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女(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命相女(重生)》作者:芸生生【完结】 文案: 「若我这一生註定二十岁早亡, 那我定要与你日日欢好, 不负这重活一世。」 ——闻月 【以下剧情版文案】 闻月十六岁时,意外救下重伤的辰南王谢翊。 因倾心喜欢,不顾旁人阻拦,进京嫁他做了妾。 哪知所託非人,三年后,为了谢翊的不孕王妃,闻月多次怀孕。 最后,她为救失足落水的独子, 怀着孕,淹死在除夕夜的荷塘里。 重生回到十五岁。 闻月别无所求,不问世事,只想安心活过二十岁。 为防拦路虎出现,她利用过目不忘的记忆,写下前世所有人生死命运, 仔细推理,规避危险,并将此书命名为「命相」。 却不想有朝一日,家中遭贼,竟将此书掠去。 不久后,朝堂之上、江湖之间流传着一句—— 「命相女,知天事。 得其者,得天下。」 闻月无意捲入世间纷争, 但命运却好似轮轴,直将她往旋涡中推。 往别处推倒还好,偏偏推向的,确实谢翊的怀。 更可怕的是,这辈子的谢翊乖张狠戾, 跟上辈子多情的谢翊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本文又名《上京意难忘》、《前夫的秘密》、《重生后渣男前夫对我穷追不捨》、《民女闻月逆天改命》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月 ┃ 配角:谢翊、江边客、罗宏、殷灵子等 ┃ 其它:新文《人间鉴》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定要与你日日欢好,不负多活一世 立意:火葬场 第1章 弒子 闻月是院里头的「中姑娘」。 辰南王府院里头的女人们是有三六九等的,虽不至于跟皇宫里头似的那么多级别,但好歹也分为上中下三等。闻月算是最早来王府的一批了,可辰南王的宠爱不是靠资歷就能熬出来的,熬了三年,闻月也就混了个不上不下的「中姑娘」。 如上京茶馆里头的评书所言,对一个女人深情就等同于对其他女人薄情。闻月觉着,辰南王谢翊就是这么个人。自打两年多前娶了青梅竹马的王妃起,他便独宠她一人。 王妃虽不喜欢院里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但迫于身为辰南王妃的得体颜面,还是「大度」地留下了她们。只不过王妃觉着,那么多姨娘的存在委实伤了辰南王对她的专情风骨,一声令下,王府里头就再没了姨娘的称唿,全都成了姑娘。好似一口一个姑娘叫得,就能将辰南王跟这些莺莺燕燕的过去抹光了似的。 腊月初雪,院外的雪将树枝压得低沉。小道上刚有人走过,留下了一串脚印子,可没一会儿那印子已全然淹没在一片纯白里了。 雕窗大敞着,闻月笑眯了眼睛,感嘆着:「进上京城三年了,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雪。殷灵子,你说是不是前两年没下的雪,都在天上攒着,卯足了劲下到今年呢。」 殷灵子从她背后走到窗前,算盘声擦擦地响:「还真是南方来的蛮子,下大雪都没见过。」 「我们那儿从不下雪。」 「那是你见识少。」 殷灵子从塞北来,性格跟那塞外的牛羊似的,不拘一格。说起话来一针见血,但心却是不坏的。她按上窗,说:「得了,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关上。」 闻月不死心:「再看看。」 「不成。」殷灵子蹙了蹙眉,转头阖上窗,落了窗锁:「我们塞外有个说法,连年不落雪,突降大风雪,必遭大冤。」 闻月一愣:「还有这种说法?」 「是,怪忌讳的。」她挑眉,「所以别瞧雪了,我给你瞧点其他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闻月还没问完,殷灵子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手心大小的金算盘。金算盘做工精緻,一看就是宫廷手艺,算盘一角特意留了空,穿了根红绳系在腕上,很是秀气。 闻月一愣,但并不惊讶:「打哪儿弄来的?」 殷灵子笑笑,一点也不瞒着:「南院新来了个下姑娘,家里是商贾世家,我拿这月府里发的胭脂水粉跟她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妃的精得很,生怕我们这中下等的姑娘打扮好了,入了辰南王的眼,平日里胭脂水粉一概不准从外头弄进来,都得她亲自过了手才给我们。上姑娘拿得还算好,我们中姑娘也算行,至于那些下姑娘,各个年轻貌美如花,王妃心里那桿秤精着呢,给她们配得胭脂水粉都是最劣等的。」 闻月耸耸肩:「我可不信你真拿了你的胭脂水粉给她。」 殷灵子掩着嘴笑:「知我莫若你。」她戳戳闻月的肩,「我先是把那胭脂水粉抠出来,再用劣等的充了进去,卖她的也就是个盒子。你当时都没见着,她拿到那盒东西,涂了涂后,还高兴得直喊我殷姐姐呢。」 闻月瞭然:「所以抠出来的胭脂,你是卖给了老主顾中姑娘王粲,还是下姑娘陈兰兰呢?」 「嘿嘿,卖了俩人,一人一半,感情不散。」 闻月笑着嘆了口气。 殷灵子父亲是塞北的一名清官,因清廉正直不拿人油水,变相导致了被排挤,处处碰壁。闻月听殷灵子说,殷家最差的那段时间,一家几口人天天喝米汤度日。后来听说有人要给辰南王献美人,殷灵子父亲仰慕辰南王已久,便问了女儿意见。殷灵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因为塞北进献美人的家眷,能得十两纹银。自家弟弟喝米汤喝得力气没了,在学堂昏过去好几回,殷灵子平时最疼她这个弟弟,想着十两银子能给弟弟换好几十顿烤鸡,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殷灵子是苦怕了,也穷怕了。想着进辰南王府兴许还能获得家主青睐,帮扶家里一把,却没想到遇到了个对王妃痴心一片的辰南王,也就死绝了心,走偏门去了。 殷灵子常说:「这年头,图人钱图人貌,也总比图人心好。」 闻月觉着也是,幸好她藏了点私房钱,和殷灵子这友情,少说还能维持些日子。时常听殷灵子叽叽喳喳,到这王府里头的生活也不算太无聊。 殷灵子加了几根柴火,房里头取暖的火盆一下烧得很旺。 闻月觉得脖子里头燥得慌,下意识地就要开窗。 殷灵子却一把将她扶了回去,「这大冷天,开什么窗,你染了风寒倒是不要紧,可这肚子里头的小世子要是出了差错,我可过意不去。」 闻言,闻月撑着腰,还是坐了回去:「我倒希望是个女孩。」 「你这个不争气的。」殷灵子说:「王妃至今无所出,若得男胎,母凭子贵,你今后的日子还能多些保障。」 闻月抚了抚肚皮,这两天胎儿刚会动,闹腾得不行:「我倒还希望是个女孩,女孩说不定还能留在身边养着,总不至于像然儿似的,一年也见不着几回。」 殷灵子安慰她:「好了,别难过了。然儿好歹是现今辰南王唯一的子嗣,无论嫡庶,一条命总归是好保的。」 闻月朝她笑笑,无能为力地点了点头。 回想往昔一切,闻月仍然觉得恍惚。虽只是三年光景,却好似过了半生似的。她出身乡野,父母亡故,因救了蒙难隐姓埋名的辰南王,对他一见倾心,跟他进了上京城做了他的家眷。那会儿,辰南王府没几个女眷,闻月也曾以为自己能仰仗着辰南王偶尔的宠爱,能凑活过些日子。 没想到三年前王府遇刺,旁人倒是没什么事,闻月却倒了大霉,被刺客一剑戳穿了心口,虽不致命,但胸口和后背都留了两块碗大的疤。自那起,辰南王便再不招她过夜了,进门的次数也愈发少了。闻月虽然装不懂,但终归清楚,辰南王见多了肤若凝脂的女人,她这样伤痕累累的身子,哪入得了他的眼。 可闻月还是幸运的,虽受了重伤,却也意外被大夫诊出喜脉,那孩子跟她一样顽强,八月之后,顺利得活了下来,她给她取名然儿,只愿他一生顺遂,顺其自然。 王妃膝下无子,作为院里头唯一的子嗣,然儿不足百日就被接到了王妃那儿去。自那以后,闻月见他的次数便少之又少。 前段日子,辰南王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都快两年多没碰过她。她都快以为他都忘了她这一茬人,却在醉酒后在她这儿留宿。俩月后,闻月又被诊出了喜脉。 院里那些姑娘们都说闻月运气好,命够硬,王府上下百来号女人一无所出的情况下,偏偏是她,一而再地怀了辰南王的子嗣。 旁人都说她说她好命,可只有闻月知道,这好命二字底下,才是最危机四伏的地方。 她这一生没其他愿望,唯独希望的,便是好好活着。 她要好好活着,然儿也要。 至于旁人的,她不能管,也管不着。 「对了,除夕夜的衣裳备好了吗?」殷灵子拍拍她的手,喊她回神。 闻月这才想起来,后天就是除夕夜了。 自打王妃进门起,除夕夜就有在府里设宴款待各高官家眷的习惯。而这夜,王妃也会给闻月个特赏,前厅开宴,闻月就能在这时候从僕役院里头进趟后花园,同然儿见上一面。毕竟像闻月这样,无名无分的家眷,也不配出席在家宴上。 闻月回:「就准备穿你上回送我身套湖绿色的袄子。」 「哎呀,我上回就说那套最称你。」殷灵子一边在火上烘着手,一边把玩着那把金算盘:「快换上让我瞧瞧,可别到时候美得,让然儿都认不出你了。」 「净闹我。」 嘴上虽闹着,闻月却还是乖乖听了殷灵子的话,把那套湖绿色的袄子给换了。 她皮肤本就白嫩,湖绿袄子衬气色,一穿上,红扑扑的脸蛋透着粉,好不可爱。闻月有双灵动的杏眼,眼睫深深,笑起来眼里头跟有水似的,一点都瞧不出早已为人母亲。 算盘被殷灵子盘的沙沙响,她来回走了好几圈,上下打量了闻月好几遍:「瞧这身材窈窕的,我见犹怜,一点瞧不出怀孕五月有余了。」 「我乡野里头来的,自然精瘦些。」 「啧啧啧,你可都不知道院里多少人羡慕你。王府这第一胎是你这儿出,第二胎还是你这儿。」殷灵子掩着嘴靠过来:「兴许王妃都羡慕得紧。」 「快别胡说。」闻月越说越轻:「我倒宁愿不要这样。外头流言你没听吗?」 殷灵子怕闻月伤心,故意转移话茬子:「没,哪来的流言,都是前段时间……」 她还没说完,闻月就打断了她—— 「她们说然儿是夭折的命。」 听完,殷灵子没了动静。平日里听旁人这样说起,殷灵子只觉得那些长舌妇嘴痒恨不得扇上去。可闻月这人她实在了解得很,单纯简单,没什么心思,如今从她口中这么听来,只觉得心头悲凉。 为人母,却无法保全亲子性命,实在痛苦。 闻月推开门,裹紧了袄子,走到皑皑一片的雪地里。 她伸手,大片雪花落入掌心,她回头跟追来的殷灵子说:「上回请你买的东西买着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殷灵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闻月。闻月把它打开,见着里头有一颗黑色的小药丸。 殷灵子说:「按照你的药方子研磨制成的。」 闻月说:「我父亲入乡前曾是宫里御医,说按这方子制成药丸能解百毒。」说完,闻月将那药丸子取了出来,放在食指与拇指之间碾成粉后,又重新放入盒内。 殷灵子紧张:「这碾碎了还怎么服?」 闻月眼里有慈母似的光芒:「然儿年纪小,吞不下这么大的药丸。」 殷灵子一怔,先是环顾周围一眼,再回头小声同闻月说:「你为何要告诉我,这是给然儿准备的。」 「不知如此,我还要告诉你……」 殷灵子知道这是个大麻烦,她不想惹麻烦,但该死的八卦心,让她忍不住驻足听下去。 闻月慢条斯理地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我怀疑谢翊给然儿下毒。」 「住嘴!大庭广众之下,不可直唿辰南王名讳!」殷灵子立马上来堵她的嘴,压在她耳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疯了,虎毒尚且不食子,然儿是他唯一的子嗣,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闻月听完,神情仍无什么变化,只是恢復了那淡淡的、平静的笑靥。 她回头,朝殷灵子笑得酣甜:「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她笑得很甜,殷灵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却悔不当初。 天杀的,她当初要不是为了闻月那根上等的玉镯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碰上这等麻烦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起来收藏下我的【接档文】——《人间鉴》吧 高冷御姐亲子鑑定师女主x不正经深情痞子狙击手男主 蒋传申本是骑摩托车叼着烟的不羁男人, 却因为赵莱月, 开始留意起橱窗里的红裙子。 想像着她穿上的模样,笔直长发、齐顺刘海, 不自觉,烟烫了嘴,也没发觉。 ps:文案改编自网络。 ---------【女主版文案】-------- 「戴上橡胶手套,穿上这身白褂, 摒弃世俗外界的情感,维护人伦社会的公正。 我是基因世界的法官,亲子鑑定师。」 ——赵莱月《亲子鑑定手札》 8个亲子鑑定故事, 8场爱情与亲情的较量。 光学显微镜下,是放大的人性。 第2章 沉塘 上京城的雪愈发地大。 到除夕夜,僕役院里的屋檐、小道上,已是积了数寸深。但在辰南王府的正院里头却是另一番光景。因王妃宴请高官家眷,正院里头已由僕役打扫,将积雪清理得一干二净。 申时,正院正式开宴。 酉时,管事的领着闻月从僕役院里头出来,慢悠悠地往正院赶。 闻月一年顶多进正院一两回,花团锦簇的正院和死气沉沉的僕役院几乎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可当下,难得进回正院,她却压根没有观赏的心思,满心里想得,都是快半年未见的然儿。 上回见他还是中秋。 她还记得然儿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骨熘熘的灵动,只可惜那唇上的青紫触痛了闻月的眼。她父亲曾是宫里御医,她也学过点中医皮毛,哪能不懂这是中毒迹象。 起初她也以为是王妃给然儿下的毒,直到后来,亲眼见证之后,她才知罪魁祸首竟是然儿的亲身父亲,辰南王谢翊。 闻月在上京城无钱无势,她斗不过谢翊,也斗不过王妃。 她早看清楚了这点,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上的药盒,趁着这次机会,替然儿解了这次毒。至于下回再有如此发生,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管事的把她领进后花园,就去通知前廊里的丫鬟,让乳娘把然儿带来。 一切照着辰南王府从前的流程走着,闻月的心情总算平復许多。 私底下,她悄悄打开荷包,先是将拿盒子塞进手心,又揣了几两银子放进兜里。待会儿等乳娘过来,她打算用银两打点,请乳娘迴避,给他们母子二人一点私下相处时光,想必乳娘也会通融。这时候,她就能给然儿餵药了。 她默念着,希望一切顺遂,万万不要节外生枝。 然而,令闻月未料想到的事儿发生了…… 从前皆是乳娘抱着然儿进门,却未想到,今日送然儿前来的却是个她万万想不到的人。以致于见着他的那一刻,闻月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好后头有假山挡着,才不至于摔下去。 竟是谢翊亲自抱着然儿过来的! 隔着两条廊子,闻月就听见谢翊逗弄然儿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飘过来。她先是不信,之后是震惊,最后深吸好几口气才归于平静。 谢翊单手抱着孩儿,越过最后那道圆形拱门。 雪落上了他玄黑色的大氅,零星的点缀着。兴许是因今日除夕,他难得的穿了件红色褂子,配了条鎏金腰带,衬得整个人意气风发。剑眉斜插鬓角,一双狭长的眼,倒与怀里那小娃娃如出一辙。 闻月认识他那会儿,压根没想到他就是那个杀遍北越,叫敌人闻风丧胆的辰南王。她只以为他是个伤兵,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是认错了的。 闻月弯下腰去,但那凸出的小腹不让她全跪下去:「参见王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谢翊将然儿手上的拨浪鼓转了好几圈,见然儿有了笑意,才把他从怀里放到地上,对闻月说:「送然儿来见你。」 「谢王爷恩典。」 闻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谢翊喊她起来。 隔了老半晌,头顶才慢悠悠飘出一句:「你手上的镯子呢?」 闻月一愣,下意识地摸上了腕,假装若无其事道:「回王爷,在院里头呢。」 谢翊却讪讪笑了:「该不会是卖了吧?」 「哪能呢。」虽是腊月,但闻月脑门子上的汗却止不住地沁出来:「当年头批进王府的姐妹,王爷各给咱们配了一个,虽款式不同,但意义非常,奴婢哪敢丢。」 谢翊冷冷道:「但愿吧。」 闻月不敢说实话,实际前些日子,她早把那玉镯当给了殷灵子,请她帮忙取药丸,也一併用这玉镯对赌,请殷灵子务必保她和肚里孩子的平安。 怎得今日谢翊难得一回见她,竟问起玉镯一事,闻月想来竟有些后怕。 好在谢翊没刨根追问,要不然手里那药丸怕是得败露。 闻月心里藏着事儿,一直不敢抬头。 正当她思绪游离之时,忽然半道上伸出了一只男人的大掌,盈盈将她紧握的双手扶住,一併将她带起。 交叠的手,暴露了闻月的情绪。 谢翊忽地噗嗤笑了声:「闻月,你在紧张。」 「不,我没紧张!」 她一慌,自称奴婢都忘了。 显然坐实了她的紧张。 谢翊显然察觉到了,却还笑得自如:「你不是从来都不在乎的吗?」 这一句话来的没头没尾。 闻月一时没听懂,却生怕他察觉出点什么,立刻应了回去:「回王爷,奴婢在乎,在乎生死,在乎自己的孩子。」 谢翊顿了顿,似有话语欲言又止。 然而,未等他开口,半道上有太监跨进了拱门,声音尖利—— 「王爷,王妃养的狸猫在夜宴上跑丢了,王妃急得掉了好几滴泪,正喊您回去呢。」 谢翊把玩着腰前的玉佩,慢慢道:「跟她说,我立刻回。」 「是!」 闻月没想到,这时候倒是王妃救她于水火。 谢翊作势就要走,可刚跨出拱门一步,他却又折返回头,定到了闻月跟前。 他跟变戏法似的,从袖口取出了那只玉镯,俨然是从前配给闻月的那只。 闻月一惊,尚来不及为撒谎而下跪,谢翊却握住了她的手,将那镯子推回了她的腕上,说:「闻月,这镯子自今日重新戴上起,除非死,不允脱。」 既是拆穿了她,却不降罪,闻月不懂他意欲何为。 正当她疑惑之际,谢翊却拿手附上了她的小腹,里头的小娃娃好似有反应似的,回踢了她一脚,闻月疼得吸了口凉气。闻月觉着,这小娃娃就跟谢翊一样,都不是个省事儿的主。 谢翊沉着眼,瞧不出情绪,但口气却是难得的温情。 「既然在乎孩子,那就好好保重,把然儿照顾好,把肚里的孩子安稳生下。」 他给了台阶,闻月也不是不识相。 她立刻跨前一步,撑着笨重的身子,重重跪下—— 「奴婢定当不负王爷嘱託,但求他日王爷给条活路。」 闻月觉着,这时候提出希望谢翊给母子三人一条活路,倒不算是时机不当,于是她大着胆子回了出来。可回应他的,只剩谢翊的背影。 闻月不明白,他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她唯独知道的,世人唯独知道的,是辰南王王妃养的狸猫的一根毛,也比一条人命重要。 上京城的人心太难懂,她也猜不透。 打点完了乳娘,四下便只剩母子二人。 然儿难得见回闻月,她原以为他会对她有所抗拒,却不想然儿很是乖巧,甚至还甜甜在他怀里喊了声「阿娘」。 闻月不知道他是认错人,还是认出了自己。 但当下,她唯一的反应,只剩满脸的泪。 她伸手揽住然儿,眼见他唇角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她从兜里掏出他喜欢的绿豆酥,蘸了点药粉,一点点往他嘴里送。 药粉味苦,小孩儿不适应,连连吐了好几回。 眼见奶娘就快回来,闻月只好加快了手头的动作,明知他不懂事,却仍含着泪抱在怀里轻拍,喃喃同他讲:「然儿,乖,阿娘对不住你。」 小孩儿不懂事,尝到苦味便挣扎着要跑。 闻月本就不敢抱他太紧,而三岁小孩正是顽皮时候,三下五除二就逃开了闻月的怀抱,跑出了后花园的拱门。 拱门后是片硕大的人工湖,穿越湖上长廊及湖心亭,就能一直通向王府前院。 那人工湖上的长廊栏杆很浅,失足跌落,恐有性命之危。 思及至此,闻月加快了脚步,好在在长廊头上总算抱住瞭然儿。 然而,未等她平復狂奔的气喘,自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双纤长的手,染着红色的蔻丹,那一寸长长的靛青水袖轻轻一挥,用力揪着然儿的脖子,直将他整个人翻转了过来。 只听「扑通」一声,原本尚在闻月怀里的孩子,已深深掉入池塘。 下意识地,闻月就要跳下去救孩子。 然而,未等她有所动作,身后那人已用力一推,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落进了湖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闻月不会水。 很快,湖水淹没了她的唇,她的臂,填满了她每一次的唿吸。 快要沉到塘底的时候,她用尽力气抓了一把身旁的然儿,用力将他往水面推。可然儿好似失去了动静似的,灰濛濛地闭着眼,一点没了生气。 她的眼彻底睁不开了。 临失去意识的那一秒,向来没心没肺的她居然生了点恨意。 她恨谢翊,为什么因王妃丢了只猫,便将他们娘俩丢在了后花园。 她恨她自己,为什么支走乳娘,害此时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毁瞭然儿唯一的一线生机。 她没完成父亲泉下的嘱託,白来了一趟上京城,怕是等黄泉路上见了,她也是无颜。 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年要是没跟谢翊走,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更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谁要害她? 谢翊?王妃?还是谁? 就这样,闻月死了。 怀着孕,死在了除夕夜冰冷的人工湖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男主不渣 具体请见今后分解 下章女主重生 虽然本人是从现言频道跳槽来的,但是套路还是懂得 第3章 重生 刺鼻的血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闻月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可再睁眼时,面前的一切都叫她觉得诡异。 她躺在一个很旧的屋里,屋顶上有一根狭长的椽子,椽子上头有发霉还有虫蛀过的黑斑,还结了不少蛛网,瞧着诡异至极。 生死这事儿大家都是头一回,闻月也没死过,只以为自己来了阴曹地府。 更何况她前头还沾着个道士模样的,看着像是鬼,披着很长的鬍子,手里端了个碗,还在不断网外头淌血。 脸上黏黏腻腻的,她下意识地拿手抹了抹。 再定睛一瞧,竟然是满手的血。 她立马「啊」地大叫了一声。 她刚吼完,破屋子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 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和老妪一前一后地闯进来。 刚睁眼的闻月眼前还有点煳,待到看清那两人后,她更是惊讶得不行。 那两人正是闻月江南老家的乡亲,一个叫牛叔、一个是他媳妇儿牛婶。印象中,嘉邺十六年末的战乱,除去跟谢翊远走的闻月之外,乡里乡亲无一倖存。 闻月是嘉邺二十年死的,跟两人隔了三年有余,没想到在阴曹地府还能碰上老熟人,实在是惊喜得很。 可她刚想说话,牛叔夫妻二人就跑到了她床板跟前,推着她的肩,激动得转过脑袋对那道士模样的,感激道:「黄道长真不愧江南第一仙道,这回魂之术是一顶一的厉害。阿月,你可总算醒了,牛叔牛婶都急坏了!」 闻月抹了抹满脸的血,即便是在阴曹地府遇上乡亲,她还要点体面,她朝两人笑了笑:「牛叔牛婶,可真巧,咱们仨在黄泉路上碰头了。」 「呸呸呸。」牛婶拿戳了戳她的脑门,「好好的,什么黄泉路呢。」 牛叔见状,立马扑到黄道长跟前:「黄道长,阿月的魂还没彻底回来,能再施次法吗?」 「得令!」黄道长对天一吼,将碗里头的血一饮而尽。 牛叔牛婶见此情形,快速一闪。 说是准,又是快,猝不及防地,闻月又被喷了满脸的血。 她跟父亲学过点药理,这回她拿手指头尝了尝—— 是狗血。 直到牛叔家的小川,捧着烤鸭进来,喊闻月尝一口的时候,闻月总算恢復了点神志,开始疑惑她到底身处何地。 明明记忆最后,是停在除夕夜辰南王府冰冷的湖水中,怎么一眨眼,好似那些都不存在过似的?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牛婶还在抱着她哭喊着:「阿月啊,你父亲才刚过世,再难受,也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啊。要不是前两天我跟你牛叔上你那儿送菜去,都不知道你还要昏倒在地上多久。幸好幸好,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闻言,闻月立马打断她:「我父亲刚过世?!」 「哎哟,老牛这可咋办,阿月还是不清醒的。」牛婶道。 「现在嘉邺几年?」 「十五年,夫子昨天刚教过。」 小川回答的比谁都快。 一声惊雷在闻月脑子里炸响。 她这是借尸还魂了?还是……重生了? 她还叫闻月,身边的人事物也统统没变,父亲过世的时间,和牛叔牛婶、还有小川活着的时间都对的上。 所以说,她是跟上京城话本里说得那样——重生了! 要接受如此天马行空的可能,叫闻月自己不敢相信。 但不敢相信是一回事儿,求证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思及至此,闻月立马喊道:「小川,快给我个铜镜!」 小川很聪明,立马找了块铜镜来。 闻月一看,愣了半晌,之后才慢悠悠地将手扶上自己的脸。 虽然额前、耳后都沾了不少狗血,但铜镜里头的眉眼却一点没变。还是那幅圆润的骨架子,还是她十五岁那年的打扮。头顶盘着两只髻子,用湖绿色的丝带盈盈地扎着,脸颊红扑扑的,是她印象中十五岁时的少女模样。 当然,和后来辰南王府里低眉顺眼的中姑娘闻月相比,也完全是两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她居然在沉塘后回到了十五岁? 虽然现今境况叫她讶异,但也总比死了、万念俱灰的好。 只用了小半会儿功夫,闻月就适应了重生的事实。 唯独让她觉得心口堵着一口气的是,她不知道然儿的情况。 她最后水底的那一推到底有没有起效果,然儿又是生是死呢? 正当她思绪游离之时,小川伸出小手轻晃了晃她跟前的铜镜,童言无忌:「阿月姐姐,你怎么跟没见过自己似的。」 牛叔给他脑门上去了一记:「臭小子,净胡说。」 牛婶也附和:「别听小川瞎说。」 记忆里,牛叔牛婶是在父亲亡故后,对她最好的人。 当年,母亲亡故后没多久,身为御医的父亲,因做错了事儿,惹了圣怒,被割去舌头、废了双手、落了残疾。父亲带着她四处流亡,辗转到了江南乡野。那时牛叔见残疾的父亲带着个孤女实在可怜,便帮他在夷亭村里盖了房,自此父女二人总算在这儿也算有了个居所。 再后来,父亲教着闻月学医,靠着一门手艺,在夷亭村也算小有名气。 牛叔牛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个孩子,没想到了四十有余,牛婶忽然有孕。高龄有孕视为不详,镇里头的郎中都不敢收置,生怕出了事儿惹了是非。牛叔无奈求助闻月父亲,父亲未置一词,立刻收置了牛婶,时刻照顾着。虽后来小川出生时遇着些困难,好在最后都顺遂终结了。 也因此,牛叔牛婶一家对闻月父母俩倍加感恩。 牛叔抢了小川手里油纸包的片鸭皮,递给闻月:「阿月,你昏过去两天,一点没吃东西,赶紧吃点小川的烤鸭,垫垫肚子。」 小川难过地扁着嘴,不服气地伸手进了油纸包,拈了块鸭肉进嘴里。 不知怎么地,闻月忽然想起,小川说过,今年是嘉邺十五年。 「等等!」她忽然喊住小川。 小川一怔,原打算咽下去的鸭肉,也卡在了喉咙口。 「小川,你这烤鸭哪儿买的?」闻月追问。 牛叔说:「是我替他买的,在村口王瘸子那儿。王瘸子那儿的烤鸭最近排队的可不少,吃过的大家都说好。趁热,阿月你也快尝尝。」 牛叔话音未落,闻月已掀被下了床。 她立刻伸手捏住了小川的两腮,将食指伸进去,先是迫使小川将嘴里的烤鸭吐出来,之后又将手往更深处伸,小川一个猝不及防,将刚才吃得那些全吐了出来。 吐完后,小川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牛叔牛婶见状皆是一惊,立刻扶住小川,不解地问闻月:「怎么了?」 闻月喊道:「那烤鸭不能吃!」 「为何不能吃?」 「那不是……」闻月张着嘴,却没说完,犹犹豫豫之后,才吐了几个字:「那味道闻着,似乎是不对的。」 刚买的烤鸭花了牛叔好几钱,他心疼得很,上去嗅了嗅:「这味道,似乎没什么问题呀。」 闻月立刻抢过那油纸包:「牛叔你别问了,反正村口王瘸子的烤鸭再也别买了。回头到家里后,给小川买两斤牛乳,每日服用,连服七天即可。」 牛叔尚有不解,但牛婶却打断了她:「阿月学医的,听她的准不会错。」 牛叔想了想,说:「也是。」 牛叔一家三口,带着重生的闻月,回到了夷亭村里。 将闻月送进家门,他们三口才慢悠悠地离开。 临走时,闻月瞧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一世的嘉邺十年,于她而言,是个普通平凡的一年。可那年对牛叔一家而言,确实灭顶之灾的一年。 那年,牛叔的独子小川,死了。 小川八岁,最是贪吃贪玩的时候,牛叔老来得子最宠他,他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也因此误食了致命的烤鸭。村头王瘸子偷工减料,为省钱,将那鸭肉换做鼠肉烤制。鼠肉本不可食,加之那年王瘸子误用了中毒的鼠肉,使得多家幼童遭了殃,轻者致残,重则殒命。牛叔家是最不幸的那一家,独子殒了命。 后来,牛叔牛婶郁郁寡言。原本有江宁府的亲戚邀他二人去做工,两人也因怕独子还魂找不着家婉拒了。再后来,战火烧至小城,夫妻二人也殒了命。 重活一次,闻月并不知道她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唯独能做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 是夜,床头的铜镜映出她青涩稚嫩的脸,也一併映出了她用来盘髻的那两根湖绿色丝带。 前一世,她最喜欢的便是湖绿色。 她记得很清楚,她遇见谢翊的那年,穿的是湖绿色的裙衫。 她也记得很清楚,她沉湖死去的那年,穿的是湖绿色的袄子。 就着油灯上稀薄的灯光,她轻解了髻子,抽出那两根湖绿色丝带,点上火,扔进油灯里。 没一会儿,着了火的丝线噼里啪啦地响,油灯的火也在跳动中,愈发地旺。 她找出了她柜子里所有湖绿色的衣衫、配饰。 统统拿银剪子剪了,剪得细碎后,丢入了火盆。 死去这回事,光是闭眼回忆,就叫闻月害怕至极。 她不想再死一回了,她想活! 她想为自己,重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是重生啪啪打脸剧啊,主要就是民女闻月在重生后如何自救的一个小故事,当然还有我最最最爱的男主谢翊大大(づ ̄3 ̄)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第4章 救命 除夕夜冰冷的湖水冲进四肢百骸的窒息感,成为了闻月无数个夜里的梦魇。 她不想再让自己在二十岁时冤枉死去,她打定主意要重活一遍。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剪烂了当年她最喜欢的湖绿色衣衫。 她做的第二件事,则是学识字、写字。 当年,在然儿之后,她曾怀过一个孩子,那也是她跟谢翊的第二个孩子。 可就因她当年轻信他人,将对方送来的补药交给丫鬟熬煮后服用,用完不到两个时辰,孩子便没了。她为了死去的孩子怒极与其对峙,对方却拿出药包上大字书写着的「落胎药」三个字,指证是闻月私下落胎、栽赃他人,叫她哑口无言。 谢翊知晓后,因是后院的事便也未多加关注,再后来那孩子的一条命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那是闻月因不识字吃过的最大的亏。 因而,重活一世,她第二件想到的事便是学识字、写字。 闻月想试试,倘若一切轨迹都改变了,她是否能换一种活下去的结局? 牛叔家小川原是该死在嘉邺十六年的腊月的,可自那日她醒来,抢走了他怀里的毒烤鸭后,他却好好活到了现在。 闻月想,她或许也可以做第二个小川。 然而,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劫要渡。 闻月抬头瞧了眼木门上的挂历,如今是嘉邺十七年的六月十六。 还剩两日,他也该来了。 闻月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遇见谢翊就是三月十八。 那年夷亭村里的梨花开的正盛,她从山上折了梨花,准备回家熬止咳的梨花膏糖。偏生走到半路,却被一条软趴趴的东西绊倒,她摔在地上的同时,也看清那里头倒着的居然是个人。 那人一身铠甲,瞧着像是刚从战场逃出来的。头顶盔甲早已没了,一张脸上血痕遍布。闻月走过去撩开他碍眼的碎发,才发现是张干净俊秀的脸。 尚且不论他是伤兵还是逃兵,闻月既然从了先父的手艺学了医,医者仁心,她便没有不救他的理由。 闻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弄下了山,带回了家。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湖绿色的外衫和布鞋。因为当时谢翊的血染红了她的鞋,她连洗了好几遍也没能洗干净,血红最后染成了灰黄色,那湖绿的颜色再也没回过来。 兴许是久居山野之地没见过太多世面,闻月与他相处不久后,就渐渐对他产生了情愫。他温文儒雅,偶尔还会亲手教闻月写些中药名称,久而久之,独居的闻月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再后来,他的亲信寻他至此,她才得知,他竟是声名远扬,威震塞北的辰南王世子谢翊。 临走前,他准闻月一个心愿。 闻月没多说话,只是翻身上了他的马,不顾乡里乡亲的反对,跟他进了京。 再后来,倾心託付,却反遭厌弃,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想起往事,原正在绣花的闻月一走神,扎了手。 不远处,村长之女巧儿正急匆匆跑过来,推了门就直接问:「阿月,你这儿可有能止腹泻的药?我弟弟不知吃错了什么,都走不出茅厕了,一家人急得慌。」 闻月起身,立马抓了药给她:「用这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 「好嘞,谢谢。」巧儿得了药,忙不迭地走出去。 闻月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她:「巧儿后天可有空,一块儿去村头河埠头洗衣服吧。」 「后天是哪天?」 「六月十六。」 「好呀好呀。」 巧儿二话不说地答应了,闻月格外欣慰。 从上山採药到河埠头浣衣,从独自一人上山到两人同行,已然颠覆了前世的所有安排。闻月觉着,自己的计划已然很是周密,这辈子应该能再不碰上谢翊,与他彻底两清了。 只盼别要有人该死地上了山,该死地把人丢进她的医馆里就好。 这样,这一世保命,便大有希望。 三月十八,晌午。 巧儿提着浣衣盆到了闻月家中,与她一同朝村口的河埠头去。 两人同龄,一道走着,话多的说不完,巧儿笑她:「阿月,今日怎么穿的这么好看,这一身白衫再配上这领口的桃花纹,真是好看得不行。」 浣衣盆有点儿重,闻月提起了些:「既然你喜欢,那下次我教你绣这桃花纹。」 巧儿直拍手叫好。 闻月问:「对了,上回听村里人说,县令之子往你家送了好些好东西。」 巧儿皱了皱眉:「都是些俗物罢了。」 「怎么?不喜欢?」 「哪止不喜欢,简直厌恶死了。」跟同龄姑娘聊起心事,巧儿的话说不完:「你都不知道,那县令之子又丑又胖,都不如那村口的乞丐好看。可我爹图他家权势,死活不准我退了这门亲。」 闻月顺势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提起心仪之人,巧儿羞赧地低下了头:「这不还没遇上嘛,没遇上总不知该是何模样的。」 「倘若那天有了,你便告诉我。」闻月拖着腮帮子说:「我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倘若那天他生了什么小毛小病,我定给你用最好最贵的药,换他平安。」 「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两少女携手笑着,笑声一路传得好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夷亭村属于山脚底下,水流甚少,乡亲们浣衣洗漱全靠村头和村尾的两条河。村头的河就在闻月家门前,常有人借着浣衣的功夫,来闻月这儿拿两幅膏方回家,因此闻月的医馆生意在夷亭村也算不错。 今日,河埠头难得没几个人,仅有一对母子和闻月二人。 清明节即将到,母子二人正在河埠头用艾叶搓青水,而青水正是制成当地清明节时令糕点青团的重要原料。 闻月记得,当年遇见谢翊就是晌午时光。 如今同着巧儿一同浣衣,时间也过得极快,没一会儿晌午即将过去。 眼见已过了遇见谢翊的时辰,闻月总算大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她喊了巧儿,一同返程。 偏就在这时,她一转过身去。 与她同在河埠头上的那对母子也刚准备返程,满缸的青水沉得很,那孩子显然没那么多力气,晃悠了两下,正想递给母亲,但那缸子却一个不留神滑了下来,直直地跌向了闻月那边。 「砰——」 缸砸在了地上,掀起了青绿色的浪。 闻月离得最近,溅了一身。 母亲赶忙同闻月道歉:「姑娘,实在抱歉,孩子不是故意的。」 闻月摆摆手说没事,母亲却执着地要孩子给闻月道歉。 孩子觉得是母亲不在理,硬着头皮不回一句。 母亲生气了,「你闯的祸,还不肯道歉,瞧把人姐姐一身好看衣服都弄脏了,如今一身白衫全给你染成湖绿色的了!还赶紧道歉!」 湖绿色。 轰地一声。 闻月心底炸起惊雷。 与此同时,巧儿跑过来当和事老。 她对闻月说:「瞧这白衫,染成湖绿色倒也好看的很。姨,您快别训孩子了……」 血液疯狂在往头上冒。 闻月一低头,白布鞋已被染成青绿色,伴随着水渍,一点点在变浅,最后融成一片湖绿色。 湖绿色,湖绿色,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湖绿色! 闻月知道,有些事情她可能躲不过了。 「砰——」 自身后偌大的河面上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须臾之后,她听见巧儿扯着她的衣袖在叫喊:「阿月,快看,那河面上是不是飘着个人!」 「像是刚从上头的悬崖上掉下来的。」孩子应和道。 「儿子,快去喊人过来!」 「好。」 母子俩人见状,立刻跑回村子喊救兵去了。 只剩闻月和巧儿二人,四周安静地出奇,闻月听见自己砰砰砰地心跳声,震颤着耳膜,直叫她头晕目眩。 缓缓地,她终于回过身去,待看见那河上漂浮的人之后,她整个人都瘫坐在了河滩上。 黑衣黑衫,和当年如出一辙的铠甲。 她知道,除却换了场景,眼前的一切和从前一尘未变。 情绪只占据了她片刻,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 巧儿害怕地捂着眼睛,不敢看:「你说那是个人吗?阿月,你懂医,快看看。」 闻月朝她笑笑,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在手心抛了抛:「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她将那石子稳稳地朝那黑色物体砸了过去。 眼见那物体没动静,闻月说:「石头扔过去都没动静,八成是头死猪。」 「可我怎么看怎么像个人呢?你看有手有脚的呢。」 「你看错了。」闻月一边跟巧儿说,一边捡起了旁边更大的一块石头:「你要是不信,我再换一块更大的试试。」 巧儿也慌了神,点点头。 闻月掂了掂那块石头的重量,很重,砸死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对着谢翊的身形,闻月在心里默念。 谢翊,为了保命,这辈子只能对不住了。 上辈子他对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这辈子她为求自保也只能牺牲他了。 要怪就怪老天爷吧,是老天爷偏要他飘到他跟前的,要是换做被旁的人碰到,他兴许还有生路,可闻月这条命也就一次,所以只能对他说声对不住了。 天堂有路他谢翊不走,如今只能由闻月送他下地狱了。 闻月用力抬起那块石头,朝他扔了过去。 可那石头实在太沉,很不幸地,没砸中。 闻月很是遗憾,一边说:「可惜没砸中,砸到旁边也没什么动静,应该就是头死猪,还是头死了的黑野猪。野猪飘在河上怪吓人,我再换块石头试试,最好砸沉下去,别吓着村里人。」 「那那那野猪……好像在飘过来。」 上京城里声名远播的辰南王世子谢翊,此刻被人当做了野猪,要是散播出去,估计世人都要笑掉大牙。 闻月一瞧,那谢翊还真在飘过来。 她赶忙扔了石头,提起浣衣盆,对巧儿说:「算了不砸了,我们回去吧,顺道跟那母子说一声,就是头死了的野猪,没啥事儿。」 闻月都把一切想周全了,砸不死谢翊,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也算能囫囵圆过去。 然而,正当她跑远好几步之后,却发现巧儿不见了。 一回头,巧儿居然已经脱了鞋,撩了裤腿,下了河。 巧儿和她一样不会水,她是村长的亲女儿,要如今把她摆在这儿出了事,闻月怕是在这村子里也没法混下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仔细揣度片刻,闻月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回了头。 第5章 男人 待闻月返回河滩时,巧儿已脱了鞋,挽起裤管,扑进了湖里。 湖水深不见底,闻月赶忙跳下去,拦住她:「巧儿,别去。」 巧儿却不罢休,执意拨开浪花往前走:「那是真是个人!」 「刚那母子俩已经搬救兵去了,再等等。」 「等不及了。」巧儿指着河流尽头的旋涡:「人再往前飘,就进那水涡里了,水涡通着大河,卷进去定是没命了。」 巧儿松开闻月的桎梏,还在往前扑。 巧儿比闻月矮了个头,如今在水面里只剩个脑袋。 迟迟等不来救兵,闻月知道,再这样下去,巧儿绝对有危险。是她把巧儿带来浣衣的,她就有必要送她活着回去。 思来想去,闻月深吸一口气,在水里解开了裙裾。 巧儿愣住:「阿月,你想做什么?」 闻月没答话,只是将裙子全然解开,脱到全身只剩条单薄的裤子。她把裙裾的系带系在自己腕上扣死,又把另一头交给巧儿:「这水不算深,我还能凑活,巧儿你拉住这头,等会我用劲扑那人身上,如果扑上了,你就用力拉,把我俩拉回去。但如果没扑上,我沉下去了,你就更要拼命拉,保我的命。」 「好!」巧儿激动道:「医者仁心,我就知道阿月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巧儿还没说完,闻月已扑了过去。 好在闻月运气甚好,只一下就扑到了那黑影身上,稳稳将她抓住。 与此同时,巧儿用力收绳,没一会儿,两人一道被拉上了岸。 闻月累得直喘气,偏巧儿还在那儿激动地大喊,「他竟不是头死猪,是个男人!」 闻月躺倒在地上想,要辰南王府未来的那些姑娘们知道自家殿下,此刻正被人当做死猪叫唤,岂不是能掉出个半池塘的眼泪。 想到这里,她掩着嘴,笑出了声。 江南之地,男女身形皆是偏矮,巧儿是头回见这么高大的男人,新奇高兴得很。她下意识地靠了过去,用手撩开了他面前碍眼的发。须臾之后,她惊喜地跟闻月分享:「阿月,我们居然救了这么好看一个男人!」 她拉着闻月要喊她过去看,闻月却无动于衷。 只剩巧儿还在对着他的脸发呆:「他都没睁眼,就已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 「要不……」闻月试探性地问。 「要不什么?」 「你嫁他呗。」 「阿月,你又闹我。」 嘴上说闹她,实则巧儿的眼睛压根就没离开过地上躺着的谢翊。 前世巧儿并未遇见过谢翊,今世倒是因她机缘巧合的碰上了。如此甚好,只要不沾她一点负累,倒是救了谢翊也无妨。 闻月穿上湿透的裙裾,走过去试了试他的心脉。 好在谢翊心脉仍在,命也在。 她下意识低头继续问诊,可当手指触上他额间时,他苍白的脸也一併呈现在了闻月面前。 和前世一样,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樑,单薄如剑刃似的唇。很多个夜里,闻月曾躺在他身边,来回摩挲着他深邃的眉骨,慢慢入睡。 可重活一世,他熟悉的面容,能勾起闻月回忆的,只剩那夜冰冷刺骨的湖水。 她冷静下来,站起身:「巧儿,既是你执意救了他,待会儿便给他寻个大夫吧。我浑身湿透了,得赶紧回家换身衣裳。」 巧儿拿干净地手巾,正细心给他擦脸,压根没听闻月说了什么,呆呆回了声:「也好。」 村长见女儿巧儿许久未归,四处问询,追到河埠头来时,便见到了这么一幕。 一身湿透的闻月,提了浣衣盆正准备往回赶。她身旁,巧儿没穿鞋,裤管卷着,光着条干净的小腿,跪坐在地上,照顾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江南民风淳朴,照夷亭村里的规矩,未婚女子是不能叫旁的男人看去脚和腿的,若是看了,便是要嫁给他的。 村长急得慌了步子,小跑过来,一边拉起自家女儿,一边替她捋下裤管,悻悻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过阵子就要嫁给县令儿子的,怎生的在旁的男人面前光了腿。这要被县令知道了,可怎么交代吶!」 说完,他还不忘环规四周,又问闻月:「阿月,刚没人瞧见吧。」 「没。」 闻月回得很快,村长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村长是出了名的脑瓜子灵光,一听没人看见,他立马拉着巧儿要走:「阿月,这儿,还有……这人就交给你了,巧儿家里有点事儿,我先带她回去了。」 「不行!」闻月与巧儿异口同声。 闻月自是不愿把前世的灾星谢翊带回家,巧儿就更不情愿撇下这么好看、这么辛苦救来的男人了。 巧儿反抗道:「阿爹,他病了,我得把他带回家照顾。」 「呸呸呸,哪能把陌生男人带回家。」村长拿眼戳戳闻月:「阿月不是会医,嘛,让她带回家保证药到病除。阿月,是不?」 村长掌管着闻月的生意命脉,换做平日,闻月定当唯他马首是瞻。可如今事关自己小命,她哪能轻易答应:「村长,这人病得很重,我医术不精,还是请您交县里的大夫好好瞧瞧吧。」 见闻月不肯,村长气急败坏了:「阿月,明明是你找巧儿来浣衣的,现如今巧儿半身都湿透了,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哪能这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带她来的,碰上这等事,就该对她负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闻月懒得理他,拎起衣盆就要走。 村长眼见硬得不行,只好巴巴地服了软,追上闻月,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家是外来户,不是一直愁着户籍没法落村里,医馆开不成嘛。你要是帮了巧儿这回,我就帮你了了此事。」 闻月脚步一顿。 这户籍一事,已苦恼了她许久。因无村里户籍,她的医馆至今都没法正当经营,每逢过节,就常有县里来人到她哪儿打杂,抢走她的药材,她连着报了好几次官都无人受理。 若能藉此了解此事,她应能在村里多过些安生日子。 如此想来,照顾下谢翊,只要不像从前那样倾心以待,等他痊癒后将他赶走,应该不至于闯出多大祸来的。 似乎、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法为之。 眼见闻月有所动摇,村长再下一剂狠药:「巧儿过段时间就要跟县令之子定亲了,照村里习俗,定亲是要配当归、党参作礼的,届时这些礼我也不考虑从旁人那儿採买了,便从你这儿出,如何?」 闻月已完全没了动作,只剩眼睛在发光。 村长继续说:「若我从你这儿採买,你以为村里效仿的人会少吗?届时你医馆的生意,怕是得门庭若市,人流如织……」 「您快别说了。」闻月乖乖拍了拍村长的肩:「这人不过是有些小伤,都在我学识范围内。不过是照顾个病人而已,我成,我都成。」 见闻月顺利应下,村长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巧儿要走。 可巧儿却恋恋不捨地瞧了地上那人一眼,须臾之后,脱开父亲的桎梏,朝闻月跑来,轻轻附在她耳边:「刚来的路上,你不是问我有无心仪之人吗?」 「嗯。」 「现在有了。」巧儿害羞低下脑袋。 「什么?!」 「地上躺的那个。」 闻月在心里直喊「罪过」。 巧儿却牵起闻月的手,认真嘱託道:「阿月,他便是我的心上人。所以,你可千万别忘了你说过的,定要用最好最贵的药,换他平安。」 「巧儿,还不快走。」村长在催。 临走前,巧儿还不忘对着闻月深深道:「阿月,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闻月忽然很后悔,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把巧儿找来。 要是没叫上巧儿,她孤身一人前行,即便是被泼了满身的青水,见着了漂在水上的谢翊,也能掉头就跑,片叶不沾身。 可她怎么就叫上了巧儿,反摊上了这样的事儿呢? 肩扛着的谢翊沉得很,都快把闻月的背压弯了。 好在那对母子终于搬来了救兵,终是将谢翊抬上了车,送进了闻月的医馆。 傍晚。 将谢翊收拾安顿好,检查伤势,餵了药之后,闻月才浑浑噩噩地从房里出来。 上一世,她与谢翊相识在山林,当时谢翊受得是剑伤,虽伤口较多,但并不致命。 可这一世,谢翊的伤势与前世完全不同。 他有一处重伤,在胸口,那是箭伤,贯穿了整个胸膛。若非她及时救治,甚至可能丧命。 前世他未曾从高处摔下,因此腿上未有伤口。而这一世,他从悬崖跌落,左腿有重伤。以闻月医术,尚不确定他那条腿能否痊癒。 是什么,让前世的一切产生了变化呢? 明明村里的一切,都如闻月记忆中一般进行着。可偏偏到了谢翊这儿,却变化了许多呢?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她坐在灶台后的火炉旁,一手拖着腮帮子,另一手一股脑地在往灶台里送柴火。直到柴火塞得添不下,烧出了灶膛子,闻月才反应过来,心急火燎地拿起旧衣,将火扑了去。 扑火之际,锅里炒得菜也一併烧焦了。 闻月的晚饭,就这么毁了。 她突然很气恼。 谢翊来的第一天,就让她的晚饭没了着落。 闻月的气没法撒,一心只想撒在谢翊身上。 她记得,谢翊将在三天后才能醒来。她想,待会儿一定要趁他昏迷,再狠狠往他身上多扎几针,泄泄气。 光是这么想着,闻月坐在炉灶后头的板凳上,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窸窣的声响。 闻月以为是外头的猫跑进了厨房,正准备起身,就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人站在厨房门框边。 那低矮的门框快压不住那人高大的身形,那人只得堪堪低着头,才能走进门来。 见到闻月的第一眼,他似乎顿了一秒。 隔了须臾,他才用病弱且微哑的嗓音,说了句—— 「活着,真好。」 「啪」—— 闻月手里的柴火应声落了地。 第6章 重名 闻月尚不清楚谢翊是如何比上一世提早那么多醒来的。 但此时此刻,她很清楚,她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 走到谢翊面前,往他脸上啐一口,并且直白地告诉他,活着并不好,她简直恨不得他当场死去才比较好。 当然,对着未来睥睨四方、权利滔天的辰南王,闻月压根没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病猫要杀死一只蚂蚁,简直就是抬脚的功夫。闻月不会武功,估计一拳就被他了了命。 所以,向来识人眼色的闻月当下便决定,还是乖乖伏低做小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不慎对上他的眼。 闻月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原本他病着、闭着眼照顾他还不算为难。可如今,他用着前世里那样星辰璀璨的眸子瞧着她的时候,避无可避的她,竟不知为何觉得心虚。 她佯装无所谓地笑笑,随后抬手给他作揖:「恭喜。」 「恭喜什么?」反轮到他愣了一下。 「恭喜您活着呀。」她朝他笑得很甜:「您刚不是说活着真好嘛。」 他抬头望了眼闻月,有片刻的失神:「确实。」 随后,闻月朝他郑重其事道:「你受伤落水,我是给你看病的大夫,我叫闻月。」 「是你救得我?」 「不是。」她赶紧撇清干系:「是村长之女巧儿救得你,她付了钱让我救治你的。」 「是嘛?」 「确实如此。」 闻月仔细想了想,这既是这辈子两人的头回见面,她有必要把关系搞生疏点。于是,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买卖关系。她说这话,意思也明了得很,钱是巧儿付的,她就是个帮工,有啥事儿你找她别找我。 印象中,谢翊向来是礼数周全,识人眼色的男子。上辈子要不是这样,闻月也不至于因他的体贴入微上了他的道。 如今她这般说,想必他也自能明白其中道理。 闻月暗自偷笑,觉得自己此法甚好。 哪知须臾之后,他反倒给闻月抱拳道:「救我未及医我恩,姑娘医我,便已是比救我更加恩重。」 上辈子闻月跟他洞房那会儿,也没见他给自己抱过一次拳。 如今换了一世,居然意外收穫了辰南王的大礼。 要让他知道,刚在河滩那会儿,她有心拿石头送他上西天,不知他还会这么想吗? 要不是上辈子跟他出了夷亭村,见他将害他重伤之人全部诛杀,兴许当下她会觉得谢翊是个文弱书生,可真当见了那一幕,她才知道,谢翊是个杀伐果断、有仇必报的魔头。 思及至此,闻月很是后怕,她尴尬笑笑:「公子言重,言重了。」 身后食物烧焦的味道愈发浓郁,她忽然反应起来,刚锅里烧焦的青菜都一直未盛出来,如今还在锅里,怕是已烧成炭了。 她赶忙揭开锅盖,那烟透了风,直冲沖地往她脑门上吹。 「咳咳……」她连咳了好几下。 与此同时,他漫不经心地低哑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在下谢翊。」 闻月一愣,上辈子她救他时,尚带着防备心,一直未将真名告知。后来,闻月跟他上了马回了京,他才和盘托出一切。 这辈子,怎地谢翊竟如此轻易地将姓名告知,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尚且不论何事出了错,闻月反倒感觉甚是。谢翊身上发生的一切,倒与前世不同了,是不是说她的命运定然会有所改变?是不是只要她步步谨慎,定能逃过二十岁沉趟的命运?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就让闻月满心雀跃。 想到这儿,她忽然起了玩心要逗一逗谢翊。他如今深受重伤,流落山野,定然谨小慎微,不敢透露身份。 于是,她拿起木铲子,往锅里铲了几下,装作不经意道:「谢翊这名字,怎么听来如此耳熟?」 「姑娘在那儿听过?」 「哦,对!」她举着铲子,欢欣地翻了个身,面朝向他:「公子运气甚好,仔细想来,倒是跟威震四方的辰南王世子谢翊重了名的。」 可刚说完,闻月又后悔了。 她与谢翊早没了前世的情愿,即便是有了前世情愿,他亦不会对她有半分怜惜。如今他落难至此,要被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岂不是要杀她灭口?! 光是想想,就叫闻月害怕。 正当她犹豫着,要如何将这句话囫囵吞枣地煳弄过去时。 谢翊却掩袖笑了声—— 「在下正是。」 「哐当——」 木铲子落了地,闻月整个人眼睛都瞪圆了。 这一切明明就跟她推理地完全不对盘,这可如何是好。正当闻月怔愣之际,她的膝盖比她反应更快。她立马跪了下去,学着从前王府里那些僕从的模样,朝他跪拜:「民女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千岁!」 见此情形,谢翊似乎楞了一下:「你身居乡野,竟是知道宫里跪拜的规矩?」 「民女不知。」习惯出卖了她。见此情形,她假装镇定道:「民女最喜听那茶馆评书,里头有言宫中跪拜之礼,民女不知真假,便来一试。」 「你很聪明。」谢翊满意道。 他把她扶起来,闻月见势,佯装不经意地问:「可否需要民女替殿下通报官府?」 「不用。」谢翊摆了摆手,「我属下已知落崖地,不日便会前来。」 「不日是何日?」 「兴许是明日,又或许是后日。」 闻月忍不住鼓了记掌:「如此甚好!」 谢翊却眯了眼,试探道:「怎么,闻姑娘不方便照顾?」 「没有没有。」她假寻託词:「我这小医馆,人多且杂,怕扰了殿下清净。若有侍卫大人及时接回殿下,倒让民女甚为安心。」 实则闻月心里正偷着乐呢,既是侍卫将在两日内接回谢翊,她倒不用担心后患。如此一来,只要顺利送走谢翊,她便能逃过一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既是如此,她就更要好好照顾谢翊,以便两三日之后,他能顺利动身了。 夜风吹进来,谢翊本就受伤单薄的身体,没禁住风,轻咳了一声。 闻月见状,立马飞快取了毯子,给谢翊披上:「殿下,厨房四面透风,寒风重,还请移步卧房。」 谢翊点点头,随闻月走了几步。 动作之间,他肩头的毯子不听话,滑落了下去,闻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正要重新替他扶上肩头,谢翊的手也一併下意识地凑了过来,两只手叠在了一块儿。 他的手很冰,很凉,带着病重的虚弱气息。 他应当是没注意到那是闻月的手,只是伤重之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温热的物体罢了。 闻月是医者,虽是面对着前世与自己有过缠绵之人,但此时此刻,人命攸关,她不敢轻易玩笑。毕竟谢翊胸口那箭伤,可是轻轻一动,就会撕裂流血的。 谢翊将手覆在她手上,淡淡道:「我身上没力气,且请姑娘帮忙扶着。」 「殿下言重。」 「嗯。」他很是满意:「如今我身受重伤,在亲卫来前,还请姑娘多担待。」 「医者有德,那是自然。」闻月回。 厨房距离卧房还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越庭院。 两人走至院中时,谢翊忽然问:「这医馆如今是姑娘一人经营?」 「是。」 「姑娘可有家眷?」 「未有家眷。」 「尚未嫁人?」 闻月脚步一顿,心想这谢翊怎生的问题这么多,即便如此,她还是泰然自若道:「未曾。」 他嘴角有淡淡笑靥:「如此甚好。」 一转眼的瞬间,闻月瞧见了他唇角的笑意。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难不成谢翊这辈子比上辈子更多情,逮着她顺眼,便要娶回去做妾?!这可怎么得了! 正当闻月踌躇该如何巧妙避开此事时,谢翊却慢悠悠地道:「既是无亲无眷,那必然也能少些人知道我来过此地。在姑娘此地养伤,甚是叫人放心。」 原是虚惊一场,闻月立马堆了满眼的笑:「殿下尽管放心,民女定当竭力救治殿下,鞠躬尽瘁。」 「有你这几句,我便放心了。」 闻月把他送到床前,替他掖了被角,安顿好他,准备离开时,这才发觉,谢翊的手竟然一直握着她的未曾放开。 想必是流落山野,遇着唯一能救他的人,就如溺水者抓住水草似的,一刻也不愿意放吧。 闻月忽然觉得悲悯。 正当她思绪出离之时,却听谢翊淡漠的声线慢悠悠地从头顶传来:「对了,我这儿的几日,烦请姑娘好生照料。」 「定当如此。」闻月回应。 谢翊声音虽弱,口气却一如往常一般,四两拨千斤:「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在这儿的日子,还请姑娘事事顺着我。若能保我平安痊癒,我定送上黄金千两以谢姑娘恩德。若姑娘惹我不快,又或者……」 闻月吞了一记口水。 他似乎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唇角扬起笑意,继续道:「又或者,姑娘将我身份告知旁人,那在下定当对姑娘——杀无赦。」 话到最后,他朝闻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松开了握紧她的手。 手上忽然失力,加之被他言语之间恐吓地,闻月吓得连着踉跄了好几步。好在门板隔住了她,叫她不至于丢脸害怕地摔倒在地。 她朝他福了福声,佯装镇定:「民女定然不负殿下嘱託。」 面上装得不动声色,可出了门后,闻月六神无主,直接跌坐到了台阶上。 现在她该做什么?立刻捲铺盖逃跑?还是毒死谢翊? 首先,她逃走肯定没用。天网恢恢,谢翊权势滔天,哪可能找不找她。要将她这个无亲无眷的人宰了,实在比杀只猪还容易。 还是说……她来毒死谢翊?可真毒死之后,尸体怎么办?要哪天事情败露,杀世子的大罪,值得一村人陪葬。 思来想去,闻月决定选条最简单的路。好好伺候他,好好顺着他,待不日他亲信到访,顺利拿走黄金千两,也不失为好事一件。 闻月一拍板,就这么定了! 只不过她仔细想来,还觉得不解气,亏她刚才还对谢翊怀揣怜悯之心,借他扶了一路的手,原来他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直接把她生吞活剥了! 第7章 阿月 一日, 两日, 三日。 闻月守在医馆门口,横竖等了五日,也未等来谢翊口中的「属下」。 等到第六日的时候,医馆终是来了人。可叫闻月失望的是,来人不是她无比期待的辰南王府亲卫,而是村长家的巧儿。 刚逮着闻月,她便急不可耐地要进去探望那日河边救到的男人。 闻月原想着要将谢翊真实身份告知巧儿,让她稍微迴避些,可将将想到谢翊不允许她将身份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杀她灭口,闻月便立马收回了心思。 正当闻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让巧儿迴避谢翊时,卧房的门忽然开了。 谢翊一身白衫,拄着闻月亲手给他做的拐杖,缓缓幽幽地从里头走出来。 夏末的凉风习习,吹乱了他白衫的纹理,也一併掀起了他的鬓髮。他的唇泛着不自然的淡白,如此场景,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多了几分风光霁月的味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巧儿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糕点,看呆了。 闻月暗自咋舌,巧儿实在很危险,如今显然是被色迷了心窍了。好在前世闻月已在谢翊身上栽过一次跟斗,要不然估计她此生也难逃一劫。 寻了张藤椅坐下,谢翊端坐在院里头晒太阳,慢悠悠来了句:「外头是来人了?」 「正是。」闻月见状,索性牵了巧儿进门,介绍道:「巧儿姑娘是村长之女,便是前日救您的那位姑娘。」 谢翊只淡淡笑了笑,「如此,倒是感谢巧儿姑娘。」 被点名的巧儿,两颊已是通红:「公子客气,救人于为难是巧儿该做的。只可惜这几日父亲未允我出门,未能及时探望公子,实在遗憾。」 「巧儿姑娘当得住人美心善四字。」 「公子过誉。」 被心仪之人夸奖,巧儿大着胆子捧着糕点,往前凑了凑:「我知公子病重,却无能为公子分担,便做了些糕点从家中带来,公子要不要尝尝?」 巧儿做糕点的手艺,是夷亭一绝。 闻月最爱她做的点心,故此刻看她捧着,口水忍不住哗哗地留,眼神更是一分也不愿意挪开。 无意间的一瞥,谢翊便瞧见了闻月如狼似虎的神色。 他轻抿一笑,回了句:「也成。」 巧儿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末了,还不忘搬个凳子,在谢翊旁边坐下。 瞧着这幅郎情妾意的画面,闻月甚至有亲手写个话本子的冲动。可仔细想来,她又觉得气恼,气恼她替巧儿救了心仪之人,可巧儿那些糕点竟不是送给她的。 巧儿拈了一块绿豆酥,准备递给谢翊。 可绿豆酥还没递到谢翊手里,巧儿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侧过头认真嗅了嗅,忽然朝闻月瞪大了眼:「阿月,你厨房里的药是不是煎煳了,怎生的一股焦味。」 嗯?可是闻月怎么没感觉呢? 她正想出口否定,却见巧儿抖着眉毛,暗示她往厨房去。 闻月一拍手,立马反应道:「还真是焦了,我去处理过后就来!」 说完,闻月撒开腿,一熘烟地跑了。 风一吹,她头上繫着的那根烟粉色丝带四处飘摇,纤长的黑髮里这一点俏皮的色彩愈发明艷。以致于在那根烟粉色丝带消失后的片刻里,谢翊一度没缓过神来,连巧儿递来的绿豆酥也一直未能理会。 「公子,不尝一口吗?」巧儿问。 谢翊礼貌地站起身来:「闻姑娘说我身上失血过多,实在不宜用寒凉食物,绿豆性寒,姑娘且先放着吧。」 「是我考虑不周。」 好不容易把闻月给安排走了,巧儿好不容易才跟公子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捨得放过。眼见公子要走,她立马起身:「公子您还伤着,且由我来扶您。」 摔下山崖时,谢翊的右腿伤了。 此刻他右手拄拐,左手还腾空着,巧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左手,准备扶他进卧房。 然而,巧儿刚触到他的左手臂,他便「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巧儿蹙眉,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劲,下意识掀开了他左臂上袖口—— 左臂竟是一片青紫。 巧儿平时也会帮衬些闻月,也懂些医学皮毛。 此刻,见着谢翊的伤,她顿时有些诧异:「刚在门外,闻月说公子身上受得是兵刃之伤,照理说这淤青不该出现呀。」 谢翊说:「兴许是坠崖时的摔伤。」 「不见得。」巧儿道:「这淤青是从中间往外层扩散,中间淤血深,外围浅,不像是跌落伤,倒像是砸伤,难道是那天阿月……」 「阿月?」谢翊蹙眉,「你是说闻姑娘?」 巧儿语气一滞,未答。 谢翊察觉出巧儿的神色变化,追问道:「巧儿姑娘是知道些什么?」 巧儿绞着袖口,有点为难。 要被心仪公子知道,她跟闻月把她当成了死猪试探,用了石头砸他,这可怎么办才好?不过换念一想,闻月虽是医者,可也算是个未婚姑娘,要谢翊日日与她相处着,生了什么感情可如何是好。 姐妹情谊是一回事,心仪男子又是另一回事。 那日分明是闻月丢的石头,要哪日被谢翊察觉,冤枉了她可怎么办? 巧儿定了定,决定撇清干系:「阿月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那天公子落水一身黑衣,阿月以为是山林里坠崖的野猪,就拿了两块石头砸了砸试探虚实,真没想到会砸中公子。阿月真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也跟我没关系!」 辰南王世子谢翊,打死都没想到,坠崖的自己被人当做了野猪论待。 谢翊嘴角抽了抽,「原是这样。」 院里传来窸窣的轻快响动。 巧儿竖起耳朵,一下辨别出来这是闻月的脚步声。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生怕刚与谢翊的对话被闻月听了去,她赶紧收拾了东西。 等闻月捧着药汤,从厨房里出来时,只看见巧儿匆匆忙忙的身影。 闻月正想告诉她,药煎好了,正好能由她亲自餵谢翊服下。 巧儿却连头也没回,撂下一句「绿豆酥就摆这儿了,公子不能吃的话,阿月你且先帮我吃完了吧」,转头就熘了。 留闻月在院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卧房内传来谢翊的声线:「药好了是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正是。」 「那便送进来吧。」 闻月不敢耽搁这大祖宗,眼疾手快地送了药进去。 五日过去,谢翊的伤已是大好。从先前的高烧不退、药都餵不进去,到如今能清醒地自行服药,已近初愈。到底是自幼习武,谢翊的身子比常人康健许多。 唯独可惜的是,他好得这般快,可他那属下居然来得那般得满。 这是闻月独独感到痛心的一点。 碗里的药见了底,谢翊递过来,闻月收回药碗准备离开。 可还没等她跨出半步,仰躺在床上的谢翊忽然嘴角飘出一抹古怪的笑靥,慢悠悠地喊住她:「闻姑娘,我想起身,可否借力扶一把。」 「殿下开口,那是自然。」 闻月飞快放下药碗,又拿抹布擦干净手。既见谢翊抬起左臂,便毫不犹豫地抓了过去。 可她刚一用力,准备将他拉起时。 他却「嘶」地一声,疼得直接收回了左臂,额头上隐约还冒出了冷汗。 闻月一惊,正要替他查看伤势,却见他自顾自地撩开了左袖,露出了整个精壮的臂膀,呈到闻月面前:「我这左臂的伤委实得疼,不知姑娘可有药能治。」 面前这条男人手臂,青紫得跟菜市里买的泥塘藕有得一比。 闻月哪会不知道这伤的来歷,额头顿时有点抽筋。她扬起一抹笑,拿指将头上烟粉色的丝带蜷了几圈,又缓缓放开,做贼心虚道:「殿下这是皮外伤,不触碰应当是不会疼的,只需平常注意即可。要真是疼得慌,要不我拿点五灵脂给殿下敷敷,镇镇痛?」 「也好。」他收回手臂,观察了会儿,又抬头:「只不过姑娘不觉得我这伤委实奇怪得很吗?」 闻月满脸堆着笑:「殿下高出跌落,不奇怪、不奇怪的。」 「哦?是吗?」 「自然、自然。」 谢翊撑着身子,从床上起身,站定到闻月面前。 谢翊从小在上京城长大,北方男子向来以高大着称,而江南女子向来以玲珑小巧为名。如今谢翊站得离她很近,竟是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有余。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她,闻月躲在他高大的阴影里,呆呆望着。 他嘴角微勾,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可我今日为何听巧儿说,那日我落难漂在水上,姑娘不急着救人,反倒以为我是山林野猪,还拿石头试探了我的死活?」 闻言,闻月的第一反应就是—— 东窗事发了。 这臭巧儿,尚不知谢翊身份,竟就被美色迷了眼,将她全卖了。闻月在心里画圈圈,怪不得巧儿急不可耐地逃跑,还好意将给谢翊的绿豆酥全送了她,原是卖了她,绿豆酥是给她的贴补。 闻月对她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可此时此刻,原比这有更重要的事。 对着谢翊,闻月立马就要跪下去。 可偏就在这时,谢翊却抓住了她的肩膀,叫她动弹不得。 闻月不得不承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谢翊如今病重,但此刻,他抓着她的肩膀,却还叫她一个正常女子无法动弹。 虽是身上不能动,但嘴皮子还利索着。 闻月乖乖低了眉,哀怨道:「民女知罪,不管殿下是不是野猪,民女都该第一时间过去搭救。」 刚说完,她又发现说得不对,又改了口:「呸呸呸,殿下不是野猪,民女才是猪。」 越说越不对头了,闻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圆过去。 却见谢翊慢慢松了手,抬起一根手指,轻悠悠地抬了闻月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 对着他深邃如星辰的眸子,闻月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在此时,她听见谢翊说:「倘若不日下属前来,这左臂的伤被御医诊出怪异,追究下来,姑娘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这……」 处于紧张之中的闻月,显然没察觉到,谢翊的指已从下巴退下来,转而绕进了他的脖颈里。他微微笑着,但说出的话,却叫闻月遍体生寒:「姑娘这脑袋长在这儿,可真是好看,万万不能掉了。」 「殿下说得是!」 闻月吓得额头直冒汗,谢翊倒很是淡定,甚至拿袖口替她揩了揩:「既然如此,可万万要好生伺候顺着我。毕竟,下不为例。」 闻月见好就收:「谢殿下恕罪!」 好在这事儿算是顺利煳弄过去了。 闻月端着药碗,悻悻地响,哪日要再见了巧儿,她可不得狠狠欺负她一顿。闻月也算是经歷过情爱的,但美色在前,好歹也不能卖了姐妹吶! 闻月越想越委屈,正当她提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准备出门时,却听得里头谢翊一声—— 「阿月。」 「在。」 她端着药碗,下意识回过身去。 待反应过来,闻月勐地一顿,三魂丢了七魄。 前世谢翊流落乡野,也未曾学村里人如此唤她,而是文质彬彬地叫她一声「闻姑娘」。印象中,阿月这称唿,在前世里,谢翊只会在缠绵时刻才会如此亲昵地唤她。 闻月心中像是被泼了阵冷水,瞬间警醒过来。 那人见她回应,神情倒似十分餮足,甚至交叉着双臂,靠在枕上,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瞧着这村里外都叫你一声阿月,我叫你姑娘且太生疏了,实在引人注目。打明日起,我便叫你阿月,可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闻月回过脸,呲牙咧嘴,给了他一个讪讪的笑,说「好」。 刚才得罪他的那幕,尚未从脑里消弭。 她哪里敢惹他,又哪还有说不的机会。 既是他谢翊爱叫,那便让他叫去不得,反正她也不会少块肉。 第8章 採药 这两日,夷亭村的风寒之症又爆发了。 子传父,父传母,没多久村里大半人都被感染了。村里有钱的主儿全往县城里看大夫去了,剩那些个家境贫寒的就只能到闻月这儿求药。 这次风寒症,前世闻月是有记忆的。 因此,她早早备好了诸多药材,准备给街坊乡邻使用。可令她未想到的是,这求医问诊的人,意外得多,她备好的那些药材显然是不够的。 将药一一丢入药罐,闻月背起背篓,准备上山採药。 好巧不巧,碰上了从院里走来的谢翊。 谢翊这人,前世虽对她薄情寡性,但对待百姓却甚是和善。前世风寒之症爆发时,他曾陪同闻月上山採药。也就是那次,闻月意外摔伤,他一路将她背回,又对她处处体贴嘘寒问暖,叫闻月为他丢了心。 谢翊身已大愈,刚帮闻月一同照料完村里病患,便从井边打了些水,洗了洗手:「你这是要去哪儿?」 外人在场,闻月也不敢喊他殿下,只轻声回他:「药不够了,我上山采些。」 他放下水桶,轻拍了拍手:「我在这儿也闷得慌,便同你一块儿上山吧。」 尚未等他说完,闻月已猝不及防地打断他—— 「公子,万万不可!」 闻月才没那么蠢。 前世,她就是因这次採药,以及採药之后的后遗症,才叫自己失了心。她才没那么笨,再重蹈覆辙。虽说这回比前世起来,她早已吃了一堑长了一智,有了提防,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拒绝谢翊方为上上策。 谢翊幽幽然问,「如何不可?」 闻月见状,神秘兮兮地凑过去,附在谢翊耳边:「殿下,您如今重伤初愈,养身方为关键。如此情形,若跟我上山採药,若牵扯伤口后果不堪设想。」 谢翊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旧时宫里御医常嘱,新伤初愈,定要多活动筋骨,方能早日痊癒。」 他此话一出,她还哪敢造次。 总不见得说御医是错的,她闻月的说法才是正道吧。 闻月想了想,索性腆着脸扔了背篓,往医馆里头走:「殿下,我瞧着这药也不算缺乏,还是改日再上山採药吧。」 谢翊却抱臂站在院里,纹丝不动。 他指了指那当头的烈日,道:「今日天气甚好,甚是适合採药,补充药库。」 「可这院里头的病人……」 她尚未说完,却见他卷了左侧衣袖,似有要撩开的迹象。 一边撩,他一边感嘆:「如此好天气,若不动弹几分,恐怕我左臂这伤,又得疼了。要是下属今日到访,御医问起……」 见此情形,闻月立马提上了背篓,甚至乖巧地扯了记他的衣袖,堆着满脸不走心的笑,同他说:「您说得对!咱们赶紧启程吧。」 相比于採药,闻月更惜命。 再者,有了前世的经验,这一回她实在笃定能管住自己的心。如此一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唯独让她气恼的,是谢翊此人。 上一世,谢翊文质彬彬,待她体贴入微,细緻温柔,实在叫她无法不动心。 而这一世的谢翊,像是忽然变了性子,手段,爱套人话,相处的这几天,最擅长的事,便是拿捏她。这样的人,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就算借闻月一百颗真心,都不愿意奉上一颗给他。 闻月总算松了口气,幸好这一世,他已变了性子。 否则,她闻月还真怕要重蹈覆辙。 前世,她与谢翊上山採药那日。 因着连日未有降雨,山上土质松软。她背着背篓採药的时候,脚底下泥土松了,她整个人便失了重心,沉重的背篓将她往后带,她摔倒,崴了脚。 眼见她无法行走下山,谢翊便提议背她回去。 闻月孤苦伶仃惯了,父亲也是残疾,长这么大从未有一个男人那般背过她。一路上,他还与她说些好笑的宽慰她,语气温柔至极,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兽。 那日回家的山路黑沉沉的,可谢翊却像是她的光,走到哪儿都会发亮似的。 也就是那一晚,闻月丢了心。 以致于在他离开村庄时,闻月毫不犹豫上了他的马车,自奔为妾。 仔细想来,闻月觉着,前世都是自己自讨苦吃。 只是可怜了孩子,与她一同沉下了王府的莲湖。 这一世,再有这样的机会,闻月绝不蹈前世覆辙。 她特意选了一处靠近溪流的平地採药,如此土地湿润紧实,便决计不再会出现之前的塌方,更不容易摔倒崴脚。 放下背篓,闻月开始採药。 同时,她还不忘教了几味简单易辨的中药给谢翊,让他也能挑上几株,打发些时间。 过了晌午,溪边的草药已被闻月挑得差不多了。 她正打算换个地方採药,却瞧见溪水的另一头,郁郁葱葱,蕨类丛生,似有更多药材遍布。 闻月想也没想,直接脱了鞋,背上背篓,淌着溪水往另一岸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待到她采了满背篓的药,再次淌着溪水回到谢翊那边时,面向空空如也岸边,闻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须臾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跟谢翊的尊卑有别,大叫道:「我的鞋呢?!」 谢翊抱着臂,靠在岸边的石头上,拿眼戳了戳河面:「下午溪水涨了潮,应该是随那溪水漂走了。」 她下意识地就要往下游去追。 谢翊脸上吊儿郎当的情绪一下消失干净,他忽地紧张起来,顾不着湿鞋,一股脑地拦在她跟前:「天快暗了,你又不熟山路,若追着河流过去,深浅不明,会出事的。」 「可我的鞋……」 闻月有点不甘心,可谢翊说得在理。 前世她便是被淹死的,今生可是怕够了水。当初扑水救谢翊,已是鼓足了最大勇气,再要淌一回水,闻月委实不敢了。 谢翊忽地在她面前半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 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桥段,闻月吓得彻底清醒了。 她立马朝他跪了下去:「殿下万金之躯,万万不可。」 「你哪来那么多万万不可?」他有点气急败坏:「快上来!」 「殿下-体恤民情,实在感人肺腑,但让殿下背实在折煞民女,民女有愧。」由始至终闻月都一直跪着,头都没抬一下。 见她执意,谢翊终是松了口:「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谢殿下-体谅。」 「如今我流落山野,不必给我行跪拜之礼。」 「谢殿下恩德。」 说完,闻月又给他磕了个头。 谢翊长嘆了口气,扶她起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去。」 既是不用被他背,闻月已彻底放松,朝他笑笑:「这山路我平日常走,民女皮糙肉厚,赤着脚走,亦是无碍。」 「那便随你吧。」 半个时辰后。 当闻月的脚底磨破了皮,半路淌了血之后,她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了。 好在山林幽深,周遭无人,闻月忍功出奇,连唯一在场的谢翊也没能察觉她脚伤了。 直到不慎踩着一粒坚硬石子,即便她及时捂住嘴,那一声猝不及防的「啊」,还是从她口里飘了出来。 走在她前头的谢翊,这才下意识地回了头,瞧见了那一地的血印子。 他立马停下了步子,回头好几步,站定到她的跟前。 他蹙着眉,深夜的山林里,只剩远处村庄传来淡漠的一道光,打在他深邃的侧脸上,一面向明,一面向暗,看不清楚神色。 分明瞧不清他神情,但闻月却能嗅着周遭熟悉的气息,感知到谢翊像是在生着什么气。 因为前世里,谢翊同她生气时,也最爱在黑暗的夜里,静静盯着她,却不置一言,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叫她明白他在生气,在生闷气,该她花点心思哄哄他了。 可这一世与前世是不同的。 两人再不是夫妻,她也压根没哄他、同他服软的理由。 正当闻月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时,谢翊忽然慢悠悠地开了嗓,「没事吧。」 「真没事。」闻月大大咧咧地在笑。 「淌血了都没事?」 「那是自然。」 怕他不信,闻月落了背篓,从里头取出一捆草药,放口中嚼了嚼,准备往脚上涂:「医者尚能自医,这点小伤……」 她最后「伤」的那个字音尚未吞下,谢翊已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闻月一惊,那一口的草药,直接吞进了喉。 只见谢翊轻松将她抱起,同时还不忘伸手一提,那背篓就顺顺噹噹地背在了他的背上。 闻月不得不承认,谢翊到底是习武之人。 如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怪让人赏心悦目。 无奈,当下她压根没欣赏的功夫,只因在他怀里的人,不是旁的人,而是她闻月本人。 闻月急得冷汗直冒,她像个肝胆相照的忠臣,竭力在劝服昏君。 「殿下您万万不能折煞民女啊。」 谢翊一本正经:「你既受伤,举手之劳,不算折煞。」 「这哪成?!」 闻月也不敢挣扎,生怕牵动了谢翊胸口的伤口,再叫他抓住把柄。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下一剂狠药:「在民女的家规里,若未婚女子让男子背了,是要嫁给他的。民女尚未婚配,还打算顺利婚嫁,还请殿下谅解。」 谢翊却压根不当一回事儿:「如此黑灯瞎火,四下无人,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可不作数。」 闻月欲哭无泪:「这上有天地,下有神明,哪能不作数?」 「快别说话了。」 他一句话,就把闻月堵得死死的。 她不敢造次,只得由他这么背着了。 兴许是闻月不再言语,这漫长的回村之路,倒显得孤独许多。 过了会儿,谢翊低了头,轻声问了句:「睡着了?」 一日忙碌,闻月确实累坏了,睡着了。谢翊的怀抱有前世闻月喜欢的味道,她下意识地放下戒心,睡熟了,甚至都差点做梦了。闻声,她才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抬头:「殿下,您唤我?」 「嗯。」 「殿下有话要说?」 「不是。」他欲言又止:「只是山路漫漫,怪无趣的,便想找个人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看吧,前世多情的种子压根没消。一无趣,首先便想着同姑娘说话。闻月忍不住在心底又啐了谢翊一口。可面上,她还是恬不知耻地堆满了笑:「殿下且说,民女听着呢。」 「阿月。」 「嗯?」 谢翊一低头:「我听那儿巧儿说,以夷亭村的风俗,若女子叫男子见过脚,是要嫁给他的,对吗?」 闻月浑身竖起汗毛,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在月光下那光秃秃的脚。 与此同时,她感知到有一抹异样的目光,也一併落到了她脚上。 她一抬头,勐地与谢翊的视线撞到一块儿。 「咳咳……」闻月清了清嗓子,迅速反应道:「那是江南习俗,民女少时在北地长大,是外来人,不能算是正统江南姑娘。我们那儿,也没这说法。再者,我为医者,父亲自小教导,医者不能有礼节拘束,因为须臾之差,皆是生死。」 「那便好。」 没有如释重负的语气,反倒口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闻月懒得深究,只要这一世能不再嫁与谢翊做妾,已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后来,漫长漫长的山路上,谢翊都没再讲话。 长久以后,久到闻月险些再次陷入梦乡时,他却又开了口。 「阿月,你怕我对吗?」 「啊?!」 闻月惊得一愣,难不成自己真是表现得如此明显,叫谢翊全然瞧出来了。不至于啊……她分明一直表现得十分谦卑有礼的。虽与上一世相比,对他稍显隔阂,可这一世他辰南王的身份摆这儿呢。 大着胆子,闻月准备赌一把。 她再次使出必杀技,堆着满脸甜甜的笑,昂起头,用仰慕的眼神,望向谢翊的下巴:「我不害怕殿下,我对殿下,是敬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闻月滔滔不绝:「殿下贵为辰南王世子,风姿卓绝,睥睨群雄,乃是我南施国上将,将将一个名号都能叫外敌闻风丧胆……」 他蓦地打断她:「所以呢,你未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闻月心想,她怕他与否,与她心上人有何关系。 谢翊的话茬子,跳转的实在快了些。 可既然他问了,她便不能不答。 拖着腮帮子,她仔细给他形容心上人的模样:「我想嫁个会读书,能识字的。」 「为何如此执迷于会读书识字?」谢翊好奇。 「因为啊,我先前受过不识字的亏。」闻月絮絮道:「所以呢,我就想找个会读书、会识字的夫君。如此,他便能教我读书习字,生活安稳,一生足矣。要是字甚好,那便更叫我崇拜、倾心了。」 尚未等她话音落下,谢翊忽然打断—— 「那你觉得我字写得如何?」 心头似有陨石降落,重压在闻月蓬勃的心脏上,乱了节拍。 兴许是月色迷了谢翊的眼,漫长的山路叫他混乱,才害他问出如此问题。 为了杜绝闻月心中的那种可能,她趁他不备,立马从他怀中跳下,跪在他面前:「殿下的字,定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民女已有了定亲的夫婿,眼里便觉得,他的字是民女见过顶好的。」 不知是否是闻月的错觉,月下男人高大的身形似乎晃了晃。 「哦?何时有的?」 「两月前。」 闻月补充道:「他是县里的教书匠,写得一手好字。代村里乡亲寄书信时同他认识的,居家稳重,是个好人。」 谢翊没再答话,只一股脑地将闻月背了起来。 他同她说:「剩最后一段路,马上就到了。」 她没再拒绝,只说:「谢殿下。」 也不知是她听错了,还是山林晚风吹碎了他的话语,让她听错了情绪。白日里那个爱她揪小辫子、故意找她茬的谢翊好似消失不见了,而此时此刻,他的口气里竟能感知出些许卑微存在。 再后来,闻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隐约听见,有个低沉沙哑的男音,在同她说—— 「原是我,来晚了。」 第9章 簪发 闻月又接连等了三日,仍旧没等来谢翊的下属。 谢翊伤已大愈,已能四处走动。 闻月搬了个板凳,坐在前厅的屋檐下,心想这上京城的侍卫办事效率也忒慢了些。怕是属下还没到,谢翊都快能骑上马自个儿回京了。 低矮的木板凳上,坐着个拖着腮帮子的少女。 她刚起床没多久,头顶的发将将用烟粉色的丝带挽了挽,鬓角两侧还留了两撇乱发。分明是一派乱糟糟的形容,若在上京城,如此这般打扮出来便是流言蜚语要叫她不敢做人。可此刻,江南乡野,这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遥遥地盯着远方出神,不知道又飘到了哪处天方夜谭。 正院里,谢翊佯装挥舞木枝,锻鍊体魄,实际一双眼压根没从闻月身上挪开过。 见她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他才故作巧合地凑了过去,同她搭话:「你日日在门口等谁呢?」 她挠挠后脑勺,憨憨地笑:「闲来无事,乘太阳。」 闻月总不能实打实告知他,他正盼着她的属下来呢。 谢翊摊开手掌,对向阴沉的天。 与此同时,一滴雨,清脆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忍不住戳穿她:「下雨天乘太阳,头回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闻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正当她想着该怎么圆过去,却见他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很盼着我早点走?」 「才不是。」她腾地从板凳上站起来:「殿下在此蓬荜生辉,只盼殿下岁岁年年皆处于此,才叫民女涕零。」 他扑哧笑出了声来:「既然如此,那我便再多留几日。」 说完,他捡了树枝,慢悠悠地挥舞着,往卧房去了。 留闻月在那儿,无计可施。 这谢翊怎生如此不识抬举,便是她的画外音也听不出来。 她也够蠢,怎能顺着谢翊这虎狼之子的话音说下去。 自作孽,简直不可活! 转眼,乞巧节如期而至。 夷亭村的风寒之症持续了半个月,如今终于顺利度了过去。村民们囤积已久的相聚热情,也被一併打开。而今又碰上乞巧佳节,无论是乡野,还是县城,皆是热闹非凡。 是夜,闻月独自一人立于县城市集。 周遭红色灯笼连天,人声鼎沸,独她呆呆站在街中央,与这外界氛围格格不入。 自打父亲去世后,闻月便不爱热闹。加之前世,辰南王府那一大家子女人,闹不完的事都让闻月烦心。因此,她最爱独处。 可此刻,只她一人站在大街上,连个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还是感觉到了难得的孤独感。 昨日,在闻月的医馆。 巧儿临时提议,明日乞巧,想约谢翊一道去县城赏灯。谢翊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一口应了下来。可过了会儿,又推脱说伤口尚未痊癒,担心人群推搡伤了身子,定要个大夫陪同。 巧儿见状,立马想到了闻月。她本就担心与谢翊独处,难免生出些尴尬,多个熟人闻月不仅能照顾谢翊,还能缓解两人独处的尴尬。她一想,何乐而不为? 于是,便生拉硬拽地把闻月拖进了县城的集市。 至于闻月是如何落单的呢? 闻月觉着,怪就要怪那个该死的谢翊。 他平日里对巧儿便不冷不热的,可后来到了市集,他竟然破天荒地拉着巧儿,喊她一道去街末的花灯摊上买兔子灯去了。巧儿本就对他鬼迷心窍,如今他主动提议,巧儿更是将闻月忘了个精光,追着谢翊转头就跑了。 而后,多余的闻月就被扔这儿了。 闻月绕到街边,寻了处河堤旁的栏杆坐下。 落坐没多久,身旁就来了一对男女。 男人买了对簪子,正动作温柔地在给女子簪发。 闻月见状,心底的怒意又多了一层。要不是谢翊这拖油瓶,或许今日乞巧,她还能同县城里的书生未婚夫一聚。指不定他也会送只簪子给她,郎情妾意,可不美妙。 当然,闻月光也就是想想罢了。 她特意坐远了些,不去打扰那对男女的甜蜜时光。 闲来无事,她便捡了根树枝握在手上,对着地面胡乱画着。可此刻,她心底的那股怨气压根没消,不由地对着地面嘟囔:「死谢翊,臭谢翊……」 口里念叨着,手上也不自觉地画了出来。 待她反应过来时,一双黑靴已停在地面上那几笔字迹上。 头顶传来谢翊低沉清灵的嗓音:「在叫我?」 闻月见状,立刻慌了神,腾地从栏杆上坐起来,生怕被谢翊瞧见了她地上画的字,她还故意走进几步,险些快靠到谢翊的胸膛:「没没没,是您听错了。」 他蓦地笑了,低了头:「所以你在这地上画得是什么呢?」 「随便画的,您别看了。」 眼见谢翊退了一步,大有要蹲下去查看的迹象。 冒犯亲王名讳,那是死罪。 思及至此,闻月顾不上其他,眼疾手快地伸出细长的两根手臂,牢牢地抱住了谢翊,一点点将他往街上挪:「我的字迹丑陋拙劣,千万不能污了您的眼。」 谢翊倒是配合,她往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最后,任由闻月将他挪到了街中央。 须臾之后,待危机解除,闻月才松了口气,她正想开口转移话题,可一抬头,就猝不及防地与谢翊低头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 她这才察觉,她至今还抱着他。 这拥抱的姿势,在街中央,要多突兀有多突兀,甚至还有点儿惊世骇俗。 周遭有人絮絮叨叨地在议论…… 「这年头未婚男女可真不害臊。」 「是啊,是啊。」 闻月不自觉地红了脸,吓得立马松开了他。 可谢翊倒像是无所谓似的,甚至半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她只觉得脸烧得更烫了:「抱歉,刚无意冒犯了您。」 「无碍。」 谢翊嘴上说无碍,可那一双打量的眼,压根没从她身上挪开。 闻月忐忑不安地绞着袖口,过了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来回往谢翊前后瞧了好几眼:「咦,巧儿呢?」 「巧儿姑娘被她父亲接走了。」 「接走了?」 「正是。」 闻月纳闷,巧儿约谢翊出门,定是寻了藉口瞒过了村长的。既然如此,村长又是如何知道巧儿在此,又顺利将她接走的呢? 尚在闻月疑惑之时,谢翊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提出了一只兔子花灯,塞给闻月:「既是巧儿走了,那兔子花灯,便送你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少时,家境贫寒,父亲虽双手残疾,可每逢元宵、乞巧二节,也总会扎个兔子花灯给闻月。因此,对于她而言,乞巧节的兔子花灯是有特殊意义的。 当下,那兔子花灯做工精美,连那架形的藤条,都被匠人磨得光滑圆润,一看便是这县城里的上等品。提在手里,重量轻盈,叫人不由地心生喜欢。 换做任何人送她,闻月都会心满意足的收下。 可偏偏是谢翊这冤家送的,她不敢收。 咬咬牙,她追上他的脚步,把花灯递给他:「民女不喜欢花灯。」 「那便扔了吧。」 他口气轻轻,闻月却犯了难。 如此好看的花灯,扔了实在可惜。 闻月既心疼钱,又心疼灯,犹豫再三,见那小兔实在玲珑可爱,实在没必要跟谢翊怄气,便一路提着,欢天喜地地跟在谢翊身后。 夜色愈沉,集市里人声鼎沸。 闻月快走几步跟上他:「巧儿已返程,不若我俩也回去吧。更何况,如今天色已晚,您伤情初愈,实在不宜久留。」 「都来了,那便随便逛逛吧。」谢翊头也不回,还在往街道更深处走。 「可是……」 「怎么了?」他停下步子。 闻月定了定,道:「若换做旁人尚且能与殿下同行,可如今是乞巧佳节,民女已有……」 「你已有未婚之夫,对吧。」谢翊朝她翻了个白眼。 闻月点点头。 正等谢翊收敛,与她回村,却见谢翊摆了摆手,道:「我已知晓,不必重复。」 此言一出,她满腹的劝诫,只好全都回了肚子。 谢翊在前,闻月提着花灯跟在后。 他走得很快,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摊子似的。隔了好久,他好似发现了所寻之物,忽然在那簪子摊前驻足。 他一顿,闻月立马也停下来。 须臾后,他取过摊主的一对木兰簪,满眼欢欣地回过头来,直直看向闻月:「刚坐那河堤栏杆边时,我瞧你,似乎眼红这簪子。」 听后,闻月一怔。 瞧了眼那髮簪,她将将想起,这与刚才坐她旁边浓情蜜意的男女是同一款式。 她确实眼红那髮簪,但她更眼红的是替她簪发之人。 可若是旁人送,她也便心甘情愿地收下了。但偏偏是谢翊,他不行。 闻月斩钉截铁地回:「没有,我未曾眼红。」 谢翊却固执得很:「我送你。」 「真不用。」 闻月话音未落,他已付了银子,木兰簪也到了手。 他说:「我给你簪上。」 「不可。」她挡住他递来的手,轻声哀求:「南施国歷来有规矩,挽发只能是夫君,殿下想必也知晓。民女已有未婚夫,要簪也该他簪!」 闻言,谢翊的手蓦地一顿,动作也停了下来。 闻月一抬眼,便瞧见那往日风光霁月的眸子,忽然黯了下来。此刻,他眼底有闻月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似是难过、又似遗憾、更似失落。 分明周遭是鼎沸人声,可当下,两人之间只剩死寂。 情绪像会感染似的,倏忽之间,闻月也停下了制止动作。 也就是在她放松的那刻—— 谢翊忽然微眯了眼,眼底的情绪蓦地突变,从原本的无名失落,变成偏执疯狂。 闻月从未见他眼底有过如此神色,整个人具是一惊。印象中,甚至连前世,她都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神情,那种神情顽固、执拗,如同是…… 如同是一股力量,企图扭转天地。 趁闻月不备,他的手已越过她的防备,落在了她的发上。 在她出神之际,他已手段温柔地替她挽了发,簪了木兰簪。 待一切水到渠成,谢翊的神情恍若也恢復了先前模样,瞧向闻月的眼带着波澜不惊的平和,不含任何情感,与从前毫无差异。 这一刻,连闻月都开始诧异,是不是刚才发生在谢翊眼底的变化,只是她的一思错觉。 他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上下打量她:「这簪子称你,簪着怪好看的。」 未等闻月开口,那摊主倒是抢了先,在一旁附和:「老头子卖簪几十年了,像公子与小娘子这般般配的夫妻可真是少见了。小娘子,你这夫君真是好眼光,这木兰簪可是今年乞巧节最红火的款式,买了定不吃亏的。」 闻月打断摊主:「他不是我夫君!」 摊主却对着谢翊,噗嗤笑了:「这位公子,看来您这小娘子的气还没消透。赶紧上前头去,那里的胭脂水粉最好,最能哄得女子欢心。」 另一边,摊主还不忘劝闻月:「叫我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位和。小娘子的气,也好消了。」 谁跟谢翊是夫妻! 闻月还想跟那摊主争执,谢翊却拎着她的后领,跟老鹰揪小鸡似的,把她往前头带去了。 回程的路上。 原本的三人行,只剩闻月与谢翊二人。 细想今夜的一切,闻月越发觉得不对劲。 在心头揣度许久,她觉得必须得大着胆子,冒着一死,跟谢翊寻个究竟。她快步赶上前头的他,与他并肩:「殿下,民女有疑惑,试想从殿下此处求解。」 漆黑的夜里,他嵴背凛直,一身正气:「但问无妨。」 「今日巧儿被村长带走,可是殿下杰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未曾。」谢翊回答得很爽快。 难道是闻月多想了? 正当她踌躇疑惑之际,谢翊却忽然开口。 「杰作倒不能称得。只不过昨日巧儿姑娘提起同游后,我今早出医馆锻鍊,正巧遇上了前来探望村民的村长,便顺道提点了几句,届时巧儿姑娘会与我二人一道去县城买花灯。哪知道刚一过去,便见村长守在那儿,兴许是想亲手买盏灯送给自家女儿吧。」 「殿下是故意的。」闻月下了结论。 「正是。」 他倒是不卑不亢,承认地堂而皇之。 第10章 婚事 是夜,闻月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回想起乞巧节集市上发生的事儿,巧儿被村长带走,谢翊送她花灯,替她簪发,似乎一环扣这一环,但她却始终猜不到谢翊的意图为何。 难不成谢翊对她怀有情愫?可分明这一世,她对他态度疏离,连下水相救她都推脱到了巧儿身上,平日里与他更是泾渭分明,又怎可来感情一说? 是否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仍会在今生重演,因此谢翊仍会对她有所情感?可明明,前世早夭的小川仍活到了现在。那这辈子的一切,理应是能够被改变的。 既然如此,今晚在簪摊前,谢翊眼底忽然闪过的那一丝偏执,又是因何而起? 闻月想,最好这一世谢翊不要再对她有所情感。 否则,她定要用最决绝的方式,杜绝了谢翊所想。 这一生,闻月别无他想。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替父亲完成遗愿,顺利见到自己白头模样。 思及自己老来白头的模样,闻月忽然在想,那时候陪伴在她左右,替她簪发的人又会是谁呢?这竟让闻月有了丝丝点点的期待。 可不知为何,眼前竟蓦地浮现起了一个时辰前,谢翊在乞巧节簪摊上为自己簪发的模样。 当下,他眉目宠溺,手法温柔,那一刻这一世腹黑、爱拿捏她的谢翊仿佛不见了,如同上一世的谢翊回来了,甚至让闻月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勐拍了记脑袋,不准让自己乱想。 可一闭眼,眼前却全是谢翊的那双深邃黑眸,叫她脸颊不自觉的发烫。 然而,转念一想,闻月又觉得可气! 果然谢翊多情的种子由来已久,如今尚未继承辰南王的王位,也已在女人堆里摸爬滚打惯了。要不然簪木兰簪的手法,怎生得如此的熟练流畅?! 「笃笃——」 前院有人在扣门。 闻月尚未睡着,便披了中衣,推开卧房的门,往前院走去。 待推开门,见门口站着个打着灯笼的白衣书生郎。 一听院门「吱呀」洞开,书生郎立马回过头去。见了闻月,他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儿,笑得灿烂:「我原以为你早睡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倒没想到还能在乞巧节末尾再见上一面。」 来人正是闻月的未婚夫,县城里教书的书生郎。 闻月把大门敞开:「夜深露重,进屋里坐会儿吧。」 「不了。」他朝她作揖道:「小月与我尚未完婚,如此深夜进门,担心你要遭街坊邻里说闲话。」 「行得正坐得直,便是闲话也无妨。」 书生郎蓦地低了头,耳根子红了,越说越轻:「可我捨不得你遭人说闲话。」 歷经两世,两辈子的年岁相加,闻月也算是个快四十的人了,早看透了情爱。 可即便如此,书生郎小心护着她,怕她遭人中伤的炙热情感,仍叫闻月感动。 书生郎懂礼节,即便是四下无人,也不对闻月逾矩半分。他唯独大胆的动作,只是隔着衣袖,小心翼翼地附上了闻月的手:「小月,这半月夷亭村风寒之症甚是严重,母亲不准我来村里看你,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的。」闻月抿唇一笑:「风寒依群体散播,还幸好你没来呢。」 「不生气便好。」 「对了,你母亲不允,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瞒着母亲偷跑出来的。」他挠着脑袋,憨憨在笑。 「那你还是快些回去吧。」闻月说:「否则等你母亲发现,定要怪我。」 「过会儿就回。」书生郎低着脑袋,慢慢悠悠地递了个莲花灯给她:「小月,我知你喜欢花灯,便到市集买了一盏准备送你,只可惜去得迟了,最后一盏你喜欢的兔子花灯也叫一位公子高价买走了,只剩莲花灯了。」 闻月与书生郎刚相识那会儿,跟他提过,父亲每逢元宵、乞巧二节总会扎花灯送她。没想到她无意间的一句话,书生郎却记在了心上。 如此岁月静好的感觉,让闻月这个接受了两世洗礼的人格外珍惜。 顿时,她眼眶红了:「莲花灯也好,我也喜欢的。」 「那就好。」书生郎又从身旁拎了个黑布袋来:「这里头是我给你买的点心,你留着吃。若吃完了,叫巧儿来给我送个信,我再连夜送来。」 未等书生郎说完,身后已传来男人不怒自威的声音—— 「如此深夜,是何人鬼祟造访?」 谢翊踏着院里稀薄的灯光走来,他一席黑衣,单手拄拐。走向二人的一路,木拐在地上嫌弃阵阵尘土,像是连天战场起了烽火,有些肃杀的味道。 闻月察觉不对劲,下意识地将书生郎护在身后:「他是我未婚夫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得闻此言,谢翊面上并未放松。 直到走到闻月面前咫尺远近,才停下来,将木拐不轻不重地在地上掷了掷:「原来是阿月口中的那位教书匠。」 书生郎向来与人亲善,见被人提起,他便朝他礼貌作了个揖:「公子好,在下王道勤,天道酬勤的道勤。」 「呵,天道酬勤?」谢翊冷笑一声:「怎不是胡说八道,四体不勤的道勤呢?」 闻月瞪圆了眼,像只护犊的老牛:「公子请礼貌些说话。」 场面顿时□□味浓郁。 王道勤见状,赶忙做和事老:「公子便是巧儿口中的那位寄宿阿月家的病人吧?」 谢翊没答,闻月回他:「嗯,就是巧儿救得那位。」 离得近,莲花灯映上了谢翊的脸,让王道勤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我瞧公子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谢翊冷冰冰地回了句「未曾」。 王道勤灵光一闪,一拍手:「公子就是今晚在市集上一掷重金,高价买下了那盏兔子花灯的那位吧?!」 谢翊眯了眼,恍惚想起来。今晚买那兔子花灯时,身旁似乎有个白衣书生,也曾小声喊过几次价。如今看来,那人的衣着倒是与王道勤无异。 王道勤热络地同他搭话:「我还记得公子当时花重金买兔子花灯,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如此深情,真叫人敬仰。」 他此话一出,无人答话。 霎时间,整个院里安静得出奇,剩余两人的脸……都黑了。 偏生王道勤没看出虚实,扔在絮絮叨叨地说话:「休怪我多一句嘴,那花灯,公子可是送了巧儿?巧儿与公子郎才女貌,委实登对……」 话到一半,王道勤没说完。只因半途他目光熘进了院里,不经意瞥见,那盏兔子花灯正安稳地挂在闻月的卧房门前。 察觉到他的视线所及,闻月着急解释道:「别误会,巧儿临时回了家,因此公子将花灯赠我当医他的酬金了。」 「原来是这样。」王道勤松了口气。 闻月赶紧把他给的东西拎进门:「东西放下,你且快回去吧,免得被你母亲发现了。」 「也好。」王道勤临走前还不忘与谢翊致意:「在下告辞。」 院门口还堆着王道勤带来的东西。 闻月尝试将那黑布袋拎进院里,可抬了好几下,那袋仍纹丝不动。就在闻月犯难之际,一双手伸了过来。 谢翊说:「我帮你。」 「不用。」她赶忙推开他的手,「殿下受伤了,我自己来就成。」 他却直接抢了过来:「说了我来。」 谢翊提了最重的黑布袋,闻月得了空,便把那莲花灯抱了进来。 谢翊将袋子扛进院里,一回头,就见闻月低着头,抱着那盏莲花灯,正拨弄着里头的灯芯。那橙黄的灯火自纸里头探出来,映在她脸上,也一併衬出了她脸上的笑靥,好不温暖幸福。 他本想回房,却见着这一幕。 心头不由地烧起火来,话到嘴边,只剩语气讽刺:「这莲花灯竟如此金贵,还需人抱着?!」 闻月未抬头,一门心思地拨着灯芯:「花灯好看,定然捨不得放地上。」 谢翊沉着步子,靠近她:「那为何我送你的兔子花灯,你一路提着,回来竟是连房门都进不了,只能挂门上?」 闻月抬头,对上他怒红的眼,蓦地笑了:「殿下那兔子花灯不过是未能送成巧儿,转而送得我。与我未婚夫郎送我的花灯,定然是不同的。」 「倘若我说那花灯本就是送你的呢?」 她的手勐地一颤,那莲花灯的火光实在脆弱,只在一瞬,便彻底熄了。 闻月站起身来,与他视线齐平,反问道:「殿下那兔子花灯本意送我?」 此时此刻,她昂然仰着的脑袋,坚定而沉着。一双澄清的眸子,灼灼地盯着谢翊,像是试图要藉由他的一双眸子望进他的心底,一探虚实。 许久后,谢翊的神情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须臾之后,他吊儿郎当地抬起手来,轻轻踮脚,便将闻月房门口那盏兔子花灯顺手摘了下来:「阿月姑娘切勿多猜。我不过是顺手买了盏花灯,至于赠与心上人一说,不过是当下编纂。旁人眼中的重金,也不过就是我辰南王府一粒砂砾,实在不足挂齿。」 闻月勾唇:「如此便好。」 谢翊往前一步,把玩着那盏花灯:「你很喜欢他?」 闻月理直气壮:「他是我未来夫君,定然是喜欢的。」 他微蹙着眉,语气分不清喜怒:「既是喜欢,为何定亲三月,迟迟未定婚期。」 闻月实话道:「道勤家中书香门第,自是希望能找个门当户对的结为亲家。我为外来人士,无亲无靠,家中也无万担黄金,道勤家母自是有所芥蒂。好在我与道勤互相欢喜,道勤家母也快接受我了。」 谢翊蓦地笑了声:「也怪不得你愿意医我了。」 他侧过身,一手执灯,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向他:「医好辰南王世子,获得重金酬谢,如此也便不是事儿了。阿月姑娘的算盘,打得不错。」 「话虽如此。」闻月一点也不惧,同样看向他:「但若殿下分文不予,我也定当不置一言。」 「为何?」 「因为殿下于我,亦是重要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哪里重要?」 他问完后,闻月久久未答。 直到他耐心失衡,试图再次询问时,却听她淡笑着开了口。 「殿下乃是我第一个,以一己之力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人,定是重要无比的。」 他没回应,只是缓缓幽幽地在那儿笑,笑声听不出喜怒。 长久后,桌上的铜镜忽然映出火光。 闻月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谢翊手一斜,那兔子花灯里头的火芯便燃上了纸,不过片刻功夫,已烧出火光。 有那么一瞬间,闻月是想阻止的。 可她却又硬生生的将那欲望克制下来。 活了两世,闻月早不是从前那个懵懂少女。若说先前她不懂谢翊的心思,可直到王道勤前来,谢翊眼底那藏不住的□□味,以及她循循善诱之下,逼他说出的花灯由来。 闻月知道,这一世的谢翊,已动了想要她的心思。 好在她看得出来,那股心思是克制的,仅仅还在萌芽。 她实在不想再在二十岁时,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狠狠心,掐断了前世的那根苗子。 趁谢翊烧了花灯,准备回卧房的那一瞬间。 闻月飞快上前几步,喊住他,「殿下。」 他停了下来。 「医您的黄金万两我可不要,但殿下可否许我一小小心愿。」 「你说。」 她立定在他跟前,怀揣着如同前世与他初遇时的那般温暖笑靥,问他:「若我与道勤将在一月内举办婚事,殿下能否赏脸拨冗前来?若殿下首肯,民女定当感激涕零。」 说完,她弯下膝盖,深深、深深地朝他跪了下去。 长久后,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定如你愿。」 第11章 鼠疫 「闻月,救命!救命啊!」 天刚蒙蒙亮,闻月尚未清醒,便听到院外有人在着急大喊。她披了衣赶忙起身开门,却见牛婶正趴在她家门口的地上,脸上满是泪涕。 如此画面,恍若与前世的某个场景如出一辙。 闻月心道不妙,赶忙问:「出什么事了?」 牛婶见了她,这才恢復三分理智,抓着她的腿,泣不成声:「阿月,快去看看小川,小川不知怎么地,高烧不退,口吐白沫,连气都快没了!牛叔牛婶就这么个孩子,我求你救救他,快救救他!」 闻月当机立断:「您先别急,我去取药箱,立刻跟您去。」 「好。」牛婶抽泣着:「一定要救救小川。」 她转身准备取药箱,谢翊却已从房里出来,提着的正是闻月的药箱。他说:「拿去。」 闻月接过去,重重朝他点头:「谢谢。」 他又嘱咐:「务必注意安全。」 「嗯。」 牛叔家离闻月的医馆不过百米。 很快,闻月与牛婶便到了门口。 还未进门,已能听见里头震天的哭声。 闻月见状,立刻推了门进去。牛叔见着闻月,总算恢復了点理智,把哭得不成样子的牛家奶奶从小川床边拉下来,腾出空来让闻月看诊。 闻月飞快坐下,先是检查了小川的脉搏,又拿手去探他的体温。可小川的脉搏与体温却叫闻月心惊。 脑袋轰轰在作响,恍若前世的一切都在重演—— 小川重病,牛家奶奶的哭声凌厉,牛婶的心如死灰,牛叔的自责痛苦。前世的一切,在此刻,宛如歷史在重演。 可分明她重生那日起,已改变了小川的命运,让他倖免于嘉邺十五年的病亡。而如今已是嘉邺十六年,为何小川还会再次病重? 心跳如擂鼓,闻月用手抓在胸口,企图让心绪平静下来。 她想,一切都改变了。 结局一定不会像前世,一定不会像前世一样。 定下神来,闻月问道:「牛叔,小川这样已有几日了?」 「这是第二日。」牛叔答。 「可有给他吃过什么?」 「这两日小川吃不下东西,什么都没餵进去。」 「我的意思是,两日之前呢?」 「都是些寻常菜餚。」 压抑住满腔的情绪,凭着前世记忆,闻月颤抖着开口:「可有,食用鸭肉?」 闻言,牛叔哑了一阵。 牛嫂急了,晃着他的身子:「老牛,你快回闻月呀!」 牛叔这才痛心道:「有,给小川吃过鸭肉。」 牛嫂诧异:「家里从未买过鸭肉,你那鸭肉是打哪儿来的?!」 牛叔回:「半年前,我瞧那王瘸子因官府打压,不再做烤鸭生意了,见他把那好端端的鸭肉块全扔了,委实可惜,便都拾回了家里,腌进缸里。如今肉价实在昂贵,一家四口一年也见不得吃上几口。前儿个,我正准备蒸了尝尝味,哪知小川见了,硬是要吃,我实在宠他,便将一碗全给了他。」 越往后说,牛叔越是没了音气:「难不成……难不成是那鸭肉出了问题?」 听牛叔说完,牛婶直接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她双手紧握成拳,一手扣在自己心口,另一手不停捶打着牛叔的背:「官府哪会无端关了王瘸子的生意,还不因为他摊上的肉全是来歷不明的傢伙。都怪我,怪我听说了也没想到要告诉你!」 「怎么、怎么会这样?」牛叔难以置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闻月伸出手:「牛叔,去取一块那肉给我。」 牛叔飞快把肉取回,递给闻月。 只瞧了一眼,闻月便知事情不对。 虽然那赤红色的肉已被调料包裹的严严实实,再看不出原本形状,甚至嗅上去还有些鸭肉的香味。可闻月知道,那都是假象,她用刀将肉切开一个口子,见到里头不属于鸭肉的肌理后,彻底失了力气。 牛婶着急在问:「阿月,怎么样?」 「这不是鸭肉。」 闻月深吸一口气:「那王瘸子用的,应当是鼠肉。」 指腹间,小川的脉搏愈发微弱。闻月伸手去探小川的瞳孔,而此刻,瞳孔已放大至边缘,药石无灵。 她浑身颤抖,唯有扶着床板,才能勉强直起身子:「小川,得的是鼠疫。」 「鼠疫?!」 剩余三人俱是一惊。 江南乡野,谁人不知道鼠疫的厉害。若是患病,便再无回天之力。连那患者的尸体都不能触碰,否则一死,便是要死一窝的。 闻月别开脸:「小川,没得治了。」 握紧拳,闻月提起药箱,转过身,不敢看牛家三人的神情,狠狠心道—— 「待小川咽气后,尸体必须即刻火化,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话音刚落,留给她的便是震天的哭声。 闻月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地往门口挪。 平日里轻松提着的药箱,也在此刻变得沉重不堪,沉得快将她的嵴背压弯。 就在此时,一双温暖的手附上了她紧握药箱的冰冷手掌。 她一抬头,谢翊竟立在她的面前。 小川的死,就像是她在平和生活中的当头棒喝,叫她不得不回忆起前世的一切。 她害怕地咬紧了唇,后退一步。 谢翊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迎了上来,直到接过她手里的药箱,「那孩子怎么样了?」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句:「鼠疫,救不了了。」 转过身,她形单影只地回到了医馆里。 谢翊见她如此模样,放下不下,便一路跟着她。 后来,她进了卧房,栓上门,任那凌厉的哭声爆发后,他也没敢离去,只站在卧房门口,久久、久久地守着她。 闻月靠在房门上,从头到脚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从皮肤到骨子里全都是冷的。膝盖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整个人也缓缓地从房门上滑落下去,直到跌在地上。 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充斥着她整个身体。 她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此时此刻,她只想见一见那老天爷,问一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这一世,她明明已用尽全力改变了小川的命格,可小川最终还是没能倖免于难?为什么她重生那日分明夺走了牛叔手里那块致命的鼠肉,可不久之后,那鼠肉还是无端地出现在了牛家后院? 难道说,即使她再怎么阻拦,命格都是无法改变的吗? 难道如小川一样,即便她再怎么用力活着,最后也是难逃二十岁身亡的命运? 那她这么努力的规避从前的一切,躲谢翊,急嫁人,那么想要简简单单活着,就这么难吗? 闻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旁人眼里,终老那么简单的事,在她这儿就如登天困难? 她闻月比谁都想活,她也一定要活! 第12章 失心 小川还是死了,死在初秋的清晨。 至于闻月向天多讨来的那半年,好似从未曾发生过似的。一切的一切,同从前如出一辙—— 牛叔牛婶在灵堂失魂落魄着接受乡邻的劝解,牛奶奶因失了独孙一口气没顺过来,中风瘫了。 因不懂如何处理鼠疫患者遗体,与前世一样,牛叔牛婶最后叫来了闻月,请她送小川最后一程。 青山为景,绿水倚靠。 荒僻的山中一角,小川正安静地躺在床板上,好似仅是睡着了似的。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床板周遭已由人铺过柴火,一坛烈酒已备在一旁。 只需闻月倒酒点火,小川便将划归尘土。 然而,驻足在小川跟前的闻月,却久久未有动作。 看着床板上死去的小川,闻月仿佛是透过他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眼底满是不甘与悲哀。 直到乡邻暗示时辰到了,闻月才浑浑噩噩地反应过来。 走到酒罈子边,她正准备扛起酒罈,可手指刚触到罈子边缘,她忽地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倒下去。 好在,有人及时地扶住了她。 谢翊抬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沉吟道:「你发烧了。」 「我没事。」闻月固执地站起身,「我要送小川最后一程。」 「我帮你。」 谢翊把她扶到一旁坐下,而后,孤身走向前去。 他扛起一大坛烈酒,朝小川身上、床板上、柴火上倒过去。 之后,取过点燃的火把,扔进柴火堆里。 不一会儿,得了酒液助燃,大火瞬间熊熊烧了起来。 牛婶眼见十月怀胎,见好不容易长大的儿子即将被大火吞没,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好在乡邻及时阻拦,才倖免于难。 扶着石头,闻月吃力地朝火堆旁走来。 谢翊与她并肩,见她身形单薄,眼含着泪,整个人颤抖地像是秋风里树上的残叶。他忍不住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生死有命,看开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她蓦地回过头来,朝他笑:「你说生死真是由天定的吗?」 「不尽然。」谢翊目光灼灼:「若想活,定然能活。」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他好奇:「此话怎讲?」 闻月不去看他,呆呆望着小川的方向:「我曾以为自己救得了他。」 谢翊微蹙着眉,眼里满是审视的神色。 她继续说:「半年前,我发觉王瘸子卖的鸭肉有猫腻。小川最喜欢吃那家的烤鸭肉,于是我第一时间便制止了,小川也因此倖免于难。甚至,为防今后有意外发生,我还匿名向官府举报,取缔了王瘸子的摊子。」 「而后呢?」 「可我万万没想到,在半年前官府取缔摊子前,王瘸子为脱罪,趁乱扔掉了那些肉。牛叔家家境本就贫寒,牛家奶奶年老体弱,一家老小全靠牛叔一人谋生。牛叔见那些肉扔了捨不得,就偷拿回家腌着,想让一家老小吃顿好的。没想到头回蒸肉时,叫小川见了,他硬吵着要吃,牛叔向来宠他,便一碗全进了他肚子。」 耳旁,是牛婶撕心裂肺的哭声。 闻月也曾做过母亲,知道失去独子的痛苦,不自觉地眼眶红了:「其实,若牛叔少疼他些就好了,那样一碗也不至于全进他肚子。若运气好点,少吃几口,应当是不致命的。」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谢翊心疼地看向她:「鼠疫之患,便是一口,皆能致命。」 她虚妄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为医者,居然也愚昧了。」 「别难过了。」 「我不难过。」她背转过身:「只是无力罢了。」 她说:「我曾经用尽全力试图改变什么,却没想到一切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天空飘出雨丝,似是在悼念着悲哀的离别。 谢翊朝她瘦削的嵴背走去,拿手横在她额前挡雨:「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闻月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时值傍晚。 闻月高烧不退,病得愈发重。 谢翊烧了热水,敷在她额上。 得益于此,闻月的神智总算恢復了些,能睁开眼了。她尝试下床,可无奈如此高烧之下,整个人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离了,压根没有动弹的力气。 正当她为难之际,谢翊捧着药碗,出现在了她跟前。之后,在她的床边坐下:「刚进药房,我寻了几张你先前给病人治烧的房子,捡了药材熬成汤药,又往里头放了红糖,应当是不苦的,你趁热喝了吧。」 他口气温柔,眼梢都带着些些丝丝的心疼。 如此神情,闻月恍惚觉得,他像极了前世那个谢翊。 她一下惊醒过来:「殿下且放着吧,我自己来。」 然而,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并不争气。闻月用力撑了几次,也最终没能仰起身。 谢翊微蹙了眉,正要凑过去。 闻月却紧张地抓住了被角,浑身竖起防备,缩进床沿角落里。 小川的死对她而言打击实在太大了,诓论谢翊站在她面前,便是听见谢翊的名字,她都恨不得逃之夭夭,更何况如今谢翊还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横出手,「你别靠近我。」 「怎么了?」 谢翊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走到她面前。 可她却浑身颤抖着,眼泪留个不停。 谢翊慌了,站在原地一直没动。 须臾之后,像是情绪爆发似的,闻月忽然痛哭失声,朝他道:「谢翊,就当我求你,你出去好吗?」 谢翊轻声安慰她:「你在高烧,需要人照顾。」 她发了疯似的朝他吼:「你替我去叫王道勤,让王道勤过来!」 他定在那儿,紧抿着唇,许久后,回了句「好。」 话一落,他便果断后退,把药碗放在桌上。 留了句「药会凉,记得喝」,他便转身离开。 而在他走后,房间内的哭声也愈发地撕心裂肺。 夜里,高烧侵蚀了闻月仅有的意识,甚至分不清梦与现实。 她遍体发寒,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却也并无太多用处。一片混沌之中,她呢喃着:「好冷。」 房门似乎「吱呀」一声打开了,像是有人沖了进来。 闻月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但她能感知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她。他的怀抱很紧,带着她喜欢的阳光气息,好似能驱赶她浑身的严寒似的。她本能地往他怀里蜷了蜷,想要汲取更多的温度。 可正当她试图睁开眼,想要看看他时,沉重的眼皮却不叫她如愿。 她虚弱地在问:「道勤,是你吗?」 可那人并无回音。 幻梦之间,闻月眼前忽然映出了谢翊的脸。梦境里,她怀抱然儿,谢翊却横空出现,不但从她怀里抢走瞭然儿,还当着她的面给然儿餵毒。 然儿是她的软肋,这一幕让她几近崩溃边缘。 忍不住地,她大喊出声:「谢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说到最后,清晰的话全成了抽泣。 许久后,闻月终于茫茫然地从梦境中恢復过来。 她虽睁不开眼,但理智却清明的很。 她知道,她再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面对谢翊,她想躲,她想活! 为了活,她唯独能做的,就是加速一切进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她本能地抓住了那个抱着她的人,喊他:「道勤,道勤。」 那人没回话,只是主动握上了她的手,掌心炙热。 她回握住他,声音恳切—— 「我们下月成婚吧?我想嫁给你了。」 他久久未答,直到她险些再次失去意识时,她听见头顶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 并无多话,只是单调的一声「好」。 闻月的心定了,沉沉落入梦中。 再度醒来,已是清晨。 闻月一睁眼,便看见她的床头坐着个男人。不是她想像中的王道勤,而是谢翊。她立刻竖起了满身的防备,飞速从他怀里退出去。 谢翊是习武之人,本就浅眠。 闻月一动弹,他已睁开了眼。 正当他忧心她的状况时,她却已躲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嘴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是你?」 他沉着身,一张脸瞧不清表情:「为何不是我?」 「我不是让你去叫王道勤了吗?!」混乱之中,她控制不住悔意,下意识地对他发了脾气。 可发过脾气后,她立刻便反应过来。这不是前世,谢翊与她并无瓜葛。况且在前世时,她在他面前也是只乖乖绵羊,从未敢表露过一丝不满情绪。 思及至此,她立刻爬下床,在他面前深深跪下,「殿下抱歉,大病初癒,思绪混乱,未用敬语还请殿下谅解。」 「无妨。」他轻笑一声:「阿月平日温顺有礼惯了,发发脾气,才见真性情。」 谢翊掸了掸裤子上的尘,翻身下床,扶起她之后,缓步走向门外:「昨夜我原有意去寻王道勤,但你病得委实太重,怕离开出事,便未能前去。至于昨夜一切,你且当没发生过便是。」 「谢殿下恩典。」 正当谢翊合上房门,侧身准备离开时。 闻月没忍住,喊住了他。 昨夜之后,有些话,即便是扯破脸皮子,断她一条腿,她都要问清楚:「不知殿下亲卫何日前来?」 「快了吧。」 「快是指何日?」 「半月之内。」 「那便好。」 谈话之间,谢翊一直未曾回头,也叫闻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须臾之后,他忽地回了头,抬起一双笑眼,浅浅勾唇。 清风微动,撩拨着纸煳的窗,也一併将他的鬓髮吹得细碎。他微眯着眼,目光凌厉且肃杀。 这一瞬间,闻月瞭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名动上京城的辰南王世子谢翊,永远绝非虚传。即便是在怒火中烧时,他的神情也永远如沐春风。 他唇角的弧度在无限扩大,轻笑着的眼神仿若藐视时间一切。 他说:「若我说,届时准备带你一併离开呢?」 「殿下自重!」闻月心头一震。 片刻后,顾不上繁文缛节,她像只怒极的猫,即便是面对勐虎,也要瞪圆了眼睛威胁他:「殿下应当知道,南施国国法不允强抢民女,更何况圣上英明已有先规,皇亲犯法,定当重论!」 「自是知道。」 他撩了撩那碍眼的鬓髮,装不下去,又恢復了从前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不过是听闻你梦中喊着成婚,心想你喜欢那王道勤得紧,便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闻月脸上没有笑意:「殿下请自重!」 他伸手,将那未能合上的门,再次关上。 临末了,留给她一个傲然的背影—— 「你既不喜欢,以后便不同你再玩笑了。」 很多年后,两人方知道。 人这一生,有许多不敢讲的话,都只得以玩笑的方式,才能脱出口来。 第13章 舆论 听闻他脚步声逐渐远去,闻月那颗提着的心将将放下。 昨夜她高烧不退,噩梦连绵,但神智却是有一丝清醒的。也因此,那时她几乎能确信,推门前来的并非王道勤,而是谢翊本人。因为谢翊身上的气息,能骗过旁人,却骗不了与他有过三年相处的她。 谢翊推门进来的那刻,闻月便知道,王道勤不会来了。 若谢翊有意寻王道勤,定然会在她开口后便去寻他,不至于拖到此刻。想必谢翊定是存了心思,不会让王道勤过来的。 她不管谢翊是对她真心,亦或是命运轮迴的影响,她决计不要再重复前世人生!因为他是谢翊,她便绝不可能接受他。 若说假装出对王道勤的钟情能救她一命。 闻月定要一试! 于是,她躺在了谢翊的怀里,误将他认作王道勤,一心求娶。 原本,闻月并不打算那么早将王道勤与她的婚事提上日程。 可若此计能叫谢翊死心,她愿意一试! 屋内,闻月正冥思苦想,变着法地在想办法赶走谢翊,寻求今生安稳。 屋外,几名村妇正站在医馆外,扎着堆,议论纷纷。 在村妇跟前,停着辆马车,上头走下来的妇人身着锦衣,头戴金簪,一身上好的料子,让村妇们羡慕得眼都直了。 由僕人搀扶下车,妇人站定在泥地了,眼神嫌恶,瞥都不瞥一旁的村妇一眼,便问道:「此处可是闻月的医馆?」 「正是。」有村妇搭话,「不知夫人是?」 她昂着下巴,大有藐视一切的骄傲:「我乃与王道勤之母。」 王夫人话音一落,一旁就有窃窃地说话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是县城来的王夫人吶!」 「到底是县里来的气度、衣着,当真非同凡响。」 「早听说闻月高攀了门好亲事,没想到是真的。」 「一个孤女居然能碰上如此好事,怎么没叫我家姑娘碰上!」 「闻月大字不识,居然还能攀上书香门第,真是叫人笑话。」 「是啊,便宜闻月那小蹄子了!」 旁人说话声虽轻,但王夫人还是听了进去。 她乃商贾之女,自来注重门当户对。儿子出身书香门第,而那闻月仅是个能识几字的乡野村医,她原就不同意这桩婚事。若非儿子执意,她当初也不可能答应定亲。 如今,脚踏着荒村黄土,让她忍不住嫌恶。连那村妇还在对她评头论足,倒像是在嘲笑她做了份赔本买卖,她越想越气! 僕人往泥地上铺了层毯子,王夫人才走上医馆门前。 正当僕人抬手,准备直接推开院门时。 忽地有村妇笑出了声来:「王夫人,我劝您吶,还是先敲敲门再进去。」 王夫人无视她:「我乃道勤之母,是她未来婆婆,入她家门如入自家门第,又何须敲门?」 「万一打扰了他人好事,可就不好喽。」一名村妇笑了起来,其余几名也掩着唇,在那儿偷笑。 王夫人一下警觉:「此话是何意?」 村妇说:「王夫人该不会不知道,闻月家中还藏了个男人吧?」 「男人?!」王夫人眯起眼,「哪来的男人?」 「听说是那日在河滩边救得,闻月还把他回家了。」 王夫人虽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也绝不是那种容易被人煽风点火的,村妇的话,她并未全信:「闻月乃医者,医人治病性命第一,无论男女。」 「王夫人真是开明,只可惜……」 「可惜什么?」 「王夫人未见闻月与那男子的相处。」 王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却听得很认真。 那村妇徐徐道:「昨日,村中有一小儿亡故,闻月原担着出殡的职责,却半路身体不适,结果是她院里那男人替她给那小儿出的殡,最后还举止亲密地扶着她回了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村妇话音刚落,一旁又有一村妇帮了腔:「我就住在闻月隔壁,夫人不知,先前乞巧,闻月与那男子均不在家。我晚间起身到夜壶,居然看见她与那男子一道,还捧着一盏兔子花灯回家。乞巧节送花灯的含义,未婚女儿家都是知道的,闻月如此行径,岂不是在给您儿子头上染绿漆嘛……」 「住嘴!」 王夫人一声轻喝,便叫那两妇人颤颤巍巍闭了嘴,不敢再放肆。 王夫人虽对婚事不满,但王家的名号摆在这里,她是绝不容得任何人在王家的头上动土的,「此乃我家世,岂容得旁人议论?!」 她招手喊来僕人:「来人,都给我驱了。」 「是。」 很快,那扎堆说闲话的村妇便叫僕人驱赶殆尽。 眼见周遭没人了,王夫人才深吸一口气。 在村妇面前,她必须摆足派头,装得平静如斯。可当她们走后,她耳边全是村妇的那句「给您儿子头上染绿漆」,她禁不住浑身的怒意,一脚踹开了闻月医馆的大门,吼道:「闻月,你给我出来!」 屋内的闻月病中未愈。 听到外头似有王夫人的声音,立马披了件单衣下了床。 见真是王夫人,她立刻打起精神,笑容满面地迎过去:「伯母,您怎么来了?」 「居然还有脸叫我伯母?!」王夫人叉腰道:「你倒是跟我解释……」 王夫人话音未落,就见后院走出个男子。 那些村妇的话被坐实了,王夫人气得不行:「还真有个男人!」 待那男子走近,王夫人才看清他的全貌。他身形颀长,五官深邃,手臂精壮,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偶尔,微风吹起衣袂翻腾,是一身风光霁月的英气。 王夫人见过世面,平心而论,与自家那书生儿子相比,此人确实强了一截,怪不得要叫闻月迷了心! 顺着王夫人的目光望过去,闻月瞧见了走来的谢翊。 她赶紧解释:「伯母,你且听我讲……」 「要讲什么?」她厉声道:「听你讲如何叫我王家面上难堪,还是如何带男人回的家?亏我家道勤日日念着你,风寒之症消弭,还央我定来探望,倒没想到借了村妇的口,戳破了你的谎言。」 「真不是您想得那样。」 王夫人气得很:「乞巧那日,风寒之症蔓延,道勤还不远十里,偷拿家里的东西来探望你,竟没想到你正坐享齐人之福!」 闻月想解释,无奈病弱的身体实在扛不住。 风一吹,她不由地咳嗽起来。 夷亭村风寒疫情初愈,见此情形,王夫人更是嫌恶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闻月知道,王夫人本就不满意她跟王道勤的婚事,若此刻因误会离开,怕是她便再也没有嫁给王道勤的可能了。 思及至此,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抓住了王夫人的衣袖:「伯母!」 衣袖被人拉扯,王夫人本能地回了头。 见是闻月拉着,她立刻拂了袖:「放手!」 手中紧攥着的衣角被人抽走,本就没力气的闻月,像是风中的残烛,摇曳着就倒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闻月心想,倒下去也好,如此说不定还能博些王夫人的同情,叫她不至于离开。然而,没等她摔向地面,已被不远处赶来的谢翊扶住。 如此画面,看在王夫人眼里,等同火上浇油。 她怒道:「好一个郎情妾意的模样!」 王夫人话音刚落,王道勤已闻讯赶来。 眼见医馆里已乱成一锅粥,王道勤不敢怠慢,他跑到母亲跟前,卖着笑解释:「娘你误会了……」 「证据确凿,有什么误会的?」王夫人冷哼一声:「我看是你被她迷了心。」 「您不清楚情况。」王道勤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公子落难是巧儿救的,巧儿家中无人懂医,才将公子拖给闻月照料,再者……」他越说越轻。 王夫人察觉异样,追问:「再者什么?」 王道勤小声附在她耳边说:「娘,这位公子气度非常人所能,乞巧节当夜还曾为巧儿一掷千金,实在不能惹得。」 王夫人一听,倒觉出几分道理。 但此时此刻,有外人、僕人在场,她哪能不摆出当家主母的风度,岂不叫外人看了王家的笑话。她扬起下巴,道:「既是我儿开口,此事便就算过去。可闻月无缘无故就答应旁人将男子带回家,委实是不守妇道。」 她将袖一挥:「来人,把她押回祠堂。」 「是。」 王道勤平日最听母亲话,此刻母亲下了命令。 面对僕人蜂拥而上,他也只敢轻声喊了句:「娘……」 「休得多嘴!」 自王夫人瞪他一眼后,王道勤便绞着袖子,不敢再开口了。 然而,就在僕人将手伸向闻月,准备扣她回程之际。 原本静默站在她一旁的谢翊,欺身挡在了她的跟前。 趁僕人扯住闻月手臂,准备反扣住她时—— 谢翊稳准狠的一脚,将那人踹得老远。 须臾之后,谢翊缓缓蹲下身,取了根断了半截的树枝,握于掌心。 闻月心下大骇! 谢翊武艺超群,尚不用兵器,便是一根残枝都足以取人性命。要不是从前,亲眼见过他立于人群前,带她用一根树枝杀出一条血路,夺取数人性命,闻月不该如此害怕。 跌坐在不远处,她离他很近。 此刻,他猩红的眼,分明是起了杀意。 若他此刻出手,伤了王家家丁分毫,今后她与王道勤的亲事定然岌岌可危。更不用说,若是伤了王夫人该如何是好了。与王道勤成婚,是她眼前换命的最佳捷径,她绝对不能让谢翊搅黄了她的亲事! 思及至此,闻月飞身过去,拦在他面前,低声哀求他。 「殿下,此乃我家事!」 「殿下,万万不可!」 可惜,谢翊并未有所动容,还在往前越。 见状,闻月咬紧牙关,赤红着眼,迎上他的目光—— 「求您!」 好在,闻月的恳求,唤回了谢翊的理智。 最后,他还是回了头,扔了树枝,放走了那些家丁。 任由他们扣押着闻月,将她掳上马车,远远离开。 第14章 逼婚 王家祠堂内,歷代祖先牌位皆供奉于上,香火连绵。 王夫人点了柱香,插进香炉。背对着闻月,她说:「跪下。」 闻月撑着虚弱的身子,听话跪下。 王道勤在一旁皱眉:「娘,阿月如今还发着烧,这般跪下去……」 「你还有脸求情?」王夫人勐一挥袖:「三月前,她上县里求学,若非你动机不纯,对她起了心思,硬是张罗着要与她定亲,我哪会同意此番婚事。如今倒好,夷亭村里的那些无良鼠辈,全在等着看我王家笑话!」 王道勤「我……」了一阵,没说出话来。 王夫人继续道:「医者有德,亦有边界,你却收留陌生男子,让旁人落了话柄。闻月,你此番为之,可有片刻顾及过我王家脸面?!」 「伯母息怒。」王夫人尚在气头上,闻月不敢多加辩驳。 「你如今可有悔过?」 「闻月知错。」 王夫人大笔一挥:「既是知错,那便对着王家列祖列宗,跪到天明,以示悔过。」 王夫人未有小题大做,只要求她在祠堂悔过到天明,已是格外开恩。 闻月见好就收:「谢伯母!」 王道勤觉得这惩罚忒重,讨饶道:「娘……」 「闭嘴!」王夫人喝道:「你若再多话,便同她一道跪到天明。」 王道勤这才幽幽地住了嘴,见王夫人离开,他回头跟闻月说了声抱歉,又赶紧乖乖追出去哄母亲去了。 王道勤这人性格温和,为人忠厚,还写得一手好字。他哪儿都好,唯独不好的一点,便是唯他母亲马首是瞻。王夫人说一声不是,他便再不敢造次,定会乖乖顺从了去。 要不是重生之时,离遇见谢翊的日子太近,她也不会混乱之中选了王道勤。 而事到如今,唯一能救她的,也只有王道勤。 时至子时午夜,闻月的腿已失去知觉。 她委实将这一跪,想得太轻易了些。未料到刚到半夜,她又发起高烧,疲惫加乏力的交织下,她整个身子再也撑不住,沉沉地就要倒下去。 偏生在这时,她听到院外有人在喊…… 「快来人啊!有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之后,是兵器棍棒不断掉落,以及房门不断开合的声响。 睡意去了大半,正当闻月愁着,是否要起身去瞧瞧状况时,祠堂大门忽然洞开—— 狂啸的风从外头灌进来,烛台上的火光得了气焰,烧得愈发炽烈。 一片萧条冷然之中,谢翊一身黑衣朝她走来。 闻月当下明白,家丁口中的「贼」便是谢翊。 好在家丁仍未赶来,他身后未有一人。 见此情形,她立刻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双手握住两扇门边,在确认周遭无人后,迅速将祠堂大门阖上。 待完成如上动作,闻月才松了口气,问那个风尘僕僕,满脸肃杀的男人:「你怎么来了?」太着急,以致于那声疏离的殿下,她都忘了喊。 他未答,只问:「你没事吧。」 闻月摇摇头。 他这才说明来意:「我来带你走。」 语毕,他便自顾自地牵上了她的手,作势就要推门带她离去。 好在闻月理智尚存,飞快制止了他推门的手,压低了声音喝止他:「殿下疯了吗?此乃王家,我未来夫婿之府!我理当在此!」 她神情激动,他却平静如斯,只回了她二字—— 「没疯。」 深夜擅闯他人府邸,如此危险行事,他却还无所谓似的。 闻月气极:「聪明如殿下,不会不知,此刻带我走是何意。」 「定然知晓。」 「如此殿下还要带我走?」 「是。」 他语气万分笃定,却叫闻月心惊。 她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殿下可知,我心中只有道勤。」 他未答,只是静默地抬起了眼,深深、深深地望向她。那眼里,有闻月未曾见过的躲闪,甚至隐隐有些卑微。 他蓦地开口道,「可阿月,你也知晓的。」 「知晓什么?」 「我对你有意。」 轰地一声。 闻月感觉,脑中仿若有什么炸开了。 终于终于,他还是承认了。 虽然曾在心里推演过数遍,但此时此刻,他站定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承认,还叫闻月惊心。到底是从何时起,谢翊对她起了这样的心思,甚至在她已有夫婿的情况下,还不情愿放她走。 难道真是前一世的效应吗? 她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只想活命。 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便是沉沉朝他跪下去。她人微言轻,不足以撼动任何谢翊的决定。她更没有力量去与谢翊抗衡,威胁他,以获得生的可能。可即便如此,她还要为自己试一试:「殿下是未来的辰南王,是国家的肱骨栋樑,今后定当享尽荣华,家眷众多。民女不愿与他人为妾,更不愿成为莺莺燕燕中的一位,靠整日与他人争宠为生。」 这是闻月的真心话,前世那样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嗓子哽了哽,她继续说:「民女只想,择一夫婿,就此平淡终老,还请殿下放过!」 「我可只娶你一人。」他蓦地打断她。 若是前世,谢翊说这话,闻月定当感激涕零。 可这一世,闻月孬了,怕了,她不敢信了。 「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她用力给他磕了个头,脑门顶在石板上,闷闷地响。 闻月说:「我只想嫁个普通人了此一生,殿下知我心仪王道勤,便定然知道,我对殿下无意。」 「知道。」 「既是如此,殿下切莫对我会错了意。」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王道勤?」 「正是!」闻月昂起头,目光灼灼:「我心属他,还请殿下成全。」 「好、好、好。」他蓦地轻笑起来,黑眸中再次席捲起那股偏执的情绪,充斥着漫天的杀意。他不轻不重地提了提手上的木拐—— 「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他。」 谢翊大有冲出门的势头。 闻月见状,察觉不妙,她蹲下身,从贴身的束腰后,取出一把随身的匕首。自打重生以来,为防不测,她一直有携带匕首的习惯。可她却没想到的是,倒是今天用上了。 她飞奔到谢翊跟前,抽出匕首,横在自己颈前。 她不知道赌这一次对不对,但她无论如何必须一试! 兴许是太惜命了,以致于闻月的手一直在抖。匕首锋利,不小心便划破她的皮肤,沁出血来。闻月自己也慌了神,好在,须臾之后,她即刻冷静过来,看向谢翊,她目光沉着笃定。 「殿下若要伤他,民女无力阻拦,唯有以死赔罪!」 她的威胁如此无力,甚至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谢翊蓦地笑出了声来,只是那笑声并未发自肺腑,而是裹挟着无边的寒意。他没多说话,只是扔掉了木拐,扬着大笑,打开了祠堂大门,利落地朝外走去,只留给闻月一个寂寥的背影。 临离开时,他停下步子,冷声道—— 「我答应你,不杀他。」 谢翊迎风,消失在了黑夜里。 可这对于闻月而言,还算不得结束。 耳旁,王家家丁的搜查声正由远及近地正在冒过来。不消片刻,便会来到祠堂。 脖子上的血口子早已凝结,手上的匕首却还在滴血。 她是有时间重新藏好匕首的,但脖颈上的伤口却难以遮掩,引人怀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闻月灵机一动,既是贼人到过这儿的事实,已无法遮掩。倒不如她将计就计,促成自己的计划。况且,今日谢翊已大方向她坦诚心意,若不及时止损,怕是长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定要断了谢翊带她走的念头! 狠狠心,闻月举起那匕首,咬紧牙关,往自己的胳膊上重重划了一刀。 随后,她飞快扔掉匕首,大喊道:「救命啊!」 手臂乃血液丰沛之处。闻月懂医理,很惜命,所以她选了最易止血,且最不易致命的大臂。果然,伤口划开后,血流如注,待到那赤红色的血透进衣衫,流上地面时,她飞快撕去衣角,牢牢摁住。 于是,所有人进祠堂时,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幕。 闻月浑身是血,苍白着脸,捂着手臂,奄奄一息,便是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心惊。 家丁不敢动她,急忙差人去寻大夫。 王道勤闻讯,拨开了人群跑向她。 眼见她浑身是血,王道勤也不敢有所动作,只好半蹲在她身旁,心有戚戚地问:「小月,怎么会这样?」 闻月压着嗓子,装出满脸的无辜:「刚有一蒙面贼人进了这儿,说是王家欠了他的,叫嚣着要毁了王家祠堂。我虽非王家人,但却是道勤你未过门的妻子,深知祠堂乃王家重地,容不得旁人放肆,便欺身上去阻拦,哪知他提了匕首就往我身上戳。我慌乱大叫,他怕引来家丁,便从窗子那里逃了……」 谢翊轻功甚好,家丁根本没可能追上他。再者,王家是县里大户,本就有百姓看不惯其作风,夜闯民宅也并非无理可寻。 因此,闻月才有了信口胡诌的底气。 王道勤厉声指着那窗:「还不快派人去追!」 他话音刚落,王老爷与王夫人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闻月见状,努力撑起身子,面向两人深深一拜:「闻月拜见伯父,伯母。」 王老爷赶紧迎过去:「你如今受伤,万万使不得。」 「嗯,礼数便免了吧。」向来看不惯她的王夫人竟也在一旁附和。 祠堂内一片血迹,十分狼藉。 王老爷怒道:「闻月的话,我刚都听见了。我王家本是大户,遭人红眼也为常事,只是伤了我王家未来主母,实在可恨,我王家定会为闻月做主,讨个公道。」 「谢谢伯父。」 王老爷心疼道:「闻月,你捨身为保全我王家祠堂,其心实在可撼天地。」 闻月咬紧了唇,朝他虚弱地笑着:「我本就为王家人,自该保全王家祠堂。伯母愿让我在祠堂悔过,已是将我当成自家人。毕竟,三月前我与道勤已定了亲,原本说是这月便要成婚的。」 王夫人瞪圆了眼,心道,王道勤与她从未明定过婚期,又是何来的这月一说? 她正想厉声开口打断,却被王老爷制止。 他点点头:「闻月,你是好孩子。」 百名家丁立在跟前,是堵不住的悠悠众口。 闻月此番开口,无论有心无心,也全叫旁人听了去。如今已有贼人夜闯在前,王老爷若不安抚好受伤的闻月,又怎么叫旁人信服。 「夫人?」 「在。」 他清了清嗓子,大笔一挥:「且去准备准备,务必让道勤与闻月在半月内完婚。」 「老爷!」 「住嘴。」 王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王老爷喝止。 片刻后,王老爷走至她身侧,命令道:「祠堂乃我王家人进出之地,是你将人带进祠堂,如今在祠堂出了事,若闹出去,实在难听。道勤与闻月这婚事,无论如何,赶紧布置下去,不准再有异议!」 王夫人吃了瘪,恨恨地拂袖走了。 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任谁都没有看见闻月唇角勾起的那抹笑。 第15章 子嗣 肩上的伤口并不深。 闻月与王道勤尚未成婚,久留王家未免遭人口舌。 故而,在休憩过一夜,给肩上换过药后,闻月便启程回了夷亭村。 因婚事在即,刻不容缓,王道勤便留在了县里准备婚事,闻月则由家丁护送返程。 她前脚刚踏进家门口,后脚就有村民前来求医。 来者是村头屠户家的儿子,他妻子有孕,曾找闻月诊过一次脉。如今算起来,怀胎十月,也应当生产了。闻月正准备问他,生的是儿是女,可他却哭丧着脸哀求道:「闻大夫,我家媳妇儿难产了,你快救救她!」 闻月一怔:「稳婆找了吗?」 「找了,说是大人小孩都快不行了。」 「你且等等,我提上药箱便来。」 「好。」 闻月进屋拿药箱。 临走前,她下意识地往谢翊那屋瞥了一眼,大门敞开着,里头空空的,瞧着人是走了的。 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有一丝空落落。 屠户家儿媳妇的状况就如稳婆所说,委实不好。 产妇是头胎,虽歷经三个时辰的生产,但那胎儿却完全没动静,一点都没往外冒。如此拉锯之下,产妇已用尽力气,彻底昏迷过去。 稳婆已放弃救治,独自离开了。 闻月进门查看时,产妇已鼻息微弱,似是回天乏术。 她将实情告知其丈夫,丈夫不信,八尺男儿竟在她跟前生生跪下去,请求救他妻儿一命。无奈,闻月实在无计可施,只劝他上县城找个大夫再试试看。可往县城的道路何其遥远,怕是丈夫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妻子便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闻月走在路上,回想起刚才丈夫下跪的那一幕,仍旧觉得痛心。 那么好端端一个家,竟然就要那么没了。 提着药箱,一时失神,她没注意看路,竟径直撞上了前头那人嵴背,鼻子生疼,她急忙揉了几下,跟那人道歉:「刚不慎……」 可待她抬头,看清那人模样时,她蓦地怔住了。 「你、你怎么还在?」 谢翊立在他面前,一身玄色衣衫。他仍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一双深邃的眼仿若对世间任何都不上心似的,浅浅淡淡。至于昨夜那个偏执、癫狂的男人,恍若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他没回应她的话,只问:「心不在焉,怎么了?」 闻月实话道:「刚去看诊,一产妇难产,心脉微弱,回天乏术。为医者须急人之所见,可惜我为医者,看她丈夫痛苦不已,却无能为力,实在悲哀。」 「那产妇还尚有一口气在?」 「有,只是濒死。」 谢翊蹙了眉,仿佛想到了什么:「我曾在京城听闻,有一赵姓御医,为救只剩一口气的难产产妇,曾以匕首剖肚救人。最后产妇与胎儿,皆是安然。」 「我好像……也听闻过此举。」 记忆忽地被人提点起来。 闻月恍惚想起,很多年前,她那聋哑的父亲曾在教她医理时,比划着名,提过剖腹救人一事。她闭上眼,凭藉当时的记忆,回想着父亲当时教她的每一步动作。 许久后,待梳理完流程后,她终于睁开眼,眼里似有光火熠熠生辉。 她忽地一把抓住了谢翊的袖子:「确定最后那产妇与胎儿的命皆保住了?」 「确定。」 「谢谢!」 她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容,提着药箱便要跑回去。 谢翊见状,飞快拦在她跟前:「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救那产妇!」 「不准。」他坚决。 「为何?」 谢翊反问她:「你可有考虑过,若此举失败,你该将如何?」 闻月抬头,圆润的眼眸里,有谢翊从未见过的执着认真。 她说:「患者便有一线生机,我定要奉陪到底。」 「乡野不比上京,旁人未听闻此举,定觉骇人。」谢翊张开双臂,定在她跟前,不准再叫她走前一步,「即便你救了那产妇,乡野舆论,定也叫你始料未及。」 闻言,她却不置一词,反倒嘴角勾起的笑容愈发酣甜。 她笑起时,唇角有个浅浅梨涡,险些将谢翊的魂吸进去。 「谢翊,你别拦我。」 「为何?」 「你拦不住我的。」 说完,她便一个转身,跨过了尚在出神的谢翊,远远跑开了。 谢翊知道,闻月说得对。 他拦不住她的。 永远,都拦不住。 闻月回到了那产妇家中。 在告诉产妇丈夫,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并徵得丈夫的同意后,闻月打了热水,要了瓶上好的烧酒,栓上了门。 终于,一个时辰不停歇的忙活后…… 一记嘹亮的婴儿哭声,打破了院里的死寂。 闻月给产妇缝合好伤口,又替婴儿清洗干净身子,随后才走出了门。 屠户一家见着新生孩子,喜上眉梢,又紧接着询问产妇状况。 闻月告知他们,若产妇能顺利度过今夜,便是无恙。 一家三口喜滋滋地抱着婴儿,直夸闻月是菩萨下凡。 然而,就在闻月提着药箱,跨出院子的那一刻。 自那产妇房里,忽然爆发出骇人的叫声,那产妇的婆婆正破口大喊:「救人啊!杀人了!」 闻月并未当一回事,继续转身朝前走。 她相信,产妇的丈夫会跟他们一一解释清楚的。 毕竟有很多生死一线的事,是需要打破人认知与底线的。 而闻月比谁都清楚——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成功救治那产妇,一扫闻月心上阴霾。 连徒步回家时,她都是哼着小曲的。 还未进家门,远远地,闻月就看见谢翊站在院里,她正想同他分享救人的喜悦,却看见他单手擒着一只灰信鸽,正从鸽腿取信查看。 闻月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七月十二。 距离上一世谢翊离开的日子,很近了。 她故意扣响了门,动作很大,足以让里头的谢翊听见。 如她所想,谢翊很快放飞了信鸽,将那书信收进袖中。 见闻月踏着欢快的步子进门,他唇角微微勾起一笑,语气不咸不淡:「看你这模样,是成功了?」 「是,成功了。」闻月满眼的得意。 「如此甚好。」 他话音刚落,下意识地垂眸。 彼时,闻月正巧抬眸向他,准备同他说话。 如此情形之下,来自两双眸子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交织到了一块儿。气氛,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暧昧。 但闻月可没忘了自己快要跟王道勤成亲的事儿。她轻咳了一声,迅速从这份暧昧中抽身,朝他甜甜笑道:「殿下,是快要离开了吧?」 「正是。」他没瞒她。 「定了何日?」 「后日。」 「那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 闻月低下头,但语气里的愉悦却藏不住:「如此看来,殿下不能如约而来参加我与道勤的成亲仪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已经定了?」他蓦地有一丝失神。 「嗯。」她抬眼,朝他笑靥如花:「七月十八。」 「恭喜。」 「有殿下这声恭喜,我已心满意足。」 闻月没说实话。其实谢翊能如期离开,不带走她,她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借谢翊之手,与王道勤定下婚期,只是又给她服下一剂定心丸而已。 如此想来,她对谢翊的抗拒也少了几分。 毕竟,她原本就不反感这个前世与她有过过去的男人。她抗拒的,只是上一世二十岁死去的事儿。