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靥》 第1章 重生 “亏你是谢府的表小姐,竟干出勾搭外姓男子的腌臜事!沈小侯爷性子单纯,你就如此引诱他去私奔,你这女儿家怎如此不知廉耻?” 下一刻,冰冷刺骨的水便扑面而来。 从头浇到脚,阮凝玉冷得发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这是在哪?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临死之前,宁德皇后将毙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欢庆。而她睡在紫檀床上,用世间最稀有名贵的药材吊着最后一口气。 沈小侯爷,私奔? 过去那些朝廷言官像她活像见了在世妲己,怒斥她身为皇后却水性杨花,勾搭佞臣,用女色揽权。 在他们笔下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里,年少同沈小侯爷私奔不过是她最平淡的一笔。 阮凝玉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她出阁前干的混帐事吗? 将她泼醒的老嬷嬷说完,把水桶往地上一扔,便恭敬地朝着面前的男子行礼。 “谢公子,表小姐我已经替您捉到了,接下来全凭公子处置。” 庭院中,传来了玉石轻击,泠然似雪的一声—— “捆上来。” 听此声,阮凝玉骇然望去。 她正被恶奴押着,所以只能艰难地抬起头,只见青石板潮湿,荒败的院落杂草丛生。 以及,谢凌…… 即使离得远,只窥见一道雪胎梅骨的白衣,她也能感受他身上那股雪巅般的清寒凌冽。 阮凝玉颤了身体。 京城有双姝。 一个是谢氏望族的表姑娘阮凝玉;一个是许御史的幺女许清瑶。 谢家表姑娘倾国倾城,以容色闻名。许清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满京贵女的模范。 后来阮凝玉成了皇后,许清瑶则嫁给了她的表哥谢凌。 世人最津津乐谈的,就是她们各自的丈夫。 而许清瑶的丈夫,便是眼前这位权倾天下的谢首辅,谢凌。 她曾亲眼见过他手持朱砂笔,波澜不惊地在生死谱上勾去无数王孙阁臣的名字。也见过他面对陈侍中死不瞑目的暴毙,也能有雅致地在亭中取雪水煎茶。 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谢首辅,不知道以高山仰止的外表,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再联想起前言,阮凝玉惊得容颜失去血色。 她回想起来了。 永宁二十七年,六月初九,尚是谢府表姑娘的她同沈侯爷的小儿子沈景钰私奔,离京路上被谢家人抓到,两家震怒,此事轰动很大,满城皆知,而她名声扫地。 而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当时受了家法,半月下不来床,并且被禁足了好些个月。 更重要的是,将她抓回谢府的人,是谢府的嫡长孙,一代首辅,世间最狠厉薄情的男子—— 谢凌,字玄机。 论亲疏,她沾亲带故被寄养在谢府,她跟着一众同龄人唤他长兄。 领她进门的老嬷嬷对她耳提面命,谢府的人都是金枝玉叶,但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长孙谢凌,那可是谢老夫人的命根子,千叮万嘱她平时切勿冲撞到这位贵人。 她垂眼,记下了。 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府中家宴方才遇见。她这个二房姨娘院里的表姑娘也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他一眼。 她与沈景钰私奔,是他铁面无私,寻千里将她捉拿回府,亦是他主持家法,处治她时凛如冷霜,面不改容。 捉拿回府那一日,在宗族祠堂,他为长兄不假人手,每一道狠厉的鞭下手不留余地。 道道皮开肉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刺目鞭痕,艳丽得像是雪地怒放的红梅。 她在地上全身发抖,拼命地喘息,遍体红痕,仇恨地瞪着他,简直就像一只失控发狠的野兽。 圣人模样的谢凌不顾她怨恨的眸,淡淡地道。 “做人,要知仁义礼智,守女德。” 说完,丢下戒尺,漠然离去。 她当真是恨极了他。 当晚她疼晕了过去,足足半月都下不了床,在闺阁里养伤。 那次家法伺候,让她对谢凌是又恨又怕。 于是谢凌成了她最怕的人,连梦里都有他的影子,每晚她都要在手里捏着块手帕才能安心入睡。 后来她遇到了慕容深,成为了宠冠六宫的皇后。她在皇帝的耳边吹枕边风,使绊子泼脏水,杀他的同党,跟他成为政敌,以报当年之仇。 谢凌也从三元及第的士族骄子,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权倾朝野,也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 她跟许清瑶斗了十年。 但偏偏阮凝玉的名声并不太好,所以人们相比于她这个空有美貌的皇后,更喜欢才学过人满腹诗书的许清瑶。 丈夫是冠绝天下的谢郎,两人皆是高门显贵,强强联合,百姓乐见其成。 更何况谢氏夫妇伉俪情深,情投意合,谢郎爱妻胜过世间万千男子,据说谢大人给夫人写的情诗不下百篇,十年来日日雷打不动晨起为发妻梳发挽髻,这样的神仙眷侣才是老百姓最艳羡的,岂是宫中那位以色侍主的花瓶皇后能比的? 如今她在未央宫毙了,想来这位内阁位高权重宠妻心切的首辅大人,怕是解决了一大心患。 想到种种过往,阮凝玉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难不成,她回到了十年前的今天?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大公子!” 阮凝玉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嬷嬷粗鲁地往前一推,胳膊摔在地上,磕下了淤青。 可她没有心思想这些,而是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庭中唯一的男子。 突然起了阵风,院中草木摇晃中透出凛冽之气。 男人着一身雪色月袍,风声簌簌,吹动他的白色衣角,而他在庭中遗然独立,渊渟岳峙,目光清寒,只是远远望一眼,她耳边便仿佛听到了飞雪呼啸的凛冽。 阮凝玉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瞳孔紧缩。 不会有假,面前的谢凌容颜玉贵,此时的他身上还没有位极人臣的危险压迫感,亦没有在朝堂上沾染上杀伐的冰冷气息,他还不是彼时那个权势滔天的圣人首辅,也还不是许清瑶的丈夫。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尚有少年朝气,一身雪色直裰衬得他修竹般长身玉立。 他,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谢郎。 这是十年前,二十一岁的谢凌。 而她尚是在谢府寄人篱下的寒门表姑娘。 她……当真回到了从前? 谢凌却是站着,高寒淡薄,不言不语俯视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来了位远房表妹,生得玉软花柔,色如海棠。 只见方才还在地上拼死挣扎的女人,被家奴泼了一桶冷水后,便如同被夺走了魂魄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后面,她身子渐渐动了,沾满水珠的睫毛睁开,她就这样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目光惊骇又易碎般地朝他望了过来。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她穿的是件浅绿色的薄衫,人被从头到脚泼了水,如此一来全身便湿透了,轻薄的纱吸着水,透出底下莹白艳色的肌肤来。 乌发潮湿地粘在脖颈上,就连朱唇也沾了水珠。 她就像戏本上夜里的水妖,清纯妖媚,蛊惑众生。 第2章 很屈辱的姿势 想到这位表姑娘的手段,尚与府中两位堂弟暧昧不清,这次却又冒大不韪同沈小侯爷私奔被他当场擒拿。 谢凌眉头紧缩,神色冷漠,淡淡地移开了眼。 “给她披件衣服。” 她被人扶了起来,披上了件衣服。 阮凝玉也没想到重生后会以这样的情境跟他重逢。 他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名门长孙,衣裳完整,而她被迫跪在地上匍匐在他的脚边,全身淋湿,衣不蔽体,毫无尊严。 听到男人冷淡的声音,一时间,强烈的自尊心席卷了她,尤其是前世当了皇后。 阮凝玉手指拢紧衣领,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没忍住,出言讥讽。 “表哥装什么正人君子,方才不是多看了凝玉几眼吗?” 谢凌最是恪守礼教,果不其然脸色一变。 那张无悲无喜的眸终于有了波动,他拧眉注视着她。 “你说什么?” 很奇怪,他明明没有发怒,只是这样静若止水地投来目光,都能吓得她脸色发白。 只因,他是谢凌。 前世尝过他手段的残忍,尽管当过皇后,阮凝玉额头还是泌出了点汗。 若是闺阁时期,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样顶撞谢凌。 阮凝玉攥紧手指。 没事的…… 眼前的男人还不是十年后深不可测,令满朝文武大臣闻之色变的谢首辅。 于是她弯起红唇,轻浮至极。 “食色性也,就算是有圣人之誉的谢郎,原来也不例外。” “大胆!” 方才将她泼醒的杨嬷嬷却是被她的狂妄之言给惊到了,颤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你竟敢对大公子如此轻浮,你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你究竟知不知廉耻!” 读懂了她话中的隐晦之意,谢凌眉拧得更深了。他望着她,抿唇,没说话,墨目晦暗,眉眼极寒。 “还不快给大公子道歉!” 杨嬷嬷道完,便要上前将阮凝玉按在地上。 谁知女人却转过头来,“放肆!我同大公子说话,有你这个**奴插嘴的份?” 她还倒打一耙了!杨嬷嬷差点气晕过去。 可她去看阮凝玉,却差点被她的眼神吓到跪下去。 只见全身湿透用一件外衣蔽体的少女难掩尊贵,庭院里她未施薄粉,朱唇如血,看过来的目光森然又冰冷,只让人想心甘情愿地臣服,下跪。 这样的气势,就算在自家受了诰命的老夫人身上,也是从未见过的。 杨嬷嬷又惊又怒,她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唬住了?! “伶牙俐齿。” 想到这位表姑娘过去的名声与风评,谢凌置若罔闻,眸色薄情得不似活人,声音也没有一丝温度:“将她捆起来。” 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当时谢凌就是这样将她捆回了京城,那是她前世为数不多的奇耻大辱。 这件事过后,害她被不少京城贵女耻笑了一阵! 阮凝玉气得身体都在抖,她眯起眼。 “谢玄机,你凭什么捆我。” 原本娇软的少女音,突然升起了肃杀之气。 凭什么? 满庭的奴仆吓得抽气。 只因阮凝玉顶撞的是长安谢府的嫡长孙,那可是真正的凤雏麟子,清雅绝尘,惊才绝艳,连当今陛下的龙子凤孙都难敌其光华。 谢大公子自幼是神童,清高惯了,于是便养成了沉密寡言,不食烟火绝类离群的性子。 谢家这么一个百年簪缨世家,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就连他的叔伯们都要敬他一二。 庭内,落针可闻。 只有阮凝玉不在乎。 谢凌抬眼,他身边的苍山便奉命上前。 阮凝玉纤细无力的手臂被往后捉拿住,她都没力量挣扎,对方很快用婴儿拳头大小般的麻绳三下五除二地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她被迫以一个很屈辱的姿势面对着高高在上的谢凌。 她气得七窍生烟。 “谢玄机!你叫他们给我松开!” “谢玄机你听到没有!” “谢凌!” 然而不管她如何叫嚣痛骂,谢凌始终眉目微敛地站在庭院的一隅,连眉都没有抬,夜里转凉,身边的奴婢很快为他披上了件披风。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一个余光。 阮凝玉眸色黯了下去。 谢凌自幼博览圣贤书,恪守礼教,克己复礼,是文华院一众古板迂腐大儒眼里的香饽饽,都恨不得将他抢过来当自己的得意门生。 而她前世各种行止,在他眼里跟秦楼楚馆里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心里真正青睐的女人,应当是像许清瑶那样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蕙质兰心,满腹诗书,与他吟诗作赋,弄月吟风。 她想,她大抵从未入过他的眼。 阮凝玉攥紧手指。 不曾想,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负雪回来了,他朝谢凌作揖,“主子,沈小侯爷也找到了,已经差人捆了起来。” 阮凝玉眼皮一跳。 当时,她跟沈景钰私奔,谢凌抓了她几次,她就逃了几次。 前世的她鬼迷心窍,被谢凌抓到了还是一心想着要跟沈景钰双宿双飞,一路上都在拼死挣扎,花言巧语,用了许多伎俩哄骗谢凌,然后逃之夭夭。 最后在逃到洛阳这家乡下客栈歇息的时候,被谢凌的人亲自擒拿。 阮凝玉心里沉了下去,看样子,谢凌是不会给她松绑了。 谢凌什么都没说,眸子寂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不带走一片风地离去。 明明没有什么,但她却觉得自己的一身傲骨被这个清风亮节的男人踩在了地底下。 阮凝玉感觉不仅是衣裳,就连心也是泡在冷水里。 很快负雪就将她抓了起来,推着她往前走。 “别推我,本……我会自己走!” “能不能怜香惜玉点!” 阮凝玉骂完转回了头,她望着阴沉的天,沉重地抿了抿唇。 事到如今,只能被“屈辱”地押回谢府了。 前世她年少不懂事,同沈小侯爷私奔一事闹得很大,于是名声被毁,不仅谢府对她严刑伺候,今后也彻底遭到谢家阖府上下的不喜。宁安侯府也对她深恶痛绝。 自此半年来各种京城宴席她都遭世家排挤,在遇到慕容深之前,她的处境都很艰难。 等待她的将是两家滔天的怒火。 想到回京之后有场起码掉一层皮的风雨等待着她,阮凝玉垂睫挡住眸中暗芒,就这样被负雪押着走出去。 见她突然不喊不闹了,但负雪还是一路警惕地盯着她。 洛阳正值雨期,天空又下起了绣花针般的细雨。 就在阮凝玉刚要上最后一辆马车时,却见不远处停着辆宝盖马车,那只前世手持过血腥判笔的手在雨里慢慢挑开了帘。 手指修长,圣洁。 谢凌望着她。 “你,单独坐我这辆马车。” 第3章 男人毫无怜惜 阮凝玉突然警铃大作起来。 她记得前世的谢凌并没有让她同乘。 前世这天,谢凌抓到她跟沈景钰之后,她吓得脸都白了,而他一句话都没说,便差人将她丢进了后面一辆马车,而后走的官道,辗转数天才抵达大明的京都。 莫非是她态度的转变,导致了后面的变数? 阮凝玉的心沉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她心里都是十分抵触跟谢凌同乘一辆马车的。 她刚想开口拒绝,身后的负雪却突然拎起了她后背打好结的麻绳。 之前尊她是谢府的表姑娘,如今她有辱了百年门风,犹如过街老鼠,眼下谢家阖府仆人看她都是气愤的。 眨眼间阮凝玉失重,很快就被负雪毫无怜惜地丢进了男人的马车上。 负雪扔完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后,便冷着脸抱着佩剑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 阮凝玉摔了个狗啃泥,闷哼了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的雪色袍摆和纤尘不染的青靴。 案几上放着一张古琴。 小紫香炉焚着香,端坐于车内的男人垂眼读着手上的藏本。 而她双手被捆,完全无法支撑起身体,只能被迫以这样的姿势臣服在他的脚边。 四周寂静得可怕。 只有头顶传来男人翻阅书页的声音。 阮凝玉额头泌出汗,世家大族最注重门风,而身为谢府长孙的谢凌不仅严于律己,对一众弟妹也颇为严苛。 也不知他特地把她叫到马车上,是不是要找个法子狠狠惩治她…… 她如临大敌,大气不敢喘,如同林中受伤后遇到猛虎想要殊死一搏的困兽。 然而她本来就因私奔躲着谢家人马逃窜了半天,今日还未曾进食,早已前胸贴后背,加上对谢凌的恐惧,害得此刻的她头晕又目眩。 阮凝玉眼前渐渐出现了虚影。 没过多久,眼皮竟然坠了下去。 晕过去的阮凝玉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被饿晕过去的。 大抵是遇到及冠之年的谢凌,吓得她做了好久的噩梦。 这一梦,便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 浮浮沉沉的一生,她这张过于秾艳的容颜,让她自带桃花体质,招蜂引蝶,皇子王公自甘沦为她的裙下臣。 然祸福相生,前世她进京看到了京城的繁华,一时被富贵荣华蒙蔽了双眼。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谢凌。 进府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到满屋气派的贵人,而她一身寒酸衣裳连人家的一只鞋都比不上,不禁窘迫得低着头,心生怯意。 没人正眼瞧过她这个表姑娘。 随着仆妇喜悦的一声:“大公子回来了!” 前几日便传来消息,长孙谢凌会试名列第一。 闻言,屋里的人全都激动了起来。 谢老夫人更是从太师椅上起身。 阮凝玉回过头,便看见一位锦衣玉带的男子在门外踩着清辉迈了进来。 刚中了春闱会元的谢凌沉稳敛目,一身青色云纹圆领袍,霁月光风,仿佛有凛冽白雪覆盖在他的眉眼上,如同一把庄重冷艳的宝剑,冒着寒光。 不一会,有女郎向他介绍自己。 那人闻言,淡淡地望了过来,“远房表姑娘么……” 她卑微地站在一众女眷里,如窥神只般怔在了原地,见他目光投来目光,吓得垂首盯着鞋面,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种亵渎。 谢凌只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后面,她跟谢凌的交锋也越来越多。 有她心比天高,四处沾花惹草,每晚她被太子或世子送回府中,又惊又怯地想绕过园林回到自己的屋舍时,原本夜色幽静的庭院总会突然发出泠泠的琴声,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回过头,却发现亭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谢凌不是在月下弹琴,就是在手持书卷。 又或者是她踢掉了一群桃花,最后成功当上了慕容深的皇后,与谢氏一族为敌,她在皇宫里坐着凤驾,遇到了彼时身居四品中书侍郎的谢凌。 他当时站在一群幞头官员里,跟其他同僚古井无波地向她行礼,多月不见,依旧一身清寒,出淤泥而不染。 她故意抬手,停了凤驾。 她媚眼丝丝地睇着他,以“仪礼有欠”为由,罚他在宫道上长跪不起。 那年深冬最冷的一天,残冬腊月里下了大雪,当时下早朝,宫道上来来往往皆是朝廷的同僚或政敌,对刚新上任的谢侍郎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但令阮凝玉没想到的是,谢凌荣辱不惊,垂目跪着,任由薄雪落在他微垂的长睫化成水,冻得唇色发紫,宽阔脊背仍挺拔不折,仪态从容,孤高如松。 阮凝玉冷眼看着,好一身不屈不挠的傲骨! 最后跪了两个时辰的谢凌倒在了宫道上,回到谢府后发烧不退,据说还落下了病根。 更有她恶趣味十足,乱点鸳鸯谱,用皇权强行赐给了他一个妻子。 宫廷牡丹宴,谢凌的堂妹谢妙云不顾尊卑,红着眼怒骂她乱牵红线,害了谢凌一生。 她当时斜倚在贵妃榻上,笑得花枝乱颤,手抚摸着怀里西域的波斯猫,一双媚眼看向了下方沉默寡言的谢凌。 “表哥,你可有怨言?” 晴空当照,他一身红色官服,不卑不亢,雪胎梅骨,满园牡丹春色依然难掩他一身绝世清辉。 谢凌牵着他新婚妻子的手,掀袍下跪。 音色清冷。 “微臣与娘子新婚燕尔,举案齐眉,不曾有怨言,还要谢皇后娘娘抬爱当红娘,亲自牵了这段姻缘。嫡妹年幼,出言不逊,微臣回去定以家法伺候,严加管教,还望娘娘原谅舍妹殿前失仪。” 阮凝玉无视谢妙云通红的眼,望着他俯首低眉孤静妥协的一幕,满意地笑了。 前世画面不断闪过。 然,阮凝玉回想起自己汲汲营营的一生。 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荒唐。 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竟是被她自己给断送了! 曾经的错点鸳鸯谱,竟是自己亲手给许清瑶送去了她这此生最大的依仗——谢凌! 最后是夜晚里的一声闷雷将她给惊醒。 闪电划破天际,而她瞳孔紧缩,脸被天光照得苍白。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扶了起来,上身无力地靠在车厢上,仍然未松绑。 夜色已深,车内点了烛火。 她冒着虚汗,掀起眼皮,看向谢凌。 雪色的衣摆如柔软月华倾泻在地毯上,侧脸如刀裁细琢,美如冠玉,周身浸润着世家的清冷贵气,惊世绝俗,不可亵渎。 他无视窗外的狂风骤雨,垂眼抚着琴。 天边骤然又闪过一道骇目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满室,冰冷的白光照亮了他微垂的长睫,以及那抚琴的修长手指。 阮凝玉面色苍白,突然从头到脚升起了一股恶寒感。 第4章 表哥,你就给我松绑吧 铮的一声。 犹如夜里出鞘的嗡鸣,冰冷又充满杀机。 阮凝玉身体绷直,警惕了起来。 想起前世种种,以及他后期的狠辣冷厉,她压根无法不害怕现在这位尚才高行洁的谢玄机。 可待她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面容平和,沉静淡然,如同一座玉观音。 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曲弹完,琴面上落了几滴窗边的雨水,他平静地拿出手帕,擦拭。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夜色下透出惊艳的瓷色。 月光温和地落在他半张脸上,朦胧而清冷,可阮凝玉还是无端感觉到了细密的恐惧。 仿佛他擦的不是琴,而是在擦拭着她的白骨。 她深呼吸,平复心情。 京城时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前世神通广大的谢首辅无疑是个美人,就连他的手指也是入画般的赏心悦目。 阮凝玉盯着他,很快冷笑了一声。 在雨天长途跋涉的马车上抚琴,唯有他这位谢公子才有这般的闲情雅致。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便偏过了脸合眼,宁愿忍受着胃部的绞痛,也不肯求这个跟她共处一室的男人。 她蹙着眉,紧咬唇。 不一会儿,调试着琴弦的男人垂眼淡声道。 “表姑娘,依你看,何为女德。” 阮凝玉:…… 掌管过六宫的皇后,自然对女德烂熟于心,每年她都要嫔妃面前以身作则,表演一下什么叫做贤后。 但是此时她垂下了眼皮。 就在这时,马车外面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被捆着过来的沈小侯爷不久前见到她上了这辆马车,便偷跑了出来,此时正在外面叫嚣着。 “小爷亲眼看到阿凝上了这辆马车,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我要跟阿凝同乘!” “你们凭什么捆小爷?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回去把你们一个个关进大牢!” “我跟阿凝两心相悦,那个谢凌凭什么拆散我们?!” 听到他竟然敢直呼谢凌大名,阮凝玉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她正因男人的问话而汗流浃背,沈景钰这几句话让她没眼看地偏过了脸。 很快,沈景钰就被飞过来的苍山踹了一脚,捂着嘴带走了。 临走前阮凝玉都能听到他震惊又愤怒的“呜呜!”声。 天子脚下,怕是只有谢凌敢这么对宁安侯的宝贝儿子。 沈景钰被拖走后,谢凌又长指一挑,琴声犹如凤凰的呜咽。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阮凝玉:…… 那咋了,她私奔都私奔了,按照《女诫》的话她是不是得一头撞死才配当个女人啊?! 她永远不会忘记,回府后谢凌罚她手写了一千遍《女诫》。 光是一想,阮凝玉就火冒三丈。 “世人皆知《女诫》由前朝班大家所撰,历朝历代都让天下女子记诵作则。《女诫》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她强忍着体寒,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然我朝,国力强盛,世风开放,寡妇再嫁、和离适二夫者大有所在,今朝更是将和离法列入法典。” “女子当行己有耻?天下男儿逛青楼,养外室屡见不鲜,世人对男子纵容,女子略行止不当便千夫所指口诛笔伐,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然过去对,今日便也对么?” 铮的一声,如同裂帛声。 谢凌停下抚琴的动作,目光幽沉地注视着她。 想到自己在他眼前暴露了锋芒,阮凝玉心脏一跳。 她平静地偏过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自甘下贱,不顾谢府勾搭沈小侯爷私奔,回京后如何惩治我都毫无怨言,我也会亲自去宁安侯府登门道歉。” 谢凌将双手垂于膝上,不置一词。 阮凝玉边说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支撑起了上半身,想要靠近他些跟他对视。 但这样的大幅动作却抽干了她的所有体力,啪地一声,后背贴上车壁时,她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上面。 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想来想去,命只有一条,还是珍惜才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强撑着精神。 “表哥,你就给我松绑吧,这次我不会逃跑的。” 听到她忽然软下去的嗓音,原本古井无波的谢凌睫羽微动,弹琴的动作也突然停下,而那双冷淡如缥缈云雾的双瞳也无起伏地睇了过来。 只见女人柔若无骨地靠在车壁上,却倔强地抬起头跟他对视。 她靠在窗边,春衫被濡得半透。 夜幕深沉,从窗外溜进来的晚风吹起依偎在她脸颊的一缕青丝,少女见他目光看了过来,立马露出讨巧的笑。 潮湿的乌发,红的唇,如同清纯与妖媚共存的玉芙蓉。 见谢凌不说话,一直用沉冷的眼注视着她,阮凝玉心头一喜。 下一秒。 他移开目光,继续抚琴。 “直至进京,我都不会给你松绑。” 男人不温不火的话犹如冷水,灭了她心里头的希望。 阮凝玉脸都黑了。 手指无声地攥紧。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示弱,特别是谢凌。 羞耻心刺激着她,她面色都冷淡了,于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靠着车厢偏过脸。 上辈子谢氏夫妇的事,令她如鲠在喉,恶心得不行。 阮凝玉转回头盯了他半晌,却突然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前世许清瑶受宠,与谢凌举案齐眉,可惜婚姻如此美满的谢夫人却有一个多年的心病。那就是十年来她跟谢凌都没有过一个子嗣,求遍世间名医都无法。 为此长安百姓还自发给她放了一夜的孔明灯为菩萨心肠的谢夫人求子祈福。 阮凝玉没忍住,不由“嗤”了一声。 果然,恶有恶报。 她冷笑后,车内很快又静了下来。 阮凝玉在角落里瑟缩着,不发一言,任由马车外风雨飘荡。 这时,谢凌的声音出现在泠泠的雨声中。 “为何私奔。” 男人声线淡漠,隔着夜色,一双冰凉深邃的墨眸毫无征兆地望了过来。 阮凝玉掀起潮湿的睫毛,不受控地颤了颤。 谢凌的这个话题突然将她带回了好久好久以前,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谢家表姑娘的时候…… 表姑娘时期,是她最不想回忆的岁月。 阮凝玉合上了眼。 紧接着,谢凌又启开薄唇,一双不入世的眼凉到极致,声音也不带感情,不解却又残忍地脱去了她最后一件“衣服”。 “待你及笄,服从婶婶的安排嫁与一位襄州安常守分的当地官绅,不求多荣华富贵,安然度日,遵从妇德,相夫教子,不好么?” 他的双目清冷空明,无悲无喜的,可正是这样的他,身为既得利益者带着连他都不知道的来自高门大族的优越。 本以为时隔多年,她早就不在意了,但她没想到谢凌的话还是能轻易地在她心上扎出一个洞来。 是啊?他出生名门谢氏,嫡系长孙,今后位列首辅,更是娶到了大明第一才女的许清瑶。 她永远不会忘记,慕容深权势衰落,她后位不保,姜贵妃向她投毒而她在病榻上病入膏肓时,她托心腹贴身婢女去宫外求见首辅大人一面。 身居高位者,所谓权利,不过以利益易利益。 当时帝位男人唾手可得,最大的对手是当时慕容深的叔叔信王。 她舍弃尊严,愿以信王谋反一物证,求他在夺位之争中保她一命,从此归隐乡下,终生不再踏入大明宫殿。 当时她的婢女跪在谢府门外一天,终于等来了谢大人出行的车驾。 婢女见了,连忙扑了过去。 “求谢大人念在皇后娘娘从前在谢府唤大人为‘长兄’的情分上,救皇后娘娘一命!” 婢女声泪俱下,连连磕头,哑音如同丧钟的哀鸣:“奴婢求求谢大人了,娘娘她…当真快撑不过去了!” 男人在马车上默了半晌。 便吩咐下人。 “夫人喜静,不可受惊,以后若再有无关之人扰了夫人清静,拿你们是问。” 下人应诺。 说完,车帘放下。 这辆华贵的谢家马车就这么踩着朝阳的光影绝尘而去。 第5章 沈小侯爷 现在不仅是胃痛了,阮凝玉还尝到了唇上的铁锈味。 夜里,她眼睛通红,目光带着浓稠的怨与恨。 在后宫苦心经营多年,她自认为狠,终究还是狠不过谢凌。 就算她在病榻上危在旦夕,因她曽是谢家表姑娘,姜贵妃想逼她问出不利于谢家的内情,借此跟信王扳倒首辅谢凌。 阮凝玉问心无愧,念在往昔家道中落寄居在谢家的恩情上,所以就算她对谢凌再这么坏,也没动过谢氏一家老少一根毛发。 甚至谢宜温倾心慕容深已久执意要入宫,她也在选妃宴上推了一把,让慕容深选了谢宜温。 她张开口,刚想说什么,却又抿上了唇。 她最恨他们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人,无关痛痒高高在上地对她说出这种话。 于是,她冷淡地偏过了脸。 “与你无关。” 话落,阮凝玉能感受到车内一下比刚才寒冷了好多。 谢凌唇动了动,在夜里沉沉地望着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但前世跟他厮杀多年,她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他不悦了。 她现在胃部绞痛,湿透的衣裳也濡湿了披着的外衣,害她全身发冷,她死死地咬着唇,不吭一声。 谢凌盯了她一会,便冷清地移开了那层薄薄的目光。 马车内一时气氛僵冷到极致,打落在窗棂上的雨水仿佛都能结成冰。 夜雨很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阮凝玉瑟缩着,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 似乎好久好久以前,她似乎也跟谢凌同乘一辆马车,当时也是下这么大的雨。 是了,她回想起来了。 前世私奔被抓后,回京途中,她也这般跟谢凌在马车上独处过。 不过当时的她很害怕他,便抱着自己躲在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明明谢府各位老爷都肃穆威严,可她独独最怕眼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嫡长孙。 那时的谢凌没说什么,在马车上看了一天的书。 当天到了驿站后,她下车时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也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而当时的她,也是吓得不敢吃马车上的吃食…… 嘭的一声。 阮凝玉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谢凌发现不对,下一秒便来到了她的身前。 “阮凝玉。” 垂眼查看,谢凌面色微变。 只见她精致的容颜竟然比纸还要白,红唇也被咬出了血,她在他的怀里瑟缩着,竟比风筝还要的轻。 黛眉紧蹙,竟然掉了眼泪。 “阿娘,阿娘……” 见她在梦里一直哭,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少女身体颤抖,一边喊着“好饿”,“冷”,一边悲戚地叫着阿娘。 谢凌垂下眼帘。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少女脸色苍白,感受到了他这个发热源,竟蹙着眉不断地想要更贴近他,不料挣扎着挣扎着,外头那件披风从肩上滑落,露出了底下轻薄半湿的春衫。 淡绿色的薄纱犹如翡翠色与远山雾天的那抹黛绿,衬得她更加冰肌玉骨。 一抹青丝还潮湿地黏在她的脖颈上,配合着夜里的黏腻雨声,又纯又媚。 谢凌墨目一清如水,无悲无喜地为她重新披上了衣服。 阮凝玉梦到自己回到了襄州。 她似乎抓住了旁边的一只微凉的手,将他当成了阿娘。 她哽咽了一声,“阿娘,你不要离开我……” 奇怪,她能感觉到这只手很排斥,似乎要挣开她,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没挣开。 翌日,她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阮凝玉刚一动,身上的锦被便掉落在地。绳子不见了,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套崭新的罗裙。 回想起自己的现状,阮凝玉警惕地坐了起来,便见眼前案几上依然摆放着男人的那张古琴。 而男人早已离开,只剩下满室淡淡的沉香气息。 谢玄机不在。 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她依稀记得昨晚有人在旁边温和地撬开了她的唇,喂入暖融融的粥,从食道一路流到胃部,温暖极了。 昨夜应该是谢凌的侍女。 阮凝玉往窗外扫了一眼,发现马车外面有侍卫在看守。 他们走的是洛阳至陕州的官道,现在刚抵达一个驿站。 突然车帘被风刮起,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阮凝玉回头。 下一秒,她眼前一位锦衣玉带,神采飞扬的少年便向她扑了过来。 阮凝玉眼皮跳了跳。 在少年要扑过来之前,她先预判地后退了一步。 沈景钰扑了个空,不敢置信地回过头,“阿凝?” 旋即又露出了个灿烂张扬的笑容。 “阿凝!” 说完,他再度扑了过来。 跟条黏人打不走的狗一样,阮凝玉嘴角抽搐,又是一闪。 这次少年的脑门便磕到了谢凌马车上的香炉,听那“哐当”的闷响,似乎撞得不轻。 他迷迷糊糊地看过来。 阮凝玉咳嗽了一声,便道:“沈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 沈景钰:??? 他懵了。 沈景钰顿时冷下脸,上前握住她的手,眉眼沾染了戾气,“阿凝你别怕,是不是谢凌他对你做了什么?他要是敢欺负你动你一下,我就剁了他一根手指头!” 他眸里布满忧色,急得将她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她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凝你放心,谢凌他绝对带不走我们,五叔都安排好了,今晚在下个驿站歇息的时候,就会用迷药把谢府人都昏迷。” “届时我们回洛阳,不,去比洛阳更远的地方,去汴州,徐州,或者襄州!到那我就买一处大宅院,买下一整条街的铺子给你养家糊口,在院子里给你种满你最喜欢的平仲树!” 沈景钰语气天真恣肆,眼里仿佛揉碎了星子。 可就在这时,少女冷淡地从他的手里一根一根抽出手指。 阮凝玉没有情绪,“你放弃吧。” 作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沈景钰一上车开始就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少女一直漫不经心的,神色恹恹,周身还透着他陌生的疏离气息,就连气质也变了,虽然他形容不出来,但是直觉告诉他阿凝对他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他有点害怕。 沈景钰气不打一处来。 “肯定是谢凌这宵小威胁你了是吧?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见他桀骜不驯地就要掀帘去找谢凌,阮凝玉冷声道:“站住。” 她有点恍惚,仿佛又回想起了他在京城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情形。 那可是令满京女郎闻之脸红的沈小侯爷,当今陛下的亲外甥。 然而多年过后,无人知晓她这位皇后娘娘在护国寺礼佛祈祷大明风调雨顺,因丧女之痛,遣散宫人独自在寺内一处院落散心时,曾走到平仲树下,遇到了一位蹲下身在逗猫的少年僧人。 袈裟外露出蜜色肌肉,雄性气息澎湃。 偏生他看起来年纪又比她小…… 当时已经跟慕容深很久没同房的阮凝玉见了,不由脸蛋微红,为了避嫌,移开目光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 “娘娘如今可还喜欢狸奴?” 阮凝玉身影一顿,豁然回头。 便见树下的少年早已抱起了猫,尽管物是人非,依旧故人之姿。 即使彼此变化了太多,可他唇边依旧是丝毫未变的嘲讽弧度。 前世民间传言,沈小侯爷因宁德皇后,斩断三情六欲,出家为僧,法号为:无情。 阮凝玉睁开眼,重新看向面前这位俊朗张扬的少年郎。 “不关他的事。” 沈景钰的背影顿住,回过头,便看见少女在原地平静着一双眼直视他。 杏目仿佛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 “我只是不喜欢你了。” 第6章 小侯爷,我不喜欢你了 阮凝玉原本以为他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谁知沈景钰眨了眼睛,然后伸出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满眼宠溺:“阿凝你饿傻了?” “你想吃什么?乳饼?玉露团?红豆糕?还是虾羹糖蟹?我一会让驿站里的厨娘做给你吃。” 阮凝玉一下红了脸,又无语,他这话说得她很会吃一样。 她很快面无表情,将他的手拍掉。 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欲擒故纵。” “沈小侯爷,我不喜欢你了,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 这句话再次刺痛了沈景钰的心,他眸子暗了下去,她态度很疏离淡漠,他看得出来阿凝没有在开玩笑。 他攥拳,咬紧牙关,“什么时候的事?” 阮凝玉随口道:“昨夜。” “阿凝你别闹好不好。” 沈景钰伸出手,想把她拉到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阮凝玉皱眉,躲开了。 看见她眼里的抗拒,沈景钰的手僵在了原地,然后重重放下。 他那双漆黑澄净的眸子暗了下去,而后死死地抿唇,他性子纨绔又暴躁,此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用剑削了外面一群人的脑袋! 阮凝玉看见了他眼里划过的一抹转瞬即逝的受伤,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世,她看中了沈景钰是宁安侯儿子的尊贵身份,于是别有所图地接近他。 一开始,她也是喜欢过沈景钰的。 后来她野心越来越大,沈景钰就彻底变成了那个冤大头,天生的恋爱脑,对她死心塌地,傻傻的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于是他成为了她花银子的私库,接触京城贵圈的脚踏石。 再后来,心灰意冷的沈小侯爷便弃俗出家了。 宁安侯府就这么一个子嗣,再无人传宗接代,于是只能从旁系里过继一个孩子,以免断了后嗣。 沈景钰也慢慢成长成了空明国师的优秀弟子。 阮凝玉原本以为,出家的少年便会这么永远地放下了执念。 不曾想,每年护国寺给皇宫送去佛香、珍藏教经,或是给各宫娘娘祈福送去誊写的佛经时,在写给慕容深的信笺上,总会收到沈小侯爷对皇后娘娘的亲笔问候—— 请娘娘安。 娘娘安。 今日小寒,护国寺下了大雪,娘娘体寒,不知可有添衣? …… 如此阴阳怪气,气得慕容深每次都想削老宁安侯的爵,却又对这个遁入空门的皇亲国戚无可奈何。 因沈小侯爷出家之事,每年皇后的生辰宴宁安侯都回绝,不肯踏入宫廷一步,慕容深也表示理解。 阮凝玉想,在护国寺闻钟而起,闻鼓而眠,每天吃斋礼佛的沈小侯爷,听到宁德皇后国丧消息的那一刻,大抵会觉得芸芸众生,因果报应吧。 她阮凝玉并不是一个好人,她上辈子是对不起他的。 前世的因果,这世便了断吧。 好在,今生的缘还不深,她也还没有玩弄沈景钰的一颗真心。 眼见沈景钰紧抿着唇,目光滚烫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给吞没。 他固执地杵在那,宽阔的肩背犹如大山,一动不动。 沈景钰现在心脏都要气到爆炸了,但是他却怎么也不舍得对眼前的少女说一句凶话。 他烦躁地挠了挠鬓角,“阿凝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昨晚还收了我送给你的那对镯子呢,这不是心悦又是什么?你还说好了,下个月陪我过生辰,要给我放烟花,做长寿面。” 锦衣玉食,心高气傲的沈小侯爷头一次这么地卑微,竟折下了傲骨,红着眼地窥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求她兑现诺言。 若是年少的阮凝玉,许是会动容。 谁不希望这样的骄矜尊贵的少年,只对自己俯首称臣。 阮凝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戴了一副金镶玉的对镯。 前世就是这样,沈景钰人傻钱多,她想要什么,不管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 有人说,爱恨本就互为表里,沈小侯爷爱惨了她,她当时要嫁给慕容深时,沈小侯爷原本有千百种方法揭穿她的面目,可他终究还是冷眼看着她如愿以偿嫁入了东宫。 再譬如,沈小侯爷跟她纠缠不休,今生恩怨未断,却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于是自愿皈依佛法,青灯古佛,予她清宁。 前世的桩桩件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穿过重重宫墙进了她的耳朵。 阮凝玉取下镯子,递给他,“那我还给你。” 她抬头,眸子如秋水潋滟,里头澄澈清明,却唯独没有昔日对他的绵绵情意,“沈小侯爷,下个月的生辰,我不陪你过了。” 沈景钰怔住了,脑袋空白。 心如刀绞。 “可你答应过我的……” 阮凝玉平静地道:“我从前在你那拿走了什么,我都记得,待我回谢府,我清点清点给你送回宁安侯府,我届时列个清单,你看看有没有欠漏的。” “至于私奔,年少总有恣意妄为之事,不过过眼云烟,沈小侯爷不必在意。” “回到京城后,私奔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沈小侯爷不必出头,从此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一笔勾销。” 在后宫多年,阮凝玉早已养成了行事果断决绝的风格,习惯将一切有可能的扼杀在摇篮里。 这样对沈景钰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她如今才跟他认识不过半载,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叫阮凝玉的恶毒女人辜负了他多年真心的事,过去那个天潢贵胄的沈小侯爷也不会再遁入空门,成为大明一大憾事。 如此,最好。 沈景钰此刻耳朵都红了,他目光深深,再无往日骄横恣肆的神采,仿佛有什么诡谲的墨云积攒在眸底。 他盯着她,唇色苍白,目光如笔刻下。 “为什么。” 沈景钰死死地攥着拳,青筋用力得仿佛能捏爆,“阿凝,你明明昨日还喜欢我……” 她在骗他,逗他的……对不对? 昨日他跟她在山洞里躲雨,与他嬉戏,她闹他笑,去扯他耳朵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在了他的怀里。 两人都怔住了。 避雨的山洞里烤着火,橘红的火光下她容颜绝色,也将她的樱桃唇照得嫣红。 他现在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虽然年龄小她些,但该懂的都懂了,于是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着。 跳跃的火光下,少女靠过来带着阵体香,娇软的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雨停了,她披着他的衣服躲在他的怀里,跟他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她说,虽然逃跑的路上她很害怕,但是有阿景在她就会感到安心,她想要生生世世都跟他在一起。 沈景钰唇抿得很直,瞳仁越来越墨暗,“我知道了,定是谢凌胁迫了你什么!” “今夜亥时,我会去你房间接你。” 沈景钰笃定,阿凝是爱他的。 她竟然想一人担下所有罪责,这不是爱他不舍得他受伤又是什么? 大抵王公贵族的骨子里都是强势霸道的,少年现在很偏激,做决定也没有询问她的意见。 沈景钰通红的眼里都是偏执,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阮凝玉叫住了他:“沈小侯爷。”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非得逼她对他这么狠吗? “我就跟你说白了,我没有喜欢过你,今后我也不会喜欢你。从前我接近你,不过是看中了你小侯爷的身份,贪图你的权利,想利用你结识更多的达官显贵,你不过是我上位的绊脚石。” “你还记得每次出门的时候我总叫你把齐王约一块吗?齐王殿下身份尊贵,器宇轩昂。” 阮凝玉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 “后面我跟他单独出门了,那日上巳节,我戴了你送给我的簪子,在画舫上牵了他的手。” 第7章 耳根红了起来 自古情种多生于大富之家。 阮凝玉想,大抵要跟前世那样对他,沈景钰才会彻底心灰意冷。 即便…他会恨她。 但她只要果,因便不重要了。 前世的沈小侯爷太苦,被爱恨缠身,古寺青灯,老天爷让她重生一世,大抵便是要让她从根源来斩断恩怨。 她重生的时间段,刚刚好。 果然,阮凝玉在被背叛的少年脸上看见了跟前世一般的刺痛目光,里头有痴情、受伤、恼怒、厌恶和憎恨,以及……一丝悱恻复杂的怨。 沈景钰看了她一眼后。 便别过眼,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阮凝玉目光平静。 但心绪竟也被刚才少年沉默的态度给影响到了,不由得心生烦躁。 在少年下车后不久,她也掀开了车帘要下。 岂料车帘之后,竟是一双幽淡无波的眼睛。 阮凝玉吓得差点掉下去,赶紧攥住车帘才稳住。 谢凌站在马车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束冠玉簪。 像极了前世她让小宫女提着食盒过来找慕容深,刚到宣政殿门口,见到跟皇帝议完政事,由着宦官打帘走出来的谢大人。 当时也正值充沛的雨季,宫里下了接连几日的雨,阮凝玉看不了梨园里的戏曲,少有人迹的宫墙犄角也生了苔藓。 当时慕容深十分赏识这位士族出身的状元郎,阮凝玉才没见男人一段时日,官级便又升了一品。 如今他是朝廷上最当红趋之若鹜的臣子,而他却品性正直,清介有守,百姓无不拥护。 檐前大雨滂沱,见谢大人从里头出来了,很快又有另一个小宦官极有眼见地上前,为大人打伞。 待那把竹节骨伞从眼前撑开,谢大人清隽的身影从伞下显现,阮凝玉这才看清了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容。 她对他厌恶至深,他新婚后不久,怕他得势将来报复于她,便故意挑了处谢凌这位新官的错处,然后央求着慕容深,罚他去偏远之地修缮古宫殿旧址。 慕容深原本是不同意的,天子岂容枕边人干涉内政,何况谢凌是个为官清廉的能吏,但他架不住她在床上的柔情,最后还是罚了谢大人,叫谢凌领了个小官职,千里迢迢地赶走了。 修缮宫殿,暑天酷日炎炎,冬日天寒地冻,谢凌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阮凝玉就是想摧残大明这最渊清玉絜的竹柏。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才过去一年,谢凌便回来了。 他修缮宫殿的时候身子骨落了点病根,故此今日只穿了身玉白色襕袍,虽配了竹青色腰带,衣下身形也比往日瘦削了几分。 但依然不变的是他霜雪般的墨目,他上方的墨绿色骨伞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一如他那如柏如松的气节。 圣心倚重的谢大人站在伞下,隔着风雨跟她对视。 身着牡丹纹浣花凤尾裙的阮皇后瞥了他一眼,仿佛不是自己摧折他的身体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低头,见小宫女提着的漆木食盒不小心淋了雨水,于是朱唇轻动,雍容又不失温柔地谴责她:“食盒淋了雨水,要是本宫给皇上做的青虾鱼肚羹凉了,皇上等下责怪我,如何是好。” 那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听了,忙低头请罪。 阴天雨雾里的一张烟唇勾起。 “罢了。” “同我进去见皇上吧。” 谢凌站在门外的边上,身形如雪中青松,未曾动过。 雨声淅沥,伞下的一双清幽的眼就这么望着那道胭脂虫宫裙的女人跨过门坎,如火般嚣张的红色就这么进了宣政殿。 谢凌冷漠地望着,很快里头有两个官宦走过来,隔人耳目地放下了一道明黄龙凤帘幕。 不多时,里头便传出了帝后二人温存融洽的对话声。 阮凝玉这时看向前方。 这是二十一岁的谢大人。 昨晚半夜雨水刚停,周围的叶子都凝着露珠,如翡翠般水绿绿的。 阮凝玉有些恍惚,见惯了前世宫墙下高官显赫的男人身穿紫袍官服的样子,如此清雅绝尘的谢大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前世他参她妖后误国,杀她的亲信和家生奴才,灭她的忠臣良将。好多时候他险些置她于死敌,是皇帝保的她。 她曾保了他堂妹谢宜温的性命,可他以一句“夫人喜静”,便将她的婢女拒之车外。 半月过去,大明宫传来噩耗,皇后娘娘薨了。 她曾经跟很多人觉得,他没有人的感情人的体温,直到前世见到他娶了许清瑶,她才知道,原来谢大人也是有心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眸里的强烈情绪,谢凌有所察觉,竟慢慢抬起睫。 能当上首辅之位的人,绝不是善茬,何况他是谢凌。 阮凝玉垂下眼帘,面不改色地下车。 她依礼,轻轻唤了声:“表哥。” 男人不语。阮凝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离开了数米,依然能感受到身后男人那道探寻的目光。 她心脏一跳,不由得加快脚步。 果然,该死的谢凌还是疑心这么重,她昨晚没有藏拙,怕是引起了他的猜疑。 但又想到平时在谢府她这个表姑娘素与他交集不深,阮凝玉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他们眼下要在这个驿站歇息一个时辰。 阮凝玉肚子已经饿了,抬脚进了驿站的馆子。 自从她下了谢凌的马车后,抱着剑的负雪跟她寸步不离,一直在监视着她。 她倒是不觉得什么,只不过负雪自从见到她后眼里的厌恶就没有消停过。 阮凝玉刚进馆子不久,就见到了刚刚才离开不久的沈景钰。 沈小侯爷是何人也?到了驿站自然重新换了身锦衣,着宝蓝色银丝团花纹圆领袍,头戴金玉抹额,美如冠玉,唇红齿白,活像天上的皇子下凡,俨然就是京城里哪位勋贵家里的小少爷来到乡下僻壤体验民间疾苦的。 可能她说的话对这位纨绔的沈小侯爷实在是个暴击,性子单纯的沈小侯爷的信念都崩塌了。 阮凝玉眼尖地发现,他腰间原本挂着她过去送给他的玉佩不见了,被他取下了。 沈景钰见到她,瞬间就黑了脸,竟沉默寡言地抱着桌上的食物,冷脸上楼去找个配房吃。 故意躲着她。 阮凝玉想,可能是看到她觉得恶心,吃不下饭吧。 见效果这么好,她心情不错地弯了眼眸。 前世机缘巧合下,她曾被空明法师批命,说是命犯桃花,桃花无数,乃一朝红颜祸水,至于她的命运,或福或祸,皆看命数。 所以,掐掉了一朵桃花,阮凝玉很是舒心。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找跑堂点了简单的吃食。 吃完后,歇息了一会,便继续启程。 当天夜晚很快抵达了下一个驿站,也在此地留宿,明早继续出发。 驿站的厢房都很简陋,上辈子当皇后用惯了云锦丝衾,褥子也盖着不舒适。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复盘自己这两日跟谢凌的短暂交锋,沈小侯爷离开前决绝的猩红眼睛又时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护国寺佛祖下那道孑然的背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想到沈小侯爷青灯古佛,终生无妻。 她心脏便刺痛了一下。 阮凝玉叹气,努力盘点着前世近期大大小小会发生的事情,一边制定着计划,一边又怅然难眠。 亥时,她脑袋发沉即将要睡过去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窗边叩击了一声。 又一声。 之后,便再没了点声息,深夜寂静独剩蝉鸣。 于是困倦不已的阮凝玉只觉是出现了幻听,于是便将脸埋进绣枕,一头扎进梦境。 她对沈景钰坦白说的话似乎比她意料中的更有成效。 沈景钰彻底放弃了私奔的念头,路上奔波的这些天,到了很多个驿站,他都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每当他被苍山看守着下车,偶然瞥到她一身罗裙站在不远处时,便会死死地拧眉,移开目光。 阮凝玉看了眼他的背影,表情平平。 这时站在她身边的负雪没忍住,出言嘲讽:“怕不是沈小侯爷终于看清了你朝三暮四的真面目,开始远离唾弃你了吧?” 阮凝玉笑眯眯地转头看向他。 “你怎知本姑娘有了新的目标?” 谢凌的这两个侍卫苍山和负雪本是孤儿,当时不过几岁,谢凌在街上见到他们乞讨,觉得可怜,便留在身边,训练成暗卫。 这对孪生兄弟武功高强,待谢首辅夺权后,一个后来成了将军,一个成了校尉。 这些都是明面上,据说谢凌暗中还培养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军,堪比慕容皇族的“白龙兵”,更有通往京城四四方方的不知其数的秘密暗道,令朝廷百官闻风丧胆。 等谢凌成了权尊势重的佞臣后,慕容深沉迷丹药,被毒空了半具身体,没了倚仗,阮凝玉便每夜都睡得不安稳,她对这位表哥算计太多,也害过他身边很多人,所以她怕他的权,唯恐他培养的暗军闯进她的未央宫…… 就连身为皇后,夜里跟宫女在回寝宫的路上,有时她亦会惶然地回眸,去看身后空荡荡的望不尽的宫道,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最后被宫女勉强搀扶住。 想到这路上负雪都没有给她好脸色过,前世还以许清瑶马首是瞻,是谢夫人最好用的一条狗。 在皇宫宴席上,负雪曾让她这位皇后娘娘亲手给谢夫人剥葡萄,令她褪去手上护甲,阮凝玉当着满朝臣子家眷的面,剥了整整一盘葡萄。 那日的羞辱,记忆犹新,她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 想起前世恩怨,阮凝玉笑意散尽,转眼便冷了脸。 负雪怔住了。 接着,便见眼前的女人眼波流转,从他的脸再一路看到他腹部的腰带。 他不是没听说过那些传闻,说表姑娘生得柳腰花态,千娇百媚,却云心水性,毫无女子羞耻之心,爱勾搭男子。 负雪耳根瞬间蹿红了起来。 这不知廉耻的表姑娘,怎么能! 阮凝玉存心逗弄他,正要上前一步时。 “负雪,过来。” 阮凝玉怔住,只觉背后仿佛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 回头一看,便见谢凌驻足在不远处,不知道注视着这一幕看了多久。 第8章 清规戒律,克己复礼 阮凝玉感觉头皮发麻。 上一世,每当她同府中其他公子嬉戏玩闹,又或者同京城其他膏梁子弟出游同行,就必定会撞见谢家这位长兄。 她有时候在想,她是不是跟谢凌相克。 那时沾花惹草的阮凝玉十分惧这位大表兄,加上心虚,见到他出现,她便忙挣开旁边男子的手。 谢凌每次都会用平和又肃穆的目光注视着她,不言不语。 春闱第一的表哥,谢凌当时在她心里还是清微淡远的圣洁地位。 每当触及到他这个眼神,一心要向上爬的阮凝玉便犹如被剥了衣裳般羞惭。 她低下头,手指搅拌着衣袖。 谁人不知,谢凌尊崇孔孟之道,清规戒律,克己复礼,保守又持重。 阮凝玉无疑是犯了他的忌讳,也变成了谢府一众弟妹最顽固不化难以管教的那一个。 她心里开始无地自容。 谢凌肃容,瞥了眼她那只挣回去的手。 那时候,也是这么道一声,“过来。” 然后转身,负手离去。 阮凝玉低着头,就这么跟着他去了他在庭兰居的书房。 她实在怵这位嫡长孙,于是跪下先服软,“表哥,林二公子只是将我当玩伴,没什么别的……” 谢凌却没有听她的辩解。 “伸手。” 阮凝玉一怔,抬起头,便发现男人手里不知何时持了把戒尺,站在书桌旁,平静淡然地望着她。 她脸都白了,想求情,“表哥,我……” 谢凌眼皮都没抬,“伸手。” 而这声,要更加的冷。 刚伸出去。 只听“啪”地一声。 她疼得瑟缩,可谢凌并没有怜悯心,持着戒尺,足足打了十下手板。 她疼得咬唇,掌心红得不成样子。 过后,谢凌又让她抄了女四书。 阮凝玉对这位未来首辅的恐惧,便是这样日积月累起来的。 直到她进宫当了娘娘,他也娶妻成了家,这样噩梦般的责罚便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即便后来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也怵他。 她又想起了前世回京的路上,任她如何跪下,落泪,求他怜惜,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曾见过这个男人有丝毫动容。 阮凝玉掀起眼帘,看向不远处眉目蕴藉的颀长身形。 负雪红着耳根愤愤地瞪了她后,便一声不吭地走向主子。 她原本以为谢凌会说些什么。 然而她仿佛不过是脚边的尘埃,那道青袍身影长立未动,直到负雪低着头安分地来到了他的身后,他眸里这才有了波动。 谢凌手持着书卷,领走了负雪。 阮凝玉她心里一哂,他不会是觉得自己如此不检点,无药可救到了连他身边的侍卫都想勾引吧。 前世的谢大人,定也是这样想她的,否则也不会跟一群言官在皇帝的面前谴责她妖后误国,祸乱朝纲。 注视着这对主仆离去的身影,阮凝玉冷笑,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开。 雨天衣裳黏腻,阮凝玉只有到某个驿站的时候才能洗次澡。 乡下驿站有的衣裳很是素朴,不比绫罗绸缎,阮凝玉随便在店东的媳妇手上挑了一件,便去沐浴了,更衣完出来,头发还没干,她便来到支摘窗前,晾干青丝的同时,望着窗外一棵正开花的广玉兰。 谢凌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她坐在支摘窗前低垂着截细白的脖颈,而手中拿着汗巾在擦拭着胸前湿润的青丝,虽容颜清丽,身后却是大片的广玉兰花,竟也被衬得妩媚如妖。 阮凝玉抬头,便看见自己这位长兄站在那,眼睛晦深。 她蹙眉,刚想移开眼神,不愿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你不觉得你衣着太过不端庄么?” 谢凌拧眉,却对她莫名说了这么一句话。 阮凝玉怔住了。 什么意思,衣着不端庄? 她下意识低头看过去。 平头百姓的衣物都会比贵人们要保守些,何况她今日穿的是淡紫烟罗襦裙,裁剪得体,并无花哨,只不过是偏修身了些,而她少女时期因发育好,身材凹凸有致,所以便很显女人的曲线。 她看不出来有何不妥?大明所有的女子皆是这般穿着,故此她并不是很明白。 阮凝玉蹙眉,因忌惮他,于是还是轻声细语地道。 “表哥,我不知我的衣着究竟有何不妥。” 谁知谢凌听到她这么说,眸色也更冷了些,“闺中女子,平日还是要端庄些为好。” 说完,转身离去。 阮凝玉:??? 她又仔仔细细去看自己的衣裳,然后,越想越气。 不是,他这是有病吗?! 但谢凌临走前那个高洁庄严的眼神,还是有点深深地打击到了她。 阮凝玉低头去看自己的领口,忍不住咬唇,便将手中擦头发的汗巾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而这几日,沈小侯爷也不再作妖了。 他躲着她,她也避嫌。 所以这些天阮凝玉都是清清静静的。 只是有次偶然在驿站客房里推开窗,她见到了慵懒地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对面屋檐上赏月的沈小侯爷。 支摘窗发出声响,少年少女一对视,都是一愣。 阮凝玉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半夜不睡觉的少年郎。 沈景钰回神过后,很快,唇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嗤了一声。 这位在京城走马观花,仗剑游荡的沈小侯爷,世家少年郎里无人能敌他光芒。 阮凝玉想起前世他带她在长安肆意游玩的日子。 那重兵把守的城墙,只有他能带她上去,未逢佳节,沈景钰却私自为她重金燃放了烟花,巨型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夜幕中,那意气风发的沈小侯爷硬是要爬上垛口上面,说要在上面给她吹笛子。 那是个冬天,阮凝玉胆小,怕他从城墙上掉下去,故此吓得眼睛都红了,她在下面用手去抓着他的袍角,怯怯地道:“小侯爷,你别爬了,会掉下去的……” 谁知,头上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抬头。” 阮凝玉撩起睫毛,就看见夜风猎猎,他的宝蓝锦衣都被吹得簌簌翻风,马尾高束,星月当空下,他那张俊美的脸肆意又得意。 他便这样坐在上面,贵气地翘着二郎腿,烟花的璀璨光芒落在他的身上,给她吹了一夜的笛子。 翌日,沈景钰便染了风寒。 还有一次过节,谢府各女娘都收到了精美贵重的圆灯,唯有她收到一盏所有人挑剩下的,也不好看,阮凝玉心思敏感,一气之下摔坏了灯,然后趴在床头哭。 可那夜,沈景钰却偷偷翻过谢府的墙,给她带来了一盏兔子灯。 是他手工做的,不甚精巧,点灯后却万分可爱。 头戴紫玉冠的小侯爷挠头道:“别哭了,我等下偷偷带你去逛庙会。” 两人从墙角的狗洞溜出去,她肿着双核桃眼跟他在庙会上手牵着手,小侯爷荷包鼓鼓的,财大气粗,指哪买哪,商贩们看他人傻钱多,便全都挤过来糊弄他,价钱翻了好几遍。 沈景钰看得头疼,一挥手,全都买了。 于是,那天晚上阮凝玉除了收获一盏兔子灯,怀里还有糖蜜糕,炒栗子,猫儿眼,绫绢扇……以及一小碗金鱼。 小侯爷把她哄好了,这才深更半夜地回侯府挨骂。 阮凝玉看了眼在屋顶合眼睡觉无视她的沈景钰,没说什么,慢慢放下了支摘窗。 这一世,她要让那个拔剑作歌,轻狂恣肆的沈小侯爷到京城后,回到他正常的人生道路,不再在心负壮志的年纪遁入空门,身披袈裟,古树婆娑,终年苦守护国寺。 护国寺的冬天太冷,她不想再让锦衣玉食的沈小侯爷独自一人地承受…… 重新整装待发后,谢家的马车就这样又马不停蹄地行驶在官道上。 她也几乎没怎么见到谢凌,下了新的驿站后也很少遇见。 他们这程路走的洛阳到陕州再到京城的官道,中间总共途径二十七个驿站。无聊的时候,阮凝玉听到有人说沈小侯爷在外练武,将某个驿站外面的一片竹林全都削掉了。 渐渐的,也没下雨了。 过了几天的清宁日子后,阮凝玉某天在马车上睡醒睁开眼,忽然发现外面人声嘈杂,于是掀开车帘一看,这才发现竟已经到达了大明的京都——长安。 出示了谢府的令牌后,顺利过了城门。 临近正午,京城街道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货郎在街头贩卖时令货物,百姓之中还有黑甲禁军在巡逻。 谢府的高车驷马进入京城后,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是谢家的车驾,人声不由有些激动起来。 “来了来了!谢家的马车过来了!那个私奔的表小姐被抓回来了!” 只因长安谢氏,是几朝的世家大族,祖上出了无数名人,还有一位进了大明的凌烟阁,青史留名。 然今年却因为府上的一位表姑娘同沈小侯爷私奔,沾上了污点。 一时,人群里议论纷纷。 无人不知,今年初春谢府来了一位色如海棠的表姑娘,虽芳龄还小,却已将京城里的各位美人都压了一头。 然而,这位表姑娘却是个身份低的。 阮凝玉的已故母亲柳氏乃谢老夫人的旁系外甥女。祖母是谢老夫人的旁支庶妹。按理说,柳氏留在世上的女儿也高攀不了谢老夫人还寄养在谢府。据说谢老夫人曾经一次回娘家,意外溺水,便是同行的柳氏救了她才免于一死。 去年阮凝玉父亲同样英年早逝,亲戚无人肯接济,传信到远方的京城姨外祖母家。 谢老夫人便决定将这个甥外孙女收留在府中当表姑娘,还特地派了几个谢家信任的老仆过来接,并将表姑娘留在了二房。 不曾想,这才过去不到半年,表姑娘便在京中四处招惹桃花,更有世家公子为她争风吃醋。 而半月前,谢家表姑娘更是同沈小侯爷私奔,据说将沈小侯爷的祖母给气晕了过去。 先前就有谢家表姑娘出门,引得街上两位富家少爷大打出手的事儿,这便罢了,还有一位为了表姑娘而逃婚的,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不过这也更加为这位表姑娘的姿容增添了抹神秘的面纱。 从城门传来谢家表小姐回京的消息后,一时间,所有想一睹阮姑娘面容的人都蜂拥而入。而这人群攘攘的街上,似乎便停了不少曾经倾心表小姐无果的年轻公子的马车。 “表小姐可露面了?” “别挤,别挤!” “前面的壮士,你踩到我的脚了!” 其中有人阴阳怪气地道:“真不知道这阮凝玉有什么好看的,人家私奔被谢家人抓回府了,如此浪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亏得你们这些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来吹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很快有人被戳中心事,面红耳赤地反驳他,“你懂什么,谢家表小姐的容貌被传得神乎其神,谁不好奇?我们只是来一睹芳容的,又不是来追求,追求她的……” 听着外面的舆论,负雪看着马车里的表姑娘,嫌恶道:“没想到你都回京了,也能招惹出是非出来,真是不要脸!” 阮凝玉听了,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没有任何防备,便抬起头,谁知迎面却掷来了一个茶盅,精准地砸在他的额上。 滚烫的茶水也落了他一身。 负雪捂住前额,震惊又后怕地抬起头。 只见女人正托腮地笑着看他,红唇弯着,美目盼兮,“我是主,你是仆,言谈举止切记要注意分寸。” “你!”负雪将手按在剑上。 刚才还在谈笑的女人突然眸光微凉,“我劝你安分点,否则就算闹到你家公子面前,表哥最重规矩,你猜他会不会罚你。” 负雪不禁恼羞成怒,但心里却被刚才她下手的狠辣给惊到了,他的额上还渗出鲜血,于是只好压抑着怒火,隐忍不言。 马车外面还有人摇着扇子在高声阔谈:“这谢府表姑娘一回京,只可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很快就要死到临头了!” “沈小侯爷身份特殊,不仅是世子,更乃陛下的亲外甥,先***嫁给了如今的宁安侯爷,无奈***在生下沈小侯爷便撒手人寰了。” “整个宁安侯府便只剩下***留给侯爷的这么一个子嗣。而侯爷因***溘然长逝,更是舍不得对这个嫡子或打或骂,怕***在天之灵见到了会伤心。” “谁曾想到阮凝玉身份低微,竟然试图哄骗单纯的沈小侯爷私奔!” 此人漂亮地收扇,而后冷笑。 “这表姑娘到谢家,不死即残,尔等就等着看好戏吧!” 阮凝玉此时挑开了点帘子,见到此人一身华裳,于是心下了然。 此人便是那位被未婚夫逃婚的女子的哥哥,王少府监的嫡子,怪不得会这个时候在街上刻意抹黑她。 一时京中百姓听完后,不免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这位谢家表姑娘,怕是会被宁安侯府撕下一层皮才肯解气。 而长安谢氏身为高门大族,也不会轻易放过阮凝玉。 再过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将抵达谢家府邸。 阮凝玉看了一眼,就想放下了帘子。 只是余光却瞥到了街边一辆金顶玄身马车时,仅仅是瞥到一隅,阮凝玉便骤然抓紧车帘。 这马车虽然看似低调,却简而不失高雅,只有重生过的阮凝玉才能认得出来,这辆马车乃当今储君的车架! 也就是她的前夫,慕容深。 没人知道这辆马车在角落里停了多久,为什么要会出现在这里,阮凝玉早已忘记前世慕容深是不是也刚好出行在了她回京的这条街上。 但再遇到故人,阮凝玉心里未能平静,而况这人也不是寻常旁人,他是她前世的丈夫,那位天性多疑、冷漠阴狠最后当上了皇帝的天底下最尊贵非凡的男人。 第9章 十年夫妻,知己莫若夫 十年夫妻,知己莫若夫,前世慕容太子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好的一面,包括她阴暗的,他全都知根知底。 有一次,朝廷重臣送进来了个嫔妃,对方貌美年轻,且性格张扬不知收敛,看不起她这个皇后的出身,阮凝玉一下便感觉到了不利,刚想派身边人偷偷下手铲除时。 谁知被前来未央宫用晚膳的慕容深给猜中了,他当时用玉勺享用着燕窝鸡丝汤,阮凝玉正在服侍着他用膳,突然间,天子便传来了一句。 “皇后想除掉孟昭仪?” 惊得阮凝玉被碗里的汤烫到了手腕。 天子面容威严又神秘,阮凝玉难窥其心,便跪了下去。 慕容深却将她扶了起来,查看着她雪腕上的伤口,差人取了药膏过来,阴柔的声音透着不悦:“朕何时说要怪罪于你?” “朕只是不想脏了你的手,既然你不喜,一个嫔妃而已,今夜便除掉吧。” 皇帝用着最平静无波的语气说着最冷漠凉薄的话,阮凝玉惊讶的同时,又被他的冷血而发懔。 她最感到细思极恐的是,无论她有什么心思,全都会被身边的这个枕边人窥晓得到…… 一日夫妻百日恩,慕容深对她的了解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阮凝玉紧紧盯着这辆太子车驾,而慕容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就在这时,挂着宁安侯府旗帜的车驾缓缓停在了谢府的车队前。 马车刚停,阮凝玉就发现了不对劲。想到自身处境,她戴上帷帽,白纱掩面,出了车厢便要下来。 负雪却将剑横在她的身前,冷眼警告她。 阮凝玉只好掀开车帘一角,远远望着。 谢家车队遇到侯府车驾,想到那个前世绝情寡义的男人也在那辆金顶马车上默默观望着,阮凝玉的眉心便皱着。 很快便见宁安侯府的马车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是府里的管家。 原来是侯爷觉得儿子沈景钰与人私奔一事丢尽颜面,便派管家来接小侯爷。 陈管家对着谢凌的那辆马车,遥遥躬身施礼。 “谢公子,奴乃宁安侯府大管家,奉侯爷之命,来接小侯爷回府。” 四周的百姓都安静了下去。 片刻后,便听那辆华盖马车里传来一声“可”。 很快,阮凝玉前方的苍山就开始放人。 不一会儿,沈小侯爷便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沈景钰突然面色极寒地回头,望的居然还是她这个方向! 那目光晦暗,又深深。 吓得她赶紧拉着帘子的手缩了回去。 沈景钰瞥了后方马车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而后大大咧咧地跳下了那辆高架马车。 陈管家“哎哟”了一声。 “小侯爷,当心点!” 见到小侯爷出现,侯爵府车舆旁一貌美婢女急如风火地上前。 霖月将他身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沈景钰几日奔波后依旧华服锦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小侯爷没事,奴婢这几日可担心坏了,夜夜都睡不得个好觉!” 她仿佛看见了远处马车内的襦裙一角,伸出手整理着沈景钰的衣襟,一边道:“小侯爷身份尊贵,自小被奴婢们和嬷嬷们保护得极好,老太太也宠爱,以至心性纯粹,害得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您身边露脸,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奴婢就怕有些人居心不良地接近小侯爷您。” “尤其是别人府里头那些养着的关系不知道拐了个多少个弯的落魄亲戚,最容易干出没家教的事,不像正经点的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 这位大丫鬟的声音不轻也不重,马车内的阮凝玉刚好也能听个清晰。 阮凝玉挑了下眉。 霖月说完,抬起眼看向沈景钰,“小侯爷最近都清瘦了。” 却不料沈景钰心事重重,眉眼落了层霜,连她方才说的话都没听个一二,便不耐地拂开了她为他整理衣裳的手。 霖月的手微僵,很快便如无其事地笑笑,退到他的身后,又问他饿不饿,刚才过来的时候带了些府里的点心,问他想要吃什么。 沈景钰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这边终于平安接到了小侯爷,陈管家抬头,便听见谢府那辆高贵气派的马车上又传来了一道清冷淡薄的声音。 “既然小侯爷平安无事,便劳烦管家辛苦送小侯爷回府上。隔日,谢家定登门请罪。” 陈管家忙应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小侯爷离开了。 阮凝玉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沈景钰。 她原本以为按沈景钰心高气傲的性子,知道了她“脚踏两条船”的事,说不准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大闹一场。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沈景钰出奇的安分,薄唇抿着一条直线,许是舟车劳顿,他神色恹恹的,转身便上了宁安侯府的马车离开了。 小侯爷为情所伤,兴许真的是黑化了。 两拨人马分开。 谢府阔气的车队继续往府第驰驱,阮凝玉观察到街边那辆太子的车驾也缓缓往他们的反方向行驶,于是便松了一口气。 她就这样等待着抵达谢府。 不曾想,谢家的队伍前行了没过多久,京城的中心街便突然传来了一阵铁马的嘶鸣声,惊得街道旁的百姓尖叫躲避。 这铁骑般的磅礴气势,来势汹汹,就连在马车上的阮凝玉都能感受得到。 她刚将头探出窗。 便见原本乘坐车舆,离开了有半刻钟的沈小侯爷竟然在后面单人匹马地追赶上了谢家的车队! 蹄声如雷,扬沙滚滚。少年鲜衣怒马,容颜俊美,目光愠怒又带着浓浓的不甘,最后化成了一抹势不可挡的坚毅。 像极了前世护国寺里那个偏执的少年。 阮凝玉眼皮猛跳,快速躲回车内。 正当她凝神屏气决定装死时。 随着一声清脆的蹄声,沈小侯爷驾驱着骏马,他垂眼,看向身侧垂落紧闭的一道帘子。 “阿凝。” 阮凝玉眼皮猛跳。 坐在车辕上的负雪唰地抱剑站了起来,冷眼警惕地看着沈景钰,“沈小侯爷,你要干什么?!” 沈景钰却置若罔闻,牵扯着缰绳,悠哉悠哉的,阳光落在他的玉冠上,玩世不恭中又透着股王室的高贵气息。 他嗤了一声,“本世子找她,与你何干?” “你!”负雪一脸怒容。 而坐在马车里的阮凝玉手指都快把手帕给搅烂了。 正值晌午,街上车水马龙,他是嫌别人看好戏不够热闹么?! 不过,要是沈景钰行事安分守己,那便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小侯爷了。 毕竟前世她当上了皇后后有次微服出行,他都敢遣散了她的宫人将她秘密带入一处私宅里,还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的? 这事,也亏得慕容深不知道。 宫廷里皆知皇后娘娘微服出宫寻手帕交小住,殊不知她被关在城外一处私宅里,一月后她才回宫。 阮凝玉的心沉了下去。 这一世,她一定要斩断沈景钰执着的爱念。 她得想一些手段。 与此同时车队停在原地,前方一辆车架也缓缓停了下来。 须臾,一身蜀锦雪松纹青衫的谢凌面容冷淡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古井无波的眼望着马上的沈景钰,明明音调很平,没什么情绪,却叫人从骨子里的发冷。 “沈小侯爷,慎言慎行。” 即使隔着车厢,阮凝玉都能感受到男人那道没有实质的冰冷目光,身体忽然一颤。 心里瞬间就将沈景钰给骂了千百遍。 谢凌一出现,原本喧哗的街上瞬间便安静了下去。 然而外面的少年却是个不怕死的。 沈景钰仿佛没有听见男人警告的话,而是狂放不羁地勾起了唇。 下一秒,阮凝玉身侧的车帘唰地一下就被人挑了起来。 突然灌进来的风吹起了她眼前的白纱。 映入眼帘的竟是少年的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声音也硬邦邦的。 “东西。” “什么东西?”阮凝玉微怔,再往上看,却是一张冷漠讥诮的脸。 沈景钰坐在马上冷漠地睥睨着她,“我送给你的对镯。” 原来是前几天她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后,少年暴跳如雷地离开了,忘记了将那副金镶玉的对镯拿走。 “等等。” 阮凝玉很快在自己的包袱里扒拉找了出来,而后下了马车,走到沈景钰的那匹天子御赐的神驹前,将之亲手递给他,目光平静坦然,“小侯爷,给你。” 沈景钰却没接,也不说话,而是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眼前的少女并未像京城时下用凤仙花染指甲。 晌午的阳光一照,柔荑便如同刚剥开的荔枝般,指甲也透着点淡淡的粉,像水莲的色泽在她的指尖晕开。 就连精致华贵的金镶玉手镯,在她的手上也瞬间黯然失色了下去。 阮凝玉见他迟迟不接,便蹙了眉,“沈小侯爷?” 沈景钰回过了神。 很快便见他厌恶地拧眉,无视般对她嗤之以鼻。 只见他微红的唇轻扯了一下,便从她手中夺走了对镯,而后扯了下缰绳,冷漠地调转马头,挥袂生风地离开了。 看都不看她一眼。 见他呼吸她身边的空气都觉得厌恶难忍,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她却咯噔了一下。 只见那一身青衫的谢凌站在车旁,目光似薄雪。 即使隔得有些远,但阮凝玉就是知道,这道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阮凝玉眼睫颤动,同行的婢女说她这几日换洗的衣裳未干,所以便让她换回了离府那日的衣着。 待她再看过去时,那道雪松青衫的身影便转身上了马车。 想到他先前说自己不端庄,她咬唇,下意识用手掩了掩自己的衣襟。 第10章 勾引表哥 不过三刻,马车便来到了谢府。 长安谢氏是大明数一数二的世家,世代簪缨,祖上都是垂朱拖紫的,谢凌的曾祖父更是配享太庙,余荫子孙。谢氏各旁支也都发展得不错,各有各的荣光。谢氏嫡支在京城里除非是遇到皇亲宗室,否则基本不用低头。 谢家又家风极好,虽是官宦世家,但谢家出来的人一般都很清廉。谢氏人才辈出,而这代的嫡长孙谢凌更是百年里最出色的一位,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世家,最注重家风。 以至于,阮凝玉刚下马车的时候,谢府的门前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只有两座石狮子,朱门上的铆钉、仙鹤把手以及气派的门楣可窥见世家底蕴。 她不过是府中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又干出了与外姓男子私奔的事,谢家又如何会有人在门口迎接她? 下马车不久,谢府不远处来围观的人都议论起来。 不算难听的,难听的,更难听的,不能入耳的,都有。 阮凝玉却跟没听见似的,她而是望着门楣上的匾额,只觉得恍惚,不甚真切。 她只是没想到,竟会重生再来一次。 前世她一路垂死挣扎,终究还是被抓回了谢府,一路过来,她听到了太多蜚语污言。 她早已忘记了当时为什么会跟谢凌同处一车。 只知道她当时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竟惊恐万分地扑到了男人的身前。 她一个没娘家依仗,身份低微的表姑娘能寄住在谢府已是不易,这次私奔被捉弄回去,谢家如此注重名声,如何能容得下她?她不敢想,不敢想回去之后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轻则动家法,重则将她打个半死然后丢出谢府…… 没了谢家,她如何在世上生存? 光是一想想,她便吓得全身发抖。 以至于她跪在男人的脚边,竟没了尊严般不断卑微地求他,求他在谢家人面前替她说好话。 下跪,磕头,求饶,甚至无所不用极其…… 在当时她的观念里,美貌给她带来了太多的便利,故而在那般绝望的困境里,她还是下意识地拿自己的皮囊和肉体来交易。 所以,前世在路上她才会疯了,竟会对谢凌这种人做出这种事! 光是想想当时在马车上她如何膝行,匍匐在他的脚边,如何褪去衣裳,又如何说一些求表哥怜惜,疼一疼她的话,阮凝玉就太阳穴凸凸跳得发疼。 所以今后她在宫里每每见到一身紫色朝服的权臣谢大人,都会气得将护甲都给掰断。 谢凌在身后下车,见到她的身影,便道。 “进府先去拾掇一下,半个时辰随我去祠堂见祖母,以及各房老爷。” 故地重游,耻辱的往事一骨碌地倒出来,阮凝玉想得头疼。 男人清寒的声音一出现,阮凝玉更是闭上了眼。 不能再回想了,她会气得发抖…… 于是听到身后男人下车的声音后,她便没什么好语气:“我知道了。” 说完,竟是连等都没等,便迈步走了。 “你!” 见她对大公子如此不客气,负雪气得脸都沉了,回头却见谢凌面容淡淡,于是竟将要到喉咙的话给咽了回去。 男人表情纹丝不动,也跟着进了府门。 谢家的门子为她开了门,阮凝玉沉心静气地走进去,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奴仆,竟是没几个恭敬地朝她行礼的,看着她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一切都跟前世一模一样。 阮凝玉只想回自己的屋里头好好梳洗一番,洗去路上的风尘,好应对接下来的修罗场。 不曾想,她刚路过一次园子时,花池子旁便传了一阵娇笑。 回过头,便见园子里坐了两个打着扇子在嬉戏的少女,正说着闺阁趣事,捂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望见了她。 “这不是阮妹妹么?” 阮凝玉的脚步顿住。 穿粉色裙子面容娇俏的女人是府中三爷谢诚宁的嫡女,谢易墨。 如今谢家居住着两位远房表小姐,而站在谢易墨旁边,气质幽兰般的蓝衣女子,便是府里的另一位表姑娘,文菁菁。 虽说两人同为表姑娘,待遇却天差地别。 文菁菁性子柔婉,有才情,对府中下人也颇为和善,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安永堂伺候老夫人,文姑娘在老夫人身边的宠爱程度,几乎跟谢家嫡女相差无几。 至于阮凝玉么…… 那便是人见人厌。 府中下人更是十分拥护文姑娘,明里暗里都对这位小家子气的阮姑娘颇为不喜。 见到她,文菁菁也从石凳上起身,轻盈地对她屈了下膝,“阮妹妹。” 文菁菁温和道:“瞧我跟易墨姐姐玩得忘了时辰了,今日是凝玉妹妹归府的日子,本该去门口接妹妹的,都怪我。” 说完,文菁菁竟自责起来。 谢易墨摇了摇手中团扇,却不屑笑了,“文菁菁,你对她态度这么好做什么?她年纪小小便不知廉耻地同沈小侯爷私奔,竟还有脸回谢家!我要是她,便一头撞死了也绝不辱没了谢家名声!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就活该去浸猪笼发卖到青楼去!” 文菁菁却紧紧蹙眉,捏着帕子,“易墨姐姐,你别说了……” “刚刚好,她不是最喜欢勾引男人吗?府里的公子都被她勾引了个遍,现在竟还妄想攀龙附凤到沈小侯爷身上去!” 谢易墨说完,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想来,青楼对于下贱的表妹来说倒是一个好去处。” 阮凝玉冷着脸,没心情理会这二人。谢凌只给了她半个时辰,她正想径直穿过庭院时,便听见角落里传来了“唔唔”的熟悉声音。 她掀起眼帘,凌厉地看过来。 只见嘴里塞了块布,被两个丫鬟押着跪在地上的春绿见到她回过了头,更是激动得拼死挣扎。 这下她推开了谢易墨的丫鬟,吐出了嘴里的布,泣声道:“小姐!” “春绿?”阮凝玉微怔。 春绿见到了主子,泪流满面,顿时激动地就想要扑过来:“小姐,一刻钟前奴婢本来要前去府门接您的!是二小姐在路上见到了奴婢,故意叫丫鬟们拦住,还扇了奴婢好几个耳光,骂奴婢是小贱人的婢女,所以也是小贱人……” 谢易墨懒洋洋地在桌上研着墨,“阮妹妹别听这贱奴胡诌,她今日冲撞了我,如此恬不知耻,我替妹妹管教一下丫鬟,妹妹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祖母他们不是还在祠堂等妹妹吗?一路风尘仆仆的,快些去梳洗罢,误了时辰可不好。” 谁知春绿听完没忍住,竟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小姐!她们把奴婢给你准备的换洗衣裳给剪了!” “小姐屋里头的衣服,全都被她们用剪子给搅烂了!” 第11章 觉得她不检点 “阮妹妹,你这婢女撒谎成性。分明是云团不小心进了妹妹的屋子,跑进衣柜里不小心将妹妹的衣裳都给刮花了。” 云团是谢易墨养的猫。 谢易墨无辜地看向站在边上的阮凝玉,“云团是母亲今岁送我的生辰礼,阮妹妹总不能拿它撒气吧?它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它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比妹妹还要奢侈得多呢。” “再者说了,妹妹跟个不开智的畜生计较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谢易墨的母亲乃三房嫡母。二房夫人位置空了许久,长孙谢凌的亲生母亲也已仙逝,但谢大爷续弦的继夫人手段不敌三房,于是府中一直是谢易墨的母亲何洛梅在掌家。 见春绿还在那哭泣,谢易墨揉了下太阳穴,“吵死了,掌嘴,也不看看是什么低贱货色,竟也能在我面前撒野!” 谢易墨的贴身婢女菱香上前,便一个耳风掴了过去,春绿发髻上的簪子都掉了,脸高高地肿起。 阮凝玉想起来了。 前世也是这般情景,谢易墨故意剪烂了她所有的衣裳,害得她只好穿着原来的衣服去了祠堂,而结局果不其然,谢府人发了好大的火,本来她跟沈景钰私奔几日,路上两人说不准发生了点什么,女子的清誉名节早已被败坏。 而她却还穿着私奔离府时的衣裙,长辈和族人更是觉得她不检点,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而她当时性格懦弱,又无权无势,被谢易墨陷害了也不敢吐露真言,只能咬烂了牙吞下血沫。 重来一次,阮凝玉倒是觉得有几分趣味。 见谢易墨借着掌掴春绿的名义打压她。 阮凝玉脸上未见怒容,而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似笑非笑,“我倒是不知,我的婢女也能由得姐姐随意打骂了,那下一步,姐姐是不是要将春绿发卖给人牙子了?” 她这话,说到谢易墨的心坎上去了。 