目不远，五星级，给足了客户隆重感和仪式感。 走场定在前一天晚上十一点，汤取被安排在销控区。 这业务他很熟，以前做过好几次。 在销控区的任务就是开盘的时候，不管进来的客户属于哪个置业顾问，他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也必须让客户定一套房，绝不放走任何一个客户。 虽然团队内部存在竞争，但等到正式开盘，就没有所谓的个人观念了。所有人一起为项目服务，场外的工作人员负责维护到场的所有客户，解决客户的一切疑问，场内的工作人员则负责把项目业绩做到最大。 个人业绩排序是最后才会做的事。 开盘是大事，主统筹人是费添。 走完场后，他照例说了一段鼓舞士气的话，又提了几点严令禁止的事项，和众人一起加油打气后才散。 第73页 汤取领了工作证，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资料公示栏前面的周承斌。 宴会厅这会儿还在布场，歪七竖八地堆着酒店椅、铁马、桁架和gg布，公示资料倒是已经贴好了，显得这一块区域还挺安静。 周承斌正仰头盯着认筹客户名单看，那上面罗列着截止到当晚九点的认筹客户明细，整整齐齐摊开贴了好几页。 汤取走过去，递了个工作证给他，说：「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起个大早。」 周承斌转头见是他，赶忙接过，拘谨地抿了抿嘴，说：「我还是第一次经歷项目开盘，怕明天会出错。」 「只是新楼栋加推而已，很简单。」汤取温和地笑，「你明天跟紧瑶姐就行，不会出错。」 周承斌作为汤取聘的劳力，对公司来说不用白不用，直接被安排在了签到区。 签到区主要负责人是内勤张瑶，周承斌只需要从旁协助，给客户递上伴手礼，不需要太费脑子，出力就行。 不过汤取也理解他作为新人的紧张。 周承斌道：「那我先走了。一哥你也早点下班。」 「好。」 等人走了，汤取站到名单前，从头至尾地检查一遍，确认自己名下的客户信息，就准备收拾收拾下班了。 马上就要凌晨十二点了。 门口签到台那儿还在布置，好几个人都没走，见到他，正和张瑶聊天的徐锦文沖他打了个招唿。 「一哥，明天销控区合作愉快。」 最强的战力通常都被安排在销控区，汤取和徐锦文常年位列第一二名，这次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这一块，各自分别再带一个助手。 汤取客气地笑了笑：「我气势不如锦文哥，明天还得跟你好好学习。」 徐锦文意味深长道：「明天要是遇到我的客户，一哥你可不要心软，别轻易就放过了。」 明天就是一场大混战，谁也说不准遇到的是哪位同事的客户。有的销售员擅长说一不二，直接让犹豫不决的客户当场就下定决心拍板，有的则个性温吞，既然客户犹豫，那就再等等也行。 但徐锦文这话里的意思，明显不是什么好意。 就连旁边正忙着在电脑上敲字的张瑶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汤取满脸微笑，道：「抱歉，我有点脸盲，自己客户都多到记不过来。要不锦文哥你先把客户照片发我，我今晚抓紧时间认认脸？」 徐锦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他冷冰冰地说道：「客户越多越要注意公司的管理制度，上次你把你弟弟叫来帮忙，多亏大家都很忙，龙经理也没空追究他一个外人掺和进公司事务。明天开盘是正式场合，要是再冒充什么工作人员，就要扣罚你了。」 汤取面上神色不变，语调很平和：「多谢提醒。」 他懒得再和这人扯东扯西，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给客户发几条信息呢，说不定还能捞来一个准成交客户。 问过张瑶，现场没什么其他事要帮忙后，汤取就从酒店离开了。 坐上车，他给易磐发了条简讯：「你穿多大码的鞋？」 易磐还没睡，很快回了句：「怎么，要给我买鞋？」 汤取笑了一下，打字：「你想像力还挺丰富。徐锦文在售楼部丢了双名牌鞋，怀疑被你偷了。」 易磐先是回了一连串省略号，接着又发过来：「45码。」 「哦，那我帮你解释解释，码数不对。」 发完消息之后刚好进来一个客户电话，等聊完挂断，他才看到易磐十几分钟前发了信息过来。 「他嘴都已经那么臭了，还有人愿意偷他鞋？」 汤取乐了好一会儿，感觉今日份功德全没了，这才止住笑，开车回家。 等到正式开盘，现场气氛紧张热烈得像打仗一般，尤其是汤取所在的销控区，战况格外激烈。 这种时候也不分是敌是友了，遇到客户进来，都拼尽全力，互相配合，敲定房源，把客户送进签约区。 其实徐锦文的警告挺多余的，这热火朝天的情景汤取本来就不想让易磐看到。 平时在售楼部游刃有余地谈客户就算了，这种毫无风度可言的销售现场，与他当年顶着炎炎烈日在外面拦客户卖健身卡也没多大差别。 费尽心力上了四年大学，归来与高中文凭无异，汤取好歹还有点羞耻心，尤其不想被易磐这种故人看见。 整场开盘结束得很快，中午十二点多就全部告一段落，开盘业绩和排名两点多就公布到了项目工作群。 汤取果然排在第一，但徐锦文也不差，排在第二。 从酒店回售楼部的时候，汤取看见徐锦文一路上都在打电话，应该是在联繫那些没成交的客户，做进一步的努力。 对于排名，除了有时候销冠会有奖金，其他时候汤取其实都无所谓。 他一心只为赚钱，现在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就很满意了。即便别人业绩比他高，高出的部分，也註定是他赚不到的钱，谁叫人家比他优秀。 当然，这种时候自然是团队卖越多越好，毕竟，这两年开盘即清盘的热销神话已经很难出现了。 龙定腾又分别找销售员谈话，重新制定了任务，争取把每个人的极限都逼出来。 汤取应承了下来，不过他倒是不怎么着急，反正就算新目标达不成，也不至于罚他的款。 第74页 何况，说不定公司派给龙定腾的目标早就达成了，他现在在追求120%的完成率也说不定。 开盘后三天比开盘当天更忙，好在有周承斌在。虽然在专业的事情上经验不足，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却很能帮得上忙，给汤取分担了很多压力。 忙完了这三天，周承斌向汤取请假，汤取很爽快就答应了，还把当月工资也转给了他。 又过了两天，手头事情基本忙完了，汤取自己也请了一天假。大闸蟹到了。 吃蟹当然不可能只吃蟹。 在汤取身上是不存在所谓厨艺的，相信易磐也是。 于是，在蒋沐的介绍下，汤取找了个按次收费、上门做菜的阿姨。 阿姨在厨房大展身手，把平时被汤取用来煮泡面的各式厨具调料发挥最大化作用。汤取和易磐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各自玩手机。 虽然请了假，但属于自己的工作还是必须本人对接，汤取打完该打的电话，回完该回的信息，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易磐正看着他。 「怎么了？」他下意识问道。 易磐说道：「我原本做好了今天可能要做饭的准备。」 汤取露出怀疑的神情：「你会？」 「硬做也能做。」易磐气定神闲，「毕竟你不会。」 这点汤取倒是无法否认，易磐又接了一句：「不过你可以在旁边打下手。」 汤取实在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那现在你可以进去给阿姨打下手。」 「阿姨又不是你。」易磐理所应当地说道。 汤取给他一个眼刀。 说话间门铃响了，他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儿就提着个大袋子进门来。 大袋子里是一个盒子，汤取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对易磐道：「给你买的，穿上试试。」 那是个深灰色的硬纸盒，只在顶面印着英文字母，是品牌名称。 打开，里面装着一双黑色的男士休闲小皮鞋。 虽然之前就有猜测，但易磐还是有些意外，问：「为什么给我买？」 「碰巧而已。」汤取不以为意道。 其实是他们公司有位领导一家之前在汤取手上看过房，加了夫妻俩的微信，无意间看见领导休假出国玩，领导老婆在朋友圈说可以临时做点国外代购业务之类云云。 汤取就下了一单捧场。 「我也想不出买什么好，鞋子恰巧只有你的码数了。所以……你就当你运气好吧。」 易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挺深沉的，汤取被看得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好在易磐很快收回了目光，低头换鞋。 这个牌子的鞋子出了名的轻软舒适，牛皮面料，款式休闲偏通勤风，很适合初入职场的年轻人。 其实本来不会今天送到，那位领导一家两个小时前才下的飞机，汤取找了跑腿直接去机场取过来的。 只不过这些细节，他认为没什么告诉易磐的必要就是了。 等易磐穿上后，汤取拍了几张鞋子的细节照，发给领导妻子，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把对方哄得十分高兴。 阿姨的饭菜也做好了。 一箱子大闸蟹，母蟹清蒸，公蟹搭配基围虾做成了虾蟹煲，另做了一道香菜牛肉、一道白灼秋葵和一道玉米排骨汤。 大闸蟹本身没什么肉，不过是吃个秋天的风味和仪式感而已，这满桌的菜，他们两个吃倒是刚好。 只要是在正常的饭点吃饭，汤取的胃口一向都不错。 吃饭前他从堆杂物的那个房间拿了两罐啤酒出来。 「刚看了日期，明年才过期，今天正好配蟹吃。」 易磐倒是挑了挑眉，问：「你平时还有自斟自饮的爱好？」 毕竟，汤取的酒量可不算好，平时看起来也不像是人菜瘾大，没想到竟然会囤酒。 「蒋沐送的，还有大半箱，你想喝待会儿都带走。」汤取从厨房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 蒋沐追星，这两年下来，偶像代言的啤酒、牛奶、糖果买了一箱又一箱，每次都会分给汤取一些，而她本人，只专注于收集偶像的各种周边物料。 易磐摇了摇头。 「不要？那就算了。」汤取倒也不强求。 他开了一罐，倒了小半杯，剩下的则递给易磐，连带着另一罐，说：「这些都给你。」 易磐接了，回的却是前面的话：「不用带走，下次来喝就是了。」 一次性杯子本来就软，汤取惊吓之下差点把啤酒撒出来，小心放下后，眯了眯眼睛，说：「酒还没喝，就醉了？」 易磐夹了个蟹腿到他碟子里，平静应道：「就当我先立个小目标了。」 汤取懒得深究他这话里的意义，低头拆蟹。 蒋沐介绍的阿姨还挺靠谱，手艺很好，出品色香味俱全，就拿这一道虾蟹煲来说，口味堪比外面餐馆大厨了。 因为吃蟹弄脏了手，汤取到底也没喝一口啤酒，倒是易磐轻轻摇晃着空罐子的时候，汤取才意识到他把两罐都喝完了。 汤取有些吃惊，说：「你这是把酒当水解渴么？」 易磐轻轻「嗯」一声，说：「度数太低了，跟水差不多。」 汤取不由觉得，基因遗传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只是他还来不及点评些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有人打电话进来。 第75页 是他存过的一个号码，备註写着「x月x日看266㎡肖总」。 这是销售员存客户号码的普遍模式，汤取还记得这个客户，应该是某月某日去过售楼部，对266㎡的户型感兴趣，但最终并未成交。否则的话，备註就该改成业主肖总了。 休假，且正在吃饭，汤取内心里有点不太想接。 然而一贯以来的职业习惯作祟，从前就算是深夜睡着了也会爬起来接客户电话，现在似乎并没有不接的理由。 他擦了擦手，没有拿起手机，而是滑动屏幕开了外放。 「肖总您好。」他熟练地切换对客户的语音语调，「我是兰成置业的汤取。」 「小汤啊，」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点急躁，「你们项目开盘之后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我的房子有没有定下来呀，怎么一直都没有个回復呢。」 这话让汤取有点懵，下意识和旁边的易磐对视了一眼，问道：「肖总，我们项目早就开完盘了，还有部分剩余房源在售，请问您是感兴趣吗？」 「感什么兴趣呀！」肖总提高了声音，「我早就认了筹，选了房呀，别人都签了合同，怎么一直没消息给我呢？」 汤取拿起手机，坐直了身体，说：「不好意思肖总，我有点不太懂您的意思。可以麻烦您详细说一下么？」 于是，在他的逐步引导下，对方从头开始叙述整件事情。 据肖总的讲述，第一次去兰成看过样板间之后，他对房子挺满意，后来就交钱认了筹，因为他和家人近期一直在国外，所以购房业务都是托兰成的工作人员代办的，就连开盘，也只是把想要的房源号报了过来，工作人员承诺会全部办理妥当，等他回国后再来售楼部签约就行。 可自从开完盘，就没有人联繫他办理后续事项了，现在他们一家回国三天了，始终没收到兰成的消息，这才问到汤取这边来。 汤取的神情渐渐严肃，道：「好的，肖总，我大概知道情况了。请问一直和您沟通对接的工作人员是哪位呢？」 肖总道：「不就是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姓周的嘛。认筹的20万块钱我是直接转给他的，他说会帮我把事情妥妥帖帖办好。」 小伙子，姓周，周承斌？ 这位肖总，汤取还有印象，当初确实是由周承斌初次接待后，觉得购房意向不错，也具备资金实力，这才交给汤取做进一步产品介绍的。 但后来汤取加他微信没通过，打他电话也无法接通，就把他归为c类客户了，没有作为重点客户去关心。 这下汤取的心是彻底沉了下来。 但他的声音却并没有表露，依旧温和轻缓：「好的，请问您的认筹金是怎么转给周承斌的呢？」 肖总答：「微信。」 「好的。」汤取说，「我马上申请您的微信好友，麻烦您通过下，把转帐记录发给我。」 他这话明显是处理事情的态度，肖总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应了下来。 汤取接着说：「方便问一下，当初您为什么没通过我的微信好友么？」 肖总答道：「小周说的呀，你客户太多了，忙不过来，他能给我提供专属服务。」 此刻，汤取的心情完全触底了。 「好的，」他语气如常，「我马上联繫他，问明详细情况，今天内会给您答覆。」 既然他给了反馈的期限，肖总还算满意，说道：「钱还是小事，我要的那套房子定下来了，没被其他人抢走吧？小周只说没问题，后来也没告诉我结果。」 汤取耐心地问：「您想要的那套房子是？」 「2701，能无遮挡看江景的那套。」肖总答，一副势在必得的口吻。 汤取原以为沉底的心，又往下掉了掉，就差直接入土了。 这种黄金楼层的房源，不必查都知道早就卖出去了。 如果2701是汤取卖出去的，他还有信心能协调自己的客户换房，然而他记忆力不错，很确信并不是自己的客户买的这套房。 挂断电话后，他马不停蹄地打电话给周承斌。 微信语音电话没人接，电话也一样。 而周承斌两天前就向他申请了4天假。 周承斌这是……捲款潜逃了？ 第46章 汤取脑子有点乱，旁边的易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说：「别急，他有没有什么熟人，我们直接到家里找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汤取，他打开手机里的文件，当初周承斌发来的简歷里面写了通信地址。 是大学城附近的一个安置小区。 汤取站起来，拿上车钥匙，去玄关换鞋，说：「我先去找人，你吃完再回去。」 但易磐已经跟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说：「叫个代驾，要是中途电话能打通了呢。」 他说得也在理。 汤取打开app下单。 很快就有人接单了，代驾离得很近，2公里，不一会儿就能到。 汤取先下楼去地库等。 结果正在电梯厅等电梯，就听见门响，不一会儿易磐也出来了，手里还提着垃圾袋，装着刚才吃剩下的蟹壳。 汤取怔了一下，问：「你不吃了？」 电梯到了，易磐一手挡着门让他先进去，边说：「我陪你去，要是人要跑我帮忙抓。」 第76页 汤取愣了愣，目光落在他身上，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以易磐的身高和力气，估计抓两个周承斌都够用。 「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明了，待会儿什么情形还说不定。」汤取开解他，更是开解自己，「也许周承斌只是忘了。」 易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按了负一楼的键。 汤取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索性沉默下来。 等代驾来了，大家一起坐上车后，他再次拨打周承斌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挂断电话，他登录进入销售员埠的系统，查看2号楼的销售情况，点进2701的页面。 见他一直注视着手机屏幕，脸上神情比刚才还要难看两分，易磐便靠近些，去看页面上的内容。 2701房源，显示是认购状态。 下面列着客户的信息。 最下面一栏写着，置业顾问：徐锦文。 没想到最坏的一种可能成了真。 2701居然是被徐锦文卖出去的。 但凡换做其他销售员，或许汤取都有协商的可能，然而现在2701的业主是徐锦文的客户，沟通成功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 置业顾问本身的麻烦，恐怕比来自客户的阻力更大。 不过，目前首要解决的，还是先找到周承斌。 周承斌住的地方离大学城很近，这一片都是六层高的安置楼，住户大多是多年无钱搬迁的原住民，以及附近的大学生和新毕业不久的年轻租户。 周承斌却不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他在职校就读，父母是某个大学里的食堂职工，一家三口都住在这儿。 这种老小区汤取和易磐都很熟悉，只不过这边临近大学，居住氛围更热闹。 一楼单元门开着，两人上了三楼。 这些楼是一层一户的设计，楼梯窄小，每两层只有一个小窗户透光，好在楼道里有感应灯照明。 三楼的感应灯没亮的时候，汤取的心就有点不妙了。 但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两人轮流敲了好一会儿，始终没人回应，安静的楼道里只有敲门声。 直到头顶传来人声：「你们找谁呀？」 没想到是楼上的住户，正从上面的楼梯栏杆处探出头来。 汤取连忙走上半层台阶，沖对方露出笑容：「您好，我找住在这儿的周承斌，请问您知道他在家吗？」 对方是位四十岁上下的大姐，听到楼下的敲门声才忍不住出来问一句，谁知见到个格外帅气白净的年轻人，倒是有些意外。 大姐语气温和道：「不在，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你要找的是这家的儿子吧，可能在学校，你去他学校找找看呢。」 这个答案让人失望，但并没有太出乎汤取的意料。 这种一层一户的安置房他稍有了解，楼道里的感应灯连接的是户内的电源，三楼的感应灯不亮，就说明周承斌家里停电了。 至少说明此时此刻是绝对没人在家的。 「好的，」他对大姐笑了笑，又问，「周叔叔和阿姨都在学校食堂上班，请问您知道是在哪所学校吗，我先找他们也行。」 大姐在这小区住了很多年，对周家也稍有了解，报出一个学校名称。 汤取又问道：「您有他们的联繫方式吗？」 大姐顿时有点警惕，但看汤取穿着质地很好的休闲衬衣和西裤，人又长得清俊斯文，眉眼弯弯，不像是坏人的样子，那点提防也就散了。 汤取拿到手机号，谢过之后，就和易磐一起下楼了。 回到车上后，先拨了电话，果然和周承斌一样，关机了。 汤取看着手机出了会儿神。 易磐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去周承斌的学校吗？」 汤取收回思绪，摇了摇头，说：「太远了。」 周承斌就读的职校在市区外的县里，从这儿过去走绕城高速全程45公里，学校和售楼部的距离也差不多。 周承斌最近几乎天天上班，因为新楼栋加推，每天下班也很晚，起早贪黑的情况下，汤取不认为他会每天通勤将近90公里。 而且之前周承斌说过，他们临近毕业了，全班同学基本都在外面实习。 所以他大概率每晚都是回大学城这边的家里住。 就算去了学校，恐怕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闻言，易磐道：「也许为了上班方便，他在附近租了房子，说不定就在我那个小区。毕竟这里也不算太近。」 汤取有些茫然，说道：「就算是，找到人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或许从他父母的角度入手会更快。 他倒是有几个在大学当教授的业主，只是他们也不一定熟悉食堂人员。 「现在大学食堂基本全是外包，找学校人员也没用，我们可以先查查是哪家外包公司，打电话过去问问。」易磐提醒道，「不过像这种公司，人员混杂，公司知道员工具体情况的可能性不大，另外就是做高校餐饮的，对外部电话比较敏感。而且，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父母叫什么名字。」 说到底，他并不想汤取抱太大希望。 虽然心知他说得有道理，但总不能连尝试都不做。 汤取打开手机照片，放大，对易磐说：「打开你手机里的支付宝生活缴费。」 易磐凑近看了眼，轻轻「啧」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拍的？」 第77页 「刚才在楼道里看到就顺手拍了。」汤取回道。 照片里是周家那层贴在电錶箱上的交费户号。他报给易磐。 易磐输入这一串数字，点击下一步。 周承斌家果然欠了电费，可惜查不到上一次交费是什么时候，但好在户主姓名很清晰地展示了出来。——周敦明。 虽然可喜，但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第47章 接着，汤取搜到学校食堂的外包信息，查到联络电话，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女声很客气，但基本没说什么实质内容，登记了周敦明的姓名，又记下了汤取的联繫方式，只说会询问人事科，有结果会答覆后，就挂了电话。 事情到这儿又卡住了。 汤取点回微信页面，看着肖总发过来的转帐截图，微微出神。 这还是上星期的对话，截图里显示周承斌告知了肖总，如果要认筹的话，可以转帐到兰成项目的收款帐户，并附了帐号信息。 但肖总说：「哎，懒得麻烦了，反正微信余额够，我直接转给你。小周，我们一家都在国外，事情就交给你了。」 从业三年，汤取不是没遇到过心大又有钱的客户，但以往汤取都会严格按照章程办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得到那么多业主的信任。 可是，对于周承斌这种还没毕业的小年轻来说，20万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后面就是周承斌发给肖总的图片，从缩略图可以模煳看出，应该是认筹那天排队的现场盛况图。 汤取只能庆幸，周承斌没有继续骗下去，让肖总索性把将近300万的首付款给付了。 正沉思着，手机来电让他瞬间回过神。是陈言。 「我问过隔壁部门的那个同事了，她对那小孩儿家里也不怎么清楚。」陈言应该是专门找了个会议室打电话，背景音很安静，「他们是高中校友，以前在社团里共事过，至于那个学弟的其他朋友和同学，她就不认识了。」 汤取轻轻嘆了口气。 「抱歉啊，」陈言很是愧疚，「这次哥们儿坑了你。」 事情的来龙去脉汤取也没瞒他，找他要消息的时候就一五一十地说了。陈言也没料到，一个实习生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怎么能怪你呢，」汤取自嘲地笑笑，「决定录用他的人是我。」 俩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汤取抬头朝旁边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的易磐沉默地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并没有挪开视线，只是很冷静地说：「可以先报警。」 汤取确实考虑过这个办法，只是还不是时候。 目前肖总还处于不完全知情的状态，属于还能稳住的一枚炸弹。一旦报了警，事情必定会闹开，20万的金额，对肖总可能不算什么，对于周承斌来说，足够他进去蹲许多年了。 而汤取这边，不仅公司和项目的声誉会严重受影响，就连他自己的职业生涯，大概率要就此中断。 而且很有可能成为全国同行茶余饭后的谈资，并在很多年内被无数公司作为新员工培训的负面案例，起警示作用。 「我们自己先找着吧，三天内如果一直联繫不上，就和客户沟通，一起报警。」 汤取低头，抬手揉了揉眉心，让心情彻底平復下来。 下一刻，易磐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过去，捏住了他的手心。 汤取想抽却没抽回来，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问：「干什么？」 他的手指很修长好看，手心温热，易磐握着，在他掌心按了按，低声说：「掌心有劳宫穴，可以镇静安神。」 汤取顿时失笑，说道：「你还研究中医呢？」 「网上查的。」易磐面色不变腩，「『用什么藉口牵对象的手』第一条回答就是这个。」 听到他这种胡说八道，汤取立即眼神不善地瞪着他，加重力道要把手抽回来。 易磐却突然问道：「你闻到了吗？」 汤取恼意未散，继续使力，但他力气一直就不如易磐，最后就是又被易磐带得凑近了些，「桂花的香气。」 汤取愣了一下，车窗半开，带着午后暖意的风吹拂进来。 这片安置房的路旁种了许多桂树，现在是深秋了，桂花馥郁清远的香气随风捲起，萦绕在鼻尖。 「坐着晒会儿太阳吧。」易磐说。 秋日的太阳带着一抹金黄色，透过车前窗照进来，晒得人浑身暖洋洋。 汤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秋色啊。 这一个多月以来忙得团团转，根本感知不到季节乃至气候的变化，而他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晒一会儿太阳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身心的疲惫在日光下似乎变得无所遁形。 他嘆了口气，说：「好不容易休假一天，连午饭都没吃几口。」 易磐沉默了会儿，憋出一句：「剩菜我收起来了，回去热给你吃。」 说不上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汤取忍不住笑起来。 笑完之后感慨道：「我应该吃完饭再接那通电话的。」 易磐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声音很轻：「晒完太阳再想这些事。」 他握着汤取的手，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汤取克制着不去低头看自己被牵住的手，晒着烂漫日光，四肢百骸似乎也被暖意流淌而过。 第78页 以至于来自手心的热度好像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回去的路上，汤取自己开的车。 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太阳，他的心情和思绪都清爽了许多。 途中打电话给蒋沐：「沐姐，现在方便说话吗？」 蒋沐马上就听出这是不能让同事听到的意思，说了声「稍等」之后，就进了vip室。 等她那边安静下来，汤取才说道：「有个事需要请你出马，能帮我问下，锦文哥名下那位买2号栋2701的客户准备什么时候签约么？」 蒋沐好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有客户也想要2701，」汤取说，「系统里2701还只是认购，就想问问是不是百分百会签约，如果有可能，我还想替客户争取下。」 蒋沐自然清楚他和徐锦文之间的龃龉，爽快地应了下来：「那我待会儿问下他，就说是我的客户想买。」 「谢谢。」 不过蒋沐还是要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开盘认购的客户，退房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二师兄一向对客户抓得紧，不是轻易会让客户退房的性格，你也让你的客户做好心理准备，别抱太大希望。」 这些道理汤取当然懂。如果换做平时，他用话术就把客户引导到其他房源了。可谁让周承斌一开始就承诺了肖总能买到2701，甚至还告知对方开盘已经替他选到了这一套房子呢。 「尽人事听天命吧。」汤取嘆气，「有消息麻烦随时告诉我。」蒋沐答应了。 挂了电话，汤取打转向灯下高架。 这时已经快天黑了，两侧的路灯亮起来，汤取开了车灯，接着又点开了车内音乐。 看出这不是回去的路，易磐看向他，问：「去哪？」 「不是说今晚热剩菜吃么，」汤取的情绪彻底平稳下来，语气轻松地说，「再去买点热卤当加餐。」 变幻的路灯投射在他脸上，映出流畅的侧面线条，易磐安静地看了会儿，唇角微微翘起。 有时候连汤取都形容不上来自己的性格。 他惧怕贫窘，重视金钱，可以忽略自己珍贵且灿烂的大学履歷，进入一个不需要多少知识含量的行业，一心搞钱。 但当他陷入一桩可能牵涉20万金额的是非时，稍加调整，心态倒是像湖面一样平稳。 反正大不了另谋出路就是。 第二天一早他就正常上班了。 周承斌父子俩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倒是蒋沐开完早会后找了个机会告诉他：「我昨晚问过二师兄了，他那个客户好像手头资金有点问题，目前申请了延期签约，到月底。」 汤取点了点头：「看来签约的可能还是很大。」 「是啊。」蒋沐实话实说，「而且2701楼层好，视野佳，很多客户都想买，要不是二师兄和龙经理关系好，恐怕延期的申请都不可能通过，毕竟有资金实力的客户还多的是。就算这套房退出来，也不一定能轮到你的客户。」 汤取苦笑了笑，说：「钱倒是很够的。」 要是肖总付不起房款就好了，也就不用费尽心力替他张罗这套房子，直接穷拒，多好。 蒋沐说道：「那我帮你关注下，有进展就告诉你。」 汤取再次谢过。 昨天已经向肖总解释过，小周最近家中有事休假了，具体业务要等到回公司才能办理，预计后天就能回来上班。 汤取是按照当初周承斌向他请假的天数计算的，肖总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想想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于是也就没说什么了。 而汤取则等着周承斌自己回来，这也算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除了这个大烦恼之外，汤取一上午还有别的事要忙，原本的客户业务要跟进，新来的客户需要接待，总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让整个工作停摆。 等他送走最新的一批客户，才发现十分钟前易磐给他发了简讯。 「来露台。」 他什么时候来售楼部的？ 汤取刚才一直在与客户交谈，竟然没注意到。 上午这个点大家都在忙，露台上除了易磐就没有其他人。 他正坐着上次的那个座位，低头划动着手机屏幕，听到门开的动静，抬起眼睛看向汤取，说：「过来，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汤取在旁边坐下，易磐把手机屏幕横过来，展示给他看。 他的手指滑动一张张图片。 「我把那两父子的信息给了一个计算机院学信息管理的朋友，周父的信息没找到，但周承斌相关的内容却找到了不少。」易磐说。 「他手机号关联的各个平台帐号都找到了，但是自从半年前开始，这些平台和论坛上他都没有再发过言，最近的登录时间是上个月。」 汤取静静地听他说着。他没想到易磐会去托人找这些，易磐一贯是讨厌弯弯绕绕的，态度和行为都很分明，一如他的好恶。 就像当初为了赎回他母亲的手镯，再贵的价格也值得；比如当初汤取要一己之力支付饭店的尾款，对此毫不认可的易磐即便是半年后一年后，也从来没有认可过…… 这次也是，直接建议汤取报警。 易磐接下来的话让汤取收回了思绪。 「但是最近半年他在某问答平台很活跃，应该是他的家人出了事。」易磐点开一张长图，放大，「他有很多提问、回答，也点赞和收藏了很多其他人的内容。」 第79页 汤取凑近细看。 第一行就是一条提问—— 「如果得肺癌后还能活多久？」接着就是—— 「肺癌治疗大概需要多少钱？」 「肺癌从早期恶化到晚期一般是多长时间？」 「肺癌治疗全国哪家医院出色？」 以及一些点赞收藏—— 「确诊肺癌后应该找哪些专家看？」 「到xx医院看肺癌的实用攻略。」…… 见他看得差不多了，易磐一边滑动到下一页，一边说：「从他的某条评论可以看出，患病的应该是他的父亲。」 新的图片里是三个多月前周承斌帐号与人在评论区的互动，有一条评论被专门用红框圈了起来。 「唉，我爸不抽菸，他的同事朋友抽得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他得了，这就是玄学吧……总之，平等仇恨每一个让别人吸二手菸的菸鬼，不吸菸会死吗！」 第48章 汤取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易磐握了握他的手，语气平静：「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人。家人患重病，可以爱心募捐，可以到大病筹款平台求助，甚至借高息贷款都行，可他如果继续失联，就涉嫌捲款潜逃，已经违法了。」 汤取心情很复杂：「这一个月他一点都没透露过这些。」 「说明很有可能是早有预谋。」易磐道。 这傢伙倒是冷静客观得很。 可现在确实也不是多愁善感、散播同情心的时候。他倒是想可怜周承斌，但到时候警察上门，谁来可怜他这个倒霉鬼？ 「你朋友找到的这些信息很有用，」汤取说，「他能不能找到周承斌父亲的就医信息呢？」 易磐摇了摇头，说：「各医院的就诊信息都属于内部系统，再查下去就要进去喝茶了。」 不过他重新又点开一张图片：「从他与网友的互动来看，他似乎对这家医院很感兴趣。」 汤取凑近看了眼。 是隔壁省会城市的三甲医院，全国闻名，在附近几个大省之中属于最大的肿瘤综合治疗中心。 「他们会不会正在这里接受治疗？」他喃喃自语。 「有这个可能。」易磐说。 汤取接上他的话，说：「但是很难验证，除非我们找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汤取不由暗暗嘆了口气。 他一个卖房子的，平时要操心的只有客户买不买房的问题，现在却竟然和易磐几乎变成福尔摩斯和华生了。 要不是不想让周承斌年纪轻轻就蹲大牢…… 「算了，救人也是救己。」汤取如是自我安慰，「毕竟当初招他的人是我。」 易磐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他是成年人，你是他老闆，当老闆不要讲道德。」 汤取怔了一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可真有当资本家的天赋。」 易磐倒是不以为意，凉凉地反问：「难道你老闆跟你讲道德？」 汤取倒是没有什么所谓老闆，只有对应上级。但他回想了一番平日里龙定鹏的所作所为，顿时无言以对。 易磐甚至冷静地补了一句：「在职场和法律面前讲道德，本身就不科学。」 他的语气几乎不带什么感情，汤取忍不住问：「你以前不还时不时看点哲学书么，唯心主义，浪漫主义，虚无主义之类的，现在怎么这么……理性思维？」 他差点说直男思维，最后还是换了个词。 易磐倒是挺意外他还记得这个，把手机收起来，淡淡道：「因为那些理论让我意识到，还是科学最靠谱，讲大道理的都是耍流氓。」 汤取简直服了他了，调侃道：「那你小心些，等毕业进了社会，多的是人想对你耍流氓。」 易磐点了点头，「嗯」了声，说：「你现在不就正在做么？」 汤取想骂人，碍于教养，憋住了，只伸手打了他手背一下。 易磐反手就抓住他的手腕，指腹触碰到他腕间的皮肤。 瞬间，汤取就跟被电击了一样，迅速把手抽回来了。 恰在这时，手机铃响，他只好止住到嘴的斥骂，无声地瞪了易磐一眼，接了电话。 来电的是张识途，他这两天后台又获取到两批客户，昨天汤取休假，他就没推过来，今天特地打电话来问有没有时间接待。 「当然有。」马上有客户上门，汤取露出发自真心的微笑，「大概什么时候到呢，我提前准备。」 张识途便把时间说了，又交代了客户的一些基本信息和感兴趣的点。 汤取连声谢过，又说了一些忙完这阵子一定要请他吃饭之类的话。 张识途「嗐」了一声，说：「甲流了，这一星期都居家办公呢。阳过之后抵抗力就不行了，真怕多来几次人就挂了。」 「等身体恢復了多吃点营养品，偶尔也可以锻鍊一下。」汤取随口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这话也没错，张识途应了，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说道：「我上次还说见你那助理觉得眼熟，这次一生病，倒是想起来了。」 这话简直神来之笔，汤取十分诧异，看了眼旁边的易磐。 易磐不知道他和电话那头的人在聊什么，露出疑问的神情，汤取便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开了外放。 「你们之前真的认识？」汤取问。 第80页 「谈不上。」张识途说，「反正我们互相认识也不是什么好事。」 汤取马上问道：「怎么说？」 张识途的语气放缓，似是回忆：「半年前大家不都扎堆阳么，那时候我正好在老家休假，还挺严重，肺部出现了一些毛玻璃症状，当时真的感觉自己要没了。医院也挤爆，好不容易排上床位，安排在肿瘤科。隔壁就是那小伙他爸，肺癌，他陪床照顾，一来二去我就记住他了。」 这可真是，很难评价的缘分……果然像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汤取又问道：「是在哪家医院啊？」 张识途报了个医院名字。 闻言，汤取下意识与易磐对视了一眼。 果然是隔壁省会的那所医院。 挂断电话后，汤取沉思了会儿，指尖在桌面上轻点，试图理清楚思路：「我们联繫不上周承斌的父亲，很可能他这阵子都卧病在床，跟外界失联很久了。他们楼上的那位大姐也说很久没有见过他们。而周承斌拿了钱之后，现在很有可能仍旧在医院陪床。但刚才张识途说的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无法确定他们现在是否还在那家医院。」 易磐却打开手机，说：「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汤取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搜索了一些信息，又打开另一个app，输入信息。 不一会儿，app就提示接单了。 两人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实时变化。 汤取脸上带着犹豫之色：「这能行吗？」 易磐道：「这是最快的验证方法了。」 现在不是订单高峰期，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个归属地为隔壁省会的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您好，我到2号住院大楼六楼了，」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请问您具体是在几号病房啊？」 「不好意思，我给长辈买的，病房号忘记了，麻烦你到肿瘤科护士站问一下，周敦明先生是在哪个病房。」易磐声音沉稳，仿佛根本不是在扯谎，「辛苦了。问到了也告知我一下，我会打赏红包的，谢谢。」 「好吧。」跑腿小哥无奈应了。 等了不到十分钟，对方就把病房号发过来了，还附了一张照片。 一个红红火火的水果篮摆在病床旁的小桌上，床头的卡片上写着「周敦明」三个字。 汤取含笑看了易磐一眼，朝他比了个贊。 第49章 去隔壁省会的高铁很多，下午一点的那趟比较合适，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汤取先看票务信息，准备先订了票再去请假。 旁边的易磐突然报了串数字，汤取疑惑地抬头：「什么？」 「我的身份证号，」易磐指了指他屏幕上的乘车人信息栏，「把我也加上。」 汤取下意识道：「你去干什么？」 「当帮手。」易磐说，「人家是一家子，你一个人，要是被围攻了怎么办？他们还有病患，说不定还道德绑架你。」 汤取道：「你说的很对。但你不是在实习么，还是好好上班，保住实习证明再说。」 「没关系，我是关系户。」说起这个易磐毫无羞惭之色，一脸理所应当，「况且实习证明上哪不能拿，你这种情况难得遇到一次。」 汤取无语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 因为易磐说的话很客观，那些可能性都有，只是这场景莫名很像很多年前，每当他遇到困难时，易磐都会出现。 不同的是，那时候易磐的话里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指向性和情感。 最终汤取还是把易磐的名字加上，买了同一排的相邻座位。 因为请假的名义是家里有事，龙定腾很爽快就同意了。 汤取是销冠，业绩亮眼，来兰成三年都没请过事假，这次也只请两天，没道理不同意。 到底是一天还是两天，汤取准备看情况再说，当然如果一天能解决最好，他还能提前回来上一天班。 上完司内请假流程后，又把手头的一些工作转给蒋沐暂时接手。 蒋沐倒是很爽快，毕竟平时她请假许多事情都是汤取代办，两人一直有来有往。 看到等在门口的易磐，她倒是有些惊疑：「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还把邻居弟弟带回去？」 上班到一半突然请假本身就容易给人不太好的联想。 「小事，不用担心。」汤取笑了笑，向易磐走去，「走吧。」 从售楼部出发去高铁站大概半小时，汤取开的车。他在办公室放了好几套休闲衣服，眼下只把西服外套脱了，摘了领带，衬衣最顶上的扣子解开一颗，外面套上一件咖色短夹克，整个人就从卖房的变成买房的。 刚才易磐也回去换了衣服，上面是灰色连帽卫衣，下面黑色牛仔裤，手里还拎着一件牛仔外套。 很理工科大学生的打扮，可惜是个冷脸大学生。 高铁站前有点堵，汤取打转向灯汇入拥堵的车流，问副驾驶上的人：「渴么，后备箱放了箱水，待会儿可以带一瓶进站。」 易磐正在低头回消息，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还好。」 汤取问：「忙什么呢，发了一路的信息了。」 易磐索性把手腩机放到一边，往后靠着头枕，目光望向他，专心回答：「毕业论文要开题了，班级群在讨论选导师的事。」 第81页 汤取略一回忆，发现这时节确实是大四学生毕业论文开题的时候。 本科学生是没有导师的，临到毕业写论文才纷纷找任教老师指导，到时论文开题报告和论文封页导师一栏就署上该老师的名字。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为了找一个权威专业的导师压阵，就找了系主任。 他自己没挂过科，不知道系主任的课挂科率有多变态，也没料到后来出了一系列的事，直到改论文改到崩溃，才悔不当初。 「选导师是大事。我当初就是太不成熟，选了个连行距都会挑剔的导师，还被怀疑想通过行距和字号扩大篇幅，矇混字数。」提起从前，汤取依然心有余悸，「你和你同学都好好研究，千万别把自己坑了。」 易磐却不在乎地把手机收进袋里，不去管震个不停的消息提醒，很简洁地说：「陪你去找人才是大事。」 汤取收回视线，沉默下来，看着前方的车流，手指在方向盘轻轻点了几下。 半晌，他目视前方，说：「毕业论文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 「我没有开玩笑。」易磐望着他的侧脸，表情柔和，「大不了就请那位选修课老师代劳，他既然能介绍我来当关系户，应该不介意给我当导师。」 汤取眼里浮上浅淡的笑意，抽空瞥了他一眼，说：「你别太嚣张了。」 易磐道：「我实话实说。」 汤取沿着路面指示开进地下停车场，问：「现在应该是秋招了，你不回学校参加？」 「九月就开始了，大公司都在前面，基本已经定了。」易磐随意地说道。 汤取没有继续往下问。 他找了个车位倒车入库，下车后打开后备箱，拿了瓶水给易磐，自己也拿了一瓶，把装着换洗衣服的袋子拎在手里，这才锁了车。 高铁站汤取很少来，除了来接过一两次客户，这两年自己乘车几乎没有。 现在还不到12点，时间还早。 「我们先进站，」他说，「然后找个店吃午饭。」 车站里人山人海，两人在二楼选了家简餐店，点了两份套餐。 座位是面对着落地玻璃的卡座，可以看见楼下候车厅来来往往的人群。 反正时间充足，汤取吃得很慢，一边看着楼下的熙熙攘攘，一边说：「平时上班不觉得，一出来就发现，原来不用上班的人这么多。」 易磐问：「不喜欢上班？」 「谁会喜欢上班？」汤取轻嘆了口气，「要是我有几千万，可能就喜欢上班了吧，实现自我价值。」 易磐沉默了会儿，说：「我赚不到几千万，至少短期来看。」 汤取先是一愣，然后就是不自在地翻了翻碗里的饭菜，轻声说：「你赚多赚少关我什么事？」 易磐「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说：「不吃胡萝蔔粒的话可以给我。」 「谁说我不吃？」汤取没好气，用勺子装了一大勺饭菜，低头大口吃了。 他最近心绪挺复杂的，有时候面对易磐束手无策，可工作太忙，变故接踵而至，他也没时间梳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只能这么不尴不尬着，时而坦然，时而拘束，甚至自我怀疑。 如果说多年前的汤取对未来还有光明的憧憬，现在的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人生的上限，那些有的没的抱负早已消散。 不求出人头地，生活平顺，无灾无难就行。 会带来麻烦的人和事越少越好。 上车后，两人是相邻的双人座，汤取坐了靠窗的位置。 微信工作群里都是与他无关的消息，窗外的风景也很单调，加上刚吃完饭，车厢里空气过分温暖，他坐下没多久，就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就睡了四十多分钟，等他睁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面朝外睡，把头枕在了易磐肩上。 易磐没睡，正拿着手机在删相册里的照片。 他手机里大多是网课的课件截图、实验模型的细节图、参考资料的照片，以及一些导员发通知的群截图…… 看起来倒像是个专注学业的好学生。 他刚把一张过期的校内通知截图删掉，下一秒页面就自动滑到了下一张。 那是一张照片。 合照，里面六个人。 背景似乎是某个会场的一角，易磐站在中间，右手边站着个齐耳短髮的女生，两边还站着四个男生，比耶的、竖大拇指的、勾肩搭背的，众人动作不一。 只有中间的易磐和那个女生，安静地看着镜头，区别在于易磐没什么表情，女生眼眸含星，嘴角带笑，微微向左边倾斜了一点弧度。 汤取问：「这是谁？」 他刚醒，出口的瞬间才发现嗓子有点干，便坐直了身，从座位前面的网兜里拿出瓶装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等他把瓶盖重新拧上，易磐才回答道：「参加比赛的队友。」 汤取点点头，记起来了：「硷基互补队。」 「不是，叫所以爱会消失对不队。」易磐道，「硷基互补队是我自己想取的。」 再次听到这个队名，汤取依旧被雷得麻了一下，难得好奇：「那为什么最后没用你的？」 看那个获奖名单上，这傢伙不是队长么？ 话语权这么弱？ 倒不像是他一贯与人相处的风格。 第82页 易磐看了他一眼，神情坦然：「因为他们觉得不够有意思。」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汤取上次就问了，可惜这傢伙以加微信好友为条件，汤取表示不受要挟。 「对于每一条dna单链而言，互补链的序列是明确且唯一的。」易磐目光垂落，继续删照片，表情平静，「对我来说，有些人也是明确且唯一的。」 汤取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他目光游移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转头去看车窗外，保持沉默。 窗外开始出现城市边缘的风景，没多久后，电子音播报即将到站的信息，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是座南北枢纽的大城市，下车的人像滚滚潮水涌上岸。 两人没有大件行李，十分从容地下车，随着人流出站后，汤取叫了车，直奔医院。 医院里人来人往，两人按照上次跑腿小哥提供的地址，上了肿瘤科的楼层，找到对应的病房。 周敦明住的是四人间的普通病房，汤取和易磐进去的时候，那床位恰巧空着。 旁边床上一个头戴帽子的大姐告诉他们：「他老婆推着他做检查去了，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汤取微笑着问：「请问那他儿子今天在么？」 大姐床边坐着的男人，应该是他丈夫，答道：「今天早上见过一次，之后倒是没看见。」 汤取长得俊朗斯文，态度又客气有礼，大姐也很乐于和他聊天，补充道：「以前倒没怎么见到那小伙子，最近几天才来得比较勤快。」 男人说道：「孩子要读书嘛，哪能天天守着呢。」 大姐唏嘘：「他们家里也挺困难的，顶樑柱得了病……」 眼看夫妻俩要长谈起来，汤取笑着道了谢，走出病房。 易磐一直等在门边，这时陪他朝外走，低声问：「接下来守在这吗？」 汤取摇了摇头，也放轻了声音：「没功夫24小时盯梢，我们先去找个酒店，明天再来看。」 易磐淡淡地提醒：「明天来也不一定能遇上。」 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想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遇上更加困难。这点他深有体会。 汤取笑了笑：「如果遇不上，可能是连老天也觉得这件事该报警解决吧。」 他只是请了假，不代表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务都不需要处理了，刚才张瑶还发了一连串的消息给他，追问关于客户签约和回款的事情。 就算休假，汤取也需要抽时间忙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时时刻刻围着周承斌转。 自从得知消息后，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精力，跨省来找人算是仁至义尽。即便他愿意给人留余地，但终究不是冤大头。 三天，是他给周承斌的机会，如果明天仍旧找不到人，就报警。 易磐从一开始就认为该报警，这时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两人乘电梯下楼。 电梯在上面楼层停了好几次，等抵达这一层的时候，门开，里面已经有不少人。 汤取和易磐走了进去。 又下了一层，继续上来人，电梯快要被挤满了。 前面站着个穿橙马甲的跑腿小哥，汤取不由看向易磐，眼神调侃。 易磐没说话，只是在斜前方的人往后挤时，拉住汤取的手，往身边带了一下。 汤取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退了退，等站稳了，就不着痕迹地将手往外抽。 易磐也不阻止，任由他挣开。 电梯到一楼，前面的人涌了出去。 汤取跟在人群后面，当做刚才电梯里无事发生，低头看手机，道：「我先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兰成的战略合作酒店。」 然而他没听到易磐回答，只感觉到身边一阵风过，汤取抬头时，就看见对方飞奔出去的身影。 人群来来往往，很快遮挡了视线，汤取心念电转，当机立断一收手机，飞快追了上去。 奔出住院楼大门，穿过大花坛，来来往往的行人少了许多，汤取一眼就看清了易磐在追的人。 那背影，显然是周承斌！ 第50章 周承斌手里还拎着东西，跑得并不快，但他熟悉医院地形，穿小路，绕长廊，易磐虽然速度很快，但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抓住他。 汤取粗略看了眼两人跑的方向，稍一判断，便绕过前面的儿科门诊楼，向右手边的停车场快速跑去。 等他穿过车道和绿篱，果然看到正往这边跑的周承斌。 停车区域连着南门，看来他是打算从这边熘。 汤取不可能让他接近南门，不然出了门大路朝天，上哪追去？ 于是他直接朝着周承斌奔来的方向迎上去。 周承斌提着东西跑了这么大段路，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认出前面冲过来的汤取，他眼瞳一缩。 他身高体型都不如汤取，两人对上，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就在两人撞上的电光石火之间，他勐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汤取身上一扔！ 那东西很有分量，加上速度又快，猝不及防之下，汤取直接被当胸砸了一记，身形不稳，摔到地上。 那砸他的东西也啪地砸出一声巨响。 周围的行人一阵惊唿，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汤取很多年没这么摔过了，刚才那股冲击力太大，令他倒地的瞬间甚至有点懵。 第83页 还不及反应，就再次听见周围人的惊叫声。 他循声看过去，只见周承斌就倒在距离三米不到的地方，易磐屈膝顶在他背上，反扣着他双手，将人脸贴地死死制服住。 周承斌上半身动弹不得，大约以为易磐要殴打他，连忙蜷缩成虾米，想躲避，却被易磐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头髮提了起来。 单手擒住周承斌，易磐扯着人来到汤取面前，焦急地伸出另一只手，问：「能起来吗？」 汤取摆了摆手，找个块干净的地面撑着手站了起来。 他现在的感觉实在有点糟糕。 周承斌刚才手里提的是一整箱牛奶，砸到地上包装盒破了大半，白色的液体流出来，淌了满地。 汤取没怎么摔着，倒是裤子上，衣服下摆沾了许多牛奶，湿哒哒的，还散发着一股黏腻的甜味。 这边的动静惊到不少人，就连医院南门岗亭的保安也手持防暴棍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易磐脸色冷如冰霜，「抓了个偷东西的。」 闻言，一直被抓着头髮表情痛苦却无法挣脱的周承斌也没敢说什么。 见不是什么大事，又听他们说不必报警，保安也不坚持，让周围人散了，自己也回去值守了。 幸好路人都很热心，凑了很多纸巾，汤取擦衣服裤子上黏煳煳的牛奶就花了不少时间。 还是易磐一把抓住了他右手，汤取才发现手背擦伤了一块。 易磐看着周承斌，冷飕飕地问：「还跑吗？」 周承斌连忙摇头。 「就算你想跑，你爸还在病床上躺着。」易磐神情冰冷地松了手，将他往旁边一推。 周承斌表情一滞，踉跄着站稳，低着头不敢言语。 易磐抓住汤取的手，仔细打量，道：「先找个地方沖一下，这地方说不准有多少病毒。」 「没事。」汤取笑了笑，「只是破了点皮。」 清扫卫生的保洁大姐过来收拾地上的污渍，汤取把擦过衣服裤子的纸团扔了，三人转移到另一边的空地上去。 「你跑什么呢？」汤取好声好气地问周承斌。 周承斌神情畏缩地看了眼易磐，低声道：「他追着我跑。」 看来是目睹易磐制服徐锦文的阴影还在，加上又心虚，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要打他。 汤取哭笑不得，放慢语调，道：「现在见到我们就跑，等警察来找你，到时候难道袭警吗？」 周承斌一呆，面上顿时血色尽失，颤声道：「我……我……不会的……我……」 他语无伦次，好一会儿也没蹦出几个有意义的词来。 汤取微微挑眉，问：「别告诉我，你既然做了，从来没想过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吧？」 周承斌嘴唇颤抖，双眼发红，不知不觉间就哭了：「我没想这么做的，一开始我只是想帮忙，想做出业绩给你看，证明自己……可那天，医院催着交钱，我爸的情况很不好……我就……一时鬼迷心窍……」 有的人犯罪只是一时气血上脑，邪念上头，汤取相信这并不周承斌蓄谋已久，从他平时实习的表现来看，骨子里还是个老实人。 这也是汤取想给他机会的原因。 「既然我能找到你，就说明肖总已经回国，并且联繫了我。」汤取居高临下地俯看周承斌。 他高大半个头，低头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周承斌更加不敢大声喘气。 「肖总是生意人，很有人脉。兰成是国企，项目遍布全国，法务团队有多强大，你应该也能想到。」汤取嘆了口气，「你今天先回去想想吧，到底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明天我再来找你。到时打你电话记得接。」周承斌一愣。 他以为汤取找到他，肯定是要把他扭送公安局了，却没想到最后会放他回去。 汤取却不管他的反应，对旁边的易磐道：「走吧，我叫个车，先去酒店。」 裤子黏煳煳贴着皮肤的感觉让人格外难受，他必须得立刻马上洗个澡换身衣服。 不再管呆立原地的周承斌，易磐陪着汤取走出医院。 等到坐上车，易磐才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归根结底，他还是希望这件事速战速决，汤取能尽快抽身出来。 汤取却弯起眼睛笑了笑，有点狡黠有点坏的样子，道：「我只是给他一个晚上，让他认清楚，我不是敌人，而是他的救命稻草。」 酒店在商圈附近，房间布置和装修还比较新，等办完入住手续，快到傍晚五点半了。 两间房就在隔壁，汤取刷卡进房间之前，隔着走廊对易磐道：「晚上不出去吃了，我来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易磐说：「随便。」 汤取知道他这随便是真的随便，便也不纠结，道：「好，待会儿饭到了叫你。」 进房间之后，他先在外卖app上迅速选了一家本地连锁品牌店，点了三菜一汤。 正是饭点，加上下班高峰期，预计送达时间有点久。 汤取先找出擦鞋布，把鞋上的污渍擦干净，才去洗手间沖澡。 出来后，打电话给酒店前台，把换下的衣服送去干洗。 等忙活完这些，恰好蒋沐的电话打了过来，问的是汤取客户的事。 「客户刚才到的，说是要退认筹金，已经和你确认好了？」蒋沐问。 第84页 这个客户汤取心里有数，确实是不愿意买兰成，并且已经在隔壁项目认购了，继续挽留的性价比不高。 汤取道：「嗯，麻烦你帮忙办个申请。」 「行，小事一桩。」蒋沐很爽快地应了，又提起另一件事，「你不是让我关注2701的进度吗？」 听她这话的意思，看来是有变数了。汤取立即来了精神，问：「怎么说？」 蒋沐笑了笑：「我刚听到瑶瑶发督办给二师兄了，让他给客户发催签函。」 这是客户不急着签约的意思了。 客户之前就已经申请过延期，但凡最后有较大概率签约，开发商都不会选择发催签函。这只是流程的第一步，下一步就是解约函。 汤取明白过来，沉吟道：「那等我后天回项目，看徐锦文能不能把这套房源让出来吧。」 「你可能在做梦。」蒋沐毫不客气道，「你俩上次闹成那样，他不可能答应你。除非他的客户百分百确定不要了，2701释放出来，到时候谁要卖这套，也轮不到他作主。」 「总得试试。」汤取暗暗嘆了口气。 这倒是大大勾起了蒋沐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重量级客户啊，别的楼层也可以呀，何必执着2701呢。」 这情况真是有苦难言，汤取无奈道：「说来话长。」 蒋沐是懂分寸的人，没继续深问，转而聊起了别的事。 等挂了电话，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干洗这么快？ 等他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口走廊上矮墩墩的机器人。 这才想起，原来是外卖到了。 这还是汤取第一次和这种送餐新科技打交道，取出餐后感觉还挺新奇，试了下，发现机器人不能对话，这才作罢。 吃饭的时候，汤取对易磐道：「待会儿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玩，明天也不用跟我一起。既然请了假，就当来旅游，到处逛逛也好。」 反正人找到了，暂时不会跑，明天纯粹就是谈判。 易磐却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不想离开太远。」 汤取没听清，问：「啊？」 易磐却没再说了，而是没头没脑地突然道：「我们学校机器人专业我有熟人。」 「什么？」这话题转得汤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你对这个似乎挺感兴趣。」易磐道，「他们做过参加比赛型小机器人，能格斗、跳舞、相扑，不知道能不能搭载对话系统，改天我问问。」 没想到刚才跟矮墩墩的傻兮兮互动居然被他看到了，汤取大窘，道：「你当时怎么不出来，躲在门后看？」 「我听到动静，担心周承斌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集结人马来做掉你，所以才开门看的。虽然在我看来那小子不像有这种胆子。」 汤取真想摸摸他额头，问：「大佬，你是不是重生黑道系列的小说看多了？」 易磐淡淡喝了口汤，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越是背景雄厚的人越低调，因为出错成本太高，越是自卑胆小的人反而越容易做出极端选择，因为想炸出仅此一次轰轰烈烈的影响力。所以，对谁都不能放松警惕。」 他这话倒是有点道理，汤取贊同。不过，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普普通通过日子，好坏都有上下阈值，基本都在这个区间内蹦跶。就算他错看了周承斌，对方是个隐藏的反社会人格，汤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毕竟还不到boss狂爆的时候。 「这是一方面。」易磐又道，「另一个原因是，我担心你开门是因为有人塞小卡片。」 汤取一愣，脸黑了：「这是四星级酒店！」 易磐低头吃饭，没有直面他的怒火。 不能打人，汤取愤愤地扒了口饭，吃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放下筷子，提高声音道：「我是疯了吗？」 「我不敢说自己长得多英俊帅气，但怎么说也正值青春，一直洁身自好……是有多想不开，要被乱七八糟的人占便宜？」 易磐继续低头夹菜。 汤取瞪他头顶：「你怎么不说话了？」 易磐慢慢吃完一口饭，慢慢道：「我在想一件事。」 汤取语气生硬：「什么？」 易磐抬头，道：「你难得对机器人表现出一点兴趣，我打算联繫机器人专业的朋友，向他们学习做一款生活型的小模型，送给你。」 汤取愤怒的表情顿时就撑不下去，只能面无表情冷冰冰地道：「还没影子的事情就先说给当事人听？」 易磐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我希望你对我长久的期待。」 「……」 现在换汤取抓起筷子低头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易：每次都能把某人的怒火及时扑灭~刺激 第51章 对周承斌的提防纯粹无厘头，汤取住在酒店的这一夜既无人骚扰，也没有安全隐患。让他气不顺乃至辗转反侧的另有其人。 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人吃完早餐从酒店离开，先打车到医院附近，找了家环境清幽的咖啡店。 挑了个四人位坐下后，汤取下单了四杯咖啡。 又等了差不多半小时，隔着落地窗只见路边有一台车缓缓停下。 车门开，下来一个年轻女孩。 对方一身豆沙绿休闲西装，白衬衣，肩挎一个黑色通勤包，很是干练的装扮，穿着细高跟却走路沉稳。 第85页 她抬头看了眼店铺招牌，确认位置无误，一转头就隔着玻璃和汤取对上了目光。 汤取抬手朝她挥了挥，露出笑容。 一旁的易磐见状，认了出来：「你那个普通同事？」 不意外他还记得宁媛，汤取收回视线，道：「你坐我旁边来，把对面位置让给她。」 宁媛进门后朝店里略搜寻了一圈，就径直来到了他们桌，含笑朝汤取打招唿。 汤取请她在对面坐下。 宁媛注意到旁边的易磐，眼神略含探寻意味地望向汤取：「这位是？」 「我弟弟。」汤取简单带过，又问起她来的一路上怎么样。 虽然感觉这弟弟气质过分高冷，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但宁媛平时在公司和项目上处理业主纠纷，遇到的人形形色色，这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神色自然地和汤取说起今早坐高铁过来的经歷。 没聊一会儿，接到汤取指示的周承斌就赶到了。 见到宁媛，他怔了一下，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向汤取投去一个彷徨的眼神。 宁媛是公司法务，周承斌之前见过她两次。 法务出现意味着什么，他还是懂的。 汤取声音温和道：「坐吧。」 周承斌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坐下。 他眼下微青，显然昨晚没睡好。穿得也灰扑扑不起眼，小心地坐着，嵴背微弓，神情闪躲，也不去碰桌上的咖啡，悄悄看了眼宁媛之后，又飞快地垂着眼睛，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平日里汤取对实习生的着装和形体要求很高，不能弯腰驼背，不能穿得太休闲，不能有口臭汗味，不能跷二郎腿，不能留长指甲……除了基本的职业要求，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必须提起来。 之前周承斌都乖乖照做，现在这副潦倒的模样，可真看不出是明目张胆捲款20万潜逃的样子。 汤取开口说的不是20万，而是另一件事：「你的实习到此为止，接下来不必销假回去上班了。」 周承斌勐地抬起头，一脸惊诧，似是没想到他第一件说的会是这个。但想想，汤取确实没有继续用他的道理。 他脸上红白交错，轻声应了句：「是。」 汤取这才正式进入主题，问：「你昨晚想好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了么？」 周承斌支吾着：「我……我……」 憋到最后，小声道：「要不你们还是报警，把我抓进去吧。」 汤取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报警，你要蹲多少年？」 周承斌答不上来。 一旁的宁媛缓缓答道：「《刑法》规定，非法侵占公民财产数额达到20万的，属数额巨大的情形，可以对侵占人处二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周承斌一颤，鼓起勇气看向汤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负责的。」 这还像点样子。 汤取轻嘆了口气，问：「20万还剩多少？」 说到这个，周承斌就心虚气短，答：「9万。我爸之前欠的费用，和上一次动手术，一起都付掉了……如果不补上，就动不了手术……」 声音越到后面越微弱。 汤取沉吟了会儿，说：「9万你都还回去。接下来我给你一条路，看你自己选不选。」 说着，他朝宁媛点了点头。 宁媛从包里掏出一分文件，慢慢推到周承斌面前，语气平缓：「这是一份协议，旁边有解释和填写说明，你看看。」 协议很简单，剩下的钱由汤取先代为支付给肖总，汤取和周承斌之间建立借贷关系，考虑周承斌的还款能力，要求款项在未来五年内分批次还清。 至于细则，就是对违约金如何计算，几次逾期之后汤取会向法院提起诉讼，律师费、劳务费等一切费用都由周承斌承担等等。 汤取道：「我也不是白白借给你，利息就按照目前银行贷款的基准利率计算，以后都不做浮动了。相当于我按照银行标准放贷给你。」 周承斌略略看了几眼协议，神情复杂地看向汤取，说：「我可以。」 「这只是给你一种选择，不是非选不可的强制要求。你先不用急着答覆，可以拿回去研究，也可以找可靠的人谘询。」汤取道，「但明天必须有结果，到时如果确定要签，我们就拿协议到公证处公证，签字按手印。」 周承斌拿着协议走了。 宁媛喝着咖啡，眼神似笑非笑，调侃道：「一哥真是宅心仁厚。」 虽然像是在打趣，但话里有很明显的欣赏之意。 宁媛说这话是真心实意，并没有注意到斜对面一直沉默的易磐突然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汤取苦笑：「哪个做销售的像我一样倒霉，劳心劳力的。」 说起这个，宁媛也忍不住感慨：「那小子真是运气好，遇到你。」 「所以我和他的运气值一中和，就拉平了。」汤取微微一笑，「今天辛苦你了，下午什么安排？」 宁媛定了晚上六点多的高铁，下午准备在四处景点逛逛。 汤取道：「快到午饭的点了，一起吃吧，我请。」 宁媛自然欣然同意。 吃饭地点汤取自然早有准备，选了一家比较有格调的网红餐厅。 等吃完饭，把宁媛送上车，汤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86页 望着车子远去，易磐轻描淡写道：「她为了你专程来一趟，耗费了大好周末，人可真好。」 汤取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想得美。付钱了的，来回车马费和日薪，你以为很便宜吗？」 易磐顿了顿，道：「一哥真是宅心仁厚。」 汤取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道：「这些都写进了协议里，让周承斌承担。我又不是冤大头。」 易磐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汤取问：「笑什么？」 易磐耐心道：「不是笑。面部肌肉怕我面瘫，所以就生理性动了一下。」 这傢伙……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 汤取深吸一口气，问：「是不是觉得我是冤大头？」 闻言，易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此刻他们正站在商场的外面，秋日暖阳洋洋洒下，清晰描绘着汤取的五官，使他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一层煦暖。 「标准的九头身，头不大。」易磐慢悠悠点评。 在汤取发飙之前，他又接着道：「我只是觉得，虽然很多善意没有必要，但愿意推己及人的终究与众不同，很珍贵。」 汤取简洁总结：「所以果然在心里吐槽我了。」 易磐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接下来去做什么？」 汤取也不追问，折腾了这么一上午，他也有点累了，伸了个懒腰，倦倦地说道：「先回酒店休息吧，下午还得再见一个人。」 到底见谁，他不说，易磐也不好奇。 第52章 下午三点多，他们就在酒店大堂见到了风尘僕僕而来的人。 对方奔上来抱住汤取，又飞快松开，一拳捶在他肩上，酸道：「你小子，几年不见，又变帅了啊。」 来人正是陈言。 疫情持续了几年，他和汤取就有几年没见了。 汤取把他的手打开，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礼尚往来：「几年不见，你越来越有资本家手下长工的风采了。」 陈言苦中作乐，笑嘻嘻道：「嗐，也就是流水线上的孔乙己而已，赚点钱买酒吃点花生米。」 这可真不像语文盲会说出来的话。 汤取敏锐地眯了眯眼睛，又上下打量他的衣着，皮鞋衬衣、长款风衣、一头啫喱，倒是很有魔都精英分子的斯文败类样，于是说道：「你谈女朋友了？」 陈言顿时呛住，脸色微红，咳了咳，说：「以后、以后介绍给你认识。」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到一旁的易磐身上，抬手挥了挥：「哟，弟弟也在呢」 他俩之前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易磐倒是乖觉地叫了人：「言哥好。」 汤取不由感觉怪怪的。 这小子，好像从来对他就没有过尊敬的称唿。 陈言倒是很满意，又觉奇怪：「你们俩怎么凑一块了？」 他眼角余光扫了扫汤取，明显问得很有深意。 但汤取转移了话题，道：「不是让你别过来么，事情都解决了。」 「我昨晚飞机票都买了，退掉也退不了多少钱，咱俩这么久没见，可不得趁机会晤会晤。」陈言揽着他的肩，边走边说，「况且，人是我介绍的，现在出了事，怎么说我都要出面一场。」 「用不着，这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汤取陪着他去前台办入住，「既然来了，今晚好好聚一顿。」 陈言不客气道：「那我要吃本地特色，人均消费最高的餐厅！」 汤取笑道：「好，酒和花生米管饱。」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酒店客房充足，陈言选了和汤取他们同一层的房间，只是隔着电梯厅和一条走廊。 一起把陈言送到房间门口后，易磐道：「学校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先回房间了。」 这是知道汤取和陈言必定有话要单独聊，刻意避开的意思。 汤取点头，道：「好，待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等人走了，陈言刷卡开门，丢下行李箱，踹了鞋，脱下外套往床上一丢，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指挥后进门的汤取道：「去，给爷拿瓶水来。」 汤取依言从酒柜上取了瓶矿泉水，隔空扔过去，嘲笑道：「陈爷这是打哪来呢，大上海缺水成这样吗？」 陈言扬手稳稳接住，得意一笑，拧开盖子喝了口，才煞有介事地说道：「爷哪里是渴，爷这是要跟你促膝长谈的架势啊。你赶紧交代了，你那便宜弟弟怎么也在这儿，听他刚才的意思，还在上学？」 汤取在他对面的沙发椅里坐下，往后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懒洋洋道：「他高三復读了一年才参加高考，现在大四，在我们项目工地上实习，这次跟过来帮忙的。」 寥寥数语，把基本情况交代清楚了。 陈言皱着眉：「你们这是什么孽缘啊，你妈不是早和他爸离婚了么？难道你还真把他当弟弟，他真把你当哥哥？」 这话汤取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说：「谁知道呢。」 陈言的脸色依旧紧绷，道：「你还是少跟他接触吧，谁知道会不会又和他爸扯上关系？要是你妈和他爸復婚，那就真的是两座火山炸在一起，砰，完了。」 听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汤取噗嗤一笑，但很快那笑意就散了，淡淡道：「随便吧，我不可能捆着我妈的双手双脚，要求她按照我的意志过这一辈子。」 第87页 看出他是真的不在乎，想得很通透，陈言也不纠结，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很久没想到这件事了，也很多年没和陈言聊起这个话题，汤取内心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我妈现在有钱万事足，身边有没有儿子都没什么差别。」汤取头枕在沙发椅背上，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我现在每个月请人转生活费给她，只希望她以后也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在老家待着，别违法犯罪。」 陈言弯腰过来，拍了拍他的膝盖，以作安慰，道：「你当初把她留在老家，自己来到千里之外的这里，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这个话题太沉重，两人都聊得不开心，陈言便转而问道：「现在你每个月给她转多少钱啊？」 汤取报了个数。 陈言咋舌：「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你还缺爸爸不？」 「滚。」汤取瞪了他一眼，骂道，接着又忍不住嘆气，「总不能真的只给生活费，她要是去借去偷怎么办？其余的就给她平时打麻将消耗了。」 「生了你这个儿子，你妈可真是生了棵摇钱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汤取扯起嘴角苦笑：「她可不承我的情。」 陈言下意识颠着手里的水瓶，沉吟了会儿，说：「你现在还能赚，所以给得起。以后要是结婚生小孩，难道还这么给？」他顿了顿，「你现在还有多少存款？这次为了解决实习生的事，自己又垫钱，总不能把自己掏空了。」 「放心，多少还有点。」 其实是没有多少了。 陈言难得语重心长：「你还是存点吧，别等到需要钱却没有，那就难受了。」 汤取笑了笑：「我暂时也没什么要花大钱的地方。」 他没买房，只买了台车代步，没有恋人，连约会支出都不需要。平时请不同的人吃饭，送不同的人礼物，只为了打好关系、互惠互利，进一步赚钱而已。 不过陈言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谨遵陈爷教诲。」汤取道。 陈言也不想老说大道理，忍不住吐槽道：「我只比你大两个月，怎么说话一股子爹味，呸呸呸。」 「好事成双，现在你不止长得老，说话也老了。」 陈言朝他狠狠比了个中指。 等收到女朋友的消息，陈言连忙起身，端着手机前后左右地把房间咔咔拍了几张照发过去。还把汤取驱赶到一边，理由是他女朋友对男男女女都有危机感。 汤取哭笑不得：「她可真是超爱，你何德何能。」 陈言笑嘻嘻：「你对哥的魅力一无所知。」 一通插科打诨完，两人才正式聊起来，互相说了些工作上的事，还简单聊了下陈言的恋爱经过。 到了五点多，汤取去叫上易磐，一起去市中心的某家餐厅吃饭。 应陈言的要求，挑的是本地特色餐厅。除了五个招牌菜，还下单了三瓶店里自家品牌的桂花酒。 那酒散发着一股馥郁幽香，汤取一开始只觉得特别好闻，喝起来也香甜，过了一会儿脸热起来，看标籤才发现度数竟然比啤酒高多了。 见他出糗，陈言就乐不可支，笑道：「这些果酒花酒都是白酒兑的，你以后可小心点，别一不留神把自己喝晕被人卖了。」 旁边的易磐倒了杯水给他，汤取端起喝了，又接过他递来的湿巾，擦了擦脸降温，才感觉好点。 只是本地菜重盐重辣，免不了喝水。比起柠檬水，那桂花酒的香气实在好闻，汤取忍不住又喝了一小口。 接着又一小口。再一小口。…… 不擅长喝酒的人总容易在某一刻高估自己，误以为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不再是从前那个一杯倒的废柴。 几小口下来，汤取神奇地觉得自己还不错，也许能突破以前的记录，说不准多试几次，慢慢地就能把酒量练出来。 当他准备再倒一杯试试的时候，斜地里蓦地伸过来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酒杯。 易磐侧过身来，用只有两人听得清的音量道：「你要是喝得走不动，准备让我背回去吗？」 汤取一噎，松开酒杯，道：「哪会到那种地步，我心里有数。」 易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你没觉得自己的手很烫？比我的手心烫多了。」 汤取这才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的手居然被他握住了。 他当即不留余力地挣开，不客气地瞪了眼易磐，扶着桌沿起身道：「我去洗手间。」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过道尽头，易磐这才收回视线。 他和陈言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离开了汤取这个纽带，难免冷场。 但陈言仗着自己大两岁，社畜经验丰富，更擅长人情世故，主动开口道：「你和汤取倒是有缘，找实习还能恰好找到他工作的城市工作的项目。」 易磐微微翘起唇角，道：「当年我爸和他妈都能凑成一对，说明我们之间本来缘分就挺深。」 陈言一时分辨不出这小子是说正经的，还是在开玩笑，决定问点别的：「你们大四开始校招了没？如果去上海的话，到时可以联繫我。」 「谢谢。」易磐礼貌道谢。 陈言等了会儿，没等到他的下文，暗道这弟弟的大脑系统难道只有接收机制，没有反馈机制？ 第88页 但两个人不说话，光对坐着，不知道易磐尴不尴尬，反正陈言有点尴尬。 每一个冷清的社交餐桌，都会让社畜如坐针毡、自我反省。 于是他挑起另一个话题：「你家里现在还好吗？」 易磐目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挑眉问：「你问我爸？」 餐厅的洗手间装修风格遵循本地特色，带点怀旧风格，灯光偏橘黄，汤取站在镜前时还没察觉，只觉得脸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红。 等到洗手时才感觉到，冰凉的水沖刷在暖热的手背上，温差明显。 难怪他不觉得脸烫了，他现在是全身都烫。 被冷水一刺激，酒意似乎更上头。 等汤取有点晕乎地回到座位，只见陈言和易磐都在低头喝水，没说话，气氛似乎有点古怪。 第53章 见他回来，易磐起身，轻声道：「我先离开一下。」 汤取以为他要去洗手间，也没在意，道：「好。」 服务员来换餐碟，汤取看了眼桌上的菜，拆出包装袋里的冷毛巾，敷在一侧脸上，问对面的陈言：「还要不要再加几个菜？陈总难得莅临指导，总要吃满意了才行。」 陈言嗤一声：「果然是新兵蛋子，职场上等到你问领导要不要加菜，升职名单连夜给你踢了。」 汤取发现许久不见，这傢伙装逼还真一套一套的，无言以对，只默默地比出个大拇指。 陈言满意地收了戏，摆摆手道：「算了，汤总阔气，已经点得够多了，吃完这些就回酒店吧。你脸红成这样，唇红齿白的，隔壁桌的小仙女都打量了你好几眼，再不走，人家男朋友得过来了。」 他存心调侃，汤取却一点也不尴尬，说：「过来就加个微信呗，说不准以后他们还有买婚房的需求。」 陈言是真的服气，钦佩道：「您可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汤取只当是赞美，坦然受之。 不一会儿，易磐回来了，手里还端着杯东西，放到汤取面前，说：「温水刚兑的蜂蜜，喝一点解酒。」 汤取有些意外：「哪来的？」 边问，他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暖暖的，甜甜的，从味觉开始荡漾起一股清甜的感觉，瀰漫在口鼻之间的酒意似乎沖淡了不少，头脑中的混沌也散了许多。 看他喝了，易磐才坐回原位，淡淡解释：「跟餐厅前台要的。我看菜单上有蜜汁山药，估计他们后厨有蜂蜜，就去打听，果然有。」 这家餐厅菜单上的饮品都是茶饮和鲜榨果汁，没想到易磐会想到直接去让后厨泡蜂蜜水。 汤取赞嘆道：「看来这家餐厅的服务不错，你开口他们还真给。」 易磐道：「记了帐的。」 汤取也不在意，笑道：「收费是本分，赠送是情分。这杯蜂蜜水怎么都比其他饮品值了。」 易磐点点头，道：「他们是本分，我是情分。」 汤取一噎，低头喝蜂蜜水，只当没听见。 