闻月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只要不再跟谢翊走,不再在二十岁时冤枉死去。她就觉得,什么都好说。 既是谢翊即将离开,她便对他卸下了防备心。 光是想到能逃脱前世命运,她就不自觉喜上眉梢。 一旁的谢翊却并不如她这般喜悦。 他沉着眉,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观察她的表情。身为辰南王世子,谢翊自打出生以来,便从未看过一丝他人颜色。可每一回,闻月的没一个表情,每一丝眼神都叫他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 看她得偿所愿嫁给王道勤,他原该是嫉妒的。 可真当见得她如此心生愉悦,他便觉得祝福也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道:「昨夜一切,你权当忘了吧。那夜,是我鬼迷了心窍。」 她摇摇头:「能得殿下赏识,已是我闻月三生有幸。这哪能轻易忘记,我今后定要告诉我与道勤的子子孙孙,我也曾是被殿下赏识过的人。」 她托着下巴,朝他粲然一笑。 她那唇角的梨涡又在发光,不自觉地,谢翊的唇角也染了笑意。 他问她:「今后若有子嗣,准备唤什么名?」 「未曾想过。」她反问:「殿下呢?」 谢翊说:「若为男,唤名然。若为女,唤名染。」 「好名字。」 说完,闻月便失了神,陷入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瞭然儿。 他日,若有孩童再为谢翊子嗣,是否还会与然儿一样,生得灵动可爱? 闻月不敢想,她唯独希望的便是那除夕夜的奋力托举能有所效用,让然儿不至于沉塘,能好好地、安稳地活下去。那是她上世为母,留到今世的唯一愿望。 耳旁,谢翊的声音,唤回了出神的闻月。 他从袖里揣出一个锦盒,递给闻月。 闻月摇摇头,没肯收。 他蓦地笑了,顺手打开锦盒锁扣,里头一根上好的玉镯子正摆在盒内。 谢翊说:「你既救过我一命,如今即将成婚,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里有只玉镯,你且拿去。」 闻月急忙摆手:「玉镯贵重,收不得。」 不知是否是离得太远,闻月竟觉得,这镯子像极了沉塘那日,谢翊给她带在手腕上的那只。当年,初初拿到那只玉镯时,因它玉料考究,做工精緻,闻月当真是爱极了。她曾天真以为,谢翊送她这玉镯,是最爱她的意思。直到后来,见每个姑娘都有了,她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被她拒绝,谢翊便将那玉镯取出,在手心抛了抛。 闻月本就喜玉,见他如此不将那上好的玉镯当一回事,心疼得很。 谢翊察觉她脸上细微的神情,故意恐吓她:「你若不收,我便扔了。」 「别别别。」 未等他抛出去,闻月已喊住了他。 谢翊把玉镯递给她:「那我就当你收下了。」 「谢殿下。」 谢翊轻描淡写道:「若他日你遇上难处,凭此玉镯到我辰南王府,我谢翊定鼎力完成你一个心愿。」 「好。」 闻月将那镯子接过去,盈盈握在手心。 她知道她不该收谢翊送的镯子,但她悻悻地想,谢翊就快走了。 今后天高路远,两人兴许是再也不会再见了。 收下这玉镯,权当……是为前世的过去,留个念想吧。 天幕已降,天色不早。 闻月与谢翊,在院内道别,各自回房。 这是谢翊在这院里的倒数第二夜,过了这夜,便只剩最后一夜。 临回房前,谢翊同她说:「阿月,今后若有缘,再见。」 闻月回以一笑:「一定!」 此乃两人的美好愿景。 可闻月知道,缘分终了便是终了,愿景终究是愿景,无法实现的方叫愿景。 谢翊回房后,闻月在打扫院子时,意外发现一张纸条。 纸条四边蜷曲,压过火漆,一眼就知道来自军营之中。 陈开纸条,上头赫然写着七个字—— 「外贼入,夷亭将乱。」 闻月大骇。 她忍不住锤了记自己的脑门。 她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第16章 凤冠 上一世,嘉邺十六年。 外贼自江南边境偷袭,头个占领的便是夷亭村。 那时,闻月已被谢翊带至上京,虽并未亲歷这场侵袭,但后来从上京城百姓的口中,也大致勾画出了这场侵袭的惨烈。数百户村民无一倖免,连那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被放过。那一夜,夷亭村尸横遍野。 闻月不比旁人,她是曾经在那个村子里生活过的人。而外人口中死去的可怜人,各个都是她曾经的乡邻,都是曾帮助过她和她父亲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那一夜,她无比痛心,流了整夜的泪。 当初重活,闻月一心便想改变这场生灵涂炭。 她曾藉口有蝗灾迹象,多次向村长动员迁村。可无奈农民安土重迁的思想摆在这儿,实在无法撼动。再后来,谢翊到来,闻月的心思便不在这上了。 闻月忍不住又锤了记额头。 近来,她实在过得太顺遂,以致竟将这大灾忘在了脑后。 印象中,当初夷亭大乱,但县城却是经由南军守住的。夷亭村付之一炬,但县城却仍旧安稳平和。若能将夷亭村所有村名转移至县城,定当安然无恙。 只可惜,闻月该怎么才能让夷亭村人躲避此劫呢? 她第一反应就要拿这张纸条,去游说村长。 可此纸条自经谢翊之手,必定是军机重要。若她藉此游说,岂不是泄露军机? 还是说告知村长,她能预知后事?那她怕不是会被人当做疯子处置。 怎么都不行…… 闻月在院里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而此时此刻。 她显然没注意到,屋内的谢翊,正立在床边,安静的观察着这一切。 看她捡起纸条,看她茫然无措,看她着急焦虑…… * 一夜无眠。 闻月原以为,战乱之事就足够让她焦心。 让她没想到的是,更焦心的还在后头…… 那屠户家的产妇已顺利醒来,母子平安。可那产妇的婆婆却不甘心,旁人生产皆是顺利,为何自家媳妇儿肚子上便多了碗大的一条疤。再从自家亲儿子口中一听,闻月还曾嘱咐说,三年内不准再让媳妇儿有孕。 这可哪还得了,产妇的婆婆原还指望着三年抱俩,如今计划全落了空。她寻了那产妇的娘家人一道,要来闻月家讨说法。 因即将到来的战事,闻月本就心烦意乱,哪顾得上这些。 她行得正坐得直,才懒得管这些闲话。 于是,索性锁了门,任那些村民闹去。 院门口的吵嚷声,伴随日暮逐渐平息。 闻月被那些人闹了一整天,头痛欲裂。正打算煮些清粥,用过之后再想想法子该怎么破解夷亭村的大乱,却忽地听见有人在敲门:「闻月小姐。」 她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越过木栅栏的缝隙,看见是王家的马车。 擦了记手,她赶紧开了门。 原来是婚期在即,王家请绣娘连夜赶制了凤冠霞帔给闻月。 闻月收下后,那绣娘便离开了。 临走前,绣娘特意嘱咐,要她在今晚试过之后,明日再回信给她是否合身。 此刻,那凤冠霞帔拖在手上,分量轻盈,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甚至都不比闻月前世在王府里见过的差。 两世为人,闻月都没穿过这凤冠霞帔。 如今真得到了属于她的这一件,迫不及待地便想要试试。 进卧房,点上灯。 谨慎且笨拙地,将那凤冠霞帔往身上套。那红绸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实在轻盈,叫人好不喜欢。对着铜镜,闻月拆掉烟粉色的髮带,用木梳梳顺了发,盘成已婚女子的髻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取了那凤冠,戴在发上。 铜镜里,映出闻月的模样。 一双翦水秋瞳,微微弯着。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眼眶红了。她实在感激这一世能够重生,让她得以求仁得仁,披上嫁衣,告别前世的厄运。 取过案上的红纸,她往唇间抿了抿。 唇瓣得了红纸的映衬,红得娇俏,倒显得眉目无神。 闻月取过点黛,准备给自己描眉。 或许是太过专注,以致于让她未能察觉外头的脚步声。 等她回神时,那脚步声已停在门口,谢翊悠然地靠在门上,手里端着碗清粥,声音由远及近地透进来:「厨房灶火正旺,你竟还在卧房,若非我及时回来,怕是你这心大得且要将院子烧了吧。」 近日,谢翊已不常留宿院内,闻月便肆意了许多。 待他声音到来,她才想到卧房门未关,下意识地回头。 谢翊左手执粥,右手扶门。 彼时,他本能地抬眼望向屋内,闻月也闻声抬眼。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便撞到了一块儿。 闻月凤冠霞帔,脸上尽是谢翊从未见过的娇俏灵动。他不自觉地望向她,眼神根本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她见状,立马转过了脑袋。 可四闭的卧房压根无人说话,场面既是尴尬,又是暧昧。 谢翊挠了挠后脑勺,分明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儿,还故作平静地恶人先告状:「你怎地未关门?」 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叫谢翊见了,不知为何,闻月蓦地红了脸:「见殿下不在,便忘记了。」 「你是真不怕贼惦记。」他无奈地朝她笑:「明日走后,若丢了什么东西,可别怪是我带走的。」 她掩着嘴,凤冠上的珠帘,被她的手穿过,清脆作响。 闻月说:「殿下玩笑,这家徒四壁,殿下喜欢什么,带走也无妨。」 谢翊有片刻的失神。 他忽然想开口问她,若想带走她呢,如何? 只不过也仅仅是想想罢了,终究未能出口。 回过神来,谢翊跨前一步,挑眉问道:「这一身,王家送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是。」 扶着梳妆檯,头回戴凤冠的闻月小心翼翼地、慢悠悠地起了身。 须臾之后,她走到谢翊跟前,弯了弯笑眼:「好看吗?」 闻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谢翊的意见于她而言并无半分作用,毕竟她是嫁给王道勤而非他。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想知道答案。 谢翊点头:「好看。」 「谢谢。」 他将手上的粥放至她梳妆檯前:「这粥我帮你盛起来了,趁热喝吧。」 「嗯。」闻月接过去,舀了勺,送入口中:「殿下明日便要走了吧。」 「正是。」 提及离别,两人均有些沉默。 好在闻月理智尚存,她即将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落人口舌。思及至此,她狠狠心道:「殿下若无旁的事,便先出去吧。」 他肯定说「嗯」,身形却压根未动。 二人同处一室,不说话时,房里头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闻月觉着这气氛实在诡异,她待不下去。 于是,她赶紧解了凤冠,准备出去。 只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一着急,凤冠就勾到了发,怎么也拆不下来。她也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凤冠,只好小心地一根根抽着髮丝,没一会儿,额头急出了汗来。 谢翊见此情形,开口道:「我帮你。」 闻月还惦记着凤冠,便应下来:「好。」 没一会儿,在谢翊的帮助下,髮丝已完全从凤冠中脱离出来。 大功告成,正当谢翊准备低头告知闻月时,闻月也正抬着眼等待他的消息。于是一双沉着淡然,一双着急迫切的眼,就那么撞到了一块儿。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唿吸都快贴在一块儿。 谢翊一低眼,就能瞧见闻月那灵动的眼。她的眼睫纤长,每次扎眼,都几乎在他的心上掀起风浪。她染了红的唇鲜艷欲滴,仿佛他再进咫尺,就能将它採撷。 前有凤冠阻碍,后有豺狼谢翊。 闻月两难。 她快哭了,「好了吗?」 「还没。」 「还要多久。」 「一会儿。」 谢翊说完,却直直地盯着她,完全没有动作。 闻月并不知道,方才一番对话,她的唿吸吐纳全都入了谢翊的鼻息。 当下,谢翊的心乱了。 偏闻月还着急在追问:「你怎么还不动手?」 鬼使神差地,他嘴角勾出一抹坏笑,唇角笑涡浅浅。 之后他抬起手,伸到闻月跟前,撩开她眼前碍眼的珠帘。 「叮叮噹噹——」 珠帘得了碰撞,脆生生地在响。 不等闻月反应,谢翊已悄然俯下身去。 对准闻月的唇,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 室内静到无声。 闻月瞪大了眼,难以相信当下发生的一切。 谢翊擒住了她的后脑勺,辗转在她唇上深吻。 她尝试躲闪,却根本拗不过谢翊的力气。 她慌了,正想咬破他的唇叫他醒来,却不慎推翻了桌上的粥碗。 「哐当」一声,才终于让谢翊醒过来。 离开她抿过红纸的唇,谢翊的唇也被染了红。 谢翊不知情况,但闻月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仿佛是她刚才失神偷腥的一次证据。她欲哭无泪,慌忙别开脸,本能地举起袖子,去擦他的唇角。 场面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对自己被谢翊吻了这事儿,闻月压根没太多感慨。 前世,她与谢翊不知道吻了多少回,床上塌下,窗前马上,皆有。她没什么感触,只是甚是可惜重活一世的清白身子。这身子干干净净的,是要嫁给别人的,可不能像前世一样糟蹋。 见她给他揩唇,谢翊嘴上说着「抱歉」,实际脸上却无一丝悔意。 闻月气极,嘴上说着没事,却一个劲地将他往门外推。 谢翊这回识相了,乖乖走出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  谢翊内心os:终于给我亲上了,感恩亲妈! 第17章 身份 昨日谢翊吻她那事儿,已在闻月心里有了阴影。 闻月一闭眼,便是他掀起珠帘吻她的那一幕。 她那时穿的可是王家赠来的凤冠霞帔啊,这叫她怎么对得起王道勤,怎么对得起王家一家?闻月越想越愧疚,不过换念之,谢翊明日便将启程回京,而她嫁给王道勤已成定局,谢翊显然也早绝了带她离去的心思。 闻月冷静下来一想,那个吻倒也不算个事儿。 毕竟谢翊离开后,两人便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余生还能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给王家赎这罪。 这样想着,似乎也没那么不安。 次日。 闻月没被谢翊亲吻她的噩梦叫醒,反倒是被院外的吵嚷声给闹醒了。 她打开窗子一看,那产妇的婆婆又上门了,手里还提着跟棍子,身后跟了快十来号人,连村长都站在了人群前头,一看情势不妙,闻月立刻穿上衣服起身了。 临出院前,她还瞥了谢翊的房门一眼。 那房门敞着,显然是里头的人早已消失无影了。 虽然谢翊已有多日不再留宿闻月这儿,只偶尔出现。 可今日是离去之日,这房门洞开,显然意味着谢翊已早先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昨夜还吻了她,今日没道一声别就离开了吗? 闻月心里本就难过,见了那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为防那些村民轰上来,她故意没开门,隔着扇院门,叉着腰吼道:「成日上医馆,我看你们是没病找病吧!」 打头那产妇的婆婆闻声,气得直往木栅栏上扑:「这小贱蹄子,出手伤了人,竟还敢如此恐吓伤者。」 闻月不知她是怎么买通村民的。 她话音刚落,一群人竟都在旁附和…… 「确实,太过分了!」 「伤人者还如此嚣张跋扈!」 「大家一起掀了她的医馆!」 村长见状,赶忙拦在人群前:「大家都先歇歇火,有事儿说清楚了便是。」他敲敲门:「阿月,你先把门开开,有话敞开了大门说。」 闻月闻声并未有所动作,反倒是搬了张躺椅,竖到院中央。 她端坐在上头,冷哼一声:「村长,我不会开门的。若我开了门,这泼妇定当带着人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打了。」 「竟敢骂我泼妇!」那婆婆气得目眦欲裂,拉着村长:「村长你快给我评评理!」 村长安抚那婆婆:「你且跟我道一道事情原委。」 那婆婆听完,嘴一扁,演满脸的泪:「我那可怜的媳妇儿生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便找了这小贱蹄子。她医术不精,不会接生,硬骗我们说我家媳妇儿不行了。我儿悲痛欲绝,便听信了她的医治之法,剖腹产子。」 「剖腹?!」 「天呀!」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唏嘘之声。 那婆婆见状,继续哭:「待孩儿顺利出生,我们老夫妻俩进房间一看,媳妇儿浑身是血,连那房里都满是血腥味。我家原想着,母子平安便可。但后来辗转问了那县里的大夫,大夫听此手段,不禁大骇,即道剖腹救人闻所未闻。那大夫世代学医的,定比她强出许多。至此,我便纳闷了,媳妇儿连剖腹都能活下,又哪可能生不下一子。媳妇儿虽因此保命,却被剖腹三年不能再育,我家三代单传,还指望这一代开枝散叶,她如此害人,怎能为医者!」 闻月冷哼一声:「当日产妇难产,那稳婆亦能作证。我剖腹是为救人,而非杀人!你若纠缠,便请叫来那稳婆作证。」 村长觉得有理,立刻差人去请当日的稳婆。 很快,稳婆便到了现场。 稳婆是个实在人,当场便承认,产妇却有难产迹象。 那婆婆一听,立马变了脸色。 这时,产妇母亲也跳了出来,她哭着巴住村长的腿:「难产与否又有何干系?女子活着,身子自是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我女儿肚子上多了那么碗大一条疤,今后可还怎么侍奉丈夫?夜来共枕,丈夫见如此大条疤,哪还会碰她,如此倒还不如死了算了。今日,若不得她赔偿,我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月一听便知,原来是找了藉口来讹人的。 思及至此,她更是恼火。 她索性踢走那躺椅,走至院前,敞开大门。 外头的人几欲闯进来,好在村长将他们拦住了。 闻月指着那产妇之母呵道:「我治病救人,却遭你反讹。你女儿难产险些丧命,你却只惦记借她之身讹人。你这种人,配得为人母亲吗?!」 村长打断她:「阿月,好好说话。」 产妇之母被闻月一顿嘲讽后,面子挂不住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着闻月啐了好几口。 眼见矛头快有指向她们的趋势,那婆婆急忙跳出来,坐在地上胡搅蛮缠地哭:「剖腹一事后患无穷,眼下看似无碍,实则谁也不知未来如何。万一以后我那苦命的媳妇儿出了事,我们连债主都找不着。村长,您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女子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的,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她的哭声,引来了乡邻的围观。 不知情者见了,也开始起闹,说要寻个公道。 此时,村长的脑袋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好在,调节乡邻矛盾,村长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仔细回想此事经过后,村长询问道:「阿月,你为何要剖腹救那产妇?」 「为救人。」闻月言简意赅。 村长追问:「如何证明你是为救人?」 闻月答:「当日,那产妇难产,药石无灵,丈夫悲痛欲绝。我曾听人说,上京城曾有一赵姓御医,为救难产产妇,曾以匕首剖肚救人,我便是效仿于他。当日,我父亲亦有提过此法。」 那婆婆搭腔:「上京都搬出来了,这是欺负我们没进过上京吶。」 产妇之母同样附和:「是啊,摆明了信口雌黄。」 村长让所有人停下,继续问闻月:「若确有其实,可有史书记载?」 闻月一顿,实话道:「未曾。」 「那可有人证?」 若谢翊在时,还算能有个人证。 如今他已离开,她便无人对证。 那产妇婆婆终于寻着闻月弱点,开始叫嚣:「她为医者,去以人命冒险。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原来是被人当试验的!」 闻月的哑然,产妇婆婆的歇斯底里,激起了旁人的情绪。 他们本能地,选择相信弱者,开始对闻月口诛笔伐。 「这人怎么当得大夫?」 「什么救人?这摆明是草菅人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这是拿旁人的家人在冒险!」 「这种恶人不能在夷亭存待着,该赶出村!」 不知谁提了一嘴,人群中开始有多人在喊:「把她赶出村!赶出村!」 村长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过分维护闻月,只好无奈地皱着眉,说:「阿月,我再问你一遍,可有人证物证?若你今日不说清楚,当真村长也帮不了你,只能将你赶出村了……」 闻月并未回应,只是冷冷地笑着。 眼前一张张面孔,全都是她见过的,甚至不少都是她医治过的人。可此时此刻,面对旁人对她的恶言栽赃,他们还是本能地倾斜向了所谓弱者,开始对她讨伐。这是闻月头一回,对这夷亭村里的人,寒了心。 他们或许不知道,在今天前的那一夜,她还在为如何解救他们于危难,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满心的委屈,却得不到解答。 闻月恍惚想起,那一日,她急于去屠户家救人,谢翊却立在她跟前,死死拦着她道:「乡野不比上京,旁人未听闻此举,定觉骇人。即便你救了那产妇,乡野舆论,定也叫你始料未及。」 谢翊比她有远见,甚至预想到了未来。 可那时一心救人的闻月,压根就没听进去。 此时此刻,向来一根筋,打定了注意便一股脑往前追的闻月,却忽然开始后悔,她当初……怎么就没听他的呢?要听了,也不至于如今后果。 村长皱着眉,还在急切地追问着。 闻月无声,只是摇了摇头。 而她那记摇头的动作,仿佛催化了众人的怒火。 没一会儿,他们已提着棍棒,作势就要往闻月的医馆里去。 医馆是闻月父亲一生的心血,她哪容得旁人糟蹋,她本能地护住大门不让人冲进去。 产妇婆婆并非善茬,见闻月挡在人前,正想对她出口恶气。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提起木棍,咬牙切齿地,对准闻月砸下去。 木棍快要落上右肩时,闻月下意识地紧闭上眼。 偏生在这时,不远处,有数十铁骑轰鸣而来。 铁骑所到之处,飞沙翻滚,尘埃雄浑。 这时,一道浑厚冷冽的男生,穿越纷繁嘈杂,直指人群混乱之处—— 「住手!」 村长见那人身着铠甲,定是身份贵胄,立刻迎了上去,却见着一张熟稔的脸。 村长浑身一抖,须臾后作揖,恭敬道:「您是?」 他翻身下马,军靴落于沙地,扬起尘埃无数。 他一身玄黑铠甲,手执一把银剑,似有破天气势—— 「我乃辰南王世子,谢翊。」 第18章 和解 「那人不是闻月河边救得那名男子嘛!」 「竟是辰南王世子?!」 「居然是那个威震塞北,叫外贼闻风丧胆的世子殿下?」 村民掩着嘴议论纷纷,原本闻月的事儿,一下全被抛在脑后。 村长反应最快,对准谢翊就立马弯了膝盖:「草民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千岁!」 与此同时,一旁村民也见势逢迎,大喊:「世子殿下千岁!」 人群纷纷下跪,唯独处于震惊中的闻月,尚未回过神来。 她突兀地站在跪拜的人里头,呆呆地望着他。 慢慢悠悠地,她唇角开始上扬。 须臾之后,她眼梢弯弯,没忍住,露出了笑容,说了句—— 「原来你还没走啊。」 闻月并非沉鱼落雁的样貌,顶多算是清丽。 可偏此时,她唇角皎洁明媚的笑容,却让谢翊魔怔了。 她站在那儿,仿佛先前被人唾弃,将她弃如敝屣,都完全不是事儿。知他暂未离开,才是值得庆幸的大事儿。 鬼使神差地,谢翊越过人群,走到了她的跟前,轻声同她道。 「我自来没有不辞而别的习惯。」 侧过脸去,谢翊又恢復了先前那番冰冷模样,对准人群,冷声道:「起吧。」 村长起身后,巴巴地走到谢翊跟前:「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巧儿救了殿下,我却未能将殿下照顾妥当,是我的过。殿下若得空,老朽想在家中略备薄酒,招待殿下及各位官爷。」 「村长不必多礼。」谢翊道:「我听闻村长正寻人证,这才着急赶来。」 村长企图敷衍过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谢翊冷笑:「各位私自赶闻月出村,还非大事?」 村长卖着笑:「不过是玩笑罢了。」 谢翊走上前,踢了脚那慌乱中被人丢弃的棍棒。棍子得了力,声音闷闷地滚得老远。分明那棍子滚落的声音极为细小,可如今众人无话,周遭静得很,如此微弱声响,却恍若震颤在所有人心上。 谢翊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字字珠玑:「既是玩笑,岂用棍棒?难不成各位是用着玩笑名义,在欺凌弱小吧?」 「殿下恕罪!」村长飞快跪下去。 不消片刻,也有人随之下跪。 谢翊勾唇,「各位不是要寻人证吗?」 无人应答。 他一字一顿道:「闻月的人证便是我,谢翊。」 村长一听,事儿坏了,他颤颤巍巍地追问:「殿下此话怎讲?」 谢翊说:「各位闻所未闻的剖腹产子,这主意,是我给闻月出的。赵姓御医的经验,也是我同闻月亲口所述。我这证词,村长看,可算真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村长险些哭出来:「殿下所述,定是真得不能再真了,是我们误会了闻月!」 谢翊并不放过,反倒点了那产妇婆婆及母亲抬头:「两位长者,若说冤有头债有主,两位是不是该找我的麻烦?」 她们慌了,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谢翊见状,冷哼一声:「两位为长者,却为老不尊。闻月一心为救你二人之家人,不顾世俗舆论,拼上一切,最后却倒成为你二人讹诈理由。如此刁民,哪能就此放过?来人,押下去!」 「是。」 随军上前,押下两老妇。 闻月皱着眉,急忙摇头:「无知者无畏,切不可怪罪。」 可谢翊下了要重罚的心思,根本不听劝。 见此情形,闻月只好抓着谢翊手臂,低声道:「殿下,算了吧。」 也就是此时,那家丈夫扶着那被救产妇姗姗来迟。 丈夫见两人被扣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殿下,我母亲及丈母娘见识浅薄,为人莽撞,不懂医理,不知剖腹乃无奈之举,还请您不要怪罪。若要惩罚降罪,且请让我去,是我没能劝服两位母亲。」 那虚弱的产妇也跪了下来,泫泫欲泣:「闻大夫救我于水火,我已感激不尽,未能管好两位母亲,反倒怪罪于她,是我的不是。殿下若要降罪,应算我一份!」 谢翊似有松动神色,闻月赶紧搭腔:「殿下大人大量,定然会宽恕你们的,对吧?」 谢翊只好无奈挥手,摒退手下,「罢了。」 「谢殿下!」那丈夫连连磕头:「今后我定好生看官两位母亲,再不叫医者寒心!」 那产妇婆婆记母亲见谢翊放过他们,三跪九叩后,落荒而逃了。 谢翊跨前一步,将闻月护在身后。 面向人群,他语气坚定,不怒自威—— 「今日我谢翊为闻月作保,倘若谁人对她医术存疑,尽管来上京城辰南王府找我!」 谢翊此言一出,底下再无一人敢吭声。 待他挥手示意人群可散,各个夹着尾巴,立马逃了。 从此以后,人人都知闻月是有辰南王世子做靠山的,哪还敢再在她头上动土。 人流散尽,医馆前只剩寥寥几人。 闻月定睛一瞧,居然发现不远处横着辆王家的马车。 而此时,王夫人正身着披风,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闻月这边。 闻月本能地瞧了眼身旁的谢翊,暗道情势不妙。她是即将要与王道勤成婚的人,如今却与谢翊并肩在医馆前站着,实在引人遐想。更何况,王夫人本就对她有所介怀。 三步并作两步,她立刻迎到了王夫人跟前。 堆着满脸笑,她喊了声:「伯母。」 王夫人却不辨喜怒,说了句:「我刚都瞧见了。」 闻月立马就心虚了,「伯母,我跟殿下不是……」 她尚未说完,蓦地感觉手头一热。 一低头,向来疏离的王夫人竟是主动握上了她的双手。 这情形,叫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当她疑惑时,却听王夫人恳切道:「刚那泼妇悲痛欲绝,还带了村民讨伐你。连我都差点被她煳弄过去,以为你做错了事,丢了王家的脸。差点冲上去,不分青红皂白对你责骂一顿。好在世子殿下及时赶到,为你解了围,道出了实情。那泼妇二人实在可恨,你义无返顾地救人,却被她们反捏住把柄拿捏,还煽动不知情的人威胁于你,实在可恨!」 王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倒像是与她感同身受似的。 闻月压根未料到,王夫人竟有如此反应。愣了须臾,立马乖巧凑上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我失策。是我救人时,未能预料后果。伯母且不必动气。」 「哪能不动气,你是我未来王家主母,哪容得旁人污衊?!」 「不算污衊,误会,误会罢了。」 王夫人一听,受了委屈的闻月居然还为栽赃者说话,顿时对她刮目相看:「阿月,你心肠这么好,不顾自身危险也要救那产妇,其心可撼天地。从前,是我误解你了。」 现在解开还不迟。 闻月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恭敬地很:「过去的,便过去了。待我与道勤成婚后,伯母便为我亲母,无需如此生疏的。」 她这话说得很满,王夫人很是欣赏,「道勤没娶错媳妇儿,阿月确实是个好孩子!」 闻月与王夫人交谈甚欢,以致于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谢翊。 等到谢翊快到跟前时,王夫人才惶惶然发觉,立刻俯身对他作了个揖:「拜见殿下。」 「不必多礼。」 既见谢翊,王夫人顿时有些汗颜。 那日,她竟将闻月救来的大人物当做了野男人,家僕还甚至与他过了几招。如今看来,这世子殿下莫不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吧。向来泼辣的王夫人,也胆怯了:「先前多有唐突,还请殿下恕罪。」 「无碍。」谢翊面上并无表情,他淡淡道:「阿月救我于水火,又居于同一屋檐,闲言碎语自是免不了。只不过王夫人今后需谨记,旁人之言,切不可尽信。否则,乱了大事可不妙。」 王夫人额上直冒汗:「那日,是民妇眼拙。」 闻月立在一旁,竟觉得眼前谢翊有些陌生。 平日里,谢翊腹黑又爱拿捏她,虽是有些讨厌,却也鲜活地很。可如今,一身铠甲的谢翊,仿若整个人都变了似的,他口气稳重,气势逼人,连说起话来都是一语双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如今他对王夫人这一番话,一来提点了闻月对他有恩,今后务必好好对待。二则,又轻描淡写地撇清了与她的关系,叫王夫人安心。 一时间,闻月倒对他有些意外敬佩。 然而,没等闻月多想几点他的好。他一句话,便将闻月对他难得的好感全抹了去。 谢翊缓缓道:「那日擅闯王家……」 「等等!」 闻月立刻打住。 脑袋飞快在转。闻月心想,若此刻谢翊说出实情,当日擅闯王家的人是他,那她之前的苦肉计岂不是全都要被戳穿,这还哪得了?! 她悄悄拉了记谢翊的袖管,对王夫人卖着满脸笑:「伯母,殿下离去在即,我还有些伤情方面的事要同他私下嘱咐,去去就来。」 王夫人本就害怕谢翊降罪,恨不得地遁。 如今闻月给了她台阶,她哪有不下的道理,「去吧,慢慢说,定要给殿下嘱咐仔细了!」 「是。」 第19章 回京 四下无人。 谢翊与闻月面对面地站着。 彼时午后,河面波光粼粼,那光影落在她的脸颊上,影影绰绰,似是有些幻境之感。谢翊望向她的脸,不自觉地,便有些出神。 须臾之后,才终是迫使自己回过身来。 「说吧,把我叫来,意欲何为?」 闻月支支吾吾:「其实也没什么事儿。」 谢翊抱着臂,饶有兴致地说:「如此说来,是我擅闯王家那夜发生了什么?」 「未有!」 闻月心虚,应得很快。 如此,正中谢翊下怀。 「真未有?」 「未有。」 谢翊见状,唇角已染了笑意。他慢慢悠悠地伸了手,对准她的左臂,轻轻拍了一记。 不过是轻如羽毛般的一下,闻月却已抱着肩,「啊」地叫了声。 谢翊唇梢的弧度还在不断上扬:「若我未猜错,那夜定发生了什么吧。」 闻月紧闭着唇,不发一言。 谢翊继续说:「那便让我猜一猜?」 他伸出一指,点着她的鼻尖,笑容灿烂:「该不会……你假借贼人入室的名义,伤了自己,藉此表明对王家的忠心,得以让你与王道勤成亲之事提上日程?」 谢翊信口一猜,便推断出了闻月的计划。 被人戳穿小心思,她登时气急败坏:「你!」 「看来是猜中了。」 闻月一抬头,便撞上了他的眼。 可此时此刻,谢翊眼底并未有平日的狡黠神情,也不似是在好玩拿捏他。他神情专注,倒像是在欣赏着某些事物。 他忽地沉下嗓音,一本正经道—— 「阿月,你很聪明。」 闻月蹙眉,不解看向他,「殿下什么意思?」 他勐地低下头,鼻尖近到几乎落于她眼睫前,「既是王道勤即将迎娶你,倒不如趁势为之。」 「何为趁势为之?」 他在笑,笑得蛊惑人心:「未来即将发生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闻月大骇:「你怎么会知道?!」 夷亭即将大乱,谢翊怎么会知道?! 一时间,闻月脑袋里冒过无数种想法。即便谢翊已见了那封七字信,也不该如此肯定。既有情报在前,军队定会严守死防,哪会那么轻易让外贼入侵。是有人通报于他,还是说有另一种可能—— 谢翊也是重生的!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就叫闻月方寸大乱。 还好还好,谢翊的回答,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谢翊背过身,不看她,「人总是只能见到旁人想要他看见的东西。」 闻月试着推断:「所以说,那『外贼入,夷亭将乱』的七字情报,是殿下故意弃于我?」 「正是。」他承认地堂而皇之。 闻月不解:「殿下守我南边重地,既是已得情报,定会有所防备。此事尚有迴旋余地,殿下怎如此肯定夷亭将乱?」 「夷亭必乱。」 「为何?」 男人向来笔直挺拔的身形,蓦地晃了晃。 闻月见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似是在嘆息。 长久之后,他终是回过了身来。彼时,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他回头那刻,霞光落在他的侧颜上,忽明忽暗,让人不辨喜怒。 「夷亭,乃国之弃子。」 「弃子为何意?」闻月追问。 谢翊直言道:「外贼之患,已绵延我朝数十载,一直未能平息。多员勐将曾帅兵讨伐,但收效甚微。割江南一地,弃夷亭百余百姓,为我朝决断。希冀以百姓之血,燃军士军民,一举击溃贼人。」 听此一言,闻月浑身战慄。 她难以置信,原来她前世及今世所经歷的,竟非意外,而为人祸。若非谢翊直言,她绝对想不到,夷亭百姓,竟是朝廷用来激发斗志军民的祭祀品! 她冷笑起来,整个人抖得不成模样:「以人命祭我朝,殿下认同此举?」 面对闻月的追问,他未置一词。 长久后,他才说:「此乃无奈之举。」 闻月不甘心:「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谢翊咬牙:「朝政面前,定有牺牲。」 「我不信。」 语毕,她走至他跟前,灼灼迎上他的目光,像是要从他沉黑的瞳孔中辨认些什么:「我不信殿下也这么认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可谢翊只是别过脸,冷然道。 「政令难为。」 这四字,重重敲击在闻月心上。 她蓦地讽刺出声,「政令难为,好一个政令难为!」 原来,她差点也成为了政令的牺牲品。头一回地,在面对谢翊时,她放弃了惯常的伪装,指着不远处的村庄,坚定道:「我闻月既长于这片土地,得过村民恩德,自然不会抛弃这片土地上的人,更不会把它们视作弃子!」 她狠狠拂袖,转身就要走。 偏生此时,谢翊在她背后道:「我给你军令,是想让你活命。」 说完,他快步拦在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臂,叫她无法再前行。 他与她四目相对,神情认真且带着劝诫:「不日你便将嫁给王道勤,夷亭之乱你必倖免于难。我落难得你救助,弃军令于你,是为报恩。若你想救谁,我随你救便是。但切记……」 说到最后,他已带了警告口气:「夷亭百姓切不可全救,若无人命祭天,燃不起百姓斗志,坏了朝廷大事,其罪可诛!」 闻月重活一世,最怕的便是死。 谢翊那最后「其罪可诛」四字,掷地有声。他在告诫她,他捏死她,简直如同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闻月是该害怕的,可望着他身后,那村庄里升起的炊烟,村民欢乐祥和的模样,她忽地不怕了。 她用力拂开谢翊握住她臂膀的手,笃定道—— 「殿下,我无法答应你。」 闻月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身后,他的声音浅浅幽幽,听不出喜怒,甚至不像是在同她说话,「我今日便将启程回京,今后乡野县城再无人保你,你定要保重。」 听他谈及离去,她的背影蓦地一顿,「殿下过虑,我这十多年不也活过来了嘛。」 他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阿月,若今后有缘再见,你务必要过得快活恣意。」 她终是回头,面朝向他。 彼时,荒村夕阳垂暮,霞光将她包围,她周身如同隐没在了光里,叫人捉不住也碰不着,如临幻境。 谢翊看见她的嘴角一点点在弯起,她说—— 「殿下亦然。」 许久后,闻月消失在了薄暮的余晖里,独剩谢翊还立在河边。 亲信罗宏自不远处的树下走来,见了谢翊,抱拳施礼。 罗宏随谢翊一同长大,谢翊乃辰南王独子,罗宏乃谢家管家之子,罗宏长谢翊几岁,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名为亲信,实为体己兄弟。 罗宏站定到谢翊身后,对着他的背影,无奈道:「殿下,您本不该将军令告知与她的。老皇帝忌惮辰南王府坐拥南方富庶封地,掌控百万兵权。您如今威名在外,他早对您虎视眈眈。如今摒弃别地,选择割让夷亭百姓为外贼之饵,亦为警告。若您泄露军情,致朝廷不满,不知多少人会等着看您遭殃。」 罗宏语气中肯,有理有据。 可即便如此,谢翊仍只是摇头,笑着道:「罗宏,我做不得。」 「做不得什么?」 「我若不将真相告知,凭她那负隅顽抗的臭脾气,万一就傻傻等着官府救兵前来呢?」 谢翊望着不远处闻月消失的方向,出神道:「你说,这又该如何是好?」 罗宏未答,只是下意识地随同谢翊目光遥遥望去。 谢翊却自言自语道—— 「这赌局,还未开始,我就已是输局。」 长久后,谢翊才回过神,挥手对罗宏道。 「走吧,启程回京。」 「是。」 罗宏得令。 第20章 刺客 谢翊离去后,闻月的日子重新回归原来的轨迹。 只是偶尔收拾院里的时候,见到那间空落落的客房,闻月还是会想起那个腹黑、又爱拿捏她小辫子的谢翊。 这一世,虽然两人相遇的方式变了,谢翊恍若也变了,但好在,谢翊离去的日子,与前世是如出一辙的。唯一变化的,是前世离开夷亭村时,为两人同行。而今世,是谢翊独自上路。 如无意外,闻月这一世与谢翊的缘分应当是过去了。 她也必定不必再重演二十岁时怀孕沉塘死去的命运,如此想来,谢翊离去的不适,也消失无影了。 不日便是王道勤与她的婚礼,但在那之前,关于如何解救全村人的法子,闻月还没想出来。谢翊离去时,虽告诫她不可为之,但闻月还是要为这些人再试上一试,毕竟她自打八岁起与父亲迁居于此,此地早已成为了她的故土。 可是,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全村人解救,又不至于泄露谢翊向她透露军情,以免他遭受朝廷责罚,闻月至今没想出个法子。 转眼,闻月与王道勤的婚事如期而至。 清晨,在丫鬟的服侍下,闻月洗漱过后,在医馆内换上了凤冠霞帔,好命婆早已立在她房内,带她收戴整齐,便取了木梳,给她梳了三遍头——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齐眉,二梳孙满堂。」 听着好命婆祝福声,闻月恍惚想起,前世殷灵子同她说过的,平常百姓家嫁女,定皆有好命婆服侍。而她们那样从偏门进王府,连个仪式都没的,那真叫无名无分。前世听殷灵子说起,闻月曾满眼羡慕,没想到这一世,竟全成了真。 回想起殷灵子,闻月顿时有些出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前世她虽与殷灵子是买卖关系,酒肉姐妹,但那日她沉塘之时,临失去意识的那一秒,朦胧中看见殷灵子提着裙子慌忙跑来。她与她一样不会水,可却仍是固执地淌了水,大喊着救命,伸手企图抓住水中的她。 那时,闻月是当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涉险救她。 更没想到,日日与她讲,钱与闻月掉进水中,定要先捡钱的那个。竟舍了自己安全,掉了两串最宝贝的珍珠链子,也要救她。 不知现在,殷灵子如何了呢? 闻月真想再见一见她,同她分享此刻喜悦。 若有一日能上塞北,她定要寻着殷灵子。散尽今生家财,换殷灵子吃饱穿暖,让她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铜镜映出闻月容颜,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前世的殚精竭虑,在她脸上再没了痕迹。 闻月想,这一生就这样吧。在解救村民之后,她定会好好为人妻,为人母,而后顺利见着自己两鬓斑白的模样。这便是她的夙愿了。 好命婆牵着她从卧房往外走。 彼时,王道勤已胸戴领花,在门口等了许久。 闻月颤颤悠悠站起时,珠帘噼里乓啷脆生生地在响。 不知为何,她眼前竟蓦地浮现那日,谢翊撩起珠帘,欺身吻她的模样。那样的不顾一切,那样的让人动容。 一时间,她的脚步顿住了。 甚至,将目光投到外头时,人群中一片火红衣衫的王道勤竟也重叠了谢翊的长相。 闻月觉得,自己是疯了。 好在好命婆及时唤回了她的理智:「新娘子,王家官人在外头等着呢,怔在这儿,再不盖上盖头上马车,可要误了吉时!」 「嗯。」闻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嫁给王道勤乃此生换命关键,若今日未能礼成,怕是后患无穷。 思及至此,她往前去的决心愈发坚定。 她说:「且请您替我盖上红盖头。」 「好嘞。」 接亲一路,很是顺利。 马车抵达王家,王道勤便一路背着她,到了前厅。 前厅里头,已围满了人,唯独中央开出了条红纸铺成的道儿,留给两位新人。 江南有习俗,新人成婚,定要由新郎一路背着新娘,过火盆,进大堂,此举意味着今后男子当家,扛家中担子,为一家之主。 王道勤是个书生,不过是百米长的一条道儿,他已背得面红耳赤,颤颤巍巍。 透过红盖底下的缝隙,闻月瞧见他连脖子都红了。 她轻敲他的肩膀,「道勤,要不别背了吧,我下来。」 「不成!」他喝止她:「母亲说过,众宾前来,定不能叫王家丢脸!」 闻月见状,也不再勉强。 他背得累,闻月靠在他的背上,亦不太舒适。 她恍惚想起,上山採药的那夜。谢翊将她一路抱下山,一点气都不喘。他的怀抱温暖如斯,她不由地便放下防备,甚至安稳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如今想来,向来浅眠的她,当时竟在谢翊怀里睡了过去,未免好笑。 不自觉地,她轻轻笑出了声。 王道勤好奇问:「怎么那么高兴?」 闻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勐地敲了好几下脑袋。如今是在王道勤与她的成亲礼上,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同你成亲,自然高兴。」 王道勤闻言,也咯咯在那儿笑。 可偏就在这时,有些不好听的声音,冒进了闻月的耳朵里。 旁边似有人在议论,不过专心背她的王道勤显然没听见,一门心思地还在往前走。而竖着耳朵的闻月,却听清了所有议论。 「这王家的新娘子是个乡野大夫。」 「这种人怎么入得了王家的眼,要知道连县令千金,都是被王家拒绝过的。」 「我听过一个小道消息。」 「什么?」 「说是王道勤多年前曾有个红颜知己,可惜红颜薄命,不到十六便香消玉殒了。这新娘子,便是像极了当年那红颜知己,才被王道勤排除万难娶来的。」 「怪不得!」 闻月听完,只唇角冷冷勾了勾。 此番议论,她三月前定亲时就已有所耳闻,甚至连那红颜知己的画像都曾在王道勤书房里见过。但于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她将是未来王家主母,她能有许多的时间去收拾这些闲言碎语。毕竟一生长得很,嫁在王家这样顺遂和平的家中,她已一生无忧。 红纸铺成的道,见了底。 王道勤喘着粗气,把闻月放下来。 媒婆拿二人开玩笑,道:「趁还没拜堂,两位新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王道勤点点头,说有。之后,便拉着闻月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大喊道:「阿月,今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虽不是什么盪气迴肠的话,却叫闻月红了眼眶。 她回握住他的手,说「好」。 顿时,整个大厅里掌声喝起。 一片欢欣祝福之下,王道勤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带着温暖与平和的味道,竟让闻月有了岁月静好之感。 听着外头的鞭炮齐鸣,闻月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放下前世,安安稳稳地同王道勤过完这一生。 看双方两鬓染白,看子孙同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 自那屋檐之上,忽地跳下两名身着黑衣之人。 黑衣人立在新人走过的红纸地上,手执利剑。烈日映衬下,及地的剑尖耀着锐利的尖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哑然无声,惊觉来者不善。 家丁持棍棒,挡在那二人之前,呵道:「来着何人?」 那二人却并未答话,只抬首瞄了眼内堂的新婚夫妇。随后,提起利剑,一刀刺向那家丁喉咙,鲜血四溅,那家丁当场毙命。 「啊!」 「杀人啦!」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场面,立刻大叫着,慌张往门口逃窜。 原本一片祥和的成亲礼堂,霎时间乱成一团! 很显然,那两黑衣人并非为宾客所来。 见宾客四窜,两人非但未追,还迈着弒杀的步子,往厅里去。 彼时,众人的慌乱声,早已让闻月察觉有恙。 红盖头底下的缝隙,映出一双黑靴。闻月心道不妙,立马掀开了盖头,却见那黑衣人一路砍杀,不断向她逼来。 很明显,意图为她。 王道勤已在慌乱之中松了她的手,不知去向。 要想活命,闻月只有逃。 可此刻,人潮拥在门前,若她此刻同往,定是死路一条。 闻月见状,掀了红盖头,头也不回地往内院飞跑去。 内院她来过几次,路线还算熟稔。 在王家祠堂有一处暗门,若能顺利逃进祠堂躲避,定能获得一线生机。 然而,待她穿越层层阻隔,来到祠堂,打开那扇门后,万万没想到,里头已有三人躲藏,竟是王道勤、王夫人与王老爷! 狭小的暗门已容不下多余,三人挤在里头已是极限。 眼见并非贼人,而是闻月。 三人抖成筛的身子,终于缓和下来。 趁闻月不备,王道勤夺了那扇暗门的把手,哀求闻月道:「你快走吧,这里头进不了人了。趁现在贼人未来,你快逃走,兴许还有一条生路。再僵持下去,引来贼人,一死死一窝啊!」 「道勤!」 不顾闻月伸出去求助的手,三人已重重阖上门。 既是祠堂暗门已无处躲藏,闻月唯能做的,就是往王家后院更深处逃跑。 她在廊中疾奔,先是穿越花园,之后又来到一片人工湖上。 人工湖上,横着一座风雨亭。 越过那亭子,便能到达后院竹林。那里连同荒山,或许生路更大。 然而,就在闻月在湖上小径奔跑,快抵达那风雨亭时。 一黑衣之人从天而降,剑尖已对准她的喉咙。 额头沁出了斗大的汗。 闻月质问:「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杀我?」 黑衣人眼见事情将成,给了她四字的往生理由—— 「奉命而为。」 然而,趁黑衣人话音刚落。 闻月便趁他不备,开始往回疯跑。 可那黑衣人乃习武之人,不过轻功一跃,不消片刻,就已追上她,一把利剑再无迴旋余地,直指她心口。 狭窄的湖心小径上,她退无可退。 往前是杀人利刃,脚底下是未知湖水深渊。 两者相比,她宁愿选择赌更有迎面的那一方。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跨上栏杆,纵身跳下湖水。 闻月不会水,前世的阴霾,让她不敢涉足水域,甚至是浅浅溪流。而如今,为了活命,她竟又一次跳下了未知的湖里。 她千算万算,算走了谢翊,用嫁人换命,竟也未得一条生路。 既然如此,老天爷为何还要叫她重活这一次?! 临被河水吞没前,她想,此番若能活命,她定要克服心中恐惧,学会凫水,以免前世之患。 只可惜,坠河的一瞬,那河水还是如前世一般,无情地吞没了她的口唇、鼻子…… 临失去意识前。 闻月看见岸上的黑衣人,从背后提出一把□□,之后拉满了弓,对准了她坠湖的方向。 她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等待预期疼痛的来临。 然而,满弓的箭甫一射出。 便有人踏水而来,足尖轻点水面,以一把锋利的长剑挡去箭首。 之后,跃入湖中。 第21章 撑腰 气息快要用尽,闻月认命地闭上了眼。 偏生在此时,周身的水面有了波动。 她拼尽全力,将眼睁开了一丝缝隙。 朦胧中,恍惚有人在奋力向她游来。那人有着谢翊的长相,有着与谢翊如出一辙的身形…… 闻月觉着,她定是快死了,以致死前出现了幻觉,将那阎王爷认作谢翊模样了。毕竟,谢翊已离去两人,他又怎可能断然折返,回来救她。她真是多想了。 她沉沉闭上眼。 偏生在这时—— 迷濛间恍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附上了她的唇,随后一双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身躯,试图带她一併往光线充沛处游。意识逐渐开始清明,她意识到,似乎正有人在给她渡气。 重新恢復意识的那刻,她终是费力地睁开眼。 认出了,那人竟是谢翊。 湖心亭。 被谢翊救至岸上后,闻月的神智渐渐恢復。 连吐了几口湖水后,她躺在地上,虚弱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此时,谢翊已浑身湿透。自他额角淌下的水,滴到了闻月脸上。「啪」地一声,水声清脆。水珠淌在她的脸颊上,裹挟着谢翊的体温,让劫后余生的闻月,感知到了活着的气息。 见她清醒说话,谢翊终是松了口气。 分明此刻他已同她一般狼狈,他却还若无其事地,替她捋了捋面前湿透的发,笑得温暖宠溺,「那日乞巧节,我答应你的,待你成婚定要过来。」 闻月苍白地回以一笑,「这婚礼成了如今这般,倒是让你笑话了。」 闻月话音刚落,罗宏已越入亭中。 见谢翊浑身湿透的模样,他先是一惊,随后不自觉皱眉,禀告道:「殿下,那刺客轻功不俗,待我追过去,已了无踪影。这王家上下,数十口人,多被灭了口。」 闻月瞳孔皱缩,她吃力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看向罗宏时,她眼底有哀求的神色。 片刻后,她颤抖着道:「那王道勤、王夫人和王老爷呢?」 罗宏抱拳,「无一倖免。」 「怎、怎么会?」 「在祠堂,一剑毙命。」 她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坐在湖心的长凳上。 谢翊扶着她,走到了王家祠堂。 此刻,王家三口早已没了气息。三人睁大了眼,躺在那暗门里头,血淌了一地。闻月走过去,用手替他们合上眼,叫他们安息。 再起身时,她再也站不住。 走到祠堂门口时,她再也撑不住,倒在了门槛旁,斗大的泪珠不停在往下掉。她哭得歇斯底里,如同疯了似的:「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谢翊知闻月为医者,向来责任重于一切。 因此,即便此刻他已然可以抽身而退,但却仍旧不敢轻易离开。 谢翊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恢復神智,看向他:「阿月,醒醒,人是刺客杀的,与你无关!」 「可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她朝他哭吼,「要没有我,这些无辜的人不会死!」 谢翊蹙眉:「你怎知他们为你而来?」 她哽咽着说:「自打进门起,他的剑就一直冲着我。若非我慌乱逃窜后院,他们也不会找着祠堂内的王家三人。是我的错,他们是沖我来的!」 「你与他们可有仇怨?」 「未有。」 「那他们为何找上你?」 「我亦不知。」 谢翊见闻月尚在一片混沌之中,也不急着追问,只耐心同她说:「那刺客追你一路,你可记得他身上是否有何特徵?」 谢翊一言,激起了闻月的记忆。 紧闭上眼,她用力回想:「他剑指我的那刻,隐约看见袖口上有蟒纹。」 谢翊眉头微皱,反问道:「蟒纹?」 「正是!」闻月勐地抓住他的袖子,恳切道:「若我未有记错,我八岁那年,与父亲自上京迁居至江南时,也有一伙袖口带着一模一样蟒纹的人,企图将我二人杀死!」 谢翊闻言,眉头蹙得愈发地紧。既是闻月已见过两次,那袖口的蟒纹就必定不是认错的,也就是说自闻月八岁迁至江南后,那伙人就一直未停下过追杀。 谢翊沉声道:「我朝以为图腾,蟒又次之。龙为圣上专属,蟒为宫廷内院所用。若袖口带有蟒纹,那定是宫廷来人。」 「宫廷?!」闻月难以置信,「江南与上京天高路远,我父亲已亡故,我仅为一介村医,他们又有什么杀我的理由?」 谢翊同样想不通这来龙去脉,但他唯一知道的是,既是对方已找着闻月,那她便再不安全了。 他将她扶起身,劝道:「王家之事,稍后将有官府处理。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走吧。」 他一句带她走,蓦地让闻月一惊。 若同谢翊一道离开江南,上京城内的变数委实太大,再蹈前世覆辙的可能性很高。可久留王家,待谢翊离去后,若那刺客去而復返,她定然再无生机。 如今,前有豺狼后有虎,闻月进退两难。 思及至此,她用力推开了他的手:「我不会跟你走。」 谢翊劝她:「再留此地后患无穷。」 她却未置一言,只抬手拆了那凤冠,任由那金银碎片落了一地。 撩开额前凌乱的发,她镇定下来,遥遥望着南边,那是夷亭村的方向。 她说:「我要回家。」 此刻,闻月的身形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要跌下去。谢翊不忍心,本能地跟了上去,罗宏见状,立马欺身阻拦,暗示此乃宫闱之事,切不可再掺和下去。 但谢翊却横了眉,对罗宏摆了摆手。 罗宏只得无奈地嘆了口气,给谢翊让出了条道。 谢翊走上前,抄手抱住她的腰,不费吹灰之力,将一身红衣的闻月打横抱起来。闻月试图挣扎,但他神情笃定,不容抗拒,道—— 「我送你。」 进了卧房后,闻月再没出来。 傍晚时分,隔壁牛婶听闻王家被灭门之事,担心闻月,便捧了清粥前来探望。遭幼子离世之痛后,牛婶已对很多事情看开了,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闻月切勿悲痛,此刻保重身体最重要。同时,一併嘱咐闻月,近些日子夷亭村里有人在传有窃贼入村,好几家都遭了殃,她让闻月定要收拾好细软,放在身边,以免被窃贼偷了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闻月点头收下了牛婶的清粥,并告知她,若逢为难,定要舍了钱财保命。 牛婶点头称是。 半夜,江南驿站内。 谢翊正在审阅后方递来的情报,忽地听见门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冒过来。以沉稳从容着称的勐将罗宏,此刻却慌了阵脚。 「殿下,急报!」 「进。」 推开门,罗宏飞快跑来,跪于谢翊面前。铠甲掷在地上,闷闷作响:「殿下,出事了。夷亭大火,所有村民此刻都跑进了县城!」 闻此消息,谢翊非但不惊,反倒是笑了。 他手握狼毫,往那情报上头信手批了阅,随后,才慢悠悠抬头问。 「闻月呢?」 「属下……没找着她。」 夷亭村已成一片火海。 医馆也在熊熊大火中,付之一炬。 一席黑衣的闻月,立在医馆旁的溪边,安静地看着曾经的医馆每一角被染上火种,之后,燃烧得再寻不见从前的痕迹。那一刻,也不知是烟燻的,还是感怀地,泪水不自觉充盈了眼眶。 对着那即将化为灰烬的医馆,她遥遥地对天说了句,「父亲,对不住。」 眼泪滴落,她本能地那袖擦了擦。 再睁眼时,谢翊已立在她身侧。 她吸了吸鼻子,同他玩笑道:「殿下是来抓我这纵火小贼的?」 「不算。」谢翊一本正经道,「是来观摩你如何拯救着全村百姓的。」 她笑笑,「殿下有远见。」 大火映衬下,谢翊神情淡然,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是事儿似的。他淡笑,朝她道:「你向来贪生怕死,昨日王家灭门,我邀你离开,你却断然拒绝,我便猜到你留下,定是为了救这夷亭百姓。」 「殿下觉得我这法子如何?」 谢翊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实在不怎么样。」 「为何?」 谢翊道:「如你上次救那产妇,此举亦十分莽撞。旁人不知实情,亦不知外贼将入,仅知你烧去自家钱财,定是将你恨得牙痒。」 闻言,闻月却摇摇头:「前几日,我已用糖葫芦买通村口几个孩童,让他们以谣言散播出去,不日便将有窃贼入侵。我与王道勤门不当户不对的成亲,本就是村民茶余饭后的话题,昨日乃我成婚大礼,扎堆围观的人绝不在少数,人潮扎堆一块儿,谣言自然穿得更快。因此,大家担心家中钱财,定然浅眠,必是收拾好了细软在身边,谨防贼人闯入。故而,我先防火烧自家撇清关系,再防火烧旁人家给予警示。如此一来,大火连绵,没多久所有村民必将逃窜。」 「你把这些都告知于我,不怕我报官?」谢翊故作端正。 「殿下为辰南王世子,亦是百官之首。」 闻月扑哧笑出了声来,「我连殿下都不惧,又何惧官府?」 谢翊不自觉也嘴角上扬,「阿月,你很聪明。」 「殿下已经夸过我一次。」 谢翊淡淡道:「若想解救百姓于危难,实有许多方法。之前来时,我曾见你在那儿抹泪,既是捨不得这医馆付之一炬,为何还要如此为之。」 闻月转过头,定定看向他—— 「因为这是民女能找着的,最好办法。」 「如您所言我贪生怕死,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命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命,便什么都没了。」 说完,她抬眸远远望向火海里的夷亭村,目光变得悠远。 谢翊瞧见她眼眸中映衬出火光,那火光似乎灼烧,仿佛烧尽了她脸上的天真烂漫。一瞬之间,她的神情中竟有一丝看透尘世的无奈。 谢翊问她:「若有朝一日被人查到你纵火烧村呢?」 「我不怕。」她朝他甜甜地笑,「我信殿下。」 「信我什么?」 「信殿下,定会为我撑腰。」闻月笃定推断道:「自那日殿下故意弃军情于我,我便知道,世上不想让我死的人里头,殿下定能算一个。」 他蓦地笑了起来,「你倒是自信得很。」 「我并不自信。我只是容易……」她故意卖了关子。 「容易什么?」 须臾之后,闻月侧脸向他,与他四目相对,慢慢吐出那四个字—— 「容易,恃宠而骄。」 第22章 命相 王家灭门,夷亭大火,已在县城掀起波澜。 百年以来,向来安稳的县里头竟一日不到,出现了两场大祸。百姓皆道,是朝廷监管不利,惹了天怒,才招致如此祸患上身。 一时间,县里县外,人心惶惶。 作为突遭横祸的夷亭村之人之一,闻月同样被安置在郊野的难民营里。 此番,夷亭村虽遭大火,但无一伤亡,全都逃了出来,已是万幸。 进难民营后,闻月特意先去了趟牛叔牛婶的房间,确认两人安好后,方才放下了心。小川的事,让闻月明白,有些事即便她及时阻止,后续终究隐患丛生。若真想保住旁人的命,那定要事实提防谨慎。 不过好在,根据她重生之后的经歷所判断。 今生,因她重生,微小的变化引致了更大的不同,故而夷亭村内之事多有变样。然而,在夷亭村之外,外界的一切仍如前世一般有序进行着。 重生之后,闻月师从王道勤习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在能完整书写之后,她曾凭藉过目不忘地记忆,将重生之后到她亡故那日,三年内的歷史沿革,以及与她命运攸关的多人事迹写入书册,并将它命名为命相。 命相共两册。 一册为三年内歷史沿革,另一册为闻月自身命途轨迹。 前世,闻月身在上京,因离得近,对那朝内事件耳闻颇多。今生,为防朝内歷史,造成她自身命运变化,所以她特意将那些都记录了下来。同时,也防止今后她若有了在意之人,寻他命途轨迹,还能有所依据。 根据她今生所得消息,外界的大事件几乎都能与命相中的记载对应。 比如,两月前,南施国宠妃诞下麟儿,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再比如,一月前,皇帝废了先皇后所生之子,发配塞北。改由当今皇后十三岁的幼子登上太子之位。 今世,看似夷亭村的一切都变了,但歷史的洪流实则仍在朝着与前世相同的方向行进。 点上烛火。 闻月从随身包裹中,取出那本写有她三年命格的命相。 前世她未嫁进王家,王家亦未发生灭门惨案,到底如何引致不同,她想在命相里找到答案。 然而,对着烛火来回查阅了好几遍,她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 如谢翊所言,追杀她的乃宫闱之人。 闻月心想,难不成是外界歷史变革引致杀身之祸? 她下意识地想找出另一本关于歷史沿革的命相,但翻了好几遍包裹,也未能寻到。她顿时着急起来,背后一阵发凉,若那本有关歷史的命相,落于旁人手中,怕是后果不堪设想。那里记录着多位朝廷高官的升迁贬谪,甚至皇子夺位。落谁人之手,皆恐将大乱天下。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闻月终于回想起那本命相的去路。 平日,她就一直将两本命相藏于压箱底的妆奁里。 那日出嫁前,为防不测,她曾取出过那册书写她命格之书,仔细翻阅。没想到媒婆半路进了来,她着急便将书塞进了枕头底下。 而关于歷史沿革的那一册,已被王家家丁当做嫁妆的一部分,于当日抬去了王家。 寻到命相之书所在,闻月总算安稳了不少。 临睡前,她心想,明日定要去一趟王家,找着那本命相,好好放在身边。又或者,烧了也罢,但千千万万,不能让旁人寻到。 次日,闻月起了大早,来到王家门前。 衙役守在门前,不让闻月进去。待她说明来意,告知是那灭门惨案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想来取些自己的东西后,衙役才不忍心,松了口,把她放了进去。 找到安放嫁妆的房间,闻月立刻沖了进去。 然而,进门的那一刻,她惊在当场。 那房间里,几乎所有的木箱都已被人打开,连存放妆奁的那一箱也并不例外。衣衫、胭脂、杂物散落一地,场面一片狼藉。 见此情形,闻月飞快地跑到存放妆奁那只箱子旁。 妆奁还在,这让闻月松了口气。 然而,打开妆奁的那一刻,她险些窒息。 里头空无一物,任她来回翻找数十遍,依然未见那本书写了歷史沿革的命相书。 头皮不禁发麻。 闻月瘫坐在那儿,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怎么、怎么会这样?」 衙役闻声而来,指着那横七竖八的杂物,自如道:「这儿啊,自灭门那日之后便是这样了。似乎当日就被人翻找过了,就不知道是那刺客干得,还是旁人为之。」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席捲了闻月全身。 衙役未看出她的异样,还在絮絮询问:「姑娘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什,可以告知我们府衙,我们会尝试帮姑娘寻找,指不定这还能成为破案线索之一。」 「不、不用了。」 扶着木箱边缘,闻月费力地站了起来。 手心不慎刮到箱边木刺,顿时鲜血直流。 她苍白地朝那衙役笑了笑:「我真没丢什么。」 说完,她一路搀扶着,颤颤悠悠走了出去。 等衙役反应过来时,四面的墙壁、门窗,已留了一串的血手印。 「姑娘!」 衙役试图喊住她问询情况,可她却已消失不见了。 出王家大门时,闻月碰上了闻讯赶来的谢翊。 她拾级而下,魂不守舍,在谢翊拦在她跟前之后,她才慢慢悠悠地抬了头,用一双无神地眼,说了声:「殿下好。」 闻月向来聪慧,天塌下来,也会第一时间想法子应对。 如今她这等心神不安的模样,实在叫谢翊诧异。 他蹙眉,耐心在她跟前低下头:「阿月,怎么了?」 「没事。」她苍白笑笑。 「真没事?」 「没事。」 谢翊甫一低头,看见地上满地的血,他寻那血迹向上方望去,才发觉血液源自闻月掌心。他立刻擒了她的手,查看她的伤势。那伤口很深,木刺直扎进手心,血肉模煳。 他不悦,追问她:「怎么弄得?」 她这才回神过来,瞧了眼手心,笑得虚弱不堪:「没事,回头包扎下就好。」 谢翊再耐不住性子,捏住她的肩膀,质问她:「到底怎么了?」 闻月见状,只是失魂落魄地挠了挠后脑勺,装作无所谓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就是、就是丢了件嫁妆。」 自打相识以来,谢翊从未见过闻月如此失魂模样。 谢翊知道,定出了大事! 第23章 临摹 上京城内, 皇后寝殿。 太监因心捧着木盒, 穿越层层防卫, 进入皇后榻前。 彼时, 皇后正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西域进贡的蔻丹长久保色, 最受宫内后妃喜爱。宫女取过一瓶,正给皇后染指甲。 见因心走来, 宫女面上露出惧色,迅速便退出殿内。 见了皇后, 因心福了福身, 道:「娘娘, 底下有人奉了本书来。」 皇后不以为意,一双丹凤眼眼梢微扬:「一本破书, 有何好看。」 「我原先也是这般以为。」 因心转身,阖上寝殿大门。 周遭宫女见因心亲自阖门, 立即快步退走, 不敢吱声。 朱红漆门缓缓闭合,霞光打在因心清俊容颜上的阴影愈发缩小,直直消失不见。 待确定四下无人后,他走至皇后贵妃榻前, 亲昵地在她旁边坐下。之后, 伸出一双纤长的手,给皇后按摩太阳穴:「娘娘不若先看了再说,指不定有所惊喜呢。」 皇后舒服地闭上了眼:「既是因心能读出惊喜,定然是能入得本宫眼的。」 须臾之后。 皇后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因心顺势将那本书递于皇后掌心,见得上头潦草的「命相」二字,她忽地笑了,「撰书之人未免太过张狂,连国师都不敢轻易以命相着为书名,其此举莫不是引人耻笑。」 因心替她翻开一页,「娘娘,再翻几页。」 皇后不屑地往后翻,待见到文中内容后,因心看着她的神情,从轻蔑到惊喜,最后是难以置信。 她攥紧那书,原本惺忪的眼,瞪得老圆:「哪儿来的?」 「江南县城,王家。」 皇后蹙眉:「也就是说,那女子能预见未来?」 因心回:「正是。」 「此事未免太过玄乎。」皇后质疑道:「先前她预知成真之事,距今不过半载,倘若她是近日写成后封藏,亦能达到此效果。」 因心中肯道:「可书中提及,半年后,七皇子将受百官爱戴,乃民心所向。试问,七皇子出使西域归来不过三月,鲜少受人关注。仅有皇后与我知晓,他对外沉默,实则正在暗中笼络谋士将领。江南距离上京百万里路,那女子又如何能知晓其中?」 皇后眼中露出危险的光:「因心认为?」 「不可不信。」因心说,「既是有用,一则用之,二则杀之。」 「可她那身份……」 因心站起来,朝皇后屈膝跪拜。 他抬起头,一双眼锐利如炬,冷然道:「既无法用之,那定要杀之。」 皇后将那命相之书收入梳妆檯中,随后回头,抚了抚因心的脑袋,笑道:「我自来欣赏的,便是你这果敢。」 因心收起拂尘,打开殿门,淡笑着往外走去。 因心今年不过十五,虽仍是少年模样,行为办事却异常老练。一年前太子遇袭,他欺身上前勇救太子,在吃了那贼人腹上一刀的情形下,居然还捡了剑,眼都不眨一下地,砍掉了那人头颅。不久后,他被太子之母、当今皇后重用。任何人都不允许近身的皇后,竟允了他独自进殿。 日光之下,他笑容温暖如斯,一点也瞧不出刚才在殿内的危险诡谲。可即便如此,识得他的人,见着他,仍是会恭恭敬敬地跟他问好。甚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公公,见了他,都要尊称他一声:「大人。」 两日后。 深夜,江南驿站。 谢翊已连续寻了闻月几回,试图了解闻月那日到底丢了什么,以便他帮她找到想杀她的那人。可任凭谢翊怎么问,闻月却避而不谈,一个劲地转移话题。 谢翊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向来从容不迫的他,竟隐隐有一丝不安。 室外,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罗宏为将向来沉稳,可此刻,他急促、混乱的脚步声,昭示着他此刻心理:「殿下,内廷探子传来急报。」 「进。」 闻言,罗宏飞快进门,闩上房门,递给谢翊一册书。 谢翊起身点上烛火,就着稀薄的光,观察那本书。 深蓝色封面上,上书两个大字—— 命相。 罗宏在一旁解释:「昨日,内廷密探意外寻获此书。我曾略略翻过几眼,里头内容,实在诡异惊心。」 谢翊听后,却并不急着看,反倒对着火光,观察那封面两字。 那字迹实在潦草,完全不像是文人墨客手笔,反倒像是出自初初习字的幼童之笔。仔细审阅时,那字迹莫名让谢翊觉得熟悉。 罗宏急道:「殿下,您快瞧那里头内容!」 谢翊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册书,见那第一页上赫然写着—— 嘉邺十六年,五月初八,南施国宠妃喜获麟儿。因皇室子嗣甚少,晔帝晚年得子,因而大悦,下令大赦天下。 嘉邺十六年,六月十三,因先太子昏庸无能,招百官弹劾。晔帝废先皇后所生嫡子,发配塞北封地,永世不得回京,并改立当朝陈皇后十三岁幼子为储君。 嘉邺十六年,七月廿九,外贼偷袭江南夷亭,激起举国愤慨。 纸上不过寥寥百字,却字字珠玑,道出歷史走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再往下翻,谢翊眼底的震惊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悲哀。 待到谢翊翻到后面几页,罗宏忍不住插嘴道:「前几页同过往歷史如出一辙,甚至预料到了当前朝廷打算牺牲夷亭百姓。而且,这里头消息,同各处探子所报几乎无差。但书中写到,嘉邺十七年,辰南王将病逝。可当下辰南王身子硬朗,又怎可能在将将半年内病逝?」 见谢翊没反应,罗宏不解道:「殿下,臣下不知该书能否信之。」 谢翊未答,只是问:「何处寻获?」 「那日刺杀王家的两名刺客,虽不知身份,但根据殿下所说蟒纹特徵,我派了亲卫留意宫闱各大入口。不日,便见得一人鬼祟行事,便将他拦下。此人武功路数像极那日刺客,与他缠斗数回后,他不敌我方亲卫,服毒自尽。这便是从他身上搜到的。」 谢翊来回翻阅着同一页,叫罗宏不明所以。 片刻后,他对罗宏开了口。 「此非原本,乃临摹本。」 罗宏一惊,「殿下何以如此认为?」 谢翊竖起那书,抽出刚才反覆翻看的那一页,对向烛火,解释道:「此处该为墨迹干涸后书写所致印记,但正面瞧着确实如此,可翻至背面却能见墨水洇出。若墨迹干涸,便透不至背面。而此处虽正面瞧着墨迹干涸,背后却已洇墨,定是人故意为之。」 「殿下言之有理。」 谢翊合上书,递给他:「如此,便去寻江南直上京沿途擅长临摹之人,定能找出消息。」 「是,殿下。」 罗宏得令,接过那册书。 然而,未等他走出谢翊房门,谢翊却蓦地喊住了他。 「罗宏。」 「末将在。」 谢翊背对着他站着,辨不出喜怒:「去请一擅长临摹的丹青师,将此书前半部分临摹后,交还于我。」 「是。」 「此事务必在天亮前完成。」 「是。」 天亮前一个时辰。 罗宏如约将命相归还。 谢翊打开窗,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立在窗边,握紧书的手,微微在颤抖。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悲怆。 将门推开,迎着夜走出去。 天亮之前,谢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虽丢了一册命相,但两日过去未见波澜,闻月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这两日,她想了许多。 无论命相书被何人拿走,只要她发挥她那死皮赖脸的功夫,一口咬定并非她所撰,任谁也拿她没法子。只不过唯一存有隐患的,就是从前她开的那些方子。她学字不久,字迹拙劣,若拿她那些方子比照,定能瞧出些异样的。 因此,她想也没想,就烧掉了从前的方子,决心一辈子再不写字。 现如今,只要那命相书未被流传,又或是没传至江南夷亭,那定没人会发现她的。 闻月这么想着,倒觉得安心许多。 当然,最稳妥的,便是那命相书能物归原主到她这儿。 天刚蒙蒙亮,闻月便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那本命相书回来了。王家灭门,夷亭大乱,一切都没发生。她披上了嫁衣,嫁给了王道勤,幸福美满的过完了一生。铜镜里,映出她老迈的模样,分明是额上褶皱遍布,但闻月却觉得,那是她这一生最美的模样了。 「笃笃——」 有人在敲门,叫醒了睡梦中的闻月。 她尚来不及回味梦中场景,一打开门,却见一名衙役正站在外头,身后还跟着两随从和一个硕大木箱。 那衙役长得委实眼熟,闻月仔细想了想,才勐地回忆起来,是那日进王家找书时遇见的那一位。 她整了整凌乱的发,问:「官爷,这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衙役道,「王家血案基本已调查循证完毕了,昨日有下人来认领东西回去,也一併挑出了你的嫁妆,所以我顺道给你送来。」 闻月点头说「好」,那两随从得了令,利索地将那木箱送进房间,随后转身离开。 既然嫁人梦已碎,闻月自然也有必要开启新生活。 闲来无事,她便束了发,准备将这一箱东西收拾收拾。 都是些她的衣物首饰,不算值钱。 她将衣服一一折好,准备收进柜里。然而,在提起一件湖蓝色的袄子时,她整个人惊在当场,自那里头,竟然顺出来一本册子。 待她仔细一瞧,整个人惊在当场。 竟是她丢失的那本命相! 闻月瞬间慌了神,腾地起了身,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着步。 而此时此刻,她并不知晓的是—— 门外,一双锐利的眼,正洞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24章 拆穿 来回踱了数十圈后, 闻月下了决断。 官府送来必定是经了多人之手, 她并不知道是否有人检查过她的嫁妆, 又是否有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她此刻, 能做的最稳妥的事儿, 便是取出命相,一燃而尽, 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这样,倘若他日旁人找上门, 她已毁尸灭迹, 对方亦不会有所对证。 思及至此, 闻月觉得此法甚妙。 她取出盆,点上火。 之后, 走到那木箱边,蹲下身, 取出那本命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可刚触手的那一秒, 闻月就察觉出不对劲。那命相的厚薄似乎与从前有异,她下意识地翻了几页,但那里头的字迹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内容也完全对的上, 根本不像是假的。 正当她思索之际, 大门忽地洞开。 来不及将那本书丢进火盆,她赶紧将那书往被窝里塞了去。 谢翊推门而来。 薄夜的晨光露着淡白,照在他一身漆黑的大氅上,仿佛打了霜似的, 衬得他周身都散发着阴寒气息,叫人觉得冰冷。 他未与她多言,只是进了门,又关了门。 虽在夷亭村多处同一屋檐,但如此密闭空间的相处,鲜而有之。若要追溯到上回,还是她身穿嫁衣,谢翊失神吻了她的那次。 回想那时,闻月不自觉地眯了眼,提防起他,「殿下,民女尚未婚配,清晨闯入民女闺房,实在不该。」 谢翊却未回应,只是说:「你的嫁妆,是我让衙役送回的。」 她勐地一顿,须臾后恢復平静:「既然如此,那便谢过殿下了。殿下若无旁的事,还请快些离开。民女要……要换衣服。」顾不得旁的,闻月编了理由便想催他离开。 他却一动不动,反在她桌前坐下。 他望着地上正染着的火盆,不动声色道:「秋伏点火盆,不热?」 「不热。」闻月故作镇定道:「民女自来体弱,秋末亦需点火盆烘手。」 「幸好如此,不然倒有毁尸灭迹的嫌疑。」 「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无妨。」谢翊笑笑道:「前两日你提及丢了件嫁妆,如今可有找到了?」 「未有。」 谢翊意指那本命相,此刻,闻月藏在被窝里的手正不停出汗。 可即便如此,她仍装得十分镇定,「未有,丢了就丢了,无碍。」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谢翊便起了身,开始朝她这边欺进。 他唇角扬着诡谲的笑意,一步步走向她,目光长长落在她的身后。 闻月只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上了。 须臾之后,距离几乎近到紧贴。 若非床栏阻隔,两人定会一併跌进床榻里。 寝被里头,贴着书封的那双手不停在抖。闻月深吸一口气,不敢赌那命相被谢翊发现的可能,便想用力一推,将那本书推进被窝更深处。 然而,未等她使力,谢翊一双冰凉的手已束上她的手腕。 「不用藏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谢翊戳穿她,「这本书是你写的,对吗?」 「殿下玩笑。」她佯装镇定,笑出声来:「我闻月尚不识几字,又哪可能着书,殿下莫要拿我玩笑……」 然而,她话音未落,谢翊便伸出两指,握住了她另一只手。他一手缚她两手,腾出另一只手,自她掌心抽出那本书。 闻月暗叫不好,却仍垂死挣扎。 她立马仰躺下去,死死压住谢翊即将从被窝里抽出书的那只手。 与此同时,谢翊手上受力,被她往后带,也猝不及防地朝她压下去。 好在,他尚有一手撑塌,否则定要同她一併跌进床榻里。 谢翊在上,闻月在下。 两人以极其怪异且暧昧的姿势,四目相对着。 趁谢翊不备,闻月试图从他手中抢回那书,投进火盆。无奈无奈男女力量实在悬殊,即便她以背相抵,也敌不过谢翊一个手掌的力气。她尚未有所动作,谢翊已从她背后,抽出那本书,横在她面前。 他问她,眼中有闻月看不懂的情绪,「你写的?」 他语意虽疑问,但口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自然不是。」两日间,闻月早演练过无数遍,倘若被人发现命相,被质疑是她所写的该如何了。因而,她当下装得十分震惊,同谢翊解释:「我刚整理嫁妆时发现的,未想到里头内容实在惊人,我生怕惹了麻烦,便打算烧掉。没想到,殿下来了。」 听完,他未置一言,只是用那双静默的黑眸紧紧盯着她。 不由地,闻月周身起了一股寒意。 正当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时,却被谢翊摁着肩,又一次跌进床榻里。 他黑眸里似有血丝隐现,对着她,不容置喙道:「闻月别撒谎,我知道是你。」 「殿下玩笑了。」闻月别开脸不敢看他。 他却说:「刚我就在院外,都看见了。」 他一鼓作气戳破她的谎言,「从你见到那本书时的战战兢兢,到思虑如何处理,搬出火盆。由始至终你从未打开过那本命相,又如何得知其内容惊心?」 「或许是我第二次阅得此书呢?」闻月辩驳。 那本书被谢翊攥地死紧,边角褶皱遍布。 谢翊说:「这字迹是你的。」 她昂然地抬着脑袋:「既是如此,殿下就请拿出对照。」 谢翊却笑着嘆了口气,「闻月,我早就夸过你聪明。自是知道,会走到这一步,你定然已把所有能证明字迹的东西毁尸灭迹。可你别忘了,那日你高烧,我为照顾你,曾阅过多个风寒方子,当时字迹与之别无差异。」 他话落,她无言,房内长久沉默。 谢翊已将她逼入绝境。 眼见被他戳穿至此,闻月已无所畏惧。 她迎向他的目光,质问他:「殿下想对我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不想做什么。」谢翊顿了顿,在她额顶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谢翊赤红着眼,望向她。 说出的每个字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阿月,你是重生的,对吗?」 「对。」 没有辩驳,没有犹疑。 她回答地简洁明了,毫无余地。 闻言,谢翊终于缓缓地从她身上起身。 临站直时,不知是否是闻月眼花,她恍若看见他向来凛然嵴背,竟在无形之中,晃了晃,像是站不住似的。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房间,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长久之后,谢翊才开口,声线不似平常如沐春风,此刻却是低沉暗哑。 「你我,前世是否有过过去?」 「未曾。」闻月神色一凛,答得飞快,「前世我与殿下从未曾谋面。」 「当真如此?」 「当真。」 谢翊徐徐转过身,望向她的眼神不再似刚才那般锋利,像是隐忍着什么未发:「那为何我坠崖为你所救,你却对我退避三舍。为何你知晓我是辰南王世子谢翊,一点都不震惊,甚至不害怕。」 闻月定定道:「医者不分贵贱。」 「原是如此。」他轻笑了一声,「倒是我多想了。」 见谢翊并非执着于书上内容,也并未威胁于她,闻月总算松了口气。 而那本被他攥皱了的命相,此刻已被弃在案上。 闻月想也没想,就直接伸手取过那本书,准备丢入火盆。 然而,未等她伸出手,谢翊却先行一步喊住她,「不用烧了。」 「为何?」 「烧了也无用。」谢翊淡淡道:「此乃临摹本。」 「临摹本?!」闻月勐地蹙起眉,牙咬得直打颤:「殿下是用临摹本来试探我的?」 谢翊回头,冷静道:「并非。我原本只是尝试,却未曾想用这临摹本却也试出了我想要的真相。」 血在往头顶沖。 闻月自认为聪明绝顶,却未想到竟被谢翊骗了去。 当下,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无奈,方才一言,她等同于剥光了皮站在谢翊面前。即便是从前有利刃万千,此刻她也几近是被他磨平了稜角,只得归顺。 深吸一口气,闻月沉声问:「殿下可知原本现在何处?」 「未知。」 「那这临摹本殿下又是从何得来。」 「上京城。」 「上京城?!」 「正是。」 谢翊道:「若不出意外,此本命相已开始在民间流传。」 他话音刚落,闻月倏地一惊。 一颗心几乎从胸口跌入谷底。 她万万没想到,这最坏的打算竟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发现女主是重生的了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谢翊:小闻月 你以为披了个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第25章 童谣 自上京城起, 流言迅速往南施国各地窜。 因那手书封页上, 有一抹红色蔻丹, 便有猜测这预知天事之人为女子。不久, 流言甚嚣尘上, 此女亦被世人称为「命相女」。 不消五日,命相女之名已传遍各处, 更有甚者编出歌谣—— 「命相女,知天事。 得其者, 得天下。」 闻此童谣, 闻月夜不能寐。 好在经她多番打听, 才知道,原来她所写的命相之书并未全部流出, 流出的仅仅是一部分从前或近期发生过的事情,而近期之事得以印证, 更是验证了她命相女之名。 闻月听完, 总算松了口气。 不然她真担心,一次泄露如此多之天机,会不会跟那话本子里头的人似的,被天雷一噼, 当场便上了命了呢。 光是想想都叫她汗毛竖起…… 命相女之名已传到了边陲小镇。 晌午, 闻月坐在难民营门口晒太阳。 不远处,有几个夷亭村民正围坐一旁,聊着近日甚嚣尘上的命相女之事—— 「听说没,那命相女神乎得很, 竟预知未来国事?」 「是啊,流传出的那几页真是字字精准,甚至连我夷亭之乱都有。」 「如今朝廷国师之位空缺,若能占卜未来,定受重用。」 「朝廷已开始寻命相女了,有人刚从上京城回来,一路都有官府排查字迹,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寻那命相女呢!」 「江南这边似乎也开始排查字迹了。」 「是吗?」 闻月竖着耳朵,小心听着,生怕漏了一字。 可这谣言,越听越让她心惊。 偏生这时,不远处走来一群捧着毛笔、宣纸的衙役,那模样委实像极了村民口中的字迹排查。 闻月吓得赶紧搬了板凳,回房去了。 回了房里,闻月又再次翻找了那些能证明她字迹的物什。 待确定已将相关的物什,全部销毁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原本随手一记的册子,意外被人夺去后,竟掀了如此波澜,甚至累及全国。且不说,她是否真能知天命,即便是知,她也就仅记得她死前的那三年。而那三年对于歷史洪流而言,实在渺小得很。 她闻月只是重生,并非是天命之女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面对谣言,她当真欲哭无泪。 如今,南施国内四处寻人字迹,定要找到那命相女。 当下,她身处夷亭村难民营。府衙来查,她尚能咬牙以不识字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时日一长,村民皆知她是因习字才认识的王道勤,再加上那些见过她写方子的村民,任凭哪个一个不留心说漏了嘴,也叫她百口莫辩。 若是在王家灭门惨案尚未发生前,闻月尚能对此事坦然置之,接受命相女之词。 然而,成亲当日,刺客为追杀她,引致王家灭门。 更要命的是,那刺客更是袖着蟒纹的宫闱中人。 她尚不确定,是否是那刺客寻得了命相书后,散播出去,意图便是为堂而皇之的找到她,并将她置之死地。若当真如此,她若被寻到,定是死路一条。毕竟天高皇帝远,宫闱之人要想捏死一个贫民,实在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那王家灭门,即便谢翊督办,都至今找不到刺客的证据,这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拳头捏得死紧。 闻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决计不想再死第二次! 「笃笃——」 帐外传来敲门声。 闻月掀开帘子,见牛婶笑着捧了馒头进来。 平日里,闻月最喜欢牛婶做的馒头。可此刻,馒头香甜,她因担心自己命运,压根连吃得乐趣都没有,塞进嘴里,也味同嚼蜡。 牛婶察觉她的不对劲,便与她顺口闲聊:「阿月,我听说辰南王世子要离开了。你当初救他一命,他又百般护着你。如今他要走,你怎么也不去送送。我听人说,难得碰上辰南王世子这座大庙,村长一早就带人送了好些精緻物什去呢。」 闻月一愣:「他要离开?」 「是啊。」 「何时?」 「今日晌午后。」 闻月思绪勐地被人点醒。 她或许还能有最后一线生机,那便是—— 谢翊。 谢翊既知她重生,却未曾对她做出任何威胁之事。闻月笃定,且不论上一世是何人要杀她,与这一世是否有所重叠,但她能确认的是,谢翊定然是不想杀她的。 既然如此,她或许有必要跨出那一步! 两日前,谢翊曾到访,她因心烦命相女一事,闭门不见其。 却未曾料想,他前来许是要同她说离开一事。 好在他将在晌午后离开,如今正值晌午,她定然还有机会。 即便是他已离开,凭藉上一世随他上京的记忆,闻月也定能追上! 思及至此,刻不容缓。 闻月赶紧拾掇东西,并同牛婶道:「牛婶,能帮我多收几个馒头进包袱吗?」 「当然。」只是牛婶错愕,「阿月,你这是要干嘛?」 闻月弯着唇,笑靥如花—— 「我想,我得出趟远门。」 此趟上京城,她不得不去。 一来是为与谢翊同行,得而保命。 二来她想借谢翊之力,寻得那兇手,为王家人报仇。 最后,她想…… 她还有件上一世未完成的愿望,定要去做一做! * 一行人马已集结江南郊外。 罗宏揩了把汗,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将夷亭村那群拾掇了银两、干粮来送行的无知村民赶走。回到队伍中,他朝谢翊抱拳,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谢翊坐在马上,一身玄黑大氅,迎光而立。 罗宏抬眼时,日光正盛,自谢翊头顶耀下来,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神情。 见时候不早,罗宏催促:「殿下,您遇刺受伤已耽误了回京復命行程,若今日再不启程,怕是不能准时回去,届时朝廷上下,那些想拿捏您把柄的人,定然又要掀起大浪。」 罗宏语气中肯,字字有理。 谢翊闻言,犹豫须臾。随后轻拽缚马缰绳,掉了个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地山间小道,那是走向人马集结处的唯一路途。 谢翊遥遥望着那道路尽头,口气似乎有些出神。 他说:「再等等吧。」 罗宏下意识随他的目光而去,却只见着那盘曲蜿蜒的小道。 小道上空无一人,一眼便能望得到尽头。 又等了半个时辰。 罗宏是个急性子,按捺不住,生怕误了回京復命的时辰。他刚张开唇,抱拳准备催促,却见谢翊目光微动,须臾后,唇角轻扬,竟蓦地生出一丝笑容。 风扬起沙尘,谢翊脸上的意气风发。 他此刻神情,竟与罗宏数年前与他一道在塞北连破十场鏖战一般得意。 谢翊缓缓张开口,如同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 「来了。」 罗宏再次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这回那羊肠小道不再空空如也,道上一个身穿烟粉色襦裙的女子,正横跨了个包裹,吃力地往人群集结处而来。见有人停留在那儿未动,她甚至蹦蹦跳跳挥起了手来。 窃窃地,罗宏瞄了眼谢翊。 此刻,他的殿下唇角微微下垂,要不是他自小与他相识,定然以为他此刻一本正经、喜怒不辨。可偏偏罗宏就知道,谢翊此刻正压抑着满眼的喜悦,要不然他家殿下那桃花眼里怎么还倏忽飘出了笑意呢? 罗宏见那女子,一蹦一跳地走到谢翊面前。 罗宏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啐了一口,嫌弃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原来是在等她啊。 见着谢翊,闻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她难得甚至温顺地给谢翊作了个揖。 罗宏对她的印象,只有两个形容词。 一是桀骜不驯,二是不识抬举。 夷亭之乱,殿下特意落了情报给她,看在她救了殿下的份上,想给她一条活路。哪知她一点都不识抬举,不止不自救,还企图要救全村人,害得殿下和他只能给她擦屁股。 上京城的女人千千万,她闻月既不是最漂亮,又不是最温柔,真不知道殿下哪里中了他的邪。 再说他家殿下吧,也很奇怪。 当下,罗宏觉得谢翊有两张面孔。 分明刚才延误了上京復命的时辰也要等她,如今她来了,他的殿下却一点没动静,装得满眼无所谓似的。 看不懂,看不懂…… 恕罗宏愚笨,他真是看不懂。 江南郊外。 一人一马,马前还站着个女子,场面有些突兀。 闻月正作揖,那烈马见人,「嘶」地嚎了起来,她被吓得浑身一凛。 谢翊见状,立马扭了缰绳,换了角度,不动声色地下了马。 他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挪到她脸上,问:「来送行?」 「非也。」闻月掂了掂背后的包裹:「殿下见过背着行囊来送行的吗?」 「倒是从未见过。」 闻月站起身,立于他眼前,目光灼灼望向他,笃定道—— 「我想与殿下一同上京!」 他未答,只是笑:「改变主意了?」 闻月道:「正是。」 「可惜了。」他故意摆谱,「此去上京路途不带无用之人。」 「殿下怎知我无用?」 闻月跨前一步,走向他。 周遭护卫见状,提剑就要上前。 然而,未等剑出鞘,谢翊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远。 闻月嘴角扬着坏笑,走到他跟前,将手附在唇上,踮起脚尖向他:「这世间,殿下是知我乃重生的唯一一人,亦是唯一知晓我乃命相女之人。我闻月不求富贵,只求苟活。我洞晓未来三年之事,定能对殿下有所裨益。因此……」 她从他耳边退开,片刻后,撩起裙摆,屈了膝,朝他跪下去。 「我闻月愿以我之力,助殿下一臂之力。」 谢翊蓦地笑出了声来。 他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随后,他朝她伸出手:「可会骑马?」 「会。」闻月没有一丝胆怯,「儿时父亲教过。」 她递上手,任由他轻轻一提,将她带上马背。 他说:「既是如此,回上京之路正巧缺一位女谋士,那便同行吧。」 谢翊驱马扬鞭,好不英姿飒爽。 罗宏跟在其后,望着前头两人交叠的背影,暗暗在心里头念叨。 辰南王府万千谋士,哪个不是英勇男子。自家殿下向来洁身自好,从不同那些胡乱女子鬼混。女谋士一说闻所未闻,又怎可能缺她? 罗宏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26章 同寝 是夜。 因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谢翊一行人未能及时抵达驿站。 夜里行路不便, 又带着闻月, 谢翊便下令在郊外将就一夜, 明日再行启程。 罗宏得令, 安排手下安营扎寨。 副将伍林负责支帐,一行原本共十三人, 多加了个闻月,突然成了十四。然而, 帐篷只有七顶, 一顶挤两人已足够拥挤, 此刻多了个女人,定然不能同宿。 待收拾完手头活计, 小伍仔细筹谋后,同罗宏汇报, 「罗将军, 当下只有七顶帐篷,两人挤一顶已是拥挤。属下同陈副将商量过后,决定露宿守夜,留一帐篷给殿下, 另留一帐篷给那女谋士。」 罗宏蹙眉:「你刚说什么?」 伍林重复:「属下与陈副将决定露宿一宿, 留……」 他尚未说完,罗宏便摇了摇头:「伍林,平时大哥怎么教你的,行军打仗不仅要用蛮力, 更要用脑子!」 伍林不明所以,「罗将军属下不懂您的意思。」 罗宏无奈,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篝火旁,闻月与谢翊对坐着谈天的身影,道:「看见没。」 「看见了。」伍林道,「殿下在与女谋士聊军机秘要。」 「呸。」罗宏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待会儿我同你去向殿下回报,你就说帐篷少了女谋士那一顶,正巧殿下帐篷能再纳一人,就让女谋士与他挤一挤。」 「这……这不好吧。」 罗宏瞪他:「顺水推舟懂不懂?」 须臾之后,望着谢翊与闻月谈笑的身影,他仿佛听懂了什么,连连点头,直给罗宏竖大拇指,称赞道:「罗将军此招实在绝妙!」 罗宏很是无奈。 此行十余人,都是跟着谢翊一道出生入死、征战塞北的兄弟,他们一不怕死,二不怕风餐露宿。唯独不懂的,就是为人处世。 而他罗宏,才是真正兼具智慧与胆量的得力勐将! 想到这里,罗宏不自觉笑出了声来。 伍林好奇道:「罗将军怎么了?」 罗宏尴尬地颤了颤眉毛,「没、没事。」 须臾后,罗宏领着伍林一道上前。 见了谢翊,罗宏抱拳汇报导:「殿下,刚属下与伍副将一同盘点,发现少了一顶闻月的帐篷。殿下的帐篷尚能容纳一人,今日不若就让她在殿下帐内留宿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闻月一听要同谢翊共处一室,当下便警觉起来。 正想反驳,却听谢翊开口:「无碍,那我便同罗宏挤一间吧。」 罗宏急了,「这成何体统!」 伍林也道:「殿下不可!」 谢翊不解,「为何不可?」 罗宏脑筋飞快直打转,须臾后,他憋足了一口气,待面目通红,他勐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道:「属下今日与一众将领皆染了风寒,若染及殿下与女谋士,岂不万万不妙。回京之路尚有万里,还请殿下保重!」 伍林见状,也立马附和着咳了好几声,「是啊,殿下多保重。」 说完,两人未等谢翊回话,便指着不远处一帐篷,告知谢翊那是为他和闻月安得,便立马撒开了腿,消失得无影踪了。 见两人离开了。 闻月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 她对罗宏是有记忆的,前世与谢翊同行上京,罗宏亦是其中一员。罗宏此人,乃谢翊手下第一员要将,亦是为谢翊所忠。他这人看似脾气坏,也不好说话,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心都是为谢翊好的。 闻月平生最佩服侍主忠心之人,罗宏是其一。 前世,虽对谢翊将她携带上京很是不满,但既是谢翊下令要护她,他便二话不说忠心耿耿护了一路。虽然她经常惹怒他,他也时常对她恶语相向,但罗宏此人,绝非坏人。 得闻她的笑声,谢翊本能地寻声望去。 此时,火光映衬下,闻月笑容甜美。她低头之际,烟粉色的髮带落上了她的脸颊,粉粉嫩嫩地,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伸出手,替她撩去那面颊上的一丝凌乱。 谢翊不自觉地,失了神。 片刻后,闻月思绪回笼。 她察觉脸上似有一股炙热的视线存在。她下意识抬眼,却瞧见谢翊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一次尴尬的对视之后,两人飞快地别开了眼。 四下无人,没人言语,周遭静得诡异。 闻月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我平日採药,时常风餐露宿。殿下快进帐篷歇息吧,我围着篝火靠一宿足矣。」 谢翊摇头笑笑,未立刻答话。 他慢悠悠地起了身,拍拍身上尘土,同她道:「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先进帐里了。你且围着篝火,将就一宿吧。」 语毕,他还朝她抱了记拳,倒像是十分恭敬有礼的样子。 待他走后,闻月却忍不住,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画圈圈。 这死谢翊,臭谢翊,她也就是客气一下怎能当真呢。 大晚上的,叫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儿风餐露宿,冷得直打颤,这谢翊是真的狠! 闻月真不懂,前世自己是哪里看走了眼,才对他情有独钟。像谢翊这样,粗鲁、狭隘、自私,就算她重生一万次都决计不会喜欢上他!不过换言之,她又纳闷,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前世那么温柔有礼的谢翊,到了今世怎成了这么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哼! 她越想越不服气。 偏就在此刻,不远处的竹林忽地传来窸窣声响。 原本尚有些睏倦的闻月,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立马从篝火旁取了根燃着的木柴,警惕地护在胸前。 若她记得没错,前世因她收拾包裹,一行十三人也未能顺利到达驿站,而是露宿了郊外。 而那一夜,是有刺客行刺的! 想到这里,闻月一双眼瞪得老大,直直望向树林那边,生怕错过了什么。 手上的木棍,因她的恐惧不停在抖…… 「啊!」 蓦地有一双手触到了她肩上,闻月吓得厉声大叫。 叫声惊醒了熟睡中一众将领,个个披着中衣,提剑跑来。 见有人出现,闻月才大着胆子,将眼睁开一条缝,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竟是,谢翊! 闻月觉得自个儿实在太丢人了。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叫旁人看笑话就算了,偏还被谢翊看见了。 更要命的是,谢翊竟然还在笑,闻月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谢翊摆手,众将便迅速回了营,篝火旁重又剩他们二人。 谢翊在她身旁坐下,递了个暖炉给她:「快进去睡吧。」 「我不冷。」闻月嘴上说不冷,鼻子却很认真地,给他应了个喷嚏。 谢翊把她拎起来,推进帐篷:「别嘴硬了,你刚冷得发抖,我都瞧见了。快进去吧,我给你守着门,不会放人进来的。」 他撩起幕帘,将她送进帐篷后,又退了出来。 那手上的暖炉,她抱了便捨不得撒手。她是刚受过风霜的人,如今帐内一片温暖,真叫她走不出去。 仔细想了想,闻月觉得,也不妨事的。 既是谢翊主动出让,她没理由不接受的。 躺在温暖的衾被里,烘着暖炉。 帐篷一角,谢翊端坐着的身影,在布幔上拉长。 闻月安静地望着这一切,身体暖了,心底也不自觉暖了一片。 她想,谢翊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自私狭隘。他刚进帐篷,她便听得他噼里啪啦,倒腾了好一阵。她想那时,他兴许就是为了替她燃这暖炉。 这样想着,重蹈前世远赴上京城的这一路,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如此温暖之下,闻月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的,却没想到,翻来覆去皆是无眠。闭上眼,眼前全是谢翊独坐篝火旁的身影。再一睁眼,谢翊仍跟个木头似的,岿然不动地杵在那儿。 今已入冬,天气愈发寒凉。 刚闻月不过是在外头撑了片刻,就觉得浑身冷得发抖。谢翊虽为血气男儿,但这漫长一夜,定也禁不起折腾,兴许就要染上风寒。 她还指望着,凭他高强的武艺护送她一路呢。 若他倒下了,她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闻月坐不住了。 沏了杯茶,闻月将幕帘撩开一角,隔着帘,伸出一只手,递给他,「天这么冷,喝口茶祛祛寒。」 谢翊接了过去,触手的那一刻,闻月察觉他指尖一片冰凉,不由地心惊。 他却仍语气淡淡,「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不敢睡?」 「不是。」 她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那个……帐篷里头挺暖和的,你要不也进来吧。」 「不用了。」他低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等了会儿,眼见他压根没想进来的动作,闻月熬不住了。 穿着单薄的衣服,她从那帘里头走出来,到他跟前,拎着他的胳膊就将他往帐篷里拽,「都说了,让你快进来!」 谢翊压根没想到她会跑出来。 见她一身单薄,他先是一愣,急忙脱了衣服要给她披上。 然而,她却执拗地很,一个劲地要将他往里头拉。 谢翊见状,不自觉地,笑意染了眉梢,缓缓笑开了。他低下头,将唇附在她耳旁,语气似带着蛊惑,「是不是我不进来你便睡不着?」 闻月未答,因为……她觉得他说的在理。 趁她出神之际,谢翊蓦地一笑。 他主动抬手,撩起幕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帐里。 风一吹,闻月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赶紧追进去—— 「喂,谢翊,你!」 第27章 前世 一进帐, 谢翊就掀了被子上了榻。 待闻月再进去时, 那温暖的衾被早就不属于她了。 她站在帐篷那头, 见谢翊鸠占鹊巢的酣然模样, 恨得牙痒痒。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了, 居然去心疼谢翊这种豺狼虎辈。她简直送自己这头小绵羊如户口才对! 可他是殿下,身份悬殊, 闻月又不敢造次。 恨恨地,她只能席地坐了下去。 然而, 未等她将那地皮焐热, 他已先行一步探出手来, 轻轻一提就将她抱紧了怀里,轻而易举地扔进了衾被里。 谢翊在帐内点了柴火。 他说:「你睡吧, 我守着你。」 衾被里尚有谢翊的气息,叫闻月怎么都睡不踏实。 不过一米之隔, 谢翊背对着闻月, 席地而坐,正拨弄着柴火。他动作谨慎万分,像是生怕惊醒了她似的。 闻月捏了把自己的胳膊,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可怜这虎狼之子的谢翊。 但该死的同情心, 却叫她忽略了手臂的疼痛, 再次作祟。 她仰躺着,不看他,不咸不淡道:「地上凉,殿下上来睡吧。」 「怎么?」谢翊回首, 眼底裹挟着笑意:「心疼我?」 「殿下多虑。」 「那是为何?」 闻月一本正经地望着帐篷顶,如同即将英勇就义:「民女只是觉得,我裹衾被而眠,却让殿下席地而坐,实在愧疚难当,难以入眠。」 谢翊摇头笑笑,从地上慢悠悠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尘,朝她走去:「令你如此不安,是我的过。既是你如此羞愧,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闻月一侧脸,就见谢翊迎面向她走来。她虽胆怯,却并未逃开,只是本能地往被窝角落里缩了缩。 见她此举,他不由地笑了,「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闻月一愣,他此言,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思及至此,她泰然道:「殿下光明磊落,我自然相信殿下。」 「那就好。」 谢翊抬眼向她,眼梢的坏笑,难以遮掩。 闻月见状,立马别开脸。 然而,谢翊调笑的声线却未就此停歇,他意有所指道:「只希望此时你不是在心底暗骂我,这个死谢翊,臭谢翊,就好。」 他甚至学了她生气时说话的口气,未等他说完,闻月就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 她一双眼睁得老大,「殿下休得拿我玩笑。」 谢翊不动声色地笑,「你知是玩笑就好。」 谢翊不知道的是,他话音刚落,闻月就忍不住绞着手指,在心底暗骂。 这死谢翊,臭谢翊,居然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拿她玩笑。难不成这一世的谢翊有了读心术,竟能将她的心思读了去。 要不然,他又怎会知道,她曾偷偷在帐外头骂过他呢? 闻月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算了算了,不想了。 谢翊脱去军靴,自然而然地坐上榻,故意避开了衾被,让闻月能够安然地活动。一套动作谙熟如常,他仿佛做惯千遍,早就习惯榻上有另一人入眠似的。 撩开衾被,他先是顿了顿,才卧了上去,淡淡同她道。 「你睡里头,我睡外头。」 闻月说「好」。 前世里,两人也曾有过这样的默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君卧榻外,她睡榻里。 可重活一世,关于那过去,久到闻月都快记不得了。 谢翊熄了灯。 闻月闭了眼,却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讲话,「殿下,还有几日能到上京?」 谢翊同样未眠,他答:「江南与上京远隔万里,路途遥遥,若正常赶路,需半月。」 「怎生要这么久?」闻月蹙眉。 「着急进上京?」 「非也。」闻月说:「殿下读过我那本命相全册吧?」 「读过。」 闻言,她在黑暗中睁了眼,半撑起身子,望向他:「那未流传出去的那部分,第一笔写的,就是辰南王之事。」 她声音遥遥,「若凭我前世记忆,半年后,辰南王就将病亡。殿下若存了心思维护家人,那定是要快马加鞭赶回去才好!」 「不急。」谢翊将双手枕于后脑,淡淡道:「得你那册命相后,我一直请人暗中看顾着府里。」 闻月踌躇:「话虽如此,但由人看顾总不如亲人在一块儿得好,殿下还是快些赶回去吧。」 「不妥。」 黑暗中,谢翊同样地张开了眼,侧过头,凭依着室外稀薄的篝火光线,去看她:「命相原书尚不知被何人掠去,若我快马加鞭回府,定会被那暗中得书之人猜到我已知晓其中内容。如此我明他暗,实在危险。再者,先前我力破塞北十余战,功高撼主,朝堂内外不知多少人急着要拿捏我的把柄。若我着急回京,那暗处之人定会择由觐见晔帝,我得此宝书,却瞒而不报,属有……」 「有什么?」闻月追问。 谢翊凑向她,分明压低了声线,但那字字却掷地有声,让闻月诚惶诚恐—— 他说,「属有谋反之嫌。」 话音刚落,他便唇角怀着诡谲地笑意,一点点朝她欺进而来。 闻月原本撑着脑袋,只见他那张脸越来越近,甚至近到都快能数清睫毛,她吓得立马趴了下去,将脸埋进衾被里,再也叫他看不见。 临末了,她听见了他酣畅的笑意在她身旁想起。 闻月很想偷偷在心里多骂他几遍,但甫一想起,他明知父亲将有生命之忧,却因权力桎梏、旁人阴谋,即便身在高位,却仍不能光明地伴于亲人左右。 她想,其实……谢翊也挺可怜的。 合上眼,视觉失灵,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 当下,谢翊离闻月不过咫尺,闻月鼻尖嗅到的全然是谢翊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气味,从前世如出一辙。那股与前世相近的味道,让闻月渐渐放松了警惕,浅浅地快睡了下去。 偏这时,谢翊清明的嗓音自她身侧传来。 他问她:「你是何时重生的?」 她闭眼道:「半年多前。」 谢翊又问:「为何会重生?」 她觉得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蓦地笑起来,轻描淡写道:「死了就重生了。」 「那你前世……」他顿了顿,须臾之后才艰难问出口:「你前世,为什么会死?」 闻月哑然,未答。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该说是因为嫁了他,遭他厌弃,遭贼人所害?还是说因为他心爱的王妃丢了只猫,他临时离开,才让贼人钻了空子,害她一尸两命? 实际上,闻月连自己到底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那双染着蔻丹的手,其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回想起前世,闻月不自觉地出了神。 就在这时,与她手臂一幔之隔的草丛,忽地窜出一只野兔。不过是十分细小响动,却将她吓得浑身一凛,直接坐了起来。 谢翊听见动静,泰然道:「这点小动静都吓成这样?」 「是啊。」闻月揉揉眼,嘆了口气,「近来经常如此。」 「因那命相女之事让你害怕?」他尝试性地问。 「是。」她却回答地笃定万分。 夜色里,一只男人强有力的手臂,蓦地出现在她迷濛的眼前。 谢翊语气淡淡,却又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既然怕,那就握着我的手。」 她莫名地红了脸,拒绝他:「不用。」 他却说:「我既愿意带你上京,定然会保证你的安全。」 闻月未答。她眼前唯独能看见的,就是他那只手压根没落下过的手,像是得不到她的回应,便会不死不休地等待着似的。 沿着那手臂望去,只见他在夜色里依然从容的脸庞。 他薄唇轻启,分明是十分平常的一句话,却叫他说得惊心动魄—— 「闻月,你放心,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想让你死的。」 须臾之后,闻月选择躺下身,递上她的手,与他的大掌重叠在一块儿。 来自两个不同身体的体温,在此时胶合。 渐渐地,忐忑的心变得平静。 原本谢翊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让她觉得睡不着。可当下,那气息分明愈加浓郁,她却有了股莫名的安全感,逐渐有了睡意。 可即便眼皮重到睁不开,她却仍强撑着,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迷迷煳煳的:「喂,谢翊。」 「怎么没大没小的?」 「你睡了吗?」 「没。」他的声音很清醒。 她的声音却已有了睡意,「那你待会儿睡得浅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为何? 「你得醒着。」 「有事?」 「没事。」 她说完,打了个嗝,便歪过脑袋,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时,帐篷帷幔上露出了几道黑影。 那些黑影手执长剑,篝火映衬之下,影子不断拉长,正朝谢翊与闻月所在,不断逼近…… 谢翊抽出与闻月交握的手,取了身侧的剑,小心翼翼地从衾被里走出去。 闻月感知到动静,睡眼惺忪地擦了擦口水:「谢翊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睡吧。」他轻声温柔道。 「好。」她昏昏欲睡:「那你呢?」 「我有事要解决。」 「怎么了?」 「来刺客了。」 她憨憨笑了声,说「好的」。 不过须臾,歪过脸,又睡了过去。 望着她的睡颜,谢翊目光宠溺如水。 他心想,这是什么人呀,心竟大成这样。 提剑转身站起,谢翊脸上已然褪去了先前的温柔和煦,转而是—— 弒杀一切的肃然。 第28章 定宁 次日, 一行人再次启程。 途径官家驿站时, 谢翊领了一匹良驹给闻月。 闻月暗自欣喜, 有了自己的马, 便再不用与谢翊同乘了。 前世, 也是在这处驿站。谢翊给她换了辆马车,后来一路上, 她安稳地坐着马车,虽歷经波折, 却也安然到达了上京。 上一世, 闻月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对什么都不关心,命运推着她往哪儿, 她便往哪儿。而这一世,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活一次, 于是对什么都格外上心。 前世做马车, 虽舒服,却束缚。 这一世,自己握了缰绳,坐观山川美景, 览遍全朝人物, 全在自己掌握,实在酣畅。 如此想着,不里不由愉悦起来。 她扬起马鞭,轻挥了挥, 那良驹已奔出队伍。 乘风而行,好不畅快。 须臾之后,谢翊追上了她。 闻月便放慢了速度,与他并马而行。 谢翊说:「昨夜来刺客了。」 「哦?是吗?」闻月装作很惊讶似的。 谢翊见她此番模样,一笑置之:「何必装得如此惊奇,你早就知道不是?」 「怎么可能?」她嘴角抽了抽,「我虽重生,能知大致歷史沿革,但面面俱到却是做不到的,殿下昨夜遇刺我当真不知。」 谢翊听完,只是摇头在笑。 不远处,走来两位背着背篓的老妪。 闻月学医,根据背篓里的植物,看得出她们是採药人。此刻,那沉重的背篓压弯了两人的嵴背,她们弓着腰,蹒跚往前行。 为谋生计,人人皆是不易。闻月虽觉得可怜,却未当一回事。 直到老妪迎面而来,越来越近,近到几乎擦过了谢翊的马身…… 闻月暗叫不好,这画面怎么如此熟悉?! 灵光乍现,她勐地回忆起来。 前世就是在此地,她坐马车而行,撩了垂帘想同谢翊说话。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两名老妪背着背篓擦着谢翊的马身而过。那背篓装得,正是能激起牲畜亢奋的草药,不过须臾,谢翊的马就狂嘶起来,窜了出去,沖向那两名老妪。两名老妪因此重伤,而谢翊未有防备,也因跌落马背受了不小的伤。 思及至此,闻月飞快探出了身。 她一手捏上了谢翊的肩,微一使力,从自己的马背上,跳到了他那儿。与此同时,她迅速握住那束马的缰绳,拉着谢翊一道,向后勐拉。 很快,马嘶数声之后,在谢翊与闻月的共同协作下,马未再脱缰而去,而是稳稳地停留原地。 望着那两位老妪安然离去的背影,闻月松了口气。 可是,未等她放松警惕,比之更危险的谢翊又来了! 彼时,两人同乘一匹马,她在前,他在后。 他手握缰绳,离的很近,距离咫尺,几乎等同两人相拥。 谢翊探出脑袋,微侧过脸。视线所在,闻月本能地侧过脸望过去,差点嘴唇相贴。 与此同时,她听到他幽幽的笑,匍匐在她耳边: 「阿月,你之前说的那些,是骗我的吧?」 闻月一本正经:「什么?」 谢翊道:「我的意思是,前世,我们定有什么关联。」 她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胡说什么呢。」 谢翊却定定道:「若我没猜错,前世我们定是一起走过这条上京之路。」 「殿下切不可胡言乱语!」 「若是没有,你怎么可能那么熟悉这路上一切?」谢翊分析道:「你知那日乞讨者是外贼派来暗杀之人,你知昨夜将有刺客来袭提醒我不能睡,你知今日必会惊马与我同乘握缰绳以拦马狂奔。闻月,你瞒不住的。」 多例举证,闻月哑然。 若说仅是一例,她尚能诡辩过去。可如今多例在握,她是怎么都洗不清嫌疑了。闻月恨恨地埋怨自己,都怪她自己,闲得没事,总爱管谢翊的闲事! 此刻,她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谢翊竟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山野的风扬了她的髮丝,落进了她的唇上。 鬼使神差地,她身后的谢翊伸出了食指,替她撩开那一丝的凌乱。当下,他的指腹触上她温热的脸颊时,闻月一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谢翊却平静如斯,甚至压在她耳边,声线低沉,如同情人低语—— 「闻月,前世我是否未曾对你说过,我想娶你为妻?」 「殿下荒谬!」闻月警觉起来。 他却恍然未觉,面上的笑靥意气风发,嗓音带着蛊惑。 「那这一世,我想同你说。」 闻月如着了魔似的,怔在当场! * 定宁城,江北最富庶之地。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行人刚进城,城中百姓得闻击退外贼、叱咤疆场的辰南王世子谢翊到来,早已在道路两侧竖起人墙,夹道欢迎。 可此时,闻月的心思压根不在被百姓夹道欢迎的愉悦中。 她脑里、心里,来回重复的全都是谢翊那句「我想娶你为妻」。 想到这里,闻月恨铁不成钢似的,锤了好几下自己的脑门,恨不得有后悔药吃。如果有,她绝不会多事去管谢翊,他就是病了、死了也与她无关。 定宁城,是她前世颇有记忆的一个地方。 谢翊因落马受伤,主管此地的陈王因与谢翊有过过节,不但不派人医治,甚至连药物都给断了。闻月见此情形,医者本能上身,对他悉心照料,一来二去,心生怜悯,随手在市集买了张红帕子,兜在头上,点了红烛,同他拜了天地,上了他谢翊的贼床。 回想到这里,闻月恨得直牙痒痒。 她决计绝不能蹈前世覆辙。 于是,她给自己下了两条路。 第一条,与谢翊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同绑一条船。不过她仔细想想,觉得此举不太可行,她尚不是王公贵族,亦不是江湖名人,结拜也总要门当户对,谢翊选谁都应当不会选她。 第二条,找个比谢翊更大更安稳的靠山,可以让她躲避追杀,安然一生。 闻月仔细思量,深觉这第二条最为可行。 而她也没想到,这改变命运的靠山…… 竟来得意外得快! 人群末端,陈王已协了属下守在那儿。 陈王乃是晔帝亲弟,因滥用皇权,昏庸贪婪,遭舆论颠覆,被从上京城赶了出来。但晔帝毕竟心疼这唯一的亲弟弟,虽名义上是贬谪,但实际上却赏了除江南外最富庶的定宁城给他。 见谢翊过来,陈王非但不迎接,还让僕从摆了茶水,靠着太师椅,坐在路中央,捋了捋络腮的长胡:「哟,贤侄来了。」 陈王年近中年,比谢翊大了一倍。 谢翊翻身下马,往陈王跟前作了个揖:「陈王好。」 「不必如此客气。」陈王皮笑肉不笑道:「贤侄途径我地,我原该备厚礼款待,但无奈如今岁末,正是各地通商繁忙之季,四处客栈皆已满客,只能委屈贤侄在此处客栈将就了。」 「无碍,陈王愿为安排客栈,已感激不尽。」谢翊恭敬道。 「客气客气。」陈王指着那破败的客栈门堂,笑笑道:「此地虽是不够富丽堂皇了些,但临近我定宁城大牢,委实安全的很。」 罗宏一听,站不住了。南施国上下向来讲究风水,大牢周边冤魂密集,殿下虽与陈王曾有过过节,但让殿下入住如此客栈,实在是欺人太甚! 罗宏本能地跨前一步,要与陈王论一论! 然而,谢翊却横出了手臂阻止他,暗示他退下。 陈王见此情形,脸上已有了奸计得逞的笑靥,愈发地嚣张起来,他饮了口婢女端来的茶水,站起身来,一脸忧心地走到谢翊跟前:「贤侄,听闻你前些日子曾造刺客暗算,摔下悬崖下落不明,不知如今这伤势可好透了?」 说完,陈王伸出手,对准谢翊的胸膛,伸出拳。 陈王非习武之人,照理说谢翊应当能避开此拳,谢翊却未置一言,闷闷受着。 见这一拳下去谢翊没什么动静,陈王扫兴地唏嘘道:「贤侄到底是习武之人,这伤势癒合地委实之快。我进来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原本还想趁贤侄受伤之际比试比试,看看能不能赢过呢!」 话音刚落,陈王还打算试探谢翊。 「喂!」 这回闻月没忍住,出声制止了。 身后十二人同样,剑已出鞘。 谢翊痊癒至今不过才两月,伤筋动骨尚要三月癒合,他受了重伤便是更甚。陈王虽不会武功,但那一拳也实在不轻,甚至接近患处。若非谢翊身强体壮,换做旁人早吐血了。 闻月气恼得很,压根没管周边的人全正以诧异的眼光望着她这无名之辈。她跨前一步,正要出口,却被谢翊拦住。 谢翊侧过身,压在她耳边:「闻月,别管。」 「不行。」闻月执拗得很,「他这也欺人太甚了。先是让住临近牢房的客栈煞你威风,如今又以拳试探。谁人不知辰南王世子谢翊为国鞠躬尽瘁,却遭他这般亲王如此欺侮,实在过分!」 闻言,谢翊蓦地笑了。 他摆摆手,压着她的肩膀,唤了罗宏,让他好好看着她。 与此同时,谢翊低声对闻月嘱咐:「陈王是我长辈,定要恭敬行事。」 随后,谢翊同他致歉,陈王眼见谢翊身后那十三人目光中已有了杀意,见好就收,也不再故意给谢翊使绊子,只藉口说要与谢翊聚聚,邀了谢翊前往陈王府去。 第29章 美色 街外, 自谢翊与陈王离开后, 一切恢復如往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而客栈内, 一行十三人却并不那么平静。 伍林按捺不住, 提了剑就要冲出去:「陈王在定宁独大, 殿下与他同去,等同于羊入虎口, 危险万分!不行,我得跟去!」 「放心, 殿下自有分寸。」罗宏制止, 「再者, 这陈王也是从上京城出来的,自是知道辰南王府的力量, 他顶多是言语折煞几句,不敢造次的。陈王既被贬谪至此, 定知做事不能太过锋芒, 不必担心殿下。」 伍林听完,倒也觉得有理,放下了剑:「罗将军,这陈王看上去跟殿下有所过节?」 「正是。」回答的是李元峰, 是谢翊从辰南王府带出的一员勐将。 李元峰迴忆道:「当年殿下年满二十, 因以千卒之力,击退敌军万人,名满上京。当时,陈王尚在上京, 听闻此事,便属意要将嫡女嫁给殿下,以结秦晋之好。但殿下以尚无娶妻之念,拒绝了陈王。陈王嫡女原就对殿下芳心暗许,便寻了理由上了辰南王府讨说法。」 伍林惊讶,「既已拒绝,仍固执上门,这陈王嫡女未免太骄纵了些。」 「这嫡女自小便是陈王的掌上明珠,自然骄纵得很。」李元峰说,「也因此,惹了大事儿……」 「后来怎么了?」 李元峰喝了口茶:「殿下婉言拒绝,她却恼羞成怒,扬言要买下辰南王府周边百余商铺,全造作猪圈,以此折辱辰南王府。要知道,上京城寸土寸金,陈王一年奉银不过寥寥,哪可能买得了那百余商铺,除非是……贪了。有僕从听闻,传了出去。百姓当做笑话,肆意传扬。哪知这笑话入了与陈王朝中的敌对之耳,对方本就掌握了陈王以私的事实,正苦于因他是晔帝亲弟不好上奏,而那谣传等同是催命剂,对方在朝上以谣言禀告晔帝,恳请彻查陈王,晔帝允,于是陈王因此被贬至定宁了。」 伍林皱着眉,担心道:「如此深仇,那陈王定不会放过殿下的!」 「是啊。」李元峰说:「这定宁城地形狭长,是上京的必经之路,这一路都是陈王封地,实在危险得很。」 李元峰话音刚落,罗宏便从一行人中跨步走了出来。 他望向众人,定定道—— 「既然如此,定要收服了那陈王。」 「如何收服?」 「那陈王可有弱点可击?」 几人连连追问。 他沉思须臾,慢条斯理道:「为人自然有弱点。」 「什么弱点?」 「女色。」 「女色?!」众人诧异。 罗宏点头,「从前情报中提及过这点,陈王最喜美色。」 闻月站在人群中,早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罗宏提及此事,等同于是给了她一个莫大契机。 她想也没想,走出人群,弓着身子,向罗宏长长抱拳—— 「罗将军,殿下允我为谋士。我为谋士,定然要有些谋士的牺牲。」 「此事,我来吧!」 罗宏听完,愣在了那儿,没了动静。 其余十一人听完,亦是探出脑袋,瞪大了眼。 罗宏嘴角抽了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陈王在上京阅尽美色,定然……」 「定然什么?」闻月问。 罗宏双手抱肩,由上至下扫了闻月一遍:「定然不是一般人都能入眼的。」 罗宏此言何意,昭然若揭。 闻月却一点不气恼,反倒又向他鞠了个躬,「罗将军且等着吧。」 陈王乃晔帝一母同胞的亲弟,晔帝亦对他十分宽容。 虽滥用皇权贪污受贿,但晔帝却把他贬到了最优渥的封地,在这小城里安享荣华。上一世,闻月死前没多久,陈王因治理定宁有功,重新被晔帝重用,拟将他召回上京。如此说来,若图安稳,这陈王乃是最有力的靠山。 再者,这陈王子嗣绵延,三代已足。若嫁与他,即便是为妾,也不用担心需怀孕、开枝散叶,只需安稳地服侍他过完一生即可。 闻月如今的处境,谢翊如狼似虎在前,命相女之事又紧追在后。能遇上陈王如此牢靠的山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该怎么把自己送入陈王怀中了…… 正当她踌躇该如何制定计谋时,身后忽地有人靠过来。 她一回头,已听众人喜道:「殿下回来了!」 谢翊负手而立,问:「在聊什么呢?」 罗宏抱拳:「正说如何献计搞定陈王。」 罗宏话音刚落,闻月便举了手,「我愿意上前。」 谢翊不解。 闻月见状,快步走到谢翊跟前,「殿下,我愿意献计上前。」 谢翊意外爽快地回了句「好」。他心想,她既为这队伍里的女谋士,自然要让她找到些存在感,以便将这谋士的称唿坐实了,让她在他身边待得更笃定些。 得闻谢翊应允,闻月瞬间喜笑颜开。 * 翌日晌午。 一行人马再次集结,启程上京。 客栈门口,谢翊等了许久,仍未见闻月踪影。 他扬手,派罗宏上楼去闻月房内询问情况,然而罗宏再下楼,已经是神色慌张:「殿下不好了,闻月不见了。」 谢翊蹙眉,翻身下马,同罗宏道:「随我上去。」 闻月房内整洁干净,不像是遭人掳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谢翊松了口气。 可不过须臾,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衾被上胡乱脱下的那一身谋士装束,以及铜镜边用过的那一抹红纸,实在扎眼。 谢翊问:「她走之前可有同谁说过什么?」 罗宏答:「她曾道,她要去献计拿定陈王,只不过众将只拿此当玩笑,未曾当真。」 谢翊微眯起眼,问:「她可有说计谋为何?」 「殿下,是我该死。」罗宏半跪下来,膝盖将地上木板撞得轰轰响:「是我不慎走漏消息,告知于她,那陈王的弱点便是女色。」 罗宏语毕,谢翊已推窗飞身出去,留了句,「且让众人稍后,我去去就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陈王府邸,烟纱帐内,沉香裊裊。 闻月如瀑般的长髮被挽在脑后盘一个圆润的髻子,她一身鲜红衣裙,配上深红的唇妆。一张清丽的小脸上,面颊红润,眉梢上扬,少了些十六七岁的清纯可人,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曼妙玲珑。 对坐在她那头的陈王,已在她的连杯热情下,有了醉意。 他挠了挠络腮的鬍子,说:「小俏娘实在妙哉。」 闻月举杯,半跪着,越过案几,将那杯酒送过去。 趁陈王接过之际,她不落痕迹地一併将手送了过去。陈王顺水推舟,一把握住了她的纤纤小手。闻月甜甜朝他道,「王爷,再来一杯吧。」 「好。」他接过酒杯,轻颳了记闻月鼻樑,「小俏娘这么近看着,比远看倒是更好看了。」 「闻月只是常人样貌。」她回坐过去,嫌恶地收了手,在裙上揩了揩。片刻之后,她掩着帕子,继续朝他笑,「情人眼里出西施,网也觉得我美,那我便是最美的。」 「你这小俏娘,真是怪讨人喜欢。」 「那我凑近点让王爷瞧瞧?」 「快来!」 陈王腾了地儿让闻月坐过去,闻月面上堆着笑,实则却嫌弃极了他那一身的肥油味。可无奈,如今她前有狼后有虎,为了小命,只得委屈下自己了。 她轻轻一倒,便倒进了陈王怀里。 她幽幽附在他耳边道:「王爷可别醉了,我还有些辰南王世子谢翊的好事情没来得及同您分享呢。」 「我不醉我不醉,有小俏娘在旁,哪捨得醉。」 陈王憨憨笑着,随后伸出他那猪蹄,去拉闻月肩头的衣。他挑着眉,借着那沉香裊绕,微闭上了眼:「要不然,本王给你证明下,本王可是有力气得很呢。」 语毕,他勐地一拽,闻月那松垮垮的红裙,瞬间落了半截,圆润的肩膀暴露在了空气里。 谢翊赶到时,见着的便是这么一幕。 闻月一身大红衣衫,靠在陈王的怀里,香肩半露,欲拒还迎。那陈王□□薰心,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纤长的脖颈,像是下一秒就要啃上去。 当下,一股莫名的热血冲上了谢翊的头顶。 此刻他压根没别的情绪,只觉得怒火在蹭蹭往上涨。那些平日里谨记的,陈王乃长辈,定要对他态度恭敬、以礼相待,以免惹了是非的说辞全忘光了。他眼前唯独能看见的,就是闻月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露着的那半只如玉柔滑的肩膀,以及陈王那双对她虎视眈眈的眼。 身后,陈王府家丁提着棍棒,蜂拥朝向谢翊而来。 「砰——」 谢翊想都没想,勐一抬脚踹开了房门。 陈王回过神,警觉大叫:「何人放肆!」 然而,陈王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已被谢翊一脚踢飞出去。 原本尚在陈王怀里的闻月,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落入一个满是松木气息的熟悉怀抱。她心中警铃大作,蓦一抬头,果然是谢翊! 这个死谢翊,臭谢翊! 这个坏她好事的谢翊!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大人在线吃醋! 然后前世的事情肯定是有隐情的,我不擅长写渣男啦,我的心头肉谢翊也肯定不是渣男,大家放心啃就好啦 给大家剧透下,谢翊的前世应该就是这句话—— 那年杏花春雨。 甫一推门,便是他的一生。 第30章 吃醋 家丁提着棍棒朝谢翊跑来, 见他是谢翊似乎愣了一秒。 陈王捂着肚子, 在角落里不甘大喊:「还不快给我上!」 有忠心护主的护卫, 深吸一口气, 提了胆子沖了过去。随后, 他身后数十人也朝谢翊冲去。只可惜武艺不精的家丁,终究不及谢翊这样带兵打仗的练家子, 不过三下五除二,那数十人已统统趴下。 谢翊提剑朝陈王逼近, 陈王见状, 暗叫不妙, 对着谢翊,他举起双手, 卖着满脸笑:「贤侄,昨日是我不对, 不该当众给你下马威。好贤侄, 快住手,你父亲贵为辰南王,我乃晔帝亲弟,按理说我算你叔父, 对叔父动手, 实在不可啊……」 「是啊。」闻月挣扎着从谢翊怀里下去,拦在他跟前:「殿下,昨日您对我说过的,陈王是长辈, 定要恭敬行事的。如此动手,万万不妙。」 谢翊却压根不理会,走上前去对着陈王又下一脚。 闻月捂住眼,都不敢看这场面。 须臾之后,她听谢翊出声,质问她:「难道他欺凌良家妇女便是妙哉?」 陈王抚着伤处,指着闻月,一脸委屈:「是她主动送上门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闻言,谢翊当下转过身,对他怒目而视。 当下,陈王吓得再不敢吱声。 谢翊冷然道:「这就是你光天化日委屈于她的理由?!」 陈王憋屈地哭丧着脸,「贤侄,你不能这般偏袒她啊,明明是她主动诱我,不能如此不辨是非哪!」 「是啊是啊。」陈王在理,闻月也赶忙附和。 谢翊反问:「她诱你,你不会拒绝吗?」 「这……」 陈王无语凝噎。 陈王总算明白了,谢翊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吶! 再看谢翊一直将闻月护在身后的动作,谁都能看出,他将她心疼得紧。久经沙场的陈王顿时明白,竟然是他下错了棋,动了谢翊的棋子,怪不得,怪不得……这闻月,不是一般人吶! 陈王见此情形,立刻认错。 「贤侄,是我不好,但我与闻月一事都未发生。」陈王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对他抱拳:「动了贤侄心上人,还请饶恕。」 陈王话音刚落,闻月蓦地插进声来,「我才不是他心上人!」 陈王心道,原来是小两口闹了别扭…… 好在,这题他会处理! 正当陈王准备开口,缓解气氛时。 谢翊却不置一言,拉着闻月的手,绕过那群受伤家丁,将她往外带。 闻月心不甘情不愿地,一直都在尝试甩开他。 谢翊紧抿着唇,像是要对她发怒。可不过须臾,他又长嘆一口气,神情恢復宠溺模样:「别闹了,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最后,闻月不情不愿地,还是跟着谢翊跑了。 望着这两人同去的身影,陈王很是感嘆…… 这谢翊真是粗俗勐将,一点都不懂女人心,如此追妻,可不知要追到猴年马月。换做平时,他还愿意提点他几分,可如今他伤了他,那就想也别想了! 再一想那闻月,陈王觉着,也真是怪不得谢翊会喜欢。她肤如凝脂,那张皎洁的小脸蛋吹弹可破,笑起来有个浅浅梨涡,快将人心思全都吸进去。她虽非沉鱼落雁之貌,却胜在灵动可人,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只可惜,经他阅女无数的经验,这类女子委实桀骜不驯,难以被人驯服。碰上这样的女子,谢翊是惨喽! 定宁城街市上。 一男子拥着一身红衣的曼妙女子策马前行。 众人纷纷侧目,此情此景,实在引人浮想联翩。 闻月坐在马背上,谢翊贴得她很近,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气息在她鼻尖挥之不去。她蓦地想起,陈王身上那股油腻的气息,忍不住作呕。 如此对比之下,原本十分厌弃的谢翊,倒也显得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了。 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同谢翊问道:「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答应要带你到上京。」 「可我现在不想去了。」 「不行。」谢翊反驳:「我辰南王世子谢翊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带你一同上京。」 「谢翊,你这是强迫!」她恐吓他。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若你这么认为,那便是吧。」 她平生最不喜被人胁迫,虽知谢翊不会害她,但仍是竖起了逆龄,同他使小性子:「陈王是我的选择,你不该干涉!」 他摇头冷笑一声,片刻后,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转过去,灼灼对上他的眼。 「他有哪点好?」。 他口气带着质问,语气却像…… 在吃醋。 「谢翊,你弄疼我了。」闻月委屈了。 谢翊闻言,飞快抽走扼住她下巴的手。 策着马,向来光明磊落的辰南王世子谢翊,此刻,却像他最不齿的小人似的,一点点在人背后数落对方缺点:「陈王已入中年,半只脚即将踏进棺材,他能陪你几年?再者,他满身世俗油腻,身无所长,贪财好色样样占了,这样的人你究竟看上他哪点了?!」 听他如老和尚念经似的,一一陈列出陈王的所有缺点,闻月听完,竟是呆在了那儿…… 她认识谢翊也有两世了。 谢翊向来胸怀坦荡,从不肖做鼠辈之事,更不用说在背后说人是非。可此时此刻,闻月分明亲耳听见了。甚至这世加前世,闻月从没听过他数落过这么多旁人的不是。 闻月呆呆地望着他,一脸震惊,语气磕磕绊绊:「他、他是你名义上的叔父,你昨日说过的,对叔父要恭敬行事……」 「如此小人不恭敬也罢。」他打断他。 她小声说:「你这是出尔反尔。」 「分明是你出尔反尔。」喜怒不辨的脸,出现了气急的神色:「你不就是不想寻我做靠山,转投向他了。」 谢翊此言在理,闻月无言辩驳。 谢翊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若我猜得没错,这陈王前世定是高官俸禄,安享了晚年,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转头向他。」 「非也。」闻月托着下巴,认真道:「他是否安享晚年,我不得而知,但在我未死的那三年中,他因治理定宁城有功,再得晔帝重用,甚至拟唤回京。」 谢翊笑道,「你所知不过三年,你能保证若再有三年,陈王能安然活着吗?」 闻月摇头,这点她保证不了。 谢翊扬起马鞭,促那骏马追风而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他目视前方,淡淡道:「你并不知道,晔帝若真惦念亲弟,当初谣言四起,闹上朝堂,他定能以一言将谣言驱之。可他选择信之,利用陈王贪污,自他背后牵出更大的朝中利益网,并将陈王贬谪。晔帝对亲子尚且忌惮,更何况亲弟。若有朝一日,被旁人知晓你是命相女,拿那首流传甚光的童谣上奏,他不仅护不住你,你还将是他的——催命符。」 最后那三个字,掷地有声。 谢翊所道,句句在理。 闻月倏忽间,她有些懊悔方才与谢翊闹别扭的举动了。确实是她太过莽撞,不明事理,有了想法便一个劲地往上沖。若非谢翊及时制止,甚至将平白害了那无辜的陈王。 风簌簌擦过耳边。 闻月忽地又想起那首流至全朝的童谣—— 「命相女,知天事。 得其者,得天下。」 第31章 疫情 五日过去, 一行人已行至中原地带。 中原通往上京只有一条官道, 如今适逢年末通商繁忙之际, 照理说官道上应当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可如今已到中原腹地, 官道上却空无一人, 仅有谢翊一行人马,场面略显诡异。 半路上, 一行人寻了处空地,休息整顿。 闻月从包袱里拿出牛婶给她收的包子, 啃了起来。包子经过数日, 凉透了、干透了, 原本香甜可口,此刻却味同嚼蜡。她顺手掰了一半给谢翊, 谢翊笑着收下,咬了一口。 僻静的官道上无人, 风沙漫天, 周遭宛如死寂。 这时,不远处的官道尽头跑来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 母亲携着一名不足十岁的孩童,那孩童骨瘦如柴,像是徒步跑了许久, 满面皆是黄沙。母子俩一步三回头, 像是急于躲避着什么人似的。 母子俩见着人群,飞跑过来。孩童见了闻月手上的馒头,馋的口水立马从嘴角跑了下来,一身布满脏灰的破衣服上瞬间洇下一团水印。 伍林家中有个幼弟, 与那孩童年龄相仿。见此情形,不由地心疼起来。 伍林从兜里掏出了块干粮,正要递给那孩童,闻月却拦在他跟前。 「别上去。」闻月制止,神色紧张。 伍林不明所以。 谢翊簇过来,蹙眉问她:「有异?」 「也不是。」闻月取了包袱,从里头抽出块帕子,对摺后,围在脸上。之后,提了自己那仅剩不多的馒头,引那母子俩走到另一处地方,将包裹着馒头的包袱,放在地上,对他们说:「这里头是干净的馒头,你们都拿去。」 「谢谢姑娘!」那母亲眼含热泪,带着那孩子,一连给闻月扣了好几个响头,连额头磕肿了。 不自觉地,闻月的眼眶也红了。 她前世也曾为人母亲,知道孩子对母亲的重要性。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明知自己不会水,还偏凑到湖上,想去抓然儿的手…… 那母子俩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闻月给的馒头。 自不远处,忽然有一群人声传来。 那群人身着官服,一看便知是县城衙役。他们个个皆以面巾裹面,手持棍棒,见了那母子俩,跟见了过街老鼠似的,快步追了过来。 然而,跑至半途,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是辰南王世子殿下的人马!」 一瞬间,衙役们似是起了争吵。 人群快速退散回去,瞬间了无影踪。 闻月见状,惶惶然地回想起前世情境。 关于这对母子,她是有记忆的,二人是从前方瘟疫肆虐的村庄内逃出来的。 前世行至此地,他们也曾与这对逃难母子擦肩而过,甚至如今世一样,赏了东西给他们吃。后来,府衙的人赶到,原准备将母子俩遣返回村,认出是上京的谢翊队伍,生怕远方村庄瘟疫横行府衙却无力抵抗一事,遭谢翊上报,便立刻消失得没影了。 母子暗知谢翊来头大,也看得出队伍里的将领为人心善,起了跟着他们的意头。因知自己是从瘟疫村中逃出来的,母子俩不想害人,虽跟着他们,却距离一直维持得老远。 然而,这场瘟疫远比想像的严重。 母子途径之地,多人感染。等到快路经那疫情泛滥的村庄时,那孩童终究是发了病,染了瘟疫,死了。母亲原为了让孩子活命,才拼死逃出村庄,可却未想到,害得更多人染病,家破人亡。她痛不欲生,抱着那孩童的遗体,跳下山崖,死了。 衙役的意外躲避,闻月的忧心忡忡,早让谢翊察觉不妙。 走至失神的闻月身旁,他问道:「可是前方发生了什么?」 「嗯。」 谢翊早就猜穿了她前世也曾与他同行上京的事儿,更何况事关紧要,她一点都不想瞒着。她遥遥望着官道尽头,定定道:「前方村庄瘟疫肆虐。」 「这母子二人是从那村庄里逃出来的?」谢翊推断道。 「正是。」闻月摘下遮面的布巾,同他道:「你读过命相后几页吧,那场记载死了万人的瘟疫,发源地就在前方的村庄,而这母子二人便是来源于那儿。近期,这场瘟疫还将有巨大的发酵,也就是它引致后来那场灾难的。」 「如何制止?」 闻月抬手,指着不远处狼吞虎咽的母子二人—— 「定要将他们送回去。」 「他们便是引致那场巨大灾难的诱因。」 「既知因果自然好办。」谢翊啃了口方才闻月给的馒头,与她相视一笑:「我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你疯了!」 闻月一惊,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你是辰南王世子谢翊,国之栋樑,若没了你,谁来抵抗外敌,保家国平安。」 他忽地笑了,「你一路嫌弃我时,倒是没想起我是国之栋樑吶?」 「喂,谢翊!」她蓦地脸红,「事关紧要,你怎么还开玩笑。」 「那便不开玩笑了。」 谢翊凝神望向她:「阿月,我只想问你,凭你前世记忆,未来一年,我可活着?」 闻月点了点头。 他唇梢扬起笑容,黄沙飞扬,就着那干瘪的馒头,他笑得意气风发—— 「有你一诺,我定能活着回来。」 转过身,谢翊朝罗宏道:「去前方驿站,换辆马车。」 罗宏已听得闻月与谢翊提及瘟疫之事,得闻谢翊命令,便知谢翊是要上前线去。然而,瘟疫比之战争更为残酷,若是谢翊前去,定是生死难测。 罗宏听完,立刻跪下去:「求殿下三思!」 不消片刻,其余十一人也跪了下去。 「殿下,我可以去!」 「我也可以。」 「我身强力壮,应先轮到我!」 十一人争先恐后,护主之情,叫人动容。 闻月没去凑劝谢翊别去的热闹,她转过身,再次围了面巾,走向那对母女。她从马上取下自己的水袋,递给他们:「馒头干,来,就着水喝。」 「谢谢姑娘。」母亲千恩万谢的接过去,递给那孩童。 闻月藉机问道,「你们可是从前方爆发疫情的村庄而来?」 那母亲给孩童餵水的动作一顿。这一路上,追赶他们母子二人的衙役太多,母亲知道,若走漏消息害两人被抓回,就再无生路了。她咬着唇,摇摇头:「我不懂姑娘什么意思。」 「别害怕。」闻月毫不嫌弃地抚了抚那男孩的额头,竟是温度滚烫。她心下一惊,立刻同那母亲道:「我乃医者,这孩子目前已出现发热,此乃感染徵兆。若再拖下去,性命堪忧。」 母亲慌了,又跪下来:「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可以。」闻月趁势道,「但前提是我必须带你们回到村庄,才能医治。」 「这……」 闻月目光恳切地望向她:「孩子此刻已病发,若你二人再行逃难,定有更多无辜人口将染上疾病,引致家破人亡。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你二人送回村里医治。」 母亲是个明事理的,含着泪,点头说:「好。」 闻月扶她站起来,母亲却仍不愿站起,死活跪在地上,恳切地问闻月:「大夫,送我们回去之后,您不会临时逃走,弃承诺不顾吧?」 「当然不会。」闻月眼角弯弯,笃定地朝她笑。 「那就好,我们村里早就没了会医人的大夫了。」 「怎么可能?」闻月大骇。 母亲哭着道:「村里会医的大夫,早在疫情爆发之处,就听了当地官府的命令,为维持好年末通商的繁荣景象,选择秘而不发。大夫知晓疫情的严重,卷了家财全逃了。官府一心封锁村庄,隐瞒疫情,至于我们的死活,他们早就放弃了。」 「那药材呢?」 「药材早在瘟疫爆发前两月,早被人抢空了。」母亲眼泪涟涟,「我们全村人都在等死。」 闻月递上手,握住那母亲与孩童的手。 她朝他们暖暖地笑着,安稳道:「不会的。」 前世里,这场瘟疫其实并不难治,甚至在疫情败露后,朝廷派来的御医不到五日就研制出了解决药方,保了无数人性命。瘟疫不断扩散的根源,便在于人们对它的恐惧,恐惧地四处逃窜,恐惧地害了更多人染上。 实际上,若能严加管控,又或是能有医者用药耗着,助患者维持生命。撑到御医到来研制药方,那定然能活更多的人,也不至于像前世一般死伤惨重! 身后,那十二人还在为谢翊前去前线而僵持着。 闻月想都没想,站起身来,走向谢翊。 「我去!」 身后枯木为景,黄沙为幕,她走向他的身影毅然决然。 谢翊拂袖,收起平日温和的神情,转而取代的是一派坚决,「绝无可能!」 谢翊话音刚落,自那十二人中也传出不服之声。 伍林抢在所有人前:「你一弱质女流,去什么去,我去!」 李元峰也道:「抢什么抢,我替她去。」 十二人中霎时想起争抢之声,谁都不甘示弱。 最后,罗宏站了出来:「就你这臭丫头也想赶在我们男人前面逞能,你们都别吵,我去送。这一行人中,除却殿下,我罗宏才是武艺最高、最强壮之人,捨我其谁?!」 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 此时情状,与方才谢翊要去时,如出一辙。可闻月既不是他们的殿下,又不是他们的同僚,只不过……是一个同行之人而已啊。 眼圈不自觉地,就红了。 闻月活了两世。死过一次的人,就更愿意珍惜那些为她以死搏命的人。她从前以为那些愿为她赌命的人,应该是同她一道经歷过生死的,却压根没想到,竟然会是与她一路同行,甚至平时总爱闹她、笑她、拿捏她小辫子的人。 她走上前,忍住鼻头的酸涩,同他们一一说。 「罗宏,我知道你平时爱跟谢翊打小报告,嫌弃我直唤他本名,是大不韪。可我也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上驿站,碰上好吃的都会让兄弟吃慢点,让我多吃上些。可这回,你不能跟我抢,你还要护谢翊一路北上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还有伍林,你家里还有弟弟照顾,别闹。」 「李元峰你也别抢,你这趟还要回京娶媳妇儿呢。」 一一劝解完同行兄弟后,闻月走向谢翊。 她抱着肩,瞪着他,一脸同他赌气的神情,「你为将,却老想着身先士卒。将要保命,懂不懂?否则没了你,才是方寸大乱。」 望着谢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吸了吸鼻子,定定地看着他:「谢翊,你要好好活着,谁都能赌这个万一,但我不要你赌这个万一。」 谢翊别开脸不看她:「我不准你去。」 闻月劝他:「村里无一医者,全村都在等死,我必须去。」 「瘟疫堪比战争,你不是平时最怕死的吗?」他反问她,「此刻你怎么不怕了?」 「不怕。」 「那些追杀的刺客也不怕了?」 「不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会来瘟疫村送死的。」 他一时语塞,她见状,立刻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跟前,以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同他道:「谢翊,同你所言,你能活到未来,我亦然能化解为难撑得过去。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不到五日,朝廷便会派御医过来。再过不到五日,那御医便会研制出相应药方,解除危机。你相信我,我能撑得到的。现在那村里没有一名大夫,只要我过去,开方施药,稳定住病情,定有更多人能撑到御医来时。」 她话音未落,谢翊却抬眼,灼灼望向她,眼里有闻月不懂的情绪—— 「我宁可千万人死,亦不愿你伤一丝头髮。」 见他压根没有动容的可能,闻月咬咬牙,下了决心。 她将那根心爱的玉镯从腕上脱下,那镯子是谢翊在夷亭村时,因她救了他,而赠她的礼物,最关键的是,他还曾允她一诺。 闻月主动握了他的手,他未料到,为之一震。 须臾后,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指节,摊开他的手心,将玉镯放进去。望着那翠色深深的玉镯,闻月认真道:「当初我救你,你送我这只玉镯的同时,也曾允诺我,若他日我遇上难处,凭此玉镯,你谢翊定鼎力完成我一个心愿。现如今,我请求你履约。」 谢翊艰难地握紧那玉镯。虽是明知她会说什么,却还是固执地问:「什么?」 闻月口气坚决、一字一顿:「我用这玉镯跟你换一辆送那母子回程的马车、药材千担,以及回村的畅通无阻。」 「可以。」他意外果断地回应了她。 可不过须臾,他说出的话,却叫闻月心惊。 他说:「我同你前去。」 「不成!」 闻月暗叫不好,谢翊既已开口,便是早起了这个心思。瘟疫本就兇险万分,她会医,且有前世经歷在心,一人前去尚能侥倖偷生。可若两人前行,闻月赌不起这个万一,她决计不能让谢翊以身犯险。 可她实在人单力薄,无力撼动辰南王世子谢翊的决定。 思及至此,她唯独能做的,便是对他下了狠话—— 「谢翊你若敢同我一道前去,我定同你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復见!」 谢翊不知是听了哪个词,瞳孔皱缩、浑身一顿。 最后的最后,他咬着牙,答应了闻月的要求。 * 官道驿站。 闻月所需已在谢翊的督办下制备完成。 马车载着那母子二人以及满车药材,即将启程。 驿站前,一行十二人全部到齐,送别闻月,却唯独不见谢翊身影。 闻月问:「殿下呢?」 罗宏回:「殿下许是在生闷气,进驿站后就没再出来了。」 「哦。」 时辰已不早,若再不出发,在天黑前必然进不了村。 未能在临行前见一面谢翊,闻月觉得怪遗憾的,可时间紧迫,不得拖延。就在她翻身上马的那一瞬间,忽然听得身后罗宏喊了一声,像是故意让闻月听见似的:「殿下来了!」 闻月立即下了马,见他快步走来,不知缘何紧张,竟是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摆。 他背负着手,像在赌气:「没等着我,就走了?」 闻月扁了扁唇,「谁让你不早点来。」 没见到谢翊,她临走时也是失望的啊,只是他并不知。 谢翊不动声色地走至她跟前,从袖中掏出一物,抓住她的手心,硬塞了进去,「拿去。」 手心微凉,闻月本能的低头,却见那官道上为了得他承诺而奉还的玉镯,已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顿时有些惊喜。她本就爱玉,这玉镯更是她的心头好。 她刚想开口问他为何,他却沉声道。 「我用这玉镯,换你承诺。」 「好。」 须臾之后,他握住她腕口的手,勐地一收。 她未防备,险些栽进他怀里,好在最后终究站稳了。 他却再一次收手,闻月终于察觉他的意图。 身后十二人已识相转过了身,闻月心想,平日里可未见这帮人如此团结,反倒是在今日离去之时,众将竟上演了行伍本色。 她赧然道:「我刚为那孩童诊过脉,不能抱的。」 他却只字未进耳,用力收手的力气愈发地大,直至将她牢牢圈进怀中。压在她的耳边,他同她道:「用这玉镯,换你承诺,我要你活着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他字字有力,言辞果决。 闻月想也没想,回了句「好」。 谢翊怀抱有力,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当下,闻月周身满是谢翊身上那股熟悉的松木气息,莫名地让她安定。他身上滚烫的体温,熏热了她的眼,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为防眼泪落下,叫他笑话,她故意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闻月轻轻道:「你们先返程上京,我很快就能追上的。」 「我知你知晓前世路途,定能追上。」谢翊抚了抚她的发,语气宠溺而温柔:「可我哪儿都不会去,就在这儿等你。」 「那样……会赶不上回京復命的。」 「无所谓。」 「那好,谢翊你要说话算话。」 「自然。」 她絮絮同他道,「等疫情解除,我要你带我去吃李记的绿豆酥、赵家的方糕、还有集德庄的烤肉。」 「好,都好。」 驿站塘前的柳树已发了新芽。 像是一切有希望的、有未来的,都终将到来似的。 第32章 追随 村庄内的疫情, 远比闻月想像的严重。 中原腹地, 民众聚集, 整个村庄感染者接近千人, 可唯独却只有闻月一名医者。即便是她日夜颠倒, 医治熬药,也都来不及。 不过好在, 村庄之外还有谢翊撑着。 谢翊如约未曾离开,甚至反倒坐镇此地, 将村庄瘟疫上报至朝廷。不到一日, 便有两位大夫捨命进村, 在比闻月更远的一片区域内照顾病人。又过了不到三日,朝廷闻讯, 派遣御医前来,闻月曾特意打听了一下, 此次来村的人中, 便有上一世那名救民众于水火的御医。 如此想来,闻月也便不觉得累了。毕竟,很快大家都有救了。 病人如潮,药材光得也极快。 头一日, 带那母子进村时备着的药材已耗尽。前日, 她递出求药信,谢翊得知后立刻集结了两马车的药材。为防外来人进村感染,闻月只好带着乡亲们亲自取药的。在那时,闻月也能得空, 远远地跟谢翊、跟同行的弟兄们打一声招唿。 昨日,药材又绝。 她刚递出求药信,便得到了谢翊的回应,告知她今日便可取药。 街坊闻讯,晌午便集结在了闻月医馆门口,准备帮她一同搬运药材。 那时,闻月刚从一堆清晨来访的患者里头抽出身。 见街坊等着,她赶紧洗了洗手,围了块干净的面巾,就迎了出去。然而,才刚走出去没几步,她就眼前一阵晕眩,肚子咕噜叫了声。 她恍惚想起,今早有一患者病重,家人天蒙蒙亮就来敲门,闻月不忍心,披了衣服就起床诊治。没停下多久,就又有患者闻讯赶来,她一刻没停下,以致于到晌午,都未曾吃上一口饱饭…… 闻月感知到自身力量的薄弱,面对庞大的瘟疫,她渺小如尘埃,仅能拯救部分人于危重。