谢易墨故意摸了摸鬓边的簪子,毕竟芳龄还小,心性还未成火候,眼里很快露出得意之色,“本小姐倒是有这个打算。我母亲执掌中馈,府中最是留不得这种污蔑主子的贱奴。” 阮凝玉没说话。 前世她进府本来与谢易墨这位表姐本无恩怨,谢易墨是个清高的主,出身高贵,自然打心眼看不起她,也不屑于跟她玩在一块,倒也江水不犯河水。 这段关系之所以发生变故,还是因为一日李国公的嫡子李鹤川来到谢家府上,因觉得她长得亲切宛若前世相识,便温煦地唤了她一声“阮妹妹”。 这一幕,恰好被对李鹤川芳心暗许的谢易墨给撞见了。 李鹤川乃谢易墨的亲哥谢易书的多年好友。 所以对于谢易书府中的弟妹,李鹤川都多有照拂,一日他给府中的女眷们送礼,所有人的礼物都是备一样的,唯独阮凝玉这里多了件雅致的琉璃瓶。 而这事,不知为何竟传到了谢易墨的耳朵里。 于是,谢易墨便处处看她不顺眼,对她这个表妹无比苛刻,而后面……更是多加凌侮。 谢易墨是三舅母的女儿,阮凝玉不敢反抗,软弱的人会被反复试探底线,这导致妒火攻心的谢易墨越来越逼人太甚,以至到了如今这番田地。 见阮凝玉神情冷然,谢易墨道:“来人,继续打!” 若是旁的时候,谢易墨无论如何,再娇纵也是不敢这样对这位表妹的。这若是传出去,她会落得个“欺负远房表妹”的声名,更干不来将阮凝玉的衣裳都剪烂了的行径。 家中庭训严苛,不允许子女以大欺小,若犯了家规,长辈也会以一儆百地惩戒。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阮凝玉同外男私奔,犯了族规,做了如此恶劣的丑事,他们是百年世家,谢易墨不信阮凝玉不会被谢家扫地出门! 她不过是替谢家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罢了! 谢易墨又幽幽道:“不过我听说,阮妹妹可怜,打小就是个没娘养的,一直以来与这丫鬟相依为命,如果妹妹愿意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替妹妹求情。毕竟春绿这小贱人的贱籍文书在我母亲手上。\" 说完,谢易墨便朝着站在池边的少女看去。 只是这一眼,却叫她吓了一跳。 只见少女虽身形纤瘦,面容也青涩稚嫩,若是平时,正常人都不会对这般年幼的少女放在眼里。 可是此时阮凝玉一个冰冷又漫不经心的眼风扫来,却让她有种忍不住下跪的冲动,仿佛是来自九天之上重重宫阙的威压,这般雍容尊贵的气质,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可相匹敌! 谢易墨攥紧手,狐疑地看过去,便见原本锋芒毕露的少女却是低下了头去,又恢复成了往日怯弱敏感的模样。 阮凝玉难过般地垂下眼帘,脆弱道:“既然这样,我别无他路,只能求求二姐姐了……” 而方才窥见到的威仪与贵气,则消失得个干干净净! 谢易墨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看错了,阮凝玉这样低微的人儿,如何能有宫中显贵娘娘那般的气质? 见她站在那低声下气的寒碜样,谢易墨心里一哂。 果然是个下贱胚子。 谢易墨摇着扇子继续笑,“既如此,那看看妹妹怎么个求法了。” 阮凝玉掀起睫毛,轻轻道:“没有春绿,我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姐姐……” 说完,她果真见阮凝玉缩着脖子,怯怯地朝她走了过来。 “求姐姐,不要发卖我的丫鬟……” 想到李鹤川平日里见到阮凝玉是如何温柔地跟她打招呼的,谢易墨目光恶毒,心中带了几分快意。 可她却忽略掉了阮凝玉眸中的诡异笑意。 阮凝玉一步一颤,仿佛风一吹就倒,低声哭泣,转眼便来到了谢易墨的跟前,作势要下跪。 没比厌恶的人低三下四地求自己更叫人快慰的了。 谢易墨却心思阴晦起来,她忙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菱香,下颌对着阮凝玉乌黑的发髻轻抬。 主仆多年,菱香很快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小姐是想让她拔了表姑娘的簪子,让阮凝玉披头散发,又穿着离府那日的衣裳前去祠堂,如此不体面,更坐实了阮凝玉“贞洁不清白”的罪名。 谢易墨,是真的想让阮凝玉死在祠堂上才肯罢休。 主仆俩眼神交流了一下,菱香便上前,便想趁阮凝玉给谢易墨跪下时,见机拔了她头上的簪子! 第12章 嫁给小侯爷为妾 却不料阮凝玉下跪的动作,在空中却是停住了。 谢易墨和菱香还没有回过神,便见方才还西子捧心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翻脸了起来。 只见阮凝玉目光落在桌上,便眼疾手快地拿起了上面一把谢易墨她们方才用来裁画的剪子! 下一秒,谢易墨就感觉那冰冷的剪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阮凝玉竟然来到她的背后,拿剪子挟持了她! “小姐!”菱香使坏没成,见状脸色都白了。 谢易墨吓得腿都软了,“阮凝玉,你想干什么?!” 园子里的奴婢全都乱做了一锅粥。 “干什么?” 阮凝玉歪了一下头,“易墨姐姐不是让我求一下你吗?” 她的眼睛圆而漂亮,眼珠也很黑,若是平时,旁人会觉得惊艳,可是眼下配合着她脸上乖巧的笑颜,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说完,阮凝玉低头,认真地看向面前已经被吓软了身体的谢易墨,“求求姐姐,饶过我那以下犯上的婢女,求求你了呜呜呜……” 话语虽是在求饶,但少女的声线却十分的清冷,像泠泠的山间泉声,全然听不出任何歉意和低姿态。 说完,那把剪子可是往她的脖子更抵前了一寸,谢易墨感觉寒毛都在倒竖,吓得差点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在那尖叫。 她不允许! 她是谢家的金枝玉叶,优雅娴静的嫡女,她怎么能在阮凝玉以及一众奴仆面前吓得屁滚尿流失了仪容? 她可不想今后沦为府中的笑柄! 谢易墨声音发抖,却强自镇定:“阮凝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乃谢家嫡女,你早已名声败坏,府里本就容不了你!你若是伤了我分毫,我母亲还有叔伯们都绝不会轻饶了你!” 阮凝玉眼神却漫不经心的,她如同猎物欣赏着底下高贵嫡女眼里的恐惧,声音依旧轻轻的。 “姐姐不知道凡事都要留个余地,不可将人逼上绝路么?困兽犹斗,姐姐如此不留情地剪烂了我所有衣裳,还想让我着旧衣披头散发的去祠堂接受审讯,家中长辈见了我这般,又会如何想?姐姐当真是好狠的心呐。” 阮凝玉一边说着,一边剪子顺着曲线缓慢地上移到谢易墨的脸旁。 “这般细白的脸,姐姐桃花人面,在上面刮上一刀,定也是极好看的。” 谢易墨惊得花容失色:“你敢!” “你疯了!你不过是个无人问津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你怎敢如此对我?!” 谢易墨觉得她真是个疯子!她哪里来的胆子?! 但谢易墨不愧是世家嫡女,她很快就淡定了下来,她冷眼看向园子里一群被吓傻了的家奴,怒火中烧:“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养你们都白吃饭的吗?!还不快去找人过来!” 她倒要看看,阮凝玉在谢府能翻出个什么天来! 不过是个身轻言微的表姑娘,她捏对方就跟捏一只蚂蚁一样,阮凝玉还敢威胁她了?! 她定要剥了她的皮! 谢易墨气得咬牙切齿,目露毒光。 婢女们回神,忙要去找身强力壮的男仆过来,有人要去跑去前院里找老爷们。 阮凝玉却扬声道:“都给我站住!” 谢易墨磨牙,她气得发抖。 “好,好啊……好你个阮凝玉!你算什么玩意?真把自个儿当成主子了?这里是谢府!你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 谢易墨恨恨地盯着菱香,发癫般破了音:“还不快去!!” 谁会将表姑娘放在眼里? 婢女们刚想拔腿就跑去告状喊人过来时。 就在这时,阮凝玉却突然凌厉地挥袖,只听一阵刺耳的破碎声,竟打翻了桌上的物品。 “我看谁敢去!” 只见站在庭中的少女,虽身形纤细,但无端却有了正宫娘娘般的雍贵气势。 尚未完全张开的容颜却难掩贵气,不怒自威,五官精致,目光却极其冰冷,明明形单影只,可她站在那满园顿时陡生了肃杀之气! 若非是常年权欲日日熏养,等闲人哪有这般的尊贵气质? 园里无论大丫鬟还是小婢女,竟然皆被这位表姑娘给震慑住了! 脚像扎根在了地上,竟挪都不敢挪一步。 若非是嫡姑娘谢易墨还在场,她们甚至……会惊恐失措地下跪! “你……你,你!” 阮凝玉何时如此胆大包天了?! 谢易墨这辈子爹娘疼爱,娇生惯养,顺风顺水,何曾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表姑娘骑在头上威胁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时世女子往往将容颜看得跟贞洁一般重要!她还是谢家的嫡女,她要是脸蛋毁了,她又如何在京城的贵女圈里自处?! 她此时气得全身都抖得厉害,“阮凝玉你当真是疯了!若我有个什么好歹,我爹娘还有祖母绝不会放过你的!刮花了我的脸,就算将你丢入乞丐巷里遭歹人轮奸十次都难解其恨!” 文菁菁也很惊讶,她万万想不到平日里还算荏弱的阮凝玉竟然有胆做出伤害表姐的事情来。 很快,她柔柔弱弱地上前劝阻:“阮妹妹,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何必跟易墨姐姐伤了姐妹情分,云团是易墨菁菁和二舅母的爱宠,刮花了你的衣裳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何至于此用剪子胁迫易墨姐姐呢?” 她很快害怕得掉了眼泪。 “你快放下剪子!若是被舅父兄长们知道了此事,定会发雷霆大火的!” 文菁菁善解人意地道:“不若我们将此事私了,阮妹妹跟表姐道歉,妹妹在府里地位低微,我们表小姐都得仰仗着舅父舅母的鼻息过日子,妹妹的衣裳万万可比不上表姐的一只狸奴,就莫要斤斤计较了。至于那丫鬟,便打死算了。” “还是阮妹妹的安危最为重要。” 阮凝玉微笑。 她又不是个蠢的,明白身单力薄,如何能跟权势之家的舅母嫡女抗衡? 那叫个不知死活。 她笑而不语,只见她低着红唇,眸光莹莹地附在谢易墨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文菁菁担心地捏紧帕子。 在谢家的时日也不算短,她深知这位血脉高贵的表姐的性子,眼高于顶,叫她向阮凝玉这般出身的下等人低头,那断断是不可能的。 谁知,少女低语完后,谢易墨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恐之色。 ……阮凝玉她是怎么会知道的?! 很快,文菁菁便瞧见她这位骄纵傲慢的表姐愤恨地咬了咬牙,竟然真的叫婢女们停下,叫她们今日园中发生的事一句都不准说漏嘴! 而那边,阮凝玉神色淡漠地便将那凶器丢在了桌上。 刚才还嚣张十足的谢易墨,竟是不吭一声了。 见菱香等人愣在原地,春绿还跪在地上不振地哭泣,谢易墨一边觉得脸上无光,一边又恼羞成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给那死丫头松绑!” 满园都抽气,二姑娘这是疯了? 但谁也不敢过问,忙将阮凝玉的婢女春绿给扶了起来。 文菁菁有心想过问,但碍于谢易墨的颜面,只好按耐不发。 见神态娇慵的阮凝玉带着她的婢女便要离开。 文菁菁这时叫住了她。 “阮妹妹!” 她过来,便握住她的双手说了些体己话。 文菁菁柔怜的目光带着善意,心疼道:“我知道阮妹妹定是对沈小侯爷情意深沉,非他不可,才会冒大不韪做出私奔这种傻事。”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阮妹妹贞节有损,不若便去求舅父舅母,嫁给小侯爷为妾,我想舅父舅母定是能体谅的。” 第13章 又被谢凌看到了 听到文菁菁的言语,阮凝玉撩起了眼帘,里头波光清浅,荡着媚色,虽抿唇在笑,但眸子却如月色般幽然。 阮凝玉倒也没松开她的手,垂着眼观察着她。 文菁菁却没发现她的古怪之处。 府中只有她们两位表姑娘,自然要多多帮扶才是。 而她的岁数,比阮凝玉要大些。 文菁菁与她两心一体,语重心长:“妹妹下次便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不过,妹妹也不要担心,祖母宽厚,舅母们也温和,舅父们虽严厉,但都将我们这些表姑娘当府中庶女一样疼爱。我们同舅兄们,毕竟血连着血,就算舅父们重罚妹妹一下,那颗心呀都得跟着疼一疼呢。” “你同沈小侯爷私奔,名声虽坏了,但长辈们气归气,心里必定也是极为心疼你这位外甥女的,毕竟是女儿家,谁家里不疼?” 见阮凝玉垂着眼帘,如寻常一般,文菁菁便继续道:“你私奔一事满京无人不知,女儿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我怕……阮妹妹错过了这回,今后怕是寻不到出嫁的好人家了。” 文菁菁拍着她的手,为她着想:“我想,不若妹妹抓住这次机会,趁热打铁,求舅父们让你嫁与小侯爷为妾,先前舅父们不肯,可如今你同小侯爷私奔了,京城百姓都见证,事已至此,你若提出做妾的请求,我想舅父们八成是会同意的……” “何况,小侯爷何等身份,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拿私奔一事''逼一逼’,舅父们虽无奈,但哪有不肯的道理?”文菁菁弯眸一笑。 怕她害怕,文菁菁又柔声安抚她。 “小侯爷心里有你。” “有小侯爷在,阮妹妹还怕些什么呢?” 阮凝玉微牵唇,不语。 她跟文菁菁差不多是同一时候入府的。 同为谢府表小姐,文菁菁待人和善婉顺,对她有时常照拂。所以前世怯弱的她,便将文菁菁当成了知心姐姐,平时事情无关大小,都会告诉这位表姐。 而文菁菁,当着是一位“好”表姐。 她之所以会跟沈景钰私奔,背地里都是文菁菁在推波助澜。 别看文菁菁这样,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句轻飘飘的话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看似无害,可说出来的话都能无形中挑唆到前世的阮凝玉。 前世也正是这样,文菁菁假作关怀,一片诚心为她,蛊惑她去求舅父们将她嫁到侯府做妾,还让她带上了跟小侯爷的定情信物。 她与外男私奔本就有辱了门风,外面闹得风言风语,而她回府竟然还不知悔改地拿着跟沈景钰的定情信物,混帐地要以私奔一事逼迫嫁入侯府。 谢家人本就在气头上。 文菁菁这番教唆,害得她在祠堂上被打了个半死。 而事后,文菁菁竟美美地隐身了。 等阮凝玉后面慢慢醒悟过来后,早就迟了。 没有证据,连谢府的小厮奴婢都知道文姑娘好施乐善,心地善良,谁会相信她呢? 于是,她跟文菁菁也在谢府里斗了好久。 只是她却迟迟想不明白,文菁菁究竟为何要如此针对她? 细究下来的话,她跟文菁菁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利益矛盾。 难不成,只是单纯的看不对眼么?可是文菁菁后期的手段阴狠得好几次差点置她于死地,又实在与这个结论自相矛盾。 而她后面成了皇后,偶尔回想到闺阁时跟文菁菁的勾心斗角,总是有几分怀念。 如若不是年少跟文菁菁的那些往事,她可能也无法在阴谋诡计杀人不见血的宫廷里得以立足。 后面,她就很少见到文菁菁了。 据说她嫁入东宫的前几年,文菁菁迟迟不肯嫁。其实按她挑剔的眼光来看,文菁菁的姿色才华都不算差,稍微使点力,钓个金龟婿,嫁给京中有头有脸的权贵绰绰有余。 但文菁菁竟不知为何,居然在谢家多留了好几个年头。 京城不少贵女都耻笑她将自己熬成了个老姑娘,二十多岁了,竟还赖在外祖母家不走。 再后来,阮凝玉听说文菁菁嫁人了。 似乎嫁得还不错,男方是三品官员,再见面的时候,文菁菁已经是以臣妻的身份着命妇礼服出现在宫闱筵宴上。 阮凝玉即使贵为皇后了,也依然记着闺阁时的恨。 文菁菁狡猾,每次她快要报仇解恨的时候,都让文菁菁钻了空子及时脱身。 而她一个皇后,也不能随意打杀朝廷命妇。 而再后面……便没有机会了,她很快被人毒死在了她的未央宫里,死不瞑目。 “妹妹?” 文菁菁说完,见眼前的少女始终垂着睫羽,不发一言。 阮凝玉终于回神,对她露出一个亲近的浅浅笑容。 文菁菁怔住,本来觉得她今日不太寻常,见状她彻底安了心,文菁菁握着她的手,刚想舒展眉眼继续喊“妹妹”。 只见迎面来了一团墨色! 园中陡然爆发出了声狼狈的尖叫。 众人回过头,便见方才还笑吟吟的阮凝玉突然抄起了桌上的砚台,将上面谢易墨在里面磨好的墨水朝着表姑娘文菁菁泼了过去! “啊!!” 文菁菁那姣好的细白脸蛋一下乌漆嘛黑,墨水从她的头顶一路流到她的衣襟。 阮凝玉懒懒地靠在桌边,手里还握着那方砚台。 她眯眼笑,“抱歉。” “刚才光顾着收拾谢易墨,都忘记收拾你了。” 文菁菁:…… 谢易墨:…… “阮凝玉你什么意思!”谢易墨心性高,正想上前找她理论,但想起阮凝玉对她说的话,竟苍白着脸给忍了下去。 “小姐!” 随着一阵哭声,文菁菁的婢女急得上前拿着帕子帮她擦拭,却不料越擦越黑,这里白那里黑的,实在很不雅滑稽。 文菁菁没了淑女的端庄,女儿家平日里最注重形象,见周围的侍女看过来的目光里皆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到底也是个小姐,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很快,文菁菁委屈得红了眼睛。 “阮妹妹,我劝你都是出于一番好心,你何必如此针对我……竟叫我如此不堪!” 她不说还好,她又露出这副可怜样,阮凝玉直接冷了目光。 她在后宫当娘娘多年,打打杀杀惯了,最看不得别人矫揉造作! 阮凝玉直接冷着脸将砚台砸向了文菁菁。 “好,我倒是来跟你好好理论理论!” 巨响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文菁菁更是后退了一大步。 她在后怕得颤抖。 只差一点……这方砚台就差点砸到她的额上! 阮凝玉竟真是下了狠手! 只听哐当一声响,这砚台非但没误伤到文菁菁,反而差点砸到了最不该砸的人! 只见满园竟是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阮凝玉觉得不对劲,僵硬地抬起头,便与一双禁欲微沉的凤眼对视上了。 几乎是生理反应,她瞬间感到一阵恶寒! 第14章 长兄如父 “……大公子?!”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男人,眨眼间,丫鬟们齐刷刷地行礼。 原本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的庭园一下静若寒蝉。 作为始作俑者的谢易墨,见是谢凌,什么兴风作浪的鬼心思全都吓得灰飞烟灭了! 她站在原地哆嗦了一下,更是白了脸,战战兢兢地对着谢凌万福起身后,顿时没了任何嚣张的气势。 “长,长兄……” 连声音也在发抖。 长兄如父,何况谢凌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便罢了,可他打小便少年老成,古板又严苛。 谢凌是长孙,他今后继承家业成为一家之主已是毋庸置议的了…… 更何况几月前春闱放榜,谢凌更是中了会元,而不久后便要进行殿试,不出意外的话便会录进士,至于名次是一甲还是二三甲,京中议论不断。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猜想:这位谢家的嫡长孙,怕是要三元及第! 若当真如此的话,谢凌便是整个家族的荣耀,连她的父亲谢诚宁今后都要对这个侄子毕恭毕敬的! 结合前前后后,整个府里的弟弟妹妹,就没人不怵这位长兄的! 文菁菁也没有想过谢凌会出现在此地。 她忙跟着行礼,唤了声:“表哥。” 想下意识整理一下仪容,但想到自己脸上的墨汁,乌一块白一块的,在男子面前以如此狼狈的形象出现,文菁菁没忍住,不禁红了眼,不一会儿,便啪嗒啪嗒地掉了眼泪。 男人一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谢凌已换了身衣裳,仪表高洁,也重新束了冠,他冷眼望着园中的鸡飞狗跳,面沉如水。 明明他的眸子没有什么波动,他的身影单是站在那,空气中匪夷所思的冰冷气息,便足够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苍山正垂首跟在男人的身后。 无论是拿砚台砸人的阮凝玉,一脸滑稽墨汁的文菁菁,还是作威作福的谢易墨。 这三个心怀鬼胎的女人,竟全都前所未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而阮凝玉的心,凉了个彻底。 她怎么也料不到男人会突然出现在园子里,而她……行凶不成,竟然还差点误伤到了这位绝伦逸群的嫡长孙! 她瞬间警惕了起来。 咕咚一声。 都能听到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 只见微风缓缓吹动男人干净的袍摆,那道清冷的玄蓝身影玉立了一会,而后,她便见到谢凌缓缓弯下了腰,伸出修长高贵的手,在他的脚边拾起了那方砚台…… 阮凝玉现在的心情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狸奴,全身的毛都警惕地炸了! 谢凌垂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光下微动,掂量掂量了这方砚台的重量。 而后长睫掀开,露出底下的幽微眸色。 “谁砸的?” 阮凝玉:…… 她的心死了。 原本这是告状的好心机。 可谢易墨这次却是抓着衣袖,紧咬唇,一声不吭。 她有把柄在阮凝玉的手上,她都不知道这个贱人究竟是怎么会知道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对方不是旁人,而是谢凌,她所有的花花肠子、所有的算盘和坏水,全都会在有圣人君子之称的长兄面前一览无余! 若是伯父叔父,还有祖母,都好应付…… 可谢凌却不一样了。 她没胆子骗他。 天底下无人不知他谢玄机铁面无私,不徇私情,他眼里长幼有序,最见不得府中弟妹欺负幼小。 若是被谢凌知道是她先差人剪烂了阮凝玉的所有衣裳,尽管她是他的嫡亲堂妹……谢凌也绝不会袒护,更不会顾及她这位嫡小姐的颜面…… 光是想想,谢易墨就攥拳。 虽然方才阮凝玉拿剪子威胁她害她在下人面前丢尽颜面,可自己如何再不甘心再气愤,她也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硬生生地给吞进肚子里。 谢凌手里还握着砚台,目光淡漠地望着众人。 文菁菁的婢女碧桃又如何肯饶过阮凝玉? 她恨恨地看了眼站在原地装傻充愣的少女。 “是阮姑娘砸的!” 阮凝玉就这么被她用手指一指。 说完,碧桃就往地上一跪,立刻告状起来:“大公子,是阮姑娘故意拿砚台砸我们家小姐!幸好只是小姐只是被里头的墨水泼污了脸,若……若是真砸到了小姐,那必得磕破额破相不可!” 阮凝玉见到男人的目光向她投了过来,眸子里头有审视,也有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眼皮猛跳。 但落在她身上不过一瞬,很快谢凌便越过她,目光落向了她旁边另一位表姑娘的身上。 文菁菁却没有看向这位贵不可言的表哥,而是紧抿唇,低着头,眼睛红红地盯着裙摆底下露出的粉白绣花鞋。 碧桃眸中带了泪,一脸愤恨。 “小姐好端端地同阮姑娘说话,谁曾想她竟要对小姐下如此狠手!” “大公子,你定要替我们家小姐主持公道!” 谢凌目光清明,望着这三位姑娘,没作评价。 这时,文菁菁却动了,她受惊般地抬起头,含着泪光的眸怯怯地看向谢凌。 她咬咬唇,然后挺身护在了阮凝玉的跟前。 “表哥,我跟阮妹妹只是在拌嘴在玩闹罢了!方才也只是女儿间的嬉戏,我都早已习以为常了……是我心甘情愿同阮妹妹玩闹的,阮妹妹只是一时玩心重失了分寸,我也不打紧,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看管好阮妹妹,表哥要怪就怪我吧!不关阮妹妹的事……” 文菁菁说完,却是抿了抿唇。 有几分强颜欢笑的坚强感,似是在替不懂事的妹妹掩盖罪行。 何况,看她那发白的唇,瑟缩的细肩,满头和脸上滴落的墨汁,怎么看都不像个没事人…… 刚进园子在空中飞窜的砚台,一身狼狈的文菁菁,以及桌面被扫落在地上的物件,更重要的是谢易墨发髻上的一只簪子因为挣扎而没了端庄的斜插着,鬓边的发丝也乱蓬蓬的。 可想事情并没有这么的简单,谢凌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 他清凌的凤目直视前方。 明明那纤瘦的少女未站在正中央,可他的余光还是能瞥见一道浅绿色的襦裙。 不知为何,他耳边似乎又出现了洛阳潮湿幽咽的雨声,似乎又窥见了女人的潮湿乌发,黏腻的,粘在锁骨上,又黏在湿透的薄衫上…… 缓慢的,他收回余光。 文菁菁蹙眉,怕谢凌真的责罚阮凝玉,咬牙,竟然跪了下去。 “表哥,阮妹妹还小,只是一时耍了性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表哥不要怪罪于她……” 她这话说得,阮凝玉年纪小犯了错误,可她同为表姑娘年岁跟阮凝玉不过相差了两月,她能明辨是非乖巧听话,阮凝玉却能刁蛮地用砚台砸人! 看似在替自己着想,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阮凝玉心里哂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文菁菁还是惯常用这种以退为进的白莲花手段。 她刚扯了下唇,便见眼前的男子听了文菁菁的话后,居然真的朝她看了过来。 刚抬眼,便望进了谢凌一双淡冷幽深的长目。 他看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阮凝玉跳了跳眼皮,他不会当真听信了文菁菁的话吧? 谢凌禁欲的脸窥探不出一丝情绪。 隔着一丈,轻飘飘地传来了一句。 “同我去亭中。” 等阮凝玉意识到这句话是同她说的后,抬眼,便见谢凌早已拿着那方砚台离去。 第15章 表哥自便 谢凌一离开,满园都抽了一口气。 大公子瞧着……像是动怒了。 阮凝玉却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他这是找她? 听到谢凌走前撂下的一句话,谢易墨很快投过来了个嘲讽的眼神。 好啊阮凝玉,这下都不用她亲自出手了,她堂哥自会教训,她倒要看看阮凝玉面对谢凌还能怎么嚣张?! 而文菁菁也停止了哭泣,她被碧桃娇弱地扶起来后,安静地垂下了眼帘,收敛起所有情绪,倒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想到谢凌,阮凝玉很快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世,她在谢府惹起的祸端实在不少,每次谢凌也是像这般叫她过去。 罚跪、罚站、禁足、动戒尺、抄经书。 都成了家常便饭的事,给她短暂的深闺岁月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阮凝玉厌恶得蹙了眉。 见她极不情愿地站在原地,苍山沉声警告:“表姑娘,大公子叫你过去。” 没办法,望着远处那道颀长出尘的身影,她咬唇,在人家的屋檐下,她虽十分抗拒,还是只能跟着过去。 她刚要动身,身后便传来了不屑的笑声。 回头,便见附近的谢易墨已经被丫鬟重新整理好了发髻,那根镶珠宝簪也稳稳地插正了,她挑起眼尾站立在那,又恢复了京中贵女的端雅。 “阮凝玉,你也有今天。今日之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谢易墨又幸灾乐祸地笑了:“如今你作妖被长兄撞见,长兄一贯严厉,你就自求多福吧!” “你竟敢用剪子意图伤我,还拿砚台砸文妹妹!你死定了,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今日祠堂上,这些都是你新添的条条罪名!你动了我,我父亲母亲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阮凝玉,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届时我要亲眼看着你被丢出谢府,任人唾弃!” 她的衣裳都被剪烂了,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她私奔后还穿着那身衣裳,在长辈眼里无异于是“失贞”,谢易墨倒要看看她如何能全须全尾地走出祠堂! 谢易墨身心舒畅,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阮凝玉却是停下脚步,她笑盈盈地回过头。 “二姐姐是忘记我适才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吗?” 闻言,原本嚣张的谢易墨犹如被泼了冷水。 “你知道了什么?!” 谢易墨面色苍白,很快强自镇定:“不,你不可能知道的!” “四月初七,戌时。” 见到谢易墨眼里的恐惧,阮凝玉红唇一勾。 又添了一笔线索。 “表姐似乎在栖云院里落下了什么东西。” 原本尚有一丝侥幸的谢易墨闻言,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阮凝玉!你……究竟知道多少?!” 站在对面的少女只是微笑,“这就不需要你知道了,二姐姐。” 阮凝玉瞥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她行得端庄大气。而底下的衣摆几乎纹丝不动,鹓动鸾飞,见她走过来,庭园里的婢女下意识心生畏惧地为她让出一条路。 直到她离去,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香气时,她们才恍惚地觉得,表姑娘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就连当家主母,都没她这般威仪气度。 见到阮凝玉话说一半离开,临走前还留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易墨差点瘫软在地上,她开始后怕。 合上眼,那夜不堪的回忆瞬间如潮水涌入她的脑海里,令她痛苦得灵魂都在惊颤,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颠倒错乱。 不可能,不可能…… 谢易墨慢慢扶着廊柱,站了起来。 那天夜里,当时周围都没旁人。 阮凝玉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仔细! 谢易墨慢慢冷静下来,指甲掐进掌心里。 如果阮凝玉真的知道了些什么,那她便不需要活着了。 她要让她死! …… 阮凝玉没理会身后谢易墨精彩复杂的表情。 她刚走了几步,谢凌离开后,她便听见苍山目光凛冽地扫视了一周。 声音洪亮又冰冷。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这里是谢府,你们却看不好各位姑娘,闹得鸡犬不宁鬼哭狼嚎,你们是想挨板子再被丢出谢府吗?!” “公子有令,姑娘间发生了何口角,全都给我一五一十地道来!若有任何偏袒,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我看你们都不用留在府中侍候主子了!” 阮凝玉收回眼神,继续行走。 她走得很慢。 只因实在是……不想去面对不远处那个深沉严肃的男人。 掀起眼帘,便见那道玄蓝色长衫的男人已经坐在了湖心亭中。 阮凝玉碎步挪得很慢,但即使她再如何拖延如何不愿,终究还是来到了湖中央,进了亭阁。 亭里只有谢凌一人。 阮凝玉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他面前的桌旁。 见她过来了,只听哐当一声,男人不过抬了下袖,便将手里的东西眼也不眨地掷在桌上。 谢凌的眉眼上凝了一层霜。 “这是什么。” 阮凝玉盯了一下,便抽搐了嘴角,收回目光,没应声。 谢凌注视着她,又道了一遍:“这是何物?” 无奈男人的气场太过森冷,阮凝玉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在那搅着,淡然置之:“红丝砚。” 齐鲁之地生产的红丝砚,胜过端砚。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我拿它砸文菁菁了。” 她抬起头,目光嘲讽又冰冷。 “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没砸到,人不是没死吗?” 即便是算无遗策的谢凌,也绝不会料到她会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瞬间,亭中陷入了冰冷的沉寂。 尤其是男人的凤目更是沉得看不清任何亮光。 阮凝玉屈膝:“既然没死成,文菁菁人还好好的,那我便先离开了,表哥自便。” 可她才刚转过身。 “站住。” 阮凝玉止住脚步。 那方砚台还摆放在桌上。 谢凌的手指放在上面,骨节微曲,他双目清明,薄薄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眸子里头有高高在上的怜悯,亦有严明的审判。 拧眉,声音亦无情。 “文菁菁也是你表姐,她不过同你发生了口角,你不觉得此等行止,太过恶毒了么?” 听到“恶毒”二字,阮凝玉却笑了。 她就知道圣洁高贵的谢大人会说出这两个字。 前世……也是这样。 他觉得她恶毒,蛇蝎心肠,堪称毒妇。 前世慕容深虽算是个暴君,阴险毒辣,但后宫偏偏独宠她一人,为她搜罗世间奇珍异宝哄她开心,每年她在宫中的用度说是挥霍无度也不为过。 而当年冠绝京城的首辅谢大人,便时常在朝堂上攻讦抨击她骄奢淫逸,德不配位,不足以母仪天下。 她恶事做尽,为虎作伥,桩桩件件都被钉死在污名柱上,遗臭万年。 而谢凌,恰恰娶了最悲天悯人,百姓爱戴的谢夫人,许清瑶。 相反,谢夫人却在京城宣扬俭省,反调铺张浪费,并且节衣缩食,以身作则,体恤民生,为京中女郎贵妇开了良好的风气。 她跟慕容深这对帝后夫妇臭味相投,五毒俱全,而身为谢夫人的许清瑶便在民间积德行善,广施良行,这对夫妇在大明立下了口碑与盛誉。 在谢凌的眼里,她似乎永远跟心慈纯良挂不上钩。 第16章 祸因恶积,娘娘不怕因果报应么? 阮凝玉曾好几次被他当场撞见行恶毒之事。 无论她是在宫苑叫内侍杖责一位给姜贵妃告密的宫女,将人打了个半残,差人溺死一只被主子养得天高地厚而咬伤她的小畜生狸奴,亦或者是她让春绿亲自掌掴当时四妃之首的舒妃,一掴一掌血,皆被路过掖庭要前往文渊阁的首辅大人撞见了。 当时的谢凌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叛变的该死宫女蓦然扑上去抱住了那男人的脚,泣血涟如:“谢大人!大人!……求您救奴婢一命!” 见她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谢凌身旁的内侍忙叫人帮她给拖开。 宫女的胸前被狠狠踹了一脚,这才被拽开。 被拖走的时候,青石砖上被逶迤出长长的血河,惊心肉跳。 谢凌这才发现这宫女身上血肉淋漓,而那条左腿呈现出僵硬的弧度,一看……便是废了的。 他抬眼,便望见天寒地冻的宫苑里,一众花团锦簇的宫娥拥护着中间的阮皇后。 一身庄重宫装依旧难掩她骨子里的媚,女人她挽着高贵逼人的半翻髻,青丝如云堆砌。世人皆知当今皇后娘娘靡衣玉食,发髻上的翠羽明珠光华夺目,即便这样,也丝毫不显得俗不可耐,在她身上反而成了浑然天成的贵气。 她单是坐在那,那滟滟的眸光稍稍一睇,六宫粉黛便无颜色。 她在看着他,他也在望着她。 自从阮凝玉当了皇后,谢凌也听说过很多传闻。 当今帝后结发多年,但慕容深对待她依旧如刚新婚一般,盛宠不断,柔情蜜意,如胶似漆。宫里选秀都选了好几回,但慕容深最爱的还是阮凝玉一人,这样的待遇令满宫嫔妃都艳羡不已。 所有人都笑着告诉他,说他们谢家如天之福,出了表姑娘这么一位荣华富贵的皇后娘娘。 有娘娘在,他们谢氏更是官运亨通,这代氏族子弟几辈子享不尽的大富大贵。 阮凝玉也没有想到会见到谢大人。 他一身绛紫凤池官袍,配金色玉带,头戴乌纱帽,数九寒天里他外面还披了件玄色氅衣,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慕容深的太监总管也跟着他的身后。 因离得远,他的面容她看得不太真切,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他身着紫色官服的滔天权贵气势,仅仅是站在那,便叫人心神不安。 阮凝玉厌恶得皱眉,假装没见到他,而是凤目微漾,如看玩物般地睇着地上的罪奴。 触及到她这个眼神,宫女狠狠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定是死路一条了…… 于是,宫女跟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对着旁边的太监又啃又叫。 真是没规矩。 阮凝玉抬起戴着珐琅护甲的手指,立即有宫女会意,上前为她按捏着头上的穴位。 她合眼享受,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于是乏力地说了一句。 “乱棍打死吧。” 宫女听到自己的宿命,瞬间瞳孔剧烈收缩。 “不!” “娘娘,娘娘……我也是被逼迫的啊娘娘!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娘娘……!” 随着让人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的哭声,宫女作势要扑过来,不过很快却又被按压住了。 在后宫多年,手里头沾染的人命多了,便像吃饭喝水一样,草菅人命,无甚要紧的了。 更何况,她此生最厌恶背叛! 阮凝玉的眼里带了丝杀意。 她不对别人狠,那总有一天她就会被人从后位上拽下来,被后宫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身居高位,夜里梦境都险象环生,平日里行差踏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丈深渊! 一身官服的首辅大人淡目望着宫女被拖了下去。 他站在那,敛目,双手叠于胸前,从从容容地朝她作揖。 “皇后娘娘安。” 而后,那双清明凌冽的眼直直地望过来,一如从前往日。 他悲悯地拧了下眉,雪沫沾染了谢大人的袍角,雪天一线,茫茫的雪色唯有他一身紫衣鲜明刺目,而他面容清隽,淡泊宁远的气质又仿佛与这天地浑然一体。 “宫婢犯错,可打入慎刑司罪奴监,或剃发逐出宫廷流放,娘娘何必赶尽杀绝。” “祸因恶积,天道好还,草芥人命血债多了,娘娘不怕因果报应么?” 谢凌一字一句,冰冷而肃穆,字字句句都是在抨击着她身为皇后的言行举止。 她同他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政敌,眼下对宫女动私刑,又让男人可以借题发挥了。 然而除了宿敌这层缘故,更重要的是…… 她曾是谢家的表姑娘。 百年士族,德高望重,谢家人个个都清高,她即便贵为皇后了,即便跟谢氏一族已恩断义绝,可是往昔的这段远亲……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就算断绝了关系,她在后宫的一言一行,朝堂或是天下子民都会无一例外地想起名门谢氏。 所以,谢凌也是在警告她,不要顶着“谢家表姑娘”的名头干出罪孽深重的恶行,从而玷辱了谢氏名声。 名声,又是谢家名声…… 他们这样的世家嫡子,往往将家族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阮凝玉心里冷笑。 世人都夸他谢首辅一片冰心,宠辱不惊,可只有她知道他的心肠是有多么的冷,他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其他就算是天下安危他也可以置身事外! 世人……包括先前表姑娘的她,都被他谢玄机给骗了! 是,她恶毒,那便不折不扣的当个毒后吧,倒也能在史上留名,不枉她来过人间一回。 至于旁的,她也不想澄清了。 罢了。 阮凝玉沉沉地盯着不远处敛目的谢大人,笑了:“既然谢大人慈悲,宅心仁厚为你求情……” “那便不乱棍打死了,留你一命吧。” 被拖在地上的宫女仿佛见到了希望,激动地抬起头。 阮凝玉红唇勾起,用世间最娇艳美丽的脸蛋说出了最残忍恶毒的话。 “本宫见你年纪尚轻,容颜也姣好,那本宫便发一下善心,替你做一回媒人,为你做主,嫁与内务府的蔡焜为妻,这样你俩在宫中也有个伴安度余生,可好?” 皇后娘娘的恩典,对比先前的乱棍打死后丢入乱葬岗,死后无坟,可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再者,是她自己先叛卖了皇后娘娘,一奴事二主,她就算被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然而,宫女听到阮凝玉的这句话后,却是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了地上。 “不,不!皇后娘娘你不能这么对我!!……” 谢凌身后的太监总管闻言,上前便踹了她一脚,声音尖锐阴狠:“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娘娘心慈施恩,还不快谢过娘娘的恩典!” 宫里谁人不知瘸了一条腿的宦官蔡焜,心理扭曲,以折磨女人为乐,年末还没过完,便不知道玩死了多少个犯错的小宫女。 谢凌也没有想到阮凝玉会如此残忍,原本微敛的长睫微微一动,清寂的眸隔着空中洒下的盐粒般的细雪,望向那位心狠手毒的皇后娘娘。 伴随着宫女癫狂似的惨叫声,以及女人妩媚的轻笑,很快便见娘娘在彰显皇家威仪的五明扇下缓缓移动身形。 余光里那道嚣张又荡魂摄魄的棠色裙裾如入梦般,旖旎地荡出宫廷的雪色中。 她离开后,寒冽的空气里便只剩下了阵胭脂香味。 第17章 表哥,我知错 阮凝玉从记忆里脱身。 刚说完她“恶毒”的男人,面上的冷淡依然未减。 他高高在上地瞥来一眼,那般沉静内敛却危险可怖的气势,便已经有了今后一代首辅权臣的雏形。 阮凝玉回眸,看见他这般神情,仿佛永远高贵,世间万物仿佛永远都不会影响到这位温沉如玉的男人,她就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他谢玄机,凭什么教育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表姑娘,她不符合恪守礼教的他对于传统女子的认知,在他眼里,她不淑雅,不检点,不过只等着成为残花败柳。 阮凝玉到现在都记得,她上辈子前后勾搭沈景钰与齐王殿下等人,最后却是义无反顾地嫁给太子后,京城轰动,谢氏便就此跟她撇清了关系。 而彼时身为中书侍郎的谢凌,也拒不承认有过她这么一个表妹。 当时她太子妃的婚宴上,谢氏满族只有谢凌一人出席。 东宫宾客如云,唯有谢大人清简出行,他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带。婚礼上他周遭的气息都是冰凉低沉的,所有人皆知太子妃与谢家反目,许是知道谢大人与太子妃不睦,因而竟没一个人敢到他面前贺喜。 她记得,那清雅出尘的谢大人喝完了她的喜酒后,便眉目清寒地告诉她,既然她选择了慕容太子,那么今后她的安危与命运皆跟谢氏一族无关,说完,便冷冷清清地离开了。 谢大人那样高风亮节,心里是鄙弃她这样的女子的,尽管她风光地嫁入东宫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太子妃。 于是,她便忘记了心中对他的畏惧,忍不住反唇相讥:“高祖御下严明,功德无量,开创我朝盛世,可这样的一代明君,天底下依旧有乱臣贼子抨击高祖无情不仁,口诛笔伐,毁谤高祖英名,意图山河倾覆。” 说完,她仰着那张尚未脱去青涩的脸,毫不畏惧同他直视。 红唇边的讽刺意味明显。 “莫不成表哥批评我''恶毒'',我便要接受这''恶毒''之名么?倘或天底下人人无中生有说我一句,我便是这般么?!” 阮凝玉话落不久,便见原本沉静淡然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谢凌拧眉。虽知她私奔被抓之后,便变得比往常飞扬跋扈,可是他是如何也没有料到阮凝玉竟然如此狂妄,居然自比高祖。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借此发挥的话…… “放肆!” 阮凝玉刚想继续嘲讽几句,却不料眼前的谢凌居然沉下来了脸,呵斥了一声。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阮凝玉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颤了颤眼睫,看过去。 便见男人已从椅子上起身,那双凤目死寂沉沉地望着她,看得她眼皮猛跳,差点脚底发软。 他的神色……也尤为危险阴森。 谢凌道:“你知不知道你适才说了什么?” 不用他说,阮凝玉心里也是明白的。她方才恼羞成怒下冲动地说了…高祖,议论政见…… 她抿了抿唇,刚想开口。 便见谢凌眸中迸出寒光,语气极为阴寒。 “跪下!” 阮凝玉攥拳,她差点又乖张地犟回一句。 可是,待看到横眉冷眼的谢凌,长兄以及前世首辅的威重又如山倾之势般压了过来。 她额头上慢慢泌出汗。 到底还是怕眼前这个男人的…… 阮凝玉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在谢凌冰冷的审视下,直直地跪了下去。 谢凌望着她,一时无言。 身为谢家嫡长孙,他身上有着士族鹤骨松姿的风骨,更有着长兄的威重。 自打出生,所有人都告诉他是嫡长孙。他被要求着要懂事,过早地开蒙,读书写字,要勤学进取,不可贪图安逸。教育府中弟妹,不让他们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及时点醒,拨乱反正,是他身为兄长的职责。 对上,他要成为一个合格优秀的长孙。对下,他是长兄,要立下表率。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乃家中子弟的典范。 府中弟妹他都见过,可唯独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 不仅招蜂引蝶,还与小侯爷私奔。 眼见少女跪在他身前,她便缓缓垂下了眼帘,那张精致的脸依然透着点儿张狂和骄气,谢凌长眉蹙得更深了。 府中有两位表姑娘,先前他对阮凝玉的印象也不深。 谢凌见过之前的表姑娘,她总是穿着一身素衣远远地站在府里女眷身后,当见到他时,便会瑟缩着身子,低颈垂目。即使她过去也有野心,但远远没有今日这般心比天高、狂放不羁过。 以及,这般宁折不弯的傲骨。 他只在忠烈之后的将女,又或是帝后生养嫡出的公主身上见过。 ——将门之女和王朝公主,她们身上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她们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她们身上都有某种类似“继承者”的思维。 不像其他女儿家被教育要相夫教子。 她们自出生起都能跟男儿一样享受权力,她们亦是权力的使用者。 其他女人是跟女人激烈竞争,而她们是跟男人争夺资源和权力! 历史上不乏有公主逼宫的事迹。 可一位在别人家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又如何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谢凌垂眼,敛去了眸中的思量。 阮凝玉跪着,却极其憋屈。 她前世贵为皇后,除非是遇到陛下和太后,否则她不用向世上第三个人行大礼。 他谢玄机,又如何配得上她这一跪?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年轻了至少十岁,她如今又变回了谢家表姑娘,他是长兄,她现在还没有任何能耐能跟他抗衡……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跪下?” 很快,头顶便徐徐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嗓音。 阮凝玉垂着脑袋,不作声。 突然一个凌厉的眼风刮来。 “你议论之人,乃陛下先祖,大明王朝的慕容高祖!你在臣子府邸肆无忌惮地议论,甚至自比先皇!” 谢凌负手,俯视着她,长目忽的森冷地眯着,“你可知,倘若被有心之人听见并加以利用的话,轻则便是你犯下杀头之罪,重则是谢氏满府都被你牵连殃及!” 阮凝玉心有不服。 她突然抬头,目光充满锋利的野心。 他说的其他话,她都认了。 ——唯独那句,自比高祖,为何不可? 谢凌是什么人?前世饶是他这位旷世奇才的首辅大人,她亦有时能杀他个片甲不留,折了他的左膀右臂! 她也曾跟他博弈,抗衡一二,去争一争那让历代枭雄都垂涎觊觎的权力过! 只是奈何她后期身体不好,只能成为个没用的药罐子躺在床榻上,也奈何她身居后位,囿于宫墙,局限太多,自小被三纲五常教化,妇人眼光,醒悟得太晚。 否则,她为何不可同他一样翻云覆雨,颠覆了这江山! 这望进眼前男人一双冷寂澄明的眼睛,里头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只一瞬,她便掩去了眸中的野心。 谢凌看到的时候,便是她看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望她的时候,她又垂下了眼帘。 谢凌原本以为她如此顽劣,忤逆尊长,会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能让她低头。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阮凝玉跪在地上,开口了。 “表哥所言极是,我知错。” 原本平静的谢凌眼帘微动,看了过去。 只见她的睫毛卷翘而浓密,以他的角度来看,便像是一把柔软可爱的扇子。 她今日发髻不是全梳上去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双膝下跪,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乖巧。 第18章 衣裳透出底下微红 阮凝玉说完,亭中寂静。 她盯着地面的砖缝,过了好半晌,依然没听见上方的男人有任何的动静。 即使前世运筹帷幄、权势滔天的谢首辅也退回去了十年光阴,可是他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势似乎从此至终都未曾变过。 她不由后背泌出冷汗,打湿衣衫。 谢凌正在观察着她。 里头似乎有观察,有审度,甚至有……一丝淡不可查的起疑。 阮凝玉的心紧了紧。 她沉默片刻,掩去心中那层细密的恐惧,她又平声道:“至于在园子里发生的事,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我同文菁菁有何恩怨,都不关表哥的事。” “我能对王母娘娘发誓,砸人,我问心无愧,就算再来一遍,我亦不悔!” 很快,她的声音无比的恶毒。 “我只恨,我怎么没能一击即中,砸死她,令她毁容!” 谢凌的眸子都冷了。 原本以为她能知错就改,就怎么也没想到她刚认下错,很快就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阮凝玉仰着下巴说完,很快就感觉周围的气息冰冷得仿佛能结冰。 谢凌似乎是用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位表姑娘的眼神,从她的头顶一直打量到她的脚边。 阮凝玉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 前世文菁菁对她做过的事,她就算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恶毒又怎么样?前世在她手里死掉的人不计其数,每晚午夜梦回却不见一人前来索命过! 相反,她睡得很安宁,只因她绝不滥杀无辜,每次死在她手里的人都是死有余辜! 谢凌又如何想她,一切都不重要。 跟沈景钰私奔一事,加上先前,在一向推崇四书五经的谢凌眼里,她冥顽不灵,孺子不可教也。 而他们先前又是一世的宿敌,阮凝玉恨眼前这个男人,又如何会同他解释? 她的行事作风,又凭什么向他解释? 谢凌站立着,手里捏着串菩提手串,竟也窥探不出他在想着些什么。 他道:“她是你表姐。” “文菁菁若去告状,不过是在祠堂上又添了一条罪名,躲不过,我亦不会躲。事情自有上苍定夺,便不由表哥费心了。”阮凝玉声音冷淡。 谢凌看了过去。 她五官还未彻底长开,肌肤白里透粉,脸上也带了点儿婴儿肥,用手指轻轻捏一下,仿佛都能掐出点儿带花香的奶糕味来。 然而却是顶着这张清纯稚嫩的脸,说出最天地不容的话。 或许是被她的离经叛道太过骇然。 谢凌一时半晌,都没说话。 便一直让她这么跪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在这样的父权时代里,他还是一家长兄,这样冰冷的缄默却更像是阶级压迫,精神施虐比起体罚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凝玉又想起了前世的首辅大人,是如何对待她将她赶尽杀绝的。那个狠厉残忍的男人……她不禁颤了颤,连额角也泌出冷汗来。 谢凌戴着玉扳指的手依旧在转动着菩提佛珠。 前世,他同外祖母一样信佛,刚踏入朝廷时也是位清廉高洁的圣人。 他吃斋念佛,可丝毫也不影响他今后无情嗜血,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独揽大权的权臣。 她上辈子临死前,油尽灯枯的她即将闭眼时。 跟她斗了半辈子的姜贵妃过来看她了。 隔着凤纹繁复床幔,她见到了一身牡丹宫装的贵妃娘娘端着碗药站在边上。 阮凝玉神志浑噩,寿命将尽。 未央宫里的凤鸟衔环香炉仍飘着她最熟悉的玉蓉香。 直到寿命的最后一天,她才知道,这香是有毒的,一直在悄无声息地销蚀她的身体。 临死之前,她似乎从女人的口中听到了一声。 ……谢大人。 原来,原来……她前世的命,竟是身为表哥的谢凌杀的! 阮凝玉后背泌着冷汗,她强忍着恐惧,长久的罚跪,让她的膝盖连同双腿都开始酸痛。 谢凌终究是开口了。 “出手伤人,伤害族姐。” 他轻启,“你便不怕我罚你么。” 阮凝玉闻言,似乎是想到了前世在祠堂上他对她的刑罚,他手持戒鞭,那样狠的力道,刮破了她单薄的衣衫,那样羞辱的情形,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夜暴雨,雷声震耳。 从她耳边刮起的还有谢凌手里的戒鞭划破空中的声音。 她匍匐在地上,破碎的衣裳透出底下通红的细皮嫩肉。 无论她怎么求他,怎么求啊…… 都不见得眼前的男人有任何的怜悯。 他眼里,只有纪纲人伦。 回应她的,是更绝情残忍的鞭声。 一想到今日祠堂又要遭受这种凌辱,阮凝玉忍着战栗,合上了眼。 须臾,谢凌便听见她道:“表哥不是本来便要罚我么,何惧再添一条罪名。” 少女抬起眸子,竟对他露出了个讥讽的笑。 这样的讥讽,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谢凌不由得抿唇。 她适才冰冷着双眸,红唇一启一合,犹如少年老成,但这矛盾的气质却竟是给她这张脸衬托得绝色动人,更有难言的贵气。 如果单看这些的话……她嚣张又狂妄,倒是犹如凛冬里独放的一支寒梅。 但是前提是要忽略掉她那攥着裙摆的手指。 她的襦裙被她搅出了凌乱的褶皱,手指也很惨白,只剩指尖渗出了点儿淡淡的血色。 而那玉笋芽般的手指,还在地细微地颤着。 谢凌无声地望着。 不顾男人的目光,阮凝玉兀自起身,垂首向他屈膝,“表妹告退。” 说完,便转身离去。 谢凌望着她的背影,目视着她穿过长廊,离开湖心,直到消失在林子里。 走进林子深处,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身后男人那道冷丝丝的目光,阮凝玉这才再也不支撑不住了,她扶着旁边的树,如脱水的鱼,几近瘫软在了地上。 而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湿。 阮凝玉合眼,满心骇动,强忍着方才的恐惧。 天知道她压抑得多狠,才强忍住杀死谢玄机的冲动! 第19章 跟两位公子纠缠不清 那厢,苍山在园子里问话。 不知为何,原本咄咄逼人的二姑娘这边集体闭口不言,只道是姐姐妹妹的玩闹。 反倒是文表姑娘的婢女碧桃狠狠告状了一回。 说是她们家小姐好好地同阮凝玉说话,却被对方平白无故地泼墨汁,还拿砚台砸人,简直就是谋杀! 碧桃说得有眼有鼻子,说文菁菁也是阮凝玉的表妹,她怎可如此恶毒!必须要告诉夫人老爷! 而文菁菁挑唆阮凝玉去给小侯爷当妾,用定情信物“胁迫”老爷的事,是半点也没提。 苍山其他都没问成,便只能听文表姑娘这边的状词。 碧桃还故意添油加醋:“阮姑娘砸完还不够,还想推小姐,还说了句恨不得小姐去死的话!” 苍山冷着张脸听完,表示明白了。 不过,他突然横眼看了过来。 “你可保证,句句属实?” 他面无表情地道:“公子宽和,若是扯谎,不过打几个板子扣月银便罢,可我就不同了。” “若有一句不实,我便替大公子剁了你的舌头!发卖到青楼妓院去!” 他经历过战场,签下了死契,如同阴府里而来的瘆人杀气,岂是一个同文菁菁从小地方来到京城的家生奴才能抵御得了的? 碧桃一下就白了脸,“我,我……” 身旁的文菁菁却啜泣了起来。 她拿着帕子在擦泪拭脸。 苍山很快就看见了她脸上化开的墨汁。 文菁菁咬唇道:“如二姐姐所说,我同阮妹妹只是在玩闹罢了,都是误会,阮妹妹定不是有心的……这件事原委切切莫告知长兄和舅父舅母……” 她生得小家碧玉,低低的啜泣,便是我见犹怜。 想到那位与人私奔水性杨花的表姑娘,这次竟然还用砚台伤害文姑娘,苍山的眼睛渐渐冷了下去。 他冷声道:“文姑娘不必护着那位表姑娘,不值当的。做错了事,便要自食恶果。人生在世,莫要错付了善心。” “文姑娘放心,大公子一定会给姑娘一个公道!” 文菁菁却攥住帕子,作势要拦住他。 苍山却心意已决,他转身大踏步走出园子。 见他已离去,文菁菁脸上的忧色渐渐褪去。 想到阮凝玉,想到她那张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她的眸子很快划去了一抹厌恶。 身后的碧桃还是惨白着脸,怯怯地道:“若是被大公子的护卫发现……” 发现她撒谎的话…… 文菁菁用手帕擦掉脸上的墨色,她生得娇美,声音轻轻的,像初春一支最先绽放的梨花。 她轻柔地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不知为何,听了小姐的话,碧桃真的便静了下去。 她忙掏出手帕,替小姐擦干头发,擦着擦着,手帕越抹越黑,碧桃也掉了眼泪,“真是欺人太甚!” 她家小姐的原本是江南显赫人家的女儿,母亲是当今谢老太太的幺女。 夫人当时非要嫁给老爷,违抗了父母之命,千里迢迢地嫁给老爷。 老爷也争气,从一个不入流的小举人,到后面官越做越大,还给夫人争了个诰命。 小姐打出生起,便是千金之躯,受尽了疼爱的。原本要一辈子当个娇娇女,却不料天降横祸,老爷被削了官,府上被迫无奈,只能让小姐前来京城投奔外祖母家。 然而因为原先夫人违抗父母嫁入江南所做之事,令谢府一群舅姥爷也不太喜欢这个外甥女。 府上有两位表姑娘,大家就不禁会将两人拿在一起对比。 特别是府上那些表少爷! 阮凝玉不就是那张脸生得好看了点儿,值得他们那几个公子天天跑去她跟前献殷勤么! 还左一个阮妹妹右一个凝玉妹妹。 每次小姐坐在旁边的时候,就将小姐晾了个干净! 可那阮凝玉有什么好的?不过空有美貌,草包一个,哪里比得上他们才华横溢的小姐…… 阮凝玉也真是又贱又不要脸,在府里跟两位公子纠缠不清,还去勾搭小侯爷。 这下好了,阮凝玉私奔被抓,等着被丢出谢府吧! 府上只需要一个表姑娘就够了。 想到小姐在谢家受尽冷遇…… 碧桃心疼不已,不由吐苦水:“若是以前老爷还显贵的时候,哪里用得着受这种委屈在外祖母家当劳什子表姑娘!” 衣裳淋湿了部分,风吹过,有点凉。 文菁菁咳嗽了一声,“碧桃,不许胡说。” 说完,她垂眼,任风轻轻拂动她的眼睫。 如果碧桃说的话被那个人知道了的话…… 他定是会不高兴的。 想到脑海中那道清微淡远的身影。 文菁菁便攥紧帕子,抿了抿唇。 谢易墨这边正因为方才出了丑,而在狠狠训斥着奴婢。 除了菱香,这些丫鬟婢子个个都跪在地上。 可奇怪的是,谢易墨却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找三舅母告状,反倒是一个人在那满脸愁云,很快她这位心高气傲的二表姐就在丫鬟和婆子的拥护下离开了,只是脚步虚浮,脸色也不怎么的好看。 仿佛有什么把柄……捏在阮凝玉手上似的。 文菁菁收回目光,心里无声揣度着,很快也跟着碧桃离开了。 谢易墨回到翠岚庭,屏退了众人,连她最信任的菱香姐姐也被赶出了门外。 很快,姑娘的闺房里被传来了刺耳的破碎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二姑娘就算被养得骄纵些,但是谢府的小姐都知书达理,何况二姑娘最在意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最注重得体和颜面,二姑娘何曾这么在她们这群奴婢面前砸东西乱发脾气过? 她们几个大丫鬟相看无言,却都不敢进去打扰。 谢易墨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摔在了地上,伯母送给她的首饰匣子,她最喜欢的玉壶春瓶,还有李哥哥上次送她的字画…… 摔完这些后,谢易墨身子便伏在桌上痛哭。 今年的四月初七,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是她亲姨母的独子,表兄安坤荣。 表兄年岁三十,而立之年,育有一子二女。 她几岁的时候,安表兄还来府上抱过她。 那日安坤荣过来的时候,她跟其他姊妹一起高高兴兴地去收了土仪和其他礼物。 用完饭,母亲叫她替安表兄引路,前去祖母的院子,她便去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也没有想到她所敬重的、已是人夫的表兄,竟会将她压在假山上……褪去她的罗袜和亵裤,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一想到安坤荣如何对着她发泄,又如何在她耳边发出粗重恶心的喘息声。 谢易墨便哭得天昏地暗。 而这件事……居然有可能被阮凝玉知晓了。 那段记忆就像灰蒙蒙的一块布笼罩在她的心上,而是她最隐秘的伤痛,竟然是被阮凝玉揭开了一丝口子! 谢易墨那哭肿的眼睛变得黑黢黢了下去。 直到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一脸担心的丫鬟们便看见谢易墨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二姑娘的表情很平静,也不哭了,可是她们瞧着……却怎么也不太对劲。 谢易墨抬起头,看向她们,“阮凝玉呢?” 第20章 跟他前世当了十几年的夫妻 阮凝玉跟自己的丫鬟春绿回到海棠庭后,便看到一地的狼藉。 衣柜像是被洗劫一空,满地都是被人用剪子剪烂的布料残骸。 春绿跪倒在地上,心疼地用手捧起碰起地上一件已经不成型的衫裙。 小姐在谢家处境不好,这可是小姐最好的一件宫缎衣裳。 如今,却是被用剪子搅了…… 春绿又心疼,又气愤。 阮凝玉看着这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对于这个许久没回来的闺阁屋子,有些好奇,她拾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上去,而后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好久没回来了,倒是忘记自己还住过这么简陋的小屋子了。 前世慕容深为她送去的奇珍异宝,整个未央宫的藏库都放不下,什么瑞鞭,夜明珠,凉草凤木,鸡血石印章,点翠累珠凤冠……只要是天底下稀有的,慕容深都能让人找到来讨她欢心。 因为她喜欢在宫里赤脚走路。 于是慕容深在她未央宫的地板下铺满了一种西域暖玉,冬暖夏凉,还会散发着淡淡的奇香。 现在想来,前世那些老不死的言官谴责她铺张浪费,骄奢淫逸,好像也并不无道理。 现在想来,慕容深现在应该还在东宫养精蓄锐,思考着京中哪家贵府千金适合当他的太子妃,让他如虎添翼,筹谋着他的储君宏图。 上辈子在一次宫宴上,她这位野心勃勃的谢家表姑娘跟歹毒狠辣的他竟看对眼了…… 遇见了慕容深,对阮凝玉来说无疑是降维式打击。 此人是太子,是正统储君,母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阮凝玉一下子就觉得前面的沈小侯爷和什么齐王赵王这些天潢贵胄都不算什么了。 她看中慕容深的权势和身份。 他看中了她的颜和身体,以及背后的谢氏世家。 两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随着她薨了,她跟慕容深的夫妻情缘便彻底地结束了。 重生一世,阮凝玉想了想,这辈子还是不去做那个皇后了。 也不是她对慕容深不满意,毕竟前世当了十几年的夫妻,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自己的习惯里。 她当皇后的日子,大半时间也都是在过着奢靡慵懒的生活。 只是…… 阮凝玉想了想,皇后这个位置,那皇宫那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有过一世体验便够了…… 她受够了作茧自缚,没有自由的日子。 所以这世,她不会再跟慕容深再做夫妻了。 春绿还在地上掉泪珠子,回头看,却发现自家小姐浑然不在意,还托着腮看向窗外的一棵海棠树。 “小姐!” 春绿的一句话,便将在发呆的阮凝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回头看,便发现她的婢女满脸的泪痕。 “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二小姐她们……实在欺人太甚!” “赵姨娘她也被二老爷禁足,将赵姨娘的院子里里外外都封了,就是不让她来替你求情……” 春绿哭得更大声了。 小姐要是真穿着原来的衣服去祠堂,真的会被扒了一层皮的! 小姐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府里的风声了。 舅老爷们都很生气,谢老夫人更是闭门不出。 同外男私奔是大事,更何况对方是沈小侯爷,如今闹得满城皆知,即使此次她同小侯爷两人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小姐的名声……也是彻底毁了! 更何况,京城里与小姐敌对的贵女大有所在,指不定都在背后抹黑小姐的清誉。 她还听说,眼下族里的老人都在商量着怎么把小姐赶出谢家,送回襄州去! 春绿急得团团转,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对策:“要不然……小姐去跟其他姑娘借借衣裳?小姐是她们的表妹,姑娘们想必应该是不会见死不救的!若实在不行的话……小姐,你就换了我干净的衣裳去吧!只要小姐不嫌弃的话!” 虽然让小姐穿她一个小丫鬟的衣服,是有些降分。 可是总比让舅老爷们更火上浇油的好! 阮凝玉坐在窗边,春绿跟撒豆子一骨碌地说了一大堆后,她这才回神,回过头便看见春绿噙着泪,一副吓坏了无头苍蝇的样子,眼睛也红得厉害。 见惯了前世那位女官大人的威严和她后期无论遇到怎么事都能处变不惊的淡漠脸。 天知道,阮凝玉见到眼前红着眼无助哭泣的小婢女,心里是有多么的新奇和怀念…… 她没忍住,上去就掐了她的脸颊肉一把。 “来,别停,继续哭!” 春绿傻眼了。 见她不哭,阮凝玉蹙眉,又掐了一把。 这次是真掐疼了。 春绿震惊,然后眼泪跟下雨似的,“小姐,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瞧瞧,眼前的小姑娘哪还有今后宫中那位她的首席掌事宫女兼大明一品女官的模样? 阮凝玉稀罕得不得了,但是她把人家给弄哭了,自然得是她来哄。 “别哭了,下次给你带蓉祥楼的桃酥。” 她记得,春绿最喜欢吃这个。 只可惜……她堂堂大明皇后,她以为自己一生都是圆满如愿的,可机关算尽,她到头来却连自己手底下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官都护不住。 她亲眼见证春绿从一个谢府胆小怯弱的小丫鬟,成长为了大明第一位女官。 春绿在她前面,不知道替她挡了多少刀。 一品女官,多么威风。 但春绿却是死在了她这位皇后的生辰宴上…… 在她自己的生辰宴上,竟连自己的心腹都护不了! 光是想想春绿倒在宫殿上,在地砖上吐出黑红的鲜血,死不瞑目,连死的样子都那么的不体面,阮凝玉现在就气得想杀人! 想到那杀死春绿的主谋,阮凝玉仿佛又回到了那宫宴上,她这个皇后被架空,坐在主位上,冷眼望着各怀鬼胎的臣僚和女眷。 当时慕容深也病入膏肓,他得势了大半辈子,那么孤高冷傲的一个人,如何会亲眼面对着自己的江山被蚕食,还要当个傀儡皇帝出现在宫宴上受尽侮辱? 慕容深没有出现,只留她一人独自面对满朝的臣子。 皇后的得力女官突然横死在殿上。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皇后娘娘此刻虽然是在笑,还有心情在饮茶,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抹笑容冰冷得有些渗人。 宫宴上一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阮凝玉眉眼萦绕着阴云,眼里也淬出冷光。 宴席上突然多出来一具尸体,完全就是冲着皇后娘娘去的,目的就是打她的脸。 而皇后娘娘的仇人……可太多了。 殿上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阮凝玉的正对面,一位妇人发髻的臣妇缓缓起身了。 她明明是一品诰命夫人,穿得却极其素雅,气质如同空谷幽兰。 “女官大人疲于奔命,积劳成疾,却不料今日……竟暴毙于殿上。” 她悲怜地望着正中央的尸体,如远烟缭雾,紧蹙的柳眉似乎怎么也解不开。 “女官大人数年来在内廷鞠躬尽瘁,治绩无数,妾身愿替夫君应下,为女官大人在民间塑座女官神像,令大明今后子子孙孙永记女官大人的功德……” 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声。 “还请皇后娘娘节哀顺变。” 阮凝玉坐在凤椅上,望着远远对她盈盈一笑的谢夫人。 她蓦然抓着凤椅扶手。 “娘娘!” 噗呲一声。 皇后娘娘急火攻心,竟吐出了一口黑血,喷溅在了眼前的万字锦地桌。 第21章 小姐去找大公子求情吧 前世春绿死不瞑目的一幕,光是回想,阮凝玉放在梨木桌的手便抖得厉害。 如今老天有眼,让她重生回来了。 阮凝玉发誓,这世她一定要保护好春绿,保护她所在意的人,而前世的仇人,负了她的,伤了她的,她都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深呼吸,好久以后才平复呼吸。 春绿却擦掉眼角的泪,“小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拿吃的哄我?” 小姐都快要被撵走扫地出门了,可小姐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 春绿咬咬牙,道:“我现在就去其他姑娘的院子里,去见她们身边的大丫鬟,看看能不能让她们为小姐去说上一句话……” 她横下心,便打算跨出门。 阮凝玉阻止了她。 “不用白费力气了。” 春绿不解,“小姐?” 一刻钟前她跪在地上,跟该死的谢凌费了那么多的口舌,现在她的嗓子干得快冒烟,阮凝玉拿起桌上的铜壶,倒了一杯水便径直饮下。 阮凝玉掩去眸中的悲伤,不让眼前的姑娘发现不对劲。 很快,她平静地道:“她们不会帮我的。” 春绿紧张地捏帕子,“小姐还没求过,怎么知道?” 阮凝玉面色淡淡。 因为啊,她前世已经求过了,府上的嫡出的庶出的,都对她避之不及。 谁会对她一个无依无靠分文不值的表姑娘求情呢?不过是触霉头受池鱼之殃罢了。 而且……二姑娘谢易墨等下还有可能去找舅老爷们告状! 这可怎么办,春绿如只无头苍蝇,如今满府上下竟找不出一个可以替小姐求情的。 春绿绝望地想着,转瞬间,她乱哄哄的脑海里有什么白光一闪而过。 她眼前缓缓出现了一道清隽的身影。 春绿如抓住了最后一把救命稻草:“不若……小姐去求大公子吧!” “若是大公子!小姐是大公子表妹,定是会为小姐求情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随口说出的话差点让阮凝玉被嘴里的一口水给呛死。 “咳咳咳……” 阮凝玉用帕子掩着嘴,春绿被吓到了,忙走过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咳了好久,这才停下。 让她去求谢凌?难不成她疯了?! 阮凝玉的脸都是黑的。 府里人人知道,大公子谢凌温沉宽和,几乎从未苛责过下人。 世家们易出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可谢凌便如同天上的一轮明月,惊才绝艳,众星捧月,宽怀大度。遇到这样的主子,不知道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前世,阮凝玉也是这么觉得的。 见到春绿眼里冒着希望,阮凝玉没忍住,扯了下唇角。 谢凌宽厚是吧,她是没见过谢凌对她家法伺候在地上将她打成个半死的样子。 都说读圣贤书的谢凌慈悲为怀,以德报怨,可她怎么就觉得他实则清高的皮囊底下其实是恶魔呢…… 一想到如果自己是去找谢凌求情。 阮凝玉竟是恶心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再者,谢凌真若有他们所说的那般慈悲,那前世她快命丧黄泉时,她让婢女前去跟他利益谈判,可圣人外表的谢大人,却连自己的表妹皇后都不肯搭***救一命,只顾着跟他的夫人去寺庙拜佛了,冷血地任由她暴毙在宫中…… 光是想想,再想到适才他在湖心亭里是如何训斥她,阮凝玉就有点倒胃口。 她厌恶得皱眉:“让我去求谢玄机,那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小姐……” 春绿微怔,没有想到她无缘无故会对大公子恶意这么大。 见她坐在那,也不说话了。 实在没法子,春绿咬牙道:“那我现在就回去找自己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小姐你换上,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 阮凝玉道:“不用了。” 她放下茶盏,“我穿这一身就好。” 春绿瞪大了杏目。 小姐怎么能穿这身衣裳去祠堂,这不是更让自己陷入流言蜚语更难以自证清白吗?! 春绿这边还欲劝道,这时便见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了阵闹哄哄的声音。 春绿出门一看,原来是从外面进来了好几个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做惯了粗使,个个都虎背熊腰,后面又因为年长在下人堆里有了地位,面相都有些刻薄。 春绿白了脸。 而为首的那位嬷嬷,更是三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连府里一群哥儿姐儿都得尊敬她。 苏嬷嬷站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地道。 “老爷们派我们这些老奴来请表姑娘去祠堂。” “请”,说得好听。 但凡阮凝玉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愿意的话,这群嬷嬷们便是要撸起袖子动粗的了。 在她们眼里,阮凝玉“清白已毁”的罪名已经坐实,不出意外的话就要被逐出府里了,所以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用不着对这位表小姐客气。 春绿脚差点软下去。 这是过来押人的了! 苏嬷嬷扫过了一下院子,心里冷笑,很快尖着嗓子道:“听说表姑娘回来之后,还在府里寻衅滋事,欺压族姐。” 她故意一字一句地道:“三夫人吩咐过了,一定要好好给姑娘们一个公道!” “谢府百年世家,百年清誉,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而坏了一锅粥!” 她声音很大,就是故意说给屋里头的少女听的。 坐在屋里头的阮凝玉又抿了一口温凉的茶水。 她知道,定是有人去跟三舅母告状了。 三夫人何洛梅便是谢易墨的亲生母亲。 何洛梅是商贾之女,谢易墨的祖父家据说富可敌国。何洛梅虽也被教养成了个大家闺秀,但在娘家耳濡目染下,性格也泼辣精明,人也强势,否则的话也不会执掌中馈,操管着府中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 而且,何洛梅更是爱子如命。 她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那是相当的严苛,要求每日用功读书,一日都不能歇息。 而她对谢易墨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相当的骄纵。 可想而知,阮凝玉让谢易墨吃了苦头,以何洛梅强势护短的个性,必得扒了她的一层皮! 更让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的是,夫人的长子,也就是谢易墨的哥哥谢易书,竟然心仪阮凝玉…… 表姑娘这个狐媚子,四处勾引男人也便罢了,没想到竟然把算盘打到三夫人的嫡公子身上去了! 要知道,夫人在公子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血,她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他今后可是要继承家业当他们三房的顶梁柱的!怎么能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寒碜的表小姐身上去?! 而今日听说阮凝玉回来了,谢易书更是打算去找祖母伯父求情,气得夫人将他禁足在了院子里。 所以表姑娘这次同沈小侯爷私奔被抓,可算是被夫人抓住收拾她的机会了! “表姑娘人呢?!” “表姑娘既然不出来的话,那我们这些老奴只能将表姑娘捉拿回去了!” 第22章 芙蓉面 随着一声呵斥,外面的嬷嬷们对视了一眼,便打算撸起袖子挤开春绿闯进屋。 三夫人有令。 表姑娘就算人死了,尸体也得被抬到谢家祠堂去! 而且三夫人说了,不必对表姑娘客气,就算她人规矩听话,也要让她人非常不体面地“擒拿”回祠堂去! 要让她在谢府彻底丢进颜面再也抬不起头! 何洛梅当时坐在红木靠椅上冷笑。 皮痒了?什么玩意的阿猫阿狗,一个低贱的连娘都没有的表姑娘,都能欺负她家的掌上明珠了?! 苏嬷嬷她们一群人正打算闯进去,二话不说不顾阮凝玉就将她生生擒拿住,再甩了她几巴掌替谢易墨报了仇再押回祠堂! 突然,便见纤纤细腰,芙蓉面的表姑娘从里屋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嬷嬷们好呀。” 这些老婆子一时怔住。 只见少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笑意却不见眼底,“快瞧瞧三舅母院子里养出来的下人,嬷嬷们个个都身强力壮,瞧这大动干戈的气势。” 阮凝玉抿唇,乖顺地笑着。 “谢家是出了名的好规矩,若是被外人瞧见了这一幕,肯定要夸舅母调教有方!看着不像是来送我去祠堂的,更像是学男人一样要上沙场打战似的,就差每人手里握着件兵器了。” 阮凝玉此话一出,这些老嬷嬷们的脸全都黑了。 混到如今这个年龄了,她们哪个不是儿女双全有子孙的?更何况是在谢氏这种大户人家里面摸爬滚打,哪个不是人精? 她们都听出了表姑娘里的言外之意。 夫人请府里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带去祠堂,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说不好听点的,三夫人这是欺负表姑娘寄人篱下,孤苦伶仃,仗着她无亲无故,所以让底下的老嬷嬷们去欺负自己的远房外甥女…… 阮凝玉的这番言语要是传到外边去,外头人指不定怎么看夫人呢! 而且就算是只传在府里,那也不行啊! 三夫人如今当家,多少人看在眼里,一言一行都能被别人放大来挑刺,掌家内外不讨好,夫人每天不知道抗了多大的压力。 这事要是被府里其他人知道了,那也是苛刻外甥女的罪名。 就算表姑娘再有错,也不是她这个做舅母的可以随意对她处置。 谢府上还有老爷,还有谢老太太。 听到阮凝玉的话,其他嬷嬷们都面色犹豫,老脸干巴巴的,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苏嬷嬷的眼更是深了。 她没有想到表姑娘站在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她们呆在原地,连下手都不知如何下手了。 更重要的是…… 少女站在门边,倾国倾城的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 眼前的姑娘虽然还是表姑娘原貌无二,可是……好像无形中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不敢在她的跟前放肆。 表姑娘虽站在满府小姐里最简陋的闺房里,可是她却眸子冷傲,气质出众。 苏嬷嬷脑海里刚浮现“雍容华贵”一词,她便觉得自己是疯了! 听见阮凝玉的话,刚刚还惨白着脸的春绿仿佛想到了什么。 到底是今后能上位成女官的人,就算现在只是幼弱期的她,脑子也要比寻常人要机灵。 春绿很快挺身站了起来,冷着脸:“苏嬷嬷,你们带着一班人马过来,到底是何企图?” “表姑娘是大公子从洛阳护送过来的!就算是在外奔波几日,人也都是完好无损齐齐整整的回来的!难不成被你们护送到祠堂时,表姑娘身上就会突然''不小心''这里紫一块那里青一块么?!” “要知道,大公子是知道今日的表姑娘是长什么样子的。而大公子的品性你们是知道的,绝对秉公持正……” 春绿说完,嬷嬷们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苏嬷嬷心里暗骂了一声小贱蹄子,旋即脸上堆起了笑脸。 “春绿,你话就说得严重了,夫人让我多叫几个老姐妹过来,单纯就是重视表姑娘这位外甥女,表姑娘出了事,我们家夫人担心得好几日都吃不下饭,就担心着你这个亲外甥女呐!……这不,等下路上有我们这些身子骨硬朗的老仆在表姑娘前边挡着,我看谁还敢背后诋毁表姑娘!” “瞧表姑娘说的都是什么话?三夫人最疼惜晚辈了,就算您是远房外甥女,可三夫人也是绝没半点偏心的!三夫人打点府里上上下下事宜,表姑娘你想想夫人何曾慢待过你这海棠庭了?” 阮凝玉笑而不语。 不愧是在府里混出名堂来的老油条。 说完,苏嬷嬷往身后刮去一个眼刀,示意了一下,又秒变脸。 “你们自个说,夫人叫你们是过来干什么的。” 其他紧张起来的嬷嬷都露出了讨好的笑。 “自然是好好护送表姑娘到祠堂的!绝不让姑娘掉一根头发!” “表姑娘你放心吧,路上要是看到哪个贱奴婢在背后悄悄议论你,老奴一巴掌就扇过去!” “表姑娘您可别误会……” …… 阮凝玉神情淡淡,在苏嬷嬷等人提心吊胆地好一会后,她这才慢条斯理地扯了下唇角,莞尔一笑。 “既是如此,便要劳烦苏嬷嬷送我去祠堂了。” 苏嬷嬷忙“哎”了一声,连谄媚地说是。 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将表姑娘护送出海棠庭,苏嬷嬷站在最后面,懊恼地掐着手心,心里犯了难。 三夫人叫她们过来是要狠狠收拾一下表姑娘的。 可是表姑娘一根头发都没掉,她们甚至还要毕恭毕敬地将她带到祠堂。 这让她们如何去交差?! 第23章 兴师问罪 谢家祠堂。 三夫人何洛梅正抱着谢易墨,在那掩着帕子哭泣。 三房老爷谢诚宁正站在边上,眉拧得很紧,但却一发一言。 何洛梅瞪了他一眼,很快又哭得更大声了。 “当初老太太执意要把这位远方表姑娘接到府上养,我就千百个不愿。当时她第一次来到谢家,我去门口迎接,第一眼见到她那张脸时,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生得如此不端庄……说得好听点,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闺秀,要是旁人说得不好听点,跟下三滥的狐媚子有什么区别!” 阮凝玉好歹跟他们沾了亲戚,更何况人家母亲柳氏对谢老夫人有救命的恩情。 谢诚宁微变脸:“快闭嘴罢!人家好歹也是你的外甥女。” 那个下贱的小贱蹄子,也配跟她大明首富之女攀上亲戚了? 何洛梅黑脸,下意识想反驳,但见谢诚安坐在主位上喝茶,于是硬生生地将话给憋了回去。 阮表姑娘就收在人家二房的院子里养的,阮凝玉出了事,谢诚安这个舅爷也要负责。 再多说的话,就像是在打谢诚安的脸…… 长孙谢凌的父亲不爱掺和家事,一心官途,于是府中的事还是二房老爷谢诚安来决议的。 听着何洛梅的啜泣声,文菁菁垂着眼站在一侧,乖巧又听话。 何洛梅突然沉声问身后的嬷嬷。 “那逆子怎么样了?” 嬷嬷自然知道她是在说亲生儿子谢易书。 于是道:“夫人放心,已经将公子锁起来了,绝不会让他有间隙跑出来替表姑娘求情。” 何洛梅冷漠地“嗯”了一声。 想起今日听到阮凝玉回来了,那逆子是如何露出担忧的神色,又是如何违抗她这个母亲的命令执拗地要去见那小贱蹄子…… 她就来气。 很快,有下人传话。 阮表姑娘终于来了。 所有人看过去,便见阮凝玉穿着那日离府的衣裳,头上珠饰简单,只簪了支银簪子。虽如此素,但却衬托了她身上的清冷气质。 只见她从外头慢慢地走起来,身姿纤细,步步生莲。 从前那张过于娇艳的脸,她又是身世低微,容易成了一种菟丝花的媚,引起男人的怜惜。 而如今这张精致的容颜却凭空多出了端庄与高贵,像九天之上的神女,叫人不敢直视与亵渎。 何洛梅原本以为会看到这小贱蹄子被“狼狈”的抓回祠堂,如今见到她这副模样,脸都黑了。 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看向阮凝玉旁边的苏嬷嬷。 苏嬷嬷有苦难言,只好低下头。 阮凝玉目视前方,走到祠堂中央,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凝玉见过两位舅爷,见过三舅母。” 她目光扫过谢易墨和文菁菁,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见过表姐,文表妹。” 在何洛梅怀里的谢易墨瞬间僵硬了身体。 不知情况的文菁菁也微笑,对她万福。 “见过阮表妹。” 其他人也到今日这般气质的阮凝玉,皆是一愣。 总感觉她变得哪里不一样……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形容不出来。 见到比起之前光华更甚的阮凝玉,何洛梅的脸色变得极其不善。 她之所以会将阮凝玉视为肉中刺,除了书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阮凝玉去年刚到谢家,这样出挑的绝色容颜,一下子轰动了整个京城,若不是她如今年龄尚小,眼下京城第一美人的那位地位也怕是不保。 只要有阮凝玉在,其他人便看不到谢府里样样都优秀的谢易墨,更看不见府中的其他姑娘。 望着她这张脸。 何洛梅心里骂道:真是晦气! 见到阮凝玉,主位上的谢诚安依然喝茶,谢诚宁脸色难看,但是一时半会也选择不说话。 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外甥女,自己都是年长异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先沉默着。 何洛梅观察了一下,转头看向阮凝玉的时候,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故意惊讶了一声。 “如果我没看错,这是表姑娘同小侯爷私奔离京那日的衣服吧。” 果不其然,谢诚宁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他看过去的时候,眼睛都气得瞪直了。 “阮凝玉,你明知道这次叫你来祠堂面对谢家的列祖列宗,你怎么还有脸穿着这身衣服回来?!” 何洛梅在一旁揪心地道:“是啊,凝玉你这孩子怎如此不听话,路上这么多天,也不换身衣服……这要是被有心的人见了话,说不定更回笃定你与小侯爷有染,姑娘家的清白就更洗不清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 “凝玉啊,虽然我们谢府家大业大,多养一个人添一副碗筷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可你也知道……你的舅舅们都在朝中做官,你不要女孩家颜面同小侯爷私奔闹得满京沸沸扬扬的,你不为着自个儿着想,也要为着你舅舅们的前途好想啊……” “你舅舅们在朝廷做官,稍微一行差踏错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你私奔这事……”何洛梅又适时地叹了一口气,“玷辱了谢家百年门风便不提了,若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当做老爷们的靶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老爷们在朝中的官声和前途……” 原本还算淡定的谢诚安和谢诚宁,听到她这席话后,皆是脸色一变。 