陈言完全没听出任何问题，低头把今天晚餐的摆盘照片发给远在上海的女朋友后，就张罗道：「撤吧，你明天还要办正事呢。」 于是，一行人打车回酒店。 回到酒店房间后，汤取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感觉人清醒了不少，才坐回沙发上拿手机编辑工作总结。 就算人在外休假，工作总结还是照常要写的。 刚发完，就听见敲门声。 打开门，走廊上站着刚和女朋友打完半小时电话的陈言。 「哟，陈总煲完电话粥了？」汤取扶着门调侃。 陈言优哉游哉地走进来，特潇洒地摆手道：「我们情侣谈恋爱的黏煳，你一个单身狗不会懂的。」 汤取关门，跟在后面，作势踢他一脚：「你才是真的狗。」 陈言扭屁股躲过。 其实陈言来找汤取也没什么明确目的，就是觉得好久没见面，好久没畅畅快快聊过天，白天聊得不过瘾，还想续上。 于是汤取坐到沙发上，陈言一屁股半躺到他床上，背靠床头，腰垫枕头，漫无目的地说一些闲事。 说高中班级里一些人如今的去向，哪些人出国了，哪些人结婚了，哪些人生娃了，还有哪些人这两年偶遇过…… 陈言也说了自己的女朋友。是合作方公司员工，两人工作对接的时候认识，南京人，澳大利亚留学后在上海工作，性格很好，表面上很爽朗，私底下很粘人。 汤取就听他说，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他很久没聊过这么家常的天了。 这几年，他的人生重心都在打工赚钱上面，远离家人朋友，下了班之后锻鍊、睡觉、研究一点行业知识，似乎就是丰富生活的全部调剂。 没有与人认真回忆过去的人和事，也没有深入地聊起带有烟火气和人情味的话题。 此时此刻这样松弛的感觉很不错，不用崩着一根与人交际的弦，时刻警惕着要做到得体、有度，让人满意。 聊到后来汤取感觉头有点沉。 他之前就喝了一点酒，虽然后来差不多散了，但比以往还是困一些。 陈言见他头都往下点，就说：「困了就洗洗睡吧。」说着，他往床上一摊，打商量道：「要不我睡你这儿，咱俩还从来没一起睡过呢。」 汤取回过神，恍惚了一下，道：「这床太小了。」 第89页 陈言不以为意：「挤一挤也凑合。」 汤取不客气道：「我手长脚长，伸展不开。」 身高178，比汤取矮半个头一直是陈言心中之痛，闻言，朝汤取竖了竖中指，道：「行，你高你了不起。」 说着从床上蹦起来，扯了扯又皱又乱的衣服，说：「你难得休假，今天还喝了酒，早点睡吧。」 「嗯，晚安。」 汤取把他送出门，揉了揉额角准备去沖个澡，结果刚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门铃又响了。 以为是陈言不死心去而復返，他开门时还道：「怎么，对跟我一起睡这么执着呢？」 门外站着易磐，静静望着他。 汤取：「……」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儿，易磐才问：「可以吗？」 汤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在接刚才的话，顿即黑了脸，硬邦邦一字一顿：「不、可、以。」 易磐「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失望，说：「我找你有事。」 汤取蹙眉：「什么事？」 易磐道：「进去说。」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最终汤取还是把门拉开，让他进了房间。 易磐进去后没坐，目光落在不久前被陈言扭动得一团凌乱的被子，一副出神的样子。 汤取忍不住出声问：「找我什么事？」 易磐回头看他一眼，垂下眼睛，道：「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后遗症，汤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想起他最初的说辞，揶揄一笑：「不是北京的工友介绍来打工的么？」 易磐只当没听见，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后，走近，拉起他的左手，放进他掌心。 汤取诧异低头，发现是一张银行卡。 他面色一滞，意识到什么。 易磐幽深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说：「这里面是你这几年托人往我卡上打的钱。我没用过，现在还给你。」 这一瞬间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不堪。 汤取的手渐渐僵硬，想甩开，不知道是他情绪太过激动，还是易磐本身力气就很大，一时竟然没挣脱。 他勉强深吸了口气，艰难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找了第三方支付，还付了手续费，就是为了让自己从中隐身。 易磐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汤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些钱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易磐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平静下来，才轻声问：「这些年都找不到你，所以一直没有机会问。为什么要把钱给我？」 汤取试图理智地和他讲道理：「我之前就说过，我是自愿承担责任的人。」 那还是在工地外的路边，易磐摔了谢怡手上的云台，跟在他身后出来。 当时汤取就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他们之间的责任很清楚，位置也很清楚。 易磐此刻的神情显然说明，他并不十分认同这话，道：「我不是你的责任，也不需要你赎罪，更不需要你的钱。」 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不是汤取想要的，他只想快刀斩乱麻：「那你就当我为了支持你的学业。」 「我大四了，学业马上结束。况且当初考大学是因为我自己想，不是被你强迫，没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汤取极其不想接，反手将银行卡塞回他手里，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当我钱太多无聊吧。我现在很困，心情也不好，不想和你讨论从前。」 说着，他用力将手往外扯。 易磐这次没怎么用力，很轻松地让他挣脱了。 汤取不想在大晚上思考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最近的事情已经足够累心了。 他感觉自己是一块吸饱了水分的海绵，头脑沉重，充满了湿哒哒的烦恼。 他走到门后，准备拉开门下逐客令。 然而，易磐在他身后并没有动，而是低声问：「你说的过去的事，是指我喜欢你，你拒绝我，伤了我的心？所以要拿钱来补偿？」 这是什么话？明明根本不是这样。 汤取回头，瞪他，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应该先反驳，他之所以给钱，根本不是因为易磐说的这回事，还是应该先争辩，易磐从来就没有直接说过喜欢他，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 这还是「喜欢」这两个字第一次明确无疑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他手握着门把，意识又热又沉，却又没到完全失去理智的地步，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形该说些什么。 可到底要说什么，却一时之间困难地组织不好语言。 他这皱着眉茫然的样子，弱化了平日里俊朗的气质，带上了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干净纯粹。 易磐走到他面前，挡住了门廊顶灯的光，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离得很近，近到汤取似乎都能闻到他唿吸的热意，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是他们晚上喝的那款酒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仍未消散，以至于汤取不确定，这味道是来自于他自己，还是易磐。 胡思乱想间，手又被易磐握住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重新被塞回了他掌心。 「每一分钱，我都存着。毕竟，如果你觉得这是补偿的话，有一天能亲手还给你，就能让你永远欠着我了。」 第90页 不知道是卡片太沉重，还是因为被握着，距离太近了，汤取感觉手没什么力气，甚至无法合拢掌心。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易磐有力的手腕上，轻声说：「我没想过和你有可以称得上永远的关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易磐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头顶，汤取只要一抬头就能与他对上。 那眼神肯定幽深，笃定，不带一丝一毫迟疑，像公式或定理一样明确。 最终，汤取抬头，确凿无疑地回答：「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么？」易磐似乎并不挫败，点点头，情绪没什么起伏地说，「如果人过于爽快地断定一件事，除了太过清醒，也有可能他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一无所知。」 汤取脸色变了变，然而易磐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打算。他抬手，汤取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背后就是房门，后背已经无限近地靠在了门板上。 「你做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磐已经抬手帮他把衬衣扣子扣上：「你扣子开了。」 凝滞的空气似乎终于流动，汤取终于意识到眼下的状况太莫名其妙。 他忍无可忍，抬头把眼前人推开，道：「是我自己解开的。」 要不是这傢伙突然出现，这会儿他已经冲上热水澡了。 「我的错。」易磐爽快认错，「需要帮你重新解开么？」 汤取瞪他：「不需要。」 易磐点头表示了解。 或许是见汤取模样实在疲惫，他不再逗留，而是叮嘱道：「睡前锁好门。」 汤取眼神暴躁，没好气：「我一个大男人，酒店治安还不至于兇险到这个地步。」 易磐也没反驳，只是问：「你有没有听过一首粤语老歌，歌词里有一句『若是你在明日，能得一见』？」 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汤取略一回忆，很肯定地道：「没有。你大半夜的，是准备一展歌喉吗？」 「这不是重点。」易磐微微低下头，看着他搭在门把手的手指，「其实，我想说的是，这首歌的名字叫无心睡眠。」 汤取不想懂他是什么意思，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想让你有点危机感而已。」 易磐没头没脑地说完这么一句后，抬手拨了一下他前额的头髮，道：「你累了，早点睡。」 行吧，总算等到这傢伙主动离开。 汤取拉开门，恭送他大驾。 等关上门，他才意识到手心里银行卡还在。 从未想过这些钱还能重新回到他手中，当初对易磐造成的伤害不可挽回，他没有弥补的办法，等到手里终于有余钱，唯一想到的补偿方式就是金钱。 他不惧怕欠债，这么多年来，对于还债他已经驾轻就熟。 最怕的是，明明欠着对方，是再明确不过的债务关系，却不需要还，甚至要永远欠着…… 永远欠着，就代表永远问心有愧，永远被动，永远狠不下心。 他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地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明晚加更，求收藏、海星、评论砸向我（勾引） 第54章 汤取不喜欢欠人。 或许是受家庭影响，他对人生中的任何赌局都不感兴趣，在开局时就习惯性预设一败涂地的结局，秉持保守心态，选择不下场。 不过这世上的谜题便是，越是不愿赌博、不愿欠债的人，往往总会被卷进一场场纠葛，从而阴差阳错地欠下无法弥补的情分。 大一那年的寒假，他在北京某个英语培训机构找到兼职，任劳任怨地工作，一直到小年那天，才坐火车返家。 梁宝香倒是打电话问过两次他什么时候回家，但汤取说忙着实习之后，她就没有再催了。她也忙得很。 歷时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到家的那天，汤取谁也没通知，出火车站后拎着行李箱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下着小雨，从车上下来后，寒风夹着湿冷往人身上吹，他冒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楼下，楼道里也冷，好不容易爬上三楼后，他掏出钥匙，忍不住跺了跺脚。 旋转钥匙，转不动。 重新试了试，门还是没开。 他打开手机屏幕，半蹲下凑近仔细看了看锁孔。九成新。好像换过了？ 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后，他拨通了梁宝香的电话。 梁宝香那边一片嘈杂，估计在忙，听到汤取的声音后，惊喜地一声高唿：「儿子，你回来啦？」 说话间她走到稍微安静了一点的地方，问：「你在哪呢？一个人吗？出火车站了没？」 看来她根本没听清汤取刚才的话，汤取只好重复了一遍：「妈，大门的锁是不是换了？我进不去。」 「你到家了？」梁宝香大吃一惊，「家里的锁早就换了，我本来给你留了一片钥匙，放家里了，哎，你这孩子，回家怎么不提前说呢。我这边现在也走不开呀。」 汤取有些挫败，问：「你现在在哪呢，我去找你拿吧。」 但梁宝香已经走回了嘈杂声中，她应该是拿远了手机，在与人对话，背景音太乱，汤取听不清那边在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梁宝香提高了嗓门，道：「儿子，你等一下，妈找人给你去送钥匙。」 第91页 「行吧。」汤取应道，还想问找谁，大概要多久，但梁宝香大约很忙，交代完之后就挂了电话。 汤取无奈地收起了手机。 从火车上下来后他一直没机会充电，现在手机就剩下零星一点电量了。 楼道里一片昏暗，阴冷潮湿，寒气从墙壁和地面渗出来，对门住户已经贴上了春联和福字。汤取摸了摸即将没电的手机，不确定对门是否还住着刘婶一家，如果住着，这几个月对方和易振华梁宝香关系处得怎么样？ 估计并不怎么样。顾忌着这个，他便不好意思贸然敲门借插座充电应急。 这湿冷的环境里有点难捱，汤取无聊到借着楼道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墙上狗皮膏药似的小gg，从管道疏通、便民开锁到办证刻章、宽带办理…… 好不容易看完一圈，掏出手机一看，过去十多分钟了。 楼道里还是没有动静，梁宝香那边也没有回音。 汤取又拨电话过去。 这回电话响到自动挂断梁宝香也没有接。汤取再拨。 在即将再次挂断前，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妈，送钥匙的人出发了吗，要不我还是过去找你拿吧。」 对面依旧一片嘈杂，也不知道梁宝香听没听清，一叠声回復道：「快到了快到了，你再等等，你叔刚……」 她的话没说话，汤取隔着手机听筒的声音隐约听见了楼道里的脚步声。 「你叔刚打电话给他儿子，让他从店里过去一趟……」 眼角余光瞥到拐角处，只见一个身影正从半层楼梯下大步跨了上来，身姿灵活一如汤取第一次在这个楼道里见到对方。 时隔四个多月再见到易磐，汤取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次见面还是夏末，他们认识了一整个夏天，阳光灿烂明亮，气候高温炎热，此时骤然在一片逼仄阴寒中见到穿着黑色厚外套，戴着鸭舌帽的人，竟然很陌生，仿佛换了个人。 汤取挂了电话，目光忍不住上下打量，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讪讪地问：「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楼道里暗，易磐的半张脸都遮在帽檐下，看不清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钥匙。 汤取连忙把挡在门前的行李箱拉开，给他让路开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易磐进去，把门敞开了一些，方便他推着行李箱进来。 屋内同样又冷又静，这气氛实在太沉默，汤取把行李箱拖进客厅，没话找话：「怎么换锁了，坏了么？」 易磐在他背后把门关上，道：「要债的来过一次。」 汤取震惊回头：「他们又借高利贷了？」 「不是，」易磐轻轻摇了摇头，「是之前为了还高利贷，跟熟人借了钱。太久没还，对方为了堵人，往锁孔里注胶水，不让他们躲家里。」 这年头，欠债的才是大爷，人家只是破坏门锁已经算厚道了。 汤取无话可说，也想不到别的话题，就先从包里掏出充电线，给手机插上电。 易磐的目光落在他身后，过了会儿，问：「坐火车回来的？」 虽然阳台上只开了一小扇窗，但客厅里还是挺冷的。汤取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一是冷的，另外就是想找点事情做。 「是啊。」他笑了笑。 拉链拉好了，又不能扯下去，他只好低头把行李箱拉过来滚了滚，漫不经心道：「火车票便宜。」 其实他知道，一般人问是不是坐火车回来的，背后一般包含着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说之类的疑问……但他本来就是悄悄回来，甚至刚才从小区门口到楼下这段路，淋着细雨也宁可绕远一段，就是为了避开手机维修店的大门。 谁知道回家就出状况，反而把原本想避的人给招来了。 说起来，他和易磐有将近四个月没有联繫了。 一开始也有过简讯联繫，只是随着辛苦的军训、忙碌的开学，汤取回简讯的速度越来越慢，一个小时回一次、三个小时回一次、半天回、一天回、隔天回……到后来，就猝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干脆不回復，是不是以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渐渐疏远呢？ 两人毕竟有年龄差，甚至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也没什么共同话题，断掉私下的联繫，很少见面，几乎没有交叉的圈子，应该理所应当地就会变成陌生人吧？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汤取主动切断了联络。 而为了加深这个效果，他才会选择悄无声息地回家。 似乎没看出他的尴尬，易磐接着又问：「回来待多久？」 经过一番认真且谨慎的考虑后，汤取决定先把行李箱拖回房间，然后再打扫。 他仿佛忙碌中抽出一丝空闲，又仿佛不走心地想了想，说：「还没买票，我们正月之后才开学。」 易磐没说什么。 原以为推开房门后会是一屋凝滞的空气、覆着灰尘的家具和地面，谁知窗户开着一条小缝，一丝带着寒意的风吹拂进来，书桌也不是他离开前的模样，上面摆满了一摞书和摊开的题册，几支笔凌乱地放在上面，椅背上还搭了件外套。 诧异之下，汤取回头，第一次正式地看向对方：「你住回来了？」 易磐过去，把书本和题册简单收拾道一边，道：「偶尔来这里做会儿题，这里晚上清净。」 第92页 说着，按了墙壁上的开关。 灯亮之后，汤取这才看清楚，床上虽然堆着被褥，但还罩着一层防尘的塑料布。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就有点儿窘迫，无论如何易磐就算要住回来也没什么，十分合情合理。倒是他刚才的问句实在有质问的嫌疑，表情也很失态。 「住回来也没什么。」为了掩饰，他清了清嗓子，强调道，「反正床够大，我们宿舍床铺还不到一米宽呢。」 易磐的目光在他身上划过，沉默了片刻，道：「不了，我在辛辰那儿住惯了。」 汤取暗暗松了口气。 一直这样不尴不尬地聊天实在太不自在，他打量了易磐一眼，说：「第一次见你戴帽子。」 易磐似乎这才想起头顶还罩着一顶帽子，随意地抬手取下来，道：「外面下雨了，顺手找了辛叔的旧帽子。」 「哦。」汤取道，「还挺酷。」 这个他倒是没说假话，高高瘦瘦，黑衣黑帽，沉默寡言，还挺像韩国犯罪电影里的冷酷杀手。 不过，当易磐摘下帽子，露出锐气俊朗的眉眼和线条锋利的下颌线条，少年感十足的轮廓，汤取又觉得，还是不戴帽子好看。 只是，能看到易磐乌黑的眼睛之后，目光对视，汤取的心虚气短似乎更严重了些。 还是易磐先转过头，打量房间的情况，提醒道：「要不要先把床铺好？」 汤取这才反应过来：「啊对，我先把防尘布揭了。」 只是在动手之前他想起来，对易磐道：「要是店里忙你就先回去吧，今天谢谢了。」 易磐手搭在书桌边，站着没动，道：「快过年了，店里没什么生意。你回来得巧，今天辛辰生日，晚上请吃饭，你一起去吧。」 汤取抓着防尘布的手一顿，抬头时神情略显拘束：「生日？也没请我，我去不太好吧。」 「是我买单。」易磐解释，「而且他们晚上不会回来吃，附近很多小餐馆也都放假歇业了。」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的易振华和梁宝香。 已经过了小年，小县城不比大城市，很多餐馆都是老闆自营，春节放假早。这个时候汤取就算点外卖，估计也很难点到合适的，而且外卖也贵，他以前偶尔点都是让小区附近的馆子送。 比起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屋子里饿肚子，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汤取有些迟疑：「我要不要准备生日礼物？」 易磐淡淡道：「不是成人也不是整寿，我请客，你去吃就是。」 「那我提前谢谢了。」汤取笑了笑。 也不知道易磐生日是什么时候？ 汤取一直没问过，现在也不敢随便问。 把防尘布揭开之后，床上除了原先留下的一层床褥子，还叠着一床崭新的棉花被。 这还是梁宝香在牌桌上认识了个会手工弹棉花的师傅，友情价订做的，整床被子足足十二斤重。 在套被子这块汤取着实不擅长，尤其还是这么沉重的杯子。易磐在旁边帮忙，可惜两人这方面的功力半斤八两，折腾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搞错了方向，长短错乱，只能又哼哧哼哧地把棉被掏出来，重新叠好套。 等艰难地铺好床，把床下的地拖一遍，天色已经暗了，外面的雨也停了。 易磐看了下时间，说：「可以出发了。」 「远么？」 汤取的行李箱已经打开了，他翻出一条围巾，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做作，但考虑到待会儿坐车可能吹风，他就还是把围巾拿上了。 「还行，不算远。」易磐道。 汤取犹豫了下，说：「我得先去找我妈。」 易磐瞭然：「不放心？」汤取点点头。 易磐想了想，道：「过去还算顺路，我陪你一起去。」汤取没拒绝。 两人锁了门下楼，只见一楼单元门口锁着一辆黑色自行车。 易磐掏出钥匙解开链条锁，道：「小电驴宋姨要用，我骑自行车带你过去。」 这还是他初次见到易磐时看到的那辆自行车，汤取差点忘了它的存在，没想到易磐还在用。 汤取仰头看了看夜空，确认雨没有再下了，就说：「我俩轮换着骑吧。」易磐没拒绝。 之前梁宝香倒是没说假话，到了年底几个月，易振华的确有了正经工作。 他们在农贸市场租了两个摊位，易振华有熟人，能搞到成箱的水果和喜庆的花卉，正好适合过年出货，旁边再捎带着卖一些对联福字，直接从上游拿的货。 成本不高，但在年节里只要肯干，利润空间很大。 所以下午汤取打电话的时候，梁宝香这边才那么嘈杂。 但汤取还是不放心，忍不住来看一眼确认。 见到儿子，梁宝香惊喜不已，但还是要怪他一声不吭就回家，不懂事。 汤取也不反驳，又跟一旁的易振华打了招唿，见摊上生意还好，稍微放下心来。 市场里红红火火，摊位都挤在一块儿，旁边摊位上的老闆娘见到他，一个劲地夸梁宝香有个好儿子。 梁宝香也不谦虚，甚至就势夸起汤取是在北京的名牌大学读书，特别懂事，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之类的。 更加惹来周围一叠声的艷羡。 汤取见这儿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就找了她们聊天的空挡，跟梁宝香道：「妈，我先走了，约了朋友吃晚饭。」 第93页 「好。」梁宝香应下，又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啊。」 出了农贸市场，路灯下易磐正打着电话，单脚撑地，一脚踩在踏板上，他手长脚长，姿态悠闲，倒是和自行车很搭，虽然在和人说话，目光却一直望着出口的方向。 汤取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好挂断电话。 汤取问：「辛辰吗？」 「嗯。」易磐道，「他刚出发不久，我们慢慢过去就行。」 汤取跃跃欲试：「我骑车带你吧。」 刚才半路他就想换人了，但易磐一直说等下再换，汤取也没办法。 这次易磐倒是没再拒绝，松开车把手交给汤取握住，抬腿轻轻一跨，干脆利落地让出位置。 站定后，他摘下手套，递给汤取：「套上。」 汤取接的时候没多想，等戴上之后，感受到其中暖暖的温度，心里就有点怪怪的了。 就跟两人握手了似的。 但现在也不容他胡思乱想，越是纠结越会把场面变得尴尬，于是勉强振作了一下，笑着道：「我好多年没骑过了，先试试手感。」 「行。」易磐点点头，后退一步，「你往前骑一段，我看情况上后座。」 汤取双手捏了捏把手，右脚使劲一蹬，左脚跟上，自行车开始歪了歪，但很快就笔直地往前沖。 易磐在原地站了两秒钟，见他骑得很稳，便三两步追了上来。 汤取虽然好几年没摸过自行车了，但自诩当年也是个资深用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轻捏剎车，控制车速慢下来。 易磐在车轴外端轻轻一踩，飞快跨上了后座。 外套被人抓住一角，接着就感觉到车后座一沉，汤取吹了声口哨，边加大力度蹬踏板边夸道：「技术活，不错。」 「基本操作而已。」易磐道，边指路，「右拐。」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骑车带人，也就是汤取腾不出手来，不然真要单手给他比个贊：「够傲气，你们这些小孩可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易磐淡淡道：「既然是事实，为什么要不诚恳？」 明明是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话题，但这话莫名其妙地就戳中汤取内心隐秘的心思，一时之间，他不由地沉默下来。 第55章 正陷入一片安静时，汤取感觉脖子上的围巾被人往前压了压。 易磐从后面把被风吹得往后飘的围巾轻轻塞回他下巴处，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侧脸。 那凉意还够不上冰的程度，但汤取却像是被电到一般，脑子麻了一瞬，车把一歪，好在他及时稳住，才避免了连人带车摔成一团的悲剧。 一鼓作气蹬了好几下，等到自行车平稳地行驶，他才尽量用再正常不过的声音说道：「没事，围巾不用管，被吹开就吹开吧。」 只听身后的易磐道：「吹我脸上了。」 放屁，那是围巾，又不是塑料膜，最多也就吹到肩膀后面，哪至于吹到人脸上去。 但汤取不能说这些话，只能抓紧车把手，干巴巴道：「这样啊。」 易磐提醒道：「前面修路，骑慢点。」 这附近一片都是老式居民区，他们要去的那家烧烤店也是在某栋老商业楼的下面，最近这一带都在修路，修就修吧，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施工车辆压的，隔出来那半边通行的路也坏了不少，下过雨之后就遍地坑坑洼洼。 快过年了，外头又冷，这时候车倒是不多。 谁知到了一个大坑前，就见对面驶过来一台黑色私家车。 汤取目视两车之间的距离和速度，一秒得出结论，可以抓紧时间过。于是加速蹬车，准备先绕过水坑。 谁知道那台车也想抢道，突然加速，还开了远光灯，直接刺得汤取眼前白茫茫一片，马上闭眼，紧急剎车。 「我靠，特么神经病吧！」 汤取飙出一句大骂，眼前那阵刺眼的光等到对方的车优哉游哉开过去了才逐渐暗下来，他揉了揉眼睛，真恨不得此时手里有杆标枪，可以一枪掷破对方的后车窗。 踩剎车的那一瞬间易磐也没闲着，他反应灵敏，一脚撑地稳住身形，一把揽住汤取的腰，避免他因为看不清歪倒。 等汤取扶着自行车站直了，眼前恢復正常，就见易磐拿着手机，正开着录像功能。 「你干嘛呢？」 等那台车关了远光灯，悠然驶远，易磐才暂停了录像，慢慢道：「随手拍交通违法行为，上传交警公众号，举报有奖。」 汤取服了：「你可真是任何发财机会都不放过啊，比我强。」 易磐道：「奖金给你买吃的。」 这下汤取没话说了。 易磐靠近，看了看他的眼睛，问：「没事吧？」 这距离，汤取几乎能感觉到他落在面颊上的温热唿吸，被强光刺激后，视野比之前显得昏暗许多，似乎一团微光里只有他俩面对面站着。 汤取心跳变快，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含含煳煳道：「我能有什么事，5.2的视力火眼金睛。」 易磐轻笑了一下，凑近去握他的手，汤取下意识又退了一下，接着就反应过来，易磐是要接过车把手。 仿佛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易磐道：「接下来我带你吧。你眼睛刚被强光晃过，小心摔沟里。」 在行车安全上汤取倒是不过度自信，把自行车交给易磐后，就乖觉地坐到后座上，嘴里却还是要说道：「路越烂越考验水平，我都还没来得及展现真正的技术，都怪那台车，有台破车了不起似的。」 第94页 等他坐稳，易磐轻松蹬车往前，淡淡道：「确实了不起，那种人，除了车也没别的了。」 汤取啧啧称奇：「你这既像是骂人，又有点像精神胜利法是怎么回事。」 「都是。」易磐道，「没车的话是自我安慰，有车的话就是骂人。」 汤取嘆气：「这中间差别可大了去了。」 「不大。」易磐道，「对以后的我们来说，这只是能轻松达成的微不足道的小目标而已。」 汤取调侃：「那你买什么车，五菱宏光吗？」 「布加迪。」易磐道，又慢悠悠补充，「乐高版。」 神经病啊。汤取想骂，结果却忍不住笑起来。 似乎他每一次的玩笑，都能被易磐以更冷笑话的形式兜住，介于胡说八道和郑重其事之间，尺度却令人会心一笑。 今晚聚餐的那家烧烤店据说是辛辰挑的，生意很不错，隔着落地玻璃窗都能看见店内灯火通明，一桌桌的客人之间，服务员来回穿梭忙碌。 前坪停了不少车，易磐把自行车停到大门外一侧，锁到墙根边的空调外机框架上。 被外机唿唿的风吹着，汤取忍不住跺了跺脚，嘶了嘶气道：「这么冷的天还有人跑出来偷自行车吗？」 易磐锁好车，站起身，道：「总会有比我们俩更穷的。」 行吧，说得也对。 汤取目光下落，这才意识到，估计是习惯了温暖，刚才换着骑的时候，居然忘记把手套换给易磐了。 他有些尴尬，利索地脱了手套，递过去：「冷不冷，套上暖一下。」 手套里毕竟还残留着热度。 易磐抬手去接的时候，汤取碰到他指尖，冰凉凉的，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顺手就抓住了易磐的手，惊讶的话脱口而出：「你手好冰，雪粒子似的。」 易磐既没挣开，也没急着戴手套，倒是说：「雪粒子？你这比喻挺奇特。」 「我妈喜欢这么说，从小到大听习惯了。比如像雪粒子一样冰、手啊脚啊冻得像雪粒子似的。」汤取学完梁宝香的语气，又有些自责，「不好意思啊，我刚忘了。」 「没觉得冷。」易磐神情很平静，低下目光，「你的手倒是挺暖和的。」 汤取这才回过神来，抽回手，轻咳了咳，道：「那还不是手套的功劳。」 易磐没戴，把手套塞回兜里，淡淡道：「进去吧。」 辛辰已经到了，挑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服务员领他们过去的时候，只见辛辰旁边还坐着个人，褚晶晶。 辛辰招了招手，等他们在对面落座了，就开口道：「不是比我们早出发么，怎么还来这么晚？」 易磐道：「半路遇见傻逼了。」 辛辰疑惑，于是汤取就把刚才远光灯的事说了，辛辰也跟着骂了两句，又打量汤取，笑道：「哥，你读半年大学，人又白回去了，刚才从门口那儿走过来，嫩得跟高中生似的，我都差点没敢认。」 这是说他小白脸的意思呗。暑假时汤取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奈何肤质是天生的，秋冬一捂又白回来了。 顾忌有女孩子在场，而且还是这货的心上人，汤取没怼他，道：「再嫩你也得叫我哥，寿星。」 辛辰嘻嘻一笑，对另一边的易磐道：「我已经点完单了，估计等会儿就能上，你们到时看差什么再加吧。」 易磐没意见：「行。」 汤取赶紧把一直揣兜里的小袋子拿出来，递过去：「时间太赶，不知道买什么好，应该用得上，生日快乐。」 辛辰有些意外，笑着接过：「谢谢哥。」 解开小纸袋的细绳，从里面拿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是一个復古掌上游戏机。 一旁的易磐投来疑惑的眼神，汤取猜也知道他想问什么，压低声音解释：「在市场边上的数码店买的。」 他总不能真的空手来吃饭，去找梁宝香之前就想好要顺道买个生日礼物。 游戏机自带一些电量，辛辰开了机，里面自带魂斗罗、超级玛丽、街头霸王等几千款游戏，他试着玩了几款，直到服务员上菜才终于停下来。 这还是近半年来在家乡吃的第一餐，闻到香气，汤取先盛了一碗炒饭埋头吃。 辛辰啃着烤串，心满意足地咂嘴：「过生日可真滋润。」 「寿星嘛。」褚晶晶调侃，分别拿了两串烤羊肉和烤牛肉放到他碟子里，又盛了一个碳烤生蚝递过去，「来，为寿星服务。」 辛辰美滋滋地接过，端起茶杯，道：「来，感谢大家厚爱，提一杯。」 喝茶还喝出了酒的豪迈，大家都忍不住笑，捧场地碰杯。 第56章 放下杯子后，辛辰看向一直不吭声的易磐，乐呵呵道：「今天还得是我兄弟最让我感动，又是给我游戏帐号充钱，又是给我买球鞋，到下午突然又说要请我们大家一起吃饭。」他煞有介事地拉着易磐的手晃了晃，「真是破费了易总。」 易磐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道：「那把球鞋还我，反正我们码数一样。」 「生日礼物哪有往回收的道理。」辛辰垮脸，「况且我试过了，你也不嫌脚臭。」 褚晶晶作势挥手扇了扇：「正吃着呢，说话注意点。」 辛辰沖她傻笑。 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虽然辛辰看起来是个不靠谱的，但从点菜看还算心里有数，点的够吃，但又不算过分多，看得出来还是在给易磐省钱。 第95页 大家边吃边聊，在座三个高二学生，只有汤取一个大学生，褚晶晶成绩一直不错，对大学很好奇，问起汤取一些大学的问题。 汤取把知道的都说了，上课模式、抢课的趣事、考试、学分以及社团等等，汤取只参加了系里创办的社团，课余一些费用分摊的活动参加的也不多，这一方面能说的倒是寥寥。 其实汤取的心思并不全在聊天上，他总是控制不住想侧头去看看易磐。 刚才辛辰说的话让他很介意。 今晚易磐主动要请吃饭，是在他们见面之前，还是见面之后发生的？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 他要是问，易磐肯定会如实回答。 可汤取很矛盾，知道和不知道答案，处境天差地别。 尽管心里在胡思乱想，但不妨碍他一边回答着褚晶晶的问题。 褚晶晶对大学选课，偶尔某天只要上一节课的生活很嚮往，但得知上大学还要学微积分，就有点苦恼。 辛辰诧异道：「你数学不是挺好的么，还担心什么？」 褚晶晶摆手道：「数学要学会简单，要学好很难的。」 辛辰不以为然：「已经够好了，你又不是要读数学系。」 「才不是呢。」褚晶晶否认道，朝对面努了努嘴，「易磐数学才是真的好，很多难题都会。」 辛辰嘿嘿一笑：「这傢伙，初中的时候就偏科严重，高二文理分科可算是解救他了。你不用跟他比数学，语文英语碾压他就行了。」 褚晶晶懒得跟这傻子再说了。 汤取倒不信易磐的语文会被人碾压，平时爱看哲学、那么爱说废话的一个人，语感应该不错，只有英语说不定是真的要提高。 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褚晶晶居然夸易磐数学好，这小子以前不是连年级前百名都进不去的么？这学期难道真的开始用功读书了？ 他扭头看向易磐，问：「你成绩提升了？」 易磐与他眼神相对，不置可否。 褚晶晶道：「他这学期成绩涨得飞快，期末考已经挤进班级前十名了。」 汤取对母校的教学水平相当熟悉，每年文科班都少，理科班大概八到十个班，班级前十名基本就在年级前100名了。 「那是。」一旁的辛辰接茬道，「他现在每天晚上头悬樑锥刺股地学习，刻苦用功，换了个人似的。连我妈都说，易磐怎么突然对读书上心啦。」 他掐细嗓子，模仿了一遍老妈的语气，突然不知道戳到了哪根神经，怪声怪气地哼唧起来，还配合着周杰伦mv的手势摇摆： 「嘿，用功读书怎么会从我嘴巴说出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易磐眼睛微眯，看向他，冷冷道：「闭嘴，滚。」 可见他真心把辛辰当好兄弟，汤取可还记得，就在去年，器材室那几个男生骂了几句娘，扯坏了他的扣子，差点就被拿哑铃砸破脑瓜。 辛辰正好记不起后面是什么词了，停了荒腔走板的歌声，朝易磐竖了竖中指，不满道：「你竟然对寿星大人不敬。」 旁边的褚晶晶笑得不行。 辛辰这活宝，一个人就能上演一台戏，想来是一年一次的生日，太高兴了。 易磐低头吃菜，把他当空气。 一顿饭就在辛辰的插科打诨和易磐的冷眼看他耍宝中结束，褚晶晶带了蛋糕，等服务员清理完桌面，摆上蛋糕，他们三个又给寿星唱了生日快乐歌，走完常规仪式，各自吃了一块蛋糕，这顿饭才算结束。 易磐去前台结帐，辛辰勾着他肩膀，坚持要一起过去，汤取便陪着褚晶晶到门口等。 烧烤店里面的烤肉油烟气味浓重，吃饱之后站在外面倒不觉得冷，只觉得空气还挺清新。 褚晶晶忙着低头嗅自己的头髮和衣服，被上面的烤肉味熏得皱鼻子。 汤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易磐……以前成绩很差吗？」 褚晶晶抬头，虽然搞不懂他怎么会好奇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不是很差，但也不算好，他以前上课经常睡觉，作业都是煳弄，晚自习也基本不在。」 这个汤取倒是知道：「他在店里有活要忙。」 「嗯，辛辰也跟我说过。」褚晶晶道，「不过这学期易磐比以前认真了许多，成绩提升飞快，我们班又多了个本科苗子，把班主任都激动坏了。」 汤取笑了笑，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突然就笑了。 等结完帐出来，辛辰还要送褚晶晶回家，他骑的他爸那台摩托车，轰隆隆又拉风地载着人开走了。 剩下汤取和易磐两个当然是骑自行车打道回府。 将近九点，路上车和行人都很少，两人换着骑，大概半小时就回了小区。 手机维修店里，辛辰已经送完人回来了，正蹲在小太阳前烤火，看到汤取就招唿他进去取暖。 「不了。」汤取站在店外拒绝，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吃饱喝足之后唯一的念头就是早点洗漱睡觉。 「那什么，」他看向易磐，声音有点虚，「我邮箱里有很多英语培训资料，你需要的话可以发给你。」 都是他在英语培训机构兼职的时候收到的，纸质版和书册都有，但留在北京的宿舍里了。然而他还没买笔记本电脑，手机也操作不了，邮箱里的资料要转出来就需要借店里的台式机操作。 第96页 易磐锁好自行车，似是看出了他的疲惫，目光落在他脸上，轻声道：「再说吧，你先回家。」 店里天黑后就没有生意了，为了省电，把头顶招牌的灯关了，夜色中只有店里冷白的光透出来，照亮易磐的侧脸。 鼻樑高挺，眉目乌黑，看人的时候仿佛极为凝神专注，下颌收窄得恰到好处，锋利线条隐入耳后，是一种带着冷意的俊朗。 汤取低头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嗯」了一声算是应下，没再多说，转身回家去。 第57章 虽说计划早睡，但洗漱完躺进被窝里汤取第一时间并没有睡觉，而是从床头的书包里翻出一本书。 他没敢选太直白的，这本名叫《酷儿理论》的书，隐晦地夹在一堆专业课书籍当中，被他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 汤取简单看了几章，某些部分让他觉得激进，某些部分又感到压抑。 他自认为更偏理工科思维，对哲学和社会学都没有太多的兴趣，或许因为这本书的作者是美国佬，所以才会对某些特殊群体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过分乐观。 合上书关灯躺回被窝里，汤取想起今天见到易磐的第一眼，和分别前的最后一眼。 他不确定自己想要保持距离的信号是否成功通过语言、肢体动作传达出去，并被易磐捕捉到。但他知道自己做得并没有预想中成功，至少越到后面，聊得越多，他不知不觉间就回归了从前的松弛感。 偏偏就是那么奇怪，每次和易磐聊天，他总是感到自然，下意识不设防。 回家前半个月他就在做心理建设，结果没想到半天不到就忘光光。 等到后来想起要拉开距离，却不好突然就变成闷葫芦，毕竟是去参加辛辰的生日饭局，一言不发未免显得像个神经病。 他不太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瞪着黑暗苦恼地思索了很久，决定以后没事别往手机维修店那边走，尽量少出门，以及，如果出门就时刻记得带钥匙。 一整晚汤取都睡得不踏实，梁宝香找人做的棉被太重了，汤取从没盖过这么重的被子，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掀开被子又冷得起鸡皮疙瘩，只好憋着气迷迷煳煳地睡过去。 第二天汤取一早就接到陈言的电话，约他到步行街玩，顺便一起吃个饭。 两人在电玩城玩了两个多小时，中午就在旁边的砂锅粉店边聊边吃。 虽然这半年来联繫没断过，但毕竟这么久没见，两人关于学分、学校氛围乃至于寝室室友、新交朋友的情况都能聊很久。 聊到中途，陈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道：「班长最近在组织全班同学聚会，时间就定在腊月二十八，他那边在统计人数以便定餐厅，我帮你也报了，这两天估计会通知聚会地点，到时我告诉你。」 汤取讶异：「怎么选在这时候，都快过年了。」 陈言低头把自己碗里的鹌鹑蛋捞给他，又把他碗里的火腿肠抢走，不以为意道：「过年后都要走亲戚，反正大家放寒假都窝在家里没什么事，聚会热闹热闹多好，班上差不多都报名了。」 汤取把鹌鹑蛋给他扔回去，不客气道：「这是我的碗，不是你的潲水桶，再往我碗里扔东西，锤死你。」 陈言埋头吃粉，抬手默默朝他比了个中指。 汤取倒是挺愿意去参加这次的聚会。 毕竟，他并不想成为别人口中「说不上来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毕业后突然就失联了、肯定遇到了不好的事不然怎么会销声匿迹、性格这么不合群竟然连毕业一年的高中同学会都不露面」之类传说中神秘又倒霉的老同学。 而且年前他也没什么事，能出去参加聚会总比缩在家里强。 梁宝香两夫妻的摊位年前忙得很，昨晚他们也没回家，今早梁宝香给他打电话，说是最近都直接在店里睡摺叠床了。 听她那意思，水果生意大概正月里也不会停，毕竟过节走亲戚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而且易振华前妻死得早，唯一的儿子不着家，早就没有过大年的传统，简而言之，这个家里没什么过年的仪式感。 说起这个汤取还挺佩服易振华的，能一门心思废寝忘食地沉迷赌博被抓进看守所，也能夜以继日地打拼小买卖，尽100%的力气。 难道全力以赴、做到极致是他们老易家的传统？ 那老天保佑易振华还是别对作奸犯科的事感兴趣吧。 说起老易家，汤取就不能不想到易磐。 辛辰说他这半年来刻苦读书，汤取在房间书桌上看到了两大本来不及收拾的厚厚草稿，里面写满了各种运算过程，看得出来辛辰说的并不是虚话。 汤取当然很高兴看到易磐能努力学习，通过高考来真正改变自己的未来，但他不确定的是，四个多月前他临行前留下的那封短短的信是否起了作用。 汤取认真地琢磨之后，觉得，最好是，有一点点，但微乎其微吧。 如果彻底没有作用，他大约会有些失落，然而如果作用太大，他又会感到恐慌。 每一个纠结撕扯的瞬间，汤取都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这几天天气冷得出奇，体验过北方的暖气之后，愈发感觉南方冬天室内特别冷。汤取房间里有以前用旧的一台油汀，是他搬进这个家携带的家当之一，就用旧纸箱装着，放在书桌腿边。 第97页 易磐晚上在这儿自习过那么多次，却从来没有打开用过。 家里就他一个人，汤取懒得出门，关上房门取暖。他从学校图书馆借了好几本《今古传奇》，好几年前的刊物，封面也有些皱，但故事倒是意外地好看。 早上就从冰箱里翻出没过期的包子馒头蒸熟了吃，中午和晚上就吃泡面，不饿就不吃。 冬天天黑得早，傍晚6点多窗外就已经昏天黑地了。 汤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振动，他拿过来一看，是易磐的电话。 「露营，去吗？」 一接通，对面就开门见山地问。 汤取低头看了看油汀，确认现在是隆冬腊月没错，一时间感到错乱，于是下意识居然不是拒绝，而是：「这么冷，不会被冻死？」 易磐轻笑了一下：「帐篷挡风，冻不死你。今晚可能下雪，河边会放烟花，好多人过去看热闹。」 他们这座小县城，见到雪的概率基本三年才一次，比过年还稀奇。 汤取犹豫着问：「还有谁一起去？」 「辛辰，他去接褚晶晶了。」 汤取最后道：「那我收拾下。」 等他关了取暖器，换上外出的羽绒服，系好围巾，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滴。 他微微倾身朝窗外看了眼，楼底黑乎乎的看不出人形，只能看到小电驴前灯照出来的一片白光。 锁好门下楼的时候，又接到陈言的来电，告知汤取聚会地点和确切时间。 听到这边的脚步声和楼道里的回音，陈言忍不住问：「你在哪呢？」 等汤取告诉他正要出门去露营看雪，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陈言的无语：「你在北京看的雪还不够么？」 汤取脚步一顿。 是啊，下雪有什么稀奇的呢？他上火车之前北京的积雪还没消融，也是在这一年，他头一次体验到了学校组织的扫雪活动，好几个系混战的雪仗也打过两轮，应该早就看惯了才对。 可刚才都答应了，现在总不能反悔不去。何况，他都已经走到了一楼单元口，看到了等在小电驴上的易磐。 「不说了，到时候见。」 看到他，易磐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单元楼亮着一盏小筒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门口的情景。汤取看清之后，忍不住就乐了：「辛辰妈妈这么喜欢粉色？」 只见粉色的小电驴上挂着一件粉色的挡风被，易磐双手被一团粉色严密地护住，搭着车把手，整个人漠然中带着几分怪异的可爱。 「我买的。」易磐泰然自若，「不觉得和车子很搭么？」 汤取忍俊不禁，比了个拇指：「搭，帅哥就要配软萌粉。」 易磐挑了挑眉，没说话。 等汤取跨上后座，他滴地按了下喇叭，就启动了小电驴。 城东有一条河穿过，离他们住的这个小区有点远，但离他们高中倒还算近。因为紧邻中心步行街，加上沿河有林荫步道以及观景台，平时人流量挺大。 高中生周末出去玩偶尔会去河边逛一逛，早恋的男生女生们晚上也喜欢到这附近看河景。河两岸和跨河桥上的灯光亮起来之后，景色还是很值得打卡拍照的。 今晚虽然冷，但最大的观景台那一片已经扎堆了不少人，大约都是等下雪和烟花秀的。双向车道堵得水泄不通，交警吹着口哨指挥交通。 乍一眼望去，乌压压都是年轻人。 也不知道辛辰他们到哪了，一路上都没遇到。汤取以为目的地就在这，还奇怪在这附近摆摊都要被城管抓，还能露营？ 谁知小电驴不停，易磐顺着匝道上了桥。 桥上风更大，唿唿地吹，汤取连忙把羽绒服的帽子兜上，凑上前瓮声瓮气地问：「不看烟花吗？」 热气吹拂到易磐耳边，他目光平稳地直视前方，道：「在对岸看。」汤取便懂了。 河这边是城中心，河对岸就要落后许多，大约管制也没那么严，方便露营。 隔着河面的距离，换个角度看烟花也不错，远一些更能看到全貌。 这边路况简单，下了桥之后就是一条笔直的南北向滨河路，易磐骑着小电驴又走了四五个红绿灯，右拐上了条长长的水泥坡道。 这一带有好几座矮山，地势连绵，以前的旧房子都沿着山下的路建，最近几年倒是越来越往山顶开发。 经过左右鳞次栉比的三四层高楼房，又爬了一段坡路，小电驴最终停在了一个像是农家乐的院子前。 院子外停的车还不少，易磐打了个电话，很快，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人。 「我出发前不就让你去接人了么，怎么这么久才到？」来人急吼吼地问。是辛辰。 易磐看了眼汤取，没说话。 汤取有点莫名其妙。 但辛辰也不多纠结，招唿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我定了两顶相邻的帐篷，点了些烧烤，以为你们很快就会到，就让他们烤好直接上了，谁知道打你电话也不接。刚才褚晶晶忍不住，已经开吃了，要是不够就再点。」 易磐道：「在骑车，不方便接电话。」 「我猜也是。」 进了院门，这里还真是个农家乐。门口装着两扇木制小门，院子白墙黛瓦，正对着的是两间仿江南风格的大屋，大厅还在招待客人。 院子里铺着鹅卵石和青石砖，树上点缀着星星灯，枝干上垂挂着花盆绿植，树下摆着仿古户外桌椅，有男生女生在那儿拍照打卡。 第98页 往左手边拐过去，穿过一道月亮门，是另一个铺满了草皮的院子，比刚才的院子大得多，空地上支着五六顶帐篷，有的已经亮着灯，帐篷拉开，门口小桌子上摆着烧烤和热饮。 但他们的位置不在这儿。 辛辰带他们上了一段阶梯，梯子顺山坡搭建，上去之后顿时豁然开朗。 这一片也很阔大，地势比刚才那儿要高上不少，而且外围只有一圈防护的铁栏杆，可以俯瞰河景，对面要是放烟花，从这儿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上面的人要多一些，估计大多都是奔着今晚的烟花来的。 靠右手边的一个帐篷前，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影子朝他们招手。 走近，才看清是褚晶晶。 每个帐篷前都摆着一组摺叠户外桌椅，辛辰和褚晶晶索性把他们两个帐篷的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正放着热气腾腾的一堆烧烤。 「刚才又上过一轮了，」褚晶晶道，「你们来得正好，趁热吃。」 汤取蹲下往旁边空着的帐篷探头看了看，里面没亮灯，黑乎乎一片，但看起来挺防风的。 灯突然亮起来，就见里面居然是双床，一左一右地放着铺盖，下面伸出一根白色电线，似乎是电热毯。 汤取扭头，易磐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他身侧，正探手按在布门后面的开关上。 对上他的目光，易磐轻声道：「晚上不在这儿过夜。」 一前一后坐在小电驴上一切正常，可面对面离这么近，易磐的侧脸和眼睛似乎发着光，汤取就有点别扭。 他左顾右盼，眼神闪烁：「是么？」 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尽量自然地说道：「没事，不用顾忌我，晚上睡在帐篷里应该不会太冷。」 易磐按下开关，灯关上，帐篷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似乎温度也随之冷却。 背着光，只能隐约看清轮廓，易磐话中似乎含着一丝笑，道：「那就只能我们仨挤一个帐篷了，女生需要单独睡。」 是哦。汤取骤然反应过来。 这半年来大学宿舍那几个人都有了女朋友，不仅成天出双入对的，好几个还时不时出去过夜，以至于汤取都忘了，人家褚晶晶还没成年，就算和辛辰有好感，也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帐篷里凑合睡。 因为没想到这个，汤取有些讪讪的，站起身来，故作轻松道：「好，我听主办方的。」 那边褚晶晶倒上了热饮，朝他们招唿：「快过来，喝点热奶茶暖暖。」 帐篷外风不大，但寒风偶尔还是会一阵阵地吹过来。这一片空旷，背靠山林，面朝河岸，基本没太多遮挡，在帐篷里睡一夜，就算开着电热毯估计也不会多暖和。 四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捧着咸咸的热饮喝，小炉子下面小火温着，烧烤吃起来并不冷腻。 不远处的其他帐篷前也坐着一些人，有年轻人，也有拖家带口来玩的，都嘻嘻哈哈聊得很开心，倒是不显得吵。 多了人气，户外也不显得那么冷了。 褚晶晶给辛辰递了一串烧烤，说：「你试试这个羊排，味道不错。」 辛辰接过，啃了一口，称赞道：「确实烤出了羊排的精髓。」 褚晶晶噗嗤一声乐了，朝山下的河面张望，问：「今晚烟花应该不会延迟吧？」 辛辰吃得一嘴油，易磐便接过了话头：「官方公众号发的时间，不至于随便变更。」 汤取手机连个微信都没有，更别说关注本地官方公众号了，恰好褚晶晶打开手机在查看那篇公告，他便略凑近了一起看。 文章里明确写了烟花燃放时间，还配了张效果图，看起来倒是挺璀璨耀目，引人期待。 却见褚晶晶突然转头看他，一脸狡黠地问：「学长，你喷香水了吗？」 「啊？」汤取莫名其妙，下意识回答，「没啊。」 他哪有钱搞那些小布尔乔亚的花样。 「香香的呢。」褚晶晶嘻嘻一笑，打趣道，「难道帅哥都自带香气？」 汤取一时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无语了一瞬，道：「你信男生自带体香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褚晶晶语重心长一嘆：「我宁愿相信帅哥自带体香，都不愿怀疑自己鼻子出了毛病，可以说是一片诚心。怪只能怪学长你在我这儿开了太大的滤镜。」 辛辰好奇：「什么滤镜？」 「你没听说么？」褚晶晶斜眼儿瞅了瞅他，「高考红榜一出来，就有人说学长虽然不是学校成绩第一名，但颜值铁定属于no.1。他们那一届也就甘鸣潇能和他匹配了，可惜甘鸣潇成绩一般。」 「甘鸣潇？」辛辰拿纸巾擦嘴上的油，一头雾水，一脸呆萌，「这又是谁？」 「甘鸣潇你都不知道？」褚晶晶被他的无知震惊了，「当时的高三级花啊，还有人说她应该算校花。」 辛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言难尽地问：「我们学校什么时候还搞过校花评选？」 那自然是没评过的，各种野榜全靠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以及表白墙造势撕逼，最后由多数人得出的一致结论。 褚晶晶平时不仅忙学业，在八卦这一块也很灵通，见辛辰左脸写着「消息闭塞」右脸写着「常识贫乏」，也懒得卖关子了，直接从微信好友的朋友圈里翻出照片给辛辰看。 「喏，左边那个就是甘鸣潇，漂亮吧？」 第99页 辛辰看过之后，耸了耸肩，目光落在褚晶晶脸上，不以为然道：「就那样吧。」 褚晶晶不服气，急需寻找同盟，但汤取装作低头倒奶茶，于是她就把手机递给易磐：「你看，脸巴掌大，五官很精緻，我们学校找不出几个比她好看的女生。」 易磐捧场地低头看了一眼，懒洋洋道：「哦。」 汤取手捧热奶茶，置身事外，可褚晶晶怎么可能放他逍遥，灵光一闪，道：「哎，学长，甘鸣潇是不是追过你啊？」 好在汤取只是端着奶茶并没有喝，不然只怕要喷出来。 【作者有话说】 等在楼下的小易：紧急搜索把人成功约出来的十八般技巧…… 第58章 甘明潇他确实认识，就在他们隔壁班，据陈言说是隔壁班班花，但汤取从不知道居然还是级花甚至校花，只知道对方几次体育课后买饮料要送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既然不喜欢，汤取就不会拖泥带水耽误人家女孩子的心意。 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还是高考后替她写同学录寄语。 这种有纪念意义却有不算亲昵的事，汤取就没有拒绝。 后来汤取自己把毕业纪念册搞丢了，根本不愿回忆那天的沮丧心情，怎么可能还会想起甘明潇。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连对方的消息都没有听说过。 而现在，褚晶晶的话音刚落，汤取就感觉到另外两人的视线转了过来，带着浓浓的求知慾。 他表情一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答道：「这种事，应该问人家女生吧？」 闻言，剩下三人都是一脸若有所思，只是看起来又似乎各有不同。 来不及分辨其中的差异，只听山下传来几声唿啸，伴随着其他露营客人的惊唿声，天边嘭嘭响，眼前顿时昼亮。 河对岸，一排绚丽的烟花腾空而起，照得夜幕一片灼亮。紧接着，又是一束束光线升起，炸开五颜六色的光彩。 营地这一片尖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人都站起来，拍照录像的、转身和烟花合影的，还有自带了烟花棒的，这时候点燃拿在手里，挥舞着，与山下的烟花遥相唿应。 汤取对烟花抱着欣赏的态度，但还不至于到兴奋的地步，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 天边又一簇簇烟花炸开，照得周围明明灭灭。 一步之遥，亮光把易磐的侧脸照得闪闪发亮，这暖光中和了他轮廓和五官的距离感，让人心生异样的亲近感。 似乎是察觉到旁边的目光，他转过脸来，目光停留在汤取脸上。 顾不得辨明那眼神中是什么情绪，汤取就下意识假笑了一下，转回头。 接下来的时间，他貌似在看烟花，其实一切都变成浮光掠影，连一瞬的影像都没有进入大脑。 烟花放了整整半个小时，褚晶晶和辛辰为了找到更好的拍照角度，早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其他来露营的客人也兴奋地到处拍照，甚至有好几次还完全挡住了汤取和易磐的视线，但两个人都没有出声提醒或驱赶，仿佛都在认真看烟花。 直到烟花快接近尾声，汤取才拍拍屁股起身，对易磐道：「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隔壁院子，大家都忙着看烟花，这边倒是很清净。 汤取出来后，先去前台把他们那两个帐篷的帐都结了。 出来后发现另一头还有条小土路，沿着坡上去后是一大片空地，专门给来用餐的客户停车的，此刻停满了车，一个人没有。但这里的地势比露营那一片低一些，角度偏西，反倒可以更全面地看到城市夜景。 汤取站在防护栏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烟花的硝烟味隔着河面被远远地吹上山来，淡淡的，倒是挺好闻。 他看着夜景发了会儿呆，才从兜里掏出手机。 陈言半小时前给他发了简讯：「我刚刷本地微博了，今晚是初雪！你知道初雪对妹子们的意义吗！！今晚还有烟花！！！说，你去露营是不是有情况？！！」 丧心病狂的惊嘆号晃得汤取眼睛疼，他干脆没回復，直接摁灭了手机，双手插兜，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汤取诧异地回头，就看见隔着两台车的距离，易磐正望着他。 「怎么来这了？」易磐问。 汤取不知道回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烧烤有点腻，出来消消食。」 易磐没说什么，似乎是信了，绕过车道走到他身边。 这儿只有他们两个，汤取犹豫是不是该回去了，就说：「他们俩要是没看到我们，会不会出来找？」 易磐不置可否，道：「褚晶晶p照片估计就要费半小时。」言之有理。 汤取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们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来没听说过河这边还有可以露营的店。 「同学的亲戚家开的。」易磐道，「也算来照顾生意。」 汤取哦了一声，接着又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只好装作觉得冷，缩着脖子跺了跺脚。 倒是易磐侧过脸来，眼神专註：「觉得这里怎么样？」 汤取没和他视线交流，望着山下的方向：「挺好的。」 虽然眼神发飘，但汤取这话倒是说得诚心诚意。 第100页 有吃有喝有景色，比孤零零待在家里好多了。 易磐又问：「烟花呢？」 汤取道：「也挺好的。」 「喜欢吗？」 「还可以。」 易磐弯了弯嘴角，无声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喜欢泥巴吗？」 这话题转变之突然，汤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回头看他，确认耳朵没出问题，问：「呃，怎么突然聊这个，难道你喜欢？」 易磐却不回答，而是接着说：「那看来也不会喜欢火药了。」 刚才的问题好像一阵风飘过了，汤取压住心里的不爽，没好气道：「不喜欢。」 易磐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泥巴很脏，火药很危险，但这两种东西，却是制作烟花的主要材料。把火药塞进空心的纸卷里，用黄泥封口，点燃引线，就能炸出漂亮的烟花。」 他这个比喻似有所指，汤取一时之间没敢硬接。 就听易磐总结道：「所以，有的时候，危险的东西反而能带来精彩的结果，而美的源头并不一定都是芬香。」 汤取一时无言。 易磐这人，别看经常沉默寡言的，但只要一开口，总能说出一些歪理胡说来，让人无法反驳。 好一会儿，汤取才硬着头皮道：「像这样的化学反应，都是人为硬凑在一起的。如果这两种东西不混在一起作为搭档，虽然不会造出漂亮的烟花，但也不会产生危险的爆炸。所以说，各自平淡顺利，不也挺好么？」 易磐与他对视，眼神里有几不可察的压迫感。 汤取有点想走开了，但如果真这么做的话，未免有落荒而逃的嫌疑。 于是只好钉在原地不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冷风在夜色中吹拂。 过了一会儿，汤取突然感到鼻尖一点冰凉，抬头望去，才发现空中飘荡着细细碎碎的白点。下雪了。 不负全城人民的期待，今年的第一场雪果然在今晚落下。 黑夜中亮起一小片光，是易磐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朝上照去，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向大地飘洒下来。 远处传来欢乐的尖叫和笑声，所有人都在为初雪而兴奋沸腾。 汤取回头，才发现易磐正注视着他，不知是不是手机灯光的映照，他眼角的弧度都是柔和的。 汤取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易磐把手电筒照向他肩头，那里落下了细细碎碎的雪花：「风从你那边吹过来，好像吹过来了你身上的香气。」 汤取垂下眼睛。 刚才褚晶晶也说他身上有香气，汤取没有说的是，梁宝香不知道从哪个微商手里买的套牌洗髮水沐浴露，香飘十里，他为了省钱才将就用着，没有另买。 他是很庸俗的人，不需要用缥缈的想像来描述他，也不需要用旖旎的词语来形容他……他只是大千世界平常生活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只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我其实不喜欢烟花。」他突然道。 这一瞬间，身体里仿佛鼓起了一股力量，像龙捲风，一口气支取了所有的顽强，让他不再躲避，反而目光坚毅地望向易磐。 「小时候过年看到地上的烟花废壳，炸过之后，只剩下孤零零的纸卷，碎在泥里，融在雪水里。为了这一瞬间的快意，却把自己全都燃烧掏空了。我不喜欢，也不愿意活成这样。」 人总会有短暂的、想放纵的片刻，但细水长流才是他的人生理念。水往哪里流，沟渠已经固定，差异只在捲起的浪花多大而已，没有为了改道涌上高坡把自己撞成万千细碎水花的道理。 仿佛天上的雪落进了眼睛里，易磐眼底的温度渐渐变凉，渐渐幽深。 但汤取再也不像之前那么不自在，胆怯，彷徨，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固执地与易磐对视。 很久以后，是易磐先垂下了眼睛。 他轻声道：「好。」又停顿了几秒钟，「我懂了。」 汤取难以察觉地轻吐了口气。 第59章 这天晚上汤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坐在小电驴后座上，寒风冷冷地砸在他面上，刀一样刮过眼睛和耳朵，唿吸之间一片冰凉，像是灌进了雪水，随着天气一起结了冰，拉扯着肺腑往下坠，出气多进气少，牵连到心口也堵得慌。 等到回到房间里，站在昏暗的灯光下，鼓胀在心口的尖冰才终于融化少许，四肢百骸感受到一丝丝的室温和暖意。 兜里的手机振动，是不甘寂寞的陈言再次发来简讯。 「人呢？再不回我，我打电话啦，破坏你看雪泡妹子的计划。」过了一会儿。 「儿啊，答应爹，别悄悄脱单好么。」 一时之间汤取不知道该苦笑还是该长嘆，他没回復，把手机丢到一边，关了灯，黑暗中脱力地趴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腊月二十八，整个小区都安静下来，沿街的商店基本上全部关门歇业，大部分住户也都回乡下老家过年了。天气太冷，连平时在路边瞎晃悠的老土狗都不晓得窝到哪个楼道里，不见了踪影。 下过雪之后路面一片泥泞，路上全是黑乎乎的车辙印和脚印。人在户外，冷风嗖嗖地往领口灌。 这种天气，汤取还需要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 深一脚浅一脚往小区门口走的时候，路过手机维修店，只见辛辰正蹲在店门外，对着台阶上的一排小雪人，拿手机凑近了拍照。 第101页 辛辰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是汤取，都有点不太确定：「哥？」 汤取笑着朝他打招唿：「拍雪人给褚晶晶看呢？」 在北方度过半个冬天，过冬的装备齐全，下雪后汤取索性就全都用上了，帽子、耳罩、口罩和手套全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南方人基本不这样防寒，也难怪辛辰不敢认。 汤取这样全副武装，另一方面也有点躲人的意思。 只不过现在只有辛辰一个人在，他从容了不少。 听说他是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辛辰不禁面露嚮往之色：「挺好的，这天气吃个火锅，再找个地方玩玩牌，老是在家待着也挺没意思的。」 汤取笑着应是。 两人又随口聊了会儿才分开，辛辰又找了好几个角度拍雪人，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想了想，加了个滤镜，才给褚晶晶发过去。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上午十点多，才听见后面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辛辰这时正坐在小太阳前玩手机，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包子在电饭煲里热着，保温壶里有开水，柜子里有豆浆粉，想喝就自己泡。」 易磐没说话，去后面把剩下的包子端出来，拖了张凳子，也坐到小太阳前默默吃起来。 辛辰抽空瞥他一眼：「你要是再不起，我都准备点午饭了。」 他俩跟汤取其实挺像的，都处于放养状态。辛辰他爸主业其实是在隔壁小区的物业公司当电工，平时不忙能兼顾店里，但最近到了年底用电高峰期，加上不久前某小区某户居民因为取暖引发火灾，这阵子天天熬夜值班。辛辰他妈主业在商场某个糖果店当导购，也挺忙的。 易磐耷拉着眼皮，细嚼慢咽，缓缓道：「随你。」 认识十几年，辛辰哪里见过他这霜打似的样子，极其看不顺眼，倍感糟心地啧一声，道：「说实话，你昨晚确定是在做习题，不是背着我在偷偷看金瓶梅吧？」 易磐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还不值得我假装努力。」 辛辰挥了挥自己威风凛凛的大拳头：「要不是看你这两天蔫了吧唧，年纪轻轻就萎了的样子，我早就一拳让你跪地叫爸爸了。」 易磐波澜不惊：「收起你的小粉拳，我对ko弱鸡没兴趣。」 辛辰恶狠狠呲了呲牙，眼珠一转，说：「早上我看到你汤家哥哥了，打扮得帅气逼人，出门参加同学聚会去了。」 「哦。」 辛辰凑近：「你之前晚上不都回家里学习么，怎么他一回来你反而不去了，人家学霸一枚，不是正好辅导你功课？」 易磐沉默了会儿，突然道：「生物遗传学有个点很有意思。」 这话题突转，辛辰一头雾水：「啊？」 易磐垂着眼睛，慢慢道：「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遇上，最终表现出来的总是显性性状。可人反而不是这样，表现得越明显，越是暴露、主动，却越是没有话语权、越是受制于人。」 虽然没听懂这哥们儿在打什么哑谜，但他们这学期才开始学高中生物，遗传学的考点辛辰还是多少记得一些，在模模煳煳的记忆里搜寻了会儿，道：「可前提是，那是一对同类基因啊。」 易磐怔了一下，把碗里的包子一口一口吃完，才起身道：「你说得对。」 话虽如此，但连辛辰自己都没搞明白到底对在了哪里。 但他的疑惑易磐却不会为他解答。 年底品牌方搞了个旧手机回收促销活动，成交了好几单，最近白天易磐都要忙着盘货和维修旧机。 他在柜檯那边忙，辛辰就在旁边哼哧哼哧地补寒假作业，不会的就掏出易磐的卷子来抄。 中午送外卖的跑一趟都得一个小时，辛辰懒得等，就把昨晚的剩饭倒锅里，对付着炒了个蛋炒饭，搭配着他妈妈做的泡菜将就吃了。 有人做饭，易磐也不挑，两人把一锅蛋炒饭瓜分干净。 下午气温微升，开始融雪。易磐在柜檯前继续上午没干完的活，没一会儿，他丢下手里的工具，起身往门口走。 「哎？」辛辰正在抽空玩手机，把人叫住了，「你干什么去？」 易磐头也没回，推开大门走出去：「不觉得屋檐上滴下来的雪水滴滴答答的很吵么？」 辛辰匪夷所思，瞪着他背影：「隔着玻璃门你都能听见？我看是你自己心不静吧！」 但玻璃门已经重新关上，隔着门也不知道易磐听见了没，只见他抬头看了看情况，又蹲下了身。 融雪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冷风，比下雪的时候冷多了。从室内走出来，整个人瞬间仿佛被裹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冰衣。 易磐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脖子，仰头瞧了瞧。 这一片居民楼的一楼都是商铺，二楼阳台下面就是商铺店招，手机维修店当时做的牌子稍微大了点，顶上积了雪，加上楼上好几层落下来的雪水，现在汇聚在一起往下滴。 恰好台阶下有个小坑，水滴砸进去声音被放大。 易磐回头找了找，拿过门边立着的棉布拖把，放到小坑上，接住了水滴。 嗒嗒嗒的水声消失，他烦躁的心情才总算好了点。 做完这些，他正准备回店，远远就瞧见从路口那边缓缓走过来两个人。 冰天雪地，两人一身黑，又紧紧黏在一起，格外打眼。 第102页 直到慢慢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搀着另一个一瘸一拐的同伴，难怪走得慢。 汤取今早出门前有多么干净清爽，现在就有多凌乱狼狈。 裤子和衣袖又湿又脏，围巾虽然用纸巾擦过，但还是留下污水的痕迹。 直到两人在手机店门口停下歇气，易磐皱眉问：「你怎么了？」 汤取苦笑了下，不想多说，扶着他的陈言没好气道：「还不是他耽于美色，大冬天和隔壁班班花跑外面说悄悄话，摔的。」 易磐眼神冷峻：「甘鸣潇？」 陈言大感意外：「你认识？」 易磐不置可否，垂下目光，视线落在汤取湿漉漉的裤脚上，问：「扭到脚了？看过医生没？」 「看了，在诊所就用药酒揉过了。」陈言答道，又沖汤取挤眉弄眼，「我看你年前註定不宜出行，泡到妹子惹众怒，连网约车司机都不乐意把我们送进小区来。」 汤取不客气地瞪他：「还不是你自己定错位，人家司机又不是做慈善的，到了地方当然丢下我们就跑。」 这一点确实是陈言理亏，他嘴硬道：「你看我下午的密室逃脱都不去了，陪着你回来，牺牲多大啊。」 汤取嘆了口气，道：「赶紧回吧，站在这儿又湿又冷。」 陈言于是馋紧了他：「走走走。」另一只手沖易磐挥了挥，「拜拜。」 易磐也回了声「拜拜」，望着两人的背影朝另一栋楼走去。 全程汤取都没有和他有直接的眼神接触，就跟个陌生人似的，反倒是和他没见过几次面的陈言看起来更像熟人。 回到店里，辛辰没在玩手机了，正伸长脖子朝外面瞧，见他进来，忙不迭问：「刚过去的是汤家哥哥？」 易磐「嗯」了声。 辛辰刚才隔着门听完了整场对话，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帮忙送他回去，何必劳烦人家老同学。」 易磐眼神示意柜檯上的一堆零件，淡淡道：「我有活要干。」 辛辰语噎，随即嘴角勾起坏笑：「你发现异常了没？」 易磐不感兴趣，但还是礼貌地捧场：「什么？」 「小太阳啊。」辛辰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黑掉的小太阳，「我关了，怕嗡嗡嗡的声音惹得易大师傅您不清净的心乱上加乱。」 易磐冷冷道：「滚。」 辛辰气鼓鼓地朝他比中指。 第60章 除了用药酒揉脚腕时酣畅淋漓地痛了一阵，之后就都木木的没太大感觉，不知道是药酒起了效，还是天气太冷冻的。 路上全是融化的雪水，混杂着街道两旁的污尘，脏兮兮的，现在也没工夫绕开了。汤取被陈言扶着，一路吹着冷风，总算蹒跚着抵达单元楼下。 紧接着就是一手扶着栏杆爬楼梯。 这一路走来陈言反倒出了汗，见状劝道：「要不我背你上去吧，这一阶阶台阶得跳到什么时候。」 「没事。」汤取试着跳了一阶，没想像中那么难，等陈言跟上来，他又继续跳了一阶，「就这样吧，我怕你把我摔着。」 一片真心惨遭无情拒绝，陈言气笑了：「哥哥我这辈子还没背过谁呢，你该感激涕零地跪地叫爸爸才对。」 汤取回头白他一眼：「从我摔下去的第一秒，你第一反应不是扶我起来而是放肆狂笑，你为我做牛做马都是应得的。」 「行吧。」陈言无奈嘆气，但一腔八卦和吐槽终究还是没忍住，「人家班花把你约出去，我还以为你俩在无人的角落风花雪月，谁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摔了个屁墩儿，简直对不起班花的一腔深情。」 汤取都不想说话了。 哪里是风花雪月，甚至都算不上约。 今天只是凑巧了，两个班聚会的时间和地点都一样，现场热闹得跟烧了锅开水似的。当甘明潇专程来到他座位旁，说有话要单独对他说时，周围起闹吹口哨的声音简直要掀翻壶盖儿。 换做以前汤取肯定想也不想就拒绝，可那一刻脑子里的发条也不知道怎么就停了，眼前有一瞬间似乎闪现过易磐的脸，鬼使神差地就起身跟在对方身后走了出去。 餐厅外面有个露台，正对着河景，夏天估计养了不少花，冬天也没闲置，爬藤架上挂着小灯条和水晶球，地上堆着胖嘟嘟的雪人，还挺好看。 可再好看，也改变不了大冬天的事实，终究还是冷。 汤取不明白，今天可是零度，这地方再好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吧？ 但他来都来了，总不能转身就走，只能礼貌地站着洗耳恭听。 甘鸣潇说的话倒是挺委婉，只说她现在也在北京的学校就读，以后有机会两人可以多联络。 这要求合情合理，汤取自然点头应好。 于是两人互通了电话号码，只不过qq和微信暂时加不了。汤取说是手机不方便，也不知道甘鸣潇相信没有。 接着，甘鸣潇又说起某个摇滚乐队年后会在北京工体开演唱会。 「我记得你在我毕业纪念册上写很喜欢这个乐队，我表哥在票务公司上班，三不五时地就会送我票，到时候一起去看好不好？」她嘴角带笑，眼神柔和。 提到毕业纪念册，汤取就想起被自己搞丢的那本，继而想到那张丢失的照片。 说到摇滚乐队，又想起易磐嘲笑他唱摇滚都跑调…… 第103页 他思绪有点乱，犹豫之下还是决定说清楚：「其实我也没有多喜欢那个乐队，只是有那么一栏，凑合着写上去的。」 甘鸣潇脸上浮上一丝尴尬，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汤取挤出一个笑：「外面冷，别冻着了，我们先回去吧。」 然后他就心事重重地陪着甘鸣潇离开露台，一个没注意，脚下踩到一块冰，猝不及防之下直接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幕全被门后看热闹的陈言瞧见了。 主要是他摔下去的时候，头顶的帽子飞了，一脸懵地坐起来时，头顶还竖着几撮呆毛，看起来特别逗，陈言笑得直不起腰，笑够了才去搀他。 等到好不容易爬上楼梯，汤取掏出钥匙开门，陈言才忍不住问：「你刚才干嘛还特地交代我，别人问起你怎么摔的都要说是和女生出去才摔的？」 明明就不是嘛。陈言看得清楚，当时甘鸣潇都已经进门了，汤取落在后面，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眼神发飘没看路，这才跌了一跤。 汤取想也不想就回道：「这样显得比较浪漫。」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言可不信：「别煳弄我，你平时就不是这种人。」 汤取没理他，一颠一颠地蹦跶进客厅，艰难地把精疲力竭的躯壳安放进椅子里，才从灵魂深处长长地舒了口气。 陈言跟在后面把门带上，碎碎念：「可见老天都要惩罚你这种对漂亮妹妹表白不上心的渣男。真是的，怎么女孩子就都缺少一双发现好男人的慧眼呢？」 汤取把这声音当背景音，眼神瞪着虚空发了会儿呆，终于看向探头探脑四处打量的陈言，问：「你知道我玩三国杀最喜欢哪个武将吗？」 陈言早忘了刚才的话，他这是第一次登门，对这新组成的家庭难免好奇，听到汤取的话后缩回张望的脑袋，认真回忆了一秒，不确定地问：「赵云？」 「是啊。」汤取背靠椅背，重新仰头看向天花板，喃喃道，「因为他的技能可以一牌两用，把杀当闪、闪当杀，进可攻、退可守。而我恰恰不喜欢走绝路，做什么事总要给自己留退路才好。」 陈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屁话，迷茫地挠挠头，道：「哦，这样。我也挺喜欢的，sp赵云还能沖阵，先拿对方一张牌，关键局让对方无牌可出。」 汤取一顿，笑了笑，说：「你说得很对。」 陈言心里怪怪的。虽然他知道自己说得很精闢很高级很有品味，但也没必要这么郑重地夸一句吧？ 反正刚才的对话让他摸不着头脑，搞不懂就索性不去细究了。 没等班级聚餐散场他俩就先回来了，陈言担心汤取还没吃饱，临走不忘打包一盒饭菜，加上从诊所开的外敷药，一整个袋子放到餐桌上。 班上同学还在连环夺命call催他过去玩牌密逃，陈言没理。 汤取赶他：「你留在这儿难道能给我倒水洗脚，替我搓袜子？」 「靠。」陈言骂，「你的梦已经做得这么下流了吗？」 汤取赶苍蝇似地挥了挥：「爹现在用不上你，滚吧。」 「那你晚上把带回来的饭菜热一热得了，别自己张罗。」陈言叮嘱道。 汤取嘆气：「是什么给了你我会带伤主动做饭的错觉？」 陈言又骂了他一通过瘾，这才走了。 临近年关，加上天气恶劣，网上不好打车，还得加打赏，陈言直到走出小区才拦到一台拼车的出租。 上车之后，他回想起来，总觉得汤取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什么深意。 可是，三国杀不就是打打杀杀爽就完了？比如他最喜欢玩张角，逆天改命，雷击直接把对手一波带走，哪还能有什么深意？ 他想不明白，也不费劲继续琢磨，倒是想起了另一个精妙的点，立即兴沖沖打电话给汤取。 「sp赵云虽然攻守自如，但也不是没有克星，要是遇上孙策，就算想闪杀，只要孙策触发激昂，赵云沖阵拿他一张牌，孙策总有新牌，这对局不就能耗到地老天荒了吗？」 他倒不是在说假话。之前他玩过一场线上2v2，等到场上只剩己方的赵云和敌方的孙策，两人势均力敌，当时耗了将近二十分钟都没结束。 最后陈言耐心告罄，退出了牌局。 而现在，听完他的犀利发言之后，对面的汤取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说了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智慧。」 「那是。」陈言顺口应道，接着反应过来，「去你的，哥哥我最突出的气质就是才华横溢。」 大年三十那天中午，易振华和梁宝香的生意终于收摊了。两人顺道从菜市场带回来不少好菜，下午两点起，梁宝香就在厨房里张罗年夜饭，易振华在阳台上准备祭神的东西。 一大早汤取陆续收到拜年的简讯，基本都是同学之间的互相群发。甘明潇也发了，这还是她和汤取互通号码后，汤取第一次收到她的信息。 看起来像是群发，汤取把发给其他人的拜年简讯粘贴回復了过去。 刚发完，就听见客厅里易振华在叫他。 汤取一瘸一拐走出房门，只见易振华正把电视柜上面的旧瓶瓶罐罐收拾出来扔垃圾桶，头也不回，仿佛随口吩咐似的：「你去把你弟叫回来吃晚饭。」 「我弟？」汤取一时有点懵。 易振华回头，眉毛高高扬起：「你还有几个弟弟？」 第104页 汤取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易磐。 「狗东西，大年三十也不着家，老话说狗还不嫌家贫呢，姓辛的究竟给他吃了什么屎，不要钱给人家当崽子……」 为了阻止他继续不干不净地骂下去，汤取马上道：「行，我去叫他。」 说着，不再犹豫，瘸着腿往门边走。 厨房里的梁宝香听见动静，探头出来，大声道：「打个电话的小事，你做什么让我儿子专门跑一趟？」 话是对易振华说的。 易振华头也没抬：「你懂个屁，那兔崽子耳朵聋了，根本就不会接电话。」 看来这是经验之谈了。他亲自去叫易磐，对方肯定不会回来，而且哪有老子纡尊降贵去叫儿子回家的，被人知道丢人丢到他娘的姥姥家。 梁宝香撇嘴，心里其实觉得他易振华的儿子爱回不回，关她鸟事，道：「小取腿还不方便呢，上下楼多费劲。」 汤取已经换好鞋，回头道：「妈，没事，我正好待得无聊，下楼走走。」 他走得慢，关上门之前还听见易振华对梁宝香抱怨道：「待得无聊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家里，你看看墙角和柜子上多厚的灰，你这儿子养得比特么的闺女还秀气。」 梁宝香道：「你眼瞎没看到他腿伤了吗，你多大岁数他多大岁数？你可真好意思。」 后来两人又说了些什么，门关上之后就听不见了。 汤取慢腾腾地扶着墙下楼梯。 其实刚才他纯粹是在敷衍梁宝香，楼下有什么好走的呢，他只是不希望大年三十她和易振华起口角而已。 小区里孩子多，从下午起就能听到各处在噼里啪啦地放鞭炮，他们这一栋也不例外。 从一楼单元门望去，路上满是红色的爆竹壳儿，和之前融化的雪水混合，湿哒哒地粘在路面上，地上还有火药灼烧的黑色痕迹。 汤取站在门口没动。 这满地的碎屑，令他不由想起那天晚上易磐说的话。 