可即便如此,再要她选一次,她还是会义无返顾地投身进村里。 毕竟,那些村名获救的笑靥,家人转危为安的喜悦,都是叫闻月感知到幸福的所在。 她比谁都知道,活着是多么幸福。 眼前晕眩感更甚,闻月扶住墙,强迫自己不倒下去。 然而,那天旋地转的不适感,还叫她难以忍受。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昨日村里孩童赠给她的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临昏倒前,她忽然想…… 真好,连轴转了许多天,终于能好好睡会儿了。 村庄卡口,两车药材前,谢翊如坐针毡。 晌午已过,换做平日,闻月早已领着乡亲将那药材带回。 可如今,通往村口的那条道儿空无一人。 谢翊等了许久,也未见闻月踪影。 等待着实焦心,谢翊已连续问了罗宏数遍,如今不过是又多一遍:「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罗宏蹙眉,觉得不对劲,「换做上次,她早搬药走了。」 罗宏话音刚落,自那村口便渐渐有了人烟,朝向那辆车药材方向去。可任凭二人左顾右盼,亦未见闻月踪影。 罗宏默默道:「这丫头怎么还不来,换旁人取药也不提前说一声。」 谢翊握着拳,紧张地同罗宏议论,「难不成是患者聚集抽不开身,还是说另有旁的事,还是说……她出了什么事。」 光是想到这最后一种可能,便叫谢翊觉得后怕。 他急不可耐,登时就要从太师椅上站起:「我去问问。」 「殿下,冷静。」罗宏扶着谢翊的肩,将他压下去,低声道:「殿下,中原多地官府首要皆集结于此,当下情状,定不能失了世子身份,我来去。」 「好。」 罗宏说得在理,谢翊听了进去。可过了半晌,他也没见罗宏动静。 他催促道:「怎么还不上前询问?」 罗宏无奈,指着药材车前,飞奔过去的年轻身影:「我尚未抬腿,伍副将已跑至人群跟前了。」 伍林同那村人交谈后,一双眼瞪得老大。 须臾之后,他转过身,情急之下,用了轻功跑到谢翊跟前。 「殿下,大事不妙!」 「快说!」 「前来取药的人说,闻月姑娘昏倒了!」 闻言,谢翊提了剑,腾地一声,从那太师椅上飞身而出。什么世子身份,王权贵胄,统统抛到了脑后,快速沖向了卡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殿下,不可!」 罗宏与伍林一同制止,却也压根拦不住谢翊迈向村庄的脚步。 * 那颗糖,救了闻月的命。 再醒来时,她身子已恢復了大概。 周遭几个未患病的妇人正围着她,见她醒来,高兴地直鼓掌。 「闻大夫醒了!」 「咱们的救命神仙总算醒了。」 「闻大夫要再不醒,半村的人都要急煞过去了。」 闻月轻咳了几声,朝他们笑笑,「放心,我没什么大碍。」 一名村民担心道:「今夜将有大雨,闻大夫再不醒来,外头的病患营没了指挥人,少了主心骨,住进那些帐篷盖了一半的病患,怕是要淋了雨,加重病情了。」 妇人给闻月披了件外衣,瞪他一眼:「闻大夫才刚醒,说什么病患营!」 村民也觉着是自个儿太过着急,立马识相闭了嘴。 闻月却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病患营是我起意搭建的,今夜是投入使用的第一夜,我这监工确实得去看看。」 「诶!闻大夫!」 「还不能起!」 周遭有人在制止,闻月却不顾反对,披衣出了门。 经过四日鏖战,疫情已有了稳定的趋势。为防止那些患病村民四处流散,将病情传至旁人,闻月参照了前世御医化解这场瘟疫时用到的集中救治法。她请那些未患病的村民,在医馆前支了帐篷,用于统一收置病患,隔绝患病区域。同时,她又号召全村村民带了灶具,到医馆前空地处帮忙煎药。 今夜,将是病患营投入的第一夜。 而今夜的最大考验,便是那场降雨。 如今大半病患营已搭建完成,仅有西北角上几处搭建尚未完成。村里病患数量庞大,若今夜不赶制完成,让那些患病者再流回家中,等同是半途而废。而若急功近利,仅图完成,暴雨来袭病患营撑不住漏雨、倒塌,让那些病患淋了雨,只怕将加重病情,前功尽弃。 闻月想了想,只在是坐不住了。 走至西北角的病患营,闻月瞧见里头一片火热。 不仅是村里的青壮年,连十岁大的孩童都一併加入了搭建的队伍中。掩面的帕子下,他们的汗已滴成珠。 孩童抱着木桩,正等另一头的人将雨帘架上。然而,那雨帘委实沉重,刚架上去,那孩童抱着那木桩已有了撑不住的迹象,斗大的汗珠在往下冒。一双小手紧紧攥着那木桩的皮,指甲泛白。 闻月见了,快步跑过去,伸手扶了一把。 可令她未料到的是,架了雨帘的木桩实在沉得很。她昏倒初醒,身体根本提不上力气,即使用尽全力,却也撼动不了那木桩分毫。 眼见那木桩即将直直砸下下来,闻月迅速推开了那个孩童。 可那预期的疼痛未能降临,她反倒是落入了一个充斥着松木气息的熟悉怀抱。 她一睁眼,便看到一双熟悉的、笑意深深的眼。 他一手环抱住她,另一手轻而易举地撑着那木桩,分明满眼的温暖,口气却是嫌弃的:「大夫就做些大夫该做的事儿,这种事留着我们男人来。」 闻月擦了擦眼,甚至怀疑是在梦中。 须臾之后,她才确认是他,睁圆了眼,难以置信:「谢翊,你怎么来了?!」 他淡淡的笑着,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宠溺。 「我等不到你,就只能进来了。」 闻月快速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方巾,对摺后,给他遮于口鼻。 他前来一路,未经防护,兇险万分。他自己却恍若未觉,甚至笑靥如常。 闻月可真是气坏了,一边替他在脑后繫结,一边吸着鼻子,委屈道:「我都对你下了狠话的,如果你进村里,我就同你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復见的。你怎么偏就不听,还要进来呢?」 说到最后,她已带了哭腔。 「那不算。」谢翊笑道。 「什么不算?」 他拿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沉黑的眸子里满是宠爱:「你那日说的是,谢翊你若敢同我前去,我定同你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復见。可我乃后你一步进来,这不能作数。」 闻月叉着腰,气极:「身为辰南王世子,谢翊你怎么如此赖皮。」 可不知为何,她气着气着,便笑了,笑得泪都流了出来。 见此情形,谢翊慌了,他快速将那木桩落定。 之后,手足无措地用手掌替她擦泪,可不知为何,他越擦,那泪却愈多。 这回,谢翊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摆了。焦躁之下,谢翊慌不择路,张开了臂,直接抱住了她,「阿月,是我错,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她问。 「哪儿都错。」 谢翊委屈服软的模样,实在难得一见。 闻月哭着哭着,就笑了。 眼见危机解除,谢翊又将她抱得更紧。 闻月反应过来,用力推了推他,「我身上脏。」 他却无动于衷,甚至笑得更欢—— 「在下不嫌弃。」 第33章 御医 白日里, 谢翊在前方搭建病患营, 闻月负责在后方诊治病患。 自晌午见了面后, 两人到了傍晚才復又碰上。 医馆内多了个陌生男人, 村民们也好奇得紧。患病后, 他们没出过村,虽知在外为他们坐镇的是大名鼎鼎的辰南王世子谢翊, 却从未曾谋面,亦未能识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趁谢翊与闻月用饭时, 有妇人一边裁剪着隔日要用的纱布, 一边试探道:「公司委实面熟, 想必就是白天在病患营里,一连帮忙搭建了数帐的那位吧。我们原本都还好奇, 像闻大夫这么好的姑娘到底会属了谁家,原是名花早有主了。公子与闻大夫委实相配呢, 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呢!」 谢翊给闻月夹了一筷子菜, 笑道:「过誉了。」 有旁的人附和道:「照我看,两位不是金童玉女,是天上派下来救我们于水火的神仙夫妇!」 闻月撇了撇嘴:「我才不是他妻子。」 「哦,是我说错。」那人打了记自己的嘴巴, 笑着说:「应当是未过门的妻子吧。」 闻月刚想反驳, 却被谢翊用一筷子的菜堵住了嘴巴。 那人见两人动作亲昵,不由玩笑道:「公子好福气,有闻大夫这么个贤惠的未婚妻。」 「是啊。」有人附和,「待瘟疫平息, 我们定要携全村百姓上书,向朝廷奏请,好生感谢二位。」 闻月从未想过,她这平凡无奇,甚至偶尔还会被父亲嘲笑的医术,居然能救了那么多人。一时间,好像被人认错与谢翊是一对,也没那么反感了。 夜雨,如期而至。 闻月站在屋檐外,看着不远处病患营灯火通明,一片祥和。即便此刻大雨瓢泼,病患营也平稳如常,看起来,这一劫是躲过了。 一片滂沱之中,谢翊冒雨从病患营中走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夜色拉长了他的身影,分明该是一幅狼狈景象,他却依然嵴背凛然,一身沉着稳然。 闻月呆呆看着他,不由地怔住了。 直到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她才回过神来,问他:「怎么又过去了?」 见医馆已没了人,谢翊摘下面巾,握在手心:「有病患反映,东北角的顶篷漏了雨,我便同村民一道去帮忙修补了。」 「没看出来殿下如此擅长工匠之术。」 「行军打仗的人能有什么不会。」 闻月一低头,便看见他正在用面巾裹手。 那面巾是白纱制的,此刻,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那白纱上似乎蒙了一层红影。定睛一看,闻月才察觉,那是血。 她蓦地眉头一皱,抓住他的手,掀开白纱。 他的掌心里横着一长条口子,口子很深、将近半寸,正汩汩往外淌血。 她神情紧张道:「怎么弄的?」 「刚同村民一道修补雨帘,没注意,被那椽子上的木钉扎了手。放心,不碍事的。」谢翊同她解释完,又抬眼瞧了眼她的神情,见她一脸凝重,本能地与她玩笑:「是……心疼了?」 「净胡说八道。」闻月恨恨地用力压了记他的伤口。 谢翊吃痛,却依旧笑得很欢。 闻月同他认真道:「这场瘟疫乃凭藉病人血液散播,因此,最忌讳的便是伤口。这几日你定要好好注意休养,千万别同病人接触,更不要碰着他们的血液。」 谢翊笑笑:「谨遵闻大夫医嘱。」 「走,进去上药。」 「好。」 两人以前以后,走进医馆。 待替谢翊止血,敷上草药后,闻月又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 谢翊见她一脸恳切模样,不知为何,竟觉得温暖至极。下意识地,他伸出了手,替她将额前凌乱的鬓髮,拨于脑后。 当他的指腹,不经意间触上她耳后的皮肤时,两人俱是一顿。 换做平常,谢翊如此逗弄她,她定然气恼地给他白眼,甚至恨不得张牙舞爪地要咬他。可当下,她却十分静默地抬首,警告似的望了他一眼,张着圆润的红唇说:「不准乱动。」 谢翊笑得温暖,说:「好。」 「好。」 外头的风雨愈发地大,连屋檐瓦楞被吹得窸窣在响,但那室外的病患营却稳如泰山,坚定地立于风雨中。 闻月自厅内遥遥望着病患营:「再过不久,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嗯。」谢翊点头,「朝廷派来的御医已在途中,不出意外两日内便能抵达。」 「谢翊,我能求你再帮个忙吗?」 「但说无妨。」 她忽地侧过脸,灼灼望向他:「命人在那行派遣而来的御医里,找寻一位姓陈名良山的御医。如果可以,务必快马加鞭,将他在明日内送抵此处。」 谢翊点头,须臾后又问:「这位陈良山可是前世那位研制出解药之人?」 「正是。」闻月说:「我原不准备打破前世规律,想等那陈良山如约出现,但是……」 「如何?」 「你还记得那日在官道上遇见的那对母子吗?」 「记得。」 她看向病患营一角:「我承诺过,将母子二人带回的代价,是要医好那孩子。我改变了那母子俩的命格,却未曾预料到结果。因重返瘟疫村,那母亲不幸染疾,昨日便去了,她那孩子如今命悬一线,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能救她的孩子。」 她转头向他,字字笃定—— 「所以,谢翊,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明知有路,却甘于等待,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我不该的。」 谢翊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揽住她瘦削的肩膀。 连续诊病四日,闻月已是疲惫至极,此刻能有一双坚定的臂膀架着她,让她突然有了想要依附的感觉。本能地,她往他臂上靠了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她侧过去,他迎上来。 原本疏离的距离,此时近在咫尺。 谢翊拍拍她的手,叫她安心:「别担心,我能帮你办到。」 「嗯。」闻月累极,缓缓闭上眼,声音氤氲已带了睡意:「若御医明日抵达,五日内研制出药方,那孩子应该能等得到。」 他取了个凳子,坐到她身侧。之后,将昏昏欲睡的她,塞进自己怀里。 临睡着前,闻月听见谢翊的声音里带着叫她安心的力量。 他说:「一定可以。」 次日。 闻月正在医馆看诊,忽地听见门外一阵骚动。 谢翊自打另一间房内走来,与她打了个照面,着急道:「没事吧。」 「没事。」闻月摇摇头,指着外面,「外头像是发生了什么。」 两人并肩朝院外走去,却见一妇人正扛着她的丈夫,吃力地朝医馆走来。那丈夫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唇角还淌着一丝残血,一看就是患病之人。这瘟疫症状来得急且快,患病之初仅是高烧、发寒,到第二人就将出现症中症状,人如枯木,无法进食、逐渐衰竭,直至最后演变成重症,五脏溃烂,吐血不止而亡。 那丈夫唇角的血,昭示着他已进入重症。 而重症治癒患者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妇人抱着丈夫,哭得不成样子:「大夫,快救救他……」 妇人尚无瘟疫症状,这场瘟疫因血液播散,当务之急便是将那妇人与丈夫分开。思及至此,闻月迅速给自己兜上纱巾,又给谢翊递了一块去。 两人分工合作,将那妇人与丈夫分开。 谢翊将那丈夫转移至医馆的病榻上,闻月取了针便来救命。然而,闻月刚近那丈夫的身,他突然半仰起身,「哇啦」一声,嘴角的鲜血几欲喷薄欲出,差点喷上闻月的脸面。 瘟疫凭血液播散,若溅入口鼻,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髮之际,谢翊飞快上前,拉开闻月,并将那丈夫的身子背转向地。那丈夫一股脑地将血吐在了地上,危机也终究化解。 闻月带着药具,准备清理地上血液。 那丈夫也被谢翊重新按上病榻。 偏生在这时,闻月无意瞥见,她早上刚给谢翊受伤的手心换过的纱布,此刻正一片血红。 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她扔了药具,直奔向他。 闻月一把抓住他手上的手,放在眼前。 当下,纯白的纱布早被血液染红,上头还带着星点的食物残渣,一看便知不是谢翊伤口流出的血。 泪水倏地从眼眶里逼了出来,即便事实摆在面前,她却还不甘心地在那儿问:「这是你的血还是他的?」 谢翊不想骗她,紧抿着唇,没答。 她取了剪子,飞快剪去纱布,露出他的伤口。 他手心伤口已在癒合,虽仍有血珠冒出,但绝不至于弄脏一手。 老天爷给闻月,下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笃定答案。 病患的血,流到了谢翊的伤口上。 一滴滚烫的泪,浇在了谢翊的手心里。 灼热得,让谢翊心惊。 这种场面不是他想要的。 可比起让闻月深陷被感染的风险,他宁可这样。 因为这样,他安心更多。 另一头,那妇人还在歇斯底里地哭喊:「大夫,求求你快救救我丈夫!」 谢翊随意取了张纱布,擦了擦手。 眼见闻月根本没动静,他晃了晃她的肩膀,安慰她:「阿月,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她睁着一双如兔子般通红的眼,咬着唇道:「怎么可能没事?!」 谢翊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安心:「这瘟疫最伤不得的,就是我这种身强力壮的,我带病打仗多年,不知受了多少伤,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那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闻月攥着拳,不说话。 见状,谢翊将手撑作喇叭状,伏在她耳边:「我昨夜已派人通知罗宏,去寻那名唤作陈良山的御医。如今距离御医到来,最多只剩五日了。即便我是运气坏,染了病,以我这身子骨,也定能熬过这五日的。」 闻月听完,目光松了松,眼底唿之欲出的泪,也有渐渐止息的势头。 谢翊见此情形,推着她的肩,将她往厅外搡。 「病患都等着呢,快去吧。」 那头,妇人的哭喊更甚。 闻月回头望了他一眼,终是咬着牙,含着泪,奔了过去。 * 未时,罗宏密报至。 谢翊在厅内阅完后,神色凝重,未置一词。 彼时,闻月恰好从房内走出,见书信封面乃罗宏亲笔,便睁大了杏眼,欣喜问道:「可是陈良山御医的密报?」 谢翊点头,却未说话。 闻月迅速从他手中抢过密报。 待见着密报内容,顿时震惊当场! 上头赫然写着—— 「已寻得陈良山,但其已亡故。 御医队内宣称其水土不服而亡。 臣遂寻仵作勘验,疑似遭人毒杀。」 作者有话要说:  陈良山的死是我埋了个很80+章以后的伏笔。 大家一起来猜猜,谁猜对送一个1000晋江币的包包~ 第34章 迷醉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半夜里, 谢翊忽然发起高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谢翊房内, 闻月解开他掌心纱布, 查看伤势, 才发现他手心伤处已化脓溃烂, 只一眼便知,他的伤口是被感染了。这瘟疫兇狠之处, 便在于起病急,一周之内便能要人性命。 闻月的最后一丝救命稻草, 已在今日罗宏的书信中化作灰烬。 前世所记之事, 到今世竟都出了偏差。 闻月不敢再期冀于旁的希望, 此时此刻,她能靠得, 只有自己! 端了盆水,她绞了热毛巾, 盖在谢翊额心。 随后, 她坐到一旁的圆桌上,取了纸笔,开始在那儿写画。 谢翊醒来时,便见着这么一幅画面。 圆桌上、椅上、地上满是皱成一团的宣纸。闻月坐在中央, 正在纸上奋笔疾书, 连染了一手的墨汁也浑然未觉。她向来喜爱整洁,可此时,髮髻松垮垮的垂着,鬓髮杂乱无章, 几乎不像闻月本人。 谢翊摘掉额上毛巾,坐起来,问:「不是怕命相女之事败露,决心再不写字了吗?」 她太过专心,以致于他的突然发声吓了她一跳。 她笔尖停顿须臾,轻吐四字,復又疾书起来:「迫不得已。」 谢翊察觉异样,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在背那方子。」闻月急切道:「我喜读医书,前世我曾读过陈良山开出的那一副方子,我该有印象的,一定有的!我一定能将那方子默背出来的!」 语毕,她甚至吃吃地笑了起来,嘴里来回重复着:「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谢翊起身,寻了张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凑近时,他才惊觉,她额角竟已在她下意识抓额的动作中,挠出了血来。 笔上书写甫一停顿,她便又要抓额。 谢翊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厉声道:「闻月,你停下!」 「你放开我!」她用尽蛮力挣扎。 他生怕弄疼她,只好松了手。 她将写了几味药材的宣纸团成一团,扔至地上,又取了一张信纸,来回书写,口中还振振有词:「我记得那方子都是些寻常药材拼凑而成,川芎三钱,荆芥两钱、荆芥、羌活、桑白皮、黄岑各一钱,还有最后一味……最后一味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话音刚落,她焦躁地摘了束髮的丝带,任凭青丝胡乱地披在肩上。 她整个人几欲癫狂。 「别急,我撑得住的。」谢翊压下身,耐心地安慰她,「阿月,你便是想一整月我都能撑住的。」 她猝然打断他:「可我不能,我一刻都等不了。」 闻月眼底满是血丝,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呆呆望着他:「当初要不是我自以为能逆天改命,就不会主动送那母子回村,你也就不会进村,不会染病。都是我,是我晕倒,引你进村,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该安安稳稳地在回京路上了。老天爷分明给过我很多及时止损的机会,我却没有适可而止!」 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神情歇斯底里—— 「我自以为知道瘟疫厉害,却还让你以身犯险。」 「谢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闻月再次试图去抓那笔。 谢翊见状,飞快按住她疯狂颤抖的手。 「闻月,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下来!」 封闭狭小的房间内,两人像是两只鏖斗的困兽,几近疯狂。 眼见闻月的情绪近乎崩溃,且毫无止息似的。 万般无奈之下,谢翊提着她的腕,强迫她站起。 片刻后,他撩开她凌乱覆面的发,深深低头—— 隔着纱巾,他吻住了她。 仅隔着一层稀薄的纱巾,几乎与唇间相贴无异。 他唇上炙热的温度,穿过那一层恍若无物的纱巾,透上了她的唇。 有那么一瞬间,她疯狂颤抖的身体终于开始平復,渐渐恢復如往常。 谢翊这才缓缓松开了她。 他抱着她,隔着纱巾,吻了她的额心,又温柔地替她将凌乱的发拨于而后。 她抬首,他低头,目光猝不及防地交叠到了一块儿。 闻月的眼是通红的,里头蓄满了泪,像是只楚楚动人的小兽。 鬼使神差地,谢翊凝神望向她,开口问道:「阿月,这瘟疫会因飞沫传播吗?」 她摇头,说:「不会。」 最后那一字的尾音尚未落—— 她便见他狂躁地摘走遮面的纱巾,蓦地低头,对准她的唇,贴了上去。 不再是先前的蜻蜓点水,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癫狂。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从她唇上退下。 他蹲下身,取了掉落在地上的髮带,绕到她背后,盈盈握住她披散在肩的髮丝,握成一束,用丝带捆绑,一边替她扎发,另一边他话语温柔耐心:「阿月,一日想不出,我们就用两日、三日,总有一日会想出来的。」 闻月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平復道:「好。」 谢翊握上她的手:「我能等到你的。」 「嗯,一定。」 * 天色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谢翊醒了。 那时,闻月仍伏在圆桌上书写,只不过比之夜半时,她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谢翊披了衣服坐在她对面,询问道:「想了一夜,可有起色?」 「嗯。」闻月点点头,抬头与他相视一笑:「更正了昨夜方子里一处记错的斤两,只不过最后那一味药,我至今仍未回想起来。我列了有可能是最后一味的三类药材在这儿,连翘、麻黄、炙甘草,要不都抓一副给病人试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闻月将那三张方子递给谢翊,谢翊接过后,却蹙了眉。 她见状,疑惑道:「怎么?药方有异?」 「并非。」谢翊将那方子递给她:「我虽不懂医,但这方子大概瞧起来似乎偏寒凉了些,若多一味烈性中药,是否能中和寒性,达到治癒疗效?」 「烈性中药?」闻月蓦地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谢翊又说:「我自小生长于上京,宫廷御医最爱以火麻仁入药……」 谢翊话未说完,闻月就蓦地瞪大了眼,「火麻仁?!」 「火麻仁如何?」 「这最后一位便是火麻仁!」 闻月激动不已:「原是我记错了方向,这最后一味根本不是这三味之一,而是火麻仁!」快速在宣纸上落下药方,闻月高兴地提着宣纸,一蹦一跳,跳进了谢翊怀里:「谢翊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她突然而来的怀抱,叫谢翊不适应。 他挠了挠后脑勺,竟有些赧然:「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没想到你竟懂医理,还知寒热中和。」 谢翊闻言,神色一沉,眼中似有慌乱一闪而过。 须臾之后,他干干笑了声,轻描淡写道:「我父亲小时候曾请宫中御医教过些皮毛,这火麻仁不过是那位御医最爱用的一味药而已。」 「原来是这样。」闻月俨然没察觉谢翊的异样,仍是笑得很欢:「谢翊,谢谢你。」 她从他怀中下来,高兴地扬着那方子。 瞧着她如花的笑靥,谢翊也觉得心里暖极了。 打开窗,望向窗外,不远处的枯树已萌出新芽,染了一茬的绿。 闻月遥遥地望着外头,喃喃地,像在自言自语—— 「真好,大家都有救了,谢翊也有救了。」 * 不到一日,药方已被流传至村落各地。 只不过,其中部分药材已在村内断了很久,许多村民皆未能喝上药。 谢翊见此情形,大笔一挥,写了奏书,以辰南王世子之名,要求朝廷就近拨派万斤草药至此。当地官府知谢翊也已染病,自是怠慢不得,次日,万斤草药便已配齐,由府衙送抵直村。 同日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熬起草药。用药一周,药到病除。 也就是这时,大家才知道,在闻月医馆里,那个日日与她同进同出,为村民东奔西跑,甚至自己都染了病的年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辰南王世子谢翊。 村民原来只是从茶馆评话里听过谢翊大名,如今见得他本尊,不仅为人倜傥洒脱,甚还不辞辛苦、为民请命,把百姓当做自家人。 村民们当初被官府抛弃,早已心寒。可谢翊却反其道而行,亲自入村,实在叫人钦佩。一时间,他在村中威望更甚,甚至有村民在村头为他立起了功德碑。 而他功德碑的一旁,还立着一座同等大小的功德碑,上面赫然写着—— 闻大夫其人,以身犯险,救千余村民于水火。 其懿行善举,足令世代敬仰,故录其芳名,立碑记之者也。 半月后,瘟疫解除。 谢翊与闻月在村民的热情送别下,再踏上回京路程。 两人走后一月有余,有村民意外获得了闻月手书的第一稿药方,惊觉上头字迹竟与先前流传的命相一书,如出一辙! 中原距离上京不过百余里,命相女之说,早已在中原传开。 也因此,见证过闻月治病救人的村民们,对那首歌谣更是深信不疑。 霎时间,那首歌谣伴随着民众的口述,再次在村中传唱开来—— 「命相女,知天事。 得其者,得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到这里,闻月对谢翊的感情其实就是有变化的。 如果我说闻月前世没爱过谢翊,大家可能不信吧~哈哈哈但是反正谢翊是个可怜人,下章继续 第35章 娶妻 中原至上京的一路, 皆是十分顺利。 不到五日, 一行人已抵达上京。 进京畿之后, 谢翊便遣散了队伍。战事结束后, 罗宏、伍林等人原应于两月前回京与家人团聚, 却不想谢翊意外被刺坠崖,折腾两月之后, 一行人才终于回到上京。 男儿守卫四方,鲜少归家。 如今已至家门口, 谢翊便给了他们机会早些与家人团聚。 原本浩浩荡荡的十四人队伍, 顿时只剩谢翊与闻月二人。 谢翊与闻月立在京畿卡口处, 目送所有人离开。 伍林回头瞧了两人一眼,又去而復返。他走到闻月跟前, 挠了挠后脑勺:「闻月姐,我答应请你吃我家附近的枣泥酥的, 现在殿下给假了, 要不现在就去?」 闻月比伍林大一岁,伍林家母早亡,父亲粗心将他放养,十二岁便从了军。回京一路上, 闻月对他悉心照顾, 如同对待自己亲弟似的,伍林也早将她当做亲姐。 无视姐弟亲厚的情景,罗宏提着伍林的耳根子,将他往回拉, 「伍林,闭嘴,要吃你回家自己吃去!」 伍林疼得呀呀直叫:「那闻月姐怎么办?」 罗宏瞪他:「殿下会管的,休得多嘴。」 「那万一闻月姐受欺负呢?」 「你觉得她在殿下跟前会受欺负吗?」罗宏黑了脸:「她欺负殿下才对。」 伍林嘿嘿直笑,「也对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不久后,众人离场。 前头驶来一辆马车,车梁周身鎏金,是皇亲贵胄方能有的形容。 谢翊走上前,护送闻月上了马车,随后坐进去与她同乘。 片刻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辰南王府的门口。 闻月下马车,停在辰南王府门前的台阶上,缓缓抬头。 彼时,晌午的日光正耀目,辰南王府的牌匾正对日头,照得她眼前漆黑。许久回神之后,她才看清了上头那鎏金的四个大字,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似是所有前世记忆都涌上了脑里,闻月真没想到,自己百般算计之后,竟然还是在无奈之下,回到了这里。 她还记得,前世进了这辰南王府之后,没多久,辰南王薨逝,谢翊下令守孝三年,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府。再过没多久,谢翊忽然耽于女色,不到一年,院里莺莺燕燕不下百人,也就是那时候,有管事的起了「上中下」这三等姑娘之分。再后来,她受伤失宠,生下然儿,又意外有孕,沉尸湖底。 前世的一切回忆,都因辰南王府这四个鎏金大字而勾起。 谢翊踏上台阶,邀她进门,她却无动于衷。 闻月站在大街上,抬眸看向他,眼中犹豫不决:「谢翊,我能不进去吗?」 「那你想去哪儿?」他饶有兴致地问。 「你在上京没置办些别的产业吗?」闻月抖了抖眉毛:「诸如客栈之类的?我可以住那儿?」 「有,在东街那块儿。」 「太好了!」她拍手道:「我就住那儿吧。」 「可以,只不过……」 「如何?」 「只不过那里距离王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远点没关系的。」闻月高兴地直摆手:「我最喜欢住清净点的地方了。」 「那也可以。」谢翊走下台阶,唤了小厮过来,他抱着肩,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四两拨千斤道:「想杀你的人袖口绣有蟒纹,再加上那本命相自京内传出,想必那日在王家刺杀你的定是宫闱中人。皇宫离东街不过百米,若有人将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这半小时路程,我怕是飞也飞不过来。再说,这宫闱中人想要杀人,你便是此刻站在大街上,亦是危险重重,指不定下一刻,你这细嫩的脖子就离开了身子呢……」 谢翊话音刚落,闻月就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随后,她提了裙摆,快步迈上台阶,甚至还在阶前平台同他招手:「世子殿下,怎么在自家门前还愣着,辰南王和王妃都快等急了,还不快随我一同进去!」 谢翊的笑容忍不住地从嘴角冒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提了步子上前,装作一本正经:「这便来了。」 「快点,我等你。」 「好。」 她站在平台上,笑靥很甜,单手不停挥着,像是在等他来接她。 即便是在上京,但她却因叫惯了他的名讳,一时间又忘了称他殿下。可就是如此,却让谢翊觉得温暖极了。她站在高处,挥手召唤着他,这一瞬间,他俩好似一对平凡夫妇。此刻,她正唤着他归家吃饭呢。 就是这么简单平凡的幸福,让谢翊恨不得一生沉醉下去。 因为他比谁都更期待,这般团圆的幸福。 辰南王与王妃得闻谢翊归府,急忙从内堂出来迎接。 两人就谢翊这么一个独子,他还因战事常年在外,虽人人皆道辰南王世子年少有为,但父母所想要的不过是他一生安顺而已。 先前,听闻谢翊遇刺,辰南王妃更是急得昏倒了过去。还好一个月后,谢翊被安然找到,如今已顺利归府,她总算是宽心了。 夫妇二人甫一踏进院内,便见着如此一番画面。 自家儿子身旁,正站着个烟粉色衣衫的女子,那女子年纪尚轻,一双玲珑的杏眼圆圆,笑起来便会眯成条缝儿,叫人觉得如沐春风。谢翊一边走,一边在同她介绍府里景物,她沉浸观赏,无暇顾及旁的,谢翊却一直侧着身子小心地凑近着她,好似生怕她出了什么事似的。进府之后,由始至终,谢翊的眼就压根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夫妇俩会心一笑,停在了原地。 还是那女子先察觉的他们夫妇俩,暗戳戳拿手指了指前方,指点谢翊:「那里。」 谢翊抬眸,便见着父母在前,作揖道:「拜见父王母妃。」 「阿翊,快起来。」辰南王妃先行上前一步,握住谢翊的手,「舟车劳顿许久,礼仪快罢了吧。」 辰南王见了谢翊身后的闻月,挑眉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闻月尚未开口,已被谢翊拦在跟前:「她乃儿臣重伤跌落山崖之际救我之人,她叫闻月。」 闻月朝辰南王夫妇行礼道:「民女闻月,拜见辰南王、王妃。」 辰南王白了谢翊一言:「人姑娘又不是不会说话,阿翊你净抢着说。」 「王爷不懂。」王妃掩帕在笑:「阿翊这是护人护得紧。」 谢翊低头不言,像是默认了王妃所言。 闻月却急了,她抬眼望了眼辰南王与王妃,他们显然是误解了什么,目光正上下打量着她。闻月心中大叫不妙! 前世里,因未发生王家灭门一事,谢翊将她带至上京后,便将她安顿在了东街的宅子里,并未第一时间抵达辰南王府。如今,前世的一切都乱了套,这该让闻月如何是好。她沉下心来,如今只能靠自己,也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谢翊已有二十三,上京城内,谁家男儿郎到这个年纪,不是正妻位定,侧室齐全,甚至快的,连小儿都快会说话了。也就是谢翊,盛名在外,却至今未有一妃一妾,甚至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一个。 辰南王记得,谢翊儿时也是个贪玩的孩子,同那相国府的少爷不知打掉了御花园多少个喜鹊窝。可到了十四岁那年,谢翊忽然性情大变,整日埋头苦读兵书,与他探讨御权之术,口气沉稳有度,甚至不像是个十四岁少年,谢翊对兵法见解有时甚至远高于他。十五岁那年,辰南王没能管住他,他暗自报了名,戎马从了军。之后,战功赫赫,一路扶摇直上。 辰南王和王妃没法替他操心战场上的事,便只能替他打点些后院的事儿。幸好的是,谢翊虽不喜女色,却与相国府的嫡女青梅竹马。谢翊在外征战的那几年,辰南王与王妃早私下与相国定了亲事,待谢翊此次回京,请旨圣上,便可即刻完婚。 虽正妃已有人选,但辰南王总觉得,家中本就一脉单传,若能有旁的女子为谢翊开枝散叶,亦为良选。更何况,辰南王从未见过谢翊将旁的女子带回家,如今这闻月,长得委实温婉可人,倒不若问问家世,若是家世尚可,倒能收作侧妃。若是家世不可,也能收作妾。 谢翊瞧着甚心悦于他,辰南王不介意成儿子之美。 辰南王与王妃邀闻月进正厅内坐。 谢翊见状,便一步不离地跟着。 辰南王同王妃使眼色,王妃便已瞭然于胸。 下人给闻月看茶,闻月刚抿了一口,便听辰南王妃幽幽然开口道:「闻姑娘是何方人士?」 「民女乃江南人士。」 「父母尚在?」 「父母皆已亡故。凭着父亲先前留下的手艺,而今民女以开医馆为生。」 她年纪轻轻,父母早亡,王妃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她小心翼翼道:「不知姑娘如今可有婚配?」 「咳咳!」一口茶呛进了鼻腔,闻月连咳了好几声,才狼狈道:「未曾。」 王妃听完,满意在笑:「如此正好。」 闻月觉着,王妃先是一口气不喘问了她的家底,之后又说「正好」,此情此景,怎么同王道勤带她进家门见王夫人时,如出一辙?! 定了定,闻月打着胆子问:「王妃是想……」 她尚未说完,已被辰南王打断。 辰南王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清了清嗓子后,同闻月笑道:「闻姑娘,此乃后院之时,按道理应当是我夫人提。但我瞧着姑娘温柔可人,我儿又似乎心悦于姑娘,为父的便想替儿子捅破这层窗户纸,替儿子开口问一声,姑娘可愿意嫁给我儿谢翊为妾?」 辰南王话音刚落,闻月的心便跳到了嗓子眼上。 她心下大骇,事情为何演变成了如此情状?! 前世辰南王从未插手她与谢翊之时,而今生,他却要求闻月嫁谢翊为妾?确实,以闻月的身份只能为妾。若换做旁人,此刻定是心中暗喜,可偏偏是闻月,她不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定然不愿意再重活之前人生。 辰南王府可不像是江南王家,王爷乃府中权威,连谢翊都仅能次之。 可即便是如此,冒着大不韪的风险,闻月还是要为了自己争取一次! 她扔掉茶杯,硬着头皮跪在辰南王面前—— 「请王爷收回成命,闻月虽出身乡野,却嚮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闻月福薄命浅,不愿为王府妾室,只愿嫁平凡之人为妻,恕难从命!」 她闷闷地一记响头,叫在场人动容。 辰南王也并非执拗之人,眼见情况至此,也不好强求:「既然如此,此事便罢了吧。」 得闻此言,闻月终是松了一口大气。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 须臾之后,身后蓦地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 待她回首,谢翊已屈膝,半跪在辰南王与辰南王妃面前。 深深一个叩首后,他沉着启唇,道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叫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父母在上,儿臣请求父王母妃,容我娶闻月为妻!」 第36章 忤逆 「混帐!」辰南王怒极拍案。 厅内原是气氛轻松, 如今谢翊一言, 引得辰南王怒。 厅堂上下, 顿时静得连根针掉落, 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妃赶忙站出来当和事老:「阿翊, 你可知自个儿在说什么?」 「儿臣知。」 谢翊未顺着王妃的台阶往下跑,他依旧跪在地上, 无动于衷,甚至又扬声重复了一遍:「儿臣想娶闻月为妻!」 辰南王怒不可遏, 指着他的额心怒道:「逆子!世子迎妃, 乃是举足轻重之事, 岂容得你肆意为之。你贵为四王嫡世子之一,应当知道轻重。若想娶妃, 定要奏请圣上准允,你如今一意孤行, 想娶这孤女为妻, 置辰南王府于何地,置陛下于何地?!」 谢翊闻言,依旧岿然不动地杵在那儿。 王妃哭丧着脸,正要开口再次求和, 却见辰南王拂了袖, 怒道。 「来人,取家法!」 王妃心下一惊,急忙将谢翊护在身后:「王爷,阿翊被刺跌落山崖久病初愈, 万万不能动刑啊!」 谢翊却压根不在意,拦住母亲,抬头凛声道:「儿臣受得住!」 下人取来家法,临受刑前,谢翊拉过一旁呆若木鸡的闻月,推到王妃身边,低声嘱咐:「母妃,替我好生照顾好阿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王妃含着泪,点了点头。 被王妃拖着拽着离开时,闻月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事情的发生远远超出她的意料,她原以为,谢翊在上京路上同她说过那句娶她不过是玩笑,并未当真。毕竟南施国仅有四位亲王,辰南王便是其一,谢翊是辰南王世子,未来是要继承辰南王衣钵的,像她这样的乡野孤女,连蓬门小户都算不上,能嫁作谢翊为妾已要在暗地里偷笑了。 要不是知晓给谢翊做妾的后果,闻月怕是未等辰南王提出让谢翊纳她为妾,就得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明白命比什么都重要。 亲王迎妃,定要经过圣上首肯。如今谢翊未得圣上首肯,便堂而皇之地提出要娶山野女子为妻,实在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南施国亲王迎妃,向来要求门当户对。前世里,谢翊的王妃便是出自相国府,相国嫡女徐冰清。 像闻月这样的女子,要想当辰南王世子正妃,毫无可能。 再说了,闻月也不愿意吶…… 住进王妃准备的厢房,闻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今世发生的一切,与前世实在迥然不同,叫她完全寻不着破解之法。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才引致了今世不同呢,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世道上的一切都还如前世一般发生着,连前两日听闻的塞北动乱都如出一辙,怎么偏就是她与谢翊之间产生了如此多的怪异?难道是她重生而导致的连锁反应?闻月挠破脑袋也想不出理由。 可既然谢翊在辰南王府大言不惭地说出要娶她的话,那辰南王府必定也再不安全了。毕竟,谢翊的性子她比谁都了解,这人向来执拗顽固,若真一意孤行要娶她为妻,辰南王的下下策必然是杀了她,以绝后患。 毕竟,对他们而言,闻月的命就如同根稻草。 多烧一根,也不会引燃大火。 数年之后,父子俩忘了这一茬曾经发生过的事,忘了她这个人,也就都过去了。 这样推理着,闻月便觉得—— 她必须自救! 闻月没必要猜辰南王到底会不会杀她,也没必要猜谢翊能不能护住她。她是活透一事的人了,她实在明白,没必要寄希望于旁人,用自己赌命。 对着铜镜,闻月开始穿衣。 镜里映出她粉嫩的唇瓣,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她暗自感嘆道,真可惜! 没成想,这辈子,这干净身子竟然还是被谢翊惦记上了。若说那日在夷亭村,她身着嫁衣被他蜻蜓点水取走的那一吻不算,那后来在瘟疫村内的那个吻就叫她根本无法辩驳。可怜这干净了,这辈子还是给糟蹋了 不过吧,闻月想着,既然前世都已给过一次,今世再给两次也是无所谓的。 收拾完细软,趁着夜,闻月悄然阖上门,走了出去。 临走前,她还不忘捎了几件辰南王府里值钱的物什,准备拿去当铺卖了换钱,就权当是之前救助谢翊给的药钱吧。 她打心眼里觉着,谢翊发疯,她可没必要陪她一起疯。 她还有大好的时光要过活呢! * 是夜,王府正殿烛火通明。 辰南王站在主桌前,手持长鞭。原本灰黑质地的鞭子,已在数次的挥舞中,着了血色。而此时,谢翊仍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坚挺的嵴背一丝不苟,唯独那身染了血痕的纯白里衣,衬得他有些许狼狈。 辰南王扬鞭,冷着声:「逆子,还知错不?!」 「不知。」谢翊紧抿着唇。 鞭子即将再一次落下,偏生这时,自厅堂外传来丫鬟的尖叫声。厅堂距离厢房不过咫尺,那丫鬟的唿喊委实清晰:「不好了不好了,厢房里的姑娘不见了。」 辰南王察觉不妙,唤了小厮进来:「出了何事?」 小厮颤颤道:「白日里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不见倒好。」辰南王一笑,执起长鞭又要对谢翊挥下去。 然而,那鞭尚未及谢翊之身,谢翊已猝地站了起来。 他腾空一把抓住了辰南王飞下的鞭子,又一手拽进了那小厮的领子,一双眼急红了:「她去哪儿了?」 「夜、夜深露重,没人瞧见……」 小厮话音刚落,谢翊就快步出了王府。 辰南王追不上他,眼见他越走越远,无可奈何地停在原地。他的神情已没了白日的暴怒,只是嘆了声,骂了句:「逆子,腊月出门也不记得披件外衣。」 闻月寻了间客栈,便理所应当地住下了。 这京城客栈远比江南客栈陈设豪华,照理说她该觉得新奇高兴的。可重生半年,闻月早习惯了夷亭村中生活,如今孤身一人来到上京,顿时倍感孤寂。从前的上京路,倒还有谢翊、罗宏还有那一大帮人,吵着闹着,日子也就不觉得孤独。如今横竖只剩自己一人,竟有些想家。闻月想念牛婶蒸得馒头,想念巧儿的绿豆酥,甚至连那些闲言碎语说不完的村民,都叫她觉得想念。 可王家灭门之事发生后,江南早已不安全了。那些想杀她的人,若寻她无果,定会守在江南,待她回到江南的第一时间,诸她的性命。 有家归不得,即便是归了,她的家也早在数月前为救村民燃成了灰烬。 闻月想,再在上京待一阵吧,她在这儿还有些前世未完成的心愿,她想去找寻一个对她、对她父亲而言至关重要的一个人。若运气好能找着,四海天涯,哪里都是她的家。若是运气不好没找着,她就再寻个心愿去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上京离塞北不过数百里,来往半月也便到了。 她手头还有些银子,如今距离殷灵子上京还有些日子,她想去塞北寻寻这前世的好姐妹。她重生后,靠着医馆买卖赚了些银子,若有缘见了,她想赠些银子给她,叫她远离上一世精于算计之苦。 这么想着,闻月便越觉着自己可怜了。 她将旁人都想齐全了,唯独自己,却好像是钻进了深渊的无底洞,只有死路,没有活路。 三日后的傍晚。 闻月寻遍了皇宫周边,也未打听到她想找的那人的丁点消息。 一筹莫展的她,随便寻了一个馄饨摊打发晚饭。 馄饨摊前,一群人正簇在大街上,似是在谈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闻月原无意去听,只是北方大汉形容粗犷,议论之声实在太大,叫她不得不听了去。 领头的大汉咋舌道:「半个时辰前,你们可有瞧见,京畿卡口处,有人带了十几个塞外女子进京。那女子可个个美得都跟天仙似的!」 「我瞧见了。」有人附议:「听闻当地官府对百姓看管不严,才引致了塞北之乱,陛下现在正在盛怒之中呢。要不是七皇子亲征,将那群暴民制压,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为了平息盛怒,让七皇子在圣上面前为塞北官府美言,听说当地特地选了教养好、又长得漂亮的塞北官宦之女,送上京,准备犒劳七皇子手下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瞧着,那塞北美人个个皆是一顶一的水灵,尤其是其中那个叫什么……叫什么灵子的!」 「是殷灵子!」 「那姑娘真是人如其名,真是水灵得不行吶!」 「扑通——」 瓷勺清脆地落进了馄饨汤里。 闻月尚不及将最后一口馄饨吃完,便已站在那群人跟前:「您说塞北进贡了美人进京?其中还有个叫殷灵子的姑娘?」 「是啊。」汉子不以为意,「怪不得人说塞外姑娘美,如今一见,确实水灵得很!」 闻月急忙追问:「您可知那队伍现在何处?」 「半个时辰前在京畿,如今应当快进东街了吧。」 听完,闻月撒开腿,道了声「谢谢」,急忙就跑了。 留那群汉子在那儿不解,「怎么?这年头还有女子爱看漂亮女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月的这一套心里活动真是非常可爱了! 下一章我的白月光江边客要出现啦! 第37章 旧友 直至殷灵子披着塞北女子最爱穿的红纱, 额间点着硃砂记, 双手被人从背后缚住, 坐着囚车, 走过大街, 路过她眼前时—— 闻月才相信,这一世, 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前世,谢翊薄情花心, 殷灵子是在半年后方进京, 抬着小轿从侧门被送进辰南王府。而今世, 她比之前世更为潦倒,竟是坐着囚车, 在别人好奇的打量下,进的京城。 闻月很了解她, 殷灵子此人, 脸面、钱财看得比命还重要。此刻,她坐在囚车中,虽面无表情,但闻月已从她下撇的嘴角中, 察觉出她的羞耻与不甘。 前世在王府院里, 闻月没少听那些下姑娘聊那些京城之事。听闻外地因战事起义送进京的官宦之女,几乎没一个好下场。运气好些的,便会被皇子王爷丢给将领做小妾。运气不好的,则将沦为军妓。 闻月原打算待寻到人, 就带上盘缠,去塞北找殷灵子的。 她压根没想到,殷灵子根本等不到她了! 此刻,人群中的殷灵子长着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 一闭眼,闻月就回想起,前世临死前,湖岸边慌乱无措的殷灵子不懂水性,却不惜涉水都想救她的神情。 霎时间,闻月不知哪来的勇气,悄悄地跟随了队伍的一路。 她虽无能救她,但她至少想知道,她最后落脚何处。 实在不行,她就是求了谢翊,搬了救兵也要救她! 由东街拐进小巷,人流愈发稀少,队伍行进的速度也逐渐放缓。 殷灵子的囚车在队伍最前方,闻月快跑几步,试图去一探究竟。 然而,她刚跑至与囚车平齐,尚未来得及同殷灵子开口,前头蓦地传来一阵马嘶,领头那人手握缰绳,掉转马头。 闻月被马惊住,瞬间跌到在地。 须臾之后,一把剑已直抵闻月脖颈。 骏马之上,男子一身白衣,背光而立。策马之时,衣袂翻腾,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分明是春风拂面的长相,可却因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叫人觉得危险至极。 当下,他剑指闻月,蹙眉道:「自打东街起,你便一路尾随。说,你是何人?」 闻月心中暗叫不好。 见此情形,她堆着满脸的笑,高举双手,颤颤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那青年男子道:「官爷好。」 他却压根不理会她,剑又逼近一寸:「说!意欲何为?」 「官爷息怒!」 闻月急得后退一步,他那剑尖却又凑上一厘。 眼见避无可避,闻月指着殷灵子的囚车,哭丧着脸道:「民女江南人士,为寻挚亲,千里迢迢来到上京。上京途中还曾险些遭遇色匪、瘟疫,一路实属不易。刚擦肩而过之时,我瞧这塞北美人着实长得像我儿时旧友,一眼便看呆了。一路波折,本就委屈至极,便想着要与旧友一诉。于是,本能地跟了过来,想瞧瞧到底是否为我旧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说完,闻月还吸了吸鼻子,抽泣几下,拿袖抹了抹泪。 青年男子眯了眯眼:「江南与塞外远隔千里,她怎可能乃你旧友?」 「所以说,才是看错了呀。」怕他不信,她操着一口江南口音,委屈道:「背井离乡、念友至极,我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想上来问询,还请官爷万万恕罪。」 男子心想,不过是开口问询,顶多是剑指她要害略显威胁,但这女子也未免太过矫揉造作了,日常询问便泣涕涟涟,若非江南女子都是这般矫情?偏生这时,周遭有旁的百姓经过,见那女子形容,还以为是他在行鬼祟之事呢。 他服命于七皇子,又是七皇子亲信,若此时传出去定要被人拿捏住七皇子把柄。他为忠臣,不能做这般蠢事。 他冷声问:「既然如此,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了,看清了。」 闻月见好就收。 白衣男子正准备收剑时,却又一人蓦地自屋檐飞身而出,那人手持一把长剑,身形利落。刀光剑影之间,那人微一提手,用剑击开白衣男子的剑,白衣男子猝不及防,手中原指着闻月的剑,应声落地。 玄黑大氅挡在她跟前,日光自谢翊头顶映射而下,拉出悠长的影子。闻月躲在他的阴影里,安全感顿生。 她放下警惕,呆呆道:「谢翊,你怎么来了?」 谢翊未答,只是一脸厉色地横起剑,以刚才那人剑指闻月如出一辙的姿势,指着他。他语气肃然:「江边客,你想作甚?」 闻月一惊,下意识抬眼向那名被唤作江边客的男子。 她前世的记忆里,江边客乃是七皇子麾下最得力的谋士干将,在京中有着「白衣鬼王」之称。他对七皇子忠心耿耿,亦是七皇子夺嫡之战中,最有力的一张盾牌。他为人狠戾,做事诡谲。虽长着一张令万千女子钟情的脸,却杀人如麻,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刚她竟从白衣鬼王江边客手中侥倖逃生,如此想来顿时有些后怕。 江边客扬唇淡笑:「我原是好奇,我江边客剑术位列南施国前世,是何人能一举便将我剑击落,原来是我朝大名鼎鼎的辰南王世子殿下,如此倒也不足为奇。世子殿下,失礼失礼。」 口中说着失礼,江边客却不动声色地用两指夹着谢翊的剑,悄悄挪了个位。随后,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剑,收回鞘,朝谢翊抱了记拳。 谢翊见状,这才缓缓收回了剑。 江边客抬手,暗示队伍启程。 临行前,还不忘招唿谢翊:「在下尚有公事要办,先行一步。殿下征战在外,许久未见,不若改日上七皇子府坐坐?」 谢翊冷着脸,道了声:「不必多礼。」 转身携着闻月,走出小巷。 队伍再次向前方行进。 江边客故意放慢了步子,骑在马上,同那囚车中殷灵子并行。 江边客问:「你可认得那江南女子?」 「不认得。」殷灵子答。 江边客又问:「那她为何说你像她旧友?」 「民女不知。」殷灵子一双寂然的眼平视前方,如实道:「民女从未到过江南,不可能有旧友一说。」 江边客审问严讯向来擅长,此刻他瞧着殷灵子的神情,委实不像虚假。殷灵子出生塞外,从未离开过,这在先前的官府案谍中早有提及。如此看来,倒真是他多想了。 原本这塞外女子进京,不过是打算送上七皇子府,犒赏平息塞北之乱的众将,却未成想到经由此事,竟钓出了一条大鱼! 辰南王府向来在朝中保持中庸,从不参与任何斗争。可偏偏,刚才辰南王世子谢翊竟为了一个女人,同他挥了剑,直指向他。要知道,上京城谁人不知,他江边客代表的是七皇子一派,若对他动手,定然是没好果子吃的。 可谢翊却想了,也做了。 这种情况下,便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投靠了太子麾下,决定与七皇子为敌。可前日听闻那朝中密报,皇后所属的太子一党,已在谢翊与相国千金的婚事上多次作梗。既然如此,皇后与太子所属一派,定与谢翊无关。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那女子乃是谢翊的心上人。 要不然谢翊怎会不顾辰南王脸面,为她不惜朝他挥剑,将她死死拦在身后? 仔细回忆起刚才景象,瞧着谢翊着急护她的神情,江边客嘴角便不由勾起诡谲一笑,昨日七皇子还在同他议论,辰南王世子谢翊手握南施国兵权,该如何让向来中庸的辰南王府他归顺麾下,以为他所用。当时,江边客回报七皇子,此事难如登天,必须从长计议。可未成想,到了今天,此事或已成囊中之物。 江边客召来下属:「来人,去查查那江南女子什么来歷。」 「是!」 下属领命离开,可刚走开没几步,又被江边客叫住。 他拿眼戳了戳那囚车中的殷灵子,道:「今夜宴请塞北众将的夜宴上,无需将她带去,且把她收押在七皇子府内的地牢里,好生看管。」 「属下得令。」 行至东街,闻月与谢翊并肩而立。 自江边客一行走后,谢翊便冷着张脸,不置一言,叫在旁的闻月好生不自在。 似乎,自打他今日出现起就再也没同她说过话,连她问他怎么来了,他都是未答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她偷瞄了他一眼,拿手戳戳他的肩,同他搭话:「喂,江边客在七皇子身边举足轻重,他邀你去七皇子府上,定是七皇子邀约。未来三年,七皇子将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亦是夺嫡的不二人选。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应?」闻月越说越轻,生怕旁人听见。 「如此,就更不能赴约。」谢翊道。 「为何?」 他直视前方,一丝不苟道:「辰南王府为朝中中梁,不参与夺嫡之事。」 闻月听完,只觉得可惜。如此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谢翊怎么就不听呢? 「问完了吗?」 「嗯。」闻月点头,「问完了。」 「那好,换我问你。」 话音刚落,谢翊便停下步子,立在街中央。他抓着她的肩膀,定定看着她:「这三日你去哪儿了?」 「就……随便走了走。」 「随便走走,就走江边客的剑口上去了?」 提及此事,还叫闻月后怕:「你刚都不知道,江边客拿剑指着我,差点把我吓昏过去。」 谢翊皱眉道:「这上京本就波云诡谲,那日说的大街上掉脑袋的事情绝非骗你。」 闻月感嘆道:「经此一事,我也算长见识了。」 谢翊本能地抬首,想去嘲笑她一番。但一回眸,就见她白皙的脸上,多了两道突兀的泪痕,顿时满腹嘲讽她的话,全收进了心底,出口时,只剩一句:「怎么?吓坏了?」 「有点。」 他不动声色地把她拉近自己些:「我在旁,没什么好怕的。」 被谢翊身上熟悉的松木气息笼罩着,叫她多了几分安心,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须臾之后,谢翊抬起袖,试图替她揩去脸上泪痕。 然而,手举到半空,却被闻月给拦住了。 她来回瞧了眼一身玄黑的谢翊,好奇道:「你这袖子会不会脏呀?」 「不知。」谢翊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三日寻你确实忘了换外衫。」 如此说来,她不告而别后,他已寻了她三日。 这般想来,闻月顿时有些歉疚,呆呆同他道:「对不住,我不该不辞而别的。」 「没事。」 谢翊的手还横空被她拦着,他不收,她也不撤,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场面顿时有些尴尬。闻月理亏,脑袋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抬了一双杏眼,灵动地朝他笑着:「既是袖子脏,那我便自己擦吧。」 「也好。」 说完,她竟一股脑儿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拿脸颊拼命在他胸膛处的衣料上乱蹭,一边还念念有词:「我五日未换衣衫了,照理说你的衣服应当比我干净些,那便借你的擦擦脸吧。」 谢翊原本还紧绷着一张脸,想让她知道不辞而别是要有教训的。 可当下,她暖暖的身子欺进他,体温透过稀薄的衣料透进他心房,霎时间,谢翊只觉得温暖了一片。不自觉地,他笑出了声来。 东街大街上。 男子一身玄黑大氅英俊华贵,女子一身烟粉色衣裙活泼灵动。 一男一女相拥着,她闹他笑,好似永远不会分离似的。 第38章 梦境 闻月又回到了辰南王府。 经过上次不告而别, 谢翊对她的「保护」更甚了。不止房外有丫鬟一刻不停地守着, 院外还有护院看顾。闻月觉着, 这般情况下, 别说是刺客进不来, 连她长了翅膀怕是也飞不出去了。 闻月真搞不明白,这一世, 谢翊到底是着了她的什么魔? 她到底是哪儿让谢翊喜欢得这么要死要活,非得把她绑在这儿呢?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真有……她也可以改啊。 不过在谢翊改掉对她的喜欢前,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本就是这尘世的一粒浮萍, 能多活一世, 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是活过两世的人了,自然懂得, 人生海海,人人皆是在命运中沉浮。 先前那三日的漂泊, 早让闻月察觉, 她自我的力量实在渺小。若她有所念所想之人,想要借自己之力,保他们平安,委实太难。经殷灵子一事, 闻月想通了, 若谢翊真执迷与她,她不若就遂了他的愿,用他短暂的宠爱,来换取自己想要的。随后, 待他如上一世一般厌弃她了,她也能凭藉自身积累,全身而退。只要不像前世那样,为谢翊生儿育女、把心栽给他、无路可退,如此,应该也是无妨的。 毕竟,当务之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便是救出殷灵子! 「叩叩——」 有人敲响房门,闻月闻声一怔。 铜镜前,闻月站起身,用手顺了顺披散满头的发,去打开门:「何人?」 「是我。」 尚未见着人,闻月便听见了那柔软、满是慈爱的音色。 一打开门,竟是辰南王妃! 闻月立马跪在了地上,「民女参见王妃。」 闻月平日没少看那些话本子,话本子里,出身贵胄的皇子,要想娶出身潦倒的寒门女子为妻,那身为贵妃的母亲,定会深夜造访,送上一杯毒酒白绫,送那女子上西天。 想到这里,她的手没忍住,颤了颤。 偏生这时,一双温柔纤细的手握住了她的,一併把她带起来:「不必多礼,你叫闻月,是吧?」 「回王妃,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王妃品茗了会儿她的名字,道:「闻风起舞,九天揽月,是个好名字。」 闻月没敢说话,心想,当初她父亲起名偷懒,只为好养活,便随手取了个月字。没想到到了王妃口中,竟别有一番味道。闻月出身乡野,最佩服读过书的女子。光是个名字,就能叫王妃拿捏出如此形容,她顿时对她好生敬仰。 王妃牵着闻月进房间,身后侍女识相地阖上门。 王妃将闻月安顿在梳妆檯前,随后,她也不坐下,反倒寻了把梳子,替闻月梳起发来:「我从前便羡慕旁人儿女双全,一心想要个女儿,只可惜这身子不争气,生下阿翊之后就再也没怀上了。如今你住进王府,也算是我多了个女儿。」 「民女、民女不敢当。」闻月吓得直结巴。 母亲早亡,父亲残疾,从未有人给她梳过头。闻月活了十六七年了,给她梳头的,王妃是头一个。当下,王妃的手法实在娴熟舒适,叫闻月竟生了些温暖之感。好似方才想的那些白绫毒酒,瞬间烟消云散了去。 从头梳到尾后,王妃问道:「听闻当初是你救得阿翊?」 「并非。」闻月如实道:「涉水救他的是同村的姑娘,我不过是顺手医治了他。」 「医者仁德,你定然没想到他会对你情根深种吧?」 闻月蹙眉:「不知王妃此言何意。」 铜镜里映出身后的王妃,她正笑着,又给闻月落了一梳:「闻月,你大概是不清楚的,谢翊那日说要娶你,是犯了多么滔天的大错。」 她话音刚落,闻月便又跪了下去,「还请王妃恕罪!」 时值腊月,膝盖贴在地上,凉得心慌。 自打进了京,闻月什么都不心疼,就心疼自己四处跪人的膝盖。 王妃见状,眼都睁圆了,隔了半晌,她无奈笑了笑,上前扶她:「别动不动就下跪,别人不心疼你,难不成你不心疼自个儿的膝盖吗?再说了,未来留在阿翊身边,要见得人多了,辰南王府的牌面摆在那儿,这膝盖可不能轻易弯。」 闻月仿佛从她话语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眯着眼,好奇道:「王妃您此言何意?」 王妃却只是笑,说:「我与王爷不同,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亦不是来拷问你们如何认得。我只是个母亲,既知自家儿子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便是想过来当说客的。因为我瞧得出,你……对阿翊的感情不深。」 闻月「我」了半天,也没连贯说出句话来。 「也对。」王妃瞭然,「毕竟感情这事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其实也不然。」 与谢翊身上那股强势的气息不同,王妃身上,满是慈母温柔的气味。即便位及辰南王妃,足以藐视众人,但王妃却不爱逼迫她,甚至总爱问她的想法,好似她的想法,便是最重要似的。能被人如此平等的对待,叫上辈子受尽了冷眼的闻月,倍感温暖。 再者,那日谢翊声称要娶她,辰南王暴怒,闻月被撇在一旁,也是王妃一边哭,一边把她拉到一旁,安顿好她,又宽慰她几句,让她别自责之后,才掩着帕哭着离开的。 或许是太少触碰过母爱,那股周到的暖意,让闻月本能地,就放下了戒备心。 甚至,她将从未同旁人说过的话,换了一种形式,婉转说予她听:「王妃,其实我在遇见殿下之后,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那梦境很真实,甚至像是前世经歷过似的。梦里,我嫁给了谢翊,因出身卑微,我只得做了他的妾。」 王妃嘆了一口气:「以自来王侯将相娶妻的规矩,你的身份确实只能为妾。」 「嗯。」窗外飘起雪,闻月遥遥地望出去,声音遐迩:「梦里,谢翊在迎我为妾之后,又不断迎了百余姑娘进王府,因他有一钟爱王妃,所以我们都不配被称为妾,只是这府里的上姑娘、中姑娘及下姑娘。我不受宠,为中姑娘。梦里,我为他生了独子,却因独子是我而出,而非他钟爱王妃所出,我竟亲眼见他餵亲子毒药,企图毒杀亲生孩子……」 谈及此处,闻月的指节攥得死紧,嘴唇止不住地抖动着。 前世那夜,谢翊书房,他端起一盘漆黑的药汁,对准然儿的唇,不顾然儿的反抗,餵他药的模样,让闻月心惊。要不是她懂药理,在丫鬟端出去的空碗中,嗅到了雷公藤的味道,她是不敢相信,谢翊竟会毒杀亲子。 可眼见为实,她亲眼所见,他确实这么做了。 闻月眼中恸极,王妃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安慰道:「梦是反的。」 「可那却像是真是发生过的。」闻月固执道。 王妃中肯道:「阿翊这孩子,我是他的母亲,他的脾气性格,我全是知道的。他向来钟情,若真有了心爱的王妃,定会遣散众人,又怎可能三妻四妾,留了百余姑娘在府上。再者,你难道不奇怪吗?为何府内姑娘百人,却仅有你一人为他生下独子,这未免也太过诡异。」 「或许是不慎吧。」闻月闭眼道:「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才会下了狠心毒杀他。」 王妃分析道:「若他真不想要那个孩子,以你梦中身份,不过是个中姑娘,要想杀了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更不用说让你轻易流了孩子。」 闻月皱眉,未置一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仔细回想起来,确实前世有些事……实在怪异得很。 只不过,前世已过,再也寻不到对证。即使是误会,她也必将因寻不着答案,避讳、记恨谢翊又一世。毕竟那些对于闻月而言,全是谢翊抹不掉的罪证,无论重活多少回,都忘不掉。 王妃认真道:「阿翊不一定是个好臣子,但一定能是一位好父亲,这点,我信他。若有朝一日,你再进那梦中,定要问问他,到底是有何苦衷?」 「梦醒了,问不到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纠结过去。」王妃取过木梳,再次替她梳起头来:「你并非为梦而活,当下,才是真正的活着。」 王妃所言,的确有理。 人没必要为前世仇恨纠葛而活。 今世乃今世,前世为前世,两世之事多有不同。 她既比之旁人多活一世,更该活在当下! 王妃浅浅舒了一口气,「你若因那梦境而对他心生芥蒂,未免太过可惜。要知道,亲王迎妃,必须皇帝首肯。那日他当众开口说要娶你,等同是藐视晔帝,其罪当诛。他敢以如此代价发誓要娶你,定然证明,那梦中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再抬眸时,闻月对王妃已心生敬佩。 她分明长着张妇道人家的脸,却有着谋士一般缜密的逻辑。她推理严谨、字字珠玑,听似语气平淡,却一字一句,直将闻月的顾虑打消。 确实,前世辰南王府功高,皇帝曾多次起了动它的念头。如今谢翊以辰南王府做赌,要娶她为妻,此举委实危险至极,亦委实可见其真心。 王妃无奈笑了笑,「虽说阿翊此举乃是置辰南王府于不顾,但我却十分欣赏我儿勇气,有乃父风范。」 「有乃父风范?为何?」闻月错愕。 昏黄的珠光下,王妃白皙的脸上沁出了红晕。 提及此事,她略显羞赧,甚至背过了身:「当初,我乃礼部侍郎家的庶女,他为辰南王府嫡世子。我二人在乞巧节上相逢定情,他不也顶着家中人反对,娶了我这庶女为妻。」 闻月压根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一茬往事,不自觉地掩唇,玩笑道:「难不成这辰南王府之男子,个个命中皆有一劫?」 「兴许是。」王妃与她一拍即合:「阿翊向来尊重他父亲,但那日你不告而别时,他正在正厅受罚,得闻此讯后,他直接抢了他父王的鞭子,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寻你。自那时我便知道,你对阿翊有多重要了。」 闻月一怔:「他当真如此?」 王妃点头。 闻月不告而别,为得就是不在辰南王府掀起波澜,却未成想到,谢翊竟为他忤逆了父亲,甚至拦住了父亲落下的家法。她前世的记忆告诉她,谢翊尊重父亲至极,定然不可能做出这般之事。 是什么,引致了今生的不同呢? 难道,他真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忤逆父亲也要同她在一块儿? 思及至此,闻月竟有些动容。 或许真如王妃所说,她不该活在过去,将那些今世谢翊未曾有过的罪责再诛加到他的头上。当下,谢翊已近乎使尽全身力气在对她好了,她若还因前世执迷,未免太过苛责。 毕竟,今世的谢翊,是从未曾辜负过她。 他对她,当真是做到了—— 事事有回应,样样极宠溺。 当初,在夷亭时,她明知他心仪于她,却还欢天喜地地梦想嫁给王道勤,以规避前世与他的覆辙。可即便在那时,谢翊依然静默等待、衷心祝福,甚至为她说服了王夫人,游说了村中众人,叫她圆满出嫁。 若前世之事未曾发生,摒弃那些前世的芥蒂,闻月到底喜不喜欢他? 闻月扪心自问,她说不出那个「不」字。 瘟疫村里那夜,他不幸染病,她为医者,应当一视同仁。可探得他高烧,她便患得患失,为求那药方急得魂魄离体的感觉,早让闻月明白了到底是缘何而起。只是她不敢承认—— 命当拒,心然动。 第39章 契机 王妃将那木梳盈盈握在掌心,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可别看他父王教训他头头是道, 甚至还下了重刑, 可实际上, 那都是装给旁人看的。辰南王府位极四海, 坐在那王爷宝座上,要的不仅仅是胆量, 更要的是谋略。」 「那王妃认为,谢翊今后能否当得辰南王府重担?」闻月好奇道。 「王爷承先辰南王衣钵, 成长之途顺遂, 虽有谋却乏了些勇。阿翊自小从军, 乃热血男儿,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口娶平民女子为妻……」 王妃目光灼灼, 透过铜镜的反射,直直望向闻月, 「我儿定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月却眼神躲闪:「可他应当早已同相国嫡女定了亲吧?」 「放心。」王妃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相国府的亲事,他父亲已在想办法了。我这儿子少时从军,从小独立惯了,从未向父母讨要过什么, 如今他既有夙愿向我二人开口, 我与王爷为他父母,定当竭尽全力,奉他迎你为妻。」 「迎我为妻?」 「正是。」 闻月抓住她语中要害,蓦地回过头去。 王妃神情中带着鼓励, 「不必不信,我庶女出身,听闻此事时,亦然是你这番神情,但你必须得相信辰南王府、相信谢翊。」 自打先前闻月因谢翊违逆父亲,出去寻她时,问出的那句「他当真如此」,以及后来对相国嫡女的介意,王妃心里早就下定决断,闻月对自家儿子并非无意。她是过来人,早从闻月多处私底下的小动作里,瞧出了她的心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可如从前的她一般,因身份悬殊、嫡庶之别,闻月也不敢轻易相信、轻易託付,毕竟女子嫁人便是一生吶! 时候已不早,王妃拾掇起身,闻月披衣前去送她。 临走前,王妃还不忘侧过身,压低在她耳旁劝慰她,「我理解你因那梦境真实而后怕,但亦要知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闻月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风将闻月的发吹得四散。 她伸手将鬓髮捋至耳后,游走在院内,思绪出离。 王妃最后的那一句话,大有些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意味。 先前,她确实因前世之事,对谢翊避之不及,生怕重蹈前世覆辙。但仔细想来,这一世的谢翊,已然是一个全新的他。她不该因上世之时,过多加诸在他身上。毕竟,今生与前世早有了焕然不同的改变。 前世之事,早在她前世沉塘时,早就画上了句点。更何况,前世时,为求达成夙愿,闻月当初也曾做过些迫不得已,对不住谢翊之事。那些事儿,早就无法再纠结对错,亦无法纠结结果了。 天已下起些些丝丝的雨。 落在她的眼睫、脸颊、嘴唇上,叫人清醒无比。 她想,今生或许也该换一种活法了。 闻月人微言轻,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如今谢翊所在,已是她最后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若辰南王与王妃的努力得有成效,她将会成为谢翊钦点的王妃。届时,她将会拥有比之前世更富余的力量与未来,她可以解救殷灵子,可以找到前世那个她一直竭力寻找的人,可以做到许多她想做的。 或许,重生是老天给她的另一次契机。 她理应认真审视谢翊与她的关系,再者…… 她也并非对他毫无感情。 雨打屋檐,夜色已沉。 书房内,谢翊手持案卷,执笔正书写。 王妃自室外而来,丫鬟替她揩去身上浮雨,识相离开。 须臾之后,书房内只剩母子二人。 王妃乃庶女出身,从小自由惯了,见无下人在场,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沏了茶给自个儿喝:「阿翊,这么晚还写东西?」 「时候尚早。」谢翊埋头写画,头也不抬。 王妃浅浅嘆了口气。 她这儿子是哪儿都好,能文能武,在外名声四海,叫她在娘家好生有面子。可唯独遗憾的是,自他十五岁从军,便失了少年心性,行事成熟稳重,再不像儿时那般亲近于他。简而言之,便是将她那仅剩的一点养儿乐趣都剥夺了。 不过好在,闻月来了,她好像又找着了乐趣之处呢。 将那盏茶一饮而尽,王妃亲手沏了杯,递给谢翊。 她唇角微勾,扬着无边的笑意,说:「我尚以为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母妃消息呢。」 他笔尖一顿,终于接过了那盏茶,轻描淡写地问了声:「她那边……如何了?」 「刚去瞧了眼。」 王妃故意卖了关子,等谢翊抬眼急不可耐地向她,她才慢慢悠悠道了句:「她同意了。」 闻言,他喜不自禁对王妃作揖:「谢母妃成全。」 王妃眨眨眼:「母妃出马,必定马到功成!」 「那是自然。」 儿子难得奉承她几句,她已是眉开眼笑。 谢翊扔了笔,兜头将那茶水喝完,作势就要走出去。 王妃见状,急忙赶忙拦住他:「去哪儿?」 「去她儿看看。」 「这么晚了,别去了,母亲还有些话要同你讲。」 「是何事?」 「关于闻月的。」 谢翊闻声蹙眉。 王妃走至他身边,认真道:「闻月说,她曾有过一个十分逼真的梦境。」 「什么梦境?」 「关于你与她的。」 谢翊未答,只是一瞬间,失了神。 王妃道:「她说,梦里,你拥有百余姬妾,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弃她如敝屣。因那梦境太过真实,她才心生恐惧,对你生了芥蒂。」 听完,谢翊背转过身,不置一言。 旁人未能见得的角度之下,他的眼中情绪复杂,似有悔意、有无奈,但更像是拥有着无尽的悲哀,无法言诉。 他淡淡吐了句「我出去走走」,便出了门。 王妃从丫鬟手里接过伞,正想递给谢翊,却发现他已消失在雨夜里。 重回书房,王妃原想替他将书卷、毛笔收好。 当目光甫一落在那宣纸上,才发现上头竟然满幅满幅地写着「闻月」二字。 王妃长长地嘆气。 她或许真是不了解自家儿子。她原以为他深夜点灯,是为读书,却没想竟真是在等她从闻月房中归来。她这自家傻儿子,到底是有多喜欢那个女孩子呀? 王妃暗暗下定决心,儿子想要的,她定要为他达成。 深夜,房门再度被人扣响。 由屋内望去,外头灯火映在窗纸上的身形颀长、嵴背凛直,像极了谢翊。 可如今是在辰南王府,谢翊与闻月皆是尚未婚配,深夜到访实在落人话柄。闻月觉得奇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前去开门。 待到见到门外的谢翊时,她惊得眼睛都睁圆了。 谢翊一身白衫,肩上、臂上洇得都是雨痕,连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如今是腊月,淋了雨极易着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瞌睡虫去了大半,闻月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一把将他拉进房,阖上门。 她取了快干净帕子,边替他揩去身上雨水,边无奈道:「你怎么大晚上的还过来,连伞都不撑一把,如今时值腊月,淋了雨极易染上风寒……」 她叽叽歪歪地说了一阵,尚未说完,却被他猝然打断。 他握住她的腕,声线里藏了些闻月听不懂的情绪:「你与我母妃所说梦境,是你我前世吧?」 闻月愣了愣。 自她告知王妃,便想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她点点头,如实说:「确实。」 「那过去之事……」 这回,换她打断了他。 闻月撇开他的手,復又替他擦着雨水:「如你所言,过去都叫做过去了,那便做不得数了。前世是前世,今世又是今世。我虽原谅不了前世的你,但却也明白,你与前世无关,不该加诸在你的头上。」 僻静的房间内,无人发声。 悄然地,谢翊出神望向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前世的我有苦衷呢?」 「我信前世的你兴许有苦衷。」闻月的手顿了顿,她蓦地抬头望向他,目光灼灼,像是在透过他,看旁的人似的:「但再怎样有苦衷,亦不该毒杀亲子。」 「或许事实并非你想像那样呢?」 「亲眼所见,何能为虚?!」 「你恨前世的我?」他每一字都咬得很是艰难。 「应该是吧。」她恢復往常神色,虚妄地笑了笑,「只不过,那些都说不清了,也不想说了。」 谢翊试探道:「那若我想同你说清楚呢?」 「如何说清?」闻月笑笑,「你是你,前世的谢翊是前世的谢翊,我原谅不了前世的你,但这一世,因我重生,许多事情皆生出不同。我已然明白,许多事情不该加诸在你身上,所以……」 「如何?」他黑眸中似有期待。 闻月放下手中的帕子,定定走向他—— 「这一世,我想给你一次机会。」 窗外细雨连绵,屋内一室安静。 那密着的雨丝,像是透过打开的窗,窃窃飘了进来,落在两人的心上,湿润、绵长、又柔软。 她与他四目相对,神色笃定:「谢翊,我愿意相信你一次。」 「好。」他沉声回应。 「你想娶我为妻,对吗?」 「确实。」 他回答地一丝不苟。 闻言,她嘴角飘出一丝深深的笑意。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可让你得偿所愿,但是……」 「但是什么?」 「我有个前提。」 谢翊微眯了眼道:「你想救昨日那女子?」 「正是。」闻月点头,「她叫殷灵子。两日之内,我要她安然。」 「好。」 毫不犹豫地,谢翊应了下来。 闻月确实想救殷灵子。 但更重要的是,这一世重生,精于算计将来,实在太累了。她想找个肩膀靠靠,安稳地过完这一生。依她从前选择此人只会是旁人,不会是谢翊。但如今情势之下,能保住她性命、完成她夙愿的,也便只有谢翊。 若当真逃不出前世阴影,那她愿意跟谢翊赌命。 毕竟,她对谢翊的了解远高出旁人。 同旁人赌命,尚不如同谢翊搏命胜算来的大。 而最关键的是…… 闻月太想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了。 殷灵子不过是一介塞北清官之女,在上京不过是一枚送赏玩物,要想救出她,对于权势滔天的辰南王世子而言,易如反掌。 虽不愿意承认,但打心眼里,闻月知道,她只是想藉此给他机会而已。 雨幕涟涟,夜静无声。 灯火辉煌的长廊上,闻月目送谢翊撑伞离开。 可将将走至前院拱门时,他忽地在雨幕里朝她回头,扬唇笑着问她:「阿月,若当下,前世谢翊站在你面前,你应当如何?」 闻月说:「我能接受你,但不等同于接受前世谢翊。若他此刻在此……」 她笃定望向他,眼梢带着决绝的笑意,一字一顿—— 「我会,杀了他。」 第40章 地牢 翌日, 辰南王府谢翊书房内。 罗宏手执一份上了火漆的密保, 奉给谢翊:「据探子来报, 殷灵子作为塞北官宦之女, 理应是要赏给七皇子手下那些平定塞北之乱的功臣的, 可不知为何,竟被收押至了府内地牢。」 室内烛火辉煌。 谢翊坐在案前, 以细柴拨弄着烛心,漫不经心道:「此乃江边客所为。」 「江边客?」罗宏微怔:「七皇子麾下最得力的那位谋士?」 「正是。」 「他此般意欲何为?」 谢翊未答, 只是问:「七皇子府内地牢图纸可有留存?」 「有。」罗宏不解:「殿下是想做什么?」 谢翊站起来, 唇角微勾—— 「夜访七皇子府地牢。」 「殿下万万不可!」罗宏半跪在谢翊跟前, 急切道:「七皇子府邸建造之初,就请了南施国最好的工匠, 名义上是说架构府邸陈设,实则为得就是打造那一座密不透风的地牢。那里头可关押着诸多在刑部已除了名、命了死的人, 因七皇子之名, 无人敢搜查,才存活至今。若进了那里,等同于戳穿了七皇子的老巢,那里, 委实去不得!若殿下执意, 不若让属下前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此番,我便是要戳穿他的老巢。」谢翊幽幽地在笑。 「七皇子如今盛得朝中支持,殿下与他对立,并非良事。」 「罗宏你可记得, 先前抓到给父王下毒的是何人?」 「记得。」罗宏蹙眉:「是……七皇子之人。」 手上的火漆密保,被谢翊捏得咯吱咯吱地想,他笃定地朝罗宏笑了笑,说:「他既已选择拿捏我家人,那我便要让他知道,我辰南王府的厉害。」 谢翊话音刚落,自门外忽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罗宏警惕地住了嘴,打开了门。 只见王妃携着闻月一同进了书房内院,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见房门洞开,谢翊正在屋内,王妃便拉着闻月,站在院外,口气炫耀地同谢翊道:「阿翊,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快瞧瞧,母妃给闻月挑得这一身狐绒红毡斗篷好不好看?」 谢翊一抬眼,便捕捉到了院中那个娇俏的身影。 她被王妃拉着,脸上有些赤红,始终不肯抬头向他,只侧着脸三心二意地假装同王妃说话。 此刻,那一身狐绒红毡斗篷披在她身上,衬得她本就红润的脸颊,愈发剔透。上好的狐绒蓬松地嵌在斗篷边缘与领口,隆冬时节,她委实怕冷,整个脑袋仿佛埋进了狐绒里头,暖暖的,入眼便觉得娇憨至极。 腊月的风,吹动着她领上的狐绒,柔柔软软,像是掸在了谢翊心上。 谢翊的心头,蓦地就软了。 呆呆的,他回了声,「好看。」 闻月听后,下意识地抬头。 谢翊与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块。 与此同时,她也一併见到了谢翊眼中温暖的宠溺。 跟触着了火似的,闻月飞快地挪开了眼,脸蛋上的那两块红晕,不自觉地蔓延上了耳根。 王妃瞧了闻月一眼,又瞧了自家儿子一眼,无奈地笑着摇头,对闻月说:「阿月,我就跟你说嘛,阿翊定然也觉得好看。你偏不信,这下好了,他都看呆了,待会儿和罗宏公务处理不完,可要怪你了。」 闻月的脸红得快滴下水来。 王妃见了,便不再拿谢翊与闻月开涮,只拉过闻月的手,将她往院外的拱门带,「走走走,不妨碍他们,咱们再去挑几件旁的袄子。」 「好呀。」闻月点头。 临走前,王妃还不忘招唿罗宏:「罗家臭小子,今儿个别急走,留下来用晚膳!」 罗宏朝她抱拳:「谢王妃。」 须臾之后,王妃挽着闻月并肩朝书房院外走去。 遥遥地,谢翊站在书房内,听得王妃特意将声音放的老大,同闻月说:「若冬季成婚,这狐绒红毡斗篷披在那凤冠霞帔外,定然好看极了。」 闻月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在笑。 谢翊闻言,唇角不自觉地染上了温柔的笑靥。 他忽然觉着,一切的一切…… 或都将在这嘉邺十七年的冬夜里,划归平静。 罗宏与谢翊并肩,相距不过咫尺。 当下,他分明瞧见谢翊望向闻月离去的目光中,满是温情与怜爱。 罗宏无奈地嘆了口气,侧过脸,问:「殿下是想救出殷灵子?」 「是。」谢翊回过身,「亦不是。」 「可殿下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殷灵子……」 「不必多言。」 谢翊摆手,关上门,打断罗宏再将话继续说下去。 罗宏蓦地半跪下去:「殿下恕属下多嘴,属下想问一句,这殷灵子是否为闻月要殿下所救?」 「何处此言?」 罗宏道:「上京之路,我们一行人曾逢一位塞北女商人,当时闻月与她交谈甚欢,甚至用塞北方言同她招唿。当时伍林曾纳闷她怎会塞北方言,她便回应道,她曾有一塞北好友,相交数载,她说她那好友曾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灵子。」 谢翊未置一言。 罗宏懂,这是默认。 罗宏越想越气,拳头捏得死紧。心想闻月这臭丫头,旧茬儿还没过,又添了新茬儿。先前害殿下进瘟疫村染病之事,他还没同她算帐呢,如今又搞出殷灵子这一茬。更要命的是,这一茬更比一茬难办。 罗宏恨不得当下跑出去捏死了她,但仔细想想,到头来遭罪的是自家殿下,还是算了……算了吧。 他们罗家自有先令,为辰南王府之事所忠。 罗宏为罗家长孙第五代,定然要为辰南王府之事鞠躬尽瘁。 既然谢翊要做,那他不问缘由也要替谢翊达成。 罗宏认真道:「殿下,救殷灵子一事,让属下去吧。」 「不必。」谢翊将他扶起来:「你以为,七皇子府上最得力的剑客是谁?」 「江边客。」 「江边客剑术排行上京前十,你列位十三,敌不过的。」 「可殿下您……」 谢翊行至案桌旁,取了支狼毫笔,在手上把玩,「我位列三甲,一个江边客不足挂齿。更何况,你我都明白,这塞北小官之女殷灵子就是个幌子,他意在我。」 罗宏犹豫,「可江边客既知殿下会去救殷灵子,定然准备了天罗地网给殿下跳,殿下此行太过危险。」 谢翊沾了墨,用上好的狼毫笔在宣纸上写画。 他从鼻腔里出了口气,道:「众人皆言,江边客谋略武艺惊天,我若不会一会,岂不是错失了这一次他给我准备的机会?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七皇子府中地牢守得密不透风,连探子都未能一探虚实。此行,我倒是很想亲自去瞧瞧,里头到底是何奥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罗宏着急:「江边客若真谋略惊天,定不会以明刀明枪同殿下比拼,若有暗招,又或是旁的毒术,殿下定防不胜防!」 狼毫停顿,墨汁在宣纸上洇成一团。 谢翊闻言,笑得如沐春风:「放心,会有人救我的。」 谢翊这话,让罗宏一头雾水。 可眼见谢翊坚决至此,罗宏亦无法再劝。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卫好谢翊出七皇子府后的平安。 * 傍夜。 用过晚膳后,谢翊难得地没同闻月说话,仅是道了句有事,便走了。 平日里习惯了谢翊的胡搅蛮缠,今日他一句无话,闻月倒觉得无趣了。 信步走在后花园里,闻月百无聊赖,便站在拱桥上,寻了些鱼食,饲那塘中锦鲤。鱼食刚倒进手心,她感知到后方有人走来,手一抖,半袋的鱼食落尽了塘里,引得锦鲤哄抢。 再抬头时,罗宏已站在她的身侧。 闻月好奇:「罗将军怎么来了?」 罗宏却不答,只是说:「闻月,我有话问你。」 他口气毫不客气,闻月与他熟识,原本顾着这辰南王府丫鬟小厮众多,给罗宏面子,喊他罗将军,哪想到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连姑娘都不客气地喊一声。闻月叉着腰,瞪他:「你虽长我几岁,但好歹问话时,也得加个请吧,我又不是犯人!」 「我看你简直比那犯人还罪大恶极。」 「喂!罗宏!」 她正想跟他算帐,他却沉下脸来,一本正经道:「闻月,那殷灵子是你要殿下去救得吧?」 闻月点头,称「是」。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不认。 罗宏蹙眉:「既然如此,你可知救那殷灵子有多危险?」 「危险?」闻月纳闷:「她不过是一介塞北官宦之女,有何危险?」 罗宏转过头来,定定望向她:「那我问你,你可曾见过江边客?」 「见过。」 「你可曾在江边客面前展露对殷灵子的在意?」 「算……有吧。」 「那当时殿下是否在场?」 「在。」 罗宏嘆了口气,「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江边客的厉害?」 闻月如实道:「听闻此人弒杀,谋略惊天,是七皇子手下要将。」 「你可知,七皇子意在皇位,对坐拥南施国大半兵权的辰南王府志在必得?」 「不知。」 罗宏说:「殷灵子进府后,已被人从塞北官宦之女中除名,改为关押在七皇子府内地牢,那地牢密不透风,要想进去难如登天。」 闻月一惊,急忙问罗宏:「那殷灵子可有恙?」 「事到如今你还只关心那殷灵子?」罗宏替谢翊不值,他气得眉头直皱,质问她:「你以为一介塞北之女到底是有何紧要,需要关进七皇子府内机关重重的地牢?」 闻言,闻月不由地眉头一紧,「难道,是因为我流露出了对她的在意,被江边客察觉,所以他用殷灵子来要挟我,还有……谢翊?」 「你很聪明。」罗宏淡淡道。 「不好!」 闻月蓦地想起,那日雨夜她同谢翊的对话。 若两日内救出殷灵子,她便嫁他为妻。 她自以为是寻了一个对谢翊来说最简单的机会,却未想到,因她自身在江边客面前所犯的错,让这机会已难如登天! 闻月赶忙抓住罗宏的袖,惊恐问道:「谢翊在哪儿?」 罗宏无奈道:「殿下已夜行七皇子府地牢。」 闻月不信,扔了鱼食,慌忙跑进谢翊院中。 无奈卧室、书房四处寻不见谢翊的踪影。 临离开书房时,她瞧见谢翊书桌上正横着一本黄历,上头正停留在腊月廿六。 闻月瞬时睁大了眼,再回头,罗宏已至。 「罗宏,今日是何日?」 「嘉邺十六年,腊月廿六,冬至前夜。」 罗宏虽不解她为何如此询问,却如实回答了。 须臾之后,他看见闻月飞快向他跑来,面上露出恐惧神色。 她定在他面前,踮起脚尖,以一双锐利、坚定的眼,灼灼地望向他。她攥着罗宏衣襟,认真问道:「罗宏,你信不信我。」 罗宏从未见过闻月眼中流露出如此神情。他认识她以来,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是娇憨的、狡猾的,偶尔还是蠢笨的。但当下,她目光灼灼,恍若洞察一切,完全不像个柔弱女子。他忽然有些察觉,殿下为何喜欢她了。 毫不犹豫地,罗宏回了句—— 「我信。」 得闻罗宏应允,闻月立即转过身,去书房内寻了谢翊的笔,便开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边写,她一边道:「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去替我将这些药材准备齐全,务必在半个时辰内送抵书房。另外,最重要的是,所採买药材的记录定要全部抹杀光。」 「好。」 虽不知她意欲何为,但罗宏知道,相信闻月,不会错。 接过她的方子,他飞快走向夜里。 见罗宏携药方出了门,闻月却仍旧紧张地忍不住来回踱步。 她怎生得就忘了,前世的今日,冬至前夜,那是场大祸! 前世那夜,东街别院。 谢翊宿在她房内,半夜却不见了踪迹。 待闻月再醒来时,谢翊已躺在她身旁,一身是血,中毒不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没过多久,七皇子府上江边客带着侍卫前来搜查,说是七皇子府进了刺客,偷了晔帝御赐七皇子的要物。好在那刺客身中剧毒跑不远,故前来临近的东街别院搜查。搜查至闻月房内时,闻月打翻胭脂香水将血腥味掩盖了去,总算带着谢翊逃过一劫。 然而,江边客无所不用其极,为逼刺客现行,七皇子听从江边客指示,禀报晔帝,要求彻查,并一夜之内收缴了所有可医那毒的药物。那毒本不难治,但少了那几味必需药物,诊治难如登天。 谢翊每况愈下,为挽救谢翊性命,罗宏饮了他的血。 同中那毒后,罗宏为保谢翊,前去七皇子府认罪。 七皇子将谢翊无可奈何,但却藉机利用罗宏护主之心,让他指认他行刺之举为当今太子所挟。太子根基深厚,为皇后之子,罗宏一事根本无法撼动其位。 随后,在皇后多次巧言令色之下,此事逐渐平息。 而罗宏却因此被发配边疆,生死未知。 谢翊失去亲信,虽得救治,却急火攻心、痛心疾首,落下病根。 第41章 芍药 前世, 冬至前夜一事, 对后来之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爱将罗宏、父亲辰南王先后因朝政之事捲入旋涡, 一个发配, 一个殒命, 让谢翊饱受打击。病癒后,谢翊为报先前之仇, 投身朝堂内斗,与七皇子为敌。 谢翊本就把持南施国诸地兵力, 一入朝堂, 便引得支持无数。为丰富羽翼, 谢翊先后迎了多位朝臣之女进门,只不过他们同闻月一样, 均是些姑娘辈的,顶好的也就封了个上姑娘。那最后的王妃之位, 则留给了当朝权臣相国之女徐冰清, 徐冰清自小与谢翊青梅竹马,父亲又位高权重,实在是谢翊优选。 在徐冰清入主辰南王府后,谢翊一度权极众臣。随后, 他拥立晔帝宠妃许贵妃所生的襁褓中的九皇子为主。 霎时间, 因谢翊之选,嫡位归属瞬间三分。 微小改变,引得天下大变。 而闻月打死都未想到,今生这样的改变, 或许是因她执意救殷灵子而起! 这岂不就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嘛! 如今谢翊已准备娶她为妻,若再发生上一世所发生之事,一切已然要成变数。 闻月暗自紧张,此事万万不能够! 更何况,罗宏的命还掌握在她手里,用殷灵子的安全换无辜的罗宏流放,此事闻月实在做不得。 闻月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此事发生。 当下,只要罗宏寻到药,待谢翊回府后,顺利给谢翊服下,应当能改变前世! 半个时辰后,罗宏如约奉药至书房。 彼时,闻月已备好熬药器具。罗宏刚将药递给她,她便马不停蹄地收拾了,开始煎药。 罗宏纳闷:「抓药的说,你那是解毒的方子。」 闻月未答,只问:「那抓药的口可有封好?」 「辰南王府之人,你定当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 「你备这解药,是解何人中毒?」 闻月点上炉灶的火,擦了擦满头的汗,抬头朝他一笑:「你过会儿就知道了,只希望用不上最好。」 临近子时,闻月仍未见谢翊踪影。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数百圈后,她等不及了。 抱着药罐,她跑进了离东街最近的辰南王府后花园里。 罗宏已同她说好,若寻到谢翊,定会按照两人约定的路线,将谢翊带回来。 如今闻月所在的后花园,正是必经之路。 换做平日,此时闻月早已埋头睡死过去。可当下,她清醒地几乎能打死一头牛。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引得她的警觉。 又是半个时辰后,闻月听见自屋檐上传来窸窣响动。 待她抬首之时,罗宏已扶着昏迷的谢翊停在了闻月跟前。 毫不犹豫地,闻月快步飞奔过去,查看谢翊的伤势。谢翊唇已发紫,一双眼眸紧闭着,看着毫无生气,与前世如出一辙。 「把他的袖拉开。」闻月命令道。 罗宏得令,飞快拉开谢翊的袖子,由闻月进行诊脉。 前世给谢翊诊脉时,实在惊心动魄。因此闻月将那脉搏之息,记得异常清楚。好在闻月根据谢翊脉象,诊断出他所之毒确与前世如出一辙。 闻月道:「是拂柚草之毒。」 罗宏大惊:「你到底是如何提前知晓殿下会中毒?」 「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闻月催促他:「把谢翊的脸扶正。」 「好。」 闻月端起药罐,对准谢翊的口,倒了下去。 无奈,昏迷中的谢翊完全没反应,那稀罕的药液迅速从他嘴角滑落。 「进去再说。」眼见无计可施,罗宏扶着谢翊,飞身就要往屋檐走。 然而,未等罗宏起身,闻月就察觉到了自外头似乎有马蹄之声纷至沓来。此种情形之下,若罗宏强行再带谢翊以轻功回内院,定会外头之人发现,引致祸患。而此刻,从后花园直行进内院,路途迢迢,实在容易被人赶上,更不用说腾出给谢翊餵药的时间。拂柚草之毒十分迅勐,若不快速解毒,时间长了必深及要害,后患无穷。 闻月见状,扼住罗宏的肩,冷静道:「来不及了,追兵就在后头,此刻若再将谢翊往内院送,定会被发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是否需要我去引开追兵?」罗宏急切问。 「不用。」 「是否需要我请辰南王出来拖延些时间?」 「也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八尺男儿,在疆场上从不怯懦的罗宏,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偏生在这时,罗宏听见自他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一回头去,闻月身上那件水蓝的外衫已不在她身上,在地下了。 罗宏立马捂住眼:「闻月,你想作甚?!」 他刚说完,他又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 等罗宏再睁眼时,身旁,他家殿下的玄黑夜行外衣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殿下已中毒,你怎还能让他受凉?闻月你到底是何居心,更何况殿下尚未娶妻,男子青白……」 「闭嘴!」 闻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你再看我就不救你家殿下了!还不快使上你所有能使的轻功,快滚!」 还没等她说完,罗宏早已消失得没影了。 脱了外衣,身上凉飕飕的,夜风一来,闻月直哆嗦。 谢翊比她足高了一个头,她吃力地扶着谢翊,寻了处柔软的芍药花地,把谢翊推进去。随后,她又解开了亵衣的系带,松松垮垮地脱了大半,露出半个浑x圆的肩膀和细腻的后背。 捡起一旁的药罐,她兜头将那里头余下的药液,悉数倒入口中。 其后,她将谢翊那身夜行衣塞进药罐,将那药罐轻轻一掷,丢进后花园浇花的枯井中。 清脆一声,药罐落了井,碎了。 待一切完成过后,闻月走向谢翊所在芍药花地,踹走鞋,毫不犹豫地朝他的方向躺了下去。而后,她将柔软温暖的唇,对准谢翊病弱发紫的唇,深深地压了过去。 有那么一刻,闻月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她分明是在救他,可飞速泛红滚烫的脸,倒像是她色慾薰心在趁人之危。 明明,前世再亲密的事儿,两人都做过了…… 可当下,仅仅是碰了记嘴唇,闻月就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闻月觉着,真是可惜极了。没成想,换了一世的干净身子,竟在今夜又叫谢翊占了便宜。她在心中自我安慰,毕竟这一世的谢翊总算不像是前世那般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叫人躺不下去。 如今,芍药花拂面,月季芬芳四溢。 比之前世,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牺牲,那便就牺牲了吧…… * 江边客踹开辰南王府后花园的大门时,里头竟空无一人。 分明方才他亲眼所见,那形似谢翊的黑衣人中毒离开后,便有帮手从暗中走出,携了他以轻功飞快奔赴辰南王府。江边客虽说晚了一步,但也并未迟多久,照理说不应如此。 面前,晚风清幽地吹着,后花园内繁花灵动。 除却夜鸟鸣叫,只剩花叶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目光游离至花园西北角时,江边客蓦地蹙眉,察觉不妙。 那芍药花丛在中心处凹陷了大片,两边花朵的摇曳程度与周边截然不同,极像是里头藏了人! 「搜!」 江边客大手一挥,身后侍卫蜂拥而至。 照理说,辰南王位高权重,谢翊又征战疆场、深得民心,此地为辰南王府,江边客理应谨慎行事,处处小心。然而,为能抓到谢翊,江边客完全顾不得旁的了。 今夜,他原想借殷灵子诱得谢翊,抓住他之后,趁机让辰南王府归顺七皇子麾下。没成想,他在殷灵子那儿守了许久,压根不见谢翊踪影。随后没多久,属下急告,说是有高手闯进了深殿。 要知道,深殿里藏得可都是七皇子手中举足轻重的要员。 他们或在外已被判死,又或者遭刑部追捕,因手中握有利好,才被七皇子救援至深殿。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被外人知晓,皆是后患无穷! 好在江边客已同他交手,并下了毒。那人武功路数、身形体态,实在像极谢翊,但要说证据,江边客倒也没有。 不管是不是谢翊,江边客都要找到那人,无论生死! 侍卫尚未及那芍药花丛,便闻女人细嫩的嗓音自那处传出来—— 「哎呀,大晚上的,谁在那儿吵吵嚷嚷呢?」 闻月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她一抬手,松垮垮的亵衣没撑住,竟滑落下来,露出了纤细平展的肩。她肌肤本就水灵,透亮。月光映衬之下,那水灵之中仿佛着了月色,皎洁青白。她自那芍药花丛缓缓回头,甜甜地笑了笑,竟让人分不清是人是仙。 侍卫见此情形,竟一时间议论个不停。 「那是女人还是妖怪?」 「怎么有个女人?」 「怎还衣冠不整的。」 待看清周围皆是身着铠甲的宫廷侍卫,闻月的神情从娇憨变为震惊。她立马敛了衣服,扬着手,瞪圆了眼,毫不留情地骂道:「我与世子殿下在自家花园中寻闺房之乐,你们是何人,怎由得你们在辰南王放肆,还不给我滚出去!」 闻月口气威严,大有女主人做派,侍卫见状,霎时不敢上前。 江边客一身白衫,自人群中走来,先是朝闻月礼貌地笑了笑,随后又朝她作揖:「姑娘,见过的,在下江边客,不知姑娘可有印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似乎有吧。」闻月白他一眼,一派模样像极了急于寻乐却被打扰之人:「但即便是有,您也不该现在出现。」 江边客面上是在赔罪,口气却不容置喙,「擅闯辰南王府是我等的过,但此乃无奈之举。今夜在下值守七皇子府,却未成想到有刺客到来,窃走七皇子府御赐的要物。在下奉命追寻刺客至此,却没想到刺客翻身进了辰南王府后花园就再也不见踪迹了。如此,在下只得无奈来寻一寻了。」 他一点点走进闻月,皮笑肉不笑:「我身担七皇子府要位,为七皇子效力。七皇子乃龙嗣,辰南王为忠臣,忠臣必定终于龙嗣,想必搜一搜定然无伤大雅。」 江边客行事的诡谲狡猾,此刻,闻月终有所体会。 他此言一出,已将她陷入两难境地。 她若不让,传出去定是辰南王不忠。她若让,谢翊定会暴露。 只可惜,她闻月也不是好惹的人。 江边客既然逼她至此,那恕怪她无理,她只能撒泼了。 她打了个呵欠,随性道:「要搜便搜,反正我也做不了主。只是殿下尚在酣睡,各位搜寻时可要小声些。殿下向来厌恶旁人打扰好眠,若待会儿吵醒了殿下,这脑袋离了脖子,可别怪我没提醒。」 侍卫们闻言,顿时有些胆怯,下意识望向江边客。 江边客见状,回瞪一眼,侍卫们立马迅速搜寻起来。 可寻了好一会儿,未得半点结果。 江边客早将心思全都投注在了闻月与她身旁的谢翊身上,这样的情况,他早已猜到结果。见此情形,他復又上前一步:「姑娘殊不知,今日搏斗那刺客中毒昏迷,实在像极了殿下此刻酣睡。如今你与在下离得实在太远,不若让在下过来瞧瞧,让殿下吱个声,也好让在下回去好交差?」 江边客言下之意,定要闻月叫醒谢翊。 可谢翊如今中毒昏迷,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叫醒的。 闻月心中如擂鼓,面上却装得平静如斯,笑靥春风:「江大人,实在抱歉。刚我餵了殿下一些有助闺房之乐的药物,如今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不若,再等等?」 无计可施之时,拖,方为上上策。 江边客心想,这女人怎如此不要脸面,此话都能说出来。 她越不愿叫醒谢翊,就说明其中更是有鬼。 思及至此,江边客唇角微勾,又跨出几步:「那不若我帮姑娘叫?」 「不用!」眼见他越欺越近,闻月慌了,急忙伸手制止:「江大人稍后,我这就叫殿下起来。」 「好。」 如今在别人地盘,江边客耐下性子。 闻月半跪下去,俯在谢翊上头,拼命摇了好几下。 然而,谢翊却像完全昏死过去似的,毫无动静。 她急了,低身附在谢翊耳边,语气灼灼:「谢翊,你快给我醒来!」 话音刚落,江边客那边便来了催促:「好了没?」 「马上马上。」 深吸一口气,闻月泰然自若地朝江边客笑笑:「殿下说了,太吵了,他还要睡会儿。」 江边客又道:「那可否让殿下起身说话?」 这江边客实在是欺人太甚! 先是说话,如今又是要求谢翊起身! 可当下,谢翊昏迷,闻月又不会武功,只能苟延残喘地与他继续斗争下去。 片刻之后,闻月藉口推脱,却始终不能让谢翊起身。 江边客心中越发狐疑,几乎确定了心中所想。他再也按捺不住,迈着得意的步子,直直朝闻月走来,「抱歉,在下只能无礼了!」 说是迟,那时快。 就在江边客距离二人所在芍药花丛不过咫尺、闻月急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时,自她身后,蓦地传来树叶摩挲之声—— 不过须臾,头顶倏忽有一片高大阴影,遮蔽了月光,将半蹲在花丛中的她团团盖住。 第42章 下作 闻月甫一抬首, 却见谢翊竟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 甚至, 他还信手捡起了地上水蓝外衫给闻月披上。 她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 「谢翊, 你……」 谢翊却只是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须臾之后, 他不顾旁人眼光,蹲下身去, 吻了吻她的脸颊,口气温柔、极尽宠溺:「腊月夜, 在这花园里折腾你, 还不肯醒来, 是我的错。阿月,且别生气, 今后我再也不敢了。」 他一口一字浓情蜜意,周遭数十双目光紧盯着, 叫闻月脸红烫得, 快滴下水来。 分明她与他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危急关头,逢场作戏。 这死谢翊、臭谢翊怎还能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若不是江边客在场,危机四伏, 她定要一巴掌招唿上去, 打醒这个登徒子! 待与闻月柔情蜜意了一阵后,谢翊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他一脸平和的走过去,直至与江边客迎面而立:「江大人深夜造访,扰我二人清梦, 不知意欲何为?」 「怎么可能?」江边客眯眼打量着谢翊,一脸的难以置信。 江边客明明记得,今夜与他过招中毒之人,武功路数、身形样貌皆是像极了谢翊,怎么可能不是他?难不成谢翊根本没有中毒,是假装出的,故意引他来辰南王府? 江边客百思不得解,蹙着眉追问:「殿下可否告知今夜去过哪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谢翊拉起地上闻月,将她摁进怀里,生怕腊月风霜将她吹冻了。他低头望了闻月一眼,朝江边客轻笑:「哪儿都没去,仅与闻月在此地缠绵。」 「此话当真?」江边客不死心。 「自然当真。」 谢翊抬眸,再盯向江边客时,眼底原有的温暖和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与轻蔑,他冷笑一声,道:「那我倒是想问问江大人,可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江边客自知理亏,一时语塞。 谢翊一字一顿,嘲讽道:「你既为七皇子属下,定然知道,你自打出门便代表七皇子一行。既然如此,我想问声江大人,是否在七皇子眼中,我辰南王府便是容你们目无王法,随意来去之地?!」 辰南王府在朝中鼎盛、举足轻重。这也是当初七皇子想让辰南王府归顺的缘由之一。如今辰南王府遭人夜闯,谢翊将话说到这份上,已给七皇子留了面子。若江边客再不应下来,怕是今后谢翊便会同七皇子撕破脸皮。更何况……那深殿里的事儿,他还不知道那人是否是谢翊,而谢翊知晓了几分? 几乎众多把柄落于谢翊之手。 思及至此,向来不服输的江边客,对着谢翊,半跪了下去,抱歉道:「是在下情急,且请殿下恕罪。」 谢翊闻言,不置可否,亦不给江边客台阶下。 江边客见状,摆了摆手,示意手下迅速退散。 只是临走前,江边客还不忘抬头,朝闻月对了个眼色,道:「对了姑娘,顺道跟您说一声,那日您在东街上遇到的,形似您塞北好友的殷灵子,被七皇子相中,如今要被收为七皇子的妾室了。若要有旁人前来劫人,那抢得可是七皇子的女人,是死罪。」 「哦?」闻月睁着双灵动的眼睛,先看看谢翊,又看看江边客,眨眨眼,反问道:「殷灵子,是何人?」 江边客嘴角抽了抽,呵呵笑了声:「原来不认识,那便好。」 门外,江边客收拢队伍,准备回程。 然而,他刚跨出一步,却被谢翊从背后叫住。 「留步。」 「殿下有何吩咐?」江边客抱拳朝他。 谢翊背束着手,风掠过他的衣角,引起阵阵波澜。他淡淡道:「江大人,我希望这种事,不要再有下次。」 「定然不会。」江边客道。 谢翊闻言,只是唇角微勾,扬起了一抹诡谲的笑意。他一点点地逼近江边客,随后附在他耳边,沉着嗓子,像是警告,又像威胁:「我这人爱吃醋,若我心上人的身子叫旁人看了去,我定会剜了他的狗眼,餵狗。」 说到最后,他一字一顿,字字咬牙切齿。 江边客向来无所畏惧。可当下,他却禁不住心头一寒。 江边客阖门,领着侍卫消失无影。 闻月趴在大门上,待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之后,才大大松了口气。要知道,江边客行事诡谲,谢翊又尚在昏迷,要他被逼怒极,一剑杀了她,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闻月回过头,见谢翊还伫立在原地,先是白了他一眼,又紧紧地拢了拢衣衫,包裹好自己,生怕被他瞧见了不该看的。、 她一步步走向他,嘟着唇,恼恨地挥着拳,就要朝他身上招唿过去:「谢翊,你到底是何时醒来的,怎么也不吱一声?你知不知道方才江边客……」 闻月话音未落,谢翊就已抓住了她的腕,定在那儿不作声。 闻月心想,这人怎生的这么小气? 她救了他,还被他占了便宜,怎连打他两拳都不能够? 谢翊幽幽地笑着,抓着她的腕,却不言语。 闻月用力蹬他一眼,正想开口,却见谢翊忽然整个身子不自主地往前仰了仰。 须臾之后,一大口鲜血,自他唇角流了下来…… 闻月大惊,立即迎上去。 与此同时,谢翊浑身脱力,倒了下去,眼眸再次沉沉闭上。 好在闻月迅速抱住了他,没让他摔落在地,伤上加伤。 他的身体是滚烫的,闻月急忙去探他的温度,才发现他额上高热一片。她又寻了他的腕,诊他的脉,可他的脉象却一片混乱,与前世截然不同。 闻月急得六神无主,「为什么明明都喝过解药了,还会这样?」 分明她已顺着前世脉络,将谢翊的毒解了,赶走了江边客,怎生还会出现如此变故?头一回,未知的一切,让闻月感知到了由心而生的恐惧。 眼泪大颗大颗地在掉,闻月哭着唤他。 「谢翊,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 好在,谢翊一连吐了好几口血之后,脉象终究平稳了下来。 罗宏却始终放心不下,夜访相国府,寻了谢翊自幼一同长大好友、相国府嫡子徐禹捷的帮助。徐禹捷派人找来了江湖上名声载道白药谷的医师,为谢翊诊治。最终得出结论,是谢翊中毒服药后,为立刻醒来,运了内功,急火攻心才导致如此。 这样听来,闻月总算放宽了心。 罗宏原打算彻夜照顾谢翊,但闻月见他四处奔波疲惫不堪,便主动提议由她照顾。罗宏心想,闻月乃医者,照顾谢翊定比他妥当,便放心把自家殿下交给了她。 哪知次日进谢翊书房一瞧,这闻月竟睡得比自家殿下还熟,一只脚还横到了自家殿下的胸膛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哪有这么对待病人的?! 罗宏气极,拎着闻月走出书房。 书房外的长廊上,罗宏与闻月一左一右地对峙着。 闻月才刚醒,顶着乱糟糟的头髮,揉了好几下眼睛,还将将睁了一只。她怨气冲天地瞪了他一眼,朝他吼:「罗宏,大清早把我叫出来,是何居心?」 「你居然还恶人先告状!」罗宏也气得不行:「昨夜你分明承诺照顾好殿下的,怎么照顾成这样,你是病人还殿下是病人呢?」 「我照顾成哪样了,你倒说说。你家殿下到底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这……这你分明强词夺理!」 闻月终于醒了,将眼都睁开了:「这昨夜救人之事,我也贡献了不少力,这一夜未眠,累极了睡过去了,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思及昨夜,闻月镇定自若,顺利救殿下及他于水火。罗宏瞬间没了底气,好歹闻月也算半个殿下的救命恩人,还救了三次。一次是坠崖、一次是瘟疫村,一次是这次。仔细想来,罗宏确实该对她恭敬些。 心里这般想着,但罗宏始终对一个小他快十岁的女子恭敬不起来。 他心底尚有不解之事,侧过脸,不看闻月,支支吾吾地问:「那个……昨夜,你在那花丛里没对殿下行不轨之事吧?」 「我对他行不轨之事?」闻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了一遍。 「是。」 罗宏答得理直气壮,闻月顿时恼羞成怒。 回想到昨夜,谢翊当着七皇子一众亲卫的面,当众暧昧地吻了她的脸颊。此事她还未同谢翊算帐呢,没想到竟被罗宏竟倒打一耙! 闻月叉腰到他跟前,「或许你该问问,是不是你家殿下占我便宜了?」 「殿下乃是正人君子,休得诋毁。」 闻月不懂,自己是哪根筋抽了,要同罗宏这榆木脑袋理论。 她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片刻后,她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朝罗宏道:「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 「真的。」 闻月耐着性子说:「就是逢场作戏,把江边客打发走了。」 「确定?」 「废话!」 「那就还好。」罗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原本正心有戚戚,要昨夜闻月真对殿下行了不轨之事,他却未能及时救援,那他身为殿下亲卫,实在汗颜,更无法向殿下交代。还好还好,什么都未发生。 不过回想起来,昨夜闻月当众脱衣的行为,实在不知检点。罗宏觉得,自己身为长者,定要提点她几句:「上京不比江南民风开化,今后若再有这样危机之时,定要寻其他办法,你昨夜举动委实太……」 「太什么?」 罗宏怂了怂鼻子,摇摇头,一脸嫌弃地从口出吐出几个字…… 「太下作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罗宏是本文担当 第43章 吻痕 闻言, 闻月瞬间火冒三丈, 一双眼都瞪圆了, 「你才下作呢!」 偏偏罗宏还不停嘴, 絮絮叨叨道:「身为女子, 大晚上的怎能当着男子的面脱衣,更何况是在那花丛里, 传出去实在有辱殿下清誉……」 闻月一脸僵笑:「当时怎未见你提出些不下作又能赶跑江边客的法子呢?」 「我……」 罗宏再次语塞。 仔细想想,他好像愈发觉得闻月说得有道理。 江边客是连罗宏都觉得不好对付的主儿, 而闻月不过是脱了件衣服, 就顺理成章地将江边客赶跑了。如此一想, 罗宏倒觉得闻月确实有过人之处。怪不得身边从不纳女谋士的自家殿下,要将她收入麾下了。 两人正你一嘴我一嘴的斗着。 偏生这时, 自外头走来一个紫衣白袍的男子。小厮引在前头,他步伐悠然, 径直正朝书房走来。 闻月下意识抬眼, 便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前世,闻月虽从未曾与面前男子相识,但他那张脸孔,确是她熟悉至极的。 当今相国家中, 有嫡子女同胞而出, 是为龙凤胎。儿子徐禹捷学识渊博,前年高中入仕,今在朝中为官。女儿徐冰清则是大家闺秀,仪态大方, 是万千上京名仕倾慕对象,只可惜她同谢翊青梅竹马,一早便定了娃娃亲,要不然相国府的门槛兴许都要被踏破。 徐禹捷与徐冰清因同胞而出,生于同日,拥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长相。只不过,妹妹徐冰清比之哥哥徐禹捷额顶多了颗硃砂痣而已。 此刻,那人身着男袍,虽男生女相,但额心并无硃砂痣。 闻月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相国府嫡子徐禹捷。 罗宏见徐禹捷走来,立刻迎了上去,抱拳致谢:「昨夜劳烦相国公子了。」 「不必客气。」徐禹捷往书房里头探了探,「世子没事吧?」 「并无大碍。」罗宏认真道:「只是昨夜医治之事,还劳烦公子帮忙封口。」 徐禹捷拍拍他的肩膀:「罗将军放心,已办妥。」 说完,徐禹捷侧过脸,才注意到了罗宏身旁的闻月。 自幼相识以来,谢翊一直对女子避之不及,这还是他头回在谢翊院里见着女子,自然惊讶好奇地紧:「这位是?」 罗宏解释道:「是殿下的女谋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女谋士?」徐禹捷玩味道。 「正是。」 罗宏担心徐禹捷对闻月有芥蒂,便想同他介绍,女谋士办事有方,有勇有谋,甚至昨夜救殿下于江边客之手。 然而,未等他开口,闻月已蓦地打断他。 「徐公子好,民女闻月。」 「闻月?」徐禹捷在口中品茗了一遍这个名字。 片刻之后,徐禹捷的黑眸勐地亮了亮,抬起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了她一眼。 徐禹捷刚想追问,书房的门却自里头洞开。 谢翊跨过门槛,走了出来,「大清早,院里头怎生如此热闹?」 徐禹捷闭上满腹疑问的嘴,迎上去,问谢翊:「如今可有大好?」 「习武之人,自然痊癒得快些。」他侧脸瞧了眼闻月,见她心虚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地笑了:「多亏昨夜闻月救我于危难,又悉心照料,自然是好得快。」 徐禹捷一脸好奇:「听闻昨夜江边客追你入府,江边客此人委实不是好对付的,不知闻月姑娘用了如何计谋,竟能带谢翊全身而退?」 徐禹捷言辞彬彬有礼,同他妹妹徐冰清如出一辙。 前世里,徐冰清总是端着一身落落大方的相国嫡女气质,同她们那些姑娘说话,极尽体面又温柔淡然,如此气质实在教旁人学不来。那时候,闻月便总羡慕她那样的出身、举止,怪不得能叫谢翊喜欢得独宠她一人。 如今,那般得体的语气,再次萦在耳边,闻月不自觉地,便出了神。 等到罗宏戳了戳她的肩,闻月才回过神来。 「不过是一些不能入眼的小伎俩,实在不足挂齿。」闻月说。 「姑娘过谦。」徐禹捷抱拳,「能不动刀枪赶走江边客,已是高手。」 闻月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罗宏立在她身侧早看出了虚实。毕竟,当众脱衣那事儿实在不雅,当着相国公子的面说出来,也实在不成体统。罗宏想了想,自己长闻月几岁,也算她这臭丫头的大哥,实在有必要替她解围。 「其实也不是……」罗宏自然而然地抬头,同徐禹捷对话。 此刻,徐禹捷正与谢翊并肩。 罗宏看向徐禹捷时,也一併扫了一眼谢翊。 可偏就是这一眼,出了岔子。 罗宏眨了几遍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连续瞧了好几遍之后,罗宏才确认自己的眼神没错。 当下,从罗宏的角度望过去,谢翊凛直的脖颈里竟红了大片。 罗宏也是热血男儿,哪会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只一眼,罗宏便推测出,那定是闻月那小丫头片子所为! 罗宏咽了口口水,想提醒谢翊,却因旁人在场,尴尬得直结巴:「殿、殿下……」 罗宏的异样反应,引起了他身旁闻月的注意。 她下意识地随着罗宏那震惊的目光望过去,须臾后,自己也惊在了那儿。 眼下谢翊那脖子里通红大片的,可不就是昨夜为防江边客起疑心,她故意亲出来的…… 吻痕。 「这……」闻月哑在了那儿,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偏罗宏还不知死活地压低了声音,小声质问她:「闻月你昨夜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如果真是什么都没发生,殿下这脖子怎会如此!」 罗宏自以为说得已够轻了,但这征战沙场的大嗓门压根止不住。 一时间,谢翊、徐禹捷全听见了。 徐禹捷原站在谢翊左侧,听闻之后,更是要死不活地走到谢翊右侧,左瞧瞧右看看后,才掩嘴笑着,回到了原地。 闻月脸颊滚烫。 与此同时,谢翊也转过身,慢慢悠悠低下了脑袋,饶有兴致地望向了她。 她一抬眼,他脖子里那串吻痕正昭示着她的罪恶。 她索性捂住了脸,跺着脚,都快哭了:「江边客是那么好赶的吗?这不就是为了逼真,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嘛!」 罗宏嫌弃道:「你这也太没手段了。」 「不不不。」徐禹捷从一旁窜出来,朝闻月抱了抱拳,一脸崇拜:「照我看,闻姑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了。谢翊这身,平常连我都近不了,闻姑娘居然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是叫人崇敬。」 「好了好了。」谢翊摆摆手,「都别说了。」 徐禹捷见状,抖了抖眉毛,暗示与罗宏一道离开。 罗宏虽不情愿,但也是个识颜色的。 两人对了眼色后,迅速离了院子。 不过片刻,院内便仅剩闻月与谢翊两人。 谢翊凑到她跟前,半弯下腰,用手替她拢了拢睡乱的头髮,提醒她,「人都走了。」 闻月死活没动静,仍旧捂着脸。 谢翊伸手,握着她的腕,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手挪下来,「好了,别气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 「你得给我澄清!」她委屈,「就罗宏那嘴巴,明日一行兄弟就全知道了!」 「可以。」他答应得异常果断。 可印象中,谢翊可不是这么好商量的人吶。 闻月正纳闷,他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已趁她不备,捏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抱着她,下巴枕在她头顶,朝她抬起手,横出一只小指,同她拉钩。自头顶传来他幽幽的笑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我们成亲。」 闻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此「成亲」非彼「澄清」的意思。 脸当下便烧红起来,她害羞得直想从他怀里逃跑,却反被他越抱越紧。 他低沉的嗓音,从她头顶发声:「没救出殷灵子,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提及殷灵子,闻月镇定下来,「你已拼死,此事不由你。」 「她对你,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 谢翊怀里极暖,让昨夜经歷了大惊的闻月,觉得安心。她回忆道:「她是我前世最好的朋友,亦是在我前世临死前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我想救她,但绝对不是以旁人的命来搏。更何况,如江边客所言,她即将为七皇子之妾,她向来爱财喜权,那样的生活,她或许是喜欢的。」 各人之命,皆有变数。 原本江边客押着殷灵子是要去犒赏军士的,那有多危险,闻月是知道的。而如今,因她与谢翊意外插足,已改变了殷灵子的命相。既然殷灵子安然,又被七皇子相中,能贵为皇子妾室,已近乎完成了殷灵子前世心愿。 闻月心想,这一世,她总能再想办法同殷灵子见上一面的。 她要殷灵子平安,并非一定是要将殷灵子救出来,与命运未知的她捆绑在一块儿。七皇子是未来帝位归属之一,即便再不济,也能混个亲王。 只要殷灵子平安,她便安心了。 闻月自谢翊怀中昂首,看向他,「谢翊,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夜访七皇子府地牢救出殷灵子,那有多危险你应该知道吧?」 「自然知晓。」 他甫一低头,两人的目光便胶着到了一块儿。 四目相对之时,闻月定定望向他,目光灼热:「那你为何还要深夜涉险?」 虽然心中几乎已有笃定答案,但闻月还是想亲口听谢翊说出来。 那样才能给她,再去相信他一世的勇气。 闻言,谢翊唇角缓缓扬起了弧度,眼中有瞭然笑意。 他温柔低头,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因你说过,救她,便嫁我。」 先前罗宏提及,闻月已猜到是如此答案。 只是,她不敢轻易相信,定要从他口中笃定听闻,才叫她安心。毕竟,前世的谢翊实在太叫她失望,她实在无法再给予信任。而今,谢翊似乎是变了个人,他能以性命相搏,去换闻月一句承诺,若那不是喜欢,闻月不信。 或许,真的是时候放下前世成见。 把赌注放在今生的谢翊身上,再搏一搏命了。 因为,而今这纷杂乱世里,一切已变,却也似乎未变。小川的死,仍旧提醒着闻月,或许人的命相是无法撼动的。但对于今世的谢翊,闻月敢拿命去同他赌命! 谢翊替她撩开额前凌乱的发,温柔道:「殷灵子即将嫁入七皇子府,即便是救她出来,她亦无法全身而退。如此看来,救殷灵子一事,怕是不成了。」 「无碍。」 「那我可否同你商量商量,再换个愿望?」他得寸进尺。 「不用换了。」 「连机会都不给了?」谢翊反问。 闻月笑笑:「并非。」 她抬眸向他,目光坚定如炬,一字一顿,毫不迟疑—— 「谢翊,不用愿望,我答应嫁你。」 第44章 静好 书房内院, 四下无人, 僻静安逸。 柳树发了新芽, 寒冬终将过去。 长廊上, 两人相拥而立的身影在日光下拉长。 谢翊欣喜若狂, 怕太过唐突,不敢造次, 只得轻吻了吻她的额心。 他同她郑重许诺:「阿月,这此生我定不负你。」 「好。」 闻月笑着点头, 任由他激动地将她拦腰抱起。 长久后, 小厮送早膳进门, 才打破了这一室的温暖。 回过神来,闻月忽地想到了什么, 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去,立在他跟前, 用一双灵动的眼, 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他任何一丝的别样神情。 她微眯着眸子,问他:「谢翊,昨夜在那后花园中, 你到底是何时清醒的?」 谢翊蓦地一笑, 撇过脸去,不让闻月瞧见表情。 闻月见他不肯开口,张牙舞爪地伸了手,去挠他的笑穴。 须臾之后, 谢翊无奈转过身来,负着手,弯下腰。一张俊脸压下去,离闻月近乎仅有咫尺只遥。 谢翊拿食指点着她的鼻尖,玩味道:「许是你脱我衣裳那刻?又或是你把我推下花丛那刻?还是你吻我脖颈之时?」 闻月叉着腰,一脸怒极:「好啊谢翊!原来你一直醒着!」 闻月作势就要掐他的腰,谢翊急逃,闻月追得飞快。 可无奈,两人脚力悬殊,她死活也追不上他。 她装作生气,停在那边。 谢翊明知她那气是装出来的,却还乖乖地凑了过了,任她挠他痒。 书房内院,两人一闹一笑。 那笑声洋溢着快乐,一度传得老远。 谢翊从未曾告知她,他那毒虽重,但却未至心脉。外界所见所闻,均能感知得一清二楚。即便闻月未能及时相救,他亦然能有信心清醒地坚持到江边客来时,并使计江边客离退。毕竟,交手之际,江边客从未找寻到他的任何把柄,更不用说拿捏于他、威胁辰南王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谢翊原可以全身而退,但在罗宏携他进了后花园,瞧见了闻月抱着药罐张皇的脸,以及脱去外衣,那颗极力维护他的心。 谢翊选择闭了眼,装作无能地睡了下去。 因为他相信闻月。 毕竟,她是他未来唯一的妻。 * 辰南王虽面上不允谢翊与闻月之事,但暗地里已同相国会了面,撤了亲事。 王妃仍在极力推动着两人亲事,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闻月想,今世的她拥有着前世的记忆。若防微杜渐,仔细回忆前世命理,避免二十岁时沉塘而亡,该当是理所应当之事。 一晃眼,时值春日。 万物復甦的节气,上京城大街上的商贾交易也愈发繁茂。 冬日过去,百姓忙不迭地换起新衣来。不止是小吃摊,连好几处裁缝铺都排起了长龙。 谢翊藉口要带闻月添几件新衣,牵着她便上了街。 罗宏、伍林等人担心谢翊安危,一股脑地便要跟去,却被王妃一挥袖子,全都拦在了府内。罗宏觉得不过是买几件衣服,安全起见跟去也无妨,但王妃却一脸神秘地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暗示其中别有奥妙。 东街正中央最大的商铺,便是霓丝阁。 霓丝阁专为皇亲贵族、达官贵人提供婚嫁衣裳,件件都是纯手工打造。纹绣功底当属江南最优,霓丝阁的每件嫁衣,都是那江南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珍稀双面纹。因绣娘一年仅能绣三件衣裳,因此霓丝阁售出之嫁衣,一年不足百件,还需提前半年预订。因其精緻华美、一件难求,让南施国女子趋之若鹜。 两人行至霓丝阁门口时,谢翊蓦地停了下来。 闻月心想,这人不是要带她去买新衣裳,怎生的就停在霓丝阁不动了? 她听过这霓丝阁的名声,这里头是卖婚嫁衣裳、凤冠霞帔的铺子。一年仅营业数十日,定制凤冠霞帔更要排上大半年。偶尔几次开门营业,还仅接受预约而来的客人。 闻月正纳闷呢,谢翊忽然牵住她的手,一叫跨进了铺子里,「进去吧。」 她觉着,谢翊是男子,定然不知道这家铺子的规矩。兴许只是瞧着这家铺子像是裁缝铺,才带她进门,并不知道霓丝阁是非预约不得入内的。 她刚想开口制止,却见门口的两个丫鬟见了谢翊,笑逐颜开地朝身后喊道:「世子殿下来了!」 如此情状,像是早已熟识了似的。 不消片刻,自帘内忽地走出一位美艷少妇。 瞧见她的第一眼,闻月便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没想到,美艷少妇竟直挺挺地走到了她跟前,甚至极为熟稔的朝她笑了笑,招唿道:「闻姑娘,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闻月皱着眉,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你是那日替王家送凤冠霞帔的?」 「正是。」她笑了笑,「不止如此,我还是这霓丝阁的老闆娘。」 闻月一惊,压根没想到,那日上她那破旧医馆的,竟是所制嫁衣享誉南施国的霓丝阁老闆娘。她下意识问:「难不成王家送的那套凤冠霞帔,也是霓丝阁产出?」 「是霓丝阁产出没错,但送您凤冠霞帔的可并不是王家人。」 老闆娘说完,笑着拿眼戳了戳她身旁的谢翊。 闻月当下便明白了,老闆娘意有所指。 她错愕地望向谢翊:「那套凤冠霞帔,是你送的?」 谢翊只是笑,却未答。 老闆娘在旁帮腔:「闻姑娘细想便知,南施国规矩,姑娘家嫁人,凤冠霞帔亦是嫁妆之一,定要由女方採买,哪可能是男方家送来的呢。若当时姑娘多问一句,奴家或许就没办法帮殿下圆这么一说了。」 「谢翊,你怎未同我讲过?」闻月嘟着唇,同他赌气。 谢翊宠溺地笑笑,颳了刮她的鼻尖:「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当时就没猜出来呢?你当真以为,你救了我谢翊,我便只送了你一根玉镯便了事了?」 「那你还偷偷送我什么了?」 「也没什么。」谢翊认真回想了一下:「除那凤冠霞帔,应当还送了十三担嫁妆。」 「十三担?!」 「或许还要多两担吧。」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闻月气得不行:「要早说了,我定要将那十几担嫁妆从官府扛回来。」 「如今回去也来不及了。」 谢翊压在她耳边,轻轻吐气,语气诱惑如斯—— 「今后嫁了我谢翊,我绝不让你再进别家的门。」 他虽口气霸道,但语气却宠溺温暖。 一时间,竟让闻月生了岁月静好之感。 脸颊害羞得发烫,但心头却是暖得不成样子。 回想起当初在夷亭村的时光,她明知谢翊心属于她,却为改变命格强迫自己嫁与王道勤,甚至为让谢翊死心,还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披上他送的嫁衣,嫁给旁人。 那时候,谢翊一定很伤心吧…… 仔细想来,前世之事与今世谢翊显然是无关的。 若她当初能不为命运所迫,想穿这点,或许就不会觉得这么对不住他。 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和谢翊,如今还携手走在一块儿。 老闆娘走在跟前,引两人上楼:「说起来,世子殿下还是我的恩人,当年我与丈夫和离,拖着孩子来上京寻口饭吃,是殿下见我们母子二人可怜,才资助我开起了霓丝阁。霓丝阁在江南有绣坊,因此,那日殿下拿着您的衣衫在江南找到我,让我照样做身凤冠霞帔时,我立马请了三位绣娘,停下手头活计,连续半月赶制了出来。仔细想来,赶工之衣或许粗糙,好在殿下又给了我这次机会,让我能亲自给闻月姑娘换件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老闆娘话音刚落,三人已行至二楼,豁然开朗。 霓丝阁二楼建构巧夺天工,空旷的大厅上,竟无一根廊柱支撑。大厅中央,竖着一面硕大铜镜,几乎能映出整身。 道了声「借闻姑娘一用」,又见谢翊点头后。 老闆娘便拉着闻月,走至厅堂东南角。 随后,老闆娘不过随手一扯,周身忽有帘影重重,为她们二人辟出了一方额外天地。 许久后,在老闆娘的帮助下,闻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凤冠霞帔。 此身凤冠霞帔,与上回穿着的,俨然是两种不同的款式。先前那件是小家碧玉似的嫁衣,上头绣着百花,细腻大方,已叫人爱不释手。而今这件,做工异常精美,衣料十分考究,裙摆及地铺陈开来,上绣牡丹争艷图,华贵非常。 老闆娘还有心给她画了眉,涂了胭脂,配上一把双面绣的团扇,连闻月都快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老闆娘满意地拉开幕帘。 一瞬之间,那层唯一的屏障被解除。 一幕之隔外的谢翊,目光径直落在了闻月的身上。 当下,他唇角本能地上扬,笑容意气风发。他眼中情绪杂陈,有惊艷、有欢喜,更多的是宠溺…… 「殿下定有话要同闻姑娘讲,奴家先告退了。」寻了藉口,老闆娘福了福身,迅速走下二楼。 临末了,还不忘关上入口,不叫旁人再上去。 霎时间,偌大的厅前,只剩二人。 四面都是铜镜,闻月一抬眼,便能瞧见自己一身大红霞披,唇红齿白,当真是新嫁娘的模样。而她对面,还站着个身形飒爽的男子,正春风得意的朝她笑。 四下无人,周遭实在僻静得很。 闻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拿团扇害羞地掩着面,拈了块布料,心猿意马地说:「这料子可真好,比上回还好,你要瞧瞧不?」 殊不知,此刻谢翊满心满眼里,全是她的一举一动。 当下,她拿团扇掩面,在他眸底倒多了几分雾里看花之感。 谢翊是个急性子,他委实并不喜欢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他登时上前几步,欺进她,直至停在她跟前,企图将这种感觉抹去。 可靠得越近,他就越是心烦意乱。 不知是否是老闆娘将闻月的唇涂得过红了,谢翊只觉得口干舌燥,本能地就低下了头,哑哑喊了她一声:「阿月。」 「嗯?」她抬眸,疑惑。 她甫一昂首时,两人离得更近。 那鲜嫩的唇,恍若近在咫尺。 谢翊魔怔了。 心跳鼓动着耳膜,也一併吞噬着谢翊的理智。 他掐着她的腰,迫她靠得更近,她头上珠帘碰撞之间,引得一片清脆叮咚。他以灵活的双手将她绕了半圈,深深锁入怀中。 此情此景,叫闻月熟悉非常。 临低头的那一秒,谢翊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笑容,淡笑道—— 「真好,如今这回,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吻你了。」 随后,他信手一挑,珠帘叮咚,让开了条道儿。 他俯下身,深深朝她吻去。 这一回,闻月没再反抗。 她只是微笑着,闭了眼,任由他温热的唇欺上她的。 长久之后,谢翊方才从她的唇上退下来。 同上次在医馆卧房中一般,偷香之人谢翊,此刻唇角满是作案证据。 闻月羞赧,生怕被人瞧见,红着脸,急忙拿袖子替他揩去。 反倒是偷腥之人,镇定自若得很,甚至捏着她的腕,不准她动作。压在她的耳边,嗓音低哑且深沉:「阿月,我喜欢你。」 「嗯。」闻月点头,「我知道。」 「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能做到。」 「我知道。」 「所以……」 他横过脸,浅笑着,停在她的面前。 两人距离太近,以致于她每次眨眼,睫毛都能在他的脸上掀起风旋。 谢翊定定望着她,口气温软。甚至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些勇勐,早已一扫而光,他口中竟含了些些丝丝的哀求:「所以阿月,快点嫁给我好不好?」 她无奈笑着,从他手中抽出腕来,睁着双灵动的眼,一丝不苟地给他拭着唇。 一边擦,她一边笑着点头,轻轻地道了声,「好。」 闻月躲在谢翊怀中,近在咫尺之时,谢翊身上那股松木气息愈盛,叫她觉得安心。发顶珠翠玲珑,提醒着她即将为新嫁娘。 她想了想,觉得是时候了。 既然决定嫁给谢翊,闻月便愿意将前世一切和盘托出。嫁给谢翊的那一刻,她已决定把命赌给他,赌他这世定不负她,定会为她寻得周全。 停下替他拭唇的手,闻月抬眸,灼灼对上他的眼—— 「谢翊,你想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得吗?」 谢翊闻言一怔,并未答话。 须臾后,他撇开了脸,望向雕花窗外。 若当下,闻月有心寻他脸上痕迹,定会瞧见他眼中写满的是……逃避之色。 可惜,闻月信任了他,完全没察觉到这一丝异样。 他未应,闻月只以为他是不愿意提起她的伤心事,深吸一口气,她将一切告知于他:「我与王妃所言梦境,便是你我前世。你三妻四妾是真,弃我不顾亦是真。前世,我亦曾嫁你,不为妻、甚至连妾都不是。我自江南上京,不顾一切同你一道的后果,更是差劲。两年后,也就是在我二十岁那年的除夕夜里,我被奸人所害,推下辰南王府的莲湖,沉塘,怀着你的孩子,死于非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言至于此,闻月吸了吸鼻子,已是哽咽。 谢翊抚着她的背心宽慰她,让她说下去。 闻月继续道:「死去的感觉实在糟糕,除夕夜冰冷的河水吞进我的口鼻,叫人唿吸不得,我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周身越来越黑。更让我难过的是,我与你所生下三岁的独子,也一併被人丢下了水。我临死前虽竭尽全力将他托举,但亦未知他生死如何。直至今日,我换命重生,我依然想着我的孩子,是否能安好?」 「啪嗒——」 一滴泪自她眼中掉下来,途径脸颊、下巴,直直落向谢翊手背。 那滴泪触及手背时,灼热滚烫,仿佛烧着了谢翊的心。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面对她满脸的泪痕,他似有话说,却又欲言又止。许久之后,他选择沉默地将她抱住:「不用怕,这一世我决计不让你再经受一次。」 「好。」闻月含着泪点头,「我相信你。」 「关于命相女一事,我定尽快替你抹去。」 「嗯。」 「迎娶你一事,也立刻提上日程。」 「好。」 谢翊紧紧抱着她,指节泛白,极为用力,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阿月,这一世我定保你无忧。」 他撩开珠帘,低头吻她的泪。 她闭着眼,应承着他的吻。 眼前一片漆黑时,闻月忽地回想起前世死前,谢翊因徐冰清一句话,离她而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蹙了眉,低声同他道。 「谢翊,这一世你一定不能再骗我。」 他周身一震,原正吻她,眼却睁开了。 在确认闻月并无异常之后,他才将埋首在她脸颊上的唇,缓缓挪开。 片刻后,他放开了怀中的她,负着手,走到厅侧的雕窗前,凭窗而立。 春风将他的声音吹得细碎,声音幽幽,叫人听不真切。 可依稀,闻月听见他出神地在问…… 「阿月,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会如何?」 她未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朝他走去,直至与他并肩。 她抬眸望向他,上挑的眼梢中带着笑意,但说出的每字每句,皆像是从牙缝中咬出来的,口气决绝,叫人惊心—— 「若你今世再骗我,我定不会原谅你。」 「此番一生,我定与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从今往后,生生世世永不復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翊会那么容易就跟闻月成亲嘛?哈哈哈哈哈 火葬场还没来临前,你肯定以为美梦成真喽~ 第45章 守候 三月后, 夏末已至。 上京城内, 辰南王世子谢翊将与江南民女成婚的消息甚嚣尘上。 谢翊因平定四方, 深受百姓爱戴, 如今竟摒弃了家世、身份皆与之匹配的上京城相国之女徐冰清, 而选择娶一平民女子为正妃,实在是出人意料。 虽不知该江南女子姓甚名谁, 但如此大跌眼镜的结合,让坊间关于二人的传言已甚嚣尘上。茶馆里、酒楼里, 二人的故事已编排出数百种版本, 只差写进话本子里了。 离那辰南王世子妃的位置愈近, 闻月就愈发忐忑。 三月以来,偶尔闭眼时, 闻月还会回想起那日在霓丝阁里,谢翊凭栏而望, 背对着她, 问出的那一句「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会如何」。虽然那仅仅可能是谢翊无意识问出的一句话,可在闻月这头, 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可至于到底是哪儿不对劲?闻月也说不出来…… 一月前。 在王妃的安排下, 闻月已从东厢搬进了谢翊院里。 如今百无聊赖,闻月便敲了敲隔壁谢翊的房门。 见没动静,便知晓他出门了。 谢翊近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日里竟连人影都见不着。 行至后花园, 闻月索性往凉亭一座。 从合欢树上摘了一捧合欢花,她便开始亭内挑挑拣拣。 合欢花有宁神功效,医者本能,让她想摘了花,带回谢翊院里晒干了泡茶喝。 挑得累了,她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却见后门忽地敞开。 闻月立刻竖起防备,却未成想,竟是徐禹捷从外头探进了个脑袋来。 瞧见闻月,徐禹捷先是一愣,随后往身后长长地探了一眼后,不消片刻,他便同见了洪水勐兽似的,立刻钻进了辰南王府后花园里,关上了大门。 临末了,他还拍着胸脯,在那儿直喘。 闻月走出凉亭,负着手,慢慢悠悠地朝他走去,「都说相国公子徐禹捷有乃父之风,为人行事正直坦荡,绝不走偏门,如今怎倒从辰南王府后门中进来了?」 徐禹捷头顶满脑门的汗,却根本来不及擦,急忙对闻月做了个「嘘」的手势,就躲进了后花园的枯井后头。 不消片刻,又有人开了辰南王府后花园的门。 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踹的。 还是个紫衣少女。 见了闻月,紫衣少女便问:「姑娘,可有见着徐禹捷?」 闻月故意停了下,枯井后的徐禹捷急得直给她使眼色。她这才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坐下继续挑合欢花,说:「未曾见过旁人。」 「怎么可能?」紫衣少女挠了挠发心,「这分明是条死路,他理应在这儿呀?难不成,是那书呆子徐禹捷偷偷爬墙了?好傢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思及至此,紫衣少女飞快阖上了门,朝闻月摆了摆手,道了声「姑娘不好意思呀」,就消失得无影踪了。 徐禹捷见状,劫后余生似的,从枯井那头爬出来。 闻月提了茶壶,倒满一盏茶,走过去,同徐禹捷一道坐在凉亭前的石阶上。 她将茶递给徐禹捷,问:「刚那女子是谁呀?」 「上京第一剑之女许酣。」徐禹捷舒了口气。 「她喜欢你。」 徐禹捷接过茶水,刚饮了一半,得闻闻月此言,惊得直接呛住了,连咳好几声,不甘道:「就她那种蛮力武夫,一点都不招人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上京城里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官家女子。像她这样的,一天到晚同她那师哥练剑,我看还是她那愚钝的师哥更适合她。」 徐禹捷越说声音越低,语气带刺。 闻月仿佛察觉了什么,须臾之后,笃定道:「你也喜欢她。」 这回,徐禹捷直接跳了起来。 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瞧了眼闻月,又来回打量了遍自己的模样。最后,才重新坐回了台阶上,嘆了口气,「我总算明白谢翊为何那般钟情于你了。」 「为何?」闻月问。 「你很聪明,闻月。」 印象中,似乎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聪明。 她依稀记得谢翊与罗宏曾先后以聪明二字形容她,但闻月想,聪明的含义或许有很多种。她所拥有的的,可能仅是重生一世后,对任何事情都看开的瞭然豁达。 徐禹捷把杯盏横到闻月面前,闻月提了壶替他斟满。 他遥遥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道:「我与她不似你跟谢翊,我俩是不可能的。这上京城中,人人皆存着秘密过活,至于我的这个秘密,还请闻月保密。」 这队闻月而言并非难事,毫不犹豫,她点头称「好」。 「对了,和谢翊婚期临近了吧?」徐禹捷问。 「嗯,三月之后。」 「恭喜。」 徐禹捷朝她抱拳:「天下男子可不是人人都如谢翊那般深情,闻月你不仅聪明,运气也是顶好的。听闻,这两日辰南王就将想晔帝讨旨,令谢翊娶你为世子妃了。」 「这么快?」闻月蹙眉。 此门亲事,辰南王虽已默许,但却因面子上却过不去,一拖再拖。 闻月原以为,辰南王少说还要个把月,才能把心里头这坎过过去,去向晔帝讨旨意,却未成想竟如此之快。徐禹捷所在相国府与辰南王府自来交好,连订了多年的亲事,却遭退婚一事,都未闹出么蛾子,可见双方私交甚笃。更何况,徐禹捷身在朝野,所言定非虚假。 徐禹捷瞭然笑笑:「你近几日未往街上跑吧。」 「未曾。」 「看来,是谢翊那小子瞒了你不少事儿。」 「什么事?」闻月追问。 「你或许不清楚,谢翊到底有多喜欢你。」徐禹捷无奈地嘆了口气,「你可曾听闻,上京谣传,谢翊即将迎娶平民女子为世子妃一事?」 「是有些印象。」 闻月曾从丫鬟私底下的交谈听闻过。 当时她便纳闷,谢翊娶她一事,尚未经辰南王盖棺定论,知道之人少之又少,又怎会传至上京人尽皆知? 闻月挑眉,「难不成你知晓内情?」 徐禹捷只是笑:「你可知那谣言是谁授意传出来的?」 「不知。」 「是谢翊。」 「谢翊?!」闻月皱眉不解。 徐禹捷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灰尘:「谢翊为辰南王独子,一向孝顺辰南王。可为了你,他先是当众顶撞辰南王,要求娶你为妻。如今,眼见辰南王迟迟未有向晔帝请旨的动静,他便私下命人将谣言传开,逼得辰南王不得不因担心谣言入了圣耳,引致欺瞒圣上的重罪,而急忙前去请旨。」 没忍住,徐禹捷笑出了声来。 他说:「谢翊为了你,可是连老父亲都算计上了。」 闻月压根没想到,此事竟还是谢翊杰作。 如今从旁人口中听来,既是好笑,又是感动。 徐禹捷迎着日光,往前走了几步,他神情遐远,像是在遥想什么。 与此同时,闻月听他道:「在未遇见你之前,旁人皆以为,谢翊独善其身,从不与旁的女子亲近,是因为我家妹子徐冰清才是他的意中人。可我一直知道,并非如此。」 「为何?」 「因为我知晓,谢翊一直在等你。」 徐禹捷回过首来,满眼皆是笃定之色。 这徐禹捷身上,似乎藏了许多闻月想知道的事儿。 她托着腮帮,反问道:「他在等我?」 「是。」徐禹捷顺其自然地问,「你们应当很早便认识了吧?」 「也……不算很早。」 「若我未猜错,谢翊十四岁前你们就认识了吧。」 「扑哧」一声,闻月笑出了声来。 徐禹捷未见她应答,只以为是被他猜中了。 从前,谢翊瞒得那样好,甚至抵死不承认的那些话,到闻月这儿竟得了印证。 徐禹捷忍不住偷笑。他虽从小比不过谢翊,但谢翊总算在感情一事上还是栽了,被他抓住小辫子了。从今往后,他也算能拿捏谢翊的玩笑了。 思及至此,他越发得意,洋洋洒洒道:「谢翊十四岁那年,与王妃上翠微寺礼佛,却不慎跌落台阶,陷入昏迷。他痊癒之后,我便邀他一同去御花园打喜鹊窝,一併活动筋骨。我二人玩累了,便躺在那假山后头歇息,没成想,我睡到一半,便被谢翊那傢伙给扯醒了。那时,他扯着我的胳膊,撕心裂肺地来回在那儿喊,闻月别走。当下,我就把他给踹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边说,徐禹捷还边模仿着谢翊当时举动。 分明他是有意逗乐闻月,但闻月却紧绷着一张脸,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你如何确定,他当时喊得却为闻月无疑?」 深吸一口气,闻月终是问出了她的疑惑所在。 徐禹捷显然未察觉闻月的变化,仍笑得很欢:「当时我可气得够呛,我徐禹捷还是头回被男子拉着喊女子名,委实丢了男子气概。因此我将那二字女子名记得死牢,可偏偏醒来之后,谢翊倒是不认了。」 「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闻月细眉蹙成一团,难以置信道:「谢翊十四岁时,我方才九岁。那时我与父亲早已迁居江南,根本不可能同他见过面。」 「难不成,是重名?」 「你当真确定他当时喊得却为闻月无疑?」闻月站起身,目光灼热急切。 「确定。」徐禹捷点头,回忆道,「他入梦之时,曾喊过数次,皆是如此。」 「砰——」 她手中茶壶落了地,应声碎裂。 大片水渍在干涸的地面上,洇出重重深印。 闻月将拳头捏得死紧,指节泛白。 她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发散,告知自己或许只是重名而已。 然而,一些怪异的想法,仍是从脑中跑了出来。 像有什么横亘于心的答案……唿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40个文章收藏就能双更啦~感觉周末应该可以送大家双更啦啦啦 谢翊的马甲要掉了,火葬场开张了 第46章 花灯 抱着那一摞的合欢花, 闻月失魂落魄地走回院中。 好巧不巧, 遇上了迎面而来的王妃。 王妃一眼便瞧出, 今天的闻月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面对面朝闻月走去, 闻月却恍若未闻, 始终垂着脑袋,连她唤她都未曾听见。这可一点都不像向来爱热闹的闻月, 若换做平时,她早将她拦下, 甜甜地唤她王妃了。可如今, 她倒像是没了魂似的, 一双水灵灵的眼,如今直愣愣地, 里头死水一片。 王妃拦住她跟前,她这才缓缓幽幽回了神, 呆呆笑着, 唤了句:「王妃好。」 「这是怎么了?」王妃上下打量她,见她没受伤,才放下心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要不同王妃说道说道?还是谁欺负了你, 罗宏、伍林, 还是谢翊那臭小子?」 提及谢翊,闻月这才蓦地回过神来。 她微眯着眼,心道,若真是她猜疑的那件事发生了。辰南王及王妃作为谢翊身边体己之人, 定会有所察觉。 或许,她可以从王妃口中,得到些她想要的答案。 「我没事。」闻月抬眸,强抿出一丝笑,说:「王妃,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王妃和蔼地笑着,「但问无妨。」 「谢翊十四岁前,可有何怪异之事发生?」深吸一口气,她问出心中所想。 王妃蹙着眉,仔细回想了好一阵,才说:「未曾。」 难道真是闻月猜错了吗? 可分明徐禹捷所言,也不像虚假。难不成,是王妃未曾察觉? 闻月不死心,抓着王妃的袖,像是攥紧了救命的稻草:「真的没有吗?比如说突然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被闻月一点,王妃瞬间回忆起来:「如此说来,却有一事。」 「何事?」 「谢翊曾在儿时,被高僧预言,十四岁时将入生死之劫。」 「生死之劫?」闻月蹙眉。 「正是。」 王妃将目光投向远方,与此同时,关于前尘的记忆,也变得愈发清晰。她说:「因他儿时被高僧预言此劫,于是我每逢上元节,皆会带他同去翠微寺斋沐,以利度过这生死之劫。可没想到,十四岁之劫还是如期而至。那年,南施国碰上百年难遇的大雪。上元节当日,我照例带他步行上翠微寺,但行至半途,谢翊忽然脚步虚浮,我本能地前去扶住他,但他却整个人完全失了力气,仰天倒了下去。当时,那台阶又高又陡。我急忙追他,却根本来不及,眼睁睁地看他一阶阶滚下去……那时,谢翊的血,几乎染红了台阶,我险些以为,他会丧命。」 提及过往恐怖经歷,王妃紧闭着眼,浑身都在抖。 闻月见状,扶住她的肩,将手附在她后背,替她舒气。 王妃感知到闻月的安慰,悄悄然睁开了眼,欣慰地朝她笑笑。 见王妃情绪平息,她才追问道:「那后来呢?」 「放心,在高僧和御医的救治下,谢翊虽几近危重,但还是安然救了回来。」王妃笑着拍了拍两人交叠的手,叫她安心,「也就是那一年,谢翊这孩子性情出了变化。他原本是同那相国之子徐禹捷一般,是极为调皮捣蛋,也是天赋极为平凡的一个孩子。可十四岁经歷生死之劫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不仅谈吐举止得体有度,更在行军打仗之上天赋异禀。」 王妃说:「辰南王府在朝中自来中庸惯了,如今倒出了这般的好苗子,我与王爷皆是又惊又喜。喜得是孩子有出息,惊的是担心此乃迴光返照。后来,我与王爷一道,再次寻了那位预言谢翊生死之劫的高僧。高僧却十分瞭然,同我二人道,谢翊已度过生死之劫,今后定将权势滔天、福泽绵延,此乃劫后福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语毕之后,闻月却未有任何回音。 王妃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于她,却见闻月面色惨白,紧咬着唇,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当下,闻月手里抱着的满怀合欢花,早已零散在了地上。 花枝随夏末凉风,飘得老远。 就如同闻月因充斥怀疑,而支离破碎心,再无法拧成一团。 诸多事情,都在朝她猜疑的方向行进。 王妃蹙眉,来回打量着她:「怎么了?」 「没事。」 「没事就好,快别胡思乱想。」 