有名气的世家,往往将世家荣耀看作头等大事,放在第一位。像他们这种世家的胞兄弟,对内可能会因为牵扯到个人利益而内讧,可是对外,那都是同心同德维护家族荣耀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凝玉与外男私奔一事损坏了门风不提,更重要的是,如今府里的三位老爷哪个不是在朝为官的? 当官的,哪个不在意自己的仕途?哪个不想青云直上步步登高? 何洛梅知道两位老爷最在意的是什么,一下子就捏住了对方的软肋。 原本置身事外的谢诚安也锁眉,放下了茶盏。 同为夫妻多年,何洛梅知道谢诚宁最是古板,而且……也最容易被激怒。 果不其然,谢诚宁的脸色黑得像墨,一双眼无比的骇人阴森,显然是被何洛梅的话激怒到了。 他夫人……说得很对。 很快,他阴沉着脸,呵斥道。 “孽女!还不快给我跪下!” 第24章 家法伺候 饶是对方是自己的父亲,谢易墨也被他这声雷霆灌耳般的呵斥声吓了一跳。 很久没见过三老爷这般生气了…… 祠堂里守着的下人很快识趣地低下了头。 何洛梅这番话,可谓是最毒妇人心,将她的罪最大的升到了最大化,其他的话还好说,可偏偏何洛梅说的牵扯到了每个老爷的仕途。 何洛梅分明是要她的命。 阮凝玉早已见怪不怪了,何洛梅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犯下了什么错误,她这个舅母就会及时出现,打着关心她的幌子为她说话,实则句句都淬了毒,招招致命,只会害得她受罚得更加厉害。 她早就领略过了这个舅母的本领,最是口腹蜜剑,一开始她刚来到谢府时,还真以为何夫人是真心待她好。 直到她差点被算计到失了清白,她才真正地尝到何洛梅的厉害来。 何洛梅为了不让她影响到要科考的谢易书,要想叫曹管家的儿子辱了她的身子…… 幸好被她险险逃过了一劫。 而前世…… 其实太子慕容深跟谢氏一族原本没有那么水火不容。 而知道了慕容深心仪于她,有意娶她为正妃后,何夫人便开始在暗中作梗,每次她轻飘飘地几句话,都能引起谢家跟东宫的对立,使谢氏跟太子的误会越来越深…… 最后,害得她被扫地出门。 让她同太子完婚时,落得了个“忤逆尊长,背刺家族”的不孝女罪名。 阮凝玉在心里冷笑。 舅母,当真是她的好舅母呀…… 谢诚宁虽不比两位家中兄长,但也是朝中的四品官员,他暴怒起来震慑力还是足够的,横眉冷目的,足以让任何一个黄口小儿吓破胆。 如若是曾经的阮凝玉,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可出现在谢家祠堂,站在三老爷谢诚宁面前的是,却是前世身为大明皇后的阮凝玉。 早已预料到今日所有人会对她兴师问罪了,阮凝玉反应很淡,也没任何顶撞,就这样平静地跪了下去。 “凝玉有错,一时鬼迷心窍同小侯爷私奔令家中蒙羞。在外几日,经过长兄的提点,凝玉已改自新……” 本来想好好兴师问罪的谢诚安见到她如此识时务,不由噎了一下。 而且,更叫人纳罕的是,阮凝玉分明是在向他下跪,可是他却诡异的有种腿软,想将她扶起来换成自己冲她拜伏的冲动。 就好像是…… 自己不配让她一跪。 谢诚安被自己心里头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阮凝玉说完,低头单手在那抹泪。 何洛梅冷眼看着,心里却是冷笑。 不愧是个下贱胚子,遇到事情就知道哭。 一点也不像她亲自教养的闺女,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千金闺秀,就算遇到再大的风浪,人也是举止大方的。 真不知道沈小侯爷看上了这个小贱人什么。 祠堂上只剩下了表姑娘低声哭泣的声音。 很快,阮凝玉抬起头,一双我见犹怜的眼睛望着前方两位话语权重的老爷。 “凝玉知道自己就算这么说…知道自己辱没了门庭,怎么样也无法求得舅舅们的原谅……” 说完。 又啪嗒,掉了眼泪。 “既然如此的话,凝玉也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凝玉这便死了算了,给舅舅们以死谢罪!” 说完,阮凝玉径直起身,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表姑娘已经对着祠堂上的一根梁柱直直地冲了过去。 春绿吓坏了:“小姐!” “表姑娘!” …… 祠堂上一时乱糟糟的,谁也不曾料到老爷们还没有开始发作,这表姑娘就如此不经吓,居然要寻死觅活的!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忙去拦着阮凝玉。 就在阮凝玉的头要撞上柱子时,她就被春绿在身后抱住了身体。 春绿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你不能想不开啊!” 阮凝玉却不听,不听。 她脸上沾着泪痕,“你不要拦我……我已经没脸面对舅舅们了,你就让我去死吧!让我亲自去到谢家的列祖列宗面前请罪!” 说完,作势要去撞。 吓得屋里头的丫鬟婆子又去拦。 所有人都在劝,表姑娘,不要啊! 好端端的祠堂,一下子乱得跟菜市场一样! 何洛梅见状,脸都黑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之前如此蠢笨木讷的阮凝玉这次居然学聪明了,开始装可怜要寻死了起来! 人命关天,就算她与沈景钰私奔,这罪名也绝不至于以死谢罪! 果不其然,在气头上的谢诚宁一下子倍感郁闷,他也是被阮凝玉一心要寻死的行径吓了一大跳,怕她真的一头撞死在谢家各代祖宗前,于是眼皮猛跳。 “够了!” 谢诚宁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谁说让你去死了?!” 演了半天的阮凝玉听见了这话,动作一停,也不寻死了。 她放弃挣扎,突然安分了起来,又识时务地冲他跪了下去。 “是,凝玉这便不寻死了。” “凝玉这就听舅舅的话,定好好地活着,还请舅舅责罚我,别气坏了身子。” 谢诚宁倒吸一口气,“你!” 何洛梅这时起身,轻轻啜泣地劝道:“是呀老爷,凝玉到底是你的外甥女呀……凝玉平时一向听老太太和大伯哥的话,从不出言顶撞。你还是不要出头了,还是让二哥和老太太过来吧……” 谢诚宁在兄弟里排行最低,不像其他人家里的那个最小的孩子得到最多的宠爱,在谢府,谢诚宁反而成了最容易忽略的那一个。 更何况,他上面两位兄长皆异常出色,政绩斐然,做的官也一个比一个大。 而他资质平凡,在两位兄长的衬托下,便更加得黯然失色,常年无形的打压下,谢诚宁便养成了好面子的脾性,心理也有些扭曲。 听到何洛梅这般说,谢诚宁气血一下子涌上来,一时更是拉不下脸来。 于是更加觉得方才阮凝玉的所为,都是看扁了他这个三舅舅,所以才忤逆他的! 一时半晌,三爷谢诚宁已经在气头上,就算一把火就能将其点燃起来。 何洛梅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叹了一口气。 “五姑娘,你今日穿着这身衣裳回来……你便实话告诉舅母,你是不是同小侯爷有染了?真的非小侯爷不可?” 说到这里,她美丽的脸上又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 语气仿佛是很心疼她。 “五姑娘,你就告诉舅母……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已成定局,舅母也可以为你做主。” 阮凝玉明眸眯了起来。 何夫人的话很值得推敲。 若是前世的她,重点绝不是放在“与沈景钰有染”这事上面,而是……觉得何洛梅会替她做主,何况何洛梅之前表现得那么心慈善良,她真的会误认为舅母想要帮她。这样的话,鬼迷心窍的她就有可能嫁给小侯爷。 如果她真的接住了何夫人抛来的橄榄枝的话,她的清白便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她这个舅母,果然心机深沉。 阮凝玉若有所思,没接话。 但谢诚宁却因为自己夫人的话,更是笃定了他这个远方外甥女已经跟小侯爷发生了什么。 这个孽障! 他们府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姑娘?! 他伸出手,气得颤抖。 “来人,家法伺候!” 第25章 同小侯爷有染 谢三爷会这般,经历过一世,阮凝玉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始终觉得,谢凌父亲的谢大爷谢诚阳官居二品,谢二爷谢诚安才气过人,是如今大明数一数二的大诗人,而长孙谢凌那更不用多说了。 谢氏嫡系这代都很出色,唯独谢诚宁……阮凝玉是真觉得他不配入谢家族谱。 无能,也无德。 身上流着谢氏的血液,却连自己两位兄长的十分之一都够不上。 前世,何洛梅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完全被当成枪使。 谢诚宁甚至好几次要将她许配给别人,对象有京城里年过四十的老王爷,有残暴成性从府里抬出去了好几具陪房尸体的鳏夫将军,甚至有一次其他两位老爷都不在府上,家中有了贵客,对方看中了未出阁便已有国色天香之色的她。 谢诚宁那日居然让她这个外甥女在客厅给席间倒酒。 前世的阮凝玉人微言轻,不敢违背舅父的命令,便硬着头皮过去了。 谁曾想,谢诚宁晚上吃了很多酒,一经别人的吹捧,便开始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了,竟然想从了对方的请求,想要让她去人家府上给做小妾,更过分的是!竟然要让她当天晚上便坐人家的马车去过门! 阮凝玉眼睛幽寒,如一条毒蛇冷冷地盯着祠堂里的谢诚宁。 “三舅父还没查清事情原委,便就这么随意地定我的罪名,三舅父做长辈的就是这么给家中小辈做榜样的么?!” 她锐利地眯着凤眸,虽跪着,但身上与生俱来的冷艳高贵气质却是充斥着整座祠堂,无端端的便让人望而生畏。 身为舅爷,谢诚宁却被这个外甥女的眼神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诚宁最好面子,此时被小辈拂了颜面,一下子恼羞成怒起来。从而忽略掉了阮凝玉这身不寻常的尊贵气质。 “孽女!你这是什么眼神!” 见自己的丈夫火冒三丈,何洛梅忙走过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疏气,“五姑娘,你三舅父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拂逆你的三舅父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谢诚宁里的火又在炽灼地烧。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 “目无尊长,大逆不道!不收拾你,你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长幼尊卑了!” 他气得在祠堂里寻称手的东西,一脸红温,“来人,戒鞭呢?!” 见到谢三爷要上家法,护主心切的春绿一下急得跪在了地上,替阮凝玉求情。 “三老爷,小姐这样也是被逼的啊!小姐绝没有同小侯爷有染……” 春绿咬牙,“分明是二小姐她们……让人将小姐屋里头的衣裳全都用剪子搅烂了!害得小姐今日只能穿离府的那身衣裳回来……” “二小姐她们这样的作为,分明其心可诛!还请老爷们明鉴,给小姐一个公道!” 不仅是谢诚宁愣住了,就连迟迟不说话的谢二爷也看了过来。 谢诚安看向仆人,淡声问:“有这一回事?” 刚才还在惊师动众的谢诚宁也皱眉,旋即看向了自己的夫人。 他的闺女……当真做了这种事? 如果是真的,那不是在狠狠打他的脸么?! 谢诚宁突然间有些面色不善。 今日几位姑娘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还惊动到了嫡长孙,府里的家奴或多或少都听说了。 但碍于……何夫人在场,一时半会迟迟没人敢发言。 谢易墨,可是何夫人的嫡女啊!谁敢说? 谢诚安见满堂安静,目光扫视了底下一圈。 “怎么,是不能说么?” 阮凝玉目光仍平静。 即使她前世当了皇后后,谢诚安在朝廷也跟她政见不合,但是…… 谢诚安在舅父的这个身份上,却是合格的,不那么的热情亲近,但也绝不至于冷血。 除了谢凌,谢易墨最惧这两位伯父。 听到谢诚安意味不明的一句,她低下头去,什么嚣张的气质都没有了。 何洛梅却显得很淡定。 她一双美目也看了看周围沉默不语的奴仆,“这是怎么了?姑娘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没一个人知道的吗?” 见他们依然鹌鹑着身子,她气得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是吃闲饭的!” 何洛梅发泄完,又愤怒地对着身旁站立不动的苏嬷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查清楚姑娘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墨儿是不是当真对五姑娘做了这么如此出格的事?” 被点名的苏嬷嬷忙低头说是,一身老骨头便退出了祠堂。 何洛梅这才看向谢诚安,“二哥,你放心,如若墨儿真做了这种事,我这个做娘的第一个整治她,绝不偏护!” 阮凝玉看在眼里。 如果不是她早就知道何洛梅内馅其实是黑的,谁又能看得出来这样的何洛梅其实是在给谢二爷演戏做做样子呢? 好一番公正无私的话,连她都差点也以为何洛梅当真是不知道谢易墨做了什么事。 知女莫若母,何洛梅自然知道。 谢诚安对何洛梅的这席话,没有一丁点回应。 何洛梅倒是不在意,只是笑道:“表姑娘说得对,凡事都要查清楚给个交代。但这件事……万一是有人从中作梗,来陷害我们家单纯善良的墨儿,这也是说不准的……” 她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墨儿,你自己说,这是你对表姑娘干的事吗?还是别人陷害的你?” 何洛梅已经想好了对策。 只要谢易墨跟以前一样同她配合,她便能颠倒黑白,将这脏水泼给阮凝玉。 谁知这次谢易墨听了,却是半天都没有回应。 在地上跪了半天的阮凝玉也累了,趁没人在意的时候她用手捏了捏襦裙底下的小腿,她抬起眸子,也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谢易墨。 “是呀二表姐,是别人陷害的你吗?” 谢易墨听到了她的声音,想到自己在她手中的把柄,竟然将头低得更低了。 站在那垂着首,紧咬牙。 谢易墨好像被捏住了什么把柄……被自己女儿晾了半天的何洛梅霍然狠毒地看向地上的少女。 她的宝贝女儿竟被这么个下等贱人给拿捏了?! 只要是聪明的人,都能闻出空气中的不对劲出来。 谢易墨看起来就不无辜,剪坏阮凝玉所有衣物的主谋应该就是她无疑。 身为父亲的谢诚宁自然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耐烦地道:“不就是小姑娘间的小打小闹吗?哪家府上的姐妹不是这样?有什么好吵的!” 他拧眉看向地上的阮凝玉。 “墨儿也是你表姐,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连做女儿家的美德都没有!” “倒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正事就是如何处置你同外男私奔,你却城府深沉地拿你表姐出来垫背转移火力,你怎如此恶毒?!” 第26章 男人的云缎绣金衣摆 见惯了前世这个舅舅黑白不分的作为,阮凝玉早已见怪不怪了。 长辈没让她站起来,她就只能这样跪着。 今日谢家祠堂舅爷们的诘责,她没有一丝畏惧。 反而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前世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手持戒鞭代为主持家法的一幕。 光是想想,阮凝玉就觉得能将唇咬出血。 听着谢诚宁偏心眼的严词,她的手抚过膝,始终低眉顺眼的。 “二舅父,三舅父,私奔我自当领罚。” “可私奔一事……不见得是我一人之过。” 阮凝玉说完,又抬起霜雪般缥缈冷淡的眸子,里头波光如华。 “更何况,我与小侯爷两人清清白白,何来有染这一说法。” 谢诚宁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凝玉脊梁挺直,声音如小珠落玉盘,悦耳动听。 “那日,可曾有谁见我跟出门私奔了?” “还有,谁又能证明我跟小侯爷关系不清白?” 何洛梅本来提着一颗心,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厉害些的话来呢,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让人贻笑大方的话。 她用帕子掩住上扬的嘴角。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谢诚安皱眉,合眼不语,谢诚宁却是气笑了,他气得抖着手指指她。 “好,好!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敢狡辩!” 见自家小姐一直不说话,谢易墨的婢女菱香有些着急。 阮表姑娘在院子里如此挑衅自家小姐,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放过她?! 菱香此时出声了。 “表姑娘,分明是你指使自己的婢女搅烂了自己的衣裳从而陷害我们家姑娘,这也便罢了。而事到如今了……你还是要无理取闹惹夫人和老爷生气么?” 阮凝玉没作声。 菱香又看向了不远处的何洛梅,见到对方眉眼舒展,便又继续轻声细语。 谁让小姐心仪的李公子,平日来谢府时总会多看阮凝玉一眼,从而忽略了小姐。她就是想替小姐狠狠收拾一下表姑娘! “府里姑娘谁人不知,表姑娘你早早就跟沈小侯爷举止暧昧不清?” 菱香目露讽刺:“表姑娘,你说这种话,不觉得自个打自个的脸么?” 谢易墨见菱香替自己出头,眼里闪过抹冷芒,没作声。 文菁菁也低头,当个乖乖女。 在她们眼里,阮凝玉败局已定,就等着等下行家法,丢了半条命的再被抬出祠堂。 谁知阮凝玉听完,嘴角却诡异地勾了起来。 “哦?二表姐跟四表妹当真见过我同沈小侯爷私会了,能证明我跟沈小侯爷的私情?” 听到这里的时候,何洛梅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皱眉,刚想打断菱香的话时。 谁知菱香却以为自己抓住了阮凝玉的小辫子,立刻挺了挺身子。 “那是自然!更何况先前表姑娘你同小侯爷就有些勾勾搭搭不清不白的,小姐跟文姑娘全都是看在眼底的,只是看在表姑娘是姑娘们表妹的面子上,不想去说罢了!谁能想到表姑娘礼义廉耻都不要了,竟然打算同沈小侯爷双宿双飞!” “初七那天,表姑娘在后院的西园子里翻墙同沈小侯爷会面然后坐上马车,可是被奴婢同小姐给撞见了!奴婢可以作证,如有谎话,天打雷劈。” 谁知,她刚说完,便见一身淡雅襦裙的表姑娘冲她微笑了一下。 很快,她看向正堂,面色无辜地道。 “菱香姑娘说得不错,初七后晌,我在西园与小侯爷私自会面要翻墙偷偷逃出府时,恰好碰见了二表姐跟两人李公子在园里,被两人撞见,过后我就被小侯爷带到了私奔的马车上……” 她语气轻飘飘的,状似无意地道。 “放肆!” “阮凝玉!” 谁知那夫妻俩听了她这话,竟同时变了脸色。 何洛梅白了脸。 女眷同异性外男私自会面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私相授受,是各大世家里的忌讳。 谁知谢易墨跟李国公的公子李鹤川见面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被阮凝玉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谢诚宁也被她的所言给惊到了。 这一日本来就是来处置她这个孽障的,可没想到她居然目中无人不自量力地想要拖他的墨儿下水?! 关墨儿什么事?!他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谢易墨也变了脸色。 菱香也被吓到了,没有想到自己竟牵扯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一时不敢去看自家小姐,吓得跪在了地上。 何洛梅慌得站了起来,面色冰冷,“你小小年纪,你如此毁谤你表姐的名誉,这就是你们阮家的教养?!” 阮凝玉却丝毫不怕。 她眼睛这时直视真正做主的谢二爷谢诚安。 “凝玉为谢府表姑娘,与人私奔,自是有罪。” “可表姐私自在府中私自会面外男,是否也应该一视同仁,惩一戒百,以示公正。” 谢诚安还在场,眼见她要是继续这么说下去的话,就会对自己的女儿不利。 “满口胡言乱话!这里的谢家祠堂,岂是你撒野随便放肆的地方?!” 怒火攻心的谢诚宁想也没想,便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茶盅,气急败坏地就朝跪在地上的外甥女扔了过去。 春绿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姐!” 只见哐当一声。 以及那痛苦的闷哼,可见谢三爷的力道是下了狠劲的。 所有人看过去,便见那个茶盅掉落在地上成了碎片。 而表姑娘的额上,通红一片,很快肿起了一个淤青的包,瞧着有些吓人。 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目光依然凛然得不可侵犯,连眉都没蹙一下。 阮凝玉像没有看到谢诚宁的暴怒,而是继续冷声道:“其二,凝玉还要上告长辈。如菱香姑娘所言,二表姐跟四表姐先前明知我执迷不悟同小侯爷勾搭不清,却冷眼旁观,未尽做姐姐的责任,在我糊涂时未对我约束加以指点,反而是我背后幸灾乐祸,坐等看笑话。任我一错再错险些,误入歧途,敢问表姐们这哪里是一个书香世家做姐姐该有的品行? 说完,她便对着家中几位长辈俯下身,叩拜了个大礼。 “凝玉敢问二舅父三舅父,两位表姐是否也要担一份责?” 只要无人应声,她便长跪不起。 何洛梅脸上贤妻良母的笑容有些快要绷不住了。 她何曾想过,阮凝玉不过是外出了几日,回来之后人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胆大包天了,居然还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眼见阮凝玉露出了锋芒,何洛梅眸里瞬间露出毒光。 先前的阮凝玉已经危及到了谢易墨的利益。 如今,阮凝玉更是不能留! 阮凝玉双手贴于地面,头伏在地上。 她知道,只要给谢易墨和文菁菁两人戴个高高的罪名,逼得谢家人不能坐视不管,她才可以将对方都拉下马。 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 谁知谢诚宁却又气急败坏起来。 “你,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谢诚宁刚想对着她一脚踹过去。 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又不是亲的外甥女,他对她打骂又有何惧?!要不是她对谢府还有用处,否则的话她与人私奔绝对踏步进府门一步! 阮凝玉仿佛预料到了,她合上眼。 前世就是在这个祠堂上,谢诚宁不过是将她当做玩意儿,她的身体不仅挨了对方的一脚,还被他掴了一个巴掌,害她颜面扫地。 阮凝玉以额贴地,长跪着,不知道跪了多久,却迟迟没等到那一脚踹过来。 等她重新睁开眼,将目光落在她前面的地面时,却发现眼前早已在她不知不觉时多出了一道云缎绣金衣摆。 第27章 谢凌若明若暗的目光 她的头顶上方,一个玉石轻击般的声音出现了。 那人唤了声,“三叔。” 一时间,谢家祠堂陷入了窒息诡异的沉寂。 谢诚宁的那一脚,终究是没有落在她的肉体凡胎上。 男人锦衣的衣摆浮着淡淡的柏子香。 一闻到这个气味,阮凝玉瞳孔微微缩了缩。 世家子弟生活奢靡享受,多会用檀香龙脑香这种名香来彰显自己的身份。而前世作为皇帝的慕容深也最爱用奇楠檀香,每次他歇息在未央宫里,第二天她的衣裙上便都沾上了这奇楠香的味道。 而眼下的味道,她虽不至于熟悉,但也绝对难忘! 柏子乃禅院的主要香料,山中易得。 柏为百木之长,上辈子的权臣谢凌也有文人风骨与情操,一反名门的奢侈之风,效仿圣贤,最爱用柏树子做香。 一想到前世的谢凌用着如此清简风雅的香,杀她的皇后党,做出如此恶贯满盈的事,那只素来用来焚香抚琴的手却不沾一滴血。 眼见男人衣摆上的柏子香依然在悄无声息地充斥着她的鼻息。 阮凝玉像见鬼了似的,一阵恶寒!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能感觉到男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但他的面容,他的视线又落在哪,她却是一概不知! 明明与这世的这一幕已过去了好多年,可是当年他纤尘不染的手持着戒鞭的情形,于她而言还是历历在目。 她到现在……还是很恨他。 他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由他来主持家法!害她受尽折辱! 她阮皇后……宁愿被谢府随便一个下人对她施以杖刑! 也不愿意受他庭训,让他看尽她最狼狈耻辱的一幕! 谢凌这个杀千刀的就算过来祠堂,就不能离她远些么?! 见着就在她跟前的这个袍角衣摆,阮凝玉只觉得厌恶。 谢凌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跪在地上的她。 而是站在她的边上,对着祠堂上的三位长辈作揖。 “二叔,三叔,舅母安。” 谢诚安见到自己的亲侄子,还是家中最有能为的后辈,于是面上终于有了点波动,“凌儿。” 谢诚宁见到他出现,方才面色也讪讪。 “凌儿。” 谢凌的目光跟他对视上。 望着自己这侄儿漆黑如墨的眼眸,年龄比他大了一轮的谢诚宁竟不知为何,心脏竟紧张得噗通乱跳。 他的大哥谢诚阳如今已经很少出来管家事了,大哥为人也孤僻,人不是在朝中执事,便是将人锁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 谢诚阳不是也不让家里的小辈去给他请安,说是免去繁文缛节,也省得劳累晚辈。 但谢诚宁此刻见到自己大哥这唯一的男嗣,竟如同见到了谢诚阳一般。 见谢凌正在看着他刚才那只要对阮凝玉行凶的那只脚,他心里竟不由的犯怵。 谢凌平静地问:“三叔这是要做什么?” 谢诚宁知道道德上说不过去,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见他不语,谢凌又上前了一步。 “如今表姑娘尚还在接受审讯,事情原委尚还没有个定论。身为女子,表姑娘再千错万错,也不该受三叔如此欺凌。” 长孙谢凌长身玉立在那。 明明面色淡淡,嗓音也轻,但就是能叫人无端地腿脚发软。 谢诚宁发现自己身为叔父,却畏惧侄子,心里不由有些恼怒。 于是语气一下也不太好,黑着脸拂了下袖子。 “这孽女忤逆尊上,满口胡言乱语污蔑两位族姐,这般荒诞不经,我身为舅父,教训一下又如何?不过按照伦理纲常,教育子弟!” 谁知谢凌听了,却是他眸光骤冷。 “表姑娘犯了族规,应由家中长辈同族老一起商议惩戒,三叔是非不分,也不按府里规定,就要私自对一个女儿家行凶,三叔就是这般做人家舅父的么?!” 见谢凌自己当做这么多人的面忤逆自己,谢诚宁觉得脸上无光,立刻怒目地回视过去。 “谢凌你!” 然而,谢凌站在那冷眼望着他,满堂忽然升起了凛冽之气。 那是名门世家养出来的天之骄子才有的气势,更何况他自幼便成名,连如今圣上都对他欣赏有加,厚爱延绵,不仅是谢家的嫡长孙,更是前程似锦。不久前他还金榜题名,不日便要参加殿试。 更遑论他出自长安谢氏,家中父亲和叔父都是朝廷里的国之栋梁。 当今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干霄凌云的世家长孙了。 他是谢氏三房,大房出了谢凌,以后人家就是一家之主,他和他的儿女们也要仰仗着人家过日子。 刚想骂他“不孝不敬”,便这么吞咽了回去。 而这时,谢诚安也道。 “诚宁,有点过了。” 谢诚安更觉得火辣辣的,对下,他畏惧侄子权势。对上,他更是没胆子违抗兄长。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二哥教育的是。” 但谢诚安似乎根本就没在意他,而是对着谢凌点了点头,让他坐到自己的右手边。 见到他俩“叔侄和睦”的一幕,谢诚安心里更是充满怨气。 他就知道,大房跟二房同心,一直看不起他这三房! 谢凌对着自己的二叔颔首,便寻了个梨木椅坐了下去。 眼见那道绣金刺眼的衣摆终于消失在了自己的跟前,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她调整了下,等到心里对谢凌惊涛骇浪般的恐惧褪去了大半后,她这才继续直起身子。 她仿佛没有看见坐在她斜对面的谢凌,目光直视前方,不偏不倚。 “还请舅舅们秉公处置。” 何洛梅却气笑了,声音阴森:“长辈还没说话,轮到你说话的份了么?” “来人,掌嘴!” 阮凝玉眯起眼来。这是要堵她的嘴了。 何洛梅自然知道谢易墨心仪于李家公子,对方家世显赫,所以平时对于女儿追求李鹤川,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事拿出来,却是不一般了。 瞒着府上与外男会面,是重罪! 她音色懒散,“舅母急不可待地叫人掌我嘴,是做贼心虚了么?” 她锐利的眼风扫过来。 “难不成,舅母对于二表姐与李公子私会一事也是知情的么?” 何洛梅面色更是变了变。 如若被人知道她是知情人,那事情……可就更严重了。 阮凝玉不理会何洛梅警告的森冷眼神,而是面上露出一丝嚣张的笑,“是与不是,舅父舅母去寻问府里随便一个小厮便是。” “女眷同外男会面,与私奔相比,不过是一个罪责轻,一个罪责重的区分罢了。按照族规,需一并严惩,以振家风!” 到底是前世当皇后嚣张过了,阮凝玉习惯了盛气凌人,丝毫不掩锋芒。 那她一张朱唇咄咄逼人完后,她这才惊觉,原来……不远处那抹若明若暗的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她的身上。 谢凌坐在位子上,他一直在望着她! 一时间,阮凝玉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第28章 由谢凌行施家法 又来了。 又是前世对于谢大人的恐惧…… 明明过去了很久,那样胆寒发竖的威严还是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阮凝玉只要一眨眼,都是前世他将她置于死地的画面。 而谢凌,现在又在看她做什么?! 见大公子过来落座了,一旁的婢女很快屏气宁神地过来,给他端上了茶。 只见谢凌坐在那,手里捧着茶盏,也不着急喝,而是单手用茶盖轻轻拂去表面的茶沫,一边望着她。 阮凝玉睫毛颤了颤。 如果是前世,她当了皇后,她在朝中结党营私,他像这样子无时无刻地观察着她,那样还好理解,毕竟他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眼下呢?她如今不过是个府里犯了错手无寸刃的表小姐,她还没有利用权谋树立党羽,还没有真正地威胁到他。 按照前世的发展轨迹,在他心目中,她应该是个草包表妹才对。 又怎会像现在用这样带着漫不经心的审度目光望着她? 她跪在地上,谢凌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她很快额泌出了汗,身体也发软。 她最痛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谢易墨已经慌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虽说她爱慕李公子,可她要是与李公子私自会面被府中发现又是另一回事…… 她自诩比阮凝玉高贵,她还是谢家嫡女,平时不知道多风光,在一群弟妹前也有尊贵嫡姐的架子。 光是想到要是被发现高贵之身的她德行有失,竟不要女人颜面地跟李公子“私相授受”,谢易墨就差点晕过去! 她一时红了眼,“阮凝玉!你血口喷人,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嘴!” 又是阮凝玉,又是阮凝玉! 李哥哥对她青眼有加,她似乎还知道了她最害怕被别人知晓的秘事…… 而现在,她还想让她在谢家抬不起头! 又是她! 她怎么不去死! 谢易墨现在恨不得扑过去生吞了她。 眼见谢易墨没了半点大家闺秀的冷静端庄,何洛梅皱眉,提醒了一下:“墨儿!” 谢易墨这才觉得刚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失仪了,她暗恼,收敛了下去。 文菁菁望着这样的谢易墨,还有跪在地上告发谢易墨的阮凝玉,眸光微闪。 菱香怨恨地看了旁边的阮凝玉一眼。 “二老爷,三老爷,大公子!你们别听表姑娘妖言惑众!” “小姐从来没有跟李公子私自会面过!分明是表姑娘自己惹下大祸心里怨恨,想要拉我们家小姐下水!” 谢易墨这时也走到中央,跪了下去。 “求父亲,二叔和长兄,为墨儿主持公道,不能平白无故地就叫表妹玷污了墨儿的清白!” 谢诚宁此时阴毒地看了眼阮凝玉,便转头看向谢诚安:“二哥!” “此女与人私通,今日被抓回府还不知悔改,妄图陷害墨儿,我看,杖责一百才能饶过她。” 春绿听完,震惊地抬起头。 寻常一个男子杖责几十,便足以能要了半条命! 三爷居然下手如此无情歹毒! 对于谢诚宁的请求,谢诚安先是沉默了半晌。 谢诚宁有些急切,“二哥!” 墨儿可是你亲侄女啊! 他咬牙。 就在他刚想张口说话时,谢诚安放下了茶盏,“我乏了。” 说完起身,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侄子谢凌。 “今日之事,就交由你同其他族老处置吧。” “二哥!” 谢诚宁一脸不敢置信。 就算谢诚安疲惫了,不想管这件事,按辈分按资历,也应该轮到他这个三爷来管才对!怎么能越过他,把主事之权交给谢凌这个小辈?! 谢凌面色如常,谦顺地点头说是。 谢诚安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径直离开,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耳根子也清静了。 见自己的亲二哥竟如此对待自己,谢诚安愤怒以外,更是觉得拉不下脸。 心里对大房跟二房的怨恨,也更深了。 “三爷!” 于是也不管身后何洛梅焦急的呼唤,竟然一怒之下拂袖离去了。 眼见自己都追到了门口,谢诚安还是就这么走了,何洛梅气得想跺脚。 回头一看,便见除了一地跪在地上的女眷,而那个霁月光风的嫡长孙正坐在主位上,正在端着茶盏,品尝着寿州黄芽。 何洛梅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纵使她八面玲珑,在谢家如何混得风生水起,可她在府里最害怕的……竟然是长孙谢凌这个晚辈! 谢凌丝毫不顾忌,抿了口茶便开始秉公办事。 他吩咐身后的苍山负雪两人。 “去查明,二姑娘是不是时常同李家公子赴约。” 听到男人的话,谢易墨差点瘫软了过去,幸好是菱香将她给扶住了。 谢易墨想,完了完了…… 父亲跟二叔都走了,娘亲现在在这里又有何用?! 她这个长兄执法如山,刚直不阿,怎会因为她是他的亲堂妹就对她徇私情?! 眼见负雪苍山真的要去调查,何洛梅赶紧拦住了他们两个。 何洛梅笑道:“凌儿,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见她要示意婆子托住他的人。 谢凌抬起眼。 声音没有任何笑意。 “婶婶是要阻拦我按规矩办事么。” 何洛梅瞬间噎住了。 心里再恨,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苍山负雪离开祠堂。 见跟前世一模一样,还是谢凌在主事,阮凝玉就放心了。 何洛梅白了脸,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坐了下去。 对方是大公子的人手,府里奴仆哪一个敢隐瞒的? 很快,苍山负雪领命回来了。 苍山对着谢凌低下头,“公子,查明了。” “表姑娘所言,确有其事。” 这下,谢易墨真的瘫软在了地上。 她咬牙,还想垂死挣扎,“长兄,不是这样的……” 谢凌又问,“那是怎样?” 面对着长兄那双清凌凌的一双眼。 谢易墨所有的狡辩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敢在这个男人面前撒任何的谎…… 何洛梅这时沉着脸站了起来,她抿唇,“凌儿。” “墨儿是你亲堂妹,就算做错了事……” 谢凌置若罔闻,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谢氏族规,只要是犯了忌讳,人人当罚,就算是当今的一家之长,也要交由族老们处置,家不正,则政难理。” 说完,他冷淡的眸子又看了过来。 “婶婶还要为二妹求情么?” 何洛梅一肚子的话,就这么无处可发。 她要是执意要偏护墨儿的话,那么她身为谢氏儿媳也同样犯了家规。 于是只好强颜欢笑,坐回了位置。 “表哥。”文菁菁望着这一幕,突然也上前朝着男人跪了下去。 “姐姐妹妹虽然都犯了错,但请表哥念在她们是初犯的份上,求表哥轻罚二表姐同阮表妹……” 阮凝玉听到她这么茶茶的言语,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文菁菁身姿绰约地跪着,替姑娘们求情,声音温柔,婉婉有仪,丝毫挑不出差错来。 谁知上方的谢凌却幽幽地道。 “谁说你就没有罪处了?” 不仅是文菁菁震惊了,就连阮凝玉眼皮也跳了跳,抬起头看过去。 谢凌谁都没有看一眼,淡漠地道:“文姑娘,你同谢易墨,明明知情阮凝玉同小侯爷不清不楚,却不上告家中长辈,隐瞒数月,害得阮凝玉无人阻拦,无人管教,犯下私奔这滔天大罪,以至谢府满门在京城遭人耻笑。你们两人,为人姐姐,却毫无做人姐的样子。” 他的目光越过她们的头顶上空。 “传下去,谢易墨,文菁菁,阮凝玉三人一同受家法管教。“ 文菁菁杏目收缩,忽的红了眼眶,咬唇不语。 谢易墨不甘心地道:“长兄!” 唯有跪在边上的阮凝玉,得意地勾了红唇,如一只得逞的作恶多端的狐狸。 阮凝玉已经想通了。她就算重生了一世再一通天的本领,木已成舟,也必定逃不过家法伺候这一环。 既然这样,她也要把谢易墨和文菁菁两人拖下水! 她跪在地上,仪态慵懒,刚想舒展一下筋骨时。 然而,男人薄冷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阮表姑娘,由我代为行施家法。” 第29章 装可怜骗取他的怜惜 男人薄冷的声音,像雾霭缭绕于祠堂之上。 一时间,阮凝玉有些恍如隔世。 她遽然抓紧裙摆。 她记得,前世在谢家祠堂,她拿出与沈景钰的定情信物,口不择言执意要嫁给小侯爷当妾,气得长辈跟族老当场就要对她行家法。 她被几个家奴押在地面上时,吓得梨花带雨时。 这时,家中那位云中仙鹤般的嫡长孙出现了。 当时他也是这么淡然地站在了她的身侧。 她垂眼,就能看见男人的缂丝靴面。 她如见救星,通红的闪了闪,便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惊慌失措,粉衫底下刚成熟起来的女性身体在细微地颤。 死到临头了,她这才知道厉害了。 眼泪抛珠滚玉,她跪在他的脚边,毫无体面可言。 “表哥!表哥,求你救我啊表哥……” 谢凌当时扫过了地上的她一眼。 便对着宗祠上的长者们作揖。 声音也沉稳,冰凉。 “凌儿作为长兄,却教育不好底下弟妹,为人兄长,也要肩负一份责任。” 他的眸仿佛有着珠玉光华,这样天底下最顾盼生姿的一双眼,里头却常年往日凉得叫人心惊。 “凌儿请求,由我代为主持家法,训诫表姑娘。” 上方一群族老们却为难了。 有人为难地问。 “大公子,你是表姑娘的兄长,可会徇私,就此饶过她?” 当时心眼非常多的阮凝玉听到这句话,眸光闪了闪,立刻低下头掩藏自己的神情。 府里仆从都知道大公子谢凌温润如玉,何况他还是她表哥,她当然是想着由谢凌来处罚她……说不定会手下留情点,又或者是她装可怜骗取他的怜惜,她好逃过这一劫,不至于真的受这家法。 她低着头,装聋作哑。 而她边上的男人似乎静默了半晌。 很快,谢凌抬起清明的眼。 斩钉截铁地说了句。 “不会。” 族老们商议了片刻,最后决定信任他,将刑罚的权利交给了男人。 毕竟长孙谢凌温恭直谅,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脸上还沾着凄凉的泪的阮凝玉偷偷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位尊贵又清冷的男人当真说一不二。 当晚祠堂之上只有她和谢凌两人。男人站在一众牌位前,只听轰隆巨响,夜幕突然闪过闪电,一瞬息,冷白的光突然照亮了男人那张刚毅清隽的脸。 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再度扑面而来。 阮凝玉面色发白,她心脏跳得好快,精致的额泌出层细汗来。 再后来,无论是祠堂上铁面无私的男人,亦或者是朝廷上身穿紫袍杀决果断的谢大人,全都变成了她在皇宫里的梦魔。 皇宫里人人都皆知皇后娘娘每晚都被梦魔缠身,睡眠也浅,任何的动静都会惊动到她。 阮凝玉不得不日日喝着御医调配的苦药,睡前还得各种熏香,才能保证她夜里能够安然入睡。 可是没有人知道,却是朝上那位在世修罗般的权臣大人,害得她夜夜梦断魂劳,心神不宁! 她心里太恨。 谢凌的气场还是足够慑服人的。 谢易墨跟文菁菁没有人敢对这位长兄的话有任何的异议。 阮凝玉低着头,掩盖着眸里翻滚的厌恶,在几个姑娘里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见到她这次却逆来顺受了起来,座椅上的男人撩开眼帘,朝她看过来了一眼。 阮凝玉身体僵住,假装没有感知到。 很快,谢易墨和文菁菁的处罚便下来了。 苍山在前面念着。 “二姑娘跟文表姑娘,各自杖责十大板子,禁足半月,抄女则五十遍,以示儆戒。” 谢易墨听了后,差点晕过去。 文菁菁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黯淡着眼,对着谢凌一拜,“菁儿谨遵长兄教诲。” 那可是十个板子啊! 她的掌上明珠一辈子就没吃过苦,如何挨得了这种酷刑?! 何洛梅心疼不已,上去就将谢易墨护在怀里。 她咬牙,泪眼婆娑地看向自己的这个侄子。 “凌儿,这处罚……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谢凌却淡声道:“处罚不重,如何以儆效尤?给府中子弟一个警戒?” 何洛梅还欲说些什么。 这时原本还很乖顺的阮凝玉却又轻声细语地道。 “三舅母,表姐做错了事,自然是该罚的。我犯了私奔这罪孽深重的事,就算表哥打死我……也是不要紧。表姐是识礼知书的嫡女,更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舅母如果执意要给表姐求情的话,莫不成……对于表姐三番五次私会李公子的事,舅母也是知情的么?” 何洛梅瞪大眼睛。 这小贱蹄子这是要上天吗?她哪来的肥胆敢这么同她说话! 何洛梅憋着气,指着她,疾言怒色:“你这小女娘怎如此骄横跋扈目无尊长?长辈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阮凝玉道:“舅母教训的是。” 说完,便垂着脑袋,当没事人了。 能缩能伸,何洛梅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都没地方撒。 谢凌又看了过来。 “三婶,可是知情?” 何洛梅震惊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比她小了足足十几岁,是她的晚辈,可是……望着他如无其事面不改色的神情,她却哆嗦了一下。 大房的这个嫡子,自孩提起便多智近妖。 当时谢凌神童的名号已经颇负盛名,可身为三房新妇的她却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只以为是大房在鼓吹,宣扬过度。 可是直到那件事……却彻底颠覆了她对这个侄子的认知! 当年谢诚宁格外偏宠一个侍妾,甚至还为了这个腌臜玩意次次跟她吵得面红耳赤,而最后,这个侍妾还怀孕了! 于是她故意在谢家的一次赏菊宴上,算计对方,害得那贱人流掉了腹中的孩子。 她原本以为天衣无缝。 谁知,赏菊宴上那位衣裳华丽仙童模样的小嫡长孙,却一张脸冷冷的走过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 “梅姨娘身上香料的味道,怎么跟三婶婶身上的一模一样?” 童言无忌,可就算是这样,坐在玫瑰椅上的她差点魂不附体地跌下去。 等被丫鬟搀扶着,她去看站在底下的小嫡长孙,依然觉得惊魂未定。 而这事,幸好有惊无险,谢凌并没有将这事情说出来。 梅姨娘的孩子彻底没了,但经过这事之后……何洛梅心里就有了阴影,平时见到谢凌都会绕远,就怕他一双慧眼又看出了她什么心思。 谢易墨在她怀里哭泣。 何洛梅心疼坏了,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的阮凝玉。 表姑娘的话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求情了。 何洛梅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强颜欢笑:“三婶自然是不知情的……” 说完她假装愤怒地怒斥怀里的谢易墨。 “看你都做出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为娘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谢易墨不敢置信地看着何洛梅,娘平时对她娇宠无度,百依百顺,何曾这般斥责过她? 她红了眼,“娘!” 阮凝玉在旁边,悄悄用手指捂了捂唇角的笑意。 谢凌再也不想管这样的闹剧,起身离开,很快,就有几个牛高马大的奴仆扛了板子过来,谢易墨吓得往何洛梅的怀里躲,而文菁菁的表情看着也不是很好受。 很快,两位姑娘各自被打了十个板子,鬼哭神嚎,惊天地泣鬼神。 还没轮到阮凝玉,很快她便站在边上看着,说风凉话。 她眼里含着绵绵的笑意。 “去年听说有位失职的官员,在皇宫里挨了几十大板后,回到家中后竟从臀部割出了不少烂肉……” 谢易墨听完,吓得眼珠子抽搐着往上翻,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何洛梅失声尖叫:“墨儿!” 苍山在旁边惊奇地看了阮凝玉一眼,没有想到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表姑娘切开里面竟然是黑的。 谢易墨就算是晕厥了,还是得挨板子。 两位姑娘打完十大板后,都晕了,各自被抬了出去。 祠堂上,只剩下了阮凝玉一人。 苍山面无表情地道:“表姑娘,公子有事要处理,你再稍等片刻。” 见她要走动,他又冷声补充:“公子有令,在他回来前,你要对着谢家的列祖列宗长跪不起。” 阮凝玉微怔,眼里再度闪过了恨意。 于是她就这么跪了半个时辰…… 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 第30章 谪仙降临 谢府哺食已用过,随着夜幕的降临,烟火味渐渐淡去。 气派的府上各院都开始点上灯。 阮凝玉罚跪的时候,祠堂上也点了灯笼和烛火。 可祠堂不比住人的院子,要求庄严肃穆,所以烛火色泽要比别处淡些,天幕暗蓝,祠堂牌位与烛火构成一冷一暖的对比,再加上风吹过中堂,竟看起来……有些渗人得慌。 阮凝玉不由有些发抖,头皮发麻,唇色也发白。 要不是门口的苍山一直在监视着她,她或许会被吓得毛发悚立。 完全跟前世一模一样…… 当时男人也同样离开,留她在祠堂上罚跪以示惩戒。 她年纪还那般的小,面对着夜晚里那些有点阴森的牌位,一时被吓得丧魂失魄。 她连跪都不敢跪了,于是违忤了他的命令,起身就想逃出这里。 祠堂外面知道了这事的谢凌,便叫人将门上锁,不准让她逃出去。 既然她不肯跪谢家的列祖列宗,到现在还冥顽不化,那便让她好好吃一吃苦头。 祠堂很快被上锁了。 她一个小女娘被关在无人的祠堂,关了一个时辰多。 那些不会说话的牌位,就好像在背后长了眼睛盯着她,配合着凉飕飕的风吹过,阮凝玉简直快要被吓破了胆! 她吓得涕泗横流,无论她如何拍着那扇被锁死的门,如何嘶哑着声音哭破了喉咙地求饶。 可那个澹泊明志的嫡长孙,却无动于衷。 冷眼看她歇斯底里了一个时辰。 最后,他再高贵圣洁地出现,如谪仙降临。 而她被衬托得如脚下尘垢。 直到后来,她就连面对慕容家族的皇家宗祠,身为一国之母,她都应该毫无差错地打点祭祖事宜,同皇帝一起祭拜祖先,可是每当看到那些排排整齐的牌位,阮凝玉都会惊心动魄地想起那个谢府阴森可怖的夜晚。 所以每年她都会硬着头皮,手里紧攥着一块帕子同慕容深祭拜先祖,等跨出那道宫殿门槛时,她的里衣都会被濡湿,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也难掩苍白…… 阮凝玉想起这些,唇都能被咬出血来。 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的她,开始觉得膝盖针碾过般的刺痛,每当她要瘫软在地上时,她都会咬咬牙,强撑起身子。 不,阮凝玉!你不能倒下!…… 她不想被谢凌看不起! 而且,当过一世皇后的她,更不允许她在别人面前出现任何的不得体不端庄!尤其是死敌谢凌! 苍山对这位表姑娘的感官并不太好,所以也在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观察着阮凝玉。 只是叫他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女人跪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若是别的养在深闺里的寻常女子,膝盖早便全是淤青了,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她竟是一声也不吭! 这也便罢了,更叫人震惊的是,她腰杆挺得很直,仪态雷打不动般的雍容闲雅。 有那么一瞬间,苍山都觉得这是一位皇室的公主出现在谢家祠堂上! 他看得专注,连身旁多出来了一道雪色身影都毫不知情。 等意识到来人身上松柏的凌冽气息,苍山定睛一看,见是刚洗濯回来的谢凌,忙要行礼。 谢凌却抬手,薄唇微抿,阻止了他。 苍山微怔,但也不敢去揣测主子的意思,垂首下去。 祠堂上又恢复了寂静,静得只有别处院子小仆用笤帚扫过青石板的细微声响。 待阮凝玉跪得饥肠辘辘的时候,便听见外面忽然飘起了大雨。 起初还是细雨,很快便厚密了起来。 听着这越下越大的雨声,阮凝玉脸蛋绷得有些僵。 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不对! 阮凝玉突然拧眉。 雨声当中……好像多出了别的声音!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体渐渐僵硬了起来。 乌云笼罩在谢府上空。 伴随着打雷声响,阮凝玉余光出现了一道慢慢朝她靠近的雪色衣摆,他缓步走到神台前,刀芒般的闪电划破天际,这一道天光瞬间照亮了谢凌那持着线香的双手,骨节分明,透着冷意。 阮凝玉警惕了起来。 只见谢凌并没有给过她眼光,而是给线香点上烛火,而后跪在她面前,朝着神台上的谢家灵位叩拜,只见他合眼不知道低语了些什么,在阮凝玉不过眨眼的片刻,便已起身,将香插了上去。 上香时,他一只修长的手搭在神台上,也就是这个时候,借着烛光,阮凝玉看清了他手边两指宽的藤条。 随着外头的雨珠飘落在她的脖颈上。 不由的,她颤了颤细肩。 第31章 他说她轻浮 谢家祠堂世远年陈,经过几代人的修缮,空气里漂浮着紫檀的古朴沉香。 谢凌夜里又换了一身白色直裰,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越发衬得清寒孤高。 他淡着眉眼,在神台前上完香后,很快,那道衣摆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阮凝玉还闻到了他手上沾染的香寸的味道,混合着他衣衫上洗过的皂角味,晚间的穿堂风将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一点点吹进她的鼻腔里,令她五官六感全都被调动了起来。 她很不习惯空气全都是谢凌的气息…… 阮凝玉面色古怪,就差将“抗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女娘观念本就比较保守些。 按照她的记忆里,她很少跟眼前的男人有这么近的距离,闻到谢凌夜晚刚沐浴更衣完身上的味道,这对于她来说这几乎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谢凌是表哥,何况几岁孩童时,父母就开始教导着男女有别,无论是外头的男子,还是家里头的弟兄叔伯,都要避嫌。 前世她跟谢凌关系疏远淡漠,在谢府甚少有语言交流。 接触最多的一次,便是她私奔这一回…… 后面,又恢复了毫无交集的状态。 他是那个高不可攀望而生畏的谢家嫡长孙,她是府里等待着出嫁无足轻重的表姑娘。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后面她风光地嫁入东宫,成了慕容深的太子妃,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跟谢家这位表哥没有任何联系。 而后来,他也为人人夫,除了她在后宫而他在朝堂互相厮杀,实质上他们再也没有对质过。每次见面,他要么在宫廷宴会上请安,离凤椅上的她足足有半个宫殿之远,那么远的距离,她其实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容,隔个一年半载,只觉得那张神圣的脸似乎更立体了,更成熟薄情了些…… 他是许清瑶的人夫,对方是她的大哥大嫂,她更是要跟他保持距离些。 当了大明皇后之后,她更是几乎没有回过自己的“娘家”名门谢府。 所以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天,被押上马车跟谢凌同处一车厢,神魂才会那么的摇撼。 所以此时闻到谢凌身上的味道,她才会眉头紧锁,上身下意识地往后倾,心理的抗拒,让她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谢凌却并不知道她的内心斗争,他负手而立。 滴落檐瓦的雨声里,是他平淡的声音。 “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罚跪这么久。” 阮凝玉眼皮猛跳,差点将脏话脱口而出,但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皇后出身了,于是尽力忍了下去。 她现在寄人篱下,她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于是她垂下眼帘。 “表妹糊涂,请表哥指点。” “糊涂?”谢凌却冷眼看着她,说完,他便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眸里透着一丝凉意。 “我倒是觉得你精明得很。” 路上逃了那么多次,没有想到她原到府里也这么的不安分。 自己惹下了私奔这大祸,借着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秉性,顺手将自己看不爽的人一起拉下水。 阮凝玉遽然被抬起下巴,被逼迫着睁开眼去看他的面容。 夜色下,他的一边脸被橘黄的烛光笼罩,可还是丝毫在他身上看不出暖意。 望着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阮凝玉心里微惊。 说实在的,她傍晚针对文菁菁谢易墨说的那些义正辞严的话,虽然是能叫谢诚宁无法下台片刻,但宰杀权在人家手上,谢诚宁照样能护得了谢易墨。 谁让她在谢家轻如鸿毛,无人庇护。 可是,谢凌却不一样了。 他守正不阿,雷厉风行,就算对方是他的亲堂妹,但错就是错,照样不徇私。 阮凝玉都能想象得到万一哪天他哪个叔叔触法了,他都能大义灭亲地举发家人,亲手将亲叔送进大牢里,并且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重生回来,所以阮凝玉知道他铁定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也绝不会包庇堂妹。 他……这是察觉出自己是在利用他了么? 阮凝玉很快便淡定起来。 虽然男人的手没有任何怜惜可言,她的脸颊肉被他捏得生疼,但她还是尽力对他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 “我确实是算准了表哥的秉性,可是确实是两位表姐做错了事……我没有任何一句扯谎。” “更何况,若不是表哥公正严明,明察秋毫,玉洁松贞,两位表姐又如何能有机会改过自新呢?” 她想过了,她在谢凌面前耍任何小聪明都没有,那不如实话实话,再装一下可怜。 半真半假的话,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会辨认不清。 她仰着脖子,努力扯动着五官也要对他讨好一笑。她精致的下巴被他攥得很紧,以至于红艳的唇不受控地撅成了一个娇媚怜爱的弧度,更何况她此时态度谦卑,仿佛将自己低在尘埃里,望着他的眼眸如同浸泡在春水里。 明明她脸未敷粉,容颜清丽,可就是这样的女人,睇他一眼,便仿佛媚意横生。 而她偏偏年龄幼他好几岁。 这样的芳龄,便已经有了这样摄人心魄的姿色。 饶是圣人心的谢凌,也不由手指微僵。 他突然间回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传闻。 满京无不在传,说他们谢家这位表姑娘,年纪轻轻,还未出阁,身段出落得太不“得体”也就罢了,还已练就了一身勾引男人的媚骨。 四处沾花惹草,在各府的筵宴上跟各位年轻儿郎眉来眼去。 当时他这个表妹刚到谢家的时候,他正在郊外别院里备考,还未与她谋面。 起先,他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心里是不信的。 而且,他更是反感未见其人未交往数日便轻易断定一人品性的行径,道听涂说,岂是君子所为? 况且此人是他远房表妹,他更不喜外人随意议论。 可当他回到谢府,亲眼见到这位表妹时…… 却次次遇见她同府中子弟嬉戏调笑,而表妹的言行……确实有些失了分寸。 那时原本还信任表妹的谢凌,犹如被打了一巴掌。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个表姑娘能跟其他公子毫无边界感,唯独遇见他的时候,就会花容失色,畏畏缩缩地朝他请安,没了半点媚色。 谢凌当时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便从她身边径直离去。 如今见到她眼眸微湿地朝着自己抿唇一笑,谢凌便觉得手指像触电了般,觉得手下触感如花瓣般滑腻带香。 他拧眉,眸色晦暗。 虽说稍有些家境的男子身边都会有几个贴身丫鬟,一边伺候着通房的事,以便他们在成婚之前早早地开悟云雨之事。 可是他却一向反感,自从母亲给他送过一次通房丫鬟被他拒绝后,便再无此事发生了。 所以,当下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谢凌沉脸,瞬间就收回了手。 阮凝玉只觉得脸颊的禁锢忽然消失,她不由活动着唇边的肌肉,好舒展一下酸痛。 他爹的,使的劲可真大…… 谁知玉树琼枝气质的谢凌站在一边,垂眼看她。 “你不觉得你平日行径,太过轻浮了么。” 第32章 狐媚惑主 阮凝玉正在活动着腮帮子,听到他这句话,有点没反应过来。 轻浮? 她这是对他干了什么吗? 她一没衣着不得体,二没像前世勾引其他男子一样用那些狐媚手段对待他。 可他谢凌,竟说自己轻浮? 阮凝玉有些气笑了。 前世也是这样,就算贵为皇后了,她学习了所有的宫廷礼仪,基本能保证样样都不出差错。她那日不过是穿了京城时下最风靡盛行的袒胸装,可他谢凌谢大人照样能参她一本,说她身为一国皇后,却衣冠不得体,卖弄风情,狐媚惑主,怎可配当天下女子之表率? 当她信重的女官对她说了朝上的议论后,阮凝玉气得当场摔了她最喜爱的琉璃盏。 谢凌就是故意的! 他为何偏偏参她,却不参后宫其他同样穿了袒胸装的嫔妃? 他谢大人若真的要整顿风气,就应该一视同仁!而不是直指她! 反正在他眼里,她处处不得体不端庄,样样不如他的爱妻许清瑶。 可她看不起他的发妻,古板又素气,当大明贵女都在标新立异追求着当下的时髦时,而许清瑶还在穿着过去的衣裳,守着旧,维持着自己所谓名门闺秀的“正统”。 阮凝玉都被眼前男人的言论给干懵了。 她向来情绪浮于表面,此时不由眼珠子喷火,愤怒地看着谢凌。 她竟不知,她究竟要怎样在他眼前才算得体! 经历过前世被他那般特殊对待后。 谢凌是当今朝廷上的“保守派”之首,荣古陋今,将时世激进的观念视为异端。 谢凌一抨击后,各宫嫔妃都开始为避锋芒明哲保身,都开始脱去了那鲜艳好看的袒胸装,将它们压在衣箱底下,又乖乖地穿回以前的宫装。 可阮凝玉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谴责她衣着不得体,狐媚惑主是吧? 她非要每次在宫廷里,在那位最是保守的老古板谢大人面前,故意穿着她的袒乳襦裙。 每当遇到下朝的他,她便故意指名道姓地叫他来到自己的跟前,给自己好好地请安。 果不其然,在她嚣张骄纵的挑衅下,眼见她穿着威仪不类不成体统,阳光下酥胸仿佛盖着雪,一向尊崇孔孟之道古板迂腐的谢大人气得面红耳赤。 他红着耳根,眼神都不敢落在她的身上,黑着脸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成何体统”后,便拂袖离开,连跪安的礼仪都忘了。 当时阮凝玉坐在凤辇上,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摇着手中精巧的象牙扇,笑得花枝乱颤。 但这样的记忆,对于她来说已经很久远了…… 没有想到谢凌此时硬邦邦的一句话,竟开启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箱子。 母仪天下多年,阮凝玉听惯了贤淑温婉的赞语,再怎么样,她后期都能雍容大雅,将后宫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虽说比不上历史上有名的贤后,但是她自认为皇后该有的贤德庄重,她都做到了。 所以叫她如何能忍受谢凌这样一句话? 阮凝玉紧抿唇,不吭声。 谢凌……该不会觉得她方才是在勾引他吧? 光是一想,阮凝玉又觉得恶心。 “你先前在母家,就是这么学的礼教么?” 阮凝玉:…… 到底是憋不住这口怒气,她抬起头,强忍着膝盖的疼痛,直视他,“表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落得表哥一个''轻浮''的印象?” 原本淡漠拧眉,悄无声息揉着自己手指的谢凌听到她这句话,却是无端一怔。 似乎若非要说出个错处来……表姑娘好像确实没有特别过错的地方。 见到他表情的不自然,阮凝玉眯眼,挑了下眉。 故意挑衅,有点得寸进尺的意味。 “请表哥明示,表妹才好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凌一时无言。 沉默片刻后,他语气很冷,并没有直视她的问题,而是偏过脸,“回去,罚抄一百遍女诫和女则。” 阮凝玉:??? 她瞪眼。 谢凌此时看了过来。 “表姑娘是有异议么。” 阮凝玉生生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她神色恹恹,她知道如果自己再顶嘴的话,自己的下场更不会好。 如果没有一点眼见的话,她上辈子也不会爬这么的高。 她知情识趣地低头,装作卑谦,“不敢……长兄如父,表哥的任何训斥责罚都是恩德,表妹应该谨记,感恩戴德才是。” 但谢凌仿佛听出了她语中的阴阳怪气。 他垂眼看去,便见她低眉顺眼,低垂的脖颈也透着几分顺服乖巧。 但谢凌目光如炬,还是透过她的外表窥到了她底下坚韧的傲骨,那死不改悔的嚣张气势仿佛要冲破黑夜。 谢凌忽然没了话语。 待四周变得静默,只剩下庭中淅沥的雨声,阮凝玉见到,祠堂上那位清高庄严的谢大人慢慢拿起了放在神台上的藤条。 明明他玉白的手持着藤条颇具美感,可她只感觉到森寒的凉意。 谢凌拿着藤条,走到了她的面前。 目光自高向下。 耳边是男人平调的问询。 “害怕么。” 阮凝玉面色苍白。 前世他同样问了句一样的话。 怕,怎么会不怕…… 阮凝玉却不肯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畏怯的表情。 她仰头望着这位表哥,唇边浮着嘲讽。 “若我说怕,表哥便会放过我么。” 在她话落后,迎面便迎来了残酷的一鞭。 “疼……” 男人的这一鞭打得她倒在了地上。 力道那么狠那么毒,落在她的身上,瞬间让她如牲口般瑟缩在原地,那娇弱的肩颤得厉害,眼里也布满了脆弱无助的恐惧。 男人漆黑的瞳仁望着这一幕。 他开口了。 阮凝玉听到他说。 “不会。” 第33章 轻点好不好 经历过一遍,阮凝玉原本以为自己早有了心理准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像前世那样狼狈万状。 可是当那藤条打落在她身上,在身上落下道道烙印般的痕迹后,她所有的努力都被一击击碎了。 她犹如困兽,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也通红,像浸泡在一碗淡红的朱砂水里。 一,二,三…… 她已足足挨了五鞭。 谢凌每次都避开了她的要害,但到底是严峻的家法,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何况眼前的男人也绝不会背公向私。 阮凝玉被当成了只畜生了般,这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眸光凶猛,狠狠地剜了谢凌一眼。 曾经如上位者打量蝼蚁般睥睨的目光,在幽僻的夜里,那轻灵通透的眼眸布满着令人惊心的杀气。 仿佛只要让她当下有机会的话,她就会杀了他! 阮凝玉刚仇视了男人一眼,迎面又甩来道绝情狠辣的鞭。 “啊。” 她偏过脸,发髻上的桃花碧珠宝簪被打落在地,乌黑柔顺的青丝便这么如曝地垂落,轻盈地盖在了她的侧脸上。 从谢凌的视角只能看到她微挺精致的鼻梁,以及花瓣般朱红的唇。 他持着藤条,远远地站在神台前。 “再瞪一下试试。” 阮凝玉用单手捂着自己脸,嘴角也渗出了点鲜血。 刚才谢凌的劲道太狠,那藤条几乎是擦着她的脸甩过来的,所以便误伤到了,留下一小道血痕。 唇边,是火辣辣的触感。 谢凌越这样说,她越瞪他,琉璃般的黑眼珠里满是歹毒的怨恨。 她……真的很想在他身上生生咬下来一块肉! 可她越是这样瞪,得到的却是男人更厉害的藤条。 这一次,落在了她的肩上,她闷哼一声,通红的眼继续瞪。 仿佛要将他生吞入腹。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谢凌没有惯纵她,手腕轻轻一动,又不慌不忙地挥去了一鞭。 他疏离冷寂的瞳仁里倒映着地上女人气得发抖的画面,可他的眼却像千年冰封的湖泊,没有一丝温情动容的涟漪。 在他心目中,只有法,没有人情。 似乎只要她瞪多久,他便这样鞭笞多久。 而这次,藤条落在她的背上,只听刺啦的裂帛声,她那单薄的莲纹夏衫被刮破了。 火辣的同时,阮凝玉还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破碎的夏衫露出了底下的肌肤玉雪。 这次,她怕了。 谢凌扯动薄唇。 “还敢没大没小么。” 听到男人的话,她手指缩了缩,柔软的指甲险些陷进地面里。 但她很快就收敛起了戾气。 阮凝玉瑟缩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支撑起上半身。 这种屈辱伏低做小的遭遇,上一次遇到的时候还是慕容深因太过横行无忌,狷狂却毫不收敛,被陛下视为眼中钉,最后借慕容深修水渠不利反倒引起人祸的罪名,剥去了他的王储位置。 慕容深变成了废太子。 当时在路上遇到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太子的安王,安王夫妇让她这个落魄的废太子妃下跪。 她那么盛气凌人的一个人,没有骨气地跪了。 为了她的夫君。 她跪在安王和王妃的脚边,低声下气,求他们放她的夫君一马,不要羞辱他…… 当然,她其实并不是全为了慕容深。 当时慕容深有个侧妃风头正甚。 阮凝玉感情也有,但是更多的是……在表演给背后的慕容深看,她知道的,她这位夫君最是睚眦必报,慕容深绝不是池中之物。 所以,她要让现在的他看看她为了他,有多可怜卑微,磕着头,在别人眼前祈求他们饶过自己的丈夫。 让他亲眼看看她多么的爱他,为他付出了多少,以博取他的愧疚。 果然。 背后在押在地上的慕容深瞬间满眼猩红,痛不欲生。 后面卷土重来,逼宫谋反上位的慕容深加倍地宠爱她补偿她。 曾经欺辱她的安王夫妇也被砍去了双手,至于那个频频算计她的侧妃……她早已忘记她是怎么死的,或许是被慕容深身边最得势的太监推进了那个总死丫鬟的古井里了吧。 在掌管三宫六院之前,她原本便是以色事主的。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懂如何博取男人怜惜。 于是她瑟缩着,像被打怕了知了好歹。 她嘴唇都在打颤。 “不敢了,表哥我不敢了……” 谢凌刚微眼皮,便见她突然扑了过来,跪在他的脚边,失去血色的双手抓着他的衣摆。 她几乎是一个近乎低到尘埃的姿态,他目光向下,便可以看到她那低垂细长的脖颈,那纤弱的弧度落入他的眼里,仿佛是春夜里被雨水蹂躏的梨花枝,纯白,易碎……美好得有一种让人想要疯狂践踏的冲动。 这时,她用力攥着他的雪色衣摆,一边抬起头。 眼角也浮着泪。 “表哥,我好疼……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如果说,她刚才在对之深恶痛绝的谢凌面前还是有她的傲气的,可是,坐在那个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艳羡的凤位上这么多年,她被慕容深娇宠得太好,象箸玉杯,荣华富贵,让她再也无法吃丁点儿的苦。 一丝一缕,她都无法忍受。 她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 阮凝玉我见犹怜地望着他。所以她宁愿丢下皇后的尊严,再微贱也好再卑劣下作也罢,她也不想挨鞭子了! 她向来把容貌肌骨看得无比的重,在皇宫里常年奢侈地用珍珠粉磨过的玉容膏养颜。 发生政变时宫里死多少个奴婢都不打紧,唯一不能影响她睡美容觉。 再这样鞭挞下去,她一身冰肌玉骨也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日才能养好! 阮凝玉眸里可耻地在谢凌面前……出现了恐惧。 她漂亮的眼珠子浸泡在泪水里。 “表哥,您怜惜怜惜下我,轻点好不好……” 谢凌圣洁不带欲念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34章 妩媚柔媚 阮凝玉见到那总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孙掀了掀眼皮,居然纡尊降贵地俯身了过来。 她湿润的眼眸揉出了希冀的碎光。 可阮凝玉将近三十年的人生,每一次事实都告诉她,将希望付诸于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身上,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谢凌再一次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然后告诉她,她有多么的天真。 他目光平静,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从他的锦衣上剥开。 男人的大手几乎包裹住她的,男女肌肤相贴的感觉,应当是极暧昧缠绵的才对,可是阮凝玉却犹如碰到了条阴冷的毒蛇,他的手指凉得仿佛一路沁人心脾。 她恐惧得脖颈又颤了颤。 谢凌剥开了她的手,而后淡声:“表姑娘,不要自作聪明,使乖弄巧,干这种世家闺秀所不齿的下三滥的事,这样……” 他停顿了一下。 “会显得你俗不可耐。” 阮凝玉瞳孔缩着。 眸子黯淡下去,里头有一抹看穿的恼羞成怒和自尊受损的怨气…… 最后,她彻底放弃了挣扎。 明月当空。 守在祠堂门外的苍山很快听到了里头女人的惨叫和啜泣声。 那划出风声的藤条,听着也骇人。 女人的声音就像妩媚柔媚的水,惨叫的时候听着是那么的可怜。 想到那个丽色姝艳,楚楚动人的表姑娘被自家公子这样的打,苍山再铁骨铮铮的男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这时,祠堂里的女人又哀叫了一声。 就仿若在里面遭受了多非人的虐待。 事不关己置身事外,对良心无异于是场伦理的折磨。 苍山终究是没忍住,竟然违犯了府里规矩冲了进去。 一进到里面,就看见自家雪胎梅骨的公子脚边,竟是瑟瑟发抖,皮开肉绽,用双臂环抱着自己以掩护着底下雪白肌肤留自己一点体面的表姑娘…… 只见到这样艳冶糜丽的画面一眼,苍山就惊得收回眼,而内心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祠堂里竟然会是这样的情景。 谢凌则手持藤条,站着不动。 “你进来做什么。” 苍山忙不迭跪下。 他合上眼,不敢随处乱看。 “属下,属下……是来替表姑娘求情的。” 男人望着他。 “属下在外头,着实是听姑娘叫得可怜。表姑娘……毕竟是个细皮嫩肉女子,平日也弱不禁风,身子不大好是府里人人皆知的事情,属下怕表姑娘承受不了公子的怒气。” 谢凌漠然不语。 意识到自己竟然失了心般地闯了进来,苍山心里闪过悔恨。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素来最是和颜悦色的大公子,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还将表姑娘鞭笞得这般狠。 见阮凝玉在地上瑟缩,苍山于心不忍,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打断。 “苍山,你逾矩了。” 谢凌拧眉,眸里猝然一片冰冷。 “出去!” 苍山不敢言他,立刻退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阮凝玉却很快就不知道等下发生了什么事了。 只知道她快晕厥过去的时候,谢凌还在打她,一边施教。 依然是那个死人般冷冰冰的音色,古板又严苛。 “回去再温习四书五经,我会按期察验。今后再敢无女娘该有的端庄和言行,不从女德,无诗礼人家的教养,我绝不轻饶了你。” 气得她咬牙切齿,差点口吐白沫。 很快她因为脸蛋苍白,便晕了过去。 而那庄肃的祠堂再度静若寒蝉。 …… 这次家法伺候,几位姑娘躺了几日的床才能下来四处走动。 可她的姑娘却足足疼了半月,还不见彻底地好…… 眼见自家姑娘怕牵动了臀上的旧伤,只能趴在床榻上,但就算这样了,也不好好静养。 阮凝玉的罗汉床前放了张书案,只见她趴在床边,一只手则灵活地握着两根毛病,正在宣纸上罚写着《女则》。 写得正专注,突然间一根毛笔掉了,吓得她身子往前倾去接,也牵扯到了她臀部的伤口,疼得她五官乱飞,龇牙咧嘴。 从紫蔷庭里刚解禁的文菁菁进来时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她走过来,对她福安。 “阮妹妹今日可觉得好些。” 说完,文菁菁又看着她,满眼无奈。 “阮妹妹适才那样呲牙咧嘴,丝毫没有点姑娘家的娴静端庄,女人以后可是要嫁人的,你这模样要是被将来的夫君见到了,定要责怪谢府教女无方。外祖母向来不喜爱你,要是被她撞见了的话……你免不了又要受罚。” 文菁菁这句话,看似是关心她,实则是她惯常的捧高踩低的伎俩了。 在外人眼里,她便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家闺秀。 前世阮凝玉在闺阁时常骄纵无礼,而文菁菁却总是爱跟她玩,就是借此来衬托她的婉约娴雅。 阮凝玉看了她一眼。 端庄,又是端庄。 她同谢凌是什么女德扞卫组么? 文菁菁微微一笑,原本以为阮凝玉会有什么反应,谁知对方盯了她一会后,便仿佛她不在场,继续低头誊抄着女则。 文菁菁眼睛转了转,又看向她写的字。 “阮妹妹怎么还罚抄没好呀?我同二姐姐都誊写好交给长兄了。” 阮凝玉继续不理。 文菁菁又道:“阮妹妹,你写的字还是这般的杂乱无章,横七竖八的,应该让女先生着重对你教学……” 阮凝玉依然埋头苦写,将她当成耳旁风。 吃瘪的文菁菁面色略微僵硬。 而这时,嫉恶如仇的春绿更是鼻孔朝天地走了过来,她对着坐在旁边的文菁菁翻了个白眼,便将姑娘最爱喝的乳糖真雪端了过来,放在姑娘的书桌上,又端来了份小梨酥,压根就没有准备文表姑娘的那份,做完这些后,她便笑盈盈地给用功写字的阮凝玉打扇。 文菁菁红着脸,很少受到这种冷落,于是湿润了眼,赌气离开了海棠院。 见这不要脸的文姑娘终于走了,春绿哼了一声。 阮凝玉丝毫不关心文菁菁,她现在誊抄得手指都疼,她已经写了好几天了,连半份的量都没有抄写完! 想到那夜她失心疯为了不吃苦头在谢凌脚边奴颜婢膝地求情,阮凝玉脸蛋发愠,一时重重地掷下毛笔。 一滴墨汁溅到了她如雪的手腕上。 春绿哎了一声,很快抽出帕子上前给她擦拭。 这时,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婢女抱玉进来了,满脸喜色。 “小姐,你猜谁来看望你了!” 阮凝玉躺在床上静养,眉眼恹恹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三公子过来了!” 阮凝玉却皱了眉。 府里的三公子,是嫡子谢易书,也就是谢易墨的亲哥哥。 第35章 二表哥也喜欢表姑娘 在小姐旁边打扇的春绿听了,面上也是一喜。 二公子来了! 要知道,府上对小姐最好的,莫过于姑娘的这位二表哥了。 不比大公子有长孙的威严,谢凌虽出尘温和,但对于她们这些小奴婢来说,大公子就像天上高高的月亮,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可二公子谢易书就不一样了。 同样是尊贵俊逸的嫡子,但是谢易书却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得很多,也爱笑,没有谢凌身上那股叫人不敢靠近的仙气。 每当二公子笑的时候,她们这些丫鬟全都会被迷得七荤八素。 更重要的是,这么个金玉般尊贵的少年郎,却心仪于她们家小姐。 原本先前小姐跟谢易书相处起来有些青梅竹马的意味,但是自从小姐认识了小侯爷沈景钰后,便跟谢易书冷落了很多。 谢易书不知状况,满眼都是她这个表妹,依旧对她好,总是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字画和奇珍异宝送给她。 后面得知了沈景钰的存在,谢易书便跟她大发了一通脾气,跟她断绝了一段时日的来往。 春绿原本以为小姐跟小侯爷私奔,二公子原本会心生嫌隙,没想到……居然还是过来看望小姐了。 春绿下意识侧眼。 可奇怪的是,阮凝玉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阮凝玉却是放下了毛笔,在一旁净手,而后也没动书桌上的甜食,便这样倒头在床榻上翻转了个身,盖上被褥。 她背对着春绿和抱玉二人,一副不想见人的样子,“我累了,去告诉二公子我歇息了在午睡,千万别让他进来。” 奴婢两人互相望了望。 门口青衫粉裙的抱玉欲言又止,应诺,便退出了绣房。 眼见罗汉床里真的传来了少女平缓的呼吸声,春绿轻轻帮她掖好被子,也离开了屋子。 深闺小姐的一天本来就清闲散漫,日头好,一道清透淡金的阳光落在书案上,墨香弥漫。 阮凝玉眼皮沉,睡过去了半个时辰。 等她醒来的时候,喉咙发干,她便涩着嗓音唤人。 “春绿,水……” 很快,守在床边的人便递过来了一杯水。 阮凝玉伸手去接,触感却是凝脂玉般光滑细腻,骨节也特别突出,手指细长。 她惊得很快翻过了个身。 果真见床边坐着个头戴紫玉冠,穿云锦深衣的贵少爷,其上的流云纹金绣繁丽,最突出的是他身上的气质,贵气而不失温润,金枝玉叶却无骄横之风。 实在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见到她看过来,男人将瓷杯又递过来了些。 阮凝玉面色冷淡,没接。 见她不接,谢易书便温和地收回手,微笑,不说话。 阮凝玉问:“我不想见你,你怎么就进来了。” 她前世追求者众多,她的表哥谢易书便是其中一个。 但是她跟谢易书绝不可能,他是谢家除了谢凌最尊贵的嫡子了,身份不匹配,更何况何洛梅也绝不会同意。 “你偷跑过来见我,舅母会生气的,我跟你之间也不可能,别因为我而让自己徒添烦恼。” 她记得,前世她跟沈景钰私奔回来后,谢易书也来找过她几次,他温和善良,连一只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就是这么一个美好的少年被她失望地伤了心,被她逼急了跟她断绝了关系。 从此以后,她跟谢易书再无来往。 想到先前谢凌在祠堂上鞭笞她一边说的话,阮凝玉汗毛倒竖起来,莫名觉得不自在。 他不久前才教育她要安分,不要拈花惹草,要循规蹈矩地当好她的表姑娘。 这要是被谢凌知道了的话…… 谢易书不说话。 因为沈景钰那事之后,她私奔前面她跟他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 就算是他现在过来看望她,也是不愿意说话的。 见抱玉就在屋里,阮凝玉不悦道:“怎么让二公子进来了。” 见抱玉小脸微白,原本沉默着气宇高贵的公子哥开口了。 “不关你婢女的事,是我执意要过来看看你的。” 少年大她好几岁,尚未及冠,所以音色偏明净,如潺潺的泉声流过心间。 说完他又将水递过来,轻轻笑,“不是睡醒口渴了吗?喝些水吧。” 阮凝玉只是疏离地道:“我不渴了。” 抱玉一颗心却是提了上来。 谢易书可是三房显贵的嫡子,小姐如何敢这么待他? 见她拒绝,谢易书也只是笑笑,他仿佛忘记了过去的隔阂,而是伸出手指拾起了她书案上的一张宣纸,看着上面歪七八扭的狗爬字。 他的脸上仿佛闪过了一瞬间的怔忡。 只是很快,就看不到了,那微红的薄唇轻轻一勾。 而后放下。 谢易书仿佛看不到她脸上的冰冷,自顾自地拿起她所用的那只毛笔,在指尖端详了片刻,“这毛笔,用着不好,配不上表妹。” 他对着旁边的书童道:“去将我房中的那支墨痕狼毫取来送给表姑娘,我藏阁里的竹雕云龙管貂毫笔,还有松烟墨也一并取来……” 他表现得像个好脾气的哥哥,举止分寸又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阮凝玉蹙眉,却拒绝,“不用了,我这字,也配不上如此好的文墨。” 谢易书只是浅笑。 “我觉得表妹配得上天下最好的事物。” 阮凝玉没了话语,谁能想到眼前这位被当成第二个谢家继承人来培养的嫡次子,为人温煦善良,却会有一次发酒疯将她堵在一颗桃花树下,脑袋垂在她颈侧,理智彻底被揉碎,“我到底哪里不如沈景钰……” 可第二天醒酒之后的谢易书却只是对她笑笑,之后就将她当成了表妹,再无任何的越矩,便去开拓他的锦绣前程去了。 所有情爱,不过过往云烟。 阮凝玉不想再跟谢家人再有紧密的联系,尤其是谢氏男子。 谢凌只凭一己之力,就让她连带着府里的公子都讨厌起来。 姓谢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见阮凝玉兴致不佳,全程冷淡,谢易书也丝毫不介意,还帮她将碎发别在了耳后,他坐了两刻钟后,便叫抱玉她们照看好她,便离开了。 走出表姑娘的海棠院,谢易书对着身边的书童道。 “回去若是夫人问我去了何处,你便说我一直在书房里用功。” 书童说是,但是很快他又觉得不值。 “表姑娘与人私奔,还受了家法,二公子对表姑娘如此好,实在不值……” 说难听点的,以后阮凝玉及笄的时候怕是没有哪家敢上门提亲,二公子这般尊贵,京城那么多好女娘,公子何必独独看中表姑娘…… 谢易书听到她这话,明澈带笑的眸子都凉了。 书童见到他的目光,一时心惊肉跳,连带着遇见刚从府外回来的大公子,都忘记了行礼。 见到一身青衫的长兄,谢易书脸上立马露出了敬慕的神色,他打小就将谢凌看作自己的模范,长兄天资卓越,他无法逾越,只能亦步亦趋紧跟着他的脚步。 而长兄,不久前春闱更是拿下了会元。 除了大伯,他最景仰的人便是他的长兄了。 谢易书将手举在胸前,垂首,“长兄。” 谢凌撩眼看来,手里还拿着本书,淡淡“嗯”了一声。 “长兄,我快要科举了,可书中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可否邀请您来我书房……” 在谢易书期待的目光下,很快他就听见男人沉稳的声音。 “好。” 谢易书眸里立刻露出星光,“谢谢长兄!” 谢凌还是“嗯”了一声。 他跟谢易书一前一后走在去书房的路上,只是半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睫羽一动,扫向了一旁少年郎状的谢易书。 他记得之前听到过一些传闻。 他记得……书儿好像心仪那位表姑娘? 一路无话。 谢易书便这样带着谢凌来到了书房。 只是刚问完书中一处不懂之处时,身旁的长兄却迟迟未见回应。 “长兄?” 回过头,却见谢凌正在看他书房中的陈设。 谢易书问:“怎么了长兄。” 见堂弟的房中并无儿女之情的赠物,谢凌收回目光,道了声“无事”后,便拿过他手中的书,给他讲解了起来。 那厢,谢易书离开后,阮凝玉继续用两根毛笔抄女则。 就这样再多抄了一日后,想着她关禁闭也该结束了,阮凝玉便让春绿她们给她梳妆打扮一下,说要去交给庭兰居的谢凌。 据说谢易墨和文菁菁都交上去了,只差她还没交。 第36章 痛苦又羞耻的记忆 抱玉正在铜镜前,对着小姐乌黑亮丽的发髻,挑选着簪子。 她拿在手上看来看去。 “小姐今日气色好了些,不如戴金镶翠挑簪和赤金牡丹簪吧。” 如果放在皇宫里,阮凝玉可能还会嫌这些太素,她容貌要冶艳些,适合这些大气华贵的。 可……她待会要见的,却是谢凌。 见抱玉还在犹豫,阮凝玉却拿起桌上最不起眼的珍珠流光簪,“其他不用了,就戴这个吧。” 抱玉满眼不解,“小姐,这也太素了吧?” 阮凝玉还是坚持戴这个,抱玉只好照做。 至于衣裳,想到谢凌先前对关于她衣着的评价,阮凝玉气恼的同时,面上不由微热。 她蹙眉,指了指衣柜里最保守的一条绢裙,“今日便穿这件吧。” 就算不为了谢凌心里如何想她。 她也不想在谢凌面前穿旁的衣裳,任他清明保守的凤眸打量,想起他那双没有任何欲念的眼,光天化日下,坐在圆杌上的阮凝玉身体不禁颤了颤。 而春绿正在轩窗底下,帮她收拾着近日誊写的女则和女诫。 看着上面的狗爬字,春绿不由眼皮跳了跳。 她脸上布满愁云,噘着嘴道:“小姐,你这样的字真的在大公子能过得了关吗?” 阮凝玉正在合眼,任由着抱玉摆弄着她的发髻,闻言,红唇嘲讽一勾,“我能写已是给谢凌那竖子脸面了!他还想让我怎样?” 听到她又在大逆不道地直呼谢凌的大名,还骂他,吓得抱玉春绿想捂住她的嘴巴。 春绿整理好,又从这些宣纸下面抽出底下的一张。 不同于前面的歪七扭八,这张纸上面的字迹却宛如挥毫列锦绣,落纸如云烟,字迹灵秀,气韵生动,完全不是小姐这个年纪该有的书法,完全超脱了同龄人的水平。 想到文表姑娘上次对小姐的拉扯,春绿便鸣不平,她不明白,“小姐,你明明字写得这般好,为什么不写得好看点,这样大公子也能对你印象改观……” 阮凝玉听完,却笑了,觉得她天真得可爱。 就算她字写得好表现得好一点,谢凌这位高贵的天之骄子也绝不会改变对她的印象。 在他圣洁的观念里,她可能就是天天勾引男人的妖艳贱货。 本来罚她抄写这些东西她心里全是怨气,敷衍一下她都已经够好了,还想字迹好看些?做梦! 她想来谢凌也不会为难她,毕竟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见姑娘合眼不语,春绿便不再勉强。 收拾完,带上沓书贴,主仆三人便一同前往谢凌的庭兰居。 庭兰居的外院种了很多绿玉君,满眼翠色,绿荫如盖,很衬君子风骨。走近些,便见迎面竖着道影壁,细看便知影壁上是丹顶鹤,据说是这位嫡长孙刚出生时,已仙逝的谢老太爷请匠师重金打造的。 而进了里院,便见布局和家什都错落有致,庭兰居的奴仆在其间秩序井然地走动着,行走间绝不发出任何声响,见大公子院里头的下人皆气质不凡,震惊到了春绿和抱玉。 据说,庭兰居里的仆从个个都是识文断字的,两个丫鬟在阮凝玉身后对视了一眼,暗暗叹然。 在一个长随的领路下,阮凝玉很快来到了男人在庭兰居的书房。 她对走来的这一路几乎是烂熟于心,于是面色厌恶,离那个男人的气息越近,她就更想转身就走。 到书房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进去。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进,见到的不只有谢凌,还有谢易墨和文菁菁这对姐妹花。 文菁菁是来陪谢易墨交罚写的字帖的,见到她过来,抿唇乖巧一笑,“阮妹妹。” 而谢易墨也友善不起来,想到阮凝玉半月前是如何害她同样受罚的,她到现在屁股还在痛,于是现在见到她,简直恨不得手撕了她! 但想到那位凛若冰霜的男人还在屋里,谢易墨打了个寒颤,又安分了。 坐在书桌前的谢凌这时放下了湖笔,朝着门口的阮凝玉看了过去。 距离祠堂那日,她跟他还是第一次见面。 那晚痛苦又羞耻的记忆一时扑面而来。 而男人还是冷然若仙,不为外物所动,阮凝玉就想杀了他。 她僵硬地扯动脸,唤了声,“表哥。” 便将那字贴递了过去。 