什么「危险的东西反而能带来精彩的结果」，实际上，炸出火光和爆响之后，只剩下一地狼藉而已。 谁都能踩一脚。 【作者有话说】 为免不玩三国杀的宝子们看不懂，说一下这一章提到的武将：sp赵云技能，1、龙胆：【杀】当【闪】、【闪】当【杀】，2、沖阵：发动1技能时，可以拿对方一张手牌。这就意味着他进可攻退可守。 打别人只要一张牌，打赵云要两张，要是你，怎么选？ 所以，开局之后，明智的敌人不会轻易招惹他。 但孙策就不一样，被杀到最后一滴血是他的高光时刻，觉醒魂姿技能后，他可以要求对手摸一张牌，丢两张牌，也就是说，如果赵云只剩最后一张手牌，被魂姿了，也只能全丢掉，赤手空拳被砍。而激昂技能则专克赵云的红【闪】。 作为对手，要不一上场就把孙策搞死，但凡让他留一点残血，接下来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这个隐喻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 第61章 汤取回去的时候，餐桌已经摆上四五盘菜，梁宝香正在厨房忙活最后一道汤。 易振华坐在餐桌边，正呷了一口杯中酒，满意地咂嘴。 他刚才从电视柜里翻出一瓶好酒，就着丰盛的年夜饭下酒正合适。 见汤取孤身一人回来，易振华也不感到意外，但到底还是心气不顺，重重放下酒杯，骂道：「老子就知道，就不能给那兔崽子脸，他就是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 汤取没说话，低头换鞋。 梁宝香正好从厨房出来，端着碗汤圆，嗔怪道：「大过年的，干什么发脾气。既然别人家的年夜饭更好吃，你管他做什么。来，儿子，坐，开饭了。」 汤取坐下的时候，闻到从易振华身上传来一股浓重酒气，想来是已经喝了好一会儿了。 汤取自己酒量不好，对酒味就特别敏感，但现在已经坐下，也不好明显地挪位置。 梁宝香给两人都盛了碗鸡汤，易振华没碰，反而夹起一片牛肉，道：「现在喝什么汤，你做这一桌的菜，一碗汤喝饱了谁还吃菜。」 梁宝香笑道：「过年嘛，图的不就是吉利喜庆。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剩了菜，晚上看春晚饿了再热一热吃就是了。哎，你少喝点，等会儿醉了一早就睡了。」 说话间，易振华手里端着的一杯酒又下肚一半，他满足地嘆一声，不以为然：「就这一点，哪至于。」 梁宝香便没再说什么，见他不喝汤，索性给他换了个空碗，盛上米饭，又给他夹菜。 「哎，酒滴衣服上了。」 梁宝香一边轻声埋怨，一边拿出纸巾凑过去给他擦。 易振华毫不在意地任她收拾，一边继续美滋滋地喝酒。 汤取很少和这个继父同桌吃饭，两人作息完全不搭边，以至于他第一次知道这人居然还喜欢喝酒。 最让他意外的是梁宝香，亲生儿子还在这边坐着呢，她这照顾易振华的架势，搞得对方才是她儿子似的。 谁会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当儿子照顾？ 汤取父亲死得早，也就没怎么目睹过父亲和母亲的相处。或许……婚姻里女人和男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 饭吃到一半，梁宝香提议：「来，大家碰个杯吧。这还是我们一家子头一次一起过除夕呢。」 第105页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易磐，易振华轻哼一声，没说话，倒是见梁宝香给汤取倒果汁，他立即阻止道：「年轻后生喝什么果汁，给他倒酒。」 梁宝香没好气：「他还是学生呢。」 易振华振振有词：「学生怎么了，学生就不是男人了？」 见梁宝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汤取接过饮料瓶，杯子里倒满果汁，起身笑着敬道：「今天除夕，一家团圆，我是晚辈，以果汁代酒，敬叔叔和妈妈一杯，祝两位新的一年美满和睦，万事如意，财源广进。」 说着，也不等二人说话，先仰头把果汁喝光了。 梁宝香欣慰地看着，一脸笑模样，拉着汤取坐下。 易振华酸道：「果然是大学生，比一般人会说话。」 梁宝香笑道：「那是，我儿子不仅一表人才，说话做事还讨人喜欢。」 汤取也不管他俩人说什么，这一茬过去后，就低头认真吃饭。 这几天在家里吃得煳弄，今晚饭菜算得上丰盛，又是从小到大吃惯的口味，他着实吃了不少。 一顿饭下来就易振华吃得少，不过他为了下酒，倒是吃了不少菜。 见吃得差不多了，梁宝香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汤取手里：「儿子，给你的压岁钱。」 「妈，不用了。」 汤取立即要拒绝，但梁宝香态度坚定，不由分说道：「也没多少钱，这图个好兆头，压岁，吉利嘛。妈没什么本事，赚得不多，不过谁家孩子过年不从父母手里拿压岁红包的呢。」 汤取还没说什么，对面的易振华哼了一声，道：「叫你不要包，你非要，你儿子都满了十八岁，成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好意思接当妈给的红包。」 梁宝香横他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我有说错吗？」易振华眼睛眯了起来，「当妈的累死累活在市场里摆摊赚钱，见谁都赔笑脸，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当儿子的倒好，窝在家里躲清闲，不晓得去市场帮忙就算了，居然连家里都捨不得打扫一下，还得等你妈和我回家收拾，做年夜饭给你吃，你小子可真会享福。」 「我享什么福了？」汤取忍下被勾上来的火气，放下筷子，「这屋子大半年是我住的么？我才回来几天？你们累死累活是在为我赚钱？」 他举起手里的压岁红包，一声冷笑：「这难道就是你们赚的所有钱了？」 「你特么居然给老子撂筷子？」 易振华火了，面色被酒精侵蚀得浮肿通红，腾地站起来，怒目圆睁：「这个家是老子当家！你吃老子的住老子的，哪里来的狗胆跟老子撂筷子？」 汤取后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打人的手，道：「你当家？要不是我妈辞了超市理货员的工作，陪你去做买卖，她用得着受那种苦和累？我吃了你多少，这桌菜么，刨除我妈赚的，这里面还剩多少是你花的钱？」易振华一滞。 汤取乘胜追击：「怎么，算不出来？连个数学都算不明白，就别说自己做生意赚钱了。要不是我妈帮你，以你这计算能力，只怕要赔个底朝天。」 这话算是狠狠戳中易振华的痛处，比刚才汤取撂筷子更加挑战他的权威。 他不假思索，扑上来就要揍人，梁宝香赶忙上去死死把人抱住，回头对汤取道：「他一个酒鬼，你惹他干嘛！」 汤取无语：「是我惹他的吗？」 还不是易振华先阴阳怪气找茬。 梁宝香噎了一下，易振华被抱住上半身，气得一脚蹬在餐桌上，杯盏碗筷被震得哗啦啦掉地上。 他又飞起一脚要踹汤取，汤取灵活地往旁边躲开了。 梁宝香一手拧在易振华胳膊上，尖声道：「够了，你亲儿子不鸟你，你就拿我儿子出气是不是？」 这话再次戳中易振华的心窝子，梁宝香的手一时没能制住，他扬起一胳膊甩在她脸上：「你特么闭嘴！」 「啪」的一声，梁宝香脸上顿时浮现红印。 她愣住了，汤取也愣住了。 下一秒，他冲上前去：「你敢打我妈！」 谁知中途却被梁宝香死死拦住了，高声吼道：「大过节的，你们是疯了吗？」 当着儿子的面打了人家妈，饶是脑子里挤满了酒精，易振华也有一点心虚，但见汤取被梁宝香拦住前进不了，他的气焰又涨上来，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打老子呢？有爹生没爹教的兔崽子，从老子的房子滚出去！」 「易振华你特么闭上那张臭嘴！」梁宝香怒极骂道。 要不是被梁宝香拖着，怕伤到对方，汤取早就挣脱去和易振华拼命了。 「妈，你放开我！」 梁宝香怎么可能放，要是放了，这个年是彻底要出血光之灾了。 正拉扯间，就听门口传来声响，接着，门锁转动，下一秒，一个人影开门走了进来。 易磐在玄关停住脚步，视线从一片狼藉的地板，转向站立的三人，良久，才开口：「你们这是……在开村晚呢？」 易振华怎么可能被他看笑话，马上搁置这边的争斗，把炮火对准他，嗤笑道：「哟，稀客啊，派人请都请不回的大佛，你老人家终于捨得露面了？」 易磐道：「这是我家。而且我最近天天回来，你没看到而已。」 易振华有一阵子没回家了，确实不知道这小子最近是真的天天回家还是在睁眼说瞎话。 第106页 他没纠结这个话题，一声冷笑：「你还晓得谁是你老子不？一天天的在别人家里当哈巴狗，人家自家的狗都没你贱。」 易磐道：「我当狗无所谓，你愿意当狗爹？」 易振华腾地冲上去，破口大骂：「老子宰了你！」 易磐灵巧地避开一段距离，快速扫了汤取一眼，道：「你确定要动手？现在这里想打你的人可不止一个。」 梁宝香见势不好，连忙上前将易振华拦腰抱住，劝道：「你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小孩子不会说话……」 又回头对汤取道：「还不把人拉走。」 见梁宝香脸上还留着巴掌印呢，还这么维护易振华，汤取也没了算帐的念头，对易磐抬了抬下巴：「走吧。」 两人回了房间。 第62章 进了房间之后汤取才想起里面挺乱的。 棉被太重叠起来很费劲，他这两天脚不方便，索性就让被子就那么摊着。腿崴了不方便出门，他白天基本就坐在书桌前看书，演算纸还凌乱地铺在一旁。 汤取现在只庆幸他看的是专业书，而不是那本《酷儿理论》，不然被易磐看到，还不知道会陷入怎样尴尬的境地。 今天用脚过度，他单脚跳过去，把书桌前的椅子拉过来，装作慢慢坐下。 左手无声地摸到反挂在椅背上的书包，确定拉链拉上了不会露出里面的书，这才抬头对易磐道：「你随意。」 易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下，问：「你刚才去找我了？」 汤取顿了顿，道：「没。你爸让我去，但我腿疼，加上猜你不想回来，所以只在楼道里站了站骗他。」他确实没去。 明明下楼梯才是最费事的一环，结果好不容易走到楼下了，他还是折返上来。 谁知道这事还被易振华当着易磐的面说。 易磐猜到出门去找他的人是他也不奇怪。 易振华当老子的，是绝无可能去请儿子回家吃饭的，要是梁宝香，办这事的动静不会小，必得让街坊邻里都看到听到，所以，最有可能的就只有汤取。 易磐并没有追究的意思，问：「所以你就和他吵架了？」 虽然私心里并不觉得刚才自己发飙有什么错，但被人家当儿子的这么问，汤取还是感到一丝不自在，解释道：「他让我帮家里干活。」 说出口之后就觉得更怪了。这理由还不如不说，听起来好像他这个做晚辈的多懒惰叛逆似的。 易磐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拒绝是对的。你没必要在他那儿找什么身份认同。我要不是他儿子，也不会让他得寸进尺。」 汤取好奇：「他做什么了？」 易磐却没再说了，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别接他的茬就行。这就跟诈骗集团那一套似的，你要是答应了一次，就被筛选进潜力种子那一批，以后他只会变本加厉地差遣你。」 也挺奇怪，有些父母字都不认识几个，在操纵儿女方面倒是无师自通。 听他这么说，汤取暗暗也松了口气。 虽然刚才硬气了一回，但一方面也有点心虚，毕竟「不帮父母干活」这件事说出去，拿到中华上下五千年评理，理亏的只会是他。 这个话题聊完之后，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汤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还是那晚看完烟花之后两人首次单独相处。 「你吃了吗？」他问。 恰好易磐也开口：「你腿好点了没？」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撞进易磐乌黑的眼神，汤取飞快垂下眼睛，状似打量自己的脚，道：「好多了，过几天估计就能正常走路了。」 易磐淡淡问：「你要谈恋爱了么？」 没想到陈言上次说的话他居然还记得，汤取心脏勐地一跳，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和无措，短暂的一秒后才勉强找回镇定，支吾道：「有……有在考虑。」 「那你好好考虑。」易磐道。 汤取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开口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楼下又有人放鞭炮，这一挂格外地长，噼里啪啦响了将近一分钟。 等到声音安静下去，淡淡的硝烟味从窗外瀰漫进来。 汤取正准备起身关窗，就听见易磐道：「你知道吗，哲学家都挺长寿的。」 「啊，什么？」 易磐目光平静地望着他，道：「因为想得开的人活得长。人只要活得长，就什么都等得起，什么都看得到。」 汤取回过味来，不知道说什么好，茫然了一秒才想起自己要关窗。 等他把窗关上，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易磐却起身，道：「我是回来取资料的，之前的课外资料放在了这儿。」 汤取回神，让到一边：「那你拿。」 易磐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习题册，顿了顿，道：「辛辰和我今晚打算看春晚，打牌，还买了小烟花，宋姨买了食材，晚点亲自做一锅滷味。你要是待得无聊，可以过去一起玩。」 汤取愣了愣，道：「好。」 易磐说完这些，也无话可说了。 汤取把他送出门，听见厨房里隐约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梁宝香还在劝易振华。 易磐没理会这些，打开大门走了。 汤取回到房间，在床边枯坐了会儿，还是起身把被子叠好，把书桌收拾整齐。 第107页 做完这些，他坐回原位，思绪有点乱。 他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么说。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考虑什么谈恋爱的事情，但那一瞬间，似乎经过了快速的、理性的分析，才会迟疑却肯定地把那句话说出来。 可等到回想起来，却完全不记得当时所谓的理性是从何而来。 明明一点都不理性，没有逻辑、莫名其妙，仿佛大脑被外星人绑架了似的。 不应该那么说的，难道不是在说谎么？ 腩可是不那么说，他该怎么回復？ 似乎也并没有更好的回答。…… 他脑子一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隔着窗户又传来爆竹声，他才一晃神，意识到没开取暖器，坐久了四肢冰凉凉像雪籽一样。 正探身给油汀插电，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声音随之而来：「那小子走了？」 汤取看向门口。是梁宝香。 「走了。你找他？」 「我没事找他做什么。」梁宝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少回家几趟，少和你叔吵架，不把屋顶掀翻就阿弥陀佛了。」 说到这，她似乎才想起就在刚刚汤取还跟易振华吵过，略一犹豫，劝道：「你叔就那样，狗嘴吐不出象牙，连我都经常被他气个半死。」 汤取抬头看她，一半是发自真心地感到好奇，一半是觉得讽刺：「被气个半死还能一起过日子？」 「男人和女人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哎，你不懂。」 通电后，油汀慢慢亮起暖光，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温馨很多。 梁宝香走过来，手搭在儿子肩上，道：「你脚还好吧？刚才我让你别听他的，下楼一趟多费劲，那小子也不值得你跑一趟。」 这话汤取不知道怎么接，也不想接。 梁宝香对易磐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平移到易振华和汤取之间的话，汤取是不是不该奢望与易振华和平共处？ 虽然他也没有过什么期待。 「你脸还好吧？」他问。 梁宝香下意识摸了摸脸，不在意地笑道：「他道过歉了，刚才是不小心的。」 汤取第一次知道他妈居然这么容易就原谅别人。以前对邻居、对二舅妈等人可不是这样的。 难道女人一进入婚姻就会对特定的人收起尖牙利齿？ 想不通他也不想了。 「他最好是真心的。」他轻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话赶话才到那地步，原本就没必要吵架的嘛。」知道儿子是想维护她，梁宝香还是挺感动的，捏了捏他的脸，「你是读书的人，他那种一根筋的粗人，讲不通道理，也听不懂人话。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不然反而自己更憋气，知道吗？」 汤取无话可说。 他曾经说过好几次，甚至劝过离婚，都没什么用。既然梁宝香认可易振华，汤取再一厢情愿也是白搭。 也是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对梁宝香的感受略有体会。 生活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道理，也没有什么正确的答案，少数人清醒，多数人煳涂，但没有人永远清醒。大多人在很多时候或许是智力不够，或许是时间不足，或许钻了牛角尖，没等想明白，生活的上一个难题被pass，下一个难题迎面而来，就这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多年。 就比如多年后的现在，在周承斌这件事上，易磐很不认同他的做法，汤取也说不上来他放周承斌一马的动机是什么。 也许是不想把这个年轻人逼到绝境，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家庭更加破碎，也许是当初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如果面前有20万，说不定也会偷走，一跑了之。 这么一想，汤取就觉得自己挺苦逼的，总是被坑的那个。 当然，现在这件事的一头被搞定了，但这远远不算完，还有最麻烦的环节等待解决。 次日晚上，把陈言送上飞机后，汤取和易磐又逗留了一晚，在第三天一早，坐上早上六点多的返程高铁，一个多小时车程后，准时赶上早上9点上班。 虽然只休了两天半的假，但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再次站上工作岗位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唏嘘。 果然，打工人一旦休假，别管什么假，只要两天以上，再上班就如同上刑。 难怪这么多公司不给双休。 上午好不容易把状态调整过来，汤取准备请蒋沐出去吃饭，顺带问问2701这套房子的具体情况，必要的话，还得托蒋沐去找张瑶打听打听。 他还没发消息呢，蒋沐就回来了，眼睛亮亮的，显然有话要说。 周围人多眼杂，她朝汤取使了个眼色，汤取便懂了，跟在她身后去了vip室。 果然，门一关上，蒋沐就开门见山，爆出个消息：「二师兄那客户资金周转不过来，2701准备退掉了。」 这果真是个好消息。 汤取精神一振，问：「徐锦文亲口说的？」 「那当然。」蒋沐得意地眨眨眼，「刚才我送客户去停车场，回来路上正好遇见他，就顺口又问了一遍。他也正烦着呢，我说我有客户强烈要买，他也懒得再和客户扯皮，说会尽快把房源退出来。」 第63章 蒋沐短短几句话就把情况交代完，听起来好像十分轻松，但汤取知道沟通的过程肯定很复杂。 「沐姐优秀。」他朝蒋沐比了个贊。 第108页 虽然他们之间互相叫「哥」和「姐」，实际上蒋沐比他还小两月，长相元气甜美，说话也嗲，搭配与长相不符的爽利性格，在同事和客户之间很吃得开。 对他的吹捧，蒋沐欣然受之。 「他有没有提别的要求？」 蒋沐也没忸怩，爽快道：「他说退房退款手续麻烦，要我帮他代办。另外就是，我承诺了他一顿r酒店的下午茶。」 这些都是小事，蒋沐原本打算自己承担，但既然汤取已经问了，她也没有非要送这个人情的必要。 「行。」汤取点头，「这些交给我。他有没有说大概什么时候会办手续？」 「就这两天。」蒋沐道，「到时有消息我通知你。」 「辛苦。」汤取打心底里感谢，「解围之恩无以为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蒋沐狡黠一笑：「没什么要求，以后有客户搞不定你帮我无限次sp就行。」 「你这还叫没什么要求？」这简直是狮子大张口，汤取都要佩服她了，但既然放了话，他答应得也干脆，「好，你随时叫我就行。」 蒋沐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正事谈完，汤取拉开门让她先出去，一面含笑调侃道：「看你这提要求的速度，显然对我早有预谋了。」 「可不是。」蒋沐笑眯眯道，「俗话说未婚未育无所畏惧，富不如人羞愧难当嘛。还请一哥带我发财。」 「别，千万别对标我，估计我才是整个售楼部最穷的。」汤取真心实意地感慨，「看来我得树立危机意识，小心以后被你pk下去翻不了身腩。」 虽然两人说的是玩笑话，但汤取现在确实很穷，尤其是银行卡里的存款，一旦低于某个数值，会让他心中有即将踩空的、无处着落的不踏实感。 必须抓紧时间赚钱才能缓解这种焦虑。 不过，目前的情况下，解决肖总的事才是头等重要。 如蒋沐所说，没过两天徐锦文客户的退房退款资料就收集完毕，汤取接下了这份活。 兰成的退房退款流程其实很简单，销售员督促客户把相关资料交过来，转交给内勤张瑶审核无误后，统一向城市公司领导申请，先线下签字盖章，再发起oa退房退款流程。 但这是批量操作的步骤，内勤可不是置业顾问的服务员，有什么要求马上就会办理。一般都是凑齐一定批数的客户再统一操作。 尤其现在项目新品刚开盘不久，工作重点根本不在为客户退房上面。 像2701这套，实在着急，签字盖章这些事就必须销售员自己去办。 不过汤取和城市公司的各位领导还算熟悉，这些倒不是什么难事。 如蒋沐所说，没过两天徐锦文客户的退房退款资料就收集完毕，汤取接下了这份活。 兰成的退房退款流程其实很简单，销售员督促客户把相关资料交过来，转交给内勤张瑶审核无误后，统一向城市公司领导申请，先线下签字盖章，再发起oa退房退款流程。 但这是批量操作的步骤，内勤可不是置业顾问的服务员，有什么要求马上就会办理。一般都是凑齐一定批数的客户再统一操作。 尤其现在项目新品刚开盘不久，工作重点根本不在为客户退房上面。 像2701这套，实在着急，签字盖章这些事就必须销售员自己去办。 不过汤取和城市公司的各位领导还算熟悉，这些倒不是什么难事。 兰成城市公司办公地在市中心某栋高级写字楼，这栋写字楼曾经是该市的标志性建筑，连带旁边的购物中心，均由兰成操刀建设。如今兰成自己占用其中两层，其他全部租赁出去，每年的租金收入十分可观。 这也是当初汤取选择兰成的原因之一，除去它的国企资质，不论地产板块开发前景如何，只要有商业综合体在，就代表着有稳定的现金流托底。 换言之，即便当年毅然抛弃了学歷光环，但汤取的就业并不算完全没头没脑的胡乱选择。 上楼前，汤取先点了一份鲜炖燕窝套餐，安排店员送上楼。 今天他运气不错，要签字的那几位领导都没有安排会议，他在办公室外略等了会儿就把字签了。 上次那位出国休假的领导签完字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老婆前几天还说有个朋友想看房，推荐给你了没？」 汤取笑道：「芬姐和我说了，我已经联繫那位客户。感谢领导支持。」 「好。」 买一双鞋，换一个客户，对汤取来说不能更值了。人总是这样，只要有交集，就会有来往，进而就会有互相需要、互相帮助的地方。 严格追溯的话，这还是他从与甘明潇的交往中得到的道理。 搞定资料后，他路过茶水间，恰好被里面的人看到，叫了一声：「汤取！」 茶水间这时候很安静，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正在翻资料。是宁媛。 汤取走到门口，问：「怎么在这儿办公？」 宁媛道：「要给维权业主打电话，这儿清净，不会吵到同事。」说完，她笑了笑，「燕窝我吃了，很美味，谢谢。」 「应该的。」汤取晃了晃手里的材料，「这个也谢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现在正是工作时间，不方便聊太久，何况，要是被宁媛的同事们看到，估计又要打趣他们。 第109页 又略说了几句话，汤取就走了。 回到售楼部，恰好有客户来访，等他接待完客户，蒋沐也空闲下来。 蒋沐翻看着他拿回来的资料，很是意外：「这么快就全签完了？」 「是，今天很顺利。」 蒋沐仍是感到惊奇：「之前瑶姐哪回不是要跑好几趟，不是这个领导不在，就是那个领导在出差。」 汤取神秘一笑：「因为我有人脉，帮我确认过领导们全在我才去的。」 「行吧。」蒋沐也不深问，「我把资料给二师兄拿过去，顺便你定的下午茶我也把预订信息给他。」 「好，谢谢沐姐。」 奔波了大半个下午，连口水都没喝，汤取去水吧檯接了杯温水，想了想，又找到蒋沐的茶罐，取了片柠檬放进去。 酸甜的温水入喉，累得要分开摆烂的四肢仿佛都重新黏连起来，勉强组成一个正常的人。 手机提示音响起，有简讯进来。汤取点开。 是易磐发来的，内容是一张通知截图，上面写着大四学生毕业论文的开题时间，12月8号，要求所有学生返校参加开题报告会。 汤取算了下，还有差不多一个月。 也就是说易磐还会在这儿待不到一个月。 他沉吟了会儿，打字发送：「好好准备。」 发完之后他没等回復，收起手机，又喝了口茶，正准备回办公室，却正好与洽谈区沙发椅上的谢怡对上视线。 既然被他撞见偷看，谢怡露齿一笑，起身走过来，嘻嘻笑道：「一哥，喝茶呢？」 「嗯，蒋沐的柠檬茶。」汤取笑道，「你要么？」 「不用。」谢怡压低声音问，「你回来了，那邻居家弟弟回来了没？」 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起易磐，汤取略感意外，道：「回来了。」 「那怎么我带客户去工地上没看见他？」谢怡不解，「我还以为他不在这儿干了呢。」 汤取顿时明白过来，也不问谢怡找易磐是为什么事了。 按易磐那傢伙的个性，应该很不讨女孩子喜欢才对。谢怡第一次就在他手上吃瘪，后来在陈记面馆第二次见，还有点怕怕的样子。再后来得知谢怡主动把徐锦文的事告诉了易磐，汤取还很吃惊。 没想到兜兜转转，谢怡中意的居然是易磐这一款。 如果现在是微信对话，汤取真想回復一个不理解但大受震撼的表情包。 谢怡还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汤取轻咳了一声，道：「他是实习生，并不常常在工地，我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在。」 谢怡有些失望，道：「我加了他微信，但发什么他都不回復，躺在通讯录里就跟号似的。」 「你们还加了微信？」汤取问。 「是啊。」谢怡气鼓鼓地道，「我还以为互相加了好友就是愿意做朋友的意思呢。」 「我……」汤取犹豫了一瞬，「我改天见到他，跟他说一下。」 「也不是这个意思。」谢怡眼神纠结，还想继续说什么，视线一转，就看到有人往水吧檯这边走过来，马上止住话头，僵硬一笑，「我走了。」 说着就回了洽谈区。 来人是徐锦文。 【作者有话说】 sp：销售造势，有人也有道具。购物时旁边突然多出一个帮腔的销售员，买房时隔壁桌说我也要买你这套的客户，销售员发的优惠最后x小时的朋友圈，甚至祝贺五一热销xx万业绩的海报，都是。 作为朋友，只要蒋沐需要，汤取二话不说就会帮忙sp，作为同事，sp意味着要搁置自己的工作，用尽一切sp道具帮助成交，工作量很大。所以沐姐提的这个要求只能对朋友提，也意味着她是真把汤取当朋友。 第64章 汤取倒是知道谢怡为什么会突然怕徐锦文，据说前几天谢怡在办公室边玩游戏边喝奶茶，一个没注意，奶茶倒在了徐锦文的西装外套上。 以徐锦文的心眼，加之和龙定鹏关系匪浅，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件事随口说了。之后售楼部就开始整治上班时间不务正业的风气。 现在谢怡找汤取聊天，要是又被徐锦文撞上，正好又告给龙定鹏。 汤取原以为徐锦文只是路过，要去洗手间或者vip室那边呢，谁知对方却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锦文哥？」汤取挂上笑容，示意对方有屁快放。 谁知徐锦文今天倒出乎意料地好心情，意态悠闲地扬了扬手里的材料，道：「谢了啊。」 汤取笑容顿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谢谢你帮我办好了客户退房资料，以及那份下午茶。」徐锦文露出愉悦的笑容。 汤取反应过来，眉头微皱：「你知道是我？」 徐锦文轻哼一声：「蒋沐那傻子，自己开盘业绩稀烂，居然会有客户想要2701？你俩平时就爱眉来眼去的，除了你的客户想要，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 汤取反应过来，眼神凝重：「你故意钓我？」 徐锦文笑了：「还不是怪你们自己太蠢。」 汤取缓缓把杯子放在吧檯上，目光锐利地瞪着他：「实际上你的客户根本就不想退房？你故意说假话骗蒋沐？」 「也不完全是假话嘛。」徐锦文摊手，「2701那个客户要更名，换成私生子的名字，要办理退房重购。我恰好嫌手续麻烦，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当然不用白不用。」 第110页 汤取冷笑：「锦文哥，这是公司的房源，你利用公司资源戏弄同事，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我要是告给龙经理，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理？」 徐锦文的面色阴沉下来：「恶趣味？老子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掐着脖子命都要没了，你这就忘了？你们做初一，别怪我做十五。你的客户想要2701，做梦！」 汤取恍然大悟：「哦，我说错了，原来不是满足恶趣味，是为了私人报復。」 回忆起那一天的狼狈，徐锦文依旧怒火中烧，靠近一步，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该感谢我们是一个公司的，感谢我还想在兰成继续待下去，否则，我绝对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汤取笑了笑：「锦文哥可真有能耐，威胁人好威风。我真心诚意地把你当同事，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不惜拿客户作筏子来戏弄我？」 徐锦文眼里满是厌恶：「收起你的假笑，老子不吃这一套。」 汤取笑容微敛。 徐锦文盯着他：「别以为是销冠又能怎样，奉劝你以后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否则这次不会是最后一次。」 「销冠当然不能怎么样。」汤取轻轻一嘆，「只是锦文哥，你是不是忘了，公司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支录音笔？」 闻言，徐锦文神色一滞。 汤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银色录音笔，上面亮着灯，正在录音。 「大家都觉得录音笔没用，偏偏我这个人呢，特别遵守公司的制度，只要一上班就把它揣兜里，以备不时之需。」汤取晃了晃录音笔，仿佛向同事好心传授经验一般耐心十足，「现在不就用上了么。」 徐锦文脸色微变。 「放心，我不会交给龙经理、费总甚至是你那位给私生子买房的客户的。」汤取把录音笔重新收起来，「我来上班打工，只是为了赚钱餬口，没想与人打打杀杀。」 徐锦文神情稍缓，咬牙笑道：「你以为这么点东西就能威胁到我？」 「你误会了，我并不打算威胁你，毕竟这对我没有好处。我只是希望你别再花精力找我的麻烦了，我只是来打工赚钱的，经不起折腾。」汤取微微一笑，「当然，我手头肯定不止这么点东西。希望你不会自信地以为自己平时做事很谨慎，否则你会很失望的。小的比如冒充客户签名，大的比如把自然来访做成亲友转介从中拿回扣……我对你的了解可不少。」 「你！」徐锦文气得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他有多么自得，现在就有多狼狈。 说了这么久，汤取又有点渴了，端起吧檯的杯子，喝了一口，道：「这些退房材料，就当我热心帮助同事了，下午茶也免费送你享用。怎么样，我们以后就握手言和，做相亲相爱的同事，好不好？」 徐锦文狠狠剜了他一眼，扯起嘴角不善地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汤取放下杯子，关掉录音笔，沉思了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孟姐。我遇上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需要请你帮忙。」 最近由于整顿风气，售楼部一群人基本开完晚会就下班，从前扎堆逗留在办公室打游戏的场景不復存在。 汤取打了个客户电话，略耽搁了会儿，居然就成了最后下班的一个。 售楼部大部分灯都熄了，只剩下前台还留着一排顶灯，物业值晚班的人员守在那儿。 汤取走出售楼部时，外面喷泉广场的灯亮着，虽然喷泉在夜间会暂停喷放，但灯光亮化系统全打开，地上一圈圈的灯珠闪着光芒，在夜色中辉映。 一圈圈闪耀的灯光中间，有两人正在说话。 谢怡估计是一下班就撞见了等在售楼部外面的易磐，于是也不急着下班了，和易磐有的没的聊起天来。 汤取正好听见她问：「你平时玩游戏么？我们可以组队呀。」 于是汤取也不急着靠近，在数米外站定，礼貌地等两人聊完。 只听易磐语调很平地回答道：「不玩，我比较热爱学习。」 谢怡：「……」 易磐抬头，隔着一束束灯光看向站着看戏的汤取，没说话。 他的态度太过冷淡，谢怡平时并不缺男生追捧，这下也有点恼了，暂时不准备再继续上赶着找话题，转头也看到汤取，打了声招唿后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等人走远，汤取才笑了笑：「远远看着还以为你俩在这演偶像剧呢。」 他没走近，倒是易磐抬步往他那边走，一脸平静地说：「那你以后看到情侣都站远点。」 「嗯？」 易磐慢吞吞道：「我怕你把别人吵架错当成偶像剧，还在旁边拍手叫好，平白被人揍一顿。」这傢伙…… 汤取简直无话可说。 他嘀咕道：「还不是你们自己选择站在光里，朦朦胧胧的那么暧昧，怪谁。」 易磐没接这话题，倒是把一直拎在手里的袋子提高到他面前，问：「烧烤，吃么？」 「不愧是还没毕业的小年轻。」汤取调侃，「我一般这个时候会选择在小区门口的粤式餐厅点一碗粥，清淡养胃，然后早点躺床上睡觉。」 易磐点点头，仿佛准备和他达成协议：「那你陪我吃烧烤，我陪你喝粥，再躺……」 「你离挨打的边缘只剩一微米了。」汤取眯起眼睛寒声警告。 第111页 易磐闭了嘴，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目光锁定在了广场小花坛边的户外桌椅。 「那你看着我吃也行，正好有毕业论文开题的事请教你。」 「我对你们专业一无所知，帮不上忙。」汤取拒绝。 话虽是这么说，但最后他还是和易磐一起往那边过去坐下。 只怪秋天的晚上气温舒适，凉风阵阵，在户外坐着吹风也不赖。 虽说是吃烧烤，但易磐点的并不止烧烤，还有一份酸菜蛋炒饭，一份紫苏牛蛙，和两瓶雪碧。 汤取说到做到，还真只是看着他吃。 「总包不是有食堂么，你没去吃？」他问。 他记得那餐标相当不错，而且是围桌吃饭，菜式多种多样。 「那个有餐补名额，实习生没有，只能吃工地食堂，大锅饭味道一般。」易磐回答得言简意赅。 汤取微微皱眉：「实习工资总有吧？」 「只有一点，快要付不起房租了。」 他说得可怜，但汤取谨慎地没接这个话题，道：「正好要毕业论文开题了，回学校倒是消费低，挺好。」 易磐看了他一眼，没接这话，把炒饭盒子推到他面前，道：「我炒的，你试试味道怎么样。」 汤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炒的？你居然会这个？」 「是啊。」易磐低头漫不经心地从包装袋里翻找出塑料勺子，递给他，「点得多，摊主忙不过来，我又怕错过你下班，就干脆自己炒了。」 这炒饭看起来粒粒分明，色泽金黄饱满，一看就是火候掌握得十分恰当，汤取根本不信这会是易磐的作品。 但这小子表情沉稳，眼神坦荡，一副根本不怕怀疑的样子。 汤取将信将疑地挖起一勺，放进嘴里。满口鲜香。 他一声轻哼：「你真的是在大学念书？不是诈骗组织？测谎仪来了都得抱拳叫你一声哥。」 被拆穿了易磐也不慌张，淡淡解释：「某度告诉我的，『怎么让不爱吃饭的宝宝吃饭』第一条回答就是这个。」 汤取才不会傻到信他第二次，还真上网去查这个问答。 这蛋炒饭味道不错，他不知不觉间就干掉了大半碗，回过神来的时候，更是震惊地发现，居然喝完了一瓶雪碧，甚至还吃了好几串烧烤。真是罪恶。 反正到最后什么「请教毕业论文开题」之类的事，谁都不记得了。 第65章 次日傍晚六点，汤取早早请假下班。 他今天约了肖总吃饭。 地点选得很高档，就在城西的栖湖边。这儿是城市的新中心，高端住宅林立，临湖一线建着鳞次栉比的商墅，取名公馆，全用作高端餐饮和会所。 他提前预定了25栋的二楼包厢。 虽然是请肖总，但赴宴的并不止肖总。 饶是汤取酒量不行，但对中国人宴请的习惯并不生疏，今天肖总带了两个朋友，汤取也另外找了人，车子后备箱还放了一箱红酒。 他站在别墅门外略等了会儿，就等到了孟诗淇的车。 车窗落下，副驾驶还坐着庞磊。 这两人就是汤取今晚请的两大护法。 要靠他自己在酒桌上把事情谈好，凭他那不超过一瓶低度数啤酒的酒量，几乎绝无可能。孟诗淇和庞磊就不一样了，都堪称海量。 而且庞磊和肖总来自同一个省份，虽然该省幅员辽阔，两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但这点关系用在酒桌上也足够寒暄半小时了。 等两人下车，汤取上前揽住庞磊的肩，沖孟诗淇笑：「孟姐，小磊哥，今晚辛苦你俩了。」 孟诗淇摆摆手，道：「好久没来这边吃饭，今天就蹭你一顿，酒要是不够好，我可要发飙的。」 见她这么爽快，汤取笑了一声，道：「放心，按照你的要求买的。」 庞磊拍了拍他的肩，道：「只要喝高兴了，事情就好解决。」 庞磊卖了快一年的商办，频频在酒桌上解决大客户，这种场面已是见怪不怪、驾轻就熟。 虽然平时经常请人吃饭，但汤取还是第一次组这种酒局，心中难免还是没底，这两人的话及时给他打了一波气。 三人一起上楼，在包厢等了没多久，肖总等人就到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老闆，圈子里的人都习惯了酒桌的觥筹交错，肖总和朋友进来后，神态倒比汤取还休闲自如。 菜是早就点好的，只等吩咐就下锅。 上菜前，汤取先给两边人做了引见，大家略略寒暄了几句，等到菜陆续上桌，略吃几口，就开始斟酒互敬。 一开始完全没提及兰成那套2701江景大平层的事，孟诗淇和庞磊放得开，喝酒也豪爽，哄得肖总一行人都喝了不少。 尤其是孟诗淇，听肖总提到年轻时在内蒙做生意，一拍桌子，马上和肖总一起追忆当年光辉岁月，就差化身为对方的迷妹。 说起当年的风沙、牛羊肉、马奶酒，从不被人在意的小个体户拼搏成有一定资产的小公司老闆，再到如今的风光，肖总感慨良多。 孟诗淇就认真听着，时不时敬上一杯。 面热酒酣的时候，汤取才把周承斌的事提了。 他没提周承斌自己把钱花了，只说是小孩儿家里突发变故，父亲罹患癌症，那孩子顾不上工作，就把给肖总订房子的事给忘了。 第112页 至于钱，就由汤取出面，悉数转回给肖总。 对于肖总这样随随便便就把20万从微信转出去的人来说，虽然很想要2701那套房子，但也不到非要不可的地步，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打他脸，让他丢面子、跌份儿。 小小一套房子，别人都能买到，凭什么他就买不到？ 汤取恭恭敬敬地敬了他三杯酒，全都一口闷，又诚挚地道歉，承认是自己管教不严。 肖总旁边的朋友也劝：「小孩子做事确实不靠谱，但家里情况也实在可怜，老哥你什么身份，我们要是和他一般见识，别人还要说我们欺负小孩儿。汤取啊，你今天就给老肖一个保证，以后要是肖总买房，你必须把肖总的需求摆在第一位。」 汤取自然满口应下。 这朋友姓赵，实际上也是汤取的业主，是汤取费尽心思请来的。 多亏了肖总没有设置朋友圈三天可见，汤取翻遍了他近一年的朋友圈，终于在给他点赞的人里发现了自己的业主。 这不得不感谢高净值圈子小的好处。 这业主和汤取关系不错，汤取诚心诚意地请他出山，他略一考虑，最后答应了。 肖总虽然还是气不顺，但在朋友劝解以及孟诗淇和庞磊的酒精攻略下，面色终究还是好看许多，语气也缓和不少。 到后来，汤取拨了视频电话给周承斌。 对方在电话那头满含歉意地向肖总道歉，说到后面愧疚得几近哽咽。 听说他至今还在医院给老父亲陪床之后，肖总也不好说什么了。 席上的人都夸肖总大度、肖总爱护小辈，好听的话不要钱地洒，到最后肖总终于松口，把这一茬揭过。 一桌子人喝到晚上11点多才散，汤取带来的红酒全喝完了，还另外点了白的。 肖总喝得最多，拉着朋友絮絮叨叨，又夸孟诗淇好样的，会做人会办事。 孟诗淇自然笑着感谢，和汤取庞磊一起把三位贵客送走。 事实证明，在场只有汤取一个酒量太废。孟诗淇和庞磊除了脸色比平时红些，几乎没有异样。 孟诗淇老公亲自来接人，庞磊自己叫车走的。 汤取和两人都不顺路，对孟诗淇老公说了一堆感谢和抱歉，又跟庞磊郑重道谢，允诺下次再请客。 庞磊还神智清明，道：「吃饭的事无所谓，倒是有件小事，看能不能走你的路子办成。」 汤取虽然思维迟钝，但还是下意识问：「什么事？」 庞磊道：「我老婆最近不是在拍短视频么，我们公寓样板间太小了，不符合她的故事背景，看能不能借用一天兰成的江景大平层？」 「好，明天我问问。」 等人都走了，汤取摸遍口袋都没找到车钥匙，回去公馆，服务人员替他在包厢里找到并拿了下来。 别墅的花园装饰得美轮美奂，廊下摆着无数花花草草，粉色的凌霄花爬满了铁艺围栏，草地上点缀着月亮灯，朦朦胧胧中别有一番感觉。 汤取又晕又累，在藤编吊椅上坐下。 这吊椅里舖着厚厚的坐垫和靠枕，一坐进去，沉重的身躯瞬间被轻柔妥帖地接住。 他就不想再起来了。 吊椅还一晃一晃，跟摇篮似的，令人昏昏欲睡。只眯一分钟。 他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黑沉中，模模煳煳感觉身体要往一边滑，他勐地一惊，身体一弹，右手下意识想撑地，结果一挥就重重打到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又响又脆。 手背的痛感让他醒过神来，睁开眼才发现有个人正逆光蹲在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 汤取懵了一秒钟，才认出来。是易磐。 这是哪里？怎么会见到易磐？ 他脑袋一片茫然，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呆呆地环顾了一圈花园的布置，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晚的事。 「你怎么在这？」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又干又哑，睡了一觉之后感觉头更重了。 「你确定喝的是酒，不是水泥？比金刚狼的爪子还重。」易磐道，换了个方向，背对他蹲着，「快点，我背你出去。」 「啊？什么狼？」汤取煳煳涂涂的，等腾空的感觉升起，才意识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动爬上易磐的背。 「就……就这样回去吗？」他脑子转得非常慢，「这里离家好远啊。」 「十四公里，我还没疯。」易磐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大概……」汤取困难地回忆，「差不多半瓶……红的。」 别墅门外是两段台阶，一侧无声亮着地灯，易磐背着人稳步向下走，汤取许多年没体验过悬空的感觉，紧紧抱住易磐的脖子才觉得安全。 这个姿势让他脸贴在对方颈后那片皮肤上，舒服的触感令他忍不住来回蹭了蹭，真心实意地夸道：「你体温好凉。」 易磐停下，吸了口气：「是你太热了。」 「哦。」汤取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喉结，表示认可，「我确实比你热。」 易磐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朝下走。 院子里的凌霄花生得太过茂盛，在墙外垂下无数花枝。汤取看上了其中一株，专注地看着，仿佛被逗猫棒吸引住的猫，等易磐终于走到稠密的花簇下方，他抬手一把揪下一朵花，如愿以偿地放到眼前仔细观察。 第113页 低头嗅了嗅，有一丝幽幽暗香，于是重新趴下，把花插到易磐耳朵后面，低声道：「我想住别墅，有一个大花园的别墅。」 易磐道：「谁不想呢？」 汤取闻着花香，突然对自己升起一股嫌弃之情：「我好臭。嘴巴里都是酒臭味。」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烦躁，张嘴呵了呵气，又抬起胳膊闻了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发酵过度的酒味里，不由催促道：「快点回家，我要漱口，要洗澡。」 他在背上动来动去，易磐脚步始终平稳，终于走到路边，才把乱动的人放下。 看到停在路边的车，汤取把车钥匙掏出来，按了一下，车灯没亮。 他困惑地抠了抠钥匙壳，奇怪道：「没电了么？」 易磐抓住他的手，把钥匙拿走：「那是别人的卡宴，你能按亮才奇怪。」 汤取转了转，张望：「我的车呢？」 易磐扣着他的腰，制止他转来转去，道：「丢了。」 「那……打车。」汤取拿出手机，「我要回家，赶紧洗澡，太臭了。」 手机被握住，放回他口袋里，后颈上传来一股力道，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撞进面前的怀抱里。 一片黑暗中，头顶响起易磐的声音：「没事，我抱着你，就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鼻尖是衣服干爽的气息，带着洗衣粉的柔香，汤取嗅了嗅，终于不再那么嫌弃，再次昏昏欲睡起来。 突然，路边驶过的车辆响了一声喇叭，汤取勐地清醒。 他想要站直，从易磐怀里挣脱出来，边挣边说：「不能抱着。被人看到……很奇怪。」 但易磐的力气太大，而他醉酒后的力气又太绵软，结果是他的挣扎不仅没用，反而被抱得更紧。 「嘘，别动。」易磐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没人会看到，现在已经凌晨，周围没有人。」 汤取很执着：「要是有人呢？」 易磐想了想，道：「那就去坐牢，按照有伤风化罪判处有期徒刑。」 汤取想打他：「你有病。」 虽然这么说，但好歹不乱动了。 几分钟后，代驾赶到。 支离破碎的理智只够支撑汤取爬上后座，下一刻他就无法自控地停电关机，根本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看到，把头埋进易磐怀里，直接唿唿大睡起来。 【作者有话说】 周的事有原型，是置业顾问多次昧下客户钱，没能悄悄解决，客户闹大，为了收拾烂摊子，公司忙翻了一批人。 所以，交易请对公转帐，千万别为了省事转钱请人代办。 第66章 汤取是被闹钟吵醒的。 一片黑暗中，他摸索到手机，眯着眼睛迷迷煳煳划掉闹铃，下一刻就意识到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紧绷。 他勐地坐起，打开灯，才看清自己此刻的情形。 「什么鬼？！」 人生二十多年，唯有此刻，汤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还穿着昨天白天的衬衣！ 难怪他醒来的瞬间就感到束手束脚，谁穿衬衫西裤睡觉不难受？ 这还不止，视觉恢復的下一刻，嗅觉重启，他无比清晰地闻到了身上宿醉后的浓烈酒气，简直令人窒息作呕。 在世界肯定出错了的崩溃中，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嗅了嗅被子，终于得出结论。 这被子也不能要了。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床，拉开窗帘。窗外已经大亮，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他没穿越。 于是，汤取经歷了最抓狂的一个早上。 飞快地拆床单被罩枕套扔进洗衣机，在轰隆隆的转动中，他麻利地收拾干净衣服，冲进洗手间洗澡。 就在等待热水的时候，敞开的房门被人象徵性地敲了敲，一个声音问：「你早餐想吃什么？」 在崩溃之后汤取又迎来了惊吓。 他再次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易磐！ 「你怎么在这儿？」他失声问。 易磐抱着手臂，微微挑眉：「不然你以为昨晚怎么回来的？」 汤取试图回忆，但脑袋一团浆煳，昨晚散场后的记忆彻底丢失。 居然是易磐送他回来的么？ 而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易磐一身清爽干净地站在那儿，和衣服皱巴巴头髮乱糟糟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这傢伙把他送回来，难道就不能给他换身衣服洗个澡？ 似是从他游移不定的目光中看穿了他的想法，易磐淡淡道：「如果需要的话，下次我会让你干干净净躺进被窝的。」 干干净净四个字，似乎只是表面意思，细品又似乎意味深长。 「不……不用了。」汤取艰难地拒绝，「不会有下次了。」 光这一次他就觉得自己腌入味了，至少三天才能彻底代谢干净。 不过比起让易磐给他换衣服，他还是选择臭着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脱衣服洗澡前易磐冒了出来。毕竟这屋子常年就他一个人，他习惯只关淋浴屏。 无法想像他要是沖澡到一半，易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会是多么山崩地裂的场景。 开完早会后，汤取就一直坐在办公室养神。过了一夜，他依旧觉得疲惫，不由打心底里钦佩孟诗淇，每次不仅喝得多，还恢復得快，第二天照常能神采奕奕地上班。 第114页 不过汤取所谓的养神，也不过是不出去接待客户，实际上仍旧拿着笔在安静地处理资料。 蒋沐进来，见他这副蔫儿样，不由噗嗤一笑，问：「昨晚这是喝了多少啊？」 汤取停下笔，不太好意思说答案，虽然他自觉昨晚酒量稍有突破，甚至还有点小骄傲。但这点量在别人那里也实在不值得吹嘘。 「没喝多少，是太晚回家，没睡够。」 蒋沐在一旁坐下，掏出一支护手霜边涂边道：「昨晚你邻居弟弟去接的你？」 汤取奇道：「你怎么知道？」 蒋沐白他一眼：「要不是我告诉他你在哪，他能去把你接回来？」哦，也是。 这一个早上急急忙忙，汤取都顾不上追究昨晚易磐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没想到是蒋沐这边透露的信息。 蒋沐又说：「小周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实习了？」 汤取一怔，意识到应该是孟诗淇把昨晚的情形说给她听了。 之前蒋沐也问过这件事，只是那时候汤取既没有倾诉的精力，也没想好该传播哪个版本，所以就以说来话长结束了话题。 见他神情凝重，蒋沐嘆了口气，道：「你放心，孟姐和小磊哥都有分寸，不会乱传。我也会绝对保密。」她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过最好还是别被龙经理知道，不然你以后别想再请实习生。」 「以后都不会再请了。」 就算别人免费送劳力甚至倒贴钱给他，汤取都不会要。他这次真是体验得够够的了。 自己累点就累点吧，比起跨省追人、酒局道歉、四处托人情，他宁可不享受来自实习生的便利。 想到这个，汤取倒是回忆起昨晚小磊哥拜託的那件事。 他又头痛欲裂了。 一直以来兰成的样板间都管理得十分严格，只有验资客户才可以进入参观，而且严禁拍照摄像。 为避免偷拍偷摄，样板房门外设置了手机收纳柜，客户进去前都会由物业客服收集手机等电子设备，统一存放，参观完之后再交还客户。 如此严格的管理，短视频团队想在里面拍短剧，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怪昨晚喝了酒，害他思维迟钝，一时没想清楚其中厉害，直接就答应了。 可是再难他也得去请示龙定鹏试试，毕竟答应了人家。 他勉强振作精神，收起手头资料，穿上西装外套，确保仪容仪表挑不出毛病，才前往销售经理办公室。 为了方便销售员来沟通业务，龙定鹏的办公室一直习惯敞开着门。 但汤取即将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激烈的训斥声。 「你特么是不是脑子坏了，明明客户一个小问题，你拖延不解决，现在人家投诉到城市总那儿了！」 这暴躁高亢的声音，是龙定鹏。 过了会儿，一个男人略带艰涩地回答：「我已经承诺客户了，会为他办理，但谁知道他是个急性子，总想着找关系走后门。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居然是徐锦文。 龙定鹏一声冷笑：「不是人家急性子，是你态度敷衍！他既然有人脉，没有你，他也有的是办法解决。对他来说不过是跟城市总随口提一句的事，但一层层落下来，我们都得被问责！」 徐锦文无奈道：「我哪次接待不是恭恭敬敬，就差给他当孙子了，如果这样还要被嫌弃服务不到位，龙哥，我真的不知道还要怎样……」 「别叫我哥。」龙定鹏讥讽，「为什么只有你的客户总是出这种问题，其他同事，像是业绩比你好得多的汤取都没有。一而再再而三，我很怀疑你管理客户的能力！」 人不在现场还被拉了一波仇恨值，汤取真是谢了。 但他又不能冲进去让龙定鹏骂归骂，别把自己扯进去，略一沉吟，转身先离开。 虽然在团队众人面前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实际上，龙定鹏和徐锦文私下关系很好，今天这样不留情面地训斥实在太反常。 确实如龙定鹏所说，徐锦文的客户经常会找关系，这种情况发生在徐锦文身上也确实比其他人多，但客观来说，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 置业顾问和客户之间也存在臭味相投、双向奔赴。 比如徐锦文性格油滑，爱和客户称兄道弟，那么，认可他的客户几乎都是同一类，介绍过来的朋友也喜欢结交这种，慢慢地就扩大了圈子。 徐锦文表面上坦诚相待，为客户分忧，比如客户想要更低折扣或者更多福利，徐锦文会经过多轮沟通，费劲千辛万苦请示领导后，偶尔会向客户表示自己无法做主、无能为力。 这种时候，被暗示的客户自然会通过人脉去找徐锦文的上一级。 领导们大多并不排斥被人上门找关系，这也是拓展圈层的契机之一嘛，而这些对徐锦文而言自然也并非坏事，毕竟因此他在领导那儿留下了客户很多且广腩交人脉、为人谨慎不轻易释放折扣、成交量不断的印象。 而客户这边，凭自己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兰成领导的内部优惠，也获得了尊贵感。 汤取倒是不爱玩这些套路。 系统内成交底价是多少就是多少，该有的折扣他会在恰当时机释放出来，而不是先上浮两个点，然后让客户反过来追要折扣。 当然，上级领导一面答应了客户的请求，另一边肯定要层层传达指示：不要让客户都去「打扰」他们。 第115页 徐锦文一向知情识趣，将频次把握在并不惹人厌烦的范围内。 此前龙定鹏从未训过他，今天骂得这样毫不留情，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找了个空隙，汤取把这件事和蒋沐说了。 蒋沐在打听情报方面的能力一向是他们团队里的佼佼者，听到汤取的讲述也敏感地察觉到问题。 「我去问问看。」她狡黠地眨眨眼。 虽然他们都不是想要上位的人，但偶尔吃吃瓜，能避避雷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emmm很多客户找了大大大boss，以为自己拿到了最优惠价格，实际上成交价和市场客户一样。优惠这种事真真假假很难说得清，更多的是情绪价值。当然，某些大佬人脉，确实硬，国企开发商也只能给他特调房源，单独走流程调价，这种很少很少。 以上纯题外话。 第67章 昨晚肖总虽然喝多了，但估计喝得确实很满意，下午就打电话过来，说给汤取推荐了一个要购房的朋友。 汤取连声感谢，承诺一定服务到位，并指导肖总怎么通过兰成的系统录入推介信息。 肖总或许并不在乎几万十几万的推荐佣金，但这样一来，他随时能了解这个客户的购房进度，就算出于面子，也会尽力促进这个客户成交。 今天下午的客户比往常多，为避免前台空岗，就连汤取送走这批客户后也坐到了前台值岗。 回想起刚接待的那个客户，连汤取自己都感觉服务太过热情，他也不求客户快速成交，只希望能通过这个客户之口，能让肖总满意。 这一通折腾下来实在劳心劳力。 他正不带感情地编辑客户白描，旁边突然坐下一个人，拉动椅子时发出一声响。 汤取抬头，只见是谢怡。 她手里还拎着两大杯果茶，分出一杯放到汤取面前，道：「宁宁请喝下午茶。」 她说的宁宁，是团队另一个女销售，从兄弟项目刚调过来三天，今天上午首次开单，所以出资请客分享喜气。汤取谢过。 谢怡身上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坐下后就叽叽喳喳地和汤取聊开了。 从宁宁在上一个项目表现得怎么样，聊到这家奶茶店的招牌口味，另一家店的新品味道如何，又和汤取说起近期热播的电视剧，爆火了哪几个帅气男演员。 汤取礼貌地表示自己没看过。 谢怡给他科普，道：「那个xxx我觉得长得挺像易磐的。」 汤取一头问号。 「哎，等我找出照片给你看。」 说话间，她也不忙着喝果茶了，打开手机app，埋头搜索一阵，找到这位男演员的精修剧照，递到汤取面前，说：「你不觉得他眼睛和脸型跟易磐有几分相似吗？」 汤取看过之后只想说，这特喵的哪里像了，是都一双眼睛一张嘴吗？ 「没觉得。」汤取语调委婉，话语直白。 谢怡却丝毫不被打击，甚至还自有一番道理：「理解，你们男生和我们女生的审美不同，我们觉得帅的你们可能不觉得。比如那个xxx，你们男生都觉得她是绝世大美女，我们女生就觉得一般。」 「可能吧。」 汤取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端起果茶吸了一口。 谁知，谢怡突然又问道：「上次你说帮我问问易磐为什么微信不理我，他怎么说啊？」 汤取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虽然没喷，但他也够狼狈的，呛得眼泪都飙出来。 谢怡连忙拿过一旁的纸巾给他擦。 汤取一边拿纸巾慢慢擦着，一边在心里飞快想着该怎么回答。 最近事情那么多，他完全把谢怡提的这件事给忘了！ 最后，他还是决定如实说：「对不住，我这两天有点忙，下次见到他一定帮你问。」 谢怡手托下巴，画着精緻眼妆的大眼睛黑亮亮地盯着他，轻声问：「一哥，你是不是不愿意啊？」 「啊？」汤取被问得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谢怡撅了噘嘴，这个动作被她做出来不显得幼稚刻意，竟然有几分可爱：「我也不是非要强人所难，不过是想知道个答案嘛。还从来没有男生对我那么冷淡呢。」 汤取真想告诉她，不是她的问题，易磐那小子，对谁不冷淡？ 汤取顿了顿，道：「他就是这个死德性，你别在意。你这么好看，性格可爱，又会赚钱，肯定多的是男孩子喜欢你。」 闻言，谢怡微嘆：「虽然多，但长得像你们这样又帅又高的很少啊。」这个…… 汤取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正无言间，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一个声音道：「你们俩在带薪互吹彩虹屁呢？」 汤取抬头，不出意料看到易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汤取没好气：「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易磐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反问：「你觉得呢？」 他眼神玩味，似有深意，汤取错开目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旁边的谢怡突然站起来：「啊，我还有点事，先回办公室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等人走远，汤取看向易磐，问：「你怎么又来了？」 易磐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嫌弃，道：「有两个原因。」 第116页 「什么？」 「官方原因是售楼部西侧要改电缆，我先来观测一下。私人原因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在认真上班。」 说着，他似乎觉得渴，随手端起汤取面前的果茶喝了口。 汤取左右看了看，发现物业导台人员没注意这边，嘆了口气，道：「你是怎么做到前半句话像无产阶级，后半句话像霸总的？」 「你大学的马哲课是不是挂科了？」易磐晃了晃剩下的果茶，还给汤取，「区区霸总，何德何能跟伟大的无产阶级相提并论？」 汤取轻嘆了嘆，道：「我错了。我不该惹学术型怼人精。」 易磐不置可否，朝他伸出手：「来。」 汤取警惕地瞪着他：「干嘛？」 「给你打一下，出气。」 汤取还真想揍他一顿，要不是看到蒋沐正往这边走的话。 他心里顿时有点虚，道：「你不是有事要忙么，赶紧走吧。」 易磐也看到了蒋沐，收回手，似笑非笑道：「我走了。你今晚早点下班回家休息。」 正巧蒋沐过来听到这句话，望着易磐离开的背影，她转头好奇地问汤取：「你俩现在住一块？」 「啊，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汤取差点要语无伦次了。 「他那语气啊，就像你们住一块似的。」蒋沐倒是觉得他这反应有点奇怪，「你们俩是老家的邻居，又在同一个项目上班，为什么要分开租房？」 「这……说来话长。」汤取只能这么回答。 好在蒋沐也不纠结，她来找汤取的重点本来就不是为这个。 「我知道龙经理为什么骂二师兄了。」 她把旁边的椅子挪得更近些，方便两人低声说话。 汤取很意外她效率这么高，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蒋沐问：「你知道他们俩经常私下聚在一块儿吃吃喝喝吧？」 实际上，两人不仅一块儿吃喝而已，还经常一起到会所打牌。 前几天，徐锦文的朋友组了个牌局，反正具体过程不详，结果是龙定鹏那一晚输了将近二十万。 龙定鹏认定是徐锦文和人联手做的局，可惜他并没有对方出千的证据，徐锦文当然咬死不承认，龙定鹏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自然在自己的领地刁难徐锦文。 至于今天是不是真的有客户向城市总状告徐锦文，告得严不严重，还不是随便龙定鹏怎么说。 「二师兄以后惨了。」蒋沐道，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龙经理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 汤取问：「你怎么打听到的？」 牌桌上就那几个人，应该都不会轻易泄露吧。 蒋沐道：「他们熟人圈子就这么点大，龙经理吃了亏能忍住不跟猪朋狗友一起骂人？可人家也没义务给他保密呀。」 对于热爱赌博的人，汤取不愿置评，对于这些人的输赢得失，他也丝毫不感兴趣。 只是……徐锦文的行事逻辑让他看不懂。 「这有点说不通，徐锦文坑龙经理，坏处比好处多啊。」 在龙定鹏手下做事，徐锦文能享受到的便利，虽然短期内比不上二十万，但长期来看绝不止这么点。 蒋沐不以为然：「我们这一行，谁会是永远的下属？一两年的功夫就把上司踩在脚下的多得是。二师兄估计是不想继续捧龙经理臭脚了，索性就收割一波大的。骂就骂呗，只要他自己不出纰漏，龙经理还没有开掉他的权利。」 那倒是，兰成各项目上的人事管理权责都放在城市平台，项目营销负责人费添可以左右一些用人决定，但龙定鹏还不够格。 汤取倒是觉得，徐锦文一定有什么倚仗，不然不可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只不过他情报系统没有蒋沐发达，也没有继续做福尔摩斯的兴趣，只要徐锦文的阴谋诡计不落到他头上，他可以只当吃瓜群众。 【作者有话说】 打牌警惕熟人局，远离赌博，阖家幸福。 ps：今天小更一章，明后天连更~ 第68章 汤取对旁人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尤其是赌徒之间的恩怨。 这或许还得「感谢」多年前那段兵荒马乱的经歷。 大二下半学年，汤取提前将近一个月坐上返程的火车，在当年高考的前两天傍晚，站在了母校的大门前。 与往年一样，全体年级的学生提前半天放假，布置考场。高一高二的学生收拾完就欢欢快快地离校，体验休假的快乐，高三年级的则稀稀拉拉走在最后面。 他等了没一会儿，就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看到易磐和辛辰的身影。 易磐对周围的目光十分敏感，感觉到被注视，飞快抬头望过来，见到汤取后，锐利的眼神一滞，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空白。 汤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远远地，辛辰也看到了汤取，手肘撞撞易磐，道：「学霸哥怎么今天出现了，为你高考回来的？」 易磐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 但相识多年，辛辰怎么会看不出他眼底的高兴，易磐还没动，他就一把揽住这人肩膀，连拖带拽地飞快跑到汤取跟前。 「哎，哥，好久不见，想死我了！你这帅得我都不敢认！」 汤取觉得暖心又搞笑：「有这么夸张么？」 「那可不，你没看到路过那么多女生，连手抄都不看，抬头看你？连我们高三毕业生坚如磐石的一颗芳心都能被勾动，你说你多厉害！」 第117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汤取轻咳了一声，道：「够了啊。我穷鬼一个，可没钱付你的gg费。」 他视线往旁边偏了偏。 一旁的易磐没说话，只静静打量他。 六月夏中，汤取穿着白色短款t恤加浅蓝牛仔裤，肩上单背一个中号包，很简单的穿着，但耐不住颜值能打，在一片蓝不拉几的校服海洋里，显得格外清爽出挑。 辛辰继续乌拉乌拉地说话：「哥，你是专程回来为我们高考打气的不？褚晶晶要是知道，一准高兴得飞起来，铁定凑过来沾沾你的考运……」 汤取赶紧收回目光，顺着他的话题问：「怎么没看见她？」 「哦，他们女生不用干活，早早放学了。」辛辰道，「她家里管得严，爸妈亲自来接她回家的。为了高考顺利，勒令她考前一直待在家里，不许出门。」 「这样做也是应该的。」汤取说着，终于光明正大地把视线转向旁边的易磐，「怎么样，你俩有信心吗？」 见状，辛辰不说话，易磐道：「嗯，已经写好朋友圈晒录取通知书的十条备选文案了。」 辛辰露出「骚还是你最骚」的震撼表情以及「装逼别带上我」的无语。 汤取瞭然地笑了笑：「那我就从现在起开始期待吧。」 校门口人来人往，虽是傍晚，但依旧高温，站久了便觉得热，远远看到公交车过来，汤取提议：「走吧，我陪你们一起回家。」 等到坐上公交车，易磐才问：「你怎么回来的？」 车上人不少，三人都手拉吊环站着，旁边的辛辰低着头，单手在手机上认真打字发简讯。 「坐火车。」汤取道。 易磐和他面对面站着：「怎么突然回来了？」 毕竟，去年暑假汤取要实习，没有回来，过年或许是不愿再发生和易振华吵架的麻烦事，也没有回来。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 「回来有事要办。」汤取含煳道。 「什么事？」 「迁户口。」既然他认真问了，汤取也只好回答，「从这儿转去北京学校的集体户口，特地回来办手续的。下火车的时候想起后天就是高考，所以一道来看看你们。」 易磐沉默下来。 旁边的辛辰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始终没吭声，这时忍不住转回身，问：「把户口转走，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变成北京人了？」 「不是。」汤取耐心解释，「只是对以后留在北京单位工作、考公务员有好处。」 辛辰似懂非懂，又问：「那你以后还会回老家吗？」 「当然啊。」汤取哭笑不得，「我妈还在这儿呢。」 辛辰也沉默下来，眼睛悄悄向易磐挤了挤。易磐没理他。 汤取鼓励道：「等以后你们念大学，如果想，也可以把户口转到学校。」 「我们会加油考个高分的。」易磐道。 他眼神郑重却直接，让人无法闪避，汤取「嗯」一声，垂眸沉默下来。 辛辰也悄悄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和褚晶晶发消息。 公交车开到小区门口的站台，三人陆续下车，瞬间就被户外的热空气包裹，太阳还没彻底下山，夕阳晒得眼前一片亮黄。 辛辰一边喊着「好热好热，我要马上回家吹空调」，一边丢下他们俩，头顶书包向小区里飞奔。 汤取走在后面，扯了一把易磐的胳膊：「哎，有个东西给你。」 易磐停住，视线落在他勾在指尖轻轻晃动的东西上。 那是个红色的幸运符，上面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字。 「网上买的，说是普陀山开过光。」汤取笑了笑，「虽然我们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但这种时候信一下也不妨事。」 易磐接过，仔细看了看，里面应该塞着经文和檀香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收进口袋，低声说：「谢谢。」 刚才在校门口还没那么严重，在公交车的冷空调环境下待了那么久，突然站到酷热夕阳余晖下，不一会儿汤取就感觉到在冒汗，说：「确实很热，走吧。」 易磐却没动，而是定定地望着他，问：「你是不是对这儿没有任何留恋？」 汤取有点懵：「什么？」 「不过这儿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易磐自嘲地笑了笑。 汤取愣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是啊，人为什么要留恋不如意的地方和事物呢。只有足够好才值得恋恋不捨，不是吗？」 易磐却看穿了他，淡淡道：「足够好你也不一定会留恋。」 汤取一时语噎，负气道：「反正太差的我肯定不要，我又不收破烂。走不走，我要热死了。」 路上早没了辛辰的身影，估计早一熘烟跑回家了。 两人走过居民楼之间的阴凉地，回到手机维修店，进门前，汤取又把易磐拉住，从包里找出另一个幸运符，交给他：「这个是给辛辰的，你替我转交他。」 易磐接过，仔细看了看，和他那个基本一样，除了颜色不同。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他问。 「本来就是随手买的，没必要正式送来送去，你帮我交给他就是了。」 易磐点点头，似是明白了：「他这个是凑数的。」 汤取无言以对，希望他闭嘴。 第118页 易磐道：「放心，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至于这么心理脆弱。」 汤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道：「你不进去我进去了。」 说着，拉开玻璃门率先进了店。 今天下午是辛辰的妈妈看店，辛辰倒是不在。 宋姨道：「那小子去东门的超市买西瓜了，说是招待你们。」 汤取只能客气地表达感谢。他和宋姨不熟，略寒暄了几句，就暗暗朝易磐使了个眼色。 易磐随即道：「宋姨，我们先上楼了，抓紧时间复习。」 宋姨连忙道：「好好好，赶紧上去。」 这是汤取第二次到易磐住的地方，不同的是，这次易磐在前面，开了灯，楼道里比上次明亮不少，但靠墙的一侧依旧堆放着许多纸箱。 房间里的摆设基本没变，只墙角的地方添置了一张书桌，上面堆着满满当当的资料。 汤取走过去，翻了翻，发现有几本是自己的旧教材。 他回头问易磐：「你没有回家里去复习吗？」 易磐打开壁挂空调，在嗡嗡的启动声里神情冷淡道：「撞见过他俩吵架，之后就没再去了，懒得惹麻烦。」 他这样避开，汤取也认同，毕竟他去年不就因为不想和易振华再次起冲突，所以索性没回来过年么。 梁宝香的火爆脾气和易振华无赖的性子凑在一块儿，吵架难以避免，只不过在汤取和她每月一两次的电话里，倒是没听到她和易振华过得不开心的抱怨。 他打量着几步之外的易磐，道：「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毕竟一年多没见。」易磐淡淡道，「我都快满十八岁了。」 「快？」汤取忍不住笑，「还是一个小朋友。」 易磐道：「你想不想试试小朋友的拳头有多重。」 汤取一脸宽容大度：「别嚣张，体谅你是高考生，才放你一马。」 易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汤取被那目光注视得有点不自在，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此刻不在场的人：「辛辰去买西瓜怎么这么久？」 易磐随口道：「说不准是接到褚晶晶电话，又煲上了电话粥。」 汤取感慨：「小情侣可真够黏煳的。」 「难道你不是？」易磐挑了挑眉。 汤取一时没明白：「什么？」 易磐问：「难道你和女朋友相处不黏煳？」 汤取愣住，犹豫片刻，慢慢走到空调出风口下方，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后，缓缓道：「房间很小，离学校也有点距离，后天早上要是堵车怎么办，你们要不要去住学校附近的宾馆？」 「住惯了，换个环境住不舒坦。」易磐道，「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没什么好回答的，不想告诉你不行吗？」汤取声音微冷。 易磐点点头，道：「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已经知道答案了呢。」 汤取真是搞不清楚他的脑迴路。 大考当前，不该是复习为主吗？他还准备如果易磐有哪里不懂的地方，他可以加紧补习指导一番，但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又陷入到奇奇怪怪让人哑口无言的境地里？ 或许是连老天都感受到他的焦躁，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汤取掏出来一看，顿感意外。梁宝香？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难道她知道他回来了？还是说，小区路上遇到辛辰那个大嘴巴了？ 满腹狐疑中，汤取接通了电话。 然而对面不是梁宝香对他归家的问候，而是一声刺耳的嚎啕大哭：「儿子，你妈要被人欺负死了，我不想活了！等你回家只能给妈收尸了！」 汤取脸色遽变，失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梁宝香呜呜咽咽着，根本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就挂了电话。 汤取马上回拨过去，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心脏怦怦跳，原地转了一圈，抬头对易磐道：「我妈出事了，我先回家！」 说完，也不等易磐回应，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背包，顾不上背，直接跟拎冲锋鎗似的，噔噔噔冲出房间，跑下楼梯间。 到底出什么事了？ 梁宝香为什么说不想活了？ 什么都不说就挂了电话，难道打电话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汤取脑袋里冒出来，又化成一层层浓重的忧虑席捲回来，像裹着黑色塑料膜，一寸寸紧贴口鼻，无法唿吸和思考，唯有窒息之下被逼出满头大汗。 第69章 外面依旧热气腾腾，汤取又气又急，一路飞奔，跑出没多远就大汗淋漓。等一口气冲到家楼下的单元门，他提气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层层台阶往上奔。 隔着半层楼梯就听见隐约的哭嚎声透过门传出来。 对门刘婶家也不知是不是都还没下班，大门紧闭，这么大动静，楼上楼下居然没有个热心人上门来看看情况。 汤取此时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思绪凌乱地直奔上楼，砰砰捶门，大喊：「妈？妈？是你吗？」 那哭声不停，还爆发出更高的音量。 汤取从背包里翻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插进锁孔里，急急忙忙撞开门。 门一开，梁宝香嘹亮的哭声更加直观地灌进他的耳朵里，巨锤一般撞击着他的耳膜。 而眼前的一幕更是令他瞳孔紧缩。 第119页 客厅乱成一团，如狂风过境一般，杯子、碗砸落一地，地板上还有一丝鲜红的血迹。 梁宝香坐在地上，头髮凌乱，双眼红肿，脸颊一侧有明显的巴掌印。 原本正嚎啕大哭的她，看到门口的汤取后，哭声一滞，随即沖站在客厅里的另一个人尖声骂道：「易振华你个狗娘养的畜生，我儿子回来了，你别想再欺负我！今天我俩这烂帐不算清楚不算完！」 汤取顾不得满地碎玻璃瓷片，奔过去：「妈！你怎么了？」 他想把梁宝香扶起来，梁宝香却一屁股坐得很稳当，扑进他怀里放肆大哭：「儿子，你在外面读书，哪里知道你妈妈在家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欺负作践过！」 汤取回头，朝不远处的易振华怒目而视，喉咙里压着火：「你打我妈？」 易振华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年轻唬住，双目圆瞪，横眉倒竖：「你怎么不问问这臭娘们儿做了什么？老子这张脸都被她撕出血了！」 梁宝香腾地丢开儿子，爬起来朝他扑过去：「易振华你丧尽天良！你他妈这辈子没见过女人是不是！上次跟老娘保证再也不犯，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哪里想到你这贱狗改不了吃屎！你他妈就是粪坑里的蛆，天生吃屎吞尿！」 易振华被她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吼道：「谁家娘们儿跟你一样，跟个母夜叉似的！」 梁宝香一屁股坐回地上，重又捶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你这短命鬼居然还把外面的骚货带回家！真当我是不吭气的吗！野人进房，家破人亡！姓易的，你这是想要我死！」 易振华被她吵得头疼，一脸厌恶，砰地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踹倒，吼道：「闭嘴！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人我也送走了，你还想怎样！」 这下汤取哪还会听不明白呢。 易振华这是出轨了，多次，不仅如此，今天竟然还把别的女人带回了家！ 「你自己做错事，居然还打我妈？」汤取都要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易振华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轻蔑道：「我们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屁孩插手，有多远滚多远！」 梁宝香两眼含泪，迸出仇恨的光：「当着我儿子的面你还敢这么糟践我！真当我们娘俩好欺负是不是！」 她一骨碌爬起来，直朝厨房沖。 「妈！」汤取不知道她要干嘛，回头对易振华道，「我不管你和外面女人的破事，但你是男人就不该自己做了错事还动手打老婆。」 易振华冷笑：「是她自己贱，找打！」 「你！」汤取攥紧拳头，正要冲上去。 却见一道身影从厨房勐冲而出，手里抡着一把菜刀，径直扑向易振华，大喊道：「姓易的，老娘和你同归于尽！」 「妈！」汤取目眦欲裂。 「你这疯女人！」易振华咆哮，转身想跑，但他脚边正好有刚才摔的那把椅子拦路，沖不到大门口，往阳台跑註定死路一条，只能眼睁睁看着梁宝香冲过来。 正准备空手挡住砍来的菜刀，千钧一髮之际，一只手将梁宝香的手牢牢抓住。 梁宝香被突如其来的这力道一挡，剎车不及，直接脚一滑滚到地上，菜刀也随即脱手，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妈！」汤取冲过来，只觉得体验了一把云霄飞车，心脏砰砰砰要跳出嗓子眼。 想把梁宝香扶起来，却发现自己手在发抖。 最终还是易磐就着抓住梁宝香手的力道，将人连拖带拽地搀扶起来。 汤取如遇救星，朝他说了声谢谢，却发现因为太过紧张根本没发出声音。 那个短暂的一瞬，要想抓住被愤怒沖昏头脑的梁宝香，而不被菜刀误伤，除了当机立断的果决，还要有一颗愿意冒险的心。 易磐点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没说什么。 没被菜刀砍到，易振华体验到的不是劫后余生，而是滔天的愤怒，他虽然脸都吓白了，但依然中气十足，怒骂道：「你个疯子，自己想死就去死，没人拦着，别想拉老子垫背，做梦！」 梁宝香气得哆嗦：「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第一次看到你和野女人光屁股滚在床上我就该直接一刀砍死你们！」 「本来只是玩玩而已，要不是你天天疑神疑鬼，还收了我身份证，我会趁你不在把人带回来吗？还不是被你逼的！」 「你现在怪我咯？」梁宝香简直难以置信，易振华的话让她更加愤怒。 「不怪你怪谁！该后悔的人是我！早知道你是个会拿刀砍人的神经病，老子当初昏了头才和你结婚！」 「易振华！我操你妈！」 汤取原本拉住了梁宝香，却不知道她从哪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道，一把挣脱开钳制，炮弹一样朝易振华冲去。 哐啷一声，易振华直接被撞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梁宝香扑上去，掐着他脖子和他厮打起来。 梁宝香和女人厮打的经验丰富，一只手用指甲抓脸，另一手啪啪扇耳光。 易振华被狂风骤雨的袭击砸得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毕竟体力占了优势，一把掀开梁宝香。 梁宝香毫不示弱，摸到茶几上的菸灰缸，啪地砸到他头上。 易振华头顶冒血，凶性也上来了，一眼瞥到地上的菜刀，探手抓住，高高挥起。 「住手！」汤取抬起一脚，狠狠踢中他手臂。 第120页 菜刀重新砸回地上。 梁宝香也回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易振华你狗日的，居然想杀我？我撕了你！」 说着，她再次朝易振华扑去。 汤取想将两人分开，反而在一片混乱中被误伤了好几个巴掌和拳头。