庭院内,丫鬟小厮正张灯结彩,布置王府,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迎秋宴。 迎秋宴是南施国特有的习俗,每年六月下旬的最后一日,便是迎秋宴。 迎秋宴顾名思义为迎秋的宴席,秋乃指代秋收,寓意硕果丰满,自迎秋宴起,百姓便将迎来收穫的下半年。因此,对于南施国百姓而言,迎秋宴的重要性不亚于春节。 王妃指着屋檐处连天的红灯笼,同她道:「再过两日便是迎秋宴了,王爷不日也将禀明圣上你二人婚事,都是要做新嫁娘的人了,快别胡思乱想。」 闻月镇定下来,对王妃点头,说「好」。 闻月遥遥望着远处,她心想…… 快迎秋宴了,一切都会得到答案的。 * 傍夜,院内。 因白日之事,闻月心中乱得慌,便推了门,准备出去散散心。 可将将推门走出,便见院内灯火通明。不止屋檐下红灯笼高挂成串,连庭前的凉亭里头也燃着油灯。烛火、灯火交叠,周遭明如白昼。 凉亭里头,还坐着个白衫男子,像在忙着什么手工活计。 将将凭着背影,闻月便认出,那是一天不见踪迹的谢翊。 闻月本能地快步走过去,想向他求解心中疑惑,可就在迈上凉亭台阶,离他后背仅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她却蓦地停顿下来,竟……窃窃不敢上前,心中已打了退堂鼓。 偏生,谢翊发现了她。 他没回头,仍旧埋首忙活着,只是语气中能听出些许宠溺的笑意:「还没歇?」 「嗯。」闻月点头,鼓足勇气跨上台阶。 他听见有脚步声自后头而来,无奈嘆了口气:「原想给你个惊喜,未成想倒被你撞见了。」 直至站定在谢翊面前,闻月才看清,他手中执着竹刀,正来回打磨着竹条。亭心的石板桌上,还堆陈着宣纸、笔墨、烛台。瞧着模样,像是在编花灯。 闻月好奇问:「这是在做什么?」 「扎花灯。」 「为何?」 谢翊低头忙活着,娓娓道:「南施国自来有习俗,迎秋宴后将成亲的夫妇,定要由丈夫亲手制作一盏花灯给妻子,并在成亲之日挂于门前,花灯寓意圆满光明,是期冀未来一切顺遂的意思。我从前不知晓,还是母妃前几日同我说的。」 对于两人的未来,谢翊有期待,闻月又何尝不是。 换做从前,他此话一出,她定然毫不犹豫地冲进他怀里,任由他抱住。可如今,她心中疑惑纵生,根本容不得她再拥有那般天真的快乐。 闻月拾起那已剪成兔耳形状的纸片,摊在手心。 她分明心中已猜出,谢翊到底要做何种形状的花灯,但却不甘心地仍要寻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佯装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花灯?」 「兔子花灯。」 他回答地毫不犹豫。 须臾之后,谢翊将那竹条轻轻一拢,便圈成了兔身形态,他把那竹架横到闻月面前,献宝似的说:「你不是最喜欢兔子花灯的吗?」 她凛着脸,随即反问:「为何是兔子花灯,而非莲花灯?」 谢翊光顾着扎灯,压根未察觉闻月的变化。 他本能地回应她:「你不是从前同我说过,你父亲每逢元宵、乞巧二节,定会扎你最喜欢的兔子花灯给你吗?」 「不可能!」 她勐地出声打断他:「我从未曾同你说过此事。」 确实,今世闻月从未曾同谢翊提及此事。 不仅是从未曾说过喜欢兔子花灯,更从未曾提及她父亲每逢元宵、乞巧二节都扎花灯送她。若说兔子花灯,还能尚且算是巧合,但父亲之事,闻月从未曾同他提及过一字,他又是从何得知? 唯独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上一世,谢翊遇刺受伤落难夷亭之时,她曾借着散步利于痊癒的名义,邀谢翊在乞巧那日一同上街。当时,对着满目琳琅的花灯,她一眼便看中了那盏兔子花灯,并对谢翊说出了同他此刻叙述如出一辙之言。 可那明明是上一世之事,今生的谢翊就不该知晓! 怎么会?怎么会! 当下,她语气中满是惊恐及质疑。 谢翊闻声,勐地一惊,手上竹刀直直滑向他的指腹,瞬间沁出血来。 不过须臾,他才反应过来,方才同闻月的不经意之言,是出了纰漏的。 他放下竹刀,神情躲闪:「兴许,是我记错了。」 「真的只是记错吗?」闻月反问。 「只是记错。」 他再次重复,口气笃定如斯,叫闻月无法再追问下去。 转身之后,闻月飞快走出凉亭。 或许,曾有那一刻,闻月是想开口问出那句话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然而,谢翊当下的表现,早已昭示她结果。若她贸然开口,他是定然不会承认的。他不承认,闻月便也没有证据佐证心中猜疑。 好在,明日便是迎秋夜宴。 她定有办法,逼出谢翊的答案。 可到那时,她到底能否勇气,将那句话问出口,连闻月都不太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闻月会放弃询问,然后一辈子就这么快乐幸福煳涂过下去吗? 第47章 宫宴 闻月不得不承认, 无论前世今生, 当下的这一段时光, 已是她两世之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之一。 事事有回应, 样样皆顺心, 许多事儿都好似能一眼望到头。 她与谢翊老来白头的模样,也近乎咫尺之间。 或许有那么一瞬, 闻月也想学做那掩耳盗铃之人,忘记徐禹捷所言, 忘记王妃的话, 忘记谢翊的兔子花灯…… 然而, 相隔不过一日。 因在谢翊书房外,偷听到之事, 让她彻底放弃了怯懦的想法。 她誓要为自己,寻个解答! 如此转变, 只因那日在书房中意外听得的谢翊与罗宏的对话。 当日, 谢翊仍旧一早没了人影。 闻月走至前院,才发觉伍林、李元峰二人正守在谢翊书房前院。 她原就与二人熟识,因此当王妃有意要她捧着药膳,进书房转交谢翊时, 两人便弃了谢翊谈论军机之时, 一概不准旁人入门的规矩,放闻月进了去。 谢翊出身军中,管教下属自来严格。 彼时,平日里丫鬟小厮时常出入的书房前院里空无一人。连屋檐之上, 都立着轻功高强的□□手,正四处巡视。如此情形之下,照例说鸟都飞不进来,但闻月却意外地走了进去。 走至书房前的长廊上,闻月便听得房中有对话之声。 原是不止谢翊一人在场,罗宏亦在其中。 距离书房不过咫尺之遥时,闻月本不想打扰二人商谈,便轻手轻脚地将药膳放在了书房门口。如此一来,谢翊得空开门之时,便会瞧见门口药膳,她也不必同他见面,以免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 她刚放下药膳,正准备离开。 然而,躬身的那一刻,耳朵离雕花门委实太近。 谢翊与罗宏的对话之声,一清二楚地落入她的耳中。 谢翊背对着门,正抬首研究着上头的舆情图。 罗宏站在离谢翊一步之遥的背后,亦背对着门。他似乎心有戚戚,有所犹豫,须臾之后,才抱拳朝谢翊道:「殿下,恕属下多言。」 「何事?」 「殿下是否早已知晓,闻月乃是命相女?」 谢翊沉默,等同于默认。 片刻后,谢翊启唇,问罗宏:「你又是何时得知命相女是她?」 「三月前。」罗宏说,「殿下夜访七皇子府地牢,她预知中毒之时。」 「她太不谨慎了。」谢翊无奈。 「照我看,此事无关谨慎与否,是闻月关心则乱,」罗宏蹙眉道,「不过属下尚有一事不明,殿下前赴七皇子府时,如何料到即便遇上不测,也定会有人救您呢?」 一门之隔的室外。 得闻此言,闻月浑身战慄,脚步虚浮,险些站不住。 心中答案,近乎昭然。 若非心中那种可能,谢翊又能如何准确猜测出他会中毒,她亦会救他? 谢翊啊谢翊,原来她的关心则乱,仅仅是他的算计罢了。 书房内,见谢翊未答,罗宏自顾自道:「难不成闻月为命相女,还能预知旁人安危?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错,闻月待在殿下身边,定能保殿下平安顺遂。」 谢翊未答,只是从舆情图上拈了张旗下来,若有所思道:「罗宏,命相女之谣传,而今如何了?」 「回殿下,南施国境内,近乎人尽皆知。」 「瘟疫村那边呢?」 「经得殿下诏令,属下已安排人手,提点村民、暗示那药方字迹与命相女如出一辙。当下,闻月乃是命相女的身份,近乎昭然。」 闻言,谢翊把那旗子丢了,踩在脚下—— 「既然如此,十日后,便昭告天下,闻月乃命相女无疑。」 罗宏不解:「殿下此举何意?」 谢翊转过身,蓦地诡谲笑了,「闻月即将入我辰南王府之门,如今命相女之传言甚嚣尘上,待坐实闻月命相女之名后娶了她,对辰南王府无论是权势、还是名声,皆是有所裨益。」 「殿下当真妙计!」 罗宏半跪下去,激动道:「原来当初殿下意外得那命相女拓本后,又将前几页交予给住属下拓印,令属下流传至南施国四方,原来为得就是如今之事,殿下实在深谋远虑,叫属下佩服!」 一字不漏地,闻月听清了二人的所有对话。 原来,她由始至终就只是一颗棋子吶…… 手脚、面目冰凉如水,连那刻曾经蓬勃滚烫的心也一併冻结上了。 当初,因命相女之名流传,她忐忑难安才同谢翊共赴上京。因一心救人,才入了那瘟疫村。再后来,因信任谢翊,才再次步入这王府,嫁予他为妻。 可她从未曾想过,那些被打上二人回忆烙印的一部分,可能仅仅是谢翊谋划中的一个角落。而她走得每一步,都是在朝谢翊设置的陷阱里行进。 她很想推门进去,问问他,这计划中的每一步,他可有片刻考虑过她的安危。若被那日刺客知晓她乃命相女,又该有怎样的祸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可惜,谢翊不会去想的,他也并不会去担心她的安危。 毕竟,谁会担心一颗棋子的安危呢? 大不了,就换一颗呗。 闻月已无暇再去偷听二人对话,因为对她来说,那些都没有用了。 她重新捧起那药膳,极尽谨慎地,迈着细微的步子,一点点地朝外挪。她完全不想让谢翊知道,她曾偷听过这些事。 毕竟,今夜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印证。 前世今夜,宫内设有迎秋夜宴。 晔帝因忌惮辰南王府声势威望、喧宾夺主,特邀辰南王府中人前去。彼时辰南王已因病离世,谢翊奉圣命前往,并一连带了两位当时的心爱宠妾进了宫。然而,宴至中途,安置家眷的宫殿却突遭大火,旁人皆是安然无恙地逃出了,唯独谢翊的那两名宠妾被烧死在了殿内。 当时,闻月曾以为,那仅仅是一场灾祸。 后来,当有朝一日,谢翊位极群臣时,她才方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夜的意外,并非意外,而是晔帝蓄意为之。晔帝想告诉谢翊,为人需收敛锋芒,否则,他想要的,都保不住。 书房内院,僻静如斯。 闻月缓步走着,不知为何,耳边忽然想起,那日在霓丝阁中,他向她允诺的那句,会替她抹去命相女一说的话。 思及至此,她不自觉地笑了。 原来彻底抹去的结果,是叫她昭然于众。 而他对她,从始至终,都只是算计。 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中落了下来,闻月没顾得上擦。 心死,也不过如此。 她打心眼里崇敬他,他当真了不得。 不止算计了她前世,还算计上了今生。 不过可惜的是,她再也不是上一世那个愚蠢懵懂的她了! * 自晔帝登基以来,南施国后宫内就再未出生过皇子。今年,晔帝宠妃的肚子委实争气,先是为晔帝诞下了皇子,而今又怀上龙嗣。晔帝为庆贺九皇子百日,祈祷宠妃顺利再诞龙子,于今日,特意设了迎秋夜宴款待群臣。 而辰南王因身子不适,则由谢翊代为前去。 傍夜。 忙碌整日,谢翊终得空自书房内走出。 因时辰临近迎秋夜宴,他已迅速换上一身墨色缎袍,佩上青玉冠,腰间别上迎秋夜宴特质的檀木玉牌,准备启程进宫。 然而,他将将走至辰南王府大厅,便被王妃的丫鬟拦住。 他蹙眉,正想问意欲何为,却见王妃拉着闻月,自帷幕后头走出。 彼时,在王妃的安排下,闻月已换上一身绛紫色宫装,她妆容精緻,红唇诱人,只一眼便瞧出是经人精心打扮过的。每走一步,她头顶的鎏金步摇便随之窸窣摇晃,撩人心房。 谢翊从未见过闻月如此打扮。 她本就是水灵甜美的长相,如今一番奢华贵重傍身,竟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得她端庄大方,有些别样的成熟风情。 谢翊眼中惊艷之色溢于言表,甚至出了神。 聪明如王妃,哪能察觉不出自家儿子的动情神色。她牵着闻月,朝谢翊走去:「阿翊,你看闻月这一身如何?」 「好看。」 谢翊毫不犹豫地给了笃定答案。 王妃见状,便将闻月拉他更近,甚至将闻月纤长的小手,递到了谢翊手中:「今夜,我特意为闻月换了宫装,你便携她同去吧。」 得闻此言,谢翊神色突变。 向来在感情之事上无所畏惧的谢翊,竟是飞快地缩回了手,不让王妃再讲闻月的手送进他掌心。 谢翊撇过脸,正色道:「我与闻月尚未婚配,宫宴带她前去并不合适。」 「无碍的。」王妃还在坚持,「你父王已在陛下面前将你二人婚事提过一嘴,虽圣旨未下,但露露脸亦是无妨的。」 谢翊又问:「父王可知此事?」 王妃拍拍他的肩,笑道:「今夜你父王难得宽容,我已同他说过,让你携闻月前去,已得他首肯。」 「宫宴亦为政事,女子不可参与。」 「可往年都是你父王与我一同前去的呀。」王妃蹙眉。 谢翊拂了袖,语气决绝,「此事不可!」 谢翊话音刚落,辰南王已在管家的搀扶下,自后院走出。 辰南王轻咳一声吼,摆起一家之主的威望,凛声道:「有何不可?」 谢翊冷着脸,未置一言。 辰南王严肃道:「你已二十有三,旁人皆是拖家带口前去宫内迎秋宴,唯独你一人成行,成何体统。你要娶闻月,我已遂了你的心让你娶了,既已有伴,为何还要孤身前行?」 「是啊。」王妃瞧了眼闻月,可怜道:「为这宫宴,闻月已连着打扮了两个时辰了,若不去,委实可惜。」 不论辰南王与王妃的劝解,谢翊依然固执己见—— 「无论如何,此事没得商量!」 霎时间,正厅内的气氛冷凝。 辰南王与谢翊各自对峙着,谁都不让。 周遭氛围如同一张紧绷的宣纸,只需一滴水,就能让它腐烂到,溃不成军。 闻月定定站在一旁,从未吐过一字。 由始至终,她只是含着温和地笑,一如既往地望着谢翊。看他神色恐慌,看他急于逃避,看他固执如斯。 一切……几乎都印证了她的想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王妃见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同往常一样,急忙出声做和事老。她晃晃谢翊的袖子,劝道:「今夜宫宴,带闻月进去,还能在陛下面前讨个脸熟。毕竟她将来也是要做辰南王世子妃的人,宫里总归是要进去的。」 「她可以进宫,但绝不是今日!」谢翊已是急火中烧。 「为何不可?今日分明是大好的机会。」 「今日绝不是!」 面对谢翊的态度坚决,王妃软了语气,心疼地望了眼闻月,惋惜道:「阿翊如此坚持,那便只能作罢了。可为这事儿,闻月可是期待了很久呢,她是真的很想去呢?」 「是啊。」闻月忽然插声。 谢翊闻言,这才抬眸望向了闻月那边。 而此时,一身华贵宫装的闻月,非但脸上毫无可惜的神色,甚至笑靥张狂。 她弯着眼,朝他笑:「谢翊,我真的很想去。」 语毕,她迈着微小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他。唇角微勾,她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尤其,想去画青宫。」 得闻此言,谢翊神色如遭雷击,沉寂的瞳孔正无限放大。 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闻月的腕,执着她的手、拉着她飞快朝内院走去。 辰南王震怒:「谢翊,你想干什么?」 王妃也紧张,「阿翊!」 谢翊闻声,却不置一言,只是摆了摆手,唤来暗中的属下,道:「罗宏,拦住父王母妃,不准任何人进院内!」 「属下得令!」 罗宏欺身,拦住后院去路。 越往后走,闻月的笑声就愈发张狂,整个人形似疯癫。 她发了疯似的,挣脱谢翊攥着手,质问道:「谢翊,你在害怕什么?」 未等谢翊回答,她已经狂妄地笑了起来。 她问他:「你是在害怕,十日之内,我闻月不会带着命相女之名嫁你为妻?」 他微眯了眼,神色一凛:「你都听见了?」 「是啊。」她反问,「我不该听见吗?」 「闻月,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呢?」 谢翊正色,张开唇,刚认真地同她解释。 然而,闻月仿佛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摇摇晃晃了几步,拽着他的袖子,嗓音已不復从前轻灵,带着无尽的悲戚,接连发问—— 「谢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迎秋宴呢?」 「难不成,是因为你知道,今夜你带去的女人会被安排进画青宫?」 「还是,你知道画青宫会走水,你带去的女人会死?」 他听后,未置一言,等同是默认。 闻月一步一顿,慢条斯理地走进他,仰天大笑一声后。 她勐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眼神狠戾,像是恨不得要将他从眼中剜去。她咬牙切齿,任凭那一个字、一个字自唇齿间蹦出—— 「谢翊,你也重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我推荐姐妹重看一遍前文。 你会发现,整个故事全程都在虐谢翊。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对旁的男人心心念念,对他所赠的一切都不珍惜,甚至她还要求他给她送嫁。 谢翊有过很多心理斗争,重看一遍前文,或许姐妹们会发现从第一章 开始就是谢翊的火葬场。 第48章 决绝 巨雷响彻天空。 不消片刻, 斗大的雨滴如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滴, 混合着泪, 总算让闻月看起来不那么愚蠢狼狈。 任凭暴雨打湿她厚重的宫装, 她红着一双眼, 盯着他:「谢翊,你比上一世更叫我崇敬, 竟骗我、利用我至此?!」 谢翊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脸, 却被她冷然挥开。 他同她一同伫立大雨中, 雨水浸透他浑身衣物、自衣角淌落。 他说:「闻月, 你听我说,这一世诸多事情都变了, 上一世的那些误会,我也愿意同你解释。」 「没什么好说的。」 她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 背过身去, 不看他,「你我都是活过两世的人了,何必再拘泥前尘。谢翊,我已同你告知过, 你若骗我, 此番一声,一刀两断,生生世世永不復见。」 她回眸,定定向他、字字泣血:「是时候让诺言兑现了。」 语毕, 她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得闻此言,谢翊神色大变。 他立于原地,朝她大喊:「站住。」 闻月却恍若未闻,动作决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离去的步伐愈发迅速。 相识两世,谢翊比谁都了解闻月的性子。他顿感不妙,那些所谓的礼俗周章再也绷不住,他快步追上她,扼住她的腕,试图将她扣进怀里,不再让她离去。 触及她手腕的那一秒,他指腹上一片冰凉,带着水意。 这一刻的感知,实在像极了前世。 那时,谢翊正在宴中,却得属下来报,说是有中姑娘意外落水溺死,他原是懒得理会的,却在听见那个名字之后,向来睥睨四方、顶天立地的辰南王竟是站都站不住。他看见了她的尸体,试图去探她脉息时,触手的温度同此刻一般冰冷。 然而,未等谢翊扼着她的腕,将她抱住。 闻月已迅速反应,从他腰间抽出长剑,横在颈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她冷静地看向他:「谢翊,今夜,你敢拦我离开,我便血溅当场。」 「阿月,你不会的。」谢翊摇头,「你是比谁都惜命的。」 「你大可试试,我到底会不会。」 话音未落,她已将颈往前凑了凑,利刃无眼,皮肤瞬间绽开血珠。那赤红色的血液,顺着雨水,一路染红她湛白的衣领。 她轻蔑地笑着,嘲讽道—— 「谢翊,是我绝对不会成全你娶命相女的一箭双鵰之计的。」 「我虽无能,但宁可自戕,亦不会放任自己再入你圈套。」 她眼中一片寂然,仿佛已看穿生死。 谢翊到底是赌不起那种可能性,亦不愿再重复前尘的悲戚,他选择松开了扼住她的手,任她提着剑,自府内后门走出。 她走过的那一路,剑尖滴血,染红瓷砖。 每一滴血,都写满了诀别的味道。 * 闻月一脸茫然、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好在,时值夜间,因这瓢泼大雨,四周商铺皆早早歇了业,总算不至于叫旁人见着她此刻淋着雨、满脸是泪的狼狈模样,省了引人嘲笑的麻烦。 此时此刻,走在上京城的大街上,她同孤魂野鬼并无差异。 同前世一般,她只是个意外的闯入者。 她在这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亦没有爱人。 多活的这一世,闻月实在没有多大的野心。 只无奈,谢翊将她利用,命相女谣传甚嚣尘上。若真能重来一次,闻月定不会选择写下那本命相书,叫谢翊抓了把柄。她由始至终,从来都未曾想过,要当什么命相女。她唯独想做的,只是安安稳稳地,见到二十一岁后的阳光。 见到,自己老来白头的模样。 回想起今世与谢翊重逢后的每一个细节,闻月才发觉,她是愚蠢至极的。很多次,谢翊都暴露了重生的迹象,她只需要深究一些、再多思考一点,就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在夷亭时,他为何会特意一掷千金特意买兔子花灯赠她。在乞巧节时,他为何会那么熟练地替她簪木兰簪。在得到命相书之时,他为何会一口咬定她乃是重生。在瘟疫村,他为何从未曾学习医理,就能判定那最后一位药材。 闻月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这种可能,本能地迴避了这一种想法。 因为,她差点忘了,她可以重生。 谢翊,亦然可以。 东街尚有灯火辉煌,商铺仍旧大敞。 闻月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如此落魄的模样,被旁人瞧见,生了是非,惹了议论。 悄悄绕至旁支的小道里,闻月寻了处屋檐,在台阶上坐下。 无奈屋檐实在狭小,即便躲进最里侧的台阶,风一刮来,雨水裹挟着,仍旧让她淋个通透。 周遭黑漆漆的,除却风雨交杂之声,再也没有旁的声响。 也只有这一刻,能让闻月静一静。 淋了雨,身上冷得很。 她索性将宫装外套脱了,用力拧干了水,披在自己的身上,用以挡风。 出辰南王府之时,闻月什么都没带,也没拿。 她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回去,因此,不止今夜、今后的每一夜,她都必须咬紧牙关挨过去。 浑身冷得直哆嗦,闻月摩擦着双手,浑身缩得更紧,企图让自己暖和些。 夜已深,困意也一併袭上来,她靠着门板,想歇一会儿。 也就是在这时,巷里走来个人。 迷濛睡意中的闻月没发觉,眼睛沉沉闭着。 等到她的脑袋,不安分地倒下来的时候,一双腿,撑在了她的脸侧,总算没让她倒下去。她原以为这人只是同他一般来躲雨的,刚想道歉,但循着那双笔直的腿望上去,见到那人的全貌时,她愣住了。 出人意料的,来人竟是江边客。 风掀着雨来,江边客察觉风声,将油纸伞递出去了些。 得了伞的荫蔽,风来时,闻月没再淋到雨。 即便此刻江边客给予了这微小的帮助,但他为人实在行事诡异,让闻月分不清是敌是友。因此,她本能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江边客见状,唇角飘出一丝轻轻的笑声。 须臾之后,他撩起他那一身惯穿的白衫,在闻月身旁蹲下去。 「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闻月凝神望着他,满眼警惕。 江边客把伞递给她,她没收。 江边客只得将伞侧过去,让闻月不至于被雨淋到。 可即便如此,他的好心在闻月这儿依旧不受用,她对他的戒备依然没放下。 见此情形,江边客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若我真想杀你,定在你察觉不到之时,便已将你灭口,不至于留你到这时。闻月姑娘,先前在那殷灵子一事上,或许对你多有所威胁。鑑于当时实在在下护送职责所迫,还请见谅。」 不知是他哪句话入了闻月的耳。 闻月竟腾了块台阶出来,用宫装擦了擦地面,确保干燥洁净,才拍了拍那一处,同他道:「坐会儿。」 她此番行径竟叫江边客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作为七皇子跟前顶尖的红人,谁人不是称一声江大人。没成想,这闻月比他小了几岁,还如此没大没小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更让江边客摸不着头脑的是,她当下从辰南王府出走,形容已如此落魄,要借了屋檐才能避雨、捱过一晚。如此落魄的情形下,闻月倒还挺有礼数。这片避雨之地,也好似成了她的所有物,腾处地方给他,竟能叫他觉得良心不安。 忍不住地,他扑哧笑出了声来。 江边客掸了掸白衫,与她并肩坐在台阶上:「从辰南王府中逃出来的?」 「嗯」,闻月点头。 「没事吧?」他拿眼戳戳她的脖子。 「无碍。」 「怎么弄的?」 闻月没答。 江边客看向她时,才注意到她身后的角落里,正竖着一把没了鞘的长剑。剑把周身裹玉,剑身被打磨得锃亮,即便是夜里都正泛着白光,是绝顶上好的宝剑。 江边客曾与剑主人交过手,知晓这把剑唤作龙引剑。 那人的龙引剑自来不离身,要想从他身边取走剑,即便是绝顶高手,亦是难如登天。而江边客亦从未曾如此近距离地瞧过这把剑,如今,是第一回 。 而这上京城之中,用这把剑的人,只唯独一人—— 谢翊。 「我猜猜?」江边客挑着眉,问:「你这脖子自己弄得?」 「你如何得知?」闻月蹙眉。 「要不你先把角落里的那把剑借我看看?」 「随你。」 得闻她应允,江边客便抽走了那把剑,仔细辨别,却为龙引剑无疑。 他唇角蓦地勾起一抹笑,这一回,他来对了。 江边客来回把玩着那把剑,问:「你可知这剑唤作何名?」 「不知。」 「龙引剑。」 江边客擅长剑术,对剑颇有研究,「这把是谢翊的剑。」 「别跟我提他。」闻月冷了脸。 「那便不提了。」江边客转过话茬:「你抢走了他的剑?」 「无奈之举。」 「女中豪杰,实在让在下佩服。」江边客朝她抱了记拳:「要知道这普天之下,能从谢翊手中抢走龙引剑的,姑娘或许是当今第一人。毕竟,谢翊自来习惯人非死,剑不离身。」 谢翊这名字,听了足足两遍。闻月出逃辰南王府,为得就是躲避他,如今江边客再次提及,直让闻月怒火中烧,她气道:「可否不再提他?我与他已恩断义绝,生生世世永不復见。你若想结交于他,请同他言,切勿与我来道!」 江边客微眯了眼,又一次重复:「你已同他恩断义绝?」 「是。」 「那正好,我并非来当你二人说客。」 「那你意欲何为?」闻月不解。 「我意在闻月姑娘你。」江边客得意道。 「此话何意?」 江边客斜斜地扬着唇,看向闻月—— 「姑娘乃是命相女吧?」 第49章 闻昊 闻月没想到, 原来江边客也是为命相女而来。 原来, 得益于谢翊的操纵, 自己在不自觉之中, 已成为众人棋盘中的一粒棋了。 闻月问他:「你是何时得知?」 江边客倒也坦率:「我知你擅长医术, 便暗自派人向你求方取药,你虽每次都会将药方告知, 却绝对不会任字迹落于药方。可在我暗中的调查中,你分明是会读书习字的。如此惧怕人知晓字迹, 是为其一。其二, 你曾与谢翊同行至中原瘟疫之村, 并解救当地百姓。当地百姓曾奉一闻姓女子为神人,并宣称她便是命相女。会医、姓闻, 又不愿不暴露字迹,那命相女只可能是你。」 江边客望向她, 快意道:「若我未猜错, 谢翊逼着辰南王定要娶你贫民女子为妻,定然是知晓了命相女一说,想利用你名声鹊起,藉此壮大声势。」 他所推断, 字字在理。 黑夜中, 闻月眯起眼,打量身旁这个白衫的男人。 他一双丹凤眼眼梢微微弯着,似笑非笑,让人觉得危险。 前世, 上京城中关于江边客的传闻不胜枚举,但无一不在告知百姓,此人为人狠戾、极尽狠绝,虽有一番春风拂面的长相,却是不能轻信的。 拥有上一世记忆的闻月也自然能藉此推断出—— 江边客并非善类。 她朝他笑笑,神色、语气皆平静如水:「你想利用我?」 她的表现让江边客欣赏,他也同样回以一笑,「正是。」 「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闻月定定看向她,扬着酣甜的笑,薄唇微启:「我同意。」 得闻此言,江边客先是一愣。 他从未想到,闻月竟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到底是在辰南王府遭受了什么,竟如此毫无顾忌地就决定同他一道?江边客心中虽有诧异,但转念一想,谢翊对命相女投入如此深情,如今却被她知晓,谢翊乃利用于她,自然是心灰意冷,悔不当初。 如此一来,倒真是江边客坐收渔翁之利了。 斗了那么多回,这还是头回,江边客在与谢翊的斗争中占了上风。 他伸出手,刚想同她道「如此,便成交了」,却猝地被她打断。 「同意之前,我有个要求。」闻月说。 「什么?」 「宫闱之中有人要杀我。」 「哦?」江边客蹙眉,「杀你之人应当不是七皇子之人。」 闻月点头,推理道:「若当真是七皇子想杀我,你江边客作为他身边红人,今日绝不会提议利用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姑娘聪慧。」江边客含着笑,对她作了个揖。 与此同时,闻月侧过脸,面朝向他,一字一顿、口气坚决—— 「既然如此,我便要你江边客保我。」 骤雨已有转小趋势,雨落屋檐,如珠翠落盘,叮咚作响。 江边客甫一转头,就瞧见了闻月那双笃定的眼,似笑非笑。即便身处如此落魄场景之下,她却依然平静如斯,好似那全都不是事儿似的。瞧着那双眼,江边客不自觉便魔怔了,他知道,那是一双聪明人的眼睛。 江边客向来从不向旁人流露出欣赏,可自那日,闻月狡黠地以一派诡辩从他手底下逃生,又协助谢翊逃过他的追捕,江边客就知道这女子不简单。 她是这乱世中的清明之人,分得清好坏,知道如何拿捏筹码同旁人斗争。她是个绝对的生意了,若善加利用,定能从她身上获取他想要的。 江边客自来欣赏有勇有谋之人,这闻月他保定了。 他伸出手掌,面向她,唇梢勾起,目光愉悦:「若姑娘愿意併入七皇子麾下,我江边客剑术排行上京第十,若说保一府人兴许有些艰难,但保你闻月,足矣。」 闻月回以一笑,递上手:「成交。」 「啪——」 清脆一声,闻月与他达成共识。 这一夜,走投无路的闻月,为了这条命,选择同魔鬼交易。 * 雨势已小。 江边客掸了掸袖管上的雨珠,站起来,对闻月伸出手:「走吧。」 闻月顿时一个激灵:「去哪儿?」 「去我那儿。」取过遮在闻月身上的油纸伞,江边客横出臂膀,挡在她上头一方,自个儿却淋在雨中。见她似乎有所误会,他笑了声,补充道:「放心,我指的是七皇子府。今夜尚且漫长,你一女子,风吹雨淋一夜,必将感染风寒。我江边客虽做事不留情面了些,但我二人既已达成交易,我必保你安康。」 她没说话,神情似有些动容。 江边客索性撤了伞,任雨水再次淋上她的衣衫。 他不疾不徐道:「我尚准备带命相女去七皇子面前邀功,你若以病秧子模样出现,七皇子定会怀疑你的能力。如若七皇子认为你身上无利可寻,我江边客自然会撕毁约定,翻脸不认人。」 「走吧。」闻月拍拍屁股,撤了遮身的宫装,从屋檐底下站起来。 她要的就是江边客这样的生意人。 不动感情,只求生意,以利博利,方是生存之道。 提起裙摆,闻月跨进雨中。 江边客顺手将油纸伞凑到她跟前,她一丝雨都没淋到,反倒是他,整个人都在雨中,肩处白衫已洇出大片水痕。 她故意靠近他些,令他不至于被雨淋湿。 他见状,却反而跨开几步,离闻月更远。 而闻月那头顶的伞,却从未曾挪过位置。 闻月掩着唇,一夜痛哭之后,终在这刻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江大人,你是不是怕我?」 「胡说八道。」江边客气急。 「那你为何离我如此远,好似避之不及似的?」 江边客顿了顿,语气略显尴尬:「我只不过厌恶与女子接触。」 「嗯,是个好习惯。」闻月感嘆道。 她头也不回地朝正街走去,而那华贵的宫装和龙引剑,就如弃物似的,依旧留于原地。 江边客纳闷:「那宫装一看就是出自宫内制造局,乃是出自上等的宫廷裁作。如此弃了,岂不可惜。」 闻月付诸一笑,眉眼意气风发,不屑道:「我既已打算投靠七皇子,还缺这些自辰南王府拿出来的劣等东西?我为命相女,自然信得,七皇子定将赐予我更好的。」 她口气豪迈,丝毫不拖泥带水。 江边客所接触的女子中,众多皆是七皇子妃嫔,她们有着女人身上所有的通病,矫揉造作,爱拿男人的宠爱为非作歹。而这眼前的闻月,似乎有些不同,江边客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率性,甚至能同男子比肩的女子。 江边客是剑客,自来对武器痴迷,更不用说是谢翊的龙引剑了。 他有些遗憾地回过头,瞧了眼那把龙引剑:「只可惜了这把上好的剑。」 闻月与江边客隔着一臂距离,生疏地走在大街上。 她不得不承认,江边客在伺候人方面,确实深有功底。她与他并肩走了这么久,那头顶的伞未曾挪动过一分,时刻稳稳地为他遮着雨。 如此落魄的情形下,她竟意外归顺了前世世人口中外表春风拂面,实则却杀人不眨眼的江边客。虽不知前路时好时坏,但凭藉那剩余两年的记忆,闻月知道,投靠七皇子必定不会是坏事,未来两年内,七皇子必将登上权力高峰,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皇位候选之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今世重生的谢翊没有从中作梗。 闻月并不清楚,此生重活的谢翊到底知晓前世的多少事,到底比她多,还是少?若是少,还能凑活与他抗衡。若他所知晓的远超于她,且一心从中作梗,那凭藉他辰南王世子的高位,许多事情,或许就不会简单了。 「你在筹谋什么?」江边客蓦地出声,打断了闻月的思索。 闻月蹙眉,「你怎知我在筹谋?」 「我向来擅长刑讯逼供,手下杀过百条人命,犯人一举一动,瞭然于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你此言,是将我当做犯人的意思?」 「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口气却理直气壮得很。 闻月本能地想白他一眼,结果目光朝他时,恰好街边一家夜摊正燃起灯火,那灯火映着江边客的半侧容颜,他的面目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先前,同他碰面的两次都是光线昏暗的小巷。 也因此,江边客的长相虽瞭然于胸,却从未曾像此刻这般清晰。 而今灯火映衬,闻月看着他那双丹凤眼,不自觉地出了神。 印象中,那个她记忆里的人儿时也是这般长相。一双灵巧的丹凤眼,不笑时也是弯的,总给人一股春风拂面的感觉。一笑起来,那双眼便眯了起来,弯弯的,像条月牙儿。 眼前杀人不眨眼的江边客,忽然有一丝像极闻月记忆里的眉目。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闻月怔忪片刻后,下意识地开口。 「江大人。」 「嗯?」 「江大人可是上京城人?」 「并非。」 一颗心砰砰直跳,闻月问:「那祖上呢?」 江边客答:「祖上来自中原,祖父那一辈迁居上京。」 那颗灵活跳动的心,忽然冷了下来。 可闻月还是不死心,睁着双大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江大人父亲是?」 「我父亲从文,曾是七皇子的老师,而今已作古。」 「江大人今年贵庚?」 「二十有四。」 话及至此,闻月心中火光已彻底熄灭。 她呆呆,自言自语道:「看来真不是。」 「不是什么?」江边客问。 闻月转头,便看见江边客那张神似故人的脸。鬼使神差地,她将暗藏于心许久的故事,交予了他:「我曾有个弟弟,失散了多年,他眉目与江大人有些相似,我看差眼,差点以为江大人是他,便多问了几句。」 「他与我长得很像?」江边客好奇。 「仅是神似。」闻月望着天,遥遥地想:「江大人二十有四,且祖籍中原,与他都是对不上的。失散时他将将六岁,如今算来该有十五了。记忆中,他与江大人有些相似,但不知长大后,是否有所变化。算来,我已有十年未见过他了,而今连他生死都尚不知。」 江边客皱眉:「可有关于他的线索?」 「嗯。」闻月点头,「父亲带我离开上京之时,曾因达官贵人庇护,便将弟弟留下了。父亲曾有恩于贵人,贵人曾许诺,未来会帮弟弟安插个差事到御林军中。」 江边客道:「御林军中我道有熟人,或许能帮忙一问。」 闻月朝他福了福身:「如此一来,便谢过江大人了。」 闻月没告诉江边客,她对御林军中寻人其实并不抱希望。 前世,她意外救谢翊于水火,实则那时她是并未托心于他的。 她会选择同谢翊离开,奔赴上京,仅仅是因为,江南离上京山高路远,她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到达。更何况,她为女子,独自一人上京,实在危险。 而十分恰好地,谢翊那时出现了。 为了完成父亲寻找弟弟的遗愿,闻月选择用救命之恩,换与他同去上京。 然而,歷经艰难波折,抵达上京之后。 谢翊也曾尝试替她从御林军中寻人,但结果却并不好。 御林军中,关于「闻昊」这个名字的答案,乃是—— 查无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一虐谢翊大家就都受不了了qaq 我还准备了很多存稿虐他呢 第50章 投诚 七皇子府位于西郊。 没一会儿, 江边客已带闻月行至府内。 彼时, 七皇子正在花园凉亭中同姬妾们嬉戏。 凉亭四周布满纱幔, 闻月埋头走在长廊上, 偶尔抬头, 依稀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卧在七皇子怀中的殷灵子笑靥飞扬,好不得意。然而, 兴许是见过她前世更真挚的笑容,闻月感知到, 她这笑意未达至心底。 江边客走至凉亭前, 禀报导:「七殿下, 人来了。」 「哦?」帐内七皇子的身形愣了愣,须臾之后, 摒退姬妾,撩开纱幔走出。 七皇子里衣外头披了件紫红大氅, 跳脱的颜□□分, 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他而今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在唇边留起了两捋鬍子,瞧着甚至比江边客还要年长几分。闻月曾在百姓画中,见过晔帝模样, 瞧着七皇子长相, 实有一半随了晔帝,体型偏胖了些,一看便是常年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七皇子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便是而今传言甚嚣尘上的命相女?」 闻月朝他福了福身, 低首道:「只不过是略知未来之事。」 七皇子又问:「略知是知多少呢?」 「知晓不多。」闻月竖起两根指,「两年之内国家大事尚能解答。」 「哦?姑娘是通灵还是……」 「抱歉,七殿下,此事恕民女无法回答。」 既已选择投靠,闻月可以将所知未来之事全部奉上,但她并不想用重生之事做文章,毕竟此事实在诡异,旁人也不一定信得,反倒画蛇添足。 七皇子眼瞧着面前这女子,心中疑惑纵生。 他也听过市井中不少关于命相女的传闻,无非是说她如何通天,如何预知前世,帮百姓规避灾害,甚至同谢翊一道,救了一村陷入瘟疫中的百姓。而也就是她与谢翊一同救助百姓之举,让辰南王世子谢翊一时间在百姓中威望甚高,甚至一度被奉若神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可七皇子怎么来回瞧着,也总觉得眼前这十七八岁的女子,实在不可能拥有如此手段。她除却长了一副灵动标緻的面孔,和一双勾人魂魄的眼,再无其他。 江边客俨然察觉出七皇子心中所想,低声在七皇子耳旁补充:「七殿下,命相女因故与谢翊生了间隙,决裂之后,方才投向了我们这边。据属下所知,谢翊一直想要得到她,为了将她绑在身边,甚至不惜与相国之女徐冰清解除婚约。而传闻中,即将与谢翊成婚的闻姓女子,便是她。」 「事实属实?」 「自然。」 江边客继续道:「今夜属下找着她时,她是抢了谢翊的龙引剑出来的。」 「她武艺如此之高?!」七皇子蹙眉,眼中有光。 「并非,她不会武。」 闻言,七皇子蓦地笑出了声来:「那倒真是厉害人物了。」 闻月也已察觉,七皇子对她的不信任。毕竟,若换做前世的她,在男权为上的南施国,要去相信一个女人能预知未来之事,而且这女子还仅有十七八岁,确实是让人无法信服。不过,闻月自然有她的办法。 她撩开裙,朝七皇子跪下,语气平缓:「闻月知殿下看我年纪尚轻,瞧着委实不像是做大事的。毕竟我朝国师尚且六十有余,我方才十七八岁的光景,年纪尚小,或许说出的话实在难让人信服。不过,殿下只需试试……」 「如何试?」七皇子追问。 「殿下,近日陛下龙体是否安好?」 「安好。」 闻月淡淡道:「半月后,皇上会突然染病,久治不愈,龙体难安。若殿下能赶在太子之前,去中原寻得珍稀的菱悦花,交予太医院研磨入药,定能使皇上药到病除,龙心大悦,对殿下亦会有所裨益。毕竟,皇上自来不缺有能力的子嗣,缺得只是殿下的孝心。」 七皇子眼中目光瞬息万变。最先是怀疑,其后是震惊,最后是惊艷。无数种情绪在七皇子神色中更迭,她话音刚落,七皇子便迫不及待扶起了她:「姑娘快快请起,看来江大人真是为我寻到宝贝了。」 七皇子大手一挥:「安排下去,立刻去中原寻菱悦花!」 江边客得令:「是。」 闻月一言,戳中了七皇子的要害。他因母亲出身卑微,虽能力极佳,却完全比不过那些母亲受宠的皇子,一直被晔帝所忽视。若真有此一招,能召唤回晔帝亲情,实在是如虎添翼。 思及至此,他不由朝闻月笑道:「若当真如此,本王必重重有赏。」 闻月回以一笑,眼中神色笃定,岿然不动—— 「殿下只需拭目以待。」 当下,江边客站在一旁,对面前淡然微笑着的闻月,眼中满是惊艷。 他见过不少头次见七皇子就颤颤巍巍,连话都说不像的男子。更不用说,像闻月这样年纪尚轻的女子,竟能在七皇子面前坦然处之,甚至凭藉言语之词,寻出七皇子心中疑惑,直接将其击碎的。 霎时间,江边客对闻月此人,更是好奇了。 * 翌日晌午,上京郊界驿站内。 因菱悦花一事,乃是闻月在七皇子面前崭露头角的首次机会,闻月对此事亦是十分看重。得知江边客要奔赴中原寻药,闻月毫不犹豫地提出,自己要与之同去。 江边客体谅闻月为女子,甫一出上京,便让一行人马稍事整顿,再行出发。 当下,江边客等人进驿站休憩去了。 仅留闻月一人在马厩里餵马,倒也乐得安宁。 她走出马厩,寻了处干净的栏杆,蜷起腿,攀上去坐了会儿。连续骑了一个时辰的马,闻月已有些睏倦,索性将脑袋倚在栏杆旁的木椽子上,顿时困意袭来。 迷迷煳煳之间,她仿佛听见有军靴落地的声响。 那军靴摩擦在马厩旁的干草上,声音碎碎的,听不真切。 撑开睏倦的眼皮,她将眼隙开了条缝儿。 待看见面前,有熟悉的身影逆着光,朝她走来时。 她顿时一个激灵,迅速醒来。 面前,昏黄的落日与枯草堆叠的马厩成了背景。 谢翊背逆着光,原本英俊的容颜,此刻在光影之下一片漆黑,叫她看不见他真实神情。他依旧是那身玄黑大氅,风卷着尘擦过衣料边角,掀起波澜。 她分明能感知到,他朝她走来的脚步,是毫无滞顿的。 闻月从栏杆上跳下,正色望着他:「你来做什么?」 谢翊未答,只是越发朝她欺近。 她本能地想去寻护身的兵器,可惜一无所获。她没法子,只能挺直腰板,冷冷看着他:「谢翊,你再敢逼近一步,我就喊江边客了。」 「你何时同他这般紧密了?」他微眯着眼,神色危险。 闻月回以一抹冷笑,「我已投靠七皇子麾下。」 谢翊似已瞭然,目光中毫无惊讶,只是浅浅嘆了口气,「阿月,你如何恨我,都不该羊入虎口。江边客是何人,七皇子又是何人,你有着前世记忆,应该都明了的。」 「你还敢提前世?!」闻月大怒。 谢翊无言,知是自己说错了话。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狠戾,「我便是知有前世,才要投靠七皇子麾下,未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一切我想要的,都会来到。」 「你所见仅为两年后景象,你怎能保证十年、乃至一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谢翊你什么意思?」闻月仔细打量着他。 谢翊却并未答,只是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阿月,跟我走吧。」 「不可能!」 谢翊恳挚道:「你知我绝不会害你。」 闻月冷笑:「你确实不会害我,你只想利用我。」 她一指一指地掰开谢翊紧攥住她腕的手,咬牙切齿道:「谢翊,我最恨极你这种人。用感情当利剑,深扎我的心。可笑的是,我竟被你骗了整整两世。我两世做过最愚蠢的事,都是轻信了你。」 谢翊一双沉黑的眸子,蓦地暗了暗。 他靠近她,无奈道:「前世之事,我可同你解释,你不早就生了疑惑?」 「不必。」她冷然打断他:「我宁愿同七皇子与虎谋皮,亦不愿跟着你。」 「阿月,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她一步一顿地走进他,压在他耳边,轻笑一声:「谢翊,你从前不就夸过我聪明嘛,既然如此,我便想试一试。」 「试什么?」谢翊皱眉。 她说:「你辰南王府在嫡位一事上,自来保持中立。而我却已属意七殿下能力,今后我定愿权利辅佐七殿下夺嫡,鞠躬紧蹙,死而后已。」 她拂袖冷笑:「至于你我,政见不同今后无须再见!」 不知是她那句话戳中了谢翊脆弱的神经。 她话音刚落,谢翊已勐地一把拽过了她的腰,瞬间将她打横抱起来。他神色厉然,动作决绝,抱着她直直地朝他的那驾良驹走去,似是有带她远走高飞的打算。 闻月见情势不妙,开始挣扎:「谢翊,你放我下来!」 「回辰南王府再说。」谢翊眼中有了决绝之色:「回去之后,我会将前世因果全都说予你听。无论可选择信与不信,我都不会允你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你我皆拥有前世记忆,那过去那些便都没过去。前世我既已娶你为妻,今世你便仍旧是我的妻。你休得拿今后无需再见来逼我,我不会允诺!」 她被他桎梏在怀里,他向来习武,力量极大。 闻月无可奈何,只能拿话逼他:「谢翊,分明那日在霓丝阁,你答应我,若是骗我,便生生世世永不復见。你既为君子,怎可言而无信?!」 「从来不是。」谢翊坚决道:「我向来是不达目的是不罢休之人。」 眼见他口气、行为皆是如此决绝。 闻月察觉不对劲,却无计可施,激得她彻底暴怒,朝他大喊。 「谢翊,你给我滚。」 谢翊闻言,却根本无动于衷,甚至嘴角还飘出了些丝笑意:「阿月,宫闱之中已有人起意杀你,七皇子手中谋士众多,你仅为其中一丝浮萍,无人会在意你的安全,更诓论保你平安!」 闻月反驳:「我已与江边客起了盟誓,今后他会保我。」 谢翊怒极。 时隔不过一日,她已多次在自己耳边提及江边客的名字。再加之,那夜探子来报,闻月逃出辰南王府后,便被江边客所救。江边客更是一路为她打伞,邀她前去七皇子府中入住。 她是向来聪慧的人,怎就入了江边客的局。 思及至此,谢翊妒火中烧,他将她抱得愈发地紧,质问道:「江边客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也是你能信的?!」 谢翊话音刚落,江边客已自屋檐飞身而下—— 「是谁说在下乃是出尔反尔之人?」 第51章 探寻 江边客持着剑, 剑尖落于地面, 他立于二人跟前。 见了谢翊, 江边客先是佯装惊了一惊, 须臾之后, 缓缓笑了:「在下正想,是哪位鼠辈宵小正在说在下的坏话, 没想到,竟是光明磊落、铮铮有声的辰南王世子殿下。真是大白天见鬼, 头一遭吶!」 谢翊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只冷声道, 「让开。」 江边客作了记揖,「抱歉, 世子殿下。在下已允诺闻月姑娘,要护着她。」 谢翊微眯了眼:「言外之意, 你是要同本世子抢人?」 「是, 亦非是。」江边客瞄了眼闻月,「既已允诺佳人,不可私自毁约。」 话音刚落,江边客便摆了摆手。 不消片刻, 屋檐上出现数名□□手, 纷纷对准谢翊及闻月。 谢翊武艺远高于江边客,若论单打独斗,江边客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手就位, 怀中的闻月还在奋力反抗。谢翊虽有把握带闻月全身而退,但此情此景之下,若刀剑无眼,伤了她分毫,谢翊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思及至此,他还是放下了她。 但放下,不等于不带她走。 谢翊将剑抽出鞘,直指向江边客,厉声道—— 「既然如此,你便试试,到底拦不拦得住。」 谢翊剑指江边客,飞身而出。江边客见状,迅速提剑防御。 过了十几招后,两人缠斗至马厩顶檐。当下,剑影更迭,剑尖似有火星冒出,场面惊心动魄。百招之后,江边客终究不敌,暴露了弱点。谢翊见势,乘胜而上,将江边客击得节节败退。 最后,落于平地之时,谢翊的剑尖已指着江边客胸前要害。 谢翊付之一笑,淡淡吐了两字,「赢了。」 江边客闻言,勾唇浅笑,抱拳道:「殿下剑术高明,在下佩服。」 「把□□手撤了。」谢翊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这□□手对殿下而言,本来就恍若无物,只不过对闻月姑娘有些威胁罢了。」江边客摆摆手,那□□手瞬间消失无影。即便是架打输了,他却依然笑得出风得意:「殿下想带人走,那边带吧,只不过……」 江边客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余光瞥见,谢翊身后,闻月已朝他走来。 不消片刻,闻月已站定在江边客跟前。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毅然决然地伸出手,试图握住谢翊那把直至着江边客的剑尖。 剑尖有多锋利,剑主人谢翊自然清楚得很。 若那剑尖被闻月伸手握住,必会使她皮开肉绽,深则伤入筋骨。 毫不犹豫地,谢翊飞快扯了直指江边客心口的剑尖。 见谢翊撤了剑,闻月连瞧都未瞧他一眼。 她转头,同江边客道:「江边客,我们走。」 「好。」江边客答应得很快。 江边客朝枯草上吐了口血水,闻月探他脉搏,估出他受了轻伤。 思及至此,她便扶着受了伤的江边客,飞快将他往驿站内带,独留谢翊仍在原地。 临离开前,江边客还不忘朝谢翊笑了笑,像是在讽刺他,即便剑术再精,亦然带不走心爱的女人,以及她的心。 * 闻月谙熟药理,不到半月,便帮助江边客寻得菱悦花归来。 菱悦花形似为花,实则却是极为珍稀的一种药材。菱悦花仅在中原穹山方有产出,因其能解百毒的功效,被穹山之地的百姓奉为神药。 菱悦花十年仅开一季,且仅在高原冰山上方有产出,虽能长久保存,却十分难寻。因其神药之名,中原穹山集市上更是假药横行,好在闻月对此颇有研究,终得菱悦花归来。 得到菱悦花后,七皇子心情大好。 江边客顺势提醒,那日得到菱悦花之后,闻月更是周全建议,买下所有穹山市集底下所有菱悦花,无论真假一併销毁,以防未来太子得到风声,同去寻找。 七皇子听完,霎时睁圆了眼,对闻月一绝后患的作风,表示无比赞赏。 七皇子大悦,拍着江边客的肩膀,称赞他是寻到了宝。更要他好好褒奖闻月,待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得七皇子夸奖,江边客甚是愉悦。 此行若非闻月帮扶,他或许不能将菱悦花一事办的如此圆满。 因此,刚出了七皇子书房,江边客就在想,或许是时候,他也该帮一帮她,让她日夜所思,得到圆满。 晌午,太阳正盛。 江边客驾着马车,带闻月一路驶离七皇子府。 闻月撩起幕帘,很是诧异:「江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城外。」 「城外何地?」 「御林军中。」 闻月蹙眉:「江大人这是?」 骏马飞驰,白衫在狂风中摇曳。 他转过头,半挑着眉,神色意气风发:「我江边客自来是有恩必报之人。你既投至七皇子门下,你我也算半个同僚。你既已助我寻得菱悦花,那我也定当还你一愿。你不是一直想找你亲弟弟吗?我这便带你去。」 江边客语气一丝不苟,没有分毫犹豫。 即便此刻,她已从前世之事中知晓,江边客的寻找或许并不会有半分作用。 可不知为何,闻月竟隐隐有些动容。 三日中原的相处后,闻月觉得,江边客也并非罪大恶极之人。只不过是手段卑劣了些,心眼倒也还是好的。中原之路迢迢,每逢途径驿站,江边客总会佯装累了,安排属下歇息。实则,闻月都明白,只不过是为了给予她几分休憩时间而已。 或许,选择同江边客交易,不一定是坏事。 郊野之处,御林军所在营地之外,已有戎装之人候在门口。 见了江边客,他飞快半跪下来,行礼道:「拜见江大人!」 「免礼。」江边客把闻月拉过来:「这位是闻姑娘,她曾有一失散亲弟,似乎正在御林军中为官。若你有知晓之事,不妨说予她听,我江边客愿以身作保,保证她绝不会将军中秘密泄于旁人。」 「江大人言重。」那人朝闻月作揖:「姑娘但问无妨。」 前世,谢翊也曾带她去御林军中寻人,场景也同此时如出一辙。 可世道已变,闻月不清楚弟弟一事,是否会在今世产生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忐忑望着那人:「你可有听说闻昊此人?」 「闻昊?」那人玩味地品读了这个名字,许久之后,深深地摇了摇头,「军中并无闻姓男子。」 如前世一样,是早已料到的答案。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是有些遗憾。 江边客见她一脸失落,便同那人道:「陈长史,不若再重新覆核遍名单吧。」 「记忆可能有疏漏,我便再去查查。」那人转身便进了营中。 然而,等待许久后,得到的答案依旧让人失望。 陈长史告知,不仅如今军中无闻昊此人,前后十余年的御林军编制中从未有过闻昊姓名。如此一来,御林军中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闻月眼中满是落寞。 不知为何,向来杀人不眨眼的江边客,竟隐隐觉得有些愧疚。今日,若非他执意带她前来,或许她尚能凭着这拥有的一线线索,怀抱希望继续坚持下去。然而,今日这意外的结果,却将她唯一一个希望泡沫,都戳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她帮了他,他非但未能偿还,反倒害她失了希望。 江边客顿时有些歉疚,他尝试道:「要不我再寻个人问问?」 「不用了。」闻月朝他笑笑,「这人官衔不低,不至于连个人名都查不出。」 傍晚的霞光落在她脸上,暖澄澄。 她仍旧笑着,有那么一刻,那笑容入了江边客的眼,进了他心里头。向来擅长观察的江边客读得出来,她的笑,是用以安慰他的。 一瞬间,他竟突生出了些莫名的责任感。 他定定看向她,道:「既然你已帮我寻得菱悦花,我江边客也定会为你达成这个心愿。」 她摇摇头,微笑道:「江大人谢过了,或许我此生都是寻不着他的。」 「我江边客虽说能力并非顶尖,但要在皇城根下寻个人,应该是不难的。」江边客依然坚持:「我记得你先前同我提过,你亲弟乃是得了达官贵人庇护,承诺今后将会帮忙安排差事到御林军中,方才将他留于上京的,是吧?」 闻月点头,「确实如此。」 江边客脑中闪过一丝思绪,不由地蹙了眉:「御林军属军机管辖,保卫帝王乃至宫闱平安。若能将你亲弟安排至御林军中为官,此人定是身份贵胄,若非朝中重臣,那就便是皇亲国戚,你可有那人线索?」 「我父亲因意外聋哑,因此从未曾同我提及过那人。」 「聋哑?」 以江边客审案的经验,瞬间便嗅到了怪异的味道。 若因意外聋哑,又为何能结识达官贵人,甚至将亲子託付?除非聋哑是被封口,而付出的代价? 江边客未将此种可能告知闻月,只是问:「姑娘父亲生前在上京是?」 闻月如实道:「父亲曾在宫中做过两年御医。」 「既然如此,事情那便简单了。」江边客推理道:「仅需请史官查阅宫中史册,可有姓闻的御医服侍过哪位贵人,便能循着那位贵人,寻到被託付的孩子。」 「人为医者,经手病人众多,或许难寻。」 「一试便知。」 江边客言语笃定,似是十分有信心能替闻月找回亲弟似的。 或许是他此刻的坚定感染了她,不知觉间,闻月忍不住嘴角上扬,两世以来,关于弟弟闻昊失踪之事,也终于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对着江边客,她难得恭谨地福了福声,认真道—— 「既然如此,那便谢过江大人了!」 相识多日,江边客受过闻月不少白眼与嫌弃。可她如此态度恭敬,语气认真地,还是头一遭。 江边客习惯了旁人的恐惧与嘲笑,鲜少受人如此礼遇,竟顿时有些赧然。 他飞快伸出手,去拉闻月起来。 而此情此景,看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情状。 不远处的草丛旁,两名一身戎装的御林军人,正窃窃私语—— 「江边客不是从不近旁人之身,这女子是?」 「态度如此亲昵,许是郎情妾意吧。」 「也对,这两人瞧着倒挺般配。」 「男子英姿飒爽,女子小巧玲珑,确实般配。」 二人朗声交谈着,俨然未能注意到,身后乔木葱茏之下—— 还立着个提着剑的谢翊。 两人窸窣的对话,悉数传进了谢翊的耳朵里。 他握着剑的手,愈发地紧,甚至连指甲都泛了白。 晌午,他得闻探子来报,说是江边客准备马车,欲带闻月出行。他便急忙放下了手中所有军机要事,只身跟在其后,生怕江边客会对闻月有所不轨。 然而,令他未想到的是,江边客竟带闻月来了御林军中。 谢翊拥有前世记忆,他不会不知道,御林军中对闻月意味着什么—— 她是来寻闻昊的,她的亲弟弟。 前世,她随他上京,缘由之中的九分,皆是为了闻昊。 今世,她随他上京,除保命之外,又有几分是为了她那个走失多年的亲弟弟,谢翊并无从知晓。 他唯独能知晓的是,寻得闻昊对于两世的闻月而言,皆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可她却将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告诉了那虎狼野心的江边客。 江边客在她心里又是何位置,竟能让她深信至此。 要知道,此生上京一路,闻月口风死紧,他多次试探,她亦未向他提及分毫闻昊一事。这江边客到底何德何能,竟能在四日之内,让闻月将事实交付? 难不成,旁观者清,真如旁人所言,乃是郎情妾意,般配无比? 难道闻月真对江边客动了真心?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谢翊便火冒三丈。 恨不得当下提剑了结江边客此人,永绝后患! 第52章 计谋 不日之后, 江边客正在院内饮茶。 七皇子府内管事的来报, 说是今日见有信鸽飞入闻月院内。 管事的恐有变故, 特来江边客此处寻旨意。 江边客听完, 一双锐利的眸子瞬间眯了起来。 虽然如今他与闻月交好, 但七皇子夺嫡之事,远比于私交更为重要。而今闻月虽已明面上投诚于七皇子, 但菱悦花一事尚未得到证实,亦无法证明闻月的忠心。自管家口中传出的飞鸽传书一事, 若是假的便还好, 若是真的, 等同于引狼入室。 江边客分得清孰轻孰重,二话不说摒退了管家, 起身去闻月院中一探虚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彼时,天已入夜。 闻月院内灯火通明, 她却并不在房内, 反倒搬着个凳子,堂而皇之地在院内烧着火盆。她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焚烧书信毁尸灭迹似的。火盆旁,她还故意堆叠了一沓书信。 火盆才将将烧起,火势还不算旺。 闻月往里头吹了几口气, 见火势重新旺了起来, 才又往里头丢书信。 江边客立在屋檐,抱肩看着闻月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些奇怪。 因离得太远,他又看不真切上头字迹, 只得眯着眼打量。 偏生在这时,院内传来闻月清灵的嗓音—— 「江大人既然来了,何必要做樑上客,现身说话便是。」 既已被发现,江边客也没再躲下去的想法。 他飞身下去,正好藉此机会,对闻月书信上头的字迹一探究竟。 须臾之后,江边客立于闻月跟前,甫才看清,她手中的书信落款皆出自谢翊,可见均是谢翊送来的。然而,江边客见此,却并未气急败坏,甚至十分平和地同她道:「闻月姑娘反应很快,我刚上屋檐没多久,便被你察觉了。」 「怪我听力甚好。」她付诸一笑,又开始往火盆添书信。 江边客蹲下身,取了一封信:「大晚上的,怎么在院里烧书信?」 「可不是嘛,谢翊送来的,自然得烧。」 「辰南王世子殿下对姑娘可真是钟情,不过几日,就送了这么多书信……」 江边客尚未说完,闻月已猝然打断了他:「可不止书信,他半个时辰前刚送了飞鸽传书进来,这回除却书信,我还多了只鸽子。好巧不巧,我刚将那信鸽去了羽,腌上葱姜,准备今夜就着火盆烤了吃了,江大人便来了。」 举起一旁光熘熘,去了羽的信鸽,闻月咋舌感嘆道:「这信鸽肥美,江大人可真是有口福之人吶。」 江边客扑哧笑出了声来,好奇道:「既是谢翊书信,为何不在房里烧?」 「若在房里烧,旁人皆会以为我乃做贼心虚。」 闻月将那鸽子架在火盆上,拍拍手上的灰:「倒不如光明正大,撇清干系。」 闻言,江边客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赞许。 闻月早想到,终有一日谢翊送书信之事,定会被旁人知晓。所以她早早留了这招,待无法掩盖之时,等江边客自然出场,将事情处理得一干二净。 江边客手中的书信至今未拆,还封着火漆。 他虽信了闻月,但职责所在,不得不防。 他在闻月跟前晃了晃那信封,问:「可否拆开一看?」 「拿去随便。」闻月淡淡道,「只不过要快些拿回来,否则鸽子烤不熟。」 「好。」 江边客回以一笑,飞快拆了信边,扔进火塘里。 纸引了火,燃得极快。 书信上的内容,平淡得很,满篇近乎都是劝解闻月,切勿投靠七皇子,勿碰权利斗争,以免引火烧身之言。除却此外,并无其他。 江边客顺手将书信仍至火塘。 闻月给鸽子翻了个面,问:「看完了?」 「看完了。」 「是何感想?」 「谢翊语气恳挚,又连着发了十几封,或许你确实该善加考虑。」 「无需考虑。」 闻月分辨得出,这是江边客在试探她。 她抬头,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只要是同谢翊作对,那便是好。他在夺嫡站队一事上为中立,无论是太子亦或是七皇子,于我而言本无差异。只不过是你江边客先行一步找上我。」 江边客好奇:「你为何如此急于同他作对?」 火光映衬在她的眼里,似有怒意充斥。 江边客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却在她开口之后,明确了她的恨意来源。 闻月站起身,认真地望着他,道—— 「他曾意图杀我亲子,这算不算?」 江边客一双眼勐地睁大了:「你与他已有过孩子?」 「曾经是。」闻月拨弄着书信,若无其事道:「至于何时,不便赘述。」 江边客若有所思道:「如此一来,我便明了。怪不得那日你自辰南王府中出逃,谢翊欺骗于你,你远不该那般愤怒。原是新仇旧恨,堆积而成。杀子之痛实乃诛心,姑娘既已投靠七皇子,在下与七皇子今后定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那便谢过了。」 提及然儿,闻月低头似是陷入了回忆,沉默再无言语。 若有朝一日,她得已与谢翊平和相对。 她定想问问,她死去当日,然儿可有安然? * 深夜,七皇子寝殿外。 江边客躬身门外,凛声道:「江边客求见。」 「进来。」七皇子应道。 江边客进门,便见寝殿内除却七皇子,还有一女子在场。 定睛一瞧,竟是先前他送进来的殷灵子。 当初,为留下殷灵子用于要挟闻月及谢翊二人,江边客才提议,将殷灵子收为七皇子妾室,以便随时拿捏。 不过,世事难料。 非但他没能以殷灵子要挟于闻月、谢翊,反倒是殷灵子凭藉艷姿卓绝的相貌,以及窈窕姣好的舞姿,捕获了七皇子的心,叫七皇子多日流连于她处,连续两日未曾顾上军机要事。 江边客无奈地嘆了声,心道,这便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殷灵子帮七皇子更了衣,转身而去。 临走前,七皇子还恋恋不捨地往她唇上啄了一口,方才捨得让她离开。 七皇子往主桌上一座,饮了杯茶:「说吧,何事。」 江边客半跪在七皇子面前,恭敬道:「今夜获得消息,谢翊一直同闻月有书信往来。但闻月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属下多番打听,方才知道闻月与谢翊决裂的真相。」 「是何真相?」 「谢翊曾意图杀她亲子。」 「哦?」七皇子眼睛一眯:「有好戏看了。」 江边客闻言点头,唇角也飘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七皇子取了盏茶杯,斟满,递给江边客:「爱卿,本王自来信你如左膀右臂。爱卿觉着,闻月此女,可信吗?」 「可信,却也不可尽信。」江边客接过去,将那茶水一饮而尽后,同七皇子相视一笑:「属下只知,若能善加利用于她,定能成为有力把柄。」 「把柄?」 「嗯,控制辰南王世子谢翊的把柄。」 「当真?」七皇子眼中光华闪烁。 「当真。」 江边客果断道:「今日,她同我所言杀子之事,委实不像谎言。我江边客拷问犯人无数,不至于瞧不出一女子神态。既然此事为真,那命相女闻月定会愿意同我们一道,反击谢翊。而且,谢翊将她看得很重,明知困难重重,却仍坚持派人暗自送信至七皇子府,可见其对闻月之重视。如今辰南王府明面上是辰南王把持,实际上权利取决全在谢翊。若有朝一日,谢翊放弃中庸之法,或许闻月将是他归顺关键。」 江边客字字在理,七皇子听在二中,满是认同。 七皇子点头道:「既然这命相女左右都得留着,那本王心中还有一妙计。」 「是何妙计?」江边客追问。 「此事……要看爱卿愿不愿意配合了。」 「殿下但说无妨。」 七皇子又替江边客斟满茶,递过去:「若本王未猜错,爱卿对那命相女也有所动情吧。」 江边客接茶的手勐地一颤,须臾后,他正色道:「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七皇子笑了:「若真是逢场作戏,那倒不如戏做到底。」 「殿下何意?」 七皇子把玩着那杯盏,思忖道:「如今外头命相女之传言风声极高,百姓对其唿声鹊起,更有童谣流传,得命相女者可得天下。既然如今命相女愿意归顺我方,为何不顺水推舟,将她收入囊中。」 侧过身,七皇子将手撑在案几旁,看向江边客,笑意幽幽:「本王已在夺嫡之列,若此刻将她收为妾室,未免显得狼子野心,意图天下。届时,若太子一派顺水推舟,将命相女谣言传入父皇耳中,本王定会遭父皇忌惮,牵连于此,甚至被安上叛变骂名。可若是你娶了她,就不一样了……」 「我娶了她?」江边客蹙眉不解。 「是啊。」七皇子扶着唇边的八字鬍,得意道:「若你江边客同她情投意合,非她不娶,本王也只得答应。你忠心耿耿,是本王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下属,你娶她与本王娶她并无差异。更何况,若你真娶了她,她便只能留在府内,今后无论是要挟谢翊,还是利用命相女传言,皆是手到擒来。如此,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江边客听完,眉头逐渐舒展,朝七皇子抱拳:「殿下高明。」 七皇子起身,将江边客扶起,笑容得意:「他日,若本王登基为帝,再想利用命相女之传言巩固民心。爱卿作为本王最信任的下属,必定也会忠心不二,将命相女让贤,对吧。」 江边客一怔,却仍是点头,回道:「定然。」 七皇子望向江边客,眼中笑意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冷笑,「既然如此,这戏必须演下去,而且还得验好了。」 「属下得令。」 第53章 妒火 次日, 辰南王府中收到密报。 七皇子意图让江边客娶得命相女, 藉此一扬声威, 得民心所向。 谢翊听后大怒, 不顾罗宏拼命阻拦, 取了龙引剑便出了门。 彼时,宫闱之外。 江边客今日特意寻了宫中史官会面, 准备带闻月来寻找曾为御医的父亲在宫中轨迹,以利找到那位贵人, 按图索骥找到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眼下, 史官还未前来, 江边客藉口河边桂花正盛,邀闻月一道去赏一赏花。 其实, 江边客是特意早到的。 昨夜七皇子所令,让他娶得闻月一事, 实践起来并不艰难。甚至根本比不得, 他初初为七皇子效力时,潜入敌人内部斩杀首领,赴西域冰山寻得雪莲。而今,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却叫江边客一夜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他已二十有四, 父母已催得紧,旁人在他这年纪也早已成家。他擅长权谋,亦会剑术,只是在男女一事上, 似是有些不开窍。因此,该如何游说闻月,让她愿意嫁给他,成了江边客眼下最艰难的任务。 今日,往东华门的一路上,江边客有许多次机会,皆能对闻月开口。可话到嘴边,他却又生生咽了下去。分明他也明白,闻月既已投靠七皇子,定会愿意为其效力。可不知为何,江边客还是难以启齿。好似生怕她……看出了自己的私心似的。 江边客很难形容自己对闻月的感觉,说是喜欢倒也不至于,但欣赏定然是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宫墙旁,桂花正盛。 江南百姓,自来爱种桂花,更欢喜将桂花入食。 闻月鲜少在上京见到桂花树,如今见了,任那桂花芳香侵入鼻息,竟隐隐有些鼻酸。闭上眼,她恍惚能想像到,夷亭十里金桂飘香的画面,那样的叫人想念。 这几棵桂花树很高,闻月踮起脚,尝试摘几支回去,却根本够不着。 她只好拜託江边客:「帮我摘两支桂花,回头送你桂花糕吃。」 她笑容酣甜,江边客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直起身,走至堤岸边,刚想折下一枝,却被闻月喊住。 「江边客,往旁边点,那枝开得更盛。」 「这枝?」他问。 「不是不是,是那枝。」 「哪枝?」 来回指了好几回,江边客也没弄明白。 闻月一急,索性提着裙摆,奔向江边客所在的堤岸边,一边跑,一边笑:「算了,我过来指给你看。」 眼前,成片桂花林为景,一身粉衫的女子,正飞快朝他奔来。秋风撩动着她的发,仿佛撩拨在了江边客的心上,江边客不自觉地眯了眼,向来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笑容暖的不成样子。 闻月鼓着腮帮子,气恼地停在他面前。 她一蹦一跳地去给江边客指枝头的桂花,但脚下堤岸湿滑,她一不留神鞋底一滑,险些冲进河道里。好在江边客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她的臂,把她揽进了怀里。 风一来,零散的桂花落于闻月的发上,衫上。 甚至有一粒,落在了她的眼睫之上。 闻月惊魂未定,拍着胸脯,憨憨地笑:「江大人,谢谢你呀。」 江边客未置一言,盯着她眼睫上的那粒花,出神。 他不敢轻易开口,生怕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在张唇之时,就会从口中逸出来。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江边客几乎能感受到闻月的每次唿吸。 不知哪来的勇气,江边客深吸一口气,佯装冷静道:「闻月,七皇子昨夜与我商议,因命相女之名对七皇子十分重要,为彰显你忠心,七皇子命我江边客作为代表,同你商量件事儿。」 「江大人但说无妨。」 「请嫁我。」 风将江边客的话吹得细碎,闻月只将将听得大概,未闻全貌。 可即便是这大概,却也叫她忍不住蹙眉。 她启唇,正想追问。 然而,一字尚未出口,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擒住腰身。 须臾之后,她已从江边客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是松木气息的熟稔怀抱。 待闻月回过神之时,她已在谢翊怀中。 距离江边客所在堤岸之处,已有十米之遥。 闻月眯眼打量他:「谢翊,你又来做什么?」 「是你在同江边客做什么?」他反问。 她尝试挣扎,却根本挣不开他的怀抱,她气极,瞪着他:「何必做出一副我背叛了你的模样,好似我亏欠了你似的。」 谢翊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七皇子下了令,要江边客娶你为妻,以利用命相女之名,扬七皇子声威。闻月,江边客是在利用你。」 「互相利用,与你何干!」 他捏住她腰身的手,又紧了一寸:「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你与他这般亲昵!」 相识两世,谁都明白,谁的要害在哪儿。 谢翊也是气极,什么话都被她逼说出了口。 偏生闻月毫不畏惧他的愤怒,迎难而上,咬着唇,同他对垒:「我与江边客男未婚女未嫁,便是这大地为榻,睡了下去,亦同你无关。」 说完,她侧头就一口咬上了他的臂膀。 他先是一愣,随后松开了。 瞧着她提起裙摆,奔向江边客的笃定模样,谢翊心头钝痛,望着两人即将交叠的影子,狠狠道:「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闻月回眸,朝他冷笑:「你若有种,便杀了我二人。」 她话音落后,谢翊仍停留原地。 闻月扯了江边客的袖子,将他拉于她身侧。 随后,她撩开遮目的髮丝,勾于而后,面向谢翊,唇角扬起诡谲的笑容。遥遥地,她故意放开声音,同他道:「谢翊,我知你怕什么。」 她用力将江边客又拉进一寸,将手托住江边客的后脑勺,朝他宛然一笑。 她忽然的亲近,叫江边客瞬间呆若木鸡。 未等江边客启唇询问,闻月已低声压在他耳边:「江大人,得罪了。」 话音刚落,她再次转身向谢翊,唇角扬起春风得意的笑靥,不似平常娇憨—— 「谢翊,既然你怕,我就偏要你看见!」 说完,闻月压住江边客的后脑勺,踮起脚尖,往江边客唇上压了过去。 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江边客猝不及防。 实则,江边客分明是有机会能推开她的,但他并未这么做。 江边客明明看得出,闻月是在利用他激怒谢翊。 聪明如江边客,早就知晓自己俨然成为了两人之间的一颗棋子。 可即便如此,望着闻月唇角那浅浅的一个笑涡,他还是发了疯似的,沉沦下去。甚至……抱住了她的腰,本能地凑了过去。 不过,未等闻月吻上江边客的唇。 谢翊已飞身而来,一把将她抢入怀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江边客意气上头,根本顾不得七皇子大义,眼前只有被抢走的闻月,他像是头护食的狼崽,目光厉然,提了剑就朝谢翊冲去。 谢翊亦不甘示弱。 方才江边客与闻月拥吻的画面,已让他彻底烧红了眼。 当下,谢翊耳里全都是那日御林军营地之外,旁人口中郎情妾意的形容,以及罗宏禀报的那句江边客要娶闻月。 凭什么,凭什么他思虑两世,求而不得的人,竟被江边客轻而易举的抢去?! 谢翊妒火中烧,闻月对江边客的主动更叫他迷失了心! 若说先前在夷亭村,放任闻月嫁给王道勤,是他以为她对王道勤钟情至极。因此,他宁愿放弃前世求而不得,独自舔伤口,也想让闻月获得今生圆满。那这一回,江边客的横刀夺爱,近乎等同于在他伤口撒盐! 谢翊绝不允许,旁人利用闻月,还骗了她的心! 此番,谢翊再不像先前在马厩似的,故意让力三分,让江边客得以喘息。 利剑出鞘,谢翊指向江边客的剑,刀刀致命。 不过三招,江边客已被打得节节败退,倒在地上。 抱着闻月,谢翊拿剑尖指着地上的江边客,神情狠戾。那些所谓的中庸之道,不落皇位之争的说法,全都抛诸在了脑后。他定定望向江边客,一字一顿—— 「江边客,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必一剑夺命。」 谢翊眼中已有肃杀之色,闻月察觉出不对劲。 谢翊此时神色,同前世她不慎遭贼人撸劫,谢翊凭一己之力,执一根残枝,手刃百余人,杀出一条血路时如出一辙。 当下,他满眼血丝,神情之中全然是弒杀血色。 闻月暗叫不好,拼命给江边客使眼色,暗示他不准上前。 好在江边客理智尚存,得见闻月暗示,扔了剑,示了降。 眼见江边客示弱,谢翊不顾闻月挣扎,毫不犹豫地打横抱起她,扬长而去。 不消片刻,辰南王府大门前。 谢翊怀抱闻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门口,头也不回地带着她,一路冲进院中。 先前伺候闻月的丫鬟,见闻月回来,大喜过望,激动地在那儿拍手。 「呀,姑娘回来了!」 「太好了,姑娘的卧室殿下还一直让我帮忙收拾着呢。」 谢翊脚程快,丫鬟跟在两人后头,只能用跑得。 可是越跟,丫鬟越觉得不对劲了。 她急忙找了帮佣的婆子,挠着脑袋,指着谢翊与闻月消失的方向,呆呆地、直结巴:「怎么、怎么殿下竟然抱着闻月姑娘,往殿下的寝殿里头去了呢?分明姑娘的卧室,不在那个方向呀!」 「闭嘴!」婆子瞪了她一眼,略有深意的暗示她:「快去同王妃道,姑娘回来了,眼下已被殿下抱进寝殿里头了。」 第54章 不堪 谢翊踹开房门, 一脚跨入寝殿。 将闻月扔至榻上后, 他转身落了锁。 后背抵在床板, 钝痛感袭来, 让闻月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帷幔外, 谢翊的身形开始欺近。 即便是隔着层纱幔,闻月仍能感知到他身上蓬勃的怒意。或许该这么说, 两世以来,她头回见他如此愤怒。 他单手撩开帷幔, 解了领前系带, 那大氅瞬间掉落在了地上。 闻月大感不妙, 缩进床榻一角:「谢翊,你想干什么。」 他闻言, 只是诡谲地笑,「我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 「你滚开。」她正色道。 他却罔若未闻, 扼住了她的胳膊,捏了她的下巴,朝她欺来。 闻月试图反抗,然而男女力量实在悬殊, 不过须臾, 谢翊的唇已稳稳地贴在了她的唇上。她不断挣扎,他却欺负得愈近,最后两人一同倒在了榻上。 唿吸交叠,意乱情迷。 毕竟是前世同过一张榻的人, 即便他此刻如此欺侮,她却已有了反应。 眼见无力反抗,闻月索性放弃了,仰躺在榻上,任由他去。 然而,在谢翊那胡乱、茫然的吻里,她仍就是不小心入了戏,在他歇斯底里的唿吸中,闻见了绝望的味道…… 而这样的绝望,她又何尝不是。 从嘴唇,到脖颈,他的吻一路往下。 闻月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 直到他脱去衣衫,只剩件里衣,又开始去解闻月胸前的扣子时,闻月冷笑了一声,质问他:「怎么,你谢翊有了前世记忆,便准备故技重施了?」 谢翊手上的动作一顿。 闻月见他有所反应,又笑:「你若真想要,那便来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既然有了一次,也不惧第二次。」 终究终究,谢翊从妒火中烧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他直起身,放弃了手上的动作。 偏生就是这时,闻月却抓住了他的手,摁在了自己胸前的盘扣上。 她仰着脸,目光中没有一丝惧怕的味道,她勾唇在笑,却笑得凄凉无比:「前世那第二个孩子怎么来的,你不会忘了吧。」 「闻月,在你心里,我便是如此不堪?」谢翊虚妄地笑了声。 「怎么不是。」闻月不怒反笑,「若说然儿出生,还算是我错信了你。那后来那个孩子,便是你欺辱我的铁证。谢翊,你我皆是重活两世的人了,你不会记得那个孩子是你醉酒后如何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谢翊沉声道:「那时,为留住你,是我不择手段。」 「为了你的私心,可是害了我一条命。」 闻月爬过去,捏住他的衣领,以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紧紧盯着她:「你知我意图离京,所以才利用我的母性,逼我怀孕,逼我无法逃脱?!谢翊,若说前世我的死,一半因是因杀我之人,另一半因,便是你种下的。」 「谢翊,你也是杀我的兇手之一。」 「阿月,对不住。」 得闻谢翊这声对不起,闻月的情绪总算稍微平復了些。 她侧过脸,不去看他:「你是何时重生的?」 「十四岁时。」谢翊如实道。 这是闻月心中的答案,谢翊并未撒谎。 可也就是这个答案,让闻月意难平。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你既重生于十四岁,为何不将我们那些过去全都忘了呢?」 「放不下。」 他简洁明了地抛下三个字,起了身,走至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兜头饮下:「自重生到遇见你的九年里,我过得并不好。我韬光养晦,拼命谋于前世,只想给你我此生,寻个好的结果。你不知道,在等待遇见你的九年里,我明明知晓你会在哪儿,却不敢去打扰你。生怕因我的打扰,而导致你今生命理不同,引致微小变化,影响你我相遇。因此,我煎熬着,生生等了九年。」 谢翊的话固然动情,但闻月根本不为所动。 她嗤笑:「若你这九年,忘了我该有多好。」 「忘不了。」 「因为你的忘不了,便擅自打扰我的人生轨迹?!」 她质问他:「谢翊,你可知我重活一世,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你想活。」 「是。」 闻月咬着牙,眼眶不自觉地红了:「我想活着见到那二十一岁的太阳。」 谢翊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撩开纱幔,却见她已是泪流满面。 霎时间,他心痛得不成样子。 他慌乱地拿手去拭她的泪,可她的泪水却完全不听话,越掉越多。 心烦意乱之下,谢翊只得一股脑地把她揽入怀中,安慰她:「阿月,回到我身边好不好,今生的我早已与前世不同,我能保你我岁岁年年,白首终老,信我好不好?」 她推开他:「谢翊,你为何对我偏执至此?」 他眉目黯然:「你只是不知道,这一世为了遇见你,我费了多大力气。」 「那你又可否知道,我这一世的愿望,便是不再遇见你。」闻月哽咽道:「在夷亭村,遇见你后,为了改命我不惜一切嫁给王道勤。可即便我那样努力,那日刺客杀我,还是将我一切努力付之一炬。后来,我因命相女传言同你上京,我虽处处防着你,却仍旧被你打动。谢翊你知不知道,半月前,我还是想好好跟你过日子,再信你一回的。可是为什么,老天爷要捉弄我,让我知晓,你竟也是重生的呢?」 闻月道:「曾经,在不知你重生之时,我尚能克服内心接受你。可既然你已重生,便说明那两世之事都没过去。无论你是否因命相女利用于我,谢翊,我都原谅不了你。」 谢翊已听出她话音中的决绝,未置一言。 寝殿内宛若死寂,静到能闻见心跳之声。 须臾之后,闻月同他道:「谢翊,放我走吧。」 回应她的,是无声。 相识两世,闻月懂,这是谢翊的默认。 她起身,对着铜镜挽了发,走向门口。 可未等她将手扶上门栓,谢翊低沉的嗓音,蓦地在她身后响起。 他问她:「你喜欢那个江边客吗?」 闻月停下来:「此事与你无关。」 「那我再好奇问一句。」 「什么?」 身后有脚步身由远及近地冒过来。 闻月从烛台映出的火光中,瞧见他投映在木门上的影子,越欺越近。 那股谙熟的松木气息,亦开始变得浓郁。 他捏住她的腕,将她拉回来,揽在怀中,安静问她:「阿月,这两世,你可曾爱过我一回?」 闻月张着唇,原想说话,却最后吞没在了口中。 她想,这答案,或许是没有必要说出口。 谢翊察觉出她的抗拒,回忆道:「前世你沉塘那日,我把玉镯交予你之时,曾问过你一句,是否什么都不在乎。阿月,你可还记得那时回答?」 「记得。」闻月回。 谢翊蓦地笑了,「你告知我,你在乎生死,在乎孩子,在乎弟弟闻昊。你在乎很多人,可唯独其中,并没有我。而今想来,原来,你是连骗我,都不愿意的。」 「既已明了,便好。」闻月深吸一口气,佯装冷漠道,「前世我为进京,才同你一道北上,委身于你。为照顾然儿,才勉强留于你身边。再后来,是为保肚子里那个孩子的平安,才放弃离京,留在辰南王府。」 「谢翊,由始至终,我只是只被逼无奈的金丝雀,哪敢同囚禁者说爱?」 话音刚落,闻月含着泪,推开谢翊的怀抱。 随后,落了闩,头也不回地离开。 眼见她快要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中时,鬼使神差地,谢翊喊住了她—— 「离七皇子远一点,前世杀你之人出自七皇子府。」 第55章 倒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离去之时, 谢翊所言, 在闻月心中掀起惊澜。 她尚且分不清谢翊所言, 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她与江边客亲昵一事在前, 她保不准谢翊是妒火中烧, 为逼她离开才说出此话。还是说,事实当真如此。 回七皇子府的一路上, 闻月心中满是狐疑。 可无论如何,既然谢翊道出此言, 她就更加不能离开七皇子府了。若是前世杀她之人真在此地, 距离她二十岁尚且还有两年余, 只要她能在这段时间内,找寻到当年杀她的兇手, 将那人揪出,定能获得今世圆满。 思及至此, 闻月觉得有些事, 刻不容缓。 马车停至七皇子府前时,闻月撩帘下车。 彼时,江边客抱着剑,倚在门口石柱上, 遥遥望着远处, 似是在等待什么。甫一见到闻月,他先是一愣,随后满意笑了,飞快朝她走来。 他走到她跟前, 看她一双眼红着,怒道:「谢翊那混帐把你怎么样了?」 闻月提起裙摆走进门,「没事。」 见她不愿意说,江边客正色道:「今日谢翊作梗,史官那边已来不及再去了,我改日再带你去寻你亲弟。」 「好。」 闻月往院里走,江边客便一步不离地在她身后跟着,生怕因谢翊白日撸劫一事,闻月心生难过,而生了事端。 而江边客不知的是,闻月因谢翊所提前世之事,心中已有了筹谋。 她顿下步子,江边客便走至与她并肩。 她歪头皱着眉,佯装无知,好奇在问:「江大人,今日你在宫闱外头,河堤旁,是否同我说了什么?」 闻月所提,正是江边客在桂花树下求娶一事。 江边客反应过来,脸上烧得慌,他挠挠后脑勺,装得若无其事:「也没什么事。」 「实在抱歉,当时没听清。」 如今闻月才将将从谢翊那边回来,江边客实在不想逼她,故而假装迴避此事。然而,当下闻月认真的探究,又给了江边客复述一遍的勇气。 院门口,江边客假装无所谓地倚在门边。 「其实,是七皇子命我同你商量件事儿。」江边客道。 「什么事儿。」 他装得毫不在意,实则握着剑的指,紧张得泛白:「命相女之名广为流传,而今臣民深信之。七皇子期望,为表忠心,一併巩固民心。还请闻月姑娘,嫁我。」 她先是掩唇一笑,随后自如地道了声:「好。」 未料想她竟应得毫不犹豫,倒显得江边客自个儿扭捏了。 他抱拳:「姑娘当真爽快人。」 「若是旁的人,我定不答应。」 「为何?」 闻月提起裙摆,一双灵动的眼虽还红着,却已弯弯笑了。 她笑起时,眼似月牙,朱唇微扬,皓齿皎洁,除却她身上那股本有的灵动之色,还多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稚气。 江边客抬眸望着她深黑瞳眸,思绪不自觉被吸了进去。 他呆呆望着她,像是魔怔了。 闻月往前跨了几步,待跑进院中,她回过头,笑靥如春风拂面—— 「江大人,可信。」 「江大人便是利用,亦是良配。」 「此事,是我闻月占了便宜,岂不得答得飞快?」 眼前、心底,全都是闻月的笑靥。 江边客杵在院门口,一动未动。平日杀伐果断的眼,入目皆是温柔。 心跳如擂鼓,唿吸也急促起来,江边客入耳皆是她那句「江大人,可信」。江边客极少被人如此信赖,他自十六岁起为七皇子卖命,他比旁人更懂,权谋之术中,最不能有的,便是对一个人无理由的信任。 为人臣子,最该谨记的,只有效忠二字。 可当下,闻月如此天真懵懂地在同他说信任,好似这偌大的七皇子府中,他是她唯一能够依赖的人似的。不知何故,江边客竟对她生出了些莫名的保护欲。 他分明知道,娶她一事,只是七皇子折中后果后,选择的最有利交易。 即便他与她仅仅是为赴同一件使命的盟友,可她毫不犹豫愿意嫁他的口气,却仍叫江边客雀跃不已,甚至恨不得立即去买了凤冠霞帔,当场同她成了亲。 而此刻,江边客不知晓的是,在他怔忪出神的片刻,闻月早已回过身去。 她回眸的那一剎那,面对江边客的满面春风,瞬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漠然。 她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笑容,推开房门,转身进去。 今日在河堤旁的桂花树下,江边客所言,她早就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当时迫于此事突发,她心中尚无应对策略,加之谢翊意外到来,破坏了她的谋划。若说,在河堤旁时,对于江边客求娶一事,闻月尚不知如何是好。那离开辰南王府时,谢翊嘱咐的那句话,便给了她最佳的答案。 时值今日,闻月还记得那双将她推下湖塘的手,那双手染着蔻丹,细腻柔软。 在七皇子府前,下马之后,她曾特意观察过江边客的双手。掌心布满老茧、手背上横着几道伤疤,委实同前世那双推她下水的手,扯不上关系。 若试图在王府中,寻找前世杀她之人,她必须得埋伏好一个对她忠心的人。 而此人人选,她看中了江边客。 江边客是她的同盟,共同效力于七皇子。只要她不对七皇子产生威胁,江边客定然也不会对她起杀心。更何况,御林军外未找到亲弟的安慰,以及江边客不辞辛苦为她寻找亲弟线索,已让闻月察觉出江边客异样的情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同谢翊别的没学好,用感情拿捏别人倒还是得了谢翊三分真传的。 因此,下马之后,在确认江边客手相之后,她便假意装作未听清,实则便是想给江边客一个台阶下,引他说出那句求娶之言,再顺势应下。 因为,若未来她真想抗争命运。 江边客不仅是一座好的靠山,更是她立誓同谢翊道别的最好手段。 * 半月后。 江边客与闻月一道寻访宫中史官,却意外从其口中得知,宫内根本未曾有过闻姓大夫,至此闻月寻找闻昊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与此同时,宫闱之内,晔帝已出现染病迹象。 不日晔帝便将病重,届时由七皇子奉上菱悦花,助其药到病除,定能使圣心大悦,大加赏赐于七皇子。 而若七皇子得到嘉奖,等同于闻月所预言一切得到证实。如此一来,她不仅在七皇子面前坐实命相女之名,更将因此事成,得到七皇子更多重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平顺的方向进行着。 这日,闻月正与江边客商议后续如何寻找闻昊一事。 随从却匆忙现身,跪在江边客面前:「大人,急报!」 「何事?」 「半个时辰后,七皇子将在正殿召开谋士群会!」 闻言,江边客蹙眉:「府上谋士群会自来半年例行一回,上回过去不过两月,怎又行集会?」 「七皇子说有要事宣布。」下属恭敬道。 「可知是何要事?」 「不知。」 闻月见二人商讨府内要事,不便打扰,便朝江边客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然而,她方才跨出一步,却被江边客的那名下属叫住。 「姑娘留步。」 「何事?」闻月回眸。 下属抱拳朝她道:「七皇子有令,姑娘请与江大人一併前去。」 「我也要去?」闻月错愕。 「正是。」下属道:「七皇子特意嘱咐。」 江边客与闻月听后,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茫然之色。 半个时辰后,七皇子府内正殿。 百余谋士齐聚一堂,端坐厅堂两侧,场面蔚为壮观。 等候许久后,七皇子将将迈着悠然的步子,自偏殿姗姗来迟。他拿拇指及食指来回搓弄着那两撇小鬍子,面上春风得意。 谋士们见状,皆是松了口气。瞧着七皇子愉悦神情,此番定不见得是噩耗。 七皇子捋了捋袖子,在谋士们一众的「七皇子殿下安」中,坐上主位,「诸位爱卿既然都来了,本王正巧有要事宣布。」 他话音刚落,厅内窃窃私语不断。 「可是殿下又得了什么绝密情报?」 「还是殿下得了什么厉害赏赐?」 七皇子笑笑,不置一言。 待议论声快平歇时,七皇子终于从正殿门上的阴影中,察觉到那人的到来。 他蓦地站起身来,洋洋洒洒地同周遭谋士道。 「有一位重臣,即将加入我方。」 七皇子语毕,人群中议论纷纷,均开始猜测此为何人。 也就是在这时,正殿大门轰然敞开—— 一双缂丝鹤纹的云头黑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男子逆光而立,背负着双手,面对一众谋士及七皇子毫无半分胆怯卑微,身形颀长,嵴背凛直,悠然而立,仪态潇洒。 身后,宫女迅速阖上殿门。 与此同时,男子全貌也终于呈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原本,闻月只以为她是此会中的局外人。 然而,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在往脑门上冒。 一切的一切,完全超脱了她前世的认知与今生的控制! 因为七皇子口中的那位重臣—— 正是谢翊! 第56章 兵符 殿内霎时议论四起—— 「竟是辰南王世子谢翊?!」 「辰南王府在夺嫡一事上自来中庸, 居然归顺了七皇子?」 「七皇子委实能耐, 竟啃下了辰南王府这根硬骨头!」 「如此一来, 七殿下上位乃是大势所趋。」 不知是谁, 道了声「恭贺七皇子殿下」。 须臾之间, 一众谋士皆从座位上起身,朝着七皇子盈盈跪拜了下去, 道:「辰南王世子愿与同盟,殿下等同如虎添翼, 臣等恭贺七皇子殿下!」 众谋士齐声, 却唯独有三人并未跪下去。 一是旁人眼中的忠臣谢翊。 其二是蹙眉不解的江边客。 其三是难以置信的闻月。 众谋士提前道贺, 让七皇子心上愈加愉悦,他扬扬手, 道:「诸位都是我府上肱骨之臣,不必多礼。」 语毕, 七皇子又行至谢翊身边, 状似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贤弟,从此以后七皇子府同辰南王府一样,随你进出。」 「谢七皇子恩典。」谢翊躬身抱拳, 微扬的唇角, 不辨喜怒。 七皇子眼疾手快地将他扶起,号令道:「今日召唤诸位前来,便是告知诸位辰南王世子已入我林琛麾下,今后辰南王世子所令, 如我林琛在场,万不可质疑!」 「臣等听令!」 洋洋洒洒,百余人得令。 谋士群会后,七皇子遣散了众人,却偏留了江边客与闻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彼时,谢翊仍立在大殿内。 江边客与闻月并肩,谢翊则是悠然地立于二人面前。 三人面对着,江边客与闻月望向谢翊的眼中满是敌意。 谢翊却一派平和,甚至唇梢的弧度从未曾改变。 七皇子安排下人沏上好茶,再回到殿内时,见到的便是如此一番对峙景象。 七皇子连忙站在三人中间,挥着手,笑道:「各位爱卿都缓缓神,辰南王世子如今是自己人,从前那些都翻篇了,万万不能因旧事伤了和气吶。」 江边客到底是七皇子心腹,七皇子一言,他立刻就温和了脸孔。只是对于七皇子不同他商量,就引了谢翊这虎狼之子进府,江边客仍是愤愤不平。他朝七皇子躬身抱拳,讽刺道:「殿下,辰南王世子归顺这么大的好事,怎也不同臣下提前商量商量。」 「此事何须商量。」七皇子堆着满脸笑,生怕得罪了谢翊,「世子殿下愿入本王麾下,等同是如虎添翼,本王尚且求之不得。」 「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哦?」 江边客嗤笑:「臣是懊恼,作为殿下心腹,未能提前知晓,摆足十里红毯,迎世子殿下入府,实在太过不周。」 七皇子心道,江边客不愧为最得力的下属。 一套官话,讲得圆满至极,叫人心生愉悦。 七皇子佯装亏欠道:「爱卿在理,是本王办事不周,世子殿下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谢翊转身,面向七皇子,语气泰然:「我对七皇子本就心悦诚服,既是诚心归顺,这繁文缛节自可免了。」 谢翊的话,声声悦耳,叫七皇子心情大好。 七皇子朝中势力颇丰,但手底下兵权却是匮乏。既得了谢翊,等同来了场及时雨。 谢翊十五岁时入伍,征战沙场多年。原本,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从王府中出来的矜贵世子。然而,谢翊却凭藉杀伐果断、无所畏惧的胆量,以及出人意料的布兵排阵,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为边境之患不绝的南施国,赢得了数年安稳。 而今,谢翊代表的不仅仅是辰南王府一派。现下,十年军旅生涯,让他已囊获多地兵权,各地势力更是崇他、敬他,唯他马首是瞻。 得了谢翊,等同于是送七皇子往那皇位又埋进一步。 即便他日夺嫡失败,有谢翊相佐,他定能揭竿而起,杀太子个措手不及! 思及至此,七皇子唇角笑容愈发张扬。 话已至此,谢翊已占了上风。 作为旁观者的闻月,早已将三人火星四溅的谈话,统统收入耳中。 被忠心护着的主子欺瞒,江边客语中处处带刺。 七皇子眼中只有权力,对谢翊故意奉承,枉顾臣子心情。 而谢翊的佯装大度,等同是在江边客心上插了一刀。 他们都是生来的说客,若有朝一日在朝廷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出现,三个都定是箇中好手,毋庸置疑。 闻月原正沉浸于思考之中,却猝不及防地被七皇子喊了名。 七皇子拿指捏了捏唇上的两撇小胡,把谢翊引到闻月跟前,旁若无人道:「哦,对了,给世子殿下介绍下,这位是本王的得力麾下之一,能知世事的命相女闻月。若本王未猜错,你二人应当是旧识吧?」 谢翊未正面回应七皇子疑惑,只是站定在闻月面前,好整以暇地笑:「命相女,自是知晓。」 他话语沉然,叫人辨不出喜怒。 他越是平静如斯,就越叫闻月气极。她一双杏眼直瞪着他,恨不得要将他生生从那黑色瞳眸中剜出去。 未等闻月回话,谢翊蓦地勾唇,后退一步。 那见了七皇子都从未曾弯过的铮铮嵴背,竟然在闻月面前落了下去。 谢翊深深地朝她作了个揖,在七皇子满眼震惊之下,谢翊幽幽然地笑了,本就剑眉星目的英俊容貌,此刻愈发意气风发。 他望着她,仿佛周遭人物隐没,眼中只剩她—— 「我既已归顺七殿下,今后与闻月姑娘也算是同僚了。」 闻月蹙眉,未答。 四目相对之时,她隐约察觉出谢翊的目光……不对劲。 他不似从前似的,时刻隐忍着情绪,面向她时,眼中只剩春风温柔。 当下,谢翊黑眸沉沉,完全不吝情绪。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他总觉得,他的神色似已疯魔,神情之中,满是赤裸裸的偏执与占有。 聪明如七皇子,哪能看不出谢翊所想。 他清了清嗓子,凛声道:「世子如此大礼,闻月还不赶紧去给世子奉茶?」 「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月福了福身,回头去接婢女送来的茶盏。 茶盏温吞,里头茶水定然也不烫手。 将茶盏奉过去的那一刻,闻月忽然恶狠狠地想,要是这滚水烫上了谢翊的手,那也定是大快人心的吧。她虽有贼心,却没这贼胆,如今七皇子待谢翊如上宾,她要是烫伤谢翊的手,指不定还会被赶出王府。 闻月仔细揣度后,觉得这事做不得。 她小步走到他跟前,道:「世子殿下,喝茶。」 茶盏递出去那刻,她本能一抬眸,猝不及防地与谢翊的目光撞在一块。 霎时间,他好似一眼洞穿了闻月的小心思,竟然诡谲笑了,唇角笑出了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相识两世,闻月不至于察觉不出谢翊的坏心思,她顿感不妙。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谢翊的手已主动撞到了茶盏。 只听「哐当」一声—— 茶盏乒铃乓啷落了地,烫了谢翊一身滚水。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跳起来的是七皇子,他大喊道:「闻月,你怎么奉得茶?!」 「民女知罪。」闻月本能地就要跪下去,却被谢翊擒住了胳膊。 「无碍。」谢翊幽幽然笑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空座位,将被烫红的手背横在闻月面前:「只是这手疼得慌,还请姑娘吹吹便是。」 闻月气得嘴唇发抖,分明是谢翊恶意栽赃,反倒整得像是她故意为之。 面前,七皇子怒意不减,闻月不想惹事,只得乖乖坐上座,给谢翊吹手。 而更令她生气的,是谢翊那一脸餮足的神情! 若不是在七皇子大殿内,她担心撕破脸皮,毁了寻前世兇手的大计,她定要当场手撕了谢翊! 被闻月体贴伺候着,谢翊总算英眉舒展,舒服地闭了眼,终于有了心思,同七皇子说起旁的事来。 「听闻七皇子殿下谋士无数,但兵力却委实短缺?」 「不瞒世子,正是。」 谢翊原闭着的眼,在这一刻蓦地睁开了。 他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一双黑眸锐利无比:「殿下,我乃真心投诚,故特意带了贺礼而来。」 「哦?」七皇子好奇。 谢翊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递给七皇子:「此乃号令京畿之外,翠林山中的三足兵马的兵符,殿下若想要,大可将这三足兵马拿去。」 谢翊所言,字字击在七皇子心上,戳中他软肋。 谢翊虽已归诚,但七皇子也不敢全信于他。 面对兵符,七皇子固然求之若渴,却还是绷足了神经。他眯着眼,打量那玉符,小声同谢翊道:「世子可知,皇子私自佣兵,是大忌。」 江边客看得出七皇子想要那兵符,却忌惮谢翊,不敢取。他立马站出来,附在七皇子耳边:「殿下,谢翊归顺不过一日,为防他假意投诚,此事还需再议。」 谢翊俨然早已预料到七皇子及江边客的反应。 他淡淡笑了,不轻不重地将那玉符放在手心,掷了掷:「此三足兵马,乃我养在京畿之外的防兵,普天之下,仅有我与我护卫二人知晓。这三足兵马,平日着装打扮皆与御林军一致,即便旁人瞧见,也定能顺利掩盖过去。」 七皇子目光摇曳,似有松动。 谢翊见状,再下一剂狠药。他掩着唇,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后,语气诱惑,压低了声音同七皇子道:「殿下若不信我谢翊,大可将那将领之首统统换做自己人。如此一来,兵马收归,殿下夺嫡大事,定将事半功倍。」 第57章 回礼 话音未落, 七皇子已禁不住诱惑, 飞快将那兵符从谢翊手中夺了去。 就着室外夕阳, 七皇子捧在手心, 来回打量着那玉符, 激动道:「世子诚心,岂容质疑, 本王便心悦诚服地收下了。」 目的达成,谢翊欣然起身, 同他抱拳:「既然如此, 便恭喜殿下了!」 「何来恭喜一说?」七皇子面上装得毫不在意, 实则疯狂上扬的唇角早已暴露了他此刻心境。 谢翊附在七皇子耳畔,字字带着蛊惑:「他日, 如若晔帝病危,小太子即位。凭这三足兵马, 自京畿之外直捣黄龙, 各地兵马自然来不及救援,届时杀了那小太子,抹了尚在襁褓的九皇子脖子,龙嗣已了。这皇位, 不是殿下的, 也得是殿下的!」 七皇子听完哈哈大笑,笑声洋溢在殿内,久久不散。 他拍着谢翊的肩,得意道:「在理, 在理!」 「不知殿下对这贺礼还否满意?」谢翊笑问。 「贤弟赠礼,自是满意至极。」七皇子点头如筛糠。 而七皇子身侧的江边客,却面色凝重。 闻月旁观在侧,不懂谢翊意欲何为。 晔帝尚且忌惮于辰南王府,要不然七年前也不会下令让辰南王一家自江南封地迁出,移居上京。把辰南王府家眷握于手中,已是晔帝忌惮辰南王府的表现之一。 至于那三足兵马,闻月有前世记忆,那原是谢翊养在京畿外,为防晔帝起杀心,携家眷逃生之用。 如今,谢翊竟坦然将兵权赠与七皇子,他们到底私下进行了什么交易,竟让谢翊割肉至此? 闻月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那是谢翊保命的兵马,赠予七皇子实在太不应该。 彼时,正殿之内,满是七皇子得意笑声。 谢翊躬身再侧,一侧唇角微勾,笑意深沉。 江边客望着七皇子手中揣着的玉符,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晚霞自外头映进来,三人神情各怀鬼胎。 时值傍晚,谢翊凛直身,转身迎向夕阳。 他先是喵了眼端坐在旁的闻月,随后捋了捋长袖,露出精壮的手腕。他背对着七皇子,朗声道:「既是殿下已欣然收下贺礼,而今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带着我的赏赐离开了。」 「贤弟去罢。」七皇子笑意幽幽,挥手道。 谢翊闻言,跨出大步,迈向端坐着的闻月。 霞光映在他容颜之上,一侧向明,一侧向暗,让人瞧不真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之间他唇梢弧度愈发张狂,他启唇,话意是对着七皇子的,但一双敏锐的眸子却是直勾勾盯着闻月的。他朝向她那势在必得的目光,宛若对待即将入口的猎物——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毕,谢翊撩了袖,毫不犹豫地再往闻月跟前欺进一步。 闻月惊得立刻往椅背上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鹿,求助似的望了江边客一眼。 而江边客正满脸愁容地盯着那玉符,完全没注意到闻月此刻的恐惧。 也就是她这一眼向江边客求助的神色,激怒了谢翊。 谢翊微眯了眼,神情之中满是危险与偏执。 他未置一言,只抄手穿过闻月的小腿,瞬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闻月一惊,本能地想要逃窜,却压根抵不过谢翊的力量。 最后,谢翊踹开了正殿大门,在侍女和太监一众的惊异目光中,他抱着闻月,径直出了大殿。 出殿之后,闻月再绷不住那端庄贤淑的模样。 她张牙舞爪地去扯谢翊的衣衫,企图从他怀里逃出。眼见谢翊毫无动容,她又开始奋力拿拳去捶他的胸膛,他却依旧跟个木头似的,纹丝不动。闻月打也打了,抓也抓了,最后挣扎得累了,只能在他怀里喘着粗气,一双清澈的眸子死死等着他,像只气急败坏的猫儿。 出七皇子府后,他毫不客气地把她扔进了马车的软塌里。 随后,谢翊飞快跨进去,用身子挡住门,喊车夫启程去辰南王府。 这回,她是真的无处可逃了。 她快被他气哭了:「谢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该猜到了。」谢翊勾唇浅笑,一气呵成—— 「七皇子的回礼,是你。」 谢翊说得没错。 自打他抱着闻月出七皇子府,七皇子却并无丝毫阻拦起,闻月就知道,定是他们私下做了交易,而她仅仅是棋子之一。被谢翊掳走时,闻月气得不仅仅是他,还有七皇子言而无信,将她作为棋子赠与谢翊的不义之举。 谢翊抱肩,坐于她跟前:「七皇子从一名不受宠的嫔妃之子,到今日为万人敬仰,你以为他靠得单单就是那群谋士?」 「什么意思?」 「撕毁契约,为小人之事,他们远比我擅长的多。为豺狼虎豹卖命,等同于他们口中之食。」 「你既清楚,为何又主动投靠?」闻月蹙眉。 「为了你。」 毫无犹豫的三个字。 谢翊目光灼灼道:「这一世,为了遇见你,你不知我费了多大力气。阿月,我决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这多活的一世,便是你恨极我,我也要把你困在身边。」 她如此霸道蛮横,激得闻月眼眶酸胀。 她质问他:「谢翊,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谢翊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车厢狭窄,疾风飞驰,他眼中偏执癫狂之色再也掩藏不住,他压在她面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 「吾妻,吾命。」 此时,七皇子府正殿之内。 江边客眼见闻月被谢翊掳走,七皇子却根本无动于衷,不由着急:「殿下,您怎可让谢翊带走命相女?!」 七皇子把玩着玉符:「爱卿认为,命相女与兵权孰轻孰重?」 江边客虽气恼,却因忠心使然,紧握着拳,咬牙道:「自是兵权重要。兵权得手,等同天下在握。命相女大不了,能寻人冒充。」 「爱卿正解。」 「可闻月能预知世事,对我方尚有裨益。」 「无碍无碍。」七皇子摆摆手,「而今谢翊归属我方,闻月亦是我们的人。既是谢翊情字当头,喜欢她得紧,不如便随他去得了。不过是将闻月赠他房中,表表心意,命相女亦见不得会少块肉,更不会影响大计。」 忠臣江边客忍不住出声打断,「可辰南王世子根本不可能平白归顺!」 「色字头上一把刀吶。」七皇子回首,扬唇笑笑,「谢翊情陷于命相女,爱卿可不能效仿之啊。」 七皇子话音刚落,江边客就立马跪了下去:「属下未曾。」 「哦?」七皇子诧异道:「本王记得,先前是爱卿提议,拿命相女拿捏谢翊,而今谢翊已成功归顺,为何爱卿却犹犹豫豫呢?难不成是爱卿如戏太深?」 七皇子此言,明显已是对江边客起了疑心。 江边客只得深深叩首:「殿下恕罪!」 「爱卿请起。」七皇子扶他起来:「本王知道,爱卿是忧心本王使然,不能怪罪。不过吶,今后你与命相女假意成亲之事,就全当过去了吧,免得入了世子的耳,伤了双方和气。」 「是。」 「世子归顺一事,今后切勿质疑。」 「明白。」 江边客应声,可不知为何,心头生了写钝痛感。 七皇子絮絮同江边客道:「在今日之前,本王也不信谢翊乃真心归顺。可这兵符,让我信了三分,谢翊既敢用在京畿外埋伏的保命兵马赠上,定然是想与本王共谋大业。今后世子与命相女之事,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得令。」 江边客握拳,咬牙回报。 将那玉符朝向光中,玉髓清晰可见。 七皇子对这兵符爱不释手,来回抚摩:「爱卿,自明日起,派手下武将陈荣、周玉坤、李瀚接手这三足兵马,务必将谢翊下属收拾干净,以让这些兵马彻底为我所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殿下是在防备辰南王世子?」江边客不解。 「留个心眼。」七皇子危险笑道:「自家东西才能叫人放心。」 七皇子手下本就兵权匮乏,如今得了这三足兵马,等同于是谢翊给他下了场及时雨。 先前,为得谢翊拥护,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对辰南王下了毒,试图要挟谢翊。可惜谢翊实在聪明,一早识破他的诡计。经那事之后,七皇子一度忧心谢翊会与他作对,叫他腹背受敌。 还好,昨夜谢翊深夜造访,打消了他的疑虑,表示愿同他共谋大业。 七皇子对送上门而来的谢翊,原先是不信的。七皇子自来不爱同人做一本万利的买卖。那样的买卖,利好大,风险却也极高,被人反捅一刀的概率委实太大。 好在,谢翊并不是要来同他献好处的,他是来交易的。 他与他共谋大业,是有条件的。 那条件,是个女人。 谢翊归顺的唯一条件,是要带走命相女。 还要七皇子起誓,无论何时都不能对她起杀心。 谢翊承诺,只要七皇子护她小命一日,他就效忠他一日。 七皇子觉得,这买卖委实简单,这筹码他也出得出。 只是回想起来,他竟觉得有些好笑,这堂堂睥睨四方的辰南王世子,看似无懈可击,却死活也让人想不到,他的弱点…… 竟是个叫闻月的女人。 第58章 夙愿 傍晚, 辰南王府正院里。 王妃来回地踱着步, 一双紧张的眼, 时不时地还瞄瞄外头。 罗宏立在一旁, 一脸的忐忑难安。 要说王妃此刻为何在此, 还要怪他。 一个时辰前,王妃进谢翊院里寻他, 死活没找着人。王妃本就因那日谢翊撸闻月归来,害闻月红着一双眼跑了, 而气恼谢翊。如今没见着谢翊, 更是怒上加怒。她逮着罗宏, 就要问他个虚实,罗宏向来是个直脾气, 哪禁得住王妃一顿拷问,一不留神, 就将谢翊前去七皇子府准备接回闻月一事, 说漏了嘴。 此刻,王妃正与他一道候在院中等待谢翊与闻月归来。 时不时还要问他两句,两人会否有危险,是否要王爷派人去接之类的话。让本就因说漏嘴不安的罗宏, 更加忐忑了。 待会儿等谢翊归来, 罗宏还不知道要面临如何责骂了。 王府门外,马蹄声顿。 眼见那鎏金的「辰南王府」四个大字就在眼前,闻月也没辙了,只得乖乖下了车。七皇子不保她, 江边客亦无能为力,她如那浮萍,也只能任命运漂流了。 满脸愁容,衬得闻月憔悴了几分。 王妃得闻马蹄声从府里小跑出来,见她这模样,不由地心疼。 闻月压根没想到,王妃竟会在此地等着她。她先是一愣,随后朝王妃福了福身:「拜见王妃。」 「免礼免礼。」王妃急忙扶起她,心疼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瞧你这小脸蛋,才不过一月,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我这就让膳房准备些燕窝、人参炖上,留着晚膳用。」 闻月并非眼拙之人,她分得出谁人是好是坏。 当下,王妃满眼的关切疼爱俨然出自真心。 那一句「回家」,直击进了闻月的心窝里,暖得让她眼眶红了。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同她说过一个「家」字。父亲聋哑残疾,他从未曾唤她归家。前世,谢翊三妻四妾,辰南王府之于她,是府,却不是家。而今乱世,风雨飘摇,她生死成谜,却因王妃这一句「回家」,感受到了被人爱护的笃定温暖。 即便强行隐忍,泪水还是掉出了眼眶。 王妃见了,急忙拿手帕替她拭泪,一边擦,她一边气得拿拳直捶谢翊:「你这臭小子一路对她做了什么,怎么一见我就委屈得哭了。」 谢翊横着张脸不说话,王妃也拿他没辙。 一个劝不住,她只能劝另一个。 王妃拍拍闻月的手,安抚道:「你也别气恼谢翊,他也是急火攻心。小两口吵架,怎么也不该吵去七皇子府,让旁人看笑话。阿月,你都不知道,那日不知是谁传出来,你要嫁给七皇子府什么劳什子的江边客,谢翊差点气疯了,我也急坏了。不过回来就好,我就说我辰南王府的新嫁娘,哪可能嫁别家去。快进去吧,我给你备了好些新衣裳,快些试试去。」 王妃神态温柔,宛如母亲体贴。 可即便如此,这辰南王府,还有重生的谢翊,全都是她不想面对的。 闻月定在那儿,依旧没动。 王妃不提还好,一提起江边客与闻月之事,谢翊气得一张脸都青了。 他先行一步跨进府,见闻月没动静,回头喊了声:「进来!」 闻月依旧杵在那儿不动。 谢翊恼得很,一双眼快喷火。 眼见她毫无动静,谢翊甫一转身,半弯下腰,抄手便打横抱起她。闻月立马挣扎起来,可她越挣扎,他就跟越不甘似的,抱她更紧。 王妃在一旁看热闹,激动得直鼓掌:「阿翊,干得好!」 末了,她还不忘戳戳一旁呆若木鸡的罗宏,「罗宏觉得,阿翊此举可是男子气概十足?」 罗宏与谢翊自幼相识,还是头回见谢翊如此旁若无人,动作亲昵地对待一名女子。他整个人都惊呆了,点头如筛糠,哪敢说个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辰南王恰好也从院里出来,见谢翊此举,先是一怔,随后假装没看见,轻飘飘地与两人擦肩而过,悄悄道了句:「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王妃掩帕偷笑,迎上去,「王爷搞错了,如今是傍晚了。」 辰南王仔细想想,「也对。」 「王爷,臣妾高兴坏了。」 「为何?」 「儿子会拱小白菜了,儿孙满堂也不远了。」 辰南王搂了搂王妃,两人望着谢翊与闻月离去的背影,笑容愉悦。 抱着闻月进院后,谢翊一脚踢上大门。 丫鬟小厮见主子情绪不妙,立刻识相退散两侧。 与此同时,谢翊朗声朝外道:「自今日起,不准闻月踏出这院落半步。如有人徇私放纵,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掉脑袋!」 「是,殿下!」丫鬟小厮跪倒一地。 闻月气得牙痒痒:「怎么有你这种视生命如草芥之人?!」 「你以为,这话是告诫他们听的?」谢翊冷笑。 「你是在逼我。」 「正是如此。」 「谢翊,怎么有你这种人!」 她恨得拿指甲去抓他的脸,他却身子微仰,巧妙躲开她张牙舞爪的手。 她越是气恼,他越发得意。 他压在她耳畔,对着她的耳后吐气,语气幽幽:「我不仅是告诫他们,更是告诫你。今后,非我允许,你若走出这院子半步,我就让他们陪葬。我要你自责,要把他们的命系在你身上,这样你就不敢跑了。」 「世子殿下当真妙计吶。」 「夫人过奖。」 「你放开我,谁是你夫人?!」 「你!」 他埋首,对准她的侧脸就是一吻。 半个时辰后。 身处谢翊寝殿内,闻月坐立不安。 方才,丫鬟送了浴桶过来。深秋寒凉,闻月只不过是轻轻捞了记那暖暖热水,就没了骨气,乖乖躺进去泡了个澡。如今,丫鬟已将晚膳送来,又立马熘了出去。全程与闻月无一句交谈,好像生怕惹了是非似的。 闻月哪能不明白丫鬟的处境,谢翊作为当家人,出了那样的诫令,全府上下,谁人能不提心弔胆,对她忌惮几分。 连转身出门后,丫鬟还故意定在外头几秒,确认里头动静如常后,才敢离去。 闻月攥紧着拳,恼火得很。 今日谢翊偏执的眼,早已昭示了答案,他是当真有心囚禁于她。 霎时间,望着那一桌爱吃的菜,她顿时没了胃口。 她觉着,自己是有必要向谢翊表表决心的。 比如,绝食。 半晌后,丫鬟进门,见闻月的饭菜毫无动过痕迹,乖乖端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送了盘热菜进门。 热菜送来没多久,谢翊也来了。 彼时,他已换下白日的一身华服,取而代之的是月白衣衫。 他推门走来时,夜风拂过周身,月光衬于白衫,满身皆是风光霁月的味道。 可只有闻月知道,这一片皎洁之下,藏着多么龌龊的一颗心眼。 谢翊拉出椅,与她对面对坐着:「都是你喜欢的江南厨子手艺,真不吃?」 「不饿。」她别开脸,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既已为监下囚,宁可饿死,也不受一份施捨。」 「也成,那我餵你。」 语毕,他起身,寻了闻月身畔的位置坐下。 闻月一惊,挪过椅子,一连退出去好几步。 谢翊完全不恼,甚至笑了。他取了一碗米饭,舀了勺闻月最爱的红烧肉汤,浇在上头,送到她唇边:「好了,这样可愿意吃了?」 他口气一派宠溺,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偏生就是如此,叫闻月怒火上头。 她拿眼瞪他:「谢翊你拿我当三岁小孩煳弄呢?」 他完全没理会她的情绪,只轻飘飘问:「确定不吃了?」 她扭开脸,不置一言。 他见状,一把抱了上来,唇角扬起狡黠的笑:「不用膳,那便共寝吧。」 「你疯了吧谢翊!」闻月挥开他的手。 「没疯。」他抱着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用膳、共寝你二选一。」 闻月不答。 他耐着性子,笑道:「再过会儿,厨子也就寝了。下次用膳就是明日清晨了,你若不吃,也没事,就熬个一宿罢了。」 方才,谢翊那勺子上已沾了红烧肉的汁。闻月一舔唇,那汤汁的香味,也一併由舌尖进入味蕾。那鲜香的口感萦绕唇腔,胃比心更诚实,「咕噜」一声,叫出了声来。 谢翊掩唇笑了,「快去吃罢。」 闻月虽对自个儿表现实在不齿,可转念想想,实在没必要因谢翊这种小人,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再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吃饱,怎么同谢翊这种豺狼虎豹斗? 闻月乖乖搬了凳子过去,捡起筷子,安生吃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辰南王府这厨子的菜是真的合她的江南口味,道道菜皆是地道得很。途中,谢翊还不停往她碗里夹菜,一顿吃下来,充斥身心的饱腹感,让情绪也没那么低沉了。 丫鬟识相将碗筷收走,迅速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寝殿内復又剩下他们二人。 夜,静得出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实在诡异。 两人隔得不远,闻月依稀还能闻见,谢翊身上初初洗过澡的皂角清香。 毕竟是前世做过夫妻的人,虽拥有了今世的身子,但记忆却不会骗人。 不自觉地,闻月面颊红了。 谢翊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随性脱了外袍,挂在架上。 随后,他走向坐在圆桌前装得若无其事的她,将她拦腰抱起,安置到了榻上。 他动作实在迅速,快到闻月尚未来得及反应,已坐于床头了。 谢翊翻身躺进去,伸出手,一把捞住她的脖子。 彼时,她正一本正经危坐床头,哪想到谢翊竟会有这么一招。躲闪不及,已被他捲入床榻里侧,用衾被团团盖住。 她急得脑门冒汗:「谢翊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压在她后脑勺处,吮吸着她发上芳香,闭眼道:「时辰不早,该就寝了。」 「如今方才戌时!」 「已这么晚了?」 闻月心想,此人当真是敷衍人的一等好手。 平日亥时,他不是在书房批阅军机,便是与罗宏等人商议要事。而今不过戌时,又已晚一说?此等行径,分明是掩耳盗铃! 闻月正准备同他一辩高下,却隐约察觉到,身后的人,吻了记她的发。 他口气柔软,满是宠溺道—— 「夫人,睡吧。」 「鬼才是你夫人。」她嘴上恨得咬牙,但脸上却蓦地红了。 「不准否认。」 谢翊赌气似的,抱她又紧了些。 一支精壮的胳膊,横在她腰上,他语气愤愤不平。 「前世,定宁城中,我虽高烧不退,但那时细节却记得一清二楚。那夜,是你买了红帕兜在头上,燃了红烛,同我拜了堂。而今两世,我却仍旧记得,那时我撩开红帕,脸颊红透,我忍不住亲你,你害羞直躲。阿月,你知不知道,也就是那夜起,我谢翊的魂彻底丢了。」 提及往事,闻月脸烫得快滴下水来。 隔了半晌,她睁着眼,对墙怨怨道,「你唤我夫人,那徐冰清又算什么?」 「你在吃味?」 「呸!」 谢翊见此情形,蓦地笑了,「我与徐冰清从未拜过堂,夫人自来就你一个。」 语毕,他挪了挪身子,往她那边又欺进一寸。 闻月吓得跟张面煳似的,紧紧贴在墙上。 今日谢翊既然敢大摇大摆地将她抱出七皇子府,闻月就早想到了,这人是恼羞成怒,什么都做得出来了。他愿意破罐子破摔,可闻月不愿意吶。 既然他硬的不吃,她就给他来点软的。 她索性也不顽抗了,无可奈何地同他讨饶:「谢翊,你到底想做什么吶?」 「睡觉。」他回答地利落。 说完,他一本正经地落了帘,仰躺在榻上。 面朝床顶,他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阿月。」 「嗯?」 「我盼这一天十年了。」他突兀道。 第59章 然儿 「什么意思?」闻月蹙眉。 他未答, 只是主动伸出左臂, 熟练地从她肩颈出穿过, 又单手将她翻了个面, 她拢在怀里。 谢翊将下巴附在她头顶, 道:「我已快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自重生起?」 「嗯。」 葱白手指被他盈盈握住,闻月本能地想要逃开, 却被他握得更紧。 不顾她反抗,他将一节节的指, 送进她的指缝中, 与她十指紧扣。 而后, 又不甘心似的,抓着她的手, 凑到自己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来回摩挲着她的手背, 语气深沉, 如同歷经沧桑的老迈之人。他说:「你死后,我曾来回做过这个动作千遍,只可惜,你的手永远都是冰冷、僵硬的。你不知道, 我期待这一刻期待多久了。重生以后, 我日夜梦想的,皆是拥着你入眠,好藉此驱赶我前世的梦魇,睡一回好觉。」 闻月蹙眉, 只因她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破绽。 她自他怀中抬首,轻声问:「你是何时死的?」 「你死后十二年。」他不避讳。 闻月嗤笑一声:「谢翊,你这话也讲得太满了些,听着对我用情至极,若我为旁人,指不定要感动涕零。可自我死后,你不也苟且偷生,齐人之福享了十二年。既然如此,又何必对我假装深情。你那府上活着的莺莺燕燕、还有相国牡丹徐冰清,谁人伺候得你比我差?」 他打断她:「阿月,我不能死。」 她冷嘲热讽:「这又是何藉口?」 他正色道:「娘亲已死,若父亲再亡,然儿怎办?」 提及然儿,闻月心头一震。 她飞快支起身子,撑于衾被之上,而后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谢翊,生怕错过了他的一丝表情。 她问他:「我死后,然儿活下来了,对吗?」 「嗯。」他点头,动作温柔地附上她的拽着他衣领的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阿月别怕,然儿活下来了。」 紧攥着谢翊衣领的手,蓦地松了。 她整个人脱力似的,失魂落魄地又躺回原处,口中呆呆重复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谢翊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发:「你在水中的托举起了作用,然儿为护卫所救,不过是呛了几口水,染了风寒,没多久便痊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太好了。」 得知然儿安好,闻月鼻腔酸了。 她往后仰了仰,难得平静认真地望着他,眼眶红红:「虽未能亲眼见着他长大,但知他安好,就够了。」 「放心阿月。」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望着她,眼梢微扬:「然儿那孩子,长得很像你。」 「是吗?」她苍白的眼中忽然有了色彩。 谢翊以拇指描摹在她的眉上,闻月难得不排斥,任由他抚过她容颜的每一处。 他回忆道:「这眉骨、轮廓,都是如出一辙的。」 他话音刚落,闻月泪水已夺眶而出,顺着脸庞,一路滑直枕巾,洇出深深一团。谢翊凑过去,替她吻去泪。她沉浸在关于然儿的回忆中,完全不反抗,乖顺得不像样。 她抬眸,期待道:「前世你死前,然儿已有十五了吧?」 「嗯,满十五了。」 「男儿十五,也当是婚嫁年纪了,你可有给他寻个体贴的好姑娘?」 他温柔笑笑,颳了刮她的鼻樑,宠溺道:「放心,他与徐禹捷之女自小青梅竹马。徐禹捷乃他义父,我死后,此事徐禹捷会为你我做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她咬唇听着,眼泪不自觉流了满面。 谢翊不置一言,只心疼地将她拢进怀里。 闻月捶打着他的胸膛,力道很小,倒像是在撒娇。 她怨怨道:「谢翊,还算你是个好父亲。」 他笑笑:「然儿乃你我独子,我怎能不担好父亲责任。」 「那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她往他胸前的白衫上,蹭了蹭泪:「你前世,为何要在书房中餵然儿毒药?」 「是误会。」谢翊正色道:「当年宫中有人意图谋害然儿,为保然儿安全,所以我餵他喝了假死之药,准备将然儿报丧,送出王府,回我封地江南,以保他安全。其实,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同他一道去江南的,只可惜……你遭奸人所害。」 闻月追问:「我之死,你可有查到是七皇子府何人所为?」 她话音刚落,身前的胸膛勐地一颤。 须臾之后,谢翊泰然自若地回道:「不知。」 可闻月却觉着,谢翊似乎在瞒着她什么。可谢翊不愿说,她就无法得到答案。好在时候还多,她总有办法知道解答的。 「谢翊,你前世,因何而死?」她闷在他怀中,好奇问着。 他回答果断:「拥主夺嫡失败,遭奸人所害。」 「为九皇子夺嫡?」 「正是。」 「夺嫡失败,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闻月眉头拧成一团,「谢翊你为何要置自身于危险之地,如此一来,然儿岂不是也深处危险之境?!」 她气恼非常,谢翊一低头,便瞧见她一双红润的唇嘟得老高,像是在同他赌气似的。她问来问去,话题也绕不开然儿,所思所想,全都是为了他。好在,然儿是她与他的亲生子,要不然谢翊可不得吃醋死。 「我拥主前,已将然儿送至安全之地。然儿深得我真传,拥有一身好武艺,普天之下,并无几人能敌他。」谢翊解释道。 闻月听完,算是安心了。 谢翊武艺高强,以一敌千亦不足挂齿。若然儿真得他真传,定无性命之忧。 她恍若未闻,淡淡道:「也算遗传了你身上些好处。」 说话间,满是嫌弃他的意思。 谢翊不由地笑了,他轻抚她的发心,笑道:「阿月,你真是个好母亲。」 「何出此言?」他突然夸她,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笑,「若非我今日告知,你还在因前世未知然而死活而担忧吧。」 谢翊戳中她心中所想,闻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腾出手,他拍拍她的后背,温柔道:「放心,然儿生得出类拔萃,既是我谢翊之子,定然是不需要担心的。」 「我只是难受。」 「难受什么?」 「我死前,然儿不过三岁。」然儿始终是闻月的脆弱之处,她口气哽了哽,感嘆道:「没听他唤过一句阿娘,实在有些难受。」 「会有机会的。」谢翊安慰她。 「是吗?」 「一定会。」 谢翊声声笃定,好似所有他承诺的,皆会发生似的。 不知为何,闻月竟鬼使神差地信了他。 想着然儿,哭得累了,她便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讲闻月和然儿的故事,让人忍不住流眼泪 第60章 猜忌 两日之后, 晔帝病重。 御医提出, 中原菱悦花有解百毒之疗效。若能以菱悦花入药, 定能事半功倍, 尽快让晔帝药到病除。只不过, 菱悦花产地距离上京少说也有一日路程,更何况菱悦花假药横行, 若想得到真药,委实困难。 在宫闱之中听闻此事时, 七皇子便不由得意。 一切正如闻月预测, 分毫未差。 先前他对命相女一事尚有疑惑, 而今印证了,才知是大有裨益。 刻不容缓, 当日傍晚他就带上侍女,捧了菱悦花至晔帝寝宫, 向晔帝一献殷勤。晔帝见了菱悦花不由大喜, 夸七子为父着想,孝感动天,定要好好嘉奖。 可令七皇子未成想到的是,他方才献上菱悦花不到半个时辰, 尚与晔帝亲厚之中, 那年幼的太子便也入了殿,扬言要奉上宝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七皇子轻蔑笑着,正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劳什子东西。 却未想到,一开锦盒盖, 竟也是菱悦花! 经御医鑑定,为真药无虞。 如此一来,七皇子功劳等同被太子均分了。 不过好在,七皇子因先行一步,得到了晔帝极高褒奖。 出宫门后,七皇子越想越纳闷,那日江边客与闻月分明到访中原,毁去了所有无论真假的菱悦花,既然如此,太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只有一种可能,太子远比他更早得到菱悦花。 * 闻月被急召入七皇子府。 彼时,七皇子府正殿内,气氛冷凝。 七皇子坐于主位,一手扶着腮,另一手把玩掌珠,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身旁,江边客抱剑立于他身侧,一双眉紧蹙。 殿门大敞,江边客投眼望向殿外,见有女子身形绰约而来,他对着七皇子欲言又止,眉头皱得愈深了。 闻月由太监引进门。 甫一进殿,闻月就察觉气氛不对劲。 未等她福身,江边客已拼命朝她使眼色,故作狠戾道:「还不跪下!」 闻月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仍是乖乖跪下了。 七皇子慢条斯理地从主桌上站了起来,见着她,先是笑:「命相女当真名不虚传,所言之事当真命中了。只不过,本王尚有疑惑。」 「殿下请讲。」闻月抬眼,正色道。 「菱悦花一事,你可曾告知旁人?」 七皇子微眯着眼打量她,神色危险诡谲。 闻月认真摇头:「并未曾。」 「哦?」 七皇子跨前一步,将手抵在她的下巴上,迫她昂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当下,闻月望见七皇子黑眸之中,隐约能见着几分怀疑与怒意。 七皇子冷声道:「既然如此,今日父皇病重,本王奉上菱悦花之时,为何太子会捧出一模一样的菱悦花来?那些菱悦花不是早被你与江边客毁了吗?太子又是如何得到,如何先一步得到?」 眼见情势不对,江边客在一旁劝解:「殿下息怒,当日在下与闻月在中原时,确已将那菱悦花毁得一干二净。太子如何得来,当真不得而知。」 七皇子哂笑一声,「若真毁得一干二净,那便只有一个答案了。」 「殿下是在怀疑民女已先行投靠太子?」 先七皇子一步,闻月将他心中揣测道了出来。 江边客一惊,急忙道:「殿下息怒,闻月不可能这么做!」 「若非如此,本王还真不晓得能有别的什么答案。」七皇子拿拇指擦着两撇小胡,思忖道。 闻月面向他的眼神,毫不胆怯:「民女从未曾投靠过太子。」 「如何证明?」七皇子问。 「以性命保证。」 七皇子哈哈大笑:「你可知,这乱世中,最不值钱的便是贱命。」 「可于民女而言,最值钱的便是性命。」她毫不胆怯。 七皇子未应,只是喊了声:「江边客。」 「属下在。」 「先把命相女收进地牢严刑拷打试试呗。」 「殿下,三思!」 地牢有多危险,江边客可是清楚明白得很,若闻月进了去,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他一併在七皇子面前跪下,「命相女乃殿下肱骨重臣,若因误会失了信任,反倒中了敌人离间之计!殿下三思!」 七皇子轻蔑地笑着:「爱卿,这可是你为谋士后,头回反抗本王命令。莫非,你当真是因一女子,失了心?若当真如此,本王可也得考量考量,爱卿的忠心了。」 语毕,七皇子便挥了挥手,朝外道。 「来人,将闻月押入地牢!」 可须臾之后,进门之人,却俨然不是七皇子府的护卫。 而是,谢翊。 谢翊扬着摺扇,慢笃笃地从门外跨进来。 他今日一袭衣衫胜雪,神色闲适,像极了上京城中那些舞文弄墨的翩翩公子。 谢翊走至跪在地上的闻月跟前,笑道:「殿内怎么如此大的□□味?」 七皇子脸上挂不住,但迫于谢翊在场,仍旧摆出一副淡然模样:「贤弟怎么来了?」 谢翊不动声色地将闻月扶起来:「我与闻月尚未起身,她就先行一步被殿下召走,没了她,我便百无聊赖,只好上殿下门前讨人了。」 「原是这样。」七皇子皮笑肉不笑,「只可惜闻月要缓两日送回去给贤弟了,如今她犯了些不该犯的错,要先行审问一番。」 「难不成是因那菱悦花一事?」 「贤弟如何得知?」七皇子勐地一怔。 谢翊慢慢悠悠踱步到他跟前:「我父王进宫,听闻七皇子与太子同时献上了珍贵的菱悦花为陛下治疾,其心可感天地。只可惜,七皇子前了一步,听闻太子出陛下寝宫时还不悦呢。」 「贤弟未知全貌。」七皇子嘆了声,「原此事已得命相女预言,本该是独有我一人知晓。可不知为何,半路跳出个太子,将本王功劳抢了大半。菱悦花在父皇病前已被闻月与江边客销毁殆尽,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太子已先行得到了菱悦花。如此一来,定是这七皇子府内,有人跟太子通了气!」 「所以,殿下就怀疑闻月了?」谢翊问。 「不然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谢翊勾唇一笑,「若非我知晓些前情,闻月这罪估计真得坐实了。」 七皇子不解:「贤弟,此言何意?」 谢翊将那摺扇敲了记在七皇子肩头,解释道:「太子自来体弱多病,殿下与我皆为皇亲不至于不知此事。三月前,太子宫内曾派人远赴中原採买菱悦花,为治太子旧疾。因我父王与中原州牧乃是过命之交,宫内曾托我父王传过口讯,因此我方才知晓此事。而三月前,闻月与我尚在上京途中,根本不可能投靠太子。」 「原来如此。」七皇子眉头舒展。 「殿下可还信得?若不信,我大可请当时传口讯之人佐证。」 「不必不必。」七皇子摆摆手,拍拍谢翊的肩,一脸平和:「若辰南王世子为闻月作保,定然值得信赖。此事是本王误会了闻月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闻月埋头,道了声:「七皇子言重。」 七皇子明白闻月在谢翊心中的分量,见谢翊在此,先前那派咄咄逼人的神情全然消失,他急忙给她赔笑:「太子那病秧子,自小体弱多病,有菱悦花也不奇怪。是本王情急,误会了姑娘。好在辰南王世子及时制止,否则本王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完,七皇子还拿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闻月的手背:「真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姑娘可要好好珍惜。」 「谢殿下。」 闻月屈膝朝七皇子作揖。 自此,危机瞧着似乎解除了。 可闻月却觉得,各处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回程的马车上,谢翊与闻月并肩而坐。 谢翊仰躺在软塌上,神情慵懒。 可闻月蹙着的眉,却始终并未舒展。 见他如此闲适,闻月不由地来了气,拿脚踹了他小腿一记,气恼道:「你何时跟来的?」 谢翊故意「嘶」地倒吸了口凉气,闻月真以为自己把他给踹伤了,下意识回头,却见他正扬着唇,好整以暇地笑着。 她白他一眼,他反倒笑得更欢:「七皇子急召你入府,此事实在蹊跷。于是我便立马打听了他今日行踪,而后追了进了府里。」 「所以……三月前太子採买菱悦花一事,是真是假?」 「假。」他回得意外果断。 闻月虽心中已有猜疑,但闻得这个答案还是吓了一跳。 她急道:「谢翊,你瞒骗七皇子,若他日东窗事发,他与你为敌,你定要蹈前世覆辙,助主夺嫡失败而亡。」 「不必担心。」谢翊坐起,与她并肩,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如今三足兵马到手,七皇子对我已是心悦诚服。他如今正沉浸于握兵之中,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再说,即便为假,他亦无从考证。我父王的嘴,他不敢撬。中原州牧与我父王过命之交,他撬不开。如此一来,即便是假,他也只能信。毕竟于他而言,你只是一条薄命,少出口气,送我当人情,何乐不为。」 「若当真如此,那便更奇怪了。」 「为何?」 她蓦地侧过脸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如同审视犯人似的。 她张口,忽地问:「谢翊,你是否归顺七皇子为假,实际归顺了太子?」 谢翊等了半天,却等着这么句话,没忍住,扑哧笑了。 他道:「非也,我确已归顺七皇子无误。」 「既然如此,那太子是如何得来的菱悦花?」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谢翊闻言,并未答话。 闻月蹙着眉,推理道:「那日在中原我分明销毁了所有菱悦花,那太子又是如何能在七皇子行动之前,就知晓了菱悦花大有裨益。当真是因为体弱所需?可那菱悦花是为大补,亦是大毒。若体弱之人服用,若服用不当,指不定就要七窍流血而亡。太子生在宫闱内,御医簇拥,不至于不知此事。」 「兴许,只是碰巧?」 闻月反问:「重活一世,你还相信碰巧一说?」 不顾闻月反对,谢翊将她摁进怀里,制止她再继续猜测下去。 谢翊安抚她:「阿月,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闻月不听,继续道:「太子不见得能预知世事,若非你重生知前世之事,投靠并告知太子,太子哪可能知道要提前採买菱悦花?除此答案意外,我再想不出旁的答案。」 她话音刚落,谢翊便蓦地将她拉出了怀中。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托住她的脸颊,迫使他与她对视。 谢翊一汪深邃的眼中,瞧不出情绪。 可闻月分明能感知到,他此刻的神情中满是警告。 谢翊正色道:「阿月,听我。此事至此,便就作罢。不准再想,不准再猜,更不能再追究。」 「为何?」 闻月仰着脸,不服输。 谢翊定定望向她,语气恳切—— 「不要搅进政局这坛浑水。」 「危险我去,你别脏一根手指。」 「你安然等着,我定会叫你见到二十岁的太阳。」 第61章 国师 三日后, 傍夜。 谢翊院中忽有信鸽飞过。 谢翊一扬手, 那信鸽便稳稳落在他小臂之上。 他揭开鸽腿上的机关, 抽出那一张纸条, 查阅之后, 嘴角飘出一抹笑意。打开火折,他信手将那纸条燃了, 伸手一挥,不过须臾, 那信鸽也消失在了黑夜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谢翊寝殿内, 闻月撑着下巴, 立在窗前,早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彼时, 谢翊回眸,一眼便见闻月正用弯弯笑眼,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谢翊未惊, 反倒迎着她的目光走去。 闻月将下巴撑在窗台上,脸上笑意嘲讽味十足:「瞧,把我关院里的坏处,此刻可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这有何惧。」谢翊在窗外头, 挑起她的下巴。 「那你倒是说说, 何事如此荫蔽?」 「佛曰不可说。」谢翊没上她的当,笑笑道:「过两日你便知晓了。」 「哦?有关何人?」 「你。」他轻描淡写地吐了一个字。 「我?」闻月蹙眉不解。 「正是。」 他点头称是,却绝口不言是何事。 片刻后,他背过身去, 任由皎洁月光落向他的肩头,洒下一地清辉。 他问她:「阿月,你信我吗?」 闻月微怔,这是她从未想过,谢翊会问她的问题。 可若既然他问了,那她便没有理由不答。 对着她的背影,她直起身,道:「我不信。」 出人意料地,他回眸笑了,眼中没有一丝遗憾,反倒是十分得意的模样。他说:「很好,这是我想要的答案。」 他往前跨一步,隔着窗子,捧住她的脸颊,目光认真而执着。 「阿月,切记,这乱世之中,你能信的,只能是自己。」 当夜,谢翊的话来得突兀又怪异,闻月并未懂他到底是何意思。 直至两日后,太子受封大典,闻月总算是明白了谢翊今日所言何意。 南施国自来有惯例,太子年满十周岁,定要由国师卜卦,皇帝钦点,择一处地方作为封地。受封当日,国师于皇家祭台上占卜,唯得了一个西字,并告知晔帝,若赏赐西部封地于太子,定能保国运亨通,繁荣昌盛。 晔帝闻言喜不自禁,当下就指了西南封地于太子。 西南之地,囤积南施国兵力无数。 晔帝此举,等同将大半国家兵权赠了那小皇帝。 得闻此事,七皇子大怒。 七皇子府内议事厅中,乱成一团。 被七皇子叫来,建言献策的谋士们,没一个不是鼻青脸肿得出来的。 甫一进门,就能听得七皇子狂躁地叫嚣着:「养你们何用?!」 谢翊得闻此事,拖着闻月也进了七皇子府看热闹。 可真说是看热闹,倒也不全然是。 谢翊一身玄黑衣衫,得益于七皇子先前口谕,他得以大摇大摆出入七皇子府。 身后,闻月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 瞧着那些受伤谋士,没忍住,闻月扑哧笑出了声。 议事厅内。 地上花瓶碎落了一地,孔雀羽同鸡毛掸子般,飘了满屋,处处狼藉。 偏生一片凌乱之下,唯有江边客仍一丝不苟地抱着剑,泰然自若。 谢翊跨进去,朗声道:「太子不过是受封西南之地,殿下用不着这么生气。」 「贤弟来了。」七皇子停下砸东西的动作,由侍女送来帕子,擦了擦手:「贤弟早入行伍,理应知晓西南之地,兵力丰沃,若真被那十岁小儿夺了去,怕是后患无穷!」 「殿下勿急,此事尚有喘息。」 「哦?贤弟有妙计?」七皇子喜笑颜开。 谢翊不忙着说,慢条斯理地走到七皇子跟前,替他掸去肩上的孔雀羽片,「得了西南封地又如何,那不过是晔帝一句话,讨回来不就成了。」 「贤弟说着轻易,可要想讨回来,哪可能是简单事?」 不是七皇子心中想要的答案,他很是失望。 谢翊见他情绪低落,也不急道。 慢笃笃地寻了张椅子,拂去上头杂物,悠然坐下。 谢翊悠然道:「解铃还须繫铃人。」 「此言何意?」七皇子追问。 「殿下可知,晔帝为何要赏赐西南封地于太子?」 「一半是因皇后受宠、晔帝看中太子,另一半就要怪国师那个糟老头子了。」提及国师,七皇子气得牙痒痒的,「这老头子早该退了,不知为何竟还占了国师之位这么久。当年太子作为嫡子出世,父皇甚喜,便以皇族最高礼仪血祭为其祈福。那日,御医取父皇与太子之血入碗,御医呈血碗给国师,分明是那国师没接住,落了碗,破坏了祭祀大典,最后反倒是那御医背了他的黑锅被杀。结合今日之事算来,指不定就是当年皇后保了他的命,才让他而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 七皇子恨得牙痒,一双拳紧握着,咯吱咯吱响。 谢翊闻言,反倒笑得愈欢。 他朝七皇子摆摆手,示意他莫焦莫燥。 谢翊缓缓道:「正如殿下所言,因此我才道,解铃还须繫铃人。」 「如何解铃?」七皇子眯眼。 谢翊扬起一笑,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若想破坏太子受封一事,绝了皇后势力,国师必除。」 「国师之位举足轻重,委实是跟难啃的骨头。」七皇子凑过来,一脸殷勤:「难不成贤弟有妙计?」 「是殿下提醒我的妙计。」 「我提醒的?」 「正是。」谢翊道,「正如殿下方才所言,那十年前的隔夜饭,炒一炒,可不就热乎了?要想将国师拉下水,仅需旧事重提,再于坊间造出些舆论,道是国师已归顺太子一派,为皇后马首是瞻。晔帝是多精明一人,他自来厌恶皇子与重臣交好,哪容得这种声音出现。即便不立刻撤了封地旨意,晔帝心中定也对太子、皇后有所忌惮。届时再想搅黄此事,定然易如反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贤弟此举妙哉!」七皇子激动得直鼓掌:「不愧为本王肱股之臣!」 话音刚落,七皇子就叫来江边客,准备立刻实践谢翊所言。 谢翊却蓦地笑了笑,暗示江边客退回去。 随后,他才沉然开口,同七皇子道:「殿下莫急,此举仅为一半。」 「贤弟还有妙计?」七皇子眉开眼笑,迫不及待。 谢翊起身,压在他耳边,故意将声音放低,却足以让江边客及闻月听得。 谢翊说:「不想让太子得到西南封地,难道不是因为殿下想要吗?」 七皇子毫不客气:「贤弟委实了解我。」 谢翊唇梢一点点缓慢上扬,须臾之后,他凛直嵴背,正色道:「国师遭晔帝忌惮,官位定将不保。国师这位置举足轻重,若皇后使计让亲信顶替,又或是九皇子之母出人,皆将对七皇子您不利。」 「贤弟言之有理!」七皇子拍案。 谢翊推断道「既然如此,定要抢在二人之前,将国师之位收入我方囊中。」 七皇子犹豫:「可如今本王底下谋士,无一擅长天文占卜……」 谢翊面向七皇子,不咸不淡地扬起一笑。 须臾后,他跨前一步,抱拳笃定道—— 「我有一人选。」 「何人?」七皇子纳闷,「本王手下竟还有能胜任国师一位的能人?」 谢翊不置一言,只是背过身,淡笑着看向闻月。 闻月一惊,不由蹙眉,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未等她推理得谢翊所想,谢翊已拧着她的肩,将他推到了七皇子面前—— 「辰南王世子谢翊,保荐命相女闻月。」 「闻月?」七皇子神色危险,蹙着眉。 「正是。」谢翊凛声。 七皇子犹豫:「可南施国百年歷史,并无女子为国师。况且,她年纪过轻。」 「既保荐闻月,我定有理由。」 说完,谢翊毫不顾忌旁人在场,一把揽住闻月的肩,低头朝她一笑:「命相女之名,已在民间鼎盛。命相女通晓天事,想必殿下也已领教过。据我所知,国师已年迈,在命相女流传之时,便有朝臣提议,寻得命相女一探虚实后,立为国师储备,当时晔帝并未反对的。届时,结朝臣之力,仅需由命相女在晔帝面前展现能力,定能叫晔帝心悦诚服,将国师之位奉上。」 谢翊所言在理,可七皇子仍有忧虑:「贤弟话虽有理,但此举尚需再议。」 「非也。」谢翊打断他:「殿下,此事刻不容缓!」 「为何?」 谢翊附于七皇子耳边,轻松道:「而今知命相女乃闻月的,仅有几人。若他日被太子下属、亦或是九皇子下属发现闻月存在,届时若他人保荐,指不定就要被旁人抢去功劳。届时,可就麻烦大喽。」 谢翊话说得一派平静,却在七皇子心中嫌弃巨浪。 菱悦花一事,已叫七皇子明白,捷足先登有多么重要。 而闻月更不同那菱悦花,她是世上唯独的一件宝物。若被旁人抢去,功劳定全算在旁人手上了。 眼见七皇子神情之中有所松动,谢翊眯眼微微笑着。 他语气看似不轻易,却字字诱惑至极—— 「闻月是我的女人,而是我殿下的人。」 「殿下不信她,还不信我吗?」 第62章 挽发 眼瞧着谢翊对他忠心耿耿的模样, 七皇子大悦。 思及京畿外不费吹灰之力, 尽在掌控的三足兵马, 七皇子愿意给予谢翊机会, 听他一言。毕竟命相女一介女流, 送她上国师之位又何妨,于他而言, 既能促进与谢翊见关系,又能再得一鼎力之臣, 百利而无一害。 更何况, 京畿外三足兵马, 已让七皇子尝到甜头。 毕竟眼下他虽得势于朝堂,但手头兵权极为稀缺, 正是笼络人马之际,他哪捨得下坐拥多地兵权的谢翊。 他恨不得为谢翊马首是瞻, 仰仗着今后能从谢翊这儿剥削更多兵马呢。 「信得信得, 自然信得。」七皇子仰天大笑,「江边客,明日便安排暗线将国师与皇后勾结的谣言传出去,此外, 昭告天下, 本王已寻得命相女,不日便要为父皇引荐!」 「是。」 江边客虽得令,而眉却蹙得极紧。 谢翊扬唇一笑,低头与闻月对视一眼后, 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到七皇子跟前,朗声道:「闻月,还不快谢过七皇子恩典!」 闻月未着急回话,反倒回头狠狠瞪谢翊一眼,不明他意欲何为。 可谢翊却满面春风,神情愉悦,鼓励她向前。 闻月抿着唇,思索须臾后,仍是对七皇子跪了下去,「谢七皇子恩典,今后闻月对殿下定当唯命是从!」 「快且请起。」七皇子跨前一步,语气殷勤。 闻月忍不住腹诽。 利益面前,这七皇子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两日还要将她打入地牢,如今竟以礼相待,实在惹人笑话。 七皇子扶起她:「先前与闻月姑娘多有误会,还请姑娘见谅。」 「殿下言重,夺嫡本就是危险至极,殿下有所防范,理所应当。」 「能得姑娘理解,本王已是感激涕零。」 闻月恭敬福身,「殿下放心,闻月定不负殿下所望。」 七皇子握住她的手,轻拍了拍,又面向谢翊与江边客,得意道:「能得三位肱股之臣,本王定不负众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预祝殿下凯旋。」谢翊笑笑道。 须臾之后,殿内外跪倒一片,众人齐声喊道—— 「预祝殿下凯旋。」 七皇子闻言,眉开眼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长久后,侍女前来收拾议事厅内乱想。 七皇子从后门绕出殿内,江边客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临近后花园假山处时,江边客终是忍不住满腹疑虑,担忧出声:「殿下,属下认为,命相女一事尚有待商榷。」 「爱卿,此事无需再议。」七皇子拂了拂袖道:「本王已思虑清楚。进献命相女保她为国师,于我方百利而无一害。若命相女不得所用,那此事作罢。若命相女为父皇所用,等同于是本王献上奇人有功。不仅能扳倒国师,更能让本王在朝中再插稳重臣一把旗。」 江边客皱眉:「殿下可曾思虑,世子又从中获利多少?」 「命相女是谢翊的女人,他捧她上国师之位,自然获益颇丰。可你也别忘了,他如今归顺于我,京畿外的三处兵马亦是本王的。这三处兵马是诚意,亦是谢翊性命关键。你以为他要是背叛于我,还能活着离开京城?」 「殿下所言甚是。」 「再说,即便他要从中获利,又能如何?辰南王那老头子,是多么硬的一根骨头。当年外敌逼近皇城,他在京畿佣兵,分明有机会趁乱将父皇从皇位上拉下,自立为王,却摒弃机会,忠心效主。你以为,这种人会容许自己的儿子谋反吗?」 「辰南王全府上下忠心不二,毋庸置疑。」 七皇子洋洋洒洒地笑道:「谢翊既不会谋反,又被我捏着把柄不能背叛,还有何惧?」 「殿下高明。」江边客抱拳。 七皇子微眯了眼,唇角疯狂上扬:「更何况,若命相女主国师之位,朝中上下,定还有多处需本王打点的地方。如此一来,谢翊要想保她,就更好为我方拿捏了。」 七皇子所言句句在理,可江边客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总觉得哪里出了岔子,却根本理不清头绪。 原本自七皇子府后,谢翊与闻月便准备启程回辰南王府了。 可途径上京东街时,谢翊忽然撩了帘。见街道两侧灯火通明,商贩吆喝之声不绝,他见着了什么,忽让车夫半道停了车,牵过闻月的手,就下了车。 金簪阁乃上京城中,兜售金玉首饰之铺。 因其价格高昂,做工华贵,为皇亲贵族挚爱。 在谢翊的半推半搡中,闻月不情愿地被他拉了进去。 随手取过一枚金簪,他开始往闻月头上比划:「那日见你着宫装,万分惊艷,始知金玉之饰,十分称你。今后若官拜朝臣,总要佩体面首饰。我还依稀记得,你自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铜镜里,金簪着于发上,瞧着雍容华贵。 模样分明是好看的,闻月却因满腹的心事,冷冷拒绝说:「不喜欢。」 「我喜欢就成。」谢翊宠溺地笑着,回头指着柜中多件琳琅首饰,同店小二道:「这些都包上,送进辰南王府。」 「是!」 店小二喜笑颜开,急忙打包去了。 无旁人在场。 闻月眼瞧着,谢翊又取了枚玉簪,从背后向她走来。 她正要回眸,正要打断他,他却蓦地一伸手,直接拆散了她的发。 闻月大惊,怒极:「谢翊,你做什么呢?!」 他不怒反笑,单手插进她发中,压在她耳边,轻柔吐气。 他说:「给你挽发。」 话音刚落,谢翊已撩了她的发,反手一圈,拢作一团,稳稳插入金簪。 闻月瞧他这动作,熟练如斯,当真不知道是前世给多少莺莺燕燕挽过,心中不由作呕,口中也嫌弃不断:「手法倒挺熟练,前世承你簪发的女子,不少吧。」 「独你一人。」他淡淡笑着,从背后抱住她:「前世自江南上京的路途中,我虽装作不在意,可却也偷偷,清晨见你簪发数遍。后来,你嫁了我,趁你睡梦之时,也反覆练习过几遍,你头髮细软,不好扎,总要手上握得牢,才能团团拢住。」 闻月静默听着,说不出是何感受。 她分不清谢翊是否虚情假意。 毕竟在她前世的记忆中,王府内百来姑娘都不是假的,徐冰清也不是假的。而谢翊餵然儿毒,是否如他所言,亦有待商榷。 前世之事,放到今日来谈,根本无迹可寻。 她亦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一回? 不过,在谈及信任之前,闻月尚有更重要的事,想要一探究竟。 她从他怀里转过身,双方衣料摩擦着,在黑夜中,簌簌地响。 闻月抬眸,同他对视,认真问:「你为何奉我为国师?」 他未应答,单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笑开。 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愿望是见到二十岁的太阳。」 「是。」 「因此,我助你达成愿望。」 「什么意思?」闻月眯眼不解。 谢翊背过身来,走至厅堂正中央。 金簪阁楼顶,横了一扇天窗,放眼望上去,能见星辰璀璨。 月光透过窗,在厅中央,落了个方形的光影。 谢翊站在那光影中,沉声道—— 「越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闻月玩味地品茗着这句话,不知其意。 须臾后,谢翊回身,侧过脸,灼灼望向她,眼中有轻蔑一切的傲然:「之于权利顶峰,才能保全自身。阿月,我给你这个机会。」 闻月迎着他的目光走去:「可那国师之位,岂是能轻易坐稳的?」 「我会保你。」 他在光影中伸出,递向她,「但在坐稳那位置之后,希望你如前夜所言,不要信我,亦不要信任何人。在这乱世之中,你能信的,只有自己。」 谢翊语气沉着,一身傲骨。 月光之下,闻月似是产生了依稀错觉,恍惚觉得,眼前人不像是前世谢翊,他狠戾、果断,俨然是一派天生的帝王之相。 鬼使神差地,面上他递来的手,闻月将手奉上。 「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她说。 「什么?」 「是不是早在命相之书流传起,你肆意在民间传扬,扩大命相女声势,是否就是为了今日?」 一字一句,皆经了闻月深思熟虑。 她难以想像,谢翊布这惊天大局,不惜以兵马相赠,蛰伏如此,是为了今日。 因为不信,所以她才出声询问。 可令她未想到的是,谢翊闻言,只是笑,却不说话。 熟悉他如闻月,哪能不懂,他此举乃是默认的意思。 心头轰然,像是有什么倒了。 