而这时文菁菁却凑了过来,看见这字,捂住了嘴巴。 “阮妹妹,你的字迹,怎么连垂髫小儿都不如!” 谢易墨也看了过来,噗嗤一笑,旋即高傲地抬下巴,“字跟王八在爬一样,阮凝玉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要不给你报个童子班重新去学学琴棋书画吧!” 文菁菁此时又对谢凌道:“长兄,阮妹妹肯定不是故意的,只是妹妹年少家中遭了变故,才没有好好练字的,不能怪她……” “何况阮妹妹因私奔闯了祸还没有从这件事走出来,心情低落,所以才写不好的。” 阮凝玉仿佛听不见二人说话似的,离谢凌越近些,待闻到屋里的柏子香,上回祠堂上那道手持藤条的男人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又想起自己在地上是如何皮开肉绽的…… 于是不由心性收敛了些,双手将字帖递上去后,她便在一旁垂手侍立。 谢凌翻开,看了一眼,便平淡地放下了。 “回去,重新写。” 说完,垂眼便去看谢易墨誊写的字帖。 原本祠堂的事就对他怨气冲天,这下阮凝玉真的忍不住了。 她抬眼,里头沉如水。 “我不同意。” 满室寂静无声。 谢易墨如见鬼了一样,震惊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是疯了吗?居然敢顶撞谢凌质问他的决断? 她以为自己是谁? 书椅上的男人动作一停。 第37章 老古板的谢大人 谢凌手上还捏着带墨香的字帖,听到少女这娇媚的嗓音,指腹不由轻轻压住宣纸的一角,摩挲着停留了片刻,便又翻过了一页。 她的话于他来说仿佛是小孩痴儿说梦地想要挑战尊长的权威。 阮凝玉见到谢凌压根就没有将她的话当回事,而是靠在官帽椅上,继续检查着谢易墨誊抄的女则。 文菁菁和谢易墨则被她顶撞男人给吓到了,一时都噤了声。 在这里,长兄就是天。 屋中只剩下男人手指翻动纸张的声音。 阮凝玉站立着,却没有退缩之意。 谢凌的书房以典雅简约为美,明窗净几,窗下摆放着上回阮凝玉在洛阳看到的一张名琴寒玉。 四柱书架摆放着古籍,墙上挂着字画,座屏也清雅,可男人的书案摆放着却是龙纹墨,八宝漆砚,红宝石白玉水盂,黑石山形笔架…… 他比一些世家公子还要的极尽奢侈。 也是,毕竟谢氏是长安世家之首。 见谢凌压根就没有理会阮凝玉,文菁菁和谢易墨对望一眼,而后偷偷抿唇角。 原本以为阮凝玉顶撞男人不计较,只要她识趣点接下来安分,这事也就翻篇了。 谁曾想,阮凝玉这时的声音又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原本平静的湖面。 “我不同意重写。” 她目光坚定。 边上的表姐妹两人目瞪口呆。 阮凝玉不理会旁人如何想,又道:“我在海棠院里养身子,至今还没痊愈,又抱病誊写了女则女诫,如今表哥却要我重写,表妹实在体力精力都难以招架,还请表哥恕我不能答应!” 男人眉眼转眼便落了层乌色。 还不等官帽椅上的男人发话,谢易墨就被吓得双腿发软,阮凝玉不跪,她都想替她跪下了! 阮凝玉以为谢凌是家中其他兄长吗?他不是,他是谢凌! 男人博文约礼,又因崇古,古板到了几乎接近迂腐的地步,他虽宽和,却将礼制礼教看得比天还要的重。 谢凌这时放下了字帖,而后便从官帽椅上站了起来。 谢易墨吓得想逃,是文菁菁扯住了她的袖子。 阮凝玉继续挺着脖子。 笑话,她先前当皇后多风光,三十多岁的谢凌她早已见识过了,后期那位权臣的眼神阴鸷又渊深,他只要望过来一眼,她就会觉得自己的雕虫小技全都被那个男人给看光了。 见识过了中年谢凌,现在她岂会怕刚及冠之年的男人? 重莲绫从官帽椅上流动而过,发出轻淡的声响。 男人这阵因深居简出,平日用完早膳便呆在书房,直到夕阳落下回到寝室歇息。 故此今日谢凌着着无任何纹样的鸦青色直裰,一身士人的书香气,可这也丝毫不减他眉目如画,容颜俊朗,只是他那眸子总是太冷,像长年累月都沉封静止的古井。 待阮凝玉清晰地闻到身前扑面而来的柏子沉香,她便僵硬了身体。 谢凌……他为什么要离她离得这么近? 头顶黑压压的阴影犹如小山扑面而来,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眼来到了她的身前。 她年龄跟他差距不小。 阮凝玉这才惊讶地发现,男人的身量也有这么的颀长,肩也那么的宽,在她面前的俨然是个成年男人的躯体,而她才发现他竟然高出她这么多年,她如今十四岁,竟才只到了他的胸膛…… 再往上看。 却见谢凌那双瞳孔如冰的眸正俯视着她。 这把她吓得一激灵,连忙后退。 谢凌举起她誊写的那份字帖,阳光透过窗棂落了他一身,也依然难消融他面上的冷意。 “文以载道,字以兴文。各家千金自幼便学琴棋书画,饶是平民百姓,若有机会也会让女儿多学几个字,你如今告诉我,这就是你学成数年的书法?” 阮凝玉一时噎住。 是了,她忘了,眼前是何人?是前世那个老古板的谢大人,谁要是蔑视礼法,为官清廉时他便对那人笔伐口诛,等后面成了佞臣以后,他也看不得他人违背礼教,而这时的他手段也更加简单了,直接扒了那人的皮,注意,是真的扒人皮。 所以,这样的谢凌如何能容忍有人能将字……写得如常不堪入目。 想到自己是用三根毛笔誊抄的,阮凝玉面不改色地咽了咽口水。 前世的她乖乖地罚写了,这世的她又如何会老实从命,只敷衍为能了事,从而忘记了那位谢大人最大的……忌讳。 阮凝玉张了张口,“我……” 可谢凌没听她辩解,伸出手便撕掉了她这沓辛辛苦苦抄好的字帖。 阮凝玉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碎片。 谢凌撕烂后,便丢入一旁的纸篓,然后便去净手。 那道青色背影依旧清冷圣洁,就连声音也是这般。 “去外面罚站,什么时候愿意从头誊写了,便回去。” 他背对着说着,一边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着修长的手指,阮凝玉认识他这么久,他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有侍女贴身侍候他。 阮凝玉瞪了他一眼,想也没想,便转身,去外头罚站了。 重新写?那她的手会断的,她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阮凝玉就这样站在了门外,书房里慢慢传出了细密的对话声,有心去听的话能听出来对话,可她压根不屑于好奇。 大约罚站了一分钟后。 很快,传过来了姑娘家身上的胭脂水粉味。 谢易墨拿着自己的那份字帖,心情愉悦地走了出来,满眼得意,身后还跟着文弱乖巧的文菁菁。 阮凝玉站得好端端的,突然就被人过来用力撞了下肩膀。 她的身体很快撞上了身后的木板,硌得皮肤生疼。 “哟,这不是阮表姑娘吗?罚站得还挺板板正正的。” 谢易墨记恨她很久了,此时见她在长兄书房外面罚站,自然要狠狠嘲笑一番,以报祠堂之仇。 阮凝玉害得她一同被罚,她那么在乎形象,害得她遭府中耻笑。 她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阮凝玉心智年龄已经有三十余岁,实在不想跟这群小孩玩过家家打闹的把戏,于是她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便想站起来,重新像个杆子一样杵在那。 谢易墨示意菱香。 菱香从前是干粗使的,立刻上前对着阮凝玉狠狠一撞。 这下,阮凝玉被撞倒了在地,而地上有个小石子,刚好划破了她胳膊的布料,留下伤口。 庭兰居的下人见到了,忙低下头。 对方是谢家嫡女,还是谢凌的亲堂妹,他们都不敢惹,更不想多管闲事。 谢易墨见阮凝玉如此狼狈,“表妹这身子莫不是……浑身上下都被玩腻了吧!贞洁想必早就不在了。知道长兄刚才为什么这么生气么?你那日穿着那身衣裳回来,现在府里到处传着你失了贞洁!” 她突然浑身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诡异一笑。 “不过也无事,你也是个有福气的,都失了贞洁了,还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阮凝玉皱眉,眼神都冷了,“你说什么,提亲?” 文菁菁站在谢易墨身后,对她含蓄牵唇。 “阮妹妹你还不知道吧,你在雍州的亲戚上门提前来了!” 阮凝玉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亲戚,什么提亲,前世哪有人提亲? “妹妹,那位也是你表亲,谁能想到你心比天高,在雍州却有一个痴情的表哥呢?”谢易墨心头快慰,更是忍不住挖苦。 “也是,以妹妹的身世,也只能去配那些打秋风的穷酸亲戚了。” 第38章 守在他院里的表姑娘 听着这两人迷雾般的话,阮凝玉蹙眉,前世压根就没有这茬,所以她也并没有往心里去,以为两人为了奚落她,都开始胡编乱造起来了。 谢易墨继续挖苦:“也就亏得祖母和长兄心善,见你无父无母还肯将你留在府中,若是别的人家,早已将你扫地出门了!” 听到谢易墨口中的“失洁”,阮凝玉眼皮动了动。 她终于知道谢易书当时来看望她的时候,为什么会眸光微痛复杂,又欲言又止了。 谢易墨又继续道:“你如今是破鞋一只!别再痴心妄想勾引我哥了,我哥什么身份,你又什么身份,凭你也配?!” 想到什么,她这才舒心弯眉。 “好在我哥自从你私奔后,便自此看清了你这贱人的真面目,打你回府后他都在房里苦心用功备考,也同母亲承诺跟你断绝了关系,果然,我哥乃人中龙凤,又如何会看得上你这种洗脚婢?” 谢易墨哼了一声:“赶紧同你的穷酸表哥去穷乡僻壤嫁人去吧!京城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呆的地方。” 听着她口中彻底改头换面的谢二公子,阮凝玉有点无语。 那她平日看到的那个贵气少爷又是谁? 想到谢易书时不时过来看望她,还找各种理由没骨气地往她的院里送东西,有一件还是谢易墨心心念念缠着自己的亲哥都得不到的并蒂金莲步摇。 见到谢易墨那过于灿烂的笑容,阮凝玉不禁抽搐了下嘴角。 可是,什么亲戚嫁人? 她听得无比糊涂,罚站到现在她脑袋有点沉,刚想问嫁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时。 文菁菁这时却将她扶了起来,打断了她。 “阮妹妹,你没事吧。” 说完,她怪罪谢易墨,“二姐姐,阮妹妹失贞本就伤心,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来刺激她,使得她更加难过呢?” 见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她失洁的事情跟真的一样,阮凝玉这时拂开了文菁菁的手。 “表哥要我罚站,两位姐姐站在这,莫不成也要跟我罚站?” 谢凌是因为方才有事,故此离开了书房。 阮凝玉又搬出谢凌,“姐妹同心,互帮互助,想必表哥知道了定会极感动的,定不会阻拦两位姐姐同我罚站,表哥最在乎家族团结的观念了,妹妹做错了事受罚了,那么姐姐也要受罚,这样做错事的妹妹才会心生愧疚,今后怕连累姐姐,所以今后才会谨言慎行,必不会再糊涂犯错……” 谢易墨和文菁菁脸蛋俱是一僵。 她们想起上回谢凌罚了阮凝玉,也连同她们这两个做姐姐的也罚了。 阮凝玉的手放在心口,一双美目流露感激,“我只是没有想到,两位平日喜欢对我言语取笑戏弄的姐姐,竟然肯为了妹妹…与我一同罚站……” 那两人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们才不想! 谢易墨被阮凝玉的惺惺作态恶心坏了,在那气不打一处来。 文菁菁挽住她的胳膊,声音轻轻的,“二姐姐,我们不要与这种人一般计较。” “她都已经失洁了,在京中臭名昭着,人生已经很悲哀了,姐姐还跟她计较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阮凝玉马上就要嫁人了!然而对方现在却糊里糊涂的,到现在还不清楚状况呢!想到雍州那边来的是怎样一位公子,文菁菁今早见到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呢,望着阮凝玉的脸,她就觉得真是可怜呐…… 她的话说到谢易墨心里去了,后者勾唇,还怜悯地看了眼边上的阮凝玉,“你说的对,这么可怜的人,应该要同情才对。” 文菁菁甜甜地道:“二姐姐,我们走吧。” 姐妹两人就这么优雅地下了台阶。 阮凝玉则在她们身后舒展着筋骨,拉伸了下肩膀,还揉了揉手腕。 做完这些后,她这才从袖中掏出两颗鸟蛋大小的石子。 她把它们举在自己的右眼前,闭着一只眼。 她在心里倒数三声。 倏地一声。 很快,谢易墨的左膝盖窝被击中,文菁菁被击中右腿,两人“啊”了一声后,便一前一后掉进了旁边的湖里。 “救命啊!” …… 很快庭兰居里一阵鸡飞狗跳,下人没有一个会泅水的,想赶忙去找一个竹竿过来。 “我来我来!” 这时,身后却传过来了一个娇俏动听的声音。 回头一看,便见原本在公子书房外罚站的表姑娘扛着根竹竿过来了,气势汹汹的,看着就很靠谱。 “让让,让让!” 下人不疑有他,很快让出了一条路。 阮凝玉扛着竹竿,来到湖边,一副救姐忧心的样子,“表姐别怕,我来救你们了!” 说完,将竹竿递了过去。 文菁菁谢易墨两人见到竹竿,纷纷争先恐后地要过来。 谁知,表姑娘却兴奋地将原本要抓住竿子的谢易墨给捅了下去,接着就是文菁菁。 两人每次一浮出水面,就又被她“不小心”地捅了下去。 在水下痛苦挣扎的两人还能听到地面表姑娘略带忧愁的声音,“怎么就一直抓不住呢……” 谢易墨被气得呛了很多水。 阮凝玉玩腻了后,这才把竹竿让给下人,意兴阑珊地看着他们将昏迷过去的两个小姐救上来,跌跌撞撞地送回她们的院子里。 又站了一会,见谢凌不在这里,阮凝玉就想偷跑出去。 谁知被从外面办事回来的负雪就拦住了。 “公子有令,表姑娘什么时候同意重新誊写一遍字帖,便放你回去。” 阮凝玉深吸一口气。 好,她就站,她倒要看看谢凌能让她站到什么时候,她是绝不会写的! 于是,从外头回来跨入里院的谢凌,便看到了书房外面大眼瞪小眼的两人。 阮凝玉回眸,便见到他手持着书卷,一身青色直裰站在月门下。 见到主子,负雪立即道:“公子,表姑娘不肯好好罚站!” 谢凌拧了下眉。 阮凝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意料之外的是谢凌扫过他们二人,便径直进了书房。 那扇门也快关上了。 她松了一口气。 负雪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既然你不肯写,那你就给我好好站,别想偷懒,我会亲自监视你!” 阮凝玉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但是没有想到她站了多久,负雪就盯了多久。 “背挺直!” “腿弯了,你是想让我告诉公子吗?!” 期间苍山有点看不下去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在屋里看不见,我们装装样子就得了,何必这么为难表姑娘?” 负雪却冷笑,“她如此不检点,连贞洁都没了,我为何要怜悯一个破鞋主子?我不过是在替公子教训表姑娘而已。” 见苍山欲言又止。 负雪道:“你就不用管了。” 苍山叹了口气,便去忙主子给他交代的事了。 正午日头太晒,阮凝玉额上泌出了汗。 负雪不依不饶的,她连悄悄偷懒一下都不行,她就这么咬牙站了两个时辰。 直到傍晚一抹金色的夕晖落在凝光纸上,谢凌这才惊觉天色已晚,也想到了门口还罚站着一位表姑娘,锁了眉。 他扶着衣袖放下紫毫笔,披了件衣,便起身推开房门。 夕阳正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凌见到逶迤在地上被余晖照成朱色的裙摆。 而原本罚站着的双螺髻少女,正蹲在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点头如捣蒜。 第39章 温香软玉 她似乎是累极了,蹲成这样竟也能睡得很香。 连他开门的声音都没有惊扰到她。 珠簪上的珍珠流珠低垂在她光滑细腻的额上,她五官出落得精致,鼻尖冒着点粉,因为在打瞌睡,所以那樱唇少了那一心想要向上爬的锋利,反而唇珠轻撅着,放松成一个柔软怜爱的弧度。 少女软玉娇香,天边余霞成绮,橘红的夕阳像给她那张娇媚的脸蛋抹上了胭脂,如凝脂玉上的一颗红豆,娇媚得惊心动魄,仕女图上精工细描的美人面怕是也不过如此。 唯有她睡着的时候,才看起来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娘。 谢凌也是这才发现,她原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的娇小,她小小的一只蹲在门边,有点像糯米丸子。 谢凌拧眉,他想起白日里那个鲜红又嚣张的少女,与众不同的性格,虽特立独行,可举手投足间皆有章法,那样高贵睥睨的气质,连世间也稀有。 他突然回想起以前那个表姑娘。 低眉顺眼的,像朵需要男人依靠的菟丝花,在谢家看他一眼都畏怯。 见她睡得如此香甜,谢凌想叫醒她,又想到如今她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像他这个年纪千钧重负,不仅要考取功名,也要想着成家立业的事了,而像她十几岁的小女娘,确实需要多多午眠。 因为蹲着,打瞌睡也不安稳,很快阮凝玉就醒了,醒来时就见到了天边大片的夕阳。 眼见负雪不在,她还想这样偷懒,谁知却看到地面上一双乌色皂靴,再往上一看,便是鸦青色直裰,慢慢是男人修长的脖颈,喉结透着禁欲,微红的薄唇日以为常地抿成一条冰冷的线条。 再直到……望进一双艳如桃李冷如冰雪的凤眸。 “啊!” 这一眼,吓得半蹲在地上的阮凝玉屁股跌在了地上。 “好疼……” 再抬头,只见站在门扇下的男人一身书卷之气,眸光清冷疏离,如泠泠的月色,就这样巍然挺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狼狈的一幕。 阮凝玉精致的五官都扭曲了,疼得在地上扶着腰,心里对谢凌充满怨气,“长得这么凶神恶煞,是想要吓死谁啊。” 见她在地上唧唧哝哝的,咬牙切齿,一点都没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谢凌拧了眉。 阮凝玉刚揉着站得酸疼的小腿,站了起来,便听到男人淡冷的音色。 “想好了吗?继续罚站,还是重新誊写。” 阮凝玉瞪眼。 她现在两股战战,她今日都被他的侍卫折磨成了这个鬼样子了,他还不让她走,还想让她重新抄那些破书?! “我不写。” 男人启唇,“好。” 他看向庭院里一个洒水的侍女,道:“去给表姑娘准备一份晚膳。” 说完,转身又回了书房。 阮凝玉警惕起来,跟着他走进去,盯着他的背影,“你要干什么?” 谢凌重新坐在官帽椅上,展开书卷,他执起一根狼毫,在上面批注着,一边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要继续在庭兰居罚站么?既然你愿意站,便给你准备吃食,在这站到亥时,你再回到你的海棠院。” “亥时?!” 阮凝玉震惊,“你疯了吗?” 谢凌仿佛置若罔闻,继续写着毛笔字,“今夜回去,第二天继续过来罚站。” 他的字迹如龙章凤舞,颇有大家风范。 “对了。” 谢凌持着笔,突然悬了手腕。 他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我一般三更睡,鸡鸣起,既然你不服管教的话,今后便同我鸡晨鸣便起身,待我来到这书房时,我便要在门口看见你的身影。” 阮凝玉的脸仿佛天塌了,而且还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 虽然早就知道谢大人当官严刑峻法,教育同族也严明苛求,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老古板老腐朽竟然能严刻到了这般地步! 罚站了一天,阮凝玉脑袋晕晕的,她只是看着谢凌,问了一句:“那你呢?” 谢凌面容平静:“我会在这里看书,直至你离开。” 阮凝玉:…… 一想到今晚要站在这里,跟谢凌呆到那么晚,虽然还没发生,但是光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她便掉了鸡皮疙瘩。 疯了吗? 回京的路上,光是跟他坐一辆马车几个时辰,她便受不了了,要让她跟他在这里呆一夜,她就觉得恶心。 持笔写字的谢凌很快便听到屋中响起了一道坚定柔弱的声音。 “不用了。” 阮凝玉柳眉紧蹙,容颜冰冷,她的声音仿佛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那破玩意儿,如你所愿,我写就是了!” 说完,她便看也不看书桌前男人的神色,夺门而去。 在海棠院等待的两个小丫鬟很快等到了自己的主子回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见她黑脸走进来,抱玉去给她热饭菜,春绿过来给她倒茶。 阮凝玉喝了点茶降火,很快抱玉端着饭菜进来了,白瓷盘里有酥黄独,盏蒸鹅,凤尾虾,还有翠玉豆糕,可是阮凝玉一想起那个在案前持笔的男人,刚冒起的食欲转眼便没了。 她恹恹的,伏在桌上,“本小姐今天没有胃口。” “拿下去,你俩分了吃了吧。” 春绿皱眉,“小姐,这怎么行,不吃饭会伤身体的。” 可是不管她们两个人怎么劝,阮凝玉都不肯吃。 最后春绿只好端了碗荔枝汤进来,便端着晚膳出去了。 阮凝玉越想越气,这个夜里便挑着灯,案边放着冰冷的荔枝汤,就这样奋笔疾书了起来。 凭她的傲气,又如何肯输给那个清冷如天上明月的男人? 第二天的春绿刚洗完衣裳,挑帘跨进里屋,便见到自家小姐还在写字。 小姐昨夜都熬到戌时才去睡觉,今天没起多久,就又开始在抄着她的书了,春绿不禁心疼起来,心里不由的也开始埋怨那个玉骨冰姿的嫡长孙。 小姐……还是个孩子啊。 写这么多字,大公子为人兄长,竟也不心疼! 春绿转眼就去端了盘青团子过来,“小姐,吃点东西吧,别累坏了身子。” 阮凝玉吃了一块,继续写。 今日响晴,很快抱玉进来,提议说让小姐去梦云亭抄书,那里是个快被遗弃的亭子,府里的女眷不会去那里,也风景绝佳,阮凝玉不会被打扰。 主要是,她俩想放风筝啦! 抱玉说完,红了脸。 阮凝玉自重生回来后便心性恬淡,也几乎不怎么苛责下人,春绿和抱玉这两个丫鬟比她年龄还小些呢,天性爱玩也正常,于是便同意了。 春绿和抱玉很快欢欢喜喜地提着东西,活像要外出郊游似的。 于是阮凝玉写字的地方,便从海棠院转移到了梦云亭。 她在亭中抄着字,很快不远处的抱玉却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 抱玉目露迷惘,道:“小姐,刚才有个小厮过来,说他主子说要把这东西转交给你。” 阮凝玉停下了笔,便见放在桌上的这匣子做工精细不菲,就连上面的开关都是纯金打造的。 打开一看,取出来却发现里面是一沓密密麻麻的字贴。 抱玉在旁边看着,惊讶地发出了声音:“小姐,这字……怎么跟你的一模一样!” 只见她手上宣纸上的字迹是小楷簪花,娟秀又灵动,正是她闺阁时期的字迹和书法习惯。 阮凝玉却手指僵住了,她抿了抿唇。 而这个世上唯一会模仿她字迹的,只有沈小侯爷。 第40章 谁敢耻笑本世子? “那小厮人还在那吗?” 见阮凝玉神色不明地问,抱玉答:“那小厮将它交给奴婢后,便离开了。” 见她这么问,抱玉很快也感觉到了奇怪之处。 “奴婢突然觉得那小厮有些面生,不太像谢府的奴仆……” 阮凝玉眸色如墨。 宣纸上沈景钰写的毛笔字,似乎在告诉她,他们有过什么样的过往。 少年少女的情爱,无关乎家族利益,最是纯粹。 她曾跟那个仗剑打马的意气少年郎好到哪种地步呢? 好到他手中吃过的冰糖葫芦,她都要抢着过来要咬一口。 身为天潢贵胄,自然也才华横溢,见惯了纨绔肆意的小侯爷,有一次见到他低头写字的模样,俊美又贵气,惊艳到了当时的阮凝玉。 于是,她缠着要学他的字,可是怎么学,也没模仿出个一分出来,据说他的字是由皇帝亲自教的。 学不出他的字形,阮凝玉丢了毛笔,有点难过,也在一旁生闷气。 沈景钰知道了后,“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世子学你的字不便好了?” 她被吓了一大跳。 “你学我的字?!” 很快她觉得这不太好。 这天底下,唯有女子讨好公子哥儿的份,哪有男子专门去学一个姑娘家的字? 她这样告诉他,让他还是别学了,会……被人耻笑他的! 而沈景钰却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嘴里叼着根尾巴草也丝毫不减他满身盛气临人的华贵气质。 “这又如何?你看满京谁敢耻笑本世子?” 他似笑非笑,邪气俊美,狂妄到了极致! 阮凝玉看呆了。 但她却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想到的是……沈景钰霸道地要走了她平日里练字的字帖,白天练,夜里也挑着灯练,害得当时侯爷以为儿子开窍了终于肯用功苦读了,于是激动得去祠堂拜高香,说要感谢列祖列宗…… 当侯爷在祠堂里老泪纵横地磕头的时候,沈景钰则在房里研究着她的字。 就这样,沈景钰苦练了春夏秋冬,一年后,他练出了跟她相差无几的字形。 只是前世后来她嫁东宫又变成了大明皇后,为了避嫌,加上慕容深知道当年她跟他的事,介怀不已,而天子疑心重,阮凝玉也怕因此失去恩宠。 于是,她也不理会这对于本就对她念念不忘的少年来说会不会太残忍,她只顾自己的凤位,很快她便写了一封信给了当年在护国寺的小侯爷,叫他今后再勿用此字法,以免皇帝怀疑…… 沈景钰回信了。 信上只此一字——可。 曾经欢喜冤家的少年少女,最后变成了因爱生恨的陌路人。 世间用情至深之人,大抵最后都会变成恨。 然她跟他心智已经不一样了,她体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灵魂,她前世早已嫁人,已生儿育女,只差体验把子孙满堂颐养天年的日子,所以叫她如何去应付十几岁锦瑟年华时的少年情爱? 这是没有意义的,她内心早已变得平静没有波澜,可他却依旧年轻热忱,如若在一起,他想拉着她外出游玩,而她却只想茶余饭后在窗下泡壶花茶,挑一本书来看,他尚年轻,少年间的情爱趣事都没有体验过,难道让他同自己过着中年夫妇那般平淡如水的日子么? 她跟他注定是无法在一起的。 梦兰亭里鸟语花声,阮凝玉看了几眼那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字,觉得有些怀念,最后便将它们放回匣子,盖上,“要是等下你再见到那小厮,就将这匣子还给他,就说我不需要。” 抱玉心里好奇,但见小姐面色微沉,于是便将话压在了心里头。 她垂首,“是。” 很快便这匣子给抱走了。 婢女离开后不久,阮凝玉又在亭中誊写了半个时辰的字。 少女伏在案前,她今天挽了个单螺髻,头上戴对蝶翠步摇,着一身桃花如意襦裙,只见她手中捏着根柔软的羊毫,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字,而她的手边则叠着一沓字帖,下午日光晒,她饱满精致的额泌出薄汗来,她写累了时,便用帕子擦擦额角的香汗。 只是抄写的时候,阮凝玉总觉得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始终在背后监视着自己。 她蹙眉停笔,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只有抱玉春绿两人不远处嬉笑地放着纸鸢。 阮凝玉并没有理会,继续抄书。 等谢易书跟他的书童过来的时候,阮凝玉这才感觉到落在她身上那道热忱刺眼的目光消失了。 谢易书刚穿过月门,跨进这梦云亭,便被眼见的一幕深深地惊艳到了,伏在案前持笔写字的少女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阮凝玉正凝神写着,便见眼前出现了位着竹青色缎子衣袍的少年郎,一双含着温柔星光的眼正望着她。 她想了想,还是唤了声。 “二哥。” 除此之外,她没有旁的话,也没有叫侍女给他端茶好好招待他,只是低头,继续誊抄着谢凌给她留下来的作业。 谢易书倒也不尴尬,他自顾自地坐在了她的对面,观察着她写字,一时间亭子里无比安静。 但旁边多了一人,也是会影响自己的心情的。 尤其是,她这二表哥还是自己的一朵桃花,刚送走了沈景钰那些字帖,现在谢易书又过来了,光是想想,阮凝玉便觉得心情烦闷。 但……今日的谢易书却有些奇怪。 放平日,他温润如玉,也细腻如女子,会关心她写得累不累,眼下天气热,他也会在旁边给她打扇子。 可如今的他只是坐在对面,望着她,也不说话。 这并不像他的作风,因为谢易书这个人还是挺稳重的。 最后是阮凝玉没忍住了,她放下羊毫,问:“二表哥,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谢易书眉拧得更深了。 他微红的唇抿了好几下,最后张口:“凝妹妹,你在雍州……是不是有门娃娃亲?” “你说什么?”阮凝玉表情微变。 娃娃亲,什么娃娃亲,她连前世活了三十年都没听说过。 见她表情困惑,谢易书唇抿成直线,望着她的温和目光也更复杂了。 “你雍州的亲戚,今早找祖母提亲来了。” 那位据说跟阮凝玉有娃娃亲的公子,他也过去看了。 长得跟癞蛤蟆似的,字都不认识几个,却说阮凝玉就是他的未婚妻。 第41章 她订下了娃娃亲 谢易书神色严肃,他脸上的愁绪也不像假的。 昨日文菁菁和谢易墨说的言辞原来都是真的,但因为前世并没有发生过这一遭,阮凝玉就没有当回事,以为全都是对方的胡言乱语。 这下,阮凝玉方知事情的严重性。 她抬起那张稚嫩的脸。 “二表哥,我没有跟谁有过娃娃亲。” 适才过来找表妹的时候,谢易书便一路忐忑,他怎么也不相信他这个花容月貌的表妹竟会跟那种不学无术的癞蛤蟆订过娃娃亲,他也害怕表妹当真要回雍州去嫁人了。 如今亲眼听到从表妹从口中说出来,谢易书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他们就是看你刚出事,成心过来骗婚的!” 谢易书俊逸的脸气得微红,起身就要去找他们算账。 阮凝玉却叫住了他,“二表哥,等等。” 谢易书止住脚步。 阮凝玉折好桌上的字帖,将它们完好无损地收纳起来,一边淡淡道:“既然祖母都同意了,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当今的谢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夫人,是跟已逝的谢老太爷历经过各种风雨见过世面的,现今朝廷上无论哪个臣子,见到了老夫人都得恭恭敬敬地敬茶。 老太太年迈了也依旧耳聪目明,她虽然极不喜她这个表姑娘,可是也绝不会被别人诓骗都不自知,老太太品性正直,也不会任由随便一个来认亲的阿猫阿狗就让她嫁给对方。 所以,那来认亲的“亲戚”,一定是做了十足十的打算了。 谢易书听了,目露凝色,“那怎么办?” 阮凝玉坐在石凳上,她想的却比谢易书要多一层。 前世她私奔被抓回府后,压根就没有所谓的亲戚过来认亲,她也没有娃娃亲,所以谢易书说的这群打秋水的亲戚,究竟是从何冒出来的? 上辈子难不成她真的有过门娃娃亲,可是如若是真的,那么前世怎么不见这群人来过。 还是说,因为她重生做的事不一样,也就改变了别的命运轨迹? 可是到目前为止她做的事都影响极小,更何况,也绝对是影响不到迢迢千里之外的雍州那边才对。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易书越想越愤怒,他自然相信他的表妹。 他想回去跟他的母亲说,可是何洛梅原就不喜阮凝玉,甚至禁止他私底下跟表妹见面,所以何洛梅只会坐视不管,她巴不得表妹早早地嫁回雍州去。 至于他的父亲,更是不能指望了。 谢易书突然到了一个人。 “凝妹妹,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长兄!” 眼见他提到了谢凌,阮凝玉眼皮跳了跳。 一眨眼,谢易书就跟他的小厮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梦云亭。 虽然没有头绪,但是阮凝玉自然不会让别人做主自己的婚姻,要嫁人,她也绝不会嫁给一个落魄穷酸的浪荡子。 她收好物品,便打算去荣安堂找老太太,可是过去的时候,却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用过夕食便早早地歇下了。 阮凝玉一行人只好离开。 春绿掉了眼泪,“怎么办啊小姐,小姐总不能嫁给那样的人吧!” 今日府中都在耻笑姑娘有一个癞皮狗般的娃娃亲未婚夫,更气人的是,老夫人竟然随随便便地就同意了。 阮凝玉在皇宫里见过了大风大浪,也不甚在意,她当晚睡了个香甜的梦。 一大早,她便起来梳妆打扮,然后早早地便去老太太的荣安堂。 这次,又吃了个闭门羹。 老太太身边的杨嬷嬷面色不豫地瞥了她一眼。 “老夫人今日身子抱恙,还请表姑娘回去吧。” 见春绿张口想说什么,阮凝玉按住了她的手,而后笑着看向杨嬷嬷:“我知道外祖母是因我与小侯爷私奔而对我失望透顶,凝玉知道自己成了罪人,便自请在荣安堂外面跪着,老夫人什么时候气消了,我才起身。” 说完,她带着两个丫鬟跪在了炎炎烈日下。 杨嬷嬷挑眉,对她嗤之以鼻,倒也没说什么,便由着她这么跪着了。 阮凝玉知道,老夫人心里本就对她有怨,打进府以来她也没有喜欢过她。 她要给对方看的,是她的态度。 至少也要让老太太知道她已经承认了错误,有心悔改。 否则的话,老太太同意的这来历不明的婚事便真的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不想嫁人,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暗算她。 在皇宫里阴谋诡计多年,她当然能嗅出这背后不一般的味道来。 这件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在阮凝玉她们跪了两刻钟后,府里的女娘们也刚好过来请安了。 谢宜温见到她,瞥了一眼,便事无关己地收到了目光,谢妙云跟她站在一块本来言笑晏晏的,看见她,也皱了眉。 谢易墨见到她跪着,便走了过来。 “哟,这是谁呀。” “这不是那个厚颜无耻败德辱行的表姑娘吗?怎么,跪了这么久,祖母都不肯让你进去么?” 阮凝玉不愿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继续跪着,目视前方。 谢易墨见她就算过着也仪态娴静端丽,有种难以言喻的如紫莲般高贵的气华,不由心中嫉妒。 “呲,不会是来求祖母退回婚事的吧?阮凝玉你想得美,我看你俩出身都下贱,配在一块,也甚是般配。” 不远处的杨嬷嬷笑望着这几个谢家的嫡女,“姑娘们,日头晒,快进来吧。” 瞧着阮凝玉依旧假清高般地无视她,谢易墨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进了屋。 文菁菁比这几个女娘要慢些,稍晚了一会,也过来了。 她见到阮凝玉跪在地上,叫了声:“阮妹妹。” 杨嬷嬷见是她,喜悦地迎上前,“文表姑娘,你可算是来了,老太太见不到你,人正不高兴呢!” 文菁菁被她握着手,抿唇含蓄一笑。 眼见两位出身相似的表姑娘的待遇却天差地别,文菁菁低颈微笑时,便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少女。 春绿攥紧了拳,咬唇。 杨嬷嬷无视地上的阮凝玉,笑着将文菁菁给迎进去了。 半个时辰后,请安完走出来姑娘们依然见到了跪在地上的少女,夏日的太阳毒,阮凝玉汗水早已打湿了薄衫。 谢妙云有点看不下去,不忍道:“要不要去跟祖母说一说……” 谢宜温却嫌恶地道:“你可别多管闲事,不过就是个卑贱的表姑娘,倒下去了也是不要紧的,只要别死在府里就好了。” 虽然她跟阮凝玉无恩无怨,可是自打阮凝玉做了这等辱没门风的事后,心里自然对她很是憎恶。 谢妙云想起表姑娘做过的事,也闭了嘴。 “你说,有些人呐,分明都是府里头的表姑娘,一个人见人厌,祖母却格外宠爱你,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谢易墨对着文菁菁笑道,阴阳怪气。 跪在地上的阮凝玉置若罔闻。 很快,女娘们离开了,独独剩下她跪在外头。 太阳毒辣,待阮凝玉有点快晕过去的时候,眼前便有阴影压过来。 杨嬷嬷不喜地俯视她,道:“阮表姑娘,起吧!老太太叫你进去。” 进去是谈关于表姑娘的婚事的。 进了屋后。 “这门婚事我不会取消。” 只见坐在缠丝梨花塌上的谢老太太戴齐眉镶玉抹额,雍容大度,此时她手里握着茶杯,一边品尝。 “此事已决,你不用再说了,回去吧。” 然而,她眼前的少女却迟迟不动,私奔之事过去后,她身形好像出落得更纤长了,那张脸也更娇艳了许多,怪不得之前能招蜂引蝶。 若不是她母亲……她早就任由这个表姑娘漂泊在外了,就算死在外头,也不关谢家的事。 同为表姑娘,也不如菁菁懂事贴心。 谢老太太心里就不喜。 阮凝玉垂首,轻声细语:“外祖母,凝玉想知道对方是何人,父母在世的时候,从没有跟我说过跟哪一户人家有过娃娃亲。” 谢老太太放下茶杯,横眉,“按你的意思,老身还诓你欺负你这个小姑娘不成?” 阮凝玉忙垂下眼。 “凝玉不敢。” 谢老太太冷笑一声。 过了一会,她又道:“此事不用再商议了,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此人家乃你父亲与他知己好友在你年幼时订下的娃娃亲,我也不是欺负幼辈仗着你无父无母就随便发落你婚事的无德妇人。” 谢老太太目光冷淡,拿出一封信。 “但是对方却拿出你父亲订娃娃亲时的亲笔书信过来,这字迹的确是你父亲阮生秋的,既然此事是真的,你也清白不清不楚,名声败坏,倒不如让你回到雍州嫁人去。” 谢老太太叹了一声,“我这也是为你好。” 阮凝玉震惊地抬起头,接过那封书信,便低头查看。 而就在这时,珠帘外传来杨嬷嬷的声音。 “老太太,大公子过来了。” 听到谢凌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消息,阮凝玉身体僵硬住了。 而就在这时,波光漾动的珠帘外长身立着一道禁欲冷清的身影。 第42章 一只冷白细长的手 见内院里两位女眷在谈话,杨嬷嬷便领着谢凌在隔扇外的屋子里喝茶等待。 很快就有丫鬟给他泡了一壶紫笋茶。 泡完后,满室茶香四溢,丫鬟退下,只留下嫡长孙在那品茗。 正屋传来老夫人跟表姑娘的对话声。 隔着隔扇和珠帘,是一道男人的颀长身影,男人的面容隐匿在此间,看得不太真切。 可是,站在正屋里的阮凝玉却觉得如芒在背。 她手指收缩,忽的攥紧。 她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么狼狈无措的时候遇到……谢凌。 现在满府都在传她突然有了一门娃娃亲,未婚夫是个满脸麻子的癞蛤蟆,昨儿进府的时候对着谢府的大园子东观西望,贼眉鼠眼的,同行的谢家婢女都害怕他跑到哪个主子的院里去偷东西。 更奇葩的是,等他见到府里的几个女娘后,眼睛都发光了,一双发黄的鼠眼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娘们看,一眨也不眨。 等姑娘们知道这位公子竟是阮凝玉的未婚夫后,个个都震惊了,谢易墨更是笑得扶不起腰。 人家上门提亲的说辞是这样的:他们家儿子自小就跟阮凝玉有过一门娃娃亲,并且也不计较阮凝玉跟沈小侯爷私奔已失了清白。 反正明里暗里就是说阮凝玉是一只破鞋。 把他们的儿子说得多可怜多好,说他们这样了还愿意娶阮凝玉过门是重情义,是不得已的。 就算阮凝玉人再平静,听到了这个也不禁发火。 什么下三滥的玩意,都敢打她前世这个大明皇后的头上来了? 只是阮凝玉怎么也没想到,谢凌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昨天他让她罚站叫她重新抄书她到现在还有阴影。 他八成……也知道她这个表姑娘有个这样的未婚夫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的时候会是怎么想。 前世,那样尊贵显赫的谢大人从来都是看不起她的,她表姑娘的身世那么低贱,又自命不凡想爬上男人的床攀高枝,那般霁月光风的嫡长孙,定是打心底鄙夷她。 无论她之后当上了皇后,她也知道,谢凌从未将她看进眼里。 也不知他昨天今儿知道了婚事的消息,知道那样的垃圾来向她提亲,心里又是如何作想的呢? 大抵是觉得像她这样的表姑娘,配这样的下三烂也很是般配吧。 可能还会在心里事不关己圣洁地叹一句,自作自受。 如今,她在里头受着谢老太太的奚落,而他在慢条斯理地品茗,阮凝玉就觉得羞耻。 她合上眼,尽量无视掉帘外男人的影子。 她看着手上的书信,虽然她极不愿相信,然确实如老夫人所说。 这纸上的,跟她父亲阮生秋的字迹一般无二! 阮凝玉心里头沉了下去。 见她捧着书信,站着不说话了,谢老太太漠声:“如何,我可有骗你?” 阮凝玉折好书信,不卑不亢地抬头,“如老夫人所言,这纸上的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 可她不信…… 不信她父亲阮生秋,会这样随随便便就将她许配给那样的浪荡子,就算是真的有订过娃娃亲,那他也肯定会跟她事先说明,她绝不可能到现在对方上门来找人了才知情。 阮凝玉抿唇,刚想辩驳。 谢老太太看出她的意图,于是扶额,对杨嬷嬷道:“我乏了,送表姑娘出去吧。” “老太太……” 老夫人的回避,她何尝不知道是对方嫌麻烦不愿多管她一个表姑娘的事。再者,她先前四处招惹男子,又闯祸与人私奔,老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跟她有婚约,把她这个祸害送出谢府就是最好的安排。 她忽然觉得,即便前世当过皇后经多见广了,到了闺阁时期,还是逃不了身为表姑娘被人看低看扁的命运。 如若她不是历经一世身躯里是个妇人灵魂,如若她现在真是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女,便会悲哀地变成昨儿抱玉春绿她们放飞的那只纸鸢的命运,身不由己,被人牵扯着线,牢牢地捆着。 朱唇咬得更深了。 她开始感到愤怒。 皇后之身的她尚能脱身,倘或她没有重生呢? 而这时,一只冷白细长的手轻轻挑开了帘子。 伴随着男人锦袍上婢女熏过的沉香味,那位嫡长孙进来了。 “祖母可是身子不适?” 第43章 嫡长孙的置身事外 一身清辉光华的男人目不斜视,仿佛此屋并无她此人,便径直穿过她,来到了老夫人的身边,扶住祖母。 屋子里的丫鬟们见嫡长孙进来了,便鱼贯而行,开始往鎏金双兽环耳香炉里放着大公子偏爱的瑞麟香。一婢女取来了青镂玉靠枕,垫在了公子待会要坐的榻上。 很快又有婢女挑开帘子,端进来了银丝鱼汤,这是昨儿个老夫人特特儿叫小厨房为自己的心肝长孙熬的。 谢凌扶着老夫人重新坐下,仿佛没有看见站在边上茕茕孑立的表姑娘,而是孺慕地为老夫人嘘寒问暖。 男人自己学过医理,便开始给祖母把脉。 说了几句话后,他便对着边上的苍山嘱咐道:“等下回去,将我屋里的千年人参拿过来给老太太,还有那几本珍稀古本,也一并带来送给老夫人。” 一顿下来,让本来对她瞋目切齿的谢老太太就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每当看着老夫人,那位高冷淡漠的嫡长孙便会柔声下气。 他并不在意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更不关心她的婚事她的遭遇,她快要被许配给一个品行低劣的登徒子了,她的终身大事,在他眼里还不如老太太打了一声咳嗽还要的重要。 望着眼前这一幕,出身尊贵的嫡长孙,历经了世家荣耀的老夫人,满堂金器的光华,虽然都身处同一个屋檐下,可阮凝玉就是知道她跟他们之间是有壁的。 而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便被这样生生地给舍弃了。 阮凝玉望着谢凌的面容,扯了下唇,很快便跪安了。 谢凌这样的态度,她早已不觉得奇怪了。 为了谢氏家族利益,他自然会默许老夫人的所为将她送出府,至于对方是不是个良配,这并不是他会关心的事。 她离开的时候,珠帘后面那道高挑雍容的身影依然成一道朦朦的影子,里屋传来长孙给老夫人奉茶的温声细语。 阮凝玉退出荣安堂,抱玉和春绿自然又是掉了眼泪。 春绿是她的家生奴才,打小就跟在她身边,阮凝玉父母的为人春绿最清楚不过了,阮生秋是他们当地的好官,两袖清风,当有豪绅要强占良田时,是阮生秋挺身而斗,做着这些对他来说不讨好的事,帮生民要回了良田。 而阮生秋也是个好父亲,所以春绿绝对不会相信阮大人会给小姐许配一门这样的亲事! 见她们哭得如此伤心,阮凝玉笑着安抚她们,“别担心,你们家小姐我自有办法。” 上辈子无论男女老幼都咒骂她是祸国毒后,她前世害了这么多人,如今那上门提亲来的一家子既然想要欺负她无权无势,就要做好被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准备。 主仆几人回去的路上,不料路过一园林时,便见到了方才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几位小女娘。 满目是色泽绮丽的裙裾,园里欢歌笑语的。 阮凝玉想趁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时候绕走,她此时真的没精力去跟这些小姑娘玩宅斗。 谁知文菁菁手里正拿着根羽箭,此时她在身后喊道:“阮妹妹,姐姐们都在一起玩投壶,你也过来同我们玩一起吧!” 她刚说完,玩的正高兴的谢宜温却变了脸。 “谁说要同她玩了?” 见到阮凝玉,她眉心狠皱。 真是扫兴。 谢易墨回眸,见是阮凝玉,哂笑,“怎么是你,真是晦气。你可听说姚国公过几日要为他的儿子开个十岁宴?阮凝玉,瞧你这么可怜,我们倒是也挺想带你同去的,只可惜……今日国公府过来给府里女眷们送请柬,连文表妹都收到了,却唯独只差了你一份,真真是叫人惊讶呢!” “可惜,你只能看我们这群姐妹去参加宴会,而你呢,就在府中乖乖等着那个无赖的好色之徒准备好嫁妆来迎娶你进门吧!” 姚国公乃当今京城上流圈里的香饽饽人物,多少人对之奉承讨好,这次国公为他的宝贝儿子大开十岁宴,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哪一个不想到国公眼前露露脸? 如是一想,谢易墨更是落井下石,“谁叫你顶着谢家表姑娘的名头,成天没皮没脸地到处勾引男人!如今自作自受,惹一身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个失去贞洁的荡妇留在府里也就罢了,还想同我们一起玩,也不想想自己配么?” 阮凝玉闻言,眸光冰冷,“谁失贞了?你说清楚一点。” 谢宜温皱眉:“失贞?” 阮凝玉失贞了,被小侯爷夺去了初夜?她们怎么没听说过。 莫非……是真的? 这样想,谢宜温对着这个表姑娘心里更厌恶了。 小小年纪跟小侯爷出奔也就罢了,竟然还丢了处子之身,当真是不配做一个女人了!婚前失贞,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家里最小的一个嫡女谢妙云有心想缓和下姐妹之间的矛盾,于是低声道:“墨姐姐,同是女人家,说的……有点太过分了,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表姑娘就一定是失了贞洁的……” 因为惧怕蛮横娇气的堂姐,于是她声音也越来越小。 “谢妙云,你不帮你亲堂姐说话,反而帮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名节有损的阮凝玉,你脑子里难不成全是糊浆么?!” 谢妙云吓了一跳,于是头低得更低了。 谢易墨心里呸了声,暗骂了句“墙头草”,很快又抬高声音:“刚才谁应谁就是失洁咯~跟一个男人私奔在外那么多日,你说你清白还在?呸,谁信!” 她回头,对阮凝玉挑衅一笑。 “怎么,你敢做还不敢应么?如果你不是失去了清白,祖母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让这么快你嫁人!还是嫁给一个癞蛤蟆,一个看见女人就溜口水的登徒子~” 谢易墨笑容抢眼,“登徒子配个二手的破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知,迎面忽然一只箭朝她射了过来。 “啊!”谢易墨花容失色,吓得尖叫,睁眼一看,便发现这支箭竟射在了她的发髻上。 抬头一看,便见阮凝玉手里拿着弓,又重新取了支箭对准她。 她差点晕过去。 “阮,阮凝玉,你要干什么?!” 大明世风开放,女子精通马术蹴鞠者不少,她们方才不仅在园林投壶,还有练习箭术。 谢易墨白了脸,怎么也没想到阮凝玉竟然如此放肆! 湖边柳树下的阮凝玉开弓,冷幽幽的精致眼睛对准她,她威仪屹然,眸里全是见惯腥风血雨的掌权者才有的凶戾煞气。 少女红唇一勾。 “你倒是重新说说,究竟是谁丢失了贞洁。” “啊!”原本高贵的嫡女吓得抱头鼠窜,可是无论谢易墨跑到哪,阮凝玉手里的箭就对准到哪里。 就在这时。 她射出的箭被人击落。 苍山及时出现,脸色黑沉,“你们在做什么?!” 园里的姑娘们都被惊到了,回头看,便见家中那位嫡长孙早已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月门下,冷眼望着这一幕。 阮凝玉手里还拿着那把弓,骄阳之下冷着张娇媚的容颜,全身上下就瞧不见惧怕男人的地方。 想起不久前男人在荣安堂的置身事外,她眸光冰冷,眼见谢凌此时出现,她也瞧不见任何激动,难不成她会指望这个心冷的男人帮她不成? 见到谢凌,谢易墨仿佛见到了救星,她怨恨地瞪了眼阮凝玉,便前来诉苦。 “长兄,阮凝玉拿剪射我,你定要替堂妹狠狠教训她,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倒是说说,你们方才在发生何口角?”谢凌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就算没有表情,可明眼便能瞧出他动怒了,也透着股幽深的气息。 明明晴空万里,谢易墨却在他身边感受到了凛冽的冷气,因为做贼心虚,一时白了脸。 文菁菁这时上前,软言软语:“表哥,方才墨姐姐跟阮妹妹拌嘴,起因是墨菁姐姐觉得阮妹妹私奔丢了清白,已是失贞……” 文菁菁的话一落。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园林里的空气陡然一冷。 谢凌漆黑深沉的眼珠动了动,冷冷地锁定已经跪下去的谢易墨。 “随意毁谤一个未出阁的表妹的贞洁,我平日里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听到男人森然的语气,谢易墨瞬间面色惨白。 而这时,站在一侧的文菁菁却转了转眼珠子,她看了看阮凝玉,又对着谢凌咬唇,欲言又止,“表哥,我有一个想法,也不知可不可行……” 谢凌瞥了她一眼。 “说。” 文菁菁眼睛微闪,声音轻轻的,“阮妹妹到底清不清白,只派人过来……一验,即可。” 第44章 验身证清白 “……文姑娘你!” 春绿听了,满脸不敢置信,她气得发抖,颤抖着声音道:“你这不是存心在羞辱我们家表姑娘么?!” 正常一个闺阁家的姑娘,谁会让去请一个嬷嬷来验明自己的处女之身! 就算最后验明她们家小姐尚是处子,可是小姐的名誉也被毁了!今后流言风语会缠在小姐的身上,众口铄金,小姐这辈子会被她全毁了的! 文菁菁年纪轻轻,跟她们小姐同是谢府表姑娘,怎么能心思如此歹毒! 谢凌听了,面色如常,眸子里是一贯的淡漠与薄情。 文菁菁见他没说不可,便松了口气,继续微笑道:“表哥,墨姐姐也是在乎谢府门风,事关家族的清誉,阮妹妹与外男私奔,确实无法证明其她自己是不是处子之身,如今外头风言风语的,阮妹妹年少无知……做了此等连累谢家的事,墨姐姐一时气不过,才会在这里跟阮妹妹拌起嘴的。” “方才的提议……”文菁菁此时望向阮凝玉,无奈地垂眸,“是有些委屈了阮妹妹,但这也是为了妹妹好,流言蜚语对女儿家的名声也不好,阮妹妹想要自证清白,也只有如今这个法子了。” 文菁菁弯唇一笑:“我想阮妹妹宽宏大度,心系谢家,自然是会为了谢府的清誉,以证清白堵住悠悠之口的。” 园林不由出现了一阵抽气声。 而跪在地上的谢易墨,她赞同地看了下文菁菁,平时怎么没发现这个文文静静的表妹脑子这么好用。 她眼睛亮了起来。 这不仅能羞辱到一个女子,而且要是被阮凝玉那上门来提前的未来夫家知晓了此事,阮凝玉嫁过去定不会好过! 想到阮凝玉知道了她的秘密……谢易墨眸里闪过暗芒,恨不得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阮凝玉,本就该死! 饶是冷眼旁观的谢宜温,也不禁撩了撩眼帘。 世间没有一个女子……愿意用这等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贞洁尚在。 这是奇耻大辱,其程度无异于在犯人肉体上落下“罪奴”的烙印。 若是她这样冷傲高贵的大家闺秀遭受如此对待,自己宁愿跳江寻死。 谢宜温不由的看向了站在湖边着一身樱桃红色团花纹石榴裙的表姑娘,她很好奇,阮凝玉遇见这样这样的情况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是愤怒,羞耻,还是寄颜无所? 谢宜温抱着好奇,瞥了过去。 谁知手里仍拿着弓的阮凝玉神情淡淡,却并没有寻常女人家遇到这种事情的羞耻之色。 谢宜温心里诧异。 这……还是一个女人么?! 阮凝玉望着站在谢凌身边柔柔弱弱的文菁菁,挑了下眉。 她倒是没想到,原来这朵小白莲原来在闺阁这个时期就已经战斗力这么强了。 还真是小瞧了她了,让人对她验身以辱没她清白,是小白莲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她都不知道跟文菁菁哪门子的恩怨,她一没抢了她的心上人二没杀了她全家,前世文菁菁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为臣妻不好好相夫教子,都能有闲空地来背地里暗算她这个皇后娘娘。 上辈子文菁菁本来极度不喜欢谢凌那个发妻许清瑶的。 但不知为何,两人竟然好了起来,两个重臣贵妇经常时不时举办茶话会,多的是京城的人家赶上来巴结奉承。 最后文菁菁跟谢夫人联手起来对付她。 前世那碗害得她暴毙的毒汤,阮凝玉不信文菁菁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空她定要好好问问文菁菁,问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她。 春绿转眼跪在了谢凌面前,悲从中来。 “大公子,您不能这么做啊!小姐好端端一个女子,怎能受这样的羞辱!” 谢易墨起身,冷哼一声:“所以,你们家小姐就是想弃谢家名誉于不顾了,是么?如此自私自利之人,怎配留在府上?!” “不是这样的……”猝不及防被对方扣了一顶帽子,春绿百口莫辩。 文菁菁此时捏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身侧那位才高行洁的男人,“长兄,你觉得如何?” 听到声音,阮凝玉也抬起那双冰冷漂亮的凤眸,朝那道身影看了过去。 而谢凌,又会如何抉择呢? 男人着一身雪青色对襟大袖衫,在树下玉树琼枝,冰壶玉尺。 清早的日光如经薄纱过滤过,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玉石的光泽,他站在园林里,身姿颀长飘逸,更为神圣庄严。 树叶飘动的光影里,阮凝玉见到那人微红的薄唇。 她忽然很好奇,他会怎么做。 第45章 谢凌的决定 这件事不知道为何便闹到了前院里去。 正厅里坐着主母,三夫人丰姿绰约,着秋香色如意云绣衫,飞鸟金丝长裙,头上戴着金步摇,俨然是一个贵妇人的装扮,尤其是那双眼,柔曼又精明犀利。 而她身侧,还坐着二房的赵姨娘。 一刻钟前在园林里争吵的几位姑娘皆移步来到了此地。 “你们所讨论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 何洛梅说完,轻扫了下坐在斜下方一身雪青色衣衫的嫡长孙。 今日三位老爷都不在,皆在衙门从事。 而祖母信佛,近些年都不出来管事了,平日里礼佛养身,素日府中孙儿除了每日请安的时候能见到她,便很少见谢老太太出来走动。倒是文菁菁这个表姑娘也信佛,也老太太合得来,人也孝顺,老太太除了最疼爱长孙,往下排到的便是文菁菁,其他孙子孙女倒也不如文表姑娘受宠。 大房只有谢凌一个子嗣。 而谢宜温和谢妙云这一对姊妹,便是二老爷谢诚安的嫡女。 谢宜温为家中长女,谢易墨排第二,谢妙云乃幺女。 而二房正室的位置悬空,谢诚安也没有再续弦,所以二房的事情都只有赵姨娘在打点。 然而只是个姨娘而已,在院里呆了这么多年,赵姨娘费心劳力的,也不见二老爷将她抬为正室,所以何洛梅从未将赵姨娘放在眼里。 所以,偌大的谢家,都是她这个三夫人在执掌中馈,故此老爷不在,便是她在主事。 何洛梅一边抚摸着手上的点翠珠镯,几个闹事的姑娘都在中央站着,她瞥了眼一双迷蒙杏目的文菁菁,嘴唇微弯:“依我看,文表姑娘的提议不错。” 她又看向因为某个男人在场而有些畏怯的谢易墨,便笑道:“墨儿也是为了家声着想,外面流言蛮语的,所以墨儿才会一时心急跟阮表姑娘闹起来的,墨儿芳龄小,容易冲动,也是情有可原,反倒能证明她是一个心系氏族的好姑娘。” 说完,她嘴边的笑容收敛了些,看向站在屋里一身樱桃色石榴裙的阮凝玉,见到她那张过于招展的姣艳容颜,厌恶拧眉。 “反倒是这个阮凝玉玷辱门楣,害得谢氏满门陷入流言飞语里,墨儿不过是言语不妥了些,她便拿着弓箭恐吓墨儿,一点都不像一个姑娘家,我看,得狠狠罚她才对!” “我看就依着姑娘们的提议,派嬷嬷前来给阮凝玉验身,何况她不日便要回雍州嫁人了,这倒也是给夫家那边一个交代,也能还谢家清誉。” 说完,何洛梅便悄无声息地紧了紧帕子,“凌儿,你觉得如何?” 三夫人的话一落。 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乌木扶手椅上的男人。 何洛梅自然知道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验身,这意味着什么。 她早就视阮凝玉为眼中刺了,如今她主事,自然想要给她一点苦头吃,让阮凝玉本就稀烂的名声再度扫地! 只是她却很忌惮玉屏式扶手椅上的这个谢家嫡长孙…… 他眉眼如笼罩在空蒙云烟之中,能窥其容,却未能窥其心。 谢凌学了他父亲的性子,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何洛梅有点没把握。 虽说她是主母,可是谢凌的身份更高贵,他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嫡长孙,满腹经纶,而且很快又要进宫参与殿试,如今整个谢家都不及他身份尊贵,连她的丈夫谢诚宁都对这个侄儿毕恭毕敬的,而她最引以为傲的嫡子谢易书,明明也才华出众,却比这个嫡长孙衬得一点光芒也无了。 所以她算计阮凝玉这个小蹄子,也不知这个嫡长孙会不会坐视不管。 谢易墨也紧张起来,她偷偷撩起眼,大胆地看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 她在想,长兄是不是真的要护着一个外人,连他的亲堂妹都不顾了! 这样想着,谢易墨的眼神带着点儿幽怨,怎么说她都跟谢凌血脉相通,她这个长兄就算再怎么秉公持正,可这次总不能再护着一个跟人私通的浪荡表姑娘吧! 她抬头去看谢凌,就见到主位上的母亲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快速低头。 何洛梅怕她坏事。 见谢凌坐在那,神色淡然,也不说话。 何洛梅很快又笑目莹莹的,说话的语气也让人觉得舒服。 “就算不为了谢家名誉,但为了……府里的几位姑娘家,也应该让阮表姑娘验身的。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人心可畏,现在表姑娘的贞洁不清不楚的,如果是误会表姑娘已失了处子之身也便罢了,而今却带着连累了其他姑娘,外头不知道如何说家中几个嫡女的!” “凌儿,就算您不为百年门风考虑,也要为着你几个堂妹考虑啊,她们才十几岁,今后还等着寻门好亲事嫁人呢!” 阮凝玉唇角微微一勾。 她这个舅母,还是如此的心机深沉,把她的贞洁跟其他几个嫡女的清白都联系起来了。 眼见三夫人这么说,抱玉和春绿一齐跪了下去。 “夫人,大公子,小姐才十四岁啊!如何能让嬷嬷验身……去自证清白!夫人您让小姐今后如何自处啊!” 春绿挺身护主,啜泣着。 正常一个男子,都在意女子的第一次,在意第一次有没有落红。 三夫人她们……跟毁了小姐有什么区别。 谁知何洛梅听了,挑眉,“她不都已经许好婚事要嫁人为妇了么?昨日雍州那户人家来找祖母提亲,应允之后便回雍州打点一切了,想来过不久便要来迎娶你们家小姐。” “再者说了,雍州那小门小户都不在意你家姑娘眼下的稀碎名声,难不成在乎她新婚夜是不是第一次么!” 一时间,屋里头爆发出了声轻笑声。 春绿愤怒地抬头,但碍于对方是当家主母,只好死死地咬着唇。 她只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有能力一点!……这样就能护着小姐了。 何洛梅手指弯着,掩去嘴唇一丝嘲弄的笑意。 一个女人未来的初夜被拿在明面上嘲谑取笑,如此不受尊重,自然是好笑的。 谢易墨微笑,就连谢宜温也笑了。 文菁菁这时也低低地掩唇笑。 何洛梅这时看向了一侧的嫡长孙。 “凌儿,你如何看?” “此事我已与你三叔,已经几个族老商议过了,为今之计,只有这个法子能证明阮表姑娘的清白。” 阮凝玉无依无靠的,就算验身会有辱她姑娘家的名声,也不甚要紧。 有家中长老施压,何洛梅不怕谢凌不同意。 何况,谢凌与这位表姑娘也并无交集,感情极浅,阮凝玉还是个品德败坏的人,是向来恪守礼教的谢凌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她倒是不觉得谢凌为生起怜悯心。 一直神态淡淡的阮凝玉也看向了座席上的谢凌。 他坐在谢府雕梁画栋的正厅里,一身雪青色衣袍也难掩纡青拖紫的气度。 她很快听到他那道清冷的声音。 “便听舅母的。” 第46章 阮凝玉已有婚约 嫡长孙的话一落,几个姑娘的面色各异。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露出果然如此的微妙表情,也有人的神色很是复杂,不知道是在讥讽还是在怜悯…… 终究,她们都默认阮凝玉很可怜了。 还未及笄,还没出阁,待会却要任由着一个嬷嬷验身。 若换作是她们,她们定会寻死觅活的。 为了回避,可能也是为了给阮凝玉最后一点体面,她们这些姑娘都被命令着纷纷退了出去。 谢易墨却不太肯走,她想留下来看折辱阮凝玉的一幕,她抱着母亲的手臂,在那撒娇软磨硬泡。 何洛梅却笑着抚摸她的头,莞尔:“待会那一幕并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可以看的。” 她压低声音。 “别沾了晦气。” 她可不想要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在阮凝玉身上沾了什么秽气。 谢易墨听了,瞪大双眸,觉得母亲的话极有道理。 何洛梅突然眯目,嘱咐道:“这事千万别让你哥知道……为娘怕他听到了消息跑过来阻拦,你去外面守着,若是书儿有什么动静,你马上就去拦住他!” 虽然近期书儿洗心革面说和阮凝玉断绝了往来,阮凝玉禁足的这些时日,她去书儿的院里,总能见到他在书房里手不释卷,勤学苦读,好像当真抛却了男女情爱,看清了那位表姑娘的真面目。 但是知子莫若母,何洛梅总觉得这其间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她怕书儿还对阮凝玉有旧情…… 她的书儿是谢家尊贵的嫡次子,人中之龙,锦绣前程,今后可是要出人头地的,怎可被阮凝玉那样的小贱蹄子勾得连魂都没有了? 故此为了以防万一书儿知道了阮凝玉要验身的事前来阻止,她一定要把她儿子给看管好! 阮凝玉今日,必须验身毁了她! 谢易墨听了后,便离开了厅堂,想去前院的门口守着。 文菁菁弱风扶柳,被她的婢女扶着离开时,她看了一眼站在屋中始终一言不发的阮凝玉。 她以为阮凝玉会露出类似后怕或者羞愤的表情,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收回打量的眼神,目露笑意,便跟着其他人离开了。 春绿和抱玉两人听了这个主母的决议后,皆面如土色。 就在阮凝玉要被带去厢房时,她见到坐在乌木扶手椅的男人动了动。 还是那薄冷似雪的音色。 “表姑娘。” 阮凝玉的背影立住。 她侧过身,对着座椅上的清贵男人轻轻万福。 在屋中几位长辈面前,她的礼节几乎无可挑剔。 阮凝玉曲完膝,便以一个恭顺的姿态垂在他的面前,低颈,垂眼。 “表哥,有什么事吩咐么?” 她如今这个模样,完全像是一个在深闺里对长辈所言百依百顺的小女娘。 谢凌眸光一凝。 阮凝玉正在看着他的手指无声地抚摸菩提手串,很快就听他开了口。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说什么? 阮凝玉微蹙眉,她不明白他到底要让她说些什么。 谢凌等待了片刻,便听她继续在他身前低着颈,“凝玉……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男人没出声。 阮凝玉等待了一会,就见男人握着菩提手串的手指又动了动。 见他神色漠然且古怪,阮凝玉很快便从他眼前离开了。 阮凝玉被嬷嬷丫鬟们带到了一旁的厢房。 她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代表贞洁的一层膜而已,丢了便丢了,为人妻过,又生儿育女过,前世再老点就差抱孙子了,她体内的灵魂是个历经过人事的妇人。 验身便验身罢,她也不在乎女子的贞洁。 世间都不在乎男子有没有“贞洁”一说,她为何不能也以男子的普世观念来生存? 谁说女子就必须得是处子之身才能得以自处? 她这一世,也不想要安安分分地嫁人生子给人传宗接代,她一代大明皇后,凭什么要沦为给别人生子嗣的深宅妇人? 她为何要用婚姻捆绑自己。 既然这辈子她不奢望婚姻,那么她还要一层代表处子的膜做什么。 有也好,无也罢。 她们要,给她们便是了。 但这代价……她会百倍地来偿还。 只是不知道届时,她们能不能承受这般代价了。 阮凝玉见两个丫鬟哭得如此惨烈,便这样安慰她们。 春绿是听进去了,她倒是能理解阮凝玉的这番言论,觉得小姐有鸿鹄之志,跟寻常困在四方院闺阁里的千金小姐都不一样。 可抱玉更滴答滴答地哭。 “可是小姐,这可是你的处子之身啊,竟就栽在那些恶嬷嬷的手上吗!何况,小姐今后还是会嫁人的,这天底下最难求的是便是嫁给一个两心相悦的良人,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跟心上人的新婚之夜,莫非不美好纯真么?!” 阮凝玉抿了抿唇,掩去眸中的光泽。 她声音淡泊,也抬头看向了屋檐以外的天。 “美好是美好,只不过儿女之情男婚女嫁,不再是我此生追求的东西了。” 抱玉听不懂,继续哭。 厢房里头拉开了一道屏风,一个长相刻薄丑陋的嬷嬷走了过来,声音也极为不敬:“表姑娘,你在这稍等片刻!” 阮凝玉便只好在厢房外面的庭院等待着。 只是等待的过程中,她见到了那位嫡长孙的身影。 他出现在长八角门下,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日光稀稀簌簌地撒了他一身的雪青色大袖衫。 他头顶的榕树长得茂盛,那繁密的绿意下,他一尘不染,高贵不可言。 庭中那位已有婚约的表姑娘淡然处之,与他遥遥相望。 不久之后她便要遭人验身,而此时,她一双明净妩媚的眸子朝他睇了过来,瞳孔被阳光照成漂亮清透的浅褐色,里头唯独见不到一丝恐惧。 第47章 玉软花柔 光影晃动,金色的曦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着,很快就又被风轻轻地拂开了,落到他洁净的衣袍上。 她与他的身世,处境,如此泾渭分明。 他光风霁月,如同前世,是堆金积玉,清隽贵气的谢府嫡长孙。 而她这个表姑娘,即将要遭人折辱地验身。 他的眸子依旧清凌凌的,瞳孔清透,如同天边最神圣的雪。 阮凝玉看了那道身影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等待着。 很快,方才的那个嬷嬷走了出来,“阮表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嬷嬷见到这位玉软花柔的娇嫩表姑娘,没有怜悯,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其实她们这些老夫人历经人事,小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是否撒谎,那青涩稚嫩与变成女人的区别,她们大多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眼前的少女尚像娇柔待放的花苞儿,以及她那坦坦荡荡的眸光,难得的灵气,一看便是个处子。 但是……她们是不会告诉三夫人的。 而且,说了也没用。 一切都是主母的意思。 总之,这表姑娘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听说她已有婚配,就活该让她失了处子之身与未来夫家生隙,让人家误以为她真的与小侯爷有染行了苟且之事,嫁过去也是被丈夫打骂的命! 祸害就应该被收拾。 这样,也算是她先前勾三搭四还妄图勾引谢二公子的恶果了! 谁让她这么不知高低地妄图勾引三夫人的嫡子呢?那也是她配得上的? 嬷嬷又抬了下巴,目中无人,“进来吧!” 阮凝玉目光荡然地走了进去,眼尾天生上挑,漾出一丝华贵。 只是她这一走去,所有人俱是心神一震。 只见阳光洒落在门口那道樱桃色身影上,一片金光熠闪,那样的粉红色一时之间让她们都晃眼看作成了大气雍容的正红色。 就仿佛进来的不是府里一位小姐,而是进来了位皇宫里的娘娘,千金贵体,高贵冷艳,那样的气势让她们每个人不禁想匍匐。 可再度看过去时,曦光退去,那石榴裙的少女脸蛋上依旧是不谙世事的青涩。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她们果然是看花眼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唬人般的气势? 那嬷嬷冷眼一扫,“进去吧,表姑娘。” 那位妇人衣裳的三夫人便坐在屏风之后,有人在给她打扇子。 阮凝玉走到屏风后面之前,便见何洛梅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阮凝玉没有理会,来到了屏风之后。 两三个嬷嬷已经在等待了。 其中一个的声音像枯老树皮掉落的声音,无比森冷。 “表姑娘,坐上去吧。” 说完,便去净手。 很快,那嬷嬷横了其他人几眼,觉得待会表姑娘肯定要挣扎,便想上手。 谁知转眼便见阮凝玉心无旁骛地躺了上去。 一刻钟之后。 屏风之后传出了净手的声音。 何洛梅坐在荡椅上,眯了一会,浅浅地睡了个觉。 听到声音,婢女过来将她叫醒。 何洛梅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音色怠倦,“怎么样了。” 屏风之后很快走出了个嬷嬷。 谢凌穿过抄手游廊走进来的时候,能看见日光照落在屋里的一道屏风上,素绢屏风被照得半透明,明灭的光影中,能看见屏风后一道少女纤细的影子。 只是单看见影子,谢凌便认出了她今日挽的发髻,也认出了她。 奇怪的是,他有些忘记谢易墨谢易温她们今日穿的什么颜色的裙裾了,却独独记得表姑娘今日的发髻是堕马髻,记得她簪的是什么发簪,又戴了什么样的珠花。 谢凌拧了眉。 心里只道是近期跟表姑娘多有交集,所以今早才会在一群姑娘里格外注意到她。 再者,他自小记忆力极好,看的书基本过目不忘,所以他会记得表姑娘的衣着和发饰也不无奇怪。 谢凌目光冷静,里头也没有一丝旁的杂念。 他自幼博览圣经贤传,他眼中唯有清明,故此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会觉得是对一个女子不一般的关注。 初晨日头好,屏风上掠影浮光,仿佛在观看一副会动的仕女图。 只见屏风上一位嬷嬷穿走了过去,而那位温香艳玉的表姑娘微低垂着颈,她身边没有仆妇伺候,正在自己给自己系着轻薄腰带,被那曦光一照,就连十根手指的剪影都是格外的好看,像浸泡在春水里,透着女子的媚。 明明屋宇光线明亮,而她里衣外衣都穿整齐了,可谢凌一个男子还是有如窥到了姑娘家隐私的一幕。 几乎是触及到的第一眼,谢凌便撇开了他的目。 他面色冰冷,心里也不由的怨起门口的丫鬟如此的不懂事,屏风如此透,表姑娘还没有换好衣裳便让他这个男子进去了。 等离开后,他定要告诉舅母,让她好好管教一下手底下人的规矩。 他这一侧目,很快便见嬷嬷垂首上前,向三夫人递过去了一块帕子。 谢凌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在触及那帕子的那刻,他再冷漠严明的一个人,也不由的有些微怔。 只见嬷嬷手心里的一块雪白手帕上,是犹如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渍。 那是表姑娘的。 几乎是那一刹,谢凌紧抿了抿唇。 不仅是父亲,祖父在世的时候也在告诫他,他今后行事定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尤其他是家中嫡长孙,日后要继承家业,所以更要冷血严苛。 府里无论谁,只要危及到家族利益,都应惩处。 何洛梅看见手帕上的那滩血,挑了下眉,“原来表姑娘……竟还是个处子之身啊。” 阮凝玉系完腰带走出来的时候,便听见三夫人在角落里道。 “原是我们错怪表姑娘了,这么小的年纪,真是可惜,吴嬷嬷你们也真是的,虽然表姑娘是犯了错,但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呀,下手怎么都不温柔一点!” 吴嬷嬷腆着脸笑,她用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老脸,“怪老奴,都怪老奴!阮姑娘是个主子,我怎么这么不长眼呢!” “三夫人,你怎么打骂我都行!是老奴做的不是。” 何洛梅微微一笑,这才慢悠悠地看向了走出来的阮凝玉,“可怜的孩子,真是委屈你了,舅母也不是有意的,一切都是被流言蛮语所逼迫的啊!你可不要怨舅母……” 她拿着手绢,轻轻在那啜泣,擦掉眼角的泪。 “身处谢家,子弟们便都要以大局为重,凝玉,你是好姑娘,放心吧,你父母双双仙逝,这门亲事……舅母一定会给你多补贴补贴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回雍州去。届时,你就在雍州做一个贵妇人,生儿育女,管着底下的庶子庶女,安稳富贵度过一生。” 何洛梅眼中含泪,语气真诚。 要是阮凝玉没有经历过重生,可能会当真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好舅母了。 可事实是什么呢?她绝不会给她多补嫁妆,而且她不是处子了,真嫁到夫家了,只会得到滔天的怒火。何况听其他人对那户人家的评价,那个男的一看便是得知了此事便会对她动辄打骂的男人。 阮凝玉眸光微转,并没有听舅母的虚与委蛇,只是对她屈膝,寻了个借口,她嘴唇苍白道:“舅母,凝玉觉得身子行走有些不适,需回去歇下,还请舅母宽宥凝玉的失礼……” 何洛梅听她这么说,瞧她面色苍白,以为她当真是受了惊吓而身体不适了,她掩盖去眸中的笑意,过来扶了一下她,“让你受委屈了,粉荷,还不快替本夫人送表姑娘回海棠院。” 阮凝玉莞尔,便退了出去。 只不过,她迈出这屋子的时候,嫡长孙也跟着走了出来。 在她即将要穿过月门时,嫡长孙叫住了她。 阮凝玉蹙眉,回眸便见廊下立着道雪青色身影,那般明月清风般的气质,一如前世她初见他时。 只是后来那位权倾天下的谢大人再极少穿这种雅色了,后期他喜欢穿深色,如绛紫色官袍,又例如玄色墨蓝这种贵重之色才能压得住他气凌霄汉的可怖气场。 而表姑娘时期浅色衣裳的谢凌,便永远地消失在了记忆里。 只是再度见到这样的嫡长孙时,阮凝玉再也不是当年的表姑娘了。 她神色淡淡,遥遥地对他一屈膝。 见到她这样,男人所有要说的话便堵在了喉咙之中。 他原本也不知道要同她说什么,连他也不知为何便跨出了屋子,对着树下那道娇小玲珑的身影唤了一声。 阮凝玉见他叫住了自己也不说话,便望过去,只觉得他神色一如寻常,依旧是那么清冷高贵,如山巅上的薄雪,也如他们之间界限分明的身世。 等待了一会,男人依然不开口,她便转身跟着奴婢离开了。 廊下的谢凌身姿似雪中寒玉,目光清凌。 白色的月门上是爬墙的月季,日光潋滟,那花枝轻荡,表姑娘纤细如柳的身影便在底下穿了过去,可就在表姑娘的裙裾轻盈溜过去的那片刻,谢凌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似乎……将来有一日会后悔。 第48章 阮凝玉的第一次 三夫人派来送她的婢女粉荷只送她到了半路,便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便甩头离开了。 没了人监视,禁足了半月余的阮凝玉将整个谢府都逛了一圈,这才姗姗地回到了海棠院。 已是正午,阮凝玉用午膳时,她用箸子每夹一道菜,春绿和抱玉就各掉一滴眼泪,她吃到最后的时候,两个小丫鬟就看着她吃一边哭。 阮凝玉:…… 好好的一顿午膳,搞得是送终饭一样。 她真无语了,不过就是验个身而已,这身子今日不破,将来也会被男人破掉,这到底有什么区别? 何况,她被验身的事情一传,今后她就不好婚配了,甚合她意。而昨日雍州过来的人家的婚姻,她一定会摆平掉,并且下次他们再过来的时候,她会让对方届时无法全须全尾地离开京城。 而她验身,也不是没有好处。 普世男子都极介意女子的第一次和新婚之夜的落红。 男人们可以与旁的女子有无数个“一次”。 然女子却只能同一人发生关系。 在大明男子的观念里,女子一般被他们归结于两种,贞妇与荡妇。 女子成婚前与成婚后,万不可发生不洁,否则人人唾骂,重则浸猪笼。 验身对于她来说不是无好处,至少像世子沈景钰和太子慕容深,定如世间所有男子的普世观一样,极注重女主的处子身,更何况他们身居高位,对女子更为的挑剔。 像他们这样的皇家贵族,如何能容忍女子的第一次不是属于自己的呢? 阮凝玉觉得,此计不失为一个可以劝退对方的好法子。 事情一传出去,她这辈子可以减少许多桃花带来的诸多烦恼。 故此阮凝玉觉得,验身总比守着处子之身更好。 只是……眼下她两个小丫鬟的哭声实在是烦人的很。 最后阮凝玉眼皮猛跳,往她们两个人的口中各自塞了一块桂花糕方才止住了她们的哭声。 过完午膳后,阮凝玉便坐在美人榻上看书,边上放了一碗桃花饮子。 这时,赵姨娘带着她刚学会走路的庶子过来了。 她提着食盒,红着眼,道:“凝玉,我给你带来了鸽子汤,你好好补补气血。” 谁知春绿听了,却顾不得她是主子了,直接“呸”了一声。 “我呸!小姐从小失了生母,亏小姐从前将赵姨娘你当做第二个母亲来看待,赵姨娘你被二老爷训斥的时候,你是不是忘记是谁站出来护着你了,你可知小姐胆怯如鼠,却肯为了你忤逆二老爷!” “还有,是谁看赵姨娘你的儿子吃穿用度皆不如其他房里的谢家儿孙,专门当了自己的首饰补贴你的小儿子,我们家小姐是将小公子当亲弟弟看待的!” 春绿义愤填膺,“可你呢?!” “小姐刚回到府中的时候,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原来你不是被二老爷禁足了,小姐有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替小姐说一句话!” “而今日,三夫人要让小姐验身的时候,你在一旁可曾为小姐辩解过一句?” 春绿气得身体都在发抖,“而如今,你又假惺惺地来看小姐做什么?” 赵姨娘抱着小儿子,却在那抽泣起来。 春绿和抱玉气得瞪眼了。 这场面,就好像她们家姑娘在欺负她们这对柔弱的母子似的。 阮凝玉这时才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了荏弱又带着母性的赵姨娘。 从前,她刚入谢府时,孤独无依,唯有二房的赵姨娘肯对她好。 她在谢家身份尴尬,每次同其他姑娘聚在一起时,衣着气质便样样不如人,为此赵姨娘舍弃了自己的好衣料让给她做了体面的衣裳,让她在姑娘面前不足以掉面子。 如春绿所说,她真的把赵姨娘看作成了自己的娘亲。 可是,人心是复杂的。 她待赵姨娘再好,甚至把父母留给自己的嫁妆部分给了赵姨娘,好让她在府中能过得宽绰一些。 赵姨娘可能也对她有过真情谊,可是人家却有自己年幼的亲儿子。 前世也是这般,在她在祠堂受审讯时,又或者是在她最需要人依靠时,赵姨娘隐身了。 最后她从谢府嫁入东宫时,也不见赵姨娘出来送送她,也丝毫不见她有任何的愧疚。 直到她成为一国之后时,赵姨娘才跪在她面前求饶。 姨娘在她面前泫然泣下。 “凝儿,我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的啊……可是你知道吗,坤儿当时才两岁啊!若是我护了你,替你求情,你又要让当时才几岁的坤儿在府里如何立身呢?” 第49章 温玉儒雅的二表哥 抱玉去打开赵姨娘送过来的食盒,里面放着一碗还热乎的红枣鸽子汤,秀色可餐,一看便是用心做的。 她端着这碗汤,不知如何是好。 春绿见了,没好气地道:“倒了吧,看着真是碍眼!谁稀罕她煮的东西!” 别人待姑娘好不好,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说完,她便闭了嘴,去看向在窗下美人榻上依然在看书的小姐。 她咬了唇。 从前她每说一句赵姨娘的不是,小姐都会骂她,有一回小姐气她气太狠了,还会罚她不吃饭。 可赵姨娘和她那儿子分明就是居心叵测,狼子兽心,就惯会看小姐心善,来小姐院里装可怜卖惨! 每次赵姨娘来海棠院里掉掉眼泪,冬天时候故意露出她短一截的袖子,后面又说说二老爷谢诚宁如何偏心,亏待庶子,坤儿已经好几天没吃上肉了。 而每一次小姐居然都傻乎乎地信了,自己都在谢府里过得不好,每次都善良地给人家姨娘送上银子。 可小姐也不想想,以二老爷谢诚宁的品性,如何可能亏待自己的庶子呢?那是小门小户才会干得出来这种有失门面的事情。 阮家在雍州当地也是个富足的人家,故此小姐手头上还是有许多财产和房产的,有不少雍州的田地和庄子,拥有的首饰什么的更不用说了,如果小姐愿意的话,可以回家当个一辈子不成亲的老姑娘! 可小姐的那堆首饰,却不少都拿去添补给赵姨娘了。 一开始还好,送给赵姨娘对方还会心存感激,可是待人太好,月满则亏,一颗真心便会不被珍惜。 而后面,赵姨娘就慢慢觉得小姐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了。 她真把自己当做阮凝玉的母亲了,也觉得坤儿是她的亲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就应该给弟弟付出。 而就在上个月,娇弱不能自理的赵姨娘又抱着她的小儿子过来了,她连眼泪都不用掉,只是吐几口苦水,小姐便傻傻地从首饰盒里掏出两根金簪子,送给赵姨娘,叫她拿去当铺当掉。 雍州阮家虽然算不得是家财万贯,但阮生秋跟阮夫人都对姑娘格外宠爱,一有什么进账,便攒下来给姑娘置办头面,为着今后的嫁妆攒钱了。 春绿现在都记得,一支是金质累丝花卉簪,一支嵌红蓝宝石金簪,都昂贵不菲,一想到赵姨娘母子拿着它们就走了,她就气得心脏疼。 可是她说什么,小姐都不信…… 而这次,也不知道会不会责怪她对赵姨娘出言不逊。 谁知,坐在美人榻上的少女翻过一页,便道。 “东园不是养了一条狗么?拿去喂给狗吃。” 她音色虽偏柔软,但此时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沾染上了常年执掌权利的懒慵怠慢。 春绿听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抱玉也怔住了,她以为阮凝玉这次还会心软地收下赵姨娘送的东西。 之前赵姨娘送的东西,吃的小姐都会全吃完,用的小姐便会妥帖地放好,连用都舍不得用,她们知道,小姐是太缺母爱了,毕竟阮夫人在小姐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她。 抱玉有些犹豫地抱着鸽子汤,“小姐,这有点太浪费了吧……” “这毕竟是赵姨娘送的东西。” 赵姨娘辛苦熬的,小姐怎么能倒掉呢? 春绿却瞪了她一眼,有些不满,“小姐说什么,你只管听就是了。” 抱玉虽然有些不解,她心疼地看了眼手上的鸽子汤,最后还是将它倒去喂给东园那条狗了。 阮凝玉继续在榻上看书,午后的晨曦很是温和,落了她一身的裙裾,她前世在皇宫里也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禁觉得眼皮一沉,渐渐地便合眼睡了过去。 谢易书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卧躺在美人塌上的少女以及屋里的小侍女都睡着了。 纱窗透出来的曦光勾勒出她小脸上的细小绒毛,因年纪小,她脸上奶腻的软软肉还没褪去,她睡眠时朱唇放松,那羊脂玉般的双颊也透着淡粉,她的一只手此时在空中垂落着,书卷因此掉落在了地上。 谢易书弯下腰,拾起这书卷。 一看,竟然是兵书。 一个小姑娘看这种书做什么,她看得懂吗? 谢易书的眸子划过一抹柔软,可很快又被湿润覆盖。 他拾书的时候,恰好将浅睡眠的阮凝玉给惊醒了。 阮凝玉在榻上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到了守在身侧对着她微红着眼睛的谢家二公子。 “……二表哥。” 见他看着她也不说话,阮凝玉坐直了身体,从他手里夺过兵书。 她垂下眼睫,上面还有她的批注,可不能被他发现了,虽然谢易书这个年龄……不一定看得懂。 要是他大哥谢凌如他这个年纪,定什么都能看懂了。 但阮凝玉还在紧张时,谁知谢易书没忍住偏过头去,他抬起袖子在脸上擦拭掉了什么东西,弄完这些后,这才回过头来强颜欢笑地看她。 不过是一上午不见,谢易书就仿佛苍老了很多,又仿佛是……在短短几个时辰里他长大了。 在最没能力的年少时期遇到喜欢的人,是最残忍的事。 今早本来要去书院的谢易书便听到了母亲和族老要逼表妹验身的消息,消息如晴天霹雳,他宛如听见噩耗,连手中的书袋子都丢在路上,人疯狂地往前院里跑来。 他本来是及时赶到的了!可却被他母亲的家奴拦在了他前面。 家奴将门死锁着,门前门外都守着人。 “二公子,主母有令,等表姑娘验完身你才能进去。” 凝妹妹……她这么小,她如何能验身? 向来温润如玉的谢易书就跟疯了一样,等他终于将这群家奴打趴在地上,精疲力尽地拖着身体来到那处厢房时,已人去楼空,屋里仅剩的一个嬷嬷向他行礼,声音是公事公办的冷漠:“二公子,表姑娘已经验完身离开了。” 说完,嬷嬷便继续收拾房屋。 很快谢易书就见到了角落的桌上,放着一块雪白的巾帕,上面沾了几滴血。 他恍惚得后退了几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扶着门板,目眦欲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那是凝妹妹的……处子血…… 他俊美白皙的容颜灰败下去,如抽了魂似呆在了原地。 嬷嬷很快将那方巾帕收走,也将桌子用布擦了个干干净净,便对他微微福身,跨出了屋子。 谢易书面色如土色,这厢房仿佛有鬼似的,很快便惊惶地跑了出去。 他去了母亲的院子,跟他的母亲和亲妹妹大吵了一架,问她们为什么要让奴仆拦着他去救凝妹妹。 他砸了屋里的很多东西,气得没了半分神智,他眨眼闭眼全都是那方巾帕上落着凝妹妹的处子血的画面。 可无论他怎么发疯,他的母亲和妹妹只会冷眼看着他。 好似他的反抗在她们的眼里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最后,何洛梅轻飘地说了一句。 “二公子这几日功课繁重,压力太大,你们送二公子回竹影轩吧。” 谢易书就这么被强制着带走了。 没有人听他的话,他改变不了凝妹妹的命运。 谢易书望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表妹,心脏都在抽搐地疼。 他强颜欢笑,“凝妹妹,你还喜欢看什么书,我下次过来带给你。” 阮凝玉微怔,便见眼前原本如山风清冽温玉儒雅的二表哥眼下竟有了疲色,少了翩翩公子的感觉,而恍然间多了成年男子的沉稳与责任感。 她本想拒绝的,但她确实有几本想要的但不常见的书,很多也都是珍本,而她现在禁足在谢府,确实需要有个人出府替她寻到。 于是阮凝玉报了几本书的名字。 “好,好……表妹你就在屋中好好休息。” 虽然自己难过得痛不欲生,但谢易书还是忍着脸颊的酸涩,对她露出个温柔浅浅的笑容。 他的心在滴血,他不敢跟表妹提那件事,怕提了这件事会令表妹伤心。 阮凝玉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故作乖巧,一边听二表哥说些闲话,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如何将他赶走。 谢易书很快叫小厮送了些补品进来,也握住她放在边上的手道:“后天,我同家里的妹妹们便要去参加姚国公小儿子的十岁宴了,只有你未被受邀,表妹不要伤心,外面流言蛮语的,你留在闺阁里也好,至少这样不会受到伤害。” 而他现在太弱小了,不能违背父母之命护她周全。 谢易书掩去眸中暗色,又去摸了摸她整饬柔软的发髻,“你就好好待在海棠院,继续抄写长兄罚你的女则吧,若是再誊写得不工整,长兄又要责怪了。” 阮凝玉蹙眉,不太喜欢他的触碰,便不着痕迹地偏了头。 姚国公小儿子的十岁宴…… 她记得前世她因禁足没能去成这宴会,她至今清晰地记得沈小侯爷沈景钰去了十岁宴……似乎她的前夫慕容深也去了。 而当时的她还不认识慕容太子,他们的交集还是在今后的宫廷宴。 所以她不能去十岁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阮凝玉继续垂眼,去看兵书。 然而她垂睫在眼窝处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在谢易书眼里却误认为了是落寞和黯然神伤。 谢易书收回停在空中的手,继续微笑。 垂落在衣袍边的手指却无声地紧了紧。 其实,这个十岁宴表妹不能去参加,也是有他的私心的,自从表妹今年认识了沈小侯爷,便对他变得无比冷淡。 而这次国公府也给侯府送去了柬帖,姚国公与宁安侯关系不错,故而沈景钰绝对会出现。 表妹被禁足在谢府里,如此……更好。 第50章 沈小侯爷也去宴会 谢易书在海棠院里陪了阮凝玉一会,便离开了。 对于他送进来的一大堆补品,阮凝玉没有拒绝。 毕竟这是他亲娘们干的好事,故此她也没客气,让春绿抱玉收了起来。 