他只来得及将菜刀抢出，狠狠往外一推：「易磐，赶紧拿走！」 交代完之后马上再去拦梁宝香。 「疯婆子，你有完没完？」 只听易振华一声大喝，一脚把梁宝香踹开，电光石火间，汤取死死揪住梁宝香一片衣角。 靠着这股力道，梁宝香斜斜往旁边一摔，额头磕在茶几上，顿时就出了血。 她登时一声痛叫。 不敢想像要是没有汤取最后一下拉住，她后脑勺砸到尖角上，还有几分活路。 易振华趁势扑上去，对着她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梁宝香额头上那片血仿佛染进了汤取的眼睛，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一声大吼：「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敢当着我面杀我妈？」 说话间，飞起一脚狠狠蹬在易振华背上。 易振华被踹得滚到一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汤取一拳迎面打得他脸一偏，鼻血直流。 汤取的战力根本不是梁宝香可以比的，易振华根本顾不上擦血，又一拳砸来，他往后一躲，凶性也上来了，毫不迟疑就捞起地上那把椅子，砰地往汤取身上狠狠砸去。 汤取往旁边一让，手臂还是被划到，一阵刺痛。 他余光往旁边一扫，捕捉到一个东西。 那是易振华和梁宝香冬天卖水果用的台秤，夏天嫌占地方就拆开丢在了角落里。 汤取眼里闪过一丝犹疑，然而易振华已经一跃而起，抡起椅子气势汹汹地砸向他。 汤取手臂被重重砸到，顾不得疼，飞快扭身，胳膊肘往旁边勐地一撞，撞得易振华踉跄向后。 易振华再次抡动椅子砸向他头，汤取飞快捞起地上的钢板称臂，用尽全力狠狠抽过去！砰地两声！ 那钢板砸在人体上，后坐力太大震得汤取手心发麻。 易振华手里的椅子也滑脱在地。 身上没有被砸中的痛感，眼前的血色渐渐散去，汤取蒙在原地，呆呆看着挡在眼前的人，难以置信地喃喃：「你……怎么……」 在钢板落下的那刻，易磐挡在他身前，抬手接住了他的攻击，背后则扛住了易振华高高砸下的椅子。 「冷静了没？」易磐低声问，声音有些吃力。 汤取注意到他手臂僵硬的姿势，悚然一惊，失声问：「我砸到你手了？」 他扔开钢板，一把抓住易磐的手臂要看，易磐倒抽一口冷气，他马上一动也不敢动，手足无措地看着，满心彷徨和焦灼：「你感觉怎么样？很痛？我……我们马上去医院！……你是傻逼吗，为什么要冲出来？」 旁边的易振华一看这情形，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骨头断了？哎哟，你这兔崽子，平时白眼狼，今天怎么这么孝顺，你这也太不顶用了，老子一个人能打赢，你这不是上赶着白受罪么！」 易磐一声低喝：「闭嘴！」 他额冒冷汗，显然是在忍痛。 易振华看在他破天荒尽了一回孝的份上，忍住没骂人。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大叫：「磐哥，你怎么了！」 一个人影沖了进来，是辛辰。 汤取这才注意到，门外过道里站了三两个看热闹的人，应该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见到易磐手臂一动不能动的惨样，辛辰急得语无伦次：「走！走！我们赶紧去医院！我操了，你这是右手啊！后天就要高考了！伤了手你还怎么考！全废了！」 易磐痛得闷哼一声，辛辰马上不敢动他了。 汤取恨不能手臂骨折的是自己，见易磐不动，又不能拉他，心里火烧火燎：「赶紧去医院，我送你去！」 「还犹豫什么，赶紧啊！」辛辰又气又急。 易磐脸色发白，低声喘了口气，眼睛直直地注视汤取，低声道：「你留在这儿。别再冲动，你打死他不要紧，可你自己的前途不要了？」 汤取一怔，眼睛发酸，思绪混乱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易磐以为他还要犟，沉声道：「难道你准备把他打死，自己去坐牢吗？」 汤取喉咙发堵，咬着牙才没泄露出颤音，说：「我不冲动，你放心，赶紧去医院。」 易磐这才点头，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由辛辰陪着走了。 目送两人下楼，汤取眼神兇狠地瞪向看热闹的人。 大家虽然热爱扎堆看好戏，但都见过他刚才拿钢板打人的狠劲，脖子一缩，也赶紧熘了。 跨过满屋狼藉，易振华走到梁宝香面前，冷笑道：「你看看，你儿子打得我儿子要参加不了高考了，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 梁宝香缓过了额头伤口的剧痛，力气恢復，骂道：「放你娘的屁！这是一码事吗？」 汤取抬头看向易振华，冷静地问：「你儿子参加不了高考，你还笑得出来？」 「你他妈……」易振华一噎，狠狠瞪着他。 汤取丝毫不把他的兇狠放在眼里，看向屋子里另一个人：「你俩离不离婚？」 梁宝香面色迟疑：「这……」 易振华不爽道：「你管得倒是宽，还管到我俩怎么过日子上了！」 第121页 像是浸泡在一锅冷油里，内心的焦急和怒火在油面下熊熊爆裂，烧得汤取无法忍受。 手臂上的伤火辣辣地疼，让他忍不住想，易磐到底有多痛？ 梁宝香还在骂：「他是我儿子，凭什么不能管我！姓易的，你别想欺负老娘！」 易振华啐了一口：「你带过来的野种，还想做老子的主？今天闹成这样子，还不是你的错？你以前和多少人玩过我没管，我以后要和谁玩你也别瞎管。」 「姓易的！」 汤取耳边一阵嗡响，一字一句，让他头髮晕，眼睛刺痛，心脏冷得颤抖，世界都在飞快旋转。 他麻木地站起来。 吵得激烈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他。 汤取目光在客厅里逡巡了一阵，终于找到被易磐收在柜子顶上的菜刀。 他走过去，抬手拿下菜刀，蓄力，狠狠朝下一噼。 哐啷一声巨响，年代久远的柜门直接被噼成两半，晃晃悠悠地砸到地上。 这动静骇得吵架的两人一大跳。 汤取拔出菜刀，冷冷的目光从泛着寒光的刀刃缓缓移向两人，道：「你俩要么离婚，要是不离婚……再有今天的情况，我就把你们都一刀杀了，再自杀，到时候，我们到阎王面前去理论清楚。」 这反常的举止和冷气森森的话，让梁宝香差点被吓哭，颤声道：「儿子，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汤取看向她，喉咙发紧：「妈，我不可能次次替你出头，也不可能……不可能次次都有人站出来拦住我，不想我这辈子毁掉的话，你就别继续作践自己，和这种人绑在一起。」 梁宝香面色僵硬。 汤取不再管她，把手里的菜刀随意一丢，捡起地上的背包，转身走出了这个家的门。 背后响起梁宝香的唿唤，汤取置之不理，闷头往楼下走。 此时此刻，他的头仿佛有千斤重，沉得根本抬不起来，眼珠子像被火炙烤，又辣又痛，或许吸尽身体里的全部水分才能稍稍缓解这种极致的痛楚。 直到走出单元楼，接触到昏黄的天光，眼泪才在刺激之下勐地流下来。 第70章 晚上十点多，汤取在小区外的奶茶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辛辰。 落座后，辛辰没有喝奶茶的心思，神色复杂地交代：「照过x光片，医生说小臂骨折，挺严重，打了石膏，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復，后天的高考是别想参加了。」 听到消息的这一刻，汤取握着杯子的手死死扣住，一言不发。 「他刚才还想去找你，被我拦住，我说你已经走了。」辛辰挠挠鼻子，承认说谎让他有点不自在。 「没事儿。」汤取勉强一笑，「反正我现在也没脸见他。」 「我问过他了，他说他没看清，以为那是塑料板。」说起这个，辛辰眼神晦暗。 事情已经发生，汤取不想再做任何评价，也不想辩白。 他做儿子的，即便对梁宝香有再多芥蒂，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欺负。 当时打红了眼，理智全无，要不是易磐拦着，那钢板砸到易振华头上肯定非死即残。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但辛辰说出口的话仍是无法自控地带上了怨气：「你干嘛要回来呢？一开始我真挺高兴看到你的，你一出现，他心情放松，估计高考更有胜算。可现在一看，还不如不要回来。」 汤取低下头：「放心，我以后也没脸见他。」 辛辰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相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汤取从包里掏出几张现金，递过去：「你拿着，平时给他买点骨头汤什么的。」 这钱没有拒绝的必要，辛辰收下了。 恰在此时，汤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易磐。 他抬眼与对面的辛辰对视一秒，低下头，指尖犹豫，最终还是点下了拒接。 做完这些后，他疲惫地唿出一口浊气，对辛辰道：「你先回去吧，他手臂不方便，麻烦你这两个月帮着他一些。」 辛辰点点头，道：「不至于，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胜似亲兄弟，我肯定把他照顾得妥妥噹噹。」 汤取看着他推开门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疲惫地捂住脸，头痛欲裂。 两天后，汤取陪梁宝香前往民政局。 现在坚持离婚的变成了易振华，也不知是不是被外面的女人鼓动，他一改态度，坚称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离婚！ 梁宝香气得够呛，到了办理离婚手续的窗口还在气唿唿地确认：「易振华，是你出轨不检点，你还有脸主动提离婚？」 跟在后面的汤取见她这副天真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或许庆祝迎接新生活，易振华今天还特地收拾了一番，闻言，嗤笑一声：「哪个男人会想好端端睡着觉被女人砍一刀？何况，还带了个会砍人的拖油瓶！」 梁宝香气得嘴唇哆嗦：「你不要瞎冤枉人，我什么时候砍你了？」说着，转向窗口工作人员，「领导，你可别听这混帐瞎说！」 易振华一脸理直气壮：「现在虽然没砍到，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老子可不想做短命鬼。快点，别磨蹭了，早办早完事，反正这婚离定了。」 梁宝香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看似一家人的三个人都是没有离婚经验的，等到盖完章，离婚证拿到手，才想起财产分割的事。 第122页 易振华翘着二郎腿，一脸嚣张：「分什么分，你当初什么都没带来，现在难道还有脸带东西走？」 梁宝香指着他鼻子又要骂，被汤取拦住。 汤取转向易振华，道：「我妈这两年多帮你做水果和年货生意，平时给你张罗饭菜，你也享了不少福。你那套房子，按照法律规定，要分一半给她的。」 易振华当即气得跳起来：「做梦！那套房子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敲竹槓还想敲到老子头上？」 汤取问梁宝香：「妈，你俩到现在还欠了多少债？」 关乎到钱的关键时刻，梁宝香脑子难得灵光，略算了算，道：「九万多，不到十万。」 易振华一脸提防地瞪着汤取：「你问这个做什么？」 汤取没什么表情，淡淡道：「这样，我妈不要你那房子的一半，你们俩欠的外债，本来就该平分，我妈占不到五万。以后这些债全归你，房子我们也不要了。」 易振华冷笑：「你们算盘倒是打得响，老子不同意！」 「行啊。」汤取点点头，很淡定，「那就打官司呗，看法官听国家的还是听你的，到时候房子查封了你就流落街头吧。」 虽然不确定离个婚居然还能把房子查封，但夫妻财产对半分割，易振华还是从电视剧里看到过的。 见他犹豫，汤取趁热打铁，威胁道：「现在我还在，还会管这摊事。等我去上学了，我妈继续住你那儿，继续拿刀砍你，你到时想找我也找不到了。」 闻言，梁宝香不忿地扯扯汤取袖子。汤取没管。 易振华眼珠转了转，最终下定决心，道：「好，可以。」 于是，就在民政局大厅找了张桌子，汤取拿出纸笔，写了财产分割协议，让两人签字盖手印，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签完这些，易振华实在怕了这对母子，唯恐他们又反悔想要房子，拍拍屁股赶紧遛了。 汤取陪着梁宝香走出民政局。 梁宝香看着易振华走到路边，快活地打了台车远去，不由磨着牙啐道：「天打雷噼的死狗！」 骂着骂着，眼睛就红了。 汤取见状，道：「妈，有点晒，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梁宝香继续骂：「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王八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汤取也不管她的咒骂，拉着她到路边打了台车，前往以前的那个家。 上了车后，梁宝香依旧喋喋不休地骂着，计程车关窗开着空调，一整个车里都洋溢着她的咒骂，司机忍不住好几次透过后视镜向后看。 汤取只能回以歉意的眼神。 他和梁宝香以前住的房子是他爸曾经上班的工厂家属院，前些年在厂子倒闭前传出房子要收回去，后来厂里下了通知，员工可以优先购买。 那时候梁宝香本不想花钱买，本打算借着员工遗孀的身份去闹一闹，但听说连厂长都卸任走人了，谁也不会给她作主，这才作罢。 院里的邻居们要么陆陆续续出钱购买，要么收拾东西准备搬走。梁宝香从牌桌上众人的议论中晓得了利害，生怕自己一个寡妇带着儿子流落在外，一咬牙，就掏出丈夫死后被挥霍得所剩不多的赔偿款，把房子买下。 好在这小县城的老房子便宜得很，才让她不至于太肉痛。 为免婆婆和小姑子唧唧歪歪来找茬，索性写了汤取名字。 这个堪称英明的决定让她此时此刻至少还有地方落脚。 房子在五楼，一层两户人家，两室一厅带厨房，通风採光都不错。当初梁宝香再婚，汤取根本不想跟过去，他自己住在这儿挺好的，从小住到大，早就习惯了。 如果不是高一那年梁宝香和二舅妈闹那么一出，被左邻右舍从头到尾看了热闹，再加上樑宝香说要把房子租出去，每个月能收800块房租，汤取虽然不抱希望他妈能赚到钱，但也不好意思耽误她赚钱，这才跟着搬去易家。 这么些年了，这院里的老邻居基本都买了新房搬走，留下的大多是租客。 他们家的租客上个月被梁宝香嫌弃给房租不爽快，二话不说就撵走了。 这是又一次堪称英明的决定。 这房子租出去后梁宝香根本没回来看过，汤取进门后才发现已经面目全非。 前任租户大约不怎么爱干净，客厅还凑合，厨卫的卫生是一项大工程。 汤取平日里是油瓶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现在实在看不下去，提了一大桶水，拿着拖把开始闷不吭声地拖地。 梁宝香则负责在厨房收拾。 她把废旧的瓶瓶罐罐从冰箱里拿出来，丢进垃圾桶，砸出砰砰砰的动静，边絮絮叨叨地继续骂。 「……这世道没王法，连老天爷也瞎了眼，让姓易的畜生逍遥快活，偏偏老娘受委屈！」 屋子里开着门窗透风，楼下树林间的蝉鸣声吱呀呀地传进来，快中午，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汤取闷头干活，热汗从额头滑下，滴进眼睛里，辣得眼睛刺疼。 今天是高考的第二天，上午应该已经考完。看着所有人都去参加考试，易磐待在家里是什么心情呢？ 「易振华你这八辈子下油锅的死畜生，老天要是开眼，就该让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忍了一路到现在，汤取只觉得头要炸了，把拖把一扔，大喝一声：「你有完没完！」 第123页 厨房里动静一停，梁宝香噔噔噔地跑出来，柳眉倒竖：「你跟我说话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汤取目光锐利地望着她，「你是不是不想离婚？」 梁宝香神情一僵，眼神躲闪：「我可没这么说。」 汤取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支撑梁宝香跟易振华去民政局离婚的，大约是一股不服输、好面子的硬气。她既不相信易振华居然真的要和她离婚，也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是最捨不得最丢份儿的那一个。 估计她做梦都没想到，易振华竟然真的蹦跶着非要离婚不可。 汤取只感觉最近几天全是让他头痛崩溃的事情，忍住心里的烦躁，尽量好声好气地问：「那么一个没出息还乱搞男女关系的男的，有什么好的？」 「那是你觉得。」 梁宝香把手里抹布往桌上一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这个年纪，能找到个四肢健全的健康男人就不错了。男人玩玩可以，要他们把我娶进门，马上就不想负责任。现在我二婚变三婚，难道能遇上比易振华更好的？以前我带着你，没得选，最后找了这么个不嫌弃我带着儿子的，以后上哪找去？」 汤取简直气笑了：「到头来都怪我？」 「我只是觉得……那天没必要闹那么大嘛。」 虽然知道回过头来怪儿子有点不是人，但梁宝香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怨气：「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呢？我们这个年纪本来就不是谈恋爱才在一块，过日子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嘛。」 汤取气得说不出话来。 梁宝香却没注意到他神情，还在一件件细说：「还有，房子我们干嘛不要？就该让姓易的知道，别想轻易和我离婚，大家没完！法律上讲，分房子给我也是应该的嘛！」 「因为我不想你和人渣没完没了地绑在一起！不想下次他要打死你的时候我在北京保护不了你！」 汤取吼完，胸痛剧烈起伏着。 梁宝香被吓得说不出来，呆呆看着他。 汤取丢下一句：「我真想永远都不管你。」 说完，转身冲出了门。 直到下了四楼，才隐约听见背后传来梁宝香的唿唤声：「儿子！哎呀，你这是干嘛呀？」 汤取没管，一口气跑下了楼，走进太阳底下。 炎炎烈日，路上根本没有几个人，也就没人看到汤取渐渐泛红的眼眶。 酷夏午后，沿街的小商店大多关了门，加上高考全城严禁鸣笛，汤取一路走来都很安静。 他站在墙根下的阴影里，远远看见手机维修店也拉下了卷闸门。 热风吹得他嘴唇发干，他看了没一会儿，转身朝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旧小区根本没有所谓的大门，出口拐角的地方是个水果店，店门口一大半的地方堆着几十个绿油油的大西瓜。 汤取摸出口袋里的钱，数出来一些，走过去挑了一个，付了帐之后，又递给旁边玩奥特曼的老闆儿子五块钱。 「帮哥哥把西瓜送到隔壁栋那个手机维修店里，好不好？要是敲完门一直没人来开，你就放在门口。」 男孩看了看他，又看向自家爸爸。 反正留在店里也是瞎玩，老闆朝儿子挥挥手：「赶紧的，还不快去。」 目送着男孩提着袋子朝手机维修店走，汤取这才转身离开。 回北京的火车票在下午四点多，还没到放学季，票很容易就买到了。 检票上车的时候，梁宝香的电话打了进来。汤取没接。 她又接着打了两个。 第三个汤取终究还是接了。 接通后，梁宝香先是一喜，接着就是不安：「儿子，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汤取没吭声。 梁宝香也有委屈：「我也不是捨不得易振华那混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在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妈妈一个人在这儿无依无靠，要是被人欺负，连个可以帮我的人都没有……就想找个男人，后半辈子有个伴儿嘛。」 汤取低声道：「我知道了。」 列车广播播放发车提醒，梁宝香听到了，忍不住问：「你现在在哪儿呀？」 「火车上，回北京。」 梁宝香一急：「你怎么就回去了啊？哎对了，你这次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想到她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汤取无声地苦笑，道：「学校有事急着回去。」 「哦，那你路上小心啊。」 又听她念叨了几句注意安全，汤取才挂断电话。 翻到通讯录，注视着那个号码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发出了一条简讯。 「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手机振动起来，对方打电话过来。 汤取不去看，摸到关机键，长按关机。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怀念早逝的父亲。 年代太久远，他已经很难清晰记起对方的容貌。 要是爸爸还在，陪着他从小长大，会不会告诉他该怎么当好一个儿子？ 然而，这么些年，他只学到了世俗的道理。世俗告诉他，作为男子汉要保护孤单无依的母亲，却没有说，这样的保护，母亲也许并不需要。做再多，也不一定会成为母亲眼里的好儿子。 而他想要和一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可世俗的道理又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不可以。 第124页 要是爸爸还在，会不会像从小到大憧憬的英雄动漫片一样，拍着他的肩告诉他：没事的儿子，跟随你的意愿，你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想像越美好，现实就越让他痛苦。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还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 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永远。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个，重逢后每次易磐耍赖牵手，小汤都没忍心真用力扯回来题外话：虽然残忍，但不得不说的一个事实是，不堪的父母不可能有朝一日突然变好，而更大概率会得寸进尺，贴心周到的父母则很有可能越来越好。每个妄图改变原生家庭的孩子，都有一颗质朴之心，但确实不能抱太大希望。 第71章 有的路如果连自己都觉得走不通，那就最好不要硬着头皮坚持为妙。 这是汤取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粗糙心得。 前有兰成样板间严格的管理条例，后有龙定鹏痛失巨款的暴躁心情，既没有天时地利，人也不和，小磊哥老婆要想借地方拍摄的愿望基本不可能实现。 汤取索性也不主动上前触龙定腾的霉头。 他找到隔壁两个项目的销售朋友，这一线都是临江项目，都能看江景，只是开发商不同而已，小磊哥老婆想必也不在乎到底是在哪个开发商的样板房里拍摄。 这两个项目中，其中一个的营销负责人是位三十岁出头的女领导，年轻有活力，很重视新媒体渠道，最近带头号召营销团队玩直播获客。 这倒是很有发展一下的可能。 汤取请熟人牵头，终于搭上对方的关系，约到样板间，并且还让小磊哥老婆顺带送他们一节名为「零基础玩转新媒体」的技术分享课。 这样的话，小磊哥老婆不仅能利用场地顺利拍摄，还能趁机拓展人脉和扩大知名度。 最终双方都很满意。 能妥善解决这件事，汤取终于长松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没能松太久，下午的时候他就收到龙定鹏在工作群里艾特他的信息，要求他立刻、马上到销售办公室去！ 这不同寻常的「传唤」让汤取蓦地绷紧了弦。 这时他们都在销售办公室，他与不远处的蒋沐对视一眼。 蒋沐也刚看完手机消息抬头，沖他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知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坏的可能不过就是出了什么事要把他干掉，今天就收拾包袱滚蛋而已。 汤取略略收拾一下，为免龙定鹏有什么指示，他还把本子和笔一起带上。 路过后台办公室的时候，内勤主管张瑶正巧坐在窗口列印签约合同，看他路过，视线移过来，轻声道：「二师兄也在。」 汤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朝她感激一笑：「谢谢瑶姐。」 「没什么。」张瑶说完就继续打合同了。 这次到销售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倒是很安静，汤取站在外面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龙定鹏的声音：「进来。」 汤取推门进去，果然看见龙定鹏的办公桌前摆着两把椅子，一边坐着徐锦文，另一把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汤取回身关上门，这才打招唿：「龙经理，锦文哥。」 徐锦文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龙定鹏只简单说了个字：「坐。」 汤取依言坐下。 龙定鹏很久没说话，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汤取也不慌，等着看这两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过了大概一分钟，龙定鹏才淡淡开口：「一哥，刚才锦文反映了一件事，与你有关，所以我把你叫来，是想听听你怎么说。锦文，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接到指示，徐锦文清清嗓子，问：「一哥，你之前自费聘的那个小实习生，不是表现得很好么，最近怎么没来了？」 汤取心下微微一沉，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甚至露出一丝遗憾之色：「他家里出了事，抽不出时间实习，为免耽误工作，我就让他暂停实习，先照顾家里。」 徐锦文一笑：「可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 「哦？」汤取面露好奇，「锦文哥又从哪里听到八卦了吗？」 「我那天凑巧在停车场偶遇你的客户，听他说是被朋友介绍来的。说起来他那个朋友也是倒霉，交了20万认筹金，居然被实习生私吞了。这可真是太稀奇了，要是真的，这在我们公司都算是年度最大恶性事件了吧？」 到这儿汤取哪会不明白呢？ 什么偶遇，肯定是这货眼看着汤取提起十二分精力热情接待，以为是什么大客户，所以故意在停车场蹲点，想撬客户，没想到竟然套到意想之外的话。 肖总不愧是不靠谱的，不仅20万能随随便便转出去，推荐过来的朋友也是心大，估计徐锦文递烟套近乎，又吹捧几句，就把来龙去脉全给卖了。 徐锦文笑嘻嘻道：「一哥，这客户还夸你呢。说你不仅把事情顺利摆平，还让肖总认可你这朋友值得交，有担当，能扛事，所以这才忙不迭给你推荐朋友来了。」 汤取仿佛在听天书，一脸无辜：「锦文哥，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证据吗？靠耍嘴皮子污衊同事就没意思了。」 徐锦文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个东西。 汤取眼力很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支录音笔，他们公司发的，汤取前阵子才用过。这真是…… 第125页 他简直想骂脏话了。 他沉下脸来，道：「锦文哥，咱们都是同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没意思了。」 徐锦文没想到他不仅不认，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登时眼神兇恶起来：「你自己没把工作做好，还扯什么同事情谊？」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现在又何必扯着客户的名义来龙经理这儿举报我呢？」汤取无奈嘆气，「你不会觉得踩着我，你自己就能有落着什么好吧？」 一旁的龙定腾神色凝重：「什么意思？」 「这件事我原本可以更妥善解决的，要不是锦文哥从中作梗，也不会恶化到最后这种程度。」汤取万分不得已地打开手机，播放录音文件。 这是上次他在水吧檯录下的对话，当时本没想过要公布出来，但现在徐锦文照猫画虎坑他，他要自救也只能把水搅浑，谁也别嫌谁黑。 随着录音播放，徐锦文似乎终于想明白中间的来龙去脉，而龙定腾听到那句「你的客户想要2701，做梦！」后，脸色也彻底难看起来。 汤取从未透露过是哪个客户想要2701，徐锦文不可能把它和肖总扯上关系。 现在事情变成两个人都沾了一身屎。 「我本来想满足客户需求，帮他协调到2701，没想到被锦文哥抓住机会戏弄，耽误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汤取说的是实话，只是口气有点过于无辜。 徐锦文气炸了，站起来就要动手。 却被龙定鹏一声喝止：「还有没有规矩？」 徐锦文收了手，恨恨地瞪着汤取。 汤取无奈地耸耸肩。 「你们两个！」龙定腾脸色铁青，「一个纵容实习生私自收取客户认筹金，险些酿成违法事件，一个把公司资产当做自己的，恶意破坏同事业绩，都是好样的！从今天起，停岗一周！明天开始都去跑外场！」 徐锦文不服：「龙哥……」 龙定腾甩给他一个眼刀，又冷冷看向汤取：「以前公司体谅你业绩高事情多忙不过来，允许你自费请实习生，从今往后这个事严令禁止！」 「好的。」汤取答应得爽快。 在两人出门前，龙定腾又沉声道：「这里是公司，不是给你们解决私怨的地方，谁要是敢闹事，明天直接不要来上班了。」 走出销售经理办公室，徐锦文沖汤取冷笑：「你可真有本事。」 「哪里比得上锦文哥，能有今天全靠自己。」汤取客客气气地讽刺。 徐锦文被气得半死，又不能武力解决掉他，气沖沖地走了。 汤取真没想到他自己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功夫拖他下水，难道是打着把战火转移到他身上的算盘，让龙定腾忘掉自己将近二十万的损失？ 还是说徐锦文彻底疯了，继让龙定腾不好过之后，还想让汤取也不好过？ 傻逼的心思你别猜，汤取想不通索性不想。 不一会儿，工作群里张瑶就发布了即日起两人停岗一周并安排外场的消息，显然是收到了龙定腾的吩咐。 这其实是两个安排。 停岗不代表休假，而是在项目坐冷板凳。一周时间内都不能接待来访客户，所有相关事务都不能沾手，即便是自己原先的老客户来找，也只能请同事帮忙接待。相当于一周时间都不会有业绩增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事们成交。 而安排外场就是去外场拓客，别留在售楼部碍眼加浪费水和空气，自己全城去拓展客户，还必须实时报告位置信息加水印相机打卡，以此杜绝偷偷开熘，另外，每天工作结束还需要交拓客总结。 很多同事不喜欢外场，一则经常在外面拓客的是渠道中介，豪宅销售员自己去跑外场多少感觉有点跌份儿，二则，路边拦到高净值客户的概率有多大？又不是在广东，在肠粉店都能遇上一身短裤拖鞋张口就要买一条商业街的土豪。在外面跑来跑去哪里比得上在售楼部坐着舒服。 以徐锦文平时作风，这人肯定不屑于去商场街边发传单，而且看体型就知道这货特别珍惜一身肥肉，绝不会到处奔波，肯定有的是钻空子的办法。 汤取倒也没傻到像高三暑假那样大海捞鱼，孟诗淇的徒弟唐云颖以前是宝马4s店销售，有熟人在另一家汽车品牌店上班，最近调去了市中心商场的展厅，汤取就去找对方。 凭着熟人介绍和下午茶攻略，汤取和不少销售员互加微信，各自帮对方发了朋友圈gg，并通过这种方式加到了几组豪车客户微信。 没过两天，汤取就转换场地，坐在奢侈品珠宝的店里，和漂亮光鲜的柜姐聊天。 奢侈品店本身就没有赶客的规矩，加上汤取长得帅气，穿着日常衣服，比往日还多了几分潇洒，没有客人的时候，柜姐也愿意和他聊天。 兰成在培养销售员方面花了不少功夫，汤取上过公司安排的一系列奢侈品和豪车介绍课程，对这家店的经典款式和风格颇有了解，柜姐和他聊天时也会推销产品，并不放弃让他成交。 汤取倒是挺喜欢某些款式，但他对在手指、手腕和脖子上佩戴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藉机学到不少知识。 后来汤取还是磨不过柜姐的彩虹屁，买了副太阳镜，他和几个柜姐都互加了微信，让她们在朋友圈特别隐晦地帮他发了条gg。 就这还不算，柜姐又夸他手指长手腕细，戴腕錶和戒指好看，适合当手模。让他试了好几款，来回拍了细节图，一併发朋友圈。 第126页 一面又夸汤取戴着特别好看，劝他买下。 易磐找过来的时候，汤取正吃不住糖衣炮弹的威力，伸手让柜姐小心翼翼地取下产品，一边调侃：「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吃亏的，我们房地产销售自愧不如。」 估计在她们朋友圈里，这哪是模特照，分明是某个成交客户的美照，可以忽悠到其他客户。 柜姐笑嘻嘻还没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道凉凉的嗓音：「你在这儿待得倒挺自在，外面打雷下雨都不知道。」 汤取回头见是他，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接着又好奇，「外面变天了吗？」 问题是变天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开车来的啊。 易磐把他的手抽回来，道：「经常和你说悄悄话的那个蒋沐姐告诉我的。上次你去陪酒也是她说的。」 汤取一头黑线：「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我那是请客户喝酒。」 「哦。」易磐随口道，显然没当一回事。 汤取有些费解。 上次还能解释，蒋沐提前知道他在哪，这次汤取没说，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关键是…… 「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 易磐想了想，认真道：「可能我在人际沟通方面颇有些技巧吧。」 汤取：「……」 神特么颇有些技巧…… 汤取简直服了，懒得理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半个多小时前蒋沐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但他当时被柜姐拉着手翻来覆去地拍照，根本顾不上看。 他现在也没细看，先打了个电话给蒋沐。 蒋沐过了好一会儿才接，接通后安静的背景音表明她是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的电话。 汤取先问最好奇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蒋沐道：「我认识那家店的柜姐啊，看到她们帮你发的朋友圈了。」 汤取调侃：「看来沐姐经常来奢侈品店消费。」 「因为我偶像是这个牌子的全球品牌代言人啊。」蒋沐说起来就兴致高昂，又叮嘱道，「你要是在那消费，记得买他的同款，不是同款的话，五千元以上就说你是粉丝，消费额会记在他的名下，五千以下就算了，我偶像不缺这点零散业绩。」 汤取打心底里感到钦佩，原以为蒋沐平时追星也就买买啤酒糖果牛奶之类的，看这架势，奢侈品指不定也跟着消费了不少。 他不禁感嘆：「你要是把这精力花在拓展客户上，这几个柜姐估计都帮你推荐好几批购房客户了。」 蒋沐不以为然：「她们多送我一套周边我就开心得找不着北了，哪还记得工作。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上哪都不忘赚钱。对了，我发你的东西你是不是没看？」 「扫了一眼。」这也是汤取要问的，「是个ppt报告？做什么的？」 说起这个蒋沐就笑起来，卖着关子：「你先看吧。吃瓜不忘感谢我这个送瓜人就行。」 挂了电话，汤取才反应过来，这是行业内又出了什么八卦丑闻？ 一旁的易磐道：「刚才我来之前，蒋沐姐说这几天你别回售楼部，工作马马虎虎就行，不用太认真。」 汤取心中一动。 这八卦难道跟兰成甚至他们项目有关？ 他视线落回手机屏幕。 蒋沐半小时前给他发了个ppt，大约是经过太多次转发，文件名变成一堆乱码，整个报告有三十多兆，点击之后花了半分钟才下载完成。 谁知，点开后第一页就红底白字写着一行大字—— 「关于龙定鹏作风问题十宗罪！」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开了个现耽预收，找啊找啊找哥哥之下乡当哥宝，欢迎大家过去点点收藏！九十度鞠躬！ 第72章 触目惊心的标题后面，紧接着就具体解释是哪十宗罪。 写这个报告的人逻辑严谨、条缕分明，甚至连排版都言简意赅、图文并茂、重点突出，估计连龙定鹏看了都得夸一句写得好。 如果写报告的人不是他老婆的话。 十宗罪简单来说就是：在妻子孕期出轨、冷暴力妻子、与项目内勤张某乱搞男女关系并联手以私、隐瞒真实收入企图转移财产…… 一项项看下来，汤取眼花缭乱。 他发消息给蒋沐：「哪来的？」 蒋沐的回覆很快：「公司管理群。龙定鹏所有领导在的群都发了，他老婆用他的微信发的。龙经理大概率要完蛋了。」 这是肯定的，闹这么大，名声臭得彻底，天大的后台也保不了他。 「张某……是瑶姐？」 报告里，龙定鹏老婆附上了几十张龙定鹏与人的聊天记录截图，其中就有与出轨对象的。虽然马赛克了一部分，但某些对话还是指向了他们项目的内勤张瑶。 这次蒋沐过了一会儿才回：「应该是。我这双慧眼居然没看出来！但公司纪检刚才来了，把两个人都叫走了，估计要大查特查！」 她没看出来，汤取更加没有。 张瑶此人不愧是多年做后台工作的，除了作风严谨，没想到保密工作也如此优秀。 不过汤取也无意去了解更深层的隐私，这次爆料既然涉及以权谋私，公司纪检已经出面，肯定会沿着职务侵占的方向去查，搞不好龙定鹏还要吃牢饭。 第127页 虽然蒋沐托易磐带话让他不忙着回项目，但汤取判断接下来估计他们项目的所有人，甚至费添都要被叫去谈话。 退出和蒋沐的聊天记录界面，汤取才发现居然有好多同行联繫他，询问这次八卦的细节。 甚至还有业主转了报告截图过来，问：「小汤，这人是你们公司的吗？」 汤取：「……」 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巨大的瓜田，到处都是好奇猹，争着吃热乎的瓜。 公司目前还没有统一对外口径，汤取索性都不回復。 这儿的柜姐都知道他是兰成的，待会儿要是听到八卦风声也来找他打听，绝对是一桩麻烦事。 他起身，问已经在一旁坐下、好整以暇喝着柜姐奉上的红茶的易某人：「走吗？」 易磐抬头：「去哪？」 汤取也没想好，道：「随便逛逛吧，就当带薪逛街了。」 两人出了店，汤取倒是突然想起来：「你怎么来了？今天工作日不用上班么？」 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早有预料，易磐回答得不慌不忙：「就那么点实习工资，愿意按时上下班全靠我有一颗善良的心。」 这翘班的态度未免太猖狂了点。 这就不得不追溯到这傢伙为什么要跑到千里之外的这里干一份低薪的实习工作了。 敏感问题，汤取选择避过，犹豫了会儿，才试探地问：「你手头是不是有点紧？」 毕竟他把银行卡还回来了。 易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的手不紧，不过我看你的手倒是挺松的。」 汤取茫然：「什么？」 易磐抓起他的手，放到鼻尖嗅了嗅，不等汤取挣扎，就先一步放下，凉凉道：「被女孩子摸了那么久，都沾上人家的香水味了。」 「有吗？」汤取也抬手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出来，又好像确实有一点，不由无语，「你是狗鼻子吗？」 易磐理直气壮：「谁叫你让别人想摸就摸。」 「我哪有？」汤取简直要叫冤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他干嘛要解释？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易磐淡淡道：「我不问清楚，哪会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摸就能摸的？」 汤取要被「想摸就能摸」这几个字雷得灵魂出窍了。这傢伙为什么总有本事把一件正常的事说得特别离谱？ 「你闭嘴。」他压低声音道，「再胡说八道我揍你啊。」 易磐不为所动：「我无所谓，只要你不怕被人围观被我制服的全过程就行。」 商场里人来人往的，汤取打人的威胁确实对易磐无关痛痒，毕竟汤取也没有绝对赢的把握。 但他又实在气不过，于是借着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揪了一把易磐的胳膊。 易磐飘过来一个眼神，汤取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恶声恶气：「干什么？」 易磐悠悠道：「我这人有仇必报，在打你一顿和摸你一下之间，你自己选一个吧。」 汤取白他一眼：「我什么都不选。」 想拿捏他？他才不上钩。 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工作之余太久没逛过实体店，而且汤取对买衣服也没什么太大兴趣，日常够穿就行，一路逛来都没什么购买慾。 倒是路过一家男装店的时候，店内悬挂的巨幅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他记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据谢怡说和易磐长相相似、是最近热播电视剧的男主演，上次谢怡从网上找给他看的照片，那明星似乎就穿得类似这样的一身衣服。 汤取走进去，发现摆在店里最醒目位置的就是模特身上那套，于是对迎上来的服务员道：「麻烦找一下他的尺码，一模一样的款式试一下。」 「给我买？」跟在后面进来的易磐语气很慎重，「不太好吧，无功不受禄的。」 「我只说试试，又没说要给你买。」汤取不以为然，「要是穿上不好看，买了也是糟蹋衣服。」 服务员提着选好尺码的一套衣服过来。 「这不是重点。」易磐看了眼衣服，又回头看他，语气还挺正式，「重点是，你克制一下自己。对人好是会上瘾的，沉没成本越高，我怕你以后越无法自拔。」 汤取捏着拳头朝他比了比，冷声道：「去试，别让我说第二遍。再多说一个字我百分百揍你。」 易磐露出个「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接过衣服，去更衣室。 汤取本来就没有想买这身衣服，只不过是想比一比易磐和谢怡口中的那个男明星到底像不像，以及哪个更帅一些而已。 可易磐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款双拼色翻领夹克加同款长裤本身就是宽松自在的风格，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儿，愣生生穿出了又酷又冷的别样气质。 就……还挺无可挑剔的。 汤取也没什么好说，拿出刚才买的那副太阳镜，递过去：「戴上试试。」 易磐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问：「这个也是给我买的？」 汤取咬牙：「想得美。」 「好吧。」易磐听话地戴上。 完蛋，看起来更酷更时髦了。 汤取嘆了口气，道：「你以后还是少到谢怡面前晃悠吧。」 说着，他上前，抬手摘了太阳镜。 易磐近距离望着他，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第128页 「我怕她吃了你。」汤取把太阳镜自己戴上，一脸冷酷地指挥，「去换下来吧，这衣服不适合你。」 易磐本来就无所谓，随他怎么折腾，听话地回更衣室换衣服了。 等他出来后，汤取站在店门外等着。 易磐走近，看了他提在手里的袋子一眼，没说话。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都快走到扶梯那儿了，汤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没有什么好奇的话想说？」 「……我只是担心主动问的话，会显得太得意。」易磐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怎么，是还没想好送我的理由吗？」 汤取绷不住，又尴尬又想笑，把袋子扔他怀里，道：「你自己提着。就当是刚才揪你一把的赔偿吧。」 易磐点点头，乖乖地把袋子提在手里，自言自语道：「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金贵。」 「得了便宜就别废话了。」汤取道，「不然我真的要打你了。」 易磐郑重其事道：「其实我没那么金贵。以后你随时想家暴我都行。」 汤取哼了一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别以为我很想打你。」 易磐点头受教，又问：「你现在是不是有点低血糖？」 这又是什么天外飞来的话题？ 「你说话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我猜像你这样处变不惊的人，应该不是在害羞，肯定是低血糖。」易磐一脸认真，拉住他，往直梯的方向走，「我请你吃饭吧。」 这傢伙手劲大，汤取只能无奈地任由他拖着走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六一快乐 第73章 龙定鹏的事情闹得太大，消息覆盖面太广，影响过于恶劣，以至于惊动了兰成的区域公司。区域公司连同城市公司纪检组成调查组，展开了如火如荼的调查。 汤取第二天就被通知回售楼部正常上班。 会议室被整理出来，成为专门的会谈室，门外竖着非请勿入的立牌。 所有与龙定鹏、张瑶打交道的，营销团队所有人，乃至物业团队的保洁阿姨都被一个个叫进去单独谈话。 这阵仗，有人兴奋，有人紧张。 汤取倒是还好，这件事本质上和他没有利益关系，调查人员问什么他答什么就是了，没有替人隐瞒或开脱的必要，也没有趁机踩一脚的兴趣。 谈话结束后，他就出来继续值班了。 龙定鹏和张瑶办公室的电脑和纸质文件资料被全部搬空，系统内的所有记录都被it导出。 张瑶为人谨慎，归档能力一流，在规避风险这方面汤取自问远不如她。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人，纪检要从无数资料中查出漏洞，耗时又耗力。 为了不影响项目正常运转，兰成城市公司下派平台事务统筹主管来临时顶替张瑶的工作，费添也回来主持大局，销售员们则如常上班接待客户。 对公司而言，不会有人真正重要到无可替代，再大的波澜过后也能做到风平浪静，仿佛从来无事发生。 倒是私底下销售员们悄悄议论不停。 大家都没料到龙定鹏和张瑶的关系，如今纷纷回想，试图从记忆中找出蛛丝马迹。 女生们平时虽然和张瑶感情好，但这时也忍不住谴责龙定鹏出轨，张瑶破坏人家家庭。 也有人不以为然：「这种事情还少吗？去年明辉的营销经理和物业女领班出轨，宏伟的策划脚踏四条船，被正牌女朋友通报给了全城同行群，前两年高璞的区域和採购经理勾搭，被人家老公打上门去，还给公司所有人发传单，最后是因为职位太高，被他们总部压下来了而已……」 被这么一提醒，大家都唏嘘不已。 谢怡啧啧感嘆：「就怕丑男还玩得花。」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话似乎在暗骂龙定鹏长得丑，不由捂住了嘴，想了想，又放下。 反正以后龙定鹏肯定不会是他们领导了。 汤取不参与讨论。 他对男女关系本身就没有所谓期待，更无所谓失望。 一地鸡毛、被原始欲望掌控、背叛、咒骂、愤恨、不甘的夫妻生活，他们家有梁宝香一个人体会过就够了。 倒是徐锦文振振有词：「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活该没有好下场，他老婆对他多好啊，怀着孕呢，他居然敢出轨，这种人别的不说，首先人品就很有问题。」 他说这话倒是无可指摘。 徐锦文的老婆汤取也见过，又高又瘦很漂亮，徐锦文对她关怀备至，钱全部上交，再贵的保姆也愿意请，反正从不让他老婆干家务。 只能说，这世上什么样的男人都有。 徐锦文继续滔滔不绝：「之前他还到处造谣，说是我联合别人出老千，害他亏钱。搞得大家都相信了，其实还不是他自己输不起，就把脏水泼给我。」 汤取不由和蒋沐对视一眼。 两人都没想到徐锦文还能趁机洗白自己，顺带把龙定鹏往死里踩，果然酒桌和牌桌上的朋友靠不住。 傍晚易磐来给汤取送饭的时候，聊起这件事，易磐分析道：「说不定那个报告背后就有他在出力。」 「不会吧？」汤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多恨龙定鹏，要这样搞他？」 「猪哥可不会这么觉得，他估计还认为苍蝇不叮无缝蛋，自诩在帮人伸张正义，是个侠客呢。」易磐神情平淡，「一个人被人搞，要怪就怪他自己先做了错事。这不是很多人以恶制恶的逻辑么。」 第129页 汤取想了想，也品出一丝丝道理，道：「龙定腾孩子都快一岁了，这时候才爆出在妻子孕期出轨，说不准真是徐锦文给了什么证据。毕竟两人平时臭味相投，互相知道对方不少底细。」 易磐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到他碗里，道：「而且这样的话，猪哥就直接少了一个需要忌惮的仇人。」 有道理，不过…… 汤取拿筷子敲了敲饭盒，提醒道：「这儿是露台，你再管人叫『猪哥』，要是被他听到，铁定先一步宰了你过年。」 「哦。」易磐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一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正吃饭呢，汤取也不想聊关于猪的话题。 倒是有个问题让他挺费解的。 「你最近怎么突然开始天天给我送晚饭？」 易磐看着他吃饭，道：「你每天等到晚上下班回家后才吃晚饭，时间久了，容易肠胃不好。为了让你能一直身强体健、可持续地发展打工事业，我决定每天顺路来送饭。」 这个问题其实汤取早就考虑过。他也想每天准点吃饭，但他们营销团队没有食堂，只能点外卖。 打开外卖app选餐花半小时，等外卖一个小时，等吃上饭，饿劲都过去了。 蒋沐节食减肥，谢怡他们那些00后吃得刺激，辣的、炸的、臭的、生腌的，什么都吃……汤取对自己的肠胃没信心，结果连个能搭伙点外卖的人都没有。 于是每天索性懒得折腾，下班后在小区路边找家店凑合吃就是了。 「我们最近每天下班挺早的，就算下班回去吃也不算晚。」他道。 感谢龙定鹏，没了销售经理，加上费添的工作重心也不在这个项目，案场管控明显松绑。 平时售楼部熄灯太早要是被路过的领导看到，都得拍个照告状给费添，现在特殊时期，管理层倒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插手一线的小问题。 于是，他们这一批人最近反而get到了下班早的福利。 「这样啊。」易磐道，但他那样子明显没听进去。 汤取也懒得再强调，又说：「而且你这送的也是附近店里的饭菜，和我自己回去找个店吃差不多，就没必要折腾了。」 易磐沉默了会儿，望着他，十分真情实感地问：「我倒是敢做，你敢吃吗？」 汤取在脑海里想像了下做出来会是一堆怎样炸裂辣眼睛的成品，诚实地摇了摇头：「心领了。还是在你自己的赛道活出精彩吧，有的钱就活该人家厨师赚。」 易磐轻声笑了一下。 吃完之后，汤取起身收拾剩菜剩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易磐替他把手机拿过来，道：「是简讯。」余光瞥到屏幕上的字，一顿，下一秒，慢慢念了出来，「哈喽，下周我去你那儿出差，你有没……发信人，甘明潇？」 信息后面的长段文字被隐藏了。 闻言，汤取手一僵，筷子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滚落在脚边。 其实，高一寒假，和甘明潇互通电话号码之后，汤取从来不认为两人以后会有什么交集。 甚至此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唯一的瓜葛除了逢年过节不确定是否群发的祝福简讯，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 可生活往往这样，原以为的一生挚友或许慢慢淡了音讯，原以为萍水相逢的人也可能因缘际会成为参与对方一段人生旅程的关键人物。 甘明潇的重新出现，无关紧要。真正让汤取心绪不宁，乃至于恐惧的，是曾经那段仿佛驶入无尽黑暗、找不到出口般的过去。 大三下学年，汤取基本修满了学分，只等这一学习的期末考。不过，按照以往的成绩水平，结果不会差，可以预估的是，校内保研的概率不低，申请更好学校研究生的成功率也值得期待。 同寝的闻先泽是山东人，在读书这条路上心无旁骛，早早考完了雅思和托福，并准备申请欧美各大名校研究生offer，他们这个专业在国外申请到全额奖学金的概率并不低。 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故作坚强，但汤取确实对前往英语系国家深造的兴趣并不大。最主要的原因是当初觉得考试费太贵，他又实在太穷，于是就没有去考雅思托福。如今就算申请海外offer，限制也比较多。 他准备到时候先申请清北的研究生。 闻先泽倒是劝他：「可以都申请，广撒网。你绩点高，还是很有可能拿到国外学校offer的，如果学校不是很好，到时不去就是了。」 汤取笑着应是，其实心里并不打算这么操作。 虽然长远的规划还未确定，但眼下的重点倒是很明确，那就是考好这一学期的考试，争取把最终绩点再往上提一提。 毕竟这个简单的数字不仅申请研究生管用，就连校招很多企业都很重视。 如果不继续念书，选择就业的话，经济上的压力缓解，生活也能大大喘一口气吧。 【作者有话说】 小汤当然换过手机号，校花能联繫上他是因为两人有联繫（…好像说了句废话-_- 第74章 大三下学期考试前半个月，汤取暂停了校外所有兼职，把一切课余时间消耗在图书馆，专心致志复习。 室友闻先泽比他卷得多，就差吃住都在图书馆了。汤取向他看齐，中午也不去食堂，两人一起点外卖，在图书馆的茶水区速战速决。 第130页 某天吃饭的时候，闻先泽问他：「暑假还是不回家吗？」 「不回了。」 闻先泽道：「你不要太拼，偶尔也给自己休假放松一下。」 汤取低头笑一下，调侃道：「你才是，已经是全系第一了，好歹给我们后面的人留一丝超越你的希望。」 闻先泽也笑：「我说不过你，不愧是在校外练出来的口才。」 汤取上一次回家还是过年，在家待到初四就回了学校，这两年他的学费靠助学贷款，生活费全靠自己挣，寒暑假也很少休息。 就算休假回家也没什么好待的。 这天晚上在逸夫楼还有课，他们俩从图书馆出来时恰巧遇上同系的另两个女生，大家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还有半个多月就放假了，校园里洋溢着自由欢乐的气息，林荫道上绿树葱葱，入夜后的体育场里热闹得不想话。 路过音乐广场的时候，只见年轻男孩女孩们扎堆在树下，仰着头往树上瞧，还有加油鼓劲声。 原来是这一路的杏花树结了果子，已经成熟，女生们想摘一些。刚打完篮球从球场出来的高大男生为女同学们服务，拿着篮球一次次往树上投。 见状，闻先泽笑眯眯感慨：「可真是谈恋爱的季节呀。」 话虽这么说，当篮球从树上掉落滚到他脚边时，他却捧起来递给汤取：「来，你试试。」 汤取已经两三个月没打过球了，接过篮球试了试手感，轻轻一跃把球往树上抛去。 树枝颤动，饱满熟透的黄杏噼里啪啦坠落，女生们拿着伞欢唿着奔上前去接。 其实哪里是馋这一口，这杏子不见得多美味，每年也不过是便宜了鸟儿雀儿。不过是学期末调剂考前紧张氛围而已，路过的学生，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踊跃地参与进来。 汤取扔完球之后攥了攥拳，对高度和弧度都挺满意。 闻先泽拉住他，小声道：「赶紧走，我看有女生要来找你要微信了。」 汤取笑他一惊一乍：「哪至于啊，扔个球而已。」 但还是被他拉着走了。 同行的短髮女生开玩笑道：「汤取真没有女朋友吗？」 汤取沉默一秒，诚实回答：「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长发的那个追问。 汤取想了想，说：「年纪比较小，性格比较成熟的吧。」 「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啊，难道想等着找下一届的新学妹？」短髮女生失望一嘆，「果然，你们男生不管多大，都喜欢十八岁的。」 不知道为什么，汤取突然就想到了易磐。 他今年确实是十八岁。 只是在他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汤取只发了一条简短的「生日快乐」简讯，没有更多表示。 或许对他们两个而言，汤取不给易磐的生活添乱便是一种善良了。 长发女生挽住同伴的手，笑嘻嘻安慰：「没事，他们男生喜欢小娇妻，我们女生也能喜欢男高中生嘛。」 闻先泽竖起拇指：「很有道理。」 大家说说笑笑到了逸夫楼，遇上同学纷纷打着招唿。 临近打铃，楼梯间里人头攒动，随着人流爬上三楼，汤取正要进阶梯教室，兜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 他掏出来一看。 见他停下脚步，闻先泽拉着他往旁边让开后面的人群，低声问：「怎么了？」 汤取眼神复杂：「一个陌生号码打电话给我。」 闻先泽不以为意，随口道：「说不准是诈骗。马上就上课了。」汤取没动。 放在平时他会直接挂断，但……这个号码的归属地，是他的老家。 让闻先泽先进教室占位置，他拿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 刚好打上课铃，最后面的一批学生稀稀拉拉地进教室，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长时间未接听，电话自动挂断，汤取正略松了口气，就见那个号码再次拨了过来。 他稳了稳心神，滑动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声音很轻：「喂，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急促的、激动的陌生中年男音：「喂，汤取吗？」 汤取一头雾水：「嗯，我是，你是？」 对方马上道：「我是舅舅呀！」 汤取有两个舅舅，大舅舅死得早，二舅舅比梁宝香大四岁，但两家几乎不怎么走动，汤取对这个舅舅印象不深，更别说轻易分辨出对方的声音来。 还没等他问对方打电话的来意，那头的二舅舅就焦急道：「小取，总算联繫上你了！你妈出事了，你不回来救她她就完了！」 在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周的时候，汤取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少坐了两站，直接在省城站下了车。 他和二舅舅梁宝坤约定在火车站对面的数码城门口碰面。 但梁宝坤并没有一直守在数码城大门口，汤取下过街天桥时，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阶梯下面的中年男人。 梁宝坤和梁宝香五官和面部轮廓很有些相似，只是神韵或许缘于性格，梁宝香给人的感觉是不甘示弱、不愿吃亏、不好惹，梁宝坤则完全想法，整个人都透露出路过谁都能捏一把的窝囊感。 或许是等得心急，他频频往对街张望，又来回抬头观察天桥，看到汤取后，微愣了一秒，很快就迎上来：「汤取……小取！」 第131页 汤取走到他面前，先叫人：「舅舅。」 「哎！」没怎么和这个外甥相处过，梁宝坤有点拘束，「坐火车累不累？」 「不累。」 虽然心情很不佳，长途火车的疲惫和上火车前就已经持续很久的黏稠暗黑心情萦绕不散，汤取还是尽力挤出一个笑容：「舅舅你等了很久吗？」 「没，还好。」 为免挡着后面的人，梁宝坤扯了扯汤取胳膊，把他带到另一边，然后走在前面带路：「没到出站口接你，是因为这边停车不收费。我托熟人介绍，找了个当地师傅，很熟悉省城的路况。到时车开得快，一定不会被人追上的。」 汤取在他后面半步的距离跟着：「好的，舅舅辛苦了。」 「哎，应该的。」梁宝坤边走边道，「你妈也是命苦，不晓得外面坏人多，随随便便就相信人家，这怎么成呢？今天把她找回去，以后也要小心注意……」 他在前面絮絮叨叨，为妹妹坎坷的遭遇嘆息，汤取就跟在后面，时不时应一声。 穿过狭窄的巷子，又下了一段陡坡，他们来到数码城的后面。 这一片和居民楼相邻，空出一片免费停车的地方。 「这个。」梁宝坤指着一台绿色计程车，走过去，和驾驶位上正抽菸的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唿，又回头招唿汤取，「上车吧，我们这就过去。」 车子很快拐出狭窄的巷子，驶入城市主干道，一路向着北边去。 时间还早，虽然已经是六月中，但从车窗外灌进来的晨风还不算燥热。 汤取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心情难以言喻。 他来省城的次数很少，但来之前做了攻略，大概知道整座城市的布局。 人口将近一千万的省城，茫茫人海，梁宝香到底在哪里？ 车子行驶大概半小时，渐渐来到繁华的市中心，绕过大片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慢慢停在了一片上了年月的矮楼边。 司机把车停在一条安静的窄街边，操着一口方言浓重的普通话道：「我车就停这儿，旁边是个眼镜店，你们待会儿别跑错了。」 「好、好，辛苦你了。」梁宝坤边打量周围环境边一叠声感谢司机，然后解开安全带，回头道，「小取，我们这就下去吧。」 两人提着行李下车，梁宝坤四处张望，面上有些迟疑，汤取忍不住问：「舅舅，你知道我妈在哪儿吗？」 梁宝坤很少进省城，对这一片更是陌生得很，看着没有一丝熟悉感的街景看得眼晕，不太确定地说：「你妈托我给她寄过东西，没写具体地址，但就是在这一片。」 他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吧，我们打她电话，把她叫出来。」 汤取疑惑：「她能自由出入？」 仿佛生怕被周边商店里的人听见，梁宝坤压低声音：「应该有人看守，但她不是坐牢，应该能出来见亲人的，不然肯定有一堆人报警抓他们了。」汤取点点头。 梁宝坤拿出手机，道：「我打电话给她吧，把她骗出来。」 汤取没有异议。 电话打到第四遍才终于被人接通。 那头传来汤取熟悉的声音：「喂，二哥？」 【作者有话说】 夏天到了，更新时间改到傍晚六点 第75章 那头传来汤取熟悉的声音：「喂，二哥？」 梁宝坤紧张地舔了下嘴唇，才应道：「哎，香香吗？我带着你嫂子侄女来省城玩，特地给你捎来了衣服和吃的，车子马上就到你上次给我的地址了，你下来拿好不好啊？」 梁宝香不耐烦道：「哥，这是省城，又不是农村，衣服和吃的我到处都能买到，而且我们这儿什么都提供的。」 梁宝坤干笑了一声，嗫嚅道：「这不是……我瞒着你嫂子攒了两千块钱么，你上回说缺钱，我想着趁这次一起给你送来。」 梁宝香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好吧，我这就下来。你在街口的那个超市门口等我吧。」 梁宝坤抬头看了看四周，找到大概一百米外的那个超市，又和梁宝香详细确认了超市名字，得到确定答覆后才终于挂了电话。 汤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梁宝坤手里会提着一个行李包，挺大，却不重的样子。 他目测超市和司机停车地点的距离，又在计程车停靠的路边搜寻，这街巷太偏僻，并没有摄像头，行人也不多。 「舅舅，要不然这样，你把我妈骗到这个巷子来，到时我们一起把她带回车上。」 梁宝坤很意外：「你不和我一起过去？」 「我大老远突然回来，我妈肯定会警惕，我不出面比较好。」 「也是，也是。」梁宝坤很贊同，接着就犯难，「可我怎么把她骗过呢？你妈也不听我的呀。」 汤取看了眼不远处的计程车，从梁宝坤手里接过行李，道：「你就说，东西太多了，你还帮她买了箱水果，实在搬不动，全放在了车上。钱也藏在了包里，让她陪你一起过来拿。」 这倒是个好主意，梁宝坤喜道：「可以。」 汤取又说：「我先躲在车里，到时下车和你一起把她拉上车。」 「好，好。」梁宝坤定下心来，又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三分多钟了，「我先过去了。」 「嗯。」 汤取目送他走过路口，很快收回目光，走回计程车边，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第132页 司机正在手机上玩斗地主，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道：「待会儿有要帮忙的，沖我喊一声就行。」 「谢谢。」汤取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接着就迴转身趴好。 他的眼神透过后车窗，锁定住了超市门口的位置。 只见梁宝坤在超市门口略等了一会儿，一个女人的身影就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聊了几句，一前一后往这边走过来。 汤取上一次见他妈还是过年，梁宝香胖了一点也白了一点，精气神还不错。 街口方向还有两个男人似乎在观察着这边，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随着梁宝坤兄妹俩慢慢走近，汤取连忙缩回头躲好。 隔着半开的车窗，他隐约听见了脚步声，以及梁宝香的抱怨：「这种天气我吃什么水果呀，又重又容易坏，你也是瞎折腾。」 梁宝坤就闷头由着她说。 他走到车门边，沖司机隔窗笑了一下：「师傅，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躲在车后座的汤取与他对上目光，心中一凛，手指无声地搭上车门拉手。 梁宝香抱着胳膊站在路边：「要是太重了你就帮我搬过去吧，实在不行你自己带回去也行，省得你老婆总跟别人造谣，说我占了你家多大便宜……」 「你别和你嫂子计较，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梁宝坤和着稀泥。 梁宝香冷哼一声。 刚才汤取上车的时候故意留了条细缝，没把车门关严实，这时大力推开车门，跳下车，眼疾手快地拉住梁宝香的手：「妈。」 梁宝香被吓一跳，接着一喜：「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上车，我有事和你说。」汤取拉她。 梁宝香这才意识到胳膊被他紧紧抓住了，想抽出来：「我没时间，这儿忙着呢，现在走不开。要不你一起去我上班那地方，那儿能吹空调。」 「妈，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你先跟我回家。」 汤取不由分说拉着她往车后座拖。 梁宝香不明所以，坚持要把胳膊抽出来：「儿子，妈这儿真的忙，走不开，你放开。」 汤取不为所动，见她挣扎得厉害，当机立断一把箍住她的腰，两人一齐倒进后座。 梁宝香双脚腾空，下意识扑腾，骂道：「你这是干嘛啊，疯了吗？」 梁宝坤往街口看了眼，发现有两个男人正往这边跑，他心里焦急不已，连忙抱住梁宝香小腿往里挤，挤进后座，对司机喊道：「师傅，赶紧走！赶紧走！」 计程车迅速启动，油门踩到底，飞快冲出小巷。 远远地还能看到后面两个男人在追，直到车子拐过一条街才终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然而梁宝香的挣扎更加剧烈，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似的用胳膊肘撞汤取，脚也蹬个不停。 刚才为了跑路，后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严实，梁宝香一脚蹬开车门，梁宝坤连忙去拉，谁知却被梁宝香一膝盖顶到脸上，登时眼冒金星，惨叫一声。 「我不走！你们放我回去！」 汤取忍受着梁宝香一下下的肘击，再痛也没松手，将人死死箍住。 梁宝香伸手扒住前座靠背，五指都暴出青筋了，终于一把揪住前座司机的腰，狠狠往死里掐。 司机往旁边躲，但顾忌行车安全，能躲的空间有限，被梁宝香掐得嘶嘶吸冷气，喊道：「这婆娘太兇了！」 汤取腾不开手，梁宝坤倾身过去想掰开梁宝香的爪子，奈何梁宝香下了死力，加之后座空间太小不好发力，他居然一时没能掰开。 司机忍了又忍，最后在一个车流较少的路边勐地一踩剎车停下，回身扒拉开梁宝香。 梁宝香的手得了空，一抽回来就去乱抓汤取的眼睛。 这但凡是个男人，不是他妈，汤取早一拳头下去把人敲晕了。 但这危急时刻，他只能选择往后躲。 然而后座空间狭小，根本躲不开，梁宝香的指甲都快戳进他眼睛里了，最后他只能分开一只手去挡。 梁宝香就趁着他松手的这一空隙，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他小臂上。 剧痛袭来，汤取不受控制地卸了力道。 梁宝香紧接着一脚踹开梁宝坤，像一条飞速蠕动的虫，大半个身子钻出了车。 那车门一直就没关上过，她双脚一落地，一胳膊狠狠捶在她哥小腹上，趁梁宝坤痛极弯腰的功夫，上半身也爬出了车。 一逃出车，她想也不想就往后跑。 在手臂被咬的那一瞬，汤取就心知不好，一看他舅那边顶不住，他当机立断开另一边车门下车，因此梁宝香一跑，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就追了上去。 梁宝香比他胖，腿也没他长，跑了不到十米就被汤取从后面一把抓住。 他这次吸取教训，连带着她的双手一起箍住，把人往车的方向大力拖！ 梁宝香双脚蹬地挣扎，嘴里大喊：「你放开我！放开我！」 汤取一言不发地继续把她往回拖。 「松手！你是不是聋了！我要回去！放我回去！」 梁宝坤和司机也赶上来帮忙。 不远处已经有路人被吸引了注意，有的甚至正朝这边走，远远地沖这边喊：「哎，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梁宝坤急得冒汗：「香香，你不能再回去了！那里的人都是骗子，是传销啊！你回去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第133页 梁宝香大叫：「你放屁！放屁！我投的钱马上就有回报了，那个项目我考察过，我马上就要发财了！」 「妈！你清醒点！」汤取心累，胳膊也累，刚才被咬的小臂渗出血来。 路人围上来，梁宝坤连忙上前去和大家解释。 「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梁宝香面色涨红，挣扎不休，一低头，再次一口牢牢咬住汤取胳膊。 汤取吃痛一缩胳膊，梁宝香勐地抽出手，啪地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跟你爸一样的短命鬼！就这么看不得你妈好吗？」 汤取上前要抓她手，她再次一扬巴掌，汤取上半身往旁边躲，梁宝香的掌风落在他脖子上，指甲直接划出道道红痕。 「舅舅，有绳子没？」汤取一把制住梁宝香还要挥上来的手，吼道，「直接把人绑了！」 「你敢！」 周围群众已经大概明白髮生了什么，梁宝坤也顾不上继续解释，马上道：「我找找！」 好在计程车司机在后备箱常备一根牵引绳，三人合力，先把梁宝香的手绑了，再把她的腿绑了。 梁宝香边抵抗边破口大骂：「你个混帐！不孝子！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当年生你就该把你一把掐死！」 汤取侧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脖子上道道血痕，小臂和胳膊上都在流血，顾不得擦。 他任由梁宝香骂，没什么表情地确认绑得严严实实挣不脱，这才和梁宝坤一起把人抬进了车后座。 上车后梁宝香依旧恶骂不止，司机被吵得头疼，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卷宽胶布，把她嘴封上了。 梁宝坤不好说什么，汤取只当没看见。 梁宝香简直要气炸了，鼻子里嗯嗯嗯个不停，梁宝坤坐在副驾驶，迴转身来耐心地和她讲道理。 「……那不是正经公司，是传销，新闻上不是说么，被传销骗的人都血本无归。我们现在把你救出来还算幸运，不然以后他们会强迫你去骗去抢，甚至去做一些更丧心病狂的事……」 梁宝香哪里听得进去，脸色涨红，眼睛只恨不能射出杀人的箭。 从省城开车到县城要花三个半小时，梁宝坤谈好的是全程包车，所以不论梁宝香有多么不情愿乃至愤怒，车子仍旧毫不耽搁地一路飞驰离开省城。 【作者有话说】 以前有小可爱说，高中小汤和成年小汤性格好像有点不一样…emm因为他经歷过生活的熔炉啊( ^ )提前祝大家端午安康，以及，下章小易会短暂出场 第76章 将近四个小时后，车子停在汤取家楼下。 付了钱，谢过司机后，梁宝坤和汤取配合，一个背着，一个在后面扶，终于把梁宝香带上五楼的家。 已经将近下午两点，甥舅俩都又渴又饿。 梁宝香将近半年没在家，好在这一片绿化不错，灰尘不多，屋子里还不至于一踩一个脚印一摸一把灰，只是喝的凉水却没有了，就算烧自来水，现在这酷热天气，谁也喝不下。 把梁宝香扛进主卧床上躺好，打开空调，锁好门后，汤取对同样累得气喘吁吁的梁宝坤道：「舅舅，我们先去附近找个地方吃饭，顺便带点饭菜回来给我妈。」 「好。」梁宝坤擦擦脸上的汗，目光落到汤取的手臂上，迟疑开口，「你这伤口要不要去诊所处理一下？」 「没事。」汤取去厨房拧开水龙头，沖了沖，甩干水出来，「走吧。」 外头正是烈日暴晒的时候，两人谁也顾不上找把伞遮阳，就直接走在热辣的阳光里。 走到小区外有饭馆的地方时，都已经满头大汗。 下午两点多大部分饭馆都午休了，问了好几家店，直到穿过红绿灯去到路对面，才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 透过玻璃门，梁宝坤看到餐馆的装潢，很是犹豫，低声道：「这儿很贵吧？要不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卖盒饭的地方。」 「就这儿吧，舅舅。」汤取推开门进去，「累了一上午，不折腾了。」 两人找了个离空调口近一点的位置坐定，每张桌子上都铺着一张纸质菜单，汤取正反翻看了一眼，价格虽然不便宜，但也不算太贵。 他问了梁宝坤的口味，选定了四个菜，又选了一份饮品。 不一会儿服务员过来，问：「两位选好了么？」 这声音莫名熟悉。 汤取抬头，对上服务员的眼睛后瞬间就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人。 易磐仿佛没听见似的，重复了一遍：「请问两位选好了么？」 梁宝坤疑惑地望向汤取：「怎么，熟人吗？」 易磐穿着店员统一的黑色制服，显得人很白，大约是打工累的，他比从前瘦了些，下颌轮廓更清晰立体，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连眉眼都仿佛带着一丝冷意。 汤取没有迟疑，把菜单递过去，道：「已经点好划在上面了。」 易磐接过菜单，低头重复了一遍菜名。 汤取看着他道：「对，是这些。」 「好的，请稍等。」易磐却没看他，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汤取心里乱糟糟的，迟迟收不回视线。 易磐怎么会在这儿？ 就算是兼职，不该是留在手机维修店吗？ 第134页 难道说，出了什么事？ 现在六月中旬，如果他復读了，应该刚高考完不久，怎么会跑到餐馆里打工？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復读？…… 层出不穷的问题挤进脑海里，搅得汤取思绪一团乱麻，连对面的梁宝坤叫他都没听见。 「小取？小取？」 汤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舅舅，你刚说什么？」 「我说，待会儿提前让服务员准备好打包盒，把给你妈吃的菜装好。」梁宝坤又重复了一遍。 「好。」汤取勉强笑着应下。 菜端上来的时候，易磐的视线依旧没有落在汤取身上，上完菜，例行公事说了句「请慢用」之后就走了。 汤取味同嚼蜡地吃着这一顿饭。 对面的梁宝坤见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适时地说道：「待会儿舅舅陪你回去，和你妈招唿一声就要回家去了。你舅妈不知道这件事，我跟她说今天在单位上班呢，得赶在平时的时间回家。」 汤取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舅舅的性格。 他倒宁愿梁宝香和他舅舅一样。 「好的，今天辛苦您了。」 「不辛苦。」梁宝坤一脸忧愁，「你平时多关心关心你妈。她就是一个人太孤单，才那么容易就被人骗。」 梁宝香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被骗进传销组织，现在追溯也没多大意义。但梁宝坤的话终究还是给了汤取一丝压力。 见他神色晦暗，梁宝坤心有不忍，道：「等你妈平静下来，你再仔细问问她关于钱的事。」 「钱？」汤取愕然抬头。 梁宝坤点头道：「要是钱不够，她从我这儿拿的五千块钱也不急着还。主要是她跟别人借的那些钱，是不是全都交给骗子了，还能不能要回来一些？」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汤取脸色煞白，难以置信，颤声问：「她还跟别人借了钱？借了多少？」 梁宝坤犯难：「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当初她跟我说，你在学校谈了个北京本地的女朋友，怕人家嫌弃，所以要准备十几万彩礼，我才把瞒着你舅妈偷偷存的五千块给她的。要不是后来她又好几次打电话跟我要钱，家里又一直没有人在，朋友圈还总是发卖酒卖奶粉卖课的gg，我也不会怀疑。」 汤取眼前一黑，都不用血压仪，就能直观地感受到体内血压在这一瞬间飙高到了极限。 好一会儿后，耳边的轰鸣才渐渐消散，心跳平缓下来，理智逐渐回炉。 他哑声道：「估计要不回来了。好在我们今天跑得快，对方才没把她捉回去。要想把钱要回来，只能报警。」 「不能报警。」闻言，梁宝坤连忙道，「报了警，大家不就都知道你妈进传销了吗？到时钱还没从骗子那儿要回来，来问帐的人就要踩破门槛！」 汤取长长地嘆出一口气：「那我偷偷去报警。」 梁宝坤想了想，慎重道：「这样也行。」 这下汤取彻底吃不下饭了。 他先去收银台结了帐，视线扫了店内一圈，没看到易磐。 早就过了饭点，店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后厨也收了摊，厨师和服务员们都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汤取穿过后厨，来到后面的巷子里。 靠墙的阴影里，堆着几张破损的桌椅板凳。一个身影正靠在半人高的旧餐桌边，手里端着一个碗，另一手拿着筷子，夹碗里的剩菜餵脚边的小狗。 汤取见过别人逗狗，会时不时吹一声口哨，或者发出嘬嘬的声音。 易磐不一样，他低头沉默地把肉扔给小狗，土黄色的小狗甩着尾巴吃得欢快。一动一静。 头顶亮得刺目的日光，建筑投下的阴凉。对比强烈。 这一幅夏日午后近乎无声的画面，平静祥和得让汤取几乎露出笑容来。 但很快，那一丝笑意便消散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一直等到易磐餵完小狗，拿着碗筷往回走。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易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径直往前走，直到擦肩而过也依旧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汤取内心无声地嘆了口气。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伤的？」 汤取回头，看见易磐在即将跨进后门的一刻停下，朝他望过来，顿时一愣：「什么？」 易磐微凉的眼神落在他的胳膊上，声音很冷：「胳膊和脖子的伤，怎么来的？」 汤取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想挡住，又硬生生克制住了，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和家里小朋友闹着玩，不小心被抓的。」 易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见他抬步要进去，汤取连忙道：「你在这儿兼职？怎么没在辛辰他家店里？」 易磐看向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汤取垂下眼睛，片刻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问：「我想问你参加今年的高考了么？考得怎么样？」 易磐皱着眉：「你只想问这个？」汤取一滞。 他想问的当然不止这些。 他想知道，他的手彻底好了吗？ 伤到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有没有后悔过？ 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听的时候，有没有恨过他？…… 但这些他都没脸问。 平生头一次，汤取预感到，他可能无法平静地将违心的话说出口，只好难堪地再次低下头。 第135页 小土狗吃完地上的食物，追过来，绕着两人脚边打转。 好在这个小东西的出现，汤取才不至于被此时此刻无处遁形的羞耻感逼得转身逃跑。 他装作低头看了会儿小狗，抬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復如常，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你这个年纪的学生，最该关心的难道不就是学习吗？」 易磐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鳞半爪的情绪。 结果当然是徒劳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道：「我早就不是学生了，对参加高考也不感兴趣，有劳你关心了。」 这是完全出乎汤取意料的答案，他当即就懵了，呆立原地。 在完完全全意识到这话意味着什么之后，一股热气直冲颅顶，刺激得他火速上前，伸手挡住要离开的人。 「怎么了？」 对上易磐冷冰冰的视线后，他心中的火焰瞬间被扑灭，那些为对方前途的焦急乃至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迅速委顿下去。 是啊，他哪有什么立场呢？ 在易磐探究的目光下，他干巴巴地道：「我只是……很意外。」 易磐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来：「反正很早之前我就是这么打算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哪里好了？ 