闻月怔在当场,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 谢翊却神态自如,拉过她的手,温柔抱着她,将她牢牢锁进怀中。 他抬眼向那天窗,她本能地也抬眼望去。 月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清明,也给两人身上披了星辉。 谢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又顺手替她撩开额前凌乱的发,语气温柔:「若有朝一日我不再了,国师之位,能保你平安。」 闻言,闻月大骇。 知谢翊重生以来,闻月便打定想法,她定将早死于谢翊之前。 可她从未曾料想过,若谢翊死在她前头,又当如何。 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已霸道地占据了她的生活。她抵死绝不允,他撒手人寰,走在她前头。那样的话,不是在惩罚他,而是在变相惩罚她自己。 闻月嘟着唇,气恼地勐推了他胸膛一记。 然而,他却跟料想到她会有此动作似的,身形扎稳,纹丝不动。 她气极:「谢翊你这疯子,在说什么胡话?!」 「怎么?心疼了?」谢翊颳了刮她的鼻樑,狡黠地笑。 「才不心疼!」 闻月嘴硬地辩驳道:「重生一世,再那么早死,岂不可惜?」 谢翊听完,不说话,只是笑。 长久之后,他吻着闻月的眉骨,低声如呢喃—— 「能再有这多来一世,与你重逢,我已死不足惜。」 闻月想骂他、打他的。 可不知为何,那些话啊、拳啊,到了唇边、手上,都瞬间没了力气。 眼眶比身体各处都更早反应,突兀地红了、湿了。 第63章 餵毒 在七皇子帮扶之下, 闻月获晔帝召见。 与此同时, 坊间关于国师与太子一派勾结, 誓要夺西南之地兵力之言甚嚣尘上。晔帝亦得闻此言, 召了七皇子觐见。 眼见晔帝对国师起疑, 七皇子也不忙急着道太子与国师的不是,反倒宅心仁厚地体谅国师已老, 不免在国事判断之上有些失误。 晔帝见七皇子宅心仁厚,听来也觉得舒心。 七皇子趁势继续说, 国师老矣今后终归要有年轻一辈的继承下位置, 方能保南施国国运昌盛。 晔帝顺势问及可有未来国师人选, 七皇子毫不犹豫地便提议由闻月顶替,道是命相女深得民心, 能预知未来。晔帝对旁的倒是不在意,对预知未来一事, 委实好奇。 不日, 便下旨邀闻月进宫,一探虚实。 闻月凭藉前世记忆,假做占卜之术,预知半月后中原之地将迎来蝗祸。 要知道, 中原之地自来国泰民安, 已有数十载未有灾祸,更诓论蝗祸。 晔帝起先不信,但禁不住七皇子软磨硬泡,仍是将信将疑。 可所有人都未成想到, 半月之后,中原果真蝗祸纵生,民不聊生。 至此,晔帝对命相女一事,深信不疑。 为求得民生福祉,晔帝于早朝,召得命相女闻月觐见。 当日,命相女立于朝堂之上,临危不乱。冒天下之大不韪,向晔帝进言,可寻民间方法,养足家禽捕食蝗虫,不仅能治理蝗祸于摇篮,更能养肥家禽,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治理蝗祸之法,百官闻所未闻,更有甚者当朝指出命相女乃骗人之术。 然而,经过预知蝗祸一事,晔帝已对命相女有所信任。不顾百官反对,要求中原州府以此法一试,未成想到,此法竟有神效,不过三日,蝗祸顿解,中原重新恢復国泰民安之景象。 因蝗祸解除,中原百姓喜笑颜开,无一不夸晔帝为民解忧,体恤民情。 晔帝大悦,自此对命相女所言,更是言听计从。 因此,当有朝臣建议,由命相女顶替即将辞官返乡的国师时。 晔帝毫不犹豫,允了。 自拜官为国师起,闻月便在京中有了自己的府邸。 晔帝尊重命相女,派锦衣卫把手,将国师府护得密不透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也因此,谢翊要想过来,还需问过闻月的意思,不止如此,还得防着暗地里锦衣卫将此事上报晔帝。毕竟,命相女知未来之事,与她交往甚秘,等同于窥探国之未来,其心可诛。 谢翊头回觉着,捧闻月为命相女,倒像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好在,他还有一套旁门左道的法子。 比如半夜爬窗,比如傍晚登檐。 今夜,在侍女的服侍下,闻月沐浴完毕,卧榻备眠。 可辗转反侧,她却始终难以入眠。 一闭眼,面前全是朝堂上,晔帝青紫的唇和不止的咳喘。 这几日,晔帝在朝堂上神色疲惫,似是患了病的。 可照理说晔帝有太医服侍,更有太监随侍在旁,晔帝应该被伺候的周到体贴,不至于出现如此状况。 闻月通医理,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要是谢翊在旁就好了,她还能有个人商量商量。这想法甫一出现时,闻月心头勐地心头一惊。 回想起当日,七皇子奉她为国师时,诸臣抗议。 谢翊一身华贵朝服,站在立于众臣面前,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面对那些白鬍子老道们,他不卑不亢,舌战群儒毫不露怯。他与七皇子一道力排众议,拥她为国师的场面,堪称南施国朝堂之上的史诗画面。 不知为何,思及谢翊那时一言一行,都叫闻月心头勐跳。 这下,她更睡不着了。 侍女听闻动静,推开门询问。 闻月出身乡野,自来不习惯僕从簇拥。谢翊知她,先前在辰南王府之时,特意摒退了多人,让她得些自由散漫的喘息空间。可如今她有了府邸,晔帝又派了这么多侍女太监,美其名曰是尊重爱护,实则大半出于监视心态。 闻月竖起手臂,横在半空:「无事,勿扰。」 说完,她便本能地将手臂放下。 然而,未等手臂及榻,已被一双男人的大掌飞快握住。 他一个翻身,不等闻月反应,已熟练躺进了闻月的榻里。 谢翊以双肘撑于闻月两侧,整个身子覆于她上头,好整以暇地在笑:「若我偏要扰一扰呢?嗯?」 他单手挑着她下巴,神情挑衅。 闻月扭过脸,见房内空无一人,方才知道刚才根本不是侍女进门,而是谢翊这登徒子上门讨债了。 她狠狠瞪他一眼,朝外道:「你再放肆,我便喊人了。」 「好啊。」 谢翊食指离开她的下巴,转而点上了她的唇。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若敢喊,我便敢堵你的唇。」 「你敢在我国师府放肆?!」闻月气坏了。 「那你倒是试试,是我的唇落得快,还是你的侍女来得快。」他甫一低头,声音低哑哑附着在她耳畔,话是带着恐吓的,语气却是宠溺无比的:「阿月,我保证你一开口……我便将你折腾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闻月嫁过他,为他生过孩子,哪里不懂他此刻是何意思。 一张清丽的脸,霎时红透,两颊滚烫险些快滴出水来。 她愤愤地咬着唇,无可奈何道:「算你厉害。」 他笑得张狂,打趣道:「我厉不厉害,你前世早知道。」 闻月懒得同他理论,一拳捶在他肩上。 她没用多少力气,拳头跟软棉花似的。 他见势一把捏住她盈盈的小拳头,渐渐笑开,从她身上爬下去。 寝殿内无旁的人,周遭安静一片。 连风簌簌穿过窗纸的声响,都能掀起耳畔波澜。 两人并肩躺着,方在闻月梦中出现的人,倏忽出现在身畔,倒让闻月有些不适应,脸颊的红晕一直未消。 她悄悄瞥他一眼,语气认真:「谢翊,今后不准再来了。」 「为何?」 「太危险了。」 「担心我?」他上挑唇峰,笑意重重。 闻月才不愿承认是担心他,急忙否认说不是。 可隔了半晌,也没能编出什么好的理由,她只好揪着被角,支支吾吾道:「国师与辰南王世子有染,传出去声名不雅。」 他笑了一声,翻过身来,有力的臂膀圈住她,径直将她揽入怀中。 谢翊道:「我不介意。」 闻月劝他:「晔帝疑心病重,别因此伤了辰南王府利益。」 「放心,辰南王府没那么容易被撼动。倒是我,被伤着了……」 「哪里伤了?」闻月作势就要揭他的衣领,查看伤势。 谢翊不说话,笑着任由她揭开自己衣领,又戳戳心口:「心伤了。」 满腹的担心被人平白骗了,闻月气得往他脸上「呸」了一口。 谢翊毫不介意,手上微一用力,就将她紧紧地拥住了。 他自幼习武,力道很大,闻月趴在他胸膛之上,贴得紧紧,动弹不得。既是挣扎无力,那闻月索性也就安稳地伏在他胸膛上,听他蓬勃的心跳声。 他轻吻了记她的发心,感慨道:「阿月,重生的前十年,没能拥着你入眠,倒也混过去了。自打每日拥你入眠起,反倒成了习惯,没了你,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翻身够不着你,那感觉同重生初初醒来时一般,茫然无措。」 闻月不想承认,她似乎也有雷同知觉。 硬着头皮,她讽刺道:「换个人不就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还吃前世府里百来姑娘的醋呢?」 「奴婢不敢。」她模仿前世口气,毕恭毕敬。 谢翊低首,颳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前世府里那百余姑娘,不过是障眼法,说出来实在怕你笑话,既然这样那也就不辩了吧。至于那徐冰清之事,你或许可问问徐禹捷,若他愿意,会同你道出实情的。」 此番,谢翊语气恳挚,实在不像虚假。 闻月不由怔忪,难道前世之事真是有所误会? 可前世既已为前世,所有一切在今世已无从考证。 如此一来,她与谢翊之间,误会便也只能是误会了。 谙熟的松木气息萦绕周身。 心安之下,闻月渐渐有了睏倦之感。 可闭上眼时,晔帝病态的模样又再次重现在眼前。 闻月顿时清醒,戳了戳谢翊臂膀,轻声道:「对了,今日你我在朝堂之时,你可有发现晔帝有所异样。」 谢翊拍拍她的背,叫她安心:「晔帝异样,自会有宫人忙前顾后,不必思虑过重。」 「可我觉着纳闷。」 「纳闷什么?」 她犹豫半晌,离了谢翊怀抱,主动凑近他,将纤细的小手附在他耳旁,声音压得极低:「晔帝像是中毒了。」 「哦?」 谢翊虽有诧异,但口气却漠不关心。 闻月点头,认真道:「晔帝前两日才服过菱悦花,照理说菱悦花能治百毒,晔帝不该再出现口唇发紫,咳喘不止的类似中毒症状。若晔帝当真中毒了,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闻月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有人在持续给晔帝餵毒。」 闻月尚处于认真思索之中。 可当下,她身上暖暖的气息在旁,谢翊压根没闲心思想别的,一心只想同她亲近。他别过脸,趁闻月尚在思考无暇顾及他的靠近,飞快地往她唇上呷了一口。 闻月一惊,瞪圆了眼正想打他。 谢翊却粲然一笑,接下她的话茬:「会是何人餵毒?」 「亲近之人。」闻月笃定推理道:「晔帝向来心思深重,能餵他毒物,却绕过旁人之眼,此人定为他亲近之人。」 她话音刚落,谢翊便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说:「推理至此,到此为止。」 「为何?」她不解。 「晔帝亲近之人,无非皇嗣后宫。」 「确实如此。」 谢翊蹙眉道:「宫闱之事,尤其皇后一脉,你不能碰。」 「可是皇后一脉在我死后曾有所异动?」闻月好奇。 谢翊却不答,只是捉住她的手,口气认真恳切:「阿月,朝堂更替,碍不得国师位置,此事你便当未见未闻,如此方为正道。」 闻月知道,谢翊是为了她好。 可不知为何,眉头却不由地蹙了起来。 她总觉得,前世在她死后的十二年中,发生了许多的事。 而谢翊……有事情瞒着她。 第64章 霸道 如闻月所料, 晔帝越病越重。 御医试遍良方, 但晔帝却病情反覆, 时好时坏。 至此, 闻月对于晔帝中毒的推断, 已基本坐实了。 然而她从未给晔帝诊脉,且医理通晓定不如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若贸然说出此推测, 害了宫内谁人的利益,恐怕引来杀身之祸, 后患无穷。再者, 闻月也没忘了, 当年王道勤一家灭门惨案,罪魁祸首便是出自宫闱之内。 国师之位尚未坐稳, 她在朝中毫无势力。眼下,她不过是七皇子政权推送的产物, 任何人都能轻易将她取代。 或许, 如谢翊所言,而今充耳不闻,韬光养晦,方是求生之道。 也因此, 闻月选择将此事视若无睹。 可令闻月未想到的是, 她不想蹚这趟浑水,浑水却找上了她。 朝堂之上,百官鹤立。 闻月因先前中原蝗灾作为,被奉为女国师, 允得在殿内前三排听政。 南施国早朝,自来排位有序。 非皇嗣、权臣,不得立于首排。 一品武将、文官为次排及三排。 其余百官,皆需立于三排之后。 而今,晔帝患病一事,已在早朝之中被提及。不知是哪位一品文官提议,民间自来有以婚嫁喜事沖洗病灾的惯例,若子嗣为父亲沖喜,实为大孝之举。 也因此,文官藉此推理,若有皇嗣愿为晔帝娶妃沖洗,定能帮晔帝药到病除。 闻月立在一旁,忍不住腹诽道,亏得这文官饱读诗书,晔帝患病竟不对症下药,寻求解药,反倒而以民间迷信哄骗旁人,实在不耻为高官。 而那文官话音刚落,便有人走出人群,谏言道—— 「臣认为,命相女为天命所归,能预知未来之事,若以其为沖喜人选之一,不仅事半功倍,定能赢得百姓赞誉一片,且一併向邻国宣扬,陛下乃众望所归,为天意顺服的祥和之人!」 那臣子话音刚落,已激起浪潮一片。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晔帝似乎听进了谏言,沉默地捋了捋鬍子,任由百官继续道下去。 那位提议以命相女沖喜的臣子见状,又站了出来:「臣提议,太子乃陛下嫡子,且正妃之位正是空缺,若让太子与命相女成婚,号令天下,天命已顺我南施国未来储君,岂不更彰显我国运昌盛,皇室之内福祉绵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此人一派言论,头头是道。 可七皇子及其一党听完,不乐意了。 命相女是七皇子寻来的,也是七皇子冒死为皇帝献上的,与太子根本毫无关联。如今命相女因治理中原蝗灾一事声名远播,受百姓爱戴,太子见利好在此,便想着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太子也太不把七皇子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了。 七皇子一派的大臣们已是不服气,他们哪里容得这十岁小儿想一出是一出? 正当臣子们踌躇着该如何为七皇子谏言时,七皇子主动站了出来。 临走出人群时,七皇子看见身旁谢翊沉默地黑着脸。可七皇子相信,谢翊乃他手下重臣,即便他说什么,谢翊定会苟同的。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走出人前,奏禀皇帝:「太子年幼,谈及婚嫁为时尚早。儿臣对父皇一片孝心,日月可鑑,儿臣愿娶得命相女为父皇分忧!」 「七子孝心,令朕甚为感动。」晔帝把玩着掌珠笑道。 居高临下之时,众人神情清晰可见。 晔帝见人群前沿,向来在朝堂上睥睨四方、不吝言语的辰南王世子谢翊,竟出人意料地一句不发,紧绷着一张脸面色铁青。 关于命相女与辰南王世子谢翊一同北上,有所私情的言论,晔帝不是没听过。依稀记得,当时辰南王曾向他求旨,给谢翊赐婚时,所要娶得民间女子,便换做闻月。 与命相女,是重了名的。 晔帝顿时起了玩心,点名道:「辰南王世子可有何高见?」 撩开官袍,谢翊跨前一步,朝晔帝抱拳。 「臣有。」 须臾之后,朝堂寂然。 只因谢翊不卑不亢,朗声道出的那一句—— 「臣斗胆,臣要娶命相女为妻。」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许久后,待百官反应过来,已是窃窃私语不断。 「怎么辰南王世子也要娶命相女为妻?」 「辰南王世子疯了不成,怎能在殿下面前说出此话?」 「此话等同于将辰南王府百年忠心弃之不顾啊。」 「臣子竟想娶皇嗣看中的女人,不可不可吶!」 「听闻辰南王世子已与七皇子交好,怎么看如今情势,倒像是反目了?」 七皇子不置一言,凝神听着。 他心道,这谢翊也忒大胆了些。他原本捏定了谢翊的三处兵马,想着谢翊定不敢有所放肆,即便是他想娶命相女,也得任由他娶了去。然而,他打死也没想到,谢翊非但未替他向皇帝说好话,反倒扬言要娶命相女。 谢翊到底知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 闻月立在后排,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当初,谢翊说要娶她,闻月只以为他是玩笑。 而今,他堂而皇之、不顾生死地在朝堂上道出心中所想,闻月才知晓,他由始至终对她说的都是真话。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拨开面前百官人墙,牵着他,同他一道出宫逃亡。可闻月知道,此事不能为之。 她觉得,谢翊是真的疯了。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晔帝已忌惮辰南王府,所以前几年才力排众议,要求辰南王府入驻京城,名为照拂,实为看管。 如今,谢翊在朝上,扬言要娶皇子女人,此事若被有心放大等同于造反无异! 赔上的,可是整个辰南王府。 闻月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掏开他的心瞧瞧,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怔?! 好在须臾之后,晔帝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一堂议论。 晔帝含笑道:「朕理解众爱卿的良苦用心,只是我朝自来无国师嫁人的先例,此事于理不合,便就作罢了吧。」 晔帝话音刚落,七皇子与太子一派唏嘘不断,自认错失了收服命相女的良机。 晔帝见状,又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闻月,问道:「命相女通晓天事,能否预知朕这病,该如何是好?」 闻月仍处于谢翊斗胆娶她的后怕中。 如今得晔帝点名,她深吸一口气,走出人群。 既然谢翊扬言娶她,已掀起众议。若想保住辰南王府,掩盖此事,闻月觉着,只能用最惊世骇俗的言论,吸引火力于旁的事儿,才能叫谢翊倖免于难。 偷偷地,走出人前时,她瞄了眼谢翊。 谢翊恍若察觉,不落痕迹地同她对视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给了闻月接下去的力量。 既然朝臣们能寻那些怪力乱神的法子,来将她玩弄于鼓掌,她又为何不能以同样手段,来颠覆众人之念呢?更何况,她心中本就揣有隐藏的惊天大事。 她朝晔帝叩首,道:「回陛下,昨夜曾有仙人託梦。」 「哦?」晔帝好奇,放下掌珠,探出身去:「快说,是何梦?」 闻月道:「仙人道,陛下误服寒热冲撞之物,因此引发了类似于中毒的症状。也因此,菱悦花虽能解百毒,却对陛下效用时好时坏。陛下仅需排查身边人物,以防膳食冲撞、勿服含毒之物,定将有所裨益。」 语毕,朝臣之中再掀议论。 有人进言道:「命相女此言,难不成是在暗示有人给陛下下毒?」 「非也。」闻月笑笑,「仙人只说是误服,不见得是下毒。」 中原蝗灾一事,尚未过去多久,晔帝对闻月仍深信不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毫不犹豫,晔帝召来工人,指令下去:「来人,彻查此事!」 彼时,静默立于一旁的谢翊,得闻闻月此言。 一双眉,蹙得愈发地紧。 * 甫一出朝堂,闻月便快步追向谢翊。 方才谢翊在朝堂上出了惊世言论,闻月不敢离他太近,生怕引了事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离得不远。 趁无旁人在场,闻月压低了脑袋,沉声呵斥:「谢翊,你知不知道,方你在朝堂之上的言论,若叫有心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前行的嵴背未有一丝犹豫,口气张狂:「有何事,我谢翊会担。」 他语气毫不怯懦畏惧,好似她的担心都是多余似的。 闻月自觉对他关心过了头,闭口再不言。 偏生这时,谢翊脚步微顿,提醒她:「今日出声提议娶命相女沖喜之人,乃太子手下。」 闻月眯眼,疑惑道:「太子一派是想留我为己用?」 「应当是。」谢翊道,「太子一派有心拉拢,今后朝堂之上务必小心。」 闻月觉得不对劲,「若当真如此,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岂不等同于与七皇子及太子对立。」 「非也。」谢翊回头冷笑一声:「今日晔帝问及意见,便是试探辰南王府是否为中立之位。若我择其一,便是有了偏向。若我不选,也便是得罪了二人,晔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越听,一双眉皱得愈深。 谢翊从未与她道过官场政事,她也是头回听他如此分析。 若晔帝当真意在试探,那无论谢翊发言为何,辰南王府都将深陷水火。 莫非,晔帝对辰南王府已起了旁的心思? 涉及政事,闻月不敢再肆意猜下去。她只希望今日一事,不要是引起此番事端的□□。 她抬眸,深深望向他:「谢翊,无论如何再不要因我,与旁人生了事端。我不值得你拿辰南王府百来性命去赌。」 「不成。」他紧绷着一张脸,猝然打断了她。 不远处,七皇子已提着官府下摆,疾步追了过来。 谢翊拂袖,临回首向前行的那一刻,闻月瞧见他眼中有肃杀一切的冷然。 他语气狠戾:「我谢翊绝容不得旁人觊觎我的妻。」 第65章 决裂 午门外。 七皇子擦着两撇小胡, 气喘吁吁地追上谢翊。他还惦记着方才在朝堂上, 谢翊与他抢命相女的那一幕。七皇子心想, 这谢翊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分明已归顺于他, 却因个女人与他当朝翻脸, 这口气他委实咽不下去! 七皇子拦在他跟前,质问道:「贤弟今日意欲何为?」 谢翊脸上写满傲然, 反问道:「我倒想问问殿下意欲何为?」 「我……」七皇子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 让给为兄又怎么了?贤弟若真喜欢, 我府上美人上百, 尽可随你挑选。这命相女而今对为兄夺嫡仕途有益,让一让也情有可原。更何况, 贤弟连兵马都让了,这一个女人又怎在话下?」 谢翊嗤笑:「原是我亲自将殿下的胃口养大了。」 谢翊声声嘲讽, 七皇子夺嫡至今, 哪有人如此同他讲过话,连晔帝都未曾如此讽刺呵斥,七皇子再无法装得冷静自持。 他插着腰,挺在谢翊跟前:「谢翊, 可别忘了, 如今你已归顺于我,好歹算我府上半个臣子,君与臣之礼,亲疏有度, 莫失、莫忘!」 谢翊负手而立,眼中有无视一切的狂妄。 他未置一言,径直绕过七皇子,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立于归程的马车前,谢翊朗声问:「七皇子殿下可曾记得,我归顺当日所提的唯一条件?」 提及此事,七皇子一时气短。 哽了半天,他才回了句:「记得。」 谢翊沉声道:「那殿下也必定记得,当夜我并非归顺,而是来做交易的。」 七皇子哑了,不置一词。 他早已习惯仗着权势,为虎作伥、横行霸道,翻脸不认人。可在谢翊这等拥有滔天权势及辰南王府上所有势力的重臣面前,他敢怒不敢言。 谢翊本就高瘦,因习武征战,身形比之上京男子颀长几分。 此刻,他回过身,俯身低头,望向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七皇子,神情悠悠地淡笑着,「殿下今日当朝言论,在我谢翊看来,便是仗着我臣服于您,肆意撕毁契约,拿捏于我。」 当下,谢翊一双黑眸神色厉然,目光之中恍有弒杀一切的狠绝。 七皇子虽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被他此等眼神,吓得出一身冷汗。 七皇子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拍了拍谢翊的肩,谄笑道:「贤弟息怒,话不能这么讲……」 他话音未落,已被谢翊打断。 谢翊略低了头,压在七皇子耳边,声线低沉、桀骜不驯—— 「当夜交易的唯一条件,便是闻月。」 「殿下既有勇气,在朝堂上撕毁承诺,与我谢翊抢女人,我又谈何效忠?」 「自今日起,我与殿下交易两清!」 语毕,谢翊冷哼一身,转身离开。 七皇子心头直冒冷汗,眼见谢翊要走,急忙拉住他服软:「贤弟,此事是我欠考虑了。可如今命相女声名在外,若能娶她为妃,对我派壮大声势大有裨益。你若与她两情相悦,我将她娶回去,暗道赠于你即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谢翊轻蔑瞥了他一眼,反讽道:「七皇子殿下好想法!」 七皇子嗅到谢翊语气中的不对劲,可如今太子已意在命相女,若他不抢先一步,等同于缴械投降、锁定败局。 七皇子不甘认命,又捨不得谢翊手中权力,急忙喊住他:「命相女乃本王志在必得,但此中详情,贤弟可与我从长计议。」 「不必!」 「贤弟等等……」 「我与七皇子殿下交易一事,到此为止。」 谢翊拂袖,果断道:「你我政见不同,无需再议。」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车。 彼时,闻月立在一旁早将两人对话收入耳中。 谢翊的偏执乖张,七皇子的步步紧逼。 政权之中,七皇子眼中只有利益,对待旁人观感罔若未闻。闻月对他而言,自来只是棋子,是任人喜欢便能附加赠送的玩意儿。闻月为自己曾经效忠于七皇子而不值。 七皇子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若非谢翊及时阻拦,她或许被七皇子卖了都不知。在此事之上,她应该感谢谢翊。 朝上朝下,谢翊声声为她,似乎只有他,未将她当做工具,而是实实在在地想要保护她的。闻月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出神之时,闻月忽然在想,若非当初意外知晓谢翊重生,她或许此刻已嫁他为妻,信他爱他,任由他护她一生安好。只可惜,前世那些终究都不是梦,她心中有过不去过去的坎,亦无法全身心地接受他。 她大着胆子想,要是当初她选择掩耳盗铃地忘记一切…… 如今是否会有所不同? 闻月猜不着,也想不到。 闻月思绪尚在游离,却蓦地见一只大掌横在了她的眼前。 她甫一抬首,却见谢翊不知何时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定定立在她身前,伸出手,对着她。 离得很近时,闻月才看清他的手掌,他掌心对着她,指节粗粝,指缝根上茧子纵生,全然不像是一双年轻人的手。 闻月依稀记得,前世之时,谢翊虽也习武,但一双手却矜贵细腻。 而今这双手与前世截然不同…… 这一生的谢翊,在前十年到底经歷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闻月伸出手,试图去触一触他掌心上粗糙的老茧。 然而,未等她抚上他指根的老茧,他微一扬手,已抢先将她的小手团团握住。 他垂眸望了眼她,先前对待七皇子时的乖张狠戾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水温柔。 谢翊牵住她,引她上马车。 「走,我送你回去。」 闻月有那么一刻,是想劝他的。 这午门前,百余朝臣集结于此,若被旁人瞧见了,不免多生事端,叫辰南王府难做。 她理应不上他的马车,可身却不由己。 本能地,她已跨上他的马车。 眼见闻月与谢翊一道离去,七皇子急眼了。 方才,他数次好言相劝,皆被谢翊严词拒绝。谢翊此举,等同于视他为无物。 七皇子咽不下这一口气,再回想起先前种种,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偏生他底下一派谋士见此情形,还在他耳旁吹风,道是谢翊兴许早就做好了今日忤逆七皇子的准备。 一种莫名的想法,顿时在七皇子心中生根发芽。 他不由眯了眼,摆了摆手,派人拦在谢翊车前。 七皇子走向谢翊车帘前,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见,「临走之前,本王尚有一事要向贤弟求证。」 「但说无妨。」谢翊揭帘,连敬语都不屑再用。 七皇子蹙着眉,咬牙狠狠道:「贤弟当初归顺于我,是否是为了借我之力,将这命相女推上朝堂?!」 谢翊未答,只是笑。 一声、 两声、 三声。 声声笑得七皇子汗毛直立。 须臾之后,谢翊微扬手,落了帘。 他朝车夫摆手,示意朝前头阻拦的人群中驶去。 车夫是谢翊从军中带出来的,明白军令如山,得令后迅速扬起马鞭。 两旁拦人都是怕死的京中大官,飞快地闪到两边。 谢翊笑意不绝,得意抛下一句:「殿下还不算蠢笨。」 绝尘而去。 * 傍夜,七皇子府中一片闹腾。 白日里在谢翊那儿寻着的不开心,七皇子打定主意要在今夜全讨回来。他先后召了数十位姬妾进寝殿,起舞吟唱,笙歌不绝。 寝殿外的长廊上,江边客疾步入内。 他一早就从文官那儿得知了午门外,七皇子与谢翊起争执一事。 实则,早在谢翊主动投诚的那一日起,江边客便起了疑心。只可惜,兵权对于手上武力稀缺的七皇子而言,委实太过诱惑。谢翊放了京畿外三处兵马,这么大的一桿饵,七皇子上钩也是理所应当。 江边客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让七皇子在谢翊一事上及时止损。 而如今,谢翊已与七皇子撕破脸皮,正是他最好的谏言机会。 不顾太监劝阻,江边客推开殿门,大步踏入。 见七皇子正怀抱殷灵子,听曲赏月,一片悠然,他眉头不由一蹙。 行至七皇子跟前,他飞快拔出剑,横向那数十位奏乐、舞蹈的姬妾,冷声道:「滚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江边客弒杀成性的名号,在府里无人不知。 众人见状,立刻作鸟兽散了。 七皇子单手捏着夜光杯,紧抿着唇,「本王难得寻个乐子,爱卿也要阻挠。」 先是谢翊忤逆,如今江边客又来一套。七皇子越想火气越大,最后直将那上好夜光杯,摔倒了江边客脚前:「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 江边客收剑,跪下去:「殿下您请三思。如今陛下重病,今日朝中百官还扬言以命相女沖喜,如今您却悄然在府中笙歌一片,若被太子一派暗线知晓,有心传扬,落进陛下耳朵里,咱们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岂不白费?!」 江边客字字恳挚,总算唤回了七皇子一点理智。 七皇子凝神须臾,豪迈拎起酒罈,痛饮好大一口。 片刻后,他又将那酒罈递给江边客。 江边客见状,兜头将那烈酒一饮而尽。 七皇子大悦:「不愧为本王麾下肱股重臣,爱卿爽快。」 「谢殿下赐酒。」 说完,江边客将那酒罈往地上用力一掷,原本完整的酒罈子顺便炸裂成无数细碎瓷片。 回想起午门一事,七皇子仍旧气恼得很:「午门谢翊断义一事,爱卿听说了吧。」 江边客点头,「谢翊本就非诚意归降。」 「是本王勿信了,当初该听爱卿的。」 「兵权诱饵在前,殿下入他套,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还有爱卿帮扶。」 「殿下放心。」江边客屈膝,半跪下去:「江边客定当誓死效忠,鞠躬尽瘁。」 「得你此言,本王便放心了。」 七皇子长长嘆了口气,扶江边客起身:「命相女一事,因谢翊所为,我方已失了先机。爱卿你看,此事该如何补救?」 「臣认为,无需补救。」 「无需补救是何意?」 江边客神情凛然,一丝不苟地思忖道:「而今朝局混乱,命相女为太子及殿下所争抢,那辰南王世子更是跳出来求娶。如此情况下,臣认为,陛下既已在朝堂上明言国师不可嫁人,定然不会轻易将命相女指婚给任何一人。如此一来,静观其变,方为上道。」 江边客所言有理有据,七皇子扶着下巴,未置一言。 正当七皇子点头,似有应允之意时—— 蓦地有一道清灵嗓音自纱幔后头而来。 「妾身倒不这么认为。」 第66章 妖精 殷灵子撩帘, 以一袭轻薄如蝉翼的红纱衣, 出现在二人眼前。 她赤着脚, 以足尖点地, 每行一步, 衣袂翻飞,如蝴蝶翩翩。 塞北女子, 天生鼻樑挺拔,眼眸深邃。南施国坊间有传言, 塞北女人都是天生的妖精, 一双眼能吸人的魂魄。 当下, 她身姿窈窕,引人垂涎, 尚未走出几步,七皇子已迫不及待迎上去, 动作暧昧地将她团团抱住。 七皇子颳了刮她的鼻樑, 语气玩味:「哦?你一塞北女子,还懂政见?」 殷灵子不轻不重地搡了记他的胸膛,像在撒娇:「殿下可别忘了,妾身父亲可是塞北有名的清官, 在塞北也算半个政客呢, 塞北州牧偶有困惑,都要上我父亲那儿寻封书信解惑呢。」 「如此道来,你是承袭你父亲智慧?」 「那是自然。」 「那爱妃倒是说说看,有何高见?」 七皇子上挑唇角, 笑意狡黠。 他让殷灵子说话,只是以之作为男女之间情趣,压根不准备将她所言,放进心上。 然而,令七皇子未料到的是,殷灵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道出的每一句话,字字戳中他心中痛点。 「既然殿下要求,那妾身便学着父亲的样子,来给殿下分析分析。」 殷灵子是七皇子府上最受宠的妾室,方才,七皇子酒酣之时,早将午门一事全然倾诉于她。殷灵子哪里不懂,那便是七皇子的癥结所在。 她以食指在七皇子下巴胡茬处打圈,娇娇地笑:「命相女既然愿在午门同谢翊一道离去,便说明两人早已沆瀣一气。若谢翊不为殿下所用,那命相女定然也不能。如此一来,若有朝一日,二人联手被太子一派掳了去,那对殿下这方就万万不妙了。」 殷灵子声声击中七皇子心房。 七皇子拥着她,紧皱着眉,显然是听进了心上。 江边客察觉不对劲,呵斥她道:「朝堂政事,岂容你妇道人家胡言乱语!更何况,谢翊何等桀骜,岂是太子小儿轻言游说的!」 江边客咄咄逼人,殷灵子被吓得直逼出两滴眼泪。 她捶着七皇子胸膛,撒着娇告状:「殿下,江大人吼妾身。」 七皇子捉住她的手,心疼道:「别怕,本王给你做主,继续说。」 得了七皇子应允,殷灵子自他怀里探首,朝江边客粲然一笑。 她眼中恐惧全无,剩余的只是恃宠而骄的挑衅,「照妾身看,这臣子归顺同伺候人是一个道理。人心难测,不如靠自己来得妥帖。」 「爱妃此言何意?」七皇子问。 殷灵子目光灼灼,与江边客对视。 深邃灵动的眼,弯起浅浅一个弧。 她笑容娇俏,可说出的每一字眼,却字字带刺,与江边客分立成两派:「殿下,命运这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叫命运。掌握在旁人手里,那叫任人宰割。照我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如何?」 「杀了他们二人,一绝后患!」 殷灵子拨弄着发,看似神色温柔,实则字字狠戾。 「荒唐!」江边客哪容得女子挑衅,他怒极拍案,「谢翊剑术排名上京前三,诓论我江边客,便是府上任何一员武将,亦夺不了他的命。殿下可别忘了,谢翊是从战场上出来了,徒手挑百人,并不在话下!」 江边客所言在理,七皇子沉默不言。 殷灵子不慌不忙,绞着髮丝,语气娇柔:「妾身不懂权谋,亦不懂剑术,但妾身知道,殿下未来便是妾身未来。没有一个妻妾,是希望丈夫坏的。」 七皇子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知道你是一片好心。」 殷灵子见状,语气轻飘飘地,在七皇子耳旁吹风—— 「若谢翊二人杀不了,那便杀了太子呗。如此一来,皇嗣仅剩八皇子一脉,殿下还愁皇位不在殿下掌中?」 「大胆!」 江边客剑出鞘,却被七皇子摆手制止。 七皇子放开殷灵子,负手思索。 其实,他不是没对太子动过杀心。只是,若此事东窗事发,必将害他全盘颠覆。固然杀太子对他而言获益良多,但七皇子却迟迟不敢动手。而今谢翊反目,命相女背弃,七皇子已感知大局不妙。若当真无所作为,或许真当如殷灵子所言,任人宰割了…… 可七皇子下不了决心:「那可是本王的亲弟弟。」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殷灵子看穿他的犹豫,不经意提点道,「殿下不还有京畿外的三处兵马嘛,即便东窗事发,皇位亦尽在囊中。」 「爱妃所言甚是!」 提及那三处兵马,七皇子心中大悦。 当初,得亏他早有防备,将那三处兵马的首将都换做了底下要员,如今那三处兵马已尽在掌握。殷灵子不愧为塞北官员之女,所道之言字字皆为七皇子心中所想。 思及至此,七皇子大笔一挥:「而今我方占据优势,若不乘胜追击,待太子一派招降闻月、谢翊,加之西南兵权,岂不就坏了。江边客,即刻派令下去,整顿京畿外三处兵马,时刻准备。」 江边客一惊,半跪下去:「殿下,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爱卿不必多言。」七皇子决断道。 殷灵子也见缝插针:「眼下晔帝病重,若医治不及,小太子指不定哪天就即位了。届时,什么都晚了呀。」 七皇子应允点头。 不顾江边客反对,执意道:「三日后便是祭天大典,按我朝惯例,将由国师为皇嗣奉上圣水。到时候派人在那圣水中下毒,直指命相女已归顺辰南王一派,因辰南王府觊觎王位意图谋反,方才对皇嗣下毒。到时,即便太子不死,也定能将二人拉下水。」 七皇子对该计很是得意,语毕,便哈哈大笑起来。 殷灵子盈盈跪下去,奉承道:「殿下妙计。」 「爱妃过奖。」 七皇子拿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笑意悠悠。 殷灵子朝他抛了个媚眼,提点道:「恕妾身多嘴,塞北有一种冰鳞毒,鲜少为人所知。它毒性甚快,一个时辰便能要人性命。可若能及时服用解药,定药到病除绝无后患,此冰鳞之毒委实适合殿下本次计谋。」 「好!」七皇子愉悦,「若此事事成,皇妃之位便是爱妃的了。」 「谢殿下!」殷灵子大喜过望,又补充道:「到时那毒药,殿下定也要服上一杯。」 「为何?」 「殿下染毒,便能以此障众人之目,撇清关系。」 七皇子眸子一亮:「爱妃妙计,可此毒发作迅速,该如何解毒?」 她继续道:「殿下自今日起,务必假借妃子重病名义,在坊间四处寻访神医。到时,殿下只需将解药随身携带,待服毒后,要求回府由坊间名医诊治,并在遣送回府的路上,不落痕迹地服下解药,定不会引人怀疑。若东窗事发,以神医治病名义搪塞过去便是。」 「好主意!」七皇子下令道:「再派人集结兵马于京畿,定然锁定胜局!」 「殿下妙计!恭祝殿下!」殷灵子扬袖,磕头跪拜。 七皇子得意扬起唇角,笑意诡谲:「谢翊既然出尔反尔,也是时候叫他知晓本王的厉害了。」 七皇子俨然已视殷灵子所言为解毒良药。 可江边客却觉着,殷灵子作为塞北清官之女,竟懂得如此阴谋诡计,实在让人惊讶。在殷灵子受宠之后,江边客也曾调查过殷灵子背景,殷灵子的背景委实干净得很,不似假造。 如果换做平时,对殷灵子此人,他也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 可如今她竟斗胆谏言政事,江边客再也忍不住。 他提起剑,直逼向跪在地上的殷灵子喉间要害。 江边客急道:「殿下,此女妖言惑众,不能留!」 七皇子以两指夹住江边客剑尖,轻轻一撇。 不过须臾,那剑尖已离开殷灵子要害。 七皇子道:「爱卿莫急。」 说完,他扶起殷灵子,信手拥入怀中:「她不过一妇道人家,不过是为夫着想,爱卿何必在意。」 七皇子话音刚落,她已经嘤嘤在他怀里哭起来:「殿下,妾身怕。」 「不怕。」七皇子拍拍她后背,安慰道:「江大人不是坏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殿下!」江边客不甘心,仍想进言。 然而,他方才开了一句口,那女人倒像是跟他作对似的,故意哭得极响,甚至盖过了他的声音。那哭声惹得江边客心烦气躁,恨不得提剑了结了她,但迫于七皇子在场无计可施。 未等他开口,七皇子已皱着眉,断然何止,「此事就依如此安排下去,不准再议!」 「殿下三思!」江边客冒死道。 七皇子却恍若未闻,抱着殷灵子往里间带。 临走前,七皇子冷漠抛下一句:「此事本王心意已决,若你江边客胆小不敢为之,定有大批谋士愿意献身,你也务必三思。」 先前嬉闹的寝殿,在七皇子抱走殷灵子后,趋于死寂。 江边客独自一人被冷落在旁,身形寂寥。 七皇子所言,近乎表出必须为之的决心。 若江边客不为,便是逆主。 若为之,后果无法计量。 自十六岁效忠七皇子起,江边客早已忘乎生死,而今八载亦然如此。 父亲自小便说他顽固,吃准了一件事无论正确与否,都要埋头干下去。 江边客之于七皇子,便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是愚忠,但甫一踏上为他人夺嫡之路起,江边客就知道早已没有回头路可选。 他江边客是血性男儿,做事不计后果,不怕死、不怕苦,只要七皇子想做,他也就捨命陪下去。 即便此举失败,他亦愿意只身扛起无穷后果。 毕竟,效忠七皇子之时,江边客亦将性命交託,没有犹豫的道理。 * 按七皇子要求,将府内妃子重病急寻神医治病之事散播出,又安排京畿外兵马整顿之后,江边客前往七皇子寝殿报告復命。 可他将将走至殿门外,正准备扣门,却听「吱呀」一声。 殿门已从内洞开。 一席红纱衣,缓缓悠悠地从殿里头飘出来。 殷灵子甫一抬眼,便见江边客由远及近地走过来。 见她意欲关门,江边客单手撑在殿门上,不准她继续。 殷灵子尝试推了几下门,也未能阖上。 眼瞧着这江边客是成心同她作对,殷灵子索性白了他一眼,放了手,任由他去了。 他见状,倒也识相地松了手,压低声音问她:「殿下呢?」 「刚睡下。」 深秋寒风刺骨,殷灵子拢了拢红纱衣,故意提点道:「殿下临睡前说过,勿扰。殿下的脾气江大人也是知晓的,若是不怕殿下大发雷霆,尽管进去。」 江边客未言。 殷灵子知他是服了软,转过身去,继续方才动作,悄然阖上殿门。 寝殿外的凉亭中。 殷灵子见周遭月季正盛,栖身越过栅栏,探出手去摘了最红艷的一朵。 待她回头时,江边客已立在凉亭外。 殷灵子把玩着月季,若无其事道:「殿下既已入寝,还不走?」 「尚有些话要同姑娘一言。」 「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殷灵子冷哼。 江边客未答,只提步,踏上台阶:「从前将姑娘押送进京时,倒没看出姑娘媚人的手段当真是一顶一。」 「过奖。」殷灵子冷笑,「我看大人话里有话才是。」 「姑娘聪慧。」 她提着裙摆,到江边客跟前,谄媚一笑:「我猜大人想说的是,早知如此,当日便要一剑了结了我吧。」 「确实如此。」 江边客倒也不藏着掖着。 殷灵子喜欢同聪明人说话,大大方方道:「可即便知晓,大人那会子也捨不得杀我。因那命相女对我表露别样情绪,大人是捨不得藉此要挟谢翊,放弃良机,杀了我的。」 被她戳中心思,江边客无言。 殷灵子见状,愈发大胆,她靠近江边客几步,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大人应该明白,而今命相女与谢翊如此得势,其中也有大人一份力在呢。」 「住嘴!」江边客喝道。 殷灵子字字如刀,直击江边客脆弱之处。 这也是江边客为何明知七皇子走错一步,却还誓死愚忠的原因所在。他自认当初是他做错了事,引得七皇子步步走向深渊。他是铮铮男儿,既是他闯下的祸,他就敢担之到底。 他作势摸上剑鞘,笑容如鬼魅:「姑娘就不怕,趁殿下不在,我一剑杀了你吗?」 「不怕。」她回以一笑,「一点也不怕。」 「也对。」 自知吓不着他,江边客识相收了剑,「此一时彼一时,姑娘早已不是牢笼中的清官家女,而是七皇子跟前盛极一时的宠妾,自然是不怕我这把破剑的。或许,倒是我该给姑娘先献殷勤才是。」 「殷勤便不必了。」殷灵子摘下一片花瓣,随意丢在地上:「不过是仗着男人宠爱,有朝一日宠爱没了,便同这残花似的,什么都没了。」 赤红的花瓣突兀地落于大理石地面。 殷灵子拿足尖轻轻一碾,地上便只留了一滩红水印。 再无其他了。 不知为何,望着她单薄瘦削的身形。 江边客竟生了些怜悯之心,吐了句:「你倒清醒。」 「清醒算不得。」殷灵子说,「我只是片随波漂流的浮萍罢了。」 「浮萍毫无攻击性,姑娘却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哦?大人此言何意?」 江边客沉吟道:「命相女因你形似旧友,还曾与谢翊联手想要救你。而今,你却使计杀他二人,姑娘当真好手段。」 「江大人该明白我的。」 「明白什么?」 殷灵子眸子似乎暗了一下,须臾之后,又恢復原样。 她浅浅嘆了口气道:「世道推人前行,人在其位,不得已为之。」 江边客闻言,沉默了。 如她所言,他们皆是因站在了七皇子一派,而在这乱世之中沉浮,逼不得已做出了许多违背初心之事。 殷灵子仍埋头把玩着那朵赤红月季。 月季之红,与她那一席红纱裙相映成趣,让人移不开眼。 江边客恍然发觉,原来在寝殿内道出惊天言论之人,也仅仅是个瘦削的女人。不知为何,向来杀伐果断的江边客,竟生了怜悯之心。 他恍惚想起,几个月前,他将她关在囚车内,一路送进京。 旁的女子皆是哭哭啼啼,害怕得不成样子。 她却十分淡定,甚至还探出手去把玩囚车枷锁。 当时江边客便觉着,这女子是不一般的。 秋风扑簌簌地吹着,灌进四面透风的凉亭。 殷灵子从暖室中出来,只着了单薄纱衣,连连打了好几声喷嚏。 江边客以为她冷了,便会识相回殿内,她知她却坐在凉亭内纹丝不动,像是……根本不想回寝殿的样子。 江边客早就听闻,七皇子在闺房一事中,爱玩些别样手段。他曾多次见到殷灵子身上,血迹斑斑,伤痕遍布。先前,江边客见她总爱穿红衣,曾好奇问过一次,她却苍白地笑笑,同他道,红色能遮血色,所以她喜欢。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哪来的恻隐之心。 脱了身上厚重的军氅,递给她,口气还有点不情愿:「殿下疑心病重,别说是我给你的,披上吧。」 殷灵子摆摆手,难得温和地笑:「不必,我不冷。」 江边客懒得同她多说,掸了掸军氅,直接按上了她的肩膀。 她笑了笑,说「谢谢」。 他别开脸,有点心虚:「如今殿下大计在即,我可不想你感染了风寒,传给了殿下。」 殷灵子笑靥酣甜:「我知大人忠心不二。」 江边客做事向来不爱拖泥带水。 既然七皇子入寝他无处报告,递了殷灵子军氅,他便准备走开。 然而,刚走出凉亭没几步,他就被人喊住了。 「喂!」娇娇俏俏的声音,不敢喊他姓名,倒像是不好意思。 江边客回首,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嗯。」 「何事?」 她犹豫半晌,说了句「没事」。 江边客自来不喜女子优柔寡断,既然她说没事,他也就当没听见。 毫不犹豫地,他再次提步向前。 终于终于,对着他的背影,她轻轻喊出了声:「江大人。」 他停下来,却没回头。 只听她支支吾吾说:「那日,谢谢你的药。」 江边客这才恍然想起,那日他接连看她穿了半月的红纱裙,嘲讽她不换衣服,又无意提及,方才得知了她穿红纱裙遮掩身上血色的最终目的。 无意间的一瞥,叫江边客瞧见了她后颈的伤痕。 那时,他因练剑受伤,七皇子正好送了他一瓶上好伤药。他不忍心看她后颈青一块紫一块,索性借花献佛,送给了她。 哪知道,她竟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江边客难得唇角扬起了细微的笑意。 他摆摆手,洒脱道:「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殷灵子和江边客的cp是我喜欢的哈哈哈哈【掐腰狂笑.jpg 最讨厌优柔寡断的江边客 喜欢上了最优柔寡断的殷灵子 一定特别好玩! 第67章 喜欢 夜已深, 国师府内熄了灯。 唯独闻月寝殿那方, 依稀可见烛火。 院内外, 所有侍女太监已被闻月遣走。 谢翊不费吹灰之力, 就进了闻月寝殿。 彼时, 闻月独坐床前,一头及腰青丝披于胸前。 她取了把梳子, 一遍一遍地来回梳理着。 谢翊推门进来,便见到这一幕。 他背过身, 阖上门, 悠悠笑着问:「在等我?」 「嗯。」她点头。 落了门栓, 他慢条斯理得走向她,好整以暇地笑着。 烛火映出她的拧成一团的眉。 谢翊走上前去, 以拇指替她压平额上褶皱:「别老是皱眉,会老。」 她抬眸看他, 难得安静:「你我都是活了两世的老人了, 虽仗着张年轻皮囊,其实心都是老的。」 谢翊掸了掸身上尘土,与她一道在床边坐下。 蜡烛烧到了芯,噼啪在响。 这是室内唯一的声响, 一切静得出奇。 火光迎着她正脸照过来, 一双清灵的眼眸落在眉骨的阴影中,愈发深邃。 鬼使神差地,谢翊伸出手,附上了她的脸颊。 烛光下, 他笑意温柔,「算来你我相识也快十六载了,阿月,你怎么都不会老呢?」 「你错了。」 「嗯?」 闻月反驳他:「即便算上你重生的十年,自前世夷亭相遇起,你我也仅不过十四载。谢翊,是你算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没算错。」他认真道:「我认识你是十六载。」 「那多余两载从何而来?」闻月纳闷。 谢翊却并不答,只望着她,出神道:「真希望能见得你老来模样,那时,一定同现在一般好看吧。」 四目相对之时,他目光灼灼,眼中情绪满得快溢出来。 望进他的眼,闻月不由自主地忘却了情绪,本能地劝慰他。 「会有的。」她笃定看向他,字字恳切:「你我熟知前世命理,这一世定都能见到未来的!」 他未答,反将目光长长投向远方。 他说:「阿月,自今日起,斗争才真正开始。」 闻月点头:「白日午门断义一事,我既愿上你的马车,便未打算置身事外。」 谢翊笑笑:「你我早已是局中人。」 「嗯。」闻月把玩着木梳,「你深夜造访,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近期务必处处小心。」他提醒她。 「我知晓。」 谢翊站起身,立在她跟前,语气恳挚:「太子一派今日竟敢在朝堂上论及娶你为妃一事,便代表他们已对你志在必得。而七皇子一派,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为国师,必须保持中立,倘若为其中任何一人所用,前国师前车之鑑在此,晔帝绝不会留你。」 闻月认真昂首。 谢翊所言,委实有理。 早在今日早朝结束之后,闻月心中已有预判。太子一派如此为之,便是想将她也拉入朝坛这趟浑水中。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同谢翊在奉她为命相女的前夕说过的那样,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谢翊言毕,转身便要离开。 偏生这时,晔帝派来巡防的宫人见闻月寝殿中有火光,便敲了门:「国师可睡下了?怎么灯还亮着?」 烛火当前,谢翊嵴背笔直立于殿中。 秋风从外头透进来,引得烛火翩翩摇曳。 光亮投射在他背后,眼见他颀长的身形就快映上殿门,叫宫人察觉。 闻月连忙踢了鞋,赤脚跃至他跟前,挽着他的臂将他往榻上带。他身形高瘦,即便站立再侧亦有被察觉的风险。她索性用力将他后背一推,摁在进榻里。 她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此刻,她感知危险、神情警惕。 可谢翊见她这紧张模样,竟生了些笑意,粲然笑开来。 闻月急忙瞪他一眼,暗示他提起十二分精神。 须臾之后,整顿完毕。 闻月坐在床头,取了木梳,往地上轻轻一掷。 木梳落地,声音闷闷,却足以让殿内外的人都听见。 闻月长长打了个呵欠,「正梳头,熄灯准备睡了。公公这一声,差点将我魂都叫破了。」 「国师恕罪。」 「不必罪过。」闻月凛声道:「今后无事别来叨扰。」 「是。」 闻月难得对僕从发火,宫人见她语气不善,识相地飞快跑了。 闻月听见脚步走远,凑过身去,吹熄了烛。 偌大的寝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谢翊仰躺在闻月的软榻上,双手枕在脑后,一派安逸。 他眼梢微微弯着,调侃她:「反应很快。」 「要不然呢?」她白他一眼,「那宫人名义上是给我巡防,实际上是晔帝派来监视的。若被他瞧见你在我房内,性命堪忧。」 他缓缓放下双手,坐起来,正色道:「放心,无人敢威胁你性命的。」 闻月自嘲地笑:「我虽官拜国师,可在权臣帝王眼中,捏死我如捏死蝼蚁般简单。」 「谁人敢动你?!」 黑夜之中,谢翊目光赤红,「还得我谢翊同不同意!」 谢翊一脸巍然。 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闻月亦能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气势。 她微眯了眼,好奇打量他:「这一世,你为何要这样保我?」 他先是一怔,并未答话。 眼见他不欲多言,闻月又追问:「是为弥补前世遗憾?」 「或许吧。」谢翊眸色黯淡。 他理了理袖口,起身。 谢翊走向殿门,单手扶上门栓。 眼见他即将离开,闻月没忍住,站起身来,眼神追向他的背影。 「谢翊,我有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但说无妨。」 她微蹙了眉,声线犹疑:「从前世到现在,你到底为何要喜欢我?」 他没回头,背对着她,从容沉着地吐了八个字—— 「见之难忘,思之若狂。」 细长的眉越蹙越深,闻月不懂他这八字含义。 谢翊推开门,任由殿门洞开在闻月眼前。 临末了,他在月光之下回首,英俊深邃的容颜一半向明,一半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他缓缓笑了,笑容入眼皆是悲凉。 他望了她一眼,神情疲惫且无奈。 他说:「阿月,你只是不明白,我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你的。」 长久以后,谢翊早已离开寝殿。 空气中专属于他的松木气息,也在他离开之后消散。 可闻月还是久久不能回神,怔忪坐在床边。 回想前世,有很多事情都叫她觉得蹊跷。 当年初遇谢翊,他重伤,她救治。不过是出于医者本能的帮扶,闻月甚至根本未当一回事,谢翊却在意的紧。她不过是熬药烫伤一小块,他便小题大做重金寻来膏药。她不过是喜欢一把木兰簪,他却送了十几把簪子给她。连邻村同她一道青梅竹马长大的阿林生病,她不过是出于担心去看望一眼,他便整日板着长脸,同她闹脾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谢翊对她的占有欲,好似在两人初识之时便有了。 可溯其根源,到底是何时产生的。 闻月当真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第68章 危险 三日后, 祭天大典。 按照南施国惯例, 在祭祀完毕之后, 由国师以木舀盛满圣水, 分发至各位皇嗣饮用, 以辟邪气,趋利避害, 保南施国国运昌盛。 从祭台上下来,闻月将木舀中的圣水, 分入多个瓷碗。 前世, 闻月为医者, 自来厌恶这些怪力乱神的法子,却未想到, 世道推着人走,今世她竟无意间成了这怪力乱神中的一份子。 仔细想来, 也是桩可笑事儿。 将三个盛了圣水的瓷碗, 放入木托之上。 闻月捧着木托,准备走向太子东宫。 给皇嗣奉圣水也是件嫡庶有别的事儿。太子身为嫡子,要先进贡。其后是长他一岁的七皇子,之后再是襁褓中的八皇子。 晔帝年轻时, 也曾有八位皇子绕膝。 只可惜人到中年, 八位皇子之中,一位夭折,一位溺死,三位死于沙场, 前太子被废,在流放时因感染瘟疫离世。而今晔帝膝下,只剩七皇子、小太子,以及几月前方才出生的八皇子一脉。 也怪不得,当时不过是宠妃生子,竟也能让晔帝高兴得大赦天下。 途径御花园,东宫已近在咫尺。 闻月走在前,侍女跟在后。 当下,东宫太监已守在门口很久,见闻月来,正要迎上去,却不防她身后的侍女被台阶绊得踉跄一步,整个人跌在了闻月的背上。 闻月一晃,手上的木托没拿稳。 瓷碗顺着木托滑下去,乒铃乓啷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碎瓷片落了一地。澄清的圣水洇在地上,不消须臾,成了一滩深深水渍。 闻月下意识的蹙了眉。 那侍女自知闯了大祸,连连磕头:「国师,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 她每一下都磕得很重,声音闷闷的。 再抬头时,侍女额上、地上全是血渍。 侍女脑门上已被碎砂石压破了,沁出了血来。血液凝合一块儿,成汩淌进眼里,场面触目惊心。 闻月自来不是爱为难人的。 更何况,侍女摔倒,她没能扶稳木托。究其原因,亦有闻月一半的错。 她把她扶起来,说:「无碍,不过是圣水打翻了,再取一舀就是了。」 「圣水翻倒视为不祥之兆,哪能随意再取。」身后有侍女担忧道。 闻月瞥了眼身旁,周遭仅有三名侍女及东宫门前的两位公公。 她悠悠地朝五人笑了笑,豪迈道:「此事大家不言,便无人知晓。」 东宫门前的两位公公皱着眉,面面相觑。 闻月走到他们俩跟前,他们飞快地跪下来,「国师大人。」 闻月走上前,殷勤扶起:「两位公公不必如此客气,圣水翻倒一事,不过就如今你我六人知。若两位公公愿看在我的面子上,权且就当此时过去了,那今后我定不会忘记两位公公恩德。」 当今谁人不知,国师在朝中深受晔帝赏识。 得她此言,两位公公立马憨憨笑了:「国师言重,我二人定将嘴封严实了。」 「那便好。」 闻月拿眼戳了戳地上的碎瓷片和水印子,提点到:「残局可别忘了收拾。」 「那是自然!」两人飞快蹲下身。 闻月慢步走下台阶。 身后,贴身服侍闻月的侍女阿清见状,迎到那两位公公跟前。 阿清服侍闻月已有一月余,她聪慧、又懂得识人眼色,因此闻月出行最爱带着她。阿清见状,顺理成章地同那两位公公道:「若太子问起,还劳烦两位公公跟太子回报一声,说是国师在路上耽搁,晚点到。」 「是是是。」 阿清生怕两人出什么么蛾子,悄悄从兜里掏出了几锭白银,塞进两人袖中:「如此,便辛苦二位了。」 见了银子,两人瞳孔都在放光,急忙收下道:「姑娘言重。」 闻月甫一回眸,便见着阿清正给太监塞白银一幕。 照理说,宫内以白银打点太监,委实正常不过。 可不知为何,闻月耳边,蓦地响起谢翊先前同她所言—— 「近期务必处处小心。」 「乱世之中,你能信的,只有自己。」 第69章 下毒 重返祭台。 闻月瞧见那木舀的第一眼, 便觉得不对劲。 因谢翊曾嘱咐她处处小心, 所以闻月在进宫祭祀时, 更是对任何事都特意留了心眼。 祭祀完毕时, 舀了圣水之后, 闻月曾特意将木舀又灌了水,任其沉进缸里。 可如今木舀正浮于水面之上, 明显便是被人动过了。 闻月不由蹙眉。 然而,身后的侍女眼睁睁盯着。 她尚不清楚是谁在故意捣鬼, 还是说仅是有人好奇偷喝了圣水? 闻月并不知晓真相如何, 她只知道, 若她此刻放弃取圣水,祭祀未顺利完成, 定会惹得晔帝龙颜大怒,那是掉脑袋的事儿。而若她此刻丢了木舀, 假以旁的水替代圣水, 被侍女揭发告至晔帝那儿,再加上方才弄洒了圣水一事,也是自讨苦吃。 如今进退两难,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继续做下去。 毕竟, 她尚不清楚动木舀之人到底意欲何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旁若无事的做下去,兴许能引出条大龙。 舀了勺圣水,再次分入三只瓷碗之中。 圣水是要入皇子之口的,既然有人对圣水动手, 保不齐就是想谋害皇子之命。 思及至此,闻月心头一惊。 冷静下来,她故意装作手抖,洒了几滴圣水至木托边缘。 木托边缘乃是白银锻造,以白银鉴毒,史书亦有刊载。 此刻,生怕被旁人看见,闻月只能以此冒险试毒。 然而,不过是她转身把木舀丢进圣水坛的功夫,那木托边缘的白银已开始发黑,昭示着闻月—— 圣水有毒! 闻月心中大骇。 深吸一口气,她强作笃定,自如地捧着木托走下祭坛。 祭坛周遭,除却三位贴身侍女之外,还有两位戎装的守卫。 她以余光瞥见,那两位守卫手握宝剑,目光似乎一直投向着祭坛上的她这儿。照理说,守卫的责任该是把手祭坛,而非紧盯国师。闻月一下就嗅到了异样的味道。 再说她那三位贴身侍女,若当真有人恶意栽赃,她们三人之中,定有鬼祟。若按照常理推论,那位害她跌到的侍女嫌疑该是最大。毕竟若不是她,她也不会跌到返回再取圣水。 闻月决定伺机而动,不打算告知众人圣水有毒。 因为她知道,此事被她看出猫腻,设计陷害她的人绝对不会让她轻易过关,定准备好了重重陷阱叫她跳。而今,祭台两旁守卫虎视眈眈、满眼杀意。 若她昭告一切,那两名守卫极有可能毫不犹豫上前,取了她的命。 她唯独能做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然后,把事情闹大,让该看见的人都看见。 让保得住她的人,看见。 不落痕迹地,闻月以袖口布料擦拭干净木托边缘的黑痕。 对着三位侍女,她再次吟诵经文。 随后,带着那三盏有毒的圣水,恍若无事地离去。 * 宫内人人皆知,皇后疼爱幼子。 若无晔帝急召,皇后自来是每日晌午都要去东宫里陪着太子用膳的。 方才,因倒翻圣水,已延误了时辰。 而今再捧了圣水前往东宫,已近晌午。 闻月故意将脚步拖延了些,试图碰碰运气,瞧瞧能不能碰上皇后以解她此刻性命之忧。毕竟她也为人母亲过,自然知道母亲会将孩儿之命视为珍宝,若谁敢要太子的命,皇后定不会善罢甘休。后宫不得干政,闻月为国师,皇后便当即不能治她的罪,定要寻来晔帝,一辨究竟。 只要晔帝能来,闻月就有谋生的法子。 御花园的长径,乃是前往东宫的必经之路。 闻月的运气是好的。 甫一踏进御花园,就碰见皇后正悠然坐在凉亭里头。 皇后身旁,老太监嗓音尖利,指挥着宫女:「动作麻利些,这玫瑰甘露过了晌午便要消弭,太子午膳是一定要喝上的。」 「遵命。」宫女闻声,加快手上动作。 闻月粲然一笑,指挥侍女:「皇后在场,若不打个照面,未免遭了宫内口舌,且与我同去拜谒。」 「是。」 闻月的举动来得理所当然,三位侍女紧跟过去。 阿清很聪明,为防方才那磕破脑袋的侍女被皇后察觉异样,她特意把她拉到最后头,嘱咐她将头压低,以刘海压下来盖住伤口。 彼时,皇后饮着茶,正在凉亭内赏花。 太监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弯了笑眼,一双丹凤眸,千娇百媚。她分明已是三十好几的光景,或许是因养尊处优,完全敲不出年纪。 忽见一身黑衣肃然打扮的女子走来,皇后也不抬眸,只以余光打量她。 闻月跪下去:「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她身后侍女异口同声,语气恭敬。 皇后这才抬了眼皮,转过来扶起她,悠悠地在那儿笑:「原来是国师,久闻不如见面,我朝第一个女国师,当真盛名在外、名不虚传吶。」 「皇后娘娘过奖。」闻月垂眸。 皇后笑:「听闻前些日子,还有朝臣提出要国师与太子成婚,如此说来,你我也差点成为婆媳的人,实在好生缘分。」 闻月哪听不出皇后是在笼络她,可宫人在旁,她只得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抬举下官了。」 「国师是打算给太子送圣水去?」皇后注意到了她面前的三个瓷碗。 「正是。」 皇后瞧了眼天:「如今快晌午了,太子尚未喝上圣水,旁的皇子自然也未能喝上。南施国自来有惯例,这圣水定是要在晌午前喝进去的,国师快去吧。」 「遵命。」 闻月直起膝,准备起身。 快站起时,她身形装作一晃,像是站不稳的模样。 皇后离她最近,又本就想为儿子笼络于她,见此情形,皇后本能上前,扶了一把她。闻月见状,故意将身子往左侧仰—— 果不其然,那瓷碗中圣水飞快地涌了大半出来,一直流向木托边缘。 木托边缘,乃包身的白银之材,乃是鉴毒良物。 皇后是久居深宫之人,这些宫闱把戏定比她知晓更多。 为给与白银鉴毒留存时间,也为了提点皇后注意,闻月直起身,特意远离了皇后一步,故意道:「手捧圣水,公事在身,下官且先谢过皇后娘娘体谅。因圣水在旁,实在不能亲近旁人,万一生了事端,害圣水惹了毒,就不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白银已有发黑迹象,闻月不落痕迹地将木托边缘亮在了皇后眼前。 随后,转身离开。 每走下台阶的每一步,闻月心中都直打鼓。 她不清楚皇后到底有没有看见白银髮黑的中毒之兆,亦不清楚皇后到底有无听懂她的提点。后背一阵阵发凉,若是皇后不能察觉,离开御花园后,闻月定将前途未卜。 好在,尚未等她踏出凉亭,已被皇后喊住—— 「给本宫站住!」 闻月唇梢勾起一笑,待回过头去时,她面上笑意已消失的无影踪了。 她正色问:「皇后娘娘召我何事?」 皇后铁青着一张脸,招手唤来太监:「来人,把国师手上圣水拿走。」 闻月故意护着那木托,急道:「皇后意欲何为?」 侍女阿清也走上前,一双眸子瞪圆了,死死抓着那木托。 皇后走上前,对着阿清就是一记重重的巴掌。 皇后语气狠戾:「别以为本宫没瞧见,这圣水有毒。」 三位侍女皆是大骇,飞快跪下去。 闻月装作恍然未知的模样,一脸茫然。 皇后招手叫来侍卫,怒道:「快去叫陛下过来!就说是国师意图谋害太子!」 「是。」 侍卫得令,疾跑出御花园。 介于后宫不得干政,加之闻月居于高位。 皇后不敢轻易处置,只派了太监上前,将闻月团团围住,看守在凉亭中。 被人看管着,成了监下囚的闻月,却格外的神色自如。 而今皇后声威在此,太监层层看守,压根没人能轻易要了她的小命。 一切如闻月所料,她就等着引出那条大鱼了。 未等晔帝前来,七皇子倒是前一步出现在了御花园中。 见了皇后,七皇子作揖示敬。 见凉亭内,六名太监看守着一身肃衣的闻月,倒像她犯了什么大事儿。 七皇子佯装无意,打趣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木托边缘的白银越发地黑,可见剧毒。 皇后咬牙,拍案道:「圣水有毒,有人意图谋害太子!」 「哦?」七皇子明知故问,「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到底是何人大胆,敢如此为之?」 「近在眼前。」皇后拿手指着闻月,目光狠戾:「国师是也。」 闻月也不狡辩,只在那儿悠悠地笑:「待陛下过来,自有明断。」 她话音刚落,晔帝已乘撵而来。 步撵由远及近而来,七皇子以余光瞥见,故意摆出一派中立架势:「皇后娘娘,此事尚需从从长计议,总不见得说,逮着圣水有毒,就道是国师所为实在过于勉强,指不定是有人故意栽赃呢?」 「七子说的是。」晔帝由宫人扶下步撵。 皇后不甘心,对着晔帝撒娇:「圣水之物,只得国师一人碰触,哪会有旁的人陷害栽赃。」 七皇子抖着眉提点:「国师祭祀,侍女一直在旁。不若先审一审她的侍女?」 「七子聪慧。」晔帝招手,「来人,给侍女上刑。」 太监动作粗暴地押了三名侍女下去,上了指刑。 不过须臾,其中一名侍女已然撑不下去,满头是汗地招了:「陛下,奴婢有话说。」 晔帝眼前亮了亮,摆手道:「说吧。」 侍女离开太监钳制,爬到皇帝跟前:「奴婢乃是侍奉国师的贴身婢女阿清,三日前,奴婢曾见辰南王世子夜闯国师府,进了国师寝殿。奴婢起了心眼,便跟进了国师院里,却无意间听见辰南王世子在同国师说下毒谋害皇子一事。奴婢当下大骇,却因身份低微不敢言辞,直到今日皇后娘娘说圣水有毒,奴婢才敢大着胆子说出实情,还请陛下饶恕!」 七皇子在旁煽风点火:「亏本王当时信你,还将你进献父皇,却不知你如此蛇蝎心肠,竟要害死本王、太子及皇弟!」 太监已捧了银针,鑑定出三碗圣水皆是有毒的。 阿清见势逢迎:「不止那三杯瓷碗,连那圣水罈子都是有毒的。」 阿清从兜里掏出一把银簪,呈给晔帝的贴身太监:「奴婢早就怀疑圣水有毒,所以拔了银簪前去试探,当时迫于国师威严不敢言,但若真到太子跟前,即便是冒着被国师杀害的风险,奴婢亦会揭发国师所作所为。还请陛下看在阿清一片赤忱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贱命!」 她话音甫落,闻月却蓦地掩唇笑出了生来。 凉亭内,所有人因她这一声笑,纷纷止了话,望向她。 闻月提着裙摆,站直身,朝阿清讥笑:「还真是条贱命。」 晔帝眯着眼,提点道:「国师,侍女指认你与辰南王世子谋害皇嗣一事,你怎么说?」 「一派胡言。」闻月冷笑。 面对晔帝,她毫不胆怯,大言不惭道:「方才取了圣水后,侍女曾将下官所捧圣水打翻,那侍女额头的血痕便是证据。若非下官一时仁慈,担心陛下责骂,累及侍女,绝不会折返再去取水。却未成想到,那圣水已叫人全部下了毒,连那守祭坛的侍卫也被人打点了,对下官虎视眈眈。下官无可奈何,才故意寻到皇后娘娘跟前,提点圣水有毒,叫皇后发现保我性命!」 阿清抽泣:「国师怎能如此将祸事推于旁的人,陛下英明,奴婢还有铁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是何铁证?」晔帝正色道。 阿清说:「国师与辰南王世子因担忧事情不成,故意留了点毒药备用。此刻,正藏在国师寝殿的枕头底下。听闻那是塞北的冰鳞之毒,见效快,简直杀人于无形!」 阿清有理有据,听得晔帝信了三分。 晔帝不由皱了眉,招来宫人:「且去国师寝殿搜查仔细!」 「是。」宫人得令。 与此同时,晔帝回过身来,半弯下腰,欺近阿清。 他目光锐利,如同虎狼审视着兔子一般,危险诡谲。 晔帝问:「你可有听见,辰南王世子为何要联结国师杀皇嗣?」 「有。」 阿清点头,一双铜铃般的眼,畏惧地望了眼闻月,像是对她极为抱歉的样子。 须臾之后,她定了定神,埋首低声道—— 「回陛下,辰南王世子谢翊早有反意!」 晔帝闻言大怒,一双老迈的眼中已逼出血丝。 他勐地一把拍在了石板桌上,桌面受力,闷闷地响。 身为皇帝自来最忌惮的,便是臣子谋反。 可以说,阿清一言已击中了晔帝痛点。 七皇子立在一旁,唇角已止不住地飘出笑意。 殷灵子此计实在妙极,若能一次扳倒闻月及谢翊。他回去之后,定要好好赏赐于她,金银恩宠包管她应有尽有。 然而,七皇子还没高兴多久。 不远处,已有一身紫金蟒袍的男人由远及近而来。 此人,正是谢翊。 谢翊见了晔帝,非但未即刻下跪,还豪迈地大笑开来—— 「我辰南王府世代忠良,竟有人扬言说我谢翊造反,岂不可笑至极?!」 第70章 试毒 谢翊勾起一抹冷笑, 走向侍女阿清跟前, 捏住她的下巴。 他用了内功, 不消须臾, 阿清的下巴已出现青紫之色。 见晔帝在旁, 七皇子得了倚仗,装作一副宅心仁厚的模样, 「侍女不过是如实道来,辰南王世子这是被揭穿心思、恼羞成怒, 急着杀人灭口了?」 谢翊松了手, 缓缓道:「七皇子心疼了?」 七皇子抠着指甲, 语气轻飘飘,「国师侍女, 于我何来心疼一说?」 谢翊唇角微勾,「那我怎听人说, 这侍女阿清曾是殿下身边得力的女侍卫, 是为了防备国师有不利于七皇子之举,才派出的潜伏在暗中的杀手呢?」 「胡言乱语!」七皇子怒极。 生怕此言进了晔帝的耳,连连打量晔帝神情。 与此同时,谢翊慢条斯理地握住了阿清的腕, 将她的手背过来, 掌心横于众人眼前。他不动声色地质问阿清:「你一姑娘家,怎生得一双手如此粗糙?」 迎上谢翊探究的目光,阿清浑身直抖。 她不敢瞥一眼七皇子,只得深吸一口气, 望向晔帝,企图让他为他撑腰:「陛下,奴婢入国师府前,曾在京中为达官贵人浣衣为生,手上粗糙实在正常不过。」 「简直一派胡言。」谢翊冷厉地捏住她的腕,高举过她头顶。 也就是这时,阿清深藏在右侧手腕处,发黄掉皮的老茧也一併呈现在众人眼前:「腕间老茧,只有练剑多年之人方才有,乃是剑把摩擦所致。随便去浣衣局寻个十年浣衣的宫女,也不可能有如此旧茧。」 鑑于晔帝在前,阿清一张脸铁青,不敢发一言。 本能地,阿清悄悄将目光投向了七皇子那儿。 七皇子横了眉,神情之中带着警告。 谢翊早将两人一言一行收入眼中,他不清不淡道,「说来巧合,我谢翊亦为多年练剑之人,要不各位瞧瞧我腕间旧茧,是否与她的如出一辙?」 语毕,谢翊慢慢笃笃地撩了袖,将他腕间旧茧与阿清的,一併呈在众人眼前。 晔帝拧着眉,睨了眼。 果不其然,如谢翊所言,两处旧茧近乎一模一样。 如此说来,阿清身份成疑,极有可能所言皆为虚假。 察觉晔帝已起疑,谢翊乘胜追击。 他走至七皇子面前,朗声道:「七皇子殿下利用这侍女所为,可是一石二鸟之计。若非陛下在场,圣水有毒被人察觉,利用阿清证词,定叫我谢翊与命相女永无翻身之地。而若圣水有毒未被察觉,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太子,助其登上太子之位,即便东窗事发亦有命相女扛着。殿下此举,妙哉!」 「谢翊你休得一派胡言!」 七皇子气得直唿其名,又转头向晔帝:「父皇,万万不可相信乱臣之言!」 晔帝皇嗣稀少,自是希望皇嗣和谐处之,因此他也极其厌恶皇嗣之间玩这些把戏。更何况,七皇子如今为长兄,如此之举简直是给皇嗣立下了不良典范。晔帝面露不悦,显然已是信了谢翊大半。 晔帝不发一言,眼见情势不好,七皇子急眼了。 他屈了膝,径直朝晔帝跪下:「苍天可鑑,儿臣绝无篡太子之位的心!」 谢翊抱着肩,在一旁故意激七皇子:「殿下若不敢以身试毒,便是有此心。」 无江边客在旁辅佐,七皇子行事冲动的性子果真拦不住。他被逼急了,想也没想,爬了起来,疾步至凉亭中的石桌,取了一盏盛有圣水的瓷碗,再次跪下,声泪俱下道:「若父皇听信谢翊此言,以为儿臣有篡太子之位的想法,儿臣愿以身试毒,昭示清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话音甫落,七皇子便抬手,准备将那圣水一饮而尽。 晔帝膝下皇嗣缺乏,自然是心疼孩子的。 见七皇子当真敢以身试毒,他心中的疑虑已打消不少。 趁七皇子举起瓷碗的那一刻,晔帝勐一拂袖,就将那瓷碗及里头的毒水打翻在地:「罢了,此事多有蹊跷,不若审一审再说。」 晔帝刚发下话来,便有锦衣卫匆忙而来。 锦衣卫跪在晔帝面前,呈上一袋白色粉末:「回禀陛下,确在国师府上找到了毒药,以请御医验过,与圣水之毒一模一样,乃是塞北冰鳞之毒,为剧毒。」 风向一下转到了七皇子那边。 七皇子不由沾沾自喜,他瞥了眼谢翊,不屑道:「父皇,物证确凿,分明就是命相女与谢翊勾结,意图谋反,甚至意欲栽赃于儿臣!还请父皇明鑑!」 七皇子咄咄逼人,谢翊蓦地笑了。 谢翊半弯下腰,直到与跪在地上的七皇子齐平。 他与闻月对视一眼,徐徐笑开,唇角扬起的笑意诡谲而危险。 谢翊正色道:「七皇子殿下,希望您能记住您现在所说的话。」 「自然记得。」七皇子拂袖道:「你一意图谋反竟还敢恐吓于本王,来人,证据确凿,将他拿下!」 七皇子摆手,试图招来侍卫。 好在晔帝心头仍旧清明,只不过为帝之人自来厌恶权臣谋反,晔帝强忍住怒意,举手制止侍卫上前。转过身,他冷声问谢翊:「辰南王世子能否自证清白?若不能,便只能将你与国师先行关押于大理寺,再行审问了。」 「清白无法自证,不过……」谢翊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晔帝追问。 谢翊忽得往后退了一步,撩过眼前碍眼的额发,他神情乖张地笑了,望向晔帝的眼,全然地意气风发—— 「臣正好有个妙人,要进献陛下。」 「何人?」晔帝蹙眉。 谢翊唇角微勾,将身后一名身形瘦弱的小太监推了出来。 那小太监甫一抬头,众人才瞧清,竟是个眼眸深邃的塞北美人。 闻月一眼认出她—— 殷灵子。 晔帝问:「她乃何人?」 谢翊幽幽地笑:「能证明七皇子意图谋害太子的证人。」 眼见殷灵子出现,七皇子眼中惊恐无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日日夜夜在他身边的枕边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与谢翊为证。深吸一口气,七皇子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不断颤抖的手还是昭示了他惶恐的内心。 殷灵子屈膝跪于晔帝跟前,道:「回陛下,奴婢乃七皇子妾室。」 「七子妾室?」晔帝眯眼。 「正是。」殷灵子垂眸,恳切道:「因七皇子意图加害太子,栽赃于世子及国师,奴婢听后惶恐至极,知此事违背天伦道义,故找了辰南王世子,恳请他带我面见圣上,道出实情。」 「殷灵子,你这毒妇!」七皇子咬牙切齿。 「闭嘴。」晔帝怒道,「你且说下去。」 殷灵子说:「奴婢儿时曾学过些毒术,因受七皇子宠爱,那夜七皇子与谋士议论如何谋害太子、嫁祸世子及国师之时,奴婢亦在场。七皇子询问奴婢关于塞北毒术,奴婢胆怯便实打实地说出了塞北剧毒冰鳞之毒,未成想不过半日,七皇子在民间便广寻神医,说是为宠妃治病,实为研制提取冰鳞之毒。若陛下不信,大可去寻那正在七皇子府内的神医,是否为塞北冰鳞之毒第九代传人。」 「父皇,切不可听她一派胡言!」七皇子爬过去,巴住晔帝小腿。 晔帝却根本不瞧他一眼,抽出小腿,朝殷灵子道:「继续说下去。」 殷灵子得令,继续说:「七皇子为防此事败露,还准备了一套苦肉计。」 「苦肉计?」晔帝玩味地拿捏了这三个字。 「是。」殷灵子点头道:「为防东窗事发,陛下追根溯源找上七皇子,七皇子原是打算在太子服毒后,也一併喝下圣水。」 晔帝质疑,「冰鳞之毒乃剧毒,若服下毒,根本来不及解。若七子有心害太子,哪可能拿命去赌?」 谢翊抱着肩,好整以暇地笑了,「这边是七皇子给我们留下的唯一证据了。」 「什么意思?」晔帝问。 谢翊走到七皇子跟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若我猜得没错,七皇子身上定有解药。」 七皇子闻言,一双眼都差点瞪出来。 七皇子哪受过这样的气,可迫于晔帝在场,他亦无法发作。他唯独能做的,只是死死地望着谢翊,又瞧了眼殷灵子,瞳孔之中怒火蓬勃。 晔帝质问道:「七子,是否确有其实?」 七皇子握紧拳,不敢言。 谢翊提点道:「搜一搜便知。」 晔帝别开脸,未答,便是应允的意思。 谢翊摆摆手,招来侍卫,连自己动手都嫌脏。 果不其然,在贴近里衣的夹层中,找到了一袋黑色粉末。 殷灵子嗅了嗅那味道,告知皇帝:「此乃冰鳞之毒解药。」 晔帝向来疑心深重,即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晔帝还是有所质疑:「塞北冰鳞之毒闻所未闻,如何能确定这便是解药呢?」 谢翊道:「寻个宫女试毒便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彼时,被桎梏于太监人墙之中的闻月早将一切收入眼中。 七皇子的恶意栽赃、殷灵子的突然出现,还有七皇子身上搜出的解药。闻月作为一个耳目清明的旁观者,早已揣测出背后捣鬼之人,正是七皇子无疑。而今,七皇子已有了害她及谢翊的心思,若不在今日将他彻底扳倒,怕是今后后患无穷。 可很明显的是,晔帝至今仍是偏袒七皇子的。 即便当真查出七皇子谋害太子,兴许后果只是贬回封地,不准再进京。 然而,太子年幼,七皇子若想东山再起,实在简单不过。若真被他再次得势,闻月与谢翊难逃一死。前世谢翊因夺嫡之事而亡,已是前车之鑑。 闻月觉得,她有必要逼晔帝做出决断。 可她人微言轻,晔帝根本不会乐意听进她的谏言。 好在,闻月有曲线救国的本事—— 她有必要……逼一逼谢翊。 皇帝身边掌事的太监,拎了一名宫女衣领,将她捞了过来。宫女知道圣水有剧毒,浑身颤抖,眼里充斥着抵抗情绪,不断在后退。 也就是这时,闻月勐地拨开眼前太监人墙走了出去。 她离凉亭的石板桌不过半步之遥,而三碗有毒圣水正安然地摆在上头,未等两旁太监反应,闻月已先行举过一碗,一饮而尽—— 「既然七皇子要害得是为臣,这毒,为臣来试!」 见此情形,谢翊瞳孔皱缩。 他快步走向殷灵子,试图取走她手中解药。 七皇子比他更早一步察觉,七皇子知道谢翊心仪闻月,捨不得她死。而今谢翊害他至此,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得不不报。他离殷灵子很近,此时,他飞快站起身,不过须臾已夺走殷灵子手中解药。 一阵凉风袭来,七皇子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随后,他用力一撕,将那解药扬在空气之中。 第71章 信任 一切发生地猝不及防。 谢翊根本未料想到闻月会有如此动作, 更未曾料到七皇子竟会不顾晔帝在场, 欺身去抢解药。 当下, 那黑色粉末弥散在空中, 根本无迹可寻。 一时间, 谢翊向来沉然的眸子中,竟出现了恐惧之色。 他本能地瞥了眼闻月, 却见她已在服毒须臾之后口吐鲜血。 那鲜红血液刺激着谢翊的瞳孔,叫他无法再理智下去。 谢翊怒极, 一把抓住了正笑得张狂的七皇子, 捏住他的脖子, 就要掐下去。 七皇子仗着晔帝在场,毫不畏惧:「你不是想救她吗?倒是救啊。」 谢翊活了两世, 自认是喜怒早已不形于色。 可如今,他一向平静的黑眸, 竟被怒意充斥、直至逼出了血丝。 他将手一收, 七皇子已唿吸不畅,整张脸胀得青紫。 好在,殷灵子还是冷静的。 她急忙走到谢翊身边,低声提醒他:「殿下, 克制!」 谢翊俨然毫不为她的言论所动, 握着七皇子脖子的手还在不断收紧。 闻月主动服毒,是谁都没想到的。 谢翊和殷灵子为防惹祸上身,均未在身上藏有备用解药。 彼时,解药纸袋被撕成两半, 丢在大理石地面上。 无意间的一瞥,叫殷灵子看见,黄皮纸袋里,竟还有丝丝黑色残余。 她赶紧跪下去,那撕成两半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掸了掸,将残余药粉拢进手心。为防风将粉末吹散,她还特意将手心护在胸口,用另一袖遮挡住。 解药有了,等同于闻月有救了。 殷灵子赶忙爬起来,轻声同谢翊道:「殿下,纸袋里头尚有剩余,这些分量能救闻月姑娘的命。」 谢翊闻言,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来,恢復理智。 谢翊领着殷灵子,飞快行至闻月面前。 此时,闻月已吐了好几口鲜血,那突兀的血液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格外怖人。 殷灵子把手端过去,奉到闻月面前。 闻月却因失血过多,已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摇摇晃晃。 谢翊见状,索性将她两肩握住,拢进怀中。而后,他按住殷灵子捧药的手,对准她的唇压下去。他命令她,「吞下去。」 闻月感知到,贴在她唇上的手,在抖。 她用力睁开晕眩的眼,瞧了眼,竟不是殷灵子的手在抖。而是,殷灵子手头之后,那双爆着青筋的男子大掌,正不自觉地抖着。 闻月不由地笑了,她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谢翊不安颤抖的那只手,憨憨在笑:「谢翊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谢翊又气又痛,却又拿她没辙。他唯独能做的,只是以恸然语气质问她:「你不是想来最爱这条命的吗?为何要拿它冒险?!」 闻月虚弱地笑了笑,未答。 谢翊满腹斥责的话语,最后只能变成无可奈何的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闻月笑笑,昂起脑袋,吞下殷灵子掌中粉末。 须臾之后,她抬眸,望进他如星辰般浩瀚的眼眸中。 她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附在他耳畔。 她说:「谢翊,我相信你。」 她又说:「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能给我找到解药。」 冰鳞之毒虽迅勐,但好在服下解药之后,解毒迅速。 很快,闻月神智已然清醒,只是因方才吐了几口血,面色苍白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御花园内外,所有人都见着了解药的功效。 七皇子的恼羞成怒,意欲毁尸灭迹,也已被晔帝收入眼中。 殷灵子回禀晔帝:「殿下,国师所服确为解药无疑。」 见情势不妙,七皇子拉住晔帝衣摆,声泪俱下:「父皇明鑑,是谢翊联合了殷灵子一道陷害儿臣。儿臣只是不慎听进去了殷灵子鬼话,鬼迷心窍才在圣水中下毒。儿臣本无坏心,更不用说害太子了,儿臣只是想替父皇给目中无人的国师一点下马威而已,怎知道弄成了这样呢?」 「是儿臣该死,是儿臣该死。」七皇子自行掌掴,请求晔帝原谅。 晔帝对皇嗣仍是心慈手软的,见七皇子悔过至此,他唤来太监,「将七皇子带回府上,禁闭三月。」 晔帝自来疑心深重,他不信亲子,亦不会轻易相信谢翊所言。 而今,他挥手示意,便是今日圣水有毒之事,便就这么了了。 七皇子连忙叩首,「儿臣知罪!」 临末了,再抬头时,七皇子动作端庄地揩了揩满面的泪痕,朝谢翊笑靥诡谲,一言一行,充斥着仇恨与不甘的味道。 可谢翊哪容得他就此轻易离开。 今日他陷害他与闻月在前,甚至以谋反之罪加诸在他的身上,若晔帝当真听信七皇子所言,害得便是整个辰南王府。他谢翊的仇或许能不报,但这百来人口的性命之忧,以及方才他撕毁解药,意图谋害闻月,已是犯了谢翊大忌。 谢翊绝不允此事就此了结! 晔帝身侧,皇后握紧着拳,牙关咬得死紧。 面对晔帝放纵七皇子,谋害她亲子之行径,皇后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身处深宫之中,她早已知道,意图谋害这种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放虎归山,等同于将太子置于危险境地。她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可后宫不得干政,晔帝已先行下令,当下,她敢怒却不敢言。 谢翊早将众人细微的表情收入眼中,毫不犹疑地,他朝向晔帝半跪下去:「陛下,臣还有要事禀报。」 「改日再报吧,今日此事已叫朕乏了。」晔帝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皇后虽与谢翊毫无瓜葛,但她自来是个明眼之人。而今谢翊与七皇子敌对,她亦不想放过七皇子,此时,若想置七皇子于万劫不復之地,唯独她一人力量不行,还需藉助谢翊。 她拢起一抹笑,走上前,按上晔帝的肩膀温柔用力,叫他重新坐下,「辰南王世子不畏生死,即便是被人恐吓谋反亦冒死进宫,可见其赤胆忠心。陛下不若就拨冗,听他说两句吧。」 「罢了。」晔帝应允,「那便说吧。」 谢翊抱拳,声线凛然,深黑的瞳眸中,有无视一切的傲然。 他说:「臣愿以辰南王府名义,指控七皇子意图篡位谋反!」 「世子可知,皇子谋反乃是重罪?」晔帝打量他。 「自是知晓。」 「好,那你便说说看。」晔帝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若世子仅是想出口恶气,凭空造谣,朕定唯你是问。」 「臣愿意承担后果。」 「说罢。」 得闻应允,谢翊开口道:「陛下以为,七皇子仅仅只做了下毒一事?」 「什么意思?」晔帝察觉出不对劲。 谢翊说:「古来谋害太子,为得便是争得天下,臣相信,七皇子筹谋十数年,绝不至于如此愚蠢,谋害太子失败了,便就此了事了。」 七皇子担心事情败露,立刻打断:「父皇不能听谢翊狂言!」 晔帝拂袖,冷声道:「世子,说下去。」 谢翊点头一笑,「据臣所知,七皇子已准备了完全的法子。他不止意图谋害太子,嫁祸于闻月与我二人。除此之外,为防事情败露,遭陛下弹劾,多年辛苦付之一炬,七皇子还在京畿之外集结了三处兵马伺机而动,只要七皇子一声号令,京畿外兵马便将直捣黄龙,取陛下而代之!」 「什么?!」 晔帝一双老迈的目,直直盯着七皇子,显已动怒。 七皇子慌了,情急之下,将与谢翊密谋之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父皇休得听谢翊狂言,那三处兵权皆是谢翊投靠于儿臣时,进贡给儿臣的筹码,那是谢翊养在京畿之外保辰南王府的兵马。若要说反心,在京畿外养兵,便是谢翊有反意的铁证。」 「七皇子当真是狗急跳墙。」谢翊哂笑,朝晔帝道:「臣已派人在暗中取得那三处兵马粮饷帐本,皆是处于七皇子府上。若陛下不信,大可一查。更何况,那领兵之人皆是七皇子门下武将,若真与臣有关,臣怎会放任旁人接管臣的兵马?七皇子当真是急眼了,什么都着急往臣身上推。」 谢翊学着七皇子的模样,装得无辜至极:「臣也冤枉得很。」 晔帝紧抿着唇,一双眼中怒火遍布。 谢翊字字坚定,七皇子察觉出不对劲,直指谢翊:「原是当日你谢翊故意提点,便是早准备了坑给我跳!」 晔帝垂眸,冷眼看向地上的七皇子:「兵权之事,向来为朝廷管辖,若真是谢翊呈上,你为何秘而不报?」 七皇子哑然,他总不见得说出,当时是希冀谢翊投靠,以利权谋所致。 晔帝自来忌惮皇子夺嫡,若当真说了,恐是在劫难逃。 谢翊故意插进嘴来,作揖沉声道:「陛下明鑑,那京畿之外的三处兵马,根本与我谢翊无关,首将皆是七皇子门客,领兵的更是七皇子亲信江边客。而今数万人集结于京畿之外,随时都有进宫直取帝位之险!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皇后闻言,身形晃了晃,差点吓得跌下去。 晔帝起身,不落痕迹地扶住皇后,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七子,你此举是想杀弟弒父,谋朝篡位?」 七皇子仍在狡辩:「父皇明鑑,儿臣并未如此,此事是谢翊栽赃。」 晔帝拂袖,一脚踢开七皇子欺进的身子,道:「一查便知!」 自古皇帝,最忌惮的便是兵权威胁、谋朝篡位,晔帝亦然如此。 若非当初辰南王府掌握多地兵权,晔帝亦不会召王府众人进京为质。 谢翊便是看中了这一点,以此相告于晔帝。 因为他知道,晔帝可护子推脱,却绝容不得皇嗣觊觎皇权。 彼时,七皇子心中已如死灰。 他已料想到,谢翊竟敢在晔帝面前,谈及军中帐簿、领兵将领便是早将一切准备的滴水不漏,谢翊只是在等,等今日将他全盘扳倒。 果不其然,不消须臾,侍卫就传来集报—— 「不好了陛下,京畿外果真有三处兵马集结,而今已冲破京畿,直取京中!」 第72章 默契 侍卫甫一报告完, 太监也疾跑着从外头进来, 「陛下, 那七皇子府中神医确为塞北冰鳞之毒第九代传人!」 谢翊出声指控他的那刻, 七皇子早就知道谢翊已将一切布置得滴水不漏。 只可惜, 谢翊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 早在他派人在圣水中下毒时,他已彻底放弃了杀太子的计划, 改为直取上京,逼晔帝退位让他为贤。 七皇子不能等, 也不想再等了, 如今坐拥兵马在京畿之外, 而上京之内向来仅有锦衣卫一派,根本不敌他那上万兵力。 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 他为何及早决断,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毕竟, 倘若计划成功太子亡故, 晔帝尚未入垂暮之年,仍有大把时间开枝散叶,指不定何日就有人将他到手的嫡位取而代之。 被动等待命运垂青,倒不如自行争取。 因此, 在进宫之前, 他毫不犹豫地指挥江边客带领三处兵马直捣黄龙! 晔帝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面目亲善的儿子,竟会做出这种事。 血液涌至头顶,晔帝甚至有些站不住。 晔帝难以置信瞪着他, 试图看穿他掩饰之下的真正心理:「七子,原来真是你!」 这回,七皇子没再辩解。 甚至直起膝,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眼中,先前的愤怒、悔过,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张狂的轻笑,「父皇,对不住了。」 晔帝气极:「七子,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为之?!」 「待我不薄?」七皇子玩味地品茗着这二字,「父皇的待我不薄,便是枉顾才能博学,立那无知的十岁小儿为储君?」 晔帝说:「太子是嫡子!理应如此!」 七皇子嘲讽道:「就因为我母妃出身低贱,他母妃是当朝皇后,便能如此?!我韬光养晦,饱读诗书,却不得父皇一丝垂青。连那襁褓中的八皇子,都因母妃得宠,一出生便得父皇大赦天下,为他祈福。而我出生时,母亲居于宫中,因得罪宠妃,腊月都不得炭火,致我一生落得咳喘之症。父皇您带我,真的是不薄啊……」 晔帝眉头拧做一团,不发一言。 七皇子又道:「父皇既不愿立我为储,可我却需要更多百姓、臣子看见我之才能。因此,我唯独能做的,便是要了父皇的位置。」 「逆子!逆子!」 晔帝本就在病中,得闻此言,气急攻心,直吐出一口鲜血。 皇后掏出帕,替晔帝擦去唇角血迹,恨恨道:「七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晔帝与皇后的恐吓,对七皇子毫无作用。 他见势哈哈大笑,得意道:「再过一个时辰,这天下就是朕的了!」 晔帝下令,「来人,抓住这逆子!」 侍卫提剑上前,七皇子却不为所动。 身后,七皇子带来的三名太监跨前一步,将七皇子护在身前。三人手中拂尘勐一抬,深藏里头的匕首毕现。 数十名侍卫蜂拥上前,却根本不敌那三名太监,血溅当场。 谢翊抱着肩,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三人的武功路数。 在杀死数十名侍卫后,三人已有了上前捉拿晔帝的想法。 趁其中一人上前,谢翊提起剑把,连鞘都未出,就以剑把为兵器,将那人打倒在地。 他看向七皇子唇角扬起幽幽笑容:「七皇子殿下,江边客可曾向您进言,您有个致命的弊端?」 「笑话!」七皇子冷笑,「成大事者何来弊端。」 「那近日我便不吝告知予您。」谢翊笑道。 七皇子蹙眉,打量他。 谢翊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吐了四个字:「沉不住气。」 大势已在七皇子之手,他哪容得谢翊这般嘲讽。 七皇子摆了手,下令三人一併朝谢翊攻去。 谢翊龙引剑出鞘,笑容意气风发,补了句—— 「殿下未免高兴得太早,话也未免说得太满了。」 「全都给我上!」七皇子被激怒,神情弒杀。 只可惜,那三人虽为大内高手,联合起来根本不及谢翊分毫,十招之内,已被谢翊打趴在地上。 眼见形式不妙,七皇子已无意再与谢翊缠斗下去,暗示三人护卫他离开,与兵马集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然而,那三人将将从地上爬起。 谢翊已收了剑,主动劝解七皇子:「殿下不用逃,反正也逃不掉的。」 「谢翊你给我闭嘴!」七皇子本能地朝御花园出口跑去。 可他不过跑出三步,已被谢翊按到在地。 宫内侍卫得了晔帝颜色,飞快上去制住他。 七皇子躺在地上拼命挣扎,语气不甘:「我劝你们最好都放开我,否则待会儿大军入境内,我定一个全尸都不留给你们。若你们主动放我先行,未来荣华富贵,定让你们享之不尽。」 他话音未落,谢翊已出声打断:「殿下的话还是说得太早了。」 「你什么意思?」 谢翊目光从容,毫无畏惧,竟让七皇子生了些疑惑之感。 须臾之后,只见谢翊回首,对着晔帝作揖。 谢翊道:「陛下且请放心,在殷灵子姑娘为了大义,不顾生死告知我实情之后,我已私下游说锦衣卫首领陈大人调拨人力,在京中巡防守卫。此外,我已派我麾下勐将,以十人为队,前去暗杀那三处兵马首领。半个时辰前,下属来报,那三处兵马首领已悉数被斩杀,如今三处动乱兵马已被彻底压制,静待陛下收编。」 言外之意,不仅保了晔帝的命,还将主动赠上三处兵马。 「好好好!」晔帝闻言大喜,「辰南王府不愧为肱股忠臣!」 七皇子不甘心地将耳朵附于地面。 果不其然,原定于此时即将进京的兵马,完全听不见任何动静。 数万马蹄带来的地面震动,根本无迹可寻。 他自知多年筹谋付之一炬,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面若死灰。 晔帝是因皇嗣稀少,格外对七皇子心慈手软的,但在七皇子篡位一事发生后,晔帝再也没理由再掩耳盗铃下去。毫不犹豫,晔帝冷声下令,「来人,将七皇子压下去,押入大理寺彻查。如无朕允许,不得任何人探监!」 「是!」侍卫得令。 * 一切终了。 在晔帝与皇后走后,御花园又恢復了往日宁静。 谢翊掸了掸身上尘土,朝闻月走过去。 彼时,正午日光正盛。 谢翊背负着手,逆光走来,他容颜向暗,叫人看不真切他真实表情。 闻月虚弱地靠在凉亭廊柱上,看他缓缓向她走来。 停到她跟前时,她倏忽看清了他的神情,温柔宠溺,依稀可见着几分心疼。 他朝她伸出手,说:「走吧,该回去了。」 「嗯。」她难得乖顺地递出手,任由他将她拉起。 可因失血过多,闻月头晕目眩,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谢翊察觉出,半弯下腰,抄手便将她打横抱起来。 闻月一急,纤细的手赶忙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却纹丝不动。 她只好小声同他道:「谢翊,放我下来,这是在宫里头!」 「不放。」他紧抿着唇,语气坚决,像是在同她赌气。 她要下去,他就偏偏不给她争辩余地,堂而皇之地抱着她,往外走。 周遭宫女侍卫见了,纷纷含着笑,好奇打量二人。 闻月被盯得两颊通红,宫中悠悠众口,流言蜚语不断。 这谢翊俨然是诚心叫她被流言缠身,在国师这位置上坐不安稳。 步出凉亭的那刻,谢翊蓦地出声,口气里隐隐有些埋怨:「阿月,答应我,从今往后绝不以命再去赌。」 闻月乖乖点头,说「好」。 谢翊心有余悸道:「我谢翊活了那么多年,上过无数次生死难测的战场,却根本不及你主动饮毒叫我心惊。七皇子撕毁解药时,我是真的怕了,当场便想了结了他,叫他陪葬。好在,好在你活了下来。」 他双臂收了收,将她拢得更紧:「而今拥着你,才能叫我觉得安稳。」 他语中忧心遍布,温柔至极致。 闻月听进去了,也心软了。 她不再挣扎反抗,任由自己沉沦在他的怀抱里。 走出御花园时,谢翊好奇问她:「圣水一事,你是何时发现异样的?」 「跌倒之际。」 闻月认真同他道:「圣水因侍女摔倒,翻倒一次,照理说我是应该怀疑那个摔倒的侍女的。可是,在我打点太监,告知他们不要败露圣水翻倒,害我招致责骂后。侍女阿清,竟然主动向太监送上了白银打点。」 「宫内藏事,以白银打点也属正常。」 「不正常。」闻月回应他。 她蹙着眉,滴水不漏地推理道:「按国之惯例,侍女需随我上祭台,而上祭台之前,必须三日斋戒,沐浴净身,不能佩戴首饰,更不能有身外之物。上祭台前,皆有太监搜身检查。既然如此,阿清何来的白银?又如何斗胆敢随身携带?唯独只有一种可能。」 谢翊替她回答了,「她是有备而来。」 「没错。」 闻月抬眸,谢翊低首,目光所及,两人相视一笑。 两世而来的默契,在此事之上毕现。 第73章 倒台 七皇子府被查封, 麾下百余谋士皆已入了狱。 至此, 七皇子一派可谓是彻底倒了。 七皇子府虽被查封, 但七皇子谋反一案尚未出结果。 作为本案涉及人之一的闻月, 也被大理寺卿召去狱中问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若闻月没猜错, 早在她归顺七皇子之前,谢翊应当早就谋划好了归顺、断义、再到引诱七皇子步入陷阱的一整套计划。也因此, 那养在京畿外的三处兵马,自伊始便是以七皇子名义偷偷养着的, 以致于大理寺卿招审军中众人时, 所有人皆一致对外告知, 乃是得七皇子召入行伍之中。 闻月十分好奇,谢翊韬光养晦, 布了如此惊天密局,意图扳倒七皇子, 到底是为何? 难道前世之中, 谢翊与七皇子曾有着不解的仇恨? 所以今世,他才迫不及待地要灭了七皇子一派,以保全自身? 闻月混沌,不得其解。 彼时, 闻月已至大理寺。 七皇子一派已是树倒猢狲散, 而闻月与谢翊因戳穿七皇子反心、不顾生死保护晔帝,已成为朝中忠臣典范。 大理寺卿见了闻月,也十分客气地同她招唿。大理寺卿告知因大理寺办案公正,七皇子虽入狱中, 但因他及属下江边客极力反驳兵马之事乃闻月与谢翊构陷所致,因此大理寺卿亦有必要公事公办,寻闻月前来问话。 大理寺卿引着闻月至狱中。 彼时,审案室内,七皇子与江边客二人已候在里头。 多日未见,七皇子褪去了先前的乖张狡诈,发已乱成一团,显得狼狈无比。而江边客却毫无变化,即便身处狱中、面对生死威胁,他依旧眉目清明,像是将一切都看淡了。 见闻月进门,江边客还昂首跟她点头示意。 闻月回以一抹笑。 随后,大理寺卿开始问话。 面对大理寺卿所提,兵马乃谢翊豢养,实为嫁祸七皇子一说,闻月予以全盘否认。甚至当大理寺卿提及,七皇子称谢翊给他进献兵马时,闻月也在旁时,需她道出实情时。 闻月想也没想,便质问大理寺卿:「世子殿下若真是豢养那三处兵马,好端端地为何要进献七皇子?留着那三处兵马,无论是保命亦或是威胁皇室,皆能有妙用。何必藉由七皇子一手,又进献陛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七皇子闻言,拍案而起与她对质:「信口胡诌!谢翊当夜是为了你!」 「可笑。」闻月勾唇,不怒自威,「我虽与世子虽差点成婚,但而今我为国师,早已与世子划清关系,决定奉陛下之命终身不嫁。我与他清白得很,岂容得旁人污衊!」 「清白?」七皇子哂笑,「那夜谢翊抱你出府,僕从皆可见证。」 闻月垂眸,冷声道,「七皇子企图以我与世子私事,转移视线,规避谋反一事,当真是一派好心思。」 说完,她侧脸望向大理寺卿:「主审官,我已言尽于此。七皇子撒谎成性,企图混淆视听,还请您务必耳目清明,切勿听了小人之言。」 眼见闻月赤红着眼,俨然动了怒,大理寺卿暗叫不好。而今闻月与谢翊皆是晔帝跟前红人,他不过就是照例询问,根本犯不着为七皇子这种早已定罪之人,得罪了他们。 大理寺卿见状,草草了结了案卷,宣布审问结束。 七皇子对闻月恨之入骨,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好在狱卒手法迅速,彻底将七皇子压制住,收回狱中。 而由始至终,作为犯人之一的江边客,在旁悄无声息,任由狱卒带他来又去。 大理寺卿推开狱门,邀闻月离开。 狱卒领着江边客,跟在后头。 牢狱逼仄幽暗,虽四人成行,却无一人发言,周遭诡异的安静。 须臾后,行至狱中分叉路。 这条道,一条向明,一条向暗。 明的那条,乃是通往狱外的出口。暗的那条,通往的是关押重刑囚犯的死牢。 闻月是要往光明处走的,江边客是要往暗处去的。 两人註定,是分道扬镳的两派人。 可偏偏,就在踏出那分叉路口的那一剎那。 江边客忽然开口,声线清明,喊了她一声:「闻月。」 闻月本能地回过头去,却见江边客幽幽在笑,意味深长。先前,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攻击性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心若死水的平和。 她看得懂,江边客是有话要同她说。 闻月朝大理寺卿福了福声,道:「陈大人,我与江边客尚有些话要说,可否拨间审案室给我?」 「国师开口,那是自然。」大理寺卿点头道。 监狱门口,审案室内。 闻月摒退众人,与江边客正面对面坐着。 江边客与她对视一眼后,低头轻笑:「真没想到,七皇子府中离别之后,再见会是在牢狱之中。」 闻月说,「怪只怪七皇子刚愎自用,牵连了你。」 他不置可否,撩了撩碍眼碎发,抬起手,上半身欺过面前木桌,佯装威胁她:「你不会武,如此面对面坐着,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她笃定回以一笑,故意伸长脖子,肆无忌惮地往江边客的方向去了去:「你不是七皇子,你并不会因恼羞成怒而杀我。」 「为何?」 「江边客你本质上并不是个恶人,只是护错了主,才招致如此境地。」 闻月望向他的眼中,带着怜悯:「若七皇子曾有一刻听进去了你的谏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此般地步。」 他语气平缓:「怕是你们早就设好了陷阱给他,根本逃脱不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四下无人,江边客已为监下囚,闻月不想欺瞒他。 实打实同她道:「若我说我并非布局之人,你可信?」 江边客沉默,须臾之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我信。」 江边客说,「我唯独想不通的,是你到底何时入了谢翊一派。」 「我与他从来不是一派。」 「你胡说。」江边客蓦地笑出了声来,「你的心分明是向着他的。方才审讯,乃是我跟七皇子押得最后一根稻草。若你有一刻动摇,告知大理寺卿兵马为谢翊豢养,或许一切尚能寰转,可你早就放弃了中立的选择,而偏向了谢翊。这最后一步,是我赌错了。」 闻月失神,未置一词。 此刻,在江边客看来,等同是默认。 江边客向来是无比骄傲之人,连在狱中也亦然如此。见她不答,他也不逼她,只是语气不甘地问:「我记得,你曾告知于我,谢翊曾意图杀你亲子。」 闻月点头,说:「是。」 江边客问:「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为何还要站他那边?」 他的追问理所当然,只是闻月却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江边客并不知晓她与谢翊两世之事,而她亦不愿讲重生一世告知旁的人。 她唯独能做的,只是朝江边客颔首,呆呆回了句:「抱歉。」 江边客听出她语气中真挚歉意,急寻探究的情绪也渐渐舒缓。他回了她一句:「罢了,事到如今怪不得你,你我各为其主,输赢本不过是其中既定结果,我该接受的。想当初,若非我在东街头无意遇上你,故意使计以殷灵子要挟于你,再转而要挟谢翊,或许今日结局不该如此。原是我自以为是了……」 他字字恳切,闻月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悔与痛。 本能地,她将手撑在木桌上,凑过身去安慰他:「江大人,世事推着人走,结局本不是你我能定,亦怪不得你,更不必自责。」 她眼梢微微上扬,揣着明媚阳光的气息。 或许是处于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中久了,她的笑竟让他有恍若隔世之感。 不知为何,江边客恍惚想起,那夜辰南王府后花园,他破门而入,便见着她香肩微露,一双光洁的眸子似孩童般澄澈,她伏在花丛之中,分明是一派清丽的长相,却叫人觉着,比那花更艷,一颦一笑皆入了他的眼。 或许就是那一刻,江边客被她迷了心。 以致于,向来待人极为防备的他,却对她格外青眼。 面前牢狱内漆黑遍布。 若不出意外,江边客会在不久后,因七皇子谋反之罪被并处。 可临死前,他是有一些话想同她说的。若此刻不说,或许终此一生他都没机会再说出口了。 江边客悄悄将手附在木桌上,企图藉此亲近她一些。若上天能借他些胆子,他甚至想探出手,去抚一抚她的那双明眸。 只可惜,向来傲视一切的江边客,却在此刻没了胆量。 他对她说,「我忽然在想一件事。」 她问:「什么事?」 他唇角上扬,勾出一丝微弱的笑意,「若数月前,谢翊未曾以归顺名义踏入七皇子府将你带走,或许你我差一点就该成了夫妻……」 然而,江边客尚未说完,已有人堂而皇之地拉开审案室大门。 谢翊大步流星走进来,揭下覆身的玄黑大氅,明目张胆地披上闻月肩头。 须臾之后,谢翊侧脸向江边客,扬起的唇梢中满是危险诡谲—— 「江大人,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毕竟,我谢翊是绝不会容得那样的情况出现。」 「能娶闻月的,只能是我。」 第74章 平歇 谢翊替闻月繫紧大氅。 方才对江边客的针锋相对, 到了闻月这儿全然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 是裹挟着温柔宠溺地一声, 「地牢阴气重, 你身子刚好没多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距离冰鳞之毒解除已有数日, 更何况经御医调养,她早已药到病除, 又何来身子刚好一说。 闻月摆手说, 「不必。」 谢翊捨不得治她, 却能治其他人。 她方才拒绝,他便扬声道:「大理寺卿人呢?」 大理寺卿颤颤巍巍地从门后走出, 「臣在。」 谢翊正色道:「国师身子将将才好,你便让她在审案室内久留, 牢狱内阴气深重, 若国师因此生病,扰了我南施国国运,你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早就听闻,辰南王世子对国师宝贝得很。 传闻中, 郎有情但妾无意。辰南王世子钟爱热脸贴冷屁股, 国师却总对他冷冰冰的。只是,偶尔辰南王世子被国师气极,也会拿旁人撒气。好巧不巧,大理寺卿今日就摊上了。 欲加之罪, 大理寺卿不得不受啊。 于是,他腆着脸走直闻月跟前,做了个请的动作:「要不国师先出去再说?」 闻月顿在那儿,睁大了眼,不情愿地瞪着谢翊。 谢翊又对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大理寺卿急忙压在闻月耳边,中肯道:「大家同朝为官,还请国师体谅,别在辰南王世子跟前,让小人不好做吶!」 闻月虽气极,却总不想让旁人为难。 以谢翊此种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闻月不想让大理寺卿难办。 她跺了记脚,不情愿地同大理寺卿一道走了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见闻月与大理寺卿一道走出牢狱。 谢翊才回过首,把玩着腰间玉佩,好整以暇道:「江边客,我劝你不要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江边客虽为监下囚,却一点也不服输:「那是我与她的事,与你何干。」 谢翊哂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思?」 江边客竟一时哑然。 江边客的沉默,应证了谢翊的猜测。 他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走至江边客跟前,警告道:「你大可不必试探与她,即便再有一百次,她都不可能选你。」 「可她不信你。」江边客反驳。 「确实。」谢翊不怒反笑,「她虽不信我,却也只会选我。」 江边客眯眼,「你凭什么如此笃定?」 谢翊缓缓幽幽地抿出一丝笑。 昏暗的地牢内,不见天日,他却笑得意气风发。 他略微低眉,望向江边客的目光之中,满是傲然。他启唇,道出的每一个字,都重击在江边客心上,叫他输得彻底—— 「凭你仅是差点和她做了夫妻,而我却与她有三年夫妻之实。」 谢翊话音甫落,江边客原本平静如斯的神色之中,已冒出火光。 不顾阶级尊卑,江边客勐跨一步出去,一把抓住谢翊衣领,眼中差点喷出火来:「谢翊,你这混帐东西,是不是强迫了她?!」 江边客的怒火,让谢翊觉得愉悦至极。 谢翊不费吹灰之力地掰开江边客紧攥他衣领的手,慢条斯理道:「或许我该告诉你,我与她成亲的那夜,她披着红帕子,红烛摇曳之中,脸颊烧得通红,那是我记了一辈子的美好画面。可惜你江边客……」 谢翊微顿,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你江边客,终此一生都得不到。」 江边客蓦然失神,紧握成的拳,渐渐松了。 江边客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是嫉妒的。他嫉妒谢翊能拥有她,嫉妒他得到了他终此一生都得不到的人。或许,他该感谢谢翊的及时打断,把那些情感封于口中,永远不说出来,才能让她的余生过得不那么有负担。 方才被江边客拧过的衣领,已生了褶子。 谢翊微笑着,拿手轻掸了掸那领子,沉声道:「若非你与七皇子二人意图利用她,或许牢狱之灾不至于如此早到来。我曾暗示过你二人数次,不要动她,可你们偏要咎由自取。」 「你什么意思?」江边客蹙眉。 谢翊未正面答覆,只囫囵吞枣地回了句:「你未经歷过我所经歷一切,并不知道,闻月对于我而言,是什么。」 谋反之罪当头,江边客恐再无出去的机会。 难得地,他对谢翊不再针锋相对,反倒声线平和下来:「若她对你而言是重要的,那千万记得,别再负她了。」 谢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江边客认真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当初意图杀她亲子之事,已叫她寒心了。若你真喜欢她,务必……好好待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谢翊察觉出江边客的好意,背负过手,回过身,神色黯然:「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 江边客嘆了一声:「若真有误会,便早点解开吧。」 眼神穿越过层层牢狱阻隔,望向光明之处。谢翊淡淡道:「会有那一日的。」 狱卒已从地牢中走出,立在审案室门口等候。 眼见时候不早,江边客主动拷上脚铐,走出审讯室。 临末了,他还不忘跟谢翊嘱咐一声,语气恳切:「闻月一直惦记着她的亲弟弟,那孩子比她小两岁,如今应该才十五,说是叫闻昊。」 闻月竟将寻弟一事,如此细緻地告知于江边客。 要知道前世,谢翊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撬开了她的嘴套出了这些话。 在闻月眼里,江边客到底是如何角色? 此事委实令谢翊费解。 好在须臾之后,江边客便给出了答案。 江边客倏忽轻笑了一声,道:「谢翊,你一定在猜,为何她会将上京寻弟如此隐秘之事告知于我吧?」 「确实。」谢翊直白道。 江边客又笑,「七皇子府上下百余口人,她从不与旁人亲近,却总爱跟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块儿公事,确实是叫人奇怪,不过……」 「不过什么?」 「她与我亲近一事,你大可不必介怀。」 江边客瞳孔黯了黯:「我自己也清楚,她本就对我无意,只是因为我像极了他久别的亲弟,才对我多看了几眼。」 谢翊不由蹙眉。 先前,闻月毫无顾忌地同江边客离开,投靠七皇子一派。其后,向来对人充满防备的她,竟愿意一道同江边客踏上中原旅程。最后,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嫁给江边客。 谢翊一度小心眼地揣测,是闻月对江边客生了别样的心思。 可他绝未曾想到,理由竟是如此。 他没理由怀疑江边客所言的真实性。因为前世闻月为寻闻昊的所作所为,已昭示,她确实很有可能因此为止。 谢翊抬眼,仔细打量江边客:「你确定,她说过你与闻昊神似?」 「正是。」江边客打开审案室大门,走出去,把链条的另一端递进狱卒手中。 他未回首,只是声线恳挚地同谢翊道:「她一直惦记着他的亲弟弟,殿下若真喜欢她,定要帮她圆了姐弟团圆的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谢翊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一定。」 江边客满意地唇角扬起一笑。 他心想,若有朝一日,她当真寻得亲弟。那圆润的杏眼,定会再次愉悦地笑弯成一条弧,定比之那夜辰南王府的月光更加皎洁澄澈,只可惜…… 只可惜,他应当终此一生都未能得见了。 江边客在狱卒的牵制之下,开始往地牢深渊走去。 四面的昏黑,快将江边客整个人遮掩在夜里,直至消失不见。 这时,谢翊却蓦地喊住了他,语气肃然:「江边客,你是个忠臣。」 江边客嘴角飘出一抹笑,未回头,只是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空气潇洒抱拳:「谢辰南王世子殿下夸奖。」 谢翊目光遥遥,像是穿透了江边客的背影,在看旁的事物。 谢翊说:「这场夺嫡之战,你没输,输得是这世道。」 「殿下何意?」 「如此世道之下,忠臣只能亡。」谢翊语气慨然,掷地有声。 江边客不解,本能地还想追问。 谢翊却不再多言,行至监狱的岔路口,朝那光明的一处走去。 临消失的那一刻,谢翊沉声,同江边客道—— 「江边客,若有重来一世,切忌别再跟着七皇子了。若你愿意,我谢翊麾下定愿为你这员勐将时刻留着位置。」 * 自大牢中走出,光线如昼夜般更迭。 谢翊甫一抬眼,便见牢门口的松柏之下,正站着一个纤瘦人影。 闻月折了一根松枝,在那儿一根一根地拨着叶,脚跟前已垒了青青翠翠一片,显已候着他许久了。 男子宽大的氅,在谢翊身上将将及踝。 可到了闻月那儿,已长长及地。 因不合身,她无意的动作之下,那大氅已松松垮垮地落了半边,她却仍醉心于撇着松柏叶,根本未曾察觉。 谢翊走过去,替她将落了一半肩的氅收回原位,笑靥温柔:「在等我?」 她昂首,说:「是。」 她向来视他如洪水勐兽,避之不及。 今日难得等他,必然是有话要问。 可谢翊一点都不急着追问,反倒幽幽上下打量着她,啧啧道:「从前倒没觉着,如今一瞧,这国师服委实素白了些,不称你。改日我定要向陛下进言,将国师服该制成大红之色,那颜色更称你。」 「为何?」闻月不解。 谢翊将唇压到她耳旁,笑意狡黠—— 「那样,我便能在朝堂上,日日见我谢翊的新娘子。」 * 得闻此言,闻月没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谢翊我看你是疯了不成!」 他却神神秘秘地笑,「自那日我抱你出皇宫,这上京城中,谁人不知,你是我谢翊的意中人。连晔帝都尚不拦着,你以为谁人能奈我何?」 他自来擅长拿捏她。 闻月虽气极,却根本无计可施。 他说得对,晔帝虽赏识闻月,可对他而言闻月也不过是个随时可被替代的国师。若能以闻月笼络谢翊的忠心,未尝不是一桩好生意。 朝堂之上,波云诡谲。 闻月很清楚,她由始至终,仅是一枚棋。 谢翊含着笑,往前走。 闻月见状,小跑着跟上去。 「谢翊,我有话同你说。」 「什么?」 他故意慢了步子,等她赶上来,与他并肩。 开口之前,闻月特意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方才一把拉住了谢翊的袖口,喊他停住。她轻声附在他耳边,好奇道:「逼七皇子谋反这一计,你到底是自何时起开始布局的?」 「阿月,你应该猜到了。」他幽幽道。 「今世重生之后?」闻月蹙眉。 「正是。」 谢翊回应得堂堂正正,闻月并不怀疑此中虚假。 她眯眼打量他,「难道七皇子与你前世之死有关?」 「有关,亦无关。」谢翊沉声道:「他虽非前世杀我之人,可今世,他必须亡。」 「为何?」 谢翊不答,只是浅浅朝闻月笑了,说:「这是秘密。」 谢翊既不愿提,闻月便也没办法撬开谢翊的嘴。 毕竟,七皇子一死对闻月有利无弊。 借着七皇子谋反、她忠心护主一事,已在晔帝心中忠臣名单中落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此往后,得晔帝青睐,虽不敢说性命无忧,但总算离她见到二十岁的太阳又近了一步。 谢翊抬脚,又欲往前行。 只不过这一回,他故意将步子放慢了许多,等她与他并肩。 此刻,她细长的眉紧蹙着,不难看出藏了许多好奇的要问。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她已忍不住开口:「对了,我还有一问。」 「说吧。」 「殷灵子到底是何时站在你这边的?」闻月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谢翊,企图从他的神情变化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只可惜,谢翊神色之中,却是意外的平静无波。 他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是在意她?还是在意我?」 两人皆拥有两世记忆,谁都不曾忘记,殷灵子前世亦为谢翊后院中姑娘中的一位。只是此刻,谢翊这别有深意的笑,显然是有意将闻月往别的路上领,叫她不由面上通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不是介意她前世身份,亦非嫉妒她,我只是……」 她话音未落,已被谢翊猝然打断。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肩,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阿月,你可是越说越乱了。」 他显然是挖好了坑,故意给她跳得。 闻月气得嘟唇:「谢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猜得对。」 他半弯下腰,甫一低头,唇已凑到了她的耳边。 彼时,他离她不过毫釐之遥,由于距离过近,甚至他每次唿吸吐纳,都近乎喷吐在她脖颈里,痒痒的,柔柔的,像是有双手在轻抚着脖颈。 谢翊的语气中,带着点挑衅,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说:「阿月,我想日日这般欺负你,最好叫你欺负得说不出话来。」 活了两世,闻月虽长着张干净皮囊,可却压根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 谢翊如此意味深长的话,闻月哪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前世里,谢翊就爱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讲一些不害臊的话。到她面颊通红,烫得快滴出水来时,他便会低头往她滚烫的脸颊上亲一口,笑着罢休。 如此情形,闻月近乎猜得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只可惜这一世,闻月长进了,她再不是王府之中那个伏低做小的中姑娘。 趁他的唇贴上之际,闻月飞快将手贴上脸蛋。 果不其然,谢翊的唇只将将附上了她细嫩的手背。 可即便如此,他唇上热烫的温度,却像是会传染似的。 即便隔着一层手掌,却也叫闻月两颊飞红。 第75章 胆怯 深吸一口气, 闻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侧过脸, 望向谢翊, 认真道:「殷灵子于我而言是什么, 谢翊你该知道。」 谢翊沉眸, 未应。 闻月灼灼望向她,一丝不苟道:「殷灵子乃我前世唯一挚友, 她前世过得不易,就当是我欠你一桩人情。今世, 无论如何, 都不要伤害她, 不要让她蹚这趟浑水。」 担心殷灵子曾因侍奉过七皇子一事,而被谢翊利用。 闻月再次发声, 声线之中,已含了丝丝些些的恳求意味:「拜託你, 务必让她, 好好活下去。」 「我知你是在乎挚友。」谢翊面上笑意缓慢消失,他负着手,背对她,声线中藏着些落寞的味道:「可阿月, 你有一刻, 在乎过我吗?」 闻月沉默,这问题,她回答不了。 谢翊恍惚知道她并不会答,须臾之后, 仍是迴转过身。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望进她杏眼里,目光所及,隐藏着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阿月,你对所有人都是仁慈的,无论是殷灵子,还是江边客,亦或是瘟疫村那些百姓,都能叫你奋不顾身。可唯独我谢翊,我重生是过,我护你是错,连爱你都是祸。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做错了事便得不到原谅?」 「谢翊……」她下意识喊住他。 他却打断,声音黯然:「阿月,是你有失偏颇。」 他头也不回地朝大理寺门外走去。 闻月独留在原地,兀自出神。 她想,谢翊说的是对的。她似乎对所有人都抱有宽容、善待,但在谢翊跟前,她永远带着防备,竖着身上根根的刺,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只消他一点点靠近,她就恨不得拔了身上浑身的刺朝他扎去。 闻月也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原谅他,把他当成一个熟悉的老友。 可是前世的那些情啊爱啊,到底不是闭着眼,把回忆清空,就能当做未曾发生过似的。 谢翊未沉过塘,怎知那冰冷的湖水侵入四肢百骸是何感觉? 还有……她腹中孩儿,至死也未见过太阳。 闻月哪能不恨,哪能不怪他? *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再见已是在大理寺大门外。 能坐上大理寺卿这位置的,都是些识眼色的人精。而今谢翊声名远播,又因救晔帝于水火一事,在朝中颇有声威。知晓谢翊对国师有意,大理寺卿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藉故替闻月将国师府的马车赶了回去,独留了辰南王府的马车在门口。 临送闻月走时,大理寺卿还连连同她致歉,说是衙役不懂规矩,擅自赶了国师府的马车,叫闻月海涵。 彼时,辰南王府的马车已安然停在大理寺外。 大理寺卿道着歉,将闻月半推半搡进了辰南王府的马车里头,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同坐在马车里头的谢翊打招唿,说是辰南王府离国师府不过一步之遥,由谢翊捎一程回去正好顺路。 闻月当下便恨不得啐这大理寺卿一口。 辰南王府与国师府,明明相距十余里,他这一步也未免跨得太远了些。 她原是该同他发火的,可无奈大理寺卿尚大她一级官职,若对其态度不善,未免落人口舌。 闻月向来与人为善,这口气也便咽下了。 然而,又一炷香后。 闻月悔死了方才上谢翊马车的窝囊举动。 当下,她与谢翊独处在这逼仄的车厢之中。 四下无人说话,两人的唿吸之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气氛莫名焦躁,也莫名暧昧。 偏生好事的谢翊,还好死不死地提醒她:「大理寺卿把你给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她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不用你提醒。」 谢翊识相,主动闭了嘴,不再言他。 气氛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谢翊闭目养神,难得两人共处一室时,既不闹她,又不同她说话。 这回,倒是闻月不自在了。 「谢翊。」 「嗯?」 他仍旧未睁开眼,闭着目。 闻月瞄了他一眼,趁机问出心中困惑:「我记得,你先前曾同我说过,前世杀我之人出自七皇子府。」 「确实如此。」他双手抱肩,一片悠然之色。 得闻确定答案,闻月不由危险地眯眼,追问道:「晔帝将查封七皇子府一事全权委託你处理,那你可曾有在七皇子府中,找到前世杀我之人踪迹?」 「暂未。」 谢翊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眉头浅浅地拧在一块,「前世我找到那人时,那人已死去,长相、身份皆是未知。」 闻月着急,「那你可否凭前世记忆找出那人?」 谢翊将将吐了一个字「难」。 可不知为何,闻月隐隐觉得奇怪。 谢翊分明已查到那人出自七皇子府,可为何线索到了七皇子府就中断了?难道前世知晓杀她之人藏身七皇子府后,谢翊未再寻个究竟,因此导致今生根本无法找到那人?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可毕竟,她未能知死后之事。 而谢翊亦无法提前预知重生,而对一切有所探究。 谢翊睁眼时,闻月恰好侧过脸望向他。 四目相对之时,闻月沉然望着他,语气灼灼:「谢翊,希望你没骗我。」 她话音刚落,他却似无意似的躲闪了目光,撩开车窗垂帘,眼神向外,声线之中听不出情绪:「阿月,你该比谁都清楚的,我绝不会害你。」 「但愿如此。」 经谢翊重生一事之后,闻月再不敢轻信于他。 而今,她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人。 马车停至国师府,闻月翻身下了马车。 思及谢翊方才所言所行,闻月总觉得蹊跷。 她与他相识已有两世,而那同床共枕的三年亦不是虚假。 她总觉得,谢翊身上应当是藏了些她并不知晓的秘密的。可只要谢翊不愿说,那些秘密她便根本无法得知。 至于那些秘密是否关乎于她,闻月猜不出,亦无法知晓。 她唯独能做的,只是在走下马车,趁车夫驱车向前的那一剎那,喊住车厢中的谢翊。 彼时,闻月眼中全然是无视一切的笃定,她声线执着、冰冷同他道—— 「谢翊,我这一世梦想,便是见到二十岁的太阳。」 「若你与我愿望违背,便等同势不两立。你我二人,只能是分道扬镳。」 第76章 偷听 一语成谶。 闻月做梦也未想到, 决意与谢翊分道扬镳之日, 竟来得如此之快。 那夜, 大理寺卿因七皇子谋反一案中仍有疑惑, 深夜邀闻月入大理寺协助。 巧合的是, 闻月坐着回程的马车,绕过大理寺后门时, 却见一鬼祟黑影从门后走出。 那人一席夜行衣,头髮长长束成一股, 动作之间果断干练。 不过瞧着纤瘦身形, 像个女子。 深夜造访大理寺, 实在引人起疑。 闻月落了帘,只隙开了条缝, 悄悄观察着。 然而,当马车飞快驱直那女子前头时, 闻月却见着一双熟悉的眼。 那眼眸深邃, 甚至泛着隐约的深绿,是塞北人独有的长相。那女子眉心还藏着一颗黑痣,细小不易察觉。可就是凭着那双眼与那颗痣,闻月几乎当下便反应出—— 此人乃是殷灵子无疑。 前世朝夕相处过数载的眉眼, 她绝不可能认错。 可殷灵子方才从七皇子谋反一事中戴罪立功, 如今深夜造访大理寺,又是为何?若非受命于人,殷灵子实在不该以如此鬼祟模样夜闯大理寺。 此事实在叫闻月疑惑顿生。 闻月一心苟活于世,不愿担任何风险。她照理不该管这闲事, 可对着殷灵子那双熟悉的眼,忆起前世她捨命涉水救她的恳切眼神,闻月的手和心都仿佛由不得自己。 须臾之后,她已下了决断。 僻静的小胡同里,闻月朝车夫喊了停。 飞快下了马车,遥遥地、悄悄地追上了殷灵子,试图一探究竟。 无论如何,她决不能放任殷灵子生死不理会。 然而,令闻月未想到的是—— 绕过无数小径后,殷灵子进的,竟是辰南王府后花园。 后花园中有一密道,直通谢翊书房。 闻月知晓此事,还是因为当初谢翊夜闯七皇子府地牢,服药后却意外吐血昏迷,罗宏情急之下才将密道走向告知。后来,罗宏还因此事,遭了谢翊责备。 可如今,殷灵子竟熟稔地走至花坛边,寻到一盆破花罈子,旋了两下。 不消片刻,暗道之门轰然大开! 殷灵子竟知道辰南王府花园中密道所在? 这一世,殷灵子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闻月被这等发现,吓了一大跳。 殷灵子从大理寺地牢而来,地牢之中关押的便是七皇子。难不成是殷灵子应七皇子要求,对谢翊有所不利?可分明那日在皇帝面前,殷灵子声声皆是护着谢翊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怀着满腹的狐疑,闻月在殷灵子进密道后没多久,同样打开机关,迈了进去。 无论殷灵子是不是要害谢翊,她都必须一探究竟。 毕竟,这一世要想活,她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在手里。 更何况,此地乃是辰南王府,要想保她一条命,还是简单的。 密道末尾,豁然开朗。 闻月再抬眼,已身处谢翊书房之外。 已近子时,辰南王府内已难觅灯火痕迹。 偏就是谢翊书房里头,灯火通明。 烛火打在窗棂上,长长映出三人身影。 谢翊立于里侧,他身旁身材壮硕的当时罗宏无疑。而罗宏身旁,髮辫昂扬,拢成一股的飒爽女子,该是殷灵子本人。 彼时,三人正聚精会神地交谈着,并未察觉到闻月的造访。 瞧这状况,殷灵子显然便是谢翊一派的人。 她夜闯大理寺,当是为谢翊效劳,故而深夜復命。 闻月见此情形,心头一颗大石便落了地。 其实自密道走来的一路,闻月都在想,若殷灵子与谢翊分属两派,她到底该择谁护之?殷灵子是她前世挚友,而谢翊又是她…… 闻月最怕两难,最怕抉择。 好在,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种情形未能出现。 虽然那日关于闻月要求谢翊护殷灵子一事,未能得到应允,但闻月知晓,谢翊是听进去的。只要殷灵子隶属谢翊一派,即便有朝一日,谢翊要殷灵子赴汤蹈火,闻月亦有能力保殷灵子一条性命。 闻月是这乱世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女人。 却好在,她身后拥有着一个强大臂膀的男人。 既是一切无恙,闻月也便松懈下来,准备打道回府。 可令她未成想到的是,须臾之后,自书房内传出的一句话—— 竟叫她浑身汗毛直竖、怔在当场! 书房内。 谢翊负着手,背对二人,立在烛火之前。 身后,殷灵子半弯下腰,恭敬禀告:「大理寺卿已决定将七皇子以谋反之罪上报朝廷,若不出意外,七皇子一脉定难逃一死。如此一来,七皇子一除,殿下必定大势在望!」 罗宏接过殷灵子的话,欣喜道:「其后若能乘胜追击,剷除太子一派,殿下大业近乎已成!」 书房外,原打算离开的闻月,此刻脚上却像是被灌了铅,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 腊月的风唿啸而过,她像是被冻住了。 脸颊、手上,全然是煞白的。 罗宏与殷灵子,一口一个大业、一口一个大势在望,实在叫人不自觉往更匪夷所思的方向走。 听他们二人言论,谢翊除去七皇子仅仅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其后,太子亦是谢翊掌中之物。谢翊如此接连想要剷除皇嗣,可能性几乎只有一个…… 谢翊想代替皇嗣,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想法甫一划过脑中,闻月便不由打了个冷战。 像是有无数冰渣,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疼痛、冰冷,叫她全然动弹不得。 当下,闻月不想离开,也不愿离开。她固执地想听下去,听一听,是否是她误解了三人的意思,是否所谓大业指代的并非她心中所想。 可令她想不到的是,片刻后,三人道出的每个字眼,皆让她心惊胆战! 谢翊走至案台前,从笔架上取了根狼毫把玩:「此事急不得。」 「殿下说的是。」罗宏与殷灵子纷纷应道。 先前,罗宏早就听闻殷灵子在皇宫内,撇去七皇子妾室身份向晔帝勇敢进言的事迹,因此,对她胆色颇有几分赏识。罗宏自来佩服忠心之人,他微侧过脸,朝殷灵子抱拳:「若非殷姑娘甘愿潜伏,或许扳倒七皇子一事,定不会如今日这般顺利。」 「罗将军过奖。」殷灵子声线清灵。 「殷姑娘值得罗某钦佩。」罗宏放下拳,忽然想到了什么,跨前一步,朝向谢翊:「对了殿下,属下尚有一事不明。」 「说罢。」谢翊道。 罗宏不解:「属下记得,半年前殿下曾同属下提及,留着七皇子,助其浩大声势、权倾朝野,是为一箭双鵰之际。一是借七皇子为挡箭牌,混淆殿下夺位舆论。二是以七皇子制衡太子,藉此渔翁得利。可如今,不过半载,殿下为何如此急着将七皇子除去?若再留七皇子一些时日,借他扳倒太子,岂不更妙?」 谢翊蓦地笑了,「怪就怪在,七皇子野心勃勃,竟想拿我身边人开涮。」 罗宏急道:「可是七皇子以王爷、王妃为要挟?!」 罗宏话音刚落,殷灵子便暗戳戳地拱了记他的臂,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罗宏虽是个耿直性子,却也不至于不懂殷灵子暗示,乖乖闭了嘴。 对七皇子一派倒台,罗宏是拍手叫好的。 他唯独可惜的,是京畿外,他受谢翊命令,亲自训练的三处兵马。 罗宏心中这么想着,不由感嘆:「七皇子一派委实不值得怜悯,只是可惜了那三处兵马。属下记得,那为首的几名千夫长,各个皆是罕见的军中精英,被朝廷收编,委实是损失。」 谢翊不着急否认,只幽幽笑着:「你可知那几名千夫长出自何处?」 罗宏摇头,「不知。」 「他们皆是辰南王府死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辰南王府死士?!」 「嗯。」谢翊点头,「既被朝廷收编后,他们亦会渗透入朝廷兵马之中,届时派兵部之人多加打点,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若有朝一日,必要起兵,他们定是我方里应外合的上上策。」 布局此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当下,罗宏看向谢翊,满眼皆是崇敬:「殿下可是早就料想到,朝廷会有收编这三处兵马的一日?」 「既养在京畿外,便已料到,终有一日必将如此。」 「殿下妙计!」 数年前,年方十六的谢翊同罗宏说,他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时,罗宏只以为自家殿下是魔怔了,未当一回事。可后来,当谢翊权倾朝野、唿风唤雨之时,罗宏才知道,当年那个年轻人早已是下定决心的。 罗宏从质疑、到服从、再到敬佩。 这么多年来,谢翊走过的每一步,皆是生死难测。 好在,如今几乎见得曙光。 罗宏目光凛然,报告道:「殿下,当年我们在边境交好的几位外臣,皆传来密信,愿为殿下马首是瞻。倘若殿下有意,不日便可揭竿而起!」 殷灵子福身道:「塞北诸臣亦然。」 七皇子已倒,晔帝又失一位皇嗣。而今,晔帝亦尚在病中。照理说此时举旗,是为绝佳时机,可面对罗宏、殷灵子如此慷慨进言,谢翊却犹豫了。 「再缓些时日吧。」谢翊提笔沾了墨,在纸上书写:「七皇子一事已是前车之鑑,势头来得太快,也容易死得更快。」 「谨遵殿下指令。」二人回道。 谢翊沉声,告诫道:「谋朝篡位,乃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非全盘在握,不得轻易出招。」 「嗯。」罗宏点头,「七皇子下场已是警示。」 谢翊放下笔,拨弄着烛台火星,肃然道—— 「无论如何,谋朝篡位一事,绝不允许声张。」 「若被旁人知晓,定格杀勿论!」 谢翊一字一顿、句句狠戾。 即便隔着一扇门,闻月仍能感知到他嗜血的双眼、以及对那位置的必得信念。 手中拳攥得死紧,闻月做梦都想不到,今世的谢翊竟会将主意打到皇位上去。 闻月觉得,谢翊是个疯子。 前世死去的痛苦竟未能叫他引以为戒,今生竟还要拿命去夺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他到底知不知晓,那条道路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復呢? 闻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书房内,三人交谈之声渐止,显已有走出趋势。 闻月顿时明白,此地已不宜久留。 依谢翊方才言论,若篡位之事叫旁人听闻,定要格杀勿论。 闻月不敢赌,若被他知晓此事应当如何。 毕竟性命一事,她看得比他重得多。 提起裙摆,闻月小心翼翼地朝外挪去。 然而,她将将走出几步,便已得闻书房之内有脚步窸窣。 眼见三人即将走出,闻月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 路经台阶时,由于太过紧张,她一个不谨慎,少迈了一阶,霎时整个人重心不稳,险些栽倒下去。 那一瞬间,她惊恐地瞪圆了眼。 好在一旁有廊柱阻隔,让她及时稳稳靠上,不至于闹出动静。 这虚惊一场后,闻月后背已被汗水湿透。 她定下心神,再次往外走,却不防廊柱上隐匿的钉子勾了她的发,牵连着髮带脱落了下去,她急忙去扶,却还是晚了一步—— 头上金簪猝不及防地从她柔顺的发中滑落,连滚数圈,「乒铃乓啷」如珠翠落玉盘,扰了深夜的一派清明。 闻月惊惶地立马蹲下身,去捡那金簪。 可她将将以指腹触到那金簪,她身后书房之门已然大敞,一阵雄浑掌风袭来,裹挟着弒杀的决心—— 待她再抬首时,一根细长、尖锐的烛台,已直指她颈间要害。 相差不过毫釐,不消片刻,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知为何,真当直面生死之时,闻月心中恐惧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视死如归的平静。 她抬眸,对上那双谙熟了两世的眼,勾唇缓缓笑了—— 「谢翊,你想杀我?」 第77章 覆辙 「怎会是你?!」 谢翊尚未开口, 罗宏已先声夺人。 见窃听之人是闻月, 谢翊黑眸之中亦闪过一丝讶异。他蹙了眉, 却未言其他。 四目相对之时, 谢翊手上烛台未松, 如此细小的动作却已表明他的决心。 闻月不由哑然失笑,果然他所承诺的保她的命, 全是假的。他同前世一般,依旧是那个不值得她信任的谢翊。 不过, 重活一世之后, 闻月心中已是清明。 即便他此刻要了她的命, 她亦能体谅他。 毕竟保旁人的命,绝不及保自己的命更为重要。 活着就等同于拥有一切, 谢翊与闻月都是活过两世之人,都该懂。 迟迟未等来脖间的痛感, 闻月索性闭上了眼, 朝他笑笑,问:「还不杀我?」 谢翊未有动作,只是凝神问:「阿月,你听见了多少?」 「全部。」 事到如今, 没什么可撒谎的。 闻月凛声道:「从扳倒七皇子, 再到意图谋害太子,最后是谋朝篡位。殿下认为我该听见的,和我不该听见的,我都听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谢翊手上的烛台捏得死紧, 指节已渐渐泛白。 既是相识一场,罗宏也不想闻月因此丧命,他见势抱拳向谢翊,恳切道:「殿下,闻月如今官拜国师,若愿意为殿下所用,定能如虎添翼。」 说完,罗宏走向闻月,暗示道:「闻月,你可愿归顺殿下?」 闻月哪里看不出来,罗宏此刻是想救她一命。 可谋朝篡位这事,一旦沾了手,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闻月能做的,便是赌一赌。 她虽半倒在地上,长髮披肩,略显狼狈,但迎向谢翊的眼神却一丝不苟。 她说:「不愿。」 她语气笃定道:「颠覆朝堂、谋朝篡位等同于拿性命去赌,我闻月仅就这条命,绝不会轻易涉足于此!」 罗宏着急,吼道:「闻月,你想清楚!」 闻月蓦地笑了声:「此事,我绝不妥协。」 闻月并非忠于晔帝,只是七皇子失势前车之鑑在前。 七皇子府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多位谋士畏罪上吊自杀,连无罪僕人、姬妾全都入了狱。 那些尸体、那些无辜的眼神,闻月是亲眼见过的。 那等残忍景象,她一生忘不掉。 闻月神情决绝,已昭示出决心。 罗宏虽与她为友,但对谢翊的忠心远超于此。 罗宏握紧了拳,背向闻月,咬咬牙走向谢翊,低声道:「属下知道殿下心仪闻月,可闻月也是根硬骨头,她既不愿,便是阎王老子也拧不动她。策反之事,事关辰南王府百余人命,还请殿下早作决断!」 言外之意,是罗宏已起了杀心。 闻月闭上眼,回想起此生经歷,感怀道:「谢翊,我曾数次同你说过,我这一世梦想,便是见到二十岁的太阳。若你与我愿望违背,便等同势不两立。你我二人,只能分道扬镳。」 最后那四个字,闻月咬得极尽全力。 眼内滚烫,闻月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平復下来。 她同他道:「谋反一事,等同拿命去赌,已违背了我苟活于世的初衷。你愿赌,是你的事,可我绝不愿如此。若你真要我这条命,我闻月认栽,拿去便是。」 说完,她甚至主动超前凑了凑,迎上那烛台尖角。 白皙肌肤甫一触及烛台,瞬间便沁出血来。 闻月鼓起勇气,试图让那疼痛来得更剧烈。 然而,当她再度往前去时,颈前已空无一物。 她本能睁开眼,却见那烛台早已离开了她颈间要害,安然地回到谢翊手中。 彼时,那烛台尖叫仍在渗血,落于地面,那血红色在干涸的地面上洇开,色泽怖人。 眼见谢翊已放弃杀死闻月的想法,罗宏不由担忧道:「殿下,闻月身居高位,服侍晔帝在旁,此事绝不能就此了过。若哪一日,她起了害殿下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谢翊紧抿着唇,不置一言。 事不宜迟,罗宏飞快提起剑,直直刺向闻月,中肯道:「若殿下不愿,就让我罗宏来!」 罗宏的剑甫一刺出,谢翊已跨前一步,微扬手,以烛台为盾,将罗宏的剑直接击了出去。 罗宏见谢翊阻挠,急唤了声:「殿下!」 谢翊却恍若未闻,只是走到闻月跟前,替她捡起了地上的那根金簪,朝她伸出手,「起来。」 罗宏还想劝,却被殷灵子一把拦住。 殷灵子使劲给他使眼色,压低了声:「罗将军,此事掺和不得。」 殷灵子话音刚落,谢翊便已背对着他们二人,命令道:「你们先出去吧。」 不顾罗宏挣扎,殷灵子拎着他的手,赶紧扯着他熘了。 片刻后,院内只剩闻月与谢翊二人。 隆冬寒夜的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却也不及闻月此刻心头寒凉。 面前是谢翊宽厚的大掌,换做平日,闻月兴许会伸出手去。可今时今日,与谢翊的任何触碰,都叫她避之不及,好似跟他碰了记手,便会惹上谋反的罪名似的。 「还不肯起来?」谢翊蹙眉道。 闻月没回应,只是略显防备地后退一步。 随后,她才掸了掸身上尘土,主动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翊见状,抬步往书房内走去。 行至花坛边时,他扬手,不落痕迹地将那沾了血的烛台,厌弃地丢进了花丛中。 闻月不死心地追上去问,「谢翊,为什么不杀我?」 谢翊停下步子,背对着她:「进门,我告诉你。」 既然谢翊未杀她,危机显已解除。 为得她心中答案,闻月愿随他进书房一试。 哪知她前脚刚跨进去,后脚谢翊已扔了块纱布给她。 不知是否是闻月听错了,隐约之中,她恍惚闻见他口气之中,似有一丝怒意。他说:「把脖子里的血擦干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月很是乖顺地接了纱布,寻了块铜镜,暗自擦拭起来。 伤口很浅,只是隆冬时节,皮肤癒合速度极慢,即便闻月多次擦拭,但那血滴仍是不断从伤口中沁出。 谢翊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 眼见她颈处伤口仍在淌血,他不由焦躁地皱眉,翻箱倒柜之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了她。 闻月回了句「谢谢」,埋头上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可那伤口恰好沿着下巴,闻月连洒了好几次药粉,都没落上伤口。 谢翊坐不住了,抢过她的药瓶,说了句「我来」,便亲自上了手。 那赤红的伤口,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里,突兀地不像话。 谢翊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告诫道:「今后切忌如此莽撞,别人要你怎样,你服从便是,犯不着用小命作陪。你不是自来最爱惜这条命,今日怎拿命来跟我赌?你可知,若我手中烛台多一寸力,你必当血溅当场。」 「谢翊你会吗?」闻月忽然问他。 谢翊未正面回应,只是笑笑,「你既敢当着我的面斥我谋反之罪,便说明,你心中是有答案的。」 这回,换闻月沉默了。 谢翊说得是对的,在院中对峙的那时,她或许是心中早有笃定判断,才敢那样为之。否则,若以她能屈能伸的个性,怕是早就投诚了。 可偏偏是谢翊,她不行。 谢翊收回药瓶,用软木塞合上:「阿月,你从前有句话说得极对。」 「哪句?」闻月好奇。 「你是真的容易……」 最后那四个字,他故意卖了关子。 待她一脸茫然,急寻答案时。 谢翊才幽幽然地张口道:「容易,恃宠而骄。」 不知是否是因烛火离得太近,闻月竟觉得面上烧得慌。 长久以后,她才将将回过神来,问出她心中好奇所在。 「谢翊,你为何要反?」 「不得已。」他慢悠悠吐了两字。 闻月眉头蹙成一团,反问道:「辰南王府威震四方,你谢翊凭藉多年征战已声名鹤立,谁能逼得你迫不得已要反?」 谢翊笑笑,却不答。 闻月主动走向他,劝道:「谢翊,你也是重活过一生之人。为什么保命能有那么多路子,你却偏偏要选最危险的那一条?辰南王忠心护主,若有朝一日,被他知道他亲生子要自立为王,他该如何两难?」 她拉住他的袖,语气恳切:「而今事情尚未败露,放弃那个位置,尚来得及……」 她话音未落,谢翊已背转过身,打断她:「阿月,你可知前世我父王是因何而死?」 闻月摇头不知。 前世辰南王逝世之时,对外宣称乃是突发急症意外死亡。 闻月虽作为辰南王府中人,但当年辰南王离世之时,她亦因被刺客袭击心口重伤而在病中,因而未知事情全貌。 难不成,其中有所隐情? 谢翊立于灯火之前,光影拉长他的身形,更显寂寥。 他沉着嗓子,冷声道:「父王前世是被七皇子毒死。」 「什么?!」 「不止如此,连你前世受刺重伤,亦为七皇子所为。」 「他为何要那么做?」闻月大骇。 谢翊道:「前世我虽初露锋芒,却仍旧谨遵辰南王府家法,不入夺嫡之事。可七皇子见我不入其门,便处处同我作对,试图要挟于我归顺,而父王与你,皆是那要挟中的一部分。」 闻月大胆揣测:「你这一世是为了报仇?」 「不仅如此。」 忆起辰南王离世惨状,谢翊不由握紧了拳,恨道:「前世父王逝世,我尚能将所有罪责归于七皇子身上。而今世,经我阻挠,七皇子所下之毒已被全盘拦下。可即便如此,我仍旧发现父王起了中毒之症,后来暗自巡查,才找到那毒的源头……」 「源头是哪儿?」 「宫中、晔帝。」 谢翊只慢条斯理地吐了这四个字,却已叫闻月遍体生寒。 她尝试性推测道:「晔帝想杀辰南王?」 「不止。」谢翊回眸,灼灼向他:「是整个辰南王府。」 闻月心中警铃大作,眯着眼神色危险。 「阿月,你明白了吧。」谢翊一步步走向她,直至离她寸步之遥,方才停下,「不是我想反,是晔帝在逼我反。」 此刻,闻月心头乱成一团。 所有思虑都被堆叠在一块,像是被打乱的线团,根本无法理顺。 她捂着脑袋,皱眉不解道:「前世之事根本无法考证,今世与前世已是两样。谢翊,你若不想反,没人可以逼你的。如今时候还早,尚能回头是岸。」 闻月未经过谢翊前世所经歷,自然不懂谢翊的难处。 那种父亲被害、髮妻被伤、属下离散的痛楚,时时刻刻提醒着谢翊,今世他再也不想做依附于皇权的傀儡,他不要被旁人逼入绝境,他要掌握自己的命,护住身边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这也是当初他踏上这条路的初衷。 闻月不能理解,谢翊并不怪她。 今世闻月的重生,确实是出乎谢翊计划的一部分。 他想保住身边人,他想活命,闻月又何尝不是。 因此,即便闻月做出任何选择,谢翊亦不会对她有任何怨言。 毕竟,那是前世他欠她的。 昏黄的烛火之下。 谢翊托住她的脸颊,正色道:「阿月,我绝不强求你同我一道踏上这条路。我已将你送上国师之位,便是让你留有选择余地。」 「我绝无法以命谋逆。」她果断道。 「我知道。」 她迎上他的目光,望进他的黑眸中:「抱歉,谢翊,前世溺亡实在叫我后怕,这一世,我只想苟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我理解你的选择。」 「不过你放心,你蓄意谋反之事我绝不会向第二人告知。」闻月向他保证。 「我信你。」谢翊应道。 「此外,我还有个要求,请点务必答应。」 「什么?」 闻月别开脸,撇过视线,不去看他。 她自知接下来说出的话,或许残忍至极,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 她紧咬下唇,同他道:「我虽不会向第二人告知,但为防他日你策反失败,累及于我。从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 最后那一句,掷地有声,口气毅然决然。 很显然,她是早已下了决心的。 闻月不想骗谢翊,也不想骗自己。 这一世,她把活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在知晓谢翊有反意之时,闻月就知道,她再也不能与他同路了。不单单是因她贪生怕死,而是如今她登上国师之位,让寻找闻昊之事开始有所眉目,她实在无法抛弃亡父寻找闻昊的夙愿,与谢翊涉足风险。 毕竟,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可以甘心死去,但闻昊是她的软肋。 她可以对自己不负责,却不能对无辜的闻昊不负责。 谢翊听后,先是沉默,许久后,竟大笑起来。 他放下捧着她脸颊的手,荒唐笑了:「阿月,你同前世一模一样。」 谢翊将她捧上国师高位,就是为了让她保全自身。 可如今,闻月却为了自己性命,徒然放弃了他。 闻月自知,确实是她伤了他。 若有下一世,闻月愿意弥补,可这一世为了闻昊她必须苟活。 因此,也只能对不住谢翊。 谢翊走至窗前,任那唿啸的狂风席捲书房,将宣纸吹落一地。 他质问她,「阿月,我时常好奇,你的心是否是捂不热的?前世,你我成亲、然儿出生,皆是为寻你亲弟,步步紧逼的谋划。重活一世,你自知当初之死有大半是因为而起,即便我如何待你好,你却依旧避我如洪水勐兽。」 「阿月,你扪心自问,你可有一时在乎过我?」 鼻尖发酸,闻月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有很多话想解释,可是话到唇边,却根本无法开出口来。 最后最后,她唯独的能说的,只是一句—— 「谢翊,抱歉。」 第78章 离去 两日后的朝堂, 闻月以行动实践了她当夜所言。 作为命相女的国师闻月, 禀告晔帝, 她夜观星象, 发觉东南之地星宿黯淡, 恐是江南将有饥荒之召。江南之地,自来为南施国粮仓, 若江南出了状况,岂不是整个南施国都要出错?晔帝顿时大惊, 急忙询问闻月解决此事之法。 闻月见势, 告知晔帝, 若由她坐镇江南,三年之内, 定无任何隐患。 晔帝因中原蝗灾一事,早已笃信闻月。 她甫一开口, 晔帝便命令下去, 七日之后,由禁军护送国师至江南坐镇三年,以保国之粮仓安平。 早朝结束,众臣作鸟兽散。 这两日, 为了撇清与谢翊关联, 无论是朝堂亦或是私下,闻月故意躲谢翊远远的。连国师府上下,闻月也都下了死令,待她进府之后, 绝不容得任何人进来。 连续两夜,闻月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而今上京城中,关于谢翊心仪于她的传闻甚嚣尘上。如若谢翊谋反,她此刻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若想与谢翊撇清干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销声匿迹,让众人渐渐将她遗忘。 倘有一日谢翊谋反失败,时间叫人忘却前尘,晔帝找上她的可能也是极低的。 因此,她连夜想出了坐镇江南,远离上京的法子。 实则,在她死前,江南之地皆是平安顺遂得很,更不用说饥荒、天灾。 躲进江南趋利避害,是闻月如今最佳的选择。 国师府寝殿内,闻月撕下黄历。 眼下,距离启程之日,仅剩九天。 她只盼这九天千千万万不要出了差错,切勿让她心生动摇便好。 上京是留不得的,前世她便是死在了这儿。 今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将黄历纸折成条,闻月抬手将纸对准烛火,任那火星引燃了纸,在黑夜中尽情释放光热。 待到纸快烧着手,闻月本能地便要放开。 可也就是在她即将放手的一瞬间,身后蓦地殿门洞开。 自外头而来的冰凉风意,将手头残纸燃得更旺。 她本能回过头时,却闻见一股谙熟的松木气息。 那人动作一气呵成,先是一脚踹上了殿门,而后不紧不慢地在她脸侧吹了口气,一併将那燃着的黄历纸以及烛火,统统吹熄。 她单薄的肩胛骨被他用蛮力摁着,压上墙壁。 再抬眼时,夜色沉沉之中,闻月对上谢翊一双猩红的眸子。 她丁点不恐惧,昂着脑袋,肆无忌惮地朝外吼:「来人!」 「别喊了。」谢翊欺得她更近,「都被我打晕了。」 「谢翊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又气又急:「你可知道外头那些侍女宦官,多少是晔帝派来监视我的,他们醒来之后察觉异样,若上报至晔帝,你该如何是好?」 「那便统统杀了灭口。」 「你疯了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对,我确实疯了。」 他眸中血丝遍布,当真有癫狂之色。 昏暗的室内,唯独的光亮,只剩洒在地上的一抹清白月光。月光落地前,亦路过了谢翊半面侧颜,光影映在他高耸的眉骨、鼻樑之下,深深浅浅。 他将她逼近墙角,一手撑在她脸侧,不让她有半分躲闪余地。 他目光灼灼向她,一字一顿道—— 「自打你想离开我的那一刻,我便疯了。」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让闻月恍惚。 迷濛之间,她恍惚想起了前世上京途中,谢翊落难定宁城,与她成亲那夜。 那夜与今夜一般,月色皎洁如一汪清泉。 那时,红烛映衬之下,他揭开了她的红帕。 澄白的光,半打在谢翊英俊的侧颜上,尚未喝那合卺酒,闻月便已醉了,醉得烧红了两颊,醉得一时失了心。 谢翊一步步将她逼近墙角里,唇角扬着得意笑靥,直到她退无可退,方才扔了她的红帕,将她逼在角落内深吻。 待他吻得酣畅之后,温柔抄手将她丢进了榻里。 闻月记得,他分明先前受了重伤虚弱得很,可那夜欺负她的时候,他却力道蛮横、毫无病弱之感。 那时肌肤相亲的感觉,谢翊滚烫的身子,让孤女闻月体会到了被保护的安全感。 情到浓时,那是谢翊也曾如此刻一般拥着她,口气霸道且蛮狠地警告她—— 「阿月,这一世,我绝不允许你离我片刻。」 仔细回想起来,或许前世之中,两人曾拥有过无数个温暖夜晚。 只可惜后来的冰冷、薄凉,早已统统将这些温暖冻结成冰了。 闻月后脑已抵上白墙,退无可退。 彼时,两人仅剩毫釐之遥。 夜愈深、风愈静,由于离得太近,连唿吸吐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翊捏着她的肩,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掰入怀中:「阿月,我绝不准你离开我。」 