她前世中年便暴毙在皇宫里,活得实在是太短暂了。 这让她这一世都很惜命,谢易书带过来的这些补品也能让她养养身体,她这辈子定要活得长寿些,她还没有游山玩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经历过,若有闲暇时间的话,她说不定会学历代帝皇研究下长生不老的法子。 谢易书见表妹状态比他想象中的好,也没有要死要活的,这才离开了海棠院。 何洛梅以为儿子今日为了贱蹄子同她置气,傍晚便不会过来一家人用餐了,便没准备谢易书的碗筷。 得知谢诚安又去了妾室那用膳,何洛梅一气之下摔烂了个玉碗。 但女儿谢易墨的到来,很快又让她脸上重新洋溢了温柔的笑容。 世间的男人与丈夫都是最不可靠的,他们都是下半身动物,日子一长,平日里再恩爱的结发妻子都会变成平淡寡味的白米饭,有时候何洛梅都要悲哀地庆幸谢诚安没去下三滥的勾栏去寻妓带来脏病,他平时屡次三番地歇在那群妾室的院里,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唯有这对儿女是她的骄傲,是她的掌心肉。 谢易墨带了两件裙子过来,缠着她说:“娘亲,你帮我挑挑我后日穿哪条去国公府的十岁宴。” “你啊,穿什么都好看,到时满城的姑娘都被你比了下去。” 何洛梅看着她,眼里的母爱都快洋溢出来了。 墨儿遗传了她的美貌,也是她最用心教养的一个孩子,墨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是京城的贵女之首也不为过。 而如今容颜冶艳无格的表姑娘羽翼也被她亲手折断了,名声狼藉,一个未出阁便失了处子身的阮凝玉,还已与雍州的那破烂户定了亲。 她啊,是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眼下长安里除了皇室,以及那许御史的幺女许清瑶会危机到墨儿的地位。 何洛梅帮她扶好鬓边的簪子,她这朵温室教养出来的花只会是千娇万宠的天之骄女。 “据说沈小侯爷也会到宴上,你不若好好在他眼前表现。阮凝玉失处子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了出去,哪一个男子不会介怀?更何况小侯爷是天潢贵胄,定会嫌弃那小蹄子。而你的机会便到了。” 谢易墨却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情愿,“我才不要那些曾经看上阮凝玉的男人!” 阮凝玉有过的,碰过的,她才不要! 而且就算满京的女子都爱慕风华正茂的小侯爷又如何,在她心中只有李哥哥一个人…… 何洛梅也没有勉强,在她心中墨儿定是要嫁给世间尊贵无比的男子的,她是看上了沈世子的身份,可是墨儿不愿意的话,那便换一个。 她的墨儿是天之骄女,就算是嫁给皇子也是配得上的! 见女儿还对阮凝玉耿耿于怀,何洛梅嘴唇轻弯,牵过她的手便放在膝上握着。 “墨儿,为娘已经帮你铲除了阮凝玉,她处子身没了,以后在别人眼中便是个破鞋,而你依旧是贵女,人人艳羡的大家闺秀。” 何洛梅眼里划过冷光,阮凝玉连自己女儿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谁知谢易墨听到她口中“处子”的这句,却是僵硬住了被她握着的手指。 脸蛋也褪去了血色。 “没有男人不会介意女子不是处子。” 何洛梅没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怜爱地抚摸她的发髻。 “你是谢府尊贵的嫡女,你的父辈和兄长们皆出色,你是兰心蕙性的千金,以后你可是要嫁给如意郎君的,何必嫉妒一个丢了处子声名恶臭的阮凝玉呢?” 谁知她一番话下去,谢易墨的脸色确实越来越苍白。 第51章 他想娶表妹 何洛梅很快发现女儿的掌心泌出了冷汗,一查看,才发现对方的唇色也变得极淡。 就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何洛梅很快问:“怎么了墨儿?” 谢易墨这才回过魂来,她对着何洛梅挤出了一个笑容,“墨儿无碍。” 见何洛梅似乎不信,谢易墨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掀唇,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骄纵的性子,“墨儿只是在担心母亲。” “二哥平素便被阮凝玉迷得神魂颠倒,还屡次为了阮凝玉违逆母亲你的命令。” “墨儿只是怕……娘亲你这次趁着二哥不在前院便强行对阮凝玉验身,以二哥的性子,怕是为加深他对娘亲你的怨气,墨儿怕二哥此次会跟你心生嫌隙。” “他敢!” 何洛梅一听,直接拍了拍桌子。 她性格较为强势泼辣,二老爷也是因为她太过强势,故此通常更喜爱歇息在自家小妾的院子里。 而对于她这对儿女,她坚信着渴望子女成龙成凤就必须从小严加管教,在书儿与墨儿很小的时候她便布置了很多功课,经过她日复一日的培养下皆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骄子贵女。 她为人母是管得有点多,可是书儿打小便听话懂事,他也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几乎不曾忤逆过她的决定。 可是自打出现了阮凝玉这个表姑娘,书儿便屡次三番地不服从她的管教了。 何洛梅对子女掌控欲极强,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事。 她的儿子怎么能不对她言听计从,反而为了一个女子屡次跟她作对? 其实孩子们的小情小爱很经不起考验,只要稍微给点阻力,风一吹就散了。 她其实没必要对一个茕茕无依的表小姐这么狠,毕竟都是女人身。 可问题是,对方是她最视如珍宝的宝贝儿子,她不能容忍书儿为了一个女人便动摇到了她身为母亲的威信! 所以,阮凝玉必须被她摧残掉! 何洛梅弯唇,“墨儿,你放心,我是他娘,他难不成会一个下贱的表姑娘与我有芥蒂么?” 谢易墨也跟着附和微笑,须臾母子二人便开始用膳了,谢易墨吃着,一边敛去眸中的晦色。 何洛梅此时夹了块紫苏虾放在了她的碗里。 “墨儿,你今日怎么不去你表哥表嫂家走动了,我记得你平日里挺爱去找你表嫂玩的……” 她还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女儿原本正在喝汤用的金勺猝然掉落在了地上,那滚烫的汤汁也撒溅在了那细皮嫩肉的柔荑上。 望过去时,谢易墨面色苍白如纸。 何洛梅被吓到了,很快有仆妇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何洛梅握着女儿通红一片的手,急声道:“快把我屋里头的玉容膏拿过来!” 片刻后,何洛梅便用药膏仔仔细细地涂抹着谢易墨手上的伤口。 “疼吗?” 谢易墨勉强扯唇,“不疼,娘亲,以后不用这般大惊小怪……” “那怎么行!你可是娘的心肝肉,在娘眼里你就是全天下最娇贵优秀的女郎,以后我家墨儿可是要嫁给皇子王孙的。” 却不料她这么说,谢易墨更觉得心头沉了块巨石,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垂首继续拿着碗筷,只是再无胃口,心头也杂乱一片,心律快得她无比焦躁。 母女二人温馨用膳,只是没曾想外间走进来了个男子。 在一旁布菜的仆妇惊喜道:“二公子!” 何洛梅见了,脸色缓和下去。 她就知道,儿子再如何同她置气,她到底还是他的亲娘,何况阮凝玉都那样了,书儿定会嫌弃。 “快去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谢易书却眸底暗沉,“不用了。” “母亲,你明知我喜欢表妹,你为何要如此歹毒地对她。” “母亲,我想娶表妹。” 凝妹妹是他朝思暮想的女郎,他做梦都想娶她。 何洛梅听了,瞬间变脸,“所以你今晚就是为了阮凝玉过来的?” “我养你这么大,你是谢家嫡出的公子,簪缨世胄,凤雏麟子!就连你的外祖家都是大明皇族都要尊敬一二的巨贾人家,你现在告诉为娘,你要娶声名狼籍的阮凝玉?!” 她气得手都在抖,声音都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谢易墨也震惊在了原地,她绝不会想到她这高贵卓越的亲哥,竟然要娶那微贱的阮凝玉。 想到凝妹妹今日靠在榻上的单薄身影,谢易书便心疼不已。 从前他还有个沈景钰这么个强势的竞争对手,可是如今凝妹妹被嬷嬷验身……曾经那些倾慕凝妹妹的男子定会退缩,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别人可能会嫌弃凝妹妹,可是他不会。 他想要给凝妹妹一个安稳的未来。 谢易书只是思忖了一会,旋即目光清湛透亮,声音透着少年的坚定:“母亲,你如若不答应的话,我从今日起便开始绝食……直至娘你答应为止!” “你!” 何洛梅感觉要气得吐心口的血了。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碗,便想对着谢易书砸过去。 谢易墨吓得拦住她,“娘,不可啊!” 何洛梅望着儿子的脸,终究是下不去手。 谢易书道完,不再看自己的母亲一眼,便倔犟地出了屋子。 何洛梅气得在身后砸东西。 “谢易书,我告诉你,你姓的是谢!娶阮凝玉,你想别想,就算你只是要纳她为妾也绝无可能!” “你们的二公子不是要绝食逼我这个亲娘吗?好,从今日起谁要是敢给竹影轩送食,我就扒了他的皮!我倒要看看,这个孽子能强撑到什么时候!” 何洛梅胸膛起伏,仆妇给她拍背顺气好一阵,她心跳才渐渐变得正常。 她吩咐旁边的嬷嬷,眼睛森冷。 “这件事绝不会传出去,你把底下的人都盯紧一点,谁要是走漏了风声,我便断了他一条胳膊。” 她的书儿出身如此显贵,绝不能被旁人知道了他想娶阮凝玉那贱人。书儿的前程和仕途她都会为他铺好,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让书儿沾上污点! 嬷嬷给她按摩着太阳穴,垂首道,“是。” …… 阮凝玉那边并不知道谢易书为了她而绝食的事情。 自从她刻意叫春绿她们传出去,表姑娘因为验身伤心欲绝而人变得有些痴癫,见到人就会极端地拿剪子要伤人,吓得谢易墨都不敢过来奚落她了。 于是阮凝玉过了一两天的清闲日子。 她在海棠院里跟婢女们弄文墨,做胭脂膏,喂池子里的金鱼。 这天,见小姐又在窗下看书,春绿回头看放在案几上动都没动过的笔和宣纸。 于是提醒:“小姐,你书还没抄完呢,若是拖了日子,嫡长孙那边又该责罚了。” 闻言,阮凝玉回头去看案上的笔墨,想起那个谢庭兰玉的男人,一对云烟般的黛眉便蹙了起来。 虽知昨日验身时,她早已预料到长孙谢凌会袖手旁观,大户人家的继承人皆是如此,必要时连他们的妻儿都可以舍弃,但谢凌当真薄情到了如此地步时,她又人之常情地觉得怒火中烧。 她又想起了她被嬷嬷破了处,穿好衣物后离开厢房要穿过爬满月季的月门时,游廊下的男人淡声叫住了她,他看她的目光深沉不明,不变的是他眉眼上玉洁般的凌霜。 她都不知为何她失了处子身后,他要这么地看她。 是奚落,还是怜悯,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这个妖艳无格的表姑娘终于自作自受了么? 阮凝玉原本明媚惬意的一张脸很快染上了厌色。 “好端端,提那个男人做什么。” 春绿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间就变了心情,身上也有煞气,于是心惊地低头,一时不敢说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姐回了谢府后,便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不仅雍容雅步,气质也高贵,更重要的是,她随便一个神态都颇具皇家般的威严,就譬如她此时蹙眉一下,她就脚软得想下跪。 见小姐很快坐于水榭中的沉吟不语地提笔写字,春绿很快松了一口气,便上去给小姐研磨。 不曾想,阮凝玉压根不是在心平气和地誊写女则,只见宣纸上写着两个硕大的“谢凌”、“谢玄机”如此大逆不道的几个字,还在上面画着大大的叉和王八,惊得春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小姐!”她吓得出声。 阮凝玉悬腕提着羊毫,却玩得不亦乐乎。 不曾想,海棠院进来了一个衣裳光鲜长相秀丽的丫鬟。 丫鬟在她面前低眉,“表姑娘,奴婢乃庭兰居的侍女,大公子有令,说是表姑娘抄书进展缓慢,怕表姑娘养成惰懒的习性,便叫奴婢过来有请姑娘您前往庭兰居抄书练字,想必那里修身养性的氛围定能让表姑娘静下心些。” 第52章 谢凌的白月光 阮凝玉脸上刚得意浮艳的笑容转瞬便消失了。 “你说什么?” 她险些将手里的羊毫给折断。 阮凝玉敛笑,扶着头,刚想装病。 那位庭兰居的侍女道:“表姑娘,今日府医都给各院里的主子请过平安脉了,表姑娘的身体应该是康健的才对,如若表姑娘这个时候称病不去的话,只会让大公子觉得你更为怠惰。其他两位姑娘抄写的字帖都是呈上去的了。” 侍女又笑着万福。 “表姑娘,你可别叫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阮凝玉几乎咬碎一口牙。 该死的谢凌,竟然预判到了。 无法,在人家的屋檐下,阮凝玉只好叫春绿收拾好东西,便跟着这位一等侍女前往庭兰居。 今日谢府风声事起,都是围绕着表姑娘的,就算大明世风再如何开明,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名声如此之差,竟会被怀疑与人通奸被舅母怀疑以至遭嬷嬷验身……饶是放在今日,也是件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们很快又想到了与她私奔的沈小侯爷。 看来,她妄图上位嫁给世子,曾经以沈景钰对她的兴趣她还可能被纳入侯府为妾,而现在却成了件痴心妄想的事情。 庭兰居的侍女书瑶引路着,一边又默默观察着这位谢家的远房表姑娘。 书瑶惊讶她身上的蕴藉气质,走动间步步生莲,比府里的嫡女还要的有气质,更惊骇她发生了昨日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后,眼下竟能如此的从容…… 今早嫡长孙起床,男人自己更完衣后,她便端着银盆进了屋伺候主子盥漱。 却不曾想做完这一切后,嫡长孙便叫住了她。 窗外是片如苍茫绿海的竹林,挡住了夏令许多刺眼的阳光,长孙的屋里有几分古韵的幽意。 而男人向来束身自修,还没用早膳便已经来到了书桌前。 主子一贯起得早,每日都会写看一个时辰的书方才进食。 “书瑶。” 她去而又返,安静垂首,以为主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 却不料男人手里的书翻开了半天,却一页都没看入眼。 长孙墨发披散着,晨起时也只披了件单薄的衣衫。 竹影格窗前是一道清雅凌厉的身影。 他目光落在书上,清冷的眸光却动也没动。 主仆多年,书瑶知道长孙的情绪极其稳定,这么多年了,遇到事情仿佛像片沉静的湖水,终年不见波纹,几乎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有波动。 可现在……长孙虽然神态如常,可那眉边的纹路也隐隐透露着他在为做一件事情而徘徊不定。 书瑶掌心泌出淡淡的水痕。 随着清晨的风送进清淡的草木香,垂眼的书瑶听到了男人平静的声音。 “辰时过后,便叫阮表姑娘来庭兰居抄书吧。” 书瑶惊讶地抬起头,心有不解。 她记得,以前表姑娘跟公子几乎毫无交集…… 有心想问询主子的意思,便不料谢凌早已捧起了书,鸦羽在眼窝落下冷清的乌色阴影。 书瑶只好应诺,退了出去。 来海棠院接阮凝玉时,想到先前见到自家公子便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表姑娘,书瑶更是不解主子的做法。 直到过来,见到了在案几前提笔写字也难掩贵气的女郎,她才惊讶地发现,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而这时,耳畔传来了似笑非笑的声音。 “书瑶姑娘,似乎对我很好奇?” 见状,书瑶忙低头。 “奴婢不敢。” 阮凝玉一笑而过,也没为难。 书瑶纳罕表姑娘观察力竟如此机敏,不由收回自己的心思,挺直身,专心致志地在前方引路。 可她不知道的是,背后表姑娘一双流光溢彩的媚眼始终在暗中观察着她。 她自然记得谢凌身边的这位一等丫鬟,书瑶。 这可是前世那位如鱼得水威风八面的谢夫人今后的一大情敌呢。 许清瑶暗恋她这个表哥多年。 谢凌洁身自好,对情爱之事几乎无任何欲望,因此身边触碰的异性极少。 他身边唯一接触多的女人,便是他的丫鬟书瑶。 金门绣户里头在身边伺候男主子多年的丫鬟,日久月深下,哪一个不会心生旖念? 就算没有爬床的念头,心里也定是爱慕男主子。 更何况对方是惊才绝艳的谢凌,又容颜如谪仙。 书瑶虽是个安守本分的好婢女,但也在背地里默默地倾慕着谢凌。 这事自然被之后嫁入谢府的许清瑶知道了。 书瑶还冲撞了谢夫人的名字,两人都有一个“瑶”字。 可想而知,书瑶日后的结局会有多么的凄惨…… 书瑶做好本分事,将阮凝玉送至长孙的所在之地,要离开时,却不料表姑娘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书瑶姑娘。” 表姑娘笑目潋滟,往她手里塞进了一袋碎银子。 书瑶眸光惊讶,“表姑娘这是……” 阮凝玉道:“我心性乖张,总是惹表哥生气,今后说不定经常来庭兰居叨扰,还烦请书瑶姑娘日后在表哥训斥我时,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她语气轻柔,竟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 书瑶受宠若惊,只好收下了她的赏钱。 阮凝玉笑着目送她离开。 这可是谢夫人今后的眼中刺啊,当年还是因为谢凌是个重情义的主子,而书瑶也本本分分从未越界,所以反对许清瑶赶走婢女的打算。 那位谢夫人为铲除丫鬟这个情敌,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而她自然是要好好待书瑶姑娘了,必要的时候将她顺利扶持当上谢凌的妾室。 一想到有可能把未来的许清瑶气得面目全非,阮凝玉便觉日子有盼头了。 那丫鬟一走,阮凝玉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所在之地。 这是庭兰居里头的……水榭。 正值夏令,水榭亭台的湖上已开满了古朴的莲花,而那位谢家嫡长孙正端坐于水榭之上。 他穿一身月色直裰,如同周遭的白莲一般,淡雅而圣洁。 然而阮凝玉见到湖面这大片的莲花时,却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前世无人不知,大明的阮皇后喜爱牡丹,而最厌恶的便是……莲。 最重要的是,谢凌的白月光发妻最喜爱的便是莲,甚至以莲花自居。 阮凝玉当时知道许清瑶是谢凌白月光,还是因为她这个皇后有次回“娘家”谢府时,偶然进了谢大人的书房里,便见到了墙上挂着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靠在池边赏着白莲,气华清丽毫无妖艳之气,衣带当风,如九霄上的凌波仙子。 而她阮皇后,最厌恶的便是出清水的莲,总觉得很多造作的人用这种花来标榜自己的,虚伪得很。 画上的便是他的妻,许清瑶。 谢凌这幅画,有发妻“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第53章 云鬓楚腰 眼下见到这一大片的莲花,阮凝玉都要吐了。 这些香远益清的莲,她一下就想到了谢夫人。 若是她还是皇后娘娘的身份,她定要叫人把这一湖的恶心莲花都给拔了! 她转头就想走,但被春绿拦住了。 “小姐,大公子就在前面,你怎么能转身就走呢?” 春绿只觉得自家小姐最近行事作风实在是太离经叛道了。 阮凝玉深吸几口气,但才强忍住拔了这池子莲花的冲动。 她转身,尽量无视着远处亭台里男人的一道身影,吩咐着丫鬟:“你待会就不用跟我过去了。” “我吩咐你做什么事,还记得么?” 春绿凝神,“奴婢记得。” 小姐是要让她查同小姐定亲的雍州那户人家的底细。 阮凝玉从老夫人得来消息,对方是雍州姓陈的小门户,与她定亲的叫陈世楼,父亲乃当地的芝麻小官,如他们所言,他们身上有与父亲结交的信物。那件信物,小时候阮凝玉从父亲阮生秋身上见过。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双方定下娃娃亲的那封书信,很像她父亲的字迹。 就算是她,也不能百分百认出不是她父亲字迹的破绽。 更诡异的是,寻常人家定亲,至少都要准备半年才举办婚宴。 而这姓陈的人家,一经老太太应允,就着着急急地回雍州老家去置办了。这感觉就像是……怕阮凝玉见到他们一样。 姓陈人家说是半月后便来接表姑娘回去成亲! 半月之后便是婚期! 阮凝玉冷笑,这里头没有猫腻才怪。 而谢老太太觉得她私奔一行实在太辱没门楣,丢尽了颜面,觉得她是个烫手山芋,因而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 所以她要赶在这户人家又进京之前,把对方的底细都查清楚。 她要让他们知道,她阮凝玉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就能盯上的! 春绿离开后,阮凝玉这才回头去看那道与世无争的颀长身影。 谢凌单手持着本书,他身姿靠在水榭栏边,湖面是大片亭亭玉立的莲,亭台楼榭清香浮动,男人修长洁白的手指在光下仿佛透着玉的色泽,随着他翻过一页,湖面上的风便轻轻吹动着他垂落在地面的白色衣摆。 遗世独立,云中玄鹤。 阮凝玉一时失了神。 刚及冠的谢玄机,确实比中年时候的他要俊美无俦得多,肌肤要更白,眼角也少了皱纹,少了一代权臣身上的杀伐之气,多了淡泊宁远之气,远没有她后来在深宫里遇见他时那般森冷利害的气势。 不过很快她便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疯了吗?她竟然被谢凌的美色迷了眼。 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阮皇后便如妖娆艳丽的罂粟,上辈子谁被她碰到都要沾一手的毒。 然而眼前这位男人……才是最可怕的。 高瞻远瞩,渊思寂虑。 这跟前世完全不一样。 前世这个时候,谢凌压根不会叫她到身边,亲自督促她。 就算要叫她去庭兰居,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怎么会是在现在? 她心里惊疑起来,莫非是她最近太张扬了? 阮凝玉收敛起眸里的恹恹,等进了水榭,她佯装乖巧地向他行礼。 “见过表哥。” 谢凌凭栏而靠,她见他始终在观书。 转眸一看,便见亭阁里早已摆了案几,而案上早已摆放了抄书所需的笔墨书砚。 阮凝玉看了他一眼,便于是轻咬下唇,心有不甘地坐了下去。 不就是让她写吗?行!那她就写完甩在他脸上给他看! 阮凝玉咬牙切齿地写着,然而快写了一个时辰,都不见边上的男人给过她一个余光。 她深吸一口气。 苍山此时穿过回廊走过来。 当阮凝玉抬头时,便见这护卫已端着一碗东西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苍山依旧绷着一张脸,退在边上,没回她的话。 正当阮凝玉还想问话时,谁知凭栏观书的男人眼也不抬地道:“喝了。” 不容置疑的森然语气,像极了前世那位权重望崇的首辅大人。 阮凝玉:…… 牙又碎了。 但她对于谢大人的阴影,叫她如何也不敢忤逆他的命令。 于是她只好端起那晚色泽乳白的汤,死死地拧眉,浅喝了一小口。 一尝,她却怔住了。 这碗汤里熬了骨头,她前世贵为一国皇后,自然还尝出来了里头加了鹿茸阿胶等稀有药材。 好像还有……百年人参。 阮凝玉面露不解,他让她喝这些干什么? 但窥着谢凌那深沉冰凉的脸,阮凝玉也不愿去问他。 阮凝玉只好皱着脸,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但她实在不喜药材的味道。 主要是,闻到药材……她就想到了死亡。 她前世最后的时日,便是在病榻上痛不欲生地度过的,每日都要闻那恶心的药材苦味。 阮凝玉强忍着不适,喝了半碗,便想搁下。 苍山见了,冷漠道:“表姑娘,你必须都喝完。” “一口都不剩。” 没办法,阮凝玉只好当着他的面全都喝完。 喉咙里全是苦味,她差点反胃。 苍山见她都喝完了,说了句“多谢表姑娘配合”,便端着药碗离开了水榭。 接下来又剩阮凝玉跟谢凌单独相处。 虽然对方不曾言语,但也许是男人极强的存在感让她回想起了前世不寒而栗的回忆,于是执笔抄写时,她放在案上空着的另一只手不由地紧紧捏着块帕子。 帕子渐渐被水痕濡湿。 她五指在上面死死地攥着,仿佛绢帕是她溺水时遇到的救命稻草一般。 似乎只要这样紧攥着,方能减少她心中的恐惧。 阮凝玉额头泌出薄汗,就在这里写了一天。 午时自有婢女送午膳过来,她连回海棠院一趟都不行。 而亭阁里那道不食烟火的清逸身影,便这么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那,逼得她不敢抬头,只能全神贯注地在那抄书。 转眼间,便到了黄昏。 不得不说,虽然谢凌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水榭里,但是……她写的确实比前几日都要的快些。 写到不知时辰,阮凝玉抬眼一看,才发现凭栏眉眼如画的男人单手支撑着额,竟合上了眼,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而唇色微红。 他不知何时睡着了,而身后的湖面倒映着夕阳,几朵白莲在他身后轻轻摇曳,小心翼翼地碰着他的衣袖。 光阴似乎在此刻变慢了。 水榭四周飘荡着宜人的莲香。 然阮凝玉却无心欣赏美人美景这一幕,她实在是忍这些莲花忍了很久。 于是趁男人睡着时,她嫉恶如仇地揪下了她旁边的几朵莲花。 揪下来了还不够,还要一片一片的扯下花瓣,在手中揉得稀烂。 谢凌醒来睁开眼睛时,便见红色鲤鱼在水里荡漾了一下,激得湖面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波光粼粼,那样圆的夕阳碎裂后又开始愈合,依旧将满湖的水染成女子脸上的胭脂色。 而玉栏边的少女,着一袭豆绿色素软缎衫裙,云鬓楚腰,一湖的莲花在她容色的映托顷刻黯然失色,她今日未敷粉,只娇唇上抹了点口脂,白莲依偎在她的脸边。 谢凌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濯清涟而不妖。 第54章 谢凌让她捡起来 然而女人这清纯温顺的一幕前提是,谢凌没有看到她在辣手摧花。 只见她素指纤纤,每根的指尖都透着初荷般的粉,然而这双美人的柔荑正在摧残着他庭兰居里的莲花。 一片又一片的白色花瓣掉落在她的裙摆边。 花瓣打着卷儿,好不可怜。 阮凝玉越揪越起劲,她又从旁边折下一朵莲时,却发现周围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炎夏,为何这水榭楼台上却凉飕飕的,如能滴水成冰。 阮凝玉刚抬头,便跟对面一双墨黑凝肃的凤目对视上了。 她想,她完了。 谢凌启唇:“捡起来。” 她有点被发现的恼羞成怒,微垂着眼帘,只好依他的话,将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拾了起来。 丢掉……又好像不太好。 阮凝玉沉默片刻,便双手捧着,将它们放在了案头展开的书卷上。 很快随着地上雪色衣摆的轻晃,男人起身了,见他起身要走,好像也没有要责罚她揪了他庭兰居莲花的意思。 阮凝玉刚想松一口气。 谁知谢凌临走前道了一句。 “接下来几日,都来庭兰居扫院子。” 阮凝玉:???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男人冷艳的一道背影。 想到接下来几日都要到庭兰居扫地,阮凝玉的脸都黑了。 她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了,十指不沾阳春水,早就忘记做活儿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想到要在炎炎烈日下暴晒,洒扫院子,阮凝玉就想杀人。 而那书卷上被她摧残的莲花,她也不敢乱扔,要是被男人发现了她摧残了他的心爱之花后还随意丢置,她的下场那就不仅如此了。 阮凝玉只好带上东西,连同那些莲花带回了海棠院。 春绿已经办完事回来了,见到阮凝玉摊开的这些莲花,“小姐,这莲花是哪来的?” 还不等她回答,丫鬟又眼睛一亮。 “小姐,莲花还可以做菜呢!刚好我会做清蒸莲花鸡,给小姐补补身体……” 阮凝玉脸更黑了。 她哼了一声,“随你!” 春绿眉开眼笑地抱着这些莲花出去了。 一想到今晚要吃自己最厌恶的植物,阮凝玉心口郁闷。 明日便是姚国公府小公子的十岁宴了,今日几位姑娘院里都格外热闹,都在打点着要送什么礼,几位嫡小姐更是隆重些,光是换衣裳便换了好几套新的,纠结着穿哪条裙子去参宴。 满府的姑娘,只有表姑娘一人没收到请柬。 春绿和抱玉瞧着府上这么热闹,都瞒着小姐,怕小姐听到了伤心。 熬好的清蒸莲花鸡端上桌了。 面对着春绿期待的眼,阮凝玉蹙眉,只好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唇边浅尝。 谁知这个时候,外头来了个荣安堂的老嬷嬷。 说是老夫人请她过去。 于是阮凝玉问:“敢问嬷嬷,老夫人叫我是为何事?” 嬷嬷只犹豫了一会,便如实回答。 “老夫人是说明日……要让表姑娘也去国公府。” 阮凝玉一听,眉紧蹙,饭还没吃完,便带着春绿去老太太的荣安堂了。 不曾想半道却遇上了刚试完裙子便出来闲逛的谢易墨。 “阮凝玉,站住!” 主仆二人停下碎步。 一回头,便见到了在月下也难掩绚丽夺目的谢易墨。 谢易墨踩着云头绣花鞋朝她走了过来,摇曳间,百褶裙更是流光溢彩。 “阮凝玉,验身的滋味是什么样的?要是被小侯爷知道,你定会被厌弃!你呢,就乖乖回雍州嫁人去吧!你若是能哄我开心,我便让我母亲为你多添点嫁妆,让你到了那边日子好过些。” 不等阮凝玉有反应,她身后的春绿却是气得瞪圆了杏目。 “小姐,这明明是二姑娘上次抢走你的布料!” 谢易墨身后的菱香立即扬声:“什么抢?!那是我们主母没收的!” “表姑娘杨花水性,勾搭小侯爷还三番五次地收小侯爷的东西,夫人是怕表姑娘一时被钱物蒙蔽了双眼,才暂时代表姑娘保管的!至于我们家小姐身上的这件衣裳,不就是匹布料,我们小姐金枝玉叶,想用便用了,都是表姐表妹,表姑娘何必斤斤计较?” “再说三夫人管家,费心劳力的,也处处照顾表姑娘的海棠院,夫人对于表姑娘可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不过是匹布料,京城里哪个铺子没有?表姑娘送给夫人的嫡女,不是应该的么?” 春绿气得想跺脚,“你们真是不要脸!” 什么叫三夫人总是照顾小姐? 小姐的月例一直是府里最少的,这便算了,还时不时地被克扣。 阮凝玉却笑而不语。 前世沈景钰待她很好,赠了她很多金银财宝,有首饰,摆件,文墨……应有尽有。 然而每次都被何洛梅扣下了,说是要代她保管。 阮凝玉逆来顺受,虽不情愿,也不敢反抗。 她前世好几次看见谢易墨戴着她的簪子,出席各种宴会,也在她跟前晃眼。 而这些……这一世她都会通通要回来的。 因为她要把沈景钰赠她的东西,尽数返回,物归原主。 仿佛想到了什么好戏,阮凝玉红唇一勾。 见她笑得有些森然,谢易墨觉得头皮发麻,“阮凝玉,你阴森森地在笑什么!” 阮凝玉莞尔一笑:“自然是觉得这匹布料很适合墨姐姐。” “想必姐姐穿着这条裙子出席国公府,定是光彩照人,无人可敌姐姐容色。” 谢易墨见她今夜不仅不抵抗,还如此低三下四地舔着她,于是连眉眼都透着沾沾自喜。 “哼!算你识相!” 然而阮凝玉目光下移,意味不明地望着谢易墨身上的这条裙子。 何洛梅谢易墨她们可能认不出来,可她前世乃皇后,什么名贵之物没见过? 这可是稀世的浮光锦,夜间也可光彩动摇。 世间难有几匹,而一匹便在沈景钰的手上,他为讨她欢心,便转赠给了她。 何洛梅和谢易墨只以为沈小侯爷送给她的东西是贵重了些,却不曾想过这匹布料竟如此的稀珍。 既然谢易墨喜欢,那就穿吧。 明日的十岁宴,便有好戏看了…… 第55章 让表姑娘嫁给谢易书当妾室 这厢,谢易墨见阮凝玉主仆二人伏低做小地对自己福身后离去,少女细挑的身影在夜里犹如丧家之犬,谢易墨只觉得称心,她回院子里换了衣服,便去泌芳堂寻母亲去了。 岂料,她却听到了一个令她大为震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阮凝玉明日也要去国公府?!” 谢易墨刚在阮凝玉面前奚落完,可眼下却告诉她,阮凝玉也去十岁宴? 谢易墨咬紧牙根,这叫她如何不气愤。 何洛梅也觉得烦躁,只道:“为娘也没办法,这是你祖母的意思。” “祖母疯了?” 谢易墨瞪眼,不敢置信,“祖母不是向来不喜阮凝玉吗?就连验身时,也不见她出来过。而且阮凝玉刚在京城丢人现眼,玷辱了谢氏满门!” 老夫人又怎么会让阮凝玉明日也去那全是达官贵人的国公府的筵宴。 “而且沈小侯爷届时必定在场,母亲!万一小侯爷见到阮凝玉,万一还对阮凝玉……” “墨儿,为娘不是教育过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冷静么?” 何洛梅要歇下了,她穿着件秋香色寝衣,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取下高髻上的簪钗。 她也不清楚老夫人为何要让阮凝玉也过去。 何洛梅用篦子梳着胸前的头发,道:“那便让她去吧。” “母亲!”谢易墨面色焦急。 “你怕什么?如今她是京城笑柄,去了便是大家的话茬,让她去备受冷眼,不挺好的么?再者,她被验身破处的消息,明天便会被宣扬出去,她去了,便是自取其辱,届时别人都不知道会用什么目光瞧她。自然,小侯爷定不会对她再另眼相看。” 她已经打听过了。 沈景钰从洛阳被抓回来,受罚解了禁足后,便跟没事人般出入京城各种场地,吃酒游逛,又恢复了往日纨绔不羁的样子。 据说别人在他跟前提到“阮凝玉”此名,他的脸便沉了下去,锋利的眉眼尽是戾气与恹色。 后来,沈景钰禁止任何人再到他面前提阮凝玉的名字,似乎对这个女人厌恶到了极致。 连提及都觉得倒胃口。 何洛梅虽然不知道沈景钰同阮凝玉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这是一个好兆头。 谢易墨听她所言,脑袋瞬间开阔了很多。 是啊,阮凝玉去了便是人见人嘲,被嬷嬷验身夺了处子是女人一辈子的耻辱。 这样想着,她就巴不得阮凝玉去了才好! 谢易墨眸色微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也别担心,她首饰衣裳不及你谢氏嫡女的华丽金贵,又来不及置办,去了也是黯然失色,定不会抢你风头。” 何洛梅又道:“对了,阮凝玉跟雍州姓陈人家定亲的事,千万别宣扬出去。” “为什么。”谢易墨不解。 将此事传扬出去,不更好么? 那寒酸小户在雍州的宅子可能都不及他们谢氏府邸一个门额金贵,阮凝玉的未婚夫陈世楼也是个市井无赖的酒色之徒,据说十岁时院里便有了好几房陪房,阮凝玉要嫁这样的浪荡子,就应该明日让大伙都知道,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才好。 何洛梅却说不行。 她思虑得更多,眯眼道:“此事也不易宣扬,沈景钰虽看似厌恶了阮凝玉,但也不乏有二成可能对阮凝玉余情未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知道了阮凝玉要嫁那样的登徒子,一定会出手。而就算没有了感情,但毕竟是年少喜欢过的人,见到她订了如此恶劣的婚事,说不定也会抱有责任心地相助……” 以宁安侯府的权势,那姓陈人家压根没有力量反抗。 沈景钰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所以……绝对不能被沈景钰知道。 阮凝玉的婚事,要确保万无一失。 谢易墨微怔,细想之下,也觉得母亲忧虑得对。 保险来说,何洛梅就不愿让阮凝玉也过去,说不定阮凝玉会找沈景钰诉苦,掉几滴眼泪,对方就心软了。 但架不住老夫人的决定,她去跟老夫人商谈过了,但老夫人面色沉郁,瞧着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故此何洛梅便退了那颗阻挠的心。 何洛梅想了想,便睁开眼睛,叮嘱自己的女儿:“明日你务必在国公府看好阮凝玉,切勿让她在沈小侯爷面前多嘴说了什么话。” 谢易墨也正了脸色。 “女儿记住了。” 母女在寝室里,又说了一会的贴心话。 等女儿离开后,今夜谢诚宁依然去了妾室那,何洛梅合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撩开床帷,问候在屋里的苏嬷嬷。 “书……那孽子,还在绝食么?” 苏嬷嬷回:“二公子自从昨夜离开后,到现在未进过食,其间只饮了几口水。” 何洛梅听完,心揪在一起。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书儿是她唯一的儿子,如何不心疼。 苏嬷嬷正等着她过问谢易书呢。 她是看着公子小姐长大的,早就把他们当做自个孩子看待了。 见置气的何洛梅终于开口了,苏嬷嬷忙道:“夫人,二公子从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何曾受过这种苦?老奴看着实在心疼,再这样绝食一两天,二公子会病倒的!” 何洛梅没说话。 苏嬷嬷咬牙,犹豫道:“不如……夫人便从了公子,让表姑娘嫁给公子做妾室吧。不过是个妾,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子的年纪也到了,主要是公子喜欢,老奴怕的是再这样下去公子与夫人会离心,公子的身体也撑不过去啊!” 万般紧要的是公子的身体。 谁知何洛梅听了,却一声呵斥,“不行!” “苏嬷嬷赶紧打消你这个念头!谁都可以当书儿的妾,唯独阮凝玉不行!” 一想到阮凝玉那张脸,何洛梅便拧紧眉。 这还没过门呢,阮凝玉就把书儿迷得鬼迷心窍还能让他如此违忤她这个母亲了。 这要是做了书儿的妾,那还得了? 就算阮凝玉只是当个小妾,何洛梅也不放心。 按照眼下书儿鬼迷心窍的程度,真当了妾书儿不得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阮凝玉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说不准书儿还会被她哄得将她抬为正室,那还得了? 何洛梅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书儿乃凤雏麟子,必须娶京中贵女,这个女人的娘家必须能给书儿提供资源扶他凌云志才行。 这样一想,何洛梅便狠下心,她冷声道:“既然他还没想通,那便继续饿着,继续断绝了他的食物。” “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不配当谢氏的子弟!” 苏嬷嬷还欲再劝,但见夫人布满寒霜的脸,颤了颤老骨头,只好闭上了嘴。 而竹影轩那厢。 墨影端着碗粥,面目忧愁地道:“公子,你就喝了这碗粥吧,你如若再这样绝食下去的话,身子就要垮了!” 已经一日多未曾进食,此时粥的香味害他的胃部都在绞痛。 谢易书苍白着张脸,那俊美的唇也变得惨淡无比,但丝毫不减他的俊逸。 他温着声,连嗓音都没了力气。 “拿下去吧,我不吃。” 除非母亲应允他,否则他不会再吃任何食物。 他绝不能让凝妹妹嫁那样的人。 凝妹妹那般美好,怎么能被个下三烂的草包耽误了一生? 最主要的是,他想娶凝妹妹,想同凝妹妹相伴一生。 “公子……”墨影白了脸。 “不必再说了。” 谢易书的音色虽然依旧温和,这次却带了点果决的冷淡。 “是……”墨影垂首,只好将米粥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 已是深夜,榻上放了盏灯烛,清冷的月光也落在了书案上的一卷美人画上。 谢易书抚摸地底下的这幅画,画上的少女被画得惟妙惟肖,只是轻描淡写的几笔,便已画出那位佳人的神韵。 这是谢易书之前重金托了位画师画的。 也被他珍藏得很好。 谢易书忍着胃的绞痛,伸出手指在月光下描着表妹的眉眼。 描完,心湖也仿佛生了层柔软的涟漪。 他望着明月,突然在想凝妹妹此时此刻会在做些什么。 谢易书虽很坚定,但对着乌云底下的皓月,他开始迷茫起来,父母之命不能抵抗,就算他可以绝食到晕过去,父母也可能不会同意…… 若是,若是长兄……长兄学识渊博,他定会知道该怎么做! 他要去找长兄! 第56章 慕容太子 翌日。 谢府的几位姑娘天还没亮,便都开始起来晨起梳妆打扮。三房各院的嫡女最为隆重,屋里头的仆妇丫鬟忙前忙后的。 文菁菁只有两个贴身侍女,也早早地起来梳洗了。虽然她衣着首饰不如谢家嫡女华丽,但今日姚国公府出席的都是王孙公子,她身份比别人低些,这次好不容易有露面的机会,故打扮也颇为用心。 唯独阮表姑娘的海棠院,春绿她们叫了好几次,可床榻上的少女依旧卷着被褥,没有起床的意思。 春绿急了,顾不上是主是奴了,直接跟抱玉两人将床上的阮凝玉给扒拉了下来。 阮凝玉天还没亮,就坐在了梨木梳妆台前。 春绿一人弄发髻,抱玉给她敷粉抹胭脂。 弄到一半时,阮凝玉才睁开眼睛。 “妆化得淡一些。” 她想了想,又道:“衣裳也挑最素的。” 春绿和抱玉两人对视,吞下喉咙间的酸涩。 今非昔比,老夫人执意要让姑娘参加今日国公府的十岁宴,而如今姑娘的名声不好,自然一切得从简,这样方才能减少别人的注视。 只可惜了姑娘明明是爱美的年纪,而姑娘的容色可以说是京里首屈一指的,却只能穿些素色裙裾,刻意将容貌变得黯然…… 阮凝玉望着铜镜里青涩未脱的脸蛋,眸底沉吟。 昨夜她挑着灯笼,去拜见老夫人了。 谢老夫人没解释为何,便叫她今夜好好准备,便去礼佛了。 旁人可能会觉得外祖母是出于好心,瞧她可怜。 可阮凝玉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不喜。 外祖母虽然不说,但原因……阮凝玉猜也能想到。 春绿抱玉知道今日定会遇到小姐的旧情人沈小侯爷,但两人的结局…… 于是两人默契地没听,以阮凝玉以前对沈景钰的纠缠,她们怕她会伤心。 在阮凝玉快妆扮好时,谁知门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墨影在门外低眉道:“表姑娘,奴婢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阮凝玉走出来,她记得他。 还不等她开口,墨影便急着声:“表姑娘,我家公子断食快有三日了!表姑娘能不能同奴婢过去劝一下二公子……” 春绿问:“你家公子为何断食?” 墨影紧抿唇,不敢说一个字。 抱玉回头,有点动容,“小姐……” 阮凝玉心如明镜,目光冷淡,“不用管他。” “你走吧。” 墨影震惊地抬起头,眸里闪过抹气恼。 他家公子为了阮姑娘而绝食,可她却如此淡漠! 然而谢易书此行阮凝玉不觉得是痴情,只会觉得他无谋又无能。 “你家公子乃谢家嫡次子,是二房今后的顶梁柱,若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只怕只会叫人瞧不起。你将原话告诉你家公子。” 说完,阮凝玉叫抱玉带上披帛,主仆几人便离开了海棠院。 只剩下背后呆怔的墨影一人。 来到谢府大门口,便见马车边皆是几个衣裙鲜丽的身影。 阮凝玉年龄最小,到了便低调地站在了一群姐姐的身后。 大表姐谢易温见到她,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谢妙云拉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阮凝玉来不来都跟她没关系。 很快,谢易墨这才姗姗来迟。 她一来,仿佛世间光华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她妆容端庄美丽,更吃惊的是她身上的那件裙子,无任何珠饰行走间却却流光溢彩。 谢妙云惊讶地出声:“二姐姐,你这裙子好生美丽!” 谢易温和文菁菁看过来,也是暗自惊叹。 唯有阮凝玉在最后面,未曾出声。 谢易墨轻抬下颌,举止大方,气质也端雅。今日的桃花妆让她的容颜锦上添花,而她的首饰也是母亲库中的藏品,稀有且名贵。 其他人的惊呼声让她微微一笑。 想到身上裙子的布料是从何而来的,谢易墨便假装不经意地向角落里的少女扫过去。 谁知这一眼,便让她表情噎了一下。 只见女子只穿了件珍珠白云锦裙,便衬得腰肢不堪一握,她发髻上也只戴了只素淡的玉簪,全身上下都是素色,极其寡淡的衣裳也难掩她容色的姝艳,清丽又妩媚,媚骨天成。 谢易墨突然后悔为什么不去求祖母不让阮凝玉过来了。 阮凝玉清幽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上了马车。 谢易墨扭头哼了一声,提着那流光熠熠的裙摆便与其他堂妹也上了马车。 就算阮凝玉姿色好又怎么样?在谢府还不是只能避着她的风头,只能穿些贵女们都不会穿的寡淡衣裳。 而文菁菁却是最后一个上的,她往谢府大门看了一眼,这才施施然地上车。 两位表姑娘坐一辆马车。 阮凝玉这具身体还年纪小,所以在车上的时候不禁眯眼补觉。 文菁菁的婢女鄙视地看着她,悄无声息地低语:“阮表姑娘跟头猪似的,还是我家姑娘像个闺秀。” 春绿气得要打她,但见自己小姐睡得正香,只好隐忍不发。 阮凝玉是被少女们的议论声吵醒的。 低语声中出现了好几个前世熟悉的人名。 她皱眉,不感兴趣,打算继续睡。 也不知道其间是谁低语了一句。 “快看!旁边好像是慕容太子的车驾……” 听到前夫的名号,阮凝玉瞬间睁开眼。 第57章 太子送她的宫灯 她与前夫慕容深的纠葛,说来话长。 十五岁时,皇宫举行了春日宴。 谢家本不愿让她去的,但奈何沈景钰手眼通天,还是将她偷偷带出了府。 谢家人见到她突然盛装出现在宫里,只好佯作是跟她同道的。 只是宴会到一半时,沈景钰被皇后叫走了。 沈景钰不在,她就备受排挤,谢家的表姐们都不愿同她在一块,其他的千金小姐也不愿与她为伍。 宴上的精致晚膳也用过了,却迟迟不见沈景钰回来。 用过食,宫里一位妃子有了喜,陛下决定今夜燃放烟花讨妃子欢心。 身份不凡的贵女们都成群结队,阮凝玉去寻谢易温几个表姐玩,又被赶了回来。 明月高悬,春色满园的宫苑里,阮凝玉独自一人坐在湖畔的石头上,伴随着爆竹声,头顶不断绽放着五光十色的烟花,远处有太监宫女嬉戏的声音,贵人们也都在湖泊对面的楼阁里游赏。 望着浮光跃金的湖面,阮凝玉忽然感觉到了孤独。 就在此时。 “请问是谢家的阮表姑娘吗?” 阮凝玉回眸。 便见是个声音尖细的内监提着盏宫灯,肃容垂目出现在了树下。 认出是她,这内监便道:“阮姑娘,这是太子殿下见你赏烟花孤单,特命奴才给姑娘您送来的宫灯。” 阮凝玉怔住了。 她这才留意到黑夜里,身着深服的小内监旁边手里提着的那盏精致的宫廷花灯,宫灯上的玉楼金阙美轮美奂,灯身镶以绢纱与玻璃,在夜色下发出堪比日月的光辉来,将四周都照亮了。 宫灯四角长长的流苏穗子也垂落在地。 内监将宫灯递给她,便退下了。 阮凝玉提着这盏宫灯出了神。 她不是没听说过东宫太子的传闻。 母族势焰熏天,阴狠狡诈,冷血无情,嗜杀成性…… 阮凝玉一下觉得手里的宫灯是个烫手山芋。 太子……送她宫灯是何意? 她知道待会提着这盏宫灯定会十分招摇,但是太子所赠之物她万不可随意处置。 阮凝玉只好硬着头皮,提着这盏宫灯去了春日宴。 那晚,她一位谢府没人在意的表小姐却出尽了风头,人人惊叹她手中这盏花灯的精美绝伦,这样巧夺天工的宫灯只怕是皇室藏品。 似乎是知道了背后何人所赠,一时间,那日冷眼看她的人都开始过来殷勤地巴结她。 阮凝玉也从自卑紧绷的状态慢慢松散下来。 其实……她很喜欢那盏宫灯。 不仅因为它是稀世仅有的绝品,更重要的是它也象征着欲望的权利,那通明璀璨的灯光映照出了她媚眼里的贪婪。 她提着花灯,慢慢回到筵宴落座。 而后她撩开雾蒙蒙的眸子,柔情媚媚地向宫殿里那道明黄身影睇了过去。 太子举着玉杯,微红的唇瓣勾出一个轻轻的弧度。 他却没有看她。 后来阮凝玉才知道,那是太子先给她的一个甜头。 道路颠簸,车厢轻晃。 此时听到前夫的名号,阮凝玉原有的困意便消散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参加国公府的十岁宴。 她不愿重蹈覆辙,也不愿这世再与慕容深有牵连。 坐在那皇位上的男人大多刚愎独断,而慕容深性情乖戾,更是将身为天子的优越霸道完美诠释。 自从慕容深送了她那盏宫廷花灯后,阮凝玉便生了欲望,她开始刻意地去勾引太子。 慕容深心照不宣,次次看着她演戏,大抵权利顶端的人都很受用美人的引诱。 但对这个男人日累月积的了解下,阮凝玉开始感觉到了恐惧。 她宁图安逸,也不愿与虎谋皮,这个男人就是只疯狗! 于是阮凝玉便设了个让他心生厌烦的障眼法。 计划成功了之后,等他放下戒心后,她便开始慢慢划清跟他的界限,回谢府继续当她的表姑娘。 谁知却被慕容深给识破了,在她“跑路”时,慕容深便亲自将她抓了回来。 她从床榻上被他拎了下去。 她穿着单薄寝衣,光裸的腿被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身份尊贵的男人无情地攥着她的下颌,满眼阴鸷,声音也透着刺入空气的凉。 “凝凝,本宫劝你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上了本宫这条贼船,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吗?” 阮凝玉下颌的骨头险些要断掉,目光依旧忿恨。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照样能找到你,离了本宫,谁还能给你之前那般优渥荣华的生活?” 慕容深注视着烛光下她那红得泣血的朱唇,不知道是不是心软了。 “再有下次,本宫定不饶你!” 男人冰冷地松开手。 阮凝玉在地上揉着自己的下颌时,便听到床榻上那高贵的男人道。 “去沐浴。” 阮凝玉红唇咬得更紧了。 …… 想到前世的往事,阮凝玉开始注意车外的动静。 文菁菁的婢女碧桃已撩开了帘子。 只听街道上传来了齐整震撼的脚步声,很快便见身着甲胄的禁军护着中间的高大车驾,知道是太子出行,百姓以及路上富人的轿子马车都急忙避让。 自然也包括她们这辆马车。 碧桃刚撩开帘,那群气势威严的禁军便从她们面前整齐划一地走了过去。 “太子出行,好威风啊!”春绿惊呼出声。 文菁菁此时微笑道:“直视太子仪仗,视为不敬,阮妹妹平时还是要多多管教手下婢女才是。这会儿只有我们几人,是不要紧,可婢女不懂规矩,等下要去的却是国公府的筵席,要是冲撞了贵人,给谢家惹下大祸便不好了。” 碧桃适时道:“就是!不愧是穷乡僻壤过来的,主子跟奴婢都一样没见过世面。” “你们!”春绿气得眼睛微红。 明明是碧桃先自作主张地撩开帘子,碧桃方才也看窗外了,为何现在却倒打一耙变成她自己的不是了?! 说她便罢了,竟然连同小姐也一起拉踩了。 春绿又气又委屈。 见阮凝玉对窗外事一点都不关注,文菁菁又注视了她一会,又笑道:“阮妹妹来京城算算日子其实也没多久,不知道皇室的这些,目光短浅倒也正常。” “太子乃陛下钦定的储君,仪仗仅次于天子,故此出行时威风些是自然的。” 阮凝玉却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好熟悉的茶味。 前世文菁菁也这样,装作是关心她怕她不懂,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便在外面处处言里言外是她“目光浅薄”、“井底之蛙”,然后开始帮她补充见识。 前期阮凝玉被她越说越自卑。 在各种宴会上,她越露怯,越衬得文菁菁举止大方,是多学的才女。 文菁菁见这次在暗暗将阮凝玉贬低了一等,便要移开目光。 谁知阮凝玉此时启开红唇:“文表姐是书读得不多么?怎么也没觉察不出今朝太子仪仗的礼制与前代的差异?” “虽说太子仪仗是会隆重,可也有仪制的限制,而太子得圣宠,陛下格外疼爱这个储君,故而便特意拔高了太子仪仗,比前代都要盛大庄严些。” 阮凝玉说完,扶了下发髻上的碧色玉簪,含笑间,凤目娇娆地看过来。 “文表姐……还是要多读些书才好。” 第58章 桃花体质 听完阮凝玉的话,文菁菁面色一僵。 而碧桃不明状况,只以为是抓到了对方的笑柄,声音刻薄:“阮姑娘你在胡诌些什么呢!” “谁说的,谁能证明?别胡说八道了!我家小姐饱读诗书,小姐不知道的事你能知道吗?” 谁知她的话让文菁菁脸色更是苍白。 她侧头呵斥:“闭嘴!” 碧桃头次见到小姐如此的恼羞,吓得瑟缩了一下。 她觉得疑惑,小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让她疯狂打压阮凝玉的吗? 阮凝玉见了,越发笑得千娇百媚,“说来,文表姐也是京城里的四大才女之一呢。表姐连这个都不知道,若是传出去的话,虽说表姐与我同为表小姐,可被传出去的话,依然丢的是谢家的脸面。” “若是再严重些,表姐的才女之名便难保了。” 文菁菁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时候,如果她反驳阮凝玉是在胡说八道,就能挽回她的颜面。 可她是读过书的,学过国史的。 经阮凝玉这漫不经心的提点,她一下便回想起了以前忘过的知识,阮凝玉说的……是真的。 碧桃见自家饱学诗书的小姐不仅没反驳阮凝玉,还含恼地在那捏手绢,一下便明白阮凝玉说的是真的了,一时也觉得面上无光,又气又不敢发作。 因为丢人的是她们。 春绿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好厉害! 以前只有文表姑娘嘲笑小姐没见识的份,没有想到小姐这回竟打脸回去了! 春绿看着那对满脸青白的主仆,得意地哼了一声。 “主子跟奴婢都一样没见过世面!” 碧桃和文菁菁:…… 两人的脸更红了。 在马车上度过的时辰总会快些。 很快,马车便抵达了国公府门外。 阮凝玉被春绿扶着下车,刚抬头望着气派的国公府大门时,便见谢易墨与菱香走了过来。 “表姑娘,请你戴上。” 菱香虽话语恭敬,可脸上却无任何敬意。 阮凝玉低眸,便见她递过来的是面纱。 菱香目光不屑:“老夫人心慈,便寻国公夫人为你求来了代表谢府女眷参宴的资格,可表姑娘你也知道,你现在声名狼藉,臭名昭着,如果表姑娘还有脸的话,便自行戴上这面纱吧!免得让今日同行的谢家姑娘都因为你的声名而遭人议论!” 春绿听完,眼眶湿了。 不为别的,就是心疼姑娘。 她也不知老夫人是什么心思,眼下表姑娘本不应抛头露面,可老夫人非要姑娘来十岁宴,姑娘无法只能来了,没曾想还要遭受这种侮辱! 下了车的谢易温文菁菁都淡眼看着,唯有谢妙云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阮凝玉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她确实是那“老鼠屎”。 而正好,戴上面纱能给她少招几朵桃花。 她的桃花体质实在是烦人得很。 阮凝玉看了眼菱香手上那层薄薄的白色面纱,没说什么,便取过来戴上了。 春绿忍着泪,帮她掖好鬓角的青丝。 “除了饮食,宴会全程表姑娘都不能取下面纱!还请表姑娘自觉,免得还要我们盯着,省得祸及我们几位姑娘的名声!” 菱香目光厌恶不耐,仿佛她真的是那种会不顾表姐们便摘下面纱在宴上惹是生非的人。 春绿气不过,谁看不出来谢易墨让小姐以面纱示人还有旁的私心? 不过就是见小姐姿色胜她,怕小姐抢走了她的风头。 好卑鄙! 她刚想顶嘴,却被小姐温柔地按住了手。 谢易墨见婢女说完了,便来到她的身边,压低声音:“阮凝玉,我劝你不要在沈小侯爷面前胡说你同陈世楼定亲的事。否则,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阮凝玉觉得有趣,轻扯了下唇。 谢易墨怕她说,她自己还不愿意说呢。 跟沈景钰吐露也意味着跟他再有纠缠。 何况雍州那跳梁小丑,如同蝼蚁,哪里用得着让沈景钰出手? 她要玩他们,也要怕他们都撑不过一刻便被她捏死了。 阮凝玉却直视她,声音如烟雾,“表姐,今日这裙子穿得可还是舒心?” 谢易墨微怔。 以为她是在不甘,于是她眼里漫上笑意,“妹妹何必嫉妒,人有时候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物件配什么样的人,妹妹只怕是一辈子都穿不了这样的好衣裳。” 唯有她谢家嫡女,才配得起! 谁知眼前戴着面纱的表姑娘却轻轻道。 “表姐舒心便好,只怕穿这裙子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她的声音散在风里,谢易墨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面纱下的烟唇笑而不语。 见她神叨叨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看得人心慌,谢易墨在心里骂了句丧门星,便冰冷地对着菱香道:“看好她,别让她在外面胡言乱语,尤其是在沈小侯爷出现的时候。” 菱香点头,“是。” 其他人都心照不宣。 她们今日来不止是来参宴,也有在席间监视阮凝玉的任务。 向国公府门口的家丁递过了请柬,很快她们这群姑娘便被请了进去。 谢易墨一到姚国公府举行十岁宴的园林,随着她的出现,裙摆流光浮动,很快便吸引走了许多人的目光,尤其是女郎们的要多些。 园里很快出现了惊艳声。 “好漂亮的裙子!” “我认识,是谢家那才貌双的二小姐谢易墨,今日当真是极美……” “娘!女儿也要她身上那条裙子!”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衣裙!行动间流光摇荡,步步生辉……” …… 这才一现身,满座都是低低的惊叹声。 谢易墨虽面上从容娴静,一副大家闺秀姿态,但见大家的反应,心里头不由高兴起来,眸底也难掩得意之色。 不过与其他人反应不同的,是园林里单独“拎”出来的另一桌。 这一桌,可不是京城寻常文武臣家属能参与进去的,就算是像簪缨世家的谢氏林氏,也没够格坐里面。 这桌席坐的全都是贵胄王孙,全是些权势滔天的贵族子弟,个个都贵不可言,并不是她们这些身世的人能比的。 而这群纨绮子弟,便是以沈小侯爷沈景钰为首。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 “那不是谢家的表姑娘阮凝玉吗?她怎么也来了?” 第59章 十岁宴和小侯爷 据说,加入这群权贵子弟有诸多门槛。 非嫡不要,不够有权有势的不要,非皇室公侯后裔的也不要,审美不好、长得丑的也不要。 这样苛刻的要求,杀了一匹又一匹无数想挤进这圈子的人。这样筛选下来,可以说能进这里面的便全剩下了大明王朝未来分封袭爵的贵族后裔们。 可想而知,这群人的含金量及尊贵程度。 但也有世家子弟对这群人表示反感,觉得他们都是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任由他们不屑,但多的是有人挤破脑袋都想挤进去。 更何况虽说科举制逐步完善,世家林立,但这天下还是皇族公爵说了算的,世家的力量终究是抵抗不了在这片土地盘踞了千年的君权。 此时,这群游闲纨绔正占着筵席上最华贵的一桌,玩着从宫廷流传出来的叶子戏,只见个个都锦衣绣袄,戴宝冠,配金腰带,身上无不是奢华稀有的宝石,他们单是坐在那,只见华光浮动,那样显贵的氛围叫她们都与他们这群人格格不入。 据说,皇城脚下惹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惹这些祖宗们,他们的爹他们的爷爷随便拿一个出来便能把他们吓到昏厥过去。 谢宜温她们望着这群人,抿了抿唇。 她们是谢氏女,谢氏是簪缨世家,百年清流,自出生起她们的长辈便教育她们要与这群天潢贵胄少有来往。 谢易墨的流光裙吸引了全场的视线后,以至于所有人都留意到了她们身后戴面纱一身素衣的阮凝玉。 “没错,那就是阮凝玉!” “她怎么也来了?” “她还敢来十岁宴?谢家是怎么想的。” “今天沈小侯爷也来了!就是那桌!” “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 见阮凝玉很快引起了窃窃私语。 谢易墨的婢女菱香回头恶狠狠地剜了表姑娘一眼。 “惹事精!就知道姑娘们带你出来准没好事!” 谁知站在前头的大表姐谢宜温道:“你在为你们家小姐出风头些什么?如今这场面不是因为二妹非要穿了这么招摇的裙子而导致的么?都说了此番出行要低调,阮凝玉有错,你家小姐未必无错之有。” “大姐!”见谢宜温当着这么多妹妹的面数落自己,谢易墨一下脸色就变了。 她怎么能替一个外人说话? 还让她这个三房嫡女丢人! 谢宜温目光冷淡地看来,“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谢易墨本想顶嘴,却生生忍了下去。 对方是家中嫡长女,她得尊长。 谢宜温扫视了她们两个人,依旧不留情:“我知道你平时爱争强好胜,但这次还是要收敛了,要是因你而惹出了什么是非,我也不知该如何同家中交代。” 谢易墨抠着衣袖,福身,“是,大姐。” 谢宜温这才不再说什么。 站在她们身后的阮凝玉望着这一幕,眸里生出兴味。 谢宜温也不喜欢她,也觉得她招蜂引蝶频繁惹祸,身为诗书门第的千金嫡女,她也没正眼看过她。 但不同的是,谢宜温这毒舌不会区别对待,她一视同仁,看谁不顺眼就对谁刻薄。 这一点,或许是她因为出身门第所带的清高。 见因为阮凝玉而被长姐责怪,谢易墨不由心生怨恨。 她用不善的目光瞥了眼身后年级最小的表妹。 见她只是露出了对眼睛也依然在勾引男人,谢易墨便抓紧手帕。 像她这样的名门闺秀,却看不起阮凝玉这种长相的狐媚子,明明可以用才学博得关注,却非要以色侍人,奴颜婢色的,叫人不耻。 想到她没了处子身的事情很快就要人尽皆知了。 谢易墨微微弯唇。 这是阮凝玉的报应不是吗? 如果她像她一样多读书,锦心绣肠,何必有今日? 她突然很好奇沈小侯爷知道了阮凝玉丢了处子,会是何心情? 男人都在意女子的贞节,沈景钰定是会对她兴味索然,厌烦透顶吧。 谢易墨很是期待。 谢家女郎内里的争吵,丝毫没有减少旁人对谢家表姑娘的关注。 虽然她遮了面容,也依旧难掩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她在身份高贵的谢家女之中,甚至要更为的显眼。 甚至于因为她戴了面纱,眉眼如山黛,那迷蒙的秋眸又纯又媚,仿佛无论睇向谁,都像是含了雾般的在勾人。 应邀来国公府的不少年轻公子看着阮凝玉都一时看恍了眼。 本来这个月在京中听到那些传闻,先是私奔,后是在谢府受家法遭禁足,对于这种不自爱不洁身自好的姑娘,他们应该是心底鄙夷的。 来之前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谁曾想,这位戴白色面纱,着珍珠白云锦裙只是岁月静好地站在那,想到她私奔被抓的过往,在他们眼里忽然就变成了对这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的怜悯…… 阮凝玉察觉到几个公子不同寻常的目光,暗自蹙眉。 又来了。 她命犯桃花,前世在谢家府里的嫡子庶子喜欢她,嫁给慕容深当上皇后以后,竟然也有大臣喜欢她,为了她站营,为她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地当她手里的那把好刀。 可是这种遭遇多了以后,阮凝玉便感觉到了困扰。 而现在,是厌烦。 或许容貌绝色之女子,男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心里都会心生好感。 阮凝玉回想了一下。 前世……唯有一个人,从来不会因为她小有姿色而动容,他眼里只有温良恭俭让,只有满腹的经纶教义,他读四书五经,学圣经贤传,在谢府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心慈,可他却唯独不会对她假以辞色。 那个人,便是谢玄机。 故此,阮凝玉恨他,也欣赏他。 至少他读圣贤书,真的承继了儒家的清心寡欲修心养性。 她可以勾引到任何人,却唯独勾引不了他。 甚而至于觉得勾引他,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而人群的喧嚣很快吸引到了那所有人都敬畏不敢招惹的一桌。 一个红色织锦缎暗袍的少年本来在打牌,听见动静回头。 这一看,不得了! “这不是嫂子吗?” 这桌上的人全都身体一僵。 他们都锦衣玉带的,但此时少见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然而而这红衣少年继续激动地嚷嚷:“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嫂子在那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嫂子给接过来!小心钰哥揍你们!” 他又回头,“钰哥,你的小心肝来了!” 他本来眼睛亮晶晶的,谁知旁边的人狠狠地给了他一记爆栗子。 “少说几句话吧你!” 大家都是跟着沈景钰混的,谁不认识他被阮凝玉甩了还另寻枝头的事? 为此,沈景钰跟齐王殿下关系就此断交。 而姚明川这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还敢在沈景钰面前提及阮凝玉,不要命了么?! 这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姚明川疼得龇牙咧嘴,有病吧!打他做什么?! 他刚想还给那个人一拳,谁知刚抬起头,便惊觉桌上气氛的不对劲,古怪又冰冷。 尤其是沈景钰的眼神…… 叫人都不敢细看。 姚明川觉得不对,咽了咽口水,屁股慢慢坐了回去。 伴随着嘲讽声,听到沈小侯爷的名字,阮凝玉眸光微动,也不禁朝那一群纨袴膏粱看过去。 很快,她便一眼见到了人群里最惊艳肆意的沈景钰。 小侯爷坐在他们之中,着一身宝蓝色缂丝锦袍,长腿吊儿郎当地横在楠木长桌上,明明他的身影被他前面的人挡了大半,但阮凝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比起其他人需要用华丽衣物来烘托自己,但沈景钰却不需要,他身上有着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尊贵,日月光辉仿佛独独汇聚于他一身。 此时他手里正懒洋洋地拿着张万贯花色纸牌,眉眼满是恣肆的漫不经心。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沈景钰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上了。 沈景钰眉飞入鬓,那深邃星辰般的漆眸注视了一眼戴着面纱的她。 在阮凝玉还没有将他今日的面容看仔细时,沈小侯爷便淡淡地收回了眼神,他回头继续跟其他人玩叶子戏,笑时张扬恣肆,唇红齿白,在他懒懒勾唇时,又打出了一张牌。 而她,于他无关紧要。 第60章 阮凝玉不是处子身 阮凝玉望着这群纨绔子弟。 熟悉年轻的容颜,大家一下都年轻了十几岁。 她记得他们之中每个人的名字,姚明川、裴羽、贺阳之…… 前世沈景钰喜欢她,带她出入京城各私人场所,也自然而然让她加入了他们。 被沈景钰宠得娇蛮的她,跟他们这些游戏人间不务正业的贵族后裔臭味相投,他们喜爱她直率又大方的性子,除了沈景钰真心喜欢他,其他人都是洒脱地跟她交知己好友。 裴羽将她认做干妹妹,贺阳之喜欢叫她的小名,而姚明川喜欢叫她嫂子,天天“嫂子”“嫂子”地叫。 他们是她一群最好的朋友。 直到她背叛了沈景钰,转头选择了太子,这一切都变了。 因为她的缘故,斩断了原本美好的友谊。 后来,这帮人马便散了,他们开始各自继承家里留给他们的爵位,成家立业,有人远赴边关,也有人在今后的夺位之争站错了队而误入了诏狱。 此时重生归来的阮皇后看着这群曾经的少年玩伴,不由百感交集。 见沈景钰将阮凝玉当做空气,仿佛没有影响到情绪波动而是继续在出牌,其他人愣了一下,便继续吵吵嚷嚷打牌,如同没有适才的插曲。 “好啊!阳之,你又使诈!” “这次玩大一点的!” “钰哥,你手气怎么老这么好,快让我摸摸蹭蹭……” 见姚明川眼巴巴地就要过来摸一下他的手,沈景钰懒洋洋地托腮,桌下却一脚踹了下他,害得姚明川被所有人大笑。 沈景钰也放浪不羁地笑了。 看着这嬉闹的一幕,阮凝玉仿佛回到了从前。 看了一会,她便移开目光。 谢易墨全程在关注她,自然发现了她眸底的变化,于是轻笑:“别看了,再看沈景钰也不会理睬你,别自作多情了。” 见阮凝玉没有生气,而是淡定地看了她眼便从她面前经过,谢易墨就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回头,她便见到谢宜温谢妙云姐妹两人,想到刚才谢宜温是怎么训斥她的,谢易墨心里十分抵触,也有怨意,于是她冷着张脸,选择换了条路走。 文菁菁自是跟着二表姐。 于是,谢易墨一行人便同谢宜温她们分开了。 国公府园林里的其他人自然也在关注着小侯爷和阮凝玉。 见沈景钰只在乎着打牌,全然不知阮凝玉此人,有几个千金小姐又在那低声笑。 向来交际圈里都是有鄙视链的,也有利益牵扯。 阮凝玉不是出自长安门第,身份低微,还是从外地过来的,她们自然会排挤她。更何况她生得桃夭柳媚,追求者众多,她们这些身份高贵的闺秀自然心里多多少少的会有些不满。 故而此时都会落井下石,她们巴不得这个谢家表姑娘落魄潦倒。 不过她们笑完,很快便都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继续说些别的话。 归根到底,就算阮凝玉生得再好,可京城讲究的是家世和身份,因而她们都没将阮凝玉放在眼里。 而瞧瞧,小侯爷眼下不也是厌弃阮凝玉了吗? 春绿心思敏感,能比常人感受到的要多些。 她能感受到这些千金小姐都带着对自家姑娘的轻蔑与漠视,于是攥了攥拳。 阮凝玉刚想避开人多的地方,然后等待着宴会的开席。 谁知,眼前却突然冒出来了个玄色长衫的男子。 他长相尚可,但一双眼则透着精光,举止瞧着也出身不凡。 他一出现,手里举着的扇子便险些戳到她的脸上。 男子声音尖,也刻意拔高了音量。 “好你个不知廉耻没脸没皮的阮凝玉,你失了处子身失了清白,还有脸出现在国公府的宴会上?我若是你,早就挖个洞埋进去,没脸见人了!” 这话一出,满园惊哗。 “王家郎君,此话怎讲?” “什么,阮凝玉失了处子身?” “宁安侯府不是已经澄清,沈景钰同她是清清白白的了吗,两人当真有了苟合?!” ……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少女的目光更为的不善,有震惊,也有想迫切知道真相的窥探欲。 阮凝玉停下脚步,冷眼看着这位突然现身指着她的鼻子就骂的男人。 她自然记得他,这位便是在她回京那日在大街上高声阔谈,抹黑她名声的男子,王少府监的嫡子王徽风,也就是未婚夫因为她而逃婚的女子的哥哥。 没想到,他这次又过来阴魂不散地针对他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谢易墨的追求者,爱慕了谢易墨多年。 他早就知道谢易墨不喜这个远方表妹,故此不会放弃这个哄谢易墨开心的好机会。 有人扬声:“王郎君,你不会是在胡诌的吧?谁都知你家与阮凝玉有恩怨,你妹妹的未婚夫为了阮凝玉逃婚了,害你妹妹丢了脸面遭人耻笑,你不会是在毁谤公报私仇吧?” “而且沈小侯爷也在宴会上,如果他听到了你在诽谤妄议,你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而王徽风正在等这句话,他嘴角上扬出了个趾高气昂的弧度。 “我如若骗你,科考便一辈子都中不了榜!” “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你们若不信,便出去外面打听打听!” 王徽风说完,回头,无所顾惮地打量着站在前方戴面纱的少女。 他的眼里有不屑,嘲讽,也有男性对于弱女子处境与身材不怀好意的打量,面相都变了,贼眉鼠目的,充满了不适。 “谢家百年清流,大公无私,自然最不耻府里出现了像阮凝玉这样不要脸的小女娘,于是为了惩治阮凝玉的罪行,也想止住流言蛮语,谢家英明,于是派嬷嬷给阮凝玉验了身。” “阮凝玉如今已不是处女!” 第61章 表姑娘的处境 此话一出,满园又掀起轩然大波。 王徽风环顾着他们震惊唏嘘的表情,再看向阮凝玉的眼神时里头更为的幸灾乐祸。 “做了私奔此等丑事,阮姑娘也积极配合验身,而结果则证明阮姑娘却是清白之身……只可惜呢,阮凝玉本来是个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却叫下手毒辣的嬷嬷给摧残了第一次,当真是可惜呢。” 王徽风眯起眼,温柔地问。 “也不知,阮姑娘可行走还方便?” “我杀了你!” 见自家小姐大庭广众下受如此侮辱,王徽风还对着小姐说这样的污言秽语…… 春绿双目通红,便要冲过去一头撞他。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自然被王徽风轻轻松松地制服住了。 他攥住她的手腕,像个看客审着她的姿色。 “我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乃少府监的嫡子,敢对我行刺,此等刁奴就应该送进京兆府!” “都说奴随主,想必你这个婢女也定不是处子了,我看你姿容与青楼女子相比也不输一二,这样吧,我可以原谅你,将你发落到京城的燕春楼。” 春绿疯狂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狠狠咬了口王徽风的手臂。 王徽风见她跟只疯狗似的,险些在他身上咬下块肉,气得掴去了一巴掌。 “贱人!” 春绿被扇那一下,倒在地上便不起了。 阮凝玉慢慢扶起她,而后凤目看向他,“众目睽睽下当众对一个弱女子行凶,这便是王少府监家的家风吗?王少府监的儿子,竟是如此品性,真是叫人意外。” 王徽风见她突然提起自己的父亲和王家,脸一绿。 很快,他冷笑道:“大家都亲眼所见,是这个婢女先袭击我,本公子乃正当防卫,何错之有?” 其他人也对王徽风掴掌了一丫鬟毫不感兴趣,没人在意。 奴婢而已,打死便打死了。 他们更想知道的是王徽风刚才所言之事。 “王郎君,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少人震惊之余,又带着不敢置信。 ——假的吧? 自古以来普世便将女子的贞洁看得极为重要,虽然是被嬷嬷验明身体,不是与人苟合丢了清白,可是……也足够震撼世俗了。 没有哪一个正经家的女子,会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不仅要忍受未来夫家的白眼,还要抵抗外面的流言飞语。 所以他们不太信这是真的。 谢易墨文菁菁她们这行人原本就是跟着阮凝玉的,为了看管好她。 见四周舆论飞蹿,都在对着阮凝玉说三道四。 “阮妹妹真是可怜。”文菁菁蹙眉,看向旁边的表姐,“二表姐,我们要不要去帮一下阮妹妹……” 谢易墨却瞪了她一眼,“管她做什么?” “她是我们的表妹……”文菁菁吞吞吐吐的。 谢易墨却露出嫌恶之色,“我可没有这样的表妹。” 文菁菁见劝不了,又低眉顺眼地道:“阮妹妹毕竟也是谢家的表姑娘,她在外面被人戏侮,丢的也是谢府的颜面。” 谢易墨却笑了,语气漠然。 “与谢家无关了,现在阮凝玉丢的是自个的脸面,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家里放弃了。更何况,谢家给满京一个交代,验了阮凝玉的身,所有人记住的只会是谢府家教严正,不徇私情。” 谢易墨冷漠地转回了头,看向不远处的闹剧。 “你就等看好戏吧。” 文菁菁故意露出为难担忧的神色,但眸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 王徽风原本因为沈景钰在场,有点不太敢放肆。 谁都知道,沈小侯爷以前是把阮凝玉宠上了天,那群天潢贵胄也都接纳了阮凝玉,叫她嫂子。 沈景钰跟阮凝玉的感情先前有多轰轰烈烈,大家都有目共睹。 所以他心里也没有底。 但是刚才看到沈景钰对阮凝玉的态度,他便一下安了心。 沈景钰见到了阮凝玉之后,便继续邪魅慵倦地在那打牌,丝毫不管阮凝玉在十岁宴的处境。 但王徽风也还有点担心。 因此他三番五次地确认着,确定沈景钰真的对满不在意不屑一顾,他才敢当众这么针对阮凝玉。 而且这半个月来他都有着人打探过来,在侯府被打了个半死的沈景钰初愈了之后,便仿佛忘记了阮凝玉此人似的,不见他问过谢家表姑娘的现状。 王徽风也有派人蹲在侯府门口,解禁闭后的沈景钰出入的都是侈奢会所,跟没事人似的,一切行为都正常。 于是王徽风便彻底安心了。 此时见这么多人在追问,王徽风不由自鸣得意。 就在他刚要开口宣扬时。 就听见了一道轻淡却不失娇媚的音色。 “他说的没错。” 阮凝玉抬眼面对着所有人,风轻轻吹动她的面纱与白色裙袂,却不见她那双清眸眨过一下。 少女生了张绝色的鹅蛋脸,朱唇贝齿,双瞳剪水,身上却有着叫人不敢随意侵犯的高贵。 明明她只是位与他们同龄或者比他们小好些岁的小女娘,可她孑然一身冷眼望着他们众人时,他们却仿佛是遇到了一位执掌凤印的贵主。 她两片红唇动了动,“我确实被验身了。” 第62章 小侯爷知道她被验身了 “谢家证明了我未与外男有过苟且,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么?” 本来等待着看笑话的所有人都一噎。 他们怎么都想象不到,这么一件羞面见人的事却被个小女娘从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他们一时目瞪口呆。 世道便是欺软怕硬的。 如若她面对此事觉得屈辱无地自容,他们便会更起了欺凌她的心。 可如若她坦坦荡荡地承认,不觉羞愧,甚至用一双明净的眼直视他们时—— 他们只会觉得索然无味……甚至不敢直视她这坦然的目光,于是这些人纷纷避开了眼。 人群里的千金小姐则个个都红了脸,她们怎么也不敢相信阮凝玉能当众就把这种事给说出来。 她,她还是个女人么?! 王徽风也怔住了。 他原本以为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被他说了这样的话,早就泪流满面用帕子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走了。 见气氛不对,王徽风又冷笑:“连失身也不见你羞愧,果然是个恬不知耻的小女娘!” 然而,年芳十四的少女却没有被他给吓到花容失色。 阮凝玉仰头看他:“我不过是坦诚给大家说出真相,二来嬷嬷验身证明我守身如玉,还请王郎君告诉我,我这恬不知耻是恬不知耻在了何处?” “小女不解,还请王郎君给小女好好指教指教。” 王徽风被她一席话给噎住了,脸蛋什么颜色都有,“我……” “倒是王郎君,身为男子,却张口闭口便说我失了处子身,未有君子之量圣人之心,将一个姑娘家的贞洁挂在嘴边,对之冷嘲热讽大吹大擂,还满口污言秽语,这便是王少府监家的家风么?!” 阮凝玉上前一步。 “依我看,这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所为!” 王徽风吓得后退了一步。 很快他露出懊恼之色,咬牙切齿,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气势给唬住了? “还有,王郎君将我贴身婢女与青楼女子的容貌相比,又是何意?既然知燕春楼姑娘的姿色,想必王郎君是时常逛花楼了。” 阮凝玉年纪小,故意露出一双不谙世事的眼。 “可是我记得,当今陛下最忌臣子及其家眷逛青楼妓院,一旦抓住便杀鸡儆猴,严惩不贷,以正朝风。小女竟不知王郎君为何对燕春楼女子如此了解,莫非王郎君……平日里是常去烟柳之地么?方才我记得,王郎君说自己也是要参加科考的,一旦被发现王郎君去寻花问柳的话……” “你给我闭嘴!!” 还不等她说完,王徽风便恼羞成怒地呵斥。 王徽风面色苍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如此能言善道,咄咄逼人。 “你休信口雌黄!”见不少人投来探寻的眼光,王徽风咬牙,故作镇定:“少妖言惑众,血口喷人!我何时去过秦楼楚馆了?你觉得大家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小丫头?你得拿出证据来!” 然而他越这么说,其他人的眼光也越怪异。 王徽风的额头很快流出了很多冷汗。 “无凭无据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却伶牙利嘴,与鬼话连篇的小姑娘争辩,真是白费唇舌!也不是君子之为!” 说完,王徽风便冷嗤一声甩了下衣袖,便装腔作势地离开了。 人群很快为他让出一条路。 王徽风一走,所有人看着气质出挑的少女,许是她眼神太高贵,竟都不敢直视她的凤目。 于是便都侧过眼,悻悻地离开。 人群就这样散了。 谢易墨见阮凝玉就这么容易地摆脱了困境,一时觉得有些无趣。 谁曾想,不远处本来一直背对着的少女忽然轻轻扭动腰肢,侧过脸过来时,夏日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与此同时,她朝她投过来了一个眼神。 谢易墨后背顿生了冷汗。 明明阮凝玉是沐浴在阳光下,可是那个眼神却又冷又凉,像是冷血动物。 谢易墨感到了心惊。 这样的眼神,她还只在家里的嫡长孙谢凌身上见到过。 然而少女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带着她那受伤的小婢女离开了。 等阮凝玉走出了有段距离后,谢易墨这才后知后觉。 她这是什么眼神?谢易墨恼羞成怒。 菱香也被表姑娘那个眼神看得心惊肉跳的,“小姐,表姑娘不会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怎样?” 谢易墨不屑,“又不是本小姐命令王徽风做的,是他知道要向我献殷勤,想欺负阮凝玉来借此博得我的青眼,与我何干?” 菱香低头,不敢说话。 想来想去,阮凝玉就是个低贱的,应该也没够格来对付她们家小姐。 不过没片刻的功夫,谢易墨便变了色:“阮凝玉呢?” 方才阮凝玉跟婢女离开时还在她们的眼皮底下,一会没看住而已,人便不见了。 菱香去寻了会,回来便吞吞吐吐:“小姐,没找到表姑娘……” 谢易墨:“那还不快去给我找?!你赶紧让国公府的小厮婢女也帮忙找找,务必要找到她!” 要是被阮凝玉找到机会去见沈景钰,说了定亲的事,那便麻烦了。 她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菱香点头,便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望着这一幕,文菁菁此时也看向了身后的碧桃。 “你也帮忙去找。” 碧桃也离开了。 至于阮凝玉被验身的事,很快十岁宴上的宾客都知道了,自然也传到了全都是混不吝的魔王们的那一桌。 桌上还在玩着叶子戏,其他人都面色各异,连手里的牌都无心玩下去了,他们这群人只有沈景钰不知情,还在慵懒散漫地玩着。 于是他们全都背着小侯爷在挤眉弄眼。 裴羽眉心紧皱——你们怎么看? 贺阳之假装在研究手里的牌——还能怎么办,凉拌! 裴羽扯了下唇,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若沈景钰知道了怪罪…… ——要不你们去给那位祖宗说一下? ——你去,我不去。 ——我也不去。 似乎是想到什么,贺阳之和裴羽一齐看向了姚明川。 姚明川:?!! ——凭什么是我去,你们去!! 而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檀木桌。 “在说什么呢?也与我说来听听。” 沈景钰扫视了下在疯狂用眼神交流的几人。 下一秒,裴羽假装看天空,贺阳之吹了个口哨。 唯有姚明川和墨目意味不明的沈景钰对视上了。 姚明川:…… 尼玛,怎么又是他?! 沈景钰注视着一脸苦相的姚明川,舌头抵了抵上颚,唇红齿白,“小明儿,你跟我说说。” 感受着其他两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姚明川咬牙,硬着头皮。说就说吧! 那厢,阮凝玉避开了表姐们的眼线,找国公府的人要了瓶药膏,便给春绿涂了药膏。 涂完后,寻个僻静的地方,阮凝玉便在那单独呆着。 这里相对于举办宴会的园林来说较远些,今日府上奴仆都在忙着准备十岁宴,故此这里竟空旷无人。 这个园子开满了大片的芍药,阮凝玉看了一会,刚要弯下腰去闻花香。 谁曾想,不远处便传来了带戾气的脚步声。 阮凝玉回头,只看见道宝蓝色身影,还未看清其面容,下一刻,她的身体便忽然腾空了。 吓得她紧忙抱住了来人的脖颈。 男人轻点地面,便将她抱到了旁边的紫薇树上,衣袂翻飞,惊落一树的花瓣,落到庞大的树干上后,震得旁边的树枝都在摇晃,花枝还轻盈地打落在了两人的脸上。 见是沈景钰,阮凝玉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见器宇轩昂的少年一脸煞气,声音也带着焦急。 “阿凝,你那里还疼不疼……” 说完,空着的另一只手便要作势撩开她的裙子。 吓得她倒吸一口气。 第63章 验身为什么不反抗? “那个嬷嬷是谢府的哪一个?本世子马上去斩了她的手灭她全家!” “谁指使的?是你的三舅母么?” 沈景钰的话一句接一句,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叫人应接不暇。 他只觉得,他现在只想杀人! 少年的动作虽是粗莽了点,但面上的杀气与忧虑不是假的。先前装作不认识她的冷漠,好像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想到沈景钰还是知道了。 虽然阮凝玉能理解他知道这件事情后的焦躁,他本身就是个急性子,但是……他这番举动还是太过惊世震俗了。 沈景钰眉宇沾着戾气,他眸光焦灼,但却无任何情欲,他似乎真的是很担心她被验完了身下身疼不疼,手从下面往上撩,似乎真的要撩开她的裙摆检查一下…… 他常年练武,每日都会晨起习武,故此手指上带了一层粗粝的茧子,他这样顺着腿往上撩,手指滑过她单薄的衣料,像粗粝滚烫的沙子,让她浑身都有些战栗。 尤其,他眼下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她已经很久没跟这么年轻的一具身体如此亲密地靠近过了。 即使灵魂再成熟,阮凝玉也被沈景钰搞得脸蛋爆红。 她执掌六宫多年,哪一个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像这样被个男人抱着还要作势撩开她的衣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阮凝玉连忙按住他的手。 “放肆!” 随着恼羞成怒的娇斥声,沈景钰被怀里的少女掴了一巴掌。 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就这么偏了过去,脸上五指鲜明。 沈景钰那双星辰般的眼眸里闪过了一抹不敢置信的错愕。 阮凝玉扇完后,头皮一麻。 不过眨眼间,她面色便恢复了淡然,“沈小侯爷,你未免太过失礼。” 沈景钰的脸侧了过来,见怀里的少女脸颊如春桃般绯红,他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急得没了理智,竟对她做出如此轻薄的动作…… 嗖的一下,他耳根红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 沈景钰抿唇,只觉说完更加口干舌燥。 “我知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少女十分冰冷的音色。 “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还烦请你将我放下去吧,若是被别人看见了误会就不好了。” 沈景钰放在她腰上的手指一僵。 怕他没听懂,阮凝玉又字正腔圆地道。 “——尤其是齐王殿下。” 沈景钰脸上的热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星眸里原本的热忱化作了冰霜。 阮凝玉忽然觉得自己腰上的禁锢消失了。 沈景钰松开了手,任由她从树上掉落,下一刻她便屁股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还砸烂了底下一株芍药。 虽然高度不高,但这一屁股墩也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仰头一看,便见一身华贵宝蓝锦衣的沈小侯爷依旧坐在摇曳的花枝中间,他双腿吊儿郎当地交叠在了一起,在树上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可这不仅不会觉得他像个混不吝,而是满身透着股邪气带点漫不经心的尊贵。 皇亲贵族,不过如此。 阮凝玉打量着他。 他还是皇帝的外甥,依旧是宁安侯府最宝贝的独苗。 而她处境改变,从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变得更为艰难,身上还多了一门亲事。 然而……这件事他是不会知道的。 沈景钰托着腮,欣赏她这狼狈的一幕,眼中也充满了嘲讽。 “可惜,你的老相好齐王殿下,并没有来参加姚国公府的十岁宴。想必阮姑娘一定很失望吧?” 阮凝玉忍着疼,从地面站了起来,拍去裙裾上沾到的草屑,“还好。” “还要感谢沈小侯爷高抬贵手,免去了被别人误会的麻烦。” 听到她这句话,沈景钰瞳孔微缩。他轻抿了抿唇,很快又轻嗤,“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关心你的吧?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我只是听说了阮姑娘遭谢府嬷嬷验身,故此专程来看看你奚落一番。” 沈景钰说的时候,目光紧紧地盯着阮凝玉的脸。 曾经最亲密的小眷侣,如今物是人非,还要受到他这么恶毒的言语对待。 喜欢过他,那么那颗心应是会疼一疼的才对吧? 可惜,他盯了那张绝美的脸许久,依旧没有看到他想要的表情。 阮凝玉像澹然的湖泊,立在那。 “那么小侯爷奚落完了吗?十岁宴想必快要开始了,小女该回去了。” “站住。” 沈景钰身一动,便潇洒地落在了她的正对面,刚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负着身,缓缓上前,身上的琅玕玉石也伴随着他的脚步而轻轻敲击出好听的声音。 