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放弃？ 汤取满心都是无法释怀的不甘，这不甘甚至比他自己在这儿端盘子都要强烈。 在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拳心狠狠攥起，几乎唿吸不畅，好不容易才憋出一个字：「你……」 「小取？」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梁宝坤的声音。 他手里还提着打包袋，显然已经吃完了，四处张望了一眼，终于看到了正站在后门口的两人，脸上不由浮上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吃饱了的话，我们就走吧，不好让你妈妈在家里等太久。」 汤取不想就这么走，可又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只好含煳应了一声。 梁宝坤好奇：「你们……认识？」 汤取没回话，回头又看了眼沉默的易磐，终是没再说什么，陪着梁宝坤离开了后厨。 【作者有话说】 见到老婆，易磐：生气！……算了，都追到后巷了，只好原谅他了（三秒后）……汤取你没有心！生气！！ 第77章 甥舅俩走出店门的时候，梁宝坤絮絮叨叨道：「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把帐结了呢，怎么说也轮不到你请客……」 汤取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在心里盘算着，晚上要不要给辛辰打个电话，问一下具体情况。 下午三点多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地面不像之前那样炙烤，可汤取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煎熬。 自己家里的这一堆烂事，易磐的现状……都让他无时无刻感到焦虑和窒息。 由于自己老婆和妹妹很多年前就不和，几年前又再次反目成仇，梁宝坤和这个外甥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没什么可以聊的话题，见汤取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回了小区。 还没走到单元楼下，就远远听见了阵阵嘈杂声。 原本燥热安静只有树上蝉鸣吵闹的居民区，这个时间点，却在他们那一栋的楼底下站了好几个住户，正仰头朝上面看。 汤取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顿时瞳孔骤缩。 他迅速朝楼下跑去，跑近了，确认楼上的人是梁宝香之后，一步不停，径直冲进单元楼，飞快朝楼梯上跑。 后面的梁宝坤跑得慢，手里还提着一晃一晃的打包盒，见到眼前的情形同样惊惧交加，失声喊道：「香香！」 此时，五楼的窗台上，梁宝香不知怎么解开了捆缚住手脚的绳子，卧室门被反锁，她出不去，但她一心要回省城，就将那绳子一头绑在窗户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企图吊下去，踩到四楼的窗户，从楼下邻居家里逃走。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灵活度，低估了体重，又没计算好绳子的长度，以至于现在吊在五楼窗台下面，双腿乱蹬也够不到四楼，反而因为频繁的动作导致身体来回晃荡，摇摇欲坠。 这个高度，一旦摔下来，不死也要半残！ 梁宝坤脸都吓白了，一声大喊：「香香，你别乱动！」 说着，也冲进楼道，哼哧哼哧地往上跑。 汤取整个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冲上五楼，开家门，冲进客厅，开卧室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来不及思考。 卧室里，空调仍开着，窗户大开，热风倒灌，冷热交织，让他感觉仿佛进入了水深火热的噩梦。 然而根本没时间犹豫，汤取扑到窗口徒手扯住绳子，奋力往上拉。 下方的梁宝香看到他，不仅没有借力往上爬，反而想伸脚勾住下方的窗户沿，形成对抗。 感受到阻力，汤取一面加大手上的力度，一边沖她喊：「妈，你赶紧上来！」 「我上去干什么？被你们绑着关着，我还不如去死！」梁宝香嚷道。 汤取满头大汗：「你疯了吗！这是五楼，你摔下去会死的！先上来！」 绳子粗粝不好使力，末端繫着一百多斤的人，加上樑宝香反向用力，汤取耗尽全力也只能稍稍往上扯回一点点。 第136页 感受到那一点点的上移，梁宝香再次大力扑腾起来，尖叫道：「我不上去！你们把我从公司绑回来，不把我送回去，我宁愿死也不上去！」 恰在此时，梁宝坤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连忙奔过来，脚蹬墙使力，和汤取一起将绳子往上拉。 「香香，那是骗子公司！你不能回去！千万别做傻事啊！」 梁宝香破口大骂：「你懂什么！我马上就要分红了！马上就发财了！你们居然把我骗回来！」 汤取咬着后槽牙使力，道：「舅舅，别跟她废话，先把人拉上来再说。」 「我死给你们看！让所有人看看，你们俩一个逼死亲妈！一个逼死亲妹妹！」梁宝香大喊着，把身体弓成虾米，张嘴就去咬绳子，「我把绳子咬断，掉下去死给你们看！」 绳子绷紧到了极限，承受不住任何破坏，下面就是五层楼的高空……这场面实在惊心动魄，梁宝坤吓得手足无措。 汤取当机立断：「舅舅，你去外面叫人，一个两个都行！」 他和梁宝坤合力肯定能把人拉上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现在梁宝香反向用力，还在绳子上搞破坏，解决这件事必须要快!梁宝坤连忙应下，急匆匆跑出去了。 他一走，绳子上又少了个助力，再次滑落了一截。 突然的下坠似乎也让梁宝香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冲着汤取骂道：「你这个不孝子，想看我死是不是！人老了讨子女嫌，我还没老呢，你就盼着我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汤取任她骂，双手默默加力，极其艰难地将绳子慢慢拽上来一点。 没过一会儿梁宝坤就带着两个男邻居急匆匆赶到，四个人合力，任凭梁宝香怎么拼尽全力抵抗，最终也毫无办法地被拽了上来。 汤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拖进了窗户。 梁宝香人还没站稳，双手就挥舞上来，一巴掌扇到汤取脸上。 「你们一个个都见不得我好！混帐东西！」一边扇汤取耳光，她一边呜呜呜地哭起来。 一通折腾下来，汤取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任她来回扇了七八掌，扛着人丢到床上。 梁宝坤急忙把窗户锁上。 逃跑的希望告吹，梁宝香悲痛交加，把脸埋在枕头上大声嚎啕。 汤取懒得管她，和梁宝坤一起，郑重谢过两位邻居，把人送出门。 等他们回到卧室，梁宝香还在大哭着。 汤取在床边坐下，低头看才发现掌心磨出了血痕，手脚也因为持续过度用力轻微地发着抖。 在母亲呜呜咽咽的哭声里，他深吸了口气，道：「我已经报警了。」那哭声一停。 汤取接着道：「如果那是正规公司，警察不会错怪好人。如果确实是骗子，警察肯定会把他们全都抓了，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坐牢吧。」 梁宝香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她故作硬气：「怎么可能是骗子！早就有人赚到钱分红了！」 汤取点点头：「你自己相信就行。到时候警察审讯的时候你就这么说。」 梁宝香气得一噎。 一旁的梁宝坤苦口婆心劝道：「不是骗子怎么会让你一直投钱进去？他们是不是还让你到处打电话借钱了？」 这话梁宝香无法反驳，过了半晌，嘴硬道：「那就等警察确认再说，反正现在你们没凭没据的，先让我回去，我投了三十万呢，不回去公司不认帐了怎么办？」 之前梁宝香吊在楼上带来的心弦震动都比不上这一刻剧烈，汤取心提到了嗓子眼：「三十万？」 「可不是！」梁宝香愤怒捶床，「所以你们干嘛把我绑回来！钱和收益要是他们反悔了怎么办！」 汤取低头，抹了把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冷声问：「你钱哪来的？」 梁宝香哼道：「我自然有我的人脉，你们别管。」 汤取问：「他们怎么会借钱给你？」 梁宝香面色一僵，没接这话。 汤取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你是不是用我的名义借的？」 梁宝香避开他的视线，理直气壮地说：「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你寒暑假打工，多辛苦啊，人家上大学，一放假就回家享福，只有你，天天打工，学费也是跟国家借的款。我想改善家里的条件，让你不比别人差嘛。」 汤取简直头痛欲裂：「你难道就没想过钱要是没了怎么办？那些人是骗子啊。」 「他们才不是骗子，那是正经公司，有资质的！」梁宝香愤怒道。 汤取提高声音同样愤怒：「钱要是被骗光了，你自己还吗？」 比气焰梁宝香从来不认输，直接站到床上，居高临下地骂道：「我们家难道还不起吗？你一个名牌大学生，毕业后要是连30万都赚不到，还读书干什么！」 汤取不想再和她继续理论，满脸倦怠地望着气势汹汹的母亲，说：「反正我已经报警了，那些人知道是你报的警，肯定不会再把钱还你，你死心吧。就算现在跑回去，要不被警察抓进去坐牢，要不就被你原先公司的人打死。」 梁宝香愣住，听懂后瞬间气哭：「你心怎么这么坏、这么狠！」 说着，抄起旁边的枕头，狠狠朝他身上打。 汤取由她打了两下，不再管她，起身出了卧室。 第137页 梁宝坤插进来打圆场，也被梁宝香打了五六下，终于夺过枕头，好声好气地劝道：「香香，你怎么只信别人，不信我们呢？我和小取是你的亲人啊。」 汤取走到阳台上，卧室里的劝说声和哭声渐渐低了，他背靠到灰扑扑的墙上，仿佛终于有了一点可怜的支撑。 全身上下都又累又痛，方才那一场闹剧，带来了无尽的惊吓以及体力透支后的乏力疲惫。 脸上痛，胳膊痛，掌心火辣辣地疼，而这些和心里茫茫望不见尽头的彷徨和绝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衣服汗湿了，头髮也湿透，脸上还沾上了掌心的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甚至能闻到身上散发的淡淡汗味和血腥气。 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嫌弃自己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世界爆炸算了。 死了，一了百了。 这样就不会有源源不绝的麻烦，无尽的谩骂，和看不到头的债务。 他低头，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地唿出一口气。 「小取？」梁宝坤在客厅里叫他，还以为他在哭，走过来，轻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汤取抬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梁宝坤嘆了口气，说：「你别怪你妈，她就是这样，说话狠，其实心地不坏的。都怪那些骗子，把她洗脑了，被洗脑的人就容易钻牛角尖，走极端。」 汤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梁宝坤小声问：「你真的报警了吗？警察不会真的来抓你妈吧？能不能求求情啊？」 「没。」汤取低下头闷着声音，「晚点我找个时间去派出所报案。不过我查过了，这种案子证据不足，很难把钱追回来。那个公司的人估计也早跑了。我妈她是受害者，不会坐牢的。」 梁宝坤这才放下了心：「那就好。」 汤取道：「舅舅，你能帮我个忙吗？」 梁宝坤问：「什么？」 「帮我问清楚我妈，跟哪些人借过钱，分别借了多少。」 第78章 最后，梁宝坤花了半小时，从梁宝香嘴里问清楚了借款的详细情况。 他把这些连同债主的联繫方式都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汤取。 汤取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目光落在第一排的名字上。 「这个叫王忠伟的，居然借了15万给我妈。舅舅，你认识吗？」 梁宝坤摇头：「不认得。我刚问过你妈了，这是她以前在牌桌上认识的，对方知道她有个名牌大学的儿子，很羡慕她，还夸她以后能享大福气。」 汤取在心里无声地嘆气，捏了捏那张纸，最后折起来收好，问：「舅舅，你明天有空吗？」 梁宝坤想了想，说：「应该能请半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汤取缓缓道：「你陪我去见一见这个王忠伟吧，我想看看借条是怎么写的。」 王忠伟家住在一个新小区里，从小区位置和内部的园林花草就能猜出，这儿属于县城的高档小区。 王忠伟的家底比梁宝香这种人要丰厚得多。 因为提前打电话约了时间，他们到的时候，王忠伟已经在等候了。 这人不到五十岁的样子，面相併不刻薄兇恶，穿得也很休闲。 见到这甥舅俩，他倒是没有债主的傲气，很客气地把人迎进门，又泡茶招待。 三人一起在沙发上坐定后，还是王忠伟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他笑着打量汤取，感慨道：「果然像你妈妈说的，长得一表人才。」 这夸赞汤取只当寒暄了，说了句谢谢之后，就开门见山：「王叔叔，我听我妈说之前向您借过一笔钱，是否方便看一下当时写的借据呢？」 「当然可以。」 王忠伟似乎对他的来意早有预料，很爽快地答应了，说了句稍等，起身去了卧房。 没过一会儿他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字据。 汤取连忙起身。 王忠伟将东西交给他，在一旁解释道：「当时你妈说有事急用钱，找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朋友做担保，向我借了15万。我们说好了，利息加本金你妈都会在明年底之前还完。」 汤取将纸上的一段话仔细地来回看了两遍。 梁宝香向王忠伟借15万，约定每年利息3万元，第一年偿还本金5万及利息3万共计8万元，第二年偿还剩余本金10万及利息3万共计13万元。 不知道传销公司骗梁宝香有多高的收益率，让她居然有胆量签这样一份借条。 梁宝坤好奇地接过借条看了看，想说什么，但汤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利息对普通人而言很高，但与几年前易振华和梁宝香向曹哥借的，已经算低的了。汤取来之前就查过，民间借贷利息只要不超过银行同类贷款利率的4倍，就会受法律保护。 白纸黑字，签字按了手印，上哪喊冤都理亏。 汤取沉吟了会儿，说：「王叔叔，我和我舅舅今天来，主要是想和您谈一谈这个还款计划。」 王忠伟似乎有点兴趣：「哦？」 「咱们可不可以把这个还款期限拉长呢？」汤取谨慎地措辞，一边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一边说，「15万本金在5年内还清。第一年还您3万利息，第二年3万本金加3万利息，第三年至第五年利息提高到4万，本金4万，全部还完。这样您多赚了三年利息，15万本金5年能拿18万利息，怎么样？」 第138页 王忠伟笑了起来：「你们高材生就是不一样，算得精。」 他低头喝了口茶，笑容渐渐收敛：「可是我要是明年就把本金和利息全部收回，重新放出去也不难。剩下3年让这些钱流动起来，只会赚更多。」 汤取知道，他说得很对。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钱躺在帐户上没有意义，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您是行家，看得比我长远。」汤取语气诚恳，「只是……我们目前确实在还款上有一定压力，诚心诚意地希望能延长一点还款时限，还请您多多体谅。」 王忠伟目光玩味地看着他，又喝了口茶，才放下杯子，斟酌片刻，说：「我之前就听说过你。」 这明显还有后话，汤取洗耳恭听。 「我们县虽然在省里排不上号，但你们学校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出过不少名校生。我跟你妈妈一起打过好几场麻将，听她夸过你几次，长得高大帅气、人很聪明。但我今天见了你，觉得还要加上一条，你说话做事很讨人喜欢。不得不说，你妈妈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还是很会生儿子的。」 现在的情形可不是谦虚的时候，汤取眼神慢慢深邃，坐等他继续说。 王忠伟笑了笑，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递到汤取面前。 「我老婆死得早，只给我留下一个女儿。她和你是同一个高中同一届的，现在在医科大学念书，这是她的照片。现在女孩子很容易被坏男人骗，她如今在学校里、以后到社会上，也不见得能找到多称心如意的对象。你要不要试试和她处一处，那个15万我就当送给你妈妈了。」 梁宝坤腾地站起来，满脸震惊，颤抖地指着他：「你……你15万就想买我外甥一辈子？你、你想得美！」 新时代，居然还有借债买身的事？这人眼里还有没有法律了！ 王忠伟不慌不忙道：「不止15万，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哪怕以后念研究生、读博士，甚至是出国，我都能负责。以后结了婚，我所有的钱都是你们的，随便你们创业、开公司还是投资。」 他的语气谆谆善诱：「你就算自己谈恋爱找对象，也不能打包票能找到条件更好的女方，何况，我们两家还知根知底。怎么样？」 虽然从前汤取对邻里八卦不感兴趣，但也偶尔会从梁宝香茶余饭后的吐槽里听到一耳朵。 比如某个公司的老闆资助了本地几个考上985大学的新生，比如某某氏祠堂各户集资，包揽了族里所有大学生的学费等等。 资助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汤取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会遇到最狗血的一种。 一股滑稽和荒唐感充斥着他的肺腑，在感到讽刺之余，他又觉得悲哀，他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沦落到被人当面论斤论两地商讨价格？ 梁宝坤来回看了看汤取和王忠伟，一时之间没有吭声。 汤取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动作在最近几天变得格外频繁，似乎不通过深唿吸，他就要喘不上气。 他低头想了会儿，抬头时脸上带着一丝笑：「请问这件事，您女儿知道吗？」 王忠伟把手机拿回来，看着屏幕上女儿的照片，笑了笑，道：「我知道她高中就对你有好感，和你在一起她肯定会很开心。至于其他的，她没必要知道。」 汤取的神色很郑重：「很感谢您愿意给我机会。但我想，每一个女生，应该都希望找到一个爱她，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我可能不太符合这个条件……」 王忠伟顿时心领神会：「你有对象了？」 「不是，只是……喜欢而已。」 汤取垂眸，看着仍残留着道道伤痕的掌心，原本白皙的手掌显出几分狰狞可怖。 「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妈还不知道会捅出多大的窟窿来。和我在一起，也许接下来一辈子都要过着像滚钉板那样痛苦的生活，我不忍心。您这么爱自己的女儿，想必也捨不得把她嫁入这样的家庭。」 这一段话半真半假，掺杂着他滚烫的真心，也混入了清醒的假意。 王忠伟沉思了会儿，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借款的事，已经约定好了的，就不便修改了。」 这一趟拜访看起来一无所获，但汤取却从中猜出了点别的。 或许从一开始，王忠伟借钱给梁宝香就别有所图。 牌桌上打过交道的人难道不知道梁宝香是什么人？这么大方地借15万给她，说不定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能把钱收回来。 如果自己无缝可钻，苍蝇也不会找到机会就叮上来。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了梁宝香的那条缝隙，汤取就没办法对这件事做到无动于衷。 第79章 从王忠伟家离开后，汤取和梁宝坤又去见了几个债主。 这些人借给梁宝香的钱都不超过一万，大多是她牌桌上的熟人。但梁宝香的借款对象并不局限在牌桌，连她和易振华曾经摆摊卖水果的隔壁摊主，以及从前在超市一起理货的同事，都被她找理由借了两到三千块。 理由么，自然是梁宝坤所说的，高材生儿子要和北京女朋友定下来，急缺钱。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近乎荒唐、却被许多人相信的谎言，汤取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内心毫无波澜了。 第139页 就这样一边盘清了梁宝香的所有欠债，一边向派出所报警反映梁宝香的情况，一直忙到学校期末考的前两天，汤取才定下回程的火车票。 在此之前，他上门拜访了梁宝坤。 这次是特地选在了他二舅妈在家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次去，他手里还提了两件礼品。 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或许是乖巧懂事好学生天生就有被宽容的光环，二舅妈虽然脸色不太好，到底也没说什么。 当着二舅妈的面，汤取拿出口袋里的信封，交给梁宝坤。 里面放着一万块，是他上学期拿的国家奖学金加上他兼职赚到的钱。 梁宝坤打开后吓了一跳，连忙推回去：「不行不行，你这是做什么呀？」 汤取笑了笑，坚持递过去，道：「舅舅，这是请您帮忙的。」 梁宝坤连连摆手，道：「要帮忙你直接说，不要弄这些。」 汤取抓着他的手没放。 他人在北京，管不到梁宝香，就算想把人带去北京，估计梁宝香也不会情愿。 可汤取又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 血缘关系无法斩断，要是梁宝香再惹出更大的麻烦来，收拾烂摊子的也只有他。 所以他思来想去，只能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看管。 他当然可以私下找梁宝坤帮忙，但按照对方的性子，只怕就算答应了，也是偷偷摸摸做得拖泥带水。 因此，他今天登门，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过了明路。 「我年纪轻，谈不上有什么人脉。您和舅妈认识的人比我多，如果能帮我妈找个工作打发时间，再请个靠谱的同事平日里帮忙照看着，付报酬给她，不让我妈胡来，这样我在学校也能安心一些。」 他说的这个法子听起来不错，梁宝坤觉得很可行，连忙说：「我当然会帮忙，你妈是我亲妹妹，但是这钱你拿回去。」 一旁的二舅妈没说话。 汤取把手藏到身后，没接信封，眼神恳切：「这件事不是一时的，我妈欠了那么多钱，我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平时必须边上学边打工赚钱，才有可能填补这些窟窿，否则债主说不定能把我家掀了，我妈也得挨打。也许过年我都不会有时间回来，这才把这事儿拜託给您，您如果不收这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梁宝坤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一旁一直沉默的二舅妈这时终于开口了。 她望着汤取，微嘆了口气：「我们两家是亲戚，遇到困难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认识一些性子比较爽利的姐妹，都有正经工作，改天问问她们能不能帮这个忙。这样，我跟她们谈报酬，钱从你这个信封里出。至于我和你舅舅，不需要你一个孩子给什么钱。」 汤取上次见二舅妈还是高一那年。对方带着弟媳妇登门和梁宝香打架，三个女人扯头髮抓脸，打得面红耳赤表情狰狞，令人心生畏惧。 然而这一次他才发现，二舅妈和梁宝香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汤取没再坚持。 一个人窘迫的时候，只能对亲人悭吝一点，毕竟对方肯定比陌生人更宽容。等以后手头宽裕了，他再更大力度地报答。 说完正事后，二舅妈还留了汤取在家吃饭再走。 汤取帮不上忙，梁宝坤也没让他帮忙，自己煮饭切菜，老婆则负责洗锅炒菜。 汤取还有个表姐，现在在南方某所大学念大四，客厅的墙上就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汤取看了一眼，没有继续看。 吃饭的时候，梁宝坤问起派出所那边的进度，问：「警察有没有把那个骗子公司都抓了？你妈的钱还得等多久能要回来呀？」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关注这个事，脸上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还没。」汤取摇头。 警方不是ai，并不是一反馈就能立刻出结果，人力有限，中间的流程重重。况且，梁宝香能提供的证据也并不充分。汤取查阅了一些往年类似的案例，对结果并不太乐观。 「唉，你妈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些人，骗人都不吐骨头的，怎么可能让她赚到钱呢？」梁宝坤嘆气。 汤取没有接话，只是无言地吃饭。 那些债，依靠梁宝香偿还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汤取自己不想承担，人们秉持着父债子偿的观念，也会追到他身上来。 所以，不管他多么地不情愿，终究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赚钱。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汤取和梁宝香简单地谈了一下。 这些天梁宝香就窝在家里，不搭理汤取，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不出卧室，没事就躺床上玩手机。 汤取要和她谈话，她就翻身面朝墙，拉上毯子盖住脸。 不在乎她是面朝着听，还是背对着听，汤取只把要说的话说完。 「我报了警，跟社区里也报备了，你的银行卡和手机支付以后都会被限额。你借的那些钱，我们现在都还不起，把这套房子卖了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梁宝香腾地坐起来：「你敢！这是我的房子！」 汤取不为所动，淡淡道：「房子在我名下，我想卖当然随时可以卖。」 「你！」 梁宝香指着他，气得手指哆嗦，转瞬就捂脸哭起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儿子！你把这房子卖了，想看我老了以后到街边讨饭是不是？」 第140页 汤取冷眼看着她：「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欠下的债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总得凑钱还给别人。」 梁宝香心中的怨恨又升了上来：「要不是你们把我绑回来，我早就发大财了！用得着卖房吗？」 汤取懒得再和她辩论那些钱到底会不会有回报，反正这些日子他和梁宝坤都说了那么多次，梁宝香该不信的依旧是不信。 他沉默了会儿，平心静气地说：「不卖这套房子也可以，但接下来你就得出去赚钱还债。否则到时候人家打上门来，你找了那么多债主，里面多得是心黑手黑的。」 闻言，梁宝香也沉默下来。 汤取接着说道：「我请二舅帮忙，他过几天会帮你找个工作，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去上班吧。」 在梁宝香反对之前，他道：「别想着跑到外地去，这边派出所随时可能会找你了解传销团伙的线索。你一跑，他们就把你归到传销主谋那一类，到时候我就算请北京的律师来帮忙也没用，你铁定要进去蹲大牢。」 这一番连骗带吓，让法盲梁宝香彻底哑口无言。 把该说的说完，汤取起身道：「我明天就回学校了，你以后少惹点事吧。」 梁宝香怒道：「你回就回，关老娘屁事！你以为我需要你管我吗？」 汤取身形一顿，没说什么，开门走出了卧房。 在期末第一场考试前，汤取回到了学校。 对于他在考试月突然离校，室友闻先泽虽然满肚子好奇，但体贴地并没有多问，只是把自己这半个多月来复习时圈的重点以及预估会考到的题目复印给了汤取一份。 汤取很感激他，但那一段时间他能回报的实在有限，只能通过帮忙打饭、接水这些小事偿还这一份善意。 结束考试之后，他便投入到忙碌的暑期兼职中。 与以往的任何一段兼职经歷不同，这一次他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迫感。 以前只是要赚生活费，赚多赚少都有一种活法，现在身后却有庞大的债务追着他。 一天要打三份工，每天不是在忙，就是奔波在去忙的路上。 等到大四开学，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晒黑了不少。 几个室友见到他都吓了一跳，听汤取解释是兼职比较忙，大家都知道他打工狂人的属性，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四开学后，没有读研和出国计划的学生们都开始为秋招忙碌起来。闻先泽则着手准备国外大学offer的申请事宜，顺带着还打听了汤取的计划。 「我可能会工作。」汤取没隐瞒他。 闻先泽虽然感到意外，但毕竟都是成年人，懂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只不过找工作也不轻松，除了赶赴一场场的招聘会，更重要的是，汤取发现名校带来的光环有限，它只能作为护航他跨过某些门槛的通行牌，并不能成为加薪的砝码。 他们这个专业，说得好听点是专业性强、口径宽、好就业，说得不好听就是过分稳定抗风险，本科生的工资上限肉眼可见。 如果汤取来自于双职工家庭，父母有稳定的工资或退休金收入，那么他按部就班地找一个专业匹配的工作，慢慢评选职称、升职加薪，也能过得比一般人体面舒适。甚至以后退休了，能享受到比较安稳无忧的老年生活。 可惜现实并非如此。 凭他一个人，想快速赚钱，就得主动脱下名校外衣，放弃更有社会地位和更具稳定性的岗位，只管眼下，不管将来。 遇到甘明潇时，汤取正好处在一个迷茫期。 那时，他们学校的某位在校博士师兄创办了一个就业指导论坛，为毕业季的学弟学妹们免费提供指导，也会时不时组织一些线下交流会。 汤取想和这位师兄当面聊一聊，谈谈自己就业困惑，就去了线下交流会。 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甘明潇。 【作者有话说】 小易唯一的劲敌上线ing 第80章 两年多没见，甘明潇成熟了许多，但来找汤取时露出的笑容，与之前并无二致，依旧青春靓丽。 「同乡群的人都说很久没见过你了，你是不是在偷偷闭关修炼什么绝技？」她含笑揶揄。 这次的交流会安排在汤取学校，许多外校的学生也来参加，甘明潇没有同伴，出于老同学情谊，散场后，汤取送她去校门口。 秋天的晚上气温已经偏低，凉风习习，路上没什么逗留的学生。 甘明潇穿着浅蓝色针织衫，搭配米白色百褶裙，微卷的长髮扎成一束马尾，漂亮又温婉。 她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目光落在汤取身上，亮晶晶的眼里闪过微光。 汤取客气地牵动嘴角笑了笑：「最近秋招比较忙而已。」 「确实，大家都在为前途奔波。」甘明潇点点头。 出于客套，汤取继续话题：「你找到合适的工作了么？」 「差不多吧，只是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把三方协议交出去，所以今晚特地来听听各位前辈的指导。」 汤取问：「没想过出国？」 他记得陈言说过，甘明潇家境不错。 甘明潇背着手，踩着自己的影子轻快地往前走，回头时很洒脱地道：「我成绩一般，出国读书没什么意思，旅游和购物以后倒是可以常去。」 第141页 汤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过，我最近倒是在忙另一件事。」甘明潇等了会儿，等到汤取走到她跟前，转身和汤取并排向前走，「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汤取有点意外：「什么？」 甘明潇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表哥在票务公司工作，不晓得你还有没有印象？」 「是吗？」汤取语气迟疑。 其实他是记得的。 那还是大一那年冬天，他们两个班的同学聚会凑巧在同一家饭店，甘明潇约他到外面的平台，约他一起在北京看演唱会，当时说的就是她表哥给她送票。 「最近他在利用人脉创业。」甘明潇道，「这些年他认识了不少人，你知道票务公司和主办方会有很多不对外出售的票吧，这些票最后都要卖出去。」 汤取心中一动：「黄牛？」 甘明潇不易察觉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轻声问：「你有没有兴趣呢？你放心，他有经营证的，可操作的空间比外面那些散卖的要大，而且安全。」 汤取望着她，目光中忍不住带上一丝审视：「你想做这个？」 「赚点零花钱而已。」甘明潇眉眼弯弯，「你要不要一起？」 汤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甘明潇也不急着要一个答案。 两人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汤取缓缓开口：「你今天过来是不是就是为了专程和我说这个？」 甘明潇正闭眼吹着舒服的夜风，听到这问话，她睁开眼，一脸无辜：「怎么会？只不过是我们俩聊天恰好聊到了这儿。」 汤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应该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挣零花钱。」 「你把我想得太有钱了，我很穷的。」甘明潇不慌不忙地笑道，「这个工作挺辛苦的，我还怕你名校的优秀学生不愿意拉下面子呢。」 最后，汤取道：「我考虑一下。」 甘明潇并不强求，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些就业的话题，一直到汤取把她送到校门外，才挥手再见。 除了寒暑假能全身心投入之外，平时的兼职其实也就赚个生活费而已，毕竟汤取还要上课、要拼学分、要拿毕业证。大四没什么课倒是腾出了不少时间，但汤取再拼，三十万的债务外加各种利息也不是轻轻松松靠兼职就能赚到。 甘明潇提出来的这个工作听起来倒是不错，时间没有严格限制，而且只要够努力，收入会很可观。 只是汤取很犹豫。 这是一份明晃晃摆到他面前的人情，一旦接受，就意味着他必须想办法回报。 这与他欠易磐的情不能等同。易磐那边他暂时还不起，私心里也无耻地知道，就算拖到以后再还，对方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可甘明潇不同，只要汤取不想和她产生交集，乃至于羁绊越陷越深，就必须人家给80他还100。 两天后，他发消息给甘明潇：「感谢你给我介绍这次工作机会，以后我的收入给你20%提成作为报答。」 甘明潇的简讯很快回过来：「我可不好意思要。这样吧，你转卖票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去行不行？」 这个要求倒是出乎汤取的意料。 他还在思考怎么周旋，甘明潇的下一条简讯紧接着就发过来：「这也算带我初入社会，趁机学一点和人打交道的本事~[表情]偷笑」 他没回復，甘明潇也不催促。 最后，汤取经过几番考虑，还是答应了下来。 甘明潇说得没错，这份工作确实不轻松。 她表哥虽说有经营证，但这完全是依靠以前的资源办下来的，整个公司规模很小，汤取只能算是二级市场下面的小卒子而已。 但只要努力干，收入还是值得期待。 这两年演唱会扎堆，连带着各种明星生日会、见面会，票务平台花样繁多，通过明的暗的售票方式，养活了一大批黄牛。 汤取听同行里一个颇有经验的大哥说起，做得最早的黄牛已经在北京买房了，手底下还培养了一大批小弟。 汤取对这个倒是没什么职业野心，只希望能赚个块钱而已。 但做这个确实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除了不断的线上线下沟通，几乎每一场演唱会他都要去跑现场，和人打交道、磨价格，有的时候甚至会发生口角。 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在会场外不知隔空听了多少场live，对和歌手的了解都比以前丰富了好几倍。 这也算没日没夜奔波之余的唯一调剂了。 虽然启动了这份兼职，但其他的兼职他也没停，以至于每天恨不得掰成七八瓣来用。 十一月的时候，秋招基本尘埃落定。 汤取在兰成的校招中脱颖而出。他详细问清了兰成对管培生的培养计划，第一年所有营销条线的校招生都必须先在销售岗位轮岗，于是，汤取向人力申请是否可以提前到岗，以实习生的名义先办理入职。 人力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汤取计划在来年三月入职兰成，在此之前，他必须把今年到期的债务还清，并利用寒假完成毕业论文终稿，确保五月回校答辩不出任何问题。 十二月北京的演唱会进入高频期，汤取忙碌翻倍。 在某个台湾歌星的演唱会那晚，出了点状况。 第142页 汤取卖了一张票给一对情侣，谁知开场后其中那个男生却找过来，一口咬定他的票是假的，根本进不了场，要求赔钱。 汤取的领票渠道是完全保真的，他不可能接受对方的说辞，自然坚决否认。 男生大喊他是骗子，甚至愤怒地要上前动手，汤取也完全不松口。 这边的动静吸引来了周围没有票的粉丝，以及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 男生指着汤取道：「他是黄牛，卖假票给我，还不肯还钱！」 闻言，粉丝们纷纷义愤填膺，为男生发声助威。 一旁的甘明潇大声道：「明明是你想空手套白狼，你女朋友拿着真票进场，你自己拿假票来讹钱！」 她原本一直蹲在路边花坛旁，看着汤取忙碌，此时在人人讨伐的氛围中，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男生见她长得漂亮，原本还神色一松，听完她的话后，脸色顿时难看无比，视线在她和汤取身上来回移动：「你俩是一伙的吧？」 甘明潇冷笑：「是不是一伙的，跟你想讹人有关系吗？」 男生捏着拳头：「老子不打女人，别凑到跟前来瞎逼逼。」 汤取把甘明潇拉到身后，一双眼睛冷若冰霜，紧盯着男生：「趁现在我们还愿意跟你讲道理，麻熘地滚蛋。」 男生嗤地笑了一下，下一刻就挥拳揍了过去。 除了碰上易磐那个大力狂，打架这一块汤取就没憷过，只在于想不想打而已。 他最近累得狠了，神经极度紧绷，碰到故意找茬的，过度疲惫带来的烦躁情绪当即就涌上来。 对方先动的手，他也没有躲开的道理。 最后是两人都进了派出所。 男生坚称他是卖假票的黄牛，骗了钱还抵死不认帐。 甘明潇表哥的公司这时候总算排上了用场，他搞来的票发给各个下线的方式都是走的公司正式交易的途经，每一张票，汤取都能拿出交易记录来。 而且，这个男生也不会想到，在体育馆外一手转钱一手给票的时候，汤取拍了照。 对方的半身照和票根细节清清楚楚地显示在照片里，跟男生拿回来号称是假票的那张根本不一致。 不论是高中刷题时习惯给每套卷子分门归类，还是工作后给每个客户建档案信息，汤取习惯了留底。 在证据面前，男生哑口无言，终于交代，从汤取手里买完一张票后，他和女朋友才下定决心要一起进去，恰好碰到另一个便宜五十元的黄牛，就又买了一张，谁知竟然是假的。 那个人已经找不到了，可汤取还在，于是就索性找他要钱了。 「反正他们都是黄牛嘛，都是一伙的。」男生讪讪道，青肿着脸分外滑稽，「票价我可以不要回来，医药费总得付给我吧？」 汤取简直要被这傻逼给笑死。 他眼角破了一块，手背指关节也红了，不算很痛，但辣辣的有点烦人。 旁边的甘明潇指着男生对民警说道：「警察叔叔，我可以作证，是这个人先动的手。当时周围还有好多人，都可以证明，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调监控。」 男生气得脸都绿了。 民警无奈道：「好的，我们会听取群众意见，还你同学清白的，你就别忙着指挥了。」 甘明潇脸有点红地看了汤取一眼。 【作者有话说】 不是支持黄牛的意思，我朋友被「黄牛」骗子诳了将近2万，追款过程曲折无比，大家还是正规渠道购票哈~ 第81章 最终汤取被放走，那男生被民警思想教育了一通。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和甘明潇一起走出派出所的时候，远远地从大门外跑进来一个打着伞的女生，是那男生的女朋友。 汤取不想和对方照面，免得节外生枝，就掏出包里带的矿泉水，蹲到一边的台阶边默默洗手去了。 甘明潇跟在他身后，在他旁边蹲下，轻声问：「你最近是不是情绪不好呀？」 汤取意外地望她一眼。 没想到会被她察觉到，看来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已经十二月，汤取连熬了几个大夜写毕业论文初稿，又接到王忠伟电话，告知很快就要到年底的还款日了。 今天还碰到这种破事。 他没有回答甘明潇的话，低头专注地洗着手，道：「我有点暴力，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帮你。」甘明潇没有后退，反倒凑近，接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帮他缓缓地将水倒到掌心里，方便他左右手交替洗。 「还好，本来就是对方先惹事嘛。我们是正当防卫。」 汤取指尖一顿，轻轻甩了甩水珠，认真道：「你以后还是别跟着我一起出来了。做生意容易产生纠纷，要是遇到个暴力分子就危险了。」 而且这么几次下来，他也看明白了，甘明潇根本就不缺钱，就是找机会陪着他而已。 「放心，我也不是次次都有时间的。」甘明潇笑了笑，「况且你武力值挺高的，能保护我。」 汤取十分无奈，拿回瓶子，低头拧紧，放回包里，起身道：「我可以换别的方式表达感谢，你没必要选择最辛苦的这种。」 甘明潇也站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细碎的雪花顺着冷风飘过来，落在甘明潇乌黑蓬松的头髮上。 第143页 她歪头笑盈盈道：「其实一开始我也犹豫过，比如要你给我买一个月的早餐作为报答，或者干脆趁火打劫，狮子大张口，让你答应做我一星期的男朋友试试，我看偶像剧里面，这些招数都很有用。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汤取只是沉默，没有问为什么。 甘明潇也不气馁，自顾自地接上前面的话：「因为我觉得，你需要的应该是帮助，而不是刁难。」 汤取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轻声道：「我很感谢你，但……」 甘明潇眨眨眼睛：「我不需要感谢。就算是像海那样多的感谢，也不如刚才落在你手里那些水滴那样少的喜欢。」 这不是汤取第一次听人说喜欢，这一次，心底却升起从未有过的局促不安。 从初中开始，就有女同学向他表达好感，他始终拒绝得很彻底。 抱歉，我们现在年纪还小，我不想早恋。 对不起，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想认真学习。 你很好，但我只把你当同学。…… 因为拒绝得太干脆，所以从来没有进行到对方站在他面前、说这样一通情深意切的话的地步。 第一次听到，他实在无所适从。 与三年前不同，现在他需要顾忌怎样拒绝才不会更伤人。 然而不等他想好怎么措辞，兜里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系主任，也是他近期频繁联繫的、毕业论文的导师。 自从把论文初稿发过去后，这两天汤取一直在等对方回復，此时此刻看到来电，不由心中一跳，以生平从未有过的紧张和虔诚接起电话，恭听指示。 透过听筒，导师的声音沉沉传出：「汤取，你浪费时间造出这一堆让人眼前一黑的学术垃圾，是准备明年延毕吗？」 接下来的二十多分钟，导师从论文目录、引言、正文到摘要完完整整、条分缕析地狠狠批判了一通。 在外面站久了，冷风吹得他脸发僵，双脚也冰凉。 甘明潇从包里掏出伞，撑开，为他挡住了寒风。 汤取看她一眼，心情复杂，但顾不上说什么。 导师又炮轰了好一会儿。 对于意见和修改建议，汤取照单全收，连声回覆：「好，好的，老师。」 或许是他认错态度诚恳，导师最后收了火力，语重心长道：「听说你在系里成绩排名不错，要是有保研计划，毕业论文就该好好写，知道吗？」 「……好的，我一定认真改。谢谢您。」汤取语调艰涩，没有说自己早就彻底放弃读研了。他很羞愧。 这半年来他忙得像陀螺，一心只想按预计节点完成毕业论文，所以打定主意在元旦前无论如何死也要把初稿死出来，为了凑字数，论证逻辑便有些敷衍。 本来之前听说系里对本科生的毕业论文要求不高，他才选了系主任做导师，也是打算就算最后终稿水平一般，答辩的时候，其他导师看在系主任的面子上，应该也不至于太为难。 谁承想，学术混子遇到了目光如炬的老师，被一通狂批。 他那么世故的想法，在一心为他论文挑错、大晚上还打电话来指导的老师面前，实在有些卑劣。 一瞬间，汤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越活越敷衍、越过越凑合。 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牢牢地包裹着他。 他攥紧了发热的手机，望着被雪花笼罩的茫茫黑夜，出神了好一会儿。 他何尝不想像宿舍里的其他人，要么拿到企业offer后彻底放松，每天打打游戏再抽空写几十个字的毕业论文，或者像闻先泽那样，全心全意为了出国深造奔波…… 可他没有休息和放纵的条件。 梁宝香欠的债，还款日一天天迫近，他明白，就算说出去，大约也会被别人嘲笑一声愚孝、认死理，可他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 如果真的不管，还不知道梁宝香会闹出多大的麻烦来。 要是像他高考前那样，别人上门暴力催债，依梁宝香那脾气肯定会反抗，出现什么意外，也百分百是他收拾残局。 何况，既然做不到跑到国外彻底撒手，只要留在国内，这些事情就永远都是隐患。 所以，今时今日的局面，他怨不了别人。 「你好像有点累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汤取恍惚间回神，意识到甘明潇一直等在旁边，不由立刻收起了思绪。 他苦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你看到了，我是个很失败的人。」 甘明潇愣了愣，道：「有吗？我没这么觉得。你知道有多少人的毕业论文还一个字没动么？走得快的人应该被夸奖，而不是被说失败。」 其实汤取说的并不止这些，但他不想和甘明潇多做解释。 在这个细雪纷扬而又情绪混乱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了易磐。 他当机立断，控制着没有继续想下去，低声对甘明潇道：「还是别喜欢我了吧，我这个人挺没意思的。」 甘明潇怔了怔，转而露出明艷灿烂的笑容：「不会啊。我还是很喜欢你，现在……好像更加喜欢你了。」 这个晚上，因为没能成功拒绝一个追求者，汤取感到更加的挫败。 校外正对大门就有一个网吧，在学生超市上面的三楼，是学校熄灯后熬夜学生的大本营。 第144页 最近汤取是这儿的常客。 在四处忙碌奔波之余，晚上他大部分时间就在网吧的角落里对着电脑疯狂赶论文，键盘边堆着七八本参考书籍和一摞笔记资料。 见状，同一排的学弟们都心理压力巨大，纷纷远离这一片学术气息浓厚的非人区域。 连兼职看网吧的学弟都记得他了，到点续费的时候忍不住劝汤取：「学长，长时间对着电脑学习也不太好，你要不打把游戏放松放松？」 汤取一心完成论文，哪还有精力打游戏，他都不记得上次玩是何年何月了。 如今收到导师喷射状的反馈意见，他把修改思路一条条整理在纸上，从头到尾深度修改。 浑浊不透气的环境，周围此起彼伏的游戏音效，喧闹的喊骂声，以及裹在密闭空气里的泡面味和烟味，放在以前他会很介意，现在也无所谓了。 至今他仍然没有买笔记本电脑，也不好意思总是借舍友们的，加上不愿打扰其他人休息，他倒是觉得网吧挺好的。 沉浸在改论文当中，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改到凌晨三点多，他终于把论文初改了一遍，语句逻辑和错别字这些则准备留到下次再调整。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网吧待到这么晚。 回去的时候，校园里除了路灯还亮着，教学楼和宿舍全是一片漆黑。 雪已经停了，十二月的凌晨，北京的大风颳得人脸发僵脑袋发麻。 等他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宿舍楼，宿管大爷果然早就睡了，披着军大衣骂骂咧咧来开门。 临到毕业季，在外面肆无忌惮鬼混到深夜归来的男生越来越多，大爷只把汤取当做了其中一员，嘟嘟囔囔道：「你们一个一个的，存心不想让我睡觉，寻思着在毕业前先把我熬死是吧？」 汤取只能连番道歉。 回到宿舍，无声关门，轻手轻脚地摸回床上后，懒得洗漱再弄出动静，他直接裹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10点还得去赶兼职，是在一个小培训机构做补习老师，课程表固定，不能迟到。 因为太累，汤取很久没有做梦了，基本就是倒头就睡，昏天黑地跟晕过去似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闹钟还没响，就感觉有人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他。 好一会儿，汤取从疲累的睡眠中迷迷煳煳醒过来，睁眼的一瞬间脑海里充斥着自己是谁、自己在哪的迷茫。 「……啊，是你。」汤取慢半拍才认出，站在他床边的是舍友卢秋明，带着困意问，「怎么了？」 卢秋明知道他这阵子起早贪黑累得不行，原本也不想吵醒他。 「楼下有个人找你，我七点去食堂买早餐就看到了，刚才下去打水，看到人还在。等了你至少一个小时，大爷快要轰人了。」 「找我？」 汤取久久回不过神来，发了会儿呆，才蠕动着掀开被子起床，套上羽绒服。 快出门了，他又后知后觉地转回床边，把脚上的软底拖鞋蹬了，套上袜子和加绒靴子，一边喃喃自语：「谁会找我？」 他根本没有头绪，走出宿舍时人还是懵的，直到被楼梯间的冷空气一刺激，瞬间清醒不少。 找他的肯定是男的，要是女生，宿管大爷不可能允许人在那儿等一个小时，卢秋明那傢伙肯定早就起闹吹口哨了。 男的，难道是……债主？ 距离元旦还有一周多，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着还款时间，就算对方心急，跑来学校催帐闹事，汤取也不怕。 他勉强振作了精神。 一楼要冷得多，刚从暖意充盈的被窝里出来，一下子被冷气团团包裹，汤取忍不住跺了跺脚。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传达室门外站着的人。 第82章 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可他站在那里，就是有一种让人一眼注目的吸引力。 比上次见面似乎又高了一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白板看，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认真阅读上面各个企业过期的校招宣讲会海报。 倒真的是……债主。 汤取看了看对方一身黑的利落打扮，低头发现自己还套着睡裤，脚上靴子连鞋带都没系，脑袋上估计还顶着鸡窝头，瞬间就有种掉头上楼的冲动。 然而不等他转身，那人就仿佛生了顺风耳一般听到动静转头望过来。 视线相对的一秒，汤取藏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脸上表情却柔和下来，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宿管大爷正捧着碗在传达室里吃早餐，见状撂下筷子，将窗户扒开一条缝，道：「赶紧把人领走，一直杵在这儿是成心想取代我的位置吗？」 「好的。」汤取连忙道。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半年，但易磐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熟悉。 他仿佛没听到大爷的话，目光一直落在汤取身上，道：「我有事找你。」 楼上舍友还在，这大门口人来人往，都不是说话的地方。 汤取率先朝外面走：「到外面去说。」 外面虽然没下雪了，但依旧冷得够呛，不过这份冷意恰是汤取此时需要的。 冷风吹走了残留的困意，让一片混沌的思绪慢慢清晰。 这个天气这个点，路上的学生都行色匆匆，基本都赶着去上课。 第145页 宿舍楼外面的草坪边倒是有一把休闲长椅，只不过现在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还有人捏了个奇形怪状的小雪人摆在中间。 汤取走过去，停在椅子边，踟蹰了一秒，才回头看向易磐。 「你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 易磐的视线却掠过四周，最后才落回到他身上，问：「你不冷么？」 汤取一怔，下意识道：「不冷。」 感受到内心情绪有一瞬间的松懈，他立刻提起精神，挤出笑容：「你怎么突然来北京了？来玩的吗？那应该选春秋季比较合适，天气温暖，现在太冷了……」 他脑子里迴荡的念头是——易磐怎么会来找他？ 易磐为什么要来找他？ 上次在餐馆后门谈过之后，虽然家里出了一堆的烂事，汤取还是抽空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给辛辰，拜託他劝易磐去復读，不要继续在性价比不高的兼职上蹉跎大好时光。如果有经济方面的难题，他可以想办法帮忙解决。 后来坐等右等，终于等来辛辰的回覆：「好的，哥，我会尽力劝的。」 这一学期还没结束，今天也不是周六日，易磐突然出现，汤取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在认认真真復读。 易磐却像根本没注意到他复杂的神情，淡淡道：「忙了一整年，听到一些事情，就想来心心念念的首都看一看。」 汤取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异样，皱眉：「什么事情？」 易磐却没回答，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不冷不热地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汤取谨慎地回答。 「我猜也是。」易磐平静地望着他，「我在你们学校转了转，校区很大，公告栏上的讲座和活动很多，你在这里肯定每天都沉浸在学术氛围的薰陶里。」 这话简直像耳光一样，狠狠打在汤取脸上，痛感从面皮钻进了心口，但他并没有表露出异常，甚至笑了一下：「是啊，读大学本来就很快乐。」 易磐没说话，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俯身把长椅上的雪一点点扫到地上，只留下中间的丑雪人。 清理干净后，他摘下手套，掸了掸残雪，塞回兜里，才在一边坐下，抬头看着汤取，道：「有阵子我以为你拉黑了我的号码，后来专门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你只是单纯不想联繫我而已。」 汤取一滞，勉力维持镇静，答道：「我有很多很多事，很忙很忙。而且，你的生活也应该有其他的重点。」 易磐语调微扬：「忙着和女朋友一起打工挣钱？」 汤取面色一变：「你查我？」 「这不是什么秘密。」易磐挑了挑眉，「找个我们同高中在北京读书的师兄稍微问一问就知道了。」 汤取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强笑道：「大学生课余打工赚点零花钱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易磐语速不紧不慢，「倒是老家那边，你们瞒得挺好。要不是我爸喝醉了说漏嘴，我还不知道你妈找那么多人借过钱。现在大家都盯着你这个在北京的高材生还钱。」 曾经为升学宴买单时，易磐对他的告诫言犹在耳。那时候他没听，如今事情的走向果然印证了易磐的预料。此刻的汤取倒没有恼怒，因为这是他自己一手纵容的，就该承担被奚落的结果。还有就是，他不相信易磐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嘲笑他。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那是我妈的事，法律可没规定子女要偿还父母的债务。」汤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犯傻的。不过，你来北京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易磐久久地注视着他，直到汤取被那目光迫得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他才缓缓开口道：「偶尔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研究你，甚至看了一些人性论的书，却也很难得出解释。似乎对你不好的人总能得到你的青睐，帮你却好像只会把你越推越远。」 汤取气笑了：「你干脆说我不识好歹算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维持表面平和的必要，好整以暇地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直接问：「你专程跑到这儿骂我的？」 易磐侧过脸来，道：「你看，果然是这样。我要是再说点难听的话，你是不是还能坐更近些？」 汤取冷笑：「要不你试试？」 易磐摇了摇头：「虽然很想，但可惜做不到。」 汤取顿时语噎。 一阵风起，吹得雪屑乱飞，汤取头偏到一边躲开冷风。 等那阵气流过去，就听到身旁的易磐道：「因为很想成为对你不好的人，所以知道你妈妈欠了很多钱之后，料定你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我决定来见见你的惨样，挖苦你一番。」 汤取捧场：「那恭喜你，你做到了。」 易磐接着道：「也能趁机拓展一下我的高利贷业务。」 一开始汤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缓，确定耳朵没毛病，不禁难以置信：「你想借钱给我？」 「是啊。」易磐一脸云淡风轻，「你不会以为，我只有饭腩店服务员一个兼职吧？」 汤取腾地站起来，只觉得仿佛兜头挨了一棍。 他狠狠瞪着易磐，拔高声音：「你是傻逼吗？」 「你以为自己不高考，兼职赚钱借给我我就会感激你？你做梦！」如果可以，汤取真恨不得此时此刻变成一把机关枪，一个字一颗子弹，把眼前的人打成筛子。 第146页 「那是我妈，我就愿意管她，血缘关系永远斩不断，她对我再差劲，我也一辈子都能原谅，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打工苦点累点怎么了？我愿意！我很喜欢和女朋友一起奋斗，毕业后还要结婚生孩子，到时一起回忆现在患难与共的甜蜜！」 他情绪激动得出乎易磐意料，抬手想拉住他的手，却被狠狠甩开：「别碰我！」 于是易磐放弃了，好声好气地问：「你说的都是真心的？」 汤取扯着嘴角冷笑：「真的不能再真。我对未来的规划很明确，现在只想好好毕业，然后保研，工作，赚大钱，让我妈和老婆过上好日子，所以，我不想跟任何的变数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变数？是指我么？」易磐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不然呢？」汤取声音大到几乎要破音，「拦在我光明前途上影响我大好未来的都是变数！」 这一通近乎怒骂的动静，已经吸引了路过学生的注意，不远处有三两个人侧目看过来。 两人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易磐隐忍地开口：「你会保研留在北京吗？」 心脏仿佛都在爆炸的边缘，一切都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汤取只觉得吸进肺腑的不是冷气，是沾着岩浆的热铁，烫得他只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捲成一团扔到千里之外。 「我看你还没有清醒。」他咬着牙整个人都在发抖，脑子一热，抄起旁边的雪人，勐地往易磐身上一砸，「我去哪里都不关你的事！你好好清醒清醒！」 雪人砸在易磐脸上，雪花四溅，他侧着脸眯了眯眼睛。 而汤取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原本是快步走，到后面索性跑起来。 连路过传达室，宿管大爷喊了一声，他也充耳不闻，一口气跑上了楼。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卢秋明正在玩游戏，抬头见他一身冷气大口喘气的狼狈模样，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汤取没理会，脱了外套蹬掉鞋子，重新钻进被子里，面朝着墙。 过了一会儿，宿舍门被敲响。 卢秋明去开了门，是隔壁宿舍的同学。 「刚楼下大爷说，有人给汤取带了早餐，担心冷了就一直放在大爷的保温桶里，叫他拿走他也跟没听见似的……」 第83章 同学一字一句转达着宿管大爷的话，被窝里，汤取感觉自己又要气息不稳，在快疯的边缘反覆煎熬。 或许他基因里自带着梁宝香歇斯底里的气质，刚才一通发作，只觉得精疲力竭。 连对身体的控制都无力许多，感觉鼻子发酸眼睛也发酸。 世界上怎么会有易磐这样的纯种大号傻逼，脑子坏掉了，才会忘记是谁把他手砸断的，是谁害他不能参加高考，是谁主动远离连个电话连句简讯都不愿意发…… 被人忽视被人害到这种地步，居然还脑子发烧跑来借钱给他？ 后来卢秋明把早餐接过，放到桌子上，宿舍门重新关上，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汤取只当自己睡着了，一动不动。 或许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独自伤悲确实不适合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汤取迷迷煳煳清醒，只觉得头昏昏沉沉，鼻子堵塞，眼睛酸痛。 他艰难地爬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惊动了一直在玩游戏的卢秋明，对方扭头看他，满脸担心：「你还好吧？」 汤取翻箱倒柜找感冒灵，泡了一杯，瓮声瓮气道：「没事。刚才在户外待太久，感冒了。」 卢秋明的视线在他通红的眼睛和鼻子上掠过，谨慎地没有多问。 汤取仰头把滚烫的感冒灵灌下去，感觉从喉咙到胃都暖热起来，眼神突然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早餐。 卢秋明解释：「刚才何博宇带来的，应该还没冷，你赶紧吃吧。」 汤取愣愣的：「谢谢。」 卢秋明不确定这句感谢是对他还是对何博宇，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出去兼职？」 汤取轻轻「嗯」了一声。 卢秋明劝道：「你都生病了，就请假吧。人啊，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的，没必要崩那么紧，对自己负责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想说大道理，但这半年来汤取肉眼可见地瘦了，每天早出晚归，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他们这几个舍友都挺担心的，但考虑这里面或许涉及到个人隐私，大家就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 之前闻先泽还和汤取沟通过申请国外大学，后来汤取却说家里出了变故，不会继续考虑。 大家都是20岁出头的大男生，虽然背负着家里的希望，但父母并没有施加太大压力，像汤取这么拼的，大家都是第一次见。 所以今天趁这个机会，卢秋明就索性劝他休息一天。 他说了一通，汤取却始终一声不吭。 卢秋明奇怪地望过去，却见汤取眼睛通红，脸上一片潮湿。 卢秋明顿时手足无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就当我放屁吧。」 「没有。」汤取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刚才忘记倒的是开水，直接喝了，太烫、太痛了。」 那天卢秋明终究没能劝住汤取，他最后还是找了个口罩戴上，出门上课去了。 12月最后一天，汤取还清了到期的欠款，一天也没有休息，元旦又马不停蹄地去兼职，新年伊始，有新一年该还的帐。 第147页 这些兼职挣的钱其实很有限，他收入的大头来自倒卖门票。如果没有甘明潇给他介绍的这份工作，他绝不可能凑齐要还的钱。 虽然不想成为只占便宜的一方，但如果回报的方式只能是回应甘明潇的喜欢，汤取无论做多少心理建设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答应。 何况，不久前易磐还在他面前晃了一遭，以那样的方式。 毕业论文在又改了三稿以后，终于让导师满意了。 汤取开始准备写最后的致谢，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索性暂时搁置。 除了例行感谢导师，他不知道还能感谢谁。 这一年的春节在二月，三月汤取就要前往兰成集团旗下的项目报到，所以他春节期间没回家，直接到项目所在的城市，先租了个小房子。 谁知遇上那年疫情，出不去，他索性利用所有时间学习房地产销售的相关知识。 从兰成的人力那儿，他了解到，就算最后不转管培生，要正式上岗销售员，也要先实习一个月，直到所有要求都达标，才会被允许接待客户。 汤取希望尽量缩短这个时间。 上岗就意味着业绩，业绩就意味着收入。 做黄牛当然来钱快，只要够勤快够伶俐，但兰成给的这一份是正式工作，是堂堂正正、不怕被人诟病的收入。 好在这边疫情不算严重，3月初就恢復正常，汤取恰好赶上报到时间。 那并不是后来汤取待的这个项目，是个五百多亩的近郊别墅项目，正处于如火如荼的热销阶段，销售团队有将近三十个人，几乎都是多年销售精英，要从中冒头并不容易。 好在大四下学期不需要上课，只要在5月底返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6月参加毕业典礼以及系里组织的毕业旅行就行。 他得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前半年，汤取没有在晚上十点前下过班。 第一个月的工资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这数目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多久，那天晚上，他就接到了梁宝坤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告诉他：「……小取，你妈最近出了点情况。」 对于梁宝香不甘寂寞的性格深有了解，对她总有一天闹出其他动静来也早有预料，听到梁宝坤的话之后，汤取居然没有太多崩溃和沉重的情绪。 「舅舅，我妈怎么了？」 梁宝坤愁得不行：「我和你舅妈怀疑你妈在网上赌博！和你妈一起上班的吴姐是你舅妈朋友的亲戚，一直以来都帮忙看着你妈，但最近她发现，你妈一有空就偷懒，躲到仓库里玩手机，在网上打牌，她还跑去找经理申请提前预支工资，这、这肯定就是输了嘛！」 或许是稳定的工作和发到工资卡的工资给了汤取底气，他竟没有第一次的慌乱和愤怒，甚至还有余力稳住他舅舅。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找我妈问清楚这件事的，谢谢舅舅。」 挂断电话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但这个点梁宝香绝不可能已经入睡，所以汤取毫无心理压力地一个电话打过去。 很快，那边就接起了。 手机听筒里响起一个刻薄的声音嘲讽道：「哎哟，这是谁啊？快一年没音讯了，我还以为老娘这辈子没生过儿子呢。」 自从去年夏天把梁宝香从传销公司绑回来，汤取就再也没打过电话给她，自然，梁宝香也不可能主动联繫他。 汤取不知道和他妈之间还有什么话可以聊的，加上忙得疲惫不堪，也就懒得花心思浪费时间去维护亲子关系。 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情听梁宝香的讥讽，开门见山就问：「你在网上赌钱了？」 电话那头一滞，似乎是心虚了一秒，接着气焰愈发高涨：「你都不是我儿子了，自己在外面逍遥，看不起我这个当妈的，我赌不赌钱关你屁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管。」汤取冷冷道，「你尽管赌，想赌多少就赌多少，反正你一个人住，大家掂量你连个儿子都没有，上门把你绑了沉江也不怕被人知道。」 「你！你还是不是人？」梁宝香气极，音调陡然飙高，「谁家儿子像你一样心思歹毒？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还花钱培养你，让你风风光光上大学！我为了你，守寡十几年，别人给我介绍多少个好男人，我都没答应！我呸，当初就该一出生就把你摔死！」 汤取耐心地听她嚎完，语气冷淡：「反正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你等着，你这么对我，我马上就去你们学校找你，我马上就买火车票，不，飞机票，明天一早就去北京，去你们学校，让你的老师和同学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不孝子！」 汤取闭了闭眼睛，声音更加冰冷：「我已经不在学校了，你尽管去，到时候寻衅滋事被关进去也不会有人捞你。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你借的30万是谁在还？」 这句话再次戳到了梁宝香心虚的点，但她从来都是无理也要争三分的人，要不然，当年二舅妈和另一个女人也不会明明是上门问责，却被她大打出门。 「你是我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用尖锐的语调掩盖心虚，「而且，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是不是把钱给了你舅妈那个贱人？那个贱货居然还派人看着我管着我，这次我上网打牌是不是就是她告的状？」 第148页 「她是你大嫂，管你还有错了？」 「老娘去他妈的！她也配？我告诉你，我年轻时没服过她，现在一把年纪了也绝不可能被那个贱人作践！你要是不把给她的钱要回来给我，我就继续赌，赌个50万、100万、1000万！我看你怎么办！」 汤取这下是真的笑出声了。 他一笑，梁宝香反倒卡了壳，停下咒骂，语气不善：「你笑什么？」 汤取很平静地问：「你是不是以为，你欠帐就可以威胁到我啊？」 虽然梁宝香没回答，但汤取猜到她肯定想反驳——「难道不是吗？」 汤取好声好气地说：「在家有空多看点法制节目吧。法律规定了，父母欠帐，子女没有帮忙还的义务。要不是担心那30万债务影响我大学毕业找工作，你以为我会帮你还？现在我已经毕业了，也找到了好工作，你欠再多钱都不关我的事了。」 梁宝香又要骂，可汤取一个停顿都没有，继续道：「你要是还打着让我还的算盘，那就省省吧，反正以后你就算欠一毛钱，就算告上法庭，告到省里，告到国务院，我也不用还，法律白纸黑字就是那么写的。你尽管去赌，以后那些债主怎么对你，打你骂你、还是把你卖到国外割腰子，都是你应得的。」 「你这畜生，你在哪里，给我滚回来！我杀了你！……」 汤取直接挂断电话，隔绝了另一头尖利刺耳的骂声。 他可以想到，梁宝香开始网上赌博，原因无非三种，一是她牌瘾又犯了，所以真心迷恋上了线上赌牌，第二种是她想通过欠钱，把在外面毫无音讯的儿子逼回去，第三种是前两种兼有，既犯了瘾，又想逼回儿子。 说不准一开始梁宝香还沾沾自喜，觉得这方法一箭双鵰。 汤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很无情，对于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母亲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么多铁石心肠的话来。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唯一明确的是，回到梁宝香身边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去年的时候，他身边还有梁宝坤可以商量出主意，而现在的他背井离乡，没有亲人和朋友。 这一刻，汤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成年人了，要想挣脱泥淖、改变藤蔓缠身的命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第84章 那年五月，汤取回学校参加毕业答辩。 除了导员，没有人知道他的工作签在哪里，舍友们问起时，也被他一句话带了过去，就连导员也答应了他，除非学校统计就业情况，否则无论谁来问都不告诉。 答辩完，汤取找时间请甘明潇吃了顿饭。 对方一直在北京，秋招也签了北京的公司。 问起汤取会去哪里，见他没有要说的样子，甘明潇不禁有些受伤：「我们好歹也算朋友，你去哪里，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汤取确实承了她的情，何况她都说得这么低声下气，只好告诉了她。 甘明潇便笑起来：「那我以后要是去那边出差或者旅游，你可不能躲着不招待我。」 距离当时已经过去了三年，在北京那样繁华与厚重并存的大都市，汤取以为甘明潇早就沉浸在灿烂光鲜的生活中，把他彻底忘在脑后了。 谁能想到，突然有一天会收到她的消息。 甘明潇发给他的内容是：「哈喽，下周我去你们那儿出差，你有没有时间，我们抽空见一见，老同学？」 这条信息汤取没让易磐看全，他是等到快下班才真正点开看，并回覆：「当然有，欢迎你。」 虽然他回得慢，但甘明潇却回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的行程表发了过来。 「到的那天晚上见面怎么样？」 「好。」 发完消息之后，汤取就暂时把这件事搁到一边了。 虽然私心里很不愿再和从前的人接触，但想到甘明潇曾经对他的帮助，拒绝似乎显得十分冷酷无情。 毕竟，正常情况下，就算普通老同学来到自己的城市，也该尽地主之谊。 好在那是将近半个月后的事了，倒是没有提前焦虑的必要。 倒是项目上自从出了龙定鹏和张瑶的事，形势就不太稳定。 一是人手紧缺，费添要兼顾两个项目，且重心明显倾斜在新项目上，对这边项目的团队管理就没有那么严格。 二是徐锦文跳槽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运作的，从兰成跳去了某本地开发商，直接做了项目营销负责人，也就相当于费添这个岗位。 「所以说啊，咱们这一行没有永远的小弟。」 私下聚餐的时候，孟诗淇这么感慨。 「人家以前的领导在那家公司做城市分管领导，他过去肯定很滋润。除了升职加薪，还彻底跳出销售岗，走上管理岗了。」庞磊道。 这一顿吃的川菜，除了汤取和这两人，还有蒋沐和唐云颖。 「啧啧，小磊哥这是酸了。」蒋沐边涮菜边不客气地调侃道。 她始终贯彻节食减肥的准则，即便是出来吃鲜香麻辣的川菜，也要先拿开水把油盐全涮掉。 「我酸什么？」庞磊翻她一个白眼，「龙定鹏能靠着费添在兰成当销售经理，徐锦文当然也能靠着以前的领导去当营销负责人，说不定以后，我还能靠在座的你们捞一个领导噹噹呢。」 第149页 蒋沐差点呛出来：「别吧，你自己努力希望更大点。」 孟诗淇掐她：「怎么这么不自信呢？在座不是还有咱们一哥嘛。」 眼看火苗烧到自己身上，汤取不慌不忙道：「行，等我发达了，你们pk一下，竞聘我的最核心心腹一角。」 孟诗淇眼神狐疑地盯着他：「你最近说话怎么突然开始俏皮起来了？」 汤取神色一僵，就听她凑近问：「你不会是偷偷恋爱了吧？」 汤取眼神镇定：「我要是恋爱了，大好的晚上和你们出来吃？」 「也是。」孟诗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胆敢辜负我徒弟一片火热的心意，我第一个把你腿打断。」 唐云颖在一旁嘻嘻笑。 汤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和唐云颖之间不存在可能性，但还是喜欢抓住各种机会，话里话外变着法儿地打趣。 唐云颖倒是性格爽朗挺无所谓的，但汤取即将迎来难以应付的甘明潇，这儿又接一个，简直快要社恐了。 他只能告饶：「不是说徐锦文么，怎么话题转到我身上了？」 唐云颖贴心地接过话题，也是真的打心底好奇：「他就这么离开兰成了，剩下的佣金兰成还会发给他吗？」 蒋沐分析道：「龙定鹏和张瑶一个管前端销售，一个管后端结算，他老婆举报他以权谋私，说不定真的搞了不少钱。徐锦文之前不是还设局诈了他十几万嘛？要是等龙定鹏交代，咬出他来，兰成的纪检百分百要查他。兰成是国企，员工聚众赌博可是严重违反八项规定。」 孟诗淇也很认同：「他现在跑到小私企去，兰成最多把他后续的几万块佣金扣发，不至于去问责其他同行公司的员工。毕竟兰成也要脸，不可能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啊，龙定鹏这件事只能自己认栽了。」庞磊总结道，「不过你们费总就要稍微倒点霉了，估计也要被问责。」 「不会的。」蒋沐晃着筷子涮水煮肉片，不是很贊同，「最多口头批评一下他管理不到位咯，也不看看人家爹是哪位？」 于是在座众人纷纷一嘆，既羡慕且酸。 孟诗淇幽幽道：「小时候我以为有个有权有势的爸爸是最重要的，等长大了才知道，原来真的是这样。」 闻言，大家纷纷惆怅地提了一杯。 散场的时候，孟诗淇借着等代驾的功夫，低声和汤取道：「你们项目一直没有销售经理也不是个办法，我估计兰成很快要组织内部竞聘，有机会的话你试试。」 汤取笑了笑：「我在公司里没什么人脉，上去的可能性不大。」 「你不懂。」孟诗淇仗着大他好几岁，教育道，「形势越混乱，没背景的人才有机会上位。」 「我争取吧。」汤取道。 毕竟这暂时还是没谱的事。 回去的时候，唐云颖坐的汤取的车。 好在今天的代驾是个话痨，知道他们是房地产销售后，就滔滔不绝地聊起了自家亲戚前阵子的买房经歷。 汤取和唐云颖认真听着，时不时发表两句看法。 否则两个人还得找话题避免冷场。 送完唐云颖后，代驾突然笑着打趣：「你女朋友？」 汤取一愣，道：「不是，朋友而已。」 代驾以为他只是还没确定关系，爽朗道：「你俩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做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还要面试颜值啊？」 「也不是。」汤取道，把这个话题含煳揭过。 还没到家，就收到了唐云颖的消息。 「一哥你放心，估计不用过多久，我师父他们就不会再拿我们两个开玩笑了。」 汤取有些意外：「怎么了？」 唐云颖：「因为很快我就要恋爱了呀。」 汤取一怔，回道：「恭喜。」 他觉得这个女孩挺有意思的，在孟诗淇和蒋沐面前嘻嘻哈哈很开朗外向，和他待一块儿又像个社恐，然而发起手机消息来却半点看不出生疏。 和另一个人恰恰相反，在他面前总是胡说八道，可自从知道甘明潇要来后，一条信息都没发过。 汤取简直要怀疑这货已经人间蒸发了。 第85章 也不知道孟诗淇在兰成待过，所以摸清了兰成的行事套路，还是说，她真的在形势判断方面有点功夫，没过几天，城市营销部就发布了内部竞聘的通知。 虽然竞聘岗位只含煳写着是项目销售主管，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为了填补龙定鹏的职位才组织的。 考虑了萝蔔坑和关系户的可能性之后，汤取最终还是决定报名。 一方面是认可之前孟诗淇的话，另一方面，销售主管拿的佣金是团队总提，再加上各种激励包，短期内赚的或许没有项目销冠多，但比一般置业顾问要多多了。 而且，项目一二期的房子明年6月30日之前会交付，之前扣着没发的交房佣金，属于销售经理的那部分，就算没有几十万，十万左右还是有的。 除了钱，销售主管是管理岗，不需要和各式各样的客户正面接触，没有那么辛苦。 总之，这场竞聘就算一轮游，他也不吃亏。 汤取刚把电子报名表交上去没多久，就接到费添的指示，让他去营销经理办公室找他。 第150页 以前作为同项目的营销负责人和销冠，汤取和费添打过的交道不算少。但自从对方同步负责新项目的前期工作之后，这几个月来，两人正面沟通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难道是为了他报名的事？ 凭费添的行事风格，还不至于low到自己有心仪的人选于是专门叫汤取放弃，更不至于让汤取付出点什么以获得他在背后支持。 所以汤取坦坦荡荡地就去敲门了。 设计部的同事正拿着一份图纸请费添签字，汤取略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费添便让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 费添的风格很干脆利落，直接就道：「我看了你的报名表。虽然没明写，但你应该知道，这个销售主管就是为我们项目招的吧？」 汤取点了点头：「是。」 费添问：「竞聘的ppt开始写了没？」 这个倒是问到了汤取的难处。 毕业之后他就没怎么碰过报告类，尤其写ppt很考验内在逻辑能力，以及文字和表达的配合，所以他还真没什么信心。 