闻月未挣扎,任由他滚烫的身团团拥住她。 她冷静地同他道:「谢翊,你绑不住我的。」 「可我也绝不允你逃!」 「你绑得住我的人,绑得住我的心吗?」 闻月将脸闪过一寸,拒绝他的靠近,「谢翊,你分明知道,这一世,我的心里是没有你的。与你上京是为活命,嫁入辰南王府亦是为了活命。」 闻言,紧固住她的臂膀,渐渐松弛开来。 谢翊缓缓从她颈间抬首,直至对上她的瞳眸。 本能地,他问她:「那前世呢?」 「或许有过。」闻月别开脸,不看他:「只可惜,仅是有过。」 趁他神色落寞,松开怀抱。 闻月静默地跨出一步,离得他远远。 空荡的寝殿内,两人距离仅有一步之遥,可两颗心间,隔的却是天堑。 黑暗之中,谢翊从鼻间吐了口气,兀自大笑起来。 若闻月能瞧见,定会发觉,那双意气风发的眼,此刻却是一片孤独沉寂。 谢翊背对着她,说:「阿月,关于前世,我有一事未解。」 闻月蹙眉:「何事?」 未紧阖的门,被狂风吹开了一丝缝隙。 彻骨的凉风自室外打进来,将谢翊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前世入辰南王府之后,你可是……爱上了旁人?」 得闻此话,闻月浑身一怔,瞳孔皱缩。 长久之后,她方才恢復平静,眯着眼追问他:「你是何时发现的?!」 她此言,近乎等同于确认。 谢翊捏紧拳,不怒反笑:「我早该料到的。自打然儿出生后,你便极度厌恶我的碰触,得你今日所言,终于印证心中真相。阿月,原来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不爱我谢翊,只是将心给了旁人吶。」 闻月紧抿着唇,无法回应。 长久以后,风声止息。 她难得怀着歉意,同他道:「对不住,他对于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此事是她对不住谢翊,闻月无法辩驳。 前世的闻月,曾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在死前的两年间,她本有能力母凭子贵,借着然儿去争谢翊的宠爱。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地居于后院、默不作声。 起因只是,她偷偷、偷偷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为了他,她心甘情愿地放弃谢翊的荣宠,只想悄悄在后院与他一道了此时光。 那男人是王府中的护卫,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在夜间当值,每逢亥时,他便会照例出现巡逻。 闻月与他的头回照面,是因她扮成丫鬟模样,去然儿院中鬼祟探望被他抓见。他原该照例将她带去管家那儿受罚,却见她因见了亲子眼眶通红,起了同情心,放过了她。 再后来,闻月近乎每次偷看然儿,都会撞上值夜的他。 为防闻月被旁人发现,引致他的罪责。 他总会一步不离地跟在闻月后头,直到闻月进了院子方才黯然离开。 一来而去,两人便也就因此熟识了。 她知晓他年少时因一场火灾被毁了容、哑了嗓,因此只能以面具遮面、无法开口说话。她知晓他乃京中人士,住在东街畔, 他也曾在她手心书写,告诉她,他的名字—— 江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而那一夜,她手心抵着他指腹。 那相触的温暖,是闻月两世之间,与他仅有的最亲近的一次接触。 两人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再无旁的逾越。 至于她是何时喜欢上了他呢?闻月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她偷跑去见然儿时,那男人远远、静默的温柔地护送。也可能是她受人欺侮,跪在大雨中,他整夜为她撑着的那一把油纸伞。 谢翊未曾能给过闻月的温暖,他统统都给了。 而闻月所想要的,也仅仅如那人给她的平淡幸福一般,绵长、温暖。 这一世重来,闻月也曾尝试寻觅他的踪迹。 只可惜,她寻访辰南王府中多人,也未能找到江呈存在。 东街畔百姓众多,她亦未寻到一家姓江的人家。 后来,闻月终究是死了心,任命了。 她开始明白,她与江呈的缘分,兴许到这一世,便已是断了的。 深吸一口气,闻月侧过身,朝向他的背影,声线认真且恳切,「谢翊,放过我吧。」 谢翊笑笑,反问她:「你让我放过你,可我又要如何放过我自己?!」 他回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血丝遍布。 他凝神望向她,眼中已有癫狂之色:「你可知,那日你说愿意嫁我时,你可知我有多快乐。我自以为前世未了心愿,能在今世达成,却未想到,你我还是成了如今模样。我谢翊自认贪婪,我可以不曾拥有,但一旦拥有了便是一世!」 「前一世还不够?」闻月质问他,「这一世你还要再搅乱我的生活?!」 谢翊自知是他自私,却始终不愿松口。 闻月一步步走向他。 前世所有委屈、心酸,如日历般一页页翻过。 她停到他跟前,抬眸,眼中已是湿润:「谢翊,我们之间早就没了爱意,如此相互折磨,并无意义。就当是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可好?」 她扯住他的袖,声声哀求—— 「就当是这一世,我想为我自己,活一回可好?」 第79章 酒醉 成坛成坛的酒, 入了喉。烧灼的不止是谢翊的胃, 还有心。 忆起那夜, 闻月在寝殿里饱含泪恳求的那双眼, 以及那句「谢翊, 放过我吧」,谢翊心如刀绞。 得以重活一世, 谢翊原以为一切皆会向好的方向走。 只可惜,他算准了每一步, 却未算准闻月的心。 前世她含恨死去, 谢翊了解她, 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原谅。 因此,重遇之后, 他便小心翼翼地捂着手,企图将她的心焐热。 当初在夷亭之时, 谢翊见她心仪王道勤, 嚮往岁月静好,执意嫁人,他也曾动摇,甚至放弃了带她离京的打算, 任由她嫁给旁人。只可惜, 机缘巧合,她还是同他一道走上了上京之路。自那时起,谢翊便告知自己,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他绝不能就此罢休。 他一步步捧着自己的心,试图温暖她。 只可惜,她仍旧接受不了这世重生的他。 知他策反,她意欲与他一刀两断,甚至不惜以三年不入上京来割捨。 他能理解她重活一世,急欲活下去的决心。 只是他唯独不能理解的,是他前世实在太过大意,竟未察觉出她百般抗拒他,居然是因爱上了旁的人。 到底是何人能引得她如此欢喜,谢翊当真恨不得杀了他! 心头怒极,谢翊抡起酒罈,勐灌一口。 须臾之后,他狠狠将罈子摔落地面,任「哐当」一声响彻室内,碎片横飞。 酒楼包厢外,罗宏闻声,飞快推开门。 眼见室内一片狼藉,谢翊身前酒罈已垒成小山,罗宏不由蹙眉。 他走上前,拦下谢翊正欲拆酒罈的手,劝道:「殿下,这都整整五日了,您军情不阅,朝堂不上,日日宿醉酒楼,也不是个事儿啊!从前您同属下道,酒不能消愁,怎到如今就偏听偏信了呢!」 谢翊恍若未闻,挥开罗宏凑上来的手,打开酒罈。 罗宏见状,一把抢过酒罈,无奈道:「殿下,酒多伤身。若您真是放不下闻月,便是一句话,我罗宏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替殿下将她从国师府绑回来,日日夜夜将她守在辰南王府中,让殿下得以舒心。」 罗宏是个莽夫,唯独能为谢翊做的,仅是如此。 谢翊闻言,蓦地笑了,「我何尝没想过这招,可闻月那人,自来有办法用一千招方式叫我破功。」 「殿下,她去江南三年,也不见得是坏事。」 罗宏压在他耳畔,低声道:「殿下成败便是在这三年,若三年之后,殿下仍旧心仪于她,再将她弄回来就成。」 「罗宏你错了。」 「殿下何意?」 谢翊语气寂寥,「是我赌不起。」 他赌不起这三年别离,更赌不起未来之事。 前世她爱上旁人的前车之鑑在此,谢翊哪敢赌这三年的可能。 三年,都够她喜欢上一个陌生人,再与对方成亲生子,相濡以沫。 平心而论,让闻月离开,让他独自面对如此未来,谢翊接受不了。 重生之时,谢翊的夙愿之一,便是闻月。 谢翊愿为她达成一切心愿,但唯独放弃她,他做不到。 倘有一日,他登上那至尊的位置,往后数十年无她相伴,那又算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可若为她放弃夺位,置辰南王府于不顾,废弃那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将身家性命交託晔帝手中,谢翊也绝不甘心。 此刻的谢翊,是两难的。 「殿下……」 罗宏见他失魂模样,欲言又止。 谢翊未置一言,抢过罗宏手中酒罈,又灌了一口。 扶着桌角,谢翊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摇摇晃晃地朝外头走去。 连续五日沉沦于烈酒之中,除却头一夜,借着酒劲他得以昏睡过去。往后四夜,他再无好眠,越试图醉下去,却越发清醒。甫一闭上眼,眼前便全都是前世闻月死去那夜,那身被湖水浸透的衣衫,以及她那双死气沉沉的脸。 醉了又醒,醒了又醉,如此往復,头痛欲裂。 可是,扪心自问,谢翊真想就此放过她,放过自己吗? 谢翊知道,他的答案是不甘。 前世,他尚能用然儿,用那未出世的孩子要挟于她。 可这一世,摊开手心,他手上空空无一物。 他手上没有她在意的人与物,至于他自己,她更是毫不在乎,将他视如洪水勐兽。 这一世,面对那颗捂不热的心,他该怎样? 怎样才能留住她? * 临近腊月,最是一年商贸往来密切之时。 上京东街之上,摊贩叫卖之声不绝。 谢翊孤身一人在长街上走着。人愈多,愈衬得他身形寂寥。 途径小巷之时,一辆马车与谢翊擦身而过。 马车中有一女子撩着帘,睁着双大眼,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上京街景。时不时还要跟车夫议论几句,一瞧便是自打京外来的女子。 与谢翊擦肩的那一霎,女子不知见了什么,忽地怔愣片刻。 待反应过来后,她急忙让车夫放慢脚步,整个脑袋都探出了窗,像是急于探寻什么。 而后,未等车夫彻底将马车停稳。 她已提起裙摆,跳下了车。 谢翊脚程快,不似平常在朝中等闻月时,故意放慢脚步。 因此,当那女子追上他时,已是提着裙摆气喘吁吁。 将将见着谢翊背影,她便急不可耐地将他喊住—— 「辰南王世子殿下!」 谢翊本能回过神来,却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可至于是在哪儿见过,他竟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女子一席鹅黄衣衫,髻子服帖盘在脑后,虽瞧着年纪尚轻,却已经是一身已婚妇人打扮。 见谢翊停下,她弯了弯笑眼,同他道:「殿下可还记得我?」 「你是?」 谢翊蹙眉,显是已忘记了。 那女子倒也不气,反倒热心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王巧儿,江南夷亭的巧儿,殿下您不记得啦?就是那个从前时常与闻月玩在一块儿的巧儿,当初殿下落水时,是闻月与我一道将殿下救上的岸。」 经她提醒,谢翊才恍然想起来。 当时他重伤,是村长女儿巧儿执意要救。因巧儿已有婚配,村长担心黄了婚事,以利益诱使闻月,将他送到了闻月医馆之中看顾,方才产生了之后的那些事。 眼下,瞧巧儿这身打扮,应当已是嫁做人妇了。 「想起来了。」谢翊回以一笑,「巧儿姑娘此回上京,可是有何事?如有需要,我可助一臂之力。」 「不用不用。」巧儿的小手挥得老快,咯咯在那儿笑:「我夫家舅母在上京经商,而今年纪上去,身体不适,夫家特意差我带了补品过来探望。除此之外,也没旁的事儿,殿下也不必当一回事儿。叫住殿下,只是因他乡遇熟人,实在高兴得紧,不到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无碍。」 谢翊一本正经道:「当初走得急,未能报姑娘救命之恩,是我谢翊疏忽。」 「报我救命之恩?」巧儿浅浅的眉皱着,不明所以。 「正是。」 巧儿先是愣了须臾,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掩着嘴笑了起来。 她抬眼,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谢翊,问:「我听闻,王家灭门之后,闻月与殿下一道上京了,是吗?」 提及闻月,谢翊的眸子黯淡了一瞬。 须臾之后,方才恢復往常。 他淡淡回了句:「确实如此。」 江南夷亭之地尚处偏远,闻月乃命相女之闻,应当尚未传至此处。 因此,巧儿未能得知,也实属正常。 得闻谢翊肯定回音,巧儿笑得更欢了,「想必阿月什么都没同你说罢。」 「巧儿姑娘什么意思?」谢翊不由蹙眉。 巧儿不着急答,只笑问:「殿下可有时间?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 寻了处临街茶社,谢翊与巧儿面对面入座。 小二点上暖炉,给两人斟满热茶。 壶中泡的乃是滇南产的普洱,巧儿是江南人,头回喝如此口感浓重却意外清爽的茶品,一连饮了好几杯。 谢翊微微笑着,一边体贴提过茶壶给她倒满,一边问:「巧儿姑娘邀我一道,可是有难言之隐?姑娘曾救我一命,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若有需要,这上京城中,只消用得着我谢翊的地方,直说便是。」 「不不,殿下误会了。」 「嗯?」 巧儿咽了好大一口茶,睁大眼,在他面前竖了根指:「首先,我真是上京探亲,没什么旁的事需要帮忙。其次,当年救殿下之恩,万万不能算在我头上。我一事未做,得殿下报恩,岂不折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不是姑娘救得我?」谢翊玩味问道。 「真不是。」 「那还能有谁?」 「闻月呀。」 巧儿笑得甜甜,端起心爱的普洱茶,又灌了一杯下去。拿袖抹了抹唇,她笑道:「我就猜是闻月不好意思同你说。其实,当初压根不算是我救得你。我只不过是碰巧见殿下漂在水面,救你、医你,全都是闻月的功劳。」 「怎么可能?」谢翊不解蹙眉。 「怎么不可能?」 谢翊沉眸,不答。 以命相之书记载时间看来,那时闻月不过重生没多少时日,她应当是对谢翊恨极的,又怎么可能会去救他? 谢翊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而今巧儿在场,或许关于当时之事,能有个出口。 尚未等他开口问询,巧儿已急不可耐。 她倚在八仙桌上,半个身子倾向谢翊,一双圆润的眸子中满是认真恳切:「当时,我见你漂在水上,便喊了阿月。阿月起初以为是浮物,还不当一回事。结果,当真发觉是个人后,她当即便下了水。」 谢翊把玩着茶盏,英眉拧成一团:「可我分明记得,她是怕水的。」 「啊?她怕水吗?」巧儿不以为然,「可她朝你奔去时,毅然决然的,根本不像是怕水的样子。」 「巧儿姑娘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担心谢翊不信,巧儿还仔细回忆了当初场景,同他描述道:「当时水很急,只消一个不留神,不止你,连她都要被沖走。闻月为了救你,不顾男女有别,当场解了裙摆,将裙摆一端扣在腕上,另一端交予给我,还叮嘱我若瞧见情势不对,定要第一时间将系带往后拉。」 回想当初,巧儿还觉得心惊肉跳。 她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一切顺利,总算是将你救下了。」 得闻巧儿此言,谢翊才慢悠悠地忆起当初细节。 他依稀记得,当初他重伤宿在闻月医馆,每回闻月给他餵完药,总会一个人偷偷跑进药房,解了手腕上的纱布,取药敷上。起先,谢翊没当一回事,直到后来无意间撞见她未缚纱布的手腕,谢翊方才瞧见,她腕上伤疤深及肉里,看着时日已久,却仍旧渗着鲜血。 对照巧儿所言,那伤或许便是那日留下的。 一切,似乎都对上了。 然而,谢翊左思右想,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纳闷道:「她怎么可能救我?」 「怎么不可能?」巧儿反驳道。 巧儿是个聪明姑娘,方才谢翊提及闻月从未将救他一事告知,导致谢翊至今仍以为是她救了他。这事儿换做她未嫁人前,她或许便死咬此事不松口了。 毕竟那时,巧儿也曾悄悄喜欢过谢翊,若能有救命之恩帮扶,她与他之间便能锦上添花。也因此,那时的巧儿,是默认的。 只不过,而今巧儿已嫁人,夫家待她也极好。巧儿实在没必要因这事儿,害了好友闻月的一桩姻缘。 料想从前在夷亭的种种,巧儿旁观者清,早就认定闻月乃是心仪谢翊的。 再加上后来,王家灭门,闻月与谢翊共赴上京,显已昭示她的心意。 可瞧谢翊所言,似乎两人至今都没能走到一块儿。 既是她能与谢翊机缘巧合遇上,她定要替好友捅破这层窗户纸。 巧儿说:「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猜测。」 谢翊问:「什么猜测?」 巧儿扬起袖,掩在唇边:「我猜闻月一定心仪殿下。」 闻言,谢翊先是一愣,随后虚妄地笑了笑。 「巧儿姑娘误会了。」他自嘲道:「后来的事姑娘可能不知,而今她视我如洪水勐兽,又怎可能谈何心仪?」 「我却不这么认为。」 「为何?」 「我却以为,阿月是欢喜殿下的。」 巧儿抬眸,望向谢翊的目光中如斯笃定:「殿下还记得,乞巧节那夜,殿下送过阿月一盏兔子花灯吗?」 「记得。」 「当夜殿下情急,是否烧了那花灯?」 「正是。」 「那便是对上了。」 巧儿捏着茶盏,半闭着眼,推理道:「后来阿月曾同我说起那兔子花灯的事儿,我至今记得,她谈及你烧掉花灯的举动时,委屈得眼都红了。我那时不懂感情,后来嫁了人,方才知道。若你不喜欢那人,他便是送金山银山都是不在意的。可你若在意那人,便是烧了一盏花灯,都会叫你觉得遗憾。殿下说,这还不是喜欢吗?」 谢翊垂眸,目光焦点不知落在了那儿,一声不吭。 巧儿见状,继续道:「再说阿月这人,我自幼与她相识。当年,她父亲亡故,她孤身一人在夷亭讨生活,不知吃过多少冷眼。因此,阿月这人,看似对谁都热络,实则却是最难信任旁人的。当初,她竟愿相信殿下建议,帮人剖腹产子,我以为,她已是信极了殿下。再到后来,王家灭门,新嫁娘成了未亡人,那对阿月是多大的打击。可即便如此,明知身边危险重重,她仍是不顾一切,同牛婶讨了几个馒头,便孤身同殿下共赴上京。殿下可曾想过,她为何要跟你走?」 谢翊摇头,未置一言。 巧儿将目光投向街心,笑容温婉:「对女子而言,若愿孤身同男子离开家乡,除了信任与喜欢,还能有旁的答案?照我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如何?」 「阿月,是将心掏给过殿下的。」 巧儿坚定望进谢翊眼中,道出的每个字眼,字字恳切。 茶社楼下,传来车夫声声急吼。 眼见时候不早,巧儿收拾了东西,便准备与谢翊告辞。 谢翊送她下楼,临上马车前,巧儿忽地神神秘秘返了回来,走到谢翊跟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定定在笑。 她挑着眉,将手撑在唇边,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殿下,我猜你应当很喜欢闻月吧?」 谢翊闻言,蓦地笑了。 须臾后,他点头,回了声「嗯」。 「我就猜是如此。」巧儿高兴地直拍手,「我还记得,那日乞巧佳节,您为了邀闻月去赏花灯,还故意拿我当挡箭牌呢,害父亲训斥了我好久,这笔帐我可一直都记着呢。」 「对姑娘不住。」 提及此事,谢翊有些赧然。 当时举动,委实是他荒唐了。 巧儿摆摆手,笑着同他说无碍。 坐定马车之后,巧儿撩了车帘,与谢翊挥手道别。 车夫驱马之下,车轱辘连着转了好几下。 眼见说话时间所剩无几,巧儿急忙探出半个脑袋,认真同谢翊嘱咐:「殿下,阿月从前的日子过得极为辛苦,若有可能,请殿下务必好好待她。」 谢翊负手,认真道:「姑娘放心,那是自然。」 巧儿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天真无邪:「既然如此,乞巧节害我挨骂一事,我也就不着急同殿下算帐了。可若有一日您对闻月不好,我定要回头跟殿下算总帐!」 五日宿醉后,谢翊难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对巧儿点头,由衷道了声「好」。 茶社外,谢翊目送马车逐渐驶离。 待马车快消失不见时,巧儿还不忘从车窗中探出身来,遥遥朝谢翊挥手,嘱咐他:「殿下,我会在上京逗留些时日,若碰上闻月,记得喊她找我玩儿。」 「一定。」 谢翊站在原地,笃定笑着,同她挥手告别。 第80章 放弃 或许, 在遇见巧儿之前, 谢翊曾有一瞬, 想过要放弃闻月, 放弃夙愿的想法。 可在遇见巧儿后, 这些想法已被全然抹尽。 依巧儿所言,闻月应当是在重生后不久, 便不顾生死救了他。且不论,到底她是出于何种不得已的原因。可既然救了他, 便说明她的心里, 可能并不想让他死, 可能对他或许是有那么丁点在乎的。 如此一来,再回想起往日重重。 瘟疫村那夜, 他染病不治,她因背不出药方的癫狂神情, 或许是否也是在乎他的一种? 辰南王府后花园那晚, 她不顾名节以身试险,或许也是护着他的表现? 今世所发生之事,与前世已大有不同。 凭什么他与她之间,便不能寰转。 既然前世她能爱上别人, 今世为何不能爱上他谢翊?! 谢翊再不想仿照前世, 做那畏首畏尾的男人,害得妻亡家破,一无所有。 今世,他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在手里。 至于闻月, 谢翊清楚明白的很。 她是他这一世的硃砂痣,若不能与她得成眷属,他定死不瞑目。 因此,他怎能就此放过她,放过自己? 天色已近傍晚,谢翊望了眼天际的火烧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明日清晨,闻月便要启程出京。 他既然无法用情留住她,那便就以利诱之。 好在,谢翊手上还留有着最后一张王牌。 以其诱之,不担心闻月不上钩。 * 翌日,京畿之外。 因国师将为国祈福,外驻江南三年,晔帝特意遣了百官前来相送。 而谢翊作为重臣,亦是其中之一。 闻月原还担心,今日绝不见得会是个好过日子。 谢翊定会百般阻拦,不让她好过。 却未成想到,晔帝竟摆了如此大的阵仗,邀百官聚集。而此时,谢翊正一身常服立于百官之中,气态悠然。想必此情此景,借谢翊一百个胆子,应当都不敢对她造次。 如此一来,闻月倒是安心不少。 叩谢完晔帝恩典,她便坐上马车,准备动身。 车夫驾马前行,闻月坐在马车中,朝身后百官队伍挥手。 不远处,上京街景都在随之远离,不断缩小,仿佛前世的全部记忆,也在逐渐清空、遗忘。 闻月迎着风,回望身后,浅浅嘆了口气。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目光竟不自觉聚焦在了百官之中,那个神情淡然的男子身上。 谢翊并未挥手送别与她,反倒是与他身旁的朝臣相谈甚欢,好似全然不在意似的。 闻月心想,他定是恨极了她。 相熟两世,闻月实在清楚这人性格。 谢翊这人,恨极时,便爱装得不在意。若真装得在意,那便仅是同她赌气。 可闻月没办法,即便他恨极了她,她都要离开。 谋逆一事,九死一生,或许在知晓谢翊策反之事时,闻月曾有一瞬想要放弃一切,与谢翊一道搏一搏。 可思前想后,她的顾虑委实太多了。 父亲从小便教导她,她是长姐,当初逃难之时,因她病弱,父亲方才弃下了弟弟闻昊留于京城贵人家中。哪知道,后来没多久弟弟闻昊便断了联繫,生死未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她这条命,是欠着闻昊一半的。若当初被抛下的是她,或许早就没了命。 父亲死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要闻月一定要寻到闻昊,照顾好他,让闻家团圆。他们姐弟一奶同胞,世上再无旁的人能比她二人更为亲近,若找了闻昊,有了弟弟,家才是真的回来了。 因此,两世之中,闻月才把寻闻昊一事,看得那么重。 颠沛流离久了,她唯一想要的便是寻到至亲之人,同他久别重逢地拥抱。 她已遣了交好的朝臣,在她离京之际,替她寻找亲弟,团圆之日已是大有期盼。 也因此,在知晓谢翊有谋逆之心后,闻月已打定主意不能与他一派。 毕竟,谋逆失败要诛九族,在尚未找到闻昊之前,闻月绝对不能如此不负责任地,拿闻昊的命去赌! 不远处,谢翊的身形越发渺小,甚至快消失不见。 任风打乱额上碎发,闻月紧闭了眸子,朝着谢翊的方向,道了句—— 「谢翊,再见。」 自今日起,两人的缘分应当是彻底断了。 若他日再相逢,兴许早已陌路。 闻月唯一能做的,便是远望他的身形,遥祝他未来一切顺遂。 她希望他一生安好,儿女绕膝,父母健在,甚至…… 她希望终有一日,能在江南得到谢翊大业已成的喜报。 夙愿达成,如此,他们二人才不枉多活这一世。 * 临近晌午。 马蹄声声,已至中原与京畿交界。 此地距离上京已有百里,闻月自觉危机解除,应当无人再行阻拦她去程,一颗心不由松了下来。 自打决定离京起,闻月为防不测,夜不能寐,至今已有七日未曾好眠。 而今靠着车厢,困意袭来,她索性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之间,闻月恍惚听见耳边有一阵不规律的马蹄声踏过。 那马蹄之声,同此行车队截然不同,杂乱之中带着规律,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铁骑。 闻月闭着眼,不由地蹙了眉。 正当她尝试分辨此声乃梦境幻觉,亦或是真实发生时。 车夫忽然急喊了一声「吁」,车厢勐地朝前倾。若非扶着车窗沿,闻月险些栽倒受伤。 霎时间,她整个人清醒过来。 明白方才那马蹄声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发生了。 此行护送闻月前去江南的禁军,足有数十人,皆是武艺卓绝的练家子。 闻月毫不担心,此趟拦她的是山贼、难民。 毕竟禁军出手,以一敌十,送她逃出生天,仍是足够的。 安然坐在车内,闻月冷声道:「何人拦我去程?」 无人回应。 连车夫都不吭一声。 闻月觉得奇怪,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伸手撩了帘,正欲朝外走去。 她甫一抬眼,张口正准备怒斥来人,却在见到他时,整个人愣在当场—— 「谢翊,怎么会是你?!」 谢翊一身月白衣衫,手持缰绳,坐于马上,周身皆是光风霁月的味道。 他身后,数十名铁骑整齐排成一列,各个铠甲裹身,肃穆无比。 草原上的狂风,撩拨着他的发,月白衣袂随风翻飞,鲜衣怒马正当时。 面朝闻月,他唇角微勾,神情之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傲然,「既知是我,国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月是想冷声喝止,叫他迅速离开的。 可那数十禁军委实是个累赘,倘若谢翊口不择言,说出些不能叫旁人听见的话,委实是害了她自己。 闻月心想,她当真错估了谢翊。 原以为祸患就此消灭,却未成想到他竟玩了去而復返这一招。 谢翊向来擅长拿捏于她,思及至此,闻月只得咬咬牙,点头应了一声「好」。 人群之外的溪边。 闻月立在树下,谢翊与她并肩。 她扒着树皮,动作恶狠狠的,倒像谢翊是拿拔地而起的大树,而闻月剥的正是他的皮似的。捏了块树皮,闻月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质问他:「你追上来到底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谢翊抱着肩,闻言只是笑。 「我不想猜。」 闻月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我只希望你知晓,晔帝派百官送我去江南,声势浩大已成定局。若你当真要将我掳回去,那是抗旨,是要斩首的。而今你谢翊意图谋逆未成,若因此被晔帝发现不轨,等着你的就是九死一生!」 谢翊摊摊手,「我既已决定谋逆,又有何惧?」 他一句话,直将闻月堵得说不出话来。 既是他好话不吃,那她便只能撒泼了。 她揭了几张树皮,一股脑地扔到谢翊身上,口气执拗:「无论如何,我是绝不可能同你回上京的,江南我是去定了的。」 「可我也绝不会放你走。」 「凭什么?」闻月纳闷,「那先前五日不该早让你想通了吗?」 谢翊摇了摇头,唇角飘出细微的笑意。 走上前,他一把握住闻月的腕,摊开她的掌心,拂去那些树皮碎屑,好整以暇道:「罗宏说得对,就凭你知晓未来之事,若有一日将我谋逆之事告知旁人,联合旁人围剿于我,我定毫无反击之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你明知我不会如此?!」闻月急道。 「人心隔肚皮。」 他这话,直将闻月心头击出了个血窟窿。 前世,谢翊对她那般坏。今生,她已不计前嫌,为他谋逆之事铺了那么多迴路,信了他那么多回。而他竟在今日说出如此刻薄话语,未免太过伤人。 闻月气极,自他腰间抽出那把龙引剑,把剑柄递给他,「你既不信我,那便索性杀了我罢。」 谢翊闻言,不由蹙眉。 他接过剑柄,正欲收回龙引剑,却不防闻月捏着他的手,将那剑尖直指向她的喉咙。 她狠狠地盯着他,试图激怒他:「来,谢翊往这里扎。」 见他无话,她继续道:「听闻你这龙引剑,削铁如泥,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剑。我手无缚鸡之力,想必一剑便能将我了结了。」 「阿月,放下。」他警告道。 剑尖离她不过毫釐之遥,谢翊英眉已拧在了一块儿。 闻月却根本不为之所动,与他同握一柄剑的手,还在暗自较量。 谢翊怒道:「脖子上的伤还没好,你怎地又来拿命威胁我这招?!」 话音刚落,他勐一收手,径直撒开了闻月握着剑柄的手。 正当他试图将剑收回鞘中时,闻月一时情急,竟一把抓住了那剑尖。 许是未想到,那龙引剑竟如此锋利。 闻月不过是轻轻捏了那剑尖一记,掌心已皮开肉绽。 她本能地冷嘶了一声,须臾之后,已见鲜血自那剑尖淌下。 谢翊目光一凛,索性将那龙引剑扔在地上,跨前一步,前去查看她的伤势。 好在仅仅是擦破了层皮,未有大碍。 可即便如此,谢翊仍是心疼了。 他撕下袖口布料,替她裹住掌心,口气狠狠的,说出的话,却温柔得不像样:「我又没想杀你,你何必逼我至此?」 「谢翊,放我走吧。」闻月知他心软了,见势乘胜追击:「权当是我求你。」 「此事没得商量。」 他沉声,说出的每一个字,皆是不容置喙的。 原计划被毁,闻月险些快哭出来。 她无可奈何道:「谢翊,你到底想怎样?」 谢翊未答,只是说:「阿月,我知道你今生夙愿是活着见到二十岁的太阳,可你知道,我重活一世的夙愿为何吗?」 闻月摇头,回:「不知。」 闻言,谢翊蓦地笑了。 四目相对之时,她看见他眸色深沉,眼中皆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草原的狂风,裹挟着风霜而来,将他的话吹得支离破碎,却独独传进了闻月的耳廓中—— 「我的夙愿,是你。」 第81章 江呈 谢翊说, 他的夙愿是她。 这分明是闻月嘲讽他的最佳时机, 可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不知为何, 她仅觉得委屈, 甚至鼻腔因此变得酸涩, 连带眼眶都红热起来。前世,他间接害她沉塘溺死, 而今他却要同她说夙愿、说喜欢,此事未免太过荒诞可笑。 闻月别过脸, 遥遥望向光明无限的天际。 她说:「谢翊, 前世那些在我这儿从未曾过去, 抱歉,我原谅不了你。至于江南, 除非我死,否则, 我非去不可。」 话音刚落, 闻月便头也不回地朝队伍中走去。 得闻月号令,谢翊铁骑并未阻拦,任由队伍再次启程。 闻月自知,以谢翊个性绝不容易轻易罢休, 果不其然, 在队伍行进不过半个时辰后,谢翊带着铁骑復又追了上来。 只不过这回,他没再截停队伍,反倒是安分地跟着闻月队伍一路前行。 自此, 闻月不撩车帘倒还眼不见为净。 可每当她想透口气,拉开车帘时,只消一抬眼,便能见谢翊策马与车厢并肩,一身衣衫月白,鲜衣怒马,英姿飒爽。 闻月实在忍不住,出声质问他:「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他却缓缓幽幽地笑了,说:「护国师出中原。」 谢翊回得一本正经,随从队伍亦有旁人得闻。倘若她再不明事理,强撵他离开,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好在如今距离中原边界,不过两个时辰的距离。 闻月心想,忍一时海阔天空,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两个时辰后。 闻月撩开车帘,已遥遥可见边境交界线,与谢翊分道扬镳之时总算是不远了。 耳畔,铁蹄落地的声响未有断绝,想必是谢翊已与她并肩同行了一路。 她方才撂下那番狠话,已昭示她的决心,谢翊既然敢公然说仅是送她至中原边界,闻月猜测他应当不至于以蛮力阻拦。只要非蛮力阻拦,闻月便有千百种方式,逼谢翊离退。 思及至此,她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 彼时,暮色已沉。 草原与地平交界之处,霞光耀了半边。 边境已然不远,她即将与谢翊就此别过。 可在道别之前,闻月尚有些事儿,想从他那儿寻求答案。那是她前世求而不得的梦,即便是这一世不能实现,她亦想知晓到底去了哪儿。 车厢内,闻月将身子往侧边靠了靠。 她没撩帘,隔了层布幔,悄悄喊了他一声:「谢翊?」 「怎么?」谢翊应得很快,沉然的声线离得很近,几乎就在耳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我有一事询问。」 「直说。」 谢翊大大方方,可车厢内的闻月却紧张得不成样子,袖口的布料被她绞了一遍又一遍。许久后,她才支支吾吾道:「你府上可曾有一位……叫江呈的侍卫?」 草原上,谢翊策马的手,勐地一顿。 得闻此名,他不由地眯起了眼。 须臾后,他方才沉声道:「你口中的江呈,可是个毁了容的哑巴?」 谢翊话音刚落,车厢内的闻月一双眼已瞪成铜铃。 她急忙喝车夫停下,飞快从马车上跳下,不顾危险,拦在谢翊马前。 所幸,谢翊及时握了马缰,不至于让那骏马惊到闻月身上。 今世,闻月曾循着前世线索,寻过江呈多回。可上京东街姓江的人家、毁了容又哑巴的男子,倒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根本无迹可寻。两世寻找弟弟闻昊的困难,让闻月知晓在浩瀚人海中寻人,是一件多渺茫的事儿。 因此,当谢翊甫一开口,她便认为,该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闻月张开臂,挡在谢翊身前。 那双向来桀骜不屈的杏眼,此刻红红的,入目皆是哀求之色。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谢翊,问:「你可是有他的消息?」 谢翊闻言,却持着缰绳,别开了眼,「所谓江呈,是不是那个日日夜夜守在你院门前,每夜护送你偷偷摸摸从然儿寝殿回到院里,在你被人欺侮时为你撑了一夜伞的那个哑巴?」 「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闻月心中警铃大作。 谢翊先是一顿,随后补充道:「你以为辰南王府中事,能瞒得过我?」 「那你……可有他今世的消息?」 「没有。」 他回答得极快,让闻月觉得诧异无比。 方才提及江呈时,谢翊竟能事无巨细地重复当年细节,闻月心中顿觉不妙。 她心仪于江呈一事,难道谢翊前世就已知晓,所以才能将当年细节复述至此? 既然他先前说过,他今生的夙愿是她。那像谢翊那般锱铢必较之人,是否有可能,早在重生之时,就已将江呈灭口,才会导致今世手握前世线索的闻月,根本寻不到江呈踪迹? 闻月越想,越觉得此种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儿,她飞快走到谢翊面前,用尽力气拉着他的衣角,迫他下马。一边扯,闻月一边在喊,声线之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痛感:「谢翊,你同我说真话,你是不是对江呈做了什么?!」 谢翊跨下马,追问她:「你为何如此在意他?」 她不说话,只是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攥得死死的。一双浑/圆的眸子,水光遍布,泪水摇摇欲坠。仿佛只消她一记眨眼,那泪便会随之落下似的。 当下,她眼中满是不甘与期待。 不知为何,这样的神情,让谢翊不忍心。 他兀自别开了眼,问她:「你口中前世爱过之人,可是他?」 「与你无关。」闻月吸了吸鼻子,咬紧唇,「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害了他?」 「若我说……」他故意停顿。 「如何?」闻月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若我说,我杀了他呢?」 他故意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顿,像是恨极似的。 他回过脸,望向闻月泪水盈盈的眼。 只见他话音甫落,闻月眼中泪水已夺眶而出,自眼梢划过脸颊,最后拢成一滴,落于草坪。 两世以来,闻月在谢翊面前掉泪的次数,亦屈指可数。 因此,甫一见她哭泣,谢翊本能地伸出手,试图替她拭泪。 她却冷冷挥开了他的手,不过一瞬之间,那满眼的痛苦,已演变成了肃然的杀意。她不顾自身力量的渺小,径直将手往上挪了一寸,狠狠掐住谢翊咽喉,显然是想要谢翊的命。 一点点地,闻月收紧掌中力量。 她望向谢翊的目光,毅然决然,似有和他同归于尽的打算。 她咬牙,一字一顿道:「谢翊,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真杀了江呈?!」 谢翊摇摇头,不怒反笑。 他一根掰开她的指,一本正经望进她眼中,「放心,我没杀他。」 「真的?」闻月不信。 「真的。」谢翊点头。 得闻谢翊笃定答案,闻月总算松了口气。 不远处,边境界碑已近在咫尺。 谢翊是比狐狸都精的人,闻月生怕被他套出更多关于她和江呈的秘密,索性闭了嘴,再也不问了。可偏偏谢翊还牵着马,一步不离地跟在后头,时刻提醒着闻月方才的逾矩举动。 界碑之外,便是驿站。 先前在谢翊安排之下,一行人已进了驿站。 此刻黑夜入幕,星辰璀璨,广袤的草原上,仅剩他们二人。 狂风席捲着闻月的衣衫,叫她看着格外瘦弱单薄。 谢翊本能地脱下外衣,替她披在肩头。 闻月难得没反抗,只是走至界碑旁,不轻不重地拿手在上头轻点,提醒谢翊:「你说过的,就送到边界。」 「放心,我绝不踏出一步。」 「但愿殿下信守承诺。」 他立在她身后,夜色之下,他唇角笑意盎然,「只不过……」 「不过什么?」闻月眯起眼。 谢翊顿了顿,方才道:「若你不去江南,我便帮你找到那个江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闻月有一秒动摇,好在须臾后,终究恢復往常:「抱歉,我绝不会信你的鬼话。」 「我可有一次骗过你?」他追问。 闻月顿时哑了。 印象中,除却重生一事,他似乎骗她极少。 谢翊察觉她的失神,悄然将唇压在她耳边。入夜的草原气温极低,他滚烫的唿吸播撒在闻月耳廓之上,将她的耳熏得通红。他说:「难不成今世,你不想找你那心上人江呈了吗?」 「谢翊!」 被戳穿心事的闻月瞪圆了眼,显已是恼羞成怒。 她恼然拂袖,懒得同他玩这些虚与委蛇的把戏,快走几步,径直越过界碑。 须臾之后,她未闻得身后脚步声,显然,谢翊并未跟来。 他当真信守承诺,仅送她至边界,可不知为何,此刻闻月却觉得喉咙里隐隐堵了一口气。她尝试摒弃心头的不快,头也不回地朝队伍走去。 可当她甫一抬脚时,身后却有沉沉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别去江南。」 「你为何如此执意阻拦?」她停下步子,却未回头。 不远处,隔着界碑,谢翊抬眸,微眯着眼道:「一来,是出于我的私心。二来,江南之地必将在两年内出事,若你此去三年,定难逃祸患牵连。」 「什么?!」闻月蹙眉,回过头去。 第82章 选择 彼时, 草原辽阔, 月色清白洒落大地, 一併打落在他肩上。 谢翊站在那月光之中, 幅员辽阔的草原成了背景, 他立于其中,恍若神祗降世。 他见她回首, 缓缓笑了,却不答。 事关她身家性命, 闻月自然心急如焚。 她提着裙摆, 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回他跟前。界碑被越过, 她重回中原之地,闻月着急问:「可是我前世死后江南出了事儿?」 「正是。」谢翊望进她眼中, 认真道:「前世你活着之时,江南确实顺风顺水, 毫无祸患。可在你死后不到半年, 江南之地突遭洪灾,水患遍地,百姓民不聊生。」 「若及时阻拦,可有规避之法?」闻月追问。 「天灾, 无可避免。」 「怎会如此?」 当下, 闻月背后冷汗如雨。她自以为,她前世活着之时,江南安稳如斯,她择江南为目的地, 定为上上之选。因此,她才毫不犹豫地向晔帝打下了保三年江南平安的承诺。三年时间不短,若晔帝因此将她遗忘,即便日后谢翊谋反失败,她亦能在江南平安度过后半生,等上京同僚替她寻到闻昊,在江南重逢。 可百密一疏,若无谢翊提醒,闻月绝未曾料到,江南三年后将有水患发生。 草原上的风撩拨着闻月的发,谢翊伸出手,替她将发拨于而后。 之后,他又取了她一绺发,一圈圈盘在指尖把玩:「国师于江南祈福一事,晔帝已昭告天下。一旦江南水患发生,即便百姓不怨声载道,以晔帝个性定还要拿你祭天。此行,你去不去,皆是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闻月灼灼望着他。 谢翊幽幽笑了,凑过脸,压在她耳畔,风将他的话吹得细碎,却仍是一字不漏地入了闻月的耳,声声带着蛊惑—— 「若你愿为我幕僚,与我共谋大事,三年之内,尚有寰转余地。」 闻月沉眸,未置一言。 谢翊见状,唇梢的弧度愈发张狂。 他替她紧了紧披在她身上的外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面上笑意已有奸计得逞的味道。 他说:「阿月,生与死,你自己选。」 谢翊说的确实句句在理,相比把命卖给喜怒无常的晔帝,或许听谢翊一言,也并不失为良策。只是这谋逆一事,实在九死一生,闻月万万不敢如此就下决断。 她抬起眼,蹙眉打量着他,试图从他的神情变化之中寻求线索,「前世你比我多活数载,我怎知你是否在撒谎?」 他横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半蹲下身,与她视线相对。 谢翊口气认真:「上京之前,你曾同我说过,不想你死的人中,我谢翊定算一个。因你此言,我从未曾想过要害你。这世上,旁人或许不想你活,但我谢翊一定想护你周全。」 闻月沉默不答,心中已然是动摇了。 见此情形,谢翊立刻乘胜追击,抛出诱饵:「阿月,你难道不想找到前世杀你之人吗?」 「你有线索?」闻月迎上他的目光,神色之中满是急切。 「若你愿入我幕僚,我便倾囊相授。」 「你这是威胁我?」闻月反问。 谢翊摇摇头,放下抬着她下巴的指,缓缓笑开:「难道你不想找到闻昊吗?你走后势力渐失,你以为你那所谓的朝中同僚当真会兢兢业业,不辞辛苦地替你寻亲弟?朝臣皆朝着势力去,苦等十年也不会有结果。阿月,你未免太单纯了。」 闻昊是闻月的软肋,甫一提及,她便失了心思。 情急之下,她一把握住谢翊的袖:「若我入你幕僚,你可能替我寻着闻昊?」 「一定。」谢翊笃定道。 「此话当真?」 「当真。」 「太好了。」她一双眸子蓦地红了,「如此一来,即便二十岁死去,我亦能对阿爹有个交代了。」 前世,闻月假作爱意,利用谢翊上京寻亲弟。谢翊在知晓真相后,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他总是捨不得恨闻月的,唯独能做的,便是将恨意转嫁到了闻昊身上。关于闻月寻闻昊一事,前世他多次百般阻挠,但意外之下,却也寻到些蛛丝马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而今世,见闻月对寻找闻昊一事依旧如此执着,谢翊方才知道她的决心,以及她寻找闻昊的不易。因此,早在重回上京之后,谢翊亦在暗中给与她帮助。 眼下,他以闻昊拿捏她,固然是不对。 只是闻月此行前去江南,实在前途未卜,无法让谢翊安生。 他一定要拦住她! 谢翊敞开怀,团团将她抱住。 闻月正沉浸在知晓闻昊踪迹的愉悦之中,对谢翊突然而来的怀抱,难得地不抗拒。 谢翊沉默地将手收紧了些,不让草原上入夜的寒风侵袭她单薄的身子。 他压在她耳边,语气中带着诱惑:「你若愿与我为伍,不止闻昊,以及那前世害你之人,我还愿替你寻到那哑巴侍卫江呈。」 「当真?」 「自然。」 三重利益在前,闻月已是动摇。 只不过在彻底倒戈之前,闻月还有所犹豫:「可倘若有一日,你败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谢翊打断她,口气中带着如斯笃定:「即便我有一日败了,我亦会在死前,替你打点好一切,护你、护闻昊未来安平。」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月微顿。 「那你是?」 闻月復又抬眸,灼灼望向他,眼中满是无所畏惧的孤勇—— 「我既愿入你幕僚,你若败了,我愿陪你去死。」 这一世,闻月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谢翊是知晓的。 也因此,当她甫一说出此话时,谢翊眸中神情瞬息万变,先是不自信、须臾后是惊讶,最后是狂喜。 尚未等他开口,闻月已再次启唇。 四目相对,她望进他眼中,语气认真且执着:「我闻月愿为自己的决定而负责,只是闻昊他是无辜的。」 「放心。」谢翊强压住心头所有情绪,紧紧拢住她:「寻到闻昊之后,我便将他託付给我父亲挚友中原州牧。即便他日我败了,中原州牧亦能保闻昊平安。」 草原上夜沉寂如水。 两人拥得很近,静谧的大地上,除却风声,只能闻见彼此心跳。 闻月望向他,重重点头。 她说:「我信你。」 长久后,草原上的野风逐渐止息。 闻月方才缓缓从谢翊的怀中抬起头来,她说:「在入你幕僚,与你再入上京之前,我还是必须去趟江南。」 「好。」 谢翊应得很快。 毕竟,国师前去江南祈福一事已成定局。若闻月半道返回,即便是有谢翊撑腰,亦难逃罪责,更不防晔帝对谢翊起疑。因此,江南之地,闻月已不得不去。 而谢翊定然也明了此间道理。 彼时,周身皆是谢翊身上独有的松木气息。回想方才谢翊紧拥她的举动,闻月不自觉脸颊烧得通红,她本能推开他,装得一本正经:「此去江南的队伍已在前头驿站驻扎,我也是时候前去集合了。」 「好。」 「那……两月后再见。」 「好。」 谢翊意外的爽快,竟也叫闻月意外的不爽快。 上京至江南路途迢迢,她都答应入他幕僚了,这人怎生还不客客气气地,同她道一声路上珍重。随行的都是晔帝派来的人,即便不多说这么客套一句,也总该问问,是不是该需要他派人护着吧。 不知是哪儿来的一口气,堵在闻月心头,闷得慌。 思及至此,她前行的脚步更快了些。 越过边境界碑,她头也不回地朝前头驿站走去。 然而,就在她甫一跨出界碑不足一米之时,身后疏忽有一阵风袭来,不消片刻,她的左手已被一双温暖的大掌团团牵住。 一回眸,谢翊已越过界碑,安然立在她身侧,笑意幽幽。 他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儿,可每字每句却仿佛敲打在闻月心上—— 「我陪你一道去江南,两月后,我们一道回来。」 闻月的唇还气恼地嘟着。 她着实是想在他身上出一口恶气的,只是眼见那承诺绝不踏足的界碑仍旧在那儿杵着,谢翊却已越过其来到了自己身边。 那满腹的怨气,最后只悄然变成了一个「好」字。 余光瞥见两人交叠的双手,闻月未急着撒开。 这入夜寒风料峭,有人给自己暖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前方驿站灯火通明,闻月遥遥望着那处,心头思绪万千。 若能有朝一日重见闻昊、在遇江呈,闻月便是舍了这条命都愿意。 更何况,前世之事,有因才有果,她若想要活命,找寻前世害她之人方为上策。可人海茫茫毫无线索,要想凭她一己之力找到那人,难如登天。 好在,谢翊也是重生的,与他为伍或许能破解前世死亡真相。 解开死扣,方能寻到今世真正活路。 头一回,她如此感谢,身旁男人竟也是重生而来的。 他们二人皆知晓前世之事,占尽政事天机。 无论谋逆之事能否成功,这一世—— 她与他,赌定了。 * 入夜,驿站内灯火已熄。 闻月房中还留了烛火,她刚洗漱完毕,独坐镜前,正准备吹灯,宽衣入眠,却闻得房门「吱呀」响了声。 待她再抬眼时,房门纹丝未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而身形颀长的男人已出现在她跟前,仿佛凭空长出来似的。 谢翊取过她方才放下的梳子,捏在手里把玩。 闻月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后嘲讽道:「功夫不用在正派之地,倒用在夜闯闺房之上,若叫人知晓,睥睨天下的辰南王世子竟有如此癖好,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阿月大可放心,此事传不出去的。」 「殿下如何如此笃定?」 谢翊朝她做了个「嘘」的动作,「我只夜闯你的闺房。」 「你!」闻月气急,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谢翊闻言,幽幽地笑着,却不说话。 闻月懒得理会他,走至床头,故意远离他一些。好似同处一室,离得远些,就能将两人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似的。 她端坐窗前,一本正经同他道:「眼下乃前去江南赴命途中,而非在国师府内,随行之人中诸多皆是晔帝耳目,若被他们知晓,上报晔帝可就麻烦了。」 「非也。」谢翊摆了摆手,语气傲然:「我倒巴不得他们上报晔帝。」 「为何?」 谢翊唇角飘出笑意,他走上前,一步步逼近床榻上的闻月,横了一指抬起她的下巴,佯装出一副轻佻模样,「一个沉迷女色的男人,更容易叫人失去警惕性。」 闻月眯眼:「所以你是故意跟来的?」 「并非。」 谢翊认真道:「此去江南路途迢迢,前世害你之人尚未找到,此行未免艰险。我与你同去,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下下策。」 闻月好奇:「那你的上上策是?」 「把你留在上京,我的身边。」 「谢翊,今世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闻月蹙眉不解。 「哪只是今世。」谢翊收回手,负着手,声音隐含笑意:「阿月,很多事你只是不知晓罢了。」 许久后,他不言,她亦不语。 逼仄的卧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谢翊半靠在她床栏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危险地眯了眼,开口道:「对了,今后切勿离那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太近了。」 他甫一出此言,闻月便想起了今日在驿站晚膳时,谢翊的怪异举动。 彼时,闻月与谢翊分坐在两桌用膳。快吃完的那会儿,不知打哪儿来了个十五六岁衣着褴褛的少年,前来乞讨。闻月为医者,自然心善,便打算从桌上捡几个干净馒头给他。 然而,她将将取了馒头,准备塞进那少年包裹,却被谢翊拦在跟前。 他警惕地将闻月护在身后,迫她将馒头重新放回盘中。随后,他远远引了那乞讨少年过去,到了他们那桌,再由他捡了馒头给他。 如今想来,闻月仍旧觉得谢翊当时举动委实怪异得很。 难道那少年是刺客?可他周身打扮,以及粗糙的双手,实在不像会武之人。 又或者少年对闻月另有所图?可他来去那般轻易,显然当真是为乞讨而来。 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谢翊吃了醋。 可谢翊又怎可能因她,吃了个头回谋面的……乞讨少年的醋?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而今谢翊恰好提起,正给了闻月一个好奇的出口。 她抬眼问他:「为何不让我接触十四五岁的少年?」 谢翊抱肩,皱着眉仿佛陷入回忆。 须臾后,他道出的那句话,更是让闻月心惊肉跳。 他说:「因为前世害你溺亡之人,而今便是十四五岁的光景。」 「怎么可能?」闻月诧异,「我临落水那刻,分明记得推我的是一双染着艷丽蔻丹的手,一看便是妇人打扮,怎可能而今只有十四五岁。」 谢翊抱肩道:「你前世所见或许并非事实。」 闻月追问:「什么意思?」 谢翊说:「你认为前世杀你之人该是男是女?」 「自是女子。」闻月道,「这世上哪来男子染蔻丹?」 「大错特错。」 「什么?」 谢翊半弯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他望进她眼中,一字一顿道—— 「前世杀你之人,乃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第83章 因心 闻言, 闻月顿时惊在当场。 循着谢翊先前所说, 杀她之人出自七皇子府一事, 她曾辗转七皇子府探听不少消息, 而她着重调查的, 便是七皇子府中的女人、侍女。毕竟以闻月前世记忆,那双染着蔻丹的手, 让她自然而然便认为,前世杀她的该是个女人。 而今谢翊却说, 杀她的是个少年。 他此言, 叫闻月霎时怔住。 怪不得她寻遍七皇子府上下, 亦毫无踪迹可查,原是她走错了道! 闻月一双眉已拧成一团:「可男子为何会染蔻丹。」 「那人是七皇子的娈童。」 「娈童?」 「正是。」谢翊说, 「七皇子素来有龙阳之好,喜将娈童扮作女子模样, 你所见蔻丹, 便是因此而来。」 若未曾入过七皇子府,闻月或许对此事抱有怀疑。 可在七皇子府做谋士的那些日子里,她曾多次见年轻男子扮作女子模样,在七皇子寝宫来去。后来听了下人议论, 方才知道, 七皇子有龙阳之好。而那些形似女人的男人,皆是因七皇子喜好扮作。 闻月站起身来,定在谢翊面前,目光灼热, 「若当真是那娈童所为,他为何要杀我?难不成是被七皇子所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回忆起当年往事,谢翊眸中满是闻月看不懂的情绪。 他说:「当年因我与八皇子一派走近,七皇子担心我与他为敌,先后杀害我府中多位姬妾,试图以儆效尤,暗示我安分。那日夜宴,七皇子派了身边娈童,装作臣子之妻赴宴,看中了身为然儿母亲的你,为警示于我,决定将你与然儿杀害。」 闻月做梦也没想到,前世自己惨死的原因,竟是因成了政坛牺牲品。 深吸一口气,闻月迫使自己恢復平静:「你可曾见过那娈童长相?」 谢翊摇摇头,说:「未曾。」 「没能当场抓住那娈童?」 「嗯。」谢翊点头道:「当夜鱼龙混杂,在杀害你后,那娈童便脱了宫装,换成太监衣衫,在七皇子内线的协助之下,悄然出了府。因此,我未能得见他的样貌。」 闻月又问:「那你后来又是如何得知此中细节?」 他的眸子蓦地暗了暗,须臾后才道:「前世你死后不久,我就扳倒了七皇子一派,审问当时知情之人后,方才得知事情全貌。至于那娈童,早已在杀害你不久后,被七皇子虐待之死,尸首不可寻。今世,我曾尝试寻找那娈童踪迹,只可惜七皇子府上根本无此人踪迹。」 谢翊说完,撇过脸,不再看她。那双向来傲然的眸子,此刻正低低垂着,眼中皆是闻月从未见过的悔恨及悲哀。 虽然在今世重生那时,因他间接牵连害死自己,闻月对他曾有所恨意。可后来时过境迁,他护她保她,已抹去了闻月心中不少恨意。她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早已非出于恨意,仅仅是为了规避前世之事,不得已而为之。 眼下,看他低垂眼眸,神色之中满是自责,闻月竟有些不忍心。 她佯装无所谓地伸出手,搡了搡他的肩:「喂,谢翊,不必自责。此事怪不得你,那是我闻月既定的命数。」 他抬手,捉住她附在他肩头的手,牢牢握住,像是攥紧了救命的稻草。 烛火昏黄之中,来自两个身体的温度,在交叠的掌心中融合。 谢翊安静地望着她,懊悔道:「抱歉,即便知晓真相,也无法换你回来。」 「无碍。」闻月笃定朝他道,「我们还有今世。」 「是啊,还好有今世。」 他与她相视一笑。 只是那笑中,仍旧心有余悸。 谢翊提醒她:「而今七皇子已倒,却不能掉以轻心。」 「嗯。」闻月沉眉,郑重点头,「夷亭村中小川之死,早已昭示你我,并非改变前世死亡原因,就能彻底改变命运。若非全盘颠覆,将致死可能性扼杀于摇篮,那命运仍旧无法彻底改变。」 「确实如此。」 谢翊与闻月同为重生者,皆是体会过重生过后种种,知晓更改旁人命相的不易,知晓生死抉择仅在一瞬。 他们比任何人都惜命,也比任何人都想活。 寒风自窗户缝隙中透进来,摇曳了烛光。 彼时,谢翊与闻月正面对面站着,灯火拉长了他的身影,她亦被团团掩在他高大的身形之下。他握紧她的手仍旧未放,两人距离仅有咫尺,近到他甫一唿吸,她纤长睫毛仿佛便会随之晃动。场面莫名温暖,也莫名暧昧。 一片静谧之下,她抬眸望向他,认真道:「我既已投诚于你,你我便已没有秘密,不妨……」 未等她说完,谢翊已启唇。 或许是前世同过榻,做过夫妻,两人有着天然的默契。 谢翊接下她的话茬,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口气沉稳如斯:「不妨,你我将前世所经歷之事再次陈述比对,以寻其中蛛丝马迹,求得解决之道?」 「我意下便是如此!」闻月眸中星光璀璨。 两人一拍即合。 * 一月后,谢翊与闻月抵达江南。 一行队伍安顿下来没多久后,自上京传来急报—— 晔帝病重,长卧于榻,恐命不久矣。 闻月从侍卫手中取过信,撕开上头火漆,甫一见着内容,她先是一惊,随后不顾侍卫惊讶眼神,她提起裙摆,便跑了出去。 彼时,江南已是开春时节,街道、河滩皆是百花烂漫。 闻月出了府,便见谢翊与下属正立在河边栅栏旁。 两人离她很远,听不清说了什么。 习武之人自来对细微动静察觉极快,闻月甫一踏出门槛,谢翊便已闻得其声,警惕地回过头去,却在见着闻月的那一瞬,满眼的提防须臾间消失殆尽,他缓缓笑开了,眸中取而代之的仅剩温柔与宠溺。 谢翊摒退了下属,迎上几步,在海棠树下等她。 他一身月白衣衫,气质清浅,一双深邃的眸中星辰璀璨。身后盛放的垂丝海棠,红绿相间,成了他的天然背景。此情此景,他立在花下中,宛如神祗降临。 分明是那张熟悉了两世的脸,可眼下,却让闻月不自觉地,有些心神摇晃。 她紧闭了记眼,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奇怪心思丢出脑袋。 她迎风跑向他,将信封递给他:「你知晓了吗?」 「何事?」谢翊接过信封。 「晔帝病重。」闻月道。 当下,谢翊眼中并无惊讶情绪存在。 闻月好奇,「难道你已提前知晓了?」 「没提前多久。」提及此事,谢翊不由蹙眉,「也就两日前方才知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她环顾四周,眼见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几步,踮起脚尖,压在他耳畔问:「此事……可是你所为?」 趁着她踮脚间隙,谢翊旋即伸出手去,等她话音甫落,便将她圈起手臂将她抱住,叫她猝不及防。 闻月本能挣扎,却被他抱得愈紧。 他效仿她方才模样,附在她耳旁,道:「既是国师同我说悄悄话怕被人瞧见,那不若我便放下身段,陪国师一道演出戏好了。毕竟,国师与辰南王世子偷情,郎情妾意的场面,即便是旁人见了,也得远远躲开,生怕染了祸端。国师觉着,这障眼法如何?」 她白了他一眼,「非常不怎么样。」 一月以来,谢翊这种登徒子手段也不是使了一次两次了,闻月已然摸索出了解决办法。 毫不犹豫地,闻月用力捏了记他内臂里的肉。 谢翊吃痛,终于放开了她。 若他熬得住痛,闻月倒也还有旁门左道的办法,比如……挠他痒。 谢翊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痒。 相熟两世,也就是曾做过他枕边人的闻月才知晓此事,才能叫他俯首称臣。 立定在他跟前,闻月正色问道:「晔帝重病可与你有关?」 谢翊唇角微勾,把玩着腰间碧玉,冷冷笑开:「我谢翊虽意图谋逆,但做人行事自来光明磊落。那些暗地里的把戏,我自来不屑,至于晔帝病重,应当是……」 「是什么?」 「宫里有人等不及了。」 闻月觉得奇怪,「事情为何发展至此?我分明记得,前世在我死前,晔帝均是安好的,怎会到了今世,宫中竟有人意图杀他?」 「你以为当是如何?」谢翊抱着肩,好整以暇道。 「难道是因七皇子倒台之事所引发的?」闻月说。 谢翊闻言,摆了摆手,「非也。」 闻月越发疑惑,眉头近乎拧成一团:「若非七皇子倒台之连锁反应,晔帝怎会突然改变命格?」 谢翊着急答话,只静默地折了枝海棠花枝,「阿月,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今世诸事,非你我故意操作,却与前世大有不同。」 「确实。」 闻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抬眸,看向谢翊:「对了,今世上京之时,那能解瘟疫村之患的陈姓御医,可是为你所害?」 她甫一开口,谢翊便知道她已与他想到了一块儿。 他幽幽地笑着,笃定回她:「我自来没有草菅人命的喜好。」 闻月大惊,着急追问:「那太子所献菱悦花可是你授意?」 「亦非。」谢翊道。 「怎、怎会如此?」她咬字之中已含了震惊的颤音。 知晓以上皆非谢翊所为,如同给了闻月当头棒喝。 先前未知晓真相时,她尚能掩耳盗铃,将这两件事栽于谢翊头上。而今她已投诚于他,亦与他将前世之事做过比对,谢翊绝无欺骗她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真相便只剩下最后一个。 谢翊显然早已揣摩到此中真相,见闻月困惑,笑着提点她:「阿月,其实今世在我重遇你那年,身边意图暗杀我之人一直未有断绝。而在前世,意图杀我之人鲜少有之。我不过是一介世子,到底是何人知晓我今后将锋芒毕露,恨不得在我微时,便将我杀死?」 闻月将他的话悉数听进了耳中,只是越听下去,她的眉蹙地愈紧。 她仔细思忖后,方才下了定论:「如此说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闻月抬眸,谢翊亦低着首。 一瞬之间,两双目光交叠到一块儿,神色之中,皆是洞察真相的肯定。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终于道出心中所想—— 「这世上,有第三人重生!」 若对旁人说出如此真相,或许引来非议。可闻月与谢翊皆是经歷两世重生之人,想要接受这个答案,远比旁人来的轻易。 而从陈姓御医之死,菱悦花之事上,两人能很明显地推断出,这世上重生的第三人,定是与二人敌对的。因此,他方才恨不得迫害谢翊,占尽先机。并且,闻月如今为命相女,他或许已然知晓,闻月亦为前世重生之人。而若要保证他的先机,则必将诛闻月而杀之。 眼下,闻月在明,那人在暗,危机重重。 好在,谢翊重生之事仍未暴露,此人亦应当不知。 只是那人到底是谁?又站在哪一派? 若不能及时将那人揪出,恐怕会牵连谢翊与她的未来谋事! 方才听谢翊意思,他似乎比闻月更早料到世上有第三人重生的可能。 思及至此,闻月本能地问他:「你可知那重生的第三人是谁?」 「不知。」谢翊说,「不过,那人定在宫墙之内。」 「为何如此推断?」 谢翊将那海棠枝上的花,一朵朵从枝上剔去:「今世,你我入瘟疫村不久后,陈姓御医便因此惨死。很明显,他想杀得不止是那陈姓御医,而是入村的我。因未来知晓我将权倾天下,不止不断在我身边埋藏杀手,更恨不得趁此机会及时扼杀于我。既然我能对他产生威胁,那便说明,他定也参与了夺嫡之中的某一派。」 「没错。」 谢翊说得句句在理,闻月循着他的思路推理下去,「菱悦花极为难寻,当时我与江边客赴穹山之时,亦寻得千辛万苦。太子既然能赶在我二人之前得到菱悦花,定说明他是早有准备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闻月握紧拳,抬眸与谢翊对视一眼,激动道:「如此说来,那人极有可能身处太子一派。」 谢翊静默点头:「太子一派是肯定的,不过是否为太子身边人尚且成疑。」 「为何?」 「太子尚且年幼,我调查过他身边并无此人物。」 「那还能有谁?」 手头的海棠花枝被谢翊蓦地折断,他抬起眼,望向闻月,眼中满是笃定—— 「太子亲生母亲,皇后身边之人。」 谢翊话音甫落,闻月便已顿悟。 怪不得那人急于置两人于死地,怪不得太子会备上菱悦花准备进献晔帝。先前对晔帝下毒,而今晔帝病重,俨然是那人因知晓前世之事,见闻月与谢翊先后离京,便肆无忌惮地想杀了晔帝,急于让太子坐稳那个位置。 只不过,那人还是算漏了。 他绝计未能想到,这一世的谢翊已不甘立于中庸,又或是屈从于哪一派。 而那人谋害晔帝的举动,亦不过是为谢翊谋逆之举的…… 锦上添花罢了。 * 不过两日,晔帝便传来急召。 又是半月之后,谢翊与闻月已再度踏上上京土地。 因晔帝病重,闻月作为国师,被指派为晔帝祭祀祈福。 自祭坛上走下,闻月原准备回府,却被宫女传召,道是皇后见她两月内往返江南舟车劳顿,十分疼惜,要同她叙叙旧,一併慰劳她往来辛苦。 若换做平时,闻月定然要以重重理由推拒。 然而,如今知晓那重生的第三人极有可能是在皇后一派。 既然能有如此机会靠近皇后,闻月定不会轻易放过寻找那人的一切可能。 即便知晓危险重重,她也要藏着十二分的小心,硬着头皮上。 宫女引着她,途径宫内长廊时,同一行太监队伍擦肩而过。 走向坤宁宫的每一步,闻月都都小心翼翼,处处谨慎。 也因此,在与那行太监队伍擦肩时,闻月留心多看了一眼。 可偏就是这一眼,叫闻月察觉出了异常。 彼时,闻月抬眼,刚好与那太监队伍中一年轻男子撞到一块儿。 眼见闻月将目光挪至他身上,那人飞快地垂下了眼,急忙与闻月错开。 照理说,太监与朝臣对视实属无理,那太监也理应如此为之。 可不知为何,闻月还是嗅到了里头异样的味道…… 只因那太监竟有双闻月似曾相识的眼! 一瞬之间,她未能反应过来,到底是在何地见过。 直到宫女七拐八弯,将她引向御花园之时,记忆蓦地与方才那对视的一眼重合,闻月恍然想起,那双眼像极了那日在江南夷亭、她与王道勤大婚之日出现的那名刺客! 那个意图杀他,步步紧逼,害她跳下湖塘之人! 本能地,她掉头立刻追了回去。 宫女急忙在她身后喊:「国师,坤宁宫不是那个方向!」 闻月却头也不回,提着官服下摆,拼了命地往那行太监队伍中跑去。 须臾之后,她追上队伍,寻到那方才与她对视之人,将他揪出人群。 闻月握紧他衣袖,一双手抖得不成模样。她急于知晓真相,知晓当年到底是她做错了什么,要害无辜的王家上下将人命搭上。 她声线发颤:「当年在江南,是不是你意图杀我?」 「小人不懂国师的意思。」 那太监道。 「江南王家一家数十口,你不记得了吗?」 「小人不知。」 「还有那本命相书正本,是不是你拿走的?」 那太监先是一愣,片刻后,再次否认:「小人不懂国师所言。」 他低眉顺眼,始终却不抬头。 先前在江南,那双急欲杀她的眼,即便过去一年有余,亦让闻月恐惧得无法忘怀、恍若昨日,因此她又怎可能认错! 即便他抵死不认,闻月也不会让他轻易逃脱。 她抬手唤来随行会武的侍女,「来人,将他拿下!」 侍女得令,飞快走至那太监跟前,反剪过他的双手。 那人眼见情况有恙,落入闻月手中定然逃生无望。于是,在睨了闻月一眼后,他终究不甘心任人宰割,勐地一脚踢开了那两名侍女,拂尘甫一抬起,自其中露出一把尖利匕首,径直朝闻月袭来。 当下,那人望向闻月的弒杀眼神,与在江南时如出一辙。 至此,证据确凿。 闻月已完全确认,此人便是那日刺杀她之人! 侍女见状,急忙阻拦,无奈那人武功甚高,三下五除二便将二人打倒在地。 那人眼神狠戾,重新提起匕首,直指闻月。 闻月急忙向后躲闪,却不防那人的招式又急又快。 如先前在江南一般,闻月已被他逼入绝境! 可这回,闻月一点也不害怕。 不远处,谢翊早先为闻月安排的影卫已跟随到位,仅需闻月一声令下,便能瞬间飞身下去捉拿那人。可深宫之内危险重重,不到万不得已,闻月是绝对不会叫那影卫现身的。 眼见退无可退,闻月眯眼危险地打量他:「到底是何人要你杀我?」 那人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闻月见状,故意恐吓:「你可知在宫内弒杀大臣是何等大罪?轻则自身难保,重则诛九族。你家中是否有高堂兄弟,若真下了死手,可要想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得闻此言,那人直指闻月脖颈的手,勐地一顿。 闻月察觉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继续蛊惑:「我非弒杀之人,若你老实交代,道出幕后黑手,我定给你活路。」 她话音刚落,不知是哪个词出了错。 那人眸中忽然闪现决绝目光,随后飞快向来袭来。 匕首越逼越近,就在那人快要一刀捅向她时,闻月紧闭了眸子,抬手准备招来影卫。 偏生在这时,忽有一行三人飞身而来,挡在闻月身前。 为首那人将闻月护在身后。 那人不过轻轻抬了记手,他身后随从已瞬间挺身而出。不过三招,已将那意图杀他之人制于地面,准备一剑杀了他。 闻月急忙喊道:「别杀他!」 杀手闻声勐地一怔,本能地抬眼望向闻月,却在见到她身前那人时,眼中惊恐无比。 那人扬手,对随从道:「听国师的,先别杀他。」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杀手已服毒。 不过须臾,口吐鲜血而亡。 闻月大骇,第一时间走上前,前去探查那人鼻息。 只可惜,杀手已鼻息全无,显已死去。 没能及时阻拦,连唯一一条线索也就这么断了。 闻月失神,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也就是在这时,一只纤长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那只手指甲白净,掌纹清晰,一看便是养尊处优。 顺着那双手向上望去,闻月看见一张干净的面庞,那人看着年纪尚轻,应当小她几岁,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微微弯着,好看得不行。 她本能递上手,那人自如地接过去,将她紧紧握住,从地上拉起。 彼时,她袖上因探查那杀手鼻息,不慎染了尘。 那人见了,伸手替她掸去,好似理所当然似的。 闻月向来是厌恶旁人无端的讨好的,可不知为何,他的一言一行竟叫她根本无法抗拒。 他背逆着光,眼梢有微弯,笑靥好看得不成样子。 他说:「国师好,在下因心,乃是皇后身边掌事太监。」 第84章 太子 闻月不由蹙眉。 因心的名号, 她是听说过的。 只因她压根未想到, 宫内只手遮天、杀伐果断的因心公公, 竟是个清俊少年。眼下, 他笑容温和、谦谦有礼, 俨然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嗜杀之人。 冷静下来,闻月掸了掸身上的尘, 礼貌道:「方才谢过公公救命之恩了。」 「举手之劳,国师不必客气。」因心笑容和煦, 「真要谢, 国师便待会儿谢过皇后吧。正巧是皇后见国师迟迟未到, 才遣了奴才过来候着,没想到倒是意外救了国师。」 闻月笑笑, 「原来如此。」 因心半弯下腰,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国师, 咱们快些前去吧,别让皇后等着急了,不好交代。」 「公公引路。」 「好。」 既是皇后亲自派了手下亲信来请,闻月自然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思及至此, 她很是期待, 皇后背地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前去坤宁宫的路很长。 因心引在前,闻月跟在后。 闻月打量着他的背影,眉头渐渐拧在一块。她瞧他年纪尚轻,像是少年模样。她尚记得在中原驿站, 谢翊曾同她提及,前世杀她之人而今正是十四五岁光景,叫她切忌小心那个年龄段的男子。 因此本能地,闻月多了个心眼,朝因心道:「未见公公时,我从未曾料想到,传闻中皇后跟前红人因心大人,竟是如此年轻英俊。」 「国师过奖。」因心撩了拂尘,回过头来,朝闻月微微福了个身。 「可否同公公好奇一句。」 「国师但说无妨。」 「公公而今是何年岁?」 「生于乙酉年,而今已有十七。」 「当真是未能看出。」闻月微怔,「公公瞧着长相,像是仅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光景。」 因心回眸摇摇头,蓦地笑了。 须臾后,他故意放慢了步子,直到同闻月并肩。他将手掩在唇畔,神神秘秘地同闻月道:「国师兴许不知,男子进宫为太监,皆是要经过敬事房那一道手续的。没了那东西,身子不健全,听闻是相较正常男子,确实显得年轻些。」 话音甫落,因心便抿唇幽幽笑了起来。 随后,他快走几步,继续引路在前。 因心分明是拿笑话的口气来讲此事的,可不知为何,望着他的背影,闻月竟隐隐觉得心疼。她并不知晓,眼前年纪尚轻的因心,是如何步步为营,爬上皇后跟前红人的高位。可或许很早之前,他也仅仅是贫苦人家中一个养不活的孩子,为了谋生方才踏上了入宫这条不归路。 闻月既遗憾,又悲哀。因心分明有着那么好看的温柔笑靥,只可惜生错人家,只得一生无法圆满,不得子嗣绕膝。可若生在一户富庶人家,以他那般好的样貌,定能圆满一生吧。 不知为何,闻月心头思绪万千。 或许仅是为因心那张无比俊俏的脸,感到遗憾而已。 既然因心已有十七,也就等同于他与那前世杀她之人无关。 既是如此,闻月也算松了口气。 * 坤宁宫。 闻月甫一踏进门,皇后便已闻了声,由宫女簇拥,自内殿内迎了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皇后已三十有八,因常年养尊处优,一点都看不出年龄,瞧着像仅有二十多岁光景似的。当年,她以二十八岁高龄诞下当今太子。因晔帝膝下子嗣单薄,当今太子又是皇后所出,故而甫一出生,便是荣宠不断,甚至盛宠持续了十数载。后来,前太子因昏庸被废,不久后晔帝便立了当今皇后所生长子为储君。 从前,闻月不懂政事。后来听谢翊分析,方才知道,面前皇后定然不是个善茬,当时七皇子倒台一事,若非皇后极力拥护闻月、谢翊,不停在晔帝跟前吹耳旁风,或许凭藉晔帝对皇嗣的仁慈,七皇子不至于会倒得那么快。 而皇后拥护他们二人之举,也绝非真心,而是出于……借刀杀人。 如此想来,或许那向来仁慈的前太子,因昏庸被废一事,也定有皇后暗中操作的一部分在。 想到这里,闻月不由开始警惕。 闻月屈膝,恭敬朝皇后福身:「参见皇后娘娘。」 「国师不必多礼。」皇后热情地将她扶起来,「先前国师救我儿于水火,本宫尚来不及感谢,国师便因公去了江南。先前说一走三载,本宫听闻心里可是遗憾得紧,好在不过两月,国师总算是回来了,让本宫还能有个机会,同国师亲口道一声谢。」 「皇后言重,保护皇嗣,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 「国师能有这个心,本宫实在感激涕零。」 「皇后过奖。」 皇后美目流转,笑眼弯弯,一派感动模样。 若非提前知晓皇后之阴狠毒辣,以及她身边正藏着前世重生之人,闻月或许当真要被她的温柔假面给煳弄过去。好在,这一回,她总算是提前知晓,占过了先机的。 皇后引她至内殿,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起皇帝病重,对未知未来的担忧。说起太子年纪尚小,恐不足以担当大任的害怕。说起这深宫之中,无人依傍的苦楚…… 而最后最后,皇后终于引至正题。 越过桌前烛台,皇后语气恳切,一把捉住闻月的手:「太子教辅一位已是空虚许久,本宫为人母亲,自是想将太子交予可信赖之人。先前国师护太子有功,而今陛下亦危在旦夕,国师亦为女子,可否体谅母亲护犊心思,拨冗为太子教辅?」 「并非微臣不愿。」闻月佯装为难道:「只是太子乃国之储君,微臣才疏学浅,恐不能担此重任吶!」 语毕,闻月不由在心中腹诽,这皇后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 而今辰南王世子谢翊心仪国师闻月,乃是上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皇后将闻月点做教辅,不仅能藉此将她以她拿捏于谢翊,更能在闻月有威胁于她之时,随时杀之而后快。毕竟太子教辅日日都要进宫,若在路上出了些祸患,也总是理所应当。 见闻月的抗拒表达得十分明确,皇后微微笑了。 她不动声色地挪走了覆在闻月手背的那双手,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桌面上,挑眉道:「本宫觉得国师能,国师便能。再者,前两日陛下清醒之时,也曾应允此事。若国师不从,那便是违抗君令了,重则……是要掉脑袋的。」 说完,皇后幽幽地笑着,朝闻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方才皇后这席话,用平铺直叙的语言翻译过来,便是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的意思。而今晔帝不省人事,皇后便是这宫中主理人之一。 她的话,谁人不从,便是死路一条。 闻月掩唇回以一笑。 皇后委实太过自信,以为能用晔帝威胁与她。只可惜,她并不知晓闻月身后还有谢翊撑腰。而谢翊这颗大树,露土虽不过数寸,但扎在土里头的根基却盘根错节,若有朝一日要将他连根拔起,恐足以让整个王朝震颤。 闻月不是能叫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愿,便就是不愿。 即便他日她被午门斩首,亦会有谢翊刀下留人! 闻月启唇,正欲拒绝皇后,却被外头太监尖利的报门声打断—— 「太子到!」 须臾之后,闻月甫一抬眼,只见一身着黄袍的十岁小儿蹦蹦跳跳地跨进了殿内,他一双桃花眼圆圆的,粉雕玉琢的脸颊上嵌着两个小酒窝,见了皇后,他便弯着眼笑开了,两个酒窝陷得愈深。 闻月也曾在朝堂之上见过太子,那小小的一男孩总爱乖巧地站在朝堂一角,不言不语。若非黄袍加身,定要以为他是哪家误入朝堂的邻家小男孩。 而朝堂之下的太子,明显活泼许多。 见了皇后,太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一把芍药花,献给她:「母后,方才经过御花园,见里头芍药开得正盛,便折了几枝送您。」 「皇儿有心了。」皇后抚了抚太子额发,笑得温柔。 太子见状,迎进皇后怀里,拿脸蹭了蹭皇后的外袍。 母慈子孝,一派。 片刻后,皇后恨铁不成钢地将太子从她怀中揪出来,同闻月道:「冷落国师实在抱歉,只是皇儿年纪上小,正是粘着母亲时候。」 「无妨。」闻月笑笑,「既是太子与皇后正亲厚,微臣便不叨扰了。」 话音刚落,她便头也不回得朝门外走去。 皇后执意要她做教辅,她既然做不得,那躲过去便是。 然而,还未等闻月跨出门槛,皇后便出声制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国师留步。」 闻月被对着二人,已恨恨将皇后骂了个遍。可她如今身在坤宁宫,皇后的地盘,哪是想走就能走的。不得已,闻月回眸,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召微臣何事?」 皇后未答,只将太子推至跟前,同闻月道:「皇儿,见过国师。」 「国师好。」太子听话地对闻月作了个揖,回头对皇后道:「母后,儿臣曾与国师在朝堂上见过。」 「既是见过,那便更好了。」皇后揉揉太子脑袋,指着闻月,温柔道:「从今往后,国师便是皇儿的教辅了。」 太子诧异地挠挠脑袋,「国师是要做儿臣教辅?」 「是啊。」皇后瞥了眼太子,神情之中先前的温柔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厉,她用力推了把太子,太子不防,踉跄走到闻月跟前。 皇后在他身后下令,「先行施拜师之礼。」 「是,母后。」 太子听话的像只牵线木偶,回应过皇后之后,他便乖顺地朝闻月跪了下去。 太子向来只跪帝王,而今被太子行此大礼,闻月不由大惊。 若真叫太子这般跪下去,宫中悠悠众口,即便是她不愿承认,为太子教辅一事也定将因舆论散播,而板上钉钉。 闻月见状,急忙扶住他:「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太子似乎停顿了一秒。 然而,未等他犹豫,身后蓦地传来皇后厉然的一声「还不快跪下」。 太子闻声浑身一抖,不顾闻月阻拦,恐惧地飞快跪下。 一跪三叩首。 所有宫人皆瞧见了。 若闻月再执意反抗,等同于拂了皇后与太子脸面,执意与他们为敌。 无奈如今并非是与皇后撕破脸面的绝佳时机,权衡利弊之后,闻月只好嘆了口气,无可奈何应下此事。 世上一切事情,皆有解决之法。 毕竟,若今后她告病无法日日前来,皇后定然也拿她无可奈何。 彼时,她紧扶着太子的手,仍旧能感知到太子浑身的颤抖。 不自觉地,闻月眉头微皱。 此行前来坤宁宫,一切看似平静如常。 只是在这平静之下,却暗潮涌动着。 皇后与太子的关系,委实叫闻月觉得困惑。 母子二人看似亲昵无间,母慈子孝。可若非皇后方才那声吼,以及太子满眼惊惧、颤抖的双手,闻月或许很难发现两人之间的异常。 而当下,皇后仍旧满面堆着慈爱的笑意,可不知为何,闻月却觉着,皇后的笑全然都是装出来的,并非是发自内心的。 至于太子,不像她的亲子,更像是……她的傀儡。 前世,闻月也曾为人母亲,自是知晓母亲心理。 即便宫闱内危险重重,急于叫孩儿长大,但对待自己亲子,绝不该是如此狠戾,甚至叫孩儿浑身恐惧颤抖。 皇后目的达成,与闻月寒暄几句后,便允她出宫。 坤宁宫中气氛实在压抑,走出坤宁宫的那刻,闻月只觉得唿吸都顺畅许多。 而她走后没多久,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跟过来。 闻月本能地回眸,却在见着身后一身黄袍的小太子后,略微愣了一下。 出了坤宁宫,东宫与出宫是两个方向。 闻月与太子打过招唿,便准备走向出宫方向。 可她方才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却见太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闻月诧异,提醒道:「太子殿下,东宫不在这个方向,这是出宫的路。」 「无碍,我送送国师。」太子脆生生道。 「太子不必多礼。」 「国师乃我教辅,母后说理应如此对待。」太子稚气未脱,甜甜朝闻月笑,「再者,我也十分很喜欢同国师走在一块儿。」 「太子委实高看微臣了,叫微臣惶恐。」 闻月伏下脑袋,鞠躬。 「国师不必推拒,送国师乃是出于我的私心。」 「私心?」闻月纳闷。 「是呀。」太子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国师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所以我想要同国师再多待一会儿。」 「喜欢的味道?」她玩味地重复着,眉头越蹙越紧。 太子重重点头,「是啊,国师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哦?」闻月半蹲下身,将视线与年幼的太子齐平,「能否同国师说说,是如何的好闻呢?」 「就是……」太子捏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番形容来。 母后曾同他说过要与国师亲近,因此,犹豫半晌后,他毫不犹豫地跨前一步,走到闻月身旁,深深地吸了口气。 须臾后,他好似恍然大悟似的,勐一拍手—— 「就是那种唿吸都觉得舒畅的感觉!」 闻月危险地眯着眼,追问道「太子平时可有唿吸不畅?」 「有的。」 太子话音刚落,身旁太监便急于谄媚,连忙插了句嘴进来:「国师不知,太子自打娘胎里出生,便一直患有咳喘之症,好几次病情危重,险些丧命。好在天佑我朝,太子次次都能逢凶化吉,至今十载,这咳喘之症已是大好。」 太子眼中满是惊奇:「难不成国师早已窥得天机,知晓我唿吸不畅,有咳喘之症?」 闻月回以淡淡一笑。 随后,她低头沉眉,避而不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第85章 醉酒 深夜。 在谢翊下属安排下, 闻月以一袭黑衣, 坐着马车来到辰南王府后花园。 在确认四下无人后, 她动了后花园机关, 那里直通谢翊书房。 彼时, 谢翊正在亭中独酌赏月,神情悠然自得。 反观闻月, 却是一派火急火燎,焦灼模样。 她提着裙摆, 小跑进亭中, 谢翊见了, 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是另取了一盏夜光杯, 斟满酒,递给走来的她:「阿月可是知我独酌无趣, 特意来陪我一聚?」 闻月坐到他跟前, 风尘僕僕:「谢翊,我有话同你说。」 谢翊好整以暇地在笑,「若是说欢喜我的话,我自是听的。若不是, 那便算了。」说完, 他撇了撇嘴,一派挑衅模样。 闻月接过他的酒杯,放在桌上,正色道:「谢翊, 你正经点。」 桌上酒罈已空了两坛,显然是那两坛已进了他的肚。 酒意上头,即便平日再谨慎之人,也学会放纵了。 他站起身来,笑意张扬,不顾罗宏在场,一把扯过闻月的袖子,将她揽进了怀里。下人在凉亭内安了榻,布了纱幔,即便此刻罗宏正立在距离二人不过数米的凉亭外,也仅能隐隐约约瞧见亭内光影。 谢翊欺过身来,两人距离很近,几乎鼻尖紧贴。 此刻,他带着酒意的唿吸,全然喷吐在她的脸上,气氛莫名暧昧。 他勾起她的下巴,微眯着眼,轻佻道:「自来不正经惯了,一时倒不知正经二字怎么写,阿月可否……教教我?」 他声线低沉温柔,不自觉地,闻月脸颊烧红。 毕竟是前世做过夫妻的,此时情状,不禁叫闻月浮想联翩。她的脑袋比身体更熟悉眼前这个男人,本能地,闻月的唿吸也急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恢復平静,同他道:「谢翊,我问你一事。」 「何事?」 「太子是否自幼便患有咳喘之症?」 「是啊。」谢翊点头,「似乎一直未愈。」 闻月蹙眉拍手道:「那便对上了。」 谢翊问,「对上什么?」 她未及时回答,反倒若有所思地踮起脚尖,将肩膀凑近谢翊,问:「你可有闻到我身上可有何特殊气味?」 谢翊抿唇一笑,「有啊。」 闻月诧异,追问,「有什么气味?」 他取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贴在闻月面颊旁,浅浅啄了一口。 闻月一惊,正想抬手推开他,却听得他在耳边,声线幽幽,笑意浓重—— 「有我谢翊欢喜的味道。」 得闻此言,闻月「扑哧」笑出了声来。 若换做先前谢翊未同她下江南之时,对他此等偷香行径,她定会毫不犹豫地赏他两巴掌。但那上京至江南往返的两月来,一回生二回熟,闻月已渐渐熟悉他如此厚颜无耻的套路。在底线被拉低之后,闻月也就学会了淡然处之,毕竟她早已笃定,若她不愿,他定不敢对她有所造次。 可若有朝一日,他执意为之,闻月…… 闻月自己都不清楚,届时她该如何处之。 她锤了记脑袋,晃走那些该死的情绪,认真望进谢翊眼中:「谢翊,我并非同你玩笑。今日我着急寻你,是因发现了太子身上的异常。」 「哦?」谢翊闻言眉头微皱,「是何异常。」 闻月沉声道:「我父亲曾为宫中御医,因我自幼体弱,父亲总爱寻些宫中方子,为我强健身体。因而,我从小沐浴之时,皆爱效仿父亲,在里头方一些登云草佐浴。那登云草自带清香,气味与皂角无异,因此平常人难以察觉。」 谢翊不解,「是太子与登云草有所关联?」 「正是。」闻月点头,「我家祖籍南疆,南疆曾有一味川沙毒,乃慢性毒药,能杀人于无形。这味毒药,中毒之后并无显着特徵,但在长期服毒之后,便将药石无灵,瞬间毙命。而这味毒药,唯一的特徵,便是咳喘之症。」 「太子中了川沙毒?」谢翊沉眉。 可不过片刻,他又出声否定:「感染风寒尚且会有咳喘之症,你如何确认太子便是染了川沙毒?」 闻月抬眸,蓦地与谢翊急于探寻的视线撞到一块儿。 她灼灼望着他,说出心中答案:「登云草。」 「与登云草有何联繫?」谢翊问。 闻月遥想父亲当年所述,回忆道:「登云草乃是南疆传入中原的一味中药,登云草在常人闻来,并无旁的气味。但中了川沙毒之人,遇登云草便会闻见其中特殊的草药气味。且登云草之气味,会让中川沙毒之人成瘾,叫他唿吸舒畅,叫他离不开。因此,数十年前,当年川沙毒曾在南疆盛行,女子皆爱用此毒下给心爱男人,叫他们俯首称臣,离她们不得。然而,那川沙毒因毒性太勐,把握不好尺度,便将使人死亡。许多百姓因玩弄此毒丧命,不过十年,南疆州牧便将此毒给禁了,故而知晓此毒之人甚少。」 「既然如此,又是何人给太子下的毒?」谢翊问。 闻月望进他黑眸中,笃定吐了三个字—— 「我父亲。」 「你父亲?」谢翊英眉紧蹙:「为何如此肯定?」 闻月定定道:「因那南疆川沙毒乃我祖上发明,虽其后因百姓过量服用而丧命被禁,但我祖上一脉,仍是窃窃将方子留了下来,以防他日被人迫害之需要。那方子只传长子,至我父亲那代,已是第八代。因闻昊失踪,后来父亲将配方及解药传予了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谢翊好奇道:「可你父亲为何要对一个小儿下手?更何况,若照太子咳喘之症推算,兴许下毒之时太子仍在襁褓。」 闻月咬着下唇,兀自思索,推断出心中所想:「兴许是想以太子威胁他身后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皇后?」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此毒只有我族人能解,我父亲为医者,自然不会对小孩下手。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已,危机性命的关键。」 谢翊闻言,沉眉思索,未置一言。 他走至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盏酒,兜头饮下:「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闻月在他对面落座,抬眸向他:「何事?」 谢翊回忆道:「前世助你寻找闻昊之时,以姓名为凭,根本寻不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便将思路引至了你曾为御医的父亲身上。毕竟宫中编纂颇多,想在歷史案录里寻一名姓闻的御医,再按图索骥,倒不是件难事。」 「然后呢?」 「宫中二十年来,并未姓闻的御医。」 「怎么可能?!」闻月大惊。 虽已过去两世,且当时年纪尚幼,但关于儿时记忆,闻月仍是有些模煳的记忆的。那时,父亲尚未聋哑,一身太医官袍,温文儒雅。 闻月自小体弱多病,父亲对这个小女儿尤为疼惜,而闻月亦是黏他黏得紧。每逢父亲清晨入宫问诊,闻月总要拉着闻昊偷偷跟在旁,等到父亲进了宫门,与闻昊一道在那儿朝父亲招手,唤他早些归家陪他们俩玩儿。 可若说这些都不曾存在,闻月绝对不信。 当下,闻月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谢翊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别急,听我说下去。」 「好。」她难得乖顺地点了头。 谢翊说:「虽然未找到闻姓御医,但根据你儿时离京时日,以及你父亲曾惹圣怒一事,倒是寻到了一名身份背景皆极为相似的赵姓太医。」 「赵姓太医?」闻月惊讶。 「正是。」谢翊把玩着杯盏,思索道:「前世,因姓氏不一,故而我没当一回事儿。只以为是你父亲因意外残疾,信口拿来安慰你的话。可如今,你说祖籍南疆,擅长用毒,倒是与那赵姓太医匹配上了。」 「那你可有那赵姓太医线索?」 「若我未记错,前世赵家有个管家正在冀州。」 闻月登时睁圆了眼,「我儿时家中,倒确实有个管家,你可否带我去寻一寻?」 「自是可以。」 见她忐忑不安,神情焦灼。谢翊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摁了摁她的肩,迫她继续坐下:「我会尽快安排,带你去寻那管家。只是如今晔帝病重,皇后一派虎视眈眈,如我深夜带你离府出京去寻那管家,委实引人耳目。」 闻月点头说「好。」 谢翊叮嘱她:「阿月,越接近真相的时候,越要冷静。」 谢翊说得句句在理,闻月自然也听了进去。 只是离线索越近,她就止不住的不安。焦虑之下,她顿觉口干舌燥。 随意取过桌上杯盏,她便仰头喝了下去。 待反应过来时,烈酒已烧灼着喉咙,一路滑入胃中。她本就不胜酒力,偏生那酒烈得很,一盏下去过后,只觉心跳加速。 耳畔,风擦过纱幔的声响产生了回音,连带谢翊的身影也开始重叠。 闻月自知已显醉意,便扶着桌子站起,便打算回府。 可甫一站直,酒意冲上脑袋,半步都没跨出,身形已开始踉跄。 前世,闻月也曾同谢翊一道喝过酒。 因此,她酒后什么样,谢翊可是一清二楚。 他尚且记得,那是在她初入辰南王府之时。进了上京后,她满心惦记着寻找闻昊一事,但白日里亲自搜寻,却始终无果。最后,她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谢翊身上。可又怕谢翊知晓,她乃故意利用他进京寻弟,思来想去,便从那卖胭脂的少妇那儿学了与他共饮夜话那一招。 那夜,她抱着一坛酒,便进了谢翊的书房。 彼时谢翊正埋头阅卷,见她低着头恭敬进门。他佯装在纸上认真批註,实则余光却一直在她那儿。他见她揭了酒罈盖儿,取了两只杯盏,给自己一杯,又给他倒了一杯。 见谢翊无动于衷,认真夜读,闻月也不好擅自行动。 她悄悄抿了杯酒,想藉此壮壮胆,却不防被浓烈的酒,烧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此情此景,谢翊皆看在了眼中。 二人对弈,谢翊永远是那个输家。 也因此,他终究没忍住,放下了笔,走到了她跟前。 不过一杯下肚,平日里那双清明的杏眼已迷怔了。见谢翊来,她便吃吃在那儿笑,举起另一杯来,遥遥递给他。谢翊粲然一笑,接过那杯一饮而尽。 即便是借了酒壮胆,她依旧没好意思开出口来。 两人也不说话,就静默地在书房里,你一杯,我一杯地饮着。 不过三杯,她就整个人都没法坐住了,东倒西歪险些栽下。谢翊自是不会捨得让她摔着的,他立马走过去扶住她,却不防她迷濛之中抱住了他的腰身,半个脑袋贴了上去。 她脸颊烧得通红,那股灼热的温度,透着薄衫传入谢翊的臂膀。 迷濛之中,她巴着他的衣角攀上去,直至勾住他的脖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没多久,谢翊一双皎洁的眼,也被血丝爬满。她附在他耳畔,哭诉着寻找弟弟的不易,可谢翊愣是半句话都没停进去,耳旁唯一能感知的,仅有她的灼热唿吸。 侧过脸,她娇憨的面庞就在眼前,睫毛每动一下,几乎震颤在谢翊心上。 明知那是她的美人计,可谢翊仍是心甘情愿地上了。 毫不犹豫地,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书房的烛火下,她肌肤如玉,因饮了酒遍体皆是红晕。那淡红的色泽,烧红了谢翊的眼,他发了疯似的,撂倒笔墨,将她推上了书桌。 那一夜,她千娇百媚,直将谢翊的魂都吸了进去。 即便一世过去,仍叫谢翊记忆犹新。 第86章 娇憨 回想起过去, 再见闻月如此模样, 谢翊不由地蹙眉。 他起身, 拦在她跟前, 中肯道:「你既知自个儿不胜酒力, 怎地还喝那烈酒。而今夜已深,你这般迷煳模样出去, 我放心不下。」 不顾她的反抗,他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掰过来, 拢进怀里:「待会儿我让人收拾寝殿, 你今夜便宿在这儿, 别回去了。」 「不。」心中尚且留一丝清醒,闻月吃力睁开睏倦的眼, 迷煳道:「我要回我的国师府,再晚也要!」 谢翊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 毕竟前世曾为夫妻, 他自是知道她心里头在想写什么。 他拥住她, 压在她耳旁,狡黠道:「放心,我今晚宿在书房,保证不进去。前世那般的事儿, 不会再发生的。」 一张绝色的脸, 本就酒意上头满面绯红,此刻更是红得险些滴下水来。 闻月哪里不明白,他所言为何。 前世,她使计与他共饮, 原是打算藉此利用于他,却不想把自个儿赔了进去。 那夜,辰南王府书房内凌乱的案桌上,他迎着窗外月光,不知要了她多少回。 而然儿……也是那夜怀上的。 提及此事,闻月又羞又气。 身畔,他周身皆是清淡的松木气息。 闻月是想拒绝的,可是闻着那安心怀抱的味道,眼皮渐渐变得很重。 她伏在他的怀里,睡意与醉意夹杂,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闻月已是身在谢翊寝殿之中。 床边布幔已落,宽硕的榻上仅有她一人躺着。 枕上、衾被上皆是谢翊气息,却未见谢翊存在,她心头似乎空落了须臾。 不过好在,不消片刻,那股不适感就消弭了。 醉酒后的感觉委实不好受,闻月方才醒了片刻,又再次睡了过去。 直至半夜三更。 不知是梦境亦或是现实,闻月隐隐感知到身旁似乎有些动静。 她费力翻过身,睁开眼,正想一探究竟,却蓦地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从颈下枕间的缝隙里穿了过去,原本清淡的松木气息,在那一刻变得浓郁起来。 她近乎已确认来人是谁,却仍固执地抬眸,对上他的眼。 睡过一个时辰,思绪已逐渐清晰。 闻月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同我保证过,绝不进来的吗?」 他幽幽笑了:「今夜你喝了酒,我亦喝了不少,酒后的话哪能算数呢。」 「谢翊,你个登徒子。」闻月气极。 「你骂吧,我都认。」 说完,他反而得意地,将她抱得更紧。 闻月挣扎了一会儿,后来,自知力量不如他,索性就不浪费力气,听之任之去了。 春寒料峭。 两人这般拥着,倒似乎暖和许多。 又过了会儿,睡意再次袭来。 闻月迷迷濛蒙地窝在他臂弯里,快睡着时,却听见谢翊声线沉然,悠悠在她耳边响起,分明夜已很深,他的声音却愈发地清明。 他说:「阿月,我睡不着。」 他口气可怜兮兮的,像个同她讨糖吃的小孩。此刻语气,同前世然儿与她撒娇时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抬眸向谢翊,一片夜色朦胧之间,他的眉眼竟与然儿有一瞬重叠。 不过须臾,闻月便想开了。 谢翊与然儿之间,父子亲缘是绕不过的。她仍旧记得,四岁时的然儿当真是像极了翻版的小谢翊,连带脾气性格也是一模一样的。每逢出门,不必谢翊介绍,人人便能知晓这是辰南王府家的小世子。 谢翊曾说过,长大后的然儿很像她。闻月并不知其中真假,可若真有可能,闻月倒真想在梦中见见,她的孩子,长大了到底是何模样,到底是七分像她?还是七分像谢翊呢? 思及然儿,闻月语气都变软了。 她本可不回应的,却仍是开口问他:「为何睡不着?」 「阿月,你可知晓今日是何日?」谢翊问她。 闻月未着急回答,沉眉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答案。 她尝试性地问:「难不成是你前世忌日?」 「并非。」谢翊答。 黑夜深沉,自寝殿外有月光洒落。 借着那稀薄的月光,谢翊半仰起身,在闻月额上吻了吻。 他说:「今夜是你前世五七之日。」 他声线之中一派悲凉,可回想起前世种种,辰南王府百余姬妾,她不由狠下心肠,她嘲讽他:「你倒是记得清楚。」 谢翊听出她口中讽刺意味,未气也未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他闭上眼,回忆道:「世人皆道,五七乃是真正魂魄离散之日。前世,我曾请翠微寺高僧为你留魂。只可惜高僧说,你人去了,魂也走了,再也追不着了。也因此后来每逢你忌日、五七,我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谢翊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知晓一生无法同你再见,实在叫我恐惧。」 他张开怀,将她拢得更紧,恨不得揉进血液:「阿月,你是真的心狠,前世我活着的那九年,竟是一次也未肯入过我的梦。好在,你我还有今世,还有今世……」 彼时,谢翊口气之中充斥着懊悔及悲哀。 若闻月是旁人,又或是未经过前世,她定要被他的深情假面骗过去,甚至还要心疼他、劝慰他、捨不得他。 可惜,天道有轮迴,前世他对不起她的,今世她全都一字不漏地记着呢。 那王府的百余姬妾,那为他挡过箭的伤,那骨肉分立的难,那意图毒杀然儿的恨,还有那夜他因徐冰清而离去的决然身影,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儿,都叫闻月痛心彻骨。 她不能忘,也忘不掉。 闻月自他怀里冷笑一声,揶揄道:「谢翊,你何必装得如此深情?你这席话说得,都快叫我以为,我前世所经歷的一切都是假的了。」 他俯首,望进她眼中,「你前世经歷虽非虚假,但其中多有误会。」 「误会,好一个误会!」 她从鼻子里出了口气,随后撑起身子,攥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依照你的说法,好似你爱我至深似的。可我闻月前世所见,只知你王府姬妾无数,你宠极相国之女徐冰清,你在我受伤后视若无睹,你将我亲生孩儿交予旁人抚养,叫我二人骨肉分离!」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皆已红透,印出水光:「二十岁那年,我原可以全身而退的,离开上京。我甚至都想好了,要放弃然儿交给你抚养。可你呢,谢翊,你强迫我怀了第二个孩子,离不得京。最后,甚至害我除夕夜不明不白地沉尸湖底!我虽恨你,却不怪你,当初是我为寻闻昊,利用你选了这条上京路。可分明是我错付终身,如今怎倒成了你爱我至深,不可笑吗?」 微一眨眼,她眼中蓄满的泪,毫无预兆地落下。 一片漆黑之中,寝殿内如同死寂。 也因此,她泪水滴落的声响格外清晰。 谢翊本想替她擦去泪水,可手臂将将抬起,他又不落痕迹地放了下来。他了解她,若此刻他再强迫去触碰她,反倒会惹得她厌弃。他紧抿唇,别开脸。 又是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谢翊的衣上。 须臾后,那热泪,穿透了层层阻隔,洇在谢翊胸膛之上,温温热热的,带着火烫的温度,烧灼着谢翊的皮肤,也一併烧灼了他的心。 兴许是酒意催化,让谢翊没由来的有了勇气。 头一回地,他想同她说说那些关于从前的事儿。 关于那些……他从未有勇气对她启唇的秘密。 夜色中,他伸出手,覆上她揪住他衣领的手。 他睁开眼,口气认真且炙热:「阿月,若我说从前你所见、所恨、所恼,皆是我为保护你,而做给世人看的假面,你信吗?」 「不信。」 她的回应十分果断,亦是谢翊心中早有预期的答案。 前世之事,早已过去,死无对证,亦无迹可寻。即便他说出所有真相,但无凭无据,以闻月个性绝不会信他。毕竟,前世她所见所经歷,方才是她的人生。即便他口若悬河,说得再绘声绘色,在她眼中,也仅会是一个编得很动听的故事而已。 谢翊不愿将前世隐忍告知于她,也是因此。 既然有了今世,他早不想再拘泥于过去,与其空口无凭解释过去,他更愿意捧上自己的一颗心给她,叫她亲自知晓他对她的爱意。 只可惜,过去终究是闻月心中的一道坎。 这道坎不过去,他们永远都无法走过去。 也因此,谢翊今夜想试一试,试一试将所有真相告知于她,即便她不听,即便她不信。 闻月愤懑地松开他的衣领,重新躺上榻。 她背对过他,气恼地与他隔开了数寸。此刻,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一张榻上仿佛躺着的是两个陌生人。一帐之隔,是堵白墙。面朝那墙,她声音闷闷的:「我曾想过,对于前世之事你会是何解释,却绝未想过,你竟会说那些全是对我的保护?那是否等同于,前世我对你的恨、对你的恼,皆是庸人自扰?」 她委屈极了,话音刚落,纯白的枕巾上已洇出一团水痕。 谢翊挪了身,不顾她的反对,从背后抱住她。 他支起身,在夜中吻上她的面颊,替她抿去眼梢泪痕,「阿月,你听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闻月未应,她是不想听的。 可他却仍是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下去了。 谢翊沉声,闭上眼,陷入回忆:「嘉邺十七年,我因锋芒毕露,而遭人追杀,意外在江南落崖,遇上了她。她待我甚好,虽总爱嫌弃我,但我能看出,她满心满眼对我皆是善意。那时,我知江南将乱,因涉及国家军机,无法公之于众。下属劝我及早离开以防祸患,但却因忧心于她,迟迟不肯离开。我故意将玉镯赠她,叫她来上京寻我,定许她一个心愿达成。可实际上,我仅是想藉此,给她一个逃生机会罢了。可我绝未曾想到,她竟会同我许那样一个愿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提及二人往事,闻月心头震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翊紧拥着她,问道:「阿月,你知道吗?我谢翊自认遇事处变不惊,可那年绿树蔽日,溪流岸边,她同我说她不要心愿,只要嫁我时,我一颗心竟是跳到发慌。」 他声线绵长温柔。 紧阖的眼帘中,昨日恍若重现。 第87章 过往 上一世。 那年春和景明, 万物復甦。 谢翊因重伤失踪, 罗宏早早根据他落崖地点, 推断出他所在, 悄然寻上了门。 那时, 闻月尚未知他身份,谢翊怕惊着她, 即便见了罗宏五人,仍旧假装陌生, 甚至唤了闻月来给其中一人看病。 罗宏以为谢翊是心有大计, 故意掩人耳目, 便顺从为之,却从未想到, 他向来杀伐果断的殿下,竟会因私心, 不顾晔帝的虎视眈眈, 耽误上京復命的行程,也要在这儿多留些时日。 而这些的起因,仅是因为那医馆中一介湖绿衣衫的明媚女子。 后来,辰南王府的书信催了一日又一日。 直至京中辰南王意外呕血昏迷, 辰南王府中失去主心骨, 谢翊方才不得不北上。 决心与她离别之日,是个碧蓝的晴天。 那日村外郊野,长溪悠悠。 闻月早早提着衣盆去村头浣衣去了。 谢翊得了空,悄然整顿行囊, 与罗宏一行人在村外集合。 村外的长溪,是闻月浣衣回医馆的必经之路。 谢翊知晓,在这儿候着,定能等到她的。 昨夜,辰南王府的书信又急又切,他连夜与罗宏商议回京之事,连一句话都未曾来得及同她说过。 今日,他必须离开,否则京中父母以及辰南王府一干人等,恐有性命之危。可即便如此,他仍有些事放不下。 手上的军情令有些烫手。 上头的内容,早在三月前,谢翊便已有所耳闻。 「外贼入,夷亭将乱。」 夷亭位于江南边境交界,外贼虎视眈眈,已觊觎江南此地数十载,祸患绵延一直未能平息。朝廷曾派多名将领讨伐,却因不熟江南地形、不习水性,被那外贼打得七零八落。 也因此,在这外贼之祸持续数十年后,朝廷终于下了决心。 朝臣提出,以退为守,先弃夷亭百余性命于不顾,以他们的鲜血点燃将士军魂,藉此叫百姓知晓外贼的狠戾,与朝廷一併将外贼驱逐出江南,一举击溃外贼,叫他们永不敢来犯。 江南乃辰南王府封地,得闻此讯,谢翊曾极力反对。 可无奈,晔帝已亲自下旨。 谢翊本就因锋芒毕露而遭晔帝忌惮,若再公然违背国令,保夷亭百姓,等同于违逆皇权,弃辰南王府于不顾。 两难之下,谢翊本不该因此多生事端。 可即便如此,叫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笑靥明媚的少女,随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灰飞烟灭,谢翊绝做不到。诓论他心中对她早已生了悄然的喜欢,便是她先前救过他一命,他也该如此为之。 也因此,在临行前。 谢翊决心,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转眼,时间已至晌午。 彼时,村外狭长的小道上,仍未见闻月影子。 眼见不远处已有狼烟四起,罗宏是个急性子,摩拳擦掌走到谢翊跟前,口气焦灼:「边境已烧起狼烟,三日之内必将与外贼缠斗至此,殿下,咱们还是早些动身为妙。」 谢翊未应,只是遥遥望着那条小道。 他摆摆手,说:「再等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 村头小道隐约冒出了个脑袋,两只小髻上系了两根烟粉丝带,风拂着她的面而过,一併撩起那两根丝带,场面生动可爱。 谢翊远远望着她,不自觉地,眼梢便弯弯笑了。 二人临近之时,谢翊本想同她招唿,她却恍若没瞧见他们似的,十分自然地,在长溪的那头脱了鞋,一双嫩白的小脚踩着水,提着鞋,哼着小曲儿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他唤她阿月,她才本能回过首来,一脸茫然地瞧着谢翊。 没及时认出这个在她医馆里住了多月的男人,闻月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脸红了半边:「谢翊,你换了身衣裳,我还当是朝廷里头来的官爷,登时没认出来呢。」 罗宏下意识走出队伍,正想朝闻月呵道「不可直唿殿下名讳」,却被谢翊伸手拦住,復又堵回队伍之中。 晌午日头正盛。 谢翊身形颀长,立于闻月身前。 光线自他身后打下来,给抱着衣盆的她,辟出了一方阴翳。 他垂眸向她,声线温柔:「阿月,我要走了。」 她不明他的心意,亦不知晓,他此刻心中煎熬。 她仍旧笑得很甜:「去哪儿呀?」 「北上。」谢翊说,「去上京。」 闻言,她似乎怔了一秒,方才对上他的眼。 她瞭然道:「回辰南王府?」 谢翊从未与她提及过世子身份,此刻,她却似乎已知晓答案。 他也不恼,只是好奇问她:「你是何时知晓的?」 闻月放下衣盆,回答地头头是道:「昨夜旁人赠你的书信,我不小心偷偷瞧了一眼,我虽大字不识,却也因江南为辰南王府封地,知晓辰南王府印章标记。而昨夜书信上的印章,与辰南王府是如出一辙的。那时我便猜到,你当时辰南王府中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罗宏一听,此女竟偷瞧殿下书信,指不定是敌国间谍。长剑出鞘,径直就要往她脖间去,却被谢翊一记狠戾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时罗宏便知,对于此女,自家殿下是不一样的。 如若旁人瞧去殿下密信,便是不用罗宏开口,殿下定早已一剑夺命以绝后患。 可对这扎着两只圆圆髻子的少女,殿下似乎宽容体谅得紧。好似即便她捧上一盏毒药,殿下也定会毫不犹豫,甘心情愿地喝下去似的。 山风将闻月额前的发,吹得凌乱细碎。 为她所救以来,谢翊并未与她有过任何一丝旁的触碰。可如今,他即将北上,或许终此一生再无法与她得见。不由自主地,谢翊伸出了手,替她撩开额前乱发。 她身形一顿,似乎未料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一双杏眼睁得老圆。 他手指滚烫,烧灼着闻月额上肌肤,叫她面颊绯红。 瞧着她如此娇羞模样,谢翊终于想起自己举动的不适宜,飞快落了手。却不防那脸孔像是会传染似的,他脸倒没红,耳根却已烧透了。 她不言,他亦无语,两人之间倏忽陷入莫名的窘迫之中。 谢翊恍惚想起什么,悠悠掏出一个玉镯,递给她:「阿月,你曾救过我一命,我谢翊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这玉镯你且拿着,倘若他日你有什么心愿需我帮忙,大可带着它来上京辰南王府,我谢翊定当万死不辞。」 递出玉镯时,谢翊中心焦灼无比。 因为他并不知晓,他能否还有在辰南王府等到她的一日。 三天后,江南夷亭将付之一炬,百余百姓成战火亡魂。 若不出意外,闻月也当是其中之一。 他想救她,却又不敢贸然施救,生怕惹出事端,害了京中辰南王府百余条性命。因此,他决心将玉镯赠与她之时,也已决定将一切交託给命运。纵然他从不信天信地,可此时此刻,他固执地仍要赌一赌。 若她的愿景,是望他保她安平,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带离此地,许她安定。 可若她的愿景并非此,谢翊亦不知,他该如何为之…… 然而,令谢翊未想到的是。 她竟是抵着他的手,将那玉镯毫不犹豫地推了回去,「谢翊,我不要。」 她娇娇在笑:「你且收回去。」 谢翊却握紧拳,死活不肯收回去。 他知晓,若真收回了这玉镯,今日离别后,闻月定当生死难料。 他当真无所畏忌她的生死?谢翊在心中此般问自己。 可固执紧攥的拳,早已暴露了他不甘的心。 谢翊背负过手,不让她有机会再将玉镯塞回给她。 他侧过脸,不叫她看见他的表情,口气偏执同她道:「我辰南王府规矩,便是不能欠人人情。你虽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可你先前既救我一命,今日我定也保你性命安康。这玉镯你收是得收,不收也得收,待我确认你性命安好无虞,自会收回去。」 他话音甫落,罗宏便再也熬不住,「世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罗宏兀自从队伍中走出,咬牙睨了眼闻月,压在谢翊耳边,中肯劝道:「夷亭战乱一事,绝不能叫旁人知晓,若引出祸患,定叫人猝不及防。更何况……」 罗宏瞥了眼正躺在闻月掌心中的那根玉镯。此刻,闻月正好奇把玩着它,满脸天真茫然,甚至还甜甜朝罗宏笑。 罗宏又急又气,「殿下,那玉镯是太后亲赐辰南王妃的礼物,乃千年青玉所制,是要留给未来的世子妃的。若叫她磕了碰了,哪日太后提起,可该如何交差。」 谢翊紧绷着一张脸,未应。 须臾后,他摆了摆手,吩咐罗宏等人先行远退至一旁等候。 谢翊引着闻月,走至溪边一棵葱茏的大树下。 彼时,日光自那树叶罅隙中落下来。半明半昧地,映在闻月姣好的面容之上,叫人恍有隔世之感。 如此情境之下,谢翊眼中的她,好似也只剩个影了。能看得见,却再也摸不着、触不到。那股被迫失去的无奈情绪,充斥在他心间,叫他无法再安定下来。 霎时间,他心中已下了决定—— 他要带她走。 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 偏生闻月还不知大难即将降临,还在那儿酣甜地笑着,睁着双灵动的大眼,不解地问:「谢翊,方才听你意思,怎像是我有性命之忧?难不成医馆中发生了祸事?」 「并非。」谢翊艰难抿出一丝笑,「只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那就好。」 闻月狡黠笑笑,见他双手陈展,心头生了一计,作势就要将那玉镯塞回去。 相处多月,谢翊对她的小心思早已谙熟得很。 见她将手伸过来,他早猜到她的想法。 趁着她伸手的那一瞬间,他不落痕迹地抓过那玉镯,握住她盈盈的小手,擦过她手背,将那玉镯套进了她的腕里。 不用罗宏提醒,谢翊也知道这玉镯意味着什么。 把玉镯赠给一个仅是救过他一名的民女,在旁人眼中看来,定是魔怔,是疯狂。 可只有谢翊知晓,他等这一刻到底等了多久。 那些疯狂的、隐忍的欢喜,早已叫他失去理智。 他不想让她死,更决不能叫她就此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她刚浣过衣的小手,尚且湿漉。 他捏着她的手,送过那玉镯时,尚能摸见她指腹细小的茧子。 那些茧子经年累月,已显粗糙,擦过谢翊的手,也一併摩挲在他心头。 那些藏匿已久的情绪,早已在心中饱胀,鼓得四周只剩一张薄如蝉翼的膜。而今那双手甫一磨过时,已破了那张单薄的膜,生出了个洞,叫那些无法抑制的情愫,几欲喷薄而出。 四目相对,谢翊眼中情绪汹涌。 闻月显已察觉不对劲,却因不谙世事,根本不懂他如此情绪是因何而起。 她自然而然地,将衣盆、鞋子统统放到地上。须臾后,她与他对视一眼,不顾他的反对,将那玉镯脱了下来,主动握上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将镯子送回去。她说:「这玉镯你必须得收回去,并非因我不接收你的好意,而是……」 「而是什么?」 她迎上他的目光,神情灼灼—— 「因为你许我的愿望,我迫不及待,此刻就要兑现。」 「哦?」谢翊蹙眉,「你已想好了。」 「正是。」她笃定如斯。 活了二十余载,谢翊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忐忑。 以辰南王府的势力,即便是今日她开口要他救下夷亭悉数百姓,他皆有能力寰转为之。谢翊无所畏惧,却偏偏害怕,她所说出的话,是要他违背本心的。 他尚还记得,半月前,邻村青梅竹马的阿林生病,闻月前去探望,谢翊意外得知,那阿林竟是同闻月定过娃娃亲的。思及至此,他不容自己坐以待毙,故意从中作梗,扰得阿林母亲再不允闻月入家,誓要与她断绝往来关系。 那一夜,闻月独坐镜前,掉了好久的泪。 谢翊立在窗前,生怕她出事,悄悄守了她一夜。 能让她为之落泪之人,定在她心中分量颇深。 若闻月的愿望为那阿林…… 谢翊光是想想,心中就像是打翻了醋罈子,满心满眼皆是酸与涩。 可即便满心的不愿,谢翊仍是张了口,固执道:「说吧,我定为你效犬马之劳。」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闻月不太信。 「那是自然。」 「那我真开口了?」 「好。」 得谢翊应允后,闻月向他走进一步。 他高出她将近一个脑袋,她抬眸看向他时,略微有些吃力。 轻轻踮起脚尖,她试图凑他更近。 彼时身旁分明无一人存在,她却因胆小怯懦,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压在他耳畔的娇羞声线,好似风一吹,就要随之弥散似的—— 「谢翊,你娶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可即便如此,谢翊仍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纵横沙场多年,谢翊自认待人待物处变不惊,从容淡然。可时下的情绪,他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唯独知晓的,是他胸腔中的那颗心,已跳到近乎失去了节奏,连那双手都在不自觉地颤。 他本能伸出手,试图将她抱住,可又生怕如此唐突举动,引来她的不快。 小心翼翼地,他收回手,负在身后,强压住情绪问她。 「阿月,你可知我是谁?」 「辰南王世子谢翊。」 她自知同他说嫁娶的突兀,挠了挠后脑勺,脸颊不自然地飞红。 她嘀咕着:「方才你下属说漏过嘴了。」 隔了半晌,谢翊并未有回音。 闻月自知此事过于轻浮冒昧。她是识相的人,自知强人所难,便跨出一步,作势就要离开,当做一切未发生过的模样。 然而,未等她走开一步,身后蓦地一阵掌风袭来。 一双大掌,已团团握住她的小手。 身后,男子嗓音又低又哑。 对着她娇小背影,他克制着情绪,口气郑重道:「我非普通百姓,为政事所累,今后或许将有三妻四妾。」 闻言,她唇角缓缓上扬,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娇娇笑笑。 即便过去两世,谢翊仍旧记得,她当时的一颦一笑,以及所说的每一个字眼。 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地叫他永生无法忘怀。 长溪之上,阴翳之下。 两人凭依树下,青灰高山是见证,大树为媒。 她赤着脚,白皙脚趾与脚底石块仿融到一块儿。 掂着脚,她压在他耳畔,语气毅然决然,唇角笑意恍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喜欢你,便要同你在一起,不管三妻四妾,我都要嫁你。」 她话音甫落,山中便响起白日惊雷。 因儿时逃难往事,她自来害怕打雷。 立在石上的脚勐一滑,她险些就快栽下去。 好在谢翊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住,压入怀中,以手替她附于两耳旁,以此隔绝惊雷。 他低首,将视线与她重到一块儿。 当下,即便被合着耳,闻月亦能瞧见,他唇角开合,笑意幽幽,同她道了一个「好」字。 这是两世以来,闻月第一次同他说喜欢。 也是,最后一次。 那日晌午,闻月扔了浣衣盆,赤着脚上了他的马背,与他一道奔赴上京。 从此江南故土,一生再未魂归。 那时,谢翊尚不知晓,闻月一直有个夙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那便是寻找她的亲弟,闻昊。 而他满心欢喜,沉迷了两世的那一幕。 也不过闻月为寻闻昊,而给他编织出的一派美好梦境。 她从父亲那儿知晓,闻昊此刻正在上京。 可上京之路迢迢,她根本无法凭一人力量过去。也因此,她看上了落难的谢翊,看上了他背后庞大的辰南王府势力。 儿时与父亲一道被人追杀,生死难测,颠沛流离,已叫闻月胆战心惊。这一世,闻月需要有个人,拥有庞大的势力,以他的势力保她、保闻昊一世安康。 这也是当初她选中谢翊的理由。 她很聪明,她知晓居于山野的她,错过谢翊,便再也无法碰上如他那般的人了。 因此,她宁可赔上婚姻、幸福,也要将他牢牢抓住。 闻月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可她绝未曾料到,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也是……有感情的。 第88章 真相 而今, 谢翊寝殿, 同一榻上。 回忆起前世所歷, 两人心中皆有一番记忆。 那年春山之中, 也绝不仅仅只是谢翊一个人的回忆那般简单。 风拂过纱幔, 窸窣作响。 谢翊仍旧合着眼,但一双强有力的臂膀, 却无分毫片刻离开过她的身子。 一片静谧之下,他沉声开口:「那年定宁城中, 你燃了红烛, 主动盖了方巾, 同我成了亲。你可知那一夜,红烛映你脸上, 那般好看。我便是前世死前,都无法忘怀。我以为你当是爱我的, 可仔细想来, 我后来多次追问过你,关于你是否欢喜我一事,你皆是避而不答的。」 他语气温柔,声线含情。 闻月心中微有动容, 却仍装出一派决绝模样, 冷哼道:「你若当真对我用情至此,后来那王府百来姬妾又是怎么回事?」 「你可记得,你前世中的那一箭。」他兀自打断她。 「记得。」 那箭直穿闻月臂膀,血流如注。 她恨恨道:「那一箭可是为你挡的, 我哪能不记得。就因为那道伤,落了疤,我那破败的身子再入不得辰南王谢翊的眼,不久便失了宠,遭人欺凌不断。」 他未回应她的讽刺,只低声道:「若我说,当年那箭是冲着你来的呢?」 「怎么可能?」她反驳,「前世我在上京并未树敌,怎可能有人想杀我?!」 「起因是我。」 谢翊淡淡吐了四字。 须臾后,他咬牙道:「那时,七皇子对于辰南王府在夺嫡之事上保持中庸,已是不悦。而我不远万里,带你由江南返京。回京之后,院中亦只有你一人之事,已叫七皇子知晓我心意。于是,他便派了杀手,想藉机杀了你,以儆效尤。」 回忆起当时情状,仍叫谢翊心有余悸:「当时我虽及时制止,但那箭还是射穿了你的肩,血如泉涌。我恐惧失去你,急忙找来御医,也就是那一夜,我意外知晓你怀上瞭然儿。那时父王中毒已深,病入膏肓,知你有孕亦是欣慰。父王同我建议,我保得了你一时,却绝保不了一世,若王府内院无旁的女人作为遮掩,无论是七皇子还是旁人,总有一日还要将主意打到你身上。」 他每字每句,闻月皆是听进了耳里。 或许有那么一刻,她是有所动容的。 可想起前世含冤死去的不甘,她仍旧无法就此翻篇。 她轻蔑笑着,讽刺他:「谢翊,你这番话当真用情至深吶。」 她话音刚落,谢翊捏着她的臂,不过轻轻一扯,便将她翻过了身来。 闻月一惊,睁大了眼,却意外的,在黑夜中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 同一个枕头上,两人近到几乎鼻尖紧贴。 谢翊哑着嗓子:「阿月,无论你信不信,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她未应声,他继续说:「我知你不喜与人争宠,因而我父亲之建议,直至他逝世前,我虽心有动摇,却并未遵从。可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何意?」 「你重伤清醒那夜,我截获了你送往江南的书信。」 不自觉地,闻月眉头拧成一团。 当年,夷亭遭外贼入侵,巧儿因远嫁而逃过一劫。闻月担心她近况,两人便时常有书信往来。前世她不识字,每逢写信回乡保平安,皆要那与她交好的医女帮忙。那夜她重伤清醒,医女正好前来,她见多日未给巧儿回信,恐好友担忧,便冒险请医女写了信。 至于那信中写的是什么,闻月远比谢翊更清楚。 谢翊沉声道:「那封信中,字字皆是你寻找亲弟之艰辛。我那时方才知晓,你上京意图并非心仪于我,而是为了他。至于我,只是个你预先替他选择的安稳靠山而已。阿月,你可知晓,读过那封书信后,我整颗心皆是冷的。」 闻月紧抿着唇,无法回应。 她自知在寻找闻昊一事上,她确实是做错了。 重生之后,闻月曾仔细想过,或许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在谢翊于夷亭许她那个心愿之时,若她直白说出,她的夙愿为寻找闻昊,而非嫁她,是否一切都将有所不同…… 她不会踏上那上京路,亦不会嫁给谢翊。 凭依着那数月的照拂,以及谢翊心中对她的那几分情愫。运气好的话,或许她能成为他心头一颗硃砂痣,偶尔想起时,还能有三分难忘回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又或许,她会被战火吞噬,谢翊会将对她的感恩,转嫁到闻昊身上。他会动用手下全部力量,替她寻到闻昊。在闻月见不到的多年午后,闻昊一切安然。 只可惜,一切并没有如果。 那时的闻月太贪心了,她不仅贪心地想寻到闻昊,她贪心地,想要得到谢翊这一座,她一生所能见的最大靠山。 闻月心中有悔,谢翊又何尝不是。 黑暗中,他伸出手,温柔地抚触着她的眉骨、脸颊:「我尝试尽办法,却发觉你对我根本毫不在意。我向来自傲,却因你没了底气。那时,我恼你,却更恼我自己。为了激你,我才想到了父王所提的那个办法。而父王的死,更让我知晓在乱世之中保护家人的难处。也因此,为了保你,亦为了我的私心,我开始广纳姬妾,假作宠幸,以此掩人耳目,藉此保住你和我们未出生的孩子。我那时荒唐的想,待我们有了骨肉,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什么都会好的。只可惜,我后来方才知道,寻不到闻昊,我是根本无法留住你的。」 他话音落下后,寝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谢翊的话,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闻月虽装作冷漠,实则也听进去了大半。 前世晔帝重压之下,谢翊独自支撑王府的困难,作为他的枕边人闻月亦有所知晓。可即便他所说的确为当年真相,闻月亦不会断然听从。 因为如此真相,闻月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的。 若原谅谢翊,那胎死腹中的孩儿、还有那三年京中的委屈,该何去何从? 若不原谅谢翊,今世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坎,永远无法过去。 思及至此,她唯独能说的,唯独能做的,也只是干巴巴的那一句:「你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他扬唇幽幽笑了。 夜色之中,他唇角笑涡时隐时现。 他与她挤上同一个枕头,低首,凑近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他声线淡然,满含平静的味道,「阿月,你知晓的,前世之事何来凭证。」 他的话无可厚非,前世之事到了今世已无迹可寻。 可即便如此,前世所经歷的一切,仍旧是闻月心中的一道疤。时时提起,时时伤痛,无计可消。 寝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或许是经谢翊提起,闻月合眼欲睡时,前世一切宛若过往云烟,不断在她眼前更迭。 她醒了又梦,梦了又醒,往復多次已有些精疲力尽。 身旁,拥着她的男人唿吸渐渐平稳下来,恍惚是入了梦乡。 方才闻月竟梦见了前世,谢翊同徐冰清出双入对的恩爱模样。 谢翊怀抱然儿,徐冰清挽着他,两人有说有笑。好似他们三人,才是理所当然的一家人似的。 前世,虽说是闻月插足他们青梅竹马,先行入了谢翊的门。 但徐冰清可是后来居上,不仅抢了她的男人,还抢了她的孩子。 那口气,堵在闻月胸口,是死活不甘心咽下的。 她用力踹了脚同榻的谢翊,装得若无其事:「哦,对了,你口中既对我用情至深,倒不如同我解释解释,你与那相国之女徐冰清又是怎么回事?」 闻月担心被他瞧出在意,佯装得毫无所谓。 可过了好一会儿,她仍未听到他有所动静。 一气之下,她再装不出平静之色,回过头去,正想揪着他的衣领,叫他同她好好解释一番,却再见了他沉默安然的睡颜之后,无奈吞下了气焰。 她恨恨又踢了他一脚,在心中暗骂。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太子身中川沙毒之事,叫人匪夷所思。 若闻月所言非虚,下毒之人乃她父亲,那她父亲生前在京中轨迹,便是破解这迷局的关键。 而闻月父亲身上,身为太医、曾早贬谪、祖籍南疆,这三个因素结合起来,竟与前世谢翊在替她寻找闻昊过程中,意外搜寻到的那名赵太医背景极为类似。 经多方打听,梳理线索,二人最终寻到了赵太医生前故人,也就是赵太医管家的所在位置。 眼下,能否从这赵太医身上寻到线索,似乎已成关键。 然而,根据冀州探子来报,寻访到那位管家后,他极不配合,不仅多次将探子驱赶出门,还严词否认他生前曾在赵太医府上务工,更扬言从未去过上京。 依管家的反应,一切似乎仅是个误会。 可捏着这唯一一条线索的闻月,到底是无法死心。毕竟寻找赵太医生前线索,不仅关乎着太子身上的秘密,更关乎着,她或许能藉此寻到闻昊。 眼见冀州传来的消息越发少了,闻月再也坐不住。 是夜,她央了谢翊,两人一行,奔赴冀州。 两日后,冀州郊外,黄沙漫天。 闻月一席红纱裙,遮面的纱巾半明半昧,将将露了双明眸善睐的眼。谢翊与她共乘一骑,一身玄黑大氅,贵胄天成,策马扬鞭好不潇洒。两旁路人见状,纷纷恻目。 许久后,谢翊握了马缰,停在一户人家的竹篱前。 而此处,正是那赵太医管家所在。 迫不及待地,闻月便要翻身下马。 谢翊见状,单手持马缰,另一手固住她手臂,提醒她:「你且小心些,那赵太医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我两世查到他身上时,皆从宫内编纂处得到过不少假消息,而那些假消息还是得了多方证实,方才撇除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闻月蹙眉:「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扰乱视听,不想让人寻到赵太医身上?」 「极有这种可能。」 「会是谁呢?」 「目前未知。」 谢翊松开了手,护她下马后,跳下马背,将马缰束到一旁的树下,「对了,那管家不知为何,对人防备心颇重,前头好几队探子皆是无功而返。阿月,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你放心」,闻月颔首。 闻月立在那陈旧的木门外,抬手扣门。 不消须臾,便有缓慢的脚步声自里头响起。 自院内,走出了个白髮苍苍,佝偻着背的老人。 见着她的第一眼,老人白眉微拧,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未着急开门,转身从后院中取了扫把,方才走向院门。 老人语气不善:「我早同你们说过,我根本未去过上京,更不知道什么赵御医,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老朽生计,小心我明日报官去!」 语毕,他敞开了院门,挥起扫帚,就往闻月身上去。 谢翊眼疾手快地抓着她的臂,将她往后带了一步,否则那满是荆棘竹条的扫帚,定能将闻月的衣服刮花。 闻月却不死心,还迎上去:「老人家,我当真有要事相问。」 「我管你什么要事?!」他一双老迈的眼紧盯着她,狠戾道:「没去过上京就是没去过上京,问一千遍都这样。」 老人话音刚落,有一中年壮汉从屋里头迎出来:「父亲,发生何事了?」 「儿啊,又有人不死心,上门来问那劳什子赵御医的信了。」 「父亲别管了,赶人的事儿交给儿子。」 寻赵御医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老人早从他们不凡的衣着中寻出猫腻。一见两人一身打扮不像是当地来人,便心生警觉要将他们驱逐出去。 壮汉接过了老人的扫把,作势又要往两人这边来。 老人对儿子的武艺很是笃定,佝偻着背,安心往屋内挪去。 也偏就是这时,老人驼背远去的形象,与闻月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一瞬间重叠。 她依稀记得,父亲在进宫为御医前,曾收置过一个流浪的老人。老人祖祖辈辈被驼背之患所困扰,不过四十背已直不起来,痛苦不已。父亲为他针灸,解他伤痛,他无酬可给,便提出在府中做工为报。 父亲自来遇上贫苦之人问诊,是不收取诊金的。可见那老人孤苦伶仃,无子无女。且彼时闻月母亲离世,闻昊与她皆无人照料,便寻了藉口,留下了老人。 前尘之事涌上心头,闻月不由蹙了眉。 本能地,她对这着那个背影,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称唿—— 「陈叔。」 第89章 陈叔 老人身形勐地一震, 须臾后, 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壮汉把扫帚横在闻月身前, 嗤笑道:「这街坊乡邻皆知我父亲姓邹, 你们竟连姓氏都没弄清, 便贸然上门,到底是意欲何为?」 壮汉话音甫落, 老人已快步从后头迎上来。 他抢了儿子的扫帚,勐地一把摔在地上, 站定在闻月跟前, 语气之中满是讶异:「你是何人?」 老人此举已确定了闻月心中猜想。 再见故人, 闻月摁着胸口,激动得不能自已:「陈叔, 我是闻月。」 老人怔在那儿,一双眼根本无法从闻月身上挪开。 不消片刻, 那枯藁的眼中已被泪水浸满。 隔着一道门槛, 老人跪在闻月面前,握住她的手:「小姐,老奴真没想到,已近腐朽之年, 竟还能有幸遇上小姐。」 闻月同样眼眶湿热:「陈叔, 快请起来。」 * 半个时辰后。 冀州城外的院落内,已不復先前那般剑拔弩张,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平和。 壮汉搬了桌凳出来,他妻子给添了茶水, 两人知陈叔故人来访,识相地回了院中,留闻月、谢翊与陈叔一道,坐在院中闲谈。 陈叔抿了口茶,好奇道:「所以说,先前那些人皆是小姐派来的?」 「正是。」闻月点头。 「如此看来,当真是误会一场了。」回想起先前唐突举动,陈叔倒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老爷被废去御医之位后没多久,我便流离失所,四处逃亡,那些年对旁人防备惯了,至今都没能改掉这陋习。」 「防备着些也是好。」 「对了,不知老爷而今如何?」 提及父亲,闻月眸子黯了黯,「被废去御医之位后,父亲被赐了哑药,在我二人至江南逃难途中,遭人暗杀,被砍去了十指,虽勉强撑着活了几年,却在两年前,因病故去了。」 陈叔握紧拳,勐敲了记桌面:「老爷悬壶济世,为人良善,却遭如此结局,实在叫人心寒!」 闻月咬着牙,不置一言。 若非父亲遭废,在前往江南途中遭人暗算,或许他们那个家,不至于散得那么快。闻昊也不至于会消失人海,音讯全无。她亦不用赔上前世性命,去那上京走一遭。 好在,而今陈叔在场,或许能为当年一切寻个答案。 闻月沉眉,望向他:「陈叔,你可知闻昊消息?」 陈叔摇头,遗憾道:「小少爷之事,未能得知。只知当年,老爷似乎帮了宫中某个贵人一个大忙,贵人曾许诺,愿为老爷子女在京中留个好差事,但有且仅限于一人。也因此,当年老爷逃去江南之时,仅带走了病弱的小姐您,而非小少爷。想必,那个好官职,老爷是想留给小少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您可知那贵人是谁?」 「不知。」 「那父亲可曾提起过什么?」 「亦未曾。」 话到这儿,线索近乎是断了。 扑了场空的闻月,霎时有些气馁,摊开手,整个人皆是没了力气。 偏就在这时,一双男人宽厚的大掌,覆上了她的手,在桌底下将她团团握住,给予她力量。 她错愕抬眸,未来得及对上谢翊的目光,却已听见他朝陈叔发问,「您可知闻月父亲生前,在宫中可是医治何人?」 「老爷从未曾提过,但是……」 「但是什么?」 陈叔回忆道:「有一夜宫中太监深夜造访,老爷入了眠,是我开得门,引的路。那太监行动鬼祟,我便起了防备,见他进老爷房中,与老爷对话,我便趴在门外偷听。那夜,我隐约听见,老爷似是在宫内为皇后诊治,而那所诊之患……是不孕之症。」 「不孕之症?」闻月玩味道。 「是啊。」陈叔感慨道:「小姐那时年纪尚小,不清楚情况。那时皇后入后宫七年却未能有孕,太后对此颇有微词,几欲将皇后从那位置上拉下来。可偏偏就在那剑拔弩张之时,皇后竟意外有了孕,生下了当今太子。」 陈叔显然未知太子所中川沙毒,可他说出的话,却句句与太子、与皇后一脉相关。 很显然,闻月父亲之事定与皇后大有关联。 难道闻月父亲生前所医治之人正是皇后? 难道他是因为知晓了皇后的意外秘密,所以才会被废时,被人赶尽杀绝? 而闻昊,或许是落入了皇后手中作为拿捏的把柄? 可若当真如此,那把柄、那秘密又会是什么? 闻月心中一团乱麻,完全理不清头绪。 第90章 换子 自屋内传出一道童音, 打破了闻月的思索。 一名六七岁的女童娇娇唤着「爷爷」, 又蹦又跳地跑到陈叔跟前。陈叔见了她, 笑出了满脸的褶来, 不顾佝偻着的背, 一把将她抱起,举得老高。女童很是快乐, 咯咯笑个不停。 不过须臾,那壮汉便从屋里追了出来, 自陈叔怀中抱过女童, 打了记她的屁股:「茵茵, 父亲跟你说了多少遍,爷爷有客人在, 待会儿再找爷爷玩儿。」 被唤作茵茵的女童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却仍是乖巧地顺从父亲, 跟着壮汉重新进了屋里。 祖孙三代,共居一处,父慈子孝的场面,委实叫旁人羡慕。 可闻月见此情形, 却觉得纳闷, 「陈叔……您是何时有了子女?」 依照她的记忆,在父亲收留陈叔之前,陈叔皆是孤家寡人、独自流浪。而今过去不过十载,陈叔是从哪儿得来那么大的儿子, 以及孙女? 陈叔听完,瞭然笑笑:「这便是我要同小姐说的。」 「什么?」 陈叔遥遥望向院外,声音有些遐远:「十年前,老爷未曾蒙难时,因擅用毒医人,而声名远播。那时,一名壮汉带着怀孕的妻子前来问诊,道是妻子勿服毒蘑菇,有性命之忧。老爷不忍看那妻子一尸两命,便用尽全力替她医治,总算保住了她以及腹中胎儿。后来那妻子足月难产,也是老爷施救,母子俩方才脱离了险境。可命运终究不放过这一家可怜人,不过三日,那妻子不过是回头煲了碗粥的功夫,再回房时,那将将出世的孩子竟是丢了。」 「那孩子被谁偷走了?」闻月急道。 陈叔却摆了摆手,示意她莫急:「那男孩是如何丢失不得而知。但十年前,老爷临出事的前夜,他曾把我叫进书房,说出的话叫我一生难忘。」 「父亲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回忆起往事,陈叔目光矍铄:「老爷行医多年,虽为宫内御医,却俸禄微薄。那一夜,老爷将他所有压箱底的盘缠都给了我,要我带着他们去寻到那名壮汉以及他的妻子,带着他们,远离上京,再不回头。除非多年后有一日……」 陈叔抬眸,直直望向闻月:「除非有一日,您与闻昊其中一人,寻上门。」 闻月由此推理道,「所以那唤您为父亲的壮汉,便是那个丢了亲子的男人?」 「正是。」陈叔说:「我遵照老爷的嘱咐,拿了盘缠去寻他们夫妻二人,却不想正撞见有人意图杀他们夫妻二人。好在那壮汉是个练家子,几招过去,便将那些刺客打趴下了。老爷被贬,我又恢復流浪之身,那壮汉眼见上京待不得,又顾念着先前老爷恩德,便将我一同带离了上京。因同为天涯沦落人,于是三人认做家人,改了姓氏,以此掩人耳目。」 陈叔话音刚落,闻月已感知到,有什么秘密唿之欲出。 皇后七年不孕,却在父亲贬谪前没多久,诞下麟儿。 父亲知祸患来临之前,央了府中最可靠的管家,去与那对夫妇碰头。 而那对夫妇,却在不久前,因故丢了刚出世的儿子。 回想起皇后对待太子的怪异举动,以及皇后对权力之事的热衷。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皇后为保后宫之主之位,不惜偷梁换柱,以狸猫换太子,藉此坐稳那个位置。 而身为御医的闻月父亲,正是知晓其中要害的关键人! 也因此,父亲因办事不利遭贬,其罪虽不致死,却第一时间被人灌下了致哑的毒酒,以防他说出什么。而在两人逃亡江南的路上,那些刺客即便冒死入了父亲布下的毒瘴,也要砍去父亲手指,担心未来被他写出了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因为她父亲身上,藏着足以撼动宫闱、朝廷的巨大秘密! 光是想到这些,闻月浑身便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否意味着……闻昊留在京中,可能并非是因为那贵人施捨的一官半职,而极有可能是皇后要挟父亲的一颗重要棋子。 闻月咬牙,同陈叔道:「可否,让我同那夫妇一叙?」 「自然。」陈叔主动站起身,「我引你去。」 彼时,壮汉夫妻二人正在屋内逗着小女儿,场面一派温馨。 强打精神,寒暄几句后,闻月进入正题。 她低眉望了眼那六七岁的女童,抬眸问道:「两位可记得,你们先前丢失那孩子,可有何特徵?」 「那孩子,后颈有块胎记。」妻子回道。 壮汉抱起女儿,「姑娘可是有我们那大儿子的线索?」 闻月摇摇头,说没有。 不是闻月不想说,而是当前现状,关于宫闱之事及父亲的秘密,越少人知道约好。否则引火烧身,害了这无辜的壮汉一家,定叫她自责不已。 荒原上响起几声惊雷,像是有暴雨将至。 眼见时候不早,闻月与谢翊便欲回到冀州城内。 临行前,陈叔送二人至院外。 并肩而行时,闻月问陈叔:「对了陈叔,您可知为何在寻找父亲生前宫内踪迹时,竟查出父亲不姓闻,反倒姓了赵?」 陈叔嘆了口气,「一入宫门深似海,或许老爷生前早已料想到,终有一日会有祸及子女,所以在进宫前便早早为自己改了姓氏。」 「您可是……猜到了什么?」 「老朽从不妄加猜测。」 陈叔捋了捋鬍子,遥望天际:「老爷是救我命、赏我饭的恩人,老爷既说了要我守着那家人,我至死亦会完成使命。好在,我不负老爷所託,总算等到了小姐您。」 父亲生前的故事,在闻月心中渐渐描摹出轮廓。 她虽无法得知,父亲生前在上京之中的轨迹,但她隐约能感知到,后来饱经风霜,又哑又残疾的父亲,曾是用性命拼死保护过她和弟弟的。 回冀州城的路上,狂风席捲而来。 谢翊单手持着马缰,另一手不落痕迹地敞开大氅,将衣着单薄的闻月裹进了怀中。眼见她目光涣散,眼眸低低垂着,谢翊好奇问她:「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转过脸,从他怀中抬眸,粲然一笑:「你猜猜。」 「你定在怀疑,太子非皇后所出。」谢翊腾出手,颳了记她的鼻尖。 「嗯。」闻月点头,「你可观察过那女童长相。」 「与太子有几分相似。」 「确实。」 闻月回忆道,「当年我与父亲逃难至江南,一路皆有人追杀,若非父亲擅用毒,我二人早就死于非命了。我从前曾好奇,到底是谁非要我二人死去,如今想来,或许是父亲知晓且操作了旁人的秘密,所以不得已要被封口。」 「回上京之后,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 谢翊从身后掏出一枚瓷罐,递给闻月—— 「我以替那夫妇寻子之名,要了他二人之血。」 「是非曲直,不久后皆将有定论。」 * 幽静的宫内长廊,太监引在前,闻月跟在后。 自冀州回来后,闻月便再次投入了为太子教辅一职,而今正在去往东宫路上。 太傅为皇后一派,因而前两日,因太傅在场,她一直无法在太子身上寻找线索。 今日在谢翊的帮助下,太傅因病告假,无法前来,只剩闻月在场。 验证太子是否为那夫妇亲子之事,若交由旁人做恐生事端,闻月是离太子最近,也是最不易被察觉之人。因此揣摩之后,两人商议决定,此事由闻月来做。 皇后当初截了闻月为太傅,是想利用她,要挟谢翊。 可皇后绝想不到,机缘巧合,此事竟成就了两人的谋略。 闻月攥紧了揣在袖中的瓷瓶,小心翼翼跨进东宫。 彼时,太子正由侍读陪伴,在殿内练习书法。闻月见状,便安静在一旁候着。 太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不过半个时辰,已写得不耐烦了,照例嚷嚷着要出去玩儿。若换做平日,有太傅在场,定是不允的。可闻月今日有要事探寻,故而不过太子闹了几声,她便松了口,摒退了众人,携着太子,进了殿前花园。 太子喜欢蹴鞠,闻月便陪他一道儿玩。 见他高兴玩得满头大汗,闻月也不急叫他休息。 她假装试探温度,悄悄将手,伸进了太子的后颈里。 果不其然,太子后颈当真如那壮汉之妻所说,竟有一块蓝紫色的胎记。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知晓此事时,闻月依旧是惊得心脏狂跳。 从江南乡野,到上京,再入宫闱,闻月决计想不到,这重生一世,如此重大的宫闱秘密竟然叫她亲眼见证。前世之中,她身边到底还埋藏了多少祸患,她根本想不到也猜不到。 眼下,太子胎记虽能做佐证,但却不足以为完全证据。 倘若哪日闹到重病的晔帝那儿,兴许皇后一句巧合便能打回去。 也因此,闻月需要更直截了当的证据,比如…… 滴血认亲。 悄悄地,闻月从手中取出一盏空瓷瓶,打开了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趁太子玩够了,回殿内的间隙,闻月故意快步走在他跟前,佯装无意,将那空瓷瓶倒翻了过来。 「啪嗒」一声,一枚玉佩落在地上时已裂成两半。 她装作不知,继续朝前走。 而此刻,她身后,太子单纯只以为闻月是丢了玉佩,皇后曾一再嘱咐他要同国师打好关系,也因此,毫不犹豫地,太子便蹲下了身,将那碎成两半的玉佩捡了起来。 捧着那两片碎玉,太子急忙递过去,「国师,您玉佩碎了。」 「无碍。」闻月停下步子,温婉一笑:「多谢太子帮忙。」 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国师不必客气,您是我老师,学生为老师捡玉佩,不过是随手之劳。只是这玉佩裂了,倒甚是可惜。」 「碎玉锋利,殿下小心别割到了手。」 「无妨的。」 伸手去接碎玉时,闻月假装不经意捏了记太子的小手。 那碎玉边缘极为锋利,不过轻轻一捏,太子指腹便被划伤,顿时沁出血来。 而此刻,太子并不知晓,那两片碎玉早在落地时,便已碎裂成两半。而碎玉更是一早经闻月打磨过的,便是轻轻一握,便能深入肉里,扎出血来。 这是闻月早已布好的局,谁都逃不掉。 「为臣捡枚碎玉,却叫殿下伤了手,是臣的过。」闻月作势要跪下去。 太子急忙扶住她,「国师,无事的,只是小伤。」 「谢太子宽恕。」 「您快起来吧。」 太子虽嘴上装得若无其事,但一双眼却吃痛红了。 眼见血仍在往下淌,闻月垂眸,摊开他的掌心,语气关切,「这玉佩碎片隐约像是扎进了殿下掌心,若不挑去,定疼得慌。微臣从前学过些行医皮毛,殿下稍后,我替殿下挑出来。」 话音刚落,闻月便拔下金钗,开始在太子掌心拨弄。 太子咬牙道,「麻烦国师了。」 闻月瞧出他的害怕,嘱咐道:「从掌心皮肉中挑出碎玉,场面未免血腥了些,太子若害怕,便别开些眼吧。免得见那血肉淋漓场面,害得晚上闹梦魇。」 太子年纪尚小,仍是怕痛怕苦的年纪。 闻月一番体贴的劝慰后,他便安心别开了眼。 眼见太子转移视线,身旁亦无宫人在场,闻月眼疾手快地抬起空瓷瓶,接了两滴太子的血,便立马盖上盖,收回袖中。 所有的一切,自这一刻起,都将迎来盖棺定论的答案。 晌午,在陪侍太子完成功课后,闻月照例返回。 甫一坐上回府马车,闻月便迫不及待地取出那藏有太子之血的瓷瓶,取了一盏清水,将血滴入碗中。 与此同时,她悄悄从马车一角翻出另一相似的瓷瓶。而那里头储存的,正是先前在冀州,那名壮汉的血。 怀着忐忑情绪,闻月将壮汉的血同样滴入碗中。 即便闻月心中早有预感,可见那两滴血完全交融到一块儿时,她的眼眸仍旧忍不住地惊讶睁大。 太子竟当真是那夫妇之子! 这也便意味着,太子并非皇室之人,而是在皇后的秘密操纵之下,借他李代桃僵,维稳后宫第一人宝座的工具。 若换做晔帝未重病前,此事或将成为扳倒皇后一脉的绝佳机会。 只可惜而今晔帝不省人事,皇后垂帘听政,即便能证明太子并非晔帝亲子,亦无足轻重。 思及至此,闻月不由心下大孩。 她急忙唤了车夫,快些离宫,希冀将此事早些告知谢翊,与他一同做出判断。 可令闻月未想到的,未等马车驶离午门,已有一行人拦在她跟前。 为首的,正是皇后手下得力亲信—— 太监,因心。 半个时辰前。 皇后照例午间与太子一道用膳。 因太子非自己所出,且为抱养而来,故而皇后对待太子格外谨慎。 而旁人更不知,她每日同太子一道用膳,并非是爱护孩儿,而是藉此机会监视太子一举一动,谨防他遭人算计,与她生了间隙。狸猫换太子一事,虽已过去近十年,但皇后依旧步步谨慎。 权势、地位易迷人心智,自打从被人瞧不起的武将之女,到坐上皇后宝座,她便再舍不下这个位置。她恐惧太子身世暴露,害她失去权势、地位,因而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好不容易坐稳这位置十年,而今又叫晔帝昏迷不醒。眼见离那至尊之位越来越近,她愈发慎重起来。因为她要防备的,远不仅仅是狼子野心的谢翊,还有那襁褓中的八皇子,她更要小心,眼前自己所谓的儿子,会不会有一刻将自己卖了。 皇权之上,至尊宝座,皇后赌不起其中任何一种可能。 眼下,太子动筷的谨小慎微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或许是承袭了平民莽汉血缘,皇后虽教导过多次,太子却在用膳时仍爱狼吞虎咽。换做平日,面对一桌好菜,他早就飞快动筷了。可今日,太子却格外内敛,甚至动筷的动作皆是小心翼翼。 将目光挪至太子的小手上,皇后方才发觉他掌心红红的,像是受了伤的。 皇后见状,不由提防起来。她扔了筷,一把捏过太子掌心。 须臾后,她看见一条细小的伤疤,横在他的掌心。 「哪儿弄得?!」她横眉质问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给国师捡玉佩时弄得。」他越说声音越小。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也因此,皇后自来厌恶他身上出现莫名伤口。太子知道母后是心疼他,张着大眼,窃窃安慰她:「孩儿谨遵母后教诲,要同国师打好关系。至于这伤,只是小事,不碍事的,母后不信您瞧,都癒合了呢。」 「我要你同她交好,并非叫你做出如此危险之事!」皇后气得目眦欲裂。 太子挠挠脑袋,尚不懂一个小伤如何危险时,却见皇后摔了碗筷,朝外道:「来人,把崔公公叫来。」 得闻皇后召唤,崔公公急忙入内。 崔公公主管太子侍读之事已有八年,从未出过差错,此刻被皇后叫进殿内,不禁冷汗直冒。 未等他行礼,皇后已捏着太子小手,质问于他:「太子是何时受得伤?」 崔公公答道:「回皇后,是太子与国师蹴鞠之时。」 「怎会受的伤?」 「隐约是太子殿下为国师捡玉佩时,被玉佩碎尖割伤了手。」 「可有旁人见着?」 「那时……」崔公公支支吾吾的,「那时国师让奴婢们别跟着,免得影响了太子玩乐的兴致。」 皇后打断他:「太子伤口可有见血。」 「有是有的。」崔公公颤颤道,「好在国师给及时止了血。」 皇后见状,捏着护指的手勐地一紧:「国师给包扎的伤口。」 「回皇后,正是。」 皇后冷笑一声:「崔公公,你可还记得,本宫命你如何护着储君?」 崔公公浑身发抖,「储君之欢,为吾之乐。储君若损……以命相抵。」 他话音甫落,已见皇后目露精光。 她招手,换来宫人,扬袖摆手,一条性命不过是她眨眼功夫。 「来人,将崔公公,拉出去,杖毙。」 崔公公惊恐地直磕头,殿内所有宫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为他求一分情。 不过须臾,崔公公已将脑门磕破,满头是血。 可即便如此,皇后亦没有一分怜悯之心,甚至安然抬了筷子,捡了一块东坡肉送进太子碗里,「母后心疼我儿,还请我儿今后切勿小心,否则他日再伤了自个儿,那就只能拿你的宫人赔罪了。」 皇后话音刚落,侍卫已押了哀嚎中的崔公公出殿。 一门之隔,侍卫正对崔公公行刑。崔公公已近耄耋之年,不过十多下过去,已在声嘶力竭的嘶吼中毙命,一根舌头伸得老长。 崔公公陪伴太子已有九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面对此种情形,太子却一声都不敢吭。此刻,白米饭上的那块东坡肉沾满了鲜红酱汁,像极了殿内崔公公磕下的那滩血。 太子瘦小的身子抖如筛糠,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皇后拍拍他的背,召来宫人服侍,随后便出了宫。 坤宁宫内。 少年太监因心扬着葱白纤长的指,正给皇后按着太阳穴。 皇后眯着眼,眉头不似平常那般舒服松弛,反倒拧成一团。 因心向来知冷知热,见势询问,「皇后可有心事烦恼?」 皇后语气不悦,「太子今日受了伤,流了血。」 「哦?」因心回道,「可有旁人得见?」 「有。」皇后睁开眼,目光狠戾,「也便因那撞见之人是她,才叫我忧心。」 「可是……国师闻月?」 「正是。」 皇后捏紧拳,恨恨道:「早知如此,当年在江南之时,就该多派些人一剑将她杀了,一绝后患。她与她那曾为太医的父亲,皆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当年明明答应本宫会保我坐稳后位,替本宫偷来太子,却在祭坛取皇帝与太子之血时,不慎打翻融合二人之血的血祭之水,害得太子之事险些曝光。至于另一个,本宫多次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却给脸不要脸!」 皇后越想越恼,最后一拳拍在了案桌上,震得上头茶盏桌球作响。 她气极,「倘若一年前早早了结了她,不让她传出那什么劳什子的命相女之言,或许也不至于今日这般担惊受怕。当初以太子之名,将她绑在身边,本想是借她威胁谢翊,却不想如今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主子息怒。」因心替她按摩的力度又大了一分。 思虑过多,穴位酸胀,皇后没忍住,沉沉闭了眼。 太子非皇室所出之事,早在三年前,因心因办事得力,被皇后所信之后,便已知晓了。而当初,寻访那前太医之女以绝后患的想法,亦为他提出。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闻月竟有预知未来之事的能力,叫坊间谣传甚嚣尘上,甚至让晔帝都信服了,命她拜官国师,也再没让因心有杀她的机会。 因心提醒皇后,「今日之事,倒确实蹊跷。」 皇后闭着眼问:「为何?」 因心道:「主子可别忘了,前两日国师可是告过假,离了上京。」 皇后没当一回事儿,恹恹道:「不是听闻是同那谢翊郎情妾意,一道出了城,游山玩水去了嘛。」 「可若真游山玩水,怎会离了我方暗线的视线?」 「你的意思是?」 「国师与谢翊离开上京后,暗线却未能得知二人去往何地。若当真游山玩水,又怎可能防着人知?」因心危险地眯起眼梢,「此中必有蹊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皇后蓦地睁开了眼,回眸灼灼向因心:「你认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因心一顿不顿地迎上皇后目光,眼中锋芒毕露—— 「而今这时辰,国师应当还未离宫,寻个藉口截她回宫,一探虚实即可。」 第91章 威胁 午门前。 闻月幽幽朝他一笑, 走下车, 迎向因心, 「因心公公, 不知何事阻拦?」 「临时阻拦国师返程, 还请国师体谅。」因心朝她躬身,丹凤眼弯弯抿出一丝笑, 「今日太子意外伤了手,听闻当时仅有国师一人在场。