他越是上前,阮凝玉便蹙眉后退一步。 不知不觉,她被他堵在了树下。 他虽小她一岁,但他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此时他处于上风的姿态,至高无上地俯视她。 半月不见,许是年少心爱之人的背叛,少年的世界开始变了天,沈景钰似乎也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乖戾,锋芒毕露,这样的变化……开始让阮凝玉有些心惊。 这样充满戾气的小侯爷,还是在她前世嫁给慕容深的时候沈景钰才变了个人。 没有想到今生细微的差别,不过她是说了句齐王殿下,沈景钰竟成长得比前世还要的快。 沈景钰炽热的呼吸还喷洒在她的脸上。 阮凝玉蹙眉,身体紧贴着树,“沈景钰,你想干什么。” 少年呵了一声。 “现在就不再虚伪生疏地叫‘小侯爷’了?” 沈景钰手指邪佞地挑起了她那微尖的精致下巴,声音带戏谑,“那怎么不像以前叫本世子阿钰了?” 阿钰,阿钰。 母亲在的时候,她就这么的叫他。 母亲去世后,他便很反感其他人再叫他的乳名,唯独阮凝玉。 他喜欢她这么叫他。 只是可惜,他再也不能看见这张嫣红的含桃小嘴这么唤他了。 沈景钰目光带凉。 见他又对自己如此逾越,阮凝玉眼中含了恼意,伸手又狠狠拂开了他的手。 “放肆!” 谁知这次抬头,她见到的却是沈景钰暗含深意的眼。 皇亲贵胄从小就被当成立嗣来培养,这样身世的人哪有一个会心思简单的?就算是再单纯善良的沈小侯爷,智府也与旁人不同。 更何况,他是她以前最了解她的人。 她日常举动再细微的变化,少年都能一眼察觉得出来,更遑论她这些时日天翻地覆的变化。 阮凝玉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佯作镇定。 没办法,让她用三十岁的妇人之躯用十四岁的少女心态应付沈景钰,那是不可能的。 沈景钰放下了手,眉心微凝,他的眼神像一把出鞘的剑,用着从未认识过她的眼神注视她。 “阿凝,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洛阳回来之后,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便将此事告诉了他最信赖的发小们。姚明川他们听了,沉默了一会。 最后是贺阳之跟他道。 ——你百般宠爱的小猫,怕是长出爪牙了。 沈景钰听完,一夜失眠。 对阮凝玉好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真心瞬息万变。 其实从一接触到阮凝玉的开始,他就知道……她骨子里并不是个安分的小女娘。 对她太好,太娇宠她,她是因为他的资源地位才喜欢上他自己的,那么总有一天她会因为资源和欲望而离开他。 明知道她有心机,明知道她的企图,可是他还是沦陷了。 既然她想要资源的话,那他便给她,金银财宝也好,出入京圈贵族名利场也罢,只要她喜欢。 沈景钰妄想凭着自己的真心,凭着他的能力,将她的欲望圈在一个他尚可管控的范围,这样他就可以纵她野性生长,纵她向上爬,但最后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当他的阿凝。 只是沈景钰没有想到,他好像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野心了…… 她变化得太快了。 洛阳绵绵的雨夜后,便天翻地覆。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阮凝玉不躲目光,“小侯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景钰眸色沉沉。 虽然她变了,变得太多,变得与先前截然相反,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她还是他的阿凝。 沈景钰死死攥拳,青筋凸出。 她肯定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化了这么多。 他眼里露出恶戾煞气,眉宇如有阴云。 究竟是谁让他的阿凝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谢家吗? 还是谢家那个嫡长孙谢凌? 当时洛阳路上,只有他跟阿凝同行过。 是他么?! 沈景钰目光冰冷,心中已有审量。 阮凝玉却是再也忍受不了他们眼下这般几乎无空隙可言的空间了。 “我该去筵席了。” 她身子挣扎,侧过脸,便想离去。 沈小侯爷却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验身为什么不反抗?” 他又抛出了犀利的一句话,他的面色在阳光下有点白,“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毫无在乎?” 他果然很了解她。 阮凝玉红唇一动,却说出了句能杀他心千万遍的一句话。 “因为我这样的女子失了处子身,像小侯爷您这样的天潢贵胄,自然是不会对我再感兴趣了。” 第64章 他春梦的第一个女子 阮凝玉的话果然激怒到了风华正茂的少年。 沈景钰的眸子漆黑了下去,白天底下,里头没有一丝光亮。 “你说什么?” 毕竟是前世年少时可比拟青梅竹马的存在,阮凝玉自然也很了解眼前骄矜意气的少年。 她同慕容深虽是夫妻,可是却没有真正地交过心,不过是彼此皆知对方的丑恶,互相掩护,互相制衡,她本来就是怀有企图接近慕容深的,所以意味着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坦诚相待。 若要是这么说的,谢玄机其实也很了解她。 她在谢家当了那么久的表小姐,她当时才十几岁,谢凌已及冠,故此她再自以为聪明的心思心机在谢凌眼里全都一览无余,同在屋檐下,他至少是目睹她野心变化再到发展壮大全过程的那个人。 谢凌见证过她接触沈小侯爷齐王等人,再到攀上太子,她风光十里红妆嫁入东宫的那一天,是谢凌代表谢家男家眷陪同的。 她成为宠冠六宫的正宫娘娘时,他又是与皇后党制衡的臣子。 谢凌至少也是那个很了解她的人。 可唯有沈小侯爷沈景钰,是她一开始无任何心机却阴差阳错认识的他。 她对他毫无设防,可以跟他不发生任何旖念躺在草原上谈天说地,看一夜的星辰。她也可以在最脆弱的时候与他相拥而泣,彼此袒露自己最柔软的肚皮,丝毫不会担心对方会突然捅她一刀,互相倾诉着自己孤独的过往,两颗幼小的心灵纯洁无暇地贴在一起…… 她第一次来葵水吓得脸蛋苍白,当时是沈景钰在她的身边,见她大出血,他也被吓到了,后面却是他帮她打点好一切…… 而他春梦的第一个女子,不是家里身边的女性或是贴身丫鬟,而是仅见过两面的她。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许多的第一次。 她第一次学会骑马,是他手把手教的。 而她从街边生了不忍心抱走的小狸奴,她怕带回谢家遭责骂,是当时的沈景钰带回侯府养了,被他养得毛发油光亮丽的,就在她之后一次去护国寺时,她还见到了这只狸奴懒洋洋地在树下晒太阳打着滚儿。 阮凝玉掀开眼,此时的沈景钰面布怒容,那英挺眉眼下的一双漆黑丹凤眼蹭蹭蹭地冒着火星子,仿佛接下来就能将她拆穿入腹。 她却挣开了他的手。 “沈小侯爷,我有说错什么吗?” 须臾,她顾盼美目里的犀利与冰冷却逼得他不敢再直视。 她一字一句地逼问:“敢问小侯爷,听说了我被验身的事情,你心里当真没有过一丝芥蒂么?像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你们个个都希望心爱的女子能保持着纯洁美好的处女之身,直到洞房花烛夜将自己的第一次交付于自己。” “你就亲眼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心里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么?” 沈景钰变了脸色,眸光微闪,一时嘴唇颜色变淡,突然觉得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我……” 自古以来,世间的绳准便是如此,男尊女卑,女性要守女德,守身如玉,以待出嫁安心地相夫教子。 他同许多男子一样,自然都希望心爱的女子对自己守贞,将第一次郑重地交给自己。 他觉得这样,两人的爱情才能算圆满幸福,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65章 风华绝代的少年郎 沈景钰过来之前,没想过这么犀利的问题。 听到这件事时,他满眼只有怒火,以及怎么也扑不灭的心疼。他想到的只有将那些逼她验身的人谁都别想逃,他想为她报仇。饶是杀了他们,都难解心头之恨。 至于阮凝玉口中所说的,他却是一个都没有想过。 阮凝玉见沈景钰被自己问愣住了,便推开了他,而后离开。 世间男子被贞德观念荼毒多年,她自然不报希望沈景钰会跟其他男人会不一样,何况他是宁安侯府的世子,被男权规训的利益获得者,骨子血液里的傲慢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故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不介意。 而且他现在是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应该与一个彼此双洁,青涩少艾的小女郎谈场轰天动地的绝世爱情。 难不成沈景钰会心无芥蒂地继续喜欢着她么? 前世酿造成今后沈小侯爷入空门,距离这个时间之后他们还拉扯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现在沈景钰对她没有这么深的执念,年少没有感情的羁绊,这个时候的少年又如何会为了她抵抗外界纷纷扰扰的流言? 见到原本神采飞扬的沈景钰闻言在那眉心蹙着,阮凝玉一下便明白了。 她从来不信什么真心。 他年级尚小,能懂什么呢? 趁沈景钰还没有回神过来,她挣开他的束缚,很快离开了这个园子,不一会,人便出现在了十岁宴上。 谢易墨总算见到了她,于是上下扫视她一眼。 “你去哪了?” 阮凝玉敷衍:“怎么,妹妹如厕的话姐姐也要让人陪同么?” 谢易墨瞪了她一眼,倒也没为难,而是威胁:“你这面纱,今日不准摘下来!若是饿了,拿几块糕点在面纱底下掩护着吃便好。” “你也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名声,祖母让你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阮凝玉没拆穿她的心思。 见她回来以后便恬静地待在身后,谢易墨一时放心了。 见谢氏女郎这边不让阮凝玉摘面纱,其他家族的贵女也皆松了一口气。 她们还记得当初谢府表姑娘刚开始出入各家宴会被她颜值支配的恐惧。 这表姑娘……还是不要摘下面纱的好。 而阮凝玉没摘面纱自愿做绿叶的结果是,再配合着身上光彩夺目的裙子,谢易墨在十岁宴上拥有了万众瞩目的一天。 好马配好鞍,谢易墨遗传了何洛梅的美貌,生得不差,容色放在京城里也是一等行列的。 而谢易墨还是谢氏世家对自己最严苛的女郎,在何夫人的言传身教下,谢易墨的胜负欲极强,不仅想要才学品德都超过家中的堂姐谢宜温,还想成为满京千金小姐的模范。 前世的阮凝玉很佩服自己的这个二表姐。 自从认识这个高贵的表姐起,谢易墨每日无论风吹雨打也会去家中各位长辈院里请安,旁的谢家子孙可能会懈怠,犯懒一两天,而谢易墨就连身体抱恙了还执着地要从床榻上爬起来去给老夫人请安…… 二表姐无论是行路进食,还是无人监督坐在自己的闺阁里,都会保持最淑女典雅的姿态。 谢易墨对自己很苛刻,就连是当过了皇后的阮凝玉也不禁对她叹为观止。 如果这个表姐志在别处的话,阮凝玉觉得她适合进宫坐那凤位,以她那变态的自律力,定能将三宫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又或者谢易墨是个男子,她也定能在科举路上闯出一片天来。 因为像她对自己如此变态的人,不可能没有作为的。 只可惜,谢易墨是这个时代的女儿身,更重要的是谢易墨也被何洛梅养歪了,格局变得如此狭隘。 十岁宴很快开始了,但沈小侯爷从刚才出去便一直没有回来过,不过只是个小插曲而已,除了贺阳之他们,倒也没有人发现。 很快,姚国公和国公夫人带着今天十岁生辰的小儿子出来了。 众人先是赞叹小儿子的仪观与常人不凡,又去夸他的才华,那些低品官员想破脑袋了都想在姚国公面前美言几句。 姚明川大大咧咧地抱着脑袋,望着这一幕,不由轻嗤了一声。 众人给国公小儿子送完各家礼品后,筵席开始,丝竹声不断。 在旁边阮凝玉一身寡淡素衣的衬托下,谢易墨收获了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她仪态端雅,得体微笑下却不见傲气。 许多人先前早已听说了谢家女谢易墨的才名,知书达理,是不可多得的金枝玉叶。 不少贵妇暗暗感叹:不愧是谢氏养出来的闺秀,那般的大气端庄已有做当家主母的气魄。 想到自己家中待娶的男子,几个贵妇都打算待谢易墨年龄到了便赶紧上谢氏登门提亲去,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有谢易墨和文菁菁在,阮凝玉自是被排挤。 阮凝玉被要求单独坐在她们身后的一小桌,还不准她乱走,如同监视犯人。 文菁菁见谢宜温谢妙云两姐妹坐在不远处,犹豫道:“二表姐,我们要不去找大表姐她们吧……若是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大表姐冷静,也能镇得住场面。” 谢易墨拧眉,“你的意思便是,我不如谢宜温?再说了,能发生什么事?” “表妹不是这个意思。”文菁菁攥手帕。 想到谢宜温今日在国公府对她说的那些不留情面的话,谢易墨心里就像长了根刺。 谢宜温不就是嫉妒她这个堂妹却比她这个长姐优秀么? 她才不去跟谢宜温凑热闹,要去她们去。 谢易墨今日除了想惊艳全场,她更希望的是让那个人另眼看待。 菱香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她突然激动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李公子在看你!” 谢易墨脸蛋一红,她含嗔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变小:“你在说什么呢……”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尤其是感情。 谢易墨说完,不由紧张地心脏狂跳,怀着心里升起的一丝希望看了过去。 果然见男宾座席那,李国公的嫡公子李鹤川正温文儒雅地坐在席间,那清润如风的目光确实是看着她们的这个方向。 李哥哥是在看她吗? 谢易墨脸蛋更红了。 李鹤川见没见到好友谢易书,便向着她们走了过来。 见他玉树临风,衣袂翩翩地靠近,谢易墨脸蛋更热了。 谢氏三位姑娘一齐向他万福。 唯谢易墨的声音最为娇滴滴:“李哥哥。” 李鹤川颔首,眸如点漆,“子文呢?” 子文是谢易书的字。 想到谢易书执意要娶阮凝玉而在家中绝食,何洛梅也不许她将这些家丑传出去,谢易墨抿了抿唇,便道:“我哥今日……身体不适,便不过来了。” “子文病了?”李鹤川眉心蹙起,“那我这几日便要去看望看望他。” 谢易墨眼眸亮了,但又矜持地垂下眼帘。 许是她今日的裙子太过亮眼,就连不太注意女子装扮的李鹤川也柔了眉眼褒赞。 谢易墨的脸蛋布了层娇红的烟霞,裙摆被她紧张地搅作了一团,“也,也没有那么好看……” 李鹤川笑而不语,年纪小些的女孩子都面皮薄。 有谢易墨这条华丽的裙子一对比,反观…… 李鹤川目光落在身后好友谢易书喜欢的阮表姑娘身上,眸光不由顿住了。 反光表姑娘衣裳被衬得黯然无光,容颜也被面纱遮得严严实实,但也丝毫不减她眉眼的姝色天成。 感受到注视,阮凝玉也朝他看去了一眼。 知道李鹤川正在看阮凝玉,谢易墨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挂不住,于是下意识地抓紧旁边人的手。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对方的掌心肉里,菱香疼得脸蛋泌出了冷汗,却一声不吭。 “表姑娘。”李鹤川顿了一下,“你还好吗?” 听到问话,阮凝玉福身,眼都没抬,“我一切都好,还请李公子放心。” 见谢易墨和文菁菁都是喊自己李哥哥,唯独她却疏离地喊李公子。 李鹤川抿了下唇。 谢易墨时常在府中闭门不出,李鹤川虽然也有来谢家找谢易书,可每月也不过两次,此时见到李鹤川,她眼神注慕,她像打开了话匣子,巴不得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说好多好多的话。 但李鹤川却浅笑了一下,“我还要去见个好友,那我便先走了。” 谢易墨明亮的眼眸落寞下去。 这时候,国子祭酒和工部尚书家的千金走了过来,围着她夸她身上这条裙子,问她布料是从何而来,她们也想要一匹。 谢易墨眼中的落寞掩盖下去,见她们如此问,她弯唇:“此布料乃家母偶然所得,世面上是买不到的,想来讲究的是一个缘。” 那两个千金听了,面露可惜,又对着这条绝世的裙子说了好些艳羡的话。 “原来是这样,谢二小姐花容月貌,也就只有你能配得上这条裙子了。” “真是可惜,不过想来这布料就是为墨姑娘量身打造的,我们这等凡人穿了定也没有墨姑娘这么好看,果然,这等仙品不是我们这种姿色能够肖想的。” 谢易墨听了,就算是再装得人淡如菊,眉眼也不免有些自得。 而就在这时,人群传来骚动,那些年纪小的女娘都对着一位从园林入口走过来的沈小侯爷在犯花痴。 小侯爷来了! 第66章 小侯爷替阮凝玉出头 小侯爷沈景钰冠绝京城,更乃陛下的亲外甥,***仙逝后,陛下便对这位外甥圣恩不断。 这般显赫的地位京里怕是无人能匹敌了。 而且沈景钰容颜俊美非凡,英姿飒爽,是无数女儿家的心仪的对象。 见他身上透着王者风范地走过来,很多女娘眼神黏在他身上都移不开了。 突然,他们所有人都怔住了。 怎么回事?!! 小侯爷的脸上怎么有个巴掌印? 而且从那纤细的手指印就可以看得出来,明显是个女子打的。 桀骜不驯的沈小侯爷被女子打了,这几乎是件闻所未闻的事情。 沈景钰的许多爱慕者眼里冒出了火星子,是谁打的?! 见小侯爷眉眼冰寒,直直地朝着谢家女那个方向走过去,人们脸色微变。 那个谢家表姑娘……不就是在那里吗? 莫非小侯爷是要去找阮凝玉么? 那些千金小姐都紧张了起来,虎视眈眈。 阮凝玉也看向了沈景钰。 沈景钰面容俊秀,大步流星,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阮凝玉面前停下来时,沈景钰却目不斜视,仿佛不认识阮凝玉此人,便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而他完全不在意谢易墨此人,不过先前因着阮凝玉的缘故与她见过几面,她有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微末印象这还要另当别论。 故此沈景钰自然没有留意到谢易墨身上那条穿得十分招摇的裙子。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她们就知道,小侯爷如何会不介怀阮凝玉失了处子身。 然而阮凝玉嘴唇一勾,手动了动,便佯作不小心将手里的茶盏打翻在了她的身上。 洒了她那条无比宝贵的百褶裙。 “啊!” 谢易墨惊叫了一声。 阮凝玉低眉顺眼,低着声音:“不好意思二表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谢易墨满脸怒容,她真的要气死了,这条裙子助她在十岁宴上抢走了很多风头,连同那些原本对她没有什么感觉的少爷小姐都多看了她几眼。 她跟菱香急急忙忙地擦拭着百褶裙上的水渍,可是茶水渗透进了布料,短时间里是如何也干不了的。 阮凝玉又火上浇油,“对不起,二表姐我给你赔罪。” 前面因为李鹤川多看了她几眼,现在又无意毁了自己的裙子,谢易墨气得连大家闺秀的仪态一时都忘了,忍不住咄咄逼人。 目光极冷。 “你知道这裙子多金贵么?你觉得你赔得起吗?!”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方才擦肩而过的沈景钰。 他顿足,眯着纨绔的眼回头看了过来。 他看到了被谢易墨刁难形单影只的表姑娘,以及,他目光一落,自然也留意到了谢易墨身上那条流光照人的绝品百褶裙。 他眼眸冷了。 他之前给阮凝玉送的礼物,件件都出自于他手,是他精挑细选三番五次地确认后,这才送到她手上的。 因而他自然认得出来,这次上回他原本送给阮凝玉的布料。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由异国使者进献给大明的贡品浮光锦,世间仅此两匹,一匹在他手上,另一匹便是在陛下的皇后手上。 第67章 当作送本世子的利息 谢易墨气得用百鸟绢帕使劲擦着裙裾。 菱香也气不打一处来,她看向阮凝玉旁边的春绿,便想过去拧她的胳膊。 “狗奴才,你没长眼睛吗!怎么不好好看住你家主子别让她惹事!” 与此同时。 一个气岸轩昂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穿宝蓝色锦衣,其上的云雷纹绣工精致非凡,透露着凌天的尊贵气度。 菱香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记得,十岁宴上今日唯一穿了这种张扬宝蓝色的男子……唯有小侯爷。 见菱香吓得朝来人下跪,谢易墨也看了过来。 面容阴沉的少年见到她抬头,便大踏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找她干什么?要找不应该也是找阮凝玉吗? 想到何洛梅叫她若有机会便要结交上沈景钰,谢易墨眸光轻闪,莫不是小侯爷也是同其他人一样,被她今日给惊艳到了? 她以往参加宴会都是往端庄典雅打扮,像这回如此精心打扮,还是头一回。 想到沈景钰的动机,谢易墨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在心里嘲笑了下阮凝玉,对方处心积虑地靠近沈小侯爷,现在人家却来眼巴巴地来找她了。 然而,她才不会像阮凝玉这么自甘下贱,若是沈景钰说了向她示好的话,她一定要拒绝,显示自己的清高。 谢易墨整理好仪态,高傲地等待着沈景钰开口。 少年启开了唇,“这裙子从哪来的?” 谢易墨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沈景钰开口会是这句话,沈景钰冰冷的态度也让她有些恼,她自诩名门才女,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话,她皱着眉心,声音不悦:“小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下一瞬沈景钰瞳孔漆黑,如同深夜鬼魅,里头冷得叫人发怵。 “谁允许你穿这条裙子的,就凭你,也配?” 沈景钰微红的唇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侮辱性极强的话,谢易墨的脸一刹那褪去了血色。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又怎么敢这么对她?! 谢易墨忍气吞声道:“小侯爷,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你也不能如此辱没一个世家女子!我是簪缨士族谢氏的嫡女,祖上先辈都为大明鞠躬尽瘁……” 然而,沈景钰下一句的话先让她的辩解显得苍白而可笑。 小侯爷声音如寒冰,眉宇间尽是抹讥讽,他向来是个直性子,为人心直口快,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因此他丝毫不会顾及一个姑娘家的颜面。 “你裙子所用的布料乃世间仅有两匹的浮光锦,一匹是陛下送本世子的礼物,这浮光锦由我转赠给了你们谢家府上的表姑娘,我不知这布料为何却用在了谢二小姐的身上,另一匹则在宫中的皇后手中,还是说谢二小姐的这匹便是皇后娘娘赠的?” 听到那浮光锦的来源,谢易墨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如何也想不到她随便从阮凝玉手上抢过来的布料竟是如此稀贵之物,更想不到会被沈景钰一眼便认出来。 谢易墨脸蛋透白,“我……” 她突然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如果承认是从阮凝玉手里拿过来,找借口说是她送给她的。可其他人呢?会信吗? 大家都知道阮凝玉在谢家的处境,顾影自怜,人轻言微,大家自然会朝着她看上了这名贵布料从而便仗着自己的身份从自己表妹手上抢过来的这个方向去想。阮凝玉身份是弱势,人们自然会倾向于她。 可她万一如果说是皇后所赠,可怎么可能呢? 她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皇后,皇后又怎么可能送她这么宝贵的东西? 自己肚子里这么多的文墨,可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所有人都朝她投过来各异的目光,谢易墨头次觉得脸蛋火烧火燎。 阮凝玉绝对是故意的! 她在算计她,这个贱人! “沈小侯爷,你听我解释……” 沈景钰吊儿郎当的,唇角的讥讽更甚,“有什么好解释的,本世子不想听。” 谢易墨一噎。 “现在。” 沈景钰眼帘掀开,“马上给我脱掉。” 谢易墨震惊地后退,“沈景钰,你疯了?!” 她是名门闺秀,谢氏之女,他怎么敢这么对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阮凝玉,她想着阮凝玉跟沈景钰的交情,对方出来说话说不定便能解了这个困。 谁知阮凝玉跟没事人似的,在那桌品着玫瑰酒,春绿还给她拿糖蒸酥酪,“小姐,这个好吃。” 此情此景,谢易墨的脸都绿了。 沈景钰等得有点不耐烦,催促道:“快点!如果谢二小姐手脚不方便的话,本世子的护卫也可以代劳。” 看戏的人谁都知道沈景钰是京城的小霸王,头上有圣上罩着,故此惹到了小侯爷几乎是没有回旋的办法了,除非他自个消气满意了…… 所有人都避开了目光,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 谢易墨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她咬了咬唇,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她这般高傲的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掉了眼泪。 她用帕子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男人怎么敢这么对她?! 而这时,姚国公的大女儿姚莹莹站出来了。 她对着沈景钰万福:“小侯爷,不如便让我带着谢小姐去厢房更换了衣裳吧。” 沈景钰神色恹恹的,充满了不耐,他想了想,这样好歹也是让谢易墨脱下了那碍眼的裙子,于是这才轻“嗯”了一声。 谢易墨便这样被带下去换了衣裳。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宾客满席的国公府蒙羞,还被强制命令褪去那条百褶裙,跟她的颜面扫落在地上又有何区别? 谢易墨哭哭啼啼地换了姚千金给她的衣裳,却如何也不敢回到那宴会上了,姚莹莹见她悲恸欲绝,忙叫婢女将她送回了谢家的马车上。 十岁宴再持续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 国公府门口停了各家的车驾,门丁正喜笑颜开地在送客人。 阮凝玉被春绿扶着走出来,刚要上马车时。 却听身后传来倨傲的一声。 “阮凝玉。” 她回头,便见沈景钰一身锦衣在众马车中间,玩世不恭地朝她打马了过来。 他皮相极好,盛气临人,其他人瞬间被他衬映得灰暗无光。 见是他,阮凝玉没有犹豫,继续上车。 但沈景钰却比她快,他懒散地“驭”了一声,便来到她面前夹紧马肚,刹住了马头。 阮凝玉只好向他福身,清音袅袅。 “小侯爷,有什么事么。” 沈景钰坐在白马上抓着缰绳,睥睨着勉强跟马一样高的阮凝玉,说时抬了下巴,“把本世子之前送给你的南海珍珠项链,翠玉玲珑棋,宣窑瓷盒,雪山人参……还给我。” “哦,对了。” 他慢条斯理地看过来,星眸中闪过丝阴阳怪气。 “还有那盏兔子灯。” 阮凝玉:…… 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她只好耐心地解释:“小侯爷容给我几天时间,届时必定会将小侯爷一切所赠之物送到侯府。” 春绿也瞪大了眼睛。竟还有当街找女孩子讨要回礼物的? 这种事不应该低调点么,可是沈景钰好像并不在意他人对他的看法,我行我素惯了。 见她对自己低着头说话,沈景钰打量着她,渐渐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只觉身边疾风刮来,很快阮凝玉就觉得自己发髻上空了一块。 阮凝玉扶住自己的发髻,错愕地回过头。 只见随着众人的惊呼声,蓝衣少年郎刚才打马俯下身,与她擦肩而过时,竟然冷傲又轻佻地取走了她发髻上的珠花。 何况这里不是无人之地! 这是国公府的大门口,宾客人来人往的,他疯了不避嫌的么?! 见她震惊地看过来,坐在白马上的沈小侯爷手指慵懒地往上一抛,那朵珠花抛至空中又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中。 “既然表姑娘此刻还不了,那这珠花便当作是给本世子的利息。” 唇边是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本世子收下了。” 第68章 奴婢奉长孙之命 天潢贵胄的权势和底气,在这时很好地诠释。 而且他还是裘马轻狂、翩翩少年郎的沈小侯爷。 让人气得咬牙切齿,又对之无可奈何。 阮凝玉眼神冷了,她用眼神警告他。 ——你当街做出这样的举动,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 沈景钰是读懂了她的眼神,但是,如果他就会因此而惧怕的话,他便不是那个肆无忌惮在京城横行无忌的沈小侯爷了。 小侯爷当着所有人的面夺走了她的珠花后,便恣肆地轻笑,而后驾着马车走了,蹄声脆耳,带起阵飞尘。 “小姐……”春绿有点担心地看着小姐。 阮凝玉恼羞成怒地瞪了眼那个嚣张的背影。 沈景钰就是这样,无所顾忌惯了,他就是那匹草原上脱缰的野马,百无禁忌,不拘形迹。 他可以不顾流言蛮语当众夺了她的珠花便走,前世也可以为了膈应她,而去遁入空门…… 他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的,背后是宁安侯府和他那个皇帝舅舅给他的底气。 阮凝玉觉得烦躁,她无视着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对着春绿道:“没事,回府吧。” 回到谢府,才知一早回去的谢易墨因为今日在十岁宴上丢尽了颜面,便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砸了自己屋中的许多东西,最后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隔着门扇都能听见里面细碎的悲啼。 阮凝玉刚到谢家,便被何洛梅叫去了泌芳堂。 苏嬷嬷见到她进来,便命令那些粗使婢女,“将表姑娘拿下!” 在她们要上前抓她时,阮凝玉出声了:“不知外甥女做错了什么,竟让舅母屋里的人这般大动干戈。” 何洛梅坐在红木椅上合眼,似在养神,那涂了朱红指甲的手不耐烦地支着太阳穴,是苏嬷嬷在掌控全局。 “你还敢装蒜?!要不是你故意用那浮光锦算计二姑娘,二姑娘又如何会在十岁宴上出丑?而且刁难二姑娘的人还是沈世子,凭你俩的关系,你敢说不是你撺掇了世子?!” 谁知她这句话,却让阮凝玉抓住了把柄。 “苏嬷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宁安侯府已经澄清了我与小侯爷的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嬷嬷可以去打听打听,宴席上小侯爷是不是看都不看我一眼?若嬷嬷的话被侯府听到的话,可能会以为舅母是在置疑老侯爷……” 苏嬷嬷脸色变了:“老奴何时是这个意思,夫人!” 阮凝玉又道:“还有,我不明白苏嬷嬷为何要说我是故意算计二表姐,我出身小门小户舅母是知道的,我又如何会辨认得出小侯爷送我的布料会如此的金贵?” 本来就是想为难阮凝玉,没想到她如此巧言令色,苏嬷嬷急声道:“事到如今了你还敢狡辩!来人,堵住表姑娘的嘴!” 还不等奴婢动手,一直沉默寡言的何洛梅却开口了。 “够了嬷嬷,就这样吧。” “夫人?”苏嬷嬷不敢置信。 何洛梅却不看她,而是道:“来人,送表姑娘出去。” 阮凝玉没推却,便跟着婢女离开了。 等表姑娘离开后,苏嬷嬷着急道:“夫人,二姑娘被她害成那样,夫人怎可就轻易放她走?” 何洛梅冷笑一声:“她说的对。” “你没发现她现在处处都处于弱势么?在国公府的时候也是,墨儿拿走了她那浮光锦,外人便已经在怀疑咱们谢府是不是在苛待这小贱蹄子了,若是我此时对她做出了什么,不正做实了外面的传言?” 想到阮凝玉方才的伶牙利嘴,何洛梅眸子阴沉。 还真是小看了她。 许是年纪尚小,阮凝玉刚重生回来灵魂也没能好好地适应这具身体,不过是去国公府参加了个十岁宴,阮凝玉便觉得十分困乏。 于是用过膳沐浴完后,阮凝玉便躺回了床榻上,没过一会便呼吸匀长地睡着了。 抱玉和春绿两个小丫鬟轮流着守夜,轮到春绿的时候,她也没忍住,靠在墙角脑袋小鸡啄米般地睡着了。 翌日阮凝玉醒来,她意识还没有完全苏醒,正在喝着熬得十分香甜的南瓜粥时,便见院里又来了婢女。 书瑶站在门口,神色不动道:“表姑娘。” “奴婢奉长孙之命,来请姑娘去庭兰居洒扫院子。” 第69章 公子,表姑娘过来了 就这样,还没有睡醒的阮凝玉就被春绿和抱玉给扒拉到了铜镜前,忙给她戴上了珠钗和璎珞,还给她选了副讨巧的珍珠耳珠,弄完这些后,便这样将自家姑娘送去了嫡长孙的庭兰居。 许是知道她今日要作务,老天放了个晌晴。 书瑶去寻了把笤帚递给她。 “表姑娘,你只需将正房和和东西厢房前的院子扫干净,还有那边的区域,以及将莲花人工湖那片打扫干净,就行了。” 阮凝玉按她所说的,打量了一圈后眼皮猛跳,这不得扫个一个时辰才能扫完?! 谢凌可是当年万众瞩目的嫡长孙,等他四岁时初显神童才智时,还没有去世的谢老太爷笑逐颜开,便为自己的长孙修建了这座庭兰居,这使庭兰居比其他院子的规格都要宽阔很多。 阮凝玉气得手指都在抖。 要知道她已经十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了,过的都是娇养的生活,没想到却被谢凌罚她这个大明皇后给他扫院子了?! 阮凝玉气得脸都绿了。 见她不情不愿的,一看就是平时没吃过苦,书瑶微微一笑:“表姑娘,现在还没到正午,日头还不大,您快些扫完吧,否则大公子知道你犯懒又要不悦了。” 阮凝玉看了天上还不算刺眼的太阳,咬咬牙,只好忍了。 于是她一上午都在执箕帚,将庭兰居大部分空旷区域都扫了一遍。 她今日看见的最多的便是角落里的落叶,还有怎么也扫不完的尘垢。 庭兰居里很安静,在她扫地时身边偶尔经过一两个婢女,她们端着盘子走过时,静得连声音都没有。 阮凝玉也当了一天嫡长孙府里的小婢女。 笤帚很是粗糙,阮凝玉扫了一个时辰后松开手掌一看,发现都磨红了,粗粝的疼。 当皇后时她天天用珍珠玉膏抹身子,眼下她如何忍受得了这种瑕疵? 阮凝玉蹙眉,见扫得差不多了,她便打算丢了箕帚便走人。 谁知屋檐上一直在监视她的负雪突然在空中翻跳,而后稳稳落在了她的面前。 他厌恶地看着她,“站住,你要去哪?” 阮凝玉道:“我扫完了,我要回去。” 他似是不信,怀疑地盯着她,语气也很冲:“站在这别动!” 这是耳房前面的院子区域,负雪说完,便将这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 阮凝玉抱着胸,冷眼看着他,这里她都扫干净了,她不信负雪还有什么可挑毛病的。 她刚新扫的地,就算是负雪现在用手指往地面一抹,灰尘也绝对是很少的。 谁知负雪走了一圈,走过来,目光很刁钻:“你没扫干净。” 本来大清早来给谢凌扫院子她就充满了怨气,她也辛辛苦苦的扫了,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么一句,阮凝玉一下便恼了。 “你是不是有病?我扫没扫干净你没眼睛看?” 可对方就好像是听不懂她说话一样,只是面色冰冷地道:“表姑娘,我没有必要针对你,你就是没扫干净,如果你不肯配合的话,我便只能如实禀告公子了,如果表姑娘宁愿要让公子多罚几天的话。” 阮凝玉:…… 听到后面的那句话。 行,她忍了,她才不愿呆在这个男人的破庭兰居。 她又重新扫了一遍,很快就又被负雪叫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捡起一片叶子,冷冷地看她,说这里也扫得不干净。 可那叶子明明是新掉的。 后面想明白了,负雪就是在故意挑她的刺。 而且,她之前也一直觉得负雪的某些举动在防着她,搞得好像她会去勾引他们家主子一样。 勾引谢凌? 神经病吧!她去勾引谁都不会去勾引谢玄机。 阮凝玉起了鸡皮疙瘩。 书瑶发现时辰到了,却怎么也寻不到表姑娘,心下不免有些急,怕表姑娘在公子的院子里迷路或是出了什么茬子,寻到这边的时候,便发现已经正午了,可阮凝玉还在烈日下扫地。 那样毒辣的日头她一个奴婢都有些抵抗不住,何况是当主子的? 书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看着这一幕,便皱眉对边上的负雪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让表姑娘扫地?” 负雪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奉公子之命在监督表姑娘,她没扫干净,我便让她重扫。” 书瑶怔住了。 她刚才看了,明明很干净,比平时洒扫的小厮扫得还要干净。 她很快想清楚了缘由,眸光闪了闪。 就在阮凝玉有些承受不住烈阳时,书瑶便上前夺走了她手中的笤帚,“表姑娘,已是午时,你不需再扫了。” 阮凝玉听见这句话,一下便想起了春绿她们在海棠院为她准备的冰镇桂花冰酪酥和杨梅渴水。 她刚觉得有些盼头时,可书瑶随便的一句话便浇灭了她心里头的希望。 “表姑娘,厨房已经为你准备了午膳,此刻与奴婢前去用膳吧,进完食,姑娘还得去书房继续抄女则呢。” 阮凝玉瞪大了眼睛。 “什么?!我还要去谢凌那?” 书瑶低头,“是的表姑娘,我们公子一向对府中弟妹格外负责上心,就算姑娘你只是公子的远房表妹,公子也是一视同仁的。” 这福气,她能不要吗? 她不需要前世疑似娶了她性命的谢首辅来管教她这个表妹。 阮凝玉目露厌恶,“我能不去么?” 书瑶温柔弯唇,算是回应了。 阮凝玉突然觉得,还不如罚她来扫一天的院子要更为地轻松。 无法,她只能跟着书瑶去用膳了,刚吃几口,就见书瑶端了碗冰镇的紫苏饮过来,用玻璃杯装着,粉色的液体,还没喝便觉得解渴了。 书瑶道:“表姑娘,扫了一上午累了吧,喝喝这个解解渴。” 她“嗯”了一声,便接过。 书瑶默默地打量着表姑娘。 她总觉得表姑娘跟府里头的其他姑娘都要的不一样,举手投足间仪态万方,气质也像紫莲般尊贵。 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阮凝玉放在桌上摊开却磨红一片的手掌。 她惊讶地问:“表姑娘,你这手……” 阮凝玉瞥了一眼,便道:“托你们长孙的福。” 见她在埋怨公子,书瑶没敢接话。 不过她走出屋子去找负雪,道:“负雪侍卫,表姑娘的手被磨红了,我眼下还要伺候她,烦请你去找药膏给表姑娘,一会送去公子的书房。” 负雪表面答应,等书瑶走远了,他眼神不屑。 表姑娘的手擦伤了又怎么样?像她这种玷辱门风的女人,就应该被狠狠折磨才是。 不就是皮肤被磨红了,也值得矫情? 负雪并没有将书瑶姑娘的嘱托放在心上。 那厢阮凝玉喝完紫苏水,便跟着书瑶去了嫡长孙的书房。 书瑶带她进去后便开始福身,“公子,表姑娘过来了。” 屏风后是一声极淡的“嗯”。 阮凝玉没见到人,便已经开始蹙眉。 她一直都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反感和戒备。 书瑶转身对她一笑,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阮凝玉走进去,原本作好了与这男人单独相处的心理准备,谁曾想进去就见到了下人准备的两张书案。 一张上面整齐地摆放好了笔墨书砚,没人动过,一看便是给她准备的。 而另一桌……已经坐好了人。 对方正扶着樱粉色袖子在写字,听到动静,文菁菁便抬起头来对她露出笑容。 “阮妹妹,你也来了。” 第70章 暗恋谢凌 阮凝玉眼皮一跳。 文菁菁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并不喜欢这个表姐,就算文菁菁此时还没有像后期那么恶毒,前几天文菁菁还将自己亲手做的如意糕往她的海棠院送了一份,她吃了,挺好吃的。她这个表姐志向就是想嫁个好人家,想高嫁,于是她的绣工和厨艺都是极好的。 但她还是不喜欢闺阁时期的文菁菁。 因为文菁菁心眼极多,她这双眼睛好像无时无刻地都在观察着人,她似乎很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前世她跟沈景钰好的时候,沈景钰时常往她屋里送名贵之物,文菁菁便总会顺着风声过来,来打探小侯爷究竟送了什么。 关键她总是表现得人畜无害,阮凝玉没有设防,便告诉了她。 现在想来,何洛梅和谢易墨从她屋里拿走了那么多东西,里头定少不了文菁菁在打小报告。 更重要的一点是,阮凝玉一直是不明白文菁菁对她的恶意究竟是来源于什么。 就比如现在,文菁菁虽是微笑地在跟她打招呼,但阮凝玉看得出她眸中笑意很淡,就连捏毛笔的力度都大了些,不小心在宣纸上晕出了块不小的墨渍。 劳累了一天,此刻见到文菁菁,阮凝玉的面色更难看了。 她没去看男人的脸,便淡着眉眼朝他万福。 “表哥。” 紫檀木书桌前的男人着苏绣月华锦衫,一副世家长孙的尊贵派头,可贵的是他身上内敛沉稳的气质。还没靠近,就总觉得能从他身上能闻到好闻的书卷文墨香。 谢凌撩开眼帘,露出底下形状好看却清冷的凤目。 “去坐下吧。” 阮凝玉这才去坐到文菁菁的旁边。 她上回抄剩下的字帖就摆放在上面,她只需提笔,便可以继续往下写。 她刚写了没几个字。 旁边的文菁菁便开口了:“阮妹妹,今早你在庭兰居扫院子,我知道了本来想着去给妹妹帮忙的,但忙着要交表哥布置的功课,我这才没时间过去……” 她说完,面露关怀。 “定是很辛苦吧?可惜,我娇生惯养的,也干不来这种事。” 阮凝玉言简意赅:“还好。” “如此便好,想来阮妹妹在雍州家里下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应该也常常会帮父母帮衬点家事,我知道阮妹妹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 阮凝玉攥笔。 文菁菁不就是在讽刺她家境贫寒,家里买不了几个奴仆么? 文菁菁继续从容写字,“不过说来,还是阮妹妹的不是,如果妹妹好好听表哥的话,便不会惹表哥生气还罚你去抄书和扫院子了……” 阮凝玉继续掐毛笔,她忍。 谢凌这狗贼还坐在那里,她不能这时对文菁菁爆粗口。 她忍…… 文菁菁见她也不说话,自己觉得有些乏味,便也合上嘴了,自己不知道在那写着什么。 接下来的一刻钟倒是相安无事。 很快,阮凝玉便见文菁菁停下了笔,对方来回检查了一遍,便捏着她那张宝贵的纸走向了书桌前身姿清越的男人。 “表哥,我作好诗了,你看看如何。” 原来是文菁菁过来庭兰居找表哥教导功课,谢凌便给她出了个题,文菁菁按此做一首诗。 谢凌接过来一看。 他大约扫了几眼,声音是惯常的薄冷。 男人下意识拧眉,“辞藻过于纷华,华而不实。” 文菁菁原本是十分期待的,见状脸色一僵。 谢凌似乎是感觉到了,又缓和了下情绪,只不过他放轻语气时也同寻常人的不冷不热没什么区别。 “不过内容紧追题意,对仗工整,在女子中也算是不错了。” 文菁菁捏紧的手一下便放松了。 她含蓄垂眼,“谢谢表哥。” 阮凝玉写得好无聊,托腮望着她们这一幕。 而这时,得了夸奖拿着她的诗走过来的文菁菁便对她投来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阮凝玉:? 什么意思,关她什么事? 文菁菁走过来,道:“也请表妹帮我看一下吧。” “我不感兴趣。”阮凝玉直说了。 文菁菁咬唇,露出伤心之色,“妹妹……” “我不看。” 阮凝玉都要被她烦死了,果然遇见绿茶文菁菁都要身心受到折磨。 她真是不懂了,文菁菁找谢凌看诗就看诗,为什么非要拉着她看?! 然而文菁菁是个聪明的,她故意在谢凌故作黯然失色,谢凌最看不得谢府的子弟不和,文菁菁再这样下去,倒霉的是她。 “行,我帮表姐看。” 阮凝玉不善地瞪着她,狠狠地夺过了她手中的那篇薄纸。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便丢回了文菁菁的怀里。 “一般。” 文菁菁就在等她这句话。 她在心里冷笑,大家都知道阮凝玉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胸无点墨,表哥从前给她布置过的功课就只有她每次都完成得一塌糊涂。 很快,文菁菁拿着那页诗句,又在那颤着她的娇弱身体,又在装弱势了。 阮凝玉翻白眼,莫不是得了什么癫症吧? 不过,文菁菁此举,更让她觉得不对劲起来…… 得了谢凌夸奖还要冲她投来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这种眼神阮凝玉可太熟悉了,她经常在后宫从那些争风吃醋的嫔妃身上看见过。 她还想起了昨日在谢府门口要坐马车去国公府,文菁菁最后上车前她还回头看了府门一眼,最后露出失望之色这才施施然地坐上了马车。 阮凝玉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再关联起前世,她好像一切都想通了。 这文菁菁,不会是暗恋谢凌吧?! 而桌前的谢凌听到了她这句话,穿过屏风雕孔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照得唇更加的微红,他坐在那,风清月朗得像是一座尊贵的玉佛。 男人忽然生起了兴致。 “既如此,你也作一首。” 第71章 红艳得不成样子 闻此声,阮凝玉怔住了。 男人此时的话如同山巅之上的千年积雪忽然间消融,声线不再那么冷然。 如玉石敲击,挑动人的心弦。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此时的谢凌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眯起眼,朝前方的男人看过去。 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容颜朦胧不真切,唇角弧度也极浅。 前世她唯一一次见过谢大人笑得最温柔的时候,还是他代表朝廷去灾区赈灾时,她当时跟慕容深微服出巡,那是个离京城不远的小村落,她撩开窗幔所见皆是被洪水漫过的废墟,难民个个在地上灰头苦脸的,好不凄凉。 当时在轿子上,她作寻常夫人装扮被春绿搀扶着下了轿。 刚站稳地面,便见伴随着一个人的出现,那些难民见到了他之后原本无光的双瞳一下出现了生机,全都围了上去。 阮凝玉望过去,便见到了那位许久未见的表哥谢凌谢大人,他明明是朝中的三品大官了,在人群中却只穿着一身清寒的灰色直裰,身上未见任何精致纹路和配饰,见到他的时候只会觉得他是个出身寒门苦读科考的大人,而不是出身那显赫的世家谢氏。 他在百姓中来来往往,与下属一起分发着朝廷赈灾的米粥。 其中有一民间妇人照顾不来身边的几个孩子,是谢凌抱起了那最小的孩童。 阮凝玉见到的时候,差点被吓到趔趄。 她那地位高贵有洁癖的表哥,居然会纡尊降贵地抱一个蓬头垢脸的小孩? 谢凌抱着孩童,阳光下垂眼看孩子,虽然他唇角的弧度极浅,但她还是看到了…… 贵为皇后的她怔在原地。 她头一次见到谢玄机笑得这么温柔。 “是呀阮妹妹,你便依照原题也作诗一首,姐姐也想被妹妹指点指点。” 文菁菁的话将她拉回了思绪。 谢凌也在等待着她。 阮凝玉直接拒绝:“我不作诗。” 还不等谢凌发话,文菁菁便用姐姐的口吻指责她:“这是表哥的意思,妹妹怎么能没礼貌地拒绝呢?再说了,表哥是想指导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功课,阮妹妹这样,怕是会寒了表哥的心。” 文菁菁刚说完,抬眼就望进阮凝玉一双黝黑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 对方的眼眸还在望着,她笑而不语,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文菁菁就是觉得自己的秘密好像都被她窥探了一般。 她心里咯噔,便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阮凝玉却像吃到了瓜一样。 好哇!原来文菁菁这个女人真的暗恋谢凌! 这下……便有好戏可看了。 原来文菁菁平日以来都是在争风吃醋而已,怕是她的出现打扰了文菁菁独自来“霸占”表哥吧。 可是这又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那前世呢? 前世文菁菁无时无刻地算计她,屡屡置她于死地又是为了什么? 阮凝玉又看向那个端坐于上方不苟言笑的男人。 文菁菁暗恋他,那他呢,他知道吗? 他知道自己的表妹心仪于她吗? 以谢凌的身份,他的父亲和老夫人是绝对不会让他娶文菁菁的,谢家嫡长孙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高门闺秀,就应该像许清瑶那般。 不过……文菁菁给谢凌当妾室,也是可以的。 如果她要是能撮合文菁菁给谢凌当妾,让她以后跟未来的谢夫人许清瑶斗,这样一想,太有盼头了。 于是阮凝玉低眉道:“表妹天资愚笨,不如文表姐用功且上心,表哥还是让凝玉回海棠院抄书吧,这几日必能抄完。表哥还不如多花些时间放在表姐的身上,以表姐的聪慧,定能多有长进。” 文菁菁怔住了,很快喜形于色。 谁知谢凌翻了页书。 “文表姑娘,你先出去吧,她刚过来,我还需监督她抄书。” 文菁菁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在了脸上。 “表哥,我还有几篇文章看不太懂,还需表哥……” 谢凌却打断她,一双眼平静无波。 “改日吧。” 文菁菁只能强颜欢笑,“是。” “那表妹便告退了。” 刚离开书房,文菁菁便不甘地掉了一滴泪。 碧桃担心地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文菁菁不明白,明明她比阮凝玉这榆木脑袋要聪颖,也一点就通,可是她不理解表哥为何宁愿多花时间来教导阮凝玉那个绣花枕头,也不愿让她在书房多呆一点时间?! 想起方才屋中那个绝伦逸群的身影,文菁菁就对阮凝玉充满了嫉妒。 要离开庭兰居时,文菁菁看了眼表哥院子里种的竹林,便侧目对碧桃道:“你去取些竹叶,莫要被人看见。” 待碧桃取了过来,她便将其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精致的手帕包好,这才跟着碧桃离开。 适才见到文菁菁离开的阮凝玉,一时目瞪口呆。 这就走了? 留她跟谢凌一个人? 谢凌依然是那像死人的口吻:“将今日份的女则抄完且默背,傍晚时,我会抽查。” “今夜回去,作首跟文菁菁题目一样的诗,原题便在你左手边的桌上。” 阮凝玉:…… “表哥没听过一句话么,朽木不可雕也,我作的诗怕是连几岁小儿也不如,表哥不必花心思来教导我,教了……也是白费力气。” 她刚才抄书,抄得手火辣辣的疼,掌心的磨伤还没有好,她只要略微用毛笔写字一会便会生疼。 眼见文菁菁也走了,她便请求:“表哥,让我回海棠院抄书也是一样的,既然我已经扫好了院子,表哥便让我回去吧。” 谁知她先是顶撞表姐,出言不逊,谢凌最重长幼有序,而她此时这句话却是又触了男人的逆鳞。 谢凌的目光冷了。 “平日里家中弟妹里便是你最好吃懒做,贪图安逸,怎么,闯了私奔这么大的祸也不想着好好悔改,还打算回你的院子犯懒么?” 阮凝玉被他说得也火气上来了。 虽说她是骄纵了些,四体不勤,但伤养好后她都有好好地抄书,怎就被他说得贪懒如猪? 掌心虽然还在疼,但阮凝玉被他激起了怒火,于是竟不吭一声,也不解释,就坐在那埋头写。 谢凌见她黑着张脸坐了回去提笔,便淡淡收回了目光。 男人在看书,她便在那苦写。 阮凝玉就这样赌气写到了下午。 待书瑶端着东西进来,察觉到阮凝玉那张细白冒汗的小脸,以及她那攥着笔却已经在细微发颤的手,惊得连忙走了过去。 “别写了表姑娘!” 她温柔地去摊开了阮凝玉的手心,变了脸色,“怎么没涂药膏?” 听到“药膏”一词,谢凌捧着书的手指微僵,也默不作声地看了过来。 虽然谢凌是主子,但是此时她的话语里竟隐隐约约地带了点怨意。 “表姑娘的手是受了伤的,表姑娘虽是顽皮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主子这个当人家表哥的,怎么对娇滴滴的表妹如此苛刻?” 听到婢女的话,男人的眸光似乎轻闪了下,那本书册也被他搁置在了桌上。 他起身走过来,顺着婢女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那清冷漆黑的瞳孔缩了缩。 这个年纪少女的柔荑本就肤如凝脂,表姑娘的手指纤纤的,但那柔软的手心却是通红了一片,红艳得不成样子,如同煮烂的红豆。 谢凌狠狠拧眉。 阮凝玉本就对男人十分抵抗。 于是谢凌就看到,见到他过来的表姑娘一下子就将自己的手怯怯地往袖子里缩。 似乎很怕他。 他眉拧得更紧了。 第72章 娇弱无骨 想到自己适才看到的那抹红色,白皙柔弱的肌肤衬得那红色更为刺眼。 谢凌古井不波的心莫名生了丝恹气。 唇线抿得很直。 “去拿膏药。” 书瑶怔住,虽然男人的话很少,但是服侍了他这么多年,她自然能察觉出来这个男人动怒了。 她低头说是,刚要离开时。 而这时空中出现一只娇弱无骨的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而后表姑娘娇小的身体便躲在了她的身后。 “书瑶姐姐,不要走,我害怕……” 书瑶眼皮凸凸地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恬淡寡欲的嫡长孙。 男人淡着张脸,并没有理会阮凝玉,而是瞥了她一眼,“去吧。” “奴婢赶紧回来。”书瑶福身,离开了。 阮凝玉没了可撒娇的人,一时对着空气干瞪眼。 她本来就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刚才因为被男人气到,她忍着疼痛写了很久,现在手掌心就像被刀割过般的疼。 她忽然觉得,为了谢凌而折磨自己,根本就不值得…… 见谢凌的身影还立在身侧,动而不动,那那张逆着光的脸也难辨神色,但她能感受得出来,他此刻在看她。 阮凝玉又一屁股坐回了书案前,阴阳怪气:“没事的,我怎么能不听表哥的话呢?是我投机取巧是我偷懒耍滑,现在受些皮肉之苦不碍紧的,表哥可是谢家高山仰止的嫡长孙,我怎么能顶撞表哥呢?” “表哥不用怜惜我,是我活该,自作自受,哎呀,我现在怎么能继续偷懒呢?我还得继续用功苦学,方不负表哥的一番苦心才是。” 谢凌的眸子更沉了。 他抿唇,难得低头,“不需再写了,你好好休息。” 阮凝玉却声音娇软,充满了刺。 “那怎么行呢?那便是表妹的不是了。” 话落,她扶着手腕提笔,就想继续写。 谢凌许是想不到她会如此的胡搅蛮缠,一时失了语,那张如神只的容颜依旧是淡如云月。 他望着她,不说话。 阮凝玉是抓到了谢凌的把柄。 见自己能折磨他,她就好受了,故此自己多吃点苦头也不算什么了。 阮凝玉在忍着掌心的疼,在纸上洋洋洒洒地落笔。 她写得正高兴时,却不料伴随着吹入窗的一阵清风吹来,男人身上的清淡竹香也吹到了她的脸上。 阮凝玉持笔的动作微顿,正当她还在纳闷她怎么能闻到谢凌身上的味道时。 然而只听男人轻叹了一声,接下来她胳膊边出现了一道衣摆,惊得她瞳孔都在瑟缩。 只见男人不知为何来到了她的身后,越过她的身体。 取毛笔的过程中,他的指腹无意间摸到了她手上的一小片细腻肌肤。 这样的触感,叫两个保守的人身体俱是一僵。 谢凌那根手指微弓着,但很快他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很快取走了她手里的那根毛笔。 虽然两人并无实质的肢体接触,他对男女间的分寸也很谨严,但却害得阮凝玉浑身都莫名滚烫了起来。 他这个动作,就像是在身后环抱住她…… 谢凌取走后,便离开了,他重新走到一侧,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持着那根狼毫,淡寒的眉眼此时似乎因妥协而柔和了些。 “是为兄的错,你不必为了气我而去伤害自己。” 他目光落在她那磨红的掌心上,再旖旎红艳的色泽,在他目中依旧是化作了一片清明。 “女孩子的手,跟男子一样重要,要学女工,也要学琴棋书画,这样今后嫁去了夫家后也会是自己的倚仗,不会被旁人看轻些。” 阮凝玉把头低下去,脸蛋莫名的燥热,以至于男人的话是一句都没听不进去,只是在那烦躁地“嗯”。 谢凌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站在那持着那根毛笔,不作声。 幸好是书瑶和负雪的回来打破了这阵沉默。 书瑶是先进来的,办完事来禀告的负雪紧接其后。 见到负雪侍卫,书瑶蹙了眉:“表姑娘的手被磨肿了,我中午不是去托你去取药膏的么?” 负雪扫视了眼坐在椅子上的表姑娘。 他也没想到这个女人不过是磨红了掌心,竟然也会惊动到主子。 见谢凌看了过来,他心微惊,便垂首解释:“属下今日忙糊涂了,竟不小心将表姑娘的药膏给忘了,还请主子责罚!” 谢凌也没有真罚他。 负雪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恪尽职守,人也忠诚,他也不会相信负雪会欺瞒他。 书瑶蹙眉看着负雪,也没说什么了。 她回去看表姑娘,打开膏药的盖子,“表姑娘,请抬贵手,让奴婢为你涂药膏。” 谢凌坐回了位置。 隔着不远的距离,表姑娘的身影被婢女挡了去,那边时不时传来少女轻软委屈的抽气声。 虽然看不见,可谢凌脑海中还是不知不觉出现了那冰凉的白色药膏涂抹在那红艳掌心上的旖旎画面…… 谢凌忽然觉得喉咙干燥,便拿起手边的茶水压了一压。 十四岁的小女娘,是要比大人要娇生惯养些的。 而书瑶还在那边道:“表姑娘,今后嫁去了夫家那边,可不能再这般逞强了,女人是水,适当服软男人多少会受用,何况表姑娘你生得绝色……” 谢凌怔了怔,这才想起她已经定亲了。 不知为何,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第73章 他觉得她浪荡轻浮 涂完药膏后,阮凝玉便可以回海棠院了。 谢凌许是理屈,故此她抄书得了宽宥几天的期限。 不过也免不了她抽查记诵的环节。 谢凌手里捏着书卷,随意地抽查了其中的几句。 执掌后宫女子多年,阮凝玉都能倒背如流。 她手揉着那还发疼的掌心,一边强忍着脸上露出对男人的抗拒与厌恶。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 见她句句都完整无误地说出来了,谢凌便没再为难。 他放下书卷,目光清明,“女则女诫上的条规禁例若是再犯,你若再四处招蜂引蝶沾花惹草,又当如何?” 他想说自己的堂弟谢易书。 前日,谢易书来他屋中找过他,跟他交流过一些儿女间的“感情事”。 他的堂弟也自幼是个勤学聪颖的好孩子,可眼下却为了表姑娘绝食…… 想起眼前这位表妹云心水性,轻浮妩媚的传闻,他便拧了眉。 她的风尘之言太多,加上她做过的那些事,也让为人疏朗的谢凌也在产生了阮凝玉是不是为了勾引谢易书故此弄了一些手段的想法…… 若是真的,她先是勾搭了他那单纯的堂弟谢易书,后再去招惹沈小侯爷,实在是太浪荡轻浮了…… 谢凌启唇,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合上了唇。 阮凝玉下意识想反驳。 她怎么觉得他有点意有所指? 不过想起前世自己这个时候的所作所为,在谢凌眼里,她还真的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扯了下唇,但在男人的面前,她还是得装得谦逊一点。 不然的话,她免不了又要遭这个古板保守的男人一顿教育。 她前世今生,最烦的莫过于谢玄机的那些教旨戒律。 “蒙长兄的教诲,表妹已心有悔意,也定能改过自新,若是屡戒不悛,便任由表哥责罚。”阮凝玉低眉顺眼,装得很乖巧。 谢凌面色不见反常。 他没说些什么,便让她回去了。 只是阮凝玉回海棠院后,春绿却惊讶地问:“小姐,你的手帕呢?!” 她说忘了。 “小姐,你快想想掉哪了!若是被府里哪个小厮侍卫什么的捡了去,被他们说是小姐赠与的怎么办?!” 春绿心焦如火,小姐的贴身之物关乎女子的清白,一旦丢失了就有可能遭人构陷。 阮凝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她记得路上是没有丢东西。 她脑海突然闪过了些在庭兰居的片段。 书瑶姑娘在给她涂药膏的时候,她记得手帕是放在桌上的,走了的时候便忘记了拿。 春绿知道缘故后,便松了口气,“既是掉在了大公子的院里,大公子是小姐的表哥,应该无碍,届时奴婢寻书瑶姑娘问问。” 阮凝玉“嗯”了一声。 掉在谢凌书房里,应该是没事的吧? 那样的人圣洁又澹泊,能有什么事。 她便没放在心上。 沐浴过后,她便在闺阁在美人榻上看书,只是酉时三刻时,她却从屋中听到了细碎的哭声。 春绿正在因为在十岁宴上被王家公子掴了一巴掌在暗自哭泣,昨日的污言秽语让她做了一晚的噩梦,她现在又觉得恶心又害怕。 见小主子突然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春绿赶紧起身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她强颜欢笑:“小姐,可以吃饭了,奴婢现在就去把饭端过来。” “想报仇吗?” 春绿怔住,一时没明白小姐的意思。 阮凝玉而是来到书桌,刚提笔却停下了,而是递给春绿,“你来。” 在阮凝玉入主后宫后,虽然她有皇帝的圣宠,但是出身低微,其他母族显赫的妃子都对她虎视眈眈,阮凝玉的第一胎就是在钩心斗角中遭人算计流掉的。 对孩子充满了期待的阮凝玉一蹶不振,流产后的那个月里正是秋天,秋色戚戚,阮凝玉总是穿着单薄的里衣望着窗外掉落的叶子发呆。 春绿看得心疼无比,便只好叫人将窗关了,免得娘娘触景生情。 没了窗外景色可看后,春绿有次进未央宫,见到的却是皇后盯着放在床上的孩童衣物在看。 丧子陛下也很心痛,他虽然也时常有来看娘娘,可是他要忙于政务,有时也要为了稳固好其他大臣的关系,也得去其他嫔妃宫里走动。 那个时候的春绿便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强大起来,好好保护好娘娘。 可春绿并不是个多聪慧的女子,只是会勤学苦练,她比那些男人还要的用功。 每当春绿有一点长进后,她都会特别开心地来她面前讨赏。 她说得最多的话便是。 ——奴婢要保护好娘娘。 ——娘娘没有依仗,奴婢要当娘娘最好的一把刀。 ——娘娘对奴婢最好了,奴婢可以为了娘娘心甘情愿地去死的。 春绿小孩心性,最后一句话是她嬉皮笑脸地跟她说的,却不料一语成谶。 或许春绿在心底是将她认做成了姐姐,可是这句“姐姐”她还来不及听她亲口唤过。 春绿前世是大明的第一位女官,可是她却被人陷害,让人在食物里毒药,暴毙在了宫宴上,连死都不能瞑目。 阮凝玉心中沉了一口郁气,只当她紧紧地盯着春绿真实的面容时,她才觉得那抹窒息感消散了些。 春绿远远还没有达到当年的心智和手段。 既如此,这辈子就由她亲手教导她吧。 阮凝玉道:“你此刻写封信,这封信能叫那言语侮辱了你的王徽风前路尽丧。” “王少府监有个劲敌,便是当今的太常卿张氏,张大人有个儿子是王少府监的僚属,王张两家积怨已深,王少府监已年迈,张大人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取代他的位置……” “而昨日王徽风在宴上逞口舌之快,却暴露了自己身为科举考生却平日吃花酒的作风,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你将这封信写完送给张府,那姓张的定会借此事在朝上上奏他的死对头。” “王徽风是燕春楼的常客。”阮凝玉从自己的首饰盒随意拿出了一支簪子,也不心疼,就叫春绿去当铺当了换些金子,“你再去燕春楼花银子买下王徽风嫖妓吃花酒的账单,记住,不能寻老鸨,你想办法找个人混进去,找出王徽风的账单,将它跟这封信一起送给张大人。” 春绿握着冰凉华丽的金簪,全身都在激动得颤抖。 她深深地看了眼自家小姐,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激动,“奴婢知道了。” 自己受了辱没有关系。 但是王公子欺辱了她家小姐,他就一定要得到反噬! 春绿眸光坚定又冰冷。 既要去燕春楼,白天行事容易暴露,而且燕春楼是夜晚生意好,嫖客多。 于是入夜没多久,春绿便作小厮打扮,偷偷地出府去了。 自从重生回来后,做惯了荣华富贵,现在阮凝玉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看些书。 今夜看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阮凝玉已困乏,便打算收拾一下上榻歇下。 就在这时,抱玉进来告诉她,二表哥的院子又来人了。 墨影提着灯笼,又出现了在门外。 见到此情景,阮凝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 墨影见到她,眸里出现喜色,“表姑娘!” 很快这抹喜悦便淡了,他在那惨白着脸道:“表姑娘,二公子已经绝食好几日了,除了一天里喝一点粥水,其余的是碰也不碰!夫人和老爷还将他打了一顿,可二公子却是宁死不屈……” “求求表姑娘了,你过去看公子他一眼吧,奴婢给你跪下了!” 第74章 更被谢凌误会了 墨影说完,便跪了下去。 那夜里的灯笼被他放在了地上,将地面照出一大片圆月般的光影。 墨影原以为表姑娘会动容,却不料上方传来极淡漠的一声。 “我为何要去看望他?” 墨影怔住了,他抬头,理所当然地道:“自是公子心悦你啊!他深爱着你,他可是为了表姑娘你而绝食!” “那又怎么样,他自己愚蠢地要绝食,我便要感动么?” 墨影瞪大了眼睛。 阮凝玉继续道:“他明知这样绝食下去,我俩也并无结果,三舅母素来厌恶我与她儿子有交集,你家公子还非要叫我过去看望他,丝毫不担心我会不会因此而受牵连,恕我直言,这便是你们家公子说的爱我么?” 墨影下意识就想替自家主子反驳:“不是的,我们公子……” “那是什么?” “爱我,便不怕我有可能会受伤害,是么?” 阮凝玉的眼眸清清冷冷,在夜里无亮光,那样冷的眼神,看得墨影有些头皮发麻。 “公子……” 阮凝玉收回眼神,“抱玉,送客。” 墨影很快被赶出了海棠院。 他有些生气,他们公子也是世上万里挑一的男子,尊贵不说,还才貌双全,公子为了表姑娘而绝食,以此相逼父母,公子这么深情,表姑娘就应该感激涕零才是,可她却如此冷漠,丝毫不顾公子的死活! 墨影面露埋怨,他回去定要将这件事好好告诉公子。 等他一走,抱玉见已上床榻的小姐,过去便帮她放下床帐。 绣着粉色折纸花的床幔被放了下来,阮凝玉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柔和。 她听到了床外婢女担心的话语。 “小姐,之前小姐在谢府无人过问,是二公子这个表哥每日里对小姐多有照拂,他是嫡子,出手也阔绰。海棠院以前受过了二公子的诸多好处。” “而眼下……小姐却对二公子这么的薄情冷漠,他绝食了也对他不闻不问的,还将他的小厮赶出去。” 抱玉紧了紧手,“奴婢是怕小姐这么绝情的话,万一二公子因爱生恨,反而极端地来报复小姐怎么办?” 世间男子的这些事例,求爱不成而去怨恨女子的多的是。 抱玉说得,只会让阮凝玉恨年少的自己遗留给此刻的她这么多的桃花。 但谢易书这朵桃花,是最不棘手的那一朵。 阮凝玉道:“你放心吧,二公子性格单纯善良,绝不会做出你担心的那种事。” 抱玉安下了心,便在里间给她守夜。 翌日,两位丫鬟望着今日府中给小姐准备的膳食,清汤寡水的,苛减了不少。 是谢易墨因那条浮光锦布料做成的裙子在十岁宴上颜面扫地,三夫人对小姐心生怨恨,故此便吩咐厨房的人故意针对小姐…… 小姐若去据理力争,满府也没有人会为小姐主持公道。 阮凝玉最近也只想吃清淡的,她吃了一碗果腹,便放下了筷子。 她派人去雍州查定亲的陈氏人家,算算日子,也快要有着落了。 眼见三夫人派人过来给姑娘裁量身段以准备做嫁衣,春绿和抱玉便心急如焚。 等这些仆人走了出去后,抱玉气道:“这些人定全是领了三夫人的命令过来做做样子的,寻常体面人家要嫁姑娘,嫁衣都是得至少提前一年准备。如今只差一个月,如何赶制得出来?!” “依奴婢看,三夫人届时必定是去外面随便花金银给小姐买套不合身的嫁衣!” “三夫人说得好听说要给小姐补贴嫁妆,我看她届时都不会出一丁点银碎子……” 阮凝玉看完了书,便提议去外边散散去。 既然不用去庭兰居扫院子和罚抄书,那么阴天也都成了好天气。 阮凝玉换了条鲜艳点的裙子,主仆三人便游园去了。 只是没想到半路却遇到了刚解禁出来的谢易书。 谢易书着蓝色团花纹锦袍,明明是个名门公子,却因苍白的俊美容颜而显得憔悴了许多。 谢易书看着她,目光凄凄,“凝妹妹……” 其实这样高贵的少年郎,却作出如在路边淋雨了的小狗模样,容易让女子动容。 偏生阮凝玉是前世三十多岁的妇人了。 阮凝玉远远对他福身,便对旁边的婢女道:“走吧。” “凝妹妹。” 见她要走,谢易书很快来到了她的面前,他拉住她的手,“凝妹妹,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阮凝玉蹙眉,有点不耐烦。 而这时,谢易书从怀里掏出了个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烟粉色荷包,他冷白的脸蛋也透出了些暧昧的血色,他攥紧手指,这才向她递过去。 “凝妹妹,还记得这荷包吗?是你当初托人送到我手中的,这是你的贴身之物,凝妹妹送我荷包不也是在暗示你同样心悦于我么?为何现在却如此冷淡……” 阮凝玉被强行塞了荷包,可她看也不看,便递了过去。 “二表哥,你许是误会了,这荷包不是我的。” 而这时,路过庭院的谢凌,却听到了一道角落里的细碎对话声。 他的凉薄视线越过重重花影,便见夏日光景里,他的表妹着一身轻薄春衣,杏目如钩。 然而,那双杏眼眸光潋滟,正含情脉脉地将一个荷包轻轻地将荷包放在了他堂弟谢易书的手里。 第75章 她又在勾引男人 日光打落在她腻玉般的肌肤上,仿佛照的是枝头上最娇艳的桃花,雪白香腮晕出了胭脂色,那秋水般的眼眸投来一眼,恍若能轻易地勾走旁人的心魄。 谢凌冷漠的眼里出现了几分思量,他默不作声地停下脚步,遥遥望着这一幕。 身后的负雪也见到了,很快眼中出现抹气愤。 他早就极看不惯阮凝玉,此时低声道:“公子,表姑娘实在是太无耻了……” “明明答应了公子今后要洁身自好,为何还同二公子在这里拉拉扯扯,一个姑娘家,竟然还将自己的荷包赠与二公子,与他私相授受!” 时下世风开放,送荷包私定终身的事也不是没有。 听着负雪愤慨的言语,谢凌又透过枝叶的间隙,望了过去。 夏日穿的罗裙本就要薄些,微风吹拂,她身上的翠绿披帛跟着轻轻摇晃,也勾勒出了那玲珑有致的少女身段,叫人根本无法忽略。 谢殊眼睛里的幽色一瞬即逝。 如此,也怪不得会将他的堂弟迷得晕头转向的。 自古男子皆会被女色所祸,他的堂弟谢易书也难逃这一关。 眼见着她颇为羞涩地给另一男子递荷包,男人微不可查地拧眉,她难道不知女子送荷包此举有何含义吗? 再想起她昨日刚答应过他的教诲,耳边也回响着她在书房中念着女诫中的字句。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声音似珠落玉盘,与眼前的画面形成对照。 不过是过了一日,她便又在府中勾搭男子了。 谢凌的脸色看不出来波动,只是站立在那。 这边的阮凝玉丝毫不知道自己这幕落入了别人的眼中,而且还被误解了。 谁知谢易书却目光坚定地道:“凝妹妹,这荷包确实是你的,如若表妹怕羞,或是有什么旁的难处,我会继续守口如瓶,绝不让此事遭人传了出去。” 谢易书情真意切,目光黏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 “这贴身之物说明表妹曾经是对我有意的,对不对?” 阮凝玉的眉蹙着。 她何时将自己的荷包私相授受给自己的二表哥了? 可这次她松开手,看清了这枚荷包。 女子的荷包向来是贴身衣物,是男女传情的信物,她怎么可能将荷包随意地转赠给他人? 还是一个男子? 就算是前世她行径放纵招蜂引蝶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绝不会愚蠢地干这种不利于自己的事。 可二表哥递过来的荷包,确实是她的,烟粉苏绣花鸟荷包,确实是她以前用惯的那一枚。而且它角落里还绣了她的闺名,绣工是出自她的婢女春绿之手,不会有假。 而一旁的春绿似乎是认了出来,在那煞白着小脸。 她不敢说话。 这是几个月小姐遗失掉的荷包,当时她们寻了好几日都没找到,又没出现什么事,想着可能是小姐出府的时候落在了外头,这事便揭了过去。 谁能想到这荷包出自在了二公子的手上?! 这要是被三夫人知道了的话,小姐又要被骂是在勾引二公子了…… 阮凝玉因是重生回来的,早已忘记她还有过这枚荷包的事。 她只是好奇,这荷包怎么会被人送去到了谢易书的手上,还冠以她的名义? 是谢易书私自偷拿了她的荷包来碰瓷算计她? 但见递过来了荷包后,谢易书便站在对面深情着一双眼,明明是个男子,脸蛋却纯情青涩透出微红,看起来不像有假。 她疑云满腹,最后垂下眼帘,将眸底的复杂犹疑遮了去。 最后她有了个定论,这荷包……怕是有心之人捡了去,然后以她的名义送给了谢易书。 有人在背后暗算她。 可前世并没有这么一出,就连定亲也是她重生后才有的事。 阮凝玉总觉得这背后有一只她看不见的手在掀风作浪。 荷包的事若是被何洛梅知道的话,她可不会再是简单受家法的事而已了,谢易书是她的宝贝儿子,何洛梅也不会管她母亲对谢老夫人的恩情了,绝对会将她赶出谢府。 就在她疑思时,谢易书道:“凝妹妹你容我些时日,我定想办法阻挠了婚事,绝不让你嫁给那样的混不吝。” 像那样的人,怎配得上天仙般的表妹? 天知道这些时日得知了表妹定亲的事情,他每天夜里都是如何熬过的。 没有人理解他。 他绝食快捱不过时,都是在月光下凝望着表妹的画像。 他的苦楚他的情意,大概只有月亮才懂。 “表妹,你明明对我也是有情的。” 谢易书脸色苍白,却依然难减他的眉清目秀。 “待退了亲,我会在母亲面前假装对你再毫无感觉,借此放松我母亲的警惕,我再想办法拦了雍州的亲事。” 世家权势大,他是谢家嫡子,对方不过是个小门户,他花点金银让他们生了退意想必也是不成问题的。 若不行的话,他只能使些不光明的手段了。 叔伯与长兄都教育他为人要正直,行事要光明磊落,方不负世家清流之名。 可是为了表妹,他愿意不折手段…… “等亲事取消了后,你等我韬光养晦,等我考取了功名有能力反抗父母后,我就……” 他便来娶她。 殊不知,他这些话只会让阮凝玉越来越厌烦。 谢易书就是朵撵也撵不走的烂桃花。 “二表哥,你误会了,这荷包不是我的,我也从来不将荷包轻易地赠与给男子。” 如今之计,只能咬死不承认了。 阮凝玉面色冰冷,声音也绝情:“二表哥,你这些行径都是在自我感动,自作多情。” “我没有喜欢过你,也不喜欢你。” 谢易书容颜煞白。 他似是被她的话语给怔到说不出话了,后退了一步。那清润明亮的眸光碎了碎,出现了名门公子身上从未有过的落寞。 阮凝玉没给他希望:“表哥现在的行为,于表妹而言,都是一种负担。表哥不是喜欢我,而是想置我于死地!你明知道你身份尊贵,而我不过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表姑娘,舅母知道了,定不会放过我的。” “还请二表哥放过我,给表妹一条生路吧。” 阮凝玉低颈,又对他福了下身。 谢易书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阮凝玉的话,对他来说是一种残忍。 表妹竟然说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么往日的情谊,还有她送的那枚荷包,都是假的么? 见阮凝玉全身都透着疏离,谢易书只好将苦楚生生咽回肚子里。 “表妹的话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那……我便不打扰表妹了……” 谢易书痛心刻骨,再难过,还是对着表妹露出了一个温柔安抚的浅笑。 怕再引起她抵触,谢易书强撑着离开。 见他没要回那荷包,主仆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这枚贴身荷包,被抱玉急忙地收好。 阮凝玉看着谢府高高的飞檐,蹙了眉。 好在谢易书心智纯真,若换作是另一个人呢? 她的荷包上面都是亲手缝下的“凝”字,若是他人拿她旁的荷包一对证,那她就会陷入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 究竟是何人…… 与此同时,明明是夏令气温炽热的园子,可阮凝玉却莫名感觉到了凉意。 如同感知到了什么,阮凝玉忽然回眸。 园子幽静,不远处有人穿过月门,重重花影下衣影浮动,隐约瞥见一道模糊却冷艳幽绝的侧脸。 待疏朗的风停住,那摇曳的树枝树影逐渐褪去。 阮凝玉见到了男人淡泊庄严的眉眼。 第76章 表姑娘勾引长孙 男人许是一轮凛然不可犯的明月,只许让人仰望,故此身上总带有神性。 每当见到他时,犹如望着寺庙里沉寂庄肃的一尊神明。 ……竟是谢凌。 才刚见到他,阮凝玉就下意识地蹙眉。 难道从适才到现在,他都站在那里看着她和谢易书么? 不知为何,不远处的谢凌神色如常,可她分明在男人眼中看见了冷意。 这抹冷意,比往常都要的深晦。 她看不懂。 阮凝玉并不晓得方才的那一幕让旁人误会了太多。 想到自己还要在谢府里寄人篱下,他是高门大族尊贵的嫡长孙。 想了想,阮凝玉还是遥遥对他福了身。 她花姿柳态,手指如兰花掐着手帕万福时,那细腰便显得不堪一握。 阮凝玉只是对他虚与委蛇地笑了一下。 然而,天底下有人就是天生媚骨,只是稍微睇人一下,便媚态横生,如妖精般的红颜祸水。 就像先前,她穿着再保守端庄的衣裳,只是因为她身段比其他人窈窕有致,要饱满些,于是古板迂腐的谢凌也斥责她轻浮不端方,有失仪礼。 而此刻,乌云散去,头顶的天空出了晴。 她那敷衍的笑,在明媚日光的衬托下,落在男人的眼里,也是楚楚动人,柔情媚态。 她今日抹了比以往都要娇艳的口脂,潋滟眸光睇来时,如柳夭桃艳。 那轻勾的红唇,如吹了口兰气。 谢凌清明克制的眸光动了动。 他似乎还是高看了她,对这个表妹太抱有期待了。 男人适才没有看错眼,她真的将自己的粉色荷包递给了他的堂弟…… 他又想起了昨日。 在书房时他不喜欢有人伺候。 他在里面呆了一夜,直到要挑开灯罩吹灭灯烛离开时—— 这时,他注意到了遗落在桌上的一块女人的手帕。 那位置,是白日的阮凝玉坐着的。 想起表姑娘朝三暮四爱勾引男子的那些传闻,女子的手帕颜色都要艳些,被昏黄迷朦的烛光一照,在夜里晕出不可言说的缠绵缱绻之意。 从未用有色眼睛看人的谢凌,自诩正派清高,可他昨夜望着这方手帕,一时有些发怔。 万一,这是她有意落下的呢? 如若,那些是她平日里对那些男子惯用的伎俩呢? 谢凌本来有些疑虑,直到见到她送荷包与谢易书私相授受,而后还远远对他露出如此妩媚娇娆的笑。 于是一双凤目也因此更冷了。 阮凝玉行完礼,便直起腰,谁知没等来谢凌的回应,那男人寡淡的目光被从她身上剥离,而后他走上游廊,便离开了。 阮凝玉:? 有毛病。 她早知这个男人高深莫测,故也没放在心上。 荷包之事算是解决了,荷包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免去了落人把柄。 但谢易书方才的表白,让主仆都没了游园的心思,于是便穿廊回了海棠院。 才回到海棠院没多久后,没想到庭兰居来了人。 春绿出门一看,见门口站着的是衣裳首饰不输于外头普通门庭小姐的书瑶姑娘,便笑盈盈地将她迎了进来。 谢氏是名门世家,长孙的大丫鬟都是十足的气派。 如今书瑶姑娘也算是海棠院的常客了。 平常都没人愿意来这海棠院,除了二公子,而那些谢家的正经小姐,都不愿跟阮凝玉相处。 唯有那文菁菁,总是隔几天便来窥探小姐生活一下,再说些虚情假意的话。 书瑶进了屋子,便对着屋里头的阮凝玉大大方方地行礼。 而后她便拿出了一样东西,“奴婢是专程来给表姑娘送回东西的,这是昨日表姑娘在公子书房遗落的手帕,现在物归原主。” 阮凝玉在吃冰盏里的葡萄,并没有想太多,以为手帕是书瑶打扫主子书房的时候发现的。 于是她眼都没抬,便叫婢女过去拿。 见春绿将手帕收好,书瑶注视着阮凝玉,便道:“这些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还请表姑娘以后切莫在庭兰居遗落下了。” 阮凝玉正在研究兵书。 故而并没有听出书瑶话里的隐晦之意。 书瑶见她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只好又道:“若是再落了,怕是会引起旁人的误会……” 阮凝玉只以为书瑶是在关心她,这“旁人”是指代所有男人的意思。 却唯独没有往指代谢凌的方面去想。 她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她这样,态度不明也叫人拿不准,书瑶有些犹豫,也不好对着表姑娘再说什么了。 她又暗自观察着表姑娘。 表姑娘见到她送回了手帕,神色未有奇怪反常之处,她坐在那,看起来也是坦然自若的。 或许……是她想多了? 书瑶很快松了一口气。 也不枉她会这么想,阮凝玉以前做了那些事,名声也不好…… 他们多有防备,也是合情理的。 而且长孙身份尊贵,玉树盈阶,惊才绝艳。 男人洁身自好,这样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平时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妄想要爬上长孙的床。 他们不仅要防着外头的千金小姐,还要防着府里头的丫鬟奴婢,更别说是像阮凝玉这样的外姓表小姐了。 见阮凝玉似乎并不是真的要勾引长孙,书瑶松了一口气。 像嫡长孙谢凌的妻子与妾室,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也最忌讳那些心术不正不折手段的女人。 而表姑娘身份还远远不够格。 见办完了差事,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书瑶又扬起和煦的笑容,她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后,便跨出了海棠院。 第77章 谢凌近了女色 书瑶给表姑娘送完了手帕,便回了庭兰居。 进了主子的寝室,便见男人又是坐在窗前。 窗外是一片竹林,苍翠欲滴。男人已换了身月袍,她家公子喜素,若是在庭兰居时,总喜欢身上不饰任何赘物,真就如一轮清冷的月。 可就是那无任何纹路的月袍,布料也是名贵的蜀锦,难掩矜贵之气。 放眼那些世家,书瑶真就没见过比他们这位嫡长孙还要清贵的神仙人物了。 书瑶进来之后,见屋檐上空积了层密密的乌云,便忙指挥着屋里头的其他小丫鬟将窗扉都关严实。 她这才看向公子,道:“公子,奴婢将手帕给海棠院送过去了。” 男人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不久后便要殿试,故每日都会在屋中温习文章。 书瑶道:“公子虽关心府中子弟的课业,无论嫡庶表亲,公子都是一视同仁。但府里的表小姐毕竟与公子的弟弟妹妹不同,是外姓姑娘,公子……还是要多提防一点才是。” “文表姑娘应该没那心思,依奴婢是个乖巧单纯的好姑娘,应是将公子当做长兄看待的。” “而海棠院的阮表姑娘,奴婢虽然看不出她的为人品性……但因她名声在外,勾搭男子无数,公子还是有备无患些好。” 书瑶是庭兰居的大丫鬟,便事事都以主子为重。 那些门第里哪个男人屋里没一个两个“表妹”的? 表妹同寻常女子还不一样,打小就牵扯在一起的感情,暧昧又温存的,是不少世家内宅贵妇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个乌衣门第里没有因为个表妹而闹得鸡飞狗跳的? 若是在未来谢府的大少夫人嫁进来之前,得知嫡长孙屋里头已有了个花容月貌的表妹,如何会毫无芥蒂? 大房没有女主人,故此这种话除了老夫人,只能由她对主子说了。 谢凌似在抽空间回了她一句。 “我自有分寸。” 书瑶莞尔,退了出去。 若是两位表小姐都安分守己,谢凌一视同仁表亲,也能博得个照拂落魄远房的美名。 满室又只剩下了竹墨香。 待到晚间,要用晚膳时,文表姑娘的碧桃便特特儿送来了个精巧的食盒。 说是文表姑娘给谢府各院都做了份清凉可口的莲花露,能解主子们的暑气,而此刻便给庭兰居送过来了。 书瑶收到的时候,暗暗感叹,文表姑娘真是有心了,人也懂事,善解人意。 书瑶将这碗莲花露刚要送进男人的寝室时,走到门口,便见大老爷谢诚居身边的吴嬷嬷带了个衣衫单薄的美婢退出来了。 那美婢看起来比谢凌的年龄还要大上些。 此时美婢脸上沾染了泪痕,她见到面色平静的书瑶,露出许尴尬。 吴嬷嬷见到她,在夜色下摇了摇头。 “大公子还是……哎。”她叹了口气。 谢凌是年龄已是不小了,但因这些年要参加科举,婚事便一拖再拖,今岁却是金榜题名有望了,大老爷丧偶,思念亡妻,便期盼着儿子成家立业,不再忍受孤苦。 长安谢氏是大明世家之首,谢家嫡长孙的身份是尊贵,可是公子却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压力和悲苦。 最令大老爷头疼的是,长孙虽满腹经纶,年少便名满天下,可却只一点,那便是太过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其他宅门里的公子,哪个不是十几岁时便懂了云雨之事? 正经点的大户人家,都会安排些美婢让子弟早些领悟,也是为了以后能让其与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方面和谐些,以便今后的开枝散叶。 可大公子如今都已及冠了,竟然还对女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近两年,大老爷有些着急,怕公子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于是,便时不时往庭兰居送来行通房的婢女,年幼的,年长的,丰满纤瘦的皆有,但是每次公子神色都会沉了下去,还没接近,便被他赶了出去。 而这次……也是如此。 书瑶亲自将吴嬷嬷和那美婢送了回去。 而后这才重新将那莲花露送进男人的寝室,里头依旧点着灯,书桌前是一道清隽温沉的身影。 因那美婢进来后,男人嫌屋里头的脂粉味太重,便叫人将窗扉都打开,香炉也点了檀香。 那皱紧的眉心这才舒展了很多。 书瑶将莲花露端过来,细语说是文表姑娘送过来的,公子可以喝了解渴。 却不料谢凌却误听成了是海棠院的那位表姑娘。 他眸色渊深冷隽。 “阮表姑娘?” 书瑶怔住,似不解他为何会听错成阮凝玉,但还是道:“是夕颜院的文表姑娘。” 谢凌不再说话。 书瑶便将这碗莲花露放在他的书桌上。 过了会,男人道:“以后大老爷若是再送女人进来,你直接回绝,不必怕忤逆了大老爷,有事自有我同父亲去说。” 书瑶僵硬住了低垂的脖子,“嗯”了一声。 温暖烛光下,可男人的那张侧脸却清冷而疏离,永远如记忆里那般神圣皎洁。 曾经大老爷苦于找不到长孙感兴趣的女子,各种美人都送去过了,最后无法,只好将算盘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谢凌身边的一等丫鬟,朱门里的男人都容易对身边貌美陪伴多年的婢女产生点情愫,不少男子的第一次便是同自己的贴心丫鬟偷尝的。 那日谢凌见是她,眉微不可查地拧了下。 书瑶瞧出来了,那是厌恶。 谢凌只以为她是被大老爷相逼的,身不由己,便凉薄地让她出去了,男人是个和善的主子,事后还补贴了她些金银,叫她勿放在心上。 可只有书瑶才知道,她并不是被逼迫的,大老爷来找她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在她心里,公子便是可望不可即的明月,若是她能成为公子的女人,她做什么也愿意。 那夜回去之后,书瑶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便洗了把脸,又沉着冷静地起来管理婢女了。 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心生妄念,一心当好谢凌的大丫鬟。 或许,或许……公子便真的是六根清静的圣人君子,不食人间烟火,恬淡无欲,书瑶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见男人常年身边都没有个红颜知己,清身洁己,书瑶望着他松柏似的身影就觉得安心,至少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入得了公子的眼。 书瑶翌日天还没亮便起了,她每日都要安排好庭兰居大大小小的事物。 训斥了一犯错的婢女后,男人总是在一日里特定的时辰点醒来,估摸着大约差不多了,书瑶这才推开门进了男人的寝室。 床榻果然没了身影,长孙穿了身长衫,又开始了每日的复礼克己。 而今日屋里的沉香味略浓,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气味。 书瑶去整理主子的被褥时,却发现那精细柔软的云锦褥子却被男人随手丢在了地上。 谢凌的嗓音似乎比往常都要的沉抑,似乎也有些不可控的异状。 “它拿去扔了,换新的便好。” 书瑶应诺。 她抱着褥子便要寻个地方去扔,可走到半路时,想起男人脸上疑似克制的欲望,书瑶身子一刹那顿住。 她想了想,便鼓起勇气将褥子打了开来。 霎时间,怀里的云锦褥子被摔在了地上。 书瑶似窥探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秘密,满眼通红。 