原本打算写完之后请项目的策划同事帮忙过目润色，花点钱也可以，但现在听费添的意思…… 汤取道：「目前还在准备。」 费添敲了几下键盘，回復了几条消息后，视线才从电脑屏幕再次转到他身上。 费添沉吟了会儿，道：「竞聘当天，闵总也会出席。」 闵总，汤取自然知道，是城市公司营销部门总监，也是城市营销条线最大的领导。 费添十指交握在桌上，缓缓道：「闵总以前是成本部出身，对材料和造价考核很细緻，去年底才调来管营销，对营销线的事也许还不如你了解得多。所以，他不喜欢那些高举高打的虚话、套话，能听得懂、能落地、能执行、能带来效果的举措才有可能被他认可。」 这是让他说人话，不要夸夸其谈画大饼的意思了。 汤取虚心受教：「好的。」 费添又道：「现在有将近二十个报名者，你除了业绩亮眼，毕业学校是个很大的优势。不要觉得毕业好几年了，念过什么学校无所谓，它至少证明了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我们公司是国企，虽然工资没差别，但重点本科天然就比二三本要更吃香些。在报告里你要体现出来。」 「最重要的是，销售主管考核管理能力。你要证明你对团队的管理有思考和创新，对项目业绩提升有正向作用。你在这个项目做了这么久，和团队的大家也相处了很长时间，应该不会没有思路。」 汤取把他说的这些都在笔记本上简要记好。 说话间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费添低头看了眼，没急着接听，而是对汤取道：「就这些，你先回去好好准备ppt吧，写完了先发我看一下。」 汤取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写毕业论文时被导师支配的恐惧，稳了稳心神才道：「好的，谢谢费总。」 他起身，离开之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费总，除了我，您还有其他看好的人选吗？」 费添正准备接电话，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他，没有为这个听起来就很傻的问题发怒，而是道：「你是我团队里的人，如果成功晋升，我的年底述职报告就可以写，为公司培养了一名管理人才。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发展得更好，也证明了我的眼光和能力。」 聪明人不说废话，汤取自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笑着道：「谢谢费总。」 「嗯，去吧。」 汤取原以为出了龙定鹏这档子事之后，费添应该会主动避嫌，不会再插手项目销售主管的安排。但很显然，这位费总还年轻，是典型的主动和强硬作风。 龙定鹏如果不走弯路，坚定不移地跟着费添混，即便费添在事业上浮浮沉沉，靠他自身的能力，以及后方有当爹的靠山，将来龙定鹏只会跟着鸡犬升天。 可惜龙定鹏辜负了费添的期望。 汤取站在费添的视角考虑问题，就能明白他做事的出发点了。 家世不俗的男人，自身又有能力，金钱不是他的追求，实现个人价值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项目由费添从一开始就全权负责，虽然现在已经度过了业绩巅峰期，他也转而去重点跟进新项目开发，但费添肯定希望旧项目可以完美收官，成为他的职业代表作之一。 所以，他交给了龙定鹏很多管理权限，希望后者可以慢慢过渡，最后顶替他，成为旧项目的营销负责人，既将旧项目漂亮收尾，也成为他培养的强大心腹。 想必龙定鹏要升职，只是时机问题，费添肯定能打通公司层面的关卡，一路绿灯。 谁知龙定鹏大大地打了他的脸，近在咫尺的钱和色更加吸引龙定鹏。 所以费添的计划眼看着就要打水漂。 这时他想到的是，再扶一个自己的人上位。即便他受龙定鹏牵连被公司问责，或者后期他忙于新项目，公司另调一个营销负责人过来管理旧项目，有汤取作为销售主管在，以前龙定鹏挖过的坑，汤取也能代替填上，不会牵扯到费添。 想通这点之后，汤取就意识到，只要费添的爹没有突然落马，自己的销售主管位置基本就稳了。 接下来就是把报告写得足够漂亮，把面上功夫做足，不要给人一种「特么的怎么这种货色也能竞聘成功」的不甘就行。 第151页 想到不久前他还调侃易磐居然成了关系户，这才多久，他自己也是关系户了，就不禁感慨这形势变化得可真快。 只不过，以后在兰成，他就是费添实打实的马仔了，虽然钱途一片大好，但可比不得做销售员自由。 算了，他还年轻，憋屈点无所谓，几十年后当个有钱的老头，多得是怼天怼地的自由时光。 因为费添说了要亲自过目，汤取对于写ppt就抱着十分慎重的态度。 晚上下班后他没有急着回家，坐在销售办公室电脑前，先把报告大纲的逻辑线理顺，才开始往里面填充内容。 好在城市平台发了统一的报告模板，不允许有人把报告搞得太花哨，所以在排版上汤取倒不用花太多功夫。 他写得聚精会神，也没注意四周微小的动静，直到桌子被敲了敲，才勐地惊醒，抬头望去。 易磐正站在旁边，垂眼望着他，身后背着个黑色包，手里拉着……行李箱？ 汤取当即脱口问：「你要走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日期，这才恍然醒悟。 确实到了易磐该返校的时候了，上次就跟他说过学校发了毕业论文开题会的日期。 现在提前回去正好。 「嗯，原本定的就是今天。我打算提前回去和老师讨论论文框架，里面一些参考文献目录也要在学校图书馆找。」易磐收回撑在桌面上的手，插回兜里，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说出口的话却不是如此，「不过，我这阵子想了一下，那个谁不是要来吗？我不在似乎不太好，所以决定推迟到开题前一天再回去。」 汤取茫然：「谁？」 易磐言简意赅：「校花。」 汤取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之后，他不禁有点崩溃，只想问「人家来这儿又有你什么事啊」？ 「我要是你导师，非得抽你一顿。」他咬牙道。 易磐不以为然道：「老师们忙得很，就算返校也是邮箱和电话交流，跟在这儿一样。至于参考文献，登图书馆的外网系统，线上查也没差别。」 反正暂时写不了报告，汤取索性把键盘往前推了推，目光怀疑地打量他：「那你这大包小包的，是准备出去度假么？」 对于这个问题，易磐早有准备：「房子只租到今天，被赶出来了。」 话说得可怜，可惜这张脸生来就摆不出委委屈屈的表情，于是，汤取觉得自己对此一点都不同情完全是情有可原。 他点点头，问：「那你现在打算去哪？」 易磐四下看了看，淡淡道：「我觉得你们售楼部不错。24小时水电wifi加中央空调，真皮沙发躺起来应该会很舒服，还不用花钱。值夜班的物业小哥也平易近人，一说进来找你就立刻放行了。」 汤取一愣，脸黑了：「你要是说进来找打，我能更快满足你。」 易磐不接这话茬，顾左右而言他：「你吃过晚饭没？既然不让我睡这儿，在我流浪之前请我吃顿饭总可以吧？」 汤取已经彻底没有写报告的心思了，反正距离正式竞聘还有半个月，认真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功夫。 他保存报告，拔下u盘，关掉电脑，才起身，对一直杵在旁边的傢伙没好气道：「走吧。」 「哦。」易磐双手插兜跟在他后面。 走出一段距离后。 汤取敏感回头：「行李箱呢？」 易磐眨了眨眼：「出去吃顿饭而已，没必要带行李吧。」 「……」汤取一字一顿，「回去把箱子带上，赶紧，立刻，马上。」 走出售楼部的时候，正巧遇到在巡逻的物业值班人员，对方和汤取挺熟的，这时也热情地打了声招唿。 易磐眼神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汤取不用猜都知道他的潜台词—— 「我说得没错吧，果然平易近人。」 汤取只想捶他一拳。 伴随着行李箱滚轮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车库。易磐关上后备箱，上了副驾驶，看到汤取正在导航上搜索地点，问：「现在去哪？」 汤取忙着打字，没好气：「给你找酒店。」 却听副驾驶上的人冷不丁问：「那个校花会住哪家酒店？」 汤取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人家公司会安排。」 「希望有缘吧。」易磐把安全带繫上，往后靠到头枕上，一脸悠闲。 「什么有缘？」汤取不禁问。 易磐神色平静：「有缘能住同一家酒店。」 这傢伙，不会真想去找甘明潇当面聊些什么吧？ 「放心。」似乎看懂了他的担忧，易磐语气轻松，「《高等学校学生行为准则》说了，大学生要明礼修身，团结友爱。我只是觉得，人与人的交往要公平，只有我单方面知道她的存在，对她似乎不太合适。」 要是开了录音功能，汤取真想回听一遍这傢伙说的什么屁话。 他四年读的莫非是假大学？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高等学校学生行为准则》？ 汤取打开电台，决定让耳根落个清净。 二十多分钟后，汤取把车倒进车位，锁车，进大堂，按电梯，上楼。 等推开门，打开客厅灯，只见跟在身后的人已经熟门熟路地把行李箱推进了客卧。 汤取走到客卧门口，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正打开箱子往外拿东西的人，问：「你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第152页 易磐把换洗衣服放到床上，抬头看向他，慢吞吞道：「如果我说……很久以前就提前预演并庆祝过了，你会不会想打架？」 汤取抱着手臂看他，冷着脸：「你觉得呢？」 易磐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道：「所以，沉默是我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汤取信他个鬼。但大晚上的，还饿着肚子，他也懒得纠结，放任易磐把衣服挂进衣柜，自己先回了客厅。 【作者有话说】 费总谈话：你应该这样做，1、2、3…… 一般狗领导谈话：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对于xxx事情，你自己什么看法呢？先说说看。 边玩手机边听，半小时过去后：这个问题你没想清楚，回去想好了再来找我。 第86章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就有人摁门铃，他去开门，把送来的晚餐拎进来，在餐桌上摆好。 听见动静的易磐也出来了，默默地在对面坐好。 虽然汤取大晚上的不想吃太多，但考虑到对面是个还在长身体的男大学生，饭量不小，所以就点了两份烧腊饭，把自己那份的一半扒拉进了易磐碗里。 易磐来者不拒，给啥吃啥。 汤取吃得少，还有功夫边吃边说：「既然住进来了，就得约法三章。」 易磐抬头看了他一眼，表示洗耳恭听。 「第一，不准随便带什么人回来。第二，我上班的时间，你伙食自理，要是自己做，必须把厨房收拾好，锅碗瓢盆洗干净，厨余垃圾及时倒掉，要是点外卖，剩饭剩菜和饭盒吃完就丢楼下垃圾桶。第三，返校之前先把次卧和卫生间打扫干净才能走。」 易磐停下筷子，低头沉思一会儿：「这些要求……」 汤取挑眉：「怎么，做不到？」 「不是。」易磐看着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在考虑向系里申请线上远程参加开题会的可能性。是不是做好你要求的三点，能在这儿住到过年？」 汤取坐直了身体，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要是再想一出是一出，咱们吃完这顿饭就过年也不是不可以。」 易磐沉默了会儿，道：「我们两个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年。」 汤取顿时哑了火，抓了抓手里的筷子，不自在地道：「怎么，要我开个投屏放春晚？」 「那倒不用。」易磐慢吞吞道，「给我一个喝酒庆祝的机会就行。上次说的啤酒还有么？」 汤取啧了一声，道：「在第三个房间，自己去拿。」 想到当初他要送啤酒，却被这傢伙说「不用带走，下次来喝就是了」，没想到一语成谶，汤取就有点气不顺。 但现在人都住进来了，也不能改口踢出去。 易磐起身，去拿了两罐啤酒回来，给汤取倒了一小杯。 一次性杯子不到半杯的线，在汤取的接受范围内。他浅浅地抿了一口，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的实习是完全结束了吗？」 易磐把碗里的青菜夹给汤取，把汤取给他的一半叉烧肉吃了，才抬头道：「嗯，这家公司基层的人江湖气重，领导学歷和专业度都一般，要不是不想让推荐我的老师为难，我早就跑了。」 「你还挺有派头。」汤取轻哼一声。 不过他也知道易磐说的是实情。做工程口的，本职工作之余，抽菸喝酒、打牌按摩无一不精通，啤酒肚加茶盘是工程领导的标配，前者是自己喝的，后者是方便第二天喝大家送的名茶解酒解腻。 本地有个开发商的项目总因为受不了上级领导的鸟气，直接跳槽去了竞品，紧接着工程经理也跟着他跑了，还扬言自己永远只有这一个大哥。 汤取听到这个八卦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不是在新时代职场，而是在帮会堂口。 虽然易磐在的是分包单位，想必也难以免俗。 「不做了也好。」汤取道，「利用自己的专业找个国企央企的工作才是正经事。」 易磐「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早就找好了，9月份秋招一开始就定了。」 汤取讶异：「哪家？」 易磐说了个名字。 这下汤取更加惊讶了。 他也是混过秋招季的，自然听说过这家的名字，是一家航空方向的军工类国企，一般的学校都不会去开招聘会。汤取毕业那年，这家的岗位宣传上还写着「解决在京户口」。 「可是我听说里面的工资很低。」 要不是因为这个，汤取当初也不会连简歷都不投递，毕竟里面也有他这个专业的需求。 易磐倒不在意：「反正我没有买房的计划，还有软饭可以兼着吃。」 汤取疑惑：「什么？」 易磐轻飘飘看他一眼：「不是还有你每个月固定给我打钱么？」 只要提到这个，汤取就不由地理亏，声音也发虚：「还不是你骗人在前，我担心你一个高中毕业生，要是真的每天在餐馆打工赚钱，年纪大了缺钱买房娶媳妇怎么办？」 「多虑了，我娶媳妇不用花钱。」易磐放下筷子，眼睛看着汤取，「倒是有件事，我一直没确定。我的银行卡号，你从哪里知道的？」 他上大学之后才办的银行卡，知道这个的，除了学校，也就他自己了。 第153页 汤取轻咳了咳：「你猜。」 易磐喝了口啤酒，沉吟了会儿，吐出几个字：「水果店？」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出来，汤取一呆：「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是他工作满一年以后的事了。 当时他想了很多种给易磐送钱的办法，都觉得行不通，后来看外卖app，突然就灵光一现，把地址切换到曾经短暂住过的那个小区。 门口的那家水果店果然开通了外卖。 曾经那个炎热的午后，汤取在那儿买了个大西瓜，并请老闆的小孩把西瓜给易磐送去。 于是，汤取在线上点了500多元的水果，选了到店自提，接着就打电话给老闆，请他帮忙办一件事，老闆答应的话，这500多块钱的水果他就不去取了，直接确认收货。 一个多月后，汤取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银行帐户信息。 毕竟，付10块钱老闆就能让自家小孩去送货，500多元办一件小事他不大可能会拒绝。 「我后来还挺喜欢在那家店买东西的。」易磐轻轻捏着啤酒罐。 暑假的某一天，他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西瓜和哈密瓜，总价30元。 结果扫码之后，旁边的小音箱传出不带情绪的冰冷女声—— 「微信收款：3030元。」 下一秒，手机收到银行简讯，是消费成功提醒。 老闆一个劲地道歉，说收款手机是自家老婆管着，他没有密码，现在人不在，他没钱还。 苦兮兮的态度让人于心不忍。 最后，老闆让易磐留下银行卡号，说等老闆娘一回来就把钱给他转回去，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他们一家在这儿开了这么多年店，邻里邻居基本都打过照面，当然也认识易磐，不至于为了3000块钱就跑路。 穷鬼还不设支付限额，怪谁呢。 于是，易磐只能无奈地把银行卡号、开户行和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纸条上。 后来那张卡就莫名其妙地每个月有人打钱进来，易磐去银行问过，得到的回答是，汇款帐户是正规企业帐户。 他又在网上查了那家公司，专门做居间服务的，替人转帐付费都是小意思而已。 曾经有一度，他还考虑过要不要去派出所报警，如果有人利用他帐户洗钱，提前报案也免得受犯罪分子牵连。 辛辰知道后，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钱还不要，你是不是傻？人家转钱给你，一不需要你纳税，二没让你回报，连个字都没留。你要是报警把钱退回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比收到『不要回答不要回答』的信号结果还非要回復的叶文洁还傻，知道不？」 看在他难得用了一个高端比喻的份上，易磐听了他的话。 现在知道汤取居然花了五百多块，只为要到他的银行卡号，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更傻一点。 汤取还是头一回听说老闆竟然是靠这种方式「骗到」卡号的，也不禁为对方的机智而深深折服。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果然不错。 人活在世，他以后少什么也绝对不能少了钱。 他掩饰地低头再抿了口啤酒，过了一会儿，对易磐道：「以后你要是在北京有用钱不凑手的地方，找我拿钱就行。」 他转了两年多的钱，这傢伙分文不用，上次还把银行卡丢给他了。 「好。」易磐倒是不忸怩，答应得很爽快，还用筷子敲了敲他饭盒边沿，示意他别光顾着说话，饭也要吃。 汤取放下杯子，夹起青菜正准备吃，就听对面的人道：「作为回报，我以后的工资是不是交给你比较好？」 汤取差点呛到。 对面的傢伙还一本正经：「我只是觉得，人与人的交往要公平。」 这是汤取今晚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磨了磨牙，奚落道：「不用了，我怕小额转帐太多我的卡被银行冻结。」 易磐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道：「那我备註『彩礼』，应该就安全了。」 汤取抓了抓杯子，只恨最后一口啤酒刚才喝完了，不能泼对面一通。 易磐倒是很懂得见好就收，突然就转到另一个话题：「我听蒋沐姐说你要升职了？」 汤取会意，立即反问：「我今晚在售楼部加班也是她告诉你的？」 既然易磐出现在售楼部不是偶然，那么……租房到期还是真的吗？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忘掉过去向前看比较好。」 汤取：「……」 易磐问：「你要是升职的话，会一直待在这儿吗？」 汤取以前并没有思考过未来的打算，但这一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点了点头，道：「是啊。我的朋友和圈子都在这儿，客户也大多在这儿，如果职位能往上走，当然留在这儿能更好发展。」 易磐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汤取却不希望他再问了，囫囵把青菜吃完，起身道：「我吃完了，你扔垃圾。」 第87章 接下来下了好几天的雨，甘明潇来的那天也没停。 飞机晚点了半小时，汤取下班后去接人正合适。 他请了假，五点半从售楼部出发，到酒店的时候六点多，甘明潇从酒店负一楼大堂走出来的时候，汤取险些没认出来。 与大学时休闲温婉风格的穿搭相比，如今的甘明潇成熟利落得多，烫卷的深棕色短髮，衬得五官精緻的脸只有巴掌大，驼色羊绒收腰大衣尽显身段。 第154页 汤取下车，待走到近前，两人面面相对，甘明潇明显出现一瞬的情绪波动，明亮的眸光微闪，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最终只是勾起漂亮的嘴唇：「好久不见啦，汤取。」 开口依旧是当年熟稔的语气。 「好久不见。」汤取也笑了笑，侧身为她打开车门，「上车吧。」 等系好安全带，汤取清晰地闻到了车里淡淡的香水味。 置业顾问是很少喷香水的，尤其是汤取，从来不喷。 不同客户有不同的嗅觉偏好，谁知道哪一款闻起来芬芳愉悦的香水偏偏踩了客户的雷，所以索性都不用，不香不臭刚刚好。 顺带还省了一笔支出。 甘明潇的香水气味淡雅清新，倒是很好闻。汤取对奢侈品有点研究，一眼就认出她手里的名牌包、腕上精巧的小钻表以及叠戴的手鍊是什么品牌。 「首都精英怎么突然来我们这小城市出差了？」汤取边开车驶出地库边打趣。 甘明潇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的侧脸，道：「集团准备在这边开分公司，我先来摸摸市场情况。」 汤取道：「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跟我说。」 他在这儿待了三年，对城市的发展情况和一些未来的走势好歹有一些基本的了解。 「谢谢。」甘明潇笑着应下。 这晚汤取选的是一家日式烧肉店，氛围很安静，包厢很私密，适合老同学重逢边吃边聊。 两人互相说了说这三年来各自的发展，甘明潇还聊起了高中的同学和老师。 「去年过年回家，我还在学校旁的商场碰到了你们班主任呢。他还记得你，说好久没见到你了。」 汤取面色不变，相当自然地笑了笑：「我每次回家过年都匆匆忙忙，忘记去探望老师们了，今年一定去。」 甘明潇笑着摆摆手，道：「别误会，我可没有谴责你的意思。说实话，这几年我也很少回家，一是假期太短，另外就是家里总是催婚，烦人得很。」 汤取避重就轻，认同道：「假期确实少，但你比我好，你们休假的时候我都要上班。」 甘明潇哪里看不出他的谨慎，也不在意，顺着他的话题聊下去。 临走之前，汤取另外下单了几个菜，打包带走。 甘明潇眼神意味深长，笑嘻嘻问：「带给家里那位？」 「啊，不是。」 汤取没料到她会这么想，认真解释：「家里有个客人暂时借住，为免他把我厨房烧掉，就干脆给他带饭了。」 闻言，甘明潇表情微妙，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饭后，汤取把甘明潇送回酒店，目送对方走进酒店大堂，他才驱车离开。 店里的打包袋是保温的，汤取到家的时候，袋子里的饭盒还透着温热。 易磐打开之后，就见汤取给他带回来不少。 肋眼牛排、鹅肝寿司、盐葱和牛牛舌、牛丼饭。 好几个饭盒一字排开在餐桌上。 易磐一一揭开盒子，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吃日本料理，是不是要像日剧里那样，说一句『我要开动了』之类感谢你的话？」 汤取把筷子塞给他，道：「随你，你想跪坐在我面前吃都行。」 「可以，你先放一张搓衣板。」易磐浑然不惧，拿出筷子先吃牛丼饭。 汤取白他一眼，坐到对面，开始专心看手机消息。 一边回復客户信息，一边还要解答甘明潇对城市客群消费能力和喜好的疑问。 看来她没把汤取的话当做客套，真正谘询起来。 回完消息后，汤取终究记得对面的人说是第一次吃日料，于是抽空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问：「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 易磐的胃口在男生中算大的，不过他不性急，吃得慢，就像是在等汤取发完消息似的：「你呢？」 汤取没反应过来：「什么我呢？」 易磐意态悠闲，边吃边接话：「和校花一起吃日料，味道怎么样？」 汤取神色一滞，随即露出得体的微笑：「特别好，菜式美味、菜品精緻、氛围清雅。」 易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闻言，默了默，淡淡道：「你以后还是少去庙里吧。」 估计df-41都赶不上这傢伙转变话题的速度…… 汤取一脸提防：「干嘛？」 易磐微微一笑：「谎话说多了，我怕菩萨以为你天生口是心非，把你许的暴富梦当做返贫梦给你实现了。」 汤取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倒是挺懂菩萨，信不信我一拳送你去见他老人家？」 「谢谢，不用了。」易磐从容道，「反正我的愿望只有见你，既然已经实现，就用不着专程拜见他了。」 视线在半空交汇，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汤取眼神闪了闪，率先移开了眼睛，口中低声骂道：「闭嘴，吃你的。」 闭嘴还怎么吃饭？ 这话大有矛盾，但易磐还是选择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低头吃饭。 龙定鹏事件的余波犹在，如今整个项目都在敏感期，徐锦文的离职申请两次都没能通过审批。 最后大约是他从前的那位领导和兰成的管理层打了招唿，这才在一天之内快速批完了。 线下离职手续也办理得很快，徐锦文最后一天收拾完私人用品，没请大家吃个离别餐，也没有做正式道别，只在销售办公室提着几个装旧东西的袋子，环顾了一圈众位老同事，笑得春风得意：「各位，我在兰成就做到这儿了，不过大家的同事缘分也不一定就这样结束，以后要是有兴趣的，可以去找我。」 第155页 他如今跳到了营销负责人岗位，连升几级，虽然只是个小开发商，在费添那种正统路子升上去的人眼里，百分百看不上，但对普通销售员来说，已经是改换天地了。 就算以后不在小开发商做，有这一段营销负责人的职业经歷，想重新跳回兰成这种高端地产开发商，最不济也能拿到销售经理的岗位。 无论如何都比在座的各位更加前途似锦。 大家纷纷说着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话，无非是「以后多多联繫」、「祝徐总前程似锦」之类的。 汤取只是含笑看着，刚才徐锦文看向他的眼神可不太和善，得意之中满含挑衅和讥讽。 汤取无所谓，徐锦文走了更好，离得远要给他找事也不容易，而另一方面，如果之后他真的能成功竞聘上销售主管岗位，手下少了个徐锦文，工作只会更好开展。 怎么看都是件好事。 他可从没想过要和徐锦文拼个谁输谁赢。 如果他是喜欢和人一较高低的性子，当初家里出那么多变故，只怕早就抑郁得拎把菜刀上街劫富济贫了。 走了一个徐锦文，费添又经常不在，平台安排过来的后台和销售经理也只是兼职帮忙，于是整个售楼部的氛围都松弛了许多。 虽然关于龙定鹏和张瑶的调查还没有确切结果，但据蒋沐打听到的，基本大差不差，龙定鹏老婆写的那个报告，既然敢闹得沸沸扬扬，自然有切实证据在手。 「估计公司纪检和法务要准备走法律程序了。」蒋沐道。 对此，汤取没什么感想。 虽然龙定鹏某些骚操作明显偏心，但次数并不算太多。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从团队整体来考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龙定鹏确实为费添分担了很多事务，带着销售团队创造了不错的业绩。 只是他侵占公司的利益，被兰成送进局子也不冤。 汤取在金钱上和他没有勾连，也不担心会沾到自己，这阵子都很认真地在写报告。 初稿完成后，他发给费添过目。 对方回了他几条60秒语音，指导他怎么改。 像费添这种每天和报告打交道的，上班一半的时间不是在开会听报告就是在向上级汇报报告，自然是这方面的专家，汤取就照着意见一条条修改。 改完后，费添基本满意，又发来几个问题，说是「竞聘现场闵总可能会提」，让他提前想好答案。 这些问题费添并没有提供思路，汤取也不至于一场竞聘从头到尾全赖领导帮助，他自己一有空就思索该怎么回答。 为了拓展思路，下班之后他比平时更认真地找来一些行业大v的专业文章来看。 易磐在客厅里拖地，见他一边抱着手机看资料，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显示着整理好的几个问题，不由问：「你很在意这次升职？」 汤取头也不抬：「涨工资的事谁不在意？」 说完不忘指挥：「厨房门口那两块地砖记得多拖两遍，别留油渍。」 将近十二月，易磐只穿一件黑色卫衣，干活时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是微微泛起了热意。 他打商量：「那张卡里的钱能不能先取一点买个扫地机器人？」 汤取终于捨得抬头，望向他：「身为长工，就别向东家提要求了吧。」 既然东家都这么说了，长工也只能勤勤恳恳地继续拖地了。 拖了一会儿，长工道：「抬脚，我拖沙发下面。」 汤取下意识照办，接着就反应过来，怀疑地问：「你拖完厨房后用清洗剂洗过拖把了吧？」 「洗了，老爷。」易磐没脾气地保证，「放心，不会把油渍带到客厅的。」 汤取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自己的事，看了一会儿，又点开电脑上的微信，听费添的语音。 易磐在一旁拖地，顺便也听完了，问：「你领导？」 「嗯。」 易磐很轻地皱了皱眉：「他想培养你？」 汤取顺口回道：「算是吧。」 「上次那个高高瘦瘦的？」 汤取回忆了几秒，才想起在徐锦文挨揍那天，易磐确实是见过费添的，不过他依旧很吃惊：「你居然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好想有一个能让我一周7更的榜啊，可惜这次又是一周2更的o(╥﹏╥)o 第88章 「你居然还记得？」 还以为这傢伙忙着打架去了，没想到不仅记住了宁媛，还记住了匆匆露一面的费添。 易磐提着拖把，面上泰然自若：「在职场不记关键人物和领导，难道还记路过的维修工么？」 想到他之前就当过维修工，汤取不由失笑，调侃：「你这觉悟，不错。」 易磐问道：「他这么尽心尽力地指导你，你准备怎么还这个人情？」 这还真问到了点上，汤取也不忙着看文章了，支着下巴想了想，迟疑道：「大概……请他吃顿便饭吧。」 不能送礼，违反公司规定。 易磐拖地的动作一顿，接着就道：「那我一起。」 这哪有他的事啊？ 汤取想不通，费解：「你去做什么？」 平时他和别人吃饭，也没见易磐这么介意。哦，不对，前几天和甘明潇吃饭，被他侧面酸了几句，但费添的性质完全不同，这傢伙……难道想偏了？ 第156页 汤取不太确定。 易磐拖地的动作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懒懒散散：「让他记住你身边还有我这么个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暴力份子，想要欺负你的时候慎重点。」 汤取失笑：「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弱了，以为谁都能来踩一脚？」 易磐不置可否，定定地看着他，道：「前面姓龙的爆出那么多坑，不见得没剩下其他大大小小没爆的，你接他的位置，到时这些难道不需要你去捂？」 没想到他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这下汤取是真的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夸道：「你对我们公司不怎么了解，对形势倒是看得挺清晰。」 易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道：「人性不就是这样么。普罗大众能做到利己不损人就算道德高尚了，职场的领导们手段大约要稍微高端些。他那么帮你，有这精力，去慈善基金捐钱不是更容易？」 他确实没说错，费添培养汤取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他自己，惠及汤取不过是顺便。 不过汤取想故意逗他：「说不定费总慧眼识珠，欣赏我的才能，所以才会一心培养我。毕竟人家职位比我高，家里有钱有势，从我身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这样傻白甜的话，易磐哪里会听不懂他的意思，突然笑了一下，笃定地说：「那你估计早就跑了。」 汤取没听懂，露出一丝茫然：「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么？」易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对钱之类的身外物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戒备心。除非是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但凡是别人的钱，都会被你往外推。」 或许不能称之为钱，而是以金钱的名义包装出的善意，都会让汤取心生警惕。 比如当初易磐去北京，要借钱给他，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或许是家庭因素导致，汤取嚮往金钱，却又认定钱的背后是恶意而非善心。 同样是借钱，高三那年易磐连本带利借给他，其实并不划算，但这种方式反而让汤取感到十分安心。 多年后易磐想再借，背后是明晃晃的关心，却让他掉头就跑。 所以，如果费添是单纯地对他好，他反而会退避三舍。 没想到被他看得这么透，仿佛一丝隐秘都没有了，汤取不由有点恼，没好气道：「你这是上哪修的半吊子心理学？」 易磐没回答，神情十分淡定：「如果现在校花说，家里资助两百万给你创业，大约你明天就要和她断联了吧。」 想到当初王忠伟说要投资他的事……汤取不得不承认，易磐说对了。 他轻轻挑眉：「你看起来还挺失望？」 「没有。」易磐不以为然，「我要是有两百万给你，你估计会开张卡帮我存着。」 怎么，他这是在设置对照，秀优越感吗？ 汤取语气不善：「我会送你去派出所，查验资金来源。」 「想像一个而已，我连衣服都需要你帮忙买，短期内赚不到两百万。」易磐十分从容地调转方向，继续拖地。 汤取噎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冲着他的背影，嘴硬道：「那是为免你在工地待太久变糙了，返校的时候被同学们误会是去了山区挖煤。」 易磐停下动作，回头看他，表情平静，眼神纯粹：「现在他们只会以为我恋爱了，突然蜕变成潮男。」 汤取无言以对，憋气了几秒钟，瞪着他：「你去拖房间，在客厅里晃来晃去打扰我上进。」 易磐看看拖了一半的地板，又看看他，最终还是决定听他的。 「难怪我觉得拖地效率不高，原来是因为总想看你。」 说完就慢悠悠地提着拖布去次卧了。 「有病啊你。」汤取骂道。 骂完之后，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要干什么，赶紧收了嘴边的一丝笑，低头继续忙问答。 费添给他提了很多问题，涉及到团队管理、产品认知、竞品打击等多个方面，汤取有自己的想法，又从几篇文章中提取到一些精华，需要再加工，完全整理成自己的逻辑和语言。 正在笔记本上敲字，微信提示音响起。 居然是甘明潇发来的消息。 「周六我准备去花田小镇逛一逛，你有没有时间？」 她说的地方汤取知道，就在车程一小时之外的郊区，平时确实挺多外地游客会过去打卡。 但汤取原计划是上次吃饭略尽地主之谊，临行前再送一套贵重的伴手礼，也算是比较有分寸的招待了。 甘明潇曾经给他提供十分及时的帮助，汤取很感激。不过，一方面他自认为工作很努力，当时给甘明潇表哥创造的收益并不少，另一方面，他确实再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甘明潇。 对方如果缺钱，他就算去借，也会帮忙，但……如果是感情，他实在没办法勉强。 思索了很多种温和的回答，最终汤取缓缓敲字：「不好意思，那天有重要客户需要接待，没办法请假，抱歉。」 点击发送之前他又默念了一遍这段话，自认为应该不会出大错，这才按下了发送键。 「她想找你约会？」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汤取吓了一跳，回头，只见易磐已经拖完了次卧，正提着拖布倚在沙发一角看着他。 汤取有点心虚又有点恼，面上依旧一派稳重，道：「不是，她想资助我两百万。」 第157页 像是没听出他胡扯，易磐点点头，一副看开了的淡定表情：「不想实现的情景总是很容易发生，比如情敌突然暴富；做梦都想达成的愿望却总是很难，比如谈个恋爱。」 说完就洗拖布去了。这说的是谁？ 汤取瞪着他的背影，一时只觉得心梗，半晌，人都已经在卫生间了，他才好不容易蹦出一句—— 「能不能有点追求，200万就暴富了？」 虽然口出狂言说200万不算暴富，但实际上，剔除易磐那张卡里的钱不算，汤取现在是个实打实的穷逼。 所以一大早看到上个月的佣金单的时候，那数字还是很令他惊喜的。 签字确认后，汤取心情十分飞扬，连易磐发消息问他能不能借家里的笔记本电脑看视频，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从后台办公室出来，蒋沐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佣金肯定不少，佯装嘆气道：「还是一哥地位稳，现在二师兄一走，我只能勉强争取一下项目第二了。」 汤取笑道：「第一的日子不见得比第二滋润。你这种边工作存小钱钱边追星买买买的，不知道多惹我羡慕。像我这样除了工作没什么爱好的生活，估计还会被你嫌弃。」 蒋沐这人，比谢怡那些人要勤奋一些，不过，虽然也很想赚钱，但要她一门心思都投入工作，终究还是做不到，没这个必要，也没有那么大压力和自驱力。 蒋沐嘆气：「理智是一回事，但看到收入差距还是会像吃了柠檬一样酸。」 「那吃点甜的平衡一下。」汤取道，「我点甜品和奶茶。」 「算了。」蒋沐摆手，「你今天运气好，又能省一笔钱。孟姐说了，云颖恋爱了，今天下午她男朋友会给我们点下午茶。」 「啊？」汤取有点吃惊。 上次唐云颖说快恋爱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蒋沐斜着眼睛觑他，揶揄道：「你看，这就是不抓紧的后果，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可是很紧俏的。」汤取无语。 现在都已经冬天了，为什么仿佛春天似的，一个两个的要和他聊恋爱的话题。 「她男朋友倒是很贴心。」他只能这么说。 「是啊，听说是为了感谢我们几个朋友一直以来对云颖的关照。」蒋沐感慨，「人家这觉悟可真高，从此宣誓主权，以后云颖就由他照顾了。」 汤取随口附和道：「看吧，你们这些围观群众的眼光就是不如当事人，当初起闹我，我可做不到人家男朋友这样贴心。」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蒋沐抱着胳膊打量他，「颜值高，身形维持得也不错，是一款很拿得出手的帅气男友。又忙又很能赚，适合结婚，像二师兄那种，在外面努力赚钱，家里老婆花钱，加班回家还帮忙打洗脚水。」 「谢谢了。」汤取敬谢不敏，「没想到在婚恋圈我居然和他是一个水平。」 见他这副表情，蒋沐不由猜测：「你……不会是母胎单身到现在吧？」 汤取不想承认这事实，嘆了嘆气，道：「上班时间就不要聊这么私人的事情了吧。」 这下蒋沐哪有不懂的呢，嘻嘻笑道：「那你还是快点找吧，你这条件，时间久了容易被认为有问题。」 汤取没问会被认为是什么问题，他自认为问题不少。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原生家庭不行。如果结婚，百分百会爆发婆媳矛盾。他当儿子的都搞不定梁宝香，还能指望另一个女孩来搞定？ 这几年他都没有联繫过梁宝香，只通过梁宝坤转生活费给她，就是希望这颗炸弹能老实安分地扎根在家乡。 一旦他结婚，都不用猜，炸弹肯定会被点爆。 毕竟是在上班，两人略聊了几句，汤取的客户就来了，他便和蒋沐各忙各的去了。 今天上午这批客户意向度一般，汤取接待了半小时就将人送走，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售楼部又有热闹可看。 原来是谢怡在和客户吵架。 这客户之前来了三次，对谢怡推荐的房源很感兴趣，但总有顾虑，这次来又提起隔壁竞品有哪些地方比兰成好。 谢怡接待了四次，本来就有点不耐烦，见客户一直这么犹豫婆妈，忍不住爆了脾气，把人骂了一顿。 也就是费添不在，龙定鹏又被调查，售楼部无人坐镇，她才敢这么放肆。 谁知客户也不知道天生就有选择困难症还是受虐倾向，乍然见到谢怡一副小辣椒模样，居然被镇住了。 就连谢怡说「但凡有审美和品味的人，都只会选择兰成」，客户也没觉得冒犯，反倒是很吃她这一套，仿佛吞了颗定心丸，很快就刷了卡。 送走客户后，谢怡在前台见到汤取，不由有些心虚。 见她这样，汤取笑道：「恭喜开单啊。」 现在整个团队的人都知道汤取报名了销售经理竞聘，虽然结果未知，但在他面前也多少有了点顾忌。 见他很为业绩高兴的样子，谢怡也卸下心防，笑眯眯道：「谢谢一哥。」 「有的客户就是需要我们必要时候推一把，你做得挺好的。」汤取道，「后续保持频率沟通，避免他反覆纠结之后又退房。」 「嗯，我会的。」谢怡很认同他的话。 正聊着天，汤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眼，很是意外。 居然是甘明潇打来的电话。 第158页 汤取满腹狐疑地接听。 谁知，接通之后，甘明潇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到你们营销中心外面了，你忙完了么？」 第89章 甘明潇是打车来的，等汤取一头雾水地走出去时，只见她正站在喷泉边等候，眼神望着售楼部门口的方向，见到他之后远远招了招手。 汤取走过去，一脸谨慎：「你怎么来了？」 甘明潇脸上的笑容微敛：「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汤取眼睛微微睁大。 「收到你的消息之后，我本来都在去花田小镇的路上了，又折返回来的。」 汤取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打开手机，翻到和甘明潇的微信聊天记录，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虽然思绪万千，捏着手机的手指都因为过于激动而指节泛白，但抬起头来时，依旧挂着笑容：「我刚接待完客户，出来得匆忙，等我进去换一下衣服，马上出来找你。」 甘明潇自然说好。 汤取回售楼部之后，飞快发消息向兼职的销售经理请假，一边回更衣室换回日常衣服，拿上车钥匙就要下班。 见状，蒋沐简直惊掉下巴：「上班中途请假，你怎么了？」 「约会。」 这两个字汤取是笑着说的。 但或许是眼神看起来有些狰狞，蒋沐忍不住说道：「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表情怪渗人的。虽然刚刚才聊到谈恋爱的事，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没办法，总有比我更着急的人。」 这下汤取是真的笑了出来。 容不得多说，甘明潇还在外面等着呢。 汤取收拾好就离开了。 蒋沐八卦雷达开启，悄咪咪追着他的背影往门外看了好几眼，大概率是看到了甘明潇。 但汤取现在完全顾不得这些。 他出去之后，对甘明潇说了声抱歉，就去地库把车开出来，等对方上了车，他打开去花田小镇的导航。 今天阳光晴灿，是个出游的好天气。户外温暖明亮，加上是周六，来花田小镇散心的人不少。 汤取表现得十分自然，陪着甘明潇在湖边转了转，遇上造型新奇的小屋子和店铺，会帮忙给她拍照。 但甘明潇似乎还是看出了异样，等到两人从奶茶店买完热饮出来，她突然笑吟吟地开口：「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我至今没有结婚，都是我爸妈的功劳。」 这个话题突如其来，但汤取还是捧场地问：「为什么？」 两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晒着温暖的日光，望着河对岸绿意盎然的山林，甘明潇轻嘆了一口气。 「毕业后，我爸妈就不遗余力地给我搜罗相亲对象。每次唯恐我不满意，他们都会说，先别忙着拒绝人家，处一处，或许就会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 汤取没从这段话里听出什么不对劲，于是继续沉默地聆听。 甘明潇双手捧着奶茶，下巴抵在杯盖上取暖，缓缓道：「偏偏是这样一句话，提前预设了情境，我不会喜欢人家。」 汤取懂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轻一嘆：「啊，这样。」 甘明潇苦笑：「好像我去见对方，都是因为不能直接拒绝。有了这个大前提，约会就变成了探索和挑刺。和对方相处的每一秒，都忍不住想，我会喜欢这个人哪里呢？想来想去，发现并没有，越发掘越找不到，不满意的地方倒是找到不少，不尊重女生、吝啬小气、不爱干净、喜欢夸夸其谈……这样那样的问题。于是整场约会下来都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能说拒绝？」 「到后来，每一次约会都像一场折磨，不仅察觉不到对方的好，反而让我更加频繁地想到自己心仪的人选，越想越觉得谁都不如他。」 汤取觉得话题在跑向无法控制的方向，轻轻吸了口气，道：「放平心态，不去多想，自然相处，也许会意外得到好结果。」 甘明潇却侧过脸，双眸明亮地望着他：「那你和我相处的时候，能不能也放平心态，不去预设你不喜欢我这个前提，和我自然相处呢？」汤取语噎。 甘明潇是个温和贴心的性格，又或者成年人的体面让她面对这样反应的汤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天两人在附近的餐厅吃完饭，把没逛完的景点都打卡了一遍，才启车返程。 把甘明潇送回酒店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汤取发简讯，打字如按机关枪：「你在哪里？」 对方很快发了个位置过来。 汤取一把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发动车子。 最趁手的打人工具是什么？ 这个问题汤取想了一路，直到车子停下，他砰地摔上车门也没想出来。 进门的时候他想到，用拖布杆应该挺好，大约能把人揍得嗷嗷叫。 他气势汹汹地扫了眼客厅和阳台。没人。 去到次卧，只见房门紧闭，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握住门把的瞬间发现没锁，于是便勐地一推。 顿时，热气和酒气扑面而来，电脑音箱的声音灌入耳中。 房间里没开灯，借着窗户透进来半灰的天光，能看清椅子上摆着台笔记本电脑，正播放着一个up主的新款手机拆机视频，而地上摆着一个养生茶壶，茶壶里正咕噜咕噜地煮着什么。 第159页 旁边地上放着好几个酒瓶。 此情此景，令汤取当即就忘记自己要干什么，火焰噌地冒上来，失声怒道：「你居然在卧室吃东西！」 睡觉的地方怎么能吃饭，这跟一身泥巴在床单上打滚有什么区别？ 简直就是在他雷点上蹦迪！ 见他出现，盘腿坐在地上、喝着小酒看视频的易磐不慌不忙地将电脑静音，将茶壶调成保温状态，拿过一旁的杯子倒了一小杯，才举着杯子望向他：「上次你喜欢喝的那款桂花酒，我特地找那家店买来的，温过之后正好适合现在的天气喝。」 汤取哪里喝得下，气都气饱了。 他夺过杯子，放到一边，一屁股在旁边地板上坐下，冷声质问：「你用我微信给甘明潇发消息了？」 因为是私人笔记本，他的微信就一直在电脑端同步登录着，没有退出过。 没想到却被钻了空子。 他不喝，易磐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人家不远千里过来，说不定协调了多少关系才得到这次难得的出差机会，只想和你出去约会一场，希望落空多么失望。」 他居然还替别人可惜上了。 汤取气极反笑：「那关你什么事？」 易磐垂着眼睛笑了笑，语气懒懒地道：「我只是想让你真切地感受一下，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难受和折磨。相对论不是有个很俗气的解释么？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年好比一天，和讨厌的人在一起，一天好比一年。和不喜欢的人恋爱甚至结婚，往后余生的每一天都会这么不自在这么难受。就像衣服永远不合身，手脚每一刻都被束缚住，这种憋着火却不得挣脱的感觉，我希望你记住。」 第90章 汤取不得不承认，易磐预料得没错。 今天的每一刻，不论是旅途开车、喝奶茶、拍照，还是吃饭、聊天，对他而言都很煎熬。 这一份煎熬，甚过与陌生人相处、与普通朋友出游。 因为深知自己不喜欢甘明潇，相处的时间每延长一分钟，与对方的感情纠葛就更复杂一份，只恨不得时间早早结束。 他脸色难看至极，说不出话来。 易磐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怒气，继续优哉游哉地说：「我以前说，我等得起，这不是假话。如果最后有人靠性别赢了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那对你而言，是未来三代都可能向上走的正常人生。」 像汤取这样落到低谷，渴望人生焕新、逐步迈上更高台阶的人来说，娶妻生子，过世俗意义的成功人生，吸引力实在太大。 凭他自己的优秀，未来几十年，创造足够的物质条件，可以养育出优异出众的儿女，接着，儿女再培养更加优秀的下一代。 不管他出身再平凡，凭着几代人的努力，总能开枝散叶，在繁华的大城市里站稳脚跟。 所以易磐愿意一直等。 因为他很清醒地知道，捨弃这一条光鲜大道，要割弃的东西实在太多，而这条狭窄昏暗的小路，他能给的，又实在太少。 可如果汤取也很喜欢他呢？ 那他就做不到冷静旁观。 「对我而言，就像明明有一颗属于我的人参果，却要忍住不摘，原因是猴子不能吃，只有神仙才能吃。可怪只怪人参果自己都向我招手了，我还要死死忍住，这难道不荒诞滑稽么？」 「你这个比喻才滑稽。」汤取毫不留情地骂道，「你是猴子吗？」 易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猴子还是妖怪都差不多，反正胸腔里都有一颗贪心。」 汤取沉默下来。 他端过旁边的那杯桂花酒，仰头一口气喝掉。 刚才，车子停在酒店负一楼，甘明潇下车之前，突然对他说：「其实我骗了你。在你说很忙之后，我根本就没打算一个人去花田小镇。我在乎的并不是看风景，而是两个人一起相处的那一段旅途。所以我才会撒谎，说已经在半路，为了你才折返回来，其实只是希望增加让你无法拒绝的砝码。」 当时汤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谎言没有恶意，但确实扼住了他心软的命脉。 甘明潇静静看着他，最后问道：「那个能让你不去预设不喜欢的前提，可以毫无负担相处的人选，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那一刻的沉默如此漫长，却又短暂得不可思议。 汤取的内心天人交战。 他一直站在分岔路口，不去触碰与爱情相关的任何关系，岿然不动，仿佛一个恋爱绝缘体，没有一丝一毫对爱情的冲动和期盼。 好像这样的坚持，就既没有背弃自己的内心，也没有违背世俗的准则和眼光。 如果没有外界因素干扰，他大约可以单身一辈子。 可甘明潇的眼神干净而纯粹、专注而执着，只为等一个答案。 汤取辜负不了这样的眼神，也说不出违心的谎话。 很久之后，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是的。我心里有那个人。」 从小他就知道，要做一个懂礼貌、阳光开朗的好学生，才会赢得周围人的喜欢，从而让大家忽略，他身后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他也一直表现得很好，无可指摘，众人称赞，奖状堆成了一摞。所以他并没有觉得，做一个优秀的孩子是什么难事。 第160页 后来才发觉，也许小孩子天生就受到优待，实际上，人生真正的难题在十八岁以后。 他的自我意识第一次与世俗意义上的正常标准背道而驰。 做好学生，做孝顺儿子，并不算难。 因为他本身并没有要做坏学生和坏儿子的叛逆想法。 而恰恰在喜欢一个人这方面，他拥有自己的想法。 女孩子多好啊，漂亮、温柔、带着香气，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们，或多或少都谈过女朋友。 如果他想成为世俗意义的正常人，那么他也该和女孩子恋爱。可他做不到。 即便想绕开，不去想，也会被内心一次次提醒，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另一种可能。 桂花酒不愧是他这种不爱喝酒的人也喜欢的，喝下后只觉得肺腑之间一片馥郁幽香，酒意一阵阵发散出来，尤其是心情一片惨澹的当下，仿佛能涤盪心口那一团纷乱的情绪。 没用易磐动手，汤取自己拿起茶壶倒满一杯，大口灌下。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播放视频的光影在变幻闪烁，空气也被沾染，瀰漫着桂花的香甜。 汤取深吸了口气，垂眸盯着手中空掉的杯子，怔怔地，沙哑道：「你如愿了。我今天确实很难受。」 易磐默默望着他，没说话。 「可是，你这样纯粹是多此一举。」 明灭的光影中，他抬起眼睛，对易磐自嘲一笑。 「你个大傻子。根本不需要相对论，很早以前，早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就知道，和谁在一起会更开心，离开了之后，心里又最想着谁了。」 入冬后的傍晚，天色黑得很快，此刻房间里一片昏暗。易磐目光沉静地望着他，愈发显得眼神幽深。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感官，汤取坐着没动，说完这话后又再次低头，捏着杯子出神。 就如同他把真正的感受一直藏在心底，任凭它渐渐阴暗，膨胀、生长，也冷静地不管不顾。如今终于吐露出来，就已经耗尽了他去窥望天光的勇气。 良久，只听旁边传来易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你才傻。我做这些，想要可不只是心动，而是……身随心动。」 汤取茫然侧头：「什么？」 易磐抬手，轻轻抚上他的下巴，继续往上，触碰到他热烫的侧脸，而后，低头很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样。」 汤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仿佛有引发心脏骤停的电流一闪而过，吃了一惊。 「你……」 他下意识后仰，挥手想把易磐打开，却一个不稳，压到旁边的玻璃酒瓶。 酒瓶咕噜咕噜滚开，向着床底滚去。 要是滚到床底下就很难拿出来了。 他探手就想捞，却被易磐力气很大地一手搂住腰，一手按住了后颈。 酒瓶撞到床脚，咕噜滚开，滑动了一段，才缓缓停下。 而汤取脑袋空白地被易磐半搂进怀里，深深地吻住。 他挥手就想反抗，却被易磐一把将手按住。 事实证明，在双手被制服的关头，张嘴咬人这一招是行不通的。 在这样昏暗、密闭、带着酒香的傍晚，拥抱和亲吻想要吞没一个人的理智很容易。 心脏仿佛遭受剧烈敲击，极速跳动，身体却像被坠落的云层包裹住，充满无可比拟的温暖与安定，从嵴背到后颈都不自觉地一片酥麻。 汤取背靠墙，被压制在狭小的空间内，眼神无措，涨红着脸，整个人都烫如火烧，残留一丝薄弱的理智想要拒绝，让一切停止，可等他抬起手想捏紧拳头…… 「初吻留下暴力的回忆是不是不太好？」易磐压低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嘴唇。 汤取整个人都因为他说话的气息而微微发颤，阻塞的脑神经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很久之后，挥出的巴掌最后只好轻飘飘地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仿佛一个信号，易磐得寸进尺，将他一把搂过，坐进了怀里，胸膛相贴，低头吻得更加放肆更加深。 【作者有话说】 小汤啊，曾经无数次威胁要拳殴小易，关键时刻不出意外地掉链子了… 以及，今天虽然短，但下章会长一点哒~ 第91章 不久后，销售经理竞聘发布了会议通知，确定了时间地点和与会领导的名单。 闵总的大名果然赫然就在第一位，费添也将作为评分人员之一。 「选出来的人就是给费总用的，当然要参考他的意见。」蒋沐分析。 除此之外，其他人的评分意义则不大。 虽说兰成是国企，但一线其实有些领导独尊的氛围，只要闵总认可、满意，就算其他人的评分加起来只堪堪到及格线，最后大概率中选的也是闵总看上的那个人。 所以费添才会让汤取从闵总的喜好出发去写ppt、预设问题、思考答案。 这件事与蒋沐无关，见汤取似乎心有成算的样子，她也不多啰嗦，而是好奇另一件事：「你怎么又在上班时间请假？」 汤取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支吾道：「邻居家弟弟……易磐今天走。」 甘明潇在去过花田小镇后的第二天就飞回了北京，只在登机前发了个消息告诉汤取：「我回啦，这一次也算有始有终，期待下一次更加从容的见面。」 第161页 汤取回復了「一路平安」几个字。 至于易磐，后天就要举行开题会，再不走真的不行了，再者，汤取也不允许他继续待下去。 得知易磐要走，还是坐高铁，蒋沐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包零食，说是她偶像代言的，她减肥不能吃，正好让易磐在车上消化掉。 谢怡也把新点的奶茶和果切分出一大半，让汤取顺道捎上。 汤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易磐那小子女人缘这么好？ 是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这个问题直到对方坐上他的车也没有答案。 见他眼神直直地盯过来，仿佛在思索什么世界未解之谜，易磐老神在在，问：「怎么了？」 「没什么。」汤取赶忙收回思绪，问，「办好了？」 「嗯。」 毕竟在这儿实习一场，虽然易磐对一些基层领导的做事风格和技术水平很不认可，但人都要走了，留个好印象也不多余，汤取便让他请熟悉的领导同事吃顿饭。 下午三点的高铁，正好吃完之后由汤取从售楼部开车送他去车站。 「没喝酒吧？」汤取轻轻闻了闻。 「以茶代酒敬的。」易磐把提着的袋子放到脚边，「送了我一些茶叶和烟。」 「烟？」汤取皱眉，一边发动了车子。 易磐系好安全带，单手替他放下遮阳板，随口道：「他们多得是，平时人情往来送的都是这些，顺手就带来了。我用不上，准备回学校就给导师送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 汤取不再纠结这个，专心看路，说：「后座有蒋沐和谢怡送你的零食，待会儿记得带上车。」 易磐回头看了眼后座上的大包小包，道：「替我说一声谢谢。」 「已经说过了。」汤取边开车边回，「到时我请顿饭，再加一顿下午茶，帮你回了这个人情就是。」 去高铁站的路他开两趟就熟了，这个点高架上车不多，过去会很快。 在他说完之后的好一会儿，副驾驶的人都沉默着。汤取抽空转头，只见易磐表情很平静，专注地望着他，眼神很纯粹。 汤取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易磐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语气略带遗憾：「要是不开车就好了。」 汤取没搞明白他这又是演哪一出，哼一声，道：「不开车，你走路去吗？」 易磐慢悠悠道：「不开车的话，中午就能让你喝点酒了。」 他这一说，汤取就想到了那个被桂花酒迷得晕晕乎乎的傍晚，瞬间脸红了，也明白过来这傢伙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挺会畅想的。」汤取道，「待会儿上高铁之后好好休息，梦里什么都有。」 易磐嘴角微微上扬：「大庭广众做春梦不太好吧？」这傢伙…… 正在开车，汤取不能想歪，只能勉强转移思绪，降下心里的燥热，换了个话题：「开题会你有把握吗？」 仿佛为了给他降温，易磐按下一截车窗，让微冷的风吹进来，语气淡然：「看过其他同学的大纲，如果都按照大纲写，我说不定还能评个优秀论文。」 汤取一时间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别太嚣张了，谁会真的按照大纲写论文？开题会基本就是煳弄个大纲贴上去，到时候还不是想到哪写到哪。」 这就是大部分本科生写论文的基本修养。 易磐手撑着头，转头看他：「你都说是煳弄了，要是连煳弄的都比不过，我还回去做什么。留在这吃软饭不是又香又省钱？」 汤取再次无话可说，良久才半带警告道：「这也就是在车上，只有、只有我们俩在。要是在……在外面，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易磐不太情愿地闭了嘴，低头翻起了手机。 说完那话之后，汤取有点心虚，瞄了眼，没看清，就问：「你在看什么？」 易磐没抬头，轻声说：「在看距离车站还有多远，我们还能相处多久。」 这语气明明很平淡，没什么特别的，但听在汤取耳里却有一二分的委屈。 他彻底败下阵来，可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 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嘛。两个大男人，私底下怎么样就算了，何必闹到人尽皆知呢。 是能帮忙升职还是能加薪？ 一路畅行无堵，原本半小时的车程二十多分钟就开到了。 汤取把车开进车站地下停车场。 易磐道：「你找个地方停车放我下就行了，我自己上去，反正不能送进站。」 话虽这么说，但汤取还是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禁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小子难道生气了？ 不会吧，平时抗打击能力没这么弱呀。 「没事，反正我请假了，不急着回去。」他一心二用，找停车位就没那么迅速，刚看中一个就被别的车抢了先。 倒是易磐突然指了个方向：「往前开，那边有。」 汤取把车开过去，发现是个靠墙的车位，旁边停着一台suv大奔，那摆放形式还挺奔放豪迈，要停进去相当考验技术。 「你可真是会找。」汤取违心地夸道，一边倒车入库。 等到他终于把车横平竖直地停进去，拉上手剎，就听易磐道：「我只是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汤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由透过车前窗朝外看了看。 第162页 这附近确实很少有车和人过来，而且旁边还挡着一堵墙和一台大奔。 这傢伙，心机深重啊。 他不禁眼神提防地瞪向易磐，没好气：「你把这心思用在读书上，估计现在都跳级提前毕业了。」 易磐表情相当淡定：「我当初都能一失足就耽误高考，你难道还看不出我是个恋爱脑？」神特么失足。 汤取才不会遂他的意，干脆利落地解安全带，催促道：「赶紧下车吧，超时还得交停车费。」 谁知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 他想挣，可易磐真想攥着他不松手的时候，他是很难轻易挣脱的。 汤取无奈地坐回来，抱怨道：「干嘛，我是不可能开车把你送回学校的。」 「知道你捨不得油费。」易磐倒是还挺看得开，面对面望着他，「不过，你送别的行程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汤取短暂地心虚两秒，别开眼睛，说：「我还得回去上班。」 易磐微微倾身过来，指腹在他手腕间轻轻磨蹭，声音很轻：「你夺走了我的贞操，不会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汤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轰一下红了，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当晚不就是、不就是亲了么，虽然亲得很不成样子，到后来汤取都不敢开灯，但也及时剎车了。 「你不知道吗，现在社会观念越来越保守，失去初吻的男人就脏了。」易磐语气平淡地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这又是从哪里看到的鬼话？ 汤取真想打人，但不等他付诸实践，下一秒易磐就倾身凑过来，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也是邪门了，难道亲密接触是给大脑下迷药么？一瞬间，汤取的心就柔软成一片，觉得也没必要那么暴力。 亲了一会儿，易磐轻声道：「今天应该早点出发的。」 「什么？」 汤取没反应过来，眼角余光瞥到有车经过，他下意识反手拉了易磐一把。 易磐任他摆布，毫无反抗地被他拉到身前，背对着挡住了车外的光线。 「你看，找个长得壮的对象还是挺有用的。」 汤取被遮挡在车座和车门之间，视野里只剩下易磐一个人，在密闭狭窄的车厢内，两人近得唿吸可闻，他不由往座椅靠背缩了缩，抿了抿唇，指挥道：「你坐回去。」 易磐置若罔闻，抬手触碰他的眼睛，手指慢慢滑到了耳朵上，指尖落到他侧脸。 汤取只觉得脸颊和脖子都痒，抬手想把人推开，但易磐捏着他的下颌，迫得他仰脸，低头很用力地亲了上来。 明明前一次的动作很舒缓温和，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在外面，加上汤取十分紧张，两人的情绪都很激烈。 这既危险又安全，既蛮横又温柔的气氛，让人泡在前所未有的愉悦和刺激中，一边享受接吻，一边又心慌意乱。 吻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感觉易磐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汤取忍不住抬手轻轻推了推。 他脑袋发蒙，还很累，嘴唇湿润通红，气息不匀地警告：「你适可而止。」 易磐抬手抚摸他的脸，贴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小声说：「我中午故意没喝酒的，就是怕被你嫌弃。」 他离得太近，唿吸涌入汤取的衣领，烫得人一阵酥麻。 这傢伙真是，处心积虑……又可怜兮兮。 「你知道自己一点没有撒娇的先天条件吗？」 话是这么说，但汤取还是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思虑再三后，别扭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个动作的后果是他们又在车上耽搁了将近十分钟。 下车前，易磐在自己手机上点了点，又拿过支架上的手机递给他，道：「现在总能加个微信好友了吧？」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汤取慢半拍接过，解锁之后点进微信好友申请，选择了通过。 他的微信个性签名是——「希望我们都能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十分符合置业顾问如中央空调般给客户送温暖的个性，这话任谁看了都只当是随便一句积极向上的话。 可易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似笑非笑：「是不是创建这个号的时候就想着我了？」 「是啊。」汤取不客气道，「再见面就知道希望破灭了。」 易磐并不在意他的调侃，推开车门道：「我自己上去，你不用下车。」 汤取对他洒脱的态度十分怀疑，问：「你说真的？」 易磐去后备箱取下行李箱，拖到副驾驶那一边，隔着车窗对他道：「《高等学校学生行为准则》写了，大学生要遵纪守法，弘扬正气。你现在这样子跟上去，我真怕控制不住动手动脚，要被以有伤风化罪开除学籍。」 如果不是他人在车外，侥倖站在安全距离，汤取真想打他满头包。 易磐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我走了。」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汤取不得不承认，突然要分开，心里还真有几分不舍。 「喂！」汤取把人叫住。 等易磐回过头，他迟疑了会儿，才开口问，「你那天真的是在看月亮吗？」 他说的是中秋夜那天晚上，站在露台上，看见他站在楼下，望着头顶一轮圆月。 易磐往回走了几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了两个字：「不是。」 第163页 汤取问：「那是……？」 易磐眼里浮上一点笑意：「我在那儿等，想多等一会儿，等你回头之后再好好看看你。」 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时被他骂得太狠，或许是寻寻觅觅了很久，担心他不愿被打扰平静的生活，所以才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汤取已经记不清再次见到易磐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一开始确实有排斥，有心虚和烦躁，但此刻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了蜕变。 至少不应该像当年那样，对于真正想要的感情放弃得那么快。 他一个人坐在车里，静静地回味着这复杂的感受，但想着想着思路就有点跑偏，赶忙拿手机打字：「上车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想了想，后面加了个比心的表情，才发出去。 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復。 「哦。」 汤取气闷地把电话拨过去，一接通就冷冷道：「『哦』是什么意思？你小子是想被拉黑吗？」 电话那头传来车站语音播报声，易磐不紧不慢地说：「『哦』的意思是，没想到你比我想像中的更离不开我。」 话中透露出的微微得意令汤取又想打人，哼道：「是啊，您也比我想像中的更高冷呢。」 「我装的。」易磐非常懂得审时度势，坦荡地认错，「我怕一个控制不住就恋爱脑上头，学校也不捨得回了，宁愿跑回去给你拖地。」 汤取心情愉悦，但嘴上却怼道：「拖一回地要讲一辈子是不是，下次安排你洗个碗要不要写进回忆录里？」 易磐轻描淡写道：「嗯，初吻日期要刻在墓碑上。」 「等一下，」汤取把车开到停车场出口，拿手机扫码缴完费，才继续和他废话，「还没开始检票吗？」 「马上了。」易磐听到了这边缴费成功的声音，「你这就回去了？」 「是啊，回去继续上班。」 易磐嘆气：「我还以为你会等我坐上车，高铁驶离车站，才恋恋不捨地离开呢。」 「你清醒一点。」汤取比他更想嘆气，「必要的时候涂点风油精吧，可别在开题会现场神志错乱说胡话。」 易磐道：「放心，导师们端正的长相足够让我提神醒脑了。」 汤取都要被他气笑了。也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导师们有没有感受到膝盖中箭。 又说了一会儿话，手机有电话进来，汤取看了眼，道：「不说了，我客户来电话了。」 「好吧，懂事的男朋友是不会耽误对象打工赚钱的。」 汤取被「男朋友」三个字刺激得耳朵发烫，电话挂断后那热度久久不散。 他们这就是在一起了？ 他恋爱经验为零，至今仍觉得很玄妙，也不知道男的跟男的之间确认关系需要走什么程序，但……亲都亲了，总不能玩弄易磐感情吧？ 亲成那个样子，转头要说两人之间没关系，这也太耍流氓了。 换个角度看，易磐这时候离开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趁着这段时间，汤取正好理一理思绪，可以上网查点东西，方便他做好心理防御，避免一个不留神就在朋友面前直接出柜了。 第92章 销售经理竞聘如期举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岗位，但因为这个项目特殊，费添的精力有限，项目后期很可能会比之前更加依赖销售经理来把控全局。 而且张瑶一走，后勤主管也将换人，如何协调人手，将是个很大的挑战。 名义上是销售经理，如果做得好，未来很可能再次晋升，彻底接替费添，负责整个项目收尾，费添则直接放手，过渡到新项目。 所以这次竞聘一如费添之前预料的，分管营销的闵总不仅出席，更是全程都在，时不时会向竞聘者提问。 汤取准备充分，回答问题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他一直在本项目，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闵总看过他的基本情况后，还夸他学歷高、长相出挑。 「我听客关的秦亮总提过，城市公司的销冠嘛，他们对你评价不错。」 其他部门的领导汤取都打过交道，之前只想积累好人缘，让大家多多推荐客户给他，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派上了用场。 闵总刚管理营销线不久，对一线人员不熟悉，熟人的好口碑自然会加分。 结束个人部分，退场前，看到闵总旁边费添的表情，汤取就知道这次基本稳了。 果然，这次结果出得很快，线下确认没问题后，第二周公司内网就发了部门通知，公示七个工作日无异议就安排系统晋升调薪。 汤取请孟诗淇和蒋沐等人吃了顿大餐，倒是费添，在竞聘之前汤取就请过，等他正式上岗之后，费添作为他的直接上司，两人的沟通机会更多，有得是时间。 虽然还在公示期，但费添和汤取谈过一场后，汤取就提前作为销售经理在案场进行统筹。案场颗粒度管理、团队目标分解、佣金政策制定、房源释放、特殊客户逼定和早晚会召开，这一系列的日常事务都逐步熟悉起来。 结果就是每天下班越来越晚。 易磐每天给他打电话都只能选在下班后的深夜，开场必问的除了「下班了没」，就是「有没有好好吃晚饭」。 「吃了，」汤取专心开车，偶尔才看一眼手机屏幕，「谢怡给我带了份煲仔饭。」 第164页 易磐轻轻嘆了口气：「你这么拼，让我更想吃软饭了。」 汤取被气笑了：「别人都是看到对象努力，自己会更加努力，你倒是挺特立独行。」 「别人是谁？你吗？」易磐道，「你现在已经够努力了，我可不能太勤快，再激起你的上进心。」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贴心。」 易磐望着手机镜头里他的侧脸，温声道：「要是我在就好了。」 顺利通过开题会后，他计划留在学校写论文，等到寒假再过来。 汤取无声笑了下，揶揄道：「你在给我做饭吗？」 「做饭就算了。」易磐道，「给你捏捏肩膀揉揉腿倒是可以随叫随到。」 汤取耳根有点发烫，强装嘴硬：「不用了，你的高铁票都够我点一个技师上门服务了。」 「果然还是性价比才能吸引你。」易磐轻轻嘆气。 「废话，不要不自量力和钱比魅力。」 易磐「哦」了一声，突然道：「我给你买支男士唇膏吧，有空的时候多涂涂。」 「什么？」汤取莫名其妙。 易磐悠悠地说：「一定是最近天冷干燥，把你嘴唇都冻硬了。毕竟上次我亲你的时候，明明很软的。」 虽然他语调很正经，但内容根本就是不正经的。 汤取磨牙：「我拳头也挺硬的，要不要试试？」 易磐却明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等我放寒假，要不要给你带东西过去？」 汤取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特产之类的。」易磐的态度倒是挺坦然，「你升职了，过年需要给领导送礼吧？」 这倒是真的。之前逢年过节，汤取都要给一些重要客户送点小礼物聊表心意，但兰成不允许收受礼物，他今年如果想给直属上司费添送点东西，还得好好想个名义。只是…… 「当我没在北京待过吗，有什么特产，稻香村还是驴打滚？」 易磐嘆气：「想当一回成功男人背后的贤内助，怎么就这么难？」 汤取被逗笑了：「这就算成功男人了么？你对成功的标准这么低，我对未来靠你发财致富很没有信心啊。」 易磐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听起来很认真：「啊，原来你已经计划未来依靠我了吗？」 汤取：「……」 这是什么刁钻的解读角度？ 这傢伙还挺能自己挖糖吃。 每天晚上就这样散散慢慢地聊着天，便能缓解一整日工作后的大部分疲累了。 说起来，汤取忙，是因为费添忙。 据说新项目那边在做户型铺排方案，每天在和产品研发部开会。除了汤取上岗第一天，费添出现过一次之外，后面都神隐，项目的事基本都交给了汤取。除非特别重要的事项，汤取就发信息或者直接打电话汇报请示。 现在的汤取不必接待客户，他前期的业主和未成交的客户准备全部交接给蒋沐。当然，在过渡阶段，有些客户只认他，他会在一旁帮忙。 而在工作方面最大的却无形的改变，在于他的立场和处理事情的角度。 以前做置业顾问，只需要平衡客户和项目之间的关系，让客户相信兰成的品质，为房子买单就行了。而现在，依旧是平衡客户和项目，可在这中间，项目又细分成各个横向部门、竞品甚至有来往的政府部门。 比如这两天，就出了件事。 项目一二期的房子会在明年6月30日交付，室内精装早就做好了，就差小区最后的园林绿化在紧锣密鼓施工中。 其中一户业主提前带着装修队杀到，准备砸了自家的非承重墙，重新规划户型布局，把开发商交付自带的精装全扒了，做成自己喜欢的北欧风格，另外还准备在阳台填土布置菜圃，再留三个月散甲醛，好方便7月1日就住进去。 这不是汤取的业主，换做以前，他估计也只会感慨，客户实在太豪横，几十万的装修说扒就扒，豪华江景大阳台居然被用来种菜。 而现在，他是销售经理，问题就复杂多了。 首先，得把对应的置业顾问训一顿，安排去做思想工作，说服客户打道回府。 其次，需要跟客关部门对接好，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最后，就是责任划分了。 工程部一贯对营销带点偏见，觉得销售员没做好客户管理，以至让客户擅自进入未交付区域，影响了他们的施工，甚至提前曝光了工程质量。 横向部门是汤取以前一个小小销售员不能得罪的，但现在却不能任凭被扣帽子。 尤其是客户振振有词地解释：「这是我买的房子，凭什么不能提前进来装修？隔壁栋501不也在装么，怎么没见你们阻拦，难道他们是关系户？嗐，他有关系，我就找不到关系了？」 得了，一查，501是总包单位某个老总自己买的，自家团队施工，悄无声息一趟水搞完。 这就属于工程部自己管理不善了。 这件事到最后，内部博弈居然比搞定客户还复杂。 蒋沐倒是安慰他：「当管理就没有不得罪人的。其他部门多得是不好惹的硬茬，你是销售员，他们很乐意给你推荐客户赚点佣金，现在你代表我们项目营销团队，有冲突的时候人家肯定没好脸色啦。」 汤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想嘆气：「还是当销售员舒服。」 第165页 蒋沐不以为然地摆手：「一开始难而已，等你把位置坐稳，以后的日子潇洒着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刚接手的这段时间确实任务繁重，很难熬。 好在问题客户处理、横向部门沟通只是一部分，主要工作还是团队业绩，这倒是汤取的舒适区。 某些置业顾问要是遇上棘手客户，也需要身为销售经理的他出面帮忙。 那天，他帮叫宁宁的销售员接待了一批客户，对方来了三次，意向度很高，可每次都能挑出不重样的地方来表达不满意。 这种客户汤取见得多了。嫌货才是买货人，他和宁宁配合，两人一刚一柔，客户心里的天平摇摆，最终刷卡成交。 搞定这些，汤取从签约室出来，准备去水吧檯喝口水，刚走到沙盘区，下意识扫了眼洽谈区，看有几批客户在谈，有没有需要他出手帮忙的，就见最外围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之间他没太敢认，又往旁边观察，那张桌子只坐了两个人，左手边是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 两人正在聊着什么。 第93章 看清其中一个人的长相后，汤取立刻后退几步，站到沙盘区和前台的隔断后面，拿出手机准备联繫前台，就发现邓韵两分钟前发了条消息给他。 「一哥，刚才前台有两位来访客户，自称是你的亲戚，没有接受验资，直接就闯进去了，现在在洽谈区坐着。」 或许是见他两分钟都没有回覆，邓韵怕他来不及看，很快就拨了电话过来。 汤取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就确认了心里的猜想，深吸了口气，接通电话：「去监控室等我。」 整个售楼部有五个摄像头，进门一个、前台一个、洽谈区和沙盘区各一个、洗手间外的过道一个。 物业安保员按照要求，把监控记录往后调10分钟，开启两倍速。 刚开始，进门的摄像头画面显示一切正常，销售员和客户如平常一般来来往往。过了一会儿，只见门外广场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女人比男人矮一个头，拎一个手提包，两人并肩走进了营销中心。 「切回原速。」汤取目光紧盯着画面。 安保员照做了。 只见下一秒，前台的摄像头就捕捉到两人的身影。 物业导台当值的客服面带微笑地询问客户来访情况，但两人说了些什么，很快就和客服争执起来，客服想拦，但两人径直冲进了洽谈区。 客服马上打开对讲机联繫领班。 洽谈区和沙盘区的监控画面显示，女人进去后先是扫视了一圈，没找到人，就先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 男人跟在后面，原本似乎想拦，见状也坐到了她旁边。 汤取微微嘆气：「退出回看吧。」 退出录像后，画面便显示出当前正在发生的影像。 此刻的洽谈桌边出现了第三个人。居然是蒋沐。 蒋沐大约是碰巧路过，正好被这一对男女看见，就招手将她叫住。 蒋沐估计把他们当做了客户，闻声便走过去，笑容和煦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 汤取马上打电话给蒋沐，响了一声就迅速挂断，发消息：「沐姐，跟他们说不认识我。」 「问他们要做什么。」 「然后来监控室找我。」 「拜託。」 一连串的信息发出去，很快，监控显示蒋沐暂停了对话，拿出手机。 她的手机贴着360°防偷窥膜，汤取很清楚这个，不担心发出去的信息会被旁边人瞄到。 蒋沐显然满腹疑问，回：「？」 汤取发：「先把人送走，到时我再跟你说具体情况。」 蒋沐回了个「ok」的手势。 当了这么多年销售员，蒋沐安抚各种客户的经验十足，神色自若地和那一对男女聊起天来，中途不知对方问了些什么，她时不时摇摇头，露出抱歉的表情。 五六分钟后，她沖两人笑了笑，转身离开，去水吧檯和客服交代了什么。 不一会儿，蒋沐离开洽谈区，水吧客服端着两杯红茶和一叠点心为座位上的一男一女送去。 汤取长长地嘆了口气，起身离开监控室。 在走廊上正好遇上蒋沐，两人都没说话，一起进了销售经理办公室。 直到把门关上，蒋沐才露出疑惑和忧虑交错的神情，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汤取嘆了嘆气，没回答，而是问：「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蒋沐一五一十地交代：「那位阿姨说她是你妈妈，从老家来找你的，听说你在这儿上班。」 其实梁宝香刚说完，蒋沐就察觉出不对了。 