太医惯常询问伤势, 想知晓到底是如何伤的, 太子尚小, 一时痛得说不清,故而只能请国师进宫一叙了。」 闻月回以一笑, 「恭敬不如从命。」 很显然,皇后对太子的伤势已生了疑, 方才迫不及待地截停闻月, 想要一探究竟。而这样的可能,闻月一早便已预知。在怀疑太子身世之后,她已开始猜测,皇后每日与太子一道用膳, 或许并非是母子亲近, 而是藉此机会看查太子。 因此,若想得到太子之血,以此滴血认亲,她有且仅有一上午的时间。 所以, 未等出宫,她便早早在马车上完成了滴血认亲之举,防的就是眼下这种出不了宫的可能。 好在,因早已预测到了此种可能,闻月早早在马车上将那装有壮汉之血及太子之血的瓷瓶用清水洗净,并将那清水一路洒在道路之上,任由水分蒸干。再在车内放上多个香囊,以此掩人耳目。 她十分自信,即便此刻因心硬闯马车,亦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因心引着闻月,重新步入宫墙之中。 行至半途,有人迎来,同因心汇报。 离得不远,闻月虽听不清二人耳语,但却能凭着唇形,隐约得见,那人口中所述与马车相关。听闻因心其人,自来事事谨慎妥帖,故而才年纪轻轻爬到了如此高位。不过他决计想不到,闻月早在这之前,早已布下棋局。 而因心,只不过从下棋之人,变成了棋子而已。 眼下,因心眉头微蹙,显然是因未寻到证据而发愁。 此举,正中闻月下怀。 既知因心在马车之中未寻到丝毫证据,闻月便坦然许多。 因而,在后来面对坤宁宫中皇后旁敲侧击的追问时,她表现得悠然自得,不卑不亢,一言一行叫皇后寻不到丝毫破绽。 但可惜的是,闻月还算漏了一点。 皇后手里,还存了最后一张牌。 而那张牌,是闻月致命所在。 彼时,在一番发问未得结果后,皇后未急亦未气。 贵妃榻上,她单手撑着下巴,把玩着珠串,不经意道:「听闻国师出自江南,父亲曾在宫中做过御医?」 「正是。」闻月埋首,不动声色,「不过家父十数年前便告老还了乡。」 「那可巧了。」皇后懒懒道:「本宫身边曾有一名赵姓御医服侍在旁,他亦是在十数年前下了江南。若非姓氏不一,时间上如此巧合,本宫还当真以为,此人与国师父亲乃是同一人呢。」 闻月说:「宫中御医无数,同年返乡亦不胜其数,巧合罢了。」 「那是自然。」皇后扬了扬团扇,美眸在她脸上流转,笑意幽幽,「那赵御医可是犯了法的,哪能同国师父亲相提并论。」 父亲生前之事,闻月本就好奇。 只可惜宫内所有关于父亲的证据近乎毁于一旦,根本无从查证。 眼下皇后主动提及,她没有不探寻的道理。 思及至此,她接下了皇后话茬:「恕臣好奇,那人到底是犯了什么法?」 皇后由因心搀扶下榻,走向闻月,娓娓道:「我朝自古便有以新生皇嗣血祭之惯例。每逢新生皇嗣出生下一年的正月,皇帝便会取血,并将那新生皇嗣的血融到一块儿,以此献祭上天。太子血祭那年,赵太医负责取血。可他到底是个愚笨蠢钝之人,竟在取血之时,失手在祭台之上打翻了血碗,害众臣认为此乃不祥之兆。」 闻月不自觉地眯眼。 她了解父亲为人,他自来正直不阿。当年替皇后做下那等狸猫换太子之事,定然对皇族心中有愧,故而不惜在血祭大典,众目睽睽之下,以身犯险,想藉此叫皇帝生疑,扭转干坤。可无奈的是,他不过是一介御医,力量实在微薄,哪争得过彼时盛宠滔天的皇后。 皇后停在闻月跟前,两人间仅剩一步之遥。 慵懒打了个呵欠后,她口气轻描淡写,但说出的话,却叫闻月字字惊心:「血祭之上犯下如此大错,那赵御医竟还想诡辩,皇帝不悦,意欲杀他,本宫顾及他往日照顾情分,倒为他求了情,只不过赠了他一壶哑药,挑段了手筋而已。」 握紧的拳,不停在颤。 担心被皇后见了生疑,闻月不落痕迹地将手收进了袖里。 父亲离世前的惨状,陡然在闻月面前浮现。 当年的哑药远不止是致哑如此简单,里头还掺了毒。那毒药灼伤了喉咙,也一併灼穿了胃。父亲虽懂自医,苟延残喘活了几年,但最后仍是屈于那毒药所遗留之症。临终前,父亲死相惨烈,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一双至死都没闭上。 最后,是闻月亲手替他阖的眼,点火烧了他的尸体。 那大火吞灭父亲时,闻月尚且记得,儿时父亲在宫门前的那次回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他曾经也是……身着医袍的,那般翩翩青年郎啊。 深吸一口气,闻月迫自己恢復平静。 随后,她朝皇后道,「皇后愿留他条命,已是仁慈了。」 「本宫哪止仁慈?」皇后装出一脸无辜模样,「本宫不止留了那赵御医的命,而且还……」 「如何?」闻月趁势追问。 皇后捏着护指,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跨前一步,对上闻月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本宫尚留了他幼子在京中。」 闻月心头汹涌,却仍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挑起眉,她淡淡回了句,「皇后当真宽容大量。」 皇后收敛笑容,提点她:「赵御医这儿子,我至今还叫他好好活着呢。毕竟若有一天,他儿子女儿长大了,本宫还指望着,他们也能来做本宫的左膀右臂呢。只是万万不要像他们父亲那般,做个愚笨蠢钝的小人便好了。」 闻月回以一笑,「皇后英明。」 「哦,对了,若本宫记得不差,赵御医之女也有国师这般大了。」 「如此说来,当真是巧了。」 皇后语气平静如斯,「同国师说这赵御医之事,也无旁的事儿,只是想藉此提点国师。人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为臣皆要好好归顺主子,不要逆主子心意而为之,万万不能重蹈这就旧臣覆辙,否则——」 皇后卸了护甲,伸出手,扶上闻月的肩。 她指尖灵活的在闻月肩头游走,一路沿着肩胛骨而上,直至停留在闻月脖颈前。张开掌,她勐地一把抓上了闻月细嫩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在闻月颈间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 皇后仍在笑,只是那笑意危险万分。 她说:「若谁敢违逆于本宫,那赵太医便是前车之鑑!」 皇后话音甫落,自殿外忽地传来太监尖利嗓音—— 「辰南王世子到!」 太监报门声未止,谢翊已以一身玄黑鹤纹袍出现在了众人视野。 彼时,他背逆着光,黑靴踏过门槛,整个人周身掩在光里,未见英俊面孔,却已有神祇降世之感。 人未至,声已道。 他朗然声线迴荡在殿内:「国师与我约好下午同游画舫,怎生叫我好等一个时辰,也未见人影。东宫寻人未寻着,既是如此,便只得来皇后这边寻寻了。」 皇后眼眸微眯,迅速从闻月脖颈上收回了手。 「哟,没想到国师当真在此。」谢翊装作恍然模样。 须臾后,他背负着手,立至闻月身旁,口中皆是埋怨意味:「那白等的一个时辰,国师定要给我个解释,否则我辰南王世子谢翊绝不善罢甘休。」 未等闻月答话,皇后已抢先一步,冷哼一声,「未请便进,后宫之内,可是容得辰南王世子殿下如此撒野的地方。」 「那臣好奇问一句。」谢翊说。 「如何?」皇后问。 谢翊微眯了眼,打量她:「皇后可是有不可告人之秘?」 遭他如此口出狂言,皇后的脸青一阵子一阵。 正当皇后想开口反驳,谢翊却抿唇一笑,将目光掉转只闻月的脖颈上,故意打断她,数落道:「比如,暗自惩处朝臣,又比如……杀人灭口?」 「荒唐!」皇后怒极拍案,「自然没有。」 谢翊反问:「既是如此,皇后有何不能叫臣入内?」 皇后捏紧了拳,登时哑然。 因心识相递来茶盏,叫皇后平復,不可怒极坏事。 皇后抿了一口,坐回榻上,舒了口气,任情绪渐渐平歇:「辰南王世子与臣子交往,本宫委实不该管,也管不着。只是国师身份敏感,事关我南施国命脉,通帝王与天事。」皇后顿了顿,视线直指谢翊,声线愈发威严:「如若辰南王世子仗着陛下昏迷不醒,试图与国师厮混,紊乱超纲,那这事儿本宫可不得不管!」 「不敢当不敢当,皇后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谢翊蓦地笑出声来,「厮混一词,更适用于皇后。」 说完,谢翊将视线挪到少年因心身上,目光意味深长。 眼睁睁地,谢翊看见皇后的拳已捏得发白,额角的青筋也在不停抖。 晔帝已近花甲之年,皇后方才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宫内关于皇后与少年太监因心之谣传,早已流传甚广。因皇后权势,宫内虽人人不敢非议,但在宫外传言已甚嚣尘上。 「砰——」 皇后推翻了因心递来的茶盏,勐地站起身来。 她一双眉横着,目眦欲裂,怒意汹涌:「本宫身心皆如明镜,哪容得着世子如此出言不逊!来人!」 殿外自有侍卫持剑而来,立至谢翊身旁。 皇后摆手道:「将世子与国师押入地牢!」 然而,未等她话落,谢翊不过三招,已将多名侍卫打趴在地。 皇后眼见情势不妙,瞪圆了美目,气急败坏,「你谢翊当坤宁宫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撒野,还伤我侍卫!谢翊,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翊未着急答话,反倒侧过脸,粲然一笑,从闻月头上拔了根金簪。 一边把玩金簪,谢翊一边直直朝皇后走去。 因心握了匕首上前,欲刺上谢翊,却因武力不及,被他踢翻在地。 谢翊越欺越近,皇后节节败退,最后甚至一屁股坐上了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感知不妙,皇后恐吓他,「谢翊,你反了不成?!」 谢翊扬唇,悠然浅笑:「我从未想反。」 「那你而今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告知皇后一事。」 「何事?」 他倏忽启唇,字字狠戾:「我不想反,也请皇后可别逼我反。」 谢翊擦拭金簪,拇指与食指轻转,任由金簪旋在指尖。随后,他慢条斯理地扬起簪子尖端,游离在皇后脖颈之间。他仍还在笑,只是笑意愈发地张扬:「若皇后当真想杀我二人,便大可试试,是这宫闱禁军快,还是我这簪子、还有我手头的百万兵权更快?」 「谢翊,你大胆!」皇后拧眉,喝道。 「皇后莫怕。」谢翊语气从容。 随后,他收了金簪,转而向皇后的髮髻上去。 皇后见他手握金簪袭来,本能恐惧地往后仰了仰。 然而,谢翊手头的动作,委实叫皇后防不胜防。 未等她躲开,谢翊已将髮簪插进她发里,转而松了手。 皇后下意识抚了抚髮髻、后脑,皆见完好无损,未有受伤,一颗心终究松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听见谢翊缓缓幽幽地声线,在她耳畔响起。 谢翊语气轻描淡写,「臣不过是想给皇后试试,这金簪称不称皇后罢了,皇后何必如此恐惧?」 皇后咬着牙,尚未从方才惊吓中回过神来,薄唇不停在抖。 谢翊见状,同她礼貌作揖,「皇后雍容华贵,如此瞧着,此金簪倒是十分称得皇后。既是如此,我辰南王世子谢翊便做主了,将国师这金簪赠与皇后了。」 皇后气急,取了茶壶往谢翊那头摔过去,却被谢翊一记拂袖,稳稳挥开。 皇后气懵了,将将吐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形,谢翊抿唇,与闻月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走。」 闻月闻声昂首,一道与谢翊跨出大门。 不消须臾,一门之隔的殿内,传来皇后声嘶力竭的怒吼。 「谢翊!你这混帐!」 第92章 温柔 回程路上, 二人驾马同行。 盛春时节, 繁花烂漫, 正是晚樱绽放之时。 行至一处河堤旁, 谢翊握紧缰绳, 放慢步子,翻身下马。 闻月紧随其后下了马, 将骏马拴在树下,与他并肩而行。 确认四下无人, 闻月抬眸同他道, 「我取了太子的血, 与那夫妇做了对比。」 「结果如何?」谢翊问。 「太子确为那夫妇二人亲子。」 这是二人近乎确认的答案。 可而今真相揭晓,仍旧叫谢翊蹙了眉。 他停下步子, 拦在她跟前,「你在车上验得血?」 「正是。」闻月点头。 「你可知你离去后, 那车夫如何了?」 闻月不由皱眉, 车夫不过一介僕从,理应不该有所牵连。可听谢翊口气,似乎不寻常。 未等她开口,谢翊已危险眯眼, 道:「你被带进坤宁宫不过须臾, 那车夫便当场被人一剑穿心而亡。」 闻月大骇:「怎会如此?那车夫是无辜的!」 「宫闱秘事涉及太子,碰上便是生死难测。」谢翊抬眼,与她对视,眼中满是懊恼:「皇后一脉自来歹毒, 斩草不留根,或许我本不该叫你去碰那么危险的事。」 「谢翊,我是自愿的。」 晚樱树下,她粲然一笑。 身后烟粉色的花海灿烂夺目,却在谢翊眼中,不及她此刻一抹笑靥。 她眼梢弯弯,说:「自打选择回上京,这重生一世,我便下了笃断。若杀我之人无迹可寻,我註定要在二十岁前死亡。那我不若就陪你赌,赌翻了这朝堂,与你一道搏命。」 春风甫一拂过,吹落满树樱花。 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风中,也一併落在她的发上,肩头。 谢翊伸手,替她掸去发间花瓣,笑容温柔且宠溺:「阿月,我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好。」 她信他,重重点头。 河堤周边,四面开阔,渺无人烟,不必担心遭人窃听。 闻月寻了处树木葱茏的阴翳处,席地而坐。 谢翊则背负着手,立在她身旁。 不远处,两匹马被束在树下,安然地食着青草。 如此场面,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盛春午后的日头,已能见些许夏日的毒辣。 她抬眼向他时,日头晃着眼,她本能地拿手遮了遮。她同他道:「今日被要挟入宫,也算不虚此行,我倒是藉机确认了一件事。」 谢翊问:「何事?」 「江南王家灭门惨案,意图杀我之人,应当真是皇后。」闻月放下手,垂眸思索道,「那日我在宫中撞见江南杀我的刺客,我试图逼他说出幕后主使,却不防因心忽然出现,以救我之名义将他杀害,如今想来,因心或许是故意为之。我尚且记得,那人死前见到因心时那双恐惧的眼,绝不会错。」 谢翊沉眸,回应道:「如此说来,那当年那本遗失的命相书应在皇后手中。」 「不止命相书,她身边还有那未知的重生第三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她站起来,目光灼灼向他:「谢翊,我们必须步步谨慎,以防不测。」 谢翊遥望远方,沉沉点头。 许久后,闻月一直无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谢翊下意识望向她,却见她绞着衣角,紧蹙着眉,像是藏着什么难言之隐。 他跨前一步,立在她跟前,拿手捧起她的脸,迫她将目光与他重到一块儿。 他担心道,「是否有事瞒着我?」 闻月咬着下唇,隐忍着不愿说出口。她知道谋夺帝位乃是九死一生的大事,她也知晓,理应不能将个人情感加诸在内。可毕竟,那是她两世的夙愿啊,捨不得,也放不下。 沉默良久后,她终是开了口:「谢翊,我有件事,要请你格外留情。」 「何事?但说无妨。」 「闻昊在皇后手中。」 闻月低垂着眼眸,自知为难,不敢直视他的眼:「今日,皇后以我父亲之死,警示我切勿做好本分,不能僭越。不仅如此,她还告知,闻昊至今为她掌控。」 她语气郑重:「谢翊,我不求你要替我立刻寻着他,救出他。但若有一日,大权在握,即便他为妖后所用犯下滔天大罪,我也请你,务必保他一命!」 「你放心。」谢翊将她揽入怀中,「离京前我许诺你的,一生皆作数。」 「好。」 他的怀抱温暖且有力,有着叫闻月安心的力量。 两世以来,她活得坚毅、隐忍。 实则在心底的某一处,她也是渴望被保护的。 许久后,她方才从他怀中抬眸。 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在坤宁宫中发生的一切,仍叫闻月心有余悸。 她提醒他:「谢翊,今日在皇后面前,你委实太过张狂了些。」 「非也。」谢翊笑了笑,笑声长长迴荡在闻月耳边,格外爽朗:「她既敢在午门之前截停你,带回坤宁宫,我便绝不会给她好脸色。她既敢如此为之,我便不惜同她撕破脸皮。否则,她定会以为我谢翊好欺负,自此百般加诸罪责在你身上。更何况……」 她接下他的话茬,问:「如何?」 他却悠悠地扬起手,把玩着她鬓角髮丝,打了圈,又放开,如此往復。 「阿月,我等不及的。」他沉声道,「皇后已对你起疑,将你放在宫中,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定会丧命。」 自打谢翊单枪匹马,入坤宁宫起,闻月便知晓,他是为她而来的。 若非为救她,他根本没有擅闯坤宁宫的理由。 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闻月心中便满是感动。后来,他为她威胁皇后,不惜以身犯险,闻月皆是看在了心里。也便是如此,才叫闻月忧心。 倘若今日谢翊未能前来,未曾与皇后撕破脸皮,他日他假意归顺,再携军北上,定能杀皇后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和谐的假面被撕破,皇后定会加重防备,谢翊亦会处处危险。 而这一切,全都不是闻月想要的。 若因她坏了谢翊大计,害了那千千万万归顺于他的将士性命,她定悔不当初。 咬咬牙,她推开他的怀抱,目光恳切向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定会有人牺牲。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旁人。」 她别开脸,声声恳切:「谢翊,你是成大事者,不该拘于我这般小节。」 谢翊闻言,唇角微微扬起起笑意。 他未置一言,只悄然探出手去,小心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对向自己。 他望进她皎洁的杏眸中,神情偏执且坚定:「阿月,这重活一世,我不仅想颠覆这王朝,更重要的是,这一世,我定要同你携手白头。」 眼中滚烫,闻月摇头,正欲反驳。 却见他蓦地低首,高大的阴影在她的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擒住了她的唇,辗转亲吻。 闻月是想反抗的,可谢翊的话委实太过诱惑,闭眼的那一刻,眼前恍惚浮现出二人老来模样,儿女成群,子孙满堂,一派平和。那是活过一世的闻月,想拥有,却无法拥有的美好。 倏忽之间,手上身上皆是没了力气,她甘心情愿地闭了眼,任由他深深吻下去。 长久后,他方才从她唇上退下。 彼时,她鲜艷欲滴的唇,正昭示着谢翊做过的一切。 树林阴翳之下,些些丝丝的光自树叶罅隙中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谢翊替她撩开被风吹乱的额发,语气温柔地不成样子—— 「阿月,你在我的世界里,年轻了几十年。」 「这一世,我能否有幸,见见我的小姑娘,老来的模样。」 * 午后,坤宁宫中一派混乱。 为后十年,皇后被奉为尊,哪受过此等威胁。因而,在谢翊离去之后,皇后胸中那口气依旧久久无法咽下,砸了无数瓷器,责惩多位宫人,亦未叫她宽心。 眼见事态如此发展,定要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因心顾虑主子未来,毅然捧了茶,入了坤宁宫。 此时,皇后正因方才谢翊入殿时,守门太监未及时阻拦,而让侍从给予他指型。坤宁宫中,老太监因恐惧哀嚎引致更大罪责,忍痛低声呜咽着。那声声呜咽迴荡在殿内,叫人一踏进此地,竟有如临地狱之感。 身旁宫人皆面露胆怯,唯独因心一人笑意悠然。 他弯腰,递了盏茶给皇后:「主子息怒。」 皇后尚在怒火中烧之中,即便见了平日里最亲近的下属,亦面露凶光。她拍案道:「那谢翊狗贼竟欺本宫至此,本宫这口怒气哪能就这么咽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因心狡黠笑笑,「奴才这不是给主子送平怒的法子来了嘛。」 「哦?」皇后眯眼,「你倒是说说,是何法子?」 因心跨前一步,立至皇后榻前,将手掩在唇上,亲昵地靠上皇后耳廓:「主子还可记得,陛下先前微服私访时,看中了上京第一剑许道士之女许酣,意欲将她娶进宫之事。」 「记得,那许酣样貌上乘,若叫她进宫那还得了。」皇后回忆道,「我当时便以生辰八字不合为由,阻拦了此事。好在陛下也愿听本宫一句言,最后倒没将那许酣弄进来。」 「也便是在此,叫眼下之事有了转机。」 「何意?」 因心神神秘秘道:「皇后虽因私利,选择不将许酣弄进宫。但皇后或许不知,那许酣乃是许道士独女,许道士为剑痴,时而疯癫、时而好转,但唯独对这个女儿却爱护得紧。当年听闻陛下年近花甲,竟要娶他二八年华的女儿,许道士险些杀进宫。好在您的一番劝道,不仅开解了陛下,亦解决了许道士的近忧。那时,许道士感激您的意外帮助,曾在宫外扬言,皇后救了他女儿一桩婚姻,他亦非知恩不报之人,他日若皇后遇上难处,只要开口,定为您马首是瞻。」 「还有这回事?」皇后惊讶。 「正是。」因心说,「听闻许道士正在上京中,奴才前两日曾派人去试探许道士口风。他虽偶尔疯癫,但对此事依旧未往,答覆说,若皇后需要他,随时皆愿给予一助。」 皇后打量着因心,「你的意思是?」 因心抿着唇,只笑,却不答。 皇后见状,飞快摆手,摒退宫人。 不消须臾,偌大殿内,只剩因心与她。 因心撩开袍子,单膝跪在皇后身前,恳切道:「许道士乃剑痴,为上京第一剑,而谢翊虽为三甲之列,但比之许道士,仍是次之。因而,即便谢翊在场,要叫他杀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定有十足把握。而谢翊将国师视作心头好,若能将她杀了,定能叫谢翊元气大伤。」 皇后捏着护甲,踌躇道:「太子受伤之事,叫本宫心有余悸,若能杀了国师,自然能叫我放心。只是怕就怕,国师一死,激起谢翊恨意,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跪在地上的翩翩少年扬起唇梢,状似无辜的丹凤眼中,满是狠戾—— 「那便将谢翊一块儿杀了!」 皇后把玩着珠串,犹豫道:「此法固然好,可光凭那许道士,当真能杀得了他?」 「我还有一计。」 「何计?」 因心笑意诡谲,「许道士为上京第一剑,自然行事光明磊落,不愿行小人之举。可二人交手,总不免皮肉损伤,若我们能悄悄在他剑上淬毒,让他不慎刺伤谢翊皮肉,引致谢翊中毒身亡,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好主意!」 皇后眸中精光闪烁,不由大笑起来。 她愉悦起身,扶起跪在一旁的因心,以目光悄然打量这个陪伴了她三年的少年。 她至今记得,初初见因心时,是在翠微寺中。 那年,她在为国礼佛,却意外遇刺。那刺客武艺高强,害得她险些丧命。好在危急关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俊少年扑了出来,以命相博,一口咬了那刺客的脖子,叫那刺客血如泉涌,当场毙命。 冷静下来后,她揣着防备之心,试探那少年底细。在知道他根本不会武,却敢与手持长剑的刺客搏命时,她欣赏他的孤勇,以及行事的果断,当即决定将他从七皇子府中浣衣太监中除名,调拨到自己身边。 她自来谨慎,因而带他走时,亦悄然在背后做了不少探查。 她方才知晓,这少年与她,曾是早早谋面过的。 只是他忘了,她也忘了。 「因心,本宫有一事十分好奇。」皇后扶起他道。 「主子但说无妨。」 皇后转过脸来,一双精明且怀揣着探寻的眼,直直望进他眼中:「你似乎……很急于杀死谢翊及闻月二人?」 「主子多虑。」因心掩唇一笑,笑靥诡谲:「奴才只是担心,太子身上的秘密,若遭国师开了道口子,今日自她出宫后,事态定会朝着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再由不得主子掌控。若今日不杀了他二人,今后定当后患无穷。今日谢翊敢如此欺侮皇后,明日就敢杀了太子,夺取皇权。」 因心口气兇狠:「因此,他们必须死。」 他所言有理有据,字字敲击在皇后心上。 十年苦心经营,她绝不允许一切就此白费。握紧拳,她下了命令:「去,派人去寻许道士,以礼相待,不惜一切,定要叫他为我所用。」 「奴才得令!」 第93章 许酣 是夜。 闻月将将沐浴完毕, 头髮半干, 着了件粉衫, 正欲迈入寝殿。 可一只脚方才跨进寝殿, 却忽而闻得门厅前传来打斗之声。 她本能驻足, 提着裙摆跑出去,却在门厅的屏风后, 突然被人以剑抵着脖颈。 那人步步紧逼,闻月节节败退, 直至被他逼退在国师府的花园前。 花园中, 灯光辉煌。 闻月藉此机会, 悄悄打量着那人样貌。 他虽两鬓斑白,眼梢略有细纹, 但容貌却未见老迈,瞧着像是方才进入不惑之年。他未遮面, 亦未着夜行衣, 一身单薄的武者袍,瞧着随性自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然而,此时直指闻月脖颈的那把剑,却昭示者他的危险。 闻月蹙眉, 忆起他的容貌:「上京第一剑许道士?」 「正是在下。」许道士捋了捋鬍子, 一派悠闲:「我既要杀你,死前不妨叫你知道名讳,如此进了阴曹地府,也能有个怨念。」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奉人之命, 不得不杀。」 许道士话音刚落,周遭便有侍卫持械而来。 闻月认得,那群人皆是国师府中守门侍卫。 许道士为剑痴,但依照武林规矩,却绝不会肆意欺凌弱小。而今守门侍卫分毫未伤,很明显地昭示着,许道士的意图为她。 他是来杀她,而非旁人的。 传闻中许道士剑术高超,足以抵千人。 侍卫虽恐惧,却仍鞠躬尽瘁地声援闻月:「国师莫怕,若他敢伤您,我们定叫他出不了国师府。」 「你们大可试试。」许道士轻蔑道,「谁敢上来,谁便同她一道赴死。」 侍卫终究是怯了,颤抖着手,却没一个敢上前。 许道士杀她之意,十分决然。 闻月深吸一口气,迫自己平静下来。 许道士剑术甚至高于谢翊,若真想要她死,当真不费吹灰之力。 或许今日,她恐怕真难逃这一劫了。 可即便如此,她亦要给谢翊留下些什么旁的线索,毕竟身旁侍卫丫鬟诸多在场,总有一张嘴能传进谢翊耳朵里。 自决定与谢翊一道重谋生路,颠覆王朝起,闻月早做好了誓死的准备。只是眼下,她唯独觉得可惜的,是无法在今世死前,同谢翊再见上一面…… 彼时,许道士的剑越逼越近,她已无法再思量更多。 她仅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藉此从许道士手里寻到更多线索,以利谢翊后续安排。 抬高下巴,闻月追问他:「许道士可是……奉皇后之命?」 「恕我无法告知。」经皇后属下提点,许道士守口如瓶,只轻飘飘地道了句,「国师还是快些由我送上路吧,待会儿我还得去辰南王府呢。听闻国师与谢翊两情相悦,若是耽搁了你二人上路的好时辰,恐怕难在阴曹地府里相会了。」 「什么?!」闻月大骇,「你要杀谢翊!」 「怎么,国师心疼了?」 「许道士多虑。」闻月冷笑一声,「你杀我尚且轻易,可谢翊乃辰南王独子,辰南王府未来继承人,你若杀了他,辰南王府定会不惜一切,将你置于死地。届时,你便是能以一敌千,亦抵不过那辰南王府百万兵马。」 「我许道士乃上京第一剑,能有何惧!」许道士仰天大笑。 闻月早听闻他练武入魔,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很显然,他此刻已入了魔障。 闻月提醒他,「你生死不足为惧,那你女儿许酣呢?」 许道士闻言,一双血丝遍布的眸子勐地一凛。他恍惚想起,十年前,他听闻血能助剑魂,便抹了女儿的手腕,拿来祭剑。谁知,女儿的血怎生都止不住,最后等他反应过来时,幼小的女儿躺在榻上,脸色煞白,血染红了白棉被。 思及至此,许道士心中无比后怕,神色也愈发疯狂。 此刻,他望向闻月的眼中满是怒意:「你竟敢拿酣儿威胁我!」 说罢,他勐一抬剑,作势朝闻月刺去—— 「我杀了你!」 他的剑又急又快,叫闻月躲闪不及。 眼见情势不对,影卫飞身出手,以剑挡住许道士弒杀的招式。然而,影卫剑术终究不及排名上京第一剑的许道士,不过数招,已被许道士打趴在地。 周遭有侍卫不断朝他攻来,却统统被他打倒。 不消须臾,许道士的利剑,再次朝闻月袭来。 闻月急忙躲避,却不慎被台阶绊倒,颓然倒地。 剑锋袭上她脖颈的那一刻,闻月认命地闭了眼。 许道士的剑,不比旁的刺客,尚有破解之法。 而今时今日,即便谢翊在场,亦难救得她。 她不期待能够活命,她唯独希望的是,在她死后,许道士前去辰南王府之前,能有人提前给谢翊通风报信,叫他早作准备,以此逃过一劫。若能如此,她死也死得安心了。 回想这重生的一世,能与谢翊于夷亭之中再相逢,同行那上京之路,在瘟疫村中一道协力救人,打破门第之差险些嫁他为妻……此般种种,皆是闻月心头美好回忆,即便就此死去,亦能叫她长久回味。 她求只求,未来年年岁岁,他一切安好,大权在握,儿孙满堂。 即便同他白头偕老的不是她,她觉得也够了。 毕竟,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 她唯独羞愧的是,她要占他些便宜了。 生命在此刻凋零,她将永远保有年轻面容,永生不会老去。 倘若哪日在阴曹地府再相逢,或许她仍年轻,他却已白髮苍苍了。 脸颊一侧感知到剑风来临,闻月蹙眉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那剑锋即将落上她皮肉那刻。 自门厅外,忽然传来少女急切大吼—— 「爹,快住手!」 须臾后,紫衣少女许酣自后门飞快跑出,谢翊、徐禹捷紧随其后。 许酣睁着恐惧的大眼,急欲制止父亲杀人举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然而,处于疯癫中的许道士,耳目失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眼见那剑尖距离闻月仅有毫釐之遥,谢翊再也无法镇定下去。不顾徐禹捷的阻拦,谢翊飞身过去,以龙引剑击开许道士的剑,护在闻月身前。 谢翊心中有急欲保护之人,已是坏了剑术比试的大忌。 他虽已击开许道士的剑,却终究低估了上京第一剑的实力。 不消须臾,那锋利的剑刃又急又快,再度向二人袭来。 谢翊无奈,以身挡在闻月身前。 一切发生不过瞬间之时。 闻月紧闭着眼,并未从危险之中缓过神来。 直到预期的疼痛久久未能到达,她方才缓缓睁开了眼,却在见到那张苍白的脸后勐地一怔。 她错愕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扬唇浅笑,吃力地替她拨开额前狼狈的碎发,语气温柔得不成样子:「你有难,我自然要来。」 环顾周边,根本不见许道士身影。 闻月正要好奇发问,却倏忽感知到胸前大片温热正在泛滥。 她本能伸手去摸,却被那黏腻的触感惊出了一声冷汗。 须臾后,她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 彼时,受了伤的谢翊再也撑不住,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闻月身上。 与此同时,闻月清晰可见,谢翊肩头已被刀剑捅出了一个巨大窟窿。汩汩的鲜血正不断在往外冒,而他与她身子贴合之处。她的粉衫之上,早已被鲜血染红,甚至一路淌到地上! 更要命的是,此刻谢翊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之症! 闻月早已料想到,今日被她知晓如此惊天秘密,虽意外被谢翊救出坤宁宫,但皇后一脉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只是……她决计想不到,迎来的结果,竟会是如此。 重生一世,闻月自知能预见未来,对待任何事情皆是平静且无畏。 可当谢翊为她挡了这一剑,紧闭双眼、生死未卜之时,闻月头回感知到了漫天的慌乱。她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也忘了医者的本能,她唯独做的,只是紧紧、紧紧地抱住他,像个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的人,绝望而又无奈。 她哑着声,用力晃了晃他的肩—— 「谢翊,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谢翊,你不能自私,我要你见我老来模样。」 「今日你方才同我说过,要同我白首到老,不能不作数的。」 语气一点点的软下来,眼泪也一滴滴溢出眼眶。 大颗大颗的泪,跟断了线似的,成串成串落下来。 闻月头回感知到,相比于自己死去,她或许更想……让他活。 毕竟眼睁睁看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太残忍、太痛心。 第94章 云纹 没过多久, 徐禹捷与许酣反应过来, 立刻迎了过来。 两人合力将谢翊转移至闻月寝殿, 徐禹捷负责替谢翊止血, 许酣则负责上前安抚闻月。与此同时, 徐禹捷还不忘传出口令,派人立刻去宫中寻御医, 替谢翊解毒。 而今已是夜间,御医至此定会拖延。因此, 待闻月平復之后, 许酣便在徐禹捷的指挥下, 将闻月带进殿内,为谢翊诊治。 闻月用剪子替谢翊除去衣物, 方才瞧见那血窟窿周边,肤色皆已青紫, 显是中毒症状。中毒缘由, 应当是剑上淬毒。可许道士作为上京第一剑,虽自来疯癫,却绝不愿意行鬼祟之事,很明显, 此乃皇后授意为之。 父亲擅长用毒, 闻月亦深得真传。 镇定下来后没多久,她便诊断出,谢翊中了致命的铃兰毒。 铃兰毒极为阴狠,毒入体内之后, 不到一个时辰便可致命。 皇后以此下毒,显然昭示着,她杀谢翊与闻月之心十分决绝。 若换做旁的医者在场,谢翊中了铃兰毒,又遭人一剑穿肩,定是必死无疑。但好就好在,而今闻月在此。当年闻父死前,曾为闻月留下一张解百毒的方子。那方子上的药材极为难寻,前世闻月亦是凭着这张方子,请殷灵子东拼西凑,方才研制出了为然儿解毒的药丸。 今世,为防不测,闻月早在重生之时,就研磨好了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却未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这竟成了眼下谢翊救命之药。 一顿翻找后,闻月寻到了那颗药丸,给谢翊服下。 然而,毒虽解了,但因失血过多,加之中毒解毒伤了元气,谢翊却仍是昏迷不醒。 一连等了三日,眼见谢翊毫无起色,闻月再也坐不住了。 身为医者,她知晓再拖延下去,或许谢翊将一生永远无法醒来。 她心想,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能救她,那就是—— 去中原穹山,寻菱悦花。 菱悦花能解百毒,亦为大补之物。 若谢翊能服下菱悦花,定能有甦醒机会。 思及至此,闻月再也坐不住了。她同徐禹捷告知缘由之后,一入夜,便收拾起了行囊,准备明日带领罗宏等人一路西行中原,去寻那罕见的菱悦花。 临行前,闻月忽然想到,辰南王与中原州牧乃是过命之交,谢翊亦曾带兵出入中原。彼时,为方便辰南王府之人往来,中原州牧曾赠通关腰牌于谢翊。若能得那腰牌,有中原州牧势力撑腰,定将让寻找菱悦花之事变得愈发顺遂。 她隐约记得,数月前在谢翊书房内,曾见过那腰牌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既然如此,她实在有必要深夜前去辰南王府一趟,去谢翊书房寻一寻那腰牌。 若寻着,固然是好。 若未寻着,倒也无碍。 毕竟谢翊眼下病重,辰南王亦是忧心忡忡,在闻月提出菱悦花兴许能救谢翊后,辰南王二话不说,便给好友中原州牧去了信。只是,闻月寻过一次那菱悦花,知晓寻菱悦花的不易,假药纵横,真药难寻,若无一个懂菱悦花之人,要想寻它近乎难如登天,连权势滔天的中原州牧亦不例外。 与其将谢翊的命捏在旁人手里,苦苦等待。 闻月宁可选择搏上性命,也要亲自下中原,替谢翊去寻那一线生机! 是夜。 闻月顺着辰南王府后花园的小道进了谢翊书房。然而连续搜寻许久,却始终未见那腰牌的踪影。 书房侧边有一暗门,偶尔谢翊在书房累了,懒得回寝殿中,便会在这暗门后头的房间里睡上一宿。 难不成是谢翊将腰牌转移到了后头的寝室里? 既然来都来了,闻月不死心,决定再去里头寻一寻。 暗门后的寝室很整洁。 一床,一柜,一盏灯,很是简单。 翻了遍床榻,未见物品,闻月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挪到了那个深黑色的木匣子里。木匣子周身镌刻云纹,边缘之处镀了银,瞧着不像是个单纯的柜子,倒像是个传世宝物。 柜子落了锁,无法轻易打开。 闻月倏忽想到,她刚刚曾在书桌抽屉中见到过一把与鎏金的铜钥匙。 是否有可能那把铜钥匙便是打开木匣子的钥匙呢? 想到这儿,闻月飞快推开门,取了那钥匙一试。 运气意外得好,那把铜钥匙竟与锁头匹配。 「咔哒」一声,锁头被轻易打开。 可里头的东西却叫闻月失望。 没有腰牌,没有有用物品,仅是些简单衣物、铠甲以及几把匕首。 闻月觉得可惜,正想关上木匣子,却在见到那深藏在木匣子底部的一件云纹黑袍时,勐地瞪大了双眼,目光之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重新揭开木匣子,她翻出那件绣有云纹的黑袍。 她立起身,将那云纹黑袍陈展开来,正想看看是不是前世记忆中的那件,却在抖开衣服时,忽然闻得「啪嗒」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黑袍里头掉了出来。 闻月本能垂下眼,却在见到地上的那只熟悉的面具时,彻底红了眼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前世,戴着这只面具的男人,曾在辰南王府暗无天日的等待中,陪她度过无数个日夜。她拘于妾室身份,从不敢对身为侍卫的他有所妄举,生怕害了自己,更怕害了他。 那么多日夜里,她曾无数次想要亲手摘下那块面具。 却从未曾想到,当那面具落在她跟前时,竟会是如此情状。 她不敢相信,前世江呈戴过的面具,竟会出现在谢翊的书房里! 或许只是面具的巧合? 闻月急忙查看那云纹黑袍,企图寻找真相。 然而,在见到那云纹黑袍上,与前世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纹路时,闻月彻底愣住了。 她至今记得,前世那年,她遭府中上姑娘欺凌,罚她在院门外跪一整夜。那一夜尤为漫长,大雨打湿她的衣衫,寒意浸透她每一寸皮肤,叫她狼狈得不成样子。 也是那一夜,江呈为她撑了一夜的伞。 狂风暴雨之下,那油纸伞辟出的一方阴翳根本不足以抵挡风雨。 伞被刮破,那不会说话的男人也不走,就那么沉默地陪她淋雨等了一夜。 后来,她昏迷倒下,他抱着她一路回院。 实则,江呈并不知道,那一夜她根本并未昏迷,只是实在贪恋他的温暖,悄悄给了自己这么一个难得沉沦的机会。 那一夜,她假作昏迷,窝在他温暖的怀里,他胸口那道云纹,她小心用拇指抚了一遍又一遍,那上头的每一道丝线,每一根走线,不用说是重生一世,便是十世,闻月也都根本无法忘记。 她对他无法抑制的欢喜,也是自那个暴雨交加的夜开始的。 可是,属于江呈的衣衫,为什么会在谢翊书房中出现? 是谢翊杀了江呈,夺了这身衣衫和面具,还是…… 江呈便是谢翊! 心快跳出胸口。 或许前世曾有一刻,闻月曾根据江呈与谢翊相似的身形及背影,怀疑过他们为同一人。 然而,两人身上不同的气息,一个多情冷酷、一个沉默温柔,截然不同的气质,根本叫闻月不愿意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她不想,也不愿将二人联想到一块儿。 因为她打心眼里不愿相信,那个夜夜温柔守候的男人,会是那个曾对她始乱终弃的谢翊。 「砰砰——」 书房前传来敲门声,叫闻月浑身一凛。 定是方才烛火未熄,有人寻了光而来。 她在心头暗骂自己大意,怎能因更深露重,笃定不会有旁人造访,就此掉以轻心,忘熄烛火,叫人知晓了书房中有人在? 暗门后头,闻月正踌躇该如何是好之时,门外的人已迫不及待地发了声。 「阿月,是你吗?」 声线温柔,口气缓和。 是辰南王妃的声音。 既然来人是王妃,躲也是躲不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思来想去,闻月收拾好木匣子,走出暗门,解了门栓。 甫一开门,见了闻月,王妃紧绷的一双眉渐渐缓和了,她朝闻月温婉一笑:「阿月,我就知道是你。」 「您怎知我今夜会来?」闻月好奇。 王妃不回应,只是从袖子中掏出一枚木盒子,递给她:「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除此之外……还是来同你致歉的。」 「王妃言重。」 闻月知晓王妃所言何意,只是这歉意,她委实担不得。 那日,谢翊重伤不醒被人送回辰南王府。 王妃见自家儿子好端端出门,却鲜血淋漓地回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知晓谢翊乃为闻月挡剑而受伤昏迷,她更是恼恨得不行。 儿子受伤,为母本能,叫她痛恨害人者,也一併恨害儿子受伤的闻月。 眼见多位医者进了谢翊寝殿均都嘆气出来,她急得直掉眼泪,失了温婉本性,忍不住对闻月说了几句重话,甚至气极时,还叫她远离自家儿子,永远不许踏入辰南王府半步。 书房前,王妃跨过门槛,走进来。 她一把抓住闻月的手,低垂着眼,语气恳切:「那日情急之下,对你说了重话,当真是对不住了。只不过为母之心,叫人慌乱,后来见你不计前嫌为谢翊解毒、救治,而今又听闻你要为他亲自上中原穹山寻菱悦花,方才连夜赶来,想同你道一声对不住。」 「王妃,是我害了谢翊,我理应为他救治、寻药。您对我说重话,亦是应当,我从未曾有丝毫怪罪您的心思。」闻月回握上她的手,口气心疼。 「那就好,那就好……」王妃连连重复了好几声。 二人离得很近,烛光映衬之下,能瞧见王妃眼下的团团乌青。 闻月这才发觉,在谢翊重伤的几日里,王妃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神情、目光皆不復从前被丈夫、儿子宠着的娇憨愉悦,取而代之的是灰暗与憔悴。 是她害得王妃焦虑,害得辰南王夜不能寐,也是她害得谢翊卧床不醒。 思及至此,她寻菱悦花救治谢翊之心愈发急切。 二人双手交握时,那木匣子再度被王妃推进了她的掌心。 「这是?」闻月不解。 王妃和蔼笑笑,说:「三日前,僕从给谢翊打扫书房时,偶然寻获了中原州牧所赠腰牌。此等要物,我本想是亲手还给他的,可未曾料到,未等到他回来,却知晓了他重伤的消息。这腰牌我也不敢轻易处置,就一直留在身边,而今听闻你要上中原寻菱悦花,心想这腰牌定会对你有所大用处。今夜思来想去,辗转难眠,总觉得你会来寻,于是,便想着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碰上了。」 闻月打开那木匣子,果真见那腰牌正安然置于中间。 「太好了。」她不由大喜,「有了它,定能叫寻菱悦花一事事半功倍。」 「若能用上,那便好。」王妃拍拍她的手。 闻月收好腰牌,打算与王妃告辞,离开辰南王府。 然而,那云纹黑袍及面具委实叫闻月奇怪。 眼下谢翊尚在昏迷,根本无从探寻真相。 此去中原穹山,路途迢迢,或许将耗去半月时间。而那半月时日,闻月定会为此事困扰。好在王妃如今在场,闻月心想,或许王妃是否知晓,关于此事一星半点的信息。 毕竟辰南王府内院之事,皆由王妃掌控。 那木匣子已陈于书房良久,王妃不该不知。 思及至此,闻月推开了暗门,将王妃带了进去。 指着那木匣子,闻月开口道:「今日寻腰牌之时,偶然见此木箱,王妃可知这木箱中所藏何物?」 「自是知晓。」王妃道。 早在王妃进来之前,闻月已不动声色地关了木匣子,上了锁,还了钥匙。 而今,未知一切的王妃,竟然意外熟练地从谢翊书桌的抽屉中,抽出那把铜钥匙,走到木匣子前,弯下腰,顺利将其打开。 翻开箱盖,王妃将里头的一切陈在闻月面前。 王妃解释说:「这些都是他祖父留下来的东西。」 「是同林家皇室一道开国的那位老辰南王?」 「正是。」王妃说,「数十年前,老辰南王与先皇在中原相识,结为异性兄弟,后来先皇不满原皇室苛捐杂税,害得民不聊生,便与老辰南王一道揭竿起义,成立了南施国。而这木匣子,连同里头的铠甲、匕首,皆是当年老辰南王留下的。当年,老辰南王便是以这铠甲匕首上了战场,夺得了次次胜利。老辰南王认为,这些器物都是上天垂青,福祉降临的象徵,故而辰南王府自来有惯例,待嫡子成年之后,便要将这木匣子里头之物传给嫡子,以示香火绵延。」 闻月怔在当场,一言不发。 王妃未察觉异样,翻开那里头衣物,一件件同闻月介绍,其中便有那云纹黑袍及面具:「这面具当年不知为老辰南王挡下了多少乱石、飞沙,上头至今还有斑斑痕迹呢。还有这件云纹黑袍,是当年老辰南王攻下定宁城时所着衣衫,若认真比对,你定能发现这云纹与这木匣子上所刻云纹乃是如出一辙的呢。」 经王妃提及,闻月才打量了一眼那木匣子上的纹路。 果不其然,如王妃所说一致。 双手不停在抖,眼前也有水光隐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闻月强装镇定,追问道:「是否有可能,有一日会有人将这云纹黑袍及面具盗了去,穿在自个儿身上。」 「绝无可能。」王妃笃定道。 须臾后,关上那木匣子,王妃站起身来。 她走到闻月面前,正色道:「首先,若这偌大辰南王府遭窃,定会盗取金银,而非这一箱老辰南王作为留念的传世衣衫。其次,这木箱虽然瞧着破败简陋,但谢翊作为嫡子,定知道这木箱传世的重要性,绝不可能让人随意盗了去。」 闻月听完,沉默了。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她就想不明白呢。 老辰南王留下交给子孙的遗物,谢翊不会不知重要性,哪可能轻易赠与旁人,更不用说,被那居于上京东街、家中曾遭火灾的侍卫盗了去。 若江呈当真盗走了这身云纹黑袍及面具,他又怎敢往復出现在辰南王府,大摇大摆地抱着她,游走在长廊上,送她回院中…… 而今向来,前世关于江呈的一切,都蓦地叫闻月开始怀疑。 为何院中每夜巡防侍卫仅有他一人,为何他一哑巴侍卫竟能不顾旁人忌讳抱她回院,为何自来对外人极为反感的然儿竟会对他意外亲昵…… 前世之事,或许只要她多想想,她定会发现—— 江呈与谢翊从不会在同时出现。 江呈与谢翊有着令她疑惑的相似身形。 为何今世她寻找江呈之时,竟会等来查无此人的结果。 如今看来,前世江呈之事,仅指向一个方向,那便是—— 江呈便是谢翊。 那个闻月前世死前心心念念,沉默无言,极尽温柔…… 叫她爱却不敢言的男人。 第95章 死生 第二日, 闻月与罗宏便踏上了前去中原的路程。 得了中原州牧的腰牌, 闻月一行人如虎添翼, 只用了三日便抵达了中原穹山。因先前曾与江边客到访过此地, 闻月知晓菱悦花真药的踪迹。因而她只稍废了些力气, 便已寻到了一株真正的菱悦花。 可另闻月未料到的是,就在得到菱悦花后不久。 有一行黑衣人, 已从上京追至了中原。 而生死一线的发生,亦不过是瞬间须臾。 途径中原官道, 一处山崖之前。 马儿连续奔走将近三个时辰, 已见疲态。 闻月便下令, 众人稍作整顿,饲马修养, 半个时辰后再启程。 闻月束了马,闭了眼, 靠在树下准备休憩。 然而, 比困意更早来袭的,是耳边轰隆的巨响。 她警醒地立刻趴到地面,果然闻得一阵轰然的马蹄之声,正在向他们赶来。 闻月顿觉不妙, 感知到危险降临, 她第一时间解了马缰,号令众人准备启程。 可话音花落,那批黑衣人已驾马提剑追来。 那行黑衣人剑尖直指闻月,完全不将其余同行之人放在眼里, 很显然,就是针对闻月而来的。而这世上,不想让她活着的人,或许不少,但如此迫不及待要追杀她的,有且只能是皇后一人。 闻月不会武,东躲西闪,只是缓兵之计。 罗宏见状,飞身而出,与那黑衣人头子缠斗在一块儿。 若换在平时,单打独斗,罗宏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打倒那人。可一路上舟车劳顿,许久未眠,罗宏身体已近极限,加之黑衣人足有十人有余,若各个都迎上来,恐怕罗宏自个儿脱身都难,更不用说护她离开了。 身后,闻月一行十余弟兄已全部加入战斗。 然而,皇后派来的亦非等闲之辈。 不消片刻,已有兄弟不敌,被黑衣人一剑穿了心,倒在地上,失去唿吸。 眼见一路陪伴的兄弟,死在黑衣人手上成了亡魂。 而罗宏也在与黑衣人头子的缠斗中,展露疲态。 如此鏖战下去,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筋疲力尽的输局。 眼下,上京城中,谢翊还在等着菱悦花救命,若不及时拿着菱悦花回去,谢翊兴许就永远再醒不过来了。回想起辰南王及王妃的殷切期盼,罗宏在谢翊床头的嘆息……闻月咬咬牙下定决心。 她从树后走出,朝罗宏大吼道:「他们的目标是我,罗宏,快走!」 「不行!」罗宏挥剑朝那黑衣人头子砍去,眼已杀红了,「我答应过王爷王妃,会保我们所有人平安归去,其中也包括你!」 黑衣人见闻月走出,大喇喇地立在人群前,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反剪她的双手,将她制住。 罗宏见状,自马背上跳下,急欲刺向那制住闻月之人。 可未等他一剑砍下去,已见闻月通红了眼。 她未再像方才那样声嘶力竭地朝他吼,反倒十分平静,声音平静,神情也很平静,仿佛早已看开了一切。 剑光在她的脸上,印出一道光痕。 闻月微微笑着,神色安然如往常,但说出的话,却叫直击罗宏心脏。 她问他:「罗宏,你还想不想要谢翊活?」 罗宏蓦地哑了。 身后黑衣人头子再度袭来,与他缠在一块儿。 闻月冷声在他背后道:「今日缠斗下去,只会是败局。若要我见这十余弟兄为我而死,我闻月宁可以死谢罪。」 她眯着眼,下了狠话:「若你想要我活,想要谢翊活,那便快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说罢,闻月毫不顾忌,迎向了那黑衣人的剑。 「不要!」罗宏制止道。 他知道闻月那蛮子的个性,是决定了之后,谁都拉不回来的。 罗宏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如闻月所言,再打下去,只能是筋疲力尽的惨败,所有人都将葬送在这山崖之前。 罗宏并不畏死,甚至在决意与谢翊一道共谋大局时,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可如今,他的殿下尚在京中等待着他的救援。 他……是不能轻易死去的啊。 剑割破了闻月颈间皮肉,突兀的血色刺激着罗宏的神经。 黑衣人一怔,手头的剑勐地往后缩了缩。 罗宏见状,咬牙、摆手朝人群下令—— 「走!」 同闻月一道前来中原的,皆是谢翊军中得力下属。 得罗宏命令,不消须臾,其余八人整队,飞速抽身离去。 自此,黄沙满天的山崖前,只剩一行黑衣人,还有受了伤的闻月。 闻月原以为,在罗宏走后,这群黑衣人定当毫不犹豫地将她杀死,提了她的头回去见皇后。可闻月没想到,当有人开口提出此计时,却被那领头的黑衣人反驳:「此事急不得。」 有人反对:「因心公公曾嘱咐,不用留命,提着她的头回去见即可。」 「不成。」领头人道,「要杀她,定要遵从皇后嘱託。」 「皇后嘱託为何?」 「皇后曾道,此女有通天之术,知晓未来之事,方才被民间命名为『命相女』。若轻易将她杀死,曝尸野外,万一叫她使计借尸还魂,重活回来等同无济于事。皇后要求,定要将她秘密带回上京,亲眼看她死去,并邀翠微寺的高僧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固魂,叫她永世不得魂归,方才能叫人安心。」 「竟还有此事?那定要循着皇后的法子做了!」有人附和道。 闻月原以为,今日落入黑衣人之手,定将命不保夕。 却未成能想到,这虚晃的命相女一说,竟意外叫她能多苟活些时日。 可如此苟活,对她而言意义也不大了。 早在从穹山回京前,为防不测,她已将菱悦花交託给了罗宏。而今罗宏顺利脱险,定能将菱悦花送回上京,救谢翊一命。如此想来,目的达成,闻月就是当即死去,也不觉得遗憾了。 前世恨极的谢翊,竟意外成了她当初的心头血江呈。 知晓此事后,闻月便陷入两难之中。 可不知为何,隐隐约约中,她恍惚想起那夜在国师府,相拥而眠的寝殿中,谢翊回忆往昔时,曾说过的那些话。 起初,她只当是他哄骗她之言,可直到知晓江呈乃是谢翊的真相后,闻月已隐隐开始揣测,或许当初谢翊所言并非虚假。 他是因乱世之中孤立无援,为护她们母子,方才广纳百余姬妾藉此遮掩。 他是因被她利用而气恼,故而与她生了间隙。 而在旁人不知的夜晚里,他一直悄然地陪伴着他们母子。在然儿长大的每一天,他从未缺席过。在闻月遭人欺凌受伤的每一晚,他都在无声抚慰…… 她忽然有些恼他。那个隐忍的男人啊,为什么不早一点、早在重生之时就叫她知晓暗自保护的真相,知道他隐忍的爱意,知道他沉默的保护。 而今即便她知晓真相,可一切都迟了。 落入皇后手里,她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生至此,便已等同走到终点。 唯一叫她后悔的,是没能在死前同他有过一次团圆。 黑衣人反绑她的双手,将她装入麻袋中,藉此掩人耳目。 而今正值晌午,光线自麻袋中透进来,斑驳地印在闻月的脸上。 借着光,她隐约能感知到自己被人一把拎起,架在马背。被困在紧绷逼仄的麻袋里,闻月失去了方向,颈间的患处还在不停流血,可被反绑住手的闻月根本无法料理伤口,只能任那血淌下来,染红了衣襟。 没多久,她就因失血而感到晕眩。 朦胧中,她隐约感知到一股奇怪的异香飘来,像是迷药的气味。 父亲擅毒,自小爱给她用药浴,使得闻月对毒物反应迟钝。即便嗅入迷药,她亦未立刻陷入昏迷,思路仍旧清晰的。 她原以为是这群黑衣人因担心她反抗,故而才对麻袋中的她下了迷药,可令她未成想到的是,不过片刻功夫,她忽得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 「不好,有埋伏!」 这声线似与那黑衣人头子如出一辙。 正当她奇怪之时,忽得闻见几声重物落地之声,闷闷的,像极了人从马背上栽下去的声响。 难不成是罗宏派来的救兵? 可罗宏一行人离开此处时已是狼狈不堪,又怎可能再行折返? 闻月满腹狐疑之时,耳边忽然闻得二人对话之声。 「都迷晕了没?」 「当然!下了三倍药量,马都晕了。」 「那便好,赶紧同我去检查检查,那麻袋中到底是不是命相女。」 「好嘞!」 闻声,她飞快合上眼,假装昏迷过去。 两人火急火燎地拆开麻袋,在确认里头乃是闻月后惊喜万分。 趁二人侧身对话之时,闻月悄悄眯眼,打量他们二人。 二人一身布衣,肩胛处还打了几处补丁,瞧着像是流浪的汉子。她从背后望去,可清晰瞧见二人粗大的指节,不像是流浪之人掌纹之中满是洗不去的泥渍,二人的手干净的很,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二人抓了闻月,神情十分愉悦,暗戳戳地兴奋着。 「先前命相女下江南时,迫于那武艺高超的辰南王世子在场,一直未能近身,只得见容貌。当时不能一举将她擒获,我实在可惜得紧,却没想到,也不是毫无收穫的。」 「大哥获得了啥?」 「知晓了她的样貌呀。」被称作大哥的人理所当然道:「若非今日知她面貌,哪能确认乃是她本人?!」 「大哥说的是!上次江南没抓着她,这回她下中原总算被我们逮着了。」 「这趟定能卖个好价钱,够我们兄弟一世吃穿不愁了!」 「还是大哥有主意。」 那大哥搓着手激动道:「奉贤山庄乃江湖第一名门,表面上与朝廷和睦相处,实际上不知在多少地方埋了暗线。而今听闻晔帝病重,膝下子嗣稀少,奉贤山庄意欲从江湖走上朝堂,夺那至尊之位。半年前,奉贤山庄听闻了命相女的传言,说是得到她可得天下,在江湖暗令之中悬赏百担,希望得到命相女。没想到,这等好事,竟让我二人摊上了。」 「这回赚大发了!」另一人兴奋直跳。 那大哥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寻块干净纱布,替她将脖子上的血止一止,万一死透了,就没法给奉贤山庄卖钱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 那二人寻了纱布,替闻月止了血。 随后,二人再次收拢麻袋,往袋口系上死结,带着她一路远去。 迷药药效渐渐过去,脖子也已止上了血,半路那人贩还给闻月餵了水。 到傍晚时,闻月便已恢復了体力,只是仍是有些虚弱。 一路上,她没少听那两贩子闲聊,已大致将事情脉络知道了个大概。大致便是这江湖匪贼出身的二人,因听闻奉贤山庄已有谋反之意,且对命相女志在必得,便打算绑了闻月过去换钱。 如此向来,闻月未来定将被二人送至奉贤山庄。 可奉贤山庄既然有反意,就绝对不是个简单之地。 闻月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唯独知晓的是,或许……她应当不至于就此丧命,又或许…… 她尚有一线可能,再与谢翊团圆。 第96章 少年 十日过去。 闻月跟着两名匪徒辗转多地, 终于到了江南奉贤山庄脚下。 两人用闻月同奉贤山庄换了重金, 欢欢喜喜地走了。 没多久, 奉贤山庄便来了人, 将闻月请进了庄里头。 说是请, 实则也是带着半分强迫的。奉贤山庄为江湖第一大庄,庄里人虽面上对着闻月客客气气的, 实际上对着来之不易的命相女,众人看管十分严格。 傍晚, 闻月被丫鬟引进了庄内僻静的一户小院中。 丫鬟埋首走在她身前, 解释道:「庄主于三日前外出, 至今仍未返回。昨日听闻命相女今日可能抵达,正快马加鞭赶回山庄, 最快明日晌午便能回庄。庄主拖来一句口信,未能第一时间亲自迎接, 还请命相女担待。」 「无碍。」闻月回道。 走进院内时, 闻月曾悄然打量过周遭一眼,守院僕从、丫鬟各个皆是会武的,如此看来,除非她有通天本事, 否则根本难从其中逃出。 庄主因江湖传言, 对她有利可图,故而以礼相待,这比之先前同那两名匪徒四处流离,以及遭宫中刺客追杀, 已不知好过了多少。 既然能有一处地方,保她安平,她不若就如此观望下去。 因为她坚信,只要罗宏将那菱悦花送到辰南王府之中,换回谢翊一命。 待谢翊安然醒来,他定不会放任她生死不顾,届时她定会有办法逃离的。 而今,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只是她不知,这庄主到底是何许人也?重金求她又是意欲何为? 怀着满腔的疑惑,闻月思虑深重。 用过晚膳之后,因接连数日流亡,闻月甫一躺上软塌,便沉沉睡了去。 半夜里,闻月忽然发起高烧。 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之中,她感到自脖间传来的一阵阵钻心疼痛,她浑身极烫,尤其脖间的伤口也愈发灼热。 身为医者,闻月知道,应当是脖间的伤口又发炎了。 当日,迎上那刺客的剑后,闻月脖颈间便血流如注,一度染红衣衫。因未能及时止血,加之后头逃亡的舟车劳顿,闻月脖间的伤一直未能好好料理,碰了水、湿了汗导致伤口反覆发炎、流脓,原本两三日就能好的病,却反反覆覆,叫她高烧不退。 汗水濡湿了她的额角,后背也有源源不断的汗在沁出来。 因浑身失水,她愈发的口干舌燥。 求生的本能,让她对着空气,喊了声:「水……」 强撑着力气,闻月试图睁开眼,为自己寻水。 她知晓,若再高烧下去,不服药、不饮水,她极有可能会因此死去。 可还没等到亲口问一问谢翊,江呈到底是不是他,闻月绝不允许自己死去。 她双手紧握成拳,眉头拧成一团,正欲努力睁开眼,下床为自己寻水时,忽地闻见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 茶壶把手擦着壶声,发出吱呀呀地声响。 未等闻月张开眼,已有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她的后背。 有人动作温柔地倒了一盏水,送上她的唇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她贪婪地饮了一口,唿吸之间,仿佛一阵淡淡的松木气息入了鼻息,竟与谢翊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喝过水后,神智已清醒不少。 她疲惫地睁开眼,凭依着黑夜中稀薄的光线,打量着正拥着她的那人。 月色朦胧,眼前昏黑,她看不清楚他的样貌长相,只能单单凭着轮廓认出—— 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你是……」 闻月张着干涸的唇,哑着嗓子,好奇问那少年。 少年见闻月睁眼,显是惊了一惊。 院内,丫鬟闻见院中动静,打了灯笼寻来。 灯笼在窗上印出火光,少年见后,眉头微蹙,飞快放下闻月,替她掖好被角,又从兜里掏出一枚药瓶,塞在闻月枕下,随后翻窗而出。 少年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临跳出窗时,一只脚还绊到了窗棂,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院中人人皆会武,闻月不知他是何人,却也因那一盏茶之恩,为他能否顺利离开而担忧。 可少年还是被护院的丫鬟逮住了。 闻月原还担心,那少年是否能全身而退,却在听闻他们的谈话后,逐渐放下心来。 夜很静,丫鬟的告诫声,声声传入闻月耳中。 她们语气恳挚地在劝那少年:「三少爷,您半月前方才大病初癒,庄主吩咐了不能让您出房门半步的。更何况这院中关着的,可是事关庄主大计的要员,万万不可随意同她来往。今日这事,奴婢们都不会说出去,还请三少年切莫贪玩,再来这儿了。」 少年听丫鬟嘱咐了好一阵,嗯嗯哦哦地回应着。 没多久,就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躺在床上,闻月回想起方才那少年的种种,只觉得憨态可爱。 不知为何,在寄人篱下如此艰难之时,她嘴角竟飘出了笑意。 取出少年塞在她枕头底下的药瓶,将它打开,闻其气味,品其药性,竟是上好的伤药。 少年到底是何时发现她受伤,又是何时进了门,甫一知晓她口渴,便立刻捧了水来?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但好在她知晓,那少年定然是毫无恶意的。 很奇怪,在这个孤独的深夜里,闻月对这个头回谋面的少年,竟生了些隐隐的好感。此种好感,非男女情愫,而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昵。 敷上那少年带来的伤药,再次阖上眼时…… 闻月忽然在想,若她的然儿,长到同少年如此年纪时,是否也是这般英姿飒爽,憨态可爱呢? 思及至此,她心头蓦地软了。 第97章 庄主 次日, 在院中, 闻月见到了传闻中的奉贤山庄庄主。 奉贤山庄庄主已近中年, 蓄着长胡, 肤色黝黑。与传闻中风流倜傥、白衣翩翩的江湖人士, 稍有些差距。许是时常同官宦交往,他语气不似江湖人士, 反倒像是个深谙朝堂之事的政客。 他同闻月开门见山,重金寻命相女, 便是想让他与自己为伍, 共谋大事。 闻月好奇问他为何要反, 庄主无奈嘆息,道出其中心声。 奉贤山庄位于江南, 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因时常为普通百姓打抱不平, 深受江湖人士敬重。然而, 近年来,晔帝忌惮辰南王府势力,为把控好江南这方土地,对江南苛捐杂税, 闹得民不聊生。奉贤山庄的生意买卖, 也因此饱受影响。 江南属辰南王府属地,庄主知辰南王忠心不二,定然不愿意举旗反抗。可面对百姓疾苦,生意不济, 朝廷欺人太甚,庄主一怒之下,悄然在江湖中散布消息,欲寻有识之士,一同推翻这王朝,让百姓得以当家做主。 可庄主心知,无兵无权,仅凭个人势力,要推翻王朝,绝非轻易之事。故而,他将目光投向了广大的江湖之中。江湖中人,各个身手不凡,比之军中将士,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江湖之人散步各地,混在百姓之间,根本无迹可寻。若想打听任何消息,皆是简易至极,且不容易遭旁人发现。 若能竭江湖之人力量,推翻这王朝,定指日可待。 可笼络江湖人士,叫江湖人群一道策反,岂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于是乎,庄主将主意打到了闻月身上。 先前,命相女谣传甚嚣尘上,已叫诸多江湖中人信服。后来,在瘟疫村中,闻月以身犯险救治病人,在血性的江湖人眼中,是为慷慨大义之举。 自此,命相女在江湖人心中,已视同神人。 所有江湖人皆听信了那句「命相女知天事,得其者得天下」,故而,若命相女能出面证明奉贤山庄为天意所召,定能迅速笼络江湖中人,奋起反抗。 庄主声声热血,闻月也感知到了其中恳切。 只不过庄主这一切,均是建立在执掌江南的辰南王不会反的基础之上。若庄主知晓,谢翊已有反意,又当如何呢? 闻月对此事虽心有戚戚,却也不敢轻易开口。毕竟而今谢翊大势未起,庄主亦不知是敌是友。若仓促告知恐怕生变,为防不测,闻月选择闭口不言此事,只假意说愿意与庄主为伍,之后,再准备视情况,伺机而动。 眼见闻月答应,庄主认为事不宜迟。 他当即决定,广撒英雄帖,告知江湖中各名门正派,他已得命相女垂青。 三日之后,奉贤山庄将召开武林大会,邀请有识之士,共谋大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 武林大会如期召开。 山崖之腰的平台前,庄主一身锦衣立在前,闻月一身红衣立在后。 山崖之下,千万江湖人闻声而动,蜂拥而来。 平日里人迹罕至的江南郊野,此刻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时值午时,见人流已有止息的趋势。 庄主跨前一步,将闻月推向前,朝人群之中号召道:「如邀请函中所言,这位便是命相女。而今命相女知我奉贤山庄愿为民请命,特与我众人一道,齐聚于此,愿与各位起誓结盟,集众人之力,推翻王朝!」 不知众门派中,谁提起了那首童谣。 不消须臾,已有人跟着童谣,吟诵起来。 最后,那十二字童谣,竟演变成千万江湖人群起的口号,幽幽在山谷中响彻—— 「命相女,知天事。得其者,得天下。」 可在一片齐唿之中,仍是出现了异样的声响。 北青山庄庄主发了声,作为江湖第二大庄,北青山庄自来与奉贤山庄不合,今日前来,本就是来挑事儿的。奉贤与北青不合,若真叫奉贤庄主称了王,得了江湖爱戴,再得命相女辅佐,今后北青山庄还如何在江湖生存?! 北青庄主飞身跃上山崖之腰的平台,大声道:「诸位身处江南,或许不知,早在数月前,这命相女早已于上京,拜官为南施国国师,为晔帝所用。而天命相关,早已被她告知晔帝,而今得了她,毫无用处!」 奉贤庄主闻言,眉头不由蹙起。 与此同时,山崖之下也众说纷纭。 「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命相女拜朝为官之事,确为真事。」 「原以为命相女救百姓于水火,定是大义之人,没想到竟也成了朝廷走狗。」 「指不定江南苛捐杂税、名不聊生,也有她谏言的一份力呢。」 「若她真将天命未来完全交託于晔帝,那便等同于无用了。」 「是啊,毕竟她即便告知,你我亦无法预判真假。」 北青庄主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他得意同奉贤庄主冷笑,随后,侧过身,面向众人:「照鄙人看来,今日不若以她的血,奉给无数苦难中挣扎的百姓,藉此祭奠奉贤山庄义举,叫朝廷知道我们的决心!」 话音刚落,便有人接道:「好主意!」 奉贤庄主眉头拧成一团,他无奈瞥了眼闻月,正欲扬手同江湖中人解释,以平息此场纷争时,却已见人跳上地面的擂台,举剑振臂高唿—— 「杀了命相女,祭我江湖威严!」 「杀了她!」 「杀了她!」 得北齐庄主煽动,众人眼中已闪现杀意。 今日不逼死这无辜红衣女子,定然无法罢休。 奉贤庄主对着闻月嘆息一声,欲言又止。 闻月看出奉贤庄主的无可奈何。而今,众人非杀她不可,若奉贤庄主为她开脱,保她性命,定会被旁人认为此乃不仁不义之举,非但起义之事无法煽动,更有可能因此失了江湖人之心。 她知晓他的两难,也懂其中的道理。 她唯独未想到的是,今世的死亡,竟会是如今一番场面。 死在众人之前,似乎比前世黯然沉塘来得更加狼狈。 可不等她反应,北青庄主的剑已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脖间的痂尚未癒合,却又将迎来更深且永不会再癒合的伤,自以为逃过一劫,却又成为了乱世之中的一粒浮尘。 剑贴上她脖间细嫩的皮肉,凉凉的,一如闻月的心。 重来一世,她机关算尽,一步步往上爬,却也未能藉此改变命运。 她不因此遗憾,也不因此可惜。 她唯独舍不下的,是今后要被留在世上的那个人。 那个与她纠缠两世,却终究不能有所结果的男人。 北青庄主的剑,一寸寸地朝她脖间抹去。 闻月本能退了几步,最后却也避无可避。 她正欲闭上眼,直面生死时,忽地感知到山崖上的平台,蓦地开始摇晃。 北青庄主猝不及防,剑没拿稳,险些掉落地上。 闻月以为是地震来临,正想寻求躲避之法,却忽地听见山下众人窸窣谈话—— 「那是什么?」 「是谁来了?」 「哪儿来的军队!」 闻月闻声,于高处放眼望去。 随后见到的那一幕,叫她永生难忘。 一行黑骑,正在飞奔朝山崖而来。 队伍近有万人,个个身披铠甲,一身戎装,似有破天气势。 而领头那人,一身云纹铠甲,披着玄黑大氅。 他拥有着一张,闻月两世都无法忘记的脸。 第98章 陌生 「是辰南王世子谢翊?」 奉贤庄主眯着眼, 头一个反应来。 北青庄主见状, 未置一词, 反倒将横在闻月脖颈间的剑, 逼得愈紧。 北青山庄离上京较近, 关于辰南王世子及国师的谣言,他没少听说。 先前, 北青庄主未料到谢翊会来,故而才想以闻月对奉贤庄主使这借刀杀人之计。即便他日谢翊寻上门来, 奉贤庄主定脱不了干系, 届时这江湖第一大庄易主指日可待。 可今日, 谢翊前来此地,目睹一切, 他定然再无法完成这借刀杀人之计。 更甚者,因他煽动众人, 意图杀死闻月, 北青山庄恐有麻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不远处,黑骑中的□□手已就位,箭尖直指山崖之腰,他所在的平台。 思及至此, 北青庄主的剑握得愈紧。他生怕放了手, 没了用以要挟之人,他定将被乱箭穿心而死。 北青庄主站在高处,朗声朝谢翊道:「不知辰南王世子造访有何贵干?」 万人黑骑之前,身披铠甲的男人, 翻身下马。 山风拂过他玄黑大氅,掀起衣角翩飞不断。 见到闻月被人用剑抵着脖子,他不由眉头微蹙,说出的话是客气的,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也无旁的事,就是来向各位讨人的。」 「哦?所讨何人?」北青庄主明知故问。 谢翊懒得同他玩虚与委蛇的把戏,龙引剑出鞘,直指山腰—— 「朝廷自来不问江湖之事,还请两位庄主识趣,将命相女归还于我。」 奉贤庄主听出谢翊的不耐烦,亦知晓他的厉害,犹豫着便要放人。然而,他甫一有这样的想法,便听得人群中有人声讨他窝囊,面对谢翊毫无魄力。 正当奉贤庄主踌躇之时,北青庄主已跨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山下的谢翊,冷笑道:「命相女乃是奉贤庄主花重金请来的大佛,哪能轻易归还。世子殿下既然诚意前来,倒不如你我双方做些交易。」 说完,北青庄主从身后推了闻月一记。 习武之人,力道极大,闻月踉跄几步,没站稳,险些栽下山崖。 此刻,她站在山腰边界,高处狂风席捲在她周身,整个人摇摇欲坠。 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抵着北青庄主的剑尖。 她进退两难。 方才,闻月的那一记踉跄,已让谢翊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就不是什么温驯之人,此刻旁人以闻月威胁于他,等同于捏着他的罩门,要他服软。谢翊自来不爱被人拿捏,而今已被人试探至边界,更是忍无可忍。 他一抬手,千余□□手,瞬间就位。 若山腰上有人敢轻举妄动,迎来的定是万箭穿心的结局。 狂风将他的声音吹得细碎,却也一併刮进所有人耳中—— 「你们以为,我这数万铁骑,踏不破此地?」 「竟还敢同我谈条件?」 北青庄主勐地一怔,握剑的手勐地一颤,似有收回的打算。 也就在这时,谢翊轻点足尖,飞身而起。 不消须臾,他已乘着风,翻上山腰平台。 北青庄主不防,被他勐抬一脚踹飞,口吐鲜血,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对着北青庄主,谢翊抱拳冷哼一声,语气之中皆是肃然寒意,「本世子自来最厌恶的,便是旁人拿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话音刚落,谢翊便飞快向后退。 彼时,闻月站在山腰边缘摇摇欲坠。 谢翊一把圈住闻月的腰间,牢牢将她锁入怀中。 直至她的体温自二人交握的手中透来,谢翊一颗紧绷的心才缓下来,轻吐一口气,如释重负。 先前,北青庄主将剑抵在她脖间时,她亦毅然决然未有任何退缩。 可甫一见谢翊策马而来,她的眼圈就红了。 佯装的坚强,在他面前被撕碎了外衣,只剩下其中满腹的委屈和小女人心事。 她红着眼,自他怀里抬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谢翊,你痊癒了?」 「嗯。」 他微笑点头,用胸前铠甲未及的柔软之处,温柔替她抹泪,口气却有些怨艾:「服了你拼死夺来的菱悦花,能不痊癒吗?」 「那便好,那便好。」她呆呆重复着,眼泪流了满面。 他心疼地不成模样,因生怕铠甲擦痛了她细嫩的脸颊,他唯独能做的,只是伸手颳了刮她的鼻樑,带着些抱怨,又带着些宠溺地同她道了句,「无论如何,今后再不允许做用你命换我命的傻事了。」 闻月埋首在她怀中,未有答话。 毕竟她心中知晓,即便此事再有一回,她亦会毫不犹豫以自己之命去换他的。 因为喜欢,因为爱。 谢翊拥着闻月,正欲离开。 奉贤庄主见北青庄主如此狼狈,迫于谢翊威严,不愿与其起争执,后退一步试图放他离开。 可山下江湖中人,却不服于此,扬着刀枪棍棒,便欲与谢翊抗争。 数万黑骑出马,踏平此处,杀死万余江湖中人,不过小事一桩。 然而,谢翊未来意在天下,若今日因大肆杀伐,而落了百姓的话柄,恐怕难以服众。可怀中的闻月,是他的心头血,骨中肉,无论天下人如何阻拦,他都是要带走的。 谢翊将闻月护在身后,山崖上的狂风卷席着他的髮丝。 他周身气质冷冽,手执一把长剑,眼中情绪决然。 对着山下一众江湖客,他凛然道—— 「对于各位而言,她是命相女,是大权关键。可于我而言,她仅是我髮妻。」 「若今日,谁敢伤我髮妻,我必杀他九族!」 谢翊字字狠戾,掷地有声。 山崖之下,聚集于此的江湖人闻言,皆对他有些望而生畏之感。 江湖中人自来最重情义二字,知晓谢翊不顾生死为命相女而来。众人虽不知二人关系,但既然谢翊称她为髮妻,那她定然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江湖人向来敬重有血有肉的血性男儿,得知其中缘由后,渐渐地,就有人悄然放下了刀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不过片刻,人群中反对之声全然消退了。 谢翊见状,执着剑、拥着闻月飞身跳下山崖。 与此同时,江湖中人都识相地给二人让开了一条道儿。 在众人的目送之下,谢翊走向黑骑之中。 他先将闻月送上马,其后他解下身上玄黑大氅,盖在她单薄的红衣外头。 待安顿好她,他飞快翻身上马,执起缰绳,动作一气呵成。 彼时,山风料峭,马蹄轻扬,黄沙翻滚。 谢翊策马扬鞭,与怀中闻月相视一笑,扬长而去。 黑骑尾随谢翊步伐,纷纷掉头迅速往后退。 黑骑分为两队,一队由谢翊领军在前,另一队在后方守卫。 行至山谷边界时,前队终于与后方队伍汇合。 这时,闻月坐在马背,被谢翊拥着,立于人群之前。因而,她自然而热地,也就一眼瞧见了后方队伍的领头人。见到那人的第一眼,闻月就惊住了。 那人拥有着与徐禹捷如出一辙的长相。 唯独不同的,是她额间那颗血红的硃砂痣。 此刻,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一点也不输男儿。 闻月记得她,她是相国府嫡女徐冰清,前世谢翊的青梅竹马,也是后来的辰南王妃。 徐冰清怎会在此?! 这离开上京的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徐冰清竟会跟随谢翊前来救她? 见到徐冰清的那一刻,前世一切恍若重演,叫闻月越发觉得奇怪。 她周身仿佛被冻住了,而今劫后重生,她分明该是喜悦的。可在见着徐冰清之后,她心头却横生出一股酸涩之感,叫她浑身提不起力气。 闻月知道,这是醋意。 怀中人的反应,早被谢翊悉数收进眼中。 同有前世记忆,谢翊又怎会不明白,闻月见着徐冰清时的怔忪是源于何因。 他未及时同她解释,反倒唇角微勾,狡黠一笑。他拿手温柔抚了抚闻月发心,指着不远处的徐冰清,笑道:「今日号召黑骑救援于你,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劳。你要不要……同她打一声招唿?」 前世一切,与今世截然不同。 闻月以为谢翊是早将过往抛诸脑后,故而对徐冰清毫无芥蒂。眼见于此,若她执迷其中,倒显得小气了。 于是,她死要面子,固执地抬头,同她点头微笑,道了声:「徐小姐好。」 被唤作「徐小姐」的人先是愣了一秒,随后又往后探了探脑袋,像在寻找什么似的。过了须臾,那人方才反应过来,闻月这声徐小姐唤得是她。 徐小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干巴巴地笑了。 随后,徐小姐张开唇,可她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闻月印象中的温柔嗓音,反而低沉地不成样子,如男子似的。若不是因她额上的那颗硃砂痣,闻月定要以为,此人乃是徐禹捷无疑。 徐小姐尴尬道:「那个……是我……」 「徐禹捷?!」 闻月一惊,竟当真被她猜中了?! 谢翊掩唇,扑哧一笑,提醒徐禹捷:「你额顶那颗硃砂痣,忘了祛。」 「哎呀,露馅了。」徐禹捷扶额无奈,「这半月装女人装久了,实在抱歉。」 说完,徐禹捷抬手,只三两下就将那颗硃砂痣给抠去了。 「怎、怎会如此?」闻月瞪大眼,结巴了。 方才那神态、动作全然是前世徐冰清的模样,怎一开口,却变成了徐禹捷? 她尚处于混沌之中,正想开口同徐禹捷寻个答案,谢翊却勐地夹了记马腹,策马带她往山谷外奔去。 谢翊含着笑,压在她耳畔:「方才见到徐冰清,你是不是吃醋了?」 「哪、哪有?」她白他一眼,佯装不在意。 「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意徐冰清的存在。」 「为何?」 谢翊沉眸,同她道:「因为徐冰清根本从未存在过。」 闻月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世上根本无徐冰清此人,她早在一出生时,便死去了。」 「此话怎讲?」 谢翊唇角微勾,在她侧颜上落下一吻,解释道:「二十多年前,相国夫人有孕,被太医诊出为龙凤胎,相国大喜。然而,彼时因相国位极人臣,遭陈王忌惮,多次上奏至晔帝那儿,急欲将他弹劾。那时,辰南王府也因多地掌控兵权而遭晔帝冷眼。相国与我父王为故友,两人见此情形,便准备联合一道。由辰南王府为相国保下功名,相国为辰南王府在晔帝面前美言。为保证双方盟约,相国与我父王决定让我与相国府未出生的嫡女徐冰清结为娃娃亲。可未成想到,那徐冰清甫一出生,便是个死胎。」 闻月推论道:「若前世的徐冰清从未曾存在,那我所见的徐冰清又是谁?」 「你且听我说下去。」谢翊温柔拍拍她的肩,叫她安心。 之后,他又接下去道:「在外界知晓两家缔结娃娃亲后,相国府与辰南王府的安然景象,一度维持了数月。可徐冰清一死,就等同于联盟不在,两方盟约岌岌可危。为保证双方安稳,以防旁人知晓端倪。相国当即决定,隐瞒徐冰清已死的事实,继续维持联盟。自此,徐冰清明面上是体弱多病,养在闺房从不出门的大小姐,实际上,她根本从未曾存在过。若是必要出场之时,皆是由徐禹捷假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所以说,前世的徐冰清就是徐禹捷?」 「确实如此。」 这是闻月做梦都未成想到的答案…… 那个抢她亲子,夺她爱人之人,竟是徐禹捷假扮的。 这岂不等同于,她那些恨、那些怨,都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前世之事,谢翊到底是瞒了她多少? 谢翊赧然摇头,甚至不好意思同闻月对视:「前世,你被刺受伤,怀上然儿之后不久,父王便因遭人下毒离世。那时的我,根本不似今日这般权势滔天,我自知以我能力,根本保不了心爱之人,更保不下你我骨肉。因此,荒唐之下,我同相国商议,假意将徐冰清娶进门,一来能以她受得荣宠名义,保你和孩儿于无形。其次,在徐冰清入主辰南王府后三年,对外宣称她染病而亡。如此一来,徐冰清的秘密便得以终结,徐禹捷亦能得以抽身,而相国府与辰南王府的联盟亦将永世不倒。」 闻月伸手捏住他的臂膀,回过头,灼灼望进他眼中:「前世之事,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谢翊抿唇犹豫,片刻后才道:「前世将然儿从你手中夺走,名义上交给徐冰清抚养,实则本就是无奈之举。那时然儿将将出生,你为照顾他日夜颠倒,胸口箭伤反覆,我夜里悄然前来,时常摸到你额头滚烫。我担心你照顾然儿伤了元气,故而才佯装狠心,将他从你身边夺走。」 他话音刚落,闻月眼眶也已红透。 狂躁的风沙席捲着她的眼,叫那眸中水光越发清澈透亮,泫泫欲滴。 前世过往,曾在今世重生之时,一度成为她的梦魇。 可她决计想不到,她那些前世的恨、前世的怨,竟全是自欺欺人、庸人自扰。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是那样被人捧在心上,悉心爱护着的。 她有些遗憾,或许前世若能同谢翊熬过那最艰难的几年,或许迎来的,便将是云开月明的未来。只可惜,遗憾终究是遗憾,是未能实现的。 闻月抬起手,捶打着他的胸膛,她分明是想叫他痛的,却自个儿先行掉了泪:「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说?」 她的泪大颗大颗在掉。 前世今生,谢翊鲜少见她流泪,而今她哭成这副模样,当真叫他手足无措。 他扔掉马缰,急忙捧起她的脸,同她讨饶:「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 闻月心中,原是有气的。 可而今,见他如此手忙脚乱的模样,叫她哭着哭着,竟不自觉笑了出来。 谢翊见她笑了,一颗紧绷的心,终是松了下来。 山谷在身后远退。 正午的日头映在二人交叠的身影之上,不断拉长,像是永远不会分离似的。 徐禹捷从后头赶来,同谢翊汇报两队情况。 待报告完毕后,他照例同闻月打了声照面。 回想起前世徐禹捷扮作徐冰清时,撒娇、谄媚样样擅长,比女子还要娇羞的模样。不自觉地,闻月嘴角便悄然溢出了一丝笑意。 徐禹捷知晓,定是谢翊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她。向来厚脸皮的他,竟也生了些羞耻之感,报告完毕后,识趣地飞快退回人群。 闻月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问谢翊,「徐禹捷身为重臣之子,贸然离开上京,带领黑骑与你前来此地,此事恐怕……会让朝廷对你起疑。」 谢翊却抿唇一笑,问:「还记得方才那颗硃砂痣吗?」 「记得。」 他说:「三日前,我为救你离开上京。徐禹捷为掩护、辅佐于我,同时也为防朝中生疑,特意扮作徐冰清模样,假意以追寻情郎名义,不管不顾出了上京。说来,当时也发生了件好笑之事。」 「何事?」 「他扮作徐冰清之事,被许酣瞧见了。」 「许酣?!」闻月捂住唇,惊讶:「那不是他心上人嘛!」 「是啊,那时徐禹捷的脸都青了。」 「那后来呢?」 「这故事长着呢,我慢慢同你讲。」 「好呀。」 她唇角酣甜,他笑意幽幽望着她。 彼时山风渐弱,一切皆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可惜,这般平静只持续了不过须臾。 就在黑骑即将驶离山谷,远离奉贤山庄之时。 在无人瞧见的山谷至高处,有一蒙面的白衣少年正抱剑立于此。 山谷高处,风起云涌,日光耀在少年周身形,恍若神祇降临。 他垂着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黑骑最前端,共乘一骑的谢翊、闻月二人,唇角之上缓缓飘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有着不似他年龄的成熟及沉着。 就在二人即将离开之时。 少年拔出剑,扔掉剑鞘,随后飞身跳下山崖,剑尖直至谢翊。 彼时,谢翊正与闻月闲谈,显然未料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天外来客。 好在,谢翊反应极快,他飞快抽出那龙引剑,运起轻功,跳下马背,便反身击向那少年。 少年虽蒙着面,可依他身形,顶多不过十三四岁上下,可他的武功修为却叫人惊讶至极。 谢翊剑术位列上京三甲,照理说对付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应当轻而易举,可十几招过去,两人却根本不分上下,胜负难辨。更叫谢翊觉得奇怪的是,这少年武功路数,行剑习惯,竟与他如出一辙。 这蒙面少年到底是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就在谢翊犹疑之时,少年已看出破绽。 趁谢翊不备,少年立刻翻身运功,藉助山崖处凸起的一块石头,勐一跃起,翻身跳向闻月。 不等谢翊反应,少年已抱起闻月,飞身而去。 身后,黑骑中□□手就位,正欲射向少年。 可箭头尚未射出,不远处山崖之腰,已传来奉贤庄主撕心裂肺的大喊—— 「思勉,你究竟要做甚!」 谢翊摆手下令,□□手见状,毫不犹豫,齐齐射向那少年。 可如谢翊所料,那少年武功卓绝,已能凭风声感知箭头方向。 几个回身之后,一箭都未能伤到他的皮毛。 不消须臾,他已抱着闻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99章 然儿 少年抱着闻月, 一路逃至山中一处洞口, 方才将闻月放下。 彼时初夏, 日头毒辣。 眼见闻月双颊被日光晒得通红, 少年索性将她挪至阴凉处, 解下面罩,替她遮在头顶。只可惜, 那面罩实在狭小,根本不足以替她遮掉所有阳光。 少年环顾四周, 竟见洞口处有一荷塘。 荷塘之中, 荷花盛放, 莲叶青翠。 他想也没想,便轻点足尖, 踏水而行,入了荷塘。 摘走那硕大莲叶时, 他还不忘摘了朵盛放的荷花。 闻月正纳闷他意欲何为时, 却见头顶突然多了一顶荷叶伞,甫一低头,一双少年稚嫩的手,已将方才摘下的那朵荷花递过来。 少年对上她的眼, 笑容酣甜:「送您。」 「谢谢。」闻月点头回以一笑。 闻月记得这双眼。 是那日高烧之中, 曾在黑夜里为她递水的那双。 她虽不知他为何掳走自己,但打心眼里,她知道,少年定是毫无恶意的。甚至, 当黑骑的箭射向少年时,她甚至起了为他挡剑的心思。也不知为何,闻月对这个少年有种与生俱来的……亲昵感。 见她收下荷花,少年大着胆子,从兜中掏出一枚纸包。 他将那油纸展开,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弄碎了里头的东西似的。 待那纸包被打开,方才见里头藏着的,竟是几块绿豆酥。 绿豆酥表面的酥皮,是最容易被碰碎的。 可这纸包里头的绿豆酥,竟是完好无损,一点碎屑都没有。 少年之前才与谢翊鏖战数回合,又抱着闻月赶了那么久的路,竟还能将绿豆酥保存如此完好,可见是有多小心在保护着。 风一吹,绿豆酥扑鼻的清香,便在空气中瀰漫。 闻月本就爱食绿豆酥,忍不住地,咕噜咽了口口水。 未等闻月开口,少年已将绿豆酥递来,「清晨便见您与奉贤庄主出了门,隐约是未用过早膳的,而今已是晌午,您该饿了吧。要不,快吃了吧。」 闻月早已对少年卸下防备,此刻面对他送来的绿豆酥,更是无法抗拒。 她接过绿豆酥,咬了一口,同他认真道:「三少爷,别您您您的唤我,使不得。」 先前那夜,闻月已从丫鬟口中知晓,他是奉贤山庄庄主的三儿子,周思勉。 论年纪,她不过比他大了五六岁,他如此称唿,当真唤得她心虚。 少年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仍甜甜同她笑,「您当得。」 少年语气恳挚,闻月也拿他没辙,他既然喜欢,那便任他唤,也成。 他横在她头顶的荷叶伞,一直未捨得降下。 闻月担心他累着,便握着他的胳膊给他支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三少爷,你为何要掳我走?」闻月问。 「我只是想同父……」少年半句话没说完,就顿了下来,挠了挠脑袋,赧然改口:「您或许不信,其实,我只是想同辰南王比试比试武艺。」 「你口中辰南王,是指辰南王世子谢翊吧?」 「对对对!」少年一拍脑袋,「他如今当是辰南王世子。」 少年的两次改口,令闻月奇怪。 可因他年纪尚幼,不懂皇亲分位,闻月没当一回事。 她蹙着眉提醒他:「三少爷,听闻你大病初癒,身子尚虚,原不该同旁人比试武艺的。更何况,方才那弓弩手的箭,又快又狠,若躲闪不及,定会致命,实在是危险得很。」 「您放心,那些对我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少年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奇怪的是,这一刻,面前这陌生少年,竟让她有一丝神似谢翊之感。他的脾气性格,委实像极了谢翊。谢翊与她是年少夫妻,她了解于他。谢翊自来也是对武艺极有自信,任凭旁人为他担惊受怕,他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甚至话到最后,谢翊总会皱皱鼻尖,做出一副轻慢模样,叫她安心下来。 此刻,少年微蹙起的鼻尖,竟与谢翊如出一辙。 或许,少年是谢翊养在外的私生子? 可不过片刻,闻月又打消了这种想法。 十几年前,谢翊方才是个半大孩童,哪可能有这么大的私生子? 如此看来,果真是她多想了。 回想起之前同谢翊在山崖前的那场比武,少年唇角微扬,笑意止不住。 他偷瞄闻月一眼,又飞快地沉下目光,他红着半边脸,羞怯地问:「您说,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嗯?」闻月不解,「此言何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我竟比试过了辰南王世子谢翊呢。」 「也是。」 「您说,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呢?」 「那是自然。」闻月一口肯定。 少年似是未想到她会如此回应,瞪大了眼,神情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消片刻,待闻月抬眸时,已见少年眼眶红了。 她正纳闷,是自己哪说错了话时。 少年却张开了唇,湿润的眼眶中,是全然的期待。他紧攥着拳,语气是小心翼翼的,连眼睫都是谨慎万分的,「那您……能夸夸我吗?」 「啊?」 闻月觉得纳闷,可当她甫一抬眸,见着少年通红的眼时,心蓦地一下便抽疼了。心头闷闷地,像被重物击打,产生了阵阵钝痛。她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感受,可对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她本能地,想开口夸夸他。 可未等她开口,已见少年埋下了脑袋,声音沉沉。 「我母亲在我三岁时,便遭人暗算致死。我乃父亲独子,父亲自知能力有限,保不了我多久,为让我在乱世中生存,得以保命,自小便待我极为严苛。父亲在我心中,是威严的象徵。他从不夸我,只会训导我要往更高的方向去。他也时常会同我说起母亲,他说,我母亲是个极为温柔坚强的女子。儿时,她是最疼爱我的人,为我受过很多的苦。若她在世,定会常常夸我,将我捧在手心。只可惜,母亲离世太早,我从未与她得见。因而,我自小唯一梦想,便是希望有一日,能得母亲的夸奖。」 少年声声恳挚,听得闻月动情。 她忽然在想,她的然儿长大时,会不会也同少年这般,想亲口听一听母亲的赞赏呢。只可惜,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她早已故去,而她的然儿永远无法听见她的夸奖。 想起未能陪同他长大孩子,闻月心头满是酸楚。 她的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抬起手,她取走少年的荷叶伞,摆在一边。 揽住少年的肩,她毫无芥蒂地,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将他想像作她的然儿。 少年显然未料到闻月会如此为之,他先是愣了一秒,须臾后,竟温暖地笑了。他乖顺地任由闻月将她抱紧怀,笑容甜甜十分满足。分明,方才他还在万人之前孤身挑战谢翊,迎那万余弓箭,雷厉风行将闻月带走。 可在此时此刻,窝在闻月怀中的少年,已卸去所有锋芒,他趁势蹭了蹭闻月肩膀,动作憨态,像只温驯的小兽。 闭上眼,闻月回忆起然儿前世的模样。 她抚着少年发心,语气温柔地快溢出水来:「照我看,你比之谢翊不知厉害了多少。谢翊同你这般年纪时,哪来如此深厚的武功修为,你比他,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还是头回听您夸我。」 他埋首在她坏间,声音闷闷,鼻音很重。 他说,「终究不算百来这趟,我的梦想,也算圆满了。」 闻月未听懂少年意思,正想开口追问。 却见少年甫一抬眸,那双星辰璀璨的黑眸,竟一瞬不瞬地对上闻月的眼。 她清晰可见,少年那一汪映着水光的黑眸中,满是她的模样。 少年启唇,认真向她—— 「母亲,您当真不知我是谁?」 第100章 前事 「然儿?」 闻月张开唇, 道出这二字小名时, 眼泪已决堤, 淌了满面。 当下, 那万人跟前毫不怯色的少年, 也已红了眼眶。 他用袖子,笨拙地替她抹泪, 却越抹越多。 「母亲,是我, 真的是我。」 一颗心快跳出胸腔。 言语已无法形容她此刻观感, 她唯独能做的, 便是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抱住然儿, 恨不得将他揉入骨血。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是母亲的错, 怪我没能早点认出你。方才, 你提及你父亲时欲言又止,又将他误唤作辰南王之时,我就该知道的。」 「母亲不怪你的。」然儿动作温柔地替她顺着背心,安抚她:「在这世上, 我尚未出生, 你我母子穿越时空重逢,本就是怪力乱神之事,母亲难以猜到,也是理所应当。好在, 父亲那坏蛋,总算没骗我,叫我知道母亲当真是最爱我的,即便再世重逢,亦能认出我来。」 闻月缓缓抬眸,捧起他的脸:「那你如今这身份?」 「这不是我。」然儿抓住母亲的手,小鹿似的眼黑黝黝的,灵动可爱:「母亲放心,未来我会作为您的儿子,再回到您身边的。」 「也就是说你眼下,只是附魂在这奉贤山庄三少爷之身?」 「正是。」 「那然儿在另一个时空里,而今几岁?」 「十六了。」 闻月宽心松了口气,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髮,「我的然儿终究是好好长大了,真好,真好。从前,你父亲同我说起我死后之事,说你已长成翩翩少年,说你乖巧懂事,我从前皆以为他是骗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母亲安心。」然儿拍拍她的手,「您过世后,父亲一直将我照顾的很好。后来父亲遭人暗算去世,便将我交託给了义父,义父待我如亲子,您尽管放心。」 「好好好,那就好。」 然儿是她重生之后,对前世最大的牵挂。 而今这最后一丝牵挂,也得以安然,闻月心中满是对上苍的感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上洞外的阴翳前。 然儿执起闻月双手,说:「母亲可否想知道,我长大后是如何模样?」 闻月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我带您下山吧。」然儿站起身,牵起她:「我知道这山下镇上,有一位丹青师傅画人像为一绝,我请他绘出我长相,给母亲看。」 「好。」 然儿自来是个极为细心的孩子,加上此刻与闻月重逢,母子连心,早在闻月捧着他的脸,端详着属于周思勉的样貌时,然儿就知道,母亲是想知道他长大了是何模样的。 然儿从前就听父亲说,母亲自来就是最疼爱他的,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去了,未能长久陪伴他长大。否则以母亲的性子,定会骄纵着他长大。 偶尔他惹父亲不快,父亲总会拉他道母亲生前所住的院里面壁。提及母亲,以及她肚子里未能出世的孩儿时,父亲总会长长地嘆口气,之后再也不说话。 然儿对母亲是极为尊重,也是极为好奇的。 直到那夜,在奉贤山庄后院,见到高烧在榻,昏迷不醒的闻月时,然儿方才知道,十多年间,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为何时常会对着他长久出神,或许便是因为他有三分像她吧。 山下。 丹青师按照然儿口述,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写画。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样貌清俊的翩翩少年郎已跃然纸上。 然儿将那画纸摊开来,递给闻月,「母亲,这便是长大后的我了。」 原本平復的情绪,却在见到然儿长大后的画像之后,再次汹涌。 画像上的少年,融合了她与谢翊的骨血,三分像她,三分像谢翊。 闻月恍惚想起,那夜谢翊拥着她,提及长大的然儿时,曾同她说起,然儿的眉骨、轮廓皆像极了她。可如今,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眉骨、轮廓分明都是谢翊的,仅有一双灵动的眼,是像了她的。 她吸了吸鼻子,感嘆道:「原来是你父亲骗我。」 「父亲骗您?」然儿不知所以。 她抬眼同他笑,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面:「谢翊这混蛋,仗着我不知晓死后之事,便同我说,你眉骨、轮廓皆是同我如出一辙。可我怎么瞧,怎生就一双眼像我。」 她话里是埋怨的,可然儿却听出了感动的味道。 这一日,闻月流了数不清的泪。 然儿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听她絮絮在说:「我又不屑同他抢你样貌,更何况,要想抢,也是抢不过他的呀。他这人是真的笨,安慰我的方法能有好多种,怎么偏偏就选了这最笨的一种。」 她抿着唇,口气恶狠狠的,「现在好了,谎言戳穿了,待我见着他,定要拿他是问。」 然儿听完,掩着唇在那儿偷笑。 他想,母亲大概不知道,父亲在她死后,以铁血手段,一度权极天下。而在他的那个世界里,父亲即便是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亦是受人尊重、叫人胆怯的,无人敢叫辰南王露怯,更无人敢骂辰南王蠢钝。 可当下,听她母亲提及父亲时,却好似他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似的。 不知觉地,然儿唇角便飘出了笑意。 「对瞭然儿。」闻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出声。 「母亲如何?」 「尚未来得及问,你是如何来到这世了?」回想起自身经歷,闻月忍不住蹙眉,「难不成你在前世亦为人所害?」 「此事说来话长。」然儿引着她走出画室,「且待我同母亲慢慢说。」 「也成。」 母子二人寻了间茶肆坐下。 无论前世今生,然儿皆是闻月的心头宝。今生得以与他重逢,闻月已是感激涕零,更是无法放过与然儿相处的每一刻。 此刻,连带身处茶肆之中,闻月也毫不避讳,与他同坐一条长凳上,时不时还替他掸掸衣上的灰尘,斟上茶水给他,就好似他还是个未长大的孩童似的。 然儿乖巧地应承着闻月的宠爱。 毕竟,他已盼望这一日十数载。 他自小无母,只有义母许酣经常同他嘘寒问暖。父亲自小教导他要懂事体恤,可父亲并不知晓,他打心眼里,只想同旁人一样,做个有母亲宠爱的骄纵孩子啊。 静默喝了好几杯闻月递来的茶水,然儿开口道:「母亲,若我猜得没错,您与父亲皆是重生了吧?」 「正是。」闻月侧过脸问,「然儿你呢?」 「我是附身穿越。」 「附身穿越?」 「是。」 然儿点头,粲然一笑,「能与母亲重逢,或许还要感谢父亲。」 「此事怎会与谢翊有关?」 「我接下来说的,母亲或许不信,但也请您一听。」 然儿放下茶盏,握住闻月的手,「母亲应当不知,在您为救我沉塘,带着腹中孩儿一併冤死后。父亲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他按图索骥,寻到了杀您的七皇子一派,不顾朝堂舆论,将七皇子一脉颠覆。随后,更是沉迷于轮迴之事中。」 闻月眉头越蹙越深,玩味道:「沉迷轮迴之事?」 然儿昂首,「正是。」 他回忆道,「在为您完成,扳倒七皇子一脉后,父亲不知怎地,竟开始寻求那些怪力乱神的法子。他坚信人有来世,故而四处寻访,誓要同您在来世相见。后来,不知是否是他的决心感动了上苍,翠微寺中一名唤怀仁的高僧,竟主动造访,告知其能有通天之术,能叫人与死去之人重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这不可能是谢翊!」 然儿话音未落,已被闻月打断。 当下,她眼中皆是全然的难以置信,她扶着额,拧着眉,拼命摇头,「谢翊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怎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言。」 「可是母亲,他确实信了。」然儿拉下她的手,继续道,「父亲始终不愿相信你死去的事实,故而您的尸身也一直完好保存在王府内。父亲当时已为轮迴之事入魔,听了怀仁意见后,便将您的尸身安置在翠微寺中的一处山洞。那洞内有千年寒冰床,能保尸身不腐。怀仁说,在为您超度十载之后,待合适时机,父亲自然能与您团圆。可这所谓何事时机实在难等,父亲等了十二载,至死也未等到。我原也是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的,可直到今世,见了母亲、父亲,我才知晓,一切都是真的。」 「怎、怎么会这样?」闻月心头一阵钝痛,声线哑了。 然儿紧握住闻月的手,声线恳挚—— 「这一世,是父亲跟老天爷抢来的。」 心头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倒塌了。 她的重生,竟是因为前世谢翊偏执之举。 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死后的那十二年里,竟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先前提起她死后之事时,谢翊总轻描淡写,好似她死后无人惦记着她,一切都平静安好似的。她哪里知道,这一片安宁之下,竟藏着那么多的刻骨往事。 然儿沉声,垂眸道:「我刚懂事那会儿,也觉得父亲举动诡异至极,后来方才知道。人为了自己深爱之人,便是会理智尽失的。」 闻月踌躇,「若真是如此,那徐冰清、那后院佳丽……」 「母亲你该知晓答案的。」然儿说,「那些全都是用来哄骗世人的幌子。您故去时,辰南王府已因圣上忌惮,岌岌可危。徐冰清是我义父为维稳相国府势力假扮的,那后院佳丽,也全然是为掩护我们母子存在。这也是为何,父亲会在失去你的那一刻,便入了魔障。」 然儿紧盯着闻月的眸子,一字一顿,言辞掷地有声—— 「父亲拿他所有隐忍的爱意,孤注一掷地护着您。」 「所以,他承担不了失去您的后果,方才入了怪力乱神的魔障。」 第101章 团圆 茶肆外, 黄昏已至。 晚霞长长拖于天际, 金色光芒温暖一片。 然儿凭栏站着, 回头望向闻月时, 周身霞光遍布。 他朝闻月笑笑, 说:「今世得以同母亲重遇,亦是拖了父亲的福。父亲前车之鑑在此, 在他去世后一载,我因期冀与父母团圆, 便也寻了翠微寺高僧, 希望能与父母再见上一面。可高僧说, 您与父亲皆已过世,根本无法再团圆, 唯独的方法,便是借旁人之身, 再与您二人相逢。」 闻月站起身, 走到他跟前:「所以你才来到了这里?」 「嗯。」然儿点头,「附身穿越,只有七日之期。」 「仅有七日?!」 「正是。」 他把着手指算道,「您入奉贤山庄那日, 便是第一日。而今似乎……只剩三日了。」 「那可有再次重来的机会?」闻月一把抓紧他衣袖。 「没有。」然儿无奈摇头, 「附身伤魂,一生仅能一次。」 「无碍,你我今后定能相逢的。」 「自然。」他笑笑,「不过是要换种方式了。」 「嗯!」 闻月拥住少年模样的然儿, 轻轻拍着他的肩,是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 得以知晓他安然长大,成一翩翩少年郎,已叫闻月宽心。而今得以与他重遇,亦已是完成了闻月的夙愿。只是,人到底是贪心的,得了一次团圆,便还想要今后的再次,更多次。 闻月亦是一样。 她是死过一世的人了,因而,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团圆的机会。 从前,谢翊同她说起前世误会时,她虽听进去了,却仅是将信将疑。毕竟前世之事,根本无凭无据,他便是空口造谣,她亦无法知晓。可直到此刻,然儿自前世而来,她方才知道,那一切的一切,当真是那个男人,隐忍又无奈的爱意。 闻月心中懊悔得不成样子。 若她能早些信任他,早些知晓真相,那就好了。两人也不至于蹉跎如此之久,叫那些本该团圆的日子,全都变成了疏离的煎熬。 她恍惚想起,今世重逢那时,他哑着嗓子的那句「活着,真好」。 他该是经歷了多少无奈、隐忍,方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他同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知晓活着的快乐,亦该知晓痛失深爱之人的悲哀。 他们再度重逢的那刻,谢翊又是怀着何种心情,将那句话脱出口。 将将想到,曾经那些他发自内心的承诺,却全都被她嗤之以鼻、冷嘲热讽地推却时,他的心中该是如何难过? 闻月难以揣摩他那时心思,只是心口那种细微麻木的疼痛,叫她难以唿吸。 原来他曾说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闻月强压住胸中汹涌情绪,与然儿在茶肆二楼平台前,凭栏远眺。 她咬牙,问出心中那个一直好奇的问题,「你父亲,他是因何而死的?」 然儿侧过脸,望向天边夕阳,霞光描摹出了他的轮廓。此刻,他沉思时微眯眼的小动作,与谢翊如出一辙:「母亲死后不久,父亲便揭了七皇子的老底,将他彻底推翻。等我长大后,方才从义母口中知晓,当年是太子一脉知晓了父亲保护你我的真心,假意告知于七皇子,使了借刀杀人之计。先前父亲一怒之下,已将七皇子一派颠覆,叫政权失衡,让太子坐收渔翁之利。父亲原只是为制衡七皇子与太子,方才假意扶持八皇子,可七皇子死后,父亲不愿看噬杀之人上位,亦不愿叫杀母亲之人快活,便推翻了辰南王府世代中庸的惯例,强行扶持那孱弱幼小的八皇子,欲将他推上皇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然儿的拳捏得死紧,指节泛白:「只可惜,父亲赌错了人。」 「你的意思是七皇子背叛了谢翊?」闻月追问。 然儿点头,回应道:「八皇子同他母亲一般,皆是贪生怕死之人。虽得父亲扶持,一路为万人敬仰,可骨子里却仍旧是溃烂不堪。那日,晔帝薨逝,太子即将登基。父亲见情势不妙,深夜发兵,准备直捣黄龙,逼妖后及太子退位,让八皇子称帝。然而,就在那宝座近在咫尺,父亲即将攻入紫禁城之时,却自外被重兵包围。」 「是八皇子胆小怯懦,将起兵之事告知了太子一派?」 「母亲猜得没错。」 提及那日之事,仍叫然儿恨从中来。 闭上眼,忆起父亲死前惨状,他瘦弱的肩止不住地在颤:「那日,天将泛白,我与义父得知父亲遭八皇子背叛兵败的消息,连忙派下属私下支援,准备在翠微寺集合,将父亲送出南施国。下属拼死将父亲带至翠微寺,可父亲却因担心牵连于我和义父,不愿与我二人离开,只说他要去个重要的地方。」 「他疯了不成?!」闻月知谢翊顽固个性,急得直跺脚,「生命攸关,他明明有机会逃得,怎还有闲心思去旁的地方!」 然儿顿了顿,沉声道:「我后来才知道,父亲是一心求死的。」 得闻此言,闻月怔在那儿,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儿侧过身,深深望进闻月杏眸之中,上扬的眼梢,带着笑意:「母亲猜猜,父亲临死前去了哪儿?」 闻月沉默着,没回应。 方才然儿提及翠微寺,她心中已基本有了答案。 只是此刻,口中艰难酸涩,根本叫她无法开口。 到底是母子连心,然儿看出了她的悲戚,代替她回答—— 「父亲去了翠微寺,那个存放母亲您尸身的山洞。」 然儿执起闻月的手,悄然握在手心,仔细端详着。 闻月并不知晓,在她死后的十余年里。那个偏执的男人,笃信保住尸身便能让她回魂,不知寻了多少方法,让她尸身不腐。 最后,在翠微寺后山的一处山洞中,他寻到了叫她尸身不腐的答案,长久将她安置于此。 可高僧告诫,千年寒冰最惧的,便是人间阳气。 因此,他不能时刻见着她,一年仅有一次机会,方能与她团圆。 在每年那唯一的团圆一日,他会摒弃公务,在那儿待上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寒冰床前,悄悄握她的手,同她说几句百无聊赖的话。看她十年如一日的双十容颜,嫌弃自己渐渐衰老的样貌。 他很自私,这一年一次与她团圆机会,他从不捨得给予旁人,连自己的亲生子然儿亦不例外。 拥有记忆以来,然儿虽知母亲尸身完好,却从未见过一次她的真容。 他唯独对母亲容貌的记忆,是书房里父亲画了一遍又一边的母亲画像。 直至谢翊死后,然儿方才在那山洞的寒冰床前,见了母亲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在那唯独的一面里,然儿曾像今日这般,小心地拉着母亲的手。 只是同之前不同的是,此刻母亲的手,是温暖且有力。 将闻月的手团团紧握,然儿说:「父亲吃力爬着寺庙台阶,一步步走向存放您尸身的山洞。只可惜,未等他走进山洞,追兵已赶来。他是立在那台阶上,被万箭穿心而死。他的血染红了台阶,血色一阶一阶地往下蔓,那画面,我永生难忘。」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了,闻月连唿吸都觉得吃力。 然儿抬眸说:「我赶过去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是打算留话给我的。」 他眼睛红了,鼻尖也红透了。 数个时辰前,孤身挑战数万骑兵的少年俨然不见。 此刻,他只是个因父母逝去,而恐惧胆怯的少年。 眼中已有水意,他吸吸鼻子,佯装平静:「他没嘱咐我要好好活下去,也没嘱咐我要好好同义父学文学武。他只是同我,说,待他死后,不要将他与母亲合葬,要替母亲寻一块风水宝地,至于他,只需要埋在母亲对面的荒地,远远看着母亲就好。他说,母亲自来不喜欢他,所以他只想生生世世远远望着她,看她好就成。」 「他说,逢年过节,都要记得去母亲坟前探望,母亲最疼爱我,自然希望看我岁岁年年,安然长大,成家立业。他还说,母亲最喜欢吃绿豆酥,最爱那些簪子之类的小玩意儿,还有每年元宵、乞巧二节,都要给母亲送兔子花灯。因为母亲儿时,外祖父就是这么做的。他没能将这个习惯替她守起来,所以要我接下去。」 「他说,他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他说只要母亲高兴,他就高兴。」 听完然儿所述,闻月泪水已彻底决堤。 她掩着唇,想以此掩饰自己的狼狈,可身体却像不听话似的,抖得不成样。 然儿知道母亲心中悲哀,握上她的肩,将她揽进怀中。 可即便如此,闻月的泪却根本止不住,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又控诉那个沉默的男人:「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 「母亲,现在知道,也不迟的。」 然儿垂首,同她四目相对,眼梢微微上扬。 茶肆二楼外的晚风,吹动他的白衣下摆,将他的发吹得细碎,衬得少年一颦一笑,皆是意气风发。他含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今世附魂而来,便是为了撮合父亲母亲,叫我顺利出生的。」 然而,少年话音甫落。 自半空中忽有一阵疾风而来。 未等二人反应,已有人一身玄黑衣衫,身披大氅,立在茶肆凭栏之上。 一把龙引剑,横在母子二人交握的手下。 随后轻轻一挑,叠合的双手就这么被挑开了。 彼时,谢翊立在凭栏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 晚霞余晖耀在他周身,为他镀上金光,恍若神祇降世。 他打量着少年,拧起的英眉,与方才少年神态如出一辙的意气风发。 转身跳下凭栏,谢翊眯着眼,语气严厉—— 「混小子,我便猜到是你!」 第102章 未来 仗着母亲在此, 面对父亲威严, 然儿不卑不亢。 他昂起脑袋, 「我的武功路数皆是父亲所教, 猜到也不奇怪。」 「你如何到了这世?」谢翊蹙眉, 「难道是怀仁师傅给你指点了什么?」 「父亲猜得没错。」 「混帐!」 谢翊蓦地瞪大眼,眼中已是怒火汹涌:「怀仁师傅的法子虽能应验, 但代价极大,无论何种皆会伤魂。身体髮肤受之父母, 你这臭小子竟敢以伤魂为代价来此, 你疯了不成?!」 说完, 谢翊捏着剑把,作势就要往然儿脑门子上敲去。 然而, 那剑把尚未落上然儿脑袋,已被一双纤长白嫩的小手给拦住。 闻月红着眼, 嘟着唇, 威胁他:「你敢打?」 谢翊顿了一记,无奈咬着牙,收回了手。 临末了,他还不忘瞪了那臭小子一眼, 以示惩戒。 得了母亲的照拂, 然儿大胆得很。 他佯装嘆了口气,同谢翊道:「父亲,我此行前来,实属无奈。」 「我怎未瞧出你丁点无奈?」谢翊反驳。 「这都要怪父亲。」 「怪我?」 「是啊。」 然儿一脸理所当然, 先是望了父亲一眼,又瞄了母亲一眼,诚恳道:「父亲动作未免忒慢了些,换做前世,我都已是母亲腹中一块骨肉了。可至今我尚未成形,父亲您说这事儿怪不怪您?若非我担心误着黄道吉日,也不至于伤魂来这世间一遭吶!」 「这话还算动听。」谢翊面上严厉之色逐渐缓和,他抱着剑,悄悄往闻月那儿去了一眼,托着下巴,佯装思索道:「我与你母亲,也确实该加快些进度叫你早日出生了。」 闻月哪不懂他此言何意,双颊蓦地红透了。 她警告他:「谢翊,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胡话呢!」 然儿掩着唇,在那儿偷笑。 须臾后,他走到父母身边,一手搭住一人,双手轻轻用力,两人便被他推到了一块儿。他拼命同谢翊使眼色,「父亲的话孩儿记住了。」 夕阳下,茶肆凭栏内。 三人靠在一块儿,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这跨越前世今生的三口团圆,终究是短暂的。 然儿同谢翊道:「父亲,我此行只能停留三日,还有三日便要离开了。」 谢翊蹙眉:「怎么这么快?」 谢翊虽平时待儿子严苛,但骨肉之情根本无法割捨。如今隔了一世,一家三口终在此刻得以团圆,三人皆是舍不下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然儿沉着眸,似有些失落。 闻月替然儿回答:「翠微寺的怀仁师傅只给了七日之期,先前在奉贤山庄为看护我,然儿已用去四日。而今,只剩这最后三日了。」 「父亲也别遗憾,不用念着孩儿。」少年拍拍胸膛,如男子汉似的,拿肩怂了记谢翊的肩,又看看闻月,浅浅勾起唇角:「父亲自来守信,既然方才都同我承诺了,那过不了多久,我们定能一家三口再团圆的。还有我那前世未出生的小弟、小妹,今世我们定都能碰头的。」 然儿把掌心横出来。 闻月将手递过去,含着笑说:「一定。」 谢翊也将大掌覆上母子叠合的手,郑重承诺,说:「一定。」 此刻,若风能听见人之心声,定会知道,三人皆已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今生今世,定要颠覆前世,不惜一切,换一家团圆。 夜幕降临,街灯辉煌。 眼见时候不早,然儿站起身,取过随身的剑,同父母抱拳:「父亲母亲,距离孩儿离去之日仅剩三天。孩儿尚有一桩重要之事未料理完成,还请父亲母亲见谅,容我先行一步。」 闻月心头一滞,「此刻就必须离开?」 然儿咬牙说:「是。」 闻月红着眼,长长望着他,满是不舍。 谢翊知晓她心中难过,拦在然儿跟前:「你打算做什么去?」 「我要用这宿主身份,做一些事。」然儿黑眸之中满是笃定。 既然不惜代价,来了这世上一遭,他又岂能白来。除却替自己完成与父母团圆之心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年抬眸,与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父亲认真对视着。 他虽是年少,但目光中却锋芒难掩:「我来这世上四日,四处打听了不少父亲消息。若我猜得没错,经歷过上一世那般惨痛的结局,父亲定然不会再愿意相信旁人了。」 毕竟是亲生父子,然儿了解谢翊为人。 他说:「在这世上的第一日,我就猜到父亲要做什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谢翊微眯起眼:「所以你想做什么?」 然儿未着急回答,只掸了掸自个儿的肩膀,打量着这身打扮。他唇梢扬起一抹得意笑靥,「既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奉贤山庄三少爷的身份,又岂能白费?」 他此言一出,闻月与谢翊已明了他心中所想,沉着眉不说话。 然儿继续道:「奉贤庄主乃性情之人,虽有意策反,但也是被逼无奈之举,若能游说于他,请他归顺父亲,借江湖之力,定能一举推翻这王朝。而今,我拥有这奉贤庄主三少爷的皮相,也拥有他部分记忆。奉贤庄主自来宠极这痴傻的三儿子,若能借他身份,劝说奉贤庄主投靠父亲,定会让父亲大事事半功倍。」 谢翊听完,沉眉犹豫:「江湖险恶,堪比朝堂,此举尚需从长计议。」 然儿却极力争取,「我已能在万人之前战胜父亲,父亲不必为我担心,大不了我便撒开腿跑了。」 「不成。」谢翊冷声拒绝,「这余下三日,你便好好待在你母亲身边。」 前世,闻月母子因他而深陷危险。 今世,难得的团圆机会,他决不能让然儿再为他以身犯险。 谢翊话音刚落,一双纤白的手握上了他的龙引剑。 闻月压着剑把,一点点用力,将谢翊拦在然儿跟前的剑拉下。 担心伤到她,谢翊主动收回了剑。 闻月见状,恳挚地抓住谢翊的手,抬起一双皎洁的杏眸,定定向他—— 「谢翊,你让他去。」 闻月与然儿对视一眼,回头向谢翊:「然儿有这份心,你便该让他去。奉贤庄主若能归顺,定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即便他不愿,介于然儿此刻身份,他亦不会将它如何。」 她握紧他的手,情真意切:「谢翊,你不必犹豫,我们母子二人皆是不惧死的,我们信你,信你定会带我们再见曙光。」 然儿也跨前一步,走到谢翊面前:「父亲,请您相信儿子。」 谢翊哪禁得住母子二人这般软磨硬泡。 满腔的固执,都被彻底软化,最后只变成了无奈的一个「好」字。 然儿执着剑,跳上茶肆栏杆。 闻月生怕他落下去,惊得手脚并用,恨不得将然儿抱住。 这回反倒是谢翊冷静得很,一把抓过妻子的肩,牢牢将她摁在怀里,安慰他:「放心,然儿武艺不比我差,摔不着他的。」 闻月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乖乖窝进他的怀抱。 临走前,然儿还不忘同二人招唿:「父亲母亲,若能及时游说奉贤庄主,我定回来同你们再聚。可若时间来不及,那今日,便算是家人告别了。今后你们莫念我,莫想我,毕竟未来我们还要再见的。」 然儿抬脚,运起轻功。 可离开不过须臾,他却似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 片刻后,他立在茶肆对面的屋檐,双手拢作喇叭状,甜甜地笑着,面朝对面的闻月和谢翊,提醒他们:「父亲母亲,万万别忘了承诺,定要叫我快些出生哪!」 这一回,两人谁都未再推脱。 只是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同对面骨肉至亲的孩子承诺—— 「好。」 第103章 缠绵 傍夜。 然儿离开后, 闻月与谢翊信步长街之上。 彼时江南初夏, 长街两侧灯火通明。 一处河滩边, 闻月走下台阶, 轻掬了几汪水。 她蹲在河边, 既不回头,也不唤他, 只对着河面说:「然儿同我说了很多前世我死后之事。谢翊,你不想同我解释解释吗?」 谢翊神色蓦地一变, 意气风发的脸上, 鲜少有了难色。 他硬着头皮, 装得若无其事,「不过是些小事, 不值得解释。」 「哦?是小事?」 她从河滩边起身,提起裙摆, 迈着轻快步子, 一步步走向他。 隔岸的灯火,映在她周身,红衣翩翩,恍若仙子降世。 她定在他跟前, 用湿了水的指尖, 点了记他的鼻尖。 鼻尖蓦地一阵凉意,叫谢翊因忐忑的燥热,得到抒发。 半月未见,久别重逢情绪汹涌。 趁她踮起脚尖之际, 他一把捏住她腰身,半弯下腰,就将她团团抱住。 闻月毫不反抗,甚至主动将脑袋凑近了他的颈窝里。 她唇角扬起狡黠的笑意,附在他耳边问:「听信怪力乱神之事是小事?为我杀了七皇子是小事?还是冰封我尸身不允我离去是小事?」 她说:「若非今日然儿现身,兴许我定要被你瞒过一世。」 说完,她恨恨用牙咬了记他的耳。 因这细小动作,他心头刚浇熄的火,蓦地又冲上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装得若无其事:「荒唐之事,当真不值一提。」 「可是谢翊。」她打断他。 「嗯?」 「我虽知前世你是迫于权势欺压的无奈,方才选择以那种方式护我们母子二人。」她语气微顿,有些哽咽,「可是,前世你那般隐忍、孤注一掷的爱我,却不是我想要的。你可知,听闻你在翠微山上,为见我尸身最后一面,被万箭穿心而亡时,我心中有多痛?」 谢翊无奈埋怨:「这臭小子,当真什么都跟你说。」 她嘟唇,捶了记他的胸膛:「不准怪然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好好好。」他捉住她的手,「知道你护短。」 她自他怀中抽身,缓缓伸出手,附上他的脸。她继续说:「你嘱咐然儿,将我二人下葬时,要分隔两墓,远远遥望我。可你到底知不知道,或许我是想同你葬在一块儿的呀。」 谢翊紧抿着唇,长长嘆息:「前世你为闻昊方才委身嫁我,为进上京方才与我同路。因那医女书信,我由始至终皆以为,你是厌恶我的。只不过是因为无人倚靠,方才选择了我。所以,即便我百般纳妾,抢走然儿,疯狂试探,但你却因心中无我,而无动于衷。」 「谢翊,你说什么胡话呢!」 她睁大眼瞪他,瞪着瞪着,眼眶却红了,「若我当真无动于衷,怎会在今世揪着徐冰清一事不放,不停向你寻个道理呢?」 闻月说:「前世,我并非不爱你。只是其中掺杂了闻昊之事,叫你我之间生了间隙,互相试探却寻不到结果,最后落得那般田地。可谢翊,我是爱过你的,是愿意抛下一切的喜欢。甚至……我在那短暂的一生里,整整爱了你两回。」 谢翊闻言,低垂眼眸,沉默无话。 「江呈,是你吧。」 她话意是疑问的,可口气却是肯定的。 他摇头笑了,「你何时发现的?」 「出京寻菱悦花那日。」她说,「我为寻中原州牧腰牌,意外在你书房中见到了江呈的那件云纹衣和面具,方才知晓,那是你家中祖传之物,根本不可能有旁人拿去。」 「果然瞒不过你。」 风吹乱她额前髮丝,他温柔替她撩去。 他说:「那日意外得知你心仪江呈,你都不知我心中何等雀跃。大概失而復得,便是如此感受吧。」 她追问:「为何扮作江呈,护着我,却不让我知道?」 谢翊浅浅一声嘆息,「那时你被刺受伤,为生下然儿落了病根。我藉口将然儿带走,本是想让你好生休养,但你却以为是我故意抢走然儿,对我愈加恼恨,连碰都不准让我碰一下,更不用说让我进院里了。我虽已派影卫暗加保护,可你一人独处院中,仍旧叫我放心不下。更让人焦虑的是,你偶尔还会趁人不备,夜访然儿所在。那时我便坐不住了,既然你厌恶我的触碰,我索性就戴了面具,换做另一个身份守在你身边了。」 这回,换闻月沉默了。 谢翊此话不假,当时然儿出生不久,她便因箭伤反覆,无力照顾。谢翊见此情形,便以叫她安心养伤的藉口,带走瞭然儿。可那时的闻月,因听闻他宠极徐冰清,哪还听得进去这些话。她全当是谢翊为抢走然儿,寻来的虚无藉口。 也便是在那之后,因抢子之痛,闻月对他的恨愈发得深。 两人也因此,走向了不復境地。 闻月想,或许那时,若她能平心静气,思量谢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她好,或许两人便不至于变成最后那样。可前世之事终究无法改变,皆已成定局,再无法寰转。 不过万幸的是,两人还有今世。 河边,船娘的摇橹声吱呀呀地,撩拨在人的心上。 闻月主动迎进了他的怀抱,从背后将他抱住,窝在他胸膛上,喃喃道:「谢翊,对不起。」 「乖,不怪你。」他轻吻了吻她的发,「前世之事,我亦有错。」 「那你答应我一事。」 「何事?」 她自他怀中再抬首时,眼眶已湿。 她掂着脚,单手捧起他的脸,另一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长街辉煌在他身后,两人立在大树的阴翳之下,无人得见。灯火将二人叠合的身形不断拉长,闻月借着光,闭上了眼,难得主动地在他唇上覆上一吻。 对着皎洁的月光,她要他发誓,说着说着,她泪水留了满面—— 「谢翊,前世你那般隐忍孤独的爱我,一点都不叫我喜欢。」 「今世,我要你爱我,便要宠极我。」 「这样,便是我即刻死去,都不会觉得遗憾。」 * 皇后一派仍对二人虎视眈眈,得了国师府遇刺的前车之鑑,谢翊再不敢让闻月离开半步,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连此刻亦不例外。 是夜,江南驿站,二人同宿在一间房内。 烛火重重,拉长桌前男人的身影。 隔着一层稀薄的纱幔,闻月躺在榻上,望着谢翊的影子出神。 彼时,虽身处一室,但谢翊却是十分礼貌规矩地守在门边,靠在桌前闭目养神,好似两人当真是清白无比似的。 时值子时,闻月在榻上连打了几个滚,终是躺不住了。 她将脸侧对向墙,装得漫不经心,「你方才箭伤初愈,如此将就一宿,指不定明日便要復发,你别逞能了,快进来睡吧。」 「没事。」他听出她的心疼,口气温柔,「将就一宿无碍的。」 他语气笃定,像是完全无法被软化似的。 闻月心下一动,翻了个身,娇娇地「哎呀」了一声。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已见他快步走来,撩开纱幔,满眼关切。 「怎么了?」他蹙着眉,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掩着唇扑哧一笑。 深夜之中,烛火是唯一的光亮。 此刻纱幔被他撩开一角,那光影透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因仰躺着,而露出的平展锁骨若隐若现,叫谢翊生了些莫名的微妙感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见他喉结滚动,她唇角微勾。 趁他半弯下腰,查看她安好之际。 她趁他不备,伸出纤长手臂,便圈住了他的脖颈。 腰间使力,她主动迎上他的身,贴过去。 她压在他耳畔,娇娇在笑,语气魅惑—— 「谢翊,白日里对然儿做出的承诺,可没忘吧?」 谢翊咬唇,摇头无奈一笑。 她话未说完,那最后一个尾音已被他吞进了唇舌中。 闻月得意地粲然一笑,迎上他的吻,深深地回吻过去。 轻纱帐内,一片温暖。 当闻月甫一回吻谢翊时,近乎叫他心潮澎湃。 闻月并不知道,在她死去的后十二年里。 那个冰冷的山洞,谢翊曾去过整整十二回。 每年仅允一次的探望时刻,他即便是身在边境,亦会孤身一人策马回京,全然抛下所有公务,赴她的一年之约。澄澈的冰床能映出他的容颜,一点点老去,一点点年华不再。可她却永远不会老似的,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了二十岁。 无人得见的山洞中,那一年一回的约定里,他不止是会牵一牵她的手,偶尔还会偷偷地凑上去亲她一下,就好似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那十二年里,谢翊就是那般自欺欺人着度过的。只是那冰凉的手,以及不復温暖的唇,时刻提醒着谢翊,她已离开许久许久。而他贪婪保留下的,仅仅是她的肉身,她不在温暖,亦不再灵动,更不会朝他笑,娇娇喊他「夫君」。 情到浓时,他脱去她的外衣。 感受着她身上如他般滚烫的温度,他动作渐渐怔住。 「阿月,你可知道?」 「嗯?」 「我日日夜夜梦想的,便是这一刻。」他的黑眸愈发幽深,他接下去说:「你不再浑身冰冷,而是会哭会笑,是有温度的。」 她挺起身,在他唇上浅酌一口:「谢翊,今世我在,我活着。」 他捏起她的小手,凭着窗外月光,仔细摩挲。 「前世时,我不知多少遍这般牵着你的手,只可惜,皆是冰冷的。」 「阿月,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你好好活着。」 他神情黯然,眼眸之中满是同感。 那稀薄的光落在他眼底,也一併镇痛在闻月心上。 她回握住他的手,对上他的眼,目光灼灼,认真许诺:「这一世,你我定能活到最后的,即便是活不到最后……」 他不准她说胡话,埋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应承着他的吻,任由他除去她的衣衫,吻她身上每一处。 他临进入她时,她睁开眼,光着纤细藕臂,圈住他的脖颈。 她含着暗哑的嗓音,压在他耳边,接上方才那句话,声声娇柔,魅惑如丝—— 「若我这一生註定二十岁早亡,那我便要与你日日换好,不负这重活一世。」 第104章 抉择 在江南驿站停留近一月, 也未见谢翊动身迹象。 而今, 听闻谢翊意欲搬去辰南王府在江南的府邸长住, 闻月便坐不住了。 这夜, 见谢翊久久未归。 闻月心中疑惑顿生, 披了间单衣,便出了房门。 她嘱咐丫鬟别跟着, 独自一人进了军帐之中。 彼时,军帐中灯火通明。 谢翊独坐桌前, 手上狼毫染了墨汁, 奋笔疾书指尖, 墨水在信纸上印染开。 听见有人进门,他眼也没抬, 便下了辞令,「若无事, 便先出去吧。」 半夜也不见他归去, 而今主动前来,还吃了个闭门羹。 闻月有些赌气,扬声讽刺他:「你夜不归宿,我主动前来, 你竟还赶我走?」 他未想到是她, 急忙放下笔,搁在一旁,迎过来,「我以为是门口卫兵, 未想到竟是夫人。这几日,你睡得极早,我生怕回去吵醒你,所以特意晚一些回。」 「我看你便是诚心欺负我。」 「哪敢欺负夫人?」谢翊脱下外衣,替她盖在单薄的肩上,压在她耳边,语气暧昧:「也便是在床帏之事上,方才大胆些。」 「谢翊你!」闻月羞红了脸。 谢翊倒是坦荡,一把拥住她,还趁机偷香,吻了她的额头。 过了会儿,谢翊含着笑问:「你这日不总说提不起力气,要早些入睡,怎地今日亥时还醒着,还熘进了军帐?」 她白他一眼,「自是有话要问你。」 「这么着急,明日都等不及?」 「正是。」 「那便说吧。」他替她紧了紧外衣,「记得寻到答案后,早些入睡。」 她轻轻嗯了一声,抬眸向他:「你准备将队伍迁至辰南王江南府邸?」 「是。」他如实道,「决定此事方才两日,尚未来得及同你说。」 「不回上京了?」她纳闷。 「不回。」 他眉头平展,语气之中满是笃定。 闻月察觉出其中怪异,眯着眼问:「你是打算……自江南反了?」 他勾唇一笑,将她抱得更紧:「知我者莫若夫人也。」 「虽说妖后把持朝政,政局不稳,可晔帝尚未离世,余脉尚存,威信仍在。」闻月踌躇,「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谢翊摇头笑笑,取过一张纸条:「这是宫内探子传来的书信,妖后准备对晔帝下手了,就是这两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她拆开读过后,点了点头,「若晔帝故去,政权摇摆,此时起兵亦是良机。」 谢翊却说,「不止如此。」 「哦?」闻月追问,「还有什么?」 他走向书桌,自镇纸下方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闻月:「你猜猜是谁写的?」 她端详着上头清秀的字迹,却记不得从何处见过。 摇摇头,她说不知。 谢翊揭晓答案,「这是一月前,然儿离开时写下的。」 她闻言,一双眼瞪大了,急忙接过谢翊手中信封,宝贝地捧在手上。 谢翊知她爱子如命,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嘱咐她:「别急,慢慢拆。」 一月前的再见之约,然儿负约了。 重逢后的三日,闻月都没等到他。 那时,闻月便知道,兴许是然儿游说奉贤庄主的事情没有那么顺利。奉贤庄主在江湖自来以仗义着称,但脾气也相当顽固,要想说服他投靠谢翊,定非简单之事。 闻月忧心然儿在回到前世前,会否遭遇不测。 此刻,拆信封的手,急得直抖。 偏生这刻,一双有力的大掌覆在了她的小手之上。 他似是洞穿了她的心思,开口道:「信我都看过,他离去之时一切都好,只是时间紧迫。他因担心再见你我后,撞上宿主魂归,吓着你,所以才没再与我二人相见。」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舒气:「然儿是个聪明孩子,穿越而来时,他有了那宿主三少爷的记忆,知道奉贤庄主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恐奉贤庄主在答应他投靠我后,再行倒戈。故而特意要求奉贤庄主思虑一月,决定好一切,方才准奉贤庄主来此登门,将投诚之事坦诚告知,奉上他所写书信。」 「那就好。」闻月平復过来,拆信的手也缓和了。 她将书信平展,果不其然,里头内容,如谢翊所言一般。 随后,她小心翼翼收好书信,塞回信封,同谢翊道:「既是奉贤庄主已决定投靠,那策反之事定能事半功倍。如此一来,利好皆在我方,确实必须拼一回了。可是……」 「怎么?」谢翊垂眸,「有何顾虑?」 「辰南王与王妃尚在京城,他们……」 「三日后,罗宏会率亲信上京,与暗线一道接他们回江南。」 「也好。」闻月昂首,「家人安康,方能叫你安心平镇前方。」 谢翊听后,却并无回应。 闻月本能抬眸向他,却见他英眉微拧,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同枕一张榻,又共有前世记忆,闻月哪里不清楚,他此刻在想什么。 辰南王府世代忠良,为林氏王朝鞠躬尽瘁。当今辰南王与晔帝亦是同个太傅教出的学生,虽其后晔帝因政权失了心,数次打压辰南王府,但辰南王打心眼里,仍是认晔帝这个同窗的。 若叫辰南王知晓,谢翊意欲推翻这林氏王朝,不知他又会否支持。 闻月不忍见谢翊失落,回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声音闷闷:「放心,辰南王自来是讲理的人,他定能体谅你的无奈的。」 他轻吻了吻她的发心,但愿道:「但愿吧。」 * 三日后,江南府邸内一片安逸。 微风拂过绿柳,鸟儿稀稀落落地在叫,一切皆是静好的味道。 闻月将将睁眼,便觉得头痛欲裂,喉头不停在冒酸水。她急忙翻身下床,寻了个盆,连连干呕起来。毕竟两世曾为人母亲,这种反胃的感觉委实叫她熟稔。 前世她入府三年,怀孕三次,她本就是极为容易受孕的身子,而今……她算了算月事,推迟也已有半月了。 床榻上传来动静,谢翊见她一直未回到身边,披着中衣坐起来。 见她沉眸在那儿,也不说话,他不由蹙了眉,「怎么了?」 她没动静,谢翊正准备下床走来,却被她制止。 「你等等。」 谢翊脸上写满疑惑,但她却似乎十分笃定。 坐在圆桌前,她撩开袖口,将另一手附上手腕,待到听得那脉息之后,她的唇角不可自抑地弯了起来。随后,她站起身,同谢翊相视一笑,飞奔着,扑腾到他的怀里。 江南春夏交接湿气很重,这寝殿内皆是大理石铺设。 谢翊生怕她摔倒,语气又是担心又是宠溺,「你慢点儿。」 她丝毫没听进去,见他张开了怀,便一股脑地钻进去。 她声线微哑,激动得不成样子。 她红着脸说:「谢翊,我好像……有好消息了。」 此情此景,再配上方才闻月的举动,他哪里不懂这好消息是什么意思。 他不由大喜,「那臭小子重新投胎回来了?」 「你不准这般唤然儿,否则……」 「否则什么?」 「我定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她嘟着唇,手舞足蹈,满脸告诫的模样,委实憨态可爱。 谢翊拿她没辙,捉着她的手,摇头无奈认栽。 他拥着她,本能便要凑上去吻她的脸颊。闻月却犹豫了一下,往旁边闪了闪,钻进他颈窝里,闷闷道:「谢翊,我算了下日子,方才怀了一月不到。可那脉细实在微弱,我差点都摸不着。我担心会不会是孩子有恙,你赶紧去替我寻个擅长诊断妇人疾病的大夫给我瞧瞧。」 「好。」谢翊一听,英眉便沉了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他二话不说,安顿好闻月后,便转身出了门。 于是,这一日,辰南王府江南宅邸的下人们都瞧见了,自家英明神武、睥睨四方的世子殿下,竟因夫人坏了头胎,着急得连军靴都未来得及穿好,趿拉着便出门去给夫人寻大夫去了。 至于这夫人的来歷,有人说她是南施国的国师,有人说她能预知未来之事,也有人说她是一介平民女子,可无论她是谁,这江南宅邸的下人们都知道—— 她呀,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 不过一个时辰,这江南之地最擅长替孕妇诊脉的大夫,便被谢翊寻来了。 虽两世为人父母,但在大夫诊脉时,谢翊仍是紧张得很。 未等大夫诊断完,他便左右问个不停。 好在,闻月与孩子一切无恙。 大夫说,只不过是因为成胎不过月余,方才脉细稍弱了些。他给闻月开了几幅安胎药,嘱咐她每日服用,待胎儿再长大些,脉象自会恢復正常。 谢翊听后,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可越是这样的安定,却越叫谢翊警惕起来。 距离闻月前世离世之日,只剩最后半年余。前世他未能保住她,今世,他立誓,定要护她,护孩儿的平安!而今七皇子一脉已剷除干净,只消再清除皇后人马,一切便尽数再握。 前世谢翊未得到的圆满,今世他统统想要握在手中。 上一世,父母未能撑到然儿出生便故去。 父亲到死前都惦记着这个辰南王府唯一的孩子,期待着他的出生。 眼下,闻月已怀有身孕,谢翊护家人团圆的决心更甚。 这一世,他定要为自己、为闻月,为父母求得圆满! 三日之期已至。 罗宏带着一行精兵乔装打扮,在辰南王府江南宅邸前集合。 谢翊与闻月立在门前,同他们道别。 今早,罗宏便得知了闻月有孕的消息,特地前去道贺,还同她打趣,原是同世子一同上京做谋士的,谁成想这谋士做的,竟最后成了辰南王府的女主人,怕是连罗宏今后见她都要作揖了。 他口气是揶揄的,但闻月却能听得出他满腹的真心,毫不避讳地回以玩笑。 先前在中原那场殊死搏斗,已叫二人成了过命之交。 她明白罗宏对谢翊的忠心,也打心眼里敬重他的赤忱肝胆。 她知晓,谢翊与罗宏看似是上下属关系,实则二人一同长大堪比亲兄弟。因此,接回辰南王及王妃之事,由他来做,最叫谢翊安心,也最妥当。 临行前,谢翊递了封书信给罗宏,同他下了死令—— 「若辰南王宁死不愿离开,你便是将他打晕了,也要将他活着送回来。」 第105章 遗憾 七日后, 罗宏一行人悄然抵达上京。 可辰南王府中的情况, 远比他们想像的要糟。 七日前, 在江南, 罗宏得到的消息是辰南王府一切安然。 可如今身处上京, 看见辰南王府外层层把守的陌生侍卫,罗宏才知道, 那平静安然的表象底下,是汹涌澎湃的巨浪。 罗宏自幼在辰南王府中长大, 虽后来同谢翊从了军, 但这辰南王府中的侍卫他多数皆是认识的。可如今, 那府外把守的侍卫,虽皆着辰南王府服侍, 却个个铁面冷血,全然是罗宏陌生的模样。 此举可瞒过百姓, 可瞒过朝堂, 却瞒不过罗宏的眼。 如此看来,或许江南府邸所得知的一切安然,兴许是…… 辰南王府已完全被人把持,因而, 消息根本无法传出来。 即便是传出来, 他们所得到的,亦为假象。 辰南王府中是否一切安好?辰南王与王妃又如何了? 思及至此,罗宏心中隐隐有些后怕。 幸好谢翊及时反应,叫他悄然回了上京。 若再迟一些……恐怕辰南王府众人定有性命之危。 是夜, 罗宏一行人乔装打扮,翻墙进了辰南王府。 待进府后,见到里头景象,罗宏心头不由一惊。 辰南王府内外皆被重兵把手,别说是人想逃,恐怕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罗宏心想,越是这样,他越要尽快带走辰南王及王妃,以防久留,后患无穷。 一行人皆是谢翊手下精兵,轻功极佳。 四处打探后,罗宏终于在辰南王府后院祠堂内寻到辰南王及王妃踪迹。 打晕门口守卫,交由随从看守,罗宏推开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彼时,祠堂内仅有辰南王及王妃二人。 罗宏头戴面巾,辰南王未及时认出他,防备地抽出剑,准备与之对弈。 罗宏见状,立刻解下面罩,同二人抱拳:「王爷王妃,是我,罗宏。」 辰南王这才放下剑,英眉微蹙:「你怎么来了?」 罗宏说:「奉世子殿下之命,属下来接二位去江南。」 「言下之意……」辰南王顿了一下,「他是不准备回上京了?」 罗宏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 辰南王及王妃也未说话,祠堂内陷入长久的死寂。 眼见待在府内越久,越有被皇后一派察觉可能,罗宏无奈,恳切道:「辰南王府已被妖后之人所把持,若此刻再不离开,恐有变故,还请王爷王妃早作决定,同属下一道离开!」 辰南王未答,只是同王妃相视一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转过身,他上扬的唇角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姿飒爽:「谢翊此行江南已近两月,却至今未归,若我猜得没错,他已有打算了吧。」 罗宏紧抿着唇,不敢言说。 因为他知道,对于向来忠心不二辰南王而言,答案或许是他无法接受的。 可须臾之后,辰南王却跨前一步,对上罗宏闪躲的眼光,语气灼灼—— 「若我猜得没错,谢翊是打算自江南反了吧?」 罗宏一双眼勐地睁大,显然未想到辰南王会有如此推断。 他自来不善哄骗,亦不擅长狡辩。 此刻,罗宏的沉默,等同默认。 辰南王闻言,并未如罗宏想像的那般雷霆震怒。他只是无奈摇头笑了,同身旁的王妃嘆了声:「我一早便同你说了,偏生你还不信。」 「是我打赌输了。」王妃掩唇笑笑,「只能说,知子莫若父。」 罗宏却纳闷,「辰南王您早就猜到了?」 「嗯。」辰南王说,「自打他两月未归,皇后派禁军驻守辰南王府起,便猜到了。你此行前来,谢翊应当还同你说了些旁的话吧?」 辰南王自来英明,罗宏生怕被他抓去把柄,不敢说话。 辰南王却顿了顿,接下去说:「谢翊可否同你说过,无论如何皆要将我二人带去江南,便是打晕了迷晕了,也要送回去?」 罗宏紧抿着唇,未答。 答案是什么,昭然若揭。 王妃走前一步,与辰南王并肩笑道:「王爷,您可真是一猜一个准。」 辰南王搂住髮妻的肩,回以一笑:「自家孩儿的心性,哪能不知。或许自他十四岁性情大变,踏入军营起,我便知道很多事情都不受我的控制了。」 话已至此,可辰南王和王妃却仍无离去打算。 罗宏见状,只得半跪下来:「世子殿下还在江南等着与二位团聚,还请王爷王妃体谅,即刻同我离开!」 辰南王手上微微使力,王妃便被他自怀中推了出来。 他把她交给罗宏,命令道:「你把王妃带回去。」 王妃追问:「那你呢?」 辰南王笃定道:「我必须留下。」 「不行!」她一把拉住丈夫手臂,「夫妻本是同林鸟,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夫人,你就听我的吧。」 「旁的可以,这事儿不行!」王妃抢他手中的剑,威胁他:「若你不同我一块儿,那我便只能自行了断,先在地府里等你了。」 王妃的犟脾气,辰南王是有所领教的。 这几日,身陷囹吾,他为了辰南王府那赤忱忠心的招牌,任由妖后摆布。王妃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多少次以死相逼,企图叫辰南王放弃忠诚之名,远逃江南。 辰南王抢过她手中的剑,长长嘆了口气。 见两人都决意不肯离去,罗宏彻底没辙了。 眼前灵光一闪,他忽地想到,临行前谢翊曾给过他一封书信,说是若辰南王与王妃识破他强硬带人的把戏,便将此信交予二人,再做最后尝试。思及至此,他飞快从兜里掏出书信,递给辰南王:「王爷王妃,这是殿下命我带给二位的书信。」 辰南王防备地瞧了那书信一眼。 他知晓自家儿子自来诡计多端,防备着里头会有迷药,拆得小心翼翼。 可叫他意外的是,那当真只是一封单纯书信。 书信内容不长,只有简单两句话。 可上头内容,却叫辰南王与王妃读来激动不已—— 「父王母妃见字如晤。而今闻月已怀孕月余,正需照顾,还请父母尽快动身,与我二人在江南团圆。」 王妃大喜过望:「阿月有孕了?」 「正是。」罗宏回道,「我离去时刚诊出,如今该有月余了。」 「太好了,太好了。」王妃直鼓掌,拉着丈夫高兴得不成样子,「阿翊要当父亲了。王爷,我们辰南王府有后了!」 相较于王妃的欢欣,辰南王却一直沉着眉,未有应答。 他将书信叠整齐,收好,回头同罗宏道:「罗宏,我们同你离开。」 「好!」 「只是离开前,我有个条件。」 「王爷您说。」 辰南王回握住王妃的手,指向门外,定定道—— 「本王要你带我二人杀出一条血路,堂堂正正从辰南王府离开。」 「遵命!」罗宏跪下去,语气恳挚。 一行精兵皆是军中勐将,要想自祠堂向外辟出一条血路,兴许是有风险,但辰南王府忠名在外,若叫辰南王及王妃悄然离开上京,未免落人口舌。既然王爷要求,罗宏无论如何,都会为王爷办到! 眼见罗宏应下,辰南王总算松了口气。 他回头同罗宏说:「此行前去江南,不知何时能归。临行前,我同王妃再给祖宗们烧回香,罗宏你先在外等着吧。」 「是,王爷。」 罗宏识相退出去。 祠堂内,仅剩辰南王夫妇二人。 一片悄然的死寂中,连烛火噼啪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妃拆了捆香,「王爷,可是想好了?」 「嗯。」接过她递来的三支香,辰南王说:「决定了。」 她微微笑着,同他一道对着烛火,将香引燃。 烛火映在王妃容颜之上,带着星黄的光,温暖得不成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她抬眸,同他笑笑,「无论如何,我陪您。」 这一次,辰南王没再拒绝,只是说:「好。」 辰南王与王妃最后一次,对着祖宗牌位,三跪九叩首。 待站起后,辰南王拥着王妃,望着烛火,口气遐远:「阿翊这孩子自小谨慎,他既然选择踏上这条路,便说明他已在暗中布兵排阵许久,已有了十成十的信心。只是如今,他若贸然起兵,定叫世人觉着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造反,今后定多有阻力,所以……」 他未说下去,反倒是王妃接过了话。 她说:「所以,王爷要给他一个万全的起兵理由?」 「正是。」辰南王说,「这是我而今唯一能帮他的事了。」 「我陪您。」 前方是万劫不復的路,辰南王已做好了全然的准备。 他唯一心疼的,是妻子。 他哑着嗓子开口问:「夫人,你会后悔当年嫁给了我吗?」 回应他的,是万分的笃定决然。 她说:「不会。」 转过身,她窝进丈夫怀里,声音也变得氤氲,「我这一生最大的荣幸,便是遇见了王爷。我原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原该悄悄嫁与权贵做妾室,却得王爷青睐,成了这府上独一无二的王妃。遇见王爷,已是我三生有幸。能得阿翊那般光明磊落的孩儿,亦是祖上积德。如此,便是陪上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了。」 「你倒是想得开。」他点了点她的鼻尖,温柔笑她。 「那是自然。」她嘟着唇,同他玩笑,「毕竟,我指不定,还是我张家出的第一个太后呢。」 他笑她狂妄,她却完全不避讳,窝在丈夫怀里闹个没完。 片刻后。 辰南王推开祠堂大门,携王妃一同走出。 罗宏将二人护在身后,集合一行精兵之力,自祠堂中朝院外攻去。 辰南王府中的禁军不算精锐,罗宏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已将二人带至正厅。正厅距离上京街道仅有寸步之遥,只要突围过辰南王府大门,便能得以逃生。 眼见胜利越来越近,罗宏等人也是士气磅礴。 可偏就是那最后一层,却是最难突破的。 在罗宏自祠堂内杀出时,已有禁军暗自派人去宫中捎口信了。到他们行至正厅时,增员已一派一派地赶来,叫一行人举步维艰。好在时值深夜,禁军增员来得比平日慢。很快,罗宏便带领弟兄们杀出了重围。 可就在一行人逃出生天,行至长街时…… 罗宏勐地回头,却发觉辰南王及王妃已不见踪影! 罗宏本能望向辰南王府门前。 彼时,禁军因中了罗宏的调虎离山之计,全被困在了厅堂之内,暂未走出。 而此刻,那鎏金的辰南王府牌匾下,辰南王与王妃正携手而立。 遥遥地,他们在朝罗宏笑。 那唇梢上扬的笑意里,满是大义凛然、不畏生死的味道。 二人身后,禁军已识破罗宏计谋,走向门前。 眼见禁军手握利刃,险些快将辰南王及王妃抓住时,罗宏飞快运了轻功上前,试图将辰南王与王妃救出,只可惜…… 谁的动作,都比不过那决意赴死的人来得快。 未等罗宏及禁军头子反应,辰南王已微笑着迎向禁军的长剑。 他一把捏着禁军头子的手,握着长剑剑柄。 而后,深深、深深地,朝着自己的胸口刺下—— 直到那利刃穿过肺腑胸膛,贯穿他整个身体,自他背后闪出精光,辰南王方才放了手。 王妃见状,毫无顾忌地迎上丈夫背后露出的剑光。 她挺起胸膛,紧紧抱住丈夫,任那长剑同样刺穿她的身体。 两人的血顺着剑尖一路下滑,落在地上凝成鲜红的一滩。血液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地往下淌,一路染及上京的长街。 时值子时,举着锣鼓打更的百姓路过。 见此情形,不由惊声大叫。 「啊!杀人了!」 「有人杀辰南王和王妃!」 王妃已咽了气,颓然地跌在地上,没了唿吸。 辰南王撑着最后一口气,取出随身的剑,拄在地上,迫自己站起。 打更人的叫唤,引来了诸多百姓的围观。 对着那一双双惶恐的眼,辰南王咬着牙,用尽浑身的力气,朝众人道—— 「晔帝病重,妖后欲把持朝政,扶傀儡太子上位。我辰南王府忠于家国,不愿见妖后当道,奋起反抗,却被妖后要挟,派禁军驻守辰南王府,逼得我儿远逃江南,意欲赶尽杀绝。」 「我辰南王自上到下,皆是忠肝义胆。」 「今日妖后杀我夫妇,他日我儿定要替为父报仇!」 辰南王话音刚落,人群之中百姓面面相觑,已有议论之声。 他再也撑不住,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 一旁,饶是铁血男儿罗宏,亦忍不住为辰南王这番话红了眼眶。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飞快运功过去,一手抱住王妃尸身,另一手携着辰南王的肩,迅速撤离。 百姓见状,主动替罗宏做掩护,在他身后筑起人墙,扰乱禁军视线。 须臾后,京畿之外的平原上。 罗宏抹着泪,不停地朝辰南王伤口处撒药。 可辰南王却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同他道:「罗宏,别为我浪费时间了。快走吧,禁军就快追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不行。」罗宏拼命摇头,「我答应了殿下,要带您活着回去的。」 辰南王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罗宏,别自责,这是我的选择。」 说完,辰南王缓慢的从袖中掏出一封带血的信,递给罗宏:「这封书信,你替我务必交给谢翊。」 「我会的。」 辰南王仰头向天,眼中已有颓败之色,他断断续续在说话,直到气息消尽—— 「你告诉谢翊,国家固然重要,但为人父母亦要为自己的孩子负责。」 「我们的死,不值得遗憾。这是我们身为父母,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从此之后,起兵之事名正言顺,他想怎么做,都听他的……」 第106章 起兵 得闻辰南王及王妃逝世一事, 已是三日后。 闻月得闻此事, 浑身一怔。 同为重生之人, 闻月自然知道, 谢翊对家人团圆一事该有多看重, 故而才不惜一切派了罗宏及军中精锐前去,可谁都未想到, 迎来的竟是如此结局。 将心比心,谢翊此刻该有多心痛难堪? 闻月不敢想。 她唯独能做的, 只有陪伴。 思及至此, 不顾侍女反对, 闻月撩了裙裾,便赶到了江南驻地, 拉开了谢翊的军帐。 山雨欲来,狂风先至。 大风拍打着帐篷布料, 发出浑厚声响, 足以掩盖一切。 彼时,谢翊一人独坐帐中。 他单手撑在案桌上,扶着额,叫人看不清表情。他另一手中, 正执着一封带血的书信。他长久维持着如此动作, 久久未言。 听闻帐篷被撩开的窸窣声响,他冷了嗓子,命令道:「出去。」 可那人却并无走开的迹象,反倒踏着缓慢的步子, 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正欲发怒,却忽地感知到一双纤柔的小手,触上了他的肩。 「是我。」 安静的帐内,他不言,她亦不语。 她只是静默地搬了张凳子,坐到了他的声旁,也不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替他顺着背心,以此抚慰他。 许久后,他终于抬起了眼。 闻月看见,那向来傲视一切的男人,竟红了眼的。 她鼻头不由发酸,心疼地伸出手,将他抱住:「谢翊,你明白你的难过。两世为人,却不能颠覆前世,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故而可悲。但人最重要的,却是活在当下。」 「道理我懂。」谢翊锤了捶心口,「只是心中过不去罢了。」 「你只是需要些时间。」 闻月轻声安慰着他,他却并未回应,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他忽然沉着嗓子,问她:「阿月,你说,父王母妃会不会是怨我策反,方才不顾一切,走上了那条道。」 「谢翊,别胡思乱想。」 因忠臣辰南王夫妇相继为妖后所害,民间本就诸多抗议,已不乏多地传出希望谢翊起兵讨伐之声。如若此刻谢翊动摇,当真是叫亲着痛仇者快。 闻月虽为弱女子,势单力薄,但她亦知道,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她定要好好辅佐谢翊,叫他不至于因辰南王夫妇之死痛失信心,叫妖后奸计得逞! 她并无什么大作为,只有颗清醒的脑袋。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做好谢翊背后的支撑,让他安心向前,如此才能,叫辰南王夫妇死得不冤! 无意间一瞥,闻月看见那案桌上染血的书信。 徵得谢翊同意,她取了过来,好奇问道:「这是辰南王生前留下的书信?」 谢翊点点头,说:「正是。」 大雨将至,天色阴沉。 闻月点了烛,在灯下读这封信。 里头内容简短,却能瞧出辰南王的字字恳切—— 吾儿亲启。 得闻我儿将为人父,父母深感欣喜。 无以作礼赠上,故而以死明志,为儿前途铺路,作为新生之礼。 父母之死,不值遗憾,勿想勿念。 祝儿今后前程似锦,愿望皆成。无论为臣或为主,皆要谨记家国责任。 爱大家,亦勿忘小家。 辰南王字字真切。 读完,闻月已是热泪盈眶。 她用袖揩了揩眼泪,随后伸出手,捧着谢翊的脸,认真望向他:「谢翊,父母为你未来献上生命,你定要务必珍惜!」 他蓦地避开了眼:「阿月,我忽然在想……」 「想什么?」 「若我未筹谋造反,兴许父母便不会因此死去。」 「你错了,谢翊。」闻月打断道,「若你甘于庸碌,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总有一日,皇权忌惮,莫说是辰南王和王妃,便是你我,便是整个辰南王府,亦难逃死劫。王爷与王妃之死,并非你所害,而是皇权逼人,逼得人不得不反。」 