第78章 给表姑娘准备成婚贺礼 阮凝玉狠心说了那些残忍的话后,谢易书似乎备受了打击,这两日也没再过来纠缠过她。 很快,竹影轩也没再传来二公子绝食的消息。 听说谢易书被三夫人叫去了谈心,最后还跟三夫人和容悦色地吃饭了。 母子关系重修于好,何洛梅高兴坏了。 何洛梅觉得,果然天底下就没有哪对小情人是不能拆散的,没了世家的仪仗和身份名望,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便什么都不是。 谢易书似乎也开悟了,春绿有次在路上遇到二公子和他的仆人,他见到她后,脸色冷淡,没了往日的热切,也没有再来打探阮凝玉的消息。 春绿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据说谢易墨还是闭门不出。二姑娘那样的高傲,平日里连二房两位嫡女都瞧不上,在十岁宴上蒙羞的事够她恼恨许久了。 可海棠院的婢女却只关心自家小姐每日能不能吃饱。 因三夫人的针对,厨房每顿送来的膳食都是些清汤寡水,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而终于,在谢易书恢复精神的没几日后,春绿还没过去,正午时是厨房的婢女专程过来送早餐的。 食盒打开一看,发现皆是些精致的佳肴美馔,有鱼有肉,比阮凝玉平素的分例还要的丰盛。 送餐的丫鬟趾高气扬的,一看便是过来传话,敲打敲打表姑娘的。 “二公子重振旗鼓,决定与表姑娘你划清界限,还跟三夫人承诺要奋发图强了,夫人高兴,便赏了表姑娘这些吃食。” “夫人特意命奴婢来告知你,你那些勾搭男人的小心思全都是些三脚猫的雕虫小技,表姑娘身微命贱便要认清现实,夫人劝诫表姑娘还是在闺房里好好备婚,等待着出嫁吧!” 那狗仗人势的丫鬟离开后,春绿和抱玉开始打抱不平。 阮凝玉却是慵懒地道:“本小姐饿了。” 两个丫鬟见小姐还是这么的无欲无求,又是忧心忡忡。 上次雍州来人时,便带来了事先准备好的聘书。 令阮凝玉觉得有趣的是,陈氏人家连她的生辰八字都知道,最后算出来的结果便是阮凝玉和陈世楼八字相合,乃天作之合。 男方正在准备纳吉纳征等流程,请期决定个吉利的婚礼日子。 而男方的礼书是今日马不停蹄地赶至京城,送到谢府上的,交由老夫人和老爷夫人们过目,这事自然给了主母何洛梅。 陈氏礼书上详列了纳征时的礼物分类及数量,何洛梅看的时候,满脸瞧不上,心道这陈氏人家真是寒碜。 她叫人让阮凝玉来了她的院子。 今日是与阮凝玉商量婚事,何洛梅也是在考验她的儿子,看谢易书与阮凝玉断绝关系的决心是不是真的。 可阮凝玉都坐在这喝了几盏茶了,也不见儿子的竹影轩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下何洛梅安心了,喝茶的时候也在笑。 她将礼书递与下方的表姑娘过目。 “这是陈氏他们刚送过来的礼书,你看一下,虽然这上面写着的礼品着实是有些小气了些,不过也还好,不是迎娶谢家的嫡女,迎娶你一个表姑娘,也是相当足够了。” “你也知道,你在外面的名声已经是人人皆知避而远之,以后怕是没有哪个人家敢娶你,我看这陈氏门户虽小,但却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求娶你,想来倒也是个心诚的,将来定会好好善待你。” 阮凝玉正在瞧着礼书。 只看了一眼,她才掩唇笑了出来。 她一个皇后嫁宫里随便一个小宫女,给的添补也绝不会这么的寒碜。 雍州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陈世楼乃某小县的恶霸,平时强抢民女行盗窃多的是,但奈何其父亲是地方官,百姓无可奈何,且陈世楼还喜爱虐待女子,也弄死过一个小妾。 若阮凝玉当真嫁了去,只怕一寸好皮都留不住。 这种事她随便花点银子都能查得出来,遑论像谢氏这么大的一个世家,想要什么消息得不到? 何洛梅绝对是知情的,故此她才会这么巴不得将她给送进去。 也有另一个有趣的消息,她查过了,陈家老爷与她的父亲阮生秋生前毫无交集,但却有她父亲的信物与往来书信,阮凝玉很好奇,这些都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见阮凝玉在那低唇笑,何洛梅眯眼:“你笑什么。” 阮凝玉弯眸,话语叫人挑不出差错:“自然是高兴舅母给凝玉寻了门好亲事。” 闻言,何洛梅面容和善了很多。 “你同文菁菁虽只是府里的表小姐,但我待你们这些远房外甥女,却如对谢家嫡女一般无二,这门亲事你喜欢,我便放心了。” 阮凝玉笑而不语,两人假惺惺地相处了一会。 陈氏人家的礼书一送来,这下所有人都确信阮表姑娘没过些时日便真的要离府嫁人了。 只是这婚礼砢碜了些,但配上阮凝玉那些难听的声名,也不失为一门还可以的婚事。 书瑶听说了这个消息,突然有点为容颜绝色的阮表姑娘感到可惜。 但也只能这样了。 这样一来,庭兰居就必须为长孙的这位表妹准备些贺礼了。 这些都得提前打点好,书瑶想了想,还是得去过问下长孙。 第79章 选拔太子伴读 表姑娘定亲的事成了公认之事后,其他院里的主子也都在想着如何给阮凝玉准备件贺礼。 虽然阮表姑娘在府上很多人不喜,但是这礼节还是要有的,而且长安谢氏还是书香人家。 于是府里的几位姑娘决定在一起喝花茶,商议着送这位表姑娘些什么礼。 围聚之地便是长女谢宜温的院子。 几位姑娘没有想到的是,闭门不出好几天的谢易墨也过来了。 原本她们以为因在姚国公府上的出了窘相,自尊心作祟的谢易墨这些天肯定是不会出来见人了。 但没有想到她不仅出现了,还是穿了条簇新的锦绣凤栖裙,谢易墨过来后又是孤高自许地环视了她们,便高傲地坐了下去。 谢妙云好奇,便小声地附在自己亲姐的耳边问。 ——她怎么肯出来了? 谢宜温扯了下唇。 她本来也纳闷呢,经婢女一打听,原来是三婶婶给谢易墨寻的教习嬷嬷终于请过来了,这位教习嬷嬷是大明当下最厉害的一位,资望极大,京中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斥巨资都想请到这一位。 没有想到的是其他官宦人家没能请到,反而是何洛梅请到了这位教习嬷嬷来指导自己的女儿礼仪。 据说是教习嬷嬷听说了谢易墨的才名,才勉强同意来谢府了。 京城不知多少千金小姐在暗地里咬着帕子艳羡。 故此,谢易墨才会振作起精神,恢复成了往日高傲的大家闺秀。 文菁菁单独坐在嫡女们的对立,听说了这事,眼珠子转了转,而后一脸羡慕地看向对面的谢易墨。 “二表姐真是厉害,京中这么多的贵女,那位前朝的教习嬷嬷却只肯来谢府教二表姐。” “满京的深宅大院里还能有哪位姑娘能比姐姐要厉害?” 见她又在眼巴巴地舔着谢易墨了,边上有人嗤了一声。 是大表姐谢宜温,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文菁菁脸蛋微红,揪了揪帕子,垂下眼帘。 大表姐性子直爽清高,是见不得像她这样谄谀取容的姑娘家的,总觉得她小家子气。 文菁菁假装没听见。 她寄人篱下,又没有像阮凝玉那样颠倒众生的美貌使得有可能高嫁,谢老夫人虽然喜欢她,但这谢府的后宅毕竟是主母何洛梅在做主的,因而她只能讨好二表姐谢易墨。 谢易墨虽然高傲,但也爱慕虚荣,每当她捧着对方,谢易墨总会时不时给她施舍些好处,譬如将不要的嫌花色不衬她的名贵布料随手送给她,也带她出入京城名宴,文菁菁因此也结识了些身份高贵的闺秀。 而这次,亦有她的小心思。 果然,谢易墨被她心花怒开,再装着矜持的眉眼也沾上了得意。 “还好,毕竟这位就连皇后王妃都对之极为敬重的安阳嬷嬷眼光极高,若才学天分皆不过关的话,是入不了这位嬷嬷的眼的,我呢,只是凑巧得嬷嬷赏识罢了。” 阮凝玉跟春绿刚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谢易墨捧着粉彩百花茶盏在那道:“菁妹妹,平日若在闺中无聊的话,也与我一起来听嬷嬷的课吧,想来嬷嬷也不会介意多一个人旁听。” 虽然只是旁听,但文菁菁心里也暗喜,她的目的达到了。 “真的?”于是她露出惊喜的笑容,嘴巴像含了蜜,“二表姐真好!怪不得安阳嬷嬷只选中了你!” 谢易墨淡淡勾唇,“嗯”了一声。 但其实只有她与母亲知道,安阳嬷嬷原本属意的人选一开始并不是她,而是一位姓许的千金小姐,父亲好像是在御史台做官的。 只不过,谢易墨却从未见过这位许小姐。 听说她母胎里带病,与京城风水冲撞,于是自小就被养在乡下。 大家本以为她不说会被养成乡村野妇那样,但至少也会显得小家子相,日后接回京了也上不了台面。 但听说上月,有一富家少爷在那乡下偶然见过这许氏女下了软轿,觉得惊为天人。 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样样不输于京城里那些养在深闺里的闺秀。 而最怪哉的是,这原本风流成性的纨绔少爷回了京城后,人便开始神魂颠倒,每天嘴里都念着那许小姐的闺名,据说还开始发愤图强,最后变成了京城的一件逸闻趣事。 于是,大家都便对这许御史的幺女感到了些许好奇。 听说,下个月这许姑娘就要被家人接回家了。 这许小姐同样也有才女之名,而她的才名却不是由世家公认出来的,而是经由太后。 太后的话便是懿旨,她说许氏幺女是大明才女,谁敢不信? 想到这许小姐很快就要被接回许府了,谢易墨不由感到了些忌惮。 也不知这许小姐,是不是真如太后所说的是个咏雪之才。 谢易墨见阮凝玉进来,给各位表姐都行了礼后,便坐在了文菁菁的身侧,在那垂眼不说话,便以为她真是在为了那门亲事在伤心。 于是她扬起声音道:“大家同为谢家姑娘,我若有了什么好处定是不会藏私的,虽然安阳嬷嬷只是为了我一人教导仪礼而入的府,但我也会恳求嬷嬷一起教姐姐妹妹的,嬷嬷是老师,想来也是会喜闻乐见。” 说到这,她却看向了坐在角落里各位安静的阮凝玉。 文菁菁会意,在惋惜地叹了一声。 “只可惜,阮妹妹不日便要披嫁衣远嫁回雍州了,怕是沾不了二表姐的光了。” 谢易墨也道可惜,她同情地看向了阮凝玉。 “我也寻思着阮表妹若是晚些时日再出府该多好,这样也能一起被安阳嬷嬷教导……” 阮凝玉适才过来的时候,自然也听到了人声中“安阳嬷嬷”的字眼。 她当然认得这人,安阳嬷嬷乃前朝一位小有名气的才女闺秀,家门落了罪后自愿请愿当宫女,最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成为了人人尊敬的宫中老人。 她要嫁入东宫当太子妃前,慕容深便是请了这位安阳嬷嬷给她教的宫廷礼仪。 当时还因她胸无点墨,被慕容深宠得好吃懒做,于是安阳嬷嬷发了好大的火。 安阳嬷嬷最后教了她好久,才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准太子妃。 日后她当上皇后,安阳嬷嬷见她从一个草包娇纵的千金小姐成长后雍容大雅的皇后娘娘,对她也是极尊重的。 见她们在谈论她的老熟人,阮凝玉没插嘴,任由她们冷嘲热讽。 谢妙云这时却睁着双懵懂单纯的眼睛,“表妹,你真的这么快就要嫁人了么?要不我去跟三婶说,让她容你晚些嫁过去……” 这时,旁边的谢宜温却狠狠拧了她的胳膊,疼得谢妙云闭了嘴。 谢宜温暗骂了声,蠢货。 二房怎么就出了她这个亲妹妹这个呆脑子! 有点心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谢易墨跟文菁菁都是在合伙讽刺阮凝玉呢! 亏这死丫头还当真了! 谢妙云却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脸不解。 谢宜温恨铁不成钢。 谢易墨微笑,谢妙云还是这么的蠢,回去又可以跟母亲说二房的笑话了。 文菁菁不说话,也觉得这个表姐是个没脑子的,只不过是会投胎,出生就是谢家嫡姑娘,这若是放在旁的险恶点的深宅大院里的,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唯有阮凝玉抬起头,对着谢妙云笑了笑。 “是呀三表姐,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谢妙云见只有这个最小的表妹没有笑话她,反而还温温柔柔地跟她说话,于是她更好奇了。 “你比我还小呢,就要嫁人了?” 她看了看阮凝玉,这么大点的小身板就嫁人,真的好么? “嫁人好不好?” 阮凝玉轻声道:“好与不好,个中滋味,自个体会。” 谢妙云见她小小年纪,说话却如此通透特别,在同辈人之中说不出来的成熟,心里更好奇了。 她想拉着阮凝玉说更多的话,就被谢宜温的眼神剜了一眼。 谢妙云撅了撅嘴,埋了头。 阮凝玉也收回了眼神。 她自然不想自己这么快地嫁人,反而,她想谢易墨第一个嫁出去。 谢易墨见对面的阮凝玉忽然毫无缘故地支着颐,在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那眼神有浓浓的俯视,也有冰冷的算计。 这种感觉,就像被幕帘后一个很尊贵的贵主给盯上了。 谢易墨眯眼,刚想发作,谁知文菁菁这时问:“京城近日各府上都在为自家姑娘寻教习嬷嬷,也不知是为何?” 谁知文菁菁刚还在心里嘲笑谢妙云,很快她自己也被讽刺了。 谢易墨此时睥睨了过来,“消息都传这么久了,怎么文表妹到现在……竟还是不知么?” 见所有人惊讶地看了过来,文菁菁红了脸。 转头就见阮凝玉也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她更是掐了掐掌心。 阮凝玉勾起红唇,故意惊讶了一声:“就是,连表妹我都知晓了,文表姐竟然还不知道?” 谢易墨:…… 文菁菁脸羞得能滴血。 谢宜温皱眉,她最讨厌看她们勾心斗角的,有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 于是身为谢家长女,她沉声开口了:“京城各家都在着急寻教导嬷嬷,这是因为几日前,宫里传出来了一道消息。” “圣上有意为太子开设文广堂,官宦各家都可以把府里优秀的公子姑娘送进文广堂伴太子读书。于是达官贵人们听到了风声,这才急急忙忙地为男子寻先生老师,为姑娘寻教习嬷嬷。” 第80章 太子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谢氏是世家之首,我们府里的哥儿姑娘自然也是要送进去的。” “届时宫里的人都会到各家府上考核年纪合适的公子小姐,据说不看出身,只看优秀与否,故此嫡子庶子都是公平竞争的。” 谢宜温平静地说完。 可是她这番话,却如一块巨石,砸了所有人的心湖都起了涟漪波澜。 文菁菁眼睛一亮,很快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她当然不会傻傻地问“府里的表小姐也可以么”,问完肯定又会落得嘲笑,自取其辱罢了。 谢妙云却觉得无聊,还不如吃好吃的睡懒觉呢,但她父亲肯定会揪着她的耳朵逼她也进去,于是皱着那张包子脸。 谢宜温正了色,她是嫡长女,若是进不去怕是会惹人笑话,近期也需多多努力才好。 唯有谢易墨比较轻松,到时来了人,她绝对是能入选的。 不过想到届时文广堂里人才济济,如果以后考试她比别人逊色,岂不是会让她的才女之名遭人耻笑? 谢易墨心高气傲,争强好胜,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也拧了眉。 五人当中,唯有待婚的表姑娘阮凝玉显得格格不入。 谢易墨微笑:“想来,阮妹妹也与这次文广堂的选拔无缘了。” 她话一出,其他人都不由对阮凝玉投去了怜悯的眼神,就连谢宜温也是。 她们几个姑娘万一入学了,都是能同像太子这样的尊贵人物一起上学读书的,唯有阮凝玉……却很快就要去嫁人生子了。 这样的命运对比,叫人吸了口气。 阮凝玉却没有注意到他人同情的目光,而是眼睛看向别处,思绪也飘远。 前世文广堂,是她一段难忘又热烈的回忆。 她记得,一开始选拔学子,她没及格,谢府其他姑娘都入选了,就她没能进去。 她还记得那些失意的日子,她只能看着几位姑娘每日穿着不重复的鲜妍衣裳出府,太阳快落山时又见着她们抱着功课回来。 最烦的还是文菁菁,好似见不到她眼中的伤心和羡慕似的,总会拉着她的手跟她分享,哪个勋贵子弟送了她支毛笔,谁又送了她本诗集,阮凝玉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当晚总会把头埋在被褥里哭泣。 那些夜晚,褥子里的棉花都是湿湿黏黏的。 后来,认识了太子以后,慕容深便让圣上下旨,让她也入文广堂了。 阮凝玉也能跟其他几位谢府姑娘去上学了。 进了文广堂后,慕容太子将她宠得人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太子眼前的红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太子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当时她总是玩“骑马”游戏,今天骑这个人,明日便拿另一个世家公子当马骑。 他们气都气,却连她说一句重话都不敢,更别提反抗了。 反抗了她,那便是反抗了太子。 所以说,跟沈小侯爷在京城游玩的岁月,还有太子任由她在文广堂放肆玩闹的日子,都是她前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见她们都在谈太子以及文广堂,阮凝玉默不作声。 第81章 骁勇狂妄的慕容深 说到文广堂,大家自然而然便谈论起了太子。 谢妙云道:“说来太子前几日本来都到了国公府上了,但听说是半道突发旧疾,这才急急忙忙地掉头回了东宫……” 文菁菁和碧桃听了,这才回想起来路上跟阮凝玉她们见到的太子出行那么大的阵仗。 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 谢易墨听到前半句都僵了身体,见谢妙云是在谈论太子,紧握的手这才松开,脸上又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阮凝玉依然是静静地听着。 谢宜温也平静地道:“太子病弱,身子不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不妨碍陛下对他的宠爱,尽管皇子众多,陛下也依然决心将皇位传给太子……” 见堂姐们在说皇家的事,文菁菁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而阮凝玉听了,眉却是一皱。 慕容深病弱,她怎么不知道? 慕容深乃大明有史以来最为骁勇狂妄的一位太子,读遍天下兵书,各种兵器也都精通,当皇帝时也时常亲自上沙场开疆拓土,怎么可能会弱如扶病? 不过,距离她第一次见到慕容深还有很久的时间。 这个时期的慕容深或许真的如她们所说的病恹恹,只是她不知情。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天性爱玩的时候,这不,很快就开始憧憬着入了文广堂以后的读书时光了。 她们是谢家嫡女,诗书门第之首,自然极有可能被录取。 一群姑娘在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届时要穿哪些裙子,要裁什么样的布料让绣娘制裙裾,还要再多打几副头面。 文菁菁看着表姐们,却怎么也插不上嘴。 她掩藏掉妒嫉,道:“瞧,文广堂开设之事都让表姐们高兴坏了,反而阮妹妹孤孤零零地坐在这,表姐们可别忘了,今日是来商讨要送快婚嫁的阮妹妹什么贺礼的。” 文菁菁强颜欢笑。 她才华也出众,不比二房两位姐妹差,届时只要她下下功夫,自然也能进那文广堂。 可是阮凝玉……就不一样了。 多可怜呢。 谢易墨也看向阮凝玉,眼睛含笑,“对了,还不知表妹喜欢些什么。” 见阮凝玉都要嫁给那样的登徒子了,还是那副清高的样子,谢易墨翻了个白眼。 她此时抬了下自己肤如凝脂的手腕,“表姐手上的金镂空花卉镯也值些点小钱,要不就将它赠与表妹,当做是表妹的新婚贺礼吧。” 空气安静了。 所有人都知道二姑娘又在为难阮凝玉了,在为十岁宴上发生的事在出气。 还不等阮凝玉开口,大姑娘说话了。 “行了,二妹,既是谢家表姑娘的亲事,你便好好准备,别再逗表妹了。” “你们几个当表姐的,也都回去好好准备,我届时会查点查点的。” 谢宜温说完,起身拉着还抱着枣泥酥在啃的谢妙云离开了花厅。 剩下三位姑娘,谢易墨脸色变了,很快白了阮凝玉一眼,便跟文菁菁离开了。 等谢宜温再回来的时候,她拿着帷帽准备出府,本来以为大家都走了,却见到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女仍坐在那喝着茶。 见到她出现了,少女便起身向她万福。 阮凝玉道:“今日的事,谢过大表姐了。” 谢宜温拿着帷帽的手一顿。 她眯眼看了过来,双眼冰冷:“你可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见到府里姐妹明争暗斗,争名逐利的。就算今日的人不是你,换了旁人我也会说一样的话,你犯不着特意来感谢我。” 说完,谢宜温便高贵冷艳地走了。 阮凝玉看着她的背影,却笑了。 她这大表姐依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傲娇。 不过唯有一点好的,那便是她对慕容深是相当的深情。 当年,她是谢家里第二个除了阮皇后,也要执意入宫嫁给慕容深的人。 可以说,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她对慕容深还要一往深情的人了。 阮凝玉嫁给慕容深,是单纯为了利益,为了那泼天的荣华富贵。 而谢宜温是放任着好多位优秀公子不嫁,反而忤逆父母,宁愿抛弃所有也要入宫当慕容深的妃子。 但慕容深待阮凝玉是好的,可他对其他世家的女子,都是做尽了皇帝的凉薄。 只有利用,没有情可言。 见着谢宜温那离去的背影,也不知,若是这一世一旦发生了变故,谢宜温是不是还会随了上辈子的命运,爱上一个天子而落得个玉减香消的命运。 …… 不同于谢府的宁静,外面又在盛传着京城近期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例如谁家夫人去抓丈夫养在外面的外室,哪个寺庙里的尼姑悄悄偷汉了,又有谢家二姑娘被沈小侯爷刁难要脱了身上的流光裙…… 但最让人瞠目结舌的,还是谢家表姑娘被验身而失处子的事情。 要知道,表姑娘先前可是京城的小美人,要不了两年,这大明第一美人的名号便非她莫属了,就连沈景钰也是她的裙下臣。 可谁曾想,这才过了几月,变数竟如此之大,不仅臭名远扬,曾经的倾慕者都人人避而远之,没想到现在……被验身了。 王徽风本来还因为阮凝玉在宴会上对他的那些话,让他有些做贼心虚,害得他最近都不敢去妓院去找自己最喜欢的头牌花雾姑娘了。 几日没去那温柔乡了,王徽风心痒难耐,但也只能先忍着。 实在忍得难受了,他只好强迫着自己家里头的丫鬟跟自己放浪了一夜。 翌日见小丫鬟哭哭啼啼地求他给她一个名分,王徽风气急败坏地扇了她一耳光。 “滚!凭你也配!” “这家里的主母位置是给墨儿妹妹的,要是她听说了本公子院里养着妾室后定不会嫁给我了,本公子才不会让墨儿妹妹伤心!” 见这小丫鬟还在地上捂脸哭,王徽风便差人将她关进了柴房,堵住她的嘴。 见风头避得差不多了,没人怀疑他这个大明科举考生嫖过娼,王徽风松了口气。 谁曾想,当他跟丫鬟春风了一夜后,正身心舒爽地提着腰带打算出屋门时。 谁知迎面却是他父亲王博寅横眉倒竖,气得发黑的一张脸。 “爹,你怎么来了?” 王徽风刚问,眨眼间一个耳风刮来。 父亲的手掌极厚重,打得他倒在地上眼冒金星,鼻血都流出来了。 王徽风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爹,你在干什么啊?你疯了?!” 王博寅又上前狠狠踢了他的胸膛。 “为父看是你疯了才对!”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孽子都做了些什么?!今日一上早朝,太常卿张大人便向陛下弹劾我为人臣却教子无方,张大人说你乃科举考生,平日里却爱流连青楼妓院,还在十岁宴上公认羞辱一个姑娘家的清白。” 王徽风震惊得手脚都在发软,“不可能!” 他只不过是嘲讽了阮凝玉一下,怎么会害得他父亲被贬了官呢?! “你事到如今了还敢狡辩?张大人都已将你在燕春楼买醉玩妓的账单都呈上给陛下看了!陛下知道了,将我贬成了四品官,如今我已不再是什么少府监了。” 今日朝廷上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 王博寅只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却被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给贬了一品,他只觉得快吐出老血,眼睛也通红。 “好好好,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看我不打死你!” 第82章 谢凌被褥上的污痕 朝廷一些奇闻,耳濡目染下,高门大户的仆人也比外人消息灵通些。 待主子歇下,闲暇之时,她们便会在廊下蔽日闲扯些话。 她们说的,便是今日早朝刚发生过的事。 王监因逆子参与科考却狎妓之事而被贬职,而且因太常卿张大人的次子在少府监职守,知道王张这两老狐狸是死对头,陛下迁怒之下便将张大人的次子给拔为了少府少监。 朝会结束后,据说王大人跟张大人在建福门撞见的时候,恼羞成怒的王大人跟张大人厮打了起来,鸡飞狗跳的,好好的宫门犹如菜市口。 书瑶去摘莲花的时候,恰好碰上了谢三公子的大丫鬟蕙香。 蕙香正跟几个小婢女绣花,一边道。 “陛下最近正在严厉打压官员狎妓风气,正愁不能杀鸡儆猴呢,不成想这王家却主动撞上风口,王家子与父都一并惩了,眼下各府的公子哥儿都人人自危,都攥紧了裤腰带,不敢再去寻花问柳了……” 寻常百姓若是口袋里有几个钱儿,也会去低级窑子寻乐,何况是富家子弟呢? 书瑶听见蕙香的话,垂帘沉思。 她记得三公子谢云慕因有次因好奇,偷偷跟同门去那花街柳巷,回来之后被二爷谢诚安发现了,谢氏百年清流,二爷把三公子快打断了一只腿,直到三公子嚎啕大哭地说再也不敢了,二爷这再才罢休。 这之后,谢云慕心里产生了阴影,便再也不敢同流合污去妓院了,也跟那几个同门断了关系。 书瑶跟蕙香互相万福,便提着竹筐,回了庭兰居。 她忙活了一天,这才想起要给主子禀报一些事。 那日窥见了主子那床被褥上的污痕后,书瑶这几日进谢凌寝室之后,心都会有几分酸楚感。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主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那日清晨,她翘见了男人冰冷面容上的那抹不自然。 她就知道,谢凌梦里的那女子应该是他认识的人。 那女子会是谁呢?是外面接触到的千金小姐吗? 身份定比她这个丫鬟高贵很多吧? 一想到这,书瑶就像吞了颗苦莲子。 谢凌见她进来,并未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淡然:“何事。” 书瑶收敛好情绪,道:“奴婢是为阮表姑娘的事而来的。” 谢凌的琴法精湛,琴曲也是学的古本,此时听到婢女的话,他捻着琴弦时却突然细密地颤了一颤,让那厚沉的琴声中夹杂了个不纯粹的音。 但若非是琴技同样高超的人,否则是听不出来的。 谢凌双手停下,面色如常:“她?” “表姑娘怎么了。” 书瑶没发现,继续垂首:“表姑娘的婚事紧迫,因她声名不好听,府里急着要把她嫁出去,雍州那边也催得紧,表姑娘这个月里是必须会嫁出去的。” “其他院里都在为表姑娘准备贺礼。” “主子作为表姑娘的表哥,于情于理自然也是要备一份的。” 书瑶说完,便见在屏风下的那张古琴落满月霜,而男人那高挑颀长的身影陷入暗处,那眉眼处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书瑶道:“奴婢是过来问主子的意思,是要自己为表姑娘备礼,还是奴婢自己从藏库中挑选合适的送过去?” 她之所以这么问,也都是惯例了。 每当需要送礼时,公子都会让她这个大丫鬟自己安排。 书瑶原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暗处的男人手指又挑了下琴弦,他说话时垂着眼,“这次你不用去挑。” 书瑶惊讶地抬头。 什么意思? 但见男人眉眼轻淡,漠不关心的样子,她心里便有了自己的猜测。 公子这次……是连贺礼都不想送么? 怎么说表姑娘也是他的表妹。 但想到阮凝玉做过的事,那主子的决定好像也不无奇怪了。 而她之所以不会往谢凌要自己挑礼这方面去想,因为平日除了给谢诚居和老夫人送礼时,其余的都是经她之手。 想了想,书瑶没说什么,给抚琴的男人往内室的香炉里点上安神的沉香,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这几日,老夫人特意免了阮凝玉的请安,说是她正在待嫁,便在闺中好好准备吧。 少了文菁菁和谢易墨的冷嘲热讽,于是阮凝玉耳朵便清静了很多。 但让两个小丫鬟深感无奈的是,姑娘一天都要睡好多个时辰。 而且,还将要紧事给忘了。 见阮凝玉终于肯起床梳洗打扮了,春绿无奈道:“小姐,你是不是把长孙罚你抄的书给忘了?” “你还差一些没写完呢。” 阮凝玉只觉得这具十几岁的少女身体怎么睡都犯困,合着眼睛任由抱玉给她画眉,闻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抱玉精心描摹着小姐的眉,将它画成一个弯月形。 最后在额头贴上一个花钿。 “说来,庭兰居的书瑶姑娘这几日都没再过来了。之前每日都会早早过来催小姐功课的,如今也不知道为何不来了。” 抱玉纳罕。 “真是奇怪。” 阮凝玉眼睫一动,但没放在心上。 下午,又是被两个小丫鬟催着抄书,免得拖了时辰又得表哥怪罪。 但阮凝玉丝毫不会觉得谢凌是因她要嫁人了便决定免了她的抄书,这是不可能的。 她在心里嗤了一声。 那是天底下最古板迂腐的人。 就算她嫁人了,她欠谢凌要抄的书也得将它抄完了。 谢大人就是这么的不近人情、墨守成规。 阮凝玉在春绿的监督下,又有抱玉做的各种赏心悦目的冰镇饮子相伴,早晨一碗玫瑰清露,下午一碗豆蔻熟水,夜色来临又是一碗葡萄酥山。 阮凝玉再懒,也会因为这些好喝的饮子而多写几个字。 用功写了两日,男人罚她抄的所有的书总算是写完了。 隔天,丫鬟们便高高兴兴将她收拾打扮好,便催着她去庭兰居交功课去了。 书瑶见到是海棠院的表姑娘,有些惊讶。 但阮凝玉跟自己的小婢女快走到公子的书房前了,书瑶快步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是表姑娘呀!” 书瑶朝她行礼,“奴婢给表姑娘请安。” 阮凝玉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但见对方福身过后,却没有让过身的意思。 想着上次少女留在男人屋里的那块手帕,书瑶提了戒备心,她微笑着,不着痕迹道:“谢天谢地,表姑娘你终于是抄写完了。” “便不劳烦表姑娘费腿了,奴婢替表姑娘给长孙送进去便好。” 第83章 表哥,你检查好了么? 书瑶说完,伸手便要去拿。 不曾想,方才那离她仅有一寸的厚纸却突然往回收了去。 书瑶怔住了,便面对上阮凝玉挑眉的一张明媚容颜。 “表姑娘,你这是……” 阮凝玉只觉得今日甚是怪哉。 若是放以前,书瑶这样代她而劳,她不用去见谢凌,她定会欢天喜地才对。 可今日特别奇怪,庭兰居的那些人见到她的眼神都很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防备。 阮凝玉觉得莫名其妙,防备她什么呢? 此刻见到书瑶,她则更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她却想不出来其原因。 可能是皇后骨子里的自矜与傲气,别人越不让她做的,她便越想做。 阮凝玉将那沓厚纸收了回去,笑问:“怎么,书瑶姑娘是不欢迎我么?” 书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敏锐,腮帮子僵硬,她又如何可能会对表姑娘说她们这是在怀疑她会勾引长孙? 无凭无据的事,都是她们在心里暗自防备罢了。 但不愧是做大丫鬟的,很快她便恢复自然。 “表姑娘说笑了,不过是这会长孙不在庭兰居,怕表姑娘久等,奴婢便想着先帮表姑娘将抄书放在书房里头,等长孙回来了我便向他汇报,免得让表姑娘的娇躯久等。” 谁知面前的少女笑却不像是在笑。 “哦?是这样么。” 书瑶一口咬定:“正是如此,我替表姑娘先收好吧。” 这时,身后却刚好传来了脚步声。 谁也没有想到那男人会在这时回来。 见谢凌一身淡白长袍出现在廊下,身后还跟着佩剑的负雪,阮凝玉又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她。 “表哥不是回来了么,也不知是如书瑶姑娘所说是刚好回来的,还是表哥原本就是在庭兰居里……” 谢凌走过来,声音如玉石敲击。 “怎么了。” 书瑶微微白脸,急着向他万福,一时百口莫辩:“主子,我,表姑娘她……” 阮凝玉真的很好奇,为何几日前对她言笑晏晏的书瑶姑娘突然便对她有了成见。 见书瑶支支吾吾的,谢凌瞥了她们俩一眼,心下了然。 阮凝玉只觉得男人身上的柏子香又沾染上了她的衣裳,那清清冷冷的味道,真是特别讨厌。 都说气味随主人。 她记得,那权势滔天三十多岁成为了权臣的中年男人后来也依旧偏爱这种朴实却清冷的味道,不像皇室惯爱熏的彰显尊贵身世的檀香,慕容深的龙袍及日常衣袍全沾染了这个味道,可唯独谢凌不喜欢。 他喜欢那寒门学子偏爱,且果实易得气华俭朴的柏子香。 这个味道,阴魂不散地贯穿了她的前世。 无论是谢府当她那可怜的表姑娘去他屋中捱他的罚,还是后期他出入宫禁,她都能闻到。 她很讨厌这个味道。 前世慕容深重用这位谢首辅,谢大人每日都会进出慕容深的宫殿,每当她来寻陛下的时候,谢凌早已离开了,但男人身上淡淡的清冷味道还在,阴魂不散的,让她心神不宁。 她讨厌这个味道。 于是每次过来的时候,她都会着宫人燃大量的沉香,试图赶走男人留下的气味。 慕容深操劳政务了一天,便会习惯性地将她揽在怀里,问她这是怎么了。 阮凝玉揉着眉心,“这屋里的味道闻得臣妾头疼,心总是不宁……” 慕容深是疼她的,便嘱咐宫婢多拿来了个香炉。 接着,便褪去了她肩上薄薄的蝉丝轻衫,挑开了她背后肚兜的红色系带,手熟稔于心地下移,将她抱上了明黄的龙榻上。 她跟慕容深,不知行了多少遍那夫妻的义务。 身为皇帝,慕容深的野心极强,那方面的欲望也是。 他总是在床上把玩着她胸前的一缕青丝,戴了玉扳指那只手的指腹又会去摩挲着她被吻得如花瓣艳红的唇瓣。 “凝凝之娇体,朕多少次都爱不释手。” 也有偶尔如松柏般高冷的谢大人也在场的。 那时西北政务繁忙,慕容深总会宣谢大人夜间入宫,进出他的寝殿,等待随时召唤商讨政事。 偶尔隔着一道可以看清外间那道男人身影的帘子,慕容深忽然来了欲望,会抱着她在桌前做些亲昵之事,待肩头感觉到凉意,阮凝玉总会想起外面的表哥谢大人,而后又惊又怒。 眼下这如山风般寒冷的味道入侵着她的鼻腔,阮凝玉头皮发麻,刺激得她回过神。 “随我进去,检查罚你抄的书。” 男人撂下一句话,便进了那书房。 书瑶不再阻拦,退下去去泡茶了。 阮凝玉犹豫了一会,便跟上了那道淡漠的背影。 几日没来,男人书房文墨的布局似乎跟上一回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阮凝玉将抄好的字呈了上去。 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表哥,你让表妹罚抄的字,表妹都写好了。” 当然要气,她差不多是被罚写了两遍。 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娇弱的手指都在轻轻的发酸。 她便它们放置在男人的书桌上。 很快一只冷白的手将其拾了起来。 谢凌看得仔细,一页一页地翻看。 在男人检查的过程,阮凝玉百无聊赖,便自作主张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刚坐下,不远处就投来一个审视的冰冷目光。 可她再看过去,这目光却是没有了。 阮凝玉又收回眼神。 屋内安静得只有男人指尖翻阅书页的声音。 谢凌检查得很仔细。 只是刚拿到手检阅的时候,他手指顿了一下。 只是没有想到少女第二次重新写的字迹会如此的工整。 虽还有些敷衍,但整体是娟秀的,字里行间也隐隐地透出些恣肆之意,嚣张的仿佛要冲破纸面呼啸而来。 这样不拘于泥的恣肆,他只从那沈小侯爷身上见到过。 谢凌捏着纸,又默不作声地瞥了她一眼。 阮凝玉坐着无所事事,便不耐烦地催促:“表哥,您检查好了么?” 谢凌手指将它们收拢好,放于桌上,淡声:“好了。” 阮凝玉黑脸起身,连多呆都不想多呆,起身就想冲着那扇门走。 就在这时,谢凌看了眼她适才坐的位置。 声音也冰冷古怪。 “别又落下什么东西了。” 阮凝玉:? 第84章 谢凌的疏离 回想起背后响起的男人冷不丁的声音。 阮凝玉就觉得莫名其妙。 别再落下什么东西了? 上回她不过是在书房无心落下了块手帕而已。 但见男人面色晦涩,屋内也透着股怪异的气氛。 阮凝玉抿唇。 哦,她知道了。 莫非这男人是有厌蠢症? 像他这种博学多才的天骄,以后至少也会是个名留青史的圣贤,故此他应该是会厌蠢的,他可能会觉得她愚不可及,觉得怎么会有人拙手笨脚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一想,阮凝玉的眼神就冷了。 是是是,就他谢府嫡长孙绝顶聪明,就他清高。 “是,表妹知错了,是表妹无脑,今后再也不会做出这等蠢笨之事了。” 她阴阳怪气,撂下一句话,便跨出那道门槛离开了。 屋里的男人听了,却是沉了眸色。 阮凝玉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对彼此……产生了深深的误解。 她只觉得谢凌实在太清高,若是按照他这样指责的话,其他笨手笨脚的人岂不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了? 那他们都去投湖死绝了算了,就留他这么一个圣人君子好了。 阮凝玉刚出男人的书房,便见守在门口等着的书瑶见到她后吐出了一口气。 完了,对方眼神还不放心地往她身上检查着什么。 阮凝玉:? 什么意思,她是会偷谢凌房里的东西么? 虽然男人文房里的东西单拎一件出来都是外边坊市人人要哄抢的珍藏好货了。 但是,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书瑶检查完后,便笑道:“表姑娘,奴婢现在就送你出去吧。” 边上的负雪也警惕地瞪着她。 “表姑娘,请你有自知之明,公子的院子哪是像你这种人能随意出入的?” 那催促的语气,就好像她要赖在庭兰居不走了一样。 阮凝玉心里的迷雾更浓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书瑶简直就是寸步不离,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阮凝玉有点不耐烦。 等将她送到庭兰居的门口后,书瑶这才放下了紧绷了一天的戒备,露齿笑道:“既然表姑娘抄书都抄完了,可经过公子的检查了。那么还请表姑娘今后便不要再靠近庭兰居一步了。” 阮凝玉:…… 回去的路上,春绿怯怯地问她。 “小姐,你是不是又犯什么错事了?” 这个“又”字简直就是狠狠踩上阮凝玉的雷点。 “没有。” 听出小姐语气里的冷意,春绿不说话了。 阮凝玉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也不喜欢别人招惹她,今日在庭兰居接二连三的冷遇是个人都会觉得堵心。 “算了。” 阮凝玉想到自己的名声和遭遇,被庭兰居的人这样嫌弃也是极正常的。 但她想到那高风亮节的男人,还是会觉得恶心。 她敛目道:“以后少跟庭兰居的人有来往便是了。” 既然庭兰居人人都厌她嫌她,那么海棠院的人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看。 春绿点头说是。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家小姐可怜。 虽然小姐向她担保自己能脱身,可她跟抱玉其实都不抱希望了,总觉得小姐没过几天就要嫁人去被那样的浪荡子给践踏了。 她觉得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救小姐。 那便是去寻沈小侯爷。 沈景钰若是知道了小姐要嫁人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乃天潢贵胄,稍微在背后破坏一下,小姐这门亲事就能免了。 前日国公府门口,小侯爷骑马嚣张地摘走了小姐头上的珠花。 谁都看得出来,沈景钰明明对小姐还有感情。 可是小姐却下了死令,叫她们背地里都不准同侯府的人有来往。 回海棠院的路上,不成想阮凝玉刚离开男人的庭兰居没多久,路上就遇到了老冤家。 见阮凝玉对着自己万福,便就想若无其事地离开,谢易墨眼睛一眯:“站住!”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莫非你是畜生?” 阮凝玉止住脚步。 她露出人畜无害的笑,“二表姐有什么事吗?” 春绿担心地警戒起来。 总觉得二姑娘是因为在十岁宴出丑的事,要因为那流光裙来找她们家小姐算账。 谢易墨死死地盯着阮凝玉。 母亲向她再三保证,这次肯定能除了阮凝玉这个祸害,过几天就把她嫁去那穷乡僻壤的县村去。 那陈郎君陈世楼心理扭曲,以虐女人为爱好,在他手底下还沾了一条妾室的人命。 像阮凝玉这么漂亮的女人,定会大大引起陈郎君的残虐欲。 故此她应该安下心了才对。 可这几夜里,她在床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总是会想起阮凝玉以前对她说的话。 阮凝玉究竟为何会知道四月初七那日发生的事情? 她究竟知道多少? 还是这些全是她胡诌的?! 阮凝玉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谢易墨这段时间不敢再去问她,怕阮凝玉真的知道什么而后吐露了出去,她也怕阮凝玉会找上门来,说出些让她害怕的真相。 可是不去问的话,这就像个心魔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谢易墨要被阮凝玉逼疯了! 阮凝玉越不主动来找她,她睁眼闭眼都会想到这件事。 于是谢易墨最后没忍住,这回自己过来了。 谢易墨道:“阮凝玉,你究竟知道那天些什么事情?” “表姐说的是哪一日?表妹怎么听不懂。”阮凝玉一脸单纯。 谢易墨气得嘴都歪了,“你少装蒜!你敢说四月初七这天的事情?” 不然的话,当初阮凝玉回府那日怎么会拿着这个要挟她? 阮凝玉似乎真的不知道,她还凝眉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 “哦,二表姐原来说的是那一日啊,那天二表姐不是跟老夫人礼佛戒荤,表姐却实在馋得不行便偷偷躲在栖云院吃了肉羹么?” 阮凝玉天真地笑:“放心吧二表姐,这件事我决定不会跟外祖母说的。” 谢易墨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 她想了想,那日她确实是在栖云院偷偷食了肉羹。 但是,她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件事! 但见阮凝玉单纯的眼睛,谢易墨开始迟疑了,莫非阮凝玉真的不知情?不知道三十多岁的安表兄将她压在假山里强奸了她的事情? 真只是个巧合? 但见阮凝玉这样子,谢易墨又不可能把她被安坤荣蹂躏强奸的事情说出来向她求证。 谢易墨只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见阮凝玉跟她的婢女离开,谢易墨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眼睛酸痛。 想到待会母亲还要来她院里检查她的功课,谢易墨合上眼,努力沉下心来。 下午,何洛梅过来了。 见二姑娘又精妙入神地弹完了一首《高山流水》,苏嬷嬷对着坐在梨木椅上的何洛梅赞不绝口:“二姑娘的琴技简直是没挑儿,满京哪还能寻到比二姑娘还要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呢?” 见谢易墨弹完琴便端庄地坐在那,样貌与礼仪都无可挑剔,皆为贵女的顶级水平。 旁边苏嬷嬷在吹捧,何洛梅神色皆是傲慢,“那是,别的姑娘哪能跟墨儿比?我的墨儿不仅要才华容貌将她们狠狠比下去,今后也是要嫁天下一等一的好郎君。” 谢易墨闻言,低颈露出矜持的笑。 只是底下的手却紧紧地攥在一起。 母亲一直觉得她是京城最优秀的千金,之前她也是这么觉得的,于是她争强好胜,每日里勤学苦练,变成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小姐。 可何洛梅此刻越这样夸她,谢易墨却觉得是在给她的心笼罩上一层灰色的阴翳。 见她弹完琴,婢女忙过来帮她娇生惯养的手指涂抹上养肤的膏药。 何洛梅对这些要求极为苛刻,说谢易墨是京城最优秀的闺秀,所以连每根手指都得是高贵的,不能有任何瑕疵。 谢易墨任由她们摆弄着她的手,她眼窝处是再厚的粉都盖不住的淡淡黑眼圈,此时她抿唇细声问:“娘,阮凝玉这回真的能嫁出去么……” 这话,她问了至少有三遍。 何洛梅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的没安全感,只是觉得是阮凝玉的容色给了自己女儿极大的危机感。 何洛梅不屑地笑了,再次担保:“你放心吧,算下日子,月底陈氏的人便会过来了。” 她也会监视好府里的人,不走露出一点风声,绝不会让侯府里的沈景钰知道。 谢易墨低低地“嗯”了一声,但依旧心事重重。 第85章 表姑娘又在投怀送抱 春绿实在没忍住,这日路上遇到了书瑶姑娘,便忘记了小姐的话,上前放低姿态过问了一下。 书瑶知道她的来因后,愣了一下。 便参照着男人的想法,她斟酌着根据她的理解进行了回应。 “表姑娘既然深熟了女则女诫,今后便更需严于律己,三思而后行,不与府中男子再有勾搭,以免……”书瑶顿了一下,想到自家圣洁如月的长孙,再想到那日表姑娘在书房里故意落下的还沾着点女儿家胭脂香的粉色手帕。 她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以免做出了些什么事情遭人误解!” 说完,书瑶提着篮子,带着情绪地离开了。 春绿听完,以为书瑶姑娘所暗指之人乃二公子谢易书,便怀揣着心事回去告诉了自家小姐。 “想来,是姑娘那日与二公子因荷包引起纠缠的事,被长孙撞见而后误会了。” 阮凝玉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个猜测是最为合理的。 两个主仆都硬是没有往书瑶暗指的人乃谢凌这个方面上去想。 春绿有些不平道:“可先前明明是二公子一厢情愿地纠缠小姐!” “再者,二公子也不是觉悟了么?近日也没来关心一下小姐,男人的深情不过如此,这世间的男人压根就不存在什么情种!” “长孙拿这件事揣测小姐在勾搭二公子,也太过分了吧!” 阮凝玉没表态。 那谢易书可是男人的亲堂弟,他堂弟身份多尊贵啊,如何是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高攀得起的? 男人这样防备着她去勾引谢易书,好像也是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春绿还是生气,她撅着嘴道:“都说嫡长孙光风霁月,雅量豁然,依奴婢看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个市井小人呢。” 抱玉胆子都要被吓坏了,在谢府里妄议长孙,不要命了吗? 阮凝玉却最喜欢看别人骂前世的权臣,她往春绿怀里塞了块红豆糕,“好春绿,继续骂。” 抱玉:…… 谢易墨忧心忡忡了几日,却忽然听到李鹤川今日要登门拜访好友谢易书的事情。 一听到这个消息,谢易墨在铜镜前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满意,忙催促着丫鬟给她再敷多点粉,眉描得再深一点,口脂擦了擦,抹了又抹。 又换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襦裙,便忙跑去哥哥的竹影轩了。 过去才知道,两位郎君去院外湖边的凉亭那了。 谢易墨过去的时候,果真见到自己亲哥对面坐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 她一时觉得脸红心跳了起来。 忙叫菱香帮她检查今日的妆容衣着有无误后,谢易墨酝酿了一下,秀丽的脸蛋露出笑容,走了过去。 过来时听到李鹤川正在说着什么后,她的笑容瞬间僵了下去。 李鹤川正在问谢易书关于阮表姑娘的事。 许是知道阮凝玉是谢易书心爱的女子,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李鹤川自然关心他的好友。 虽然知道李鹤川不是对阮凝玉有意,但见到李鹤川嘴里在说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谢易墨还是嫉妒得将手绢搅作一团。 心下恨不得用剪子刮破阮凝玉那张狐媚脸蛋。 “子文,你当真不喜欢那表姑娘了?” 还不等沉默的谢易书回答,谢易墨便快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亲哥的旁边,扬起声音替他答:“那阮凝玉很快就嫁人了,真是自作自受,我哥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见李鹤川还在关怀地望着自己,谢易书轻扯了下唇,神色也冷淡。 “早已不喜欢了。” 李鹤川闻言喝着茶,没作评论,反倒是谢易墨亲口听谢易书说了这句话,唇扬得老高。 像阮凝玉那样的下贱表姑娘,本就配不上她谢易墨的亲哥哥。 谢易书侧目看她,皱眉,似乎是要看穿她的心思,“你怎么过来了?” 谢易墨红脸,低下头去。 谢易书没再理她。 两位郎君在亭里对弈,谢易墨观看了半个时辰,很快就缠着李鹤川去陪她放纸鸢。 李鹤川早已将谢易墨当做自己的妹妹,在她的央求下,他宠溺地同意了。 还没放纸鸢,谢易墨头上的蝴蝶流苏簪子就在路上掉了。 她开始浑身烦躁起来,觉得在李鹤川面前,她不再是完美的了。 她嫌丫鬟笨手笨脚的,于是只好让李鹤川先在这等着,自己同丫鬟去刚刚过来的小径上找。 李鹤川在桃林里等了一会,又往附近走了几步。 很快就与坐在地上的谢家表姑娘四目相对。 李鹤川俊美的神色微动:“表姑娘?” 阮凝玉见是他,轻轻挑眉,很快又恢复冷淡。 见她坐在地上,似乎是有什么难处,李鹤川问:“表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问这个,阮凝玉想到适才发生不久的倒霉事,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她方才跟抱玉在这嬉戏,但她许是日日睡懒觉,害得身子都不爽利了,她不过是跑了几步而已,竟不小心歪到了脚腕,走都没法走了,让别人扶着她走也是个问题。 抱玉年纪小,一个人背不动她,于是哭丧着脸跑去海棠院搬救兵了。 只是没想到抱玉前脚刚走,李鹤川后脚就在此地出现了。 阮凝玉平静地坐在地上,“无碍,只是崴到脚了。” 李鹤川怔了下,从她寡淡的神色他想起了谢家的一个人。 那便是谢易书的堂哥,谢府的长孙谢凌。 但他觉得新奇的是,谢府其他的子弟都与那个男人不像,他反而是在一个远房表姑娘的身上见到了跟谢凌的相似之处。 阮凝玉误认为自己表现得很冷淡。 但其实,在李鹤川的视角下,她裙摆呈花瓣状地垂落于地上,而她孤零零地环抱着双膝,发髻也柔顺乖巧,看起来特别的娇怜可爱。 他家中也有幼妹,李鹤川只感觉自己的心塌陷了一块。 阮凝玉很快感觉到眼前多出了一道影子,对方伸出来了一只手。 “地上脏,今日凌晨出现了露水,表姑娘久坐在地上的话,怕是会弄脏了你的裙裾。” 见她拧着秀气的眉在犹豫,李鹤川又温声道:“表姑娘今日穿的是浅色裙子。” 阮凝玉轻咬唇,有些被动摇了。 她也不想弄脏了裙裾,等下回院的路上惹人笑话。 于是她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手上,借他的力,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殊不知,这时她的脚腕又传来刺痛,疼得她脸色苍白,转眼间人就朝李郎君的怀里扑了过去。 不远处,树下恰恰停了一道颀长清冷的身影。 男人那双寒目里,表姑娘眼角带红,适才人还好好的,很快便娇声娇气地装晕倒扑在了李郎君的怀里。 少女百媚千娇,玉软花柔,是个男人都会动容心颤。 谢凌跟负雪刚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表姑娘投怀送抱的一幕。 第86章 欲拒还迎,半推半就 忽然入怀的温香软玉,让两人俱是微怔。 阮凝玉并不知道这一幕完全落入了远处男人的眼里。 见满鼻都是李郎君身上衣裳的沉香,以及还有陌生异性的气息,都令阮凝玉眉头紧锁,她想推开他,可是脚腕钻心的刺痛却疼得她额泌出了香汗。 李鹤川及时扶住了她。 他亦是大她几岁的成年人,他的年纪比谢易书还大些。 李鹤川见到了她脸蛋苍白如纸。 “表姑娘,脚腕很疼吗?我扶着你吧,你放心,我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对你做出些什么逾越的事情。” 李鹤川人如他腰间佩戴的那块青玉般,仪表堂堂又平易逊顺。 可阮凝玉还是觉得抵触。 因为前世的事情,她完全不喜欢李鹤川。 无奈之下,阮凝玉只会任由着他搀扶着,否则再狼狈地摔回地面的话,他一个男人就站在眼前看着,算什么样子?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谢凌的眼里,便是她低颈垂目,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地又回到了男人的怀里。 负雪也见到了,他于情史方面还是片白纸,更何况谢府风气严正,平时又如何会见到这样的画面? 眼见身上已有婚姻的表姑娘竟然对着那李国公的嫡子投怀送抱,毫无女儿家的礼义廉耻,负雪看得眼皮凸凸地跳。 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他不敢想象他那古板守旧、循规蹈矩的主子,看到表姑娘与人私会的一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负雪气红了脸,怒不可遏:“表姑娘竟胆大包天地在谢府里私会,光天化日下与外男拉拉扯扯,她怎能如此道德败坏?!” “她明明答应了公子你要守女德,前些日子她还将女则训条里的每句话都念诵给了公子听,她还答应了公子接下来的日子要安分守己地待嫁,也再三保证,可没想到,只不过过了一两日,她又在沾花惹草了!” “公子,那人好像是李郎君李鹤川。” 自己堂弟的知交,谢凌自然是认得的。 见谢凌站在花枝下,一身紫青祥云袍更显清冷,他淡目望着前方的一幕,没表态。 负雪总觉得嫡长孙是出世的,他好似仙人下凡似的,断绝了七情六欲,从孩童起他的感情就偏淡薄,当时谢老太爷就特别担心自己的这个孙儿,太过聪慧,反而是场抑制的劫难。 此时负雪觉得男人的眼神淡得像雾霭,他在树下旁观着表姑娘的行止,如同一抔疏淡的雪,迟早会化开。 负雪低首问:“公子,要不要我现在去把表姑娘跟李公子两人拉开……” 半晌过后,男人依旧不语。 风轻轻吹动着他的衣摆,负雪没了主见,也不敢擅自行动,于是只好退了回去,跟男人一起在角落里继续观望着。 阮凝玉没有发现背后一直有道晦涩微冷的目光在看她。 她只怨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 但很快,更倒霉的来了。 好事不来,坏事都凑一块。 正当李鹤川细心地搀扶她,要将她扶到谢园附近的凉亭里坐下时。 就见前方传来了一道怒气冲天的娇蛮声音。 “阮凝玉!!” 听到这声音,阮凝玉心想:得,这下解释不清了。 远处的谢易墨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明眸里都是快迸出来的怒火。 她方才寻到了那蝴蝶簪,叫菱香替她戴上后,想到李哥哥还在原地等待着她,谢易墨便双颊羞怯,欢天喜地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 刚过来,视角错位下,她心心念念的李哥哥就好像将那阮凝玉抱在怀里。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纸鸢掉落在地。 “阮凝玉,你个不要脸的女人,勾引了我哥哥还不够,现在还想勾引李哥哥?!” 在当阮凝玉疼得还没有缓过来时,只见眼前突然来了个疯女人,对方气急败坏地将她从李鹤川的旁边拉开。 见她扬手要掴自己一巴掌,阮凝玉幸好躲开了。 这下谢易墨更恼羞成怒了。 趁阮凝玉没注意的时候,对方的婢女便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阮凝玉的崴伤更厉害了,她瘫坐在地,疼得咬牙。 谢易墨气到了极点,目光充满怨恨,“菱香,给我狠狠打她!” 一想到阮凝玉刚才碰到了李鹤川的胳膊,身子好像也靠在了李鹤川的怀里,她就恨不得剁了阮凝玉的那只手,然后再将其毁容卖到窑子里去! 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她只想让阮凝玉去死。 见菱香撸起袖子就要去欺负地上的表姑娘,身侧的男人突然沉着面色呵止:“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菱香被吓到了,一时不敢上前。 而刚刚过来的春绿和抱玉见到这画面,吓得拔腿跑过来,忙将倒在地上的阮凝玉给扶了起来。 场面乱作一团。 见李鹤川拧着剑眉,沉着脸对自己发火,谢易墨一下红了眼睛。 李鹤川无奈,只好解释。 “表姑娘崴到脚了。” 谢易墨怎么可能信?阮凝玉先前做了那么多下作的勾引男人的事情! 她指着阮凝玉,强忍着委屈,露出大家闺秀的体面与优雅,娴静微笑:“李哥哥,你看不出吗?” “阮凝玉就是在勾引你,她想连同你和我哥哥一起勾引!” 名门子弟都光明磊落,如何会动不动嘴上就提“勾引”这等不堪之词。 李鹤川听了锁眉:“墨儿,你误会了。” 见他事到如今了还是在维护那不要脸的表姑娘,他的话似乎是击碎了谢易墨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谢易墨眼睛通红,恨不得将对面的阮凝玉生吞活剥,“李哥哥,你也是被她迷得鬼迷心窍了吗?!她刚才那样不是在勾引你又是什么?她崴脚?之前那么多天她都不崴,偏偏在你过来谢府的这一日崴了脚?她没别有企图,我可不信!” 阮凝玉:…… “李哥哥,你没听到现在外头都对她什么评价吗?她水性杨花得以至于现在臭名远扬,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李哥哥我知道你本性善良,是热心肠,可阮凝玉现在是个身上有婚约的待嫁女,她要是赖上你,跟她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挨上边,就连你的名誉也会被影响的!” 说完,谢易墨用帕子掩鼻,嫌恶地看了她们一眼,仿佛她们是什么下水道里的蝇虫。 第87章 谢凌对小姐如此冷淡了 “二姑娘,你欺人太甚!” 阮凝玉的两个小丫鬟压着怒火。 自家姑娘现在被她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姐脸色苍白,那只崴到的腿站都站不直了,都成这样子了,二姑娘怎么还能这么诽谤她们家小姐? 抱玉红眼:“二姑娘,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说话呢?我们家姑娘都疼成这样了,却还要受你轻辱说是在勾引李公子,我们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而且,李公子都替我们家姑娘作证了!你们怀疑归怀疑,总不能连李公子的话都不相信吧?” 菱香伶牙俐齿道:“那可不一定,你们家小姐的名声是人人都知道的,像她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干出什么事来都是叫人不意外的。” “李公子心肠善良,说不准又是表姑娘蒙蔽了李公子的双眼呢?就连二公子都能被你们表姑娘的手段诓骗得绝食几日,险些与夫人决裂,谁敢不承认表姑娘勾引男人的手段别有一套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 见两边的丫鬟动嘴皮子还不够,很快就要动手了。 这像什么样。 李鹤川出声:“住手。” 他是李国公之子,地位尊贵,他开口,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李鹤川这才看向闹得最厉害的谢易墨。 这位谢家的掌上明珠仪态依然端庄,但眼睛微红,看着他时神情倔强,不肯服输。 李鹤川温声:“今日之事都是一场误会,至于表姑娘有没有勾引我,你也瞧见了她此刻面色不对劲了,一看就是带伤了,你若是不信,等下让府医来查验一下便知她有没有勾引我了。” 谢易墨勉强微笑,“李哥哥,那可真不一定。有些人为了勾引男人是不择手段的,连伤害自己的事都干得出来,更别说是故意崴到脚装可怜了。” 李鹤川没说话了。 如谢易墨所说,他一个月里来谢家一次,刚过来就恰好遇上了这崴脚的表姑娘,这也太过巧合了。 这时,那弱不禁风的表姑娘却说话了。 “二表姐如何想我,觉得我在勾引人还是在扮可怜都无所谓,只不过眼下表妹脚实在是肿疼无比,恕表妹要先行离开去看府医了。” 谢易墨不打算就这样让她这么轻易地离开,但少女很快又说话了。 “如果我这脚腕再拖延些时日,伤势变得更厉害了,到时耽误到月底的婚事便不好了,想来舅舅家也不会让一个跛子女娘出嫁让京城的人看笑话。” “万一届时表妹还要在谢家多呆些时日,想来也是件好事,我也挺舍不得几位舅舅舅母,还有表兄表姐们……” 阮凝玉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却刺激得谢易墨的眼皮跳了又跳。 让阮凝玉多赖在谢府几天?她才不要! 她才不要让阮凝玉又在李鹤川的面前晃眼,而且阮凝玉万一又去勾引她哥谢易书,又惹起了什么乱子的话…… 谢易墨厌恶道:“那表妹你就先走吧。” “既是误会,以后便好好呆在海棠院里安安分分地待嫁,别到时连个愿意娶你的人家都没有。” 阮凝玉只想快点回屋休息,故此不愿与谢易墨争辩,她低头说了声是后,便被两丫鬟搀扶着离开了。 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谢易墨跟李鹤川的对话声。 不用想,就知道二表姐肯定又是在诋毁她。 现在好点了,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了,但是阮凝玉还是走得额头泌出薄汗。 只是阮凝玉如何都不会想到,这幽径的尽头竟然会是一身紫青祥云袍的男人,他戴的玉簪和腰间佩戴的挂饰皆是谢府的传家宝物,更显气质清贵。 春绿和抱玉见到这道矜贵淡漠的身影,连忙行礼。 阮凝玉蹙眉,似是反感在这里偶遇到他,但她还是忍着疼,装作没什么事发生过,便施施然地向男人万福。 “见过表哥。” 若是平时,男人会温吞地回应,再不济也会寡淡地“嗯”一声。 而此时,他不言不语,只有那眼神犹如冷清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 阮凝玉扯唇。 他又是怎么了? 她最近好像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前世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这么安分守己过。 气氛极其古怪,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导致空气更为凝滞。 阮凝玉迟疑了,她看向了男人身后的负雪。 负雪见她看过来,立马如恶犬般凶神恶煞地瞪了她一眼。 阮凝玉:? 什么意思。 想了想,阮凝玉斟酌着道:“既然表哥在此地散步,那么表妹便不会扰了表哥的兴致了,表妹告退。” 谢凌没搭腔。 于是,阮凝玉便带着两个小丫鬟离开了。 离开了有段距离,那古怪的阴冷气息这才从身上消散。 见状,春绿没忍住低声埋怨:“长孙也太薄情了些,好歹小姐也是他的表妹,小姐不日便要嫁人了,这辈子或许都不会见上第二面了,而长孙却没半点长兄的人情味,对小姐如此冷淡……” 阮凝玉身体不适,不想说这些惹得心烦。 回了海棠院后,便忙叫府医过来看崴伤的脚腕。 接下来几日便是谢易墨从中作祟,三房那边勒令阮凝玉不能出院,安心在院子里待嫁。 于是阮凝玉这几日只能待在海棠院里。 故此她只能从丫鬟的口中听到外头的消息。 何洛梅让苏嬷嬷将嫁妆的单子拿过来给她过目了,阮凝玉看了几眼,都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嫁妆,何洛梅说得好听,可是她压根就没给她添几样。 她父母留给她的嫁妆不算少,这样若是传出去,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谢家给她置办的嫁妆,只会觉得谢家待她不薄。 阮凝玉倒也没什么生气的。 接下来又有人来给她试穿嫁衣,红艳的衣裳看着就喜庆。 好像她真的就要这么嫁出去了一样。 阮凝玉倒也配合,苏嬷嬷见她低眉顺眼的,任人摆布,好似已经顺从了命运,心里放心了不少,便打算回去禀告给夫人。 很快阮凝玉又听到了府里的消息。 说是昨日嫡长孙同老夫人启程去了千年古刹。 又隔了两日,春绿又说,男人和老夫人回府了。 只是……长孙给府里各院的主子,尤其是给姑娘们都送去了开过光的香囊、护身符,或者是小巧精致的檀香手串。 却唯独没给海棠院的表姑娘准备。 第88章 他的簪子在她那 春绿还是从别的姑娘院子里的小丫鬟口中得知的。 姑娘们距离收到寺庙里的纪念礼都过去两日了,唯独海棠院这边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也不曾见过门口出现过庭兰居仆人的身影。 故此……长孙是唯独漏掉了阮凝玉的这份。 见她还没有委屈,贴身丫鬟反倒替她委屈上了,阮凝玉觉得好笑。 说实话,她前世什么好东西没收到过,难道还在乎这个吗? 她反倒还嫌这些小玩意入不了她的眼呢。 只是叫她惊讶的是,那样岳峙渊渟的男人竟也会做出这种事么? 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男人那道清贵高洁的身影,总感觉……这样的行为不太符合他这个人。 阮凝玉想了想,也许是重生过来后的变动,叫谢凌更厌恶她了吧。 春绿见她丝毫不在意,反倒松了一口气。 以前小姐在谢家稍微受到一点冷遇便会敏感地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可现在呢? 她好似从来没在小姐身上见到过那些自贬的情绪了,此刻的她不矜不伐,犹如容光焕发,脱胎换骨。 春绿有点恍惚地觉得,府里那些正儿八经的嫡小姐都没小姐身上的气质要来得高贵大气。 夜里阮凝玉吃得有点撑,便提议去外面散步消食。 却不料半道上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抱玉提着灯笼,见到不远处一松树下站着的两个人影,竟是那气质疏冷的长孙,而另一人则是文菁菁。 抱玉正想要不要上去行礼时,阮凝玉却制止了她。 阮凝玉如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在角落里观望着。 她知道这个地方,这是男人夜里有闲情时会过来独自弹琴的地方。 前世的她并不知情,跟沈景钰疯玩了一天偷偷溜入府,便是经过了这个园林,她当时手里还拿着支小侯爷送给她的缠花金叶坠珠簪。 这小巧精致的簪子在夜里发出绚烂的光芒,据说是有市无价的宝物,于是少女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阮凝玉将金簪拿在手指间把玩着,脚步也轻盈,她哼着小曲便要穿过月门,想经过这个园子绕近路回她的海棠院。 就在这时。 角落里“铮”地绷出了一声幽冷的琴声。 而园子里又这么的黑。 吓得她手里的簪子掉落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便见到了亭子里的一道白色身影。 谢凌不知在亭子里待了多久,他坐在古琴前,白色的广袖逶迤于地,夜间冷清的月光倾泻在他的白色锦缎长袍上,连同那些琴弦也在闪烁着疏离的寒光,更是烘托出男人的危险气息。 见到这道身影,阮凝玉的脸都白了。 她三番五次地犯了族规出去跟沈小侯爷私会,而这一次,竟被这位渊清玉絜的表哥给发现了。 她咬紧唇。 她怕被叫到男人的面前又受那古板无趣的教诲,也怕再一次地受家法…… 于是她吓得拔腿就跑了。 连掉在地上的沈景钰的金簪也不敢要了。 她跑没几步,谢凌身边的护卫便上前,弯腰拾起了她遗落在园子里的金簪。 阮凝玉她……不敢回头。 她后面自然知道她那支金簪被谢凌拿走了,但她却不敢去拿,去拿便意味着要在圣洁的表哥面前承认下“罪行”而后受到处置。 那几日沈景钰都缠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戴他送的簪子,阮凝玉心虚,便随便地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一想到沈景钰送给她的簪子放在男人那,她忽然连赴会的心情都没有了,害得她那几日精神都是恹恹的,连沈景钰带她去京城第一茶楼的“云梦泽”里吃饭,八珍玉食上了整桌,阮凝玉还是支着脸颊,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奇怪的是,长孙那边竟然也没来找她兴师问罪。 至于那簪子也没有送过来,好像始终在等着她主动去认领。 久而久之,阮凝玉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而小侯爷也送了她更好更多的首饰和宝物,她哪里还有空会想起那支不起眼的簪子呢? 于是那支缠花坠珠簪便一直遗落在男人那边。 而后面,阮凝玉便如愿以偿地嫁入了东宫。 至于那支簪子,阮凝玉想,定是早已被男人解决掉丢掉了。 即使是重生回来遇到刚及冠的谢凌,她灵魂年纪早已比他大了,但阮凝玉总是会对他留下“长兄”的阴影。 她永远都忘不了后期那位三十多岁的权臣,手段阴狠,那时已无人能与他比肩,他坐在马车上微带眼角纹的凤目淡而不厌地朝人睇来,便能让人感受到铺天盖地到窒息的熏天权势。 阮凝玉躲在树下,看向前方。 文菁菁今晚穿了条淡雅的裙子,如阮凝玉在庭兰居湖泊里看到的莲花。 文菁菁似乎是偶遇到了谢凌,便上前勤学地问了些男人一些文章里的问题。 连纸笔都带好了。 隔着有段距离,阮凝玉八卦地竖起耳朵也只能听些细碎的对话声。 男人的声音本来就淡,对比文菁菁那娇声,显得更淡了,在风里几乎听不清。 阮凝玉继续等待。 接着,她就看见文菁菁在纸上写完了些什么。 大概是谢凌要让她记下来的东西。 不一会,男人那玄色的身影一动,苍山在身后背起主子的古琴。 男人要离开了。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阮凝玉呵了一声。 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这时,阮凝玉就看见谢凌身后那女子的身影很快就娇滴滴地凑了上去。 阮凝玉挑眉。 来了。 那两道身影立在那,看起来还挺郎才女貌的,如果双方不是她都厌恶的人的话,她或许也会觉得挺养眼。 夜间起风,树影婆娑,松树下的两人衣摆轻荡,看起来就像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文菁菁手里还持着书卷,阮凝玉猜,对方是在恳求能不能去男人的书房,她还有许多不懂之处需要表哥指教指教。 阮凝玉似乎看到男人薄冷微红的唇动了动。 他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很快,文菁菁失望地低下头,只好强颜欢笑地微笑,目送着男人离开。 谢凌没有任何留念,便离开了。 像极了天上那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被男人拒绝,文菁菁产生了些许羞耻心。 但好在周围没有旁人看到,文菁菁吐出了一口气,便想离开。 而此时,身后传来了轻响。 原来是对方小丫鬟手里的灯笼掉了,少女正在不满地责怪。 文菁菁见到那张绝色的容颜,脸都变了:“阮凝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凝玉仿佛这才看到她一样,清莹的眼眸露出惊讶,“文表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菁菁的气息有些不稳,紧攥帕子。 她不知道阮凝玉在这多久了,又看了多久。 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察觉出她的心思。 光是想想,文菁菁就羞愤得恨不得咬舌头。 她的心思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的话,在府里绝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文菁菁东着僵硬的腮帮子,努力淡定自若地道:“我适才恰巧在这里遇到了表哥,想起最近的功课还有些许不懂之处,便过去问下表哥了。” 对于方才她对男人主动的邀请,她却是只字不提。 说完,文菁菁紧张地盯着表妹的脸。 但让她放心的是,阮凝玉听完了后露出天真的表情,“原来如此,文表姐可真是好学。” 说完,她百无聊赖地伸出手去拽旁边的花草,对学习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很抗拒。 见阮凝玉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文菁菁放心了。 夜里,她的眼珠子又转了转。 很快,文菁菁牵唇道:“对了,表哥这次同老夫人去佛光寺祈福时,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我也是为了感谢表哥才过去跟他道谢的。” “表哥给我的是一个开过光的香囊。” 说完,文菁菁便从腰间取下,好让她看清楚。 最后,她笑目望过来。 “对了,也不知阮妹妹收到的香囊,是什么样的?” 阮凝玉抬了眼皮。 虽知文菁菁听说了消息在故意膈应她,但她还是被恶心到了。 阮凝玉目光落在她那枚香蜜色的精致香囊上。 也想起那将诗书礼乐常挂在嘴边,却满府唯独不赠她礼物的男人。 于是更觉得恶心了。 心里对谢玄机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第89章 长孙送的香囊 文菁菁这才意识到什么,她杏目瞪圆,捂住了嘴巴:“哦!” “抱歉,阮妹妹是我忘了,忘了表哥没送你礼物……”文菁菁满脸愧疚。 若是没重生的阮凝玉,她本就敏感,绝对会被文菁菁的这些话往心里捅上无数个洞。 阮凝玉在心里冷笑,那男人送的玩意有什么好稀罕的? 竟还敢在她跟前炫耀? 谢玄机算什么东西。 见她夜色下眸光变冷,文菁菁以为她正如自己的意在伤心,于是笑容变得更婉顺。 但阮凝玉并没有跟她发作,很快就跟着自己身后提灯笼的小婢女离开了。 见跟她芳龄相差无几的少女远去,文菁菁脸上的笑容却淡去。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同样是一枚香囊。 月光下,海棠色香囊上的金线折射出绚丽的光。饶是她在谢府见惯了那么多华丽之物,文菁菁也不免会被这么个精致的小玩意给吸引到。 许是阮表姑娘要嫁人了,于是她这枚香囊与府中其他女娘的格外不一样,要更精致,暗含的祝语也要得更多…… 可能有盼望着表姑娘改过自新,嫁到夫家后要谨遵三从四德好好相夫教子,也有平平安安的祝福。 文菁菁望着指间的这枚香囊,忽然就回想起了前日去庭兰居的一幕。 她捧着新作的小诗过来,满心期待,却突然被告知男人并不在屋中。 文菁菁强颜为笑,只好说无碍,说是改日再过来。 而这时踏出男人书房的大丫鬟见是她,忙叫住了她。 文菁菁一看,是表哥院里的书瑶姑娘。 书瑶姑娘很快笑盈盈地端着东西走出来。 只见红木托盘上放的是两枚香囊。 “文表姑娘,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想将它送你去院子的,眼下正好拿给你。” “这是长孙这回去佛光寺给姑娘带来的礼品,姑娘们人人都有,这个香蜜色便是姑娘你的。”说到这,书瑶顿了一下,看向了托盘上的另一枚香囊,“而阮表姑娘的……姑娘的夕颜院跟海棠院离得近,我眼下正有事走不开,便劳烦姑娘下回见到阮表姑娘交由她手上吧。” 文菁菁静静地看着那枚海棠色的香囊。 微笑,“好。” 而此时,她也在月光下望着这枚香囊。 碧桃见到了,哎了一声,“小姐此刻不正好见到了表姑娘了吗?奴婢这就把香囊送过去。” 毕竟是嫡长孙送给阮凝玉的东西。 文菁菁却道:“谁说这是给她的东西了?” 碧桃怔住。 文菁菁觉得这多余的香囊实在碍眼,便丢到了碧桃的怀里。 “去,找个角落剪烂掉解决了。” 碧桃很惊讶,但见文菁菁眸里的怨戾,心里微惊,低下头去。 文菁菁在原地站了一会,很快也离开了。 那厢,阮凝玉丝毫不知道自己也是有枚香囊的。 这件事很快就被她抛于脑后。 在闺阁待久了,也无聊。 这日阮凝玉嘴馋,想吃在雍州老家常吃的桃花酥,于是正午她便和丫鬟们在海棠院里亲自做甜糕。 待午后的阳光变得金黄透过纱窗照入内室时。 形状鲜妍好看的桃花酥也做好了,个个色泽淡粉,娇艳得犹如豆蔻少女。 阮凝玉尝了一块,虽然不如宫里的御厨,但还是能解她的馋。 春绿望着这些桃花酥,便笑道:“小姐,要不给各院的主子也送过去些吧?” 见阮凝玉微蹙眉,春绿解释:“那文表姑娘收拢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她讨老夫人的欢心也就罢了,平日也会去各院里献殷勤。” “我们小姐可不能被她比了去。” 阮凝玉:…… 到底是年纪小,才会计较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见春绿一脸执拗,想起她前世那凄惨的结局,阮凝玉心软了,便由了她。 于是春绿高高兴兴地又多做了一些,然后去拿食盒装了起来。 可既然桃花酥要送给谢府各院里的主子,那么谢易书和长孙那边不送,似乎也不太好…… 第90章 给谢凌送桃花酥 抱玉跟春绿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都有些为难。 这事是有些难办。 谢易书曾经爱慕纠缠小姐许久,以前还是推不掉的狗皮膏药,因为此事三夫人视阮凝玉为眼中钉,虽说谢易书现在不喜欢小姐了,可是以前与他有过绯闻,阮凝玉这会儿送他桃花酥,好像也不太好…… 若是被三夫人知道了,小姐又要被三夫人针对了。 而至于庭兰居的长孙。 抱玉和春绿也不敢去问阮凝玉。 因为她们总觉得小姐好像不太喜欢长孙的样子,每次提到男人,她眸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早知道这么麻烦的话,就没必要送什么桃花酥给别人了。 可抱玉方才一时脑热,她出海棠院的时候遇到她在大姑娘和二老爷院里相好的两位丫鬟,想起小姐应允了,便给人家送去了两盒桃花酥。 这下,这两位主子都送了,那么其他便不能不送了…… 丫鬟们犹豫极了,不知道该不该同姑娘说。 远处的阮凝玉在窗下自己跟自己对弈,她手持着白棋子,日光一打,那细腻纤细的手指发出玉的光泽。小姐才十几岁,这几个月里身段出落得是越发细挑了,全然没了稚嫩的小孩气。 婢女们先前觉得小姐那么多的桃花,总觉得夸张了些。在雍州老家姑娘还是个小女孩时,便时不时有人慕名而来爬上阮家的墙趴在屋檐上面看,气得每每阮生秋抗起竹竿便去踹他们,骂他们连个小女孩家家也要肖想。 主要是,小姐幼时粉雕玉琢的,是个人都惊叹,故此美名远扬。 此时婢女们看向了长成少女的主子。 只见少女下巴变得精致小巧,此时她支着下颌垂落眼帘,头上虽戴着普通成色的珠花,却丝毫掩盖不了她浸入骨子里的沉稳贵气。 婢女们突然觉得,一点儿都不夸张了。 春绿看抱玉,抱玉又偷偷胳膊撞了下春绿。 此时少女落下一枚棋子。 似雨落珠盘。 “怎么了?” 春绿和抱玉互望了一眼,便将自己纠结之事告诉了阮凝玉。 阮凝玉捏着黑子沉默了半晌。 “长孙那边,送就送吧。” 她将自己亲手做的桃花酥全都给自己留了,而其他全都是婢女们做的。 而且送给谢凌,也能彰显她的大度,阴阳男人一下。 所谓的圣人君子,不过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小人。 至于二公子那边…… 阮凝玉本打算不送的,但她想了想,道:“不用单独送,便将多的一份送到三夫人的院里,就说是送给舅母和二表哥的。” 丫鬟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做法最为妥帖。 于是春绿和抱玉接下来忙着将剩余的桃花酥装好。 谢家每个月都有个规矩,那便是要有一日家族宴,连庶出的哥儿姐儿都可以上桌吃饭,那么像阮凝玉这样的表亲自然也可以。 很久以前,阮凝玉只有在这么一个席面上,才能见到那位惊才绝艳却清冷的表哥。 那时候的她,刚到谢府时她还算乖巧,她都是站在那群人群的最后面远远地偷望他一眼。 记忆里,表哥谢凌都是坐在老夫人的旁边,穿着绫罗绸缎的衣裳,有时是珠光宝气的嫡长孙的派头,又是他又穿得很清雅,长袍上的绣样不是竹便是松,可即使这样也难掩他的矜贵。 他符合了她对名门世家长孙的遐想,也要更薄冷些。 有时候她还不能上桌吃饭,只能跟一群庶出子弟忍着肚子的饿意站在边上,看着那位嫡长孙动象牙玉筷,细嚼慢咽。 一开始刚来谢家,女眷们介绍他,她便会畏怯地走上前,向他打招呼。 “表…表哥。” 说完,羞愧得红了脸,埋下头。 谢凌的反应很淡漠。 那一次在大堂里对着长孙当众自我介绍了后,阮凝玉便以为他便记得她这个从雍州被接过来的远房表妹了,阮凝玉自认为小有姿色,因而男人对她这个人至少会留有印象。 不曾想,时隔一月后,下回她在谢府里再遇到那气质泠然的长孙时。 她紧张得无以言表,忙整理了下仪容,在廊下朝他行了个礼。 却不料,廊下的男人微微拧眉,那双凤目看向她时用的是全然陌生的眼神。 阮凝玉感觉心有点凉。 是他身边的婢女及时提醒了。 “长孙,这位便是上月刚接到府中的表姑娘,也是你的远房表妹。” 男人这才明了,脸色稍霁,仿佛是认得她这个人了。 阮凝玉不至于气恼些什么,只是因她敏感,敏感的人总会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为此烦心。 这样一对比下,她更觉与男人身份悬殊,在谢府里她卑微如尘埃。 那么才智灵慧的表哥,连她这位表姑娘都不记得了,她是有多么的不起眼。 因为这件事,阮凝玉觉得谢家人人都看不起自己,因而还内耗了好一阵。 现在阮凝玉回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不是她身份低微,而是那男人真的是个傻缺。 想到晚间要去前院吃府里一月一次的团圆饭,傍晚前丫鬟又开始给她打扮。 要去见一大府上的人,自然不能穿得太随意。但鉴于自家姑娘前阵子惹了祸,阮凝玉又不能穿得太过亮丽吸睛,免得别人见到了她又想起来她跟外男私奔的事。 于是丫鬟给她换上了紫绣鸢尾纱衣,以及珠光色百褶裙。 简单清丽,小姐也看起来乖巧些。 原本小姐惹了祸,这顿团圆饭小姐本是不能去的。 但是那平日里最嫌小姐媚态过多的老夫人却发话了,说既然表姑娘都要嫁走了,便让她也过来吧。 老夫人可能是想到了阮夫人生前对她的救命之恩,人都是复杂的,有时也会生些恻隐之心。 见时辰差不多了后,阮凝玉便跟丫鬟去前院了。 抱玉似乎想到了食盒没拿,忙跑回海棠院去取。 前厅熙熙攘攘的,谢府这代的子嗣并不算少。 阮凝玉过来的时候,见到了许多好久没见过了的庶出哥儿姐儿。 嫡孙嫡孙女都在老夫人跟前呢,他们知道自己的分量,硬是没上去硬凑妨碍老夫人疼亲孙儿。 他们见到她后,立马避开了目光,跟她避而远之,生怕是因为她而沾上腥。 人群里,阮凝玉见到了赵姨娘。 因为她出事,曾经收过她好多首饰银子的赵姨娘避开了她好些时日,就连她订婚了也不曾见她过来找她过。 阮凝玉冷然地看过去。 赵姨娘抱着自己的小儿子,不小心对上她的眼神后,她有些尴尬。 这个情况她便不能再假装没看见她了,于是赵姨娘硬着头皮上前,“凝儿。” 她看向怀里的儿子,低声说快叫姐姐。 那庶子见是阮凝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唇,显然是平时有样学样。 赵姨娘更尴尬了。 赵姨娘见到少女正在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镯,一时心虚,忙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她声音轻柔:“凝儿,你最近还好么。” 阮凝玉目光平静,赵姨娘今日戴的手镯是她的金累丝手镯,她以前被赵姨娘哄骗下,便送给赵姨娘了。 她侧目,示意了下春绿。 春绿上前,握住赵姨娘瘦弱的手,便将手镯用蛮力夺了下来,疼得赵姨娘面目痛苦。 她很快眸子红了,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凝儿,你这是干什么?” 这里旁边都是些庶出子弟,闻言全都看了过来。 “凝儿,你想要这镯子跟我说便是了,你和我之间还需要分什么谁是谁的么?你知道,从你来二房之后我便将你当做了亲女儿看待。” 赵姨娘语未尽,泪已先下。 赵姨娘年纪较年轻些,比谢凌也大不了几岁,何况她生得貌美纤细,这让她装弱便可轻易得到别人的怜悯。 果然,其他人看向阮凝玉的目光一时都带了愤怒。 阮凝玉却当着她的面将那手镯戴在了自己的身上,末了,她微笑地伸出自己那截纤细又莹白的手腕,“像这么好看的手腕,还是得让如花似玉的小女娘来戴才好看,像那些脸上有了褶子的妇人来戴,手镯再好,也是不顶用的。” 赵姨娘脸色一白。 “再说了,这镯子原本就是我的,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嫁妆之一,我那清单上都是写得清清楚楚的。” 她不能说这是阮凝玉送给她的,怎么就能拿走呢?因为阮凝玉此刻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无凭无据的事,她说了其他人也不会相信她的。 再辩解的话,那她就会得其他人的白眼了。 赵姨娘尴尬一笑,便想找个别的借口搪塞过去。 她怀里的坤儿又开始胡闹了起来,冲着别人就去吐口水,还去抓着她的头发。 “娘,我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因为赵姨娘的影响下,坤儿早就将阮凝玉当成自己的便宜姐姐了,在他的心里,阮凝玉有的东西便全是他的。 坤儿开始在赵姨娘的怀里闹腾:“娘,你为什么要给她镯子!你不是说她所有的东西全是我们的吗?!娘,我要那只镯子!” 赵姨娘蹙眉:“坤儿,别闹了。” 而这时阮凝玉又看向了赵姨娘的小儿子。 只见对方戴着她给他打的长命锁,还有手上的那对金镯子,全都是花她的银子。 阮凝玉又笑了,“春绿,把姨娘儿子身上的长命锁镯子也给我扒下来。” 赵姨娘心惊,没想到这回阮凝玉会做得这么绝,连送给她儿子的长命锁和镯子都要回去。 赵姨娘眸色微变,刚想试图平息下阮凝玉的怒火,这样坤儿的长命锁还是他们的。 谁知她怀里的宝贝儿子一听就炸了,在她身上拳打脚踢。 “为什么?!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还给你!” “娘,你让她滚!你快让她滚!” 说完,还朝阮凝玉身上吐口水。 第91章 求你,不要这么绝情 这谢坤才几岁,却早就被赵姨娘给宠坏了。 以前他还抓花了三房院里一个庶出女娃的脸,对方哭的时候,他还压在人家的身上去拽人家的头发。 这事被阮凝玉见到了,是前世的她去给人家道歉的。 她前世把赵姨娘当做娘亲一样看待,这对母子过得不如意的时候,她就会去送些金银首饰让她们日子好过些,久而久之,母子便将她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谢坤也被母亲灌输了“阮凝玉有的东西全是他的”的想法,将她这个姐姐当成奴婢一样使唤。 前世阮凝玉被赵姨娘蒙蔽了双眼,她成为了太子妃后,长大后的谢坤成为了纨绔子弟总是在京城惹是生非,是她这个姐姐经常兜的底。 回想起过去,阮凝玉笑容变得森冷。 赵姨娘捂住了谢坤的嘴,对她谄媚一笑:“凝儿,你知道坤儿他还小,不懂事。” “至于这长命锁,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赵姨娘觉得阮凝玉不会做得这么绝。 阮凝玉莞尔:“姨娘,这么多人在这,我也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清楚让你在谢府无颜面。” 赵姨娘脸色变白。 她知道阮凝玉在说什么,是在说自己从对方手里拿走了那么多的首饰和财物。 赵姨娘眼里闪过了不耐,她都不知道这个平时由她随意拿捏的表姑娘从洛阳回来一趟,人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好拿捏了。 她抱紧坤儿,咬牙道:“凝儿,你跟我过来一下,我们去别处说,好不好?” 阮凝玉看了她一会。 “好。” 春绿警惕地盯着赵姨娘,她跟小姐一起过去,跟着赵姨娘来到房屋后面的树林里。 赵姨娘见周围没人,咬咬牙,便抱着坤儿跪了下去。 梨花带雨。 “凝儿,姨娘求求你了,是姨娘没有能力保护好你,让你订了一门那样的亲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坤儿毕竟也是你的弟弟啊,你也是看着他长大得啊!” “算姨娘求你了,不要对你弟弟这么绝情……” 见状,怀里的坤儿也收敛起戾气,放声嚎啕起来,小孩子哭起来都可怜。 站在她面前少女沉默了半晌。 便伸出手。 “让我抱抱坤儿。” 赵姨娘心里一喜,以为打的感情牌让她心软了,便忙着将坤儿给抱了过去。 谁知少女刚抱上她儿子没多久,坤儿便疼得叫了一声。 阮凝玉收起指甲,无辜道:“不好意思,好久没抱过孩子了,都不小心刮花了这孩子的脸蛋。” 很快,她笑容冰冷又妩媚。 “什么腌臜玩意,也配称本宫的弟弟?” 