哪个当妈的会连自己儿子在哪里上班都不知道？退一万步，就算真不知道，来之前打个电话总会吧？ 当时蒋沐就心生警惕，后来又收到汤取的消息，就干脆否认这儿没有叫汤取的，临走前借着安排水吧送茶的名义，交代了客服，别让其他同事靠近这一桌。 汤取皱眉：「她有说是从哪儿知道我在这儿上班的吗？」 「没说。」蒋沐摇头，又问：「那真是你妈？」 汤取轻轻点头。 好不容易平稳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梁宝香突然冒出来，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见蒋沐一脸好奇，汤取迟疑了片刻，道：「沐姐，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掺和我们家的事，但我不想见我妈。她这么远找过来，也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我不能出面，必须把他们送走。」 第166页 一旦和梁宝香见上，百分百会被彻底黏上，各种奇葩的事接踵而至，原本被汤取整理得清清爽爽的人生只会再次变得凌乱不堪。 蒋沐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凝重道：「我可以替你出面。但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愿意走。你妈咬定了你在兰成上班，找不到你就去找领导要人。」 汤取很久没有眼前一黑的感觉了，上次还是得知周承斌捲款20万跑路，可这次带来的头痛感比凭空消失20万更甚。 「我想想，该怎么办。」他揉着额头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 蒋沐提醒道：「不管怎样，你不想让你妈知道你在这儿，就必须尽快处理。我们售楼部人来人往，他们俩没人接待，又一直不走，看起来就不像要购房的。团队里的人没义务为你保密，何况，他们现在全都不知情，随便一问就会透了底。」 汤取停下步子，问：「旁边那个男人是谁，她有说吗？」 蒋沐一脸吃惊：「那不是你爸？」 虽然确实长得不像，但男人和梁宝香坐在一块，举止亲密，蒋沐还以为又是一位沉默寡言的父亲呢。 汤取面沉似水：「不是。」 蒋沐回忆道：「那男人脾气似乎挺好，你妈说什么他都只是笑一笑。虽然没做过介绍，但从他们俩的言行举止来看，至少也是情侣关系。」 没想到几年过去，梁宝香又谈了对象，不过应该没结婚，否则梁宝坤肯定会告诉他。 汤取打电话给物业领班，要求把今天的来访登记表拍照发来。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图片。 只见梁宝香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写着电话号码，以及补充的「员工家属」四个字。 汤取苦笑：「难怪他们不愿意走，说不定导台那一关就露馅了。」 导台客服下意识的反应肯定是先怀疑对方的真实身份，而不是否认这儿没有一个叫汤取的人。 「这样吧，我替你给团队发个消息。」蒋沐出主意。 说着，她打开微信群，编辑了一条信息。 汤取等了会儿，手机都没收到提醒，问：「你发了吗？」 「发了。」蒋沐把手机展示给他看。 只见这居然是个新群，群人数刚好是团队的人数，除了费总和他没在。 「之前那个费总和龙定鹏不在的吐槽群，自从你升职后我们就自动作废了，重新建了一个。」面对汤取控诉的眼神，蒋沐一脸无辜，「谁让你做领导了呢，难道你没发现，最近大家都不在旧群里说话了吗？」 好吧，汤取这时候感到的居然不是被团队排斥的挫败，而是一分冷幽默的松弛。 蒋沐在群里发的是：「伙计们，洽谈桌那对男女别靠近！怀疑是集团神访人员！」 汤取不得不夸蒋沐实在太聪明了。 集团每个月都会派第三方公司假装神秘客户，携带微型摄像头，开着录音笔，到访各个售楼部，全动线全流程考察案场的氛围、卫生、仪容仪表乃至接待礼仪、说辞等。 一旦有扣分点，就会进行后台通报和罚款，勒令限期整改。 哪个销售员倒霉，接到了神访客户，都会战战兢兢，生怕成为整个团队的罪人。 有的不知情，大咧咧地接待，要是哪里没做好，被记录进去，牵连营销负责人和销售经理被罚款被扣分，自己也要被停岗。 这条消息一发出去，估计所有销售员都会躲得远远的，连视线都避免对上，就不怕被梁宝香套话了。 汤取抬手沖蒋沐比了个贊，又打电话给物业领班：「安排导台去那桌，让那个男的也登记一下姓名、身份证和电话号码，就说公司规定，不接受验资就必须留下个人信息。」 几年疫情下来造成的惯性是，大家不论去什么场所，对登记私人信息都不再像从前那么排斥和提防。 不一会儿，汤取就收到了物业领班发来的消息。 他马上打电话给梁宝坤。 梁宝坤大约正在上班，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小声道：「喂，小取，怎么了？」 「舅，」汤取开门见山，「你认识一个叫胡远山的人吗？」 梁宝坤莫名：「谁啊，不认识，怎么了？」 「我妈今天带着这个人来找我了。」汤取道，「这人身份证前六位是我们县的，你帮我问问和我妈打过交道的那几位阿姨，看她们认不认识胡远山。」 「香香去找你了？」梁宝坤大惊，「她怎么可能跑那么远，谁送她去的？」 这倒是提醒了汤取。 「舅，你帮我问问就行，这边的事我会解决，很快会把我妈送回去的。」 梁宝坤连连道：「好，好的。」 临挂电话，他又插了一嘴：「小取啊，你妈妈毕竟生了你，母子没有隔夜仇，你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人，她只能依靠你了。既然这次她找了过去，你们俩好好谈谈，争取和好，行不行？」 汤取想说，他和梁宝香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决裂过。 但这话后面捎带着就要剖析他的心路歷程，他不愿多说，便道：「你要是问到，随时打我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一旁的蒋沐，道：「沐姐，放着他们两个一直坐在那儿也不行，像枚定时炸弹。你刚才和我妈聊过了，再去和她随便扯几句拖延时间行吗？」 第167页 蒋沐笑了笑，倒是爽快：「可以，带薪聊天和八卦怎么不行？」 等她走了，汤取再次前往监控室。 安保员一直在守着，汤取进门后，道：「打开地下车库的监控系统，看回放。」 监控显示，二十几分钟前，一台白色大众宝来驶入他们项目地下车库，车子停稳后，下来梁宝香和那个男人。 两人边走边说话，中途男人还揽住了梁宝香的腰，一起顺着指示坐电梯上一楼，消失在监控画面尽头。 接下来就是接电梯内部的摄像头了。 汤取让安保员把车库画面后退半分钟，暂停，拍下一张车子的近照，发给了微信好友列表的某个人。 【作者有话说】 我也挺烦这货的，但她是不可能永远老实待在老家的 第94章 大厅里，监控显示蒋沐又坐回到了梁宝香那一桌，两人正高高兴兴地聊着天，旁边的男人就面带笑意听她们聊。 路过的销售员则都不敢靠近，只当是蒋沐在接待神访人员。 汤取看了会儿，见一时出不了状况，便没有继续观察，转身离开监控室。 还没走回办公室，就接到了梁宝坤的电话。 「小取啊，我托你舅妈的朋友问了，和香香一起上班的几个女同事都说，她这一年来很提防她们，平时交情很淡。」知道事情不小，梁宝坤说话难得没有拖泥带水，「不过她们说，这几个月倒是有个男人时不时开车去接她下班，长得斯斯文文的，看起来还挺靠谱。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胡远山？」 汤取道：「很有可能。」 或许是惭愧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梁宝坤马上又说道：「我再找人问问。只要是同一个县里的，我多打听，再加上你舅妈那边再托人问问，明天，要不后天，肯定能问到这个人的消息。」 「不用了，舅舅。」汤取道，「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大不了我当面问他就是。」 听汤取语气从容，梁宝坤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不再多问，以免再给汤取添乱。 其实汤取哪里从容，从看到梁宝香的那一秒开始，他的心就乱了，整个人处于暴走狂躁又束手无策的状态，仿佛闷在水里的哑炮。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下楼，去见梁宝香。 半路手机又震动，有电话进来。是唐云颖。 「一哥，我要跟你说的内容有点敏感，就不发消息，直接打电话了。」 汤取完全理解，放柔声音道：「好的，你说。」 唐云颖便道：「收到你的照片后，我托熟人查了一下。这台宝来现在登记的车主叫胡远山，他是第二任车主，这台车去年底才过户到他名下。他的身份证、手机号和登记住址也都查到了。」 说着她便把这些信息都报出来，汤取一一记下。 挂电话前，他诚挚地说了感谢，许诺下次请客当面道谢。 「客气了。」唐云颖笑着应下。 汤取编辑简讯，把胡远山登记的地址发给梁宝坤，请他去这附近打听打听对方底细。 做完这些，他看了眼时间，距离梁宝香二人走进售楼部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 按照以往对自己母亲的了解，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在外人面前忍耐的极限。 汤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下楼。 此刻也到了蒋沐与人没话找话的极限。 平时她不是没和梁宝香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但那种要么是客户的老妈，要么是客户的婆婆，身边总会有其他后辈陪同，不需要这样持续一对一聊天。 而且梁宝香很有一种「不管你要说什么，反正先听我把话说完」的执拗，旁边的那个男人又一直只是笑笑不说话，完全不插嘴。 梁宝香诉说着这一趟过来多不容易，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却被嫌弃多么委屈，听说儿子有出息了她不远千里来看望多么牵肠挂肚。 蒋沐能说什么呢，只能面带职业笑容地听。 手机振动解救了她。 是汤取发来的信息：「沐姐，麻烦把人带到vip室，谢谢。」 梁宝香对被领到一个清幽的密闭空间很有些排斥，她是来找儿子的，而且儿子还躲了她这么多年，母子相认当然是在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结果她刚走进去，就见装潢得高级精緻的房间里站着个人。 上一次见到汤取，还是在他大三那年的夏天，梁宝香从传销公司被绑回去，母子俩都很狼狈。 如今的汤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手插兜站在那儿，目光很沉稳地看过来，已是很有风范的年轻男人模样，不禁令梁宝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汤取叫了声：「妈。」 梁宝香心里不由百感交集，她走上去一把抱住儿子，挥手捶打着他的背，含泪骂道：「你这不孝子，还记得你有个妈啊？」 汤取任由她边哭边骂，没挣扎，目光从蒋沐离去后无声关上的门，落到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胡远山朝他略带一丝拘谨和客气地笑了笑，显然是请汤取自便、不用管他的意思。 或许是这vip室隔音做得太好，哭起来几乎都有回声，梁宝香哭骂了一会儿，就擦擦眼睛松开了儿子。 汤取正准备抽纸，就见胡远山已经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来。 汤取笑了笑，接过，低头递给梁宝香，问：「你怎么来了？」 第168页 梁宝香正擦着眼睛，闻言，顿时怒了：「你自己倒是在外面过得潇洒风光，忘了老家还有个妈。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是不是真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说着说着，她多年来的积恨涌上心头，继续炮轰：「谁家儿子像你这样，把老娘丢在家里自生自灭，几年都不着家的？外头人问起，你是不是都说自己父母双亡啊？当初我就看出来了，你们姓汤的一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我是何苦把你养这么大……」 眼看她越骂越激动越骂越兴起，汤取打断道：「我每个月不是托舅舅给你钱了么？」 梁宝香神情一滞，接着又气愤道：「你舅舅家里有那个母夜叉，你真当她会老老实实把钱给我？中间肯定自己昧下了不少！」她说了个数。 这数明显与汤取每个月转的钱数额对不上，但汤取没接这个话题，道：「这能怪谁？是你自己成为老赖的。」 说起这个，还是汤取参加工作第一年的事了。 当时梁宝香迷上网络赌博，欠了三万多，被告上法庭。 谁知她坚决不还，声称自己被诈骗了，也是受害人。 结果是她成了被执行人，银行卡和线上支付都被停掉，也坐不了飞机高铁。 饶是如此，这三万多她也一直坚持没还，这些年都是汤取转钱给梁宝坤，由他取出现金交给梁宝香。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这些年她都没能离开老家来找汤取，直到现在才有胡远山自驾将她带来。 想到这个，汤取不由看向胡远山，很温和地问：「这位是？」 正好梁宝香也不想继续聊那狗屁的被执行人，听他问起，就很热情地介绍道：「这是你胡叔。」 双方打过招唿后，梁宝香自然地和胡远山坐一块儿，抓着对方的手，说：「这一年来都是你胡叔叔照顾我，谁让你不回家，疫情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还是你舅舅每个月拿钱给我，我心里才安定下来，我可是你亲妈，居然还要他传话……」 汤取在对面坐下，听她越说越乱，只顾着倾诉，连逻辑都没有，就道：「胡叔叔看着就很可靠，体贴人。今天是周一，你们都不用上班吗？」 「我们用不着上班。」梁宝香想也不想就道，「老胡最近在自己创业。」 汤取顺势问道：「哦？开店吗？准备做哪一行呢？」 胡远山笑道：「还没定下来，这两个月和朋友四处考察了一轮，大概率可能会做净水这一块儿。」 「净水？嗯，不错。」汤取点头认可，「疫情之后大家对用水安全也比较重视，像我们公司战略採购的净水器品牌……」 说起这个，汤取就有得聊了。 平时一组客户他可以东拉西扯地谈两个小时，何况这两人还不是客户，不必他时不时抬轿子。 梁宝香插不上话，倒是胡远山看起来似乎还挺感兴趣，偶尔和汤取交流看法。 vip室里有物业客服提前安排的红茶和甜品，汤取边聊边时不时给他们添茶，等到喝了两三杯，见梁宝香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适可而止，问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可以逛几天，尝尝本地的美食。」 梁宝香立刻要说话，却被胡远山拉了拉手，她隐忍了一秒，道：「还没定，反正我们俩也不急着回去。」 汤取心里跟明镜似的，继续问道：「酒店定了吗？」 梁宝香道：「还没呢。急着来找你，哪还会想起这个。」 汤取自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要是没找到他，他们想必也不会逗留，要是找到了他，后续的费用理所当然都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出，哪里用得着操心住哪。 「我先陪你们一起去找酒店吧。」汤取起身道。 正好另两人也不想干坐在这儿继续聊，倒是出门后胡远山就不好意思地问洗手间在哪。 汤取给他指了路。 梁宝香和儿子先往外走，边走边抱怨：「你说你，一个名牌大学生，结果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出来却卖房子，这大学念得可真不划算。」 汤取淡淡道：「我们那一届就业率低，大部分都靠家里给钱出国留学，我靠脸卖房已经算不错的了。」 梁宝香一时说不上话来，憋了几秒钟，才说：「你都工作好几年了，大小也该混个领导了吧？我刚才还听大门口那个女孩子管你叫什么哥来着。」 「一哥？」汤取没什么表情，「我在学校经常考班级第一，大家顺嘴取的外号。」 工作好几年，还靠着在学校的成绩混口碑，这也太没出息了。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这些年在牌桌上，梁宝香见惯了那些没文化却油滑的人混得风生水起，也不得不承认：「唉，所以说死读书没用，学校只会培养书呆子，一到社会上全歇菜。当初还不如考个师范，最不济也能去当个小学老师。现在还得靠你基因好，天生一副好样貌，给人点头哈腰卖房子。」 当老师这个提议汤取许多年前就否决了，现在也不想继续和她讲道理。 两人往外走，到前台的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置业顾问。 如今汤取升职，大家基本一照面就会朝他笑着喊：「一哥。」 汤取也如常回以笑容—— 「婷总。」 「明哥。」 「佳爷。」…… 第169页 房地产这行习惯了互相捧着对方，不管是领导、客户还是同事，没职位也能被喊出老总的派头来，大家早已习惯，丝毫没觉得不对。 但梁宝香一路听下来，就「一哥」听起来最没气势最没地位，而且人家一个个西装笔挺、光鲜亮丽的，汤取就随便穿着件白衬衣，没系领带，大衣也是休闲款，随意地拿在手里。 她不由更加信了几分。 等到胡远山出来，三人一起往外走。 胡远山轻声问道：「现在和我们一道走，领导不管吗？」 汤取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反正我现在没客户需要接待，而且我们领导前阵子因为贪污被抓了，现在没人管。」 梁宝香不由唏嘘，虽然与己无关，但天然就对八卦感兴趣，不由问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取简单把事情说了，等下到地下车库，汤取提议由胡远山开车。 「晚上我还得回来上班，就不开车过去了，一起坐胡叔叔的车吧。」 梁宝香真没料到自家儿子连这点油钱也省，道：「你待会儿打车回来不是更折腾？」 「没事，我坐公交。」 胡远山倒是不介意，打开车门，笑道：「我开车，你们俩正好坐后排一起说说话。」 自从上初中之后，汤取就和梁宝香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二十多岁，两人能聊的更加有限。 梁宝香无非是和他说一些县城里的变化以及他们熟悉的邻居朋友们的新动态。谁家买了房，谁家老人过世，谁家孩子结婚之类。 她又问起汤取谈女朋友没有，汤取只说在学校里一心学习无暇恋爱，工作后又天天加班不得闲。 梁宝香想说什么，看了看前排的胡远山，忍住了，只吐槽道：「你这大学读得……真是把要紧事全都给耽误了。」 汤取只笑了笑，没反驳。 他指路了一家市中心的连锁酒店，价位适中，环境挺好。在前台时胡远山坚持开两个单间，说是汤取可以留下多陪陪他妈妈。 梁宝香虽然觉得浪费钱，但最后终究也没说什么。 还是汤取让前台改成了两间大床房，抢先付了款。 等办完入住，卸下行李，略收拾了一下，汤取便带两人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上菜的时候，汤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工作电话，等看到屏幕上「易磐」两个字的时候不由一怔。 平时易磐和他打电话并不是这个点。 就这愣神的功夫，梁宝香凑头看了过来。 第95章 汤取下意识要挡，下一秒又反应过来，马上点了挂断键。 可惜梁宝香根本没有尊重儿子隐私的意识，眼神倒是出奇地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字，有点吃惊又有点嫌弃：「你还和易振华那狗东西的儿子有联繫呢？」 汤取含煳道：「嗯。」 「有姓易的那么个爹，当儿子的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你啊，多跟有本事的人交朋友才是。」 汤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毕竟当初打得人家错过一年高考。他那时候要是报警，我就有案底了。」 这话一出，梁宝香也不好说什么了。 汤取简短地给易磐发了条消息—— 「在忙，晚点。」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手机换成全方位防偷窥膜。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还算满意，考虑到梁宝香的口味，汤取特地点的都是偏家乡风味的菜。 餐厅离酒店不远，步行回去即可。 路上汤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特别小心地看了眼屏幕，发现是梁宝坤打来的。 「妈，我接个电话，你和胡叔叔先回酒店吧。」 梁宝香皱眉：「又是姓易的打来的？」汤取没否认。 直到两人往酒店的方向走出一段距离，汤取这才站到路边，背过身接电话。 「喂，舅舅？」 梁宝坤下了班就到汤取发给的地址那一片儿打听，现在还没回家，边走边交代情况。 「小取，我来胡远山以前住的地方问过了。这人以前娶过一任老婆，但婆媳关系不和、天天吵架，又很多年没生出儿子，只有个女儿。他家几代单传，他老娘当然看不下去，两人最后没办法，被逼得离了婚，女儿归了他前妻。」 「他后来也没有再娶，他老娘去世之后，他还时不时去照料前妻。周围邻居都夸他性格温和好相处。你妈这次还真是遇上个好男人了。」 梁宝坤语气中满是欣慰。 汤取来来回回琢磨这些话，沉默了会儿，问：「他平时做什么工作呢？」 说话间他转头看向酒店的方向，却发现两人根本就没走，正停在路边的便利店门口，望着他这边。 显而易见是在等他。 这种贴心……可不是梁宝香能做出来的。 汤取垂下眼睛。 手机那头梁宝坤回答道：「他以前在一家包装厂做会计，前几年辞职了，后来具体做什么邻居们也不怎么清楚。」 「好的，我知道了。」汤取决定不让那两人久等，很迅速地结束对话，「辛苦舅舅，我给你和舅妈买了点阿胶和鹿角胶，到时送货上门注意查收。」 梁宝坤自然说一点也不辛苦，又念叨他总是瞎买东西，他们老夫妻根本用不着这些。 挂断电话，汤取向等候着的二人走去。 第170页 走近后，他的话语中夹杂着恰如其分的疑惑、好奇和不认同：「妈，你们怎么没回酒店？」 梁宝香撇嘴：「还不是为了等你。」说着，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喏，你胡叔叔刚才给买的。」 「谢谢。」汤取接过，笑了笑，「我就打个电话，哪里需要你们等。」 一旁的胡远山表情温和：「我和你妈回酒店也没什么事，正好刚吃完饭站一站消食。」 汤取点头：「那我们走吧。」 梁宝香不放心地追问：「姓易的小子联繫你做什么？」 汤取随口道：「他大四了，找不到工作托我看看机会。」 梁宝香没好气，又有些幸灾乐祸：「果然，易振华的种跟他一样没出息。」 他俩说话的时候，胡远山一直没插嘴，回到酒店，也很有眼力见地先回了自己房间，留母子两人进了隔壁房间。 打开空调后，室内很快就暖和起来。汤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遗漏的，看了眼时间，他还得回项目给销售员开晚会。 「应该不缺什么东西了，我先走了，回公司加班。」 梁宝香刚换上一次性拖鞋，闻言站起来，抱怨道：「你们公司凭什么这么压榨员工啊，亲妈都大老远来看你了，还不能批个假？你们老闆是谁，我打电话给他帮你请假。」 兰成是国企，总部在北京，上哪找老闆？ 汤取懒得跟她细说这些，道：「做销售的不都是这样，人家放假我们加班。我真的得走了，刚才还有同事发消息找我呢。」 「哎，你等等。」梁宝香上前来，一把拉住他衣袖，「我有事要跟你说。」来了。 汤取今天陪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就等着这一刻。 他好整以暇地站定，问：「什么事？」 梁宝香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沙发边坐下，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你这个工作也太辛苦了，这么晚还得回去加班，哪里还有私人时间？」梁宝香嘆着气，「你现在一个人单着，还凑合，以后结了婚怎么顾家？」 汤取脾气很好地说：「我觉得挺好，这一行大家都这样，也没听说影响家庭。」 梁宝香顿了顿，换了个角度，问：「你在这儿买房了没？你们卖房子的，买房应该很容易很划算吧？」 汤取失笑：「公司系统里对房子价格有管控的，你忘了我白天说的，我那领导刚被查。」 梁宝香不信：「连个员工特价都没有？」 「要是这样，大家都进来工作一个月，买完房就跑了。」汤取说着虚虚实实的话，「你到底要问什么呀？我现在可没钱买房。」 梁宝香嘆气：「我只是觉得你这工作没什么意思。」 她才来不到一天，就品出汤取的工作有没有意思了。 汤取心里发笑，面上没显露，等着她继续说。 这副沉默的姿态仿佛是某种认同，梁宝香更添了几分把握：「你说你一个人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了这么些年，到现在连房都买不起，对象也没有，继续下去能有什么前途？」 汤取淡淡地再说了一遍：「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好？」 梁宝香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还记得以前易振华家对门的那个刘明霞吗？她侄子和你同一年高考，分数比你差一百多分。人家在大学谈了个同乡的女朋友，毕业后一起考公务员回了老家，现在孩子都两岁多了。」 「你一个人在外头倒是潇洒了，知不知道我在老家都要没脸做人了？」梁宝香累积好几年的气忍不住涌上心头，「别人家做父母的，一年到头团团圆圆，儿子媳妇孝顺，我呢，一个人过得孤苦伶仃的，未来儿媳连个影都没有，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汤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到这种催婚的套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急着接话，只心里想着，儿媳倒是有，说出来只怕能把梁宝香吓死。 听梁宝香絮叨完，他很淡定地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似乎听出了松动的意思，梁宝香坐得离他近了些，替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褶，边道：「你这份工作是你自己找的，要是觉得好，我也不说什么。只是你以后逢年过节别嫌远，哪有儿子不着家的？你哪里晓得，我每年都等着你回家过年。」 「行。」汤取爽快应下，「过年我们会放假。」 「有机会的话，最好还是考个公务员，你成绩好，考我们县里还不是轻轻松松？要是能考省城，当然最好。」 对此，汤取不置可否。 梁宝香顿了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老婆。你胡叔叔的侄女，在纽西兰留学，明年就能毕业回国，那小姑娘长得好，性格也柔顺，你们俩很般配。等她放寒假回来，你俩见一见。你早点成家，我也能早点抱孙子享清福。」 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汤取几乎能猜出哪些是别人教的台词，哪些又是梁宝香自作聪明掺杂的私货。 「你知不知道纽西兰在南半球？要不要问问那个胡叔叔，他侄女是放的寒假还是暑假？」汤取听得实在好笑，于是也忍不住笑起来，「还有，他们家不是几代单传吗，哪来的侄女？」 梁宝香白他一眼，根本没觉得哪里好笑：「他好兄弟的女儿，小姑娘从小死了爹，好在人自己争气，拿到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你别嬉皮笑脸不当回事。这也就是老胡，对咱们家知根知底的，提前让我替你把这个女孩子定下，不然人家上哪找不到男朋友？」 第171页 汤取心一沉：「提前定下？」 第96章 「提前定下？」 「是啊，老胡说这姑娘从小没了爸，家里也没个做主的，以后就不用给彩礼了。但国外消费高，她生活苦，我就每个月给她三千的生活费，给了大半年了，好在还有一年半就毕业。」梁宝香说起来还有点肉疼，「她是个懂感恩的，给老胡打过两次视频电话，专程向我道谢。你要不要和她视频见个面？我把老胡叫过来。」 汤取突兀地笑了一下：「不用了。」 梁宝香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高兴坏了？」 汤取起身，慢慢走到电视柜前，手压在桌面上支撑着，隐忍了会儿，才迴转身看向她，问：「你想要我考老家的公务员？回去结婚生孩子？」 「对啊。」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把话题掰了回去，但梁宝香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男人成家立业不都这样吗，这是多正确的一条路？ 冷不防地，汤取发出一声笑，梁宝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冷声道：「我考个屁的公务员，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老赖？我就算考全国第一也会被你连累刷下名单！」 梁宝香吃惊：「你……」 汤取一脸嘲讽，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想得倒是挺美，儿子生孙子，以后我们一家三口都窝在老家给你养老送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生的不是儿子，是台二十四孝机器人。」 他不是水泥人，任凭别人怎么砸都不会碎，他也有情绪，有委屈、愤怒、报復心。这么多年来，他还债，每个月转生活费，只希望梁宝香能知足，有自知之明，好好待在该待的地方，别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可显然她没有，依旧一声招唿不打、猝不及防就出现在他面前。 他本来很想忍住的，已经忍了大半天，继续忍一个小时，脱身走人似乎并不困难。可现在仿佛撑到极致的气球，炸开只在瞬息间，却还在被不断地加压，于是一分一秒都难以忍耐。 即便功亏一篑，前面的一切隐忍都化成飞灰，他也只想发泄出来。 「你说什么呢？」梁宝香脾气比他爆得多，瞪圆一双眼，飙高声音，「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我不需要你所谓的为我好！」汤取厉声道，「你省省吧，你自己喜欢被人骗是你的事，别把我也当傻逼。」 「你真是反了天了，有你这么跟自己妈妈说话的吗？」梁宝香脸黑如锅底，冲过来想给他一巴掌，被汤取抬手抓住了手腕。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隔着门板依稀传来胡远山的声音：「宝香，你们怎么了？还好吧？」 总不能只让他们母子俩唱大戏，汤取甩开梁宝香的手，大步走过去，把门打开，让出路来。 「胡叔叔，进来吧。」 胡远山犹豫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梁宝香，略一迟疑，走进房间。 汤取在背后把门关上。 注意到梁宝香气咻咻的神色，胡远山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在沙发上坐下，柔声细语地安抚道：「怎么了？天底下没有嫌儿子的妈，不管汤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没必要真和他生气，这不是伤母子感情么？」 梁宝香狠狠地瞪了眼汤取。 胡远山又劝汤取道：「小汤，虽然叔叔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但你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不容易，你至少该尊敬她。」 汤取抱着手臂靠墙站着，一脸似笑非笑，闲闲道：「胡叔叔，你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喜欢把年轻人当成自家儿子教训么？你是不是听了我妈的转述，就以为我是个只会读书的弱鸡啊？那我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揍过她前夫？」胡远山一呆。 汤取眼神满是讥讽：「我不管你是真喜欢我妈蠢蠢的脑子和低于平均线的智商，还是图什么别的，你们大老远跑过来，要是惹得我不顺意，小心我六亲不认。毕竟，年纪大了，就该自觉点，别给小一辈添麻烦。」 这话一出，梁宝香瞬间想起汤取当年跟中了邪似的，挥着菜刀砍柜板的样子，不由瑟缩了下。 胡远山见她这反应，意识到汤取说的不是虚话，脸色白了白，但还是牢牢抱住梁宝香，勉强维持着笑容，对汤取道：「我们只是聊你和你妈的关系，哪里到了这种地步。」 「不到那种地步最好。」汤取松开手臂，站直了身，「你们自己商量一下，是玩两天再回去，还是明天就走。我要上班，没空招待。」 以前电话里被奚落也就算了，这次当着外人的面，汤取居然一点脸面都不留，梁宝香被刺激得太狠，迅速支棱起来，气汹汹对胡远山道：「你还交代我要跟他好好说，你看他这是和人好好说话的架势吗？这不孝子以前对我说了多少难听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胡远山为难：「这……」 汤取懒得管这两人要唱什么双簧，直接拉开房门就走了。 出了酒店后，他随手招了台计程车，直接回售楼部。 上车后先给宁媛发了条信息。 「有没有和父母断绝关系的方法？」 宁媛应该已经下班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等了几分钟也没回信息。 于是汤取给易磐回了个电话。 第172页 接通后，听到那边很安静，他忍不住问：「在做什么呢？」 「在画建模图。」易磐道，「舍友们都出去玩了，只有我一个人加班加点干活。」 汤取嘆气：「我们都是劳苦的宿命。」 易磐问：「晚饭吃了没？」 「吃了，丰盛的大餐。」汤取忍俊不禁，「比你的校园食堂不知道美味多少倍。」 「用美食馋我？」易磐轻轻嘆了口气，「你是不是有点傻。比起美食，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更能吸引我？」 还坐在计程车上，汤取没敢深入这个话题，含煳道：「竟然敢骂我，明天就把你拉黑。」 对此，易磐不置可否，沉默了会儿，问：「你没出什么事吧？」 汤取警惕地皱眉：「我能出什么事？」 「毕竟你今天第一次挂我电话。」易磐的声音听来似乎还有一丝委屈。 汤取无声笑了笑，道：「之前是新用户赠送的vip体验阶段，接下来你要习惯时不时有跳转gg了。」 「什么跳转gg？」 说话间，手机震了两下，汤取拿下看了眼，是宁媛的电话。 「领导同事的电话、客户的电话。」 「好吧，谁让我找了个事业为重的对象呢。」易磐认命道。 挂断电话后，汤取给宁媛回了过去。 宁媛刚才在吃饭，看到汤取的简讯还以为他是在帮客户谘询，耐心地解释道：「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只能通过死亡消灭，是无法通过法律行为断绝的。」 汤取疑惑：「登报声明或者签订协议不行吗？」 宁媛笑了，调侃道：「你这些都是从影视剧里看的吧？不管是登报，还是所谓的断绝关系协议，都没有法律效力。血亲关系由血缘而来，不能解除。不管双方关系怎样，只要存在血亲关系，父母就对子女负有法定的抚养和监护义务，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但凡一方较真去告，案子肯定能赢。」 谢过宁媛的专业解答，结束通话后，汤取无力地靠在座位上，脑子里有些放空。 呆呆地出了会儿神，连车子开到哪儿、车内广播放的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才慢慢恢復了思考能力。 是易磐的信息。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是恋爱脑。」 汤取被拉回了思绪，回：「？？？」 「恋爱脑就是看到硷基互补想不到生物常识，遇上有人欺负你就忘了法理人情，想起你吃不上饭就恨不得洗手作羹汤，你说拖地就拖地，你说的、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汤取噗嗤乐了，要是易磐在跟前，他真想掐一把他的脸。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平时怼我的时候可没看出你有多听我的……以及，拖个地你真的要讲一辈子？」 「我想了三分钟编出的台词，没想到你被讨好的阈值居然这么高。」 「怎么，终于产生畏难情绪了？」 「那倒没有。」 易磐那边一直在输入中，过了一会儿，汤取收到长长一段：「我想说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俗人，遇到科学真理、遇到危险恶意、遇到生活琐事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像我这样贴心周到的男朋友。」 这次，汤取直接哈哈笑出了声，连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都忍不住投过来一眼。 汤取：「想到你说得多么如痴如醉，我就被油得脚趾扣地。」 易磐：「唉，怎么感觉你最近越来越给我上难度？」 汤取：「不行？」 易磐：「当然可以，谁让我是恋爱脑呢，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多巴胺。」 一路插科打诨，很快就回到了项目。 汤取收起来纷乱的情绪，打叠起精神，照常开晚会。 等到给每一位置业顾问盘完客，大家散会，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会议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有蒋沐留下来，关心地问：「你妈妈他们安顿好了吧？」 汤取没什么力气地趴到桌上，下巴垫着笔记本，懒洋洋道：「安排好了酒店，带他们吃了顿饭。」 蒋沐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问：「那接下来两天你要不要请假陪着？」 「不用。」汤取轻轻摇了摇头，「我和我妈的关系，跟普通母子不太一样。」 蒋沐其实早就料到了。 从今天他那么反常的举动，迟迟不露面就能察觉出不同。 「你妈是来找事的？」 其实关于问不问、怎么问，蒋沐心中也挺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了。 好在汤取根本不介意，道：「可能吧。不过我根本没办法和她冷静地、理智地交流。」 就算前期设想得多么淡定自持，铺垫了多少心理准备，一旦到了真正面对面，根本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一句简单的话就能随意引爆怒火，就算理智一千遍告诉自己发脾气是没用的，也完全忍不住。 蒋沐撑着下巴嘆了口气，安慰他：「你也别太有心理压力，能跟父母顺畅交流的人本来就不多。」 汤取揉了揉额头，有些迟疑：「我感觉……我妈这次遇上硬茬了。」 闻言，蒋沐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说？」 说不上来，这更多的是汤取的一种直觉。 虽然梁宝香长得不赖，但能忍耐她这种脾气本身就是一种玄学。而且，从梁宝坤打听到的有关胡远山的过去来看，只有两个女人的互相较量和刁难，男人完美隐身，什么都没做还博了个好名声。 第173页 还有，那个在纽西兰留学的所谓侄女，居然能让梁宝香每个月支付三千块钱生活费？ 如果不是被洗脑了，汤取实在难以相信，有人能耐到让梁宝香捨得割肉。 所以这种情况下，他说再多也没用，文的不行索性来武的，刚才在酒店直接恐吓了一波。 听完他的分析，蒋沐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道：「你知道吗，直觉有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判断。」 汤取惊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睿智了？」 蒋沐不客气地朝他扔了个白眼：「我偶像最近热播的悬疑剧里的台词，帅吧？」好吧。 汤取也是服了她了。 蒋沐又道：「我猜，你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脾气刁钻的女客户，每次都能处理得很妥帖周到，但对上你妈之后就没辙了。」被她说中了。 极端不讲道理、极端钻牛角尖的客户，不管男的女的，汤取都遇到过，这也是他自以为多年后能在梁宝香面前保持理智的自信来源。 但事实证明什么经验都没用。 「血缘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嘛。比如我，在外面尊老爱幼，在家里对着我爸妈就没什么素质。」蒋沐提议，「你要不要试着换个人和你妈交流？」 第97章 蒋沐提议：「你要不要试着换个人和你妈交流？」 这倒是开闢了一条新思路。 汤取心念电转，问：「谁？你么？」 蒋沐拍桌道：「孟姐啊。孟诗淇上有婆婆下有娃，加上她那性格，你不觉得很适合和老大姐套近乎？」 这是汤取一开始根本没想到的人选，但转念想来，孟诗淇确实十分合适。 如果说偶尔会有男客户不喜欢汤取，会有女客户不喜欢蒋沐的话，那么基本没什么客户会对孟诗淇产生排斥或者忌惮的情绪。 她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看似大咧咧，却粗中有细，表现在气质上就十分令人舒服。 说做就做，汤取直接打电话给孟诗淇，把情况简单说了，又有蒋沐在旁帮腔助阵，孟诗淇很爽快就答应下来。 打完这通电话，心里稍微有了底，也没必要继续在公司耗时间，汤取收拾好东西，和蒋沐一起打卡下班。 两人并肩往地下车库走的时候，汤取感慨道：「这次因为私事欠孟姐一个人情，也不知道怎么还。」 蒋沐倒是不以为然：「以后多请她吃两顿饭，推几个客户给她。放心，我懂孟姐，说不定她还很乐意挖你妈的八卦。」 好吧，凭她和孟诗淇的交情，说这话，汤取信。 两人的车停得挺近，汤取拉开车门时，想了想，没急着坐进去，转身望向蒋沐的方向：「那什么……易磐有没有联繫你？」 他还是觉得，今天那傢伙说话怪怪的，有一种别样的安慰在其中。 站在车前的蒋沐一脸茫然：「啊？没有啊。」 汤取仔细分辨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好道：「好吧。」 到家之后，汤取忍不住盘点了一番家当。 这些年来他的身外之物很简单，一台车、所剩不多的存款以及易磐给的那张卡。因为不确定自己会在哪里长留，对住所也没有太大执念，所以始终没买房。 平时他很少去细数这些，只是现在梁宝香突然出现，或许接下来会有预料不到的麻烦，他心里不由隐隐升起危机感，想要藉此提前确认自己可以损失的底线在哪里。 毕竟每次梁宝香带来的是非，都耗尽他的情绪，掏空他的钱包。 有些事情如果能用钱摆平，他不介意，反正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他介意把梁宝香的胃口越养越大，让她理直气壮、得寸进尺。 如果说从前的汤取还有忌惮，唯恐自己的学业、名声被牵连的话，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他早就毕业了，进入了社会这个大染缸，对于学生来说可能是污名的东西，在成人社会可不算什么。至于名声，他确实一直很在意。但现在他都找了个男朋友，相比之下，梁宝香可能带来的舆论影响实在不值一提。 在一通盘点了之后，汤取发现，他一毛钱都不想给梁宝香。 管她这次来要整什么么蛾子，反正他都绝对不会答应。 确认了这个后，他内心的焦躁平息了不少，给易磐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后，直接像往常一样洗漱睡觉了。 兰成项目固定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但销售团队的早会基本在8点50就开始，汤取一般会提前五分钟到。 这天早上，他刚把车停好，计划着开完早会后再等半小时，就和孟诗淇一起去找梁宝香。 然而却在这时接到了物业领班的电话。 「腩一哥，」对方的声音很迟疑，「有人来售楼部闹事了……」 「……是你妈妈。」 汤取手腕一颤，手机差点脱手砸地上，他迅速扫了眼车库，并没有看到昨天那台白色宝来。胡远山没来？ 梁宝香一个人来的？ 汤取砰地摔上车门，往售楼部走。 短短几步路，他内心的怒火就腾地烧起来。 他以为断联这几年，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态度，梁宝香好歹会有一丝忌惮，生出一点边界感。 汤取到时，营销中心大厅已经吵成一团，或者不该说吵，而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尖叫。 原本销售员们应该男女分列一对，按照标准站姿依次站好，等待销售主管来主持早会，但现在大家根本顾不上这些，都在争先恐后的看热闹。 第174页 人群的中心，梁宝香正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声嚷道：「让汤取出来！他不是在这儿上班吗，这个不孝子，想抛家弃母是不是！」 周围好几个物业礼宾要拉她起来，但顾忌着她是女人，又是员工家属，没敢直接暴力赶人，只能边劝边拉。 梁宝香自然不顾，只一味地嚷嚷着。 这一幕，仿佛被人对着心口灌了一桶热油岩浆，一瞬间五脏六腑燃起熊熊烈焰，烧得汤取从头到脚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他推开人群走过去，顾不得周围同事的目光，扯开礼宾的手，一把擒住梁宝香的胳膊把人提起来，声音里满是怒火：「你要是脑子有病就去住院打针，别跑到我上班的地方撒泼！」 见他来了，梁宝香的气也有了发作的对象，冷笑一声：「我是你妈，难道还治不了你！要不是远山一直说好话，老娘昨天见你第一面就该把你扇回娘胎！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几年不露面，怎么，翅膀硬了就忘了谁生的你？昨晚居然还敢威胁我？」 汤取原以为，他不继续深造、早早工作还债，每个月给生活费，做母亲的心里怎么也该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感激吧？ 可显然梁宝香并没有，在她心底里，这些都是她该得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把子女的性命、事业、所获得的所有金钱和荣誉都算作自己的所有物？ 高涨的怒火几乎要掀掉天灵盖，汤取下颚紧绷，咬着牙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昨晚在开玩笑？」 说着，他狠狠用力，扯住梁宝香的胳膊直接将人往水吧檯带。 作为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在用全力的时候，根本不是梁宝香这种女人可以反抗的，尽管她嘴上骂得脏，却也只能不受控制地被拖着走。 汤取朝围观的人群中扫了眼，眼里闪烁着锋锐的光芒，高声喝道：「邓韵，切水果的刀放哪了？」 他这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物业客服邓韵哪里敢答，周围的两个礼宾也劝：「一哥，一哥，你冷静！」 见这架势，梁宝香也后怕起来，冒着冷汗道：「你还真想杀人啊？你还是不是人，我是你妈！」 汤取冷笑：「我不是，我猪狗不如，你也猪狗不如！」 梁宝香想骂，却被这气势吓得噤了声。 见周围人都要拦，残存的理智顾忌这儿是公司，汤取索性拖着梁宝香往门口走。 梁宝香挣扎不停：「你要干什么？」 汤取阴森森道：「我不是你生的么，咱们到大马路上去，都撞死了，下辈子重新投胎！」 梁宝香尖叫起来。 第98章 就在这时，门口匆匆跑进来一个人，飞快冲过来，一把拉住汤取的手。是孟诗淇。 她表情焦急又严肃，不容置疑地道：「一哥，松手。」 汤取被她这一挡，不由自主卸下几分力道。 孟诗淇又把被吓得腿软几乎滑熘到地上的梁宝香搀起来，声音和缓：「阿姨，我是汤取的领导，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梁宝香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确认：「你是领导？」 「是。」孟诗淇点头，「他们男人家的，脾气爆。你跟我聊，他的问题我肯定帮你骂他。」 这种时候也没人敢站出来戳穿，蒋沐赶紧挤出人群，过来一起搀扶梁宝香，把人送进了vip室。 汤取站在原地，手上空了，心里也一片荒芜，怒火冷却下来，化作一滩冰渣似的灰，一时之间觉得人生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折返回来的蒋沐拍了拍手掌，吸引大家的主意，道：「物业同事散了吧，销售同事也各就各位，今天的早会取消。」 销售员们当面不敢说什么，没走多远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蒋沐走到汤取面前，无奈嘆气：「你妈发癫，你怎么能也陪着她疯？」 汤取扯了扯嘴角，道：「可能我遗传到她的疯狂基因吧。」 蒋沐无言，沉默了会儿，道：「今天这事不好收场。」 汤取懂她的意思，但他现在也无心管这个，刚才某个瞬间，他真的觉得不如和梁宝香一起死了算了。 「谢谢。」 蒋沐安慰道：「你也别灰心，说不定孟姐能聊出些什么来。」 汤取对此不报什么希望，反正梁宝香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是控诉，需要的也无非是一个温驯的儿子以及钱财，而这些，汤取都不可能满足她。 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后，他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想，感觉不论想什么都很沉重，而他此刻的神经已经不堪重负，连听到外界的声音都觉得疲累。 就这样发着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汤取懒得回应，依旧头靠着椅背发呆。 然而，门却被人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汤取慢慢瞪大了眼睛。 易磐摘下口罩，望着他，缓缓道：「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我，所以就来了。」 他走到椅子旁边，靠坐在办公桌上，微微张开手。 汤取眼睛有点刺痛，不想被他看到，起身接受了他的拥抱。 不知道为什么，他无着无落的心突然就感受到了一丝安定。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会儿，易磐轻声道：「对不起。」 虽然没什么说话的心情，但汤取还是打起精神问：「为什么这么说？」 第175页 「我要是在的话，昨晚就把那两个人送去缅北打电话了。」易磐道，「绝对不让他们再敢出现在你面前。」 知道他在开玩笑，汤取心情好了点，捧场道：「哇，磐哥好广的人脉。」 顿了顿，他道：「其实我很希望我妈消失，真的。」 易磐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似是安慰。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高三毕业那年的升学宴，易磐也是这样抱着他，给他支撑和依靠。 汤取把脸贴在他肩头，沉默了会儿，道：「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虽然不知道他的话题为什么突然转换，但易磐还是「嗯」了一声。 汤取想站直身体和他正面谈，但易磐没让，箍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些，无奈，汤取只好趴回他肩头，继续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量做大家都喜欢、符合社会规范的人。所以，我很自私，谁成为我的累赘，我就会捨弃，比如我妈。要不是怕法律制裁，我可能真的能干出把她送去缅北的事来。是不是很冷血无情？」 易磐顿了顿，问：「所以……现在是撂狠话环节？」 汤取被这若无其事的语气一噎。 易磐捏了捏他后颈的皮肤，道：「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弱了？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你的累赘。我一直都打着哪天赚几个亿让你高攀不起的主意，到时候你自卑之下只能回家做小娇妻……」 汤取满头黑线，一把将人推开，眼神嫌弃地瞪着他：「你这上哪学的一些猥琐想法？」 易磐的眼神难得闪现一丝心虚：「最近确实……看了些片，学习用的。」 汤取可不会认为他口中的片，是正经片。 他简直想打人了，怒道：「不是口口声声说忙论文吗，你居然还有时间看片？」 易磐的心虚很短暂，很快就恢復从从容容的神情，道：「舍友们都出去浪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难免会想积累一点人无我有的知识。你是学霸，应该很懂这种心理。」 汤取简直无语：「我不懂！」 易磐一脸怀疑：「你以前难道从来没看过？」 汤取才不会轻易落入他的陷阱，挑眉瞪着他，不答反问：「难道你以前经常看？」 「没有。」易磐淡淡道，「我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进步。只怪大数据算法太超前，以前只推荐怎么把人亲晕、让人无法抵抗的接吻技巧这种知识贴，现在开始推送扫二维码付费领未删片源了。」 汤取只觉得匪夷所思：「你居然还花钱买？」 易磐说了个数，道：「放心，把你也算进去的话人均成本不算高。」 「我不看。」汤取没好气。 易磐笑了笑：「随你，以后别说我欺负你就行。」 汤取朝他捏了捏拳头，要不是看在这傢伙不远千里赶来的份上，真恨不得锤他一顿清醒清醒。 等等，说起这个…… 他们俩是怎么从梁宝香的话题无比丝滑地过渡到看片的？ 想到梁宝香，他的神情难以克制地再次凝重起来，长长地嘆了口气：「真希望我妈根本没出现。」 易磐自然地在他的办公椅上坐下，仰头平静地看着他：「说不定平行时空里的你早就把她打包闪送回老家了。」 汤取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安慰人的方式，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无奈：「我真想把她塞麻袋里扔到大街上去，要不是……」 要不是他还顾忌着母子血缘，和世俗对孝道的约束的话。 虽然刚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热血上头闹了那么一通，但清醒过后的汤取也明白，一旦曝光到大众舆论场中，不管以前梁宝香做过什么事，肯定会有一大批的人来谴责他的疯狂行为。 易磐抓住他的手，轻轻揉了揉，似是安慰，又似是给予力量：「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他这毫无道理的话，汤取失笑：「是吗？」 「你没发现么，走到今天，你已经比过去厉害了很多，从结果来看，说明你的选择大部分都很对。」易磐深黑的眼睛十分郑重地望着他。 汤取被这眼神看得赧然，却又难以避免地想起过去的事。 他想问，难道当初害他参加不了高考也对？ 但终究没问这个，而是调侃道：「那年在北京把你叫到雪地里大骂一顿也对？」 易磐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道：「谁叫我恋爱脑，送上门都没人要。」 汤取忍不住乐了。 易磐拉着他的手没松开，直接起身再次抱住了他，轻声道：「心里不要有压力，如果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按照道德标兵来要求自己，那还要法律做什么呢？也就不会存在千奇百怪的处世原则了。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剎那间，仿佛一个闭环。 那年汤取去饭店交升学宴的尾款，易磐告诉他，不可能活成所有人都满意的模样，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汤取不禁发自真心地笑出来，说：「你的想法真是多年来一以贯之，一点都没变呢。」 易磐说：「那是因为我很笃定自己想要什么。」 汤取精神好起来，也有了挑刺的动力：「那……如果我做出一些损己利他的选择，也是对的吗？」 易磐「嗯」一声，抵着他的额头注视他的眼睛，道：「那我修正一下。正确的不是选择，正确的是你本身。」 第176页 真是奇怪，在汤取以为自己最不可能感到开心的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居然充盈着一片愉悦。 他不由地露出笑容，道：「我上次说错了，性价比不是无敌的，你比上门服务的技师强多了。」 易磐眼角的弧度柔和起来：「你现在说这个，很难不让我想歪。」 汤取不想和被片子污染过大脑的人说话，想后撤，却被牢牢揽住腰。 既然挣脱不得，他索性就放弃了抵抗，笑着看易磐一秒后，干脆主动凑近去吻他的嘴唇。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孟诗淇进来之后见到易磐也在，不由露出惊讶的神情：「弟弟也来了？」 倒是蒋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汤取哪里看不出来，昨晚她肯定早就和易磐串通好了，所以才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两人没联繫过。 孟诗淇随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你让我问的那些问题我都问了，另外，阿姨还说了些其他的。」 第99章 昨晚联繫过孟诗淇之后，汤取就把一些他想知道、但凭他绝无可能心平气和地从梁宝香口中问出来的问题发给了孟诗淇，虽然今天一早形势有变，但让两人交流这件事好歹没变。 不过，想到孟诗淇在vip室任劳任怨地对付梁宝香，他却在办公室和易磐聊些有的没的，汤取不由汗颜。 「阿姨一直没有要好的女性朋友吧？」孟诗淇问，「我感觉她还挺乐意倾诉的。」 汤取回想了下印象中的梁宝香，过去那么多年，似乎除了牌桌上的麻友，确实没有什么同龄的大姨大妈真心和她来往。 孟诗淇老公上面两个姐姐，时不时给公婆送钱，老公是个沉迷游戏、不愿带娃的，婆婆则强势又多金，当初孟诗淇在兰成太忙，无暇顾及婚姻危机。 后来她辞职去了小开发商永鑫，腾出时间管理家庭，各种软硬兼施，短短一年多，就被她经营得井井有条，家庭成员们各司其职。 据说她婆婆现在逢人就夸自家媳妇好，每天早上还替孟诗淇把皮鞋刷好，方便她上班。 再加上平时和各种奇葩客户打交道的经验，要拿捏个梁宝香，对孟诗淇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就按照时间顺序从头开始说吧。」孟诗淇道，「首先是你最关心的，你妈和那个姓胡的怎么认识的问题。」 胡远山是梁宝香还在超市做理货员时认识的，那时候胡远山想应聘超市的会计，不知道经理办公室怎么走，就请梁宝香给他带了一段路。 后来两人又在别的场合遇上，一来二去就熟了。两个离异中年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去年下半年，胡远山就搬过去和你妈妈同居了。」孟诗淇道，「至于胡远山平时的表现，只能说……很正常。」 了解到汤取的情况后，他夸梁宝香生了个很优秀的儿子。 得知汤取每个月都会给梁宝香转生活费，他又称赞这个儿子真孝顺。 他甚至还劝梁宝香收敛脾气，主动求和示好，重新找回儿子。毕竟母子连心，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她还要看着儿子成家立业。 他甚至还把朋友的女儿介绍给梁宝香认识。 说到这里，孟诗淇的话锋一转：「但是，今天来找你，他是毫不知情的。昨晚他还一个劲地劝你妈别把孩子的话当真，你只是年轻气盛，并不是不认这个妈。是你妈妈一整晚翻来覆去气不顺，冲动跑过来的。」 蒋沐皱着漂亮的眉毛，道：「太贴心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易磐悠悠道：「话说得再好听，如果没有他撺掇加带路，梁宝香这会儿还在老家待着呢。」 蒋沐瞬间明白过来。 汤取敏感地问道：「我妈有没有说，她的钱都怎么花的？」 孟诗淇打了个响指，道：「我问了。你妈的银行卡不能存钱，所以，胡远山以自己的名义开了张卡，平时钱都存在那张卡里，卡在你妈手上。」 汤取回想起当年和易振华结婚后，梁宝香的表现，只怕和胡远山同居，生活费都是她出得多。 这种办卡存钱的招数，骗她一骗一个准。 蒋沐感嘆道：「你妈妈这是遇上偷家的软饭男了啊。」 可是有一点汤取想不通。 「我妈就算有我每个月寄回去的那些钱，她还要生活开销，姓胡的就算想从她那骗钱，也骗不到多少。」 按照他的估计，按照梁宝香平时的消费，握在她手上的那张卡里最多也就不到十万。 一个男人，费尽心机地耗在梁宝香身上，就为了几万块钱？ 孟诗淇似笑非笑：「不止。胡远山还给你妈在市里买了房，他付的首付，写的你妈的名字。以后由他和你妈一起还贷。你妈还贷的钱从哪来？」 汤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付？」 胡远山这是想一网打尽他们家呢？可真是会白日做梦啊。 孟诗淇说得累了，手搭在扶手上，翘起二郎腿，道：「他估计觉得你读书读傻了，不仅会赚钱，还是个大孝子，以为跟你妈一样好骗。不过，这次见到你，大约就清醒了。」 只能说胡远山如果按照计划一步步推进，买房、结婚、投资，慢慢地把梁宝香榨干，顺带从汤取这儿搞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第177页 可惜他贪心不足，骗梁宝香每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够，居然还想跑到汤取面前刷好感，促成他们母慈子孝，顺带解决汤取婚恋问题，彻底掏空他们母子俩。 汤取嘆气：「他这也太折腾了，骗我的钱还得经过两道工序，怎么不直接来骗我？」 蒋沐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看他是什么条件？小县城出身，这个年纪，也就骗骗你妈了。小姑娘倒是好骗，但比你妈更穷啊。有个女人愿意养他，已经不错了。」 汤取只能庆幸，老家那套房子是在他的名下，不然只怕真的连房子都要没了。 孟诗淇拍拍手，提醒大家回归正题：「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这也是汤取想不通的。 梁宝香某个麻友的儿子也在这座城市上班，做的还是房地产中介，机缘巧合见到过汤取，但不确定，只跟自家老爸提了一嘴，对方又不经意间和梁宝香聊起了这个。 得到消息后的梁宝香一刻也坐不住，又有胡远山煽风点火，火急火燎地就要来找儿子。 孟诗淇嘆气：「她一个人留在老家好几年，怨气重，又觉得控制不了你这个儿子，你想甩掉她单独过，所以就闹得狠了。」 汤取挤出一丝苦笑：「你们觉得……我做得很冷漠吗？」 「怎么会。」蒋沐当即拧着眉，「大家交朋友当然是认你这个人，又不是认你妈。」 孟诗淇也安慰道：「别多想，我们可都轮不上当你的判官，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你妈妈。」 「血缘上的关系斩不断，法律上我也不能不管她。」汤取无力地揉着额头。 「怎么管，管到什么地步，管一分还是管十分，差别可大着呢。」孟诗淇挨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按道理这些事我们不好插嘴，但无论怎么说，前提都该是不能影响到你自己的正常生活。」 「谢谢孟姐。」汤取发自内心道，「今天辛苦了。」 孟诗淇不以为意：「别见外，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随时跟我说就行。」 说话间，汤取的手机响了。 是费添的来电。 事情发生后，汤取冷静下来就马上打电话给费添说明了情况，费添虽然很生气，但也只是让他尽快处理，别因私废公。 现在突然来电，不禁让人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通电话很短，挂断后，汤取脸色晦暗。 易磐往前凑近了些，轻声问：「怎么了？」 汤取看向蒋沐和孟诗淇，语调艰涩：「早上有个客户在看房，拍到视频发网上了，客关要求营销给说法。」 这情况真是雪上又加霜。 蒋沐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八点多的时候确实有批客户，是苏灿园接待的。哎我去，这货傻的吗，客户拍视频都没发现？」 估计置业顾问自己都忙着看热闹去了，根本没顾上客户。 现在视频泄露，影响了公司口碑，除了汤取要担责，置业顾问免不了也要落个警告。 「兰成的客关和法务不是吃素的，只要影响到公司形象，几个部门对接人就算对营销部阴阳怪气，也会认真处理的。」孟诗淇对兰成的尿性清楚得很，「这种网上舆论的事，不是我们现在能解决的，专业的事专业的人会去办。汤取到时候老老实实向公司认错就行了。」 目前当务之急是把梁宝香这颗雷甩出去。 那个公司领导离开后，梁宝香坐在vip室等了会儿。 现在就留下她一个人，屋子里格外安静，她忍不住回想了一番今天的经过。 听那个领导离开前说会去教训汤取，她心里不禁对把事情闹大有一丝后悔，但很快又再次升起怒意。 那兔崽子刚才居然真的想杀她？ 天底下还有这样做儿子的？ 男人不管年纪大小，没人管教就无法无天。明明十八岁以前还好好的，又乖又懂事，是街坊邻里口中的好孩子，不过是读了几年大学、上了几年班，翅膀硬了，居然还真敢对亲妈动粗。 梁宝香觉得自己的付出太不值了。 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长大，谁知道儿子是个白眼狼，长大成人之后就一脚把她蹬开。 不仅长年累月地不回家，还换了手机号，连在哪个城市也不透露，留她一个人在老家讨生活。 就跟不需要妈，他一个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蹭蹭蹭就长大了似的。 她不过是欠过一些钱，那也是被坏人骗的，做儿子的不体谅也就算了，居然还对她撂狠话，骂她、诅咒她，一副恨不得她去死的架势。 对亲妈比对仇人还狠。 钱难道比亲妈还重要？ 这些年，每每想到这些，梁宝香心里都横亘着一口气，挥之不去，堵得心慌憋闷。 昨晚就是想到这些，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回想起来，就意识到汤取白天的态度全是敷衍，临走竟然还敢威胁他们，比几年前更加嚣张。 枉费她这些年一直挂念着他，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想尽办法替他找对象，得知他音讯的第一时间就不顾不远千里，坚持来找儿子。 真是一片真心餵了狗。 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她那窝囊二哥也只会站在小兔崽子那边，明里暗里地埋怨她，胡远山也劝她放宽心态、温柔点，她又不可能去法院告儿子不孝，那样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第178页 她还能怎么办？ 汤取在外头上班，总该听领导的吧！大庭广众之下，就不信他还敢像私下里那样态度恶劣地对待亲妈！ 很多事情就该闹，不闹，人家以为你天生能吃苦能受委屈活该退让，只有闹了，他们才晓得你有多冤枉，才愿意老老实实听你提要求。 这是梁宝香几十年来积累的经验和心得。 谁知结果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汤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居然还真想拉着她去死。 被人搀扶进这个房间之后，她的眼泪和嚎啕根本止不住。 她这大半辈子实在太苦了，她受那个罪生个儿子到底图什么？ 到底是哪来的邪神孽障，居然投生到了她肚子里？ 这世上当妈的那么多，凭什么她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老天真是不长眼。 伤心和悲愤的情绪混杂着涌上心头，梁宝香眼睛又要红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她赶紧坐直了，紧紧地盯着。 门把手转动，一个身影推开门缓缓走进来。 第100章 来人个子很高，面色冷峻，却不是汤取。 梁宝香摆出来兴师问罪的表情顿时就卸了。 她细细辨认了会儿，不太确定：「易……」 她一时想不起对方名字，就说：「怎么是你？汤取呢？」 易磐手里拿着摞资料，关上门之后，径直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没什么表情道：「他比我更不想见你，按照意向度排序，就轮到我来了。」 梁宝香顿时怒火中烧，起身就想去找人算帐。 易磐盯着她，道：「你以为我闲得发慌来给你串场？坐下。」 梁宝香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 易磐脸上流露出真切的嘲讽：「连我爸打你，你都得找儿子帮忙。我要打你的话，你跑得掉？」 梁宝香彻底气炸了，现在的怒火完完全全是对着易磐了：「小瘪三，你说什么呢？」 「坐下，我说、你听。」易磐冷冷道，「不然我不介意用暴力手段。」 梁宝香心有顾忌，但依旧不甘心地瞪着他。 易磐指尖敲着手里的资料，说：「别把我当汤取，我连老子都打，还怕打老女人？也别想着去找这儿的领导，没有领导同意，我能进来？」 梁宝香憋屈地一屁股坐下，又忍不住问：「你居然敢打易振华？他可是你爸。」 要是汤取在，看到她这种时候还分不清重点，不忘八卦易振华，只会觉得可笑。 但易磐没笑，脸上依旧平静：「他要是觉得被儿子打很丢人，当做是老子打儿子也可以。」 他这个梗，汤取要是在肯定要骂他太冷门。 可惜没读过几年书的梁宝香不懂，她冷笑道：「你们父子俩活该。」 易磐却不如她的愿，说：「我爸现在生活得不知道多滋润。」 想当初，易振华离婚后不久，另找了个女人，都到了准备结婚的地步，才知道对方居然是已婚状态。 女人哭哭啼啼地说丈夫是个家暴男，自己实在熬不住，就逃回娘家，却差点被抓回去，这才出来打工。 这可激起了易振华的「英雄气概」，几个月后，他陪着女人回了隔壁省的娘家，计划斗志昂扬地宣誓主权。 他的女人，他罩了。 谁知这件事被女人丈夫知晓，带着一帮同村的男人把易振华打了个半死。 当时易磐在北京念书，回到家就见易振华鼻青脸肿，四肢打着石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后来易振华成了瘸子，那个女人也没敢和前夫离婚。 不过从此以后易振华就老实了，毕竟易磐真的能让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臭了烂了也不管，留一口气就行。 何况，瘸了之后他更加打不过易磐，除了收敛气焰也没有别的办法。 以后总得靠儿子养老不是？ 倒是没过两年，他又认识了个寡妇。 人家有正经工作，儿女也早早结婚生娃，奈何眼神不好，偏偏就看上了易振华。 虽然没扯证，但两人住到了一块，女方出门上班，易振华平日里就在家做做饭，打打小牌。 他名声在外，又是个瘸子，谁愿意把钱丢水里？自然没人肯借钱给他，居然安稳下来，吃起了软饭。 所以易磐说他生活滋润也不是撒谎。谁能想到易振华这种人，有一天居然会和胡远山挤进同一个赛道。 梁宝香心里不痛快，却不愿意表现出来，不屑道：「谁碰上他谁倒霉，走着瞧吧。」 易磐没兴趣听她废话，道：「你今天闹事影响这儿正常经营，这帐待会儿会有人来跟你算。我来和你算汤取的。」 梁宝香坐不住了：「你凭什么代表他，你让他自己来！」 「凭他耽误我高考，影响我上大学。这辈子他都甩不开我，必须赔偿我，照顾我，对我负责。」完全不管对面难看的脸色，易磐自顾自地说，「我不缠着他也行，你去照顾我爸后半辈子，反正我也养不起他，你就当替汤取还债了。」 梁宝香就没听过这种歪理，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想得美！」 易磐冷冷道：「那就别叽叽歪歪，我说、你听。想跟我抢人，就打一架，我坐牢，你进icu，比比谁吃亏。」 第179页 他的目光饱含攻击性，危险慑人，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背井离乡的，被这种无赖恐吓，受了伤恐怕连一毛钱医药费都捞不到。 之前梁宝香还觉得汤取是邪神孽障投胎转世，现在才发现眼前的这个才是活的孽障。 易振华那畜生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狗东西来？ 见她终于老实地沉默下来，易磐闲闲地靠在椅背上，道：「由于你今天这么一闹，汤取很有可能会丢掉工作，以后的收入都成问题，从下个月开始他不会再向你支付生活费。」 梁宝香腾地站起来，怒道：「反了天了！这是要我去死吗！」 易磐挑眉，语气轻松：「你想死啊？」 梁宝香顿时住了口。 「鑑于你是个法盲，我来给你解释下。」易磐很有耐心，「父母有劳动能力且没有生活困难的时候，法律不强制子女给父母提供经济供养。你四肢健全，还有时间养男朋友，过得比一般人好多了。也就是说，汤取过去几年给你转那么多钱，不是他该给你、欠你的，完全是他有孝心。」 梁宝香下意识反驳：「他给那么点钱，还好意思跟我聊法律？我还省出钱替他找对象呢！」 易磐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他给钱，都有你的确认。你给别人钱，关他什么事？」 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摞资料啪地扔到茶几上。 像汤取那种连草稿纸都会收起来装订成册的人，工作后给接待的每一批客户都建了档案，自己大笔的钱付出去，怎么可能不留痕迹？ 从他大四替梁宝香还债开始，每一笔还款都有银行流水记录，以及债主确认收到的回覆。 梁宝香当年写的欠条照片赫然就在第一页，对应着后面一条条的还款记录，仿佛目录索引。 而他每个月给梁宝坤转帐，都会备註是托请交给梁宝香的，下面则附有梁宝香收到钱时的照片。 这些资料刚列印出来不久，还带着印表机的余温。 梁宝香没工夫看那些文字内容，但照片却是一目了然的。 她瞠目结舌：「他……我二哥，居然还拍照？」 巨大的怒气和震惊包裹了她，她气得想打人，奈何对方根本不在跟前。 易磐却丝毫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道：「不止照片，还有录像。他是给钱的人，当然要确认钱给到了谁手里。」 恰恰梁宝坤是特别小心翼翼、生怕被怀疑占别人便宜的人，汤取提议录像，他简直求之不得，而梁宝香根本没想过在这方面设防。 只怪她把自己活成老赖，每次只能收现金，又不耐烦和梁宝坤废话。 于是，梁宝坤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是汤取让我转交给你的生活费……」后面接上具体的数额。 此时此刻的梁宝香只想破口大骂，但易磐哪里会贴心地给她留时间宣洩情绪？ 「他给你的这些钱，比国家规定的多多了，况且，你连60岁都不到，甚至不符合法律规定的赡养老人标准。你要是想闹，想上派出所，甚至上电视，都行，反正这些证据他都存着。」 梁宝香气得胸膛起伏，咬牙切齿：「我生他一场，他居然……」 易磐直接打断：「你自己乐意。有本事就当初别结婚，要不结婚前就跟老公讲清楚一辈子不生孩子。」 梁宝香气结：「你……」 易磐懒得废话，站起来，说结论：「你尽管闹，这次把他工作搅黄了，他大可以去别的地方工作生活，让你再也找不到。当然，你可以满中国地去找、去闹，那样的话，你临死前大约都见不到他了。」 梁宝香扑上去要打他，易磐一抬手就掐住了她脖子，一把将人甩回沙发上。 「我说、你听就行了。打你没意思，我还不如去大润发杀鱼。」 梁宝香摔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爬起来，手边又没有工具，打又打不过，骂也不敢骂了，这小子是真能把人打进icu的架势。 易磐把手收回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阴冷：「他出生给你带来的痛苦，已经用他的痛苦偿还了。以后想找麻烦，可以，我来跟你比命长。」 从没见过这么阴狠的眼神，梁宝香心里发憷，没敢再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大早洗漱完，去隔壁房间找梁宝香吃早餐，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意识到她可能去找汤取麻烦之后，胡远山就急匆匆往兰成项目售楼部赶。 等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就见到与昨天一般无二井然有序的场景，物业导台人员照常让他登记了信息才放行。 走进大厅，胡远山看到等在沙盘边的汤取，对方朝他微微一笑，他的心里顿时浮上一层不妙的感觉。 「胡叔叔，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汤取笑着说。 第101章 会议室正好空闲着，物业客服端上来两杯玫瑰花茶和几碟甜品后就离开了，顺便关上了门，留下安静的空间。 汤取坐在胡远山对面，双手搭在桌面上，笑容温和：「听我妈说，胡叔叔以前是在县里的包装厂当会计，后来辞职了，直到去年和我妈认识交往，在这之前还做过什么呢？」 胡远山面色有些不自然，道：「都是一些不赚钱的门路，随便打发时间的。」 汤取点点头，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而是嘆了口气，道：「我爸去世得早，我妈的第二段婚姻也不顺利，她脾气火爆霸道，我一直担心她遇不上好男人。」 第180页 「怎么会呢。」胡远山讪讪笑道，「宝香性格坦率，虽然脾气直，但人很真诚。能追到她是我的运气。」 汤取似笑非笑，双手交握撑在桌面上，缓缓道：「只要你是真心对她好，我当然很支持，也很放心把她交给你。不过呢，说到底，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有些话就不得不说在前头。」 他来这儿是为了找梁宝香，现在人家儿子主动提到关乎未来的话题，胡远山虽然觉得时机不对，但也只能很理解地点头：「当然，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于是汤取拿过旁边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点开一段音频，把音量调高到最大。 安静的会议室里，手机里传出易振华的声音。 「……那孙子，老子当然知道。以前不是在包装厂做会计么，人模狗样的，长得一副窝囊样，胆子倒不小，从厂里搞钱，结果当然被发现咯，屁滚尿流地捲铺盖走人了。再后来就到处瞎晃荡，什么都干。」 「早前给老头老太太卖药丸，吃死过人……追责？追什么责哦？本来就一把年纪活不了几年，平时又爱瞎吃药，吃死了怪谁，难道家里人还浪费钱做尸检？……应该有人打过他几顿吧，没听说赔钱，反正这孙子后来就没卖药了。」 「……之后就听说他和人合伙去搞什么光伏发电板了。具体怎么样老子怎么晓得？……大概就是去乡下找农民租屋顶，装发电板，反正也是骗钱的玩意……」 汤取关掉音频，只见胡远山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人也坐立不安的。 汤取态度非常诚恳：「不好意思，我妈要找对象，我难免要替她把把关，调查得清楚些。胡叔叔干过那么多种营生，到现在都平平安安的，肯定有一些护身的本事。你也说了，我妈人很真诚，想必你也会真诚对她。」 虽然根本不认识易振华，但自己被人掀了个底朝天，胡远山绝对愉悦不起来，皱着眉表情阴郁。 他勉强解释：「这些年做生意免不了得罪人，我们那小县城，你也知道，说闲话的比干实事的人多多了。」 汤取点点头：「我当然不信这些闲话，我妈看上的人肯定错不了。」 虽然明知他说的都是违心话，但胡远山也不能怎么办，只好笑了笑。 汤取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转而道：「听我妈说，你们在县城买了房？」 「额，对。」 「我本人就是做这一行的，怕你们吃销售员的亏。好在我人脉还算广，就找人搭线问了问，结果没想到，那个小区根本没有我妈名字购买的房子，你们不是被人骗钱了吧？」 胡远山面色一僵，笑容极为勉强：「还没过户，手续办得比较慢。」 「原来是这样。我们这一行有时候效率确实不高。」汤取十分理解，「那么，还款也就不着急了。」 胡远山点头：「是、是啊。」 这儿是汤取的主场，胡远山如果是聪明人，就该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胡远山当然懂这个道理，他混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是靠武力生存。这次不过是带着梁宝香来修復母子关系，顺带探探这个未来继子的虚实，谁知道一个没看住，梁宝香就脱离他自由行动了。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梁宝香又去了哪里。 从一开始看到汤取一派从容的姿态，胡远山心里就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现在老底都被人掀了，他更多的是担心自己了。 未来继子这块儿显然已经没戏，他转移话题，问：「宝香呢？」 「去见未来儿媳了。」汤取气定神闲地微笑，「我妈要给我介绍女孩，我都毕业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没对象呢。况且，现在网恋风险太大了，前不久网上才曝光一个案件，一个男生被介绍给同事的侄女，被骗了十多万，才发现这个侄女根本就不存在。现在谈恋爱，大家都谨慎点比较好。你说呢？」 「当然，你说得对。」胡远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汤取把甜品碟子往对面推了推，温和地笑着：「这手工雪花酥挺甜的，我们物业小姐姐自己做的，你试试。」 梁宝香刚送走易磐那个祸害，还来不及平復又气又恨又恼的心情，就见门把手转动，又有人推门进来。 