她说:「前世你我惨死,不皆是最好的证据吗?」 谢翊默然,提及前世之事,他心中火焰重燃。 闻月见势乘胜追击,她说:「王爷和王妃的选择,是普天下父母皆会做的选择。我便问你,若有一日然儿要登上那世上最高位,你我为人父母,有能力送他一程,代价却是要以命相抵,你会不会愿意去做?」 「会。」谢翊笃定道。 她闻言一笑,用力握住他的手:「辰南王和王妃心中,定然亦是如此。你或许当局者迷,但我却能读出,王爷信中字里行间,皆是支持你反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当真?」 「是。」 谢翊提起信,准备再次重读。 偏生这时,有侍卫脚步声不断靠近。 待二人抬眸时,已见一名黑衣人影跪在门外。 被风吹动的帘,依稀露出了那黑衣人的样貌,谢翊认出,正是当日罗宏领兵进京中精兵的一员。未等他开口,谢翊已唤他进门。 谢翊正想同他询问罗宏情况,却见那小将一股脑地跪下来,同谢翊道:「回殿下,罗宏将军在路上受了些轻伤,要到明日方才能归来。他说,王爷王妃之死即将传至江南,殿下听闻父母死讯,心中定不好受。所以,他特地要让我先行一步,转告殿下几句话。」 「什么话?」谢翊问。 小将抱拳道:「罗将军说,辰南王死前曾要他转告殿下,说国家固然重要,但为人父母亦要为自己的孩子负责。辰南王说,他们的死不足惜,这是他们身为父母,唯一能为您做的。从此以后,起兵之事全都听殿下的,殿下是未来辰南王府的主人,今后想做什么,辰南王都支持!」 小将的话,几乎打消了谢翊心中一切疑虑。 他话音甫落,谢翊眼中已有水光滚烫。 身旁,闻月不落痕迹地牵住他的手,仰望着他,语气认真恳切:「谢翊,这一世,不要辜负我,亦不要委屈枉死的父母。这一世,我们便是拼上这条命,亦要颠覆这欺人太甚的林姓王朝。」 「嗯。」他沉沉点头,握紧拳,「现在不该是哀伤的时候。」 闻月接下他的话,与他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 「现在该是我们復仇的时候了。」 半个时辰后,谢翊整顿情绪,走向擂台。 万人军营前,他举起龙引剑,号令众将士—— 「妖后意欲对忠臣赶尽杀绝,先是逼我退至江南,而今又杀我父母。」 「此仇不报,亦非男儿。」 「众将士听我号令,自明日整兵,不征上京誓不还!」 台下所立皆是血性男儿。 谢翊字字泣血,众将士亦感同身受。 高举战旗,众人连声附和:「不征上京誓不还!」 军营之内,士气磅礴。 仿佛直指上京之日,已可有所期许。 第107章 圆满 三月后, 定宁城中迎来初夏。 莲塘边, 闻月仰躺在藤椅上, 取了支新鲜莲蓬, 撕开取出莲子, 随后再剥去莲子外衣,一颗鲜嫩翠白的莲子便已躺在她掌心。 她拈起一粒莲子, 送入口中,任那清香在口中洋溢。 这三月辰光, 不止完成了从初春道夏日的更替, 让闻月食上了鲜嫩莲子, 让她腹中胎儿渐渐长大,让她的小腹鼓了起来。 除此之外, 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谢翊起兵后不久,妖后便按捺不住野心, 对晔帝下了狠手, 扶傀儡太子上位。 其后不过数日,京中便已传出太子非晔帝亲生,晔帝死于非命之讯。 妖后恐谣言流传,波及朝堂, 便不愿相信朝臣武将, 命自家亲弟为帅,南下同谢翊对阵。只可惜,其弟能力有限,在谢翊的层层进攻中, 节节败退,连失三城,退至定宁。 定宁城位于中原与江南交接,实为军机要地,加之其地形狭长,更难为攻破。更何况,定宁城墙坚不可摧,城主陈王擅守,这让定宁成了谢翊前进之路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可叫人未想到的是,谢翊攻至定宁,兵临城下之时,那城墙大门竟然轰然打开,城主陈王押着皇后亲弟为赠礼,主动投靠了谢翊。 原来,陈王自暗线口中得知,晔帝死于妖后之手。晔帝对他的亲弟陈王自来亲厚,陈王哪能见得兄长惨死,便暗中咬牙,佯作服从朝廷,实则早在皇后亲弟败退至定宁时,陈王便将已他抓了个正着,要叫妖后也尝尝痛失亲弟的滋味。 可陈王那般精明的人,投诚于谢翊,也不是完全无条件的。 他唯一的要求,是要将那位刁蛮的嫡女,也就是曾与谢翊有过一段啼笑皆非往事的那位嫡女,许配给谢翊。陈王知晓谢翊心仪闻月,故而要得也不多,只求收他嫡女做个妾室。待谢翊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封他嫡女做个正妃即可。 这原不算什么大事,陈王也以为谢翊自会答应。故而,在打开城门,迎他进城后,方才道出了要求。可自打他提出后,谢翊那头便再没了音讯。听闻闻月有孕,陈王灵机一动,便命人将自家嫡女扮作了侍女,送进了谢翊府上,却未成想,自家女儿竟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鑑于两年前,先前他调戏闻月,遭谢翊毒手的前车之鑑在前,陈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嘆当日押着那妖后亲弟前去投诚时,就该说出要求。而今谢翊大军入定宁,他便也没辙了,唯独能做的,只是时不时地点拨几句,希望引起谢翊注意。 而另一头,闻月与谢翊,也因这嫡女生了间隙。 谢翊委屈得很,他分明什么也没答应,却被闻月判了刑。不与他说话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已有三日未摸到闻月的小手,更不用说听听她肚子里那小傢伙的动静了…… 一分神,闻月没注意,嚼着莲子,却不慎咬到了自己面颊上的软肉。 不过须臾,口中已瀰漫着血腥味。 那血腥之气委实不好受,她本能干呕了好一阵,吐出了一口血水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正值盛夏,那血水落在纯白的大理石板上格外突兀。 谢翊刚从军中议事归来,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脱下,见了这一幕,他大步流星地迈过来。满目紧张之下,他动作也不温柔了,火急火燎地攥着她的手,着急在问:「阿月,怎么了?」 「无事。」她自个儿不好意思,捂着脸说:「咬到面颊上的肉,流了点血。」 「我看看?」 「嗯。」 她张开了唇,他便往里头望。 果然,她左侧面颊的软肉上当真有个血窟窿,很浅,只是还流着血。 他给她端了茶水来,「血腥味不好受吧,赶紧漱漱口。」 闻月乖乖接过来,连着漱了好几遍口。 不过须臾,那血窟窿已不再出血了。 谢翊已有连着三日未同她亲近了,自打陈王献女之事后,她便时常躲着他,他一回来她便藉口身子累了,叫侍女关了寝殿大门,独自一人睡去了。他午间特意自军中归来,同她一块儿用膳,她也光吃饭,闷不吭声。 这三日,这可把谢翊给憋坏了。 而今见她举着铜镜,观察口中伤势。 他坏心已起,趁她不备,捏着她的下巴,就对上了她的唇。 铜镜中,她原本精緻的唇妆,已在遭他偷腥成功后,彻底没了色彩。 她气恼地去捶他的胸膛,「谢翊你做什么呢!这大庭广众的!」 谢翊却摊摊手,指着四周笑道:「大庭是真,但这广众是打哪儿来的?」 闻月环顾四周,却人影都没见着一个。 「人呢?」她纳闷。 「都识相走了。」他狡黠地笑着,逼近她:「既然如此,姑娘可容我再一亲芳泽?」 「登徒子!」 闻月狠狠瞪他一眼,他却根本毫无顾忌,作势又亲上来。 她害羞地直躲,他却欺得她更近。 最后,她已被他逼得缩进了藤椅中,娇娇笑着,同他讨饶。 见她笑了,郁结于心的一口气,总算松了。 谢翊搬了张凳子,在她旁边坐下,牵住她的手,附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口气温柔如水:「不生我气了?」 闻月知他所指为何,摇摇头,「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那你前几日……」 「谢翊,我只是气我自己。」 她垂下了眼,口气闷闷的,像是藏了满腹的心事。 谢翊心疼地凑了过去,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了?同我说说。」 闻月知道,此事今后定然还会发生,迟早要面对的未来,倒不如让她自己说出来,还能显得体贴大度些。她浅浅嘆了口气,说:「谢翊,其实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定宁,确实是该感谢陈王的。他既然无旁的要求,只希望你娶了他家嫡女,若你不好意思开口,那我替你做主,纳她进门便是。」 他听完先是一顿,随后笑了:「既然你已决定,那便纳了也无妨。」 闻月原以为他会有所犹豫的,却未想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心中有些莫名钝痛,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已无法后退。 她捏紧拳,正色道:「未来你是要坐上那至高之位的,总还会有些旁的人送些女子进来。我也是时候该学会大度,做好万全准备,接纳旁的女子,同她们一道分享你。」 谢翊用余光悄悄打量她。 只见她垂着眸子,方才被他吻过的唇,此刻被她死死咬着。 她明明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似的,却还在强装坚强。 他无奈摇头,「你真是这么想的?」 她咬咬牙:「是。」 「可阿月,我不喜欢你这样。」 「嗯?」 她抬眸,意外对上一双炙热的眼。 他半弯下腰,紧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紧扣:「我不喜欢你明明委屈得要死,却还要强装大度,将我推给旁人。」 她伪装的外衣,被他这句话彻底撕成了碎片,再也无法装下去。 怀着身孕,正是情绪敏感之时。 得闻他此言,她眼眶都红了,瞪着双圆润的杏眼,委屈望着他:「你以为我喜欢吗?装大度也很累的。」 他心疼极了:「既然知道累,为何还要装?」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她扁了扁唇:「我知晓,你不愿纳妾是因为我,可如这定宁城,只要陈王一句松口,便尽在你囊中,再不必叫你那么费尽心思地取得。我是自私的人,自私到将将想到要同人分享你,就觉得难过得要死。前世你三妻四妾,我并未情绪。可偏就是这一世,你反倒只就我一人时,我却介意得很。」 说道最后,她泪已淌下来:「谢翊,我不愿承认,我闻月真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 「小心眼就好。」 他凑过身,替她吻去泪花。 他压在她耳边声线低沉,带着宠溺:「我便喜欢阿月的小心眼,最好小到只能装得下我。」 「你净胡说。」她推推他,「方才还答应纳妾呢。」 「那还不是你非得塞过来的。」 「这……」她一时语塞。 他带着些许怨气,「什么劳什子的纳妾,今后提也不准再提。陈王将嫡女硬塞给我,为得不就是待我登上大位之时,身为前朝亲王的他能有个保障。他既然敞开定宁城大门迎我,我谢翊自不会亏待他。嫡女我不可能娶,但在离开定宁之时,我定会许他,待我大事将成之际,他仍旧是这定宁城主,南施国的异姓藩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闻月踌躇:「异姓藩王佣兵而立之事,古往今来亦是不少。此般捨近求远,似乎不妥。」 「世上并无万全之法,有舍方有得,更何况……」 「嗯?」 谢翊抚了抚她隆起的小腹,将她拥紧:「我不愿让你我孩儿重蹈林姓王朝的覆辙,像晔帝的皇子那般厮杀,最后两败俱伤。」 他垂眸向她:「我只盼与你一儿一女,一道抚养你我孩儿长大。」 分明是一席十分平淡的话语,可却叫闻月听来却心潮汹涌。 谢翊懂她,隔了两世,虽为求保命迫不得已,方才要夺那位置。 可心眼里,那般平凡温暖的幸福,才是她想要的。 她抬首,眼眶已有些湿润,她含着鼻音,重重点头,说:「好」。 谢翊伸手,宠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尖。 彼时,夏风温暖,蝉鸣寥寥,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垂眸同她相视一笑。 他说:「阿月,这一世再不准胡思乱想。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闻月脸颊不自觉飞红。 分明同他再羞怯的事情都做过,但此刻,男人笃定的温暖话语,却叫她双颊烫到快烧起来。 闻月心想,或许老天赐她重活一世,便是为了今世…… 让她与谢翊再得圆满。 第108章 胎记 不日, 谢翊便与陈王达成共识。 陈王赠粮饷助谢翊北上进军, 待谢翊事成之后, 封陈王作异姓藩王, 继续保有定宁城主位置。至于迎娶嫡女之事, 仿佛从未曾存在过。在双方达成决议之后,更是烟消云散了。 陈王自来精明, 知晓谢翊为了闻月竟捨近求远,许他异姓藩王之位, 便明白了闻月在谢翊心中的重要性。故而特意遣了自个儿身边最知冷热的宠妃, 要她同闻月亲近, 得以让他在谢翊跟前站得更稳。 这两日,肚子里的孩子闹得欢。 闻月待在府内本就闲得慌, 而今陈王宠妃来了,也算有个人陪她消遣。 昨日, 陈王宠妃同她说, 定宁城外有座庙,里头高僧能通天事,能施法摄魂,让死去之人同今世之人再会面。 陈王宠妃说得神乎其神, 闻月学医, 原该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把戏。可然儿附身穿越的前车之鑑在前,闻月忽然心中燃起希望,若能见一面这高僧,同死去的父亲说上一句话, 指不定就能按图索骥,寻到闻昊,完成她两世的心愿。 陈王宠妃说,她得了密报,说是高僧明日晌午会现身庙中。 闻月将信将疑,两世寻找闻昊的艰辛,让她捨不得放弃这个线索。 次日,她同谢翊告知之后,便与那陈王宠妃上了马车,去了城外。 马车驶离城中,奔向城外。 陈王宠妃是定宁城人,对定宁最是了解。她与闻月同坐一乘,撩着车帘,一路同闻月介绍城外景物,倒也不让闻月觉得无聊。 彼时,闻月心中满是对那高僧的期待,希冀能藉助他寻得闻昊线索。 如此想着,这行程漫长,倒也不让闻月觉得难捱了。 一切似乎都是平静且含着期待的—— 直到意外降临。 寺庙在山上,下车后还要步行些距离。 马车快到达山下时,前头忽然传来车夫的一声惊唿。 一阵急剎之后,那布质的车帘已被血液染红。 陈王宠妃「啊」地大叫起来,急忙缩进了马车角落里。 闻月显然也未料到此事,心头不由一紧。好在谢翊一直有派暗卫护在她身边,只消她一声令下,暗卫便会出现。 因此,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本能地将手护在小腹前,生怕伤着孩子。 「下来吧。」 车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含着笑,有些得意。 不知为何,闻月竟觉得那音色有几分熟悉。 闻言,她拉住陈王宠妃的手,陈王宠妃还在惊吓中,整个人动都不敢动一下。闻月见状,勐地拽了她一记,迫她回过神来:「马车封闭,再不走出去,便是等死。」 「好、好……」陈王宠妃木讷得点头,同闻月走出。 伸手撩车帘时,闻月的手碰到了那车夫的血,那血液尚带着些体热,黏黏腻腻,叫闻月喉头一阵不适。 那陈王宠妃见了那车夫身首异处的模样,已是三魂没了七魄,整个人都瘫了。 面前,银色匕首滴着血。 闻月向上望去,见到一张万分熟悉的少年容颜。 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太监—— 因心。 因心一身湛蓝袍子,一块上好青玉别在腰间。远远瞧着,似是一位温润公子,饶是谁都不会将他与妖后跟前杀人如麻的太监因心联繫到一块儿。 他身后,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 因心将匕首收回鞘中,他看出闻月的诧异,慢条斯理道:「怎么?国师没想到是我?」 闻月蹙眉:「因心公公此行是想绑我回上京,藉此威胁谢翊?」 「是,亦非是。」他别有深意地笑了。 随后,因心提起靴,毫不留情地往那瘫在地上的陈王宠妃身上踢了一脚,嫌恶道:「将她杀了。」 两名黑衣人闻声上前。 「不、不要。」陈王宠妃眼中写满了害怕。 闻月见状,横眉挡在陈王宠妃跟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住手!」 因心勾唇一笑,「国师以为,您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闻月厉声。 既然是一同来的,闻月就要带她一道回去。眼见两名黑衣人越逼越近,闻月伸手一挥,不消须臾,已有两名玄黑衣衫的暗卫从天而降,与那两名黑衣人缠斗到一块儿。 谢翊所派暗卫武功已是高强,可那两名黑衣人却比之更甚。 百招之后,暗卫已被两人击杀,没了气息。 杀死暗卫后,因心未做停歇。 他步步逼向陈王宠妃,抽出匕首。 这一回,闻月没再挡在她跟前,因为她瞧得出,因心眼中杀意极重,若她贸然上去,指不定便是一尸两命的结局。闻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不愿再去赌。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王宠妃同那两名暗卫一样,在旁人刀下,毙了命。 从前,闻月没少在宫中听闻,少年因心手段果敢,杀人如麻之事。 只是,望着身前的温润少年,闻月总是难以将他同嗜杀之人产生联繫。 而今,亲眼见三条人命死在他手上,闻月方才知道…… 是她小看了他。 因心蹲下身,取了张枯叶,擦拭着匕首。 与此同时,他抬起手,指了指陈王宠妃的尸体,凉凉道:「来人,砍了这女人的脑袋,给谢翊和陈王送去。」 「遵命!」 闻月听后心头一阵恶寒。 她总觉得,此事或许不一般。 既然因心对她有利可图,暂时不会杀她,她便大着胆子问他:「因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儿。」他扬起那双无辜的圆润眼眸,朝闻月弯了弯,「就是想引谢翊前来,让他亲眼看你死去,过过瘾罢了。」 闻月皱眉:「难道你不是想带我回京,用我要挟谢翊?」 「太后的意思是如此。」他用杀过人的匕首,挑起闻月下巴:「可我不是。」 「你想杀我?」 「没错。」 她读出因心眼中的杀意,眯起眼:「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执意杀我?」 因心粲然一笑,唇角轻快明媚,如同三月春光。 饶是想像力极佳之人,亦无法将他同杀人如麻的恶人联想到一块儿。 他说:「我与国师确实无冤无仇,可我与谢翊却有着深仇大恨呢。国师要怪就怪谢翊吧,谁叫你是他的心上人呢。这世上,唯有叫他眼睁睁看心爱之人死去,方才能叫我觉得快意呢。」 闻月纳闷:「辰南王府自来与人为善,谢翊怎可能与你有深仇大恨?」 他唇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拢,近而冷厉起来。 他说:「杀我,算不算呢?」 闻月大骇,心中猜疑唿之欲出。 她难以置信地追问着:「什么意思?」 因心却避而不答,只是笑:「国师不是能预知世事,不若猜猜你近日会不会死?」 闻月察觉不对劲,冷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国师还没猜出来?」 他扬唇缓缓笑开:「国师重生一世,自认通晓天地,竟猜不到我是谁?」 世上除却谢翊,无人知她乃是重生而来。 因此,他甫一提及重生,闻月心中猜疑已基本坐实。 先前,谢翊谈及世上或许有第三人重生之时,她尚且还有所疑虑,却未成想到,当真是有第三人重生。可直至谢翊发兵,他们都未知晓那重生的第三人究竟是谁。闻月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此机缘巧合之下,竟被她撞见答案! 她握拳的手不停在颤。 须臾后,她抬起眼,对上少年清澈却嗜杀的眼—— 「因心,你也重生了?」 「国师聪慧。」 因心眯眼笑着,打量她:「只是国师到此刻,都未能猜到我是谁吗?」 闻月蹙着眉,认真地观察着因心的一颦一笑,试图将他对应上前世记忆中的那些面孔。只可惜,无一能同眼前的少年对上。可听因心口气,他们分明该是前世相识的,可为何她根本记不起他。 她不由纳闷,眼前的少年因心到底是何人? 就在她犹疑之际,因心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送到她的眼前。 她本能地望过去,观察那只手。 少年的指节瘦长,五指白皙,入眼完全不像是男子的手,反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女子之手。 因心提点她:「国师看这手,不觉得熟悉吗?」 闻言,闻月心中一沉,难以置信地抬起眼。 因心将手收回,来回摩挲着指甲盖,讪讪道:「看来国师记性不好,若是此刻将这指甲涂上蔻丹,兴许能唤回些国师的记忆吧。」 「是你!」闻月瞪圆了眼,狠狠望向他:「前世,是你杀了我!」 「国师记性倒也还凑活。」因心得意大笑。 说完,他勐地伸出手,握紧了闻月的颈,「只不过我可不止前世要杀你,今世,你还得死在我手上。」 闻月做梦也没想到,前世杀她之人,竟是眼前外表温润的少年。 那涂抹蔻丹的手,曾多次将闻月引向其他方向,她曾多次调查过七皇子府中妃子,亦调查过多位宫女侍女,却从未将目光挪到过少年太监因心身上。 此事,是她失算了。 深吸一口气,她冷声质问他:「因心,重生一世,你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老天爷赐你重生,是要你抛却前尘,并非要你再次害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因心笑笑,「若非死前饱受凌虐,我或许今世会同你所说那般,抛却前尘,重新生活。可经歷过那般狠戾的虐待,我做梦都忘不掉,我一心只想报復谢翊,一心只想復仇。若这一世,大仇不能得报,我便是死,亦不瞑目!」 因心应当不知谢翊重生之事,闻月亦不敢轻易暴露。可据谢翊所言,当日闻月被杀之后,他根本未及时找到兇手,更不用说杀人凌虐了。 闻月问因心:「谢翊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恨他?」 因心冷笑:「前世我是被皇后派去七皇子身边最不起眼的娈童,他是普天下最正义凛然的辰南王,又怎可能对我如何。只不过谢翊这人,最擅长使阴招了。他欢喜你,旁人不知,但皇后早已利用暗线知晓。皇后让我同七皇子吹耳旁风,果不其然那愚钝的傻子就听去了。七皇子派我装作大臣妾室,于夜宴上杀了你。我成功归来,原该是赏赐不断,但谢翊却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杀手出自七皇子府的消息,没过多久,他处处打压七皇子,使了离间计,叫七皇子恨极了当时出主意的我。七皇子将我关进柴房,日夜以酷刑对待,盛夏之日,不允我喝一滴水,绑住我的双手,在那日头底下暴晒,待我口渴飢饿,险些死去时,他们便端上一盆东西餵我喝下。国师你猜猜,那是什么? 闻月沉眸,不答。 因心笑着接下去:「那是下人的屎尿。谢翊使的好计谋,叫我在七皇子府无法再生存下去。日夜喝尿食粪,被日光暴晒,用烧烫的铁锹烫肉。最后,我满身脏污,在虐待之中死去。国师认为,这样,我还不该恨吗?」 他咬牙切齿道:「我此生便是为復仇而来,而今七皇子已死。待你死后,下个,便是他谢翊。」 他攥住她纤细的脖颈,一点点地收紧手。 少年力气很大,任凭闻月挣扎,却根本无法逃脱。 许久后,直到她口中现出腥甜的味道,脸上出现青紫垂死之色后,因心方才收了手。 闻月蹲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因心取了块手帕,嫌恶地擦着手,目光之中有蔑视一切的冷然:「你两世为我所杀,固然有些可怜。但若非你对他那般重要,他又何必不顾一切都要杀我,为你復仇呢。所以……你若要怪,就怪谢翊吧,谁叫你是谢翊最爱的人呢?」 话音刚落,因心捏着她的肩,将她丢进马车里头。 马车很高,因心将她丢进去的时候,动作略显吃力。 马车门帘勾到了他的袖,初夏时节,他湛蓝的外袍本就单薄,经那门帘一勾,袖管被撸到了肘上,露出半只臂膀。 适当的角度望过去,闻月能瞧见他的手肘。 也便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叫他看见他手肘处—— 竟有一块殷红的,月牙形状的印记。 第109章 相逢 马车内。 闻月靠在角落里,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因心身上, 那月牙型的殷红印记, 叫闻月难以忘怀。 若她记得没错, 她的亲弟弟闻昊身上, 也有如出一辙的一块印记。 父亲祖籍南疆,南疆自来有惯例, 在嫡子出生之后,要由父亲为他在手臂上纹上特殊印记。而闻月家自祖上传承下来的, 便是这月牙印记。 闻昊出生时, 闻月曾亲眼见父亲替他在大臂上纹下印记。 后来, 月牙印伴随闻昊长大。不知是否是孩童长得太快了,到他五岁那年, 那月牙印不知怎么地,已从他的大臂跑到了手肘上。 那祖传的月牙印, 那相同的位置, 闻月本不该认错。 可因心而今十七岁,分明与闻昊对不上。 更何况,闻月也不敢信…… 眼前那嗜杀之人竟有可能会是她日思夜想的亲弟闻昊。 傍夜。 因心一行三人,带着闻月在定宁城外的破庙内落脚。 因心想要闻月死, 利用她刺激谢翊, 让谢翊痛苦不堪。 可在谢翊来之前,因心还要保着她一条命。 他掰了一半的馒头,分给她:「吃了。」 破庙内点着御寒的火,火光映在因心的脸上, 让他的五官渐渐在闻月眼前变得鲜明。 一时间,闻月竟发觉,面前的少年竟是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 那眉眼、那唇峰上,皆是父亲生前的影子。 她怎么、怎么就在从前没察觉呢。 她望着他出神。 因心见她不接,冷声道:「你若不要,那便饿着。」 听后,闻月飞快接过去,木讷地咬了一口那白面馒头。 见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因心竟是一愣,「你不怕我下毒?」 「不怕。」她自如道:「谢翊来前,你不会杀我。」 「国师聪慧。」 闻月细细咀嚼着那馒头,出声问:「因心,你是否错报了年纪?」 他闻言一顿,眯起眼:「为何这么问?」 她未答,只是抬眸端详着他的脸,眉头蹙地愈深:「先前在宫中,我曾问过你一回年龄,我记得,那时你说你已是十七。可我曾为医者,瞧你面容,试你骨相,皆像是十四五的年华。」 「这很重要吗?」因心笑,「我而今年岁,与我要杀你无关。」 「可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她满眼恳切,他却懒得理会她,继续啃馒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衣角蓦地被人拽了一下,再抬头时,因心看到一双布满哀求的眼。 闻月眼眶微红:「因心,你能告诉我吗?」 瞧着她满眼的乞求,不知为何,因心心头一顿,像是漏了口气。他本不该对她生出怜悯,但思前想后,这女人终究是要死的,让她死个明白也无碍。 因心咬了口馒头,没看她:「既是你两日内,终归都是要死在我手上,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确实未有十七。进宫那会儿,掌事太监给改了年岁,生辰年岁已记不清了,左右该是十四五岁的光景。」 耳边「轰」地一声。 闻月心间最柔软的那一处,开始不断塌陷。 他话音刚落,眼泪已不自觉地从她眼眶中逼了出来。 她将他的衣袖抓地更紧:「那你祖籍何处?」 「不知。」他说:「有记忆以来,一直生活在上京。」 「那你家中可有亲眷?」 「忘了。」 她急忙问:「怎会忘了呢?」 他咽下馒头,回她:「儿时经歷过一场变故,摔坏了脑袋,不记旧事了。」 听完,她捏紧他衣袖的那双手松了松。 因心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对着最恨极的谢翊身边人,稀里煳涂地说了那么多。 他嫌恶地挪了挪身,与她隔开一丈的距离。 然而,因心方才坐定,她已再次凑到了他身边。 未等他反应,闻月便飞快捏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捋,令他左臂全然暴露在空气里。 闻月再次见到了那个月牙印记…… 那月牙印乃是用上好硃砂描绘,形状、色彩皆与记忆中一致。 甚至仔细观察时,她依稀能见那月牙印最下方,多处的那个角。 那是闻昊儿时吃痛挣扎,父亲不慎滑拖的一笔。 这是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仿造出来的。 答案,已是唿之欲出。 少年在宫中长成,行事狠戾,最厌恶拖泥带水。而今。她不断试探着靠近,又不顾反对主动碰触,已接近他耐心底线。 暴戾的脾气禁不住,已有爆发的态势,他一把捏住闻月下颌,再次将手伸进她的脖颈里,捏住:「你这疯女人,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她眼中木然,像是个没了灵魂的人。 因心下意识垂眸向她,却不知是火光映衬,还是他的错觉。 他竟发觉,当下,她的眼中竟是蓄满了泪的。 她定定望着他,神情之中,全是伤痛:「你后来到底经歷了什么,怎会进了宫,怎会成了如此模样?你父母姊妹要是知晓……定会是心疼的呀。」 闻言,因心心头一滞。 自重生以来,因心利用前世记忆,步步为营,一路攀至皇后跟前的高位。这一世不再如前世,旁人对他的目光中,除了恐惧、崇敬,再无其他。可如今,面前女人竟用一双充斥怜惜与慈爱的眼神望着他…… 这是两世为人的他,从未感受过的目光。 若换做前世,庸碌无为的他,碰上旁人如此怜悯兴许会觉得感动。可歷经惨死的结局,这一世,他只想要将旁人踩在脚底。 因此,他想也没想,勐地推了她一把,寒着声线说—— 「滚开,别同我玩这些虚与委蛇的把戏。」 因心走出破庙。 望着他孤独离去的背影,闻月眼中热泪夺眶而出。 十多年未见,她做梦也想不到,她日思夜想的亲弟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她并不嫌弃他如今模样,她只是心疼,心疼得不能自已。 她不清楚前世父亲带她离开上京后的几年里,闻昊到底经歷了什么,竟会被卖进宫做了太监,成了皇后派在七皇子身边的细作,成了七皇子的娈童,被人虐待至死。 而今世,他又该是含着怎样的怨恨重生,又是如何一步步爬到现在位置。 她曾听闻,因心能得皇后赏识,是因在皇后受刺之时,一口咬破了刺客颈间血脉,叫人当即毙命。该是怎么样的走投无路,竟会叫他选择了这么一种招揽皇后注意的方式。 关于因心的一切细节,她都不敢多想。 因为只消稍稍思索,便能感知到,他一定受了旁人无法知晓的苦难。 胸口疼得发慌,闻月静默地流着泪,难堪地想…… 要是当初,父亲带走的是昊儿便好了。 那样他便不至于遭受那么多的苦难,经歷过江南美好春景,人性的温暖光辉,他定会长成翩翩公子,叫旁人称羡。 可一切的一切,却在她同父亲离开,将他託付给所谓的「贵人」时,落了空。 闻月心知,闻昊成为如今模样…… 是她造下的孽,是她欠他的。 因心再度返回庙中时,已是深夜。 见随行二人仍在门口守卫,而那疯女人也已躺在草垛上睡着。 因心方才走进里头,靠在一根廊柱上闭上眼,准备浅眠一会儿。 睡意惺忪之时,因心恍惚感知到,有一双温暖的手在靠近自己。 因心的记忆中是没有母亲的,可此时此刻,那双手柔柔的,竟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素未蒙面的母亲。自来性格暴戾的他,是极为厌弃母爱的,甚至他还有些恨那两个生下他的父母,恨他们生下他,却遗忘他,要他两世皆过得那般辛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可奇怪的是,此刻,梦中那温软的手,却叫他意外地不想推开。 他甚至……有意沉沦下去。 长久后,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因心终是皱着眉,睁开了眼。 待到认出他跟前女人的容颜时,他不由危险地眯了眯眼。 初夏的夜,狂风带着冷意裹挟而来,将破了洞的窗户纸吹得窸窣有声。 彼时,闻月正蹲坐在他的跟前。 正是冰冷的夜,她却只着了单薄的衣衫,至于白日里那件厚重的斗篷,竟意外地跑到了他的身上。 今夜,因方才梦中联想及母亲,因心情绪渐渐平復,不似白日那般暴戾。 他捏着那件斗篷,「你想做什么?」 「我担心你冷着。」她支支吾吾地。 「你为何对我如此?」因心眯起眼,冷嘲她:「你是想藉此活命?叫我不杀你?」 闻言,她只是摇头笑了笑,「这是我欠你的。」 抬起眸,她望进他的眼里,口气笃定:「便是我这条命,都愿意给你。」 因心觉得这女人奇怪极了,「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可他问她,她却又沉默不说话了。 她垂着脑袋,像是悲伤难过极了。 侧眸望去,因心甚至还能瞧见她眸中澄澈的水光,泫泫欲泣。 因心心中一沉:「你可是什么都能为我做?」 「是」。 「那好。」他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起头来:「若要我饶过你的命,也不是不行。不若……你帮我杀了谢翊,我便饶了你如何?」 她闻言一顿,沉默良久,方才说了句:「抱歉。」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只说:「旁的事什么都能答应,除却谢翊。」 因心冷哼一声,勐地一抽,嫌恶地松开她的下巴:「你这疯女人,真是会演戏,说得跟真的似的。面上看着似乎愿意答应我一切,原来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吶。谢翊谢翊,又是谢翊,世人眼中皆只有睥睨天下的辰南王,只看得见他人前的光,看不见他背后的暗,更无人知晓我因心一人的惨痛!」 她沉默听着,不置一言。 可若上天能得知她此刻心境,定知道她已痛到极致。 她只是隐忍着,不敢发而已。 「啪嗒」一滴泪,声音清脆地落在草垛上,随后消失得悄无声息。 在等她抬着朦胧的泪眼抬头时,只能看见少年离去的背影。 对着他逐渐消失的影子,她攥着心口,眼泪断了线,自言自语着:「不是的昊儿,阿姐会心疼,阿姐知晓你的难过。可谢翊,他是阿姐的丈夫,阿姐孩子的父亲,我亦不能弃他于不顾啊……」 第110章 昊儿 翌日。 闻月被因心挟着上了山, 进了青澄寺。 这青澄寺原是陈王宠妃携她来, 寻找高僧之地。可而今踏足此处, 陈王宠妃毙了命, 闻月亦受人要挟。 经因心与两名黑衣人的交谈, 闻月方才知道,原来当初所谓高僧, 便是因心设下的陷阱,他自知闻月重生, 定如他一般有许多前世秘密希望知晓, 故而寻了由头, 大肆渲染开来,让闻月知晓, 引她上钩。 可因心不知道的是,闻月寻找高僧, 并非是为前世之事, 究其原因,只是想同自己的亲弟弟闻昊再见一面。 或许是造化弄人,闻月没见到高僧,寻到答案。 却在一场意外中, 机缘巧合, 寻到了日思夜想的、扮作因心的闻昊…… 彼时,定宁城中,闻月一夜未归,谢翊已是心急如焚。 昨夜他便派了数千侍从, 前去定宁城内外搜索,只可惜一无所获。 而今因心主动送上消息,谢翊虽知前方是刀山火海,却仍是毫无畏惧。 带了十名亲信,他便当即策马,应邀而去。 因心立于山头,见谢翊闻讯而来,得意一笑。 他果然没错估那女人在谢翊心中的重要性,两世了,谢翊仍为她执迷不悟。 一切皆在他掌握中,因心越发得意自信。 面朝山下众人,他冷声道:「谢翊,你的女人还在我手里,若想叫她安好……」 他勾唇,朝谢翊笑了笑:「今日,只允你一人上山。」 闻言,谢翊翻身下马,主动丢了龙引剑,走上台阶。 身后亲信察觉不妙,追上来附在谢翊耳边:「殿下,对方要求您孤身一人前去,其中必定有诈,且请殿下务必三思吶!」 亲信所言固然有道理。 可而今闻月在因心手上,前世失去闻月的痛苦时刻提醒着谢翊,不能再重蹈覆辙。更何况,父亲死前嘱託过,大家固然重要,但小家亦然。谢翊已失去父母,再不能舍下闻月和未出世的孩儿。 他抛下一句「你们在山下等我」,便孤身一人上了山。 山腰庙中。 闻月跪坐在地上,被黑衣人反剪双手扣押着。 她虽无法动作,却能听见声响。她听见了山下动静,亦听见了因心与谢翊的对话。不消须臾,山外的台阶上便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拾级而上。 待她再抬眼时,已见谢翊在层层台阶后,露出了脸。 眼圈蓦地红了。 她恨不得奔上去,打他骂他,怨他为何要过来。定宁城已破,过了中原便能直指上京,登上那独一无二的宝座。可他却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她,不顾危险,偏偏跑来了此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要知道,因心要的……是他的命啊。 当下,闻月语气里已带了哭腔:「谢翊,你怎么还是来了?」 谢翊旁若无人地笑了笑,口气温暖得不成样子:「我答应过父母、然儿,无论如何,都要保你平安的。」 她吸了吸鼻子,「我宁可那都不作数。」 二人情真意切,当真合了因心心意。 因心站在一旁,仰天大笑:「好一副鹣鲽情深的场面,只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闻言,谢翊不由眯眼向他:「你到底是谁?」 关于因心身份,早在他收到因心以闻月要挟他的书信时,谢翊就起了疑。因心为皇后一脉,皇后虽对他恨之入骨,但若让她得到了闻月,她定捨不得当即杀了她,定要利用闻月拿捏于谢翊,让谢翊割让出几座城池给她。可如今,因心所为实在反常,如此看来,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因心不是皇后的人,二是因心另有私心。 因心掩唇笑了:「殿下不记得我也是应该。」 闻月担心谢翊暴露重生一事,暗中提点:「谢翊,因心与我一般,皆是知晓前世之事的重生之人。」 得闻此言,谢翊微眯了眼,开始打量这眼前少年。 他总觉得,他的容貌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殿下不记得前世,实在叫人可惜。」因心装作遗憾,浅浅嘆了口气,走到闻月跟前:「既然殿下不知,不妨由我来替殿下回忆下吧。」 谢翊与闻月遥遥对视一眼,相继陷入沉默。 因心俯下身,捏住闻月下颌:「前世,我服侍在七皇子身边,殿下因我亲手杀了您心爱的她,咽不下这口气,便利用权势,暗中打压七皇子,叫我夹在中间,被七皇子恨极,百般□□、食粪喝尿,不甘死去。所幸我得以重生一世,能报前世冤雠。而今七皇子已死,我復仇的下一人……便是您了呢。」 因心嫌恶地甩开触碰闻月的手,面朝谢翊,勾唇冷笑—— 「谢翊,你愿自戕,我便放了她。」 说完,因心抽出腰间的剑,扔在谢翊眼前。 谢翊未俯身去接,仍笔直立在原地。 闻月忽地想到了什么,抬眸向因心:「当年江南刺杀,王家灭门是否你有关?」 「国师当真聪慧。」因心笑笑说,「你该知晓的,因太子一事,皇后有不得不杀你的理由,而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不过那宫中杀手办事,当真是不利索,后头竟被你识破了,还好我下手得快。」 直至此刻,闻月方才敢相信,因心杀她的心已是由来已久。 她望着他那张与父亲有三分相像的脸,难过道:「前世的事,谢翊或许是做错了,可你杀他心爱之人,他愤起报復也是理所应当。因心,你何必再执迷于今世呢?」 「他报復是应当,可他可曾想过,我又是何其无辜?!」因心眼中怒火蓬勃而起,「我不过是奉人命而为之,何该落得那般田地,这是他和七皇子欠我的!除非他们统统死去,否则我绝不甘心!」 泪水从闻月眼中滴落,她满眼哀求地望着因心:「因心,就当是我求你,可否放下前世一切。」 她郑重同他承诺:「前世所有,今生我都愿意弥补于你。」 因心冷笑着嘲讽:「你凭什么承诺?」 「因为我……」 闻月欲言又止。 此时,谢翊立在一旁,只觉得闻月举动怪异至极。 她望着因心的眼,既是痛苦,又是怜爱。 前世闻月死后调查出的线索,莫名浮上了谢翊的脑海,他不由蹙了眉,有些难以置信。 身旁,因心丢在地上的剑谢翊至今未捡。 在因心看来,此举已是毫无诚意的象徵。 加之方才闻月的含煳其辞,已叫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上了这二人的当的。他们是故意矇骗他,来拖延时间的! 思及至此,他心中怒火更甚。 他倏地跨前一步,一把便抓住了闻月纤细的脖颈。 此时,他神情之中已有了疯魔迹象—— 「好,既然谢翊不愿自戕,那我便先杀你,再杀他!」 说罢,因心便用力收紧了手。 很快,闻月的脸便开始变得青紫,甚至唿吸不畅。 因心看着闻月一点点地失去生机,越发得意,仰天大笑。 闻月睁着血红的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因心的所有表情。她差点忘了,眼前人虽是她珍视无比,多年未见的亲弟,可却也是前世杀他,今世还要手刃她的狠戾之人。 她决定最后还要赌一赌。 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她吃力地喘着,拢出一抹笑,微笑着看向他。—— 「前世已害我沉塘一回。」 「昊儿,今世你还要再杀阿姐一遍吗?」 因心闻言,已是癫狂的瞳孔中蓦地涌现一丝清明。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与此同时,手上的力气也渐渐松懈:「你、你是谁?你怎知我小名昊儿?」 闻月未答,只是朝因心身后的谢翊稍稍使了个眼色。 谢翊见闻月被人挟持,本就怒火汹涌。方才是因得了闻月的警告,才隐忍不发。而今见闻月下了暗示,便飞快跨前一步,捡起地上丢弃的剑,向因心偷袭而去。 两名黑衣人挡在因心跟前,被谢翊一剑毙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因心见情势不对,正准备挟持闻月再威胁谢翊,却未曾想到,谢翊上京剑术三甲的排名绝非虚假,不过是须臾功夫,他的匕首尚未掏出,谢翊的剑已送到了他的脖颈里。 谢翊横眉,一脸肃杀之色。 他看向因心,一字一顿,句句狠戾—— 「就算你是她亲弟。」 「你既敢杀她一回,我谢翊便敢杀你千遍万遍!」 彼时,谢翊眼中怒意与恨意交杂充斥。 照理说,谢翊未知前世之事,不该有此等反应。因心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谢翊,难道你也重生了?」 谢翊未答,闻月亦未有回音。 因心知晓,这是默认。 见此情形,因心摊在地上,仰天大笑:「好啊!我原以为老天赐我重生一回,是让我来报血仇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今世机关算尽,原来还是被你们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迎上谢翊的剑:「谢翊,你要杀便杀,我认了!」 然而,未等颈肩疼痛来临,已有一双纤柔温暖的手挡在因心颈前。 闻月爬过来,脸上青紫还未全部褪去。她不顾不停咳嗽颤抖的身体,一把捏住谢翊的剑:「谢翊,不准。」 前世,谢翊未能手刃杀她之人,已成他最大的遗憾。 而今,那人竟还想杀她,谢翊哪愿放过这斩草除根的机会。 即便是闻月反对,他横在因心脖颈中的剑,仍未收回。 闻月了解谢翊,更知晓他此刻心境。 思及至此,她不由冷了声,语气越发坚定:「谢翊,我绝不允你伤他。你若杀他,我便自戕。」 因心做梦也没想到,今世谢翊要杀他时,拦在他跟前的,竟是前世被他推下湖,一尸两命的女人。更要命的是,她似乎与他……有着血缘关系。 谢翊是禁不住闻月的威胁的。 在她放话后片刻,他便收回了剑。 闻月揽着比她高了半个脑袋的因心,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她一边扶他,一边关切地在问:「昊儿,方才没摔疼吧?」 因心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谢翊无奈在一旁站着,时不时帮衬两把闻月,生怕她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也怕那少年再起杀心。 谢翊对因心,是防备,也是牴触的。 第111章 血亲 在闻月的坚持下, 因心被带回了定宁城。 一路上, 闻月对因心关怀备至, 因心却恍若未闻, 冷言冷语, 甚至半路上闻月给他递热水,他竟是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了, 险些将闻月烫伤。 谢翊听闻动静,见闻月满身水渍, 登时暴怒, 差点将因心拉出马车一顿暴打。 好在闻月拦得及时, 因心才倖免于难。 经过那次之后,因心终于安分了些。 傍晚, 用过晚膳后,闻月将因心安排在后院住下。 闻月知晓谢翊对因心心有隔阂, 自己收留因心的举动, 已惹了谢翊的不快,故而趁着天还没黑,她就摸进了谢翊的书房。 做了两世夫妻,谢翊亦对闻月所思所想心知肚明。 早早收拾好了公务, 便待在书房, 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闻月便拉开了房门。 谢翊分明已听得动静,却假装没听见, 埋头在案卷上写画。 看他面色铁青,闻月悄悄凑过去,主动搂了他的肩:「餵谢翊,还生我气呢?」 他扁着唇,沉默不说话。 她心虚地晃晃他的身:「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跟个木头人似的,任凭她如何叫唤也都不理。 闻月拿他没辙,只好吃力地弯下腰,迎着烛火,朝他面颊上吻了一记:「这样可成?」她怨怨地拧着眉,「是你说的,夫妻不留隔夜仇的。」 「我哪敢同你生气。我若生你一下气,他日你便会在你那仇恨的小本子上记上一笔,留着等我下回惹你生气,百般奉还。我可受不住如此的。」谢翊还是没摆住谱,她浅啄他的那一口,已叫他气全消了。他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嘆气道:「不过,你真要留下他?」 闻月不置可否,她只是说:「谢翊,他是我亲弟弟。」 他很了解她,她此言一出,他已明了她的决心。 他说:「你放心,陈王那边我会寻个交代。闻昊杀陈王宠妃一事,我定会想办法帮你压下去。」 闻月埋下脑袋,低声说:「谢谢。」 谢翊原还怨她引狼入室,眼下见她如此神情落寞,心中顿时一沉。 他站起来,心疼地覆上她的肩,将她揽进怀里:「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他是你亲弟,我不看僧面也看佛面,闻昊之事我定会替你做好万全处理,只是……」 「只是如何?」闻月问。 谢翊望着那烛火,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暗自出神:「阿月,你也要明白。亲缘关系或许註定两人血缘,但不同的境遇亦会造就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你与闻昊或许年少相依,但事隔境迁,那嗜杀的少年或许与你幻想中的亲弟……不是同一人。」 他话音刚落,已有一双纤细瘦长的小手握上了他的手。 他本能垂眸,却与她视线撞在一块儿。 烛火光辉映衬在她的眼眸里,如同熊熊燃起的希望。 「谢翊,你相信我。」她认真望着他:「人心是能焐热的。闻昊的,定也是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谢翊哪拗得过她。 他知晓她两世寻找闻昊的艰辛,也能体会她此刻重遇亲弟的欣喜,可造化弄人,前世杀她之人竟是他的亲弟。重生之后,谢翊最想做的事之一,便是杀了前世杀她之人,一绝后患。可如今事已至此,他显然已无法再杀闻昊。 闻月既然如此执意留下闻昊,谢翊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铺好所有的路。 他揉揉她的脑袋,语气无奈且宠溺:「你既决意如此,那便就如此为之。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闻月大喜过望,「你尽管提。」 「白日他烫你一身热水之事,还未从我这儿过去。」 他附上她已有些显怀的小腹,心有余悸道:「要想留下他,我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让他伤了孩子。」他停顿一下,捏了记她的鼻尖:「最最最重要的,不能伤了你。」 闻月弯着眼,粲然一笑:「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嗯。」谢翊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声,横着眉,佯装威胁她:「若他再敢对你动手,我定亲手杀了他。」 「喂,别老打打杀杀的。」 闻月赶忙去堵他的嘴,临末了,还不忘拿眼戳了戳鼓起肚皮:「这里还有个小傢伙听着呢,要是叫他学去了,我可得唯你谢翊是问。」 「是是是。」 谢翊哪敢同她理论,理论的结果总是他输。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她跟前,伏低做小。 彼时,书房之内灯火通明。 四面的光笼罩在她周身,愈发衬得她眉目深邃,叫人着迷。 谢翊下意识俯下了身,贴上了她的唇。他原不过是准备悄悄偷记香,却不想她竟主动勾起了他的脖子,深深朝他贴去。谢翊也是血性男儿,哪能禁得住她这一番闹,没一会儿唿吸便乱了。 凭着那唯独的一丝清明,他哑着嗓子,提醒自己,也提醒他:「阿月,别惹火,还怀着孩子呢。」 她笑笑:「没事的,已近孕中,胎稳得很。」 说完,她主动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暗示他。见他凝着张脸,故意压抑,她又攀上了他的脖子,压在他的耳廓边吹气:「谢翊,一日别离,我很想你,你难道不想我吗?」 谢翊哪能禁得住她这一番折腾。 不过须臾,他便反客为主,抱着她的腰,将她摁上了书桌。 即便明知闻月此行,是为留下闻昊所使的美人计,可谢翊还是心甘情愿地上当了。 那一夜,书桌上笔墨纸砚统统被人掀翻,连那镇纸都无法倖免于难。 后来,书房的灯一夜未熄。 次日,下人们瞧见了那满地的狼藉,不用细想也能猜到。 辰南王此人,是宠妻宠到了骨子里头的。 要不然,他那般正直不阿的男子,怎会在书房里同妻子行了那般的事儿。 * 多年在外流浪,受人冷眼的过往,早已养成了闻昊暴戾的个性。 即便闻月将他带回定宁,好生照顾,他却仍旧本性难改。 身边僕从做事一旦不随他心意,他定会变着法地折磨对方,叫人苦不堪言。 不过,介于谢翊权威,闻昊却不敢拿闻月怎样。重生一世,他对自己的性命也是在意的,要不然早在被谢翊抓来定宁城时,他定咬舌自尽了。 住在谢翊府上的每日,闻月只要得了空,便会来厢房里寻他。 分明他腹中有关于当今太后的无数秘密,她却避而不问,只爱絮絮叨叨地同他说往事,说他们的父母,问他的过往,聊她为寻他的苦闷。 闻昊是最厌弃妇人唠叨的,他更烦她整日拿那些过往说事儿。 每每被她烦得接近脾气爆发时,他总会忍不住开口痛骂她。 若此时谢翊恰好在旁,定会拎着他的领子,满目愤恨地挥起拳骂他。不过,谢翊每次都是没法得逞的,因为那个唠叨的妇人总会有千种法子挡在他跟前,叫谢翊恨铁不成钢地拂袖离开。可那却不是闻昊想要的,他宁可谢翊打他骂他严刑逼供,也比此刻,那唠叨妇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来得好。 毕竟,每逢谢翊不在时,他禁不住脾气脱口骂她,她却完全不还口,只低低地垂着脑袋,静默地流眼泪。闻昊在心里骂她是自作自受,可不知为何,望着她那副可怜模样,他心脏的某个地方,却是会感知到痛感的。 或许……这边是血亲吧。 可闻昊厌恶极了这种感觉,儿时的记忆早在入宫后便已缺失,他曾埋怨过为何旁人都有爹娘,痛苦都能得到抚慰,但后来长大了,孤苦伶仃惯了,他便再也没有了如此情绪,他只是恨,恨他们抛弃了他,恨他们将他送进了宫,恨他们害他失去了正常的男子之身。 然而,他从前所认知的一切,却在唠叨妇人口中,却完全变了味。 她说,他们母亲早亡,父亲为替当今太后完成狸猫换太子之事,而被牵连。彼时太后许诺会赐予父亲嫡子御林军中官职,但前提是要父亲割舌废手,从此远离上京。父亲为人单纯,听信太后所言,便将他留在上京,希冀他享得富贵,有所出息,自己则带了病弱的长女下了江南。可叫人想不到的是,在出京之后,父亲便遭遇了追杀,虽侥倖逃过一劫,却病痛缠身再不復康健。他无法再上京,亦无法再寻回他,故而临死前的唯一愿景,便是希望闻月能找回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闻昊听后,却不信她。 太后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怎可能因一个前世被他所杀之人的言论,便彻底信服。 眼见闻昊不信,闻月便捋起他的手臂,同他说起这月牙型印记的由来,又同他说起他儿时种种,最后甚至搬出了水盆,割破了手,同他滴血认亲。 可即便那两滴血,能毫无芥蒂的融合到了一块儿。 闻昊对她,却仍是将信将疑的。 二人分属两派,他宁可信她所言是挑拨离间,也不愿相信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太后,竟是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 转眼,半月已过。 陈王在谢翊的安抚下,咬牙咽下了闻昊杀他宠妃的愤恨。谢翊在陈王支持下,即将起兵出征中原之地。闻昊亦在闻月的安抚之下,脾气个性有了松动的迹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日,闻月捧了绿豆酥,照例进了闻昊的院中。 说来也巧,到底是一脉相承的亲人,闻月喜食绿豆酥,闻昊竟也是一样。 他不爱同她说话,但在闻月谈及哪家绿豆酥好吃时,他总会给点回应。闻月见状,便想尽办法搜罗四处的绿豆酥,让他品尝。同时,也希望藉此机会,能打开闻昊的心,让他同自己……多些话、多亲近些。 闻昊不知闻月两世寻他的艰难,闻月更不敢同他提起。 因为她生怕闻昊知晓,当年她是为了寻他才跟谢翊上了京,才嫁了谢翊,最后却意外之下被亲弟所杀。过往一切,仿佛是轮迴的一个圈子。她不清楚闻昊对她是否有感情,但她知道,她绝不想让闻昊因杀她之事而自责。毕竟,在前世的故事里,她可怜的弟弟只是个意外□□纵的傀儡。 闻月心疼他,怜惜他。 闻昊对她而言,曾是她坚定活下去的信念。 既然得以找到她,她不惜用尽一切力量,也要去抚慰闻昊受了伤的心。 第112章 舅舅 闻月捧着绿豆酥进院时, 正见闻昊独坐院中, 脑袋枕在躺椅上, 正闭目养神。 她见状, 故意放慢了步子, 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生怕闹出动静吵醒他。 将绿豆酥放上凉亭里的桌上,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侍女送来的毯子,悄悄替他披上。可也便是那毯子落上他身子的那一秒, 闻昊勐地睁大了眼, 一把抓住了闻月的手腕。 闻月愣住:「可是被我吓着了?」 「不是。」他没看她, 「儿时为防宫中有娈童癖好的老太监对我不轨,我自来浅眠。」 他不过寥寥几字, 却已让闻月心头钝痛。 她不知闻昊到底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如今模样。 她不敢多问, 生怕触碰了他的伤心事。唯独能做的, 只是装作未闻,同他笑笑:「昊儿,阿姐带了绿豆酥过来,说是定宁城最好吃的一家, 你要不尝尝?」 闻昊没理会她, 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见闻月没动静,他方才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站起身去, 从桌上拈了块绿豆酥,抿了抿味道。 闻月别开脸,故意不去看他。 闻昊不喜人过分关注于他,这也是闻月近期才知晓的事儿。 她先前碰过几次他的冷脸,近来算是有所长进了。 知他不喜欢人在一旁说话,她便耐着性子,什么话也不说,便是单纯地同他一道坐在凉亭中,闻月也觉得高兴。 是那种……夙愿达成的欢欣。 两人坐在亭中,也不沟通。 他安心吃着绿豆酥,她则接过侍女刚熬好的汤药,趁热喝下。 蝉鸣悠然,夏风送来一阵阵清凉,加之那绿豆酥口味甚好,闻昊难得心情愉悦。见她日日服药,有些纳闷,竟主动开口问她:「你生什么病了,怎日日都要喝这些破药?」 他不爱唤她名字,更不肯唤她阿姐。 大多数时候,他对她的称唿,就是「你」。 闻月朝他粲然一笑,放下药碗,正想说话,却被忠心护主的侍女抢先。 侍女说:「少爷不可胡说,夫人可没生病,夫人服的是安胎药。」 「你……怀孕了?」闻昊蹙眉。 闻月抚着肚子,羞赧地点了点头。 闻昊这才发觉,她宽松的衣袍下,小腹已微微隆起。 如此看来,他绑架她时,她便已怀孕多时了。闻昊顿时倒有些后怕了,怪不得谢翊先前那般心急,原来他一个不慎就能叫闻月一尸两命。若那事儿当真发生了,恐怕他闻昊一百条命都不够抵。 取过一块冰糖,闻月塞进口中。 她怕苦,偏生安胎药又苦得很,她只能以冰糖解苦。 闻昊见状,在一旁讽刺她:「你可是真精贵,不过是喝副苦药,竟还要吃糖。一看就是谢翊那狗贼,就是把你给宠坏了。」 闻月环顾四周,见无谢翊亲信在场,掩着唇,偷偷笑了。 若此刻谢翊在场,被他听见闻昊骂他狗贼,定又要同他打起来。闻月将将想到谢翊那面红耳赤,却又被她拦着,只好隐忍不发的样子,唇角笑意便忍不住。 闻昊说得没错,闻月确实是谢翊宠坏了。 前世未能与她圆满,到今世,谢翊已拼命在补足。 闻月何其幸运,与他错过一世,却还能在今世同他得到圆满。 这一世,能再遇他,得他不离不弃,她何其幸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腹中胎儿似在回应闻月,竟用力踢了她肚子一下。 闻月心下一动,搬了凳子,挪道闻昊的躺椅旁。 她拿眼戳戳隆起的小腹,说:「他正在肚子里头闹腾,你要摸摸不?」 「不要,我才不要碰那谢翊狗贼的孩子。」闻昊脸上写满了抗拒。 他其实不是讨厌她腹中孩子,只是在宫闱中待久了,他没少替皇后处理那些怀孕的后妃,那些被他灌了堕胎药、下过毒的妃子不在少数,他曾见过血淋淋的胎儿自腹中流出。 他心知,他的这双脏手,是不配触碰新生命的。 而终他一生,身为太监之身,亦让他不配拥有任何子嗣。 悄然中,一双温柔暖和的手伸向了他。 知闻月怀着身孕,闻昊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挣扎。于是,等他回神之时,他的手已被她摊开,牢牢地贴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之上。 也便是这时,她腹中胎儿竟回应似的踢了一脚。 好巧不巧,那一记正好踢在了闻昊掌心。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闻昊心中蔓延。 此刻,闻月腹中新生命同他的第一次照面,已让他感知到了新生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他竟唇梢上扬,笑了起来。他同闻月相视一笑,惊讶道:「这傢伙,还真动了。」 闻月抚着小腹点头,「他是在跟舅舅打招唿呢。」 「谁是他舅舅。」闻昊回过神来,故意冷了声:「我才不是他的舅舅。」 「你是我亲弟,便是他的舅舅呀。」 「我不是。」 「你不承认也得承认,我们可是滴血认过亲的。」 闻月一句话,将他所有的辩驳又再次闷进了心里头。 事实摆在那儿,闻昊不承认也得承认。 彼时,闻昊的手还附在她的小腹上。 他略显尴尬地想要收回手,却忽然被她伸来的温柔小手给盖住。他怕伤了她腹中孩子,也不敢用力,只好呆呆地任她覆在他手上。 她见他难得乖顺,心中已是愉悦,她娇娇同他在笑:「昊儿,从前未寻着你那时,阿姐就总在想,昊儿长大了该是何模样。而今见你这般清俊磊落,武艺高强,阿姐心里高兴极了。从前在江南乡野,没少人嘲笑阿姐是孤女,眼下你回来了,阿姐便再不是一个人了。今后有谁再欺负阿姐,阿姐都不怕了。」 「不有那谢翊嘛。」闻昊昂着脑袋,「我看他可是欢喜你,欢喜得紧。」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幽幽笑开:「谢翊是你姐夫,而你,是阿姐这辈子永远最亲的人。」 「说得倒是好听。」他充耳不闻,冷声讽刺她:「可有朝一日,若谢翊与我要做抉择,你定然选得仍是他。」 她未立刻作答,只摇头在笑。 过了许久,她方才抬眸,一脸正色:「若真有那一日,我会选你。」 她眼中那股莫名的执着笃定,叫闻昊有一刻恍惚,有那么一瞬间,闻昊是相信她的。可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自己太天真了,饶是世上任何一个人要做选择,定也是选谢翊,而弃他的吧。毕竟……谁会将一个阉人放在心上。 他轻笑一声:「你也就骗骗我吧。」 「昊儿,我没骗你。」 她将他的手攥得死紧,眉头微皱,确像是认真在做抉择。 她说:「昊儿,我会留你生,而后,同谢翊一道死。」 得闻此言,闻昊心头一震。 在他预想的结果里,闻月可以是避而不答,也可以是含煳其辞,却绝不该是如今答案。 他别开脸,虚晃地笑了笑,「这种话,听过就算了。」 「你不必不信。」闻月回以一笑,她遥望远处屋檐,目光变得遐远—— 「昊儿,这是阿姐欠你的。」 闻月话音落下,长久后,两人都未在说话。 风声撩动着院中百花,任花枝树叶摩挲,发出窸窣声响。 闻月拍拍他的肩,宽慰自己,也是宽慰他:「昊儿,如今你都回到阿姐身边了,便不要再去想那些可能了。今后,你那儿也别去,就待在阿姐身边。阿姐虽然细胳膊细腿,但勉强也能保护你。更何况,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她轻揉了揉自己小腹,同他笑:「待你侄儿出生了、长大了,阿姐定也老了,到时候便由着他护我们周全了。」 闻昊自来冷情,照理说,他该是对她所说完全无动于衷的。 可是,听她眉目温柔地畅想着未来,他那般残暴狠戾的少年,竟也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心头不由地软了,居然意外地开始嚮往平和安宁的生活。 他沉着嗓子,难得主动地开口问她:「准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谢然。」她说,「顺其自然的意思。」 「好名字。」 得他夸奖,闻月竟是一怔,眼都瞪圆了。 她将他带回定宁城已有半月,骂声不少,却从未听他口中说出个好字。 而今得他此言,闻月心间满是喜悦,笑容根本藏不住。 她恍惚想起,那夜谢翊拥着她,告诉她人世境遇不同,闻昊心性已长成,或许是他的心是她捂不热的。可时至今日,闻月能大言不惭地告诉谢翊,虽境遇不同,但人皆脱不了血缘之亲,饶是再铁石心肠之人,亦是有情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凉亭外,繁花正茂,一切皆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闻月由衷觉着,终有一日,闻昊定能放下前尘,同她一道,好好生活下去。 而彼时,闻昊也正暗自出神。 当闻月甫一说起那未出世的孩儿的姓名时,闻昊便猜到,她腹中孩儿便是当年被他推下水的那个孩童。 世道轮转,前世的闻昊,做梦也想不到,那个险些被他害死的孩童,竟会是他的亲侄子,还将在今世与他有过那般手足相贴的可爱缘分。 至于那个被他所害,一尸两命的冤魂,竟成了此刻对他无微不至的亲姐。 闻昊悄然握紧拳,感嘆老天对他未免太过不公。 凭什么旁人唾手可得的亲情、圆满,在他这儿却难如登天。 凭什么他这一双手……要沾满至亲的血。 第113章 离别 夜风微凉, 驱赶了夏日的闷热。 后花园中, 闻月坐在荷塘边, 赤着脚, 双脚踢踏着水花, 笑得很欢。 谢翊从军中归来,甫一入花园, 便见着如此场面。 她身前身后,皆是洋洋洒洒的月光, 落在河面、打在地上, 清白了一片。她背对月色而立, 周身仿有光晕笼罩,一颦一笑, 美得不可方物。 谢翊清了清嗓子,凑近她:「何事竟叫你如此高兴?」 闻月抬眸, 「你猜。」 「不猜。」 「为何?」 「因为铁定是闻昊的事。」 提及闻昊名字时, 谢翊撇了撇唇,语气醋熘熘的。 闻月粲然一笑:「吃味了?」 「不敢。」他半蹲在荷塘边,从背后抱住她,宠溺地笑着:「他是你亲弟, 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你两世寻他皆极为艰难, 眼下好不容易姐弟团圆,亲厚些也是应当。」 闻月回过身,怀胎五月的身子略显笨重,她来回换了好几次角度, 才终于让自己舒服地窝进了谢翊怀里,「谢翊你真好。」 谢翊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笑她:「傻姑娘。」 她娇憨笑笑:「今日我同昊儿谈及腹中骨肉姓名,以他那般暴戾冷厉的个性,我以为他定会继续冷面相迎,却不想,他竟是难得语气温柔地同我说了个好字。而今这才半月时光,昊儿就已有此改变。谢翊,你说……再过一年半载,昊儿是否就能变回那正常的少年模样?」 说完,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二人离得很近,谢翊能清晰无比地看出她眼中炙热的期待。 然而…… 谢翊眼眸微沉:「闻昊个性,是两世境遇造成,恐怕一时很难改变。」 「没事,反正今后时间还长,我同他慢慢磨。」 「可是……」谢翊欲言又止。 闻月察觉出了怪异,蹙眉追问:「怎么了?」 「恐怕留给你的时间不会很多了。」 「为什么?」 他说:「近日,府内有人暗中通报,闻昊似与一名侍女来往甚密,后来我悄然探查,方才知道,那名侍女是定宁城中密探,是太后派来递送书信,用于解救他的。」 闻月沉着眉,一言不发。 谢翊无意泼她冷水,只是到了此刻,他必须提点她,以防闻昊今后伤她更深。 他顿了顿,提醒她:「今日他与你亲厚,兴许只是为了逃离定宁做铺垫。」 得闻此言,她原本欢欣活跃的一颗心,瞬时降到谷底。 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默地收起了荷塘中踏水的双脚,转过身,深深朝谢翊怀中缩进去,连脑袋也一块埋了进去。 过了许久,谢翊听见他胸口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他不敢轻易开口安慰,只怕让她更难过,唯独能做的,只是伸手一遍遍地替她顺着背心,希望她好受些。 打心眼里,谢翊知道,闻昊与他们註定是两路人。 可闻月对闻昊那般珍惜,又怎可能捨得与他陌路。 有时候,他也会埋怨上天,为什么那般爱捉弄他可怜的髮妻,为什么闻月求寻两世的亲弟,竟会是妖后手中最得力最忠心的太监因心。 若因心不是闻昊,他定会杀了他,斩草除根,叫妖后失去一只臂膀。 可如今情况,谢翊绝不可能杀他。 或许,谢翊是可以开口,让手下用强硬的方式留下闻昊的。 可强硬留下闻昊的结果,是不是会伤闻月更深? 谢翊无法预知结果,亦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 后来,谢翊没禁住闻月的软磨硬泡。 在她百般闹腾下,他终是透露了那个侍女姓名。 次日,闻月便起了个大早,躲在暗处。 趁那侍女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进入闻昊所在厢房后。 闻月立刻遣了侍从,悄然跟进院内。 侍从把手院门,闻月则躲在门后,偷听里头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如谢翊所言,闻昊及侍女早就做好了逃离的打算,而今滞留定宁,只不过是为了多打探些消息,好藉此回上京復命。 更让闻月意外的是,原来妖后早就知道闻昊乃闻月亲弟之事,而今闻昊被闻月收留,妖后非但不介怀此事,反倒让侍女拖口信来感谢他的忠心,感激他大义灭亲,愿与她一道保护这王朝。 好一个离间计。 闻月捏紧拳,牙关紧咬,嘴唇不停在抖。 原来一切的一切,皆是妖后的一场阴谋。她收留闻昊,将他留在上京,便是因与父亲过往恩怨,为了让他们姐弟自相残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前世,闻昊已亲手杀过她一次。 今世,若非谢翊赶来,她及时认出他,或许她将再次成为闻昊手下亡魂。 她曾以为,闻昊杀她是因私怨,却不想,原来原来…… 一切都是妖后的阴谋。 思及至此,毫不犹豫地,闻月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发出沉沉闷响,而后洞开。 敞亮的日光自屋外射进来,将室内的灰暗一扫而空。 待看清来人时,闻昊不由地眉头一蹙。 侍女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察觉危险,她立刻握着匕首,飞身过去,欲擒住闻月。可还未等她匕首触及,闻月甫一招手,便有两名师从迅速赶来,将那侍女反剪双手,扼在地上。 对着闻昊,闻月冷声下令:「来人,将这侍女押下去。」 「是。」 侍从扣着侍女,飞快地退出屋内。 须臾后,偌大的房内便剩闻月与闻昊二人。 他不说话,她亦不言语,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静得连银针落地,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后,闻月转过身,走向门边,阖上房门。 屋内恢復先前那般的灰暗。 大理石地面上,落了几格窗影。 闻月一步步迎向他:「你准备应太后要求,返回上京?」 他冷冷勾唇:「你既已知我暗中与太后人马联络,便应该猜得到。更何况,你既已来此,便是谢翊早就同你告知了。」 她蓦地打断他,「可我不信。」 他未回应,只是无声将目光撇开。 「昊儿,我想知道你心中想法。」她走上前,恳切追问:「若你不愿回到宫中,又或是遭了太后威胁,你都可以同阿姐讲,阿姐能帮你一起想办法。若是想不到办法,那我便去求谢翊。只要你不想回去,总能有办法的。」 她满眼哀伤地拉住他的衣袖,企图唤醒他的执迷。 可他却只是转过脸,冷冷抽走衣袖。 他说:「你应该知道我心中答案。」 闻月沉默良久,她虽笃定知晓他心中答案,却仍旧固执不肯放开,「你我姐弟好不容易才迎来团聚。你留在这儿,同阿姐安稳地待在一块儿,不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 「为何?」 他回头,恶狠狠地望着她:「在你眼中,或许是你我姐弟情深。可于我而言,前世今生近三十载时光,亲情皆是根本从未曾存在的东西,你要我怎么去相信你口中的所谓亲情。相比于此,我更愿意相信皇后对我的提拔之情。」 她红了眼睛:「昊儿,你怎能被奸邪之人蒙蔽双眼,太后是在利用你!」 相比于她的激动情绪,闻昊显得冷静许多。 他徐徐道:「我与太后乃是各取所需。我助她向前,她助我位极人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 他说:「放我走吧。」 闻月心头钝痛,咬着牙,不说话,只摇头。 闻昊本能去看她的反应,却在见到她眼中泫泫欲滴的泪时,心头莫名一沉。 他装作不经意地别开了眼,再开口时,语气也没那么重了。 他说:「你若真是我亲姐,便放过我吧。出生并非我能选择,若能选择,我宁可不要做你口中的那个闻昊。」 「啪嗒——」 泪水滴落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偌大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脆。 虽然知道她在疼,但此刻不说,今后只会让她更疼。闻昊硬下心肠,不去看她的表情,他凉凉道:「你口中所谓平静生活,或许是你梦想的,但绝对不是我想要的。与皇后一道,为权势、劲敌抗争,那般刀口舔血的生活,方才是我真正要过的。你我虽有血缘关系,但是……」 他沉了沉嗓子,微眯着眸子,声线冷厉。此刻,即便没那身宫中服侍佐身,他身上昔日宫中权阉因心的气势,仍旧叫他不怒自威。 他说:「你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无法走到一块儿。」 他还说:「你我亲缘本就是场错误,也该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 自闻昊说出那般决绝话语后,闻月便狠下了心,几日都未再去他院中。 再听闻他消息时,已是五日之后。 太后的人马终究是到了。 该是闻昊离去的日子,也到头了。 太后死士马带着闻昊杀出院中重围时,也一併惊醒了还在逃避的闻月。 自那日知晓闻昊与太后暗通款曲之后,她早已在闻昊院中布下眼线,一旦闻昊院中有任何动静,便会立刻通报给她。也因此,闻昊逃出院中这等大事,在他甫一有所动作时,闻月便知晓了。 彼时,谢翊正在军中,府内只余闻月做主。 得知太后死士已带着闻昊在院中肆意杀戮,闻月挺着笨重的身子,飞快跑出了房门,连身后侍女提心弔胆一路唤着她小心,她亦不当一回事。 此刻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她去晚了,恐怕连闻昊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第114章 维护 待到闻月喘着粗气出现在院门外时。 闻昊昔日所居的小院里, 已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太后死士见闻月赶来, 眼露精光, 飞身向她袭去。 然而, 死士尚未近她的身, 已有更快一人挡在闻月面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闻昊立在闻月身前,横眉朝那名死士道—— 「不准碰她, 滚开。」 那名死士知道因心公公威名,立刻露了怯。 转过身, 死士绕到闻昊身后, 继续朝府外突进。 眼见死士离开, 闻昊大跨一步,离开闻月身边。 可未等他走远, 已有一双柔软的手捏住了他的衣角。 闻月望着眼前高了她半个头的少年身形,眼眶红润:「昊儿, 你是在乎阿姐的, 对吗?」 闻昊微怔,却未回头。 闻月没告诉他,方才她孤身一人闯进院中,便是拿自己在赌, 赌闻昊对她的感情。太后既能派人前来, 定然知道闻月的重要性,那些死士定会第一时刻绑走她。可事实上,却是闻昊拦在了她的跟前,没让他们得逞。 自那日青澄寺之行, 闻昊将她掳走险些出事后,谢翊在她身边增派了多名暗卫,只消闻月一声令下,便能出现于此。可闻月却没有动用他们,她只是想赌一赌,赌自己在闻昊心中的分量。 眼下,她似乎已找着答案了。 闻昊转过头来,收敛所有情绪,冷声说:「不是,我只是怕了。怕我杀了你后,谢翊定会找上我,叫我无法活着走出这定宁城。」 她问他:「你当真决意要走?」 「是。」他认真盯着她,「若你当真拿我当亲弟,便放我走。」 「昊儿,你可知我两世寻你有多不易。」 「我听你说过,知道几分。」 身后利刃碰撞,声音肃杀,闻昊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捏住她的肩,口气灼灼:「可你也请你务必明白,你给的,未必就是我想要的。寻我是你的夙愿,却不是我的。你想将我绑在身边,让你将亲姐义务做的圆满,可我呢,你可有问过我想要的。」 闻月沉眸,无法回应。 确实,两世以来,她皆以为她的昊儿会同她那般期待着姐弟重逢,却不想,她的昊儿遭受了那么多的欺凌侮辱,忘却了许多记忆,也一併忘记了儿时过往。原以为的同一份快乐记忆,而今只有她一人拥有,对于他而言,那却是全然陌生的。 闻昊别开眼,长长嘆了口气:「若你真当我是你同胞兄弟,请你务必不要强迫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情。我与谢翊前世恩怨无法了却,更不愿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此地不是我想待的地方,你所嚮往的生活,亦不是我想要的,请你让我走吧。」 脑袋忽然变得很沉,她艰难地抬起头来,含着泪,问他:「你真的决定了?」 「是。」他点头,回答地毫不犹豫。 然而,闻昊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军靴落地的猝响。 待二人回眸时,那十余名死士已悉数死在谢翊的军队之手。 眼见闻月安好,谢翊紧蹙的眉头总算是舒缓了些。 他快步走到闻月跟前,上下打量,确认她无碍后,勐地一把推开了闻昊:「混帐东西!你可知她如今怀有身孕,见不得血腥,你竟还在她面前大肆杀戮。闻昊,她把你当心尖上的宝护着,而你可有一刻将她当做阿姐?」 谢翊气势逼人,又字字在理,闻昊拧着眉,没说话。 谢翊拽起他的衣领,单手拎着:「你被我俘获,她保你。你杀陈王宠妃,她保你。你以为没她庇护你能活过此刻?你竟因想逃出定宁,还同她说那般狠话,叫她多日以泪洗面。闻昊你信不信,我此刻便敢杀了你!」 回想起闻月窝在他怀里,偷偷流泪的模样,谢翊简直恨他恨得牙痒。 说到情急之处,谢翊怒得目眦欲裂。 「谢翊,别说了!」 闻月急忙喊住他,生怕他再多说出些什么,叫闻昊难堪。 她眼眶红润,像是快掉下泪来,谢翊心疼得要死,嘆了口气,终是松开了攥紧闻昊衣领的手,他朝身后道:「来人,将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谁敢动我!」 未等侍卫走来,闻昊已提起了剑,似有自行杀出一条血路的趋势。 刀剑无眼,闻月既怕禁军伤了闻昊,又担心闻昊再开杀戒,造成更多死伤。 思及至此,闻月跨出一步,将闻昊护在身后。 她红肿着眼看向谢翊,「谢翊,放他走吧。」 闻昊似是没想到她会有此动作,顿时一怔。 先前青澄寺一事,叫谢翊心有余悸,他生怕闻昊那畜生再起坏心,急忙将闻月拉进怀里:「别乱跑。」 闻月却哀哀地看着他,语气恳切,快要哭出来。 她依在他怀里,「谢翊,就当是我求你,放他离开吧。」 谢翊沉眸,未答。 其实,之前闻月就同他提及过此事,当时谢翊未予答覆。闻昊于太后虽为左膀右臂,但在军机政事之上,却无涉猎,放他回去,也是无妨。 谢翊踌躇不绝,只是担心他日放闻昊回京,太后以他为要挟,拿捏闻月,届时桎梏在闻昊与他之间,太叫闻月为难。 可若留他在身边,亦然是个麻烦。谢翊识人颇多,他早已一眼看穿,那少年的心性是捂不热的。他天生冷血嗜杀,性格早已养成,怎可能经闻月三言两语就能软化。前世他杀死闻月之事,已让谢翊心中存有芥蒂。 与其将他长久留在身边,叫闻月整日泪眼朦胧,到不如眼不见为净,放他归去。 谢翊低下头,询问她:「你当真做好决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嗯。」闻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谢翊尊重她的意见,朝外摆了摆手:「先退下吧。」 禁军得令,飞速退离院中。 须臾之后,那条对于闻昊而言,原本难如登天的逃生之路已被彻底清空。 闻昊尝试性地跨出了门,却无一人阻拦。 自此,他已心知,谢翊是诚心放他走的。 此等情况,为防谢翊变卦,闻昊原该头也不回地提剑离开。 可不知为何,快走下台阶时,他却犹豫着回了头,望了眼那个倚在谢翊怀里,哭成泪人的傻女人。 他面上装得冷冷清清,实则看她泪水涟涟,他亦有些难过。 闻昊说:「我走了,勿念。」 或许是怕再看下去,心中会产生动摇。 闻昊甫一话落,便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然而,未等他走出府内大门,身后却蓦地传来一阵女人哽咽的抽泣。 她喊住他,说:「你等等。」 闻昊是想当即离开的。 可奇怪的是,眼前浮现起她的泪眼,他的脚步已不听使唤似的,彻底停住了。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其实,再迟一些离开,其实也是无伤大雅的。 * 半个时辰后,定宁城中,长街之上。 谢翊与闻月并肩,立在宅邸门前的平台之上。 而两人身前的台阶下,正站着闻昊。 侍从牵来一匹骏马,马背上一左一右,架了两只硕大包袱。 闻月迎上去,试图牵走那马,却被谢翊抢先一步,临走了马绳。 他劝她说:「你怀着身子,行动不便,这种事,我来就成。」 闻月点点头,不同他客气,只笑了笑,说好。 谢翊将马牵到闻昊身边之后,将那马绳递给静候在一旁的闻月。 闻月接过马绳,亲手送到闻昊手上。 她说:「这马前两日我就备着了,便是想着,有朝一日你或许要离开,在路上终归是用得着的。谢翊是擅骑射之人,他马厩里的马屁皆是一等一的好马。我已同他讨教过,这马是他马厩中最精良的一匹了。你骑着他,总比骑那些来路不明的野马来得好,总算还能叫我安心些。」 她指着那两个包袱,吸了吸鼻子,絮絮同他说:「那里头是我给你准备的干粮,里头还有你喜欢的绿豆酥,够你回京一路吃用了。今后,谢翊与太后政见不同,你我分属两派,你也不必同我通信,亦不必给我捎话,全当是忘了我这阿姐,以免影响你未来仕途。」 说到最后,闻月的泪已是熬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她抽泣着说:「昊儿,以后阿姐不在你身边,切记要多保重。」 「知道了。」 闻昊哑着嗓子,接过了她的马绳。 闻月不敢看他离去的身影,侧过身,她将脸埋进谢翊怀中,捏着谢翊肩头衣料,偷偷擦着眼泪。 翻身上马,闻昊的动作一气呵成。 可即将驾马远行之时,他却又顿住了。 那女人压抑着呜咽的哭声,叫他心头乱成一团。 思虑再三,他又翻身下了马。 彼时,闻月还倚在谢翊的怀里嚎啕大哭,谢翊则满眼心疼地揉着她的脑袋,一直不停在安慰。 闻昊快步行至谢翊跟前,动作粗暴地伸出手去。 然而,在触上闻月肩膀的那一刻,他手上动作已变得温吞轻柔地不成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闻月从谢翊怀里拉出来。 随后,他冷着脸孔,一脸不情愿地同谢翊道:「你过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谢翊原以为他是来寻闻月的,却未想到,竟是意图为他。 担心起争执,引得闻月更难过,谢翊点了头,说:「可以。」 距离闻月十步之遥处。 闻昊捏起拳,作势就要攥住谢翊衣领,但在瞥见不远处那个哭成泪人的身影后,他咬咬牙,把拳头收了回去。 他撂下狠话:「谢翊,你别以为你放过我,我就会饶了你。有朝一日,我还会回来取你的狗命的,不过……」 谢翊饶有兴致地笑着:「不过什么?」 闻昊甫一踏下马,谢翊便知,此刻的他是没有敌意的。 否则,他不会去而復返。 闻昊定定看着他,恐吓他:「不过在那之前,你给我好好护着那个蠢女人,还有她的孩子。若你敢因我之事,伤了他们母子二人,我将来定扒了你的皮!」 「放心,不用你提点。」 谢翊勾唇笑笑,「她两世皆是我的妻,我定捨不得让她受一份委屈,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若我真对她无意,或许当年我也不会那般执意同你报仇。」 谢翊所言倒也在理,闻昊压下心中那口气:「如此便好。」 「不过我倒也要提醒你。」谢翊说。 「提醒我什么?」 闻昊话音刚落,谢翊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眉目冷冽,眼中满是警告:「闻昊,我还是那句话,若你敢伤她,我定还杀你千遍万遍。」 得闻谢翊此言,闻昊丝毫未怒,反倒笑出了声来。 闻昊说:「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走了。」 谢翊暗中与他较量:「照顾她是我的事,不用你提点。」 「既然你不需我提点,那不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不若什么?」 少年邪魅一笑:「那不若,我换个旁的事给你提点提点?」 谢翊微眯了眼:「什么意思?」 闻昊意味深长地勾了勾手,谢翊本能地凑了过来。 确认四下无人观察,闻昊压在谢翊耳边,声线冷冽:「小心陈王嫡子。」 「陈王嫡子?」谢翊纳闷。 「正是。」闻昊口气认真,一丝不苟道:「他一直与太后有所往来,此人做事奸邪狡猾,务必不要让他近那女人和她腹中孩子的身。此事我已告知于你,至于你想怎么处理,随便你,但切忌务必暴露此事乃我所言。」 闻昊所言,谢翊本该不信。 但回想起陈王嫡子行事种种,谢翊忽然发觉,其中确有蹊跷。 他点点头,难得语气温和地同那少年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把该说的,都尽数告知后,闻昊再次翻身上马。 这一回,他没像之前那般犹豫,只将将朝闻月道了声「我走了」,便策马扬鞭,笃定地朝前方奔去。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闻月的泪珠子掉个不停。 谢翊浅浅嘆了口气,轻手替她抹眼泪:「既然这么不舍,干什么还放他走?」 「我若不放他,他兴许会恨你我一辈子。」 她抽噎着:「与其让他恨我,不认我这个阿姐,倒不如放他去做他想做的,至少他走到天涯海角,心中总还会偶尔惦记起我的位置。更何况,昊儿是个聪明孩子,到哪儿都总能保住自个儿的性命的。即便他日你攻入上京,定也会留他一条命不是?」 谢翊听完,不由一笑。 他这才发觉,原是自己掉进了她设好的陷阱里头。 她百般周折,就是为了引起此问,要谢翊一个承诺。 一个绝不杀闻昊的承诺。 谢翊抿唇一笑,拿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尖,笑意深深:「若换做从前,我兴许要思量片刻方才能回应你。可今日,我能笃定告诉你,闻昊此人,我不杀。」 「嗯?」闻月也是个聪明机警的,回想刚才,她蹙眉追问:「可是他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谢翊未答。 他只是脱下外衣,迳自披上了闻月的身。 随后,他搂紧了妻子单薄的肩膀,沉声说:「阿月,或许你说得对。」 「什么?」闻月错愕。 彼时,日头正盛,闻昊迎光而去,逐渐消失在长街之上。 谢翊回过头,与闻月相视一笑,意味深长道—— 「石头长久了,也是能焐热的。」 「闻昊此人,也许没我想像得那般坏。兴许,是我看错了人。」 第115章 暗计 七日后。 闻昊一身宫装, 款步走向坤宁宫中。 有初初进宫的宫女不知闻昊嗜杀之名, 瞧他英俊模样, 还以为是哪家府上的少爷, 掩着唇在那儿娇娇议论。 不消须臾, 一名老太监见了他,立刻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众人方知, 此人竟是太后膝下最得力的因心公公,顿时作鸟兽散。 闻昊望见这一切, 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笑容冷冽。 踏入正殿, 闻昊朝那主座之上的女人跪下。 「太后千岁千千岁。」 昔日皇后因晔帝之死,已摇身一变, 荣升为此刻垂帘听政的太后。 此刻,见闻昊归来, 皇后捏了捏太阳穴, 朝他招招手:「总算盼到你回来了,若再迟些,怕是哀家这头痛的老毛病,都要将哀家折磨坏了。」 因心作揖道:「奴才这就过来。」 说完, 他便捋起袖, 同从前一样,走向了太后的软塌。 力道恰好的按压之下,太后渐渐松弛了紧绷的神经。额头的川字纹路,也开始变浅, 一切似与从前类似。 可闻昊却注意到,太后的眼由始至终都没闭上。 太后自来贪眠,从前闻昊替她按摩时,她总会沉沉闭上眼,甚至偶尔还会睡去。可依如今情状…… 很明显,是太后对他起了防备。 闻昊装作未知,继续替太后按摩穴位。 过了会儿,他听见太后状似慵懒的嗓音里,带着试探:「听闻国师竟是你亲姐,此事可当真叫人意外。」 太后口中说着意外,但语气中却丁点没意外的意思。 闻昊莞尔:「奴才也未料想到此事。」 「罢了罢了。」太后附上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哀家知晓你的忠心,连带被谢翊那狗贼抓去,都迫不及待地要同哀家取得联繫。那时哀家便知,你是一心向着哀家的,既然如今回来了,那过往一切便就一笔勾销了。」 他愣了愣,好奇道:「太后不介意我与国师血缘?」 太后扑哧笑了,打开天窗,说了亮话。 她说:「你既愿意回宫,便证明你已做出了选择。」 「嗯。」闻昊重重点头,半跪下来,垂眸低声道:「自打奴才进宫为奴之后,家人于奴才便只是两个毫无感情的字眼。国师所谓的姐弟之情,于奴才而言,只是旁人观感,根本无法代入。奴才更不愿相信,当年差点拆穿抱养太子之事的小人,竟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奴才心中,只记得太后……」 须臾后,他抬起头来,灼灼看向太后:「奴才只记得与太后共享荣辱,密谋下毒晔帝,送太子上位的那些往事。奴才对太后忠心,自打三年前就未变过,奴才还是那句话。太后之荣,是奴才之荣,太后之辱,便是奴才身上的千刀万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因心话音刚落,太后手上斑斓的护甲已落在他的手背。 太后笑道:「好了好了,哀家信你,快起来吧。」 「谢太后!」 太后扶上闻昊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 可未等闻昊彻底站直腰杆,却已听太后悠闲的语气自头顶飘来。 「不过……哀家这心中终归还有一丝疑虑。」 「太后请讲。」因心回得不卑不亢。 太后把玩着护甲,语气漫不经心:「因心啊,你说若有一日,谢翊与哀家敌对,届时你再遇上国师,应当该如何抉择呢?」 闻昊心头一沉,太后此言一出,已是对他心有忌惮的意思。 此刻若不打消太后疑虑,必定后患无穷。 思及至此,闻昊勐地再次跪了下去。 他朝向太后,语气郑重,一丝不苟:「我十数年咬牙求生,她不闻不问,我心中对她已是恨极。无论此刻,亦或是往后,她与我而言皆是陌生人。只消太后一句杀,我定毫不犹豫夺她姓名!」 太后闻言,眉头舒展,朝他笑笑。 「哀家知道,这宫中就属你最乖了。」 太后疑心很重,虽是嘴上信任,但其后不久,她仍是多次以闻月之事试探于闻昊,在见到闻昊无动于衷,且对闻月抱有杀心之后,方才对他稍稍卸下了防备。 其后,因闻昊在处理协助掩藏太子非皇室亲生之事,以及搜查谢翊一派朝中党羽中的忠心之行,太后终于重新取信于他。 自此,闻昊再次得势。 可即便如此,面对这个忠心耿耿的亲信,太后仍是藏了一手的。 那一夜。 谢翊黑骑压境,直杀入皇宫之时。 太后安排一众亲信先行离开,闻昊亦在此列。 他原以为,太后是预备将人马撤离上京,随后再寻处地方东山再起。然而,在预定的集合之地,迟迟未等到太后之后,闻昊方才得到京中消息。 原是太后竟带着小皇帝,主动向谢翊投了诚。 得闻此事,闻昊便十分纳闷。 自来不愿屈服于谢翊的太后,怎可能投诚于他?此事委实不像太后作风。 而此时,宫墙之内,灯火连天。 大殿之上,数万兵马之前,谢翊亦未想到,胜利竟来得如此容易。 向来顽固,且与他势不两立的太后,竟主动服降于他,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可换言之,如若太后及小皇帝一脉负隅顽抗,谢翊百万大军压境,最终得来的也必定是四面楚歌的局面。为避免更多将士宫人伤亡,向谢翊投降确实为明智之举。 可谢翊隐隐觉得,此事绝不会来得那般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谢翊得到太后投诚消息不过须臾,已有太监在大殿前替太后传话,道是谢翊曾为南施王朝的王爷,闻月亦曾为小皇帝的教辅,顾念着旧情,这改朝换代的这日,太后愿带着小皇帝主动降于谢翊,但前提是,他们母子二人希望能在谢翊登基之前,能再与谢翊及闻月再见回面,交代些退位的后事,以保全宫中众人,不再发生流血事件。 太后所传之言,字字恳切,颇有些死到临头,其言也善之感。 可谢翊听后,却觉着,这是太后为他摆的最后一计。 他摇头笑笑:「回去告知太后,我谢翊自会前来。」 罗宏听完,不由蹙眉。他上前一步,拦住谢翊:「太后绝非如此亲善之人,贸然答应前去,恐其中有诈。」 谢翊拍拍他的肩,微眯着眼,思忖道:「世人不知我与太后之间纠葛,只知这是太后垂死之际,期待与我会面得以给予通融。若我断然拒绝再见,在王朝更替如此敏感时期,恐今后落下残暴不仁的话柄。太后在大殿上宣布此言,便是要叫我不去也得去。」 谢翊此言有理,罗宏也听进去了三分。 罗宏捏着拳,恨恨道:「这毒妇当真是聪明得很,当初利用辰南王府拿捏殿下,现如今又以此计逼得殿下不得不去。」 谢翊沉眉,与罗宏对视一眼:「当初父亲就义,我举旗策反,亦是承了父亲之名。太后派人在殿上传话,便是拿捏住了父亲一生的忠义。为保父亲名声,此行不得不去。」 谢翊尚未说完,已有一人神色匆匆地闯进了大殿内。 罗宏眼尖,第一时间认出,此人乃是负责谢翊后院安全的守卫头子。 见了谢翊,他一脸惶恐,对着谢翊便跪了下来,「殿、殿下,不好了。」 谢翊问:「何事?」 「夫人原在京畿外的院子里休养,可殿下攻入上京的这一夜,不知打哪儿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杀光了守院的人,把……把夫人给掳走了。」 谢翊心头一颤,急忙追问:「可知是何人为之?」 「是太后的人。」他颤颤巍巍道:「就是那些人把奴才绑进宫中,要奴才告知殿下的。」 「好啊。」谢翊嗤笑一声:「恐我不赴约,竟然动了闻月!」 罗宏先前还觉得太后精明狠戾,而今得闻此事,却觉得她愚蠢至极。 谢翊举反旗之后,时刻将闻月带在身边,便是怕她出了事儿。当初因闻月一句话,谢翊更是随意便放走了太后手下最得力的太监因心,由此便知闻月在谢翊心中的重要性。太后千不该玩不该的,便是动了谢翊的心上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更何况,她还怀着谢翊的孩子…… 罗宏忍不住为太后捏了把汗。 谢翊冷着脸,拂袖而去,临走前,他回过眸子来,嘱咐罗宏:「等我消息,如若那毒妇有任何不轨之举,随时杀进来。」 「是。」罗宏得令。 罗宏哪里听不懂,谢翊这是动了杀心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 「砰」地一声,谢翊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小皇帝闻声,浑身颤抖了一下,飞快缩进了太后怀里。 彼时,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并无外人。 太后独坐主位之上,小皇帝则立在她身侧。曾是太子的小皇帝,而今不过十余岁,尚是懵懂年纪。知谢翊谋反而来,对他心生恐惧,他抬头睨了谢翊一眼后,本能地就要窝进太后怀里。 太后却不由冷了眉,狠戾地一把将他推开:「成何体统!」 小皇帝紧咬着唇:「母后,孩儿……孩儿害怕。」 太后瞪他一眼,「给我坐好!」 小皇帝扁了扁唇,不敢说话,只乖乖踮起脚,够上椅子,攀上去坐定。 他虽年幼,却也懂得,今夜是王朝更替之夜。 或许明日他就要被拉下这个位置,此时此刻,由不得他撒娇。 太后见人如约来了,唇角不由勾了勾,她把玩着护甲,语气漫不经心:「哟,总算是等到辰南王了。」 谢翊冷笑:「何必说等,太后不就笃定了我会来吗。」 「也是。」 她走下主座,挑着眉笑:「就是不知,辰南王是为了所谓忠义虚名而来,还是……为了佳人。」 谢翊懒得和她玩这些虚与委蛇的把戏,沉声问:「她人呢?」 太后瞭然:「原是为了佳人吶。」 谢翊紧抿着唇,眼中炙热,怒火即将爆发。 太后见状,朝小皇帝摆了摆手:「陛下,去将国师牵出来,送到辰南王手里吧。」 小皇帝的手抖了抖,却仍是乖巧地听了话:「是,母后。」 第116章 生死 小皇帝走进御书房的里间。 不消须臾, 就从里头牵出了个人来。 闻月被反绑着手, 嘴里头还被塞了布料, 头髮乱糟糟的, 形容有些狼狈。好在衣衫之上并无任何血迹, 脸上亦无淤青,谢翊一颗悬着的心, 总算是放了下来。 太后微眯着眼,朝小皇帝使了个颜色。 小皇帝似是有些犹豫, 可片刻之后, 在太后的暗示之下, 他仍是鼓起勇气抖了抖袖子,朝谢翊走了过去。 若换做平时, 太后与小皇帝如此异样的表现,定会引来谢翊的怀疑。 可偏偏, 闻月失踪已叫他情急, 以致于他根本没察觉出异常。 小皇帝拉着闻月,送到了谢翊的身边。 谢翊眉头微蹙,立刻替闻月取出口中布料,着急问:「阿月, 没事吧。」 「我没事。」闻月摇摇头, 趁太后不注意,悄悄对谢翊使眼色,暗示他这是场鸿门宴,务必要小心。 两世的默契, 让谢翊听懂了闻月眼中提点。 他静默地朝她点点头,暗示已做好准备。 手上莫名被人抓了一下,闻月本能低下头,却见小皇帝正张着双无辜的大眼,胆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他那模样,与那年深秋,在冀州所见的屠户夫妻家的小女儿如出一辙,天真可爱,叫人忍不住怜惜。 若小皇帝未被太后带走,兴许此刻,他亦正活得天真烂漫吧。 即将为人母,闻月心思变得敏感。 望着小皇帝单纯的模样,竟生出些怜悯之心。 小皇帝抿唇悄悄朝闻月笑了笑,随后伸出另一只手,拉了谢翊一把。他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辰南王,快给国师解开腕上的绳子吧,都束了好久了。」 无人会提防一个稚弱的孩童,谢翊亦然。 得闻小皇帝天真的话语,加之闻月腕上的淤痕提醒,谢翊便伸出了手,摸上麻绳,准备替闻月解开绳索。 小皇帝见状,明显退了一步。 须臾后,趁谢翊不备,他悄然回过头去,瞥了主座上的太后一眼。 此时,见小皇帝后退,太后明显便动了怒,横着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叫小皇帝回想起三月前,侍奉在他身边八年有余的宫女,竟因端错了一壶茶,便被太后残忍杖毙的画面。自小,太后在小皇帝眼里,便是权威,是苍天。他不敢得罪她,更不敢忤逆她…… 思及至此,小皇帝深吸一口气,捏紧拳,面露凶光,又再次迎了上去。 也便是在此时,小皇帝手中闪着银光的匕首,终于暴露在了空气中。 小皇帝是经专人训练过的,半月前,太后曾派了数十位高手,来回就教他练了这一招。因此,他踮脚、提刀的每一步骤,皆是快、准、狠的。 方才佯装天真的那一言,也是早已经过布置的。 用闻月吸引谢翊注意,用天真掩盖杀意,这是太后故意出的奇招。甚至连出刀时,故意从闻月身侧扎过去,也是数百种方案中择取的最完满选择。 毕竟,危险在前,任谁都会提防行事诡谲的太后,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一个傀儡孩童身上。 那经过千百次训练的招式,又快又准,饶是谢翊都躲不过。 可那匕首自闻月腰窝里送出的时候,她却注意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电光石火之间,她本能要替谢翊去挡—— 只可惜,还是迟了。 待她凑上前去时,那匕首尖光已被血肉吞没。 那小皇帝已捏着匕首,已捅进了谢翊的心窝! 汩汩的血,自谢翊心口涌出,他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那猩红的血色扎痛着闻月的眼,映在她瞳孔之中,一片血红。她懂医,自是知道这匕首已是入了谢翊胸口要害。她紧张得浑身在抖,全身力气被瞬间抽离,她捏上那匕首把,轻覆着,却不敢□□。 因为她很清楚,在未知的情况下拔离匕首,得来的结果,定是谢翊失血而亡。 深吸一口气,她强装镇定。她吃力地挪过身,扶住谢翊。随后,为防小皇帝及太后再生杀意。她冷着眉,勐地一脚,摒弃先前对小皇帝那些无妄的怜悯,一脚将他踹得老远。 闻月清楚,太后让谢翊进御书房,便是场鸿门宴。 以谢翊心性,自不会做这般豪赌。 因此,毫不犹豫地,闻月便放声朝外大喊:「罗宏!进来!」 彼时,罗宏本就时刻守在暗处。 而今得闻闻月叫唤,立刻带人踹了门进来。 可进门的那一瞬,见到谢翊胸口那把利刃,罗宏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在抖。他本能想上前询问谢翊情况,却被闻月一声唿喝,唤回了理智。 闻月红着眼,咬牙命令道:「今日这大殿内的人,都杀了。」 罗宏眼中血丝遍布:「是!」 话毕,罗宏提着剑,就朝小皇帝和太后沖了过去。 殿外,太后一派余孽得闻异动,飞快涌入宫内。 这一回,太后总算想起了她收养多年的假儿子,被亲信护着逃跑时,她还不忘抓了把小皇帝的衣衫,哈哈大笑:「皇儿,这一刀,刺得甚好!」 罗宏本就因谢翊重伤,愤怒无比。 太后所言,等同于火上浇油。 罗宏目光之中杀意毕现,连续砍杀数十人后,利剑终于指向了太后要害。 可偏就是这时候,有一黑衣少年飞身而出,欺身拦在了太后跟前。 而来人,正是快马加鞭自宫外赶来的—— 闻昊。 眼见谢翊身受重伤,闻昊似乎也停顿了一秒。 闻昊自来聪慧,他当即悟出,太后摆这鸿门宴,却不告知于他,便是担心他走漏风声,饶过谢翊。这一刻,心中有一些固执的信任,似乎开始崩塌。原是他自以为的信任,当真仅是一厢情愿的。 可即便如此,眼下太后有难,他仍是摒弃一切,挡在了主子前头。 他横眉朝罗宏,口气狂妄:「要想杀太后,先过我这关。」 罗宏知道闻昊身份,本能地犹豫望了闻月一眼。 而闻月亦未想到,这姐弟对立的这一日,竟来得这么早。 她向来宠爱亲弟,可此时,她却对闻昊失望至极。太后狡猾至极,她何其无辜,谢翊又何其无辜。可偏偏到此刻,闻昊竟还护着他所谓的主子。 这一刻,看着谢翊胸口浸润的血水,闻月别无选择。 再不离开,替谢翊医治,恐怕这一刻赔上的,便是谢翊的命! 她狠狠心,含泪睨了眼闻昊,抛下一句话,便扶着谢翊转身离开。 她说:「留闻昊的命,其余人,格杀勿论。」 * 亲信护送之下,闻月带着受伤的谢翊,上了出宫的马车。 谢翊军营驻扎在京外,营中有最好的伤药和最擅医治刀伤的大夫。 闻月告诉自己,只要撑到京外,一切都定有转机。 可很多时候,事态发展也皆不是顺着心走的。 马车尚未驶离宫门时,谢翊伤处的血已将铠甲浸透,那猩红的颜色,甚至染上了身下的软塌,大片大片,血色怖人。 再不止血,照这样下去,谢翊定然撑不到出京,便会失血过多而亡。 而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拔走谢翊胸前的匕首,赌一赌了。 马车中备有止血的伤药和纱巾。 闻月取过纱巾,将其覆在谢翊刀把上。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那匕首拔了出来。 谢翊原正处于失血昏迷之中,现下胸口患处突然被一股外力抽离,皮肉被利刃割裂的痛感,叫他痛苦地蹙着眉,渐渐清醒了过来。 见他睁眼,闻月恍惚也得了支撑的力量。 她扬起唇,艰难地朝他笑了笑,试图缓解此刻生死危机的紧张感。 他唇色苍白,却仍是对她回以一笑。 无声的静默中,是两人两世而来的默契。 闻月转身,解开他的衣衫,取纱巾替他清理伤口,之后打开止血伤药,替他均匀涂抹在患处,再以纱巾覆盖按压止血。 她怀着身孕,身子本就笨重,弄完这一切,头上已沁出了细腻的汗珠。 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替他压着伤口,同时,她还不忘低下头靠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声音很低,像在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谢翊,别担心,我能救你的。」 「嗯。」他侧过脸,用自己干涸的唇,浅浅碰了记她的:「我信你。」 可世上一切终究不是那般让人遂心如愿的。 半柱香的时间后,纱巾浸透了血色,还在成汩地从患处往外冒。 闻月只好孤注一掷,将所有止血伤药全都用上。然而,谢翊伤处太大,又伤及胸前要害,根本止都止不住。纱巾换了一张又一张,但那血液却根本没停的势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充斥在闻月心头。 她突然觉得无助,觉得孤独。她似乎,是被上天抛弃了。 她自以为重活一世,能够改变什么。可直到此刻谢翊失血疲惫的脸,横在她面前,她才知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若是上天能让她此刻做选择,她宁可不要多活这世,她宁可要谢翊生,也不想看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啪嗒」,一滴泪落地。 不过须臾,待谢翊回神抬眸时,眼泪已挂满她的脸。 他吃力地伸出手,同她笑笑:「阿月,别哭。」 「嗯。」她哽咽片刻,用牙死死咬紧下唇,「谢翊,你一定要撑着。」 「好,我一定撑着。」 她点点头,没说话,仍旧保持半跪着、双手压在他胸口替他止血的姿势。若非那眼中不断溢出的水光,兴许会叫人以为,她只是尊雕塑而已。 他担心她,伸手覆在她的小臂上:「要是累,就别压着了,休息会儿。」 她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放手。」 将手触及她小臂时,谢翊方才感知到,她的手是抖的。 谢翊不用猜便知道,定是她长久保持跪地止血姿态,这才身体脱力所致。更何况,而今她还怀着身子,本就是虚弱之时,为他又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流了满头的汗,双唇苍白,定是已近身体极限。 两世夫妻,谢翊知晓她的顽固个性。 眼下他受伤危重,为了救他,她定然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思及至此,谢翊唯独能做的,便是用尽所有力气,拉住她的小臂,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她不服输,此刻她眼中只有那汩汩流血的伤口,本能就要再次冲上去。 此刻,她目光之中,满是孤注一掷的悲戚。 谢翊不忍再看,努力半撑起身子,趁她凑来的那一刻,一把抱住她。 「阿月,停一刻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你不准胡说!」 他话音刚落,已被她喝止。 两人相拥着,她的眼泪如瀑,打湿了他的肩。 她含着泪,抽噎着:「谢翊,我绝不准你离我而去。我从前不懂你前世,看心爱之人死在面前的绝望。可此刻,我已能体会出大概。这种苦,实在太难。若这一世,你真想弥补我,那就别离我而去了好不好?就当是我求你……当我求你……」 他吻了吻她的发心,却没说话。 只是待她情绪稍显平復后,将她从怀里拉出来,自己则靠在车厢一侧,抬眸问她:「这马车里可有纸笔?」 她应道:「有。」 「替我拿来。」 「好。」 闻月即刻寻了纸笔过来,「你要纸笔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与她对视一眼。 此刻,他眼梢弯弯,带着不动声色的力量,鼓励着他。 他略显吃力地伸出手,将笔送进她掌心,说:「阿月,我说,你写,可好?」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泪水在眼眶打转:「你到底想做什么?」 「照我说得做。」他咳嗽一声,血冒得更快。 闻月在不敢动作,只呆呆点头说好。 僻静车厢,除却狂风擦着车帘而过的响动,再无其他。 谢翊伸出手,悄然握上她左手,又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当下,他声线虽虚弱无力,却足以叫闻月听得一清二楚。 他每摩挲她手背一记,便急喘一回。 谢翊闭上眼,说:「嘉邺二十年,九皇子在我的扶持下获得圣上青睐。嘉邺二十一年,我利用边境动乱,混淆视听,使得七皇子失去盛宠,再扶九皇子更进一位。同年,边境藩王因晔帝苛捐杂税,联合外贼意欲讨伐南施国。后来我领兵镇压,游说那藩王,最终赶走外贼,平息了祸乱。若我记得没错,当年那藩王所在的许州,在南施国歷史上皆是极为安平之地,便是在我死前,亦是国泰民安之地。若你去到那里……」 大颗大颗的泪,滴在宣纸上,将落笔的字洇出了墨团。 心中情绪汹涌,闻月再也压抑不住,扔走比,反手握上他的手。 她哑着嗓子,声音悲切:「谢翊,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翊闻言,却十分平静,「阿月,这是我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谢翊,你到底要做什么?!」 此刻,她已哭成了泪人。 谢翊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 彼时,她满身湿漉,额头碎发已被汗水濡湿。 谢翊却毫不嫌弃,反倒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替她将碎发拨于耳后。 他说:「拥有我前世记忆,寻一处安平之地,定能保你,以及我们的然儿今后无忧。」 「我才不要你的记忆!」 她埋首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要你陪我到老。」 他来回抚摩着她的发:「阿月,对不起。」 「我不要……不要你的对不起。」 即便知道,说出接下去那句话,或许会叫她痛心。 可若此刻不说,谢翊怕此生再也没机会了。 「阿月,这一世,我兴许不能陪你白首了。」 第117章 弃暗 彼时, 驶离宫中的马车内, 谢翊伤重垂危。 而此刻, 宫墙之内, 却是另一番光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半柱香之前。 罗宏一行人在御书房中, 对太后及小皇帝一派进行围剿。闻昊为保主人,拼死救援, 而罗宏亦是迫于闻月与其的关系,处处留了情。 闻昊是个聪明人, 见此情形, 便故意挡在太后面前, 以身试险,让罗宏无法如愿杀死太后。与此同时, 利用无数次的试探,闻昊成功拖延了时间, 让太后一行等来了宫外来的援兵, 顺利逃脱了罗宏的追杀。 禁军一路护送,将太后及小皇帝安顿至御花园内。 彼时,小皇帝衣袖上还淌着血,瘦小的身子抖如筛糠, 眼神空洞, 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之中。 而此刻,得以逃生的太后,虽头髮凌乱略显狼狈,但唇角的笑意却是止不住。 她单手抓着小皇帝的肩膀, 像是拎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动作之间十分粗暴,两人全然不像是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母子。 太后身边随侍的老太监见状,跪在太后面前:「恭喜太后,贺喜太后,这妙计达成,谢翊定必死无疑!」 「此举,是我皇儿办事得力。」太后弯下腰,凑到小皇帝跟前:「皇儿,你说呢?」 小皇帝年纪尚幼,早被方才那场面吓魔怔了,根本毫无动静。 太后见了,却完全不怜悯,反倒笑得张狂。 过了会儿,她才想到了什么,幽幽转过头来,看到角落处的闻昊,慢条斯理地走向他:「对了,此计得以达成脱身,还要归功于因心救驾及时。因心,不愧本宫疼你那么多年,你当真是本宫的心头肉呢。」 语毕,太后已行至闻昊跟前。 她如往常一般伸出手,准备去拍拍少年肩膀。 可这一回,少年却沉着眉,微微侧身,躲开了,「方才经过杀戮,奴才身上沾了人血,脏得很,怕污了太后的手。」 闻言,太后神色滞了滞。可须臾后,她仍是固执地送出了手,拍了少年的肩,语气偏执地同他说:「无碍。」 趁收手回眸之时,闻昊终是忍不住,喊住了她。 「太后,恕奴才有一事好奇。」 「何事?」 她口气是疑问的,可此刻她上扬的唇角,分明已猜到闻昊会问出什么。 闻昊抱拳问:「谢翊佣兵,今夜正是朝堂更替之时。太后身陷威胁之中,假意投诚,以陛下之手刺杀谢翊,未免太过冒险。若今夜一刻失足,恐怕九死一生。」 太后摊摊手,不以为然:「可事实是,本宫成功了,不是吗?」 闻昊抿唇不答。 太后却勾唇浅笑,笑意诡谲:「此事虽是危险至极,可兵临城下,本宫亦是无奈之举。若非被那谢翊逼入绝境,本宫哪会如此与虎搏命。好在,经本宫数千回训练,皇儿刺杀手段已是万分精准。今夜,只要谢翊一死,群龙无首,我们定还有机会!」 回想谢翊重伤而去,胸口血如泉涌的场面,莫名叫太后痛快。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聪慧至极。 不由自主地,她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肆意,甚至带着股疯癫的味道。 闻昊未应,只是沉默地、无声地,望着眼前这个效忠了多年的女人。 他忽然觉着,他是不认识她的。 而她先前,对他所谓的肯定、信任,也全是伪装出来的假面而已。若非如此,一个自来被她信任的人,怎会不知她秘密训练小皇帝的计划,怎会不知今夜九死一生的刺杀计划。方才太后身边随侍老太监的一句话,便昭示了那老太监早已参与其中。 此刻,闻昊忍不住在心头嘲笑自己。 原来辅佐太后多年的自己,竟还不如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老太监。 心上被泼了一盆冷水。 若说他从江南回来,被太后试探、看察,他还能忍。可后来,他已用行动证明一切,可为什么,太后还是不愿意信他。 四肢百骸皆是凉透的。 莫名滚烫的血液被冲上脑袋,他心中那些躁郁的情绪已有爆发的趋势。 他闭上眼,企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可闭眼那刻,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的,竟全是御书房内,闻月扶着谢翊离开,那双红热的眼以及满目疮痍的绝望。耳边,她的那句「留闻昊的命,其余人,格杀勿论」仿佛还在耳边。实则,罗宏剑术远高于他。他忽然悻悻在想,若非她那句留他生机的话语,兴许此刻他早已成为罗宏剑下亡魂,太后更无法藉此逃出生机。 是她,是她到绝境之地,却还固执地要保自己的命吶。 心中一旦生了关于她的情感,便再也止不住。 自打回京后,闻昊再不敢回想江南的那段时光。因为那段日子,太美好,□□逸,也太不该属于他了。只消稍稍想起,那日离去江南之时,她分明不情愿地淌着泪,却还固执地要护着他,替他准备行囊、备好骏马,送他一路北上。 那是孤苦了两世的闻昊,从未感受过的亲情温暖。 从前,他对她那些所谓关怀嗤之以鼻。 可今日,看她绝望离开,受人欺负。 他才发觉,姐弟连心,他竟也痛得不行。 而让她绝望的,或许不仅是谢翊生命的流逝,更是他那时拼命护主的态度,而偏偏,那个人却是刺杀谢翊之人。 明明对闻月心中有愧,可此刻,面对自己曾经的主人,他仍然不愿轻易背弃。 闻昊不死心,抬眸向她,问最后一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太后,在您眼中,我闻昊,到底是什么?」 太后亲昵地拍拍他的肩,「你自然是我最得力的亲信。」 他追问:「既是亲信,为何遇事时不叫我知?临危时不告知我?太后可曾想过,若今夜我来迟一步,未能拖延住罗宏等人,那后果怎堪细想?」 「这不是……」太后一时哑然。 她眯眼朝他笑着,却不说话。 谙熟她每一个小动作的闻昊,哪里不懂,这是太后正在思考回应他由头的小动作,想着怎么敷衍他。 心中忽然有了笃定的判断,这一瞬间,闻昊突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他粲然一笑,主动靠近太后:「既今夜救驾有功,可否跟太后讨个赏赐。 「什么?」 「我想回坤宁宫一趟。」 太后微眯着眼:「你想做什么?」 闻昊没急着回答,反倒慢条斯理得走至太后跟前,在她跟前半弯下腰,压在她的耳边,慢悠悠地吐了三个字。 也便是那三个字,叫太后神情骤变。 她望着眼前这个向来唯她命是从的少年,眼底险些喷出火来。 她暴跳如雷:「你敢!」 闻昊听后,微微一笑。 不顾太后厉声的那句「给我拦住他」,闻昊已携着长剑飞升而起,彻底消失在夜幕里。 * 距离宫门不到百米时。 纱巾、伤药皆已用尽,但却未在谢翊身上有任何起色。 谢翊的血浸润了胸口衣料,也一併染红了闻月的衣袖。伴随血液丧失,他整张脸都变得煞白,手指脸颊都是冰冷的。闻月知晓,这是生命流逝的预兆。此刻,她只能祈求上天,让马车快些出城,兴许遇到那医术高明的军医,还能留住谢翊的这条命。 这一刻,若能以命换命,闻月定愿意以自己死换谢翊生。 看爱人在面前死去的苦楚,闻月从前是不懂的。 直至此刻,闻月方才了解,前世的谢翊该是多难过。 这世上被抛下的那个人,才是最可怜的。 闻月拉开车帘,遥望不远处的宫门,祈求能快写出宫。 可偏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勐地摇晃了一下—— 似是有人从天而降出现在车上! 「你是何人?!」车夫大唿道。 可未等他话落,那人已撩开车帘,走进车厢内。 闻月听闻动静,立刻满身防备地护在谢翊跟前。 彼时,夜幕深沉。 那人立在车厢前,一手拉着车帘,宫墙上的灯火描摹着他的轮廓,却也叫闻月看不真切他的面容。直到车夫调转方向,她才藉由光线看清那人的模样。 竟是闻月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闻昊。 回想起方才在御书房内,闻昊一心维护太后的举动,已叫闻月心凉了半截。 面对这个亲弟弟,她头一回地别开了脸,冷了嗓子,「你来做什么?」 闻昊不回答,只是神色悠然地望着她。 彼时,谢翊已陷入昏迷,闻月本就忧心忡忡,此刻见他如此神态,心中已是气急,她讽刺道:「你是奉太后之命来杀我,还是杀谢翊?其实倒也不必多问,此刻得空,倒不如将我夫妇二人都杀了。」 闻昊唇角微勾,扬起一抹笑,却仍旧不说话。 眼见他似有靠近的态势,闻月立刻以身挡在谢翊跟前,对他满眼防备。 闻昊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径直走向她,半弯下腰,挑着眉,同她说:「若我真想杀他,你压根护不住。」 他捏上她的肩,动作略显粗暴,但力气却是温柔得不行:「走开点。」 闻月见他眼中并无杀意,不由松了口气。 她被他拉走后,闻昊主动蹲下身,将手附到谢翊脖颈间。 闻月一惊:「你不准动他!」 「放心。」闻昊笑笑,继续去探谢翊颈间脉搏。 好在他来得不算迟,谢翊脉搏虽弱,却还是有的。 闻昊掸了掸手,轻飘飘道:「还算有口气,不是没救了。」 一旁的闻月蹙眉:「什么意思?」 他未多说,只是自顾自地从身后掏出了一枚锦盒,递给她:「拿去。」 闻月不解,一脸防备地打开那锦盒,却在见到里头的东西时,蓦地瞪大了眼。 她惊讶:「你哪来的菱悦花?」 「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他撇了她一眼,提醒她:「快给他服下去。」 菱悦花不止能解毒,更是大补、续命的良药。 得菱悦花服用,确实能在短时间内保住谢翊的命。 只是这菱悦花是闻昊送来,而闻昊又属于太后一脉,闻月不得不防。 她本能举起那菱悦花,来回观察,确认上头是否淬毒。 闻昊见状,笑着说:「放心,这菱悦花和锦盒都没毒。这是我从坤宁宫里偷出来的,是太后给自己留着战乱时续命用的,没几个人知道,更不可能有人下毒。你若是不放心,便多瞧几眼,但切记,谢翊的命可等不及。」 闻月知他说得在理,检查菱悦花的动作便快了些。 果不其然,如闻昊所言,那菱悦花果真是真物,且无毒。 见此情形,她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咬碎菱悦花,一半给谢翊服下,一半覆在谢翊胸口伤处。菱悦花葯效奇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不消须臾,谢翊胸口的血便止住了,脸上也似有血色回拢。 闻月不由大喜。 此时,闻昊正站在她身后。 得闻谢翊的脉搏变得逐渐有力,闻月本能地回过身,想抓住他的手,感谢他。 可是,就在她伸手触到他衣袖的那一刻,她察觉到了异常。 本该是他手腕位置的地方,竟然空了一大片。 她抓手过去,只空空拉住了他的衣袖。 更让她害怕的是,他黑色衣袖上黏腻的触感,那明明就是—— 血。 浑身都在颤抖。 闻月攥着那空荡荡的衣袖,一点点往上拉。 闻昊不情愿地扯了扯手臂,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伤处。 可她却十分固执,固执得拉住他的胳膊,撩开了他的衣袖。 片刻后的那一幕,叫闻月震惊。 闻昊的五指、手掌皆已消失不见。 他的手臂自手腕处被人一刀截去,只余光秃秃、淌着血的血窟窿。 要不是他那一身黑衣掩盖了血迹,闻月兴许早就发现异常了。 她立刻取了剩下的菱悦花,替他敷在伤处。随后,又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料,替他包扎。 给他包扎之时,她眼中水光涟涟,看得闻昊心疼。他不由嘆了口气:「这么珍贵的菱悦花,你该留给谢翊,不该给我用。」 她不回答,只是静默地给他用着药。 过了会儿,待他伤口停止流血,她才抬起了脸,泪水淌了满面。 「昊儿,你同阿姐讲,你这手到底是怎么丢的。」她抽噎着:「还有这菱悦花,这菱悦花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别开脸,不敢看她:「你或许不信,但今夜太后刺杀谢翊之事,我确实并不知情。」 他话音刚落,便蓦地听她笃定说了句:「我信。」 或许是这句信任给的勇气,闻昊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太后不信我,竟处处瞒着我。今夜我气极,便同她撕破了脸皮。至于这伤,是前往坤宁宫偷菱悦花之时,被禁军所伤。真没想到,我服侍在她跟前多年,自以为她会对我有所宽待,直至今夜我方才知道,她对我才是真的狠。再说……」 闻月问:「如何?」 闻昊瞥了眼床榻上的谢翊,慢悠悠地笑了:「再说这傢伙是我姐夫,他为人所伤,生命垂危,我哪能不管。若他当真死了,那以后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谁能来照顾?」 因他那一声姐夫,叫闻月心头暖得不成样子。 她抬眸看向他:「昊儿,你……」 闻月话音未落,自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铁骑之声。 车夫急停,闻月险些栽倒,所幸被闻昊扶住。 闻昊反应很快,立刻拉开车帘,在见到外头的禁军后,他立刻降下帘,回头皱眉跟闻月说:「不好,太后的禁军应该是跟着我追到了这儿。现在宫内全是禁军把手,禁军全是太后的人。他们把手在宫墙周边,很明显就是想趁着谢翊病重,藉此机会瓮中捉鳖!」 闻昊话音刚落,车夫已在禁军的一剑之下毙了命。 闻昊看出闻月的忧心,与她对视一眼后抓住她的肩。 他笃定同她道:「别怕,放心,有我。」 说完,闻昊立刻撩开车帘走出车厢。 他用脚勾起缰绳,另腾出手以剑与禁军搏斗。 待情势有所缓解后,闻昊立刻抽身,策马甩开禁军。 趁禁军不备,他另闢蹊径,竟不主动硬闯宫墙。 反而调转车头,驶向了宫内! 第118章 烧宫 禁军被闻昊甩在马车后。 与此同时, 眼见宫墙离他们越来越远, 闻月撩开了车帘, 认真道:「此刻若你我硬闯宫墙, 兴许还有一丝生机。可若掉头返回宫内, 恐被太后一党抓个正着。」 闻昊摇头道:「若只有我一人,硬闯宫墙或有生机。但谢翊受伤危重, 你又怀着身孕,我不敢冒这风险。」 狂风席捲着他的髮丝, 他唇角上扬, 略微笑了笑:「若你和腹中胎儿出了闪失, 谢翊活下来之后,定会要了我的命。」 当下分明危险至极, 他却云淡风轻,甚至同她开起了玩笑。 可见闻月依旧神色凝重, 闻昊方才凛声, 认真同她解释:「我带你掉头回宫,是要带你去个极为危险之地。」 「什么意思?」 闻昊沉眉道:「那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闻月不解:「你到底准备去哪儿?」 「坤宁宫。」 「为何是坤宁宫?」 坤宁宫乃是太后老巢,确实危险至极, 至于安全, 闻月不懂该从何谈起。 闻昊看出她的疑惑,故意卖了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消须臾,闻昊已甩开禁军, 将马车停在坤宁宫前。 当下,坤宁宫中一片死寂。 里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横躺着的几具尸体。 半个时辰前,经过闻昊硬闯坤宁宫偷菱悦花之事,太后已将全部兵力都用于追捕闻昊、闻月及谢翊一行。太后俨然未想到,闻昊竟还会杀个回马枪,又回到坤宁宫中。 因而正如闻昊所言,当下,此地确实是安全的。 一切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彼时,谢翊已从昏迷转醒,但身子仍旧虚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闻昊与闻月扶着谢翊,三人相互扶持着,并肩一道走进坤宁宫内院。 穿过内院,走入太后寝殿。 闻昊生疏地在书架上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只花瓶,听见「咔哒」的一声,他的唇角竟应声扬了起来。 随后,在确认未有追兵赶来后,闻昊快步走向闻月与谢翊。 他同二人道:「那花瓶乃是太后暗藏的机关,只要稍稍旋转那花瓶,书架便会旋转,露出密道。拿条密道是通往宫外的,是太后藏着为自个儿保命用的。我有次曾无意间偷看到太后利用此密道偷跑出宫,之后我曾窃窃调查过,却未想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闻昊推着闻月和谢翊往那密道的方向去,「那密道直通城外,比正常出宫距离近上许多,以谢翊现在的身子,应当能撑过去。」 闻月忽然打断他:「那你呢?」 少年的眸子似乎黯了一刻,他没正面回答,只说:「你们先走,我殿后。」 未等闻月回应,闻昊便主动旋动了那花瓶。 须臾之后,书柜旋转,露出了里头蜿蜒深邃的密道。 隐隐的,那密道似乎还透着些许细碎的光线。 闻月扶着谢翊,望着那密道,却毫无动作。 闻昊不由着急:「快走啊。」 闻言,她轻手轻脚地将谢翊安置进密道,随后竟从密道中退了出来。她缓缓抬了脑袋,目光对向闻昊时,她眼睛是红的,「你同阿姐说实话,这花瓶是不是定要有人长久旋着,方才能保证这密道门不被关上。」 她话里是疑问的,但口气却是笃定的。 方才,闻昊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她送谢翊进密道后,闻昊仍不停旋那花瓶的动作,已叫她猜出了个大概。 眼见瞒不住,闻昊只好点头,说了实话:「这花瓶乃是太后深藏的机关,太后自来手段阴狠,设计这密道之初,为防有人借密道出逃。她特意防了一手,若非人长久旋转花瓶,密道便开不了。而旋转花瓶,藉助不了外力,所以即便有人想要逃走,定总要有同行者拉下垫背。至于太后自己,她身上藏了枚钥匙,有那钥匙便能解花瓶之锁。只可惜,眼下太后身边守卫重重,如今……是来不及的。」 「无碍。」闻月抬眸朝闻昊温柔一笑,「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初初相认之时,你曾问过阿姐一句话。」 闻昊一怔:「你什么意思?」 闻月说:「你曾问我,若有朝一日,要在你与谢翊之间做选择,我会选什么。你还记得,我当初的答案吗?」 闻昊哪可能不记得。 可正是因为记得,所以他才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不顾闻昊反对,闻月把怀中揣着的剩余半颗菱悦花,硬塞进他的掌心。 而后,她仰起头,笑容之中带着温暖的鼓励:「昊儿,阿姐从前说过的话,到今日,也该实践了。我知晓,当初我同你说,我选择要你活,而我则与谢翊一道死去时,你是完全不信的。」 她顿了顿,笃定看向他:「可今时今日,我终于有机会证明当日所言了。」 闻月话音刚落,少年便皱着眉低喝:「你胡说些什么?!」 兴许是怕她要牺牲自己疯狂言论,被受伤的谢翊听见,他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 闻月未回应他,只是一如既往笑得温柔纯良。 她走向书架,推开闻昊的手,握上那花瓶,眼中有无视一切的决然:「昊儿,你带谢翊离开,我留在这儿。」 「你疯了?!」闻昊气急。 「我没疯。」她抽出一只手,抚了抚少年面颊,口气依旧温和:「眼下,你将将才十五岁,应当还有大好的光阴。」 她满目的温柔,让骄傲的少年难得垂下了眸子,连语气都变得木然。 他说:「可我是个阉人,是没有未来的,不值得你如此。」 「不准胡说。」她打断他,蹙着眉,不准他妄自菲薄:「你是我闻月的阿弟,是我闻家最好的男儿,怎会不值。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寻到你,护你一生安康。今日,阿姐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且当替阿姐圆了这回心愿。」 她用指腹描摹着他的鼻樑,额骨,回忆道:「上辈子你已经过得太苦了,既是多了这辈子,定该是要幸福的。至于我……」 她望向密道口沉着眉的男人,声线含情:「阿姐今生已得到了幸福,这一世,能再遇上谢翊。而他又对我那般好,我已是知足了。」 闻昊与她离得极近。 此刻,他能清晰看见她望向谢翊的眼神,那般的不舍与疼痛。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是固执地,想要舍下自己,保谢翊和他的命。或许,闻昊不得不承认,姐弟是连着心的,她的难过痛楚,他只消一眼,便能感同身受。 可他将将想起,前世他被奸人所迫,竟亲手杀了她,还差点害了自己的侄儿,闻昊便忍不住捏紧拳,悔不当初。 今世这般孤傲,从不低头的他,头回感觉,自己或许是做错的。 前世那时,他不该的,不该听信奸人所言,就害得她与谢翊天人永隔,失去挚爱的孩儿。 余光瞥见密道口虚弱的谢翊。 闻昊看着他,强撑着身子,在尝试站起。 当下,他因手上动作,胸口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再次翻涌,叫人触目惊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那战场上从不露怯的那人,此刻竟因闻月那番自我牺牲的话,扶着墙的手都在抖。谢翊咬着苍白的唇,低声警告:「阿月,不准。」 他一步步地挪向闻月,口气带着命令:「要牺牲,我谢翊来。」 闻昊向来冷情,信奉人为自己而活的天道。 至于旁人的自我牺牲,在他眼里皆是虚伪行径,令他厌弃。 可当下,身处如此境地,闻昊才发觉自己竟成为了最不齿的那种人。 心底有一股声音在告诉他,闻月与谢翊,都是不该死的。 前世,他已害得他们阴阳相隔,今世,他还要再做一次这样的事吗? 他扪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殿外似有军靴落地的窸窣响动,遥遥地,离得很远。 闻昊自来警觉,他本能与谢翊对视一眼,两人皆立刻反应过来,是太后追兵搜来了。 眼见闻月态度坚决,若再纠缠下去,恐没有结果。 思及至此,闻昊不再犹豫,扶着谢翊开始往密道走,「听你的,既然你已决定,那便由我带谢翊从密道出城。」 闻月毫不犹豫说「好」。 经闻月多次旋转花瓶,密道之门再次开启。 闻昊扶着谢翊,走向密道口。说是扶,倒不如说是闻昊固着谢翊。若换做平时,闻昊根本制不住谢翊,好在此刻他受了重伤,他才能有机会钳制住他。 可谢翊却极不配合,连着几次,都试图回头。 若非闻昊阻拦,或许此刻,他早已奔去了闻月身旁。 谢翊压低了嗓子,声线里带着薄怒:「闻昊,放开我!我绝不能留她在此等死!」 闻昊的神情无波,淡淡道:「等会儿。」 谢翊不懂他意欲何为,只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 待到半条腿跨入密道后,谢翊再也忍不住了。他朝闻昊低吼了一声:「放开!」 须臾后,便不顾重伤,他运功准备破了闻昊的桎梏,意图返回闻月身边。 可偏就在这时,少年满眼轻飘飘的笑意,蓦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正经之色。他捏住谢翊的腕,将谢翊推进了密道口。随后,他一脸正色,同谢翊叮嘱道:「你住手,我去。」 担心谢翊未听懂,闻昊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你候在这儿,等我把她送来。」 话音刚落,他不给谢翊任何反应的机会,便提起轻功,飞身跑出密道。 控制密道的花瓶很沉。 闻月一心专注在旋那花瓶上,额上冒了细密的汗,俨然未注意到密道那头的动静。 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一道力量钳住了她的腰身。 那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了起来,随后用力一举一推,她整个人便扑向了密道。 密道内,谢翊反应很快,见此情形,他立即伸出手去,团团将闻月接住。 待闻月反应过来,从谢翊怀里抬眸时,只见原该出现在洞内的闻昊,却根本没了影。 她当下便慌了神,本能跑向密道之门。 彼时,因无人旋转花瓶,密道之门即将阖上,仅剩一条半尺上的缝隙。 可即便如此,闻月还是不愿人命,将手伸进那缝隙,企图拦住关合的石门。 也便是在这时,她瞧清了外头的景状。 原该身在密道中的闻昊,此刻正遥遥站在书架旁、花瓶一侧。 可那里,本该是她站的地方啊。 怎么,怎么会变成了他呢……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这才惶惶然地反应过来,方才被人拦腰抱起的力量,便是来自于闻昊,是他不顾一切冲出了逃生的密道,转而将她送进了里头。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 密道之门即将关闭,她却仍旧死按着石门,不愿放手。 石门坚固,阖上之时,定会截断她的五指。 眼见情况不妙,闻昊轻旋了一记花瓶,让石门继续留待出那条缝儿。 他不敢多打开些,他生怕那不死心的女人,会不顾一切冲出密道,与他一道赴死。到此刻,闻昊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捨不得她,捨不得她痛苦,捨不得她与爱人阴阳两隔,更捨不得她一尸两命。因此,为解决这些不舍之情,最好的办法,便是由自己的命抵她的命……也算还了前世的债。 闻月以一种极度卑微的眼神,巴着那石门,遥遥望着闻昊,眼泪已彻底断了线。她哽咽着,一遍遍问他:「昊儿,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他依旧笑得无所谓似的:「我只是觉着,留你在这儿,实在不值当。」 闻昊不敢直面她的眼睛,只以余光瞥向她那处,时刻关注着石门,运作着花瓶,生怕卡到她。他埋着脑袋,似是自言自语:「你留这儿,是用两条命换两条命。可我留在这儿就不一样了,只用了一条命,就换了你们三条命。即便是太后追兵赶来,也算是我们赚了。」 「你不准胡说,快放我出去!」闻月喝止。 闻昊却依旧只是笑,「我没胡说。」 语毕,闻昊便别开眼,朝密道口挥了挥手,示意此地不宜久留,应当让谢翊将她带走。 谢翊与闻昊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甚至在政坛之上,两人甚至对立。 可在此刻,二人为了闻月,纷纷选择了退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自闻昊从密道口飞身而出的那一刻,谢翊便知道了他的决定,也佩服少年的果敢。若换做谢翊,若他身子完好如初,他定也会选择以身相互。 可闻昊并没给他做选择的机会,他早早就替他们都决定好了未来的路。 密道内,谢翊看懂闻昊的暗示,用尽力气将闻月拉走。 密道外,闻昊看着二人重叠的身形渐行渐远,而那张与他有着几分神似的温柔脸庞也在逐渐模煳。这一刻,不知为何,向来果敢的少年竟头一回犹豫了。他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喊出了声。 「喂,谢翊。」 「嗯?」 谢翊本能回过头来,看见少年一张微笑的脸庞。 闻昊是个要面子的人,即便是临死前,在这个所谓的姐夫面前,他仍旧要装出一副乖戾的模样:「今天,如果我运气不好,不小心死了的话。谢翊,你一定要给我记着,我今日的死,是因为你,是你欠了我闻昊的。」 谢翊咬牙说:「一定记着。」 闻昊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抬眸,望着谢翊和闻月。他把那句没说完的话,继续接了下去—— 「所以,为了报答我,今后,你要千倍百倍地对我阿姐好。」 谢翊抬眸,直截了当地回了句:「不用你说,我也会。」 男人之间的对话,并无需旁的客套。 此时,抽噎不止的闻月,亦因闻昊的一席话而怔住。 这是闻昊第一次唤他阿姐。 闻月曾以为,前世今生的纠葛,可能让她这辈子都盼不到这声阿姐了。 可偏偏,这一声阿姐,却在此刻被唤了出来。 心上疼得满目疮痍,唯有揪紧心口,方能缓解这股钻心的痛。 外头军靴落地之声渐近。 眼见拖延不得,闻昊松开了花瓶,放任石门关合。 眼睁睁地,密室里头的闻月,望着那石门空隙从手掌大小,渐渐缩短,最后快只剩一条缝隙。而她亦只能含着泪眼,越过那缝隙,方才得以见他。 到那缝隙快消失不见时,闻昊终于卸下了伪装的假面。 他眼梢上扬,笑眼微微眯着,望向闻月。 彼时,他露出的每一丝笑意,仿佛都发自心底,虽临黑暗之境,笑靥却恍惚如沐春风。他不爱说什么空话,只是十分单纯地同她道别。 他说:「阿姐,今后务必保重。」 闻月含着泪,咬牙点了头。 他又说:「这一世,能与你相逢,做一回你的弟弟,我已知足。」 闻昊话音未落,那不通人情的石门,便勐地阖上了。 他末字的尾音,也被吞没在机关的闭合声中。 石门隔绝光线的同时,也一併隔绝了姐弟二人的亲缘。 谢翊与闻月在闻昊的掩护之下,顺利借着密道,逃出生天。 而当夜,宫内便传出了消息。 太后身边得力太监因心,因背叛太后遭到诛杀。逃至坤宁宫时,他畏罪,选择自焚谢天。他用一把火烧死自己的同时,整个坤宁宫也随他此举付之一炬。 那夜,坤宁宫的大火足足烧够了一夜。 而那个曾经在宫墙之内唿风唤雨的少年太监因心—— 则被火烧得,连骨头都未能寻着。 很多年后,宫墙之内早已换过了主人。 那个被皇帝宠极一身的女人,才辗转从前朝旧臣口中听到了前朝坤宁宫大火之夜的细节。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么多年,皇帝所谓因心被禁军所杀而亡,全都是骗她的。因心真正的死因,是因为那场熊熊难灭的大火。 知晓真相的那夜,她未哭,亦未闹。 她只是不顾皇帝和太子的阻拦,撑着虚弱的身子,在亡弟的排位前,静默地,跪了一夜。 她哪里不懂,因心所为,是为利用大火,拖延坤宁宫中之人。 大火之下,谁都不敢贸然冲进,那样便留给了她和谢翊更多的逃生时间。 要不然,像他那样骄傲自负的人,怎会选择自焚那般卑微的死亡。 第119章 团圆 半月后。 谢翊休养生息, 重整旗鼓, 再次上京讨伐。 这一回, 谢翊未再存有顾虑, 直接领兵攻进了正殿, 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见情势不妙,太后自知无力回天, 连夜带着亲信,暗自逃出了宫。而此时, 毫无用武之地的小皇帝, 早已被太后视为弃子。 可怜的小皇帝本就因那日暗杀谢翊而陷入癔症, 神志不清,在太后抛弃他逃走之后, 小皇帝便彻底病倒了。 谢翊虽存着仁心,请了御医替小皇帝诊治。 无奈, 小皇帝已病入膏肓, 药石无灵,不到三日,便没了命。 没多久,太后一脉也在逃亡之中出了内讧。失去权势的太后此时已如乱世中的浮萍, 再无法掌控任何人的命运, 亦无法掌控住自己的。 待到一月之后,太后被人在乱葬岗发现时,尸身皆已发臭。 自此,前世盛极的林姓王朝, 到今世,算是彻底覆灭了。 不日后,便是谢翊的登基大典。 寝宫内,礼官捧了江南定制的龙袍前来,请谢翊试穿。 彼时,闻月因从谢翊口中得知,闻昊被禁军所杀后,万分痛心,一连病了数日,到近日才将将缓和过来,只是整个人仍旧郁郁寡欢。 闻月寻了闻昊两世,好不容易团圆,却又生死两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谢翊自然知晓,此事对闻月打击很大。 于是,他只要是下了朝,得了空,便时刻陪着她,讨她欢心。同时,他又以腹中胎儿为藉口,叫闻月好好用膳睡眠,总算情况稍稍缓解了些。 礼官送来龙袍后,便匆匆离开了。 太监为谢翊换上龙袍,量度衣衫是否合身。 闻月半靠在榻上,正巧瞧见谢翊的领后未整理好,有些异常的褶皱,便撑着沉重的身子,走向他,替他整了整。 周遭太监见闻月走来,立刻识相地退后了几步。 闻月替谢翊捋平领后褶皱,抚着那明晃晃的色彩,却蓦地失了神。 前世,她与谢翊皆是因皇权之争,而无辜死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再次因权力争斗,无法安宁苟活,不得已才走上了争权之路。 这明黄之下,掺了多少猩红的人血,闻月无法计数。 可好在这一世,她运气甚好,再遇了谢翊,解开了前世的枷锁,得到了团圆。 回想起来,这重生后的一路,其中诸多皆是谢翊无形的保护所铸成的,否则她或许早就死过千遍万遍了。能重遇谢翊,被他爱上,已是闻月一生的福气。 而若她猜得没错的话,今世谢翊更是为了护她,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 心中有一疑惑,已困顿她许久。 今日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想尝试着寻求答案。 她缓缓抬眸,看进他眼里:「谢翊,我一直有一事好奇。」 「嗯?」 他替她撩开耳边碎发,动作宠溺。 她顺势抓了他的手,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前世杀我之人乃是闻昊?」 谢翊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问:「何时看出来的?」 「已是好奇许久了。」闻月说,「那日青澄寺中,我质问昊儿是否还要再杀我一回时,你眼中并无惊讶之色,那时我便心中存有猜疑了。」 她着急等待着他的回应,一双眼瞪得像铜铃。 他却一脸云淡风轻,抽出被她握着的手,继续以五指替她梳拢髮丝。 他眼中含着温吞的笑意,「既然猜到了,笃信你心中所想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肯定。 闻月纳闷了,「可你既知晓真相,为何不及早告诉我。前世,我尚且以为是你害死了我。若能及早解释,那些加诸在你身上的脏水,也总算能撇了去呀。」 谢翊颳了刮她的鼻尖,笑了:「刚重生那会儿,你那般恨我,便是这一瓢脏水去了,你也总能寻找由头,给我泼下一嫖的。」 她一怔,须臾后,半张脸红透了。 他这番推理倒也没错,回想起过往之事,闻月当真有些不好意思。 谢翊见她如此娇憨模样,心头软了大半。 他伸手拥住她,往她发心吻了吻:「你既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好了。」 「等等。」她却打断他,自他怀里抬起脸,娇娇在笑:「你且让我猜猜。」 「好。」 闻月回想过往种种,一边思考着,一边无意识地在谢翊胸膛画着圈:「若我猜的没错,你不让我知道前世杀我之人是昊儿,是怕我会难过,担心真相叫我无法接受,所以才选择了隐瞒。你是……宁可我活着恨你,也不想让我痛,对吧?」 怀着身孕的人,情绪最是敏感。 话到最后,闻月鼻腔酸了,眼都红了。 该是怎样的珍惜爱护,才会让谢翊宁可咬牙吞下一切,却也捨不得她痛?闻月难以想像。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谢翊未说话。 此举,等同于默认无疑。 过了好一会儿,谢翊抚着她的发心,幽幽开了口。 「知我者莫若吾妻。」谢翊回忆道,「前世你死后,我恨极七皇子一脉,便想方设法从中打压,试图让七皇子交出罪魁祸首,为你报仇。可七皇子生性暴虐,在我打压他之初,他就因畏罪,将恨意火苗烧到了闻昊身上。闻昊不久就被他杀害,我虽寻到了杀你之人,却也于事无补。」 谢翊顿了顿,继续说:「也就是在那不久,我意外查到了你父亲赵太医的线索,按图索骥了解到了闻昊身世,知道在你们走后没多久,闻昊便被太后接进了宫,成了宦官。后来,在太后授意之下,他暗中进了七皇子府,成了七皇子娈童。」 闻月追问:「那时你便猜到了?」 「嗯。」谢翊点头,「七皇子府中娈童不多,杀你之人乃是七皇子娈童,而你弟弟亦是。我当时虽未来得及深究,但心中已大致猜到答案。可闻昊一死,我已无法确认真相。到今世,一切又因闻昊重生而再无迹可寻。后来,见你如此执迷于前世杀你之人,我更不敢轻易吐露,只能囫囵吞枣过去。一来证据不足,怕错误信息扰乱了你。二来,也担心你会顺藤摸瓜,查到杀你之人乃是你亲弟闻昊,叫你伤心至极。最后思来想去,只好选择沉默。」 闻月确实未想到,这里头竟藏着这么多的事儿。 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曾是她前世的梦魇,叫她在心中恼恨许久。 可她却从未想到,所有她恨过、她恼过的一切,竟全是男人无声的保护。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他不惜一切在护着她,不想让她伤心难过罢了。 心头情绪汹涌,她埋在他胸膛之中,眼眶已然有些湿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她声音闷闷,喃喃心疼道:「谢翊,今后再也不准瞒我。」 他轻轻吻着她的额角,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谢翊入主王朝后不久,闻月便辗转从罗宏口中听闻了殷灵子同谢翊请令,要回塞北的消息。 今世因命途改变,闻月与殷灵子虽无过多交集,可殷灵子毕竟长着那张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脸,叫闻月每每瞧见,都能回忆起前世她在辰南王府中孤苦无依,殷灵子却处处帮着她和然儿母子二人的场面。每每回想,她便每每不舍。 今日,闻月从罗宏那儿得了消息,知道殷灵子正在御书房内向谢翊请令离开。 殷灵子本就是塞北姑娘,思念故土,回归故里,亦是应当。谢翊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所以,闻月特意守在御书房前,只为同殷灵子道一声别。 没多久,殷灵子阖门安静从御书房中走出。 闻月立即半道截胡,将她拉进了御花园的凉亭中。 凉糕是殷灵子前世最喜欢吃的糕点,今世也是一样。两人面对面坐着,闻月拈了块凉糕递给殷灵子,殷灵子没推拒,接过去咬了一口。 口中塞着凉糕,殷灵子的声音有些囫囵:「夫人找我可是有事?」 闻月反感宫闱排位,既然她厌弃宫内规矩,谢翊便索性宠着她,任由她去了。也因此,对外人人皆称闻月一声夫人,殷灵子也不例外。 「无事。」闻月瞧着她吃凉糕时,同前世如出一辙狼吞虎咽模样,会心笑了笑:「只是听闻你要回塞北,心中有些不舍,所以得了空,想同你说说话。毕竟先前因七皇子一事,我在御花园差点中毒身亡,也是姑娘你救得。」 「夫人言重。」 殷灵子本能抬头,却见闻月一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在望着旁的什么似的。 目光交叠的那一刻,殷灵子扑哧笑了。 殷灵子掩着唇,笑眼弯弯:「若我猜得不错,夫人对我不舍,当是因为我像极了夫人先前的那位江南旧友吧。」 「被你猜中了。」闻月腼腆笑了。 殷灵子说:「先前我被江边客所囚,夫人将我认作江南旧友,不顾安危同我搭话,便说明她对夫人很重要。更何况,我还曾听陛下提及,您对这位旧友感情极深,甚至因为我像极了她,所以当时我入七皇子府后,夫人还曾千方百计威胁陛下,要将我救出来。」 提及过往,闻月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是我行事鲁莽。」 殷灵子回以一笑:「若她知道,您为了一个像极她的女子便能做到这样,心中定是感动至极。她得您这样的朋友,心里定是十分高兴的。」 她话音刚落,闻月本能抬眸向她,却见那双同前世一模一样的眼中,满是笃定。 这一刻,闻月仿佛觉得,自己仿佛在同前世的殷灵子对话。 闻月不自信:「她真会这样觉得吗?」 「一定。」殷灵子重重点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闻月望进她真挚的眼中,莫名的失了神。 殷灵子好奇道:「夫人,可否冒昧问一句,您与您这江南旧友是如何相识的?」 闻月掩唇笑了笑,没隐瞒,将前世与殷灵子的故事悉数讲给了今世的殷灵子听。只是唯独将过往辰南王府的背景全都隐匿了去,只说是两人因同在一处务工,相互扶持,方才成了好友。而她的孩子然儿,也被她隐去,成为了她的幼弟。 照理说,殷灵子不知她出身背景,更不知闻昊之事,应当不会起疑。 可殷灵子听完后,却深深皱了眉。 她不解地问闻月:「如夫人所说,既然此女子视钱财如身家性命,当初相识之际,她不可能会同夫人成为好友,更应该趋向于那些有钱人家来的姑娘呀。再者,若她所行所做都是为了钱财,她又怎会几次三番以性命相搏,救夫人、救夫人幼弟,却不问夫人索取分文?」 殷灵子的话,叫闻月一怔。 当初闻月孤苦无依,前世殷灵子对她的好,虽有些突然,却无异于雪中送炭,叫她根本来不及起疑。如今想来,往日种种确实有些怪异。 殷灵子托着腮帮,自顾自地接下去道:「要么此女子对夫人另有所图,要么……」 殷灵子蹙着眉,故意停顿。 闻月接下去问:「要么什么?」 殷灵子眼中闪着精光:「要么,她更像奉命而来,保护夫人左右的。」 听完,闻月浑身一凛。 确实,前世之时,她也曾有过如此感觉,但却因自己出身乡野,谢翊又宠极徐冰清,她未做他想,只暗自打消了如此猜疑。可如今回忆起来,殷灵子对她的好确实来得匪夷所思,似乎天生就是为了保护她左右而来的。 若是……为了保护她而来…… 闻月脑中灵光乍现,她勐拍了记桌板,抓住了这一抹灵光。 她立刻抬眸向殷灵子,着急问:「对了,可否冒昧问一句,你是何时成为谢翊耳目的?」 「儿时便是了。」 「儿时?」 「是。」殷灵子说,「我八岁时,陛下少年游玩至塞北时,曾意外救过我们一家。我父亲乃是塞北清官,因办事清廉,而遭贪官污吏厌弃,多次暗中使刀,差点害我一家人被杀。当年,是陛下英□□眼,识破了贪官诡计,救了我们一家。所以,自儿时起,我殷家一家,便立志要报答陛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所以说……你儿时就开始为谢翊效力了?」闻月推理道。 「可以这么说。」 殷灵子话音刚落,闻月便陷入沉默。 殷灵子与谢翊有四岁之差,照理说,谢翊自十四岁时重生,那时殷灵子已有十岁。所以,他怎可能在殷灵子八岁时就预知前事,救了殷灵子一家? 如此一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殷灵子很早就成为了谢翊的耳目。 殷灵子是为谢翊所使来保护她的! 这一想法甫一从脑海中浮现,闻月便蓦地怔住了。 好巧不巧,殷灵子掩唇笑着,插进话来:「依我看,陛下是爱夫人爱到了骨子里头的。且不说旁的,便说夫人自辰南王府出走的那一夜,我就猜到了。」 「自辰南王府出走的那一夜?」闻月玩味反问道。 「是呀。」 看闻月一脸懵然模样,殷灵子挑着眉提醒她:「便是我被江边客所囚,在东街头回见夫人那夜。」 「那夜……怎么了?」 殷灵子瞭然笑笑:「原本依陛下计划,我本不该于那夜进京。然而,我候在京畿外时,却意外收到陛下密令,要求我扮作塞北官宦之女入京。陛下曾在信中说起,我长相像极夫人旧友,因夫人走丢,所以迫不得姐将计划提前,希望以我的出场,引得夫人出现。」 殷灵子话音刚落,闻月便勐地拍了记桌子,杏眸之中满是恍然顿悟:「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通了。」 说完,她便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御书房里去。 她身后,殷灵子急得满头大汗,直在后头提醒:「夫人您且慢着些,小心腹中胎儿吶!」 暖风撩过她的鬓髮,那细软的髮丝无数次地擦着脸颊。 可此刻,闻月却恍若未知、未闻。 此刻,她唯一的想法,便是要快一些……再快一些见到谢翊。 虽然心中已有笃定答案,但她仍想亲口问一问他。 是不是前世她最要好、最知心的好友殷灵子,乃是谢翊故意安插到她的身边。而殷灵子无数次的捨身救他、帮她,亦是在他的授意之下? 闻月很想知道,是不是前世无数个她咬牙恨着他的夜背后,暗藏的皆是他无法言说的静默守护?是不是他扮作江呈守着她的每个夜里,那一扇房门隔绝之后,皆是两颗心的煎熬? 而她前世原以为的岁月静好,不争不抢,原只是他在背后无声的护着罢了。 可这一些,她全都是不知道的。 甚至,她还因为前世过往,恨了他整整一世。 闻月火急火燎地推开御书房大门时,谢翊正在案桌上埋头批阅。 大门「吱呀」一声洞开。 谢翊正纠结思考于政事之上,一双眉紧蹙着。 得闻开门的动静,他尚且以为是哪个不识相的太监闯入,正想训斥几句,却在开门见到来人时,瞬间没了脾气,一双眉都渐渐舒缓了。 见是她来,他索性搁了笔,抬起眸,好整以暇地朝她笑,问:「你怎么来了?」 彼时,春和景明,日头正盛。 澄澈的日光自那大敞的雕花窗、洞开的大门照进来,落上他的脸颊、睫毛深深浅浅,衬得他侧颜深邃。 见到此景,闻月立在门外,忽地怔住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竟让她恍惚想起,前世在夷亭初遇,她识破他身份,为寻找亲弟,推走了他送来许她心愿的玉镯,却央他娶她的那一幕。若非当初她存了那般的坏心思,或许时至今日,他们迎不来如此岁月静好的结局。 此时此刻,她方才知道,她这两世最不悔的一件事,便是在那日,扔了浣衣盆,赤着脚上了他的马背,与他一道离开家乡,奔赴上京。 隔着一道御书房的门槛,两人四目相对之时,闻月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原本满腔的话,像是忽然没了出口,停在了唇腔之中。 闻月的二十岁已于上月悄然度过。 她与他的这一辈子还长得很,很多事情…… 或许,可以慢慢说。 * 众望所归之下,谢翊登上了皇位。 只不过,在谢翊登基之后,那后位却是一直空虚着的。 身为国师的那些日子里,闻月没少见后宫的那些勾心斗角,她对那位置本就没多大的嚮往。加上闻昊以命相抵,护她与谢翊逃出生天之事,已叫她恨极了皇权斗争。那日,从谢翊口中知晓,闻昊被禁军所杀之后,闻月一连病了数日。 她打心眼里,是无法接受自己,踩着弟弟尸首走上后位的行径的。 她自来嚮往安逸温暖的生活,权势、后位于她而言并无意义。 也或许,此事之中还掺杂着点恃宠而骄的成分在。 她心知谢翊心中只有她一人,所以才那般大着胆子,拒绝了那她不愿接受的位置。而她也清楚的很,那个位置,是普天之下权臣嫡女、邻国公主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可是,只要她不去坐,那位置便会永远为她预留着。 因为,谢翊不会允任何人去坐属于她的位置。 这便是,他对她的信任。 当然,往后数十年的光景里,谢翊一直保有着这个承诺。 谢翊在位数十年里,勤政爱民,赢得百姓的一致青睐。 而更为后世称道的,则是皇帝的痴情之举。皇帝在位期间,后位空虚,后宫更是空无一人。世人皆知,皇帝专情,后宫中只有一位夫人,夫人虽非皇后,却为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每每遇上难处,也定会与夫人相商。有民间传言,这位夫人乃是前朝国师,也有人传言夫人乃是能预知未来的天女,总之版本颇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传言虽有添油加醋,可百姓皆知,皇帝独宠夫人一事绝无虚假。 夫人常年伴皇帝左右,先后为皇帝生下了太子谢然,公主谢安,一子一女。 一双儿女在他们二人的精心教养之下,更成为王朝之中出类拔萃的存在。 当然,那也都是后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