进来的是之前那位领导。 孟诗淇的表情不像前一次那样笑容可掬，她眼神凝重，连高跟鞋哒哒哒的脚步声都响了几分。 「阿姨，公司突发了一点情况，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落座后，孟诗淇开门见山道。 经过刚才易磐那么一吓，梁宝香现在仍旧心惊肉跳，问：「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的状况被人拍下发到网上，已经捂不住了。」孟诗淇拿出手机，点开视频给她看。 不用看画面，光听声音，梁宝香就确认了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经过。 「现在公司领导在紧急联繫对方删视频，」孟诗淇语气沉肃，脸色紧绷，「但对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和口碑已经造成了不可估计的损失，所以领导们已经做出了决策。」 她拿出两份文件，摊开放到桌面上。 梁宝香一眼就看到了其中那份第一行的「辞退书」三个大字。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们要辞退汤取？」 「是。」 梁宝香顿时急了：「我们只是闹了点小矛盾，一家人难免会吵架，我是来找你们领导主持公道的，你们怎么能把他辞退？」 第181页 孟诗淇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汤取是优秀员工，但这是国企，不是小作坊。你应该知道，现在一个小视频在网络上可以扩散多大范围，引起多少负面效果。少卖出去一套房，我们公司就减少几百万收入。」 梁宝香说不出话来。 孟诗淇又俯身点了点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律师函。 「这是法务发来的，我们公司会对你和汤取保留追究相关法律责任的权利。」 梁宝香憋着火，刚想发飙，但下一秒就被孟诗淇的话打断：「阿姨，这是公司上层领导的决定，我也没办法。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整个售楼部到处都是监控，你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被录了下来，以后要是真打官司上法庭，只有你吃亏的份。」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又入情入理。 梁宝香闭了嘴。 汤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易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张开了手臂。 汤取走过去，和他拥抱。 这两天累积的疲惫和透支的情绪带来的沉重、空虚和压抑，在这个拥抱里得以减轻。 「谢谢你。」汤取轻声说，「我可能真的是个废物。永远拿她没办法。」 易磐手指搭在他肩头，安抚般地轻轻捏了捏，说：「怎么会。是学校、老师和你遇到的人把你教得太好，在为难别人和为难自己之间总是选择后一种。」 汤取抬手锤了他后背一下：「就算恋爱脑也没必要这样吧，我被你说得像朵白莲花。」 易磐语气里含着一丝笑：「那不是正好，你白我黑。」 汤取有点不满：「也没必要这么说自己。」 「好吧。」易磐抱着他，无奈道，「那我换个颜色。黄？也不是不可以。」 汤取倒吸一口气，目瞪口呆：「你最近人设是不是塌了？以前不这样的啊。」 易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不过抱住了汤取没让他看见，语气一如往常地淡定：「说明买片的钱没白花。」 汤取又想锤他了，只是没来得及。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蒋沐的声音传来：「哎，一哥！……啊，额，嗯……你们……」 汤取勐地推开易磐，就见门口站着蒋沐和孟诗淇。 两个女人根本没有避让的意思，就那样站着没动，瞪着比猫还圆熘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看。 眼神饱含玩味。 蒋沐甚至还蹦出一句：「哇哦……」 大家面面相觑。 汤取真是，无话可说。 这辈子就没遭遇过这种程度的又羞耻又尴尬的体验。 怪只怪易磐向他展开怀抱太快太及时，他都没来及完全关上门。 汤取不自在地扯住易磐的袖子，硬着头皮向两位围观群众介绍：「我男朋友。」说完马上补一句，「你们俩可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 易磐向他投来意外的一眼，汤取没搭理。 而那个「第一」瞬间取悦了两个女人。 蒋沐露出大大的笑容，拍手道：「我就说嘛！其实我之前隐隐就有点猜测了……」 孟诗淇震惊地看向她：「你怎么猜出来的？」 「拜託，我跟他天天见。」蒋沐一脸理所当然，「而且他这个颜值，这个年纪，居然不谈恋爱，对着小颖都不动心，肯定不是阳痿就是基啊。」 提到自家漂亮徒弟，孟诗淇也认可了蒋沐的理由，道：「说起来，我以前也稍稍闪过那么个念头，但看他对小磊哥完全没那个意思，就觉得应该是我想多了。」 在他们眼里小磊哥到底是什么gay圈天菜？ 汤取一头黑线，只觉得无语：「我又不是是个男的都喜欢。」 旁边的易磐笑了一下。 汤取反应过来后，很是丢脸，忍不住拿手肘怼了他一下。 蒋沐抱着胳膊，道：「你悄悄脱单，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汤取茫然：「什么？」 蒋沐怒道：「请喝下午茶啊！」 孟诗淇帮腔道：「就是，我徒弟男朋友不久前才请过。这么说这次该小易请才对，我要奶茶、甜品和麻辣！」 「好。」易磐含笑应道。 「我要炸鸡和果切！」蒋沐道，很快就泄气，「算了，给我点一盒小青瓜吧。」 汤取笑着一一应下：「两位女王的要求，当然全部满足。」 【作者有话说】 敲盆：求海星收藏多多益善，这本完结前还想沖个榜单~ 第102章 蒋沐和孟诗淇出现在办公室当然不是为了下午茶，她们是来交代事情的最新进展。 胡远山好说歹说把梁宝香劝走了，两人估计很快就会回老家。 梁宝香除了替汤取求情，还想见见儿子，被孟诗淇以公司正在找他问责为由拒绝了。 孟诗淇判断道：「这次只是暂时的，知道你在这儿，说不定还会捲土重来。」那是自然的。 汤取今天掀了胡远山的底牌，让对方心里有了忌惮，也明白了不可能从汤取这儿获利，甚至更严重点，以后也不可能从梁宝香那儿得到什么。 胡远山现在撤，是识时务，反正他也没损失什么。 目前看起来还好，他和梁宝香勉强还能继续相处下去，可是只要出现另一个女人，在提供家庭、照顾和性之外，还能带来金钱，那他百分百会踹掉梁宝香跑路。 第182页 而梁宝香今天被易磐那么一通威吓，加上孟诗淇绵里藏针地讲道理，头顶悬着被兰成告上法庭的压力，应该能被唬住一阵子。 她的性子汤取很清楚，记吃不记打，哪天心气不顺想起今天的遭遇，说不定又热血上头跑来撒泼。 汤取收起纷乱的思绪，向孟诗淇道谢：「多亏孟姐今天出的奇招。」 「嗐，编几份文件，演一场戏而已。」孟诗淇不以为然，又环顾一圈大家，佯装威胁，「你们可不能向兰成法务举报我啊。就算举报了，我也不会认的，反正我又不是兰成的人。」 蒋沐作势给她捶胳膊捏肩，道：「那不能。你是老大，我们是小弟。小弟举报老大，不是倒反天罡么。」 孟诗淇满意地捏了捏狗腿子的俏脸，朝汤取问起另一件事：「你们公司有没有说怎么处理？」 「还没，没那么快。」汤取笑容微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明天会找费总去详说。」 大家都是成年人，深知既然给公司带来了不利影响，多多少少也要受点处分，孟诗淇和蒋沐便没有多问。 倒是没等到下午，她们指定的下午茶就送到了。 当然，唐云颖和小磊哥那边汤取也安排送了，只不过没透露是什么缘由，由着他们去猜。 上午的视频一经客户曝光，当然很快就席捲了大大小小各种群，估计本地的所有房地产从业人员以及业主都看到了。 这种路径扩散出去的视频，不是兰成想删就能删的。 一如意料中的，很多人打来电话、发消息给汤取，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汤取一律没搭理。 送走本次的功臣孟诗淇之后，他下午直接请了半天假，和易磐去网球俱乐部打球。 往常要么是在小区跑道慢跑，要么就去健身房撸铁，太久没参加球类运动，玩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上手。 休息的时候，汤取到场边喝水，就见微信已经积攒了数不清的未读消息。 他挑重要的工作信息回復了，其他来八卦的全都没理会。 易磐把自己的手机拿给他看，道：「蒋沐姐发消息感谢我的下午茶了。」 汤取瞥了一眼，凉凉道：「感谢你也是应该的，我刷的是你那张卡。」 不经意间，他瞥到了两人之前的对话。 来回看了两遍后，汤取一脸一言难尽：「你居然……还让蒋沐帮你望风？」 「不是望风。」易磐一本正经地解释。 早上他进汤取办公室之前请蒋沐帮忙留意，别让其他人进去。 「说不定会见到你哭成泪人，这么脆弱珍贵的画面，当然不能让别人看到。」神特么泪人。 汤取拿手里的水瓶敲他一下，恨恨地说：「再乱讲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打球了，我先捶你一顿。」 易磐夺过水瓶放到一边，抓住他的手捏了捏，嘴上像是服软：「那还是打球吧，总得让我赢一次。」 汤取乐了：「短期内别想赢我。」 易磐以前没打过网球，今天还是教练临时教了一会儿才和汤取对阵。他手劲大，挥拍有力，反而技巧用得少，肌肉和四肢的协调配合没那么丝滑。 打不打球的，易磐也不强求，就安静地和他并肩坐着，拉着手玩。 工作日的上班时间，网球馆没什么人，也不怕被人看见，汤取还挺喜欢被人抓着手心揉揉手腕、碰碰手指头的感觉，格外地亲昵和紧密。 易磐膝盖撞了撞他的膝盖，说：「你现在好像不怕别人的眼光了。」 汤取一怔，接着苦笑道：「可能剧毒之后就免疫了吧。」 从少年时意识到单亲家庭和普通家庭的区别开始，他就尽量避免做人群中异类，高一那年，梁宝香混乱的男女关系，让他惧怕邻里打量的目光，大学时梁宝香欠下的债务，让他被架在人生即将被破坏的边缘，岌岌可危，时刻高悬着一颗心。 他渴望普通的、正常的、灿烂的人生，可今天梁宝香那么一闹，这齣笑话现在业内皆知，未来一两年都要成为同行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刺激过大，汤取反而麻木了。 人没死，生活就得继续。活在漩涡中心的人是他自己，不自己划出去，难道真的切腹自尽一死了之？再留着翻白的肚皮给人继续看好戏？ 走到穷途末路，最无力也不过是一个死字，他还好端端活着，就还不算最坏的情况。 易磐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嘴角，想把他紧抿的嘴角抚平，慢慢道：「虽然这么说你可能生气，但……我好像沾了点光。」 汤取听懂了他的意思，捏住他的手指头不让乱动，沉默半晌，轻声说：「不是的。我的朋友很重要，你也很重要，所以才会把你介绍给她们。没有今天，也会有明天、后天。至于陌生人，就要以后再说了。」 尽管是白天，网球馆依旧灯火通明，灯光映着汤取的侧脸，皮肤光洁眉骨立体，眼睛里微微闪着光。 易磐注视着他，眼神逐渐深邃，借着拉手的力道，微微倾身道：「我想亲你。」 闻言，汤取马上捂住嘴，上半身向后避开，语气充满威胁：「敢乱来，打你满头包。」 易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神深处闪着光，压低声音继续说：「你知道吗，有很多发生在球场的情节，热汗淋漓的更衣室，水汽蒸腾的淋浴间……」 第183页 汤取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情节。 这傢伙真是在变黄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且联繫实际的天赋不同凡响。 实在受不了他太过专注的目光，汤取毫不客气地抬手把他的脸推到一边，略显慌乱地站起身：「打不打球？不打我就回项目上班了。」 易磐一怔，眉头微皱：「还回去？」 「当然啊。」汤取拿着球拍潇洒地挥了挥，一脸从容和理所当然，「我还得给销售员开晚会盘客呢。」 易磐嘆气：「我以为你进化到第一层，没想到已经到第二层了。」 汤取现在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潇洒，反正早上的事社交圈里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要议论的话他也拦不过来，那就索性不管了，正常上班呗。 人干嘛跟赚钱过不去呢。 毕竟，他打一天卡，公司就得给他发一天工资。 汤取板着脸解释：「刚给公司捅出个篓子，当然要积极上班，好好表现，挽回破损的形象。」 易磐懒洋洋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道：「兰成决不能痛失你这员大将。」 汤取的回应是直接给了他一肘子。 说实话，汤取对兰成的归属感其实很有限。他努力工作，只为了尽己所能地赚钱而已；选择这个平台，也是基于兰成的背景属于行业头部，能让个人履歷更光鲜些。 但凡给他降薪一半，汤取肯定连夜跑路。 既然现在后果还没有实质化呈现，他就得全力争取。怎么让今早这件事影响最小化，是他明天去见费添必须要交出的答案。 当晚，两人坐在客厅，一个忙着写论文，一个准备第二天见领导的说辞。 汤取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之后，撑着下巴思考，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到对面的人身上，却不经意和易磐的目光对上。 易磐挑眉：「怎么了？」 偷看人被抓包，汤取也不觉得尴尬，反正他恰好有话要问。 「你今年回老家过年吗？」 易磐对此早有答案：「不回。」 汤取耐心地继续打听：「听你和你爸打电话的录音，还以为你们关系缓和了呢。你不回去，他不会骂人么？」 「他骂破喉咙，我也听不到。」易磐表情平淡，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他又不是金角大王，喊一声还能把我收回去？」 行吧，这哥的心理素质比他强多了，以至于汤取居然觉得他这牛逼轰轰的回答毫无毛病。 见他一脸若有所思，易磐眸光微闪，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汤取当即神色一滞，含煳道：「我这不是怕我年下里事情太多，没工夫搭理你么。」 易磐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什么事情？」 汤取打着哈哈：「工作的事。」见易磐一副不信的样子，他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还不是你磨了半小时洋工，论文写了没两行，我才找你闲聊的。」 易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继续落回电脑屏幕上，口中却道：「要是在古代，你绝对不能考公务员。」 「什么？」这话题转换得汤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又工作勤奋又擅长冤枉人，你要是当了官，良民们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汤取语噎，满心不服气，探身过去要抢他的笔记本电脑，边道：「来，让我这个大昏官开开眼，你这良民到底写了多少。」 易磐手忙脚乱地抱着电脑向后躲避他的魔爪，警告道：「你别轻举妄动，要是不小心把论文删了，我就完了……」 汤取摁住他肩膀继续夺电脑，不受威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写论文的速度跟乌龟似的，憋出两个字就保存一次。」 一个抓一个躲，你来我往许久之后，汤取终于把易磐压制在椅子里，抢过电脑掀开屏幕。 看清显示的内容后，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我错了，不是没两行，是写了四行，哇，居然这么多呢。」 只是，他笑吟吟一扭头，就被人抓住手臂，轻轻捏住了下颌。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居然在争抢中不知不觉就扑进了易磐怀里。 易磐松松地将人抱着，凑近，额头抵着额头，语气轻松怡然：「我错了，你不是擅长冤枉人。你是太好骗。」 话音落下，一把抓住汤取挥过来要揍人的手，彻底牢牢地把他搂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汤取：「……」 上了大当，他能说什么呢？ 只怪他太单纯，找了个诡计多端的男朋友。现在也只能抬手勾住对方脖子，以绝不服输的架势，争取反客为主咯。 第103章 虽然中途出现了一段小插曲，但汤取依旧在前一晚打好了腹稿。第二天上午，忙完手头的工作后，他就去找费添谈话。 地点则在兰成城市公司的一个小会议室。 两人之间氛围还算平和，可能费添也没料到自己扶起来的新下属居然会塌得这么快，难得有一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奈。 不过汤取早就有了详细计划。 他的简歷已经在求职app上更新了，如果兰成这条路走不通，他不介意换个平台重新开始。 听他说完后，费添讶然：「你要去北京？」 不过，这一丝惊讶不过一瞬，他略一思考，就想通了。 第184页 对于汤取这种情况，虽然影响了公司形象，但这种影响很难量化和裁定，所以明面上也不能对他做多少处罚，只要他个人心理素质过硬，面不改色地留下来，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会淡忘这件事。 毕竟房地产的八卦总是日新月异。 但看来汤取并不这么想。年轻人，羞耻心重，准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汤取一看费添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 其实他现在倒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眼光，反正事情已经发生，泼了满地的臭水，就算擦干净了，臭味也依旧在空气中瀰漫。 已经社死了那么一次，再厚脸皮地待着，等着那一层臭气消散，他也等得起。 他担心的是梁宝香那边，要是这一波的余威过去，她又发神经找来，汤取懒得跟她耗。 去北京的好处太多了。 首先，兰成的总部在北京，那里的高端品质项目多，是口碑高地，也是优秀人才汇聚的地方，竞争大，但脱颖而出的机会多。 其次，就算调不去兰成的北京公司，凭他的简歷，去其他开发商也完全可以。 第三，梁宝香肯定想不到他会回北京，就算知道了，她老赖的身份坐不了飞机高铁，找个有进京证的车都费劲。北京那么大，没有官方帮助，找个人千难万难。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费添交代了，至少明面上，他人不在这个城市了，那么也就相当于与兰成分公司解绑，久而久之，梁宝香那件事的影响自然就烟消云散。 他这次来找费添，一是作为下属的本分，另一个也是为了探路。 果然，费添很快反应过来，问：「你看到北京公司发的内部竞聘公告了？」 汤取点头：「是。」 兰成在北京某项目正在向全公司内部招聘销售经理，汤取这个刚过公示期不久的销售经理要想平调过去，很难。 虽然明面上不会承认，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京城的「官」都更贵，多的是人想降级去迁就。 费添打开公司app，仔细阅读了一遍那篇公告，沉吟了会儿，抬头看向汤取，缓缓说：「那个项目的营销负责人我不认识，不过，望京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是我当年新员工培训班的同期，我帮你找他问问。」 汤取露出笑容：「谢谢费总。」 费添顿了顿，问：「有个办法你是不是忘了？」 汤取疑惑：「嗯？」 费添笑道：「你们学校校友会总部应该就在北京吧？你去问问看。兰成总部副总的助理据说是你校友，你请熟人牵线搭桥一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还真是汤取之前根本没想过的思路。 这世界还真是个庞大的人脉网。 汤取的学歷、过往漂亮的业绩甚至现在的职位，从常理来说，去北京项目做销售经理完全合理。 但从华南到北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圈子，那边愿不愿意接收就是个大问题。 要是光杆司令一个，人家凭什么卖你这个面子？ 如果说费添的那个熟人可以从旁协助推动，那么对他刚才提到的那位副总助理而言，或许就是一句话的事。 毕竟汤取想要的，只是基层一线小小的销售经理位置而已。 汤取郑重地谢过费添，又邀请他一起吃了顿饭。 聊天间，费添告诉他：「其实你现在选择去北京是对的。」 这条路是经过汤取慎重考虑的，他自己当然打心底里认可，不过这时候费添接过了话头，他自然洗耳恭听。 费添道：「北京是兰成大本营，豪宅做到现在，口碑过硬。从数据来看，目前市场面的改善需求依旧很强势，反而刚需、刚改开始去化难。马上年底了，总部客研肯定会做年度回顾，目前大方向上，兰成最高领导层已经不看好二三线城市，未来会持续在北上广发力深耕。」 其实汤取之前也考虑过这个。 他查过全国这两年的土地出让记录，最直观的一点，北上广的高价地依旧抢得火热，二三线的便宜地反而流拍率更高。 市场在哪里，自然是哪里的钱更好赚。 汤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不管市场好坏，总部公司肯定是能走到最后的。而且在那里有兰成最高标准的产品，我能学到更多。」 费添点头，赞许道：「这对你是件好事。不过呢，城市公司这边不一定愿意放人，我会先向闵总稍微透露下你的意愿，具体等北京那边要人再说。」 对职场打工人来说，八卦是八卦，但下面突然走一个销冠加销售经理，营销线需要重新安排人，人力说不定又得重新对外招聘，都是麻烦事，谁都不愿意发生。 费添能这样指点他，已经是很难得了。 汤取目前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只能向他敬一杯果汁以表答谢。 费添又问了他走之后推荐谁来顶替岗位，汤取举贤不避亲，说了蒋沐。 费添没透露什么态度，只点头表示会考虑。 他去总部参加培训很多次，也踩过无数的盘，和汤取说起北京的房地产市场和产品情况，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 这也是汤取很乐意跟更高层级的人聊天的原因，总能学到一些东西。 当然，这个更高层次肯定不是指职位，而是思维、知识储备甚至处事经验。 第185页 比如孟诗淇、蒋沐她们，虽然不一定学生时代成绩有多好、现在的职位有多高、积累的财富有多少，但日常生活中给汤取带来了许多启发和帮助。 对此，易磐的评价是：「别人很好，你也很好。现在社会缺的不是知识，是愿意吸收的人，有空杯心态的人至少能比一直满杯的接到更多新东西。」 汤取被夸得不好意思，虽然嘴角微微上扬，却装作不在意地说：「咱们俩知根知底的，你就算硬夸我，也还是要留在这儿等我回来的。」 易磐倒是很淡定，神情轻松：「我一个人更自在。」 汤取要前往北京一趟，没让易磐同行，勒令他待在家里写论文。 找人脉的事比汤取想得还要简单。 他以前认识的一位师兄，曾经和兰成总部的那位苏师兄在同一个社团，留京工作后也打过一两次交道。 对方和苏师兄提了一嘴，没多久汤取就接到这位助理师兄的电话，跟他要了简歷，又问了些事。 没过两天，那个内部招聘销售主管的项目对应的营销负责人就打视频电话和汤取聊了一个多小时。 于是，汤取又飞了一趟北京，去见北京公司的营销线总监。 不久后，事情基本定下来，只等两边的人力对接，走调职流程。 临行前，汤取请这边的朋友们吃了顿告别饭。 来赴宴的人都给他带了礼，稀奇古怪送什么的都有。 孟诗淇送了一套精油，说是北方干燥，让他保养好颜值，别两三年就废了。 唐云颖送了一套豪车模型，祝他赚大钱早日开上豪车。 其实她不送也完全可以，除了上次请她查胡远山的车辆信息，现在汤取的车也是通过她的人脉在找买家。 他去北京，摇号太麻烦，干脆把车卖了，以后就打车或者公共运输上下班。 小磊哥送了台筋膜枪。 蒋沐……送了两本彩票。 旁边的易磐，虽然没送什么，但从第二杯开始，就帮他把酒都喝了。 虽然是平调，但调去北京，总部树下好乘凉，在大家眼里就是高升了，加上以后估计都很难宰汤取一顿，汤取十分大方，让他们随便点。于是这顿饭菜相当丰盛，气氛也欢快活泼。 大家边吃边聊，期间，孟诗淇突然说起一件事：「你们看到徐锦文发的朋友圈没？」 「看到了啊。」蒋沐嘻嘻笑。 汤取最近太忙，都没什么空刷朋友圈，不由十分好奇，好在蒋沐很快翻出来给他看。 「是在说你吧？」 只见徐锦文两天前发了一条朋友圈，写着—— 「勤耕眼下缘，福德长且久。每个人的善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配着一张图，白底黑字，字体飘逸，不知道从哪个网站上下载的，明晃晃八个大字——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这文绉绉的生活哲学，实在不符合徐锦文一贯的风格，差距太大就格外显得矫揉造作，把汤取雷得够呛。 他轻咳一声，不确定地问：「这是……以为我倒了大霉，他就开心了？」 「我觉得是。」蒋沐表示贊同。 汤取只感到一言难尽。 真是难为二师兄，都跳槽到别家公司了，知道汤取名声臭了，居然开心到发朋友圈。 不过也确实难得，先有龙定鹏倒台，后有汤取社死，难怪徐锦文觉得是自己的福报到了，老天都站在他那边。 「行吧，他高兴就好。」汤取现在已经看得很淡。 孟诗淇同样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边悠闲自在地喝着乌鸡汤边道：「他自己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老领导能把他搞过去，又不能连业绩也帮他一起做了。没有客户和成交，他也混不了多久。」 小磊哥顿时被勾起兴趣：「没业绩吗？怎么回事？」 于是，大家又接着这个话题聊起各路八卦来。 热热闹闹地吃完这顿饭，汤取去结帐，被尾随而来的孟诗淇和蒋沐拦住了。 「本来是送你，怎么能让你请。」孟诗淇拍着他的肩，将人推回去，「放心，我们都商量好了。」 蒋沐负责把汤取拉到旁边，制止他去抢买单。 汤取哭笑不得，心里却十分感动。 等到其余人都出来，就准备走了。 唐云颖有男朋友来接，其余三个人开车，叫代驾。 易磐走在后面，一手提着大家送的礼物，一手拿着手机，抬眼对汤取道：「我打车了。」 蒋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恰到好处地停在汤取身上，接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下一刻，汤取就被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告诉我，你是上面的那个，对吧？」 【作者有话说】 emmm如无意外，这应该是倒数第四章 ，终于快完结了，如释重负（转圈~ 第104章 第一秒，汤取是懵的。 什么上面下面？ 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全身一个激灵，脸控制不住地一片霎红，根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这种事，还没试过，他怎么知道？ 他倒是想，但他确实……没把握啊。武力？ 他不确定拼尽全力能不能把易磐掀翻压倒。灌醉？ 看易磐这喝了一晚上还面不改色、神志清醒的模样，明显不可行。 第186页 除非易磐自己愿意躺下。但，可能吗？ 汤取脑海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但表情还算稳住了没崩：「咳，我争取吧。」 蒋沐嗤嗤嗤地笑起来。 结完帐回来的孟诗淇见她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顿觉莫名其妙，蒋沐笑倒在她肩头，边笑边说：「等汤取走了我再跟你说。」 汤取一脸麻木地走开些，懒得理这两个八卦女王。 到家后，汤取先把众人的礼物收好。 易磐喝完水，从客厅路过，透过没关的卧室门，就见他正趴在床头柜前拿着一张银行卡在……刮彩票？ 易磐敲了敲门，走进去，问：「还不睡？」 汤取也是翻礼物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他之前从来没买过彩票，今天一次性收到两沓，不由被勾起兴趣，被易磐一出声提醒，才发觉蹲太久把腿给蹲麻了。 而且颳了好几张也就中了五十块，性价比实在不高。 易磐熟门熟路地从他衣柜里找出个装衣服的空袋子，铺到床上，把两叠彩票放上去，说：「坐着刮。」 虽然平时换了干净衣服才会坐到床上，对这种在床上从事日常活动的行为深感不认同，但汤取实在腿麻，而且最近也不想挑易磐的刺，就乖乖听话在床上盘腿坐好。 甚至还分给易磐一叠彩票，挑衅道：「比比看我们俩谁手气更好。」 易磐当然不会客气，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各拿一张银行卡，埋头刮起来。 又颳了十张，汤取手累，停下来，看着落在袋子上的彩票灰，道：「去北京之后，我一开始肯定会很忙。你……要不要和我住一块儿？」 易磐停下手中动作，抬起深黑的眼睛盯着他，没回答，反而问出了之前一直没问的话：「你去北京，是不是也想离我近一点？」那是肯定的。 汤取罗列了那么多条去北京理由，其实藏在心底最深处、也是他最早想到的一个就是，去了北京，他们两个人就在一个城市了，未来的生活可以一起规划。 汤取有点不好意思，但尽力没表现出来，反而装出一派镇定自若：「那当然啊，我可不想谈异地恋。」 易磐笑了一下，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可以付出的，只好努力让你的付出都值得了。」 这话说得绕，汤取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别装逼。」 易磐眼神无奈，略带嗔怪，说：「我发现了，你好像是个情话绝缘体。」 汤取白他一眼：「谴责我电阻高之前，是不是该反思下你的电压不够强？」 易磐顿了顿，慢慢道：「那……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电压够不够？」 汤取瞬间脸红了，又好气又好笑，却不甘落于下风，清了清嗓子，轻声说：「我也很喜欢你。」 易磐眼中微光闪动，猝不及防地一把将他拉近，低头要吻他。然而，汤取突然推开他，盯着手里的东西，皱眉道：「哎，我好像中了。」 「什么？」 易磐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眼，然后眼神也变了。 汤取认真辨认着刮刮乐上的零：「这是五千？……不对，五万？！」 他抬头，不可置信地和易磐对视。 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 能中个500他都会觉得自己手气好，现在居然翻了一百倍！ 明明是很简单的五位数，可汤取就跟没学过数学的幼儿园小文盲一样，又重新数了一遍那四个零，乐出了声：「哈哈！发财了！」 以前也不是没赚过这么多钱，可不知道为什么，中奖的快乐是把人抛上云端一般的不真实。真要形容的话，就像一觉醒来以为要洗洗刷刷继续去当牛马，结果发现床头一匣子珍珠，怀疑在做梦。 他抱着那张刮刮乐倒在床上，开心地滚了滚，滚到易磐腿边还止不住乐。 易磐抬手摸摸他温热的面颊，声音里也带着笑：「原来你的年龄是满5万块减10岁啊。」 汤取爬起来，道：「不劳而获的喜悦，你不懂。」 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搜索完彩票兑奖流程之后，接着又把剩余的彩票都颳了，没有再出奇蹟，一共刮出两百多块钱。 汤取飘飘然的情绪平復了不少，拿着那张5万块的刮刮乐又看了会儿，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太幸运了点？」 和领导的沟通很顺利，调去北京这件事也很顺利，现在又平白多出一笔钱。 这顺利的生活，让他不自觉涌上一点不安的感觉。 「没觉得。」 易磐把那一堆彩票推到一边，拉着他面对面坐好，神情认真：「猪哥不是说了么，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每个人的善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汤取噗嗤乐了：「他肯定做梦都想不到会被你这么引用。」 易磐才不管徐锦文死活，整个人凑过来，和他额头几乎抵着额头，以一种格外认真的口吻道：「你得到这些，是老天觉得你的努力值得这些。」 在去北京这件事定下来之前，汤取的压力其实难以想像地大。 他的学歷在华南这样的二线城市可能光鲜，但在北京，多得是清北的毕业生，他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位苏师兄能做到副总助理，肯定不至于偏听偏信，极有可能会去校友圈子打听他。 第187页 好在他在学校的成绩和表现够漂亮，否则只怕熟人关就被刷下来。 而另一方面，他对北京的房地产市场只有零星的了解，就算找了门路，也不能真的一问三不知，让那位苏师兄跟着丢人。 所以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狂补北京市场的各种报告和数据，又想尽办法地找北京的同行交流经验，这才过了北京公司营销总监那一关。 回想起来，汤取现在只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 眼下这么近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汤取脸上热热的，想了想，对易磐轻声道：「前阵子我只顾着自己忙，都忘了关心你，抱歉。」 「没关系，我一个人专心写论文也挺好。」易磐拉着他柔软的手指晃了晃，小孩子似的，「你开心了我也就高兴。」 汤取忍不住笑起来：「放心，作为补偿，接下来这阵子我都会对你很好的。」 「多好？」易磐压低声音，比往日多了一份低沉悦耳。 说话间也不等汤取回答，凑近他唇边，贴上去轻轻磨蹭：「亲一个。」 汤取被那气息撩得心乱，虽然早就下定决心最近不挑他的刺，但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你今晚喝酒了。」 易磐轻轻啧一声：「我喝酒是为了谁啊？」可是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解释，「放心，回来就漱过口了。」 汤取顿时放松下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下巴，主动去亲他，轻声调侃：「原来你早有准备啊。」 易磐没说话，手按在他背上，把人往怀里抱紧了。 两人的唿吸都慢慢急促起来。 对于接吻这件事，汤取以前是0经验，易磐又是个学术派，缺乏实践技巧，所以两个人第一次亲吻，氛围很强烈，感受以新奇为主，并没有电视剧电影里拍摄的那么热烈上头。 但易磐很有探索精神，汤取也不傻，次数多了就琢磨出了点经验。 那种独一无二、和任何人都没有过的亲密接触，毫无阻隔地将热情和兴奋传递给对方，很轻易就能让人理智全失，连灵魂都荡漾在一片茫茫热气中。 直吻得汤取额头上出了汗，感觉舌头都要融化了，易磐才转移方向，顺着他的侧脸，往下去吻他的耳垂和脖子。 汤取整个人都闪过一阵细微的战慄，敏感地打了个颤，声音里带着喘：「怪怪的。」 他下意识伸手想推开，却没找准方向，反被易磐抓住了手。 易磐眼睛里跳动着火苗，低头在他脖子上半咬半舔了一口，含煳不清道：「我的准备可不止漱口那么简单。」 在迷迷煳煳联想到这句话背后潜藏的深意后，汤取很快清醒，推易磐的肩，要把人推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就躺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这个姿势要把易磐掀翻，除了狠狠打一架别无选择。 汤取无奈，只能躺平示弱：「我没准备好。」 易磐半压在他身上，与他对视，嗓音低沉，理直气壮：「是你自己不要资源的。」 汤取：「……」 他后悔了，能留半个小时让他单独看个片吗？ 虽然早料到自己大概率要在下面，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以至于这片领域的知识一片空白。 易磐左右手肘分别抵在他身侧，湿润的吻不断地落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在锁骨流连了许久后，上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 汤取嗓子发干，心脏剧烈跳动，唿吸变得越来越不安稳。 「等、等等等……我关个灯。」他舌头打结，不等易磐拒绝，就迅速抬手摸到床头开关，啪地一按。 卧室里瞬间暗了下来，好几秒钟眼前都是一片漆黑。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似是感受到他的紧张，易磐抬头再次和他接吻，只是手却慢慢往下，按摩一样抚上那一截劲瘦的腰，接着就试探地往下滑，指尖温热，却烧得汤取心发颤。 汤取咬紧牙缝，全身极度紧绷，整个人一动不动。此刻他既有对未知的慌乱，又有点初次的好奇，还有一丝害羞。 易磐这傢伙果然心机深重，早就把该准备的东西都买好了。 放在平时，汤取肯定把他怼一通，可他现在紧张得唿吸fa颤，只希望自己别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逃避式地抬手遮住眼睛，发现没用后，索性咬住了手背。 黑暗放大了唿吸声，也避免了被看到窘态的尴尬。 「你放轻松。」易磐哑着嗓子道。 这过程实在漫长，汤取怀疑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揉cuo搓了一遍，身体着火似的发麻发烫，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只从鼻腔里艰难地哼出一点动静：「你够了，怎么这么慢……要不换我来？」 易磐按着他的腰，压上来咬他的嘴唇，沙哑着嗓子：「不换。」汤取气结。 不过到后来他就没工夫嫌弃易磐慢了，只会一个劲地抓他的头髮推他的肩：「慢、慢点！」 声音到后面直接变了调，上扬之后拐了个弯，连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全。 被易磐抱进怀里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大汗淋漓，两个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好像连炙热的体温也共享，成为这世上再紧密不过的彼此。 第105章 结局（上） 汤取的岗位调整通知在年前发布下来，在此之前，他已经退掉房子，卖掉车，收拾行李到了北京。 第188页 北京这边的房子也提前托中介找好了，是套一居室，带着个封闭小阳台，装修风格也挺简约清新，汤取很满意。 之前的手机号他暂时没註销，准备先保留三个月，以免从前的客户有事找。另外，他新办了一张北京的电话卡。 这世上很势利却现实的情况是，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会令三四线的客户不自觉就慎重对待，然而，如果是一个北京客户接到来自三四线城市的手机号码来电，商谈购买豪宅，只怕下意识就认为是诈骗，甚至一开始就直接拒接。 所以汤取认为换个首都的号码很有必要。 他把新的号码告知了相熟的领导同事，还专门打了个电话通知梁宝坤。 梁宝坤听说他去了北京，很欣慰：「北京好哇，繁华发达，适合你们年轻人打拼。只是生活压力会不会很大？」 他絮絮地担心了很多，汤取就安静地听着，最后告诉他，大学待了四年，早已熟悉，不会不适应。 聊完这些后，汤取问起梁宝香的情况。 梁宝坤全都如实说了。 梁宝香回到老家后，除了上门把梁宝坤骂了个狗血喷头，就没其他动静。 「但是，我听说，她最近跟那个姓胡吵过好几次架……」梁宝坤迟疑道。 汤取略一思索就想通了。 虽然对亲生父母的相处没有记忆，但从梁宝香和易振华短暂的婚姻中，汤取能明显感受到，对于梁宝香这种不喜欢工作、社交圈相对狭窄的「母亲」来说，把丈夫当儿子娇惯，把儿子当丈夫依靠早已成为她根深蒂固的观念。 她一直将汤取视作后半辈子的指望，从前只觉得他没良心、不孝顺，于是在外人面前抱怨、骂一骂也没什么，说不准还能收穫一些人的怜惜或是吹捧。 可这一回，汤取是实打实要拉着她去死，这种失败且丢人的事，她怎么可能到处嚷嚷，自然就没什么动静了。 倒是胡远山那边，从他以自己的名义办银行卡替梁宝香存钱开始，说不定就已经把里面的钱视为己有。 听说汤取记录了每一笔流水和收款证据后，就算他想昧走这笔钱，只要汤取走法律途径就能轻易拿回去，胡远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气不顺之下，温和体贴的面具自然就难以维持，忍不住发泄出来。 梁宝坤嘆气：「希望你妈能擦亮眼睛，好好谈个靠谱的男人，就算不结婚，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以后也好歹有人照顾她。」 汤取没接这个话茬，倒是说：「我这次来北京，全都因为她跑去公司闹事，搅和得我丢了工作。这些年，为了给她还债，让她在老家好好生活，我没车没房也没存款。在北京想存钱更难，以后我都不会再给她打钱了。」 亲生母子，闹成如今地步，梁宝坤也不好再说什么。 到最后汤取请他不要透露自己在北京的一切消息，他虽然无奈，终究是答应下来。 自己妹妹那么不让人省心，汤取又是亲外甥，平时十分孝顺他们夫妻，梁宝坤性子再软绵，心里也有桿秤。 虽然汤取没明说，但想必梁宝坤也能意识到，他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 从前躲着不回，以后更加没有回去的必要。 就连户口，早在大二那年他就迁到了学校集体户，后来毕业直接以应届生身份落户在了工作地，人生以后的「老、病、死」都不需要再和家乡的人扯上关系。 挂断电话后，汤取出了会儿神。 正在梯子上给客厅换窗帘的易磐见状，把最后一个挂钩挂上，慢慢下了梯子。 听到动静，汤取回过神，上下左右打量焕然一新的窗帘，满意道：「果然还是这个颜色素净。」 客厅自带的窗帘是米白色绣着花朵纹路的，时间一久就显旧显脏，汤取倒也没扔掉，只是收到入户的柜子里，问房东要到尺寸，上网订做了一套。 网购很便宜，99%遮光布料，两百多拿下，只不过安装的重任就交给易师傅了。 易磐将梯子收回阳台，先去卫生间洗了手，才回来喝汤取给他倒的水。 汤取走过去把新鲜上岗的窗帘拉上，户外的光线顿时全被遮挡，又打开新买的投影仪，选了部电影投屏。 客厅里只留几盏小筒灯照明，随着墙上电影的光影变化，倒是很有氛围感。 他坐回沙发上，和易磐并肩挨在一块儿，点评道：「这体验感，也不比影院差。」 汤取很早之前就想入手一台投影仪了，奈何以前工作忙，没什么娱乐时间，租的房子也自带电视机，就迟迟没有下单。 这次来北京，要等到年后才到新项目报到，一直没休的年假，加上过年假期，人就闲下来，想找点方式打发时间。 大冷天的，叠加过年，蜗居看电影不就是最佳选择么？ 于是说买就买，把房东自带的那台旧电视拆下收好，移走沙发调个方向，装上投影仪，直接投屏到白墙上。 北方的好处之一就是室内有暖气，汤取舒服地陷在沙发里，边看电影边提议：「改天再买台xbox，平时我们可以打打游戏。」 易磐的视线落在电影画面上，手却轻轻拉着他的手指头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开口提的是另一件事：「想让你妈一辈子安分，倒是有一个办法。」 汤取一愣，扭头看他：「什么？」 第189页 易磐接下来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最近，老家死了个人，我爸和你妈都认识。」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令汤取措手不及：「啊？」 头顶的灯光照亮沙发这一小片空间，勾勒出易磐鲜明的轮廓，以及天生就显得有些冷漠的眼睛和嘴唇。 「那人是他们以前麻将桌上的熟人，据说算命活不过五十岁，本来他都准备下个月农历生日那阵子，住到一个大师家里去躲灾。结果这个月突然出车祸去世了，日期恰好是他身份证上五十岁的生日。」 汤取发出长长的一声惊嘆，带着不可置信：「啊？」 「从唯物主义角度来说，这肯定是巧合。」易磐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不过我爸那个圈子里的人，最近都变得比较信命。」 汤取发自内心地疑惑：「这跟你刚刚说的有什么关系？」 易磐的手落在汤取脸侧，轻轻捏了捏他温热的脸颊，带着笑意：「你让你舅找人，给你妈算个命，就说你们母子俩八字不合，互相不利，再见面她可能有血光之灾，不就行了。」 汤取：「……」 他揪了把易磐的脸，既是反击，也是愤愤不平：「你怎么这么……」他想不出贴切的形容，最后憋出一个词，「这么狡诈。」 易磐不以为意：「彼此彼此，你诈胡远山也挺狡诈的。」 汤取这才想起这一茬，不由失笑。 当初一听说胡远山给梁宝香买了房，他就不信。 购房业主名单这种涉及保密的私人信息，怎么可能让他一个销售经理随随便便就查到，他不过是抱着试试也无妨的心态胡诌了几句。 奈何胡远山心虚，一诈就露馅，还误以为见识到了汤取的厉害。 汤取无言片刻，自暴自弃：「行吧，我俩都一路货色，难怪现在凑成一堆。」 易磐不认同：「明明是我越挫越勇的结果。」 音响里始终播放着电影的声音，在两人互相靠坐在一起的亲密距离里，低声聊着天，别有一番悠然和温情。 电影看到一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 汤取拿过来一看，顿时有些吃惊，看向易磐，道：「陈言明天来北京。」 自从回到北京，汤取已经见过一茬又一茬的熟人。 和留在北京工作生活的大学校友及同班同学见面吃饭，和甘明潇也吃了顿饭，以及在美国留学最近签证到期来北京续签的闻先泽，也相约见了一面。 闻先泽读完硕士读博士，以后大概率要留美，毕业时汤取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他从前不知道汤取进了哪一行，现在见他虽然做着房地产置业顾问的工作，但似乎对自身的境况很满意，生活自洽，不由十分感慨。 「虽然不知道你大四那年经歷了什么，但我其实一直暗暗担心你会过得很辛苦。现在看来，难关已经被你克服了。」 汤取从前在校时和室友们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闻先泽，孔孟之乡来的卷王，学霸中的学霸，帮了汤取不少。 汤取发自真心地感谢：「谢谢，一切都过去了。」 他发现，和老朋友交流比想像中更轻松。之前怕被梁宝香找到，躲着藏着，与许多人断联，真是得不偿失。 只要他拥有主宰自己人生的能力，去预设人生崩塌、名誉尽毁的情况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大学刚毕业就负债纍纍、与生母断绝往来算什么，他还有喜欢男人这颗雷没爆呢。 总不能永远做缩头乌龟。 话说回来，陈言这次突然来北京，做决定的过程其实很仓促。 他剩余好几天年假，和女朋友还没到过年去对方家的地步，要是自个儿回老家待将近十天，又觉得没什么好玩的，索性来找汤取。 来之前他就放了话，要去雍和宫烧香求升职加薪、感情顺利，要去故宫拍大清王爷照，还要去什剎海滑冰…… 原话是：「汤总要是自觉的话，就提前安排好行程，做好导游工作。至于酒店，就不用破费了，咱俩挤挤也行。」 汤取能说什么呢？ 自然给陈大爷安排得妥妥噹噹。 他租了台车，先去机场把人接回来，视察一番他新租的小窝，再送去酒店。 对此，汤取的解释是：「易磐今年不回家过年，宿舍放寒假封了，暂时借住在我这儿。你来了，就把屋子让给他，我和你去酒店住双人间。」 关于是否要向陈言透露和易磐之间的关系，汤取之前慎重考虑过，最后是易磐说不急，先看看情况。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汤取意料。 第106章 全文完 汤取觉得既然连蒋沐她们都告诉了，如果瞒着陈言，以后说不准要接受来自陈大爷的熊熊怒火和破口大骂。但易磐既然这么说，他自然也尊重他的意见。 在新租的屋子里见到易磐，陈言如意料中地相当吃惊，不过成年人的理智令他很快就恢復了神色。 一个小房子也没什么好看的，顾忌着易磐在场，两人也没法儿自在聊天，于是略坐了会儿就转场到酒店。 陈言之前只知道出了些事，导致汤取下决心来北京，这次两人坐一块儿细聊，他才得知梁宝香惹出的那一连串麻烦，不由也义愤填膺。 「不是我说你妈，怎么那么爱惹事呢，挑男人的眼光也跟翻垃圾似的。」说完才意识到嘴上没把门，赶紧补救，「不是说你爸是垃圾的意思哈。」 第190页 汤取懒得和他一般见识，一脸与自己没关系的淡然：「反正以后都不会和她联繫了。」 陈言唏嘘：「都是她自己作的，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早就老实待着只等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 换来汤取一个抹脖子的威胁动作：「再占我便宜试试。」 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接下来几天，两人就在北京城各大景点逛，玩得太嗨，上飞机前陈言还恋恋不捨的。 汤取帮他拎着大盒小盒的特产，虽然多年没见，但给陈言父母的过年礼还是要送的。 进安检前，陈言从汤取手里接过东西，犹豫几秒，似乎内心经过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把揽住汤取的肩，走到旁边旅客少的地方，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好心让人住进家里，但平时可得小心点。」 汤取茫然：「啊？」 见他这傻不愣登的样儿，陈言恨铁不成钢地提醒：「易磐呀！」 汤取这回是彻底惊讶了：「啊？」 陈言神色凝重：「上回见到那小子，我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这次居然又在北京见到他，他居然不回家过年，赖在你那儿蹭住！」 汤取慢慢收敛了神情，眼神渐渐变深，沉默无言。 陈言继续和他摆证据：「你躲到离老家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上班，他恰好就和你在同一个项目实习，你一回北京，他也回来了，这难道不够刻意吗？」 汤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点头表示认同：「你说得很有道理。」 「是不是？」陈言也觉得自己的判断无比正确，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你长得帅，以前就招女生喜欢，说不准男生也……嗐，我在上海，那儿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多得是对同性感兴趣的男的。」 汤取挑眉：「你见过？」 陈言瞪他：「好歹是魔都，就算没见过，八卦也听过不少。易磐那小子，肯定是打你主意，没跑了。他又不像你似的年年不回家过年，今年却突然搞这么一出。就算不回家，北京难道没有其他同学朋友家可以借住吗？学校旁边的小旅馆又不贵，为什么非要在你家客厅挤沙发？」 这么说来确实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汤取深深地唿出一口气，道：「好的，我知道了。」 见他这样，陈言还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淡定地表示理解：「其实我也很犹豫。你没谈过恋爱，估计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以前不知道还好，就怕我这一提醒，反倒激起了你的好奇心，冒出兴趣找个男人尝尝鲜，所以我这几天都心事重重的。」 汤取怀疑地看着他：「心事重重吗？没看出来。」 陈言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严肃道：「跟你说正经的呢。易磐那小子绝对包藏祸心，你晚上睡觉一定锁好门哈！平时别那么忙工作，抽空谈个恋爱！」 絮絮叨叨又叮嘱了好一通，把汤取听得耳朵要起茧子，耐着十足的性子，终于把人送进安检口。 将人送走，又去还了车，汤取到家的时候，易磐正坐在沙发上投屏看网课，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时不时敲一行课堂笔记。 客厅只拉上一层纱帘，这会儿已近傍晚，屋子里也暗淡下来，只有投影仪的光芒柔柔地照着。 汤取把带回来的晚饭放到餐桌上，打开餐厅的灯照亮，先不急着吃饭，脱下外套挂好，趿拉着毛拖鞋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看清正在播放的内容后，他有些吃惊：「还以为你在临时抱佛脚，为了毕业论文看专业课视频呢。」 没想到居然是社会学的课程。 易磐分神看他一眼：「专业视频需要集中注意力，对象都在陪别人玩，我哪有心思，只能看点入门级的理论课打发漫长的时间了。」 这话里的怨气把汤取逗笑了，他轻轻打了下易磐的胳膊，阻止这人继续胡说八道。 「晚饭吃了没？」他问。 易磐打开手机，暂停视频播放，沉沉地回了个字：「没。」 意料中的回答。 汤取嘆气：「你有这时间怎么不看点厨房操作教程？」易磐望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 行吧，看来他们对彼此的期待一致。 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吃外卖的话至少厨房的安全得以保障。 汤取将人从沙发上拖起来，说：「就知道你肯定没吃。你这几天不会都飢一顿饱一顿的吧？」 易磐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不紧不慢地被拉到餐桌边，慢悠悠说：「你猜。」 汤取不接他的茬，嘲笑道：「早知道请小区门口那家饼店的老闆给你烙个大饼，挂在脖子上，每顿只要低头啃几口就行了。」 易磐对他的嘲笑淡然受之。 等吃完饭，陈言那边飞机也落地，发来报平安的消息。 想起机场分别前的那一番对话，汤取的视线不由落到正在收拾垃圾的易磐身上，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想把我俩的关系告诉陈言？」 易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抬头问：「他猜出什么来了？」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继续把饭盒扣好，塑胶袋打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认为是我把你拐上歪路。一个从小到大的好孩子，高岭之花，有阳关大道不走，偏偏走邪路，百分百是被坏人教的。」 汤取哭笑不得：「你这描述，好像我是他儿子似的。」 第191页 易磐道：「人对自己的好朋友有占有欲，很正常。」 汤取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是怕他找你麻烦。」 易磐挑了挑眉，表情说不出的自然从容：「不怕这个。怕他大过年的，还要每天和你远程煲电话粥谈心，他过年倒是充实，我就要空虚了。」这答案…… 汤取简直哭笑不得：「反正他早晚要知道的，现在对你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易磐不放在心上，道：「虚名哪有实惠重要，我是个务实派。」 汤取不想和他探讨有关实惠的问题，把人推出门去把垃圾扔了。 不是务实么，那就多干点活。男朋友可以不会做饭，但搞卫生和倒垃圾绝对要勤快。 过年那几天，汤取过得挺单调挺累的。原本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的温情画面，也只是想像得很美好，还不如真让陈言炸膛之后拉着他煲几天电话粥。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等到大年初七开工。汤取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精神十足地去新项目报到。 或许是总部那位副总助理苏师兄的面子，或许是汤取过往销冠业绩的光环仍在，加上名校毕业、相貌俊朗、性格温和，最先打交道的人力条线和营销条件领导同事对他都颇有好感，手下的销售员们熟悉之后也比较服从管理。 为了适应新职场环境、新市场和新产品，工作之余，他也加大了学习的力度，尽力铺展开本地同行关系网。 日子就这样不急不慢地来到了六月份，易磐要毕业了。 虽然汤取时常调侃他论文进度慢如乌龟，但这傢伙最后居然拿了优秀毕业论文和奖金，并且基于这个前提，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的称号。 毕业典礼那天，汤取请了假去参加。 这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拨完穗，从大礼堂到外面的广场，到处都是举着手机相机拍照的人。 台阶上站满了人，易磐搭着汤取的肩，穿过前面一群正在拍合照的同学挤下台阶，人来人往的，又是特殊日子，这一举动无比正常。 汤取拿着烫金的证书仔细打量，虽然纸质的毕业证和学位证早就单独下发了，毕业典礼上就是统一颁发外壳，但他此刻看着上面印的学校名字，还是止不住地心生感慨。 当年他自己毕业时，要操心的闲事太多，就算高兴，那一份高兴也很有限。今天明明是易磐的毕业典礼，他的心里却充盈着愉悦。 班级群发消息说统一到校门口集合拍照，两人就顺着柳树成荫的校道往外走。 一路上都时不时有同学和易磐打招唿，有男有女，有同系的也有其他学院的。 总结了规律后，汤取不禁调侃：「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受女生欢迎。」 易磐淡淡道：「可能因为我是个洁身自好又比较底层的单身狗吧。」 「嗯？」 易磐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缓缓道：「心里藏着喜欢的人，但又得不到，整个人就丧丧的。既没有到处乱撩，也没机会谈恋爱翘尾巴，就显得比别人少几分油腻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抓住任何机会装可怜，汤取轻轻掐了他胳膊一把，恐吓道：「我看你现在很危险，已经在油腻的边缘了。」 易磐抬手摸了摸脸，像是自言自语：「有吗？难道我现在一看就是有老婆的人吗？」 结果挨了汤取好几拳。 拍毕业照其实也挺无聊的，无外乎是那几套动作，看镜头、丢帽子，一群人稀稀拉拉不怎么整齐地拍完后，就开始各自组队拍。 工科班女少男多，男孩子们对女生还都比较包容呵护，要怎么拍就怎么拍，搞怪的、情景式的互动照拍了不少。 易磐特地找到班里出了名会拍照的某位女同学，请对方替他和汤取拍合照。 对方很爽快地就接下这活，还热情地指导两人站位。 成品出来后，果然很显水平，光线、角度都无可挑剔。 金灿灿的阳光太晒，反射屏幕光，两人脑袋凑在一块遮阴，欣赏手机里的照片。 易磐默默看了会儿，道：「其实刚才没告诉你，打招唿的人之所以多，不是我受欢迎，是你太好看。」 他指尖微动，把照片里的汤取放大。 今天因为是休假，汤取穿得很简单休闲，上身白色印花t恤，下摆随意地扎在天蓝色牛仔裤里，身姿挺拔，显得腰身劲瘦，肩宽腿长，一派清爽简约的模样。 汤取用相册自带功能操作了下，把背景里无意路过的行人脸部都打上马赛克，保存，想了想，编辑了一行字。 自从他贴了360°防偷窥膜后，屏幕就很难被旁边的人看到，易磐狐疑地拿过手机，问：「你发了什么吗？」 对着正午的太阳看手机还挺费眼，汤取眯了眯眼睛，懒懒道：「向陈言出了个柜。」 易磐：「……」 他低头，只见手机页面正好显示着汤取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就是他们俩刚才的合照。 初夏的阳光，灿烂明亮，给背景镀上了一层浅金色。他们站在校门口的校训石前，易磐手里拿着学士帽，汤取则举着他的证书，望着镜头露出很淡的笑容。 两人虽然没摆出亲密动作，但松弛的姿态，以及外人很难融入进去的氛围感，有心人还是能猜出一二。 当然，这不是重点。 第192页 重点是，汤取还配了一段话。/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陈言的大学毕业证估计是买的。 果然，就在易磐看照片的这会儿功夫，这条朋友圈下面就出现了陈言的回覆—— 「什么什么什么？？」 「卧槽！！！」 「你是不是大冒险输了？」 「网际网路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 「尼玛，这是朋友圈，不是你的日记本啊祖宗！」…… 似乎仅仅留言根本不能表达他的困惑和急切，屏幕上马上就弹出来电显示。 汤取听见声音，直接点了拒接。 「他现在估计没想清楚该摆出什么态度，等他冷静下来，或者骂够了再说。」 易磐自然无可无不可，把手机还给他。 信息还在响个不停，可以想像远在上海的陈言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汤取这条朋友圈设置的仅他可见。 汤取重新点开那张照片，认真端详，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你还记得我高考完那次我们俩拍的那张合影吗？」他问。 那时他们一个18岁，一个16岁，并肩站在校门口，易磐侧过脸看向汤取，而对方趁他不注意，笑容灿烂地在他头顶比了个v，仿佛一对兔耳朵，让一张酷酷的脸都显得几分呆萌可爱。 易磐当然记得，问：「不是早就弄丢了吗？」 汤取讶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的毕业纪念册丢了，那张照片也是毕业时拍的，大概率塞在里面。」 汤取的表情一时复杂起来，问他：「那你知道我今天心情好，是因为有三件事让我开心吗？」 易磐一怔：「什么？腩」 汤取嘴角翘了翘：「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当然是你终于大学毕业了，第二件，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把你介绍给了我最好的朋友，第三件……被贴在纪念册第一页，很后悔很后悔把它弄丢的那张照片，在同样意义重大的今天，我们俩重新拍了一张。」 似在消化他的话，易磐安静地望着他，两人久久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难以遮掩的厚重的情绪。 良久，汤取笑容微敛，语气郑重：「虽然好像一直都是你先说，但今天我想单独说一次。我喜欢你，也很感谢，在我造成伤害后，你没有放弃自己。」 他深知自己很不完美，执拗、软弱、好强、不服输、过分谨慎，组成了今时今日的他。一路走来，遇到的很多障碍，他跨过的姿态都不够好看，甚至十足狼狈。即便这样，他祸害自己就够了，却还牵连到别人，因为自己的破事，耽误了易磐的高考。 普罗大众都往前看，只有他一个人频频回望，后悔着当初犯下的错误。 今天这个日子，不仅对易磐非同一般，对汤取而言更是意义不凡。 他庆幸自己的错误得以挽救，没有因此毁掉易磐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也欣慰易磐足够优秀，在他掀起的狂澜中稳住了自己。 就像那一张合照，幸运地拥有重来的机会。 此刻，汤取眼眶微红，眼睛里闪烁着水光，映出了易磐的模样，轻声道：「毕业快乐，男朋友。」 易磐看着他，没有说话，借着从他手中拿过证书的动作，轻轻抓住他的手，十指扣住。 「你知道吗，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是如果从头再来，我还是会踩进去。因为我就是我，你也依旧是你。」易磐的声音也很轻，「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是我们共同创造的结果。石头心甘情愿被那一湾水流带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前面既有湍急的断崖，也有舒缓的平野了。」 最后，他说：「我们一起毕业了，男朋友。」 汤取竭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控制睫毛不停颤动，想说什么，最终克制地别开已经通红湿润的眼睛，装作被风迷了眼。 易磐将他拉入怀中，将额头按在自己肩头，在无人瞥见的角度，无声地吻了吻他的头顶。 已过夏至，白日悠长，正午耀金般的阳光倾泻而下，铺天盖地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像一条闪闪发亮的河流。 或许相逢处曾满是淤泥，但有幸，流淌过蜿蜒曲折、跌宕起伏后，他们互相拥有彼此。-end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一路以来的支持，九十度鞠躬，下本见~如果能去隔壁点个收藏或加入书架那就更好啦，感谢( ′` )比心 七夕番外 第107章 至此 临时写的，时间线在正文结束后哦***七夕这个节日，对房地产人来说意义并不很大。客户的购房需求并不会在这一天有显着提升，买房子示爱的比例越来越低，不过汤取所在的项目还是很有仪式感地准备了节日活动。 一大早就组织全体销售员转发朋友圈七夕海报，还提前一天给客户发送现场活动邀约。 因为包装了优惠噱头，这一天的首单开单时间比往常略早些，营销中心也比平时热闹，除了看房的客户，还有来参加活动的业主。 汤取忙完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活动区只有零星几个业主，一旁有工作人员在指导。 汤取原本要穿过大堂往前台走，谁知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由顿住了脚步。 第193页 他又退回几步，细看了会儿，终于走过去确认。 兰成今天的活动很丰富，除了客户来访送玫瑰和巧克力，不限量品尝港式茶点，还能现场制作永生花许愿瓶和香熏球，如果客户需要，还能代为寄出。 参加这类活动的大部分是女客户，所以桌台前坐着的男士背影就显得格外突兀。 汤取慢慢走到那人身后，手搭到对方肩头，徐徐开口：「你怎么在这儿？不用上班？」 正低头操作手机的易磐闻声回头，见到他，下巴在肩上蹭了下，道：「请假了。」 汤取迅速抽手，眼神威胁地眯起，瞪着他。 易磐不以为意，把手机还给桌台后的工作人员，对方朝他说了声谢谢。 汤取这才注意到那套着粉色壳的手机显然不是易磐的，不由挑眉：「你这是在我们售楼部发展维修业务呢？」 易磐起身，单手拿过背包，把椅子推回去，懒懒道：「人家免费送甜品和水果给我吃，顺手就帮她解决app闪退问题了。」 汤取倒是不介意他热心帮人忙，反正他也忙完了，销售员各司其职，眼下没什么事，就说：「走吧，去我办公室待着，别继续耗在这儿蹭我司的茶点了。」 他在前面说，易磐就在后面熘熘达达地跟着，淡淡道：「在你们这儿待着真好，有吃有喝有玩还有得拿，我倒是宁愿不上班天天在这。」 汤取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三百米外，隔壁项目售楼部，今天有手作皮革和美甲活动，要不你一趟水过去体验体验？」 易磐点了点头，嘴上却道：「我也不是哪家的便宜都想占。」 汤取眼睛里泄露一丝笑意，道：「天天待这儿是别想了，偶尔来我勉强能接受。」 虽然至今只来过不到五次，但易磐已经熟门熟路，汤取打开办公室的门后，他就自顾自走到沙发边，把背包放下。 汤取转身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放到茶几上，推给他，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易磐眼睛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视线落到他脸上：「今天不是过节么？」 汤取当然知道今天过节。不过人家异性恋的传统节日，他们两个异类，一个这周单休，一个根本没得休，哪里值得专门请假过来相聚？ 「晚上回家又不是见不到。」 易磐晃了晃手机，悠悠道：「你都给我发出信号了，我接收到不给出回应似乎不太好。」 「什么？」汤取茫然。 他凑过去看了眼手机屏幕，辨认了出来：「我们项目的节日海报？」 房地产项目为了在客户面前狂刷存在感，连节日也不放过。兰成虽然讲究格调，gg不会太生硬，但也没能免俗地设计了一张海报，让销售团队转发到朋友圈。 色调很高级，文案却十分温情浪漫——/望向星空深处 你已是我的银河/易磐道：「你平时发gg都屏蔽我，今天突然把我放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你的这条朋友圈，不能不多想。」 居然还有理有据。 汤取一言难尽地问：「你真的觉得，我想对你说……这种话？」 「谁知道呢。」易磐很淡定地又看了眼画面，这才收了手机，「毕竟你平时就很闷骚。」 汤取没好气地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脸：「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我每天在忙些什么吗。我把你拉进客户分组了，以后我朋友圈每年几百条的gg你都不会错过。」 易磐「哦」了一声，没什么多余表情，道：「看来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汤取怀疑这傢伙是故意的，故意不想上班，请假跑来找他。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汤取说了声「进」，就见一个长相娃娃脸的女销售员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头进来，小声道：「汤经理。」 「贺盼，怎么了？」 贺盼这才把门彻底推开，露出一手捧着的鲜花和一手提着的礼盒，笑嘻嘻道：「那个林小姐给你送的花和巧克力，一直放在前台也不太好，我替你拿上来了。」 那鲜花虽然不算很大一捧，但包装得十分精美，装着巧克力的盒子印着宝格丽的logo，一看就价值不菲。 显然是有心人送的节日礼物。 见状，易磐投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汤取却连语气都没多大变化，依旧公事公办地对贺盼道：「谢谢。花交给水吧檯，让客服分装到小花瓶里，摆在售楼部做装饰。里面的几盒巧克力，你们几个女生分着吃吧。」 虽然觉得这巧克力不便宜，又是人家的礼物，白吃不太好，但收礼人都这么说了，贺盼也就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等人走了，门重新关上，没等易磐问，汤取就主动交代：「一个销售员的业主，姓林，几个月前我帮忙接待过一次，后来给我送过两次礼物，约过我几次，我拒绝了。」 易磐抱着手臂靠坐在沙发上，声音很轻松：「人家借着过节给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给人家发个简讯感谢？」 他刚刚可是搜过了，一盒十颗的袖珍巧克力，居然卖一千多。 汤取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手臂：「敢阴阳怪气，打得你满地找牙。」 腩那个林小姐，是个海归富二代，长得漂亮会打扮，又靠着在新媒体上炫富吸粉赚钱。之前在兰成全款买了一套大平层，成交前是汤取从旁做的逼定，因此加了微信。 第194页 后来对方就时不时想约他出去喝酒，参加派对之类的，汤取都很客气地拒绝了。 不管是奢侈品牌的礼物，还是权贵阶层准入的宴会，对他来说很贵重的东西，对林小姐而言就是不值一提的日常。 相反，一句感谢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却说不定是对方一直在等待的契机。 汤取淡淡道：「我没义务陪她唱戏。」 他有自己的人生节奏，不会轻易被别人影响。礼物人家爱送就送，总会有兴趣消退的一天，他也不会推来推去，纯粹浪费时间。上班已经忙成狗了，有这闲工夫，留着专心和腩自家对象谈恋爱不行吗。 何况，林小姐也不是单身，不过是看到长得帅气的男人就广撒网而已。 正这么说着，就见易磐把沙发上的背包放到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正好，我也给你带了点过节的仪式感。」 那声音一听就知道里面装了挺沉的东西，汤取狐疑地坐过去，也没用易磐动手，自己把背包拉开，朝里面看：「什么？」 包里装着一个白色的纸盒子，还挺沉，他抓一头，易磐帮忙抓另一头，一起把盒子掏出来。 静静地看了会儿茶几上的盒子，汤取扭头看向易磐：「你这是送我两块板砖吗？」 易磐居然面不改色道：「嗯，两块板砖和一盒好人卡，以后女的追求你就发好人卡，男的就拍两板砖。」 汤取简直要被他的胡说八道逗笑，去办公桌拿了剪刀，蹲回茶几边，把包着盒子的透明胶布剪开。 等到盒子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汤取被深深地震撼了。 半晌，他僵硬地转过头，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盒子里赫然是一叠叠红色的百元大钞。 除了电视剧里的人质交换现场，以及资金来源有问题的购房客户，他就没见过正常人谁带这么多现金。 易磐陪他一起蹲在茶几边，耐心解释：「因为不确定买什么才不会被你说浪费钱，也不知道你今天什么时候才能下班，订烛光晚餐什么的也不太合适，就干脆把工资卡里的钱全取了给你。」 汤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忍不住确认：「全取了？」 「是啊。」 汤取无言以对。 两人一块儿生活的这段时间，花钱都挺随心的，不分彼此，汤取也没对易磐的存款好奇过，突然被这么搬到眼前，不得不说很是吃惊。 易磐除了工作以来赚的工资，以前上大学的兼职和外快也有不少。 汤取对钱还是很谨慎的，问：「这儿总共多少？」 易磐说了两个字：「你猜。」 汤取挑起眼角瞥他，语带威胁：「如果你希望我今晚睡前一心忙着数钱的话……」好吧。 易磐露出一个「真是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报了个数。 闻言，汤取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傢伙平时看着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居然一声不响攒了这么多钱。 汤取有些迟疑：「可我不怎么懂投资……」 「我也没期望它们升值。」易磐手指在盒子上轻点，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给这些是想为你解压，不是给你增加压力。」 因为曾经很多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逼得急需用钱，经年累月下来，汤取不知不觉就对存款有一条警戒线。 存款低于某条线，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危机意识。 易磐希望能尽自己所能，把这条线垫高一点。 「现在家里的财务全交给你，今晚约会还是加班，全凭你做主。毕竟我身无分文，只能跟着你走。」 汤取犯了难，有点愧疚：「我今晚估计还是不能太早下班。」说着，又赶紧补一句，「但应该能比平时早一点。」 提前一点开晚会，早点结束早点散，这个倒是在他的权限范围内，顺带让团队的人都感受过节氛围。 易磐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好，那就早点，我等你。」 这么支持自己的工作，汤取心里不免有点点感动，听门外一时半会儿没有动静，他伸手勾过易磐的后颈，在他侧脸快速亲了一下，眼里带着笑意：「谢谢。」 易磐却抬手抱紧他，温热气息吹拂在耳畔：「不客气，这是作为家属应该做的。」 汤取脸有点烫，被腰间的力道箍着，只好凑过去，两人安静地接了个短暂的吻。 虽然说提早，但结果并没有比往常早太多。下班前出了个争议客户，汤取忙着判客，耽误了一些时间。 等到真正下班已经快晚上九点，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五点多就点了外卖，和易磐一起在办公室提前把晚饭吃了。 立秋后，暑气渐消，夜晚的风也浸透着丝丝凉爽。离开售楼部，晚风习习适合散步，两人索性步行回家。 他们现在租的房子不远，方便汤取就近上班。易磐单位有宿舍，有时候工作太忙索性就两天回来一次。 这一片好几个楼盘都处于新开发状态，附近商业不算繁华，并没有太多节日氛围，两个男生大晚上并肩走着，比起情侣，更像苦逼单身狗抱团过节，也不算太奇怪。 沿街有个意式手工冰淇淋店倒是有节日套餐，汤取要了款抹茶的，易磐选了款混合浆果的，两人边吃边慢吞吞往家走。 第195页 吃着吃着，汤取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道：「说起来，我也算是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这话说得不确定，易磐都不禁好奇起来：「什么？」 汤取把冰淇淋盒子塞到他手里，掏出手机，打开app翻找了一会儿，递给他看。 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后，易磐挑了挑眉毛：「书？」 「前两天看到满300减40的活动，就给你选了六百多元书。」汤取下拉页面，给他介绍，「一半是你们专业的书，一半是人文社科的。」 易磐沉默了会儿，缓缓问：「你是怎么推断出我需要看书的？」 汤取晃了晃修长的手指头：「两个理由。一，你不觉得你谈恋爱之后越来越黏煳了吗，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看很多杂书，时不时故作高深、假装高冷的你。」 易磐狐疑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在pua我？二呢？」 「二嘛，我打听了你们单位的晋升渠道，你学歷太低了，影响以后评职称。如果考在职研究生的话，单位会很支持的。」 易磐不为所动，冷冰冰地拆穿：「这方圆一米内好像不止我一个本科生吧。」 汤取不以为意地摆手：「我们这一行，对学歷要求不高的。」他收起手机，拿回冰淇淋继续吃，「除非等到以后主持大研究项目，拿项目奖金，你短期内发财的概率不太高。我们家赚钱的重担就交给我了，我已经列了初步五年计划。」 易磐意味深长地重复：「五年计划。」 汤取才不管他的调侃：「五年内，我要从销售经理做到片区的管理层。」 他的语气很笃定，易磐拉住他的手，十分自然地扣紧，眼带笑意：「嗯，你一定能做到。」 「还有一个……」虽说现在放大话似乎有点过于自信，但汤取还是很想和他分享，有点矜持又有点不好意思，「靠我们俩共同的努力，全款买一套我们自己的小房子。」 易磐看着他，低声道：「你对我的五年要求只有念个研究生吗，是不是有点太见外了？」 汤取被他逗得笑起来：「你有这个力争上游的意识，值得表扬。」 易磐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低沉而缓慢：「还不是怕你太优秀，被人抢走。要么一起摆烂，要么一起卷，我们俩要保持一致步调。」 被他指腹摩挲得脸有点痒，汤取笑着躲开：「好。」 易磐手上微微用力，把他拉回身边，汤取没有再挣，两人就这样手拉手地慢慢走着。 安静地走了会儿，汤取突然问：「你今天特地过来，是不是很想和我一起过七夕啊？」 「还好。」易磐道，「反正是一起吃饭，在餐厅和在你办公室，差别不大。」 汤取问：「你知道我们一到周末，来访客户都会比平时多，业务会很繁忙，对吧？」 他的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眼尾上翘，面颊白皙柔软，看起来心情很飞扬。 易磐认真地看着他，过了一小会儿，低声道：「今天已经亲身感受到了。」 「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汤取故意停顿了会儿，拖长音调，「我刚才打电话给领导，顶住巨大压力，明天请了一整天假。」 「真的？」 汤取有些好笑：「骗你我又发不了财。」 这也是他比原计划更晚下班的原因，临时起意请假，要给团队安排好明天的工作。 易磐嘴角微微上翘：「感谢日理万机的汤经理贴心关照我。」 「不客气，这是作为家属应该做的。」 「那我们快点回家吧。」易磐突然道。 汤取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着手快走起来，步伐越来越快，渐渐变成了跑。 「干嘛啊？」 「既然明天可以晚起，今天就晚睡吧。」 「哎，冰淇淋还没吃完呢！」 汤取跑着跑着笑起来，岔了气，拉着易磐的手强制停下，边咳边笑。 这附近来往的行人不多，易磐索性半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汤取把头靠在易磐肩上，额头在他肩上轻蹭，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开口：「易磐。」 「嗯？」易磐低头看他。 汤取抬起脸来和他对视，道：「我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要汤取自己来评价，他的生活相比其他人要枯燥乏味得多。在劳有所得的前提下，他很有些以工作为乐趣的癖好。 工作时尽情投入，让自身价值最大化，下班后彻底放松。 此刻，路灯昏黄，夜风吹过树梢，身边有恋人相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走在晃动的光影里，像鱼缸里两条懒洋洋的小鱼，无忧无虑，漫无目的，尽情享受彼此共享的闲暇。 工作顺利，生活顺利，爱情顺利，就已经胜过他人生过去的很多时刻了。 易磐摸了摸他的头和脸颊，仿佛在抚摸很珍贵的宝物，轻声道：「当你说现在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天，三天，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是我们很好的『现在』。」 汤取握住他的手：「嗯。」 他有期待，也有信心，而身边这个人，为他带来了更多的勇气。-end 【作者有话说】 这本原计划没番外，为了七夕活动临时写的，希望大家食用愉快，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