在赵姨娘惊恐的目光下,阮凝玉刚想对这个今后作孽成性的谢坤吓他一下时。 谁知却传来了赵姨娘一声又惊又喜的声音。 她仿佛抓住了希望。 “大公子!” 阮凝玉回头,就见廊下刚好出现了一道身影。 赵姨娘没骗她,真的是谢凌。 他一身青袍,旁边日头下明灭斑驳的竹影正落在他纤尘未染的衣袍上。 男人的目光,正落在她因为要吓谢坤,而掐着人家小孩胳膊的那只手上面。 第92章 被表哥罚了 与男人四目相对后。 炎夏晚间本还有些热意,但很快就被谢凌眼中冰雪般的凉意给驱散了。 阮凝玉嘴角一抽,在男人冰冷的审视下,她很快就收回了那只想要去吓谢坤的手。 跪在地上赵姨娘见到男人,犹如见到了救星。 在阮凝玉始料未及下,女人便跪向了长孙,声色凄然地求救:“长孙!求你救救坤儿!” 谢坤也是男人的堂弟。 “表姑娘她……是要对坤儿下毒手啊!” 谢凌没说话,只是在廊下看着。 赵姨娘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擦着泪,很快袖口濡湿了一片。 她是姨娘,地位弱小,很容易便能引起男人的怜惜,“坤儿年纪小,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方才不小心说了些让表姑娘不开心的话,表姑娘竟然就对坤儿下毒手,还拧他的胳膊。” “小孩子都细皮嫩肉的,怎么说坤儿也是她的弟弟,坤儿在府里最亲近的姐姐就是她了,表姑娘人怎么能这么歹毒?” “幸好是长孙刚巧在这里出现,要是您没出现的话,表姑娘下一步说不定不是拧小孩的胳膊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去掐坤儿的脖子了!” 春绿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赵姨娘,你怎么不说你到底做了什么龌龊事,你是做了亏心事心虚了吧!” “你家儿子都说了些什么话,干了朝小姐吐口水这种事你是一字也不提!” “既然你管教不好你的儿子,那就别怪旁人来教训一下你家小孩,知道什么叫做家教!” 赵姨娘却充耳不闻,只知道对着谢凌装可怜。 “长孙,你也知道坤儿才几岁,他一个小孩子再顽劣又能顽劣得多严重呢?反倒是表姑娘这么大的姑娘了,却对着小孩的童言斤斤计较,长孙你方才也看到了,表姑娘居然狠毒到去拧坤儿的胳膊,他才这么小啊!怎么能遭受这种对待……” 赵姨娘抱着谢坤,哭得楚楚可人,“我虽知道我们母子俩在谢家没有任何依仗,可表姑娘千不该万不该对着一个小孩动手啊!” 她又含着泪去求阮凝玉。 “表姑娘,你若是看我不爽的话便打我骂我吧,姨娘没有半句怨言,姨娘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对才几岁的坤儿下手……” 阮凝玉眼皮一垂。 这赵姨娘,真的是绿茶惯了,手段炉火纯青。 她跪在地上抱着小孩哭,又掉泪,又抓着她的裙摆说着这些话,将自己的姿态贴在地上,是个男人都会怜惜。 阮凝玉看向了不远处的男人。 她突然很好奇,谢凌会对赵姨娘心生怜惜吗。 谢坤见到赵姨娘在哭,他也是个小人精,闻言也放声啼哭了起来。 “呜呜呜,姐姐我错了,姐姐不要打我,坤儿好疼……” 赵姨娘松开了他,谢坤便一边哭,一边小短腿动着,跑向了谢凌。 “大哥哥,要抱抱。” 他举起两只肉嘟嘟的小拳头,便要去抱男人的腿。 还没等他靠近时,旁边便有一只手及时地抓住了衣领。 “小公子,长孙不喜旁人靠近。” 何况他只是一个二房庶出的子弟呢? 苍山这样想着,边嫌弃地看了眼谢坤,提着他将他领到了别处。 谢坤退到了跟谢凌足足有一段距离。 谢坤眼睛闪烁,他也明白了跟男人身份的不同。他抬头看过去时,便发现男人的衣摆依旧是干净不染纤尘的,用的布料还是宋锦,跟姨娘给他穿的衣裳完全不一样。 见大哥身边的下人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谢坤眼里冒出火星子,他凭什么这样看着他?! 春绿生怕谢凌听信了赵姨娘的一家之言,跪了下来,想替姑娘求情辩解,“长孙,你不要听赵姨娘胡诌,小姐她……” 她囫囵说了一堆,可谢凌始终垂着眼皮,不知道信与不信。 满地的狼藉,两个女人跪着,赵姨娘哭天喊地的。 谢凌抬眼。 唯有表姑娘在树下站着,见到他也不行礼,被他撞见了行那种事面上也丝毫不见心虚。 她身段匀称窈窕,气质不卑不亢,见到他审视过来,她那双清莹的眼睛也睇了过来,与他眼神交锋。 前厅里过来了个奴婢,说是可以用膳了,老夫人他们都在等长孙。 男人的身影在那停了一会,谢凌什么都没说,很快便离开了。 但这样的后果便是…… 在所有人都在屋里头用膳的时候,阮凝玉被独自在外面罚站。 赵姨娘借长孙获取怜悯在她这里占了便宜,因为自己拿走了这表姑娘的很多首饰,也不敢把坤儿的事情捅到那么多主子面前去,她抱着坤儿,不敢看她,便也进去了。 姑娘们打扮得像一群花枝招展的蝴蝶过来时,便见到她唯独在外面罚站。 文菁菁噗嗤一笑。 “这是谁呀?这不是阮妹妹吗?” 其他姑娘见到她,脸色也各异。 稀奇的是,今日的谢易墨见到阮凝玉,居然一声不吭了。 上回阮凝玉的解释让她半信半疑的,想到自己跟表哥安荣坤的事,谢易墨看着阮凝玉的眸子变暗,不打算在没有胜算的时候再去招惹阮凝玉了。 只有阮凝玉嫁走了,她才能安心。 文菁菁问道:“好端端的,阮妹妹又是惹了什么祸,怎么被叫在外头罚站了呢?” 阮凝玉却看了看几位姑娘今日的衣着,“给表姐们请安。” 最后目光落在文菁菁的身上。 “话说几位表姐里好似唯有文表姐对男女情爱丝毫不感兴趣,二表姐三表姐都有暗自欣赏的人,就连大表姐也会看些爱情话本,可唯有文表姐好似对这些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文菁菁却觉得奇怪,不明白她说这些是要干什么。 她刚有些得意,想清高地道:“我想同男子一样志向高远,向来不拘于这些儿女私情……” 阮凝玉很快话锋一转。 “说来,大表哥送的香囊,好像只有文表姐会日日佩戴在身上,文表姐似乎格外喜欢表哥送的礼物,想必定是爱不释手吧。” 文菁菁表情微变,发现了其他人忽然看过来的目光,她抿唇道:“阮凝玉,你休胡说!” 然而少女继续道:“还有每次我去文表姐的夕颜院里的时候,总会见到文表姐屋里摆放着大表哥上回过节送的鹤鹿碧玉壶,想来文表姐肯定特别喜爱这件摆件。” “文表姐跟大表哥应该是品味相仿才对,两人应该很有话题才对……” 第93章 表哥,这是我做的桃花酥 阮凝玉就是故意的,知道她爱慕谢凌,故意把这些事说出来。 “你!”文菁菁咬唇。 也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信。 “不是的,你们别听阮凝玉胡说……” 她刚想辩解。 而这时,旁边插了一句话过来。 “什么意思,不是吧?难不成你暗恋长兄?” 谢易墨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她,倒吸一口气,“就凭你也配?!” 她的语气真的是很震惊,好像是想象不出她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文菁菁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了。 谢妙云则钝感力比较强,她只是好奇想八卦。 而这时谢宜温听到了,也皱了眉,她走过来,眼睛眯着,“二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她眼睛较为狭长精明,也是谢家嫡长女,她不笑的时候就特别具有威严。 她跟谢易墨一样,又吃惊又觉得她不配。 文菁菁差点就眼眶湿了,余光还能见靠墙的阮凝玉正在作壁上观,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轻慢与嘲笑,她一下子自尊心狠狠受挫。 文菁菁手指掐进掌心里。 再度抬起头时,她脸上是乖巧的笑容,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们。 “表姐,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大表哥?” 文菁菁有些生气:“表哥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还是谢府的嫡长孙,如何是我这种人肖想得起的?” “你们说了这话,要是害得被未来长嫂听到了,我到时若是被嫂子赶出了谢府,我就去到你们的院子里哭去!赖在你们屋中不走了!” 文菁菁很快又跟她们打闹成一团。 谢宜温见她这样,终于放心了。 大哥是长孙,要是被她一个表姑娘肖想了,万一日后出了什么事便会影响到长兄娶妻。 见文菁菁这么贬低自己,谢易墨哼了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也不想想,长兄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文菁菁强颜欢笑,与她们打闹,硬是没有让她们发现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见她们都先进去了。 文菁菁站在阮凝玉的面前,收敛起笑意,眼珠子也黑黑的。 “阮凝玉,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呀。”阮凝玉无辜地眨眨眼睛,“我只是觉得文表姐跟表哥品味一样,文表姐……你怎么这么生气呀?” “难不成你真的对表哥有意思?” 文菁菁立即反驳:“我没有!” 既然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便没有必要再装傻了。 她深呼吸,便道:“阮凝玉,你我都是府里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女人何必为难女人,何必你死我活的呢?我体谅你身世的不易,你也知道我的苦衷,这样吧,我们以后便不互相针对了,在府里互帮互助吧。” “我知道你的苦衷,你在说什么天真话呢,表姐。” 文菁菁语塞,撩眼帘便见阮凝玉正在低头玩手指。 “你针对了我那么多次,上次回府你还撺掇我去给小侯爷当妾室,你做了这么多,你现在就想打感情牌叫我不计前嫌了?” “趁我现在心情好,有多远滚多远,别脏了我的眼。” 文菁菁:“阮凝玉你别太过分……” 她还想说什么,但见阮凝玉眼眸冰冷,看起来是认真的,于是她一肚子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文菁菁捏帕子,也进了屋。 阮凝玉没想到文菁菁的身影一离开,后面便出现了谢家嫡次子的身影。 他前面的小厮在引路。 谢易书上台阶时,着一身碧蓝色锦霞纹袍子,戴金佩玉的,他母亲虽是商贾之女,可他身上却没有那种市井气,何洛梅将他养育得很好,气质全是一身世家书香气。 他身上有奶油小生的味道,但眉目随了父亲,又偏硬朗,完全就是个标致的名门贵子。 阮凝玉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何洛梅知道他爱慕她,为什么会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谢易书见她在门口罚站,于是在台阶上停住了。 日光落在他的眉眼处化作了温柔,他眸光清浅,如画纸上的淡淡水痕。 多日不见,阮凝玉发现眼前朗俊的世家少年好似脱胎换骨了。 他好像不再是那日在园子里拿着她遗落的荷包,如被抛弃的小狗般指责她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小厮见他停住,在纳闷他为什么不走了。 谢易书收回目光,对着紧张不安的小厮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的言行举止都足以窥见优良的教养。 谢易书上了台阶,衣摆翩翩的,很快他与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 很快三位舅爷也过来,阮凝玉低眉顺眼地给他们万福,他们见她在门口,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很快漠视离去。 屋里头的主子们都在用膳,不久后庶出的哥儿姐儿也上桌了,仆妇丫鬟们在其间穿行,忙着伺候用膳的主子。 里面和乐融融的,几个年纪小的孙儿对着座上带抹额的老夫人跪安说些吉祥话,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的。 饭桌上缺了海棠院的表姑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无人过问,也没人好奇她为什么在外面被罚站。 她惹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阮凝玉在外面站了有两刻钟。 夏日的天气本就阴晴不定,很快屋檐上空飘过来了层低矮的乌云,屋门大开着,里头传来饭香,都是阮凝玉当表姑娘时吃不到的山珍海味。 阮凝玉再硬骨头,这时肚子也可怜地叫了。 她本想继续捱着,这时一个小厮拿着食盒,偷偷从小门走出来。 他打开饭盒,端出来些精致的饭食,也有糕点。 “表姑娘,你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吧。” 阮凝玉饿得不行了,直接拿起一块杏花糕就咬。 见她进食了,这人又低声道:“长孙说了,等你吃完,同他一起回庭兰居。” 阮凝玉顿住了。 见天边已经开始飘起下雨,阮凝玉吃了几块糕点果腹后,便朝着抱玉使了个眼色。 刚好,那原本就是要送给男人的桃花酥派上用场了。 谢凌已经先离开了。 阮凝玉由丫鬟在雨里打着伞,来到庭兰居时,却被告知谢凌此时在一个亭子里。 这次阮凝玉叫春绿抱玉先离开,自己便独自撑着伞,提着食盒便去了雨中男人所待的亭子里。 收好伞,阮凝玉走进去。 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放在石桌上,而桌上正温着一壶酒。 雨打芭蕉,谢凌撩目,便见表姑娘方才打伞穿雨过来,身上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濡湿了些,就连鬓边的青丝也被打湿了,妩媚地黏在脸上。 她靠近过来时,他还能隐隐约约觉得她身上勾人的香气。 谢凌目光微凝,忽然便想起她上回故意落在他书房中那染了胭脂香的一方手帕。 阮凝玉不敢去窥视谢凌的容颜,她到了亭中后,便软软地叫了声表哥,百般敬慕地将桃花酥送到了他的面前。 “表哥,这是我做的桃花酥,您尝尝。” 谁知手持书卷的谢凌却很刻意地跟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目光清冷,疏离地道:“你越界了。” 阮凝玉:??? 第94章 她想当谢家主母 阮凝玉过来之前,内心经过了斗争。 拧谢坤胳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谢凌也不知道谢坤被赵姨娘养得有多飞扬跋扈,目无尊长,也没有看见他冲她恶劣地吐口水,也不知谢坤从她那里拿走了有多少东西却不知道感恩。 男人只知道他亲眼看见了她去“掐”一个无辜几岁小孩的胳膊,他只会觉得她一个小女娘却如此恶毒,连个小孩都敢下毒手。 阮凝玉不愿与他起争执,她也忘不了那次雨夜,他如何手执家鞭对她行家法的…… 男人现在兴许在气头上。 方才过来的时候两个丫鬟也劝她,在长孙面前适当服软一点,劝小姐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阮凝玉看了眼手里提着的雕漆食盒,踌躇了一会,这才咬唇决定在男人面前没必要这么的“铁骨铮铮”。 讨好男人的伎俩没人比她前世这个红颜祸水更清楚不过了。 为何,她却唯独对那个眉眼修长疏朗的男人放不下她的姿态呢? 明明只要花言巧语些,她或许也能骗取男人的怜惜。 阮凝玉整理了下情绪,这才去往那个男人所在的重檐亭。 这才有方才她娇软地叫的那一声“表哥”。 她嘴里仿佛含了块甜糕,声音在雨声里也酥得人骨头发软。 此时见男人与她拉开了距离,拧着长眉,还说出了那样的话,阮凝玉懵了。 他在说什么? 海棠院送的桃花酥不是谢家人人都有份吗? 怎么从他的神情来看,她像是单独给他送的一样?? 冰凉清透的雨水从飞檐上滴落下来,雨帘将亭外亭内分隔成两个小天地,庭兰居的景色模糊成了一片水墨晕染的绿意。 夏日就算是下雨,天气也是闷热的,表姑娘一收伞走进来,这凉亭很快被女人身上的软香给侵占了,也不知是她是不是有意在身上熏了香,谢凌再克己复礼的一个男人也觉喉咙都在发甜,呼吸有些不畅。 谢凌抿了下冷唇。 他有些后悔将才为什么要遣散掉苍山负雪二人,独留自己在这亭中。 他本来就知道表姑娘对他目的不纯,有意勾引,这样不便让她更有了勾引他的机会么? 书上圣人们所教授的字句,谢凌心态不稳,竟是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正当阮凝玉还在纳罕时,便见眼前的男人避嫌道:“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阮凝玉:…… 虽然觉得奇怪,但毕竟因谢坤的事让自己在男人面前处于下风,阮凝玉为了息事宁人,还是语气娇滴滴的。 “表哥,你许是误会了。” “这是表妹近日做的桃花酥,想着做多了自己也吃不完,便给府里各院都送去了一份,人人都有的,并不是只单独送了表哥的庭兰居……” 阮凝玉深呼吸,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这雕漆食堂。 只见碧色曲口盘上面各自放着三块精致的桃花酥,糕点上面还撒了粉色的粉末,撒出来的形状特别像春日色泽浓艳的桃花。 女人的柔荑指甲淡粉,根根纤细,如上好易碎的瓷器,很快这只手亲自将这盘子端在了他的面前。 红唇吐气。 “真的很好吃,表哥尝尝。” 阮凝玉眨眼睛,她刚才故意咬重了“人人都有”这几个字。 她想告诉男人,你别太自恋了,可别误会了。 他这种态度,是觉得她是在讨好他还是什么? 阮凝玉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很快,男人的话却是给她来了清醒的一棒槌。 谢凌冰冷的眼眸看着她。 “你给全府送桃花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阮凝玉:??? 如果她都到这个时候还不懂谢凌在想什么,那她跟个二傻子有什么区别?? 她脑袋要炸了,险些气笑。 他竟然自恋到觉得她是为了给他献殷勤制造这么一个接近他的机会,所以才处心积虑地给满府的主子做了桃花酥?? 谢玄机是有病吗?! 再想起他最近异常的举动,见到她的时候都会避嫌,不让她有任何接近他的机会,而且她上回去庭兰居交罚写的字帖时,庭兰居上上下下的仆人见她都跟防贼一样。 故此,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阮凝玉抽气。 谢玄机……居然认为她在勾引他? 阮凝玉觉得好笑,即使是前世她打了好多个身在上位的男人的主意,可她从来没有对谢凌有过一丁点的念头。 初入谢府时,她敬他畏他。等她翅膀硬了后,她又对这个公正不阿的谢大人厌恶远之。 叫她去勾引谢凌?还不如让她去给又丑又恶心的老男人当小妾! 想起春绿来之前对她苦口婆心说的一些话,阮凝玉扯了扯唇,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表哥,我想你兴许是误会了,表妹从来就没有旁的心思……” 坐在石桌边的男人却不说话了,桌上的小炉还在温着酒。谢凌的眉眼比山水还要的淡远,他不开口回应,阮凝玉的心便紧紧地揪着。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须臾,男人便岔开了话题。 “你跟谢坤怎么回事?” 触及他眸里的冷意,阮凝玉心里的火便烧得越旺了。 她已经想甩袖走人,她不想再看谢凌的脸色,至于他是不是觉得她像个毒妇那随他的便了。 反正前世都已经成宿敌了,那么多的恩怨仇恨,这一世想必也是一样的。 阮凝玉道:“既然表哥是带了答案让我来见你的,那何必呢?” “没什么意思,随表哥处罚吧,但现在表妹要回海棠院歇下了。” 罚她站在前院门口遭尽所有人冷漠的打量还不够么? 而且,她前世无论做什么,在谢凌眼里都是错的,说她言行不检点,说她不够善良,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人只是招惹了她就想狠毒地置他人于死地…… 因而阮凝玉再也不喜欢在谢凌面前争辩解释什么了,反正结局都是一个,他只会惩恶扬善地罚她平了他人的怨意。 阮凝玉弯腰要拿油纸伞时,淅沥的雨声里,男人却开口了。 “在你眼里,我是不分青红皂白便随便处置你的长兄么?” ——难道不是么? 阮凝玉眯眼,差点脱口而出。 但奈何男人的气势太过清寒威慑,阮凝玉斟酌了下,面色不愉道:“难道不是么?” 谢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因为她这句话而不悦了,唇角弧度微凉。 很快,他道:“不是。” “你跟谢坤的事,我派人去查了。” 闻言,刚拿起伞的阮凝玉便诧异地回头。 他查了? 方才用膳的时间,他便让人查完了? “怎么?”谢凌拿起一个酒盅,往里头添了些酒,放下酒壶时,他看了过来,“很惊讶?” “原来在表妹眼里,我便是个不明事理的表哥。” 阮凝玉:…… 她有点惊讶,又有些不信。 谢玄机这厮当真会有这么的好心?怎么跟前世的他不太一样? 她沉默了半晌,便道:“……不是。” “你跟谢坤的事为兄便不追究了,谢坤顽劣,自有二叔管教,至于你跟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有更妥帖的方式去处理。” 谢凌平静地道:“你这般行事作风,今后迟早会落人口舌。” 阮凝玉更沉默了,她垂眼,未语。 谢凌的反应让她有些惊讶,她也没有想过这次男人竟然会这么简单地就放过她。 但到底是少了件麻烦事,阮凝玉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多谢表哥宽容……”见桃花酥已经被她放在了石桌上,阮凝玉悄无声息地握紧油纸伞的手柄,声音不由得轻了下去,“桃花酥我放在桌上了,表哥若是感兴趣可尝一口,却不喜欢的话,便拿去给下人们分了吃了吧,省得浪费。” 这可是春绿和抱玉俩小丫鬟给她做的糕点,阮凝玉见不得浪费。 说完,阮凝玉便打算撑开伞步入雨中。 谢凌此时将目光落在女人留下的精致的桃花酥上。 他伸出长指,随意地捏起了一块。 长孙的音色在雨里听不出来情绪。 “你招惹沈小侯爷跟子文,还有子文交好的李公子还不够,现在还想打未来谢家主母的主意么?” 第95章 表妹自知与表哥身份悬殊 谢凌捏着一块粉白的桃花酥,却没吃,只是指腹摩挲着,刮下了层细腻的粉末在石桌上。 他声音在雨里清清冷冷的,伴随着雨打芭蕉,有些被掩盖了下去,但阮凝玉还是听清了。 他是在说她妄想当上谢家今后的少主母么?! 她什么时候勾引过他了?? 而且从男人清淡的语气来看,似乎是在平静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表姑娘,却妄图勾引他这个名贵的谢氏嫡长孙。 她最厌恶别人诋毁她的身世,她的出身是父母给予的,他人如何能对她的身世加以冷嘲热讽? 许是男人看她总是带有俯视的,这样潜意识的居高临下,这让阮凝玉不由生了羞耻心,她手指收拢,素手紧攥着那把油纸伞。 一个平常的雨天里,她侧着那妩媚的眼,低着颈,露出颈后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冰肌玉骨,荏弱却不失冷艳。 她声音不明。 “表哥觉得我在勾引你?” 谢凌却没正面回应,但结合着他近几日的表现,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他的大丫鬟防她就像在防随时随地会爬他床的贱奴婢一样。 阮凝玉只觉得心中有一口郁气,她转过身,因为回头太用力,银簪上的珠串打落在了她的额角上,却不及她眸光清莹明亮。 男人之所以会觉得她在勾引他,她心里也有了些猜测,她如今在别人面前的名声便是这样的,水性杨花,沾花惹草,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谢凌身份尊贵非凡,又出类拔萃,是大明时下最耀眼的清月,他会这么想,倒也正常。 阮凝玉努力克制将那盘桃花酥倒在男人脸上的冲动。 她郑重其事:“我从来没有勾引过表哥你。” 想到什么,她红唇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也不屑那谢家少主母的位置,表哥真是冤枉人,表妹自知与表哥身份悬殊,又如何敢痴心妄想那位置?” 似乎是听出了她话中的冷嘲热讽,谢凌撩眼看了过来,似乎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成分。 阮凝玉心里厌恶,努力想撇清跟他的干系。 “我对表哥,从来只有对兄长的敬重与孺慕,从未有旁的贪心妄想,谢家主母位置不是表妹一个卑微的表姑娘敢觊觎的,还请表哥不要误解表妹,免得伤了表兄妹情分……” 阮凝玉见谢凌表情依然晦暗不明,咬牙道:“再有,表妹身上已有婚约,又如何会有这种妄念?” “再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我敢对表哥有这种念头,可是谢府容得下我吗?若是被发现,老太太第一个就将我拎出谢府,我自知自己在谢家的遭际,又如何会做这种损己的事情?” 不想在此地呆着了,男人觉得在平日里都是在勾引她,这让她又气又羞。 阮凝玉垂下眼帘,瞥了眼桌上那盘他尝都没尝一口的糕点,“若是表妹所赠之物会让表哥产生误解的话,表妹今后都不会再做这些让两人都深感不适的事了。” “这些桃花酥,等下表哥便让下人给倒了吧,免得表哥见了糟心。” 见亭中坐着的男人依然身姿如柏,气质温雅金贵,如今簪缨世家的后代没有一个像他这般惊世绝俗。 阮凝玉说完,漠然撑伞进入雨中,离开了这座重檐亭。 花娇少艾的表姑娘离去了片刻,谢凌决意继续看书,可亭子里的女人软香却怎么也散不去,配合着温酒的香气,在雨帘里更媚了。 然而这雨却越下越大。 待听见天边轰隆的打雷声,谢凌这才从那妩媚的胭脂香味中惊醒,他沉着目赏了一会雨,等负雪撑伞过来时,他便打算回寝屋。 雨太大了,就算负雪竭尽全力将伞全撑在他头顶上,可刚踏台阶穿进过厅,谢凌的衣袍上还是多多少少地淋湿了。 很快有奴婢拿过来了条毯子,帮他擦拭掉衣上的雨水。 雨水淅淅沥沥,就在这拾掇的短暂里,谢凌余光注意到一道浅紫色的窈窕身影。 鼻间又闻到了那魂牵梦萦的软香。 谢凌侧目,便见到了表姑娘站在檐下躲雨,她的衣裳沾湿了,手里乖巧地握着那把油纸伞,许是见到他的到来,她低颈,故意侧着脸,生硬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脸边的青丝潮湿地黏在脸上,许是雨的意境,也显娇媚怜人。 天边还在打雷。 旁边的书瑶面露尴尬,“这暴雨实在太大了,若表姑娘执意回去的话想必衣裳会全被淋湿的,府里男仆众多,因而表姑娘便在这里躲雨……” 她觑着主子的脸色,温声细语:“若长孙想避嫌的话,奴婢现在就把表姑娘赶出庭兰居。” 第96章 谢凌无法静心 书瑶这时也没有对表姑娘求情了。 表姑娘声名实在不好听,她是主子的大丫鬟,最要紧的事是长孙的利益,她不能让疑似想勾引谢凌的表姑娘有任何接近谢凌的机会。 若被阮凝玉勾引成功了,那便是她的失职。 书瑶原本对阮凝玉是欣赏的,可是闲暇时其他丫鬟总跟她说些阮表姑娘的事,听多了她便暗暗心惊,她不敢放松警惕,谢凌可是谢家的嫡长孙,如何能有一丝差错? 再说了,若是阮凝玉因在庭兰居避雨了好些个时辰,若真如那些丫鬟说的那样,她出去了之后刻意宣扬,让别人误以为长孙同她有什么如何是好? 长孙亡母走了多年,三夫人掌家,三夫人肯定对自己的亲儿子是有私心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让谢易书取而代之长孙,若真出了什么茬子,那三夫人肯定会借题发挥的。 书瑶想得远了,她等了一会,看向谢凌。 男人身量很高,她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那张优越清俊的侧脸,落雨天色暗,他那挺立的鼻梁线条更显清冷疏离。 长孙最是博文约礼,心里应该是不屑表姑娘平日勾引男人的这种行径才是,因而她下意识觉得男人会拒了她的好意,然后将阮凝玉赶出庭兰居。 谁知,谢凌淡淡扫了眼远处的紫色身影。 “既是暴雨,便让她在檐下避着吧。” 说完,转身要走。 书瑶怔住了。 很快,那走了好几步的青袍背影停住,书瑶又听见了长孙淡薄平静的嗓音。 “待雨一停,便即刻将她驱赶出去。” 书瑶怔住了。 谢凌说到后面,声音有些沙哑了。 他是正人君子,不会随意去探视一个小女娘。 何况,阮凝玉还是他的表妹。 可她好像偏爱穿薄薄的纱质衣裳。 他方才不经意的一瞥,还是不经意间窥探到了表姑娘被濡湿的胸口布料,瞥到了底下透出的腻白。 比平日他嫌腻偶尔才尝一块的奶酪糕还要白些。 落雨回廊里应当是清凉的才对,有一丝细细的雨还沾在了他的脸上,但谢凌还是觉得宋锦青袍里是散不去的热意,他想屋里多摆些降暑的冰盆才能缓解。 谢凌道:“给她拿件衣裳披上,这样她走时她才不能编造出什么与我有牵扯的话来。” 书瑶惊讶,回首看向了角落里孤零零的表姑娘。 她心里暗骂自己蠢笨,她往常是特别的细心的,今日怎么忙糊涂了竟然没留意到表姑娘身上有些布料被淋湿了。 长孙说得对,阮凝玉若是捂着胸口这般楚楚可怜地出了庭兰居,她要是造谣的话,便会污了长孙的名声。 书瑶对着男人的背影万福,“是。” 男人走了以后,她便赶紧去寻了件衣裳过来。 她并没有往别处想,只是觉得长孙善良体恤,怕府里的远房表姑娘因淋雨着凉。 接过书瑶递过来的衣裳,阮凝玉披上后,知道这丫鬟对她防心重,便什么也没说。 他们以为她真的喜欢赖在这男人的院子不走啊? 要不是这暴雨太大,她怕一路走光回府,她才不稀罕呆在这。 书瑶浅浅微笑,很快也走了。 巧的是,她误打误撞躲的地方,正好离男人的寝室不远。 怪不得刚才那些婢女眼神都像想把她生吞了似的。 屋檐上空乌云密布,阮凝玉很快发现不远处的寝室里头点起了油灯,槛窗里晕出点温暖的灯火来。 书瑶给主子送进去了身干净的袍子,走出来时另一位二等丫鬟冷秋拉住了她的胳膊。 冷秋很不满,心里不舒服,“长孙都知道这表姑娘是个不安分的,水性杨花,还留她在院里避雨做什么?” 书瑶回道:“我们这些下人多监视着便好了。表姑娘好歹也是长孙的表妹,若真让表姑娘全被淋湿了回她的海棠院,你猜其他人又会怎么看主子,说他无情无义么?再者你也知道长孙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 “而且我看表姑娘也不敢出去乱造谣,主子是嫡长孙,她自己知道好歹的,长孙不是她得罪肖想得起的。” 谢凌是老太太的心肝,是谢府名门望族的嫡长孙,更是几十年来最前途无量的子孙,任何人让谢凌沾上污点,谢氏都是不会放过她的。 那位丫鬟撇撇嘴,这才没说什么。 书瑶见到她,都是给谢凌当丫鬟的,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面对这么一个殊行绝才的男主子,哪个当婢女的不会心生爱慕? 书瑶很快心里泛起苦涩。 也不知道届时是何等典雅优秀的大家闺秀,才能成为长安谢氏未来的当家主母。 书瑶再回到那长廊的时候才发现,表姑娘已经走了。 暗地里看管她的仆人回道,适才雨没有那么大的时候,表姑娘便撑着油纸伞回去了。 书瑶这才舒心。 这个表姑娘……好歹有自知之明,不会给她金尊玉贵的表哥添麻烦。 至于长孙也没有再过问表姑娘的事。 书瑶又去别处忙活了一阵,回主子的寝室时,便刚好撞见冷秋从里头走出来。 冷秋手里正端着个已经化成了水的冰盆,秀眉也蹙着:“也不知长孙今天是什么了,明明外面在刮风下雨,天气也凉快,可这冰盆化了又要,今日真的有这么热么?” 书瑶觉得很奇怪。 长孙不是个很怕热的人,他读书也会讲究修心,断绝外物,心清则宁,心宁则静,像这会儿的反常是极少有的。 书瑶进去给主子送东西,果然发现屋里在冒着凉气,竟比外边下暴雨的庭院还要凉。 男人的身影依然出现在书案前,笔耕不辍。 书瑶不敢多看,将东西呈了上去,“长孙,这是你要的青石鱼子纹砚。” “搁下吧。” 谢凌又在书案前坐了几刻钟,书瑶一直在门边守着。 终于男人累了,离开书案,书瑶垂目忙过去收拾。 原本以为男人是一直在为殿试而勤学苦练,可当她收拾着书案上的宣纸时,目光触及到上面写的什么后,手指却停住了。 只见烛光下,宣纸上却是密密麻麻的清静经。 长孙整整坐了一夜,写了一遍又一遍的清静经…… 书瑶顿住。 而这时,取下了簪子墨发披散的谢凌背影停了会,忽然问。 “表姑娘什么时候回去的。” 书瑶更不解,想了想,说了下阮凝玉大概离开的时辰。 谢凌“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书瑶不敢揣测主子意思,她将主子写的这些清静经收拾好。 只是她不明白,向来淡泊明志的男人是遇到了什么事才需要抄写清静经来让自己静心? 第97章 小侯爷,请你自重 雨变小的时候,阮凝玉便撑伞回了海棠院,沐浴完进了食后这才歇下。 “长孙也真是的,罚小姐在前厅外面罚站,人来人往的,小姐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 “长孙向来对弟妹都这么苛责的。” 耳边是抱玉和春绿窸窣的对话声。 感觉到眼皮发沉,阮凝玉很快入睡。 翌日。 不用被谢凌罚书后,她便很少去书案前。 早晨这会她经过时,却发现窗前书案上多了一串樱桃。 这个时候是樱桃成熟的月份。 这串樱桃的果实饱满可爱,红艳艳的,晶莹剔透,正压在一张宣纸上,加之窗外的天空很蓝,只叫人觉得耳目清新。 阮凝玉却眯起了眼睛。 哪来的? 她记得她适才经过的时候还没有。 她方想把两个丫鬟找来,问是不是她们放的,但很快就被她在心里否决了。 前世当皇后养尊处优惯了,倒忘记樱桃其实是寻常人家吃不到的水果了,而且樱桃还是皇家贡品,每年送到她未央宫的樱桃也并不算多。 所以,这一串色泽鲜艳的樱桃又如何会出现在她这个表姑娘的闺房里? 阮凝玉很快往窗外探头,明眸闪烁着,试图见到一抹身影。 但什么也见不到。 阮凝玉蹙眉,默默将樱桃收了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春绿在书案那边惊奇地问:“咦,这书案上怎么会有一支珠花?” 阮凝玉本来在美人榻上摇着团扇,闻言顿住了。 春绿拿过来的是支蝶恋花的珠花,特别的精致。 春绿问:“小姐这是你新得来的首饰吗?这个一看就很名贵呢。” 珠花…… 阮凝玉抿了抿唇,心里有了猜测。 接下来的一天里,东边窗前的书案上总是时不时地出现些小玩意,有玲珑球,也有一把团扇,但这把比阮凝玉早晨拿在手里的还要的华丽好看。 而后面出现的东西也越来越难以启齿。 有红豆,有玉佩,甚至有梳子和同心结…… 梳子有寓意“结发同心”,而同心结更不用说了。 这位暗中往她书案上投放东西的人,足可见他有多么的嚣张和吊儿浪荡。 春绿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小姐,该怎么办……” 总觉得这些的行事作风,很像一个人。 阮凝玉忍无可忍,她很快怒气冲冲地推开屋门,往无人的庭院一喊。 “沈小侯爷,你玩够了吗?” 她当然知道这是沈景钰干的好事。 以前他一惹她生气,她故意不理他的时候,他身份金贵低不下头求和,便会像这样往她的书案上放东西,偷偷地示好。 但这种事,前世等她变成太子妃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了,故而阮凝玉看见这些的时候一时有些恍惚。 沈景钰当初知道她移情别恋了慕容深,那天晚上独自在锦雀楼醉酒了一夜。 据说,她大婚的那天,沈小侯爷红着眼,偷偷翻上了东宫的墙只为了偷看一身红色嫁衣的她。 但这只是传闻而已,是不是真的并不能证实。 阮凝玉在庭院里寻找了一圈,很快便见一个穿着玄色窄袖骑装的少年正斜倚在园中的一棵槐树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的,一如当年般懒洋洋地交叠着双腿躺在上面晒太阳,虽纨绔潇洒,却贵不可言。 阮凝玉都走到了槐树下,也不见他垂眼皮看过来。 她仰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景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不羁地笑了,“你们谢府的墙都没把天全给挡上,本世子有本事,自然想过来就过来。” 就知道这个混世魔王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定睛一看,才看清楚他手里在把玩的竟是那日他在姚国公府门口骑马从她头上摘走的白色珠花。 阮凝玉黑脸。 她忙去让春绿把沈景钰往书案上丢的东西拿个箱子给装了起来。 她将这箱子放在槐树底下。 “小侯爷,这些东西还给你,免得被人发现了又给你我添麻烦。” 沈景钰却在树干上坐了起来,曾经那双满眼都是她的星目里只剩下来了冷嘲热讽,“表姑娘,你还是叫我阿钰吧,你以前最喜欢叫本世子阿钰了。” “那日躲在洛阳山上的山洞里避雨烤火时,你边喊着本世子的名字,一边亲我……说来我学会接吻,还是姐姐亲自手把手教我的呢。” 阮凝玉比小侯爷大一岁。 她很快红了脸。 当过皇后,岂容他人在她面前放肆说这些污言秽语。 “住口!” 听到她语气的变化,沈景钰眯眼看了过来,他盯着这张他朝思暮想的脸,讥讽地勾唇:“也是,这些你早就忘了。” “看来,没有了我,你也能过得很好。” 阮凝玉心里有火,一时也不说话了。 忽然间。 少年注视着她道:“阮凝玉,其实我不介意。” “什么?”他这次声音就变得很小了,又刮起了风,阮凝玉没听清。 沈景钰却红了耳根,他看了她一眼,便抿唇偏过脸去。 语气很冷硬,“没什么。” 阮凝玉并不好奇,她只想驱客:“沈小侯爷,烦请你马上离开吧,若是被谢府的人发现,舅爷们又是不会放过我的……” “本世子自是知道!”沈景钰眉眼沾了戾气。 如果没有万全不被别人发现的胜算的话,他是绝不会过来她的海棠院的,他不想拖累她。 “至于你以前赠的那些东西……” 阮凝玉想了想,近日那个教谢易墨礼仪的安阳嬷嬷入府便是最好的时机。 沈景钰脸色更难看了。 让她归还那些东西本就只是他为了接近她找的借口而已,如何真的会想让她将礼物归还然后跟他撇清关系? 他巴不得她一辈子都不会还给他。 他送给她的大多都是些实用之物,这样……她每次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想起他,就会念着他的一些好。 沈景钰越想越烦躁,他很快从槐树上跳了下来。 见尊贵恣肆的少年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阮凝玉下意识后退,“小侯爷,请你自重。” 沈景钰却一步步逼近她。 “怎么,你怕本世子?” 见她被自己逼到树下,一脸防备地盯着自己,沈景钰眸光暗了下去。 很快,阮凝玉就被眼前的小侯爷强行往怀里塞了样东西,沈景钰那张俊美的脸侧向别处,唇角弧度冰凉,“送给你的,爱要不要。” 阮凝玉拿起来一看。 竟是文广堂不用考试便可直接录取进去里面读书的邀请帖。 她有点诧异,沈景钰他是求了多少层关系才求来了这免考便能入学的名额? 阮凝玉攥着纸,轻风吹得她眼帘微动。 是了,沈小侯爷还不知道她定了亲…… 第98章 小侯爷还喜欢她 “这东西,我不能要。” 阮凝玉想将这东西还给沈景钰。 “本世子知道你很想去,去文广堂你没进去你旁的表姐妹们却进去了,你岂不是要伤心得睡不着?”她刚拒绝,就被沈景钰一脸正色堵了回去。 她微张唇,突然觉得小侯爷真是太了解闺阁时期的她了。 沈景钰眯眼,懒洋洋道:“再说了,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你不会妄想通过考试入学吧?别想了,你不是读书那块料,你哪次不是过来眼巴巴地求我?虽然你背刺了本世子,但没事,本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也帮你算了。” 小侯爷就差点把她是“草包花瓶”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阮凝玉:…… 她其实不是草包空有美貌了,没有他说得那么无脑。 为了让她能当上慕容深的太子妃,慕容深给她恶补了很多礼仪和大家闺秀该有的东西,将她培养成了个人模人样的皇子妃。 但是这些沈景钰都不知道。 想到这文广堂本来便是圣上为太子设立的,阮凝玉便眉心紧蹙。 她不想去再遇见慕容深。 沈景钰见她不说话,怕她多想,“你别想太多。可别以为本世子给了你这名额,就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别自作多情了!” 他厌恶拧眉,那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看起来极力想跟她撇清关系。 沈小侯爷对她“甩”了另寻枝头的事还在斤斤计较。 沈景钰嘲讽道:“你不是喜欢攀附权贵吗?我只是怕届时唯有你不在文广堂,倒不能观看你用何手段攀龙附凤了。” 说完,见她还表情淡淡,沈景钰盯着她,很快便扭头“呵”了一声。 地位金贵的沈小侯爷突然拧巴了起来。 阮凝玉想还回去。 结果这物一经她的手,对方便跃上了院墙,沈景钰盯着她,眼神嘲讽,“你不是嫌本世子烦么?你收下,本世子便不烦你了。” 见阮凝玉蹙眉,他便预判到了。 他眉眼锋利且冷峻,阴森森地威胁。 “若是敢扔掉,还被本世子寻到了,那本世子便不是只翻你这海棠院的墙这么简单了,你那三位舅舅院里的墙,本世子也去大摇大摆地爬一爬。” 沈景钰恶狠狠地威胁完,许是怕她再说什么让他伤心的话,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风吹动着她手里捏着的入学邀请帖,而阮凝玉依旧眸光浅淡。 “小姐,你为什么不把你定亲的事情告诉小侯爷?”就连春绿都看得出来沈小侯爷口是心非,他适才说的那么过分,也无非是在找借口想让小姐去文广堂上学罢了。 沈小侯爷一看……分明还是喜欢小姐的,而且执念很深。 年少轰轰烈烈的纯真感情,如何说放下便放下了? 春绿忧心忡忡道:“而且以小侯爷的性子,小姐定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却不告诉他,一旦他发现了,小侯爷肯定会炸的……” 就连圣上也格外宠溺这个外甥。 如果沈景钰知道了,以他的行事作风说不定还会大闹婚礼,把所有人都弄得鸡犬不宁才肯罢休。 阮凝玉只是让她把这东西给收好。 见小姐执意如此,春绿很快闭上了嘴。 阮凝玉想,她得赶紧把小侯爷的礼物都找出来还给他了,否则还是会被人说是私相授受,授人以柄。 谢易墨在十岁宴上被小侯爷逼迫换衣裳,这事京城人人皆知,谢诚宁那日回家后气得不轻,觉得被女儿掉光了脸,便逼问何洛梅谢易墨她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然而谢易墨如何可能将她抢走了阮凝玉很多东西的事情说出来? 这对母女便使劲瞒着谢诚宁,随便找了借口,这事便遮掩了过去。 谢易墨当时伤心完,问了何洛梅。 “娘,现在阮凝玉的心机这么深沉,她不会将我们拿了她这么东西的事大做文章吧?” 她才不要让这种事发生,谢易墨将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是京城的才女,这要是被传出去,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那别人都怎么看她? 何洛梅却安抚她,眼里闪过冷光,“她不敢的,我是谢家主母,她寄人篱下的,怎么敢跟我们作对。” 她不屑地笑了。 “她再委屈,也只能含着泪将委屈给咽下了。” 阮凝玉无权无势的,还是府里的表小姐,有什么可怕的。 谢易墨这才放心。 其实这个时候,她若是将阮凝玉的东西还回去,至少能永绝后患。 可是……谢易墨放不下那个面子。 她是天之骄女,骄傲了这么多年,又如何会舍得掉面子将抢走别人的东西亲自还回去,那无疑是扇着脸告诉她,她这个才华横溢的大家闺秀不过是个抢表妹东西的无耻之徒。 这对自矜的谢易墨来说,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她既不肯低头认错让自己脸上无光,也不愿意放弃在阮凝玉那里得来的好处。 谢易墨不安了几天,但见海棠院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平淡无事的,她便放心了。 至于赵姨娘那边…… 自从那天阮凝玉被谢凌罚站了之后,赵姨娘后面便加紧尾巴,不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怕她想起来事情然后讨要东西。 赵姨娘心里想,那都是阮凝玉以前白给她儿子的,这些都是她儿子的东西,凭什么要还回去? 而且,坤儿还叫了她姐姐呢,这可是她的福气!这不是做姐姐的应该做的事么? 而这些事,谢诚安也不知道。 这表姑娘以前就是个好捏的包子。 不仅是三房,就连二房的赵姨娘也在默默观望着海棠院的动静。 见都无事发生,阮凝玉好似真的要乖乖嫁走了,她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赶紧把她送走,这样就没有后患了。 很快,谢易墨便把这个烦恼却抛之脑后了。 很快宫里的安阳嬷嬷来到谢府了。 因为事关女儿的事,这安阳嬷嬷身份也不一般,于是傲气的何洛梅亲自去接见这位嬷嬷。 谢易墨一早起来梳妆打扮,菱香给她簪上了支玲珑点翠簪。 铜镜中的闺秀弯了唇。 但谢易墨想起两日前李鹤川在谢园里扶了阮凝玉的画面,便气得想拧断手里的梳子。 “现在满京的千金都在羡慕小姐你,那么难请的安阳嬷嬷却肯来府里教授小姐你,想来这安阳嬷嬷也是欣赏小姐的才名。” “小姐是谢府正经的嫡女,又才气远扬,那个阮凝玉连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小姐何必同这种下贱人置气。” 还是贴身丫鬟的话让她舒心了些。 “对了,打听到那许御史幺女的事了吗?”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京,会不会也进文广堂从而危及到她。 一山不容二虎。 菱香继续给她簪别的簪子,道:“小姐,派过去的人什么都查不到。” “说来也是奇怪,这许御史将自己养在乡下的女儿搞得神神秘秘的,这许小姐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了?” “这还没进京,就搞出大明才女这么大的噱头,可别捧得太高到时摔得太狠便人笑掉大牙了,我看小姐不必担心,我看这许小姐不过是腆着脸往自己身上贴金罢了,肯定名不副实。” 谢易墨勾唇,放心了。 想来也是,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千金小姐,如何会比她这个京城里的谢氏嫡女要优秀? 菱香又给她捏了捏太阳穴,道:“小姐到时肯定文广堂女子第一,至于那个阮凝玉连文广堂都进不去就要嫁人去了,真是人各有各的命。” 谢易墨微笑,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嘱她。 “最近监视好阮凝玉。” “是。” 第99章 表姑娘要嫁人了 谢易墨打扮好,便去前院见从宫里来的安阳嬷嬷了。 安阳嬷嬷见到她的时候,审视了她起来。 但谢易墨并不怵,长安比她娴静端庄的贵女寥寥无几,她又出身高门世家,故此她是骄傲的。 安阳嬷嬷还算满意。 她不冷不淡:“还够端庄,不愧是谢氏出来的嫡女,以后便由老奴教谢二小姐礼仪了。” 何洛梅眼含笑意。 要知道,让这位资历高眼光苛刻的老嬷嬷这么评价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何洛梅道:“还不快谢过嬷嬷。” 谢易墨微笑着行礼,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谢家最优秀的千金小姐,自然有她骨子里的傲气。 就这样,安阳嬷嬷便在谢府小住半月。 谢易墨提出让府里其他姑娘也一起学礼仪,安阳嬷嬷没拒绝,虽然她眼光高,但历来先生自然都希望教学的时候学生多一点。 府里其他姑娘都在学礼仪的时候,只有阮凝玉不在,但谁也没有提起她来。 只是文菁菁会茶茶地嘀咕一句。 “如果阮妹妹不需要嫁人,也能过来就好了。” 谁知她却被谢宜温怼了一句。 “都是表姑娘,怎么就你喜欢落井下石。” 文菁菁脸白了,不作声了。 谢宜温看着她,冷哼一声,虽然她也不喜欢阮凝玉,但不喜欢的也是她招蜂引蝶的作风,其他她觉得没什么。 谢宜温反倒看不惯文菁菁这样怪声怪气,她向来直爽惯了,看见这种就烦。 这天,她们都收拾打扮完去安阳嬷嬷那了。 安阳嬷嬷看着她们,一双犀利严肃的眼不近人情。 “府里就只有你们几个姑娘么?” 谢宜温还没回答,站在前面的谢易墨却抢先回答了:“回嬷嬷,府里除了庶出的姑娘都没到年龄不能参与文广堂选拔,便只剩下一位表姑娘没过来。” 听到她这么说,谢宜温皱眉。 果然,就听见嬷嬷问。 “那么这位表姑娘为何不过来?” 文菁菁很快在后面低眉顺眼答:“因为这位表姑娘过些时日便要嫁人了,说来这位表小姐年纪比我们小上许多呢,却因犯了大错,便被夫人急着赶出谢府了……” 说完她轻叹。 听到她跟谢易墨话里的小心思,谢宜温谢妙云这对姐妹俩俱是蹙眉,但因外人在场,不好说什么。 安阳嬷嬷认出文菁菁是府里的表小姐。 她听了,冰冷地道:“这般听了,似乎是她自作自受,只有知书达礼的女子才配听我讲课,也罢。” 文菁菁抿唇,轻轻一笑。 谢宜温心里不耻谢易墨的行为,这日便刻意这个堂妹拉远距离。 因为是第一天学礼仪,除了谢妙云,其他三位姑娘都是满怀期待的。 谢妙云性格懒惰,稍逊些,而其他姑娘都是有实打实的底子在的,文菁菁来谢府前也是出自书香人家。 但很快,这三位自信的姑娘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安阳嬷嬷实在是……严苛得如同魔鬼。 不过是学礼仪时出了些差错,嬷嬷却几倍地惩戒,这也实在太苛刻了些。 而且她身为嬷嬷,却丝毫不管她们是否是高门世家的嫡女,教学没有任何忌惮。 尤其是谢妙云被罚得最差,半天还没过去,她就被安阳嬷嬷刺耳无情的话气哭了。 这安阳嬷嬷不过是奴才,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什么旧朝贵女遗风,这老嬷嬷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 谢妙云红了眼,当即闹脾气跑回了屋。 只剩下其他三人在坚持着。 就连平日仪礼最得无可挑剔的谢易墨也有点力不从心起来,也会被吹毛求疵,更何况是谢宜温和文菁菁了。 但想到不久后的文广堂选拔,几人还是纷纷坚持了下来。 安阳嬷嬷这白天一教便是两个时辰。 傍晚刚结束,丫鬟们便赶紧围上去,扇风的扇风,递帕子的递帕子,还有拿些糕点过来的,这一日下来,小姐们都累坏了。 出于献殷勤的心思,刚好安阳嬷嬷也要回院,谢易墨便打算送她回去。 这位安阳嬷嬷不仅在宫中资历高,还是太后当前的红人。 谢宜温她们也要回去,故此便同路了。 但安阳嬷嬷还是不温不火的。 谢易墨刚在安阳嬷嬷面前表现,带她逛谢园,笑得特别温良婉顺,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易墨烦躁道:“嬷嬷,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安阳嬷嬷此时也注意到了在假山喂池子里的鱼的女娘身影,仅是一个背影,那气质就不禁让人侧目。 那样浑然天成的仪态,让她想到了宫里盛宠尊贵的娘娘。 她很快停下脚步,眯起眼来。 “这位是……” 听到动静,池边着烟丝海棠裙的少女便施施然地走到她的面前,银簪低垂,步步生莲,不卑不亢地向她万福。 “见过嬷嬷。” 其他人觉得没什么,但安阳嬷嬷却颤了颤手。 只有她这个宫廷里的嬷嬷才察觉得出来眼前的少女似是接受过宫廷礼仪,仪态完美端庄,样样挑不出差错来,仿佛浑然自成。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身上高贵雍容的气质。 就好像眼前走过来的是宫里的皇后,让她下意识地想要下跪请安! 第100章 我不想让阮凝玉好过 文菁菁本来一会打算去寻大表哥问功课的。 谢氏世家里也有族学,因阮凝玉私奔回来后牵连了很多事,加上定亲,阮凝玉便没有再去了。 文菁菁跟其他表姐一起去上学,族学里也有谢氏其他旁支的嫡庶子弟。 每当她有什么疑难之处时,她便会借此机会去寻谢凌。 这会她原本打算去庭兰居的,便也跟表姐她们一起同行,她是身份低的表姑娘,自然希望多在嬷嬷面前多表现。 文菁菁也没想到阮凝玉会在这里,她眸光微闪,便小声道。 “安阳嬷嬷,这便是我们说的那位唯独没过来听讲的表姑娘。嬷嬷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那位跟沈小侯爷私奔被抓回来行家法的阮凝玉……” 安阳嬷嬷还在惊艳少女的高贵气质,回神后听她这么一说,便很快想起来了。 沈景钰跟谢府表姑娘私奔的事半月前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连她这个宫里的老嬷嬷都知道了。 那位轻浮放荡的女子竟是她么…… 安阳嬷嬷不由对眼前的少女审视了起来。 见文菁菁在那耍小心思,谢易墨也有意在安阳嬷嬷面前打压阮凝玉,让她于众人前难堪,于是道:“阮凝玉,我母亲不是让你在海棠院好好备婚待嫁么?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明知道你的声名,还跑来安阳嬷嬷面前丢人现眼。” 阮凝玉并没有理会她们的打压,而是莞尔,对着安阳嬷嬷落落大方地行礼。 “那我便不打扰嬷嬷和表姐逛园的兴致了,凝玉告退。” 说完,便带着丫鬟走了。 安阳嬷嬷又是深了眼。 就连皇宫里成年的公主,也没一个有她这般雍容华贵的气度。 虽然方才的少女有意压着气场,可是举止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贵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安阳嬷嬷一看就知她非池中之物,而这样的一个小女娘,竟就是那个不知廉耻同外男私奔的谢府表姑娘么? 文菁菁见阮凝玉走了,便低声:“嬷嬷,这阮凝玉一看就是想在你面前博取目光,她心怀叵测,也自作自受,因言行不检点谢家才会让府里的嬷嬷验了她的身子,以至丢了姑娘家的那道贞洁,嬷嬷你千万别被她给骗了……” 她还想说什么,结果还没说完,安阳嬷嬷忽然板着脸看了过来。 “老奴今日刚讲的说话礼仪文小姐是全都忘了么?女子出言要轻声细语,尤其是大家闺秀,莫嚼口舌,那是长舌妇所为。” “届时文广堂是开设在宫中的,文小姐是打算入选之后在宫里嚼舌根然后冲撞到哪位贵人么?!若是他们得知你曾听过我教习礼数,岂不是将我安阳的脸丢尽了?!” 文菁菁苍白着脸:“不是的嬷嬷,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阳嬷嬷说的话太难堪了,她很快将头低了下去。 安阳嬷嬷冷哼一声,都是皇宫里混出来的人精,她见过这么多的宫斗,如何不知道这文姑娘在讲什么? 看着远处阮凝玉离去的背影,她又道:“你们都说阮凝玉,我看你们谢氏的嫡女气质仪态还样样不如这位表姑娘呢!” 就连在她这及格的谢易墨,安阳突然也觉得样样看不顺眼。 三位姑娘听到这句话,心里俱是惊讶,都没想到嬷嬷竟然会对阮凝玉评价这么高。 文菁菁在想,阮凝玉她凭什么? 尤其是谢易墨,脸上更是挂不住。 安阳是为了她才来谢家给她当教习嬷嬷的,没想到安阳嬷嬷竟然会去夸那阮凝玉,而将她批得一无是处,她向来心高气傲的,如何接受得了。 谢易墨在想,如果阮凝玉不用出嫁的话,万一她也听嬷嬷教习,那岂不是会在嬷嬷面前得眼抢走了本属于她的风头? 这样一想,谢易墨的脸便又青又黑。 如果这阮凝玉是她的学生……就好了,只可惜对方要嫁人了。安阳嬷嬷只觉得一个好苗子却被践踏了,心情不愉,连谢园也不想逛了,便独自走了。 嬷嬷一走,谢宜温便再也无法忍受这两个妹妹了,也冷着张脸离开。 谢易墨一路若无其事,见到人也能优雅地笑。 可是一来到母亲的院子里,她便伪装不下去了,在何洛梅面前闹。 “娘!你知道今天那嬷嬷见到阮凝玉都说了些什么吗?!她竟然说我一个谢氏嫡女的仪态不如阮凝玉?她是也被阮凝玉蒙蔽了双眼么?” “娘,我受不了了,你赶紧把阮凝玉给嫁出去!” 谢易墨没忍住,气得打翻了桌上一个梅瓶。 “我不想再看见她了,娘你让她滚!” 何洛梅正在给敷粉,谢易墨在屋里闹脾气害得她手上的粉都抖了抖。 她平静道:“你急什么。” “我听说了,那陈世楼过几天便要上京了,婚礼也定下了,便是十几日后,你若还不放心的话,便等那陈世楼入府时,让他跟阮凝玉在大庭广众下坐实他们关系不清的事实,届时阮凝玉这一辈子都跟这陈世楼绑上了,怎么甩也甩不开……” 谢易墨听到这番话才好受些,可是事情没落实她就怎么也安不下心,何况阮凝玉好像还掌握了她身上的秘密。 一想到一旦秘密曝光,谢易墨就白了脸。 她是大明的才女,她不想从神坛上高高摔下任人唾弃,她才不要! 她目光怨恨地催促:“娘,那你快点,我不想让这阮凝玉好过!” 何洛梅便忙安抚了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好一阵。 第101章 谢凌殿试 安阳嬷嬷受谢府尊敬,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 她在谢府住的院子堪比庶出主子的规格,但她为人古板,也总爱板着一张脸,以至于伺候她的小丫鬟们都不敢同她唠些闲话。 这日安阳嬷嬷在谢府里走动,刚要回自己的住处时,路上却听到了悠远的古筝声。 正值夜晚,她让面前提着小灯笼的丫鬟停下。 便见假山亭阁里正坐着一个女子,正在月下弹着古筝,技法精湛,出神入化,意境也幽怨,配合着云间的明月,竟有些天仙的清冷感。 整个大明,古筝弹得比她还要好的人怕是没几个。 安阳嬷嬷忙让丫鬟去打听下那是谁。 提着灯笼的丫鬟很快回来了。 说那是阮表姑娘。 安阳嬷嬷默然,眸光微沉。 这表姑娘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是个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反倒满腹才华,仅是古筝一门便胜过了很多凡夫俗子。 那边听说来人是安阳嬷嬷,夜里的古筝声很快便消失了。 安阳很快见到一身黛绿雨花锦襦裙的谢家表姑娘朝她走来。 表姑娘抱着古筝向她万福,便低颈轻声道:“安阳嬷嬷,方才是小女献丑了,筝法不精,污了嬷嬷的耳朵。小女本应听舅母的话好好在海棠院闭门不出,但实在是见今夜月光极好,便才来这亭里抚筝。” “还请嬷嬷切勿传出去……” 说完,阮凝玉对她温顺一笑,便抱着古筝端庄地离开了,她离去时那淡粉色的披帛还在随风舞动,而她身姿娉娉袅袅,看着像极了壁画上天上宫阙的仕女。 安阳嬷嬷自然是知道她是想要藏拙。 否则像她这么出神入化的筝法,早就名动京城了,怎会像如今这样名不见经传? 但阮凝玉藏拙她也能理解,一个在谢府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确实该遮掩锋芒才能在表姐众多的世家里生存。 这样两次的接触,有点刷新了安阳对这位水性杨花的谢家表姑娘的认知。 有些鸟儿,笼子是关不住它的。 安阳嬷嬷识人无数,阮凝玉这样的气质她只在皇后身上见到过。 她忽然觉得,这谢家表姑娘的身上或许带着凤命…… 这个念头刚浮出心头,安阳嬷嬷就被自己给吓到了。 她是疯了么?! 她远远望着阮凝玉,眯了眼睛。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安阳嬷嬷在原地站了一会,等心里的惊骇淡去了之后,便由着前头的丫鬟引路回了屋舍。 阮凝玉上回在嫡长孙的庭兰居避雨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都是长孙院里的人给隐瞒了下来。 若是知道表姑娘淋湿了写衣裳,然后又是从长孙的院子里走出来的,外头的人不知会如何编排两人的关系。 自从知道谢凌怀疑她痴心妄想成为未来谢家主母后,阮凝玉想起这个人都会冒起一阵恶心感,更是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给男人送那劳什子桃花酥。 这事过后,阮凝玉便跟男人再无半点交集。 只是这次随一众姑娘给老太太请安后抬起头,便见一道神秘的珠帘后,谢老太太旁边还坐着一个头戴玉冠,着月白锦袍的嫡长孙。 姑娘们给老太太请完安,又对着谢凌齐喊长兄。 阮凝玉站在最后面,连唇都没张,姑娘们的声音很大,倒也掩盖了下去。 只是不巧的是,她出老夫人的院子时,刚好便撞见了画廊里的谢凌。 男人旁边似乎还站着个同门好友,谢凌说话间眼里含了浅末的笑意,他面对熟悉交好的人才会融化掉外表的冰霜,但也是只是化开了浅浅的一层,但仅仅这样也足够惊艳,叫人呼吸放慢。 阮凝玉脚步顿住,脸色微变。 他的好友卫照清见到她,眼睛都亮了。 “这莫非是你们谢家那位出了名绝色的表姑娘?”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眼前停住的少女年纪虽出轻,但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精致的五官,脸蛋虽还有些稚嫩,但足以窥见到今后倾国倾城大美人的影子。 谢凌听到声音,看了过来。 阮凝玉见到他眸里的笑意淡了去。 因有外人在场,阮凝玉只好上前,走到男人的面前,启着那抹了胭脂的唇,用最平淡无味的语气唤了句。 “表哥。” 但奈何她的音色是天生的媚腔,再寡淡敷衍的声音,进入男人的耳朵依旧是娇娇软软的。 有些女子是天生尤物,就算穿着最保守的衣服,还是有人觉得她在勾引人,依旧是不得体。 果然,古板迂腐的谢凌又皱了眉。 然而阮凝玉丝毫不知情男人究竟是如何想她的,叫完表哥,她又对着谢凌旁边的男子福了身,礼节到位,又挑不出错来。 阮凝玉行完礼,很快便离开了。 卫照清看呆了,但谢凌在场,自己又不可能跟男人去议论人家的远房表妹。 阮凝玉跟沈景钰私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 而他见谢凌神色冷淡,似乎是不喜他这个表妹,卫照清生生将好奇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很快,他便同谢凌一起出谢府去拜见先生了。 他跟谢凌的老师是已告老的朝廷前太傅白老,因他们很快便要入宫殿试,白老指点了下他们,尤其是谢凌,对他们两个说完了之后白老还单独叫谢凌去书房谈话。 卫照清心里并无不舒适,他天资不如谢凌,谢凌还是白老的爱徒,他一个寒门书生走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但谢凌不一样,人家是出身世家之首的谢氏,又是嫡长孙,天资与资源集于一身,他没道理去跟个世家鬼才相比较。 等谢凌从老太傅的府里回来后。 阮凝玉便听说谢凌几日后便要进宫殿试了。 故此谢府尤为重视,老太太不仅拉着孙儿去孔庙祈福,长孙这几日吃穿住行也格外讲究。 谢凌若是状元及第,鱼跃龙门,那便真的是光宗耀祖了。 更重要的是,谢凌因要科考迟迟未成家,待金榜题名后便可以筹谋着看京城里哪位女娘最优秀,让这位谢家的嫡长孙娶妻了。 长兄先成家,他底下的弟妹才可好婚配。 再见到谢凌的时候,阮凝玉又见到了文菁菁拿着书卷站在他的身后。 察觉到阮凝玉的目光,文菁菁因为心虚低头没看她。 谢凌之所以没察觉出文菁菁的心思,是因为每日族学结束后其他庶出的弟妹们也会来找谢凌问功课,谢凌平和,对待府里嫡庶子弟都是一样的。 阮凝玉这次没上前打招呼。 再过去的话,又要被误以为她又是存心去勾引他而制造接触他的机会了。 而男人仿佛也没察觉到她。 最后一次见的时候,是谢凌去殿试的日子。 谢凌在府门乘坐马车时,因是隆重之事,几乎谢府里的人都到了,连三位尊贵的舅爷也在门口相送。 阮凝玉也过来了,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几位嫡出的表姐都格外激动,若是谢凌真的三元及第,对谢氏来说是满门荣耀,谢凌若中状元她们也是与有荣焉的。 谢凌上马车之前,望了府门的家人最后一眼。 在最不起眼角落里的阮凝玉却蹙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男人最后那道目光好像轻轻瞥了过来。 待她抬起头看过去时,却发现远处的男人一身月袍,清清冷冷的,正温和地同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道别。 阮凝玉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她感觉错了。 她知道谢凌这次殿试真的会中状元三元及第,后来也会成为权利滔天的一代权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谢凌金榜题名后不久,便会相识到他前世的爱妻,谢夫人许清瑶。 第102章 保佑你表哥高中状元 前世,谢凌与谢夫人是京中权利夫妇恩爱与相敬如宾的典范。 阮凝玉还记得在她寿命的后尾儿,她的身体被毒药亏空了大半。 她是个傀儡皇后,前期娇宠嚣张了十余年,现在连小宫女都不敬畏她了。 谁都知道,慕容皇权已经被取代,被尊称为武帝的慕容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慕容深了。 他是个自负狂妄的人,自生下来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尊贵优渥的,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眼看自己祖宗传承下来的江山一点一点被蚕食殆尽? 慕容帝的后宫嫔妃都是出身高门,见他不行了,隐隐有些骚动,她们的父与兄不是投靠了那势倾朝野的谢大人,便是投靠了信王。 还是阮凝玉挺着最后一口气,用自己的积蓄维持着表面的荣光,让这些虎视眈眈的嫔妃误以为皇帝还有翻身的机会,他们这对狼狈为奸的帝皇才免得遭人欺辱。 后面她也去太极宫见过慕容深,皇帝不敢相信自己挫败了,如丧家之犬整日坐在宫殿里望着半空发呆。 怕是已经痴傻了。 阮凝玉怨皇帝的刚愎自用,但与他还有夫妻之情,她无法见着自己的丈夫如朽木死灰,她那日披着宫装,恍恍惚惚地走到宫道上,泪打湿衣襟上的一圈白色狐毛。 十二月,皇宫里飘了鹅毛大雪,在雪的掩映下红墙浓艳,阮凝玉巴掌大的脸也被衬得苍白如纸。 她乃大明皇后,穿的却是去岁的旧装。 就是在这么一个雪天里,她遇到了谢大人出行的车驾。 车铃声在落雪声中显得格外幽远,私兵拥护着这辆金顶马车,车驾全是用金丝楠木制成的,只有权势滔天的人才可配乘坐。 大雪里,阮凝玉见到许清瑶出现了。 容颜美丽,依然气质如兰,阮凝玉不得不承认,比起她这个毒后,正经大家闺秀的谢夫人更像个百姓爱戴的国母。 她亲眼见到许清瑶走到了那辆马车面前。 很快,车帘被挑开了,伸出了一只修长指节的手。 阮凝玉脸色更白了,她紧紧盯着这只手。 只窥探到这一幕,便仿佛能想象得到它的主人是如何隐在朝廷之后翻云覆雨运筹帷幄的。 说起来,她有这么一天,也是全拜这个男人所赐。 他想要夺权,便只能顺势而为摧毁了她求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雪里男人好像唤了声,夫人。 她见到许清瑶幸福一笑,便将她的手放了上去,很快就被谢凌拉上了马车。 谢大人好像见到她了,他撩起了车帘,似乎往车后看过来了一眼。 很快,这辆谢府的轿车从她身旁开了过去,车轮疾驰带起的雪泥溅在了她的衣裙上。 重生为表姑娘的阮凝玉站在谢府家属里面,冷眼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谢宜温过去给长兄递了什么东西,文菁菁见到了,也忙过去给自己的表哥送了。 老夫人见到文菁菁,和蔼笑道:“菁菁还是这么的贴心,你要好好保佑你表哥高中状元啊。” 文菁菁低下了头,让人仿佛以为她是被老夫人说得不好意思才害羞的。 阮凝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真蠢,从前当表姑娘她怎么就没看出文菁菁这么明显的爱慕。 她看了看其他人,算了,他们也跟她一样蠢。 看了一会,阮凝玉便继续低下了头,降存在感。 她衣着素淡,一眼看去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不远处的男人告别了家人,便坐上轿车前往皇宫了。 这几日府里的姑娘都在为了文广堂选拔,不仅要学安阳嬷嬷教授的礼仪,连其他文化功课,琴棋书画等都不能落下。 许是嬷嬷夸阮凝玉的话打击到了谢易墨,她最为用功,连夜间休息的时候也勤加苦练绝不松懈。 终于安阳嬷嬷对她露出了难得的悦色,算是认可了她。 谢易墨这才觉得扬眉吐气。 但只有重生过的阮凝玉才知道,谢易墨再用功,入了文广堂也会遇到她此生的劲敌许清瑶。许清瑶方方面面都给了她这位气焰嚣张的二表姐不少打击。 两人都为大明才女,前世斗得你死我活,见谢易墨现在自信地以为自己到了文广堂便能大出风头冒尖,阮凝玉就期待着看好戏。 眼见表哥乘坐马车离开了,文菁菁在原地恋恋不舍地站了好久,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马车的身影,她才回过头。 不想刚转过身,便对上了阮凝玉一双含笑打量的眼眸。 文菁菁僵硬住了身体。 若是旁的人家,表妹暗恋表哥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在大户人家里其实是很常见的事,不少男人便是娶的表妹。 但是放在谢家就不一样了,这可是门风极严的簪缨世家。 谢凌绝不能在成婚前纳妾,他得娶一位门当户对身世显赫的高门闺秀。 若阮凝玉将她喜欢谢凌的是给捅了出去而且还被证实的话,就连老夫人也会为了最宝贝的长孙给她生了隔阂,更何况是谢府其他人了。 说不定她还会被赶出谢府。 文菁菁面色很不好看,很快,她便看见阮凝玉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阮凝玉这些天回到海棠院后,都会事先查看一下庭院里有没有人,进了屋,也会蹙眉让人将窗户关小点。 她怕沈景钰再过来,然后自己在闺房的一天都进入了他的眼中。 一开始,前面好几天沈景钰都有偷跑来海棠院看她,他会跑到她窗前的屋顶,看她在屋里看书,研磨作画,又或是趴在书案前无聊玩鱼缸里的金鱼。 沈景钰也不明白自己被她渣了为什么还要跑来看她,他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眼睛却又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他坐在海棠院外面,一看就是一整天。 后面少女就学聪明了,将窗户都关上了。 为了不让沈景钰再翻墙,阮凝玉做得更绝,假装自己的院里偷进了盗窃的贼人,丢失了不少金银宝物,这让谢府人心惶惶的,害得近期府里守卫更外森严,连一只苍蝇出入都会被监视。 这把沈小侯爷气得不轻,不能再视奸她了。 沈景钰夜里偷偷想爬墙时,被谢府的侍卫误以为是盗贼后人被追了几条街,第二天的时候才发现脚腕歪了也胳膊扭伤了,脸黑了一天。 既然不能再去偷看阮凝玉了,小侯爷便派人去传音信。 他的人伪装成普通小厮的模样,蹲在谢府门口一见到阮凝玉身边的丫鬟就会上前打听阮凝玉的事。 而这一次,他的人终于接触到抱玉,但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被谢家人发现了。 当天夜里,阮凝玉胡乱披了件衣服,就被老太太旁边凶神恶煞的老嬷嬷给带走了。 春绿在后面,表情却很古怪。 因为抱玉是被小姐叫去府门接应的,小姐明明猜到了小侯爷会派人过来,而且明知自己谢家被监视,小姐为什么又要主动上前迎接这麻烦? 春绿感觉到不对劲,但跟在后面全程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阮凝玉走进荣安堂,刚走到坐在紫檀扶手椅那位尊贵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面前时,迎面就是一声森冷威严的呵斥。 “逆女,还不快给我跪下!” 谢老夫人动怒了,若非是何洛梅告诉她阮表姑娘的婢女与沈景钰的小厮会面,她看都不想看见这个阮凝玉。 她气得不轻,拄着黄花梨拐杖狠狠敲着地面。 “你上月同小侯爷私奔,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你是非要逼老身做绝你才肯罢休么?!” 若是旁人,遇到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这样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而跪在屋内中央的少女只是低着颈。 阮凝玉发现了老太太旁边还坐着那位安阳嬷嬷。 两人是故交,这事极少人知道,她还是因为重生才知情的。 见老夫人发完火,坐回椅子上任由丫鬟帮她拍背抚顺呼吸,阮凝玉这才抬首:“回外祖母,我丫鬟与小侯爷小厮会面,并不是为了男女私情,我早已与小侯爷无任何瓜葛。” 老夫人显然不信,气笑:“你觉得我会信?” 跪在地上的表姑娘继续平声道。 “小侯爷寻我,只是为了归还赠礼之事。” 谢老夫人听了,面色稍缓了那么一些。 之前他们谢府本来也有让阮凝玉交回赠礼并上门给人家侯爷道歉的打算,但是这些侯府那边都说免了,只需两人不再有来往。 侯府是大富人家,不在乎这点金钱,既然对方坚持如此,谢家这边也就作罢了。 而表姑娘现在是自己执意要归还小侯爷的赠礼。 谢老夫人不悦道:“既然你是有心想归还小侯爷的礼撇清你们的干系,那便如数归还了便是,现在藕断丝连的像什么样子?!” 阮凝玉故作为难道,“回外祖母,这是有原因的……” 谢老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说。” 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下意识就觉得阮凝玉是想借还礼的借口接近沈小侯爷,还是死性不改。 谁知阮凝玉却看向了她旁边坐着的安阳嬷嬷。 声音依旧吞吞吐吐的。 “外祖母,这事不好在旁人面前说……” 安阳嬷嬷见她在点自己,没吭声,而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谢老夫人只觉得脸上挂不住,谢家的事有什么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若是她真的听了阮凝玉的话让安阳先离开一会,岂不是搞得她们谢家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谢老夫人道:“有我在,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阮凝玉做作地支支吾吾。 好像真的很为难的样子。 “老身的话,对你是不管用了么?” 谢老夫人执意要在安阳嬷嬷面前表现,重重拍了下桌子,“说!” 阮凝玉这才“勉为其难”地咬了下红唇,“……是。” 第103章 谢易墨人设塌了 阮凝玉丫鬟偷偷会面沈小侯爷小厮,且正主还被叫去了荣安堂,一晚上很快就在谢府里面传开了。 不一会,几个姑娘都知道了。 谢易墨知道的时候,正在由婢女拆着头上高高的发髻。 菱香抓着她的青丝,取下了上面的石牡丹金簪。 “奴婢果然说得没错,这个表姑娘就是个不安分的,十日后就要嫁出去了,竟然还想去给小侯爷通风报信,幸好那贱奴跟那侯府的小厮刚碰头就被夫人身边的嬷嬷一眼发现了。” “这下好了,连报信都不成,还被当场擒拿,这下谁也救不了表姑娘了。” 谢易墨越听眼尾越是上扬。 菱香嘴唇含笑:“小姐你就放心吧,这回表姑娘肯定老老实实地嫁给那个纨绔。” “但愿如此。” 谢易墨望着铜镜倒映出银盘般的脸蛋。 她抚摸着这张脸。 唯有一点,阮凝玉那张脸真是看着叫人糟心,恨不得刮花了它。 菱香见她这样,便知道她又是在为自己长得不如表姑娘而黯然失色了,李公子每次到谢家从来不会多在小姐身上多停留一会目光。 想起今日安阳嬷嬷在屋里说的话,菱香又道:“小姐,今日安阳嬷嬷只夸了你,却将其他三位姑娘批评得一无是处,那文表姑娘也就罢了,可大姑娘和三姑娘可都是二房的嫡女呢,同是谢家的姑娘,怎么样样不如小姐你呢,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谢易墨眉眼满是傲气,闻言淡淡道:“谢宜温和谢妙云原本便天资平凡,更何况那个谢妙云更是懒笨如猪。” 怎么能比得上她?她可是公认的大明才女。 菱香又捧了她一会,谢易墨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才上榻入睡。 安阳嬷嬷每日教习的时间是在用完午膳之后。 翌日,谢易墨卯时便起来了,她先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便去给母亲请安,原本她每日雷打不动要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的,可是今日祖母好像身体不适,她便没过去打扰。 谢易墨回来之后又看书了好久,又温习了前几日安阳嬷嬷教的礼仪。 她每日都是这么自省,才能一直坐稳才女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总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谢易墨很快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是自己太过耀眼,引得他人侧目罢了。 眼下要去安阳嬷嬷授课的屋子集合时,谢易墨路上却遇到了自家院里的小婢女在同长姐身边的丫鬟抢一匹稀有布料,原来是府库里只剩下一匹了。 她的婢女道:“凭什么给大姑娘,我们二姑娘明明比大姑娘优秀太多了,届时也会是文广堂女子第一,大姑娘不过就是占着长姐的名头得了便宜罢了,这匹布料合该是给我们二姑娘!” 谁知谢宜温的丫鬟听了,却是冷笑。 “你所谓的女子第一,就是那位喜欢霸占人家东西欺负别人身世可怜无依的二小姐吗?亏你说得出口,也不嫌害臊!” 谢易墨表情变了:“你在说什么?!” 第104章 谢易墨自作自受 那人见是谢易墨,语气勉强平了些。 谢宜温的大丫鬟秀荷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来人万福:“二姑娘。” 菱香没忍住,声音刺耳。 “放肆,你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若被主母知晓你如此造谣二小姐,别管你是不是大小姐身边的得意丫鬟了,夫人做主,照样把你发卖给东街的人牙子!” 见到谢易墨秀荷起初面色刚和缓,结果菱香这样尖厉的话却让她脸色都变了又变。 二姑娘仗着自己才华过人些,还有个在府中掌家的娘亲宠爱,便时常自命天高,总是看不起她们那为谢府嫡长女的大小姐,觉得谢宜温处处不如她。 平时谢府一有什么好东西,二姑娘院里的丫鬟都会先抢走。 都是越过了谢宜温,特别仗势欺人。 谢宜温随了二老爷谢诚安,对这些看得很淡,因而也不计较。 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日常都看在眼里。 此时菱香依旧拿鼻孔看人,看得秀荷心里就冒火,“怕是有什么样的主人,才有什么样的主子!” 若不是谢易墨平时都在放纵底下人,否则这些婢女如何敢这么嚣张行事? 谢易墨为了维持自己名门闺秀的人设,因此素来在谢府里她待下人都是和善的,也博得了不少美名。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丫鬟竟然敢对她如此不敬,还冷嘲热讽的。 她的眼眸冷了下去。 谢易墨不解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谁教你对主子这么放肆的?” 但想到今日路上其他人看到她时的目光,谢易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前谢宜温这婢女虽然对她多有不满,但碍于她是主子,她也没旁的污点挑不出什么错,故此秀荷只能忍气吞声,从来都对她是恭恭敬敬的。 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了? 秀荷大力便抢过了那匹浣花锦,看着她们冷笑:“二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吧,昨夜阮表姑娘被叫去老太太的荣安堂,某些腌臜事这才公之于众。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奴婢们怎么也没想到最是循规蹈矩,端庄娴静的二姑娘竟然会做出这么不耻的事情来。” “二姑娘还得庆幸长孙并不在府中呢,否则的话,二姑娘想必是吃不了兜着走。” “二姑娘不若猜猜,今日你欲去荣安堂请安时,老夫人为何要谎称病?” 她说什么,阮表姑娘? 祖母并没有身体不适,是故意不见她的? 这是为何…… 谢易墨眼帘颤动,心里已有了些猜测,她刚想抱侥幸心理说不定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但很快秀荷嘲讽的话便熄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既然二姑娘事到如今了还想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奴婢便明说了吧。老夫人想让表姑娘将沈小侯爷所赠之物尽数归还,刚巧宫里来的安阳嬷嬷刚好也在场,不曾想老夫人一问表姑娘,表姑娘却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处……” “经老太太一问,才得知小侯爷送给阮凝玉的首饰等物,竟全都被姑娘你和三夫人给暗中克扣了!谢府可是大户人家,这事情若是被传到了外头去,都不知道会让多少勋贵笑话谢家呢……” 谢易墨一听,身体差点软下去,她及时抓住旁边菱香的手。 阮凝玉先前在外面沾花惹草时还收了小侯爷那么多的礼物,见沈景钰待她这么好,谢易墨跟何洛梅便处处看她不顺眼。 娘亲便想了个主意,时不时克扣这些东西,全当是给她的教训。 何洛梅毕竟是商贾之女,虽执掌中馈这事比其他贵妇干得特别厉害,然而书读得不多,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一开始识礼知书的谢易墨并不赞同母亲的做法。 但阮凝玉那张宛若艳桃的绝色容颜,以及李哥哥对她的态度,都日复一日刺激着她的人性。 等何洛梅第一次给阮凝玉教训时,看着跪在地上伏低做小的表姑娘,谢易墨的心里便感觉到了病态的快意,心中那道德的天平从此倾斜…… 而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到今日,谢易墨已经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 阮凝玉是个软柿子,任由她们拿捏,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这件事居然会曝光出来。 她平日在谢府的人设所有下人都是人见人夸的,谢易墨不敢想象这事所曝光了之后,旁人又会如何想她? 她不要!! 眼见秀荷说得越来越刺耳,谢易墨只觉难以呼吸,眼睛霎时间通红,“你给我闭嘴!” 她自幼心脏偏弱,这时在大喘呼吸,吓得菱香紧忙扶住她。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见对面乱起来,秀荷抱着浣花锦站在边上,非但不怜悯,反而只觉得快慰。 她早就看谢易墨不爽多日了。 她们大姑娘谢宜温被她打压了多少年? 明明同为谢府嫡女,谢易墨却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总是暗戳戳地嫌弃她们二房,明明都是堂姊妹,二房两位小姐都要被她明里暗里的奚落。 而且这匹浣花锦原本就是老太太要给大姑娘的,谁知碰上了谢易墨的婢女,见她是大姑娘的人便嚷着要抢。 这下好了,二姑娘总算是遭到点报应了! 秀荷冷眼旁观,很快便福身离开了。 谢易墨喘气了好一会,这才缓过来。 可她竟然不是后悔莫及,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在想她的亲祖母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不替她瞒着,去封下人的嘴,为何还将此事传了出去? 当天之骄女惯了的谢易墨红着眼,突然有点怨谢老太太了。 如果不是老太太,这件事也不会被人知道…… 菱香很快去查清楚了。 原来是昨夜的时候安阳嬷嬷恰好拜访了老太太,两人是故交,表姑娘陈情的时候,好久不见的闺中好友安阳嬷嬷也有目共睹,谢老太太好面子,故此不好偏袒自己的亲孙女。 这件事便是这样的…… 谢易墨听了,唇都要咬破了,眼中蓄的泪也更为的多了。 安阳嬷嬷竟然也知道了。 下午去集合学礼,安阳嬷嬷见到了她后,表情平平,没什么反常的,竟也和平时一样。 谢易墨紧张的心也就放下了。 看来许是因为嬷嬷是祖母的手帕交,便也宠爱她些,她做的无非是小辈偶尔犯下的小错罢了。 谢易墨很快放松,跟谢妙云她们学习。 下午她某个动作跟平时一样表现得完美漂亮时,谁知几个姑娘里,安阳嬷嬷却唯独挑了她的刺。 她板着脸,声音幽冷:“二姑娘,你走得如此差,真当以为自己做得无可挑剔了便可以松懈了?” “你当真以为你入了文广堂后便能坐稳女娘名次头名的宝座?” 长这么大,谢易墨从来没这么丢人过,长辈们都是宠她夸她,何曾被当众掉面子过? 谢易墨红了眼。 她强忍着委屈学完,回去便一个人躲在闺房里哭了好久。 因为这件事被捅了出来,何洛梅也丢尽了颜面,被谢诚宁知道了眼下俩夫妻正在争吵呢。 谢易墨方才去母亲的院里时,便能听见父母斗嘴。 她埋在绣枕上哭,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菱香在床榻边看着,心疼坏了,劝了好久。 她们小姐是个娇贵的女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都是阮凝玉那小贱人害的! “小姐,你别伤心,你掉泪奴婢看着心也跟着疼……奴婢都打听过了,老太太怎么会不疼你这个亲孙女?她也暗自施压让人封口了,故此这件事府里除了几个主子,并没什么人知道。” 谢易墨披着发,在罗汉床上怨得咬牙切齿:“那有什么用!只要有一个人知情,我便恨不得咬舌自尽!” 都怪母亲,要不是她自作主张要去给阮凝玉教训,她也不至于丢这么大的脸。 一想到谢宜温那些人而今都是用什么眼光看她的,谢易墨便哭得更厉害。 她现在只要一出门,路边小厮丫鬟的碎语都会让她觉他们得是在嘲笑她,说她道貌岸然,两副面孔。 谢易墨险些哭晕了过去。 三房克扣了沈小侯爷送给表姑娘物件的事情,很快被不少人知道了,只是碍于二姑娘是二房嫡女,都不敢在明面上说。 据说谢诚宁挂不住面子,还跟何洛梅大吵了一架。 房里摔坏了很多东西。 谢诚宁指责何洛梅教女不善,何洛梅又破口大骂他只知道宿在妾室的美人窝里,将小妾生的孩子当成宝,什么时候正经管过他的这对嫡出子女,现在倒好来指责她教女无方?! 据说何洛梅泼辣,还把对方的脸给刮花了一道,气得谢诚宁又去了小妾那过夜。 而这件事很快也被赵姨娘给得知了。 她开始不安起来。 按理说,阮凝玉应该顺势将自己拿走了她很多东西的事情也给说出来,跟谢易墨一起收拾。 可阮凝玉为何却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独独放过她呢? 为此,赵姨娘在屋里一天都站不住脚,她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而海棠院那边,三房从阮凝玉手里克扣的东西很快被一件一件地送回来了,而有些已经被谢易墨用过的东西,便折算成价值相等的物件或金钱送过来。 这半年来三房克扣的东西足足有两大箱子,苏嬷嬷对她强颜欢笑:“表姑娘,东西都给你送过来了,您清点清点。” 春绿却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终于知道把东西还回来了?” “真是想不到出身体面的一家主母,兜里又不是没几个钱,却跟市井妇一样盘算着个表姑娘的东西。” 苏嬷嬷只觉憋屈,却只能讨好一笑。 阮凝玉轻飘飘地抬眼,抱玉很快就让她们离开了。 春绿很快在阮凝玉旁边附耳,一脸肃色。 “小姐,我们留在雍州的人方才递过来了消息,说是陈世楼今日偷偷抵达了京城!” 第105章 还沈小侯爷东西 因谢凌不在谢府,阮凝玉心情愉悦,连觉得府里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美的。 因丫鬟这么一说,原本在美人榻上犯懒的阮凝玉睁开了眼。 “他跑来京城做什么?” 陈世楼也是在十日后来谢府迎娶她回雍州,眼下这个时候来长安干什么? 前面因小姐发话,春绿便花银子雇了个人偷偷在雍州当地监视着陈世楼。 大到陈世楼的所有经历,家中有几口,小到他每日的饮食起居,都在她们的监视下。 见阮凝玉这么问,春绿也蹙眉。 “说来,这陈世楼此次进京好像是要同三夫人商议婚礼的事情,可是,他跟三夫人约定的日子明明是三日后,可他今日却进京了!” “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这陈世楼明明是雍州人士,她也派人打听过了,他在京中并无什么相干的亲戚,那他提前几日进京又是为何? 阮凝玉道:“确实蹊跷。” 前世压根就没出现过陈世楼这人,如果真的有这娃娃亲,这陈世楼上辈子早就出现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蹦出来? 春绿很快得意地挺直小胸脯。 “小姐放心,自打陈世楼中午进京,奴婢就已经雇几个人好好监视他了。” 还好是小姐给的银子够多,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 阮凝玉看了她一眼,眼里含了笑意,“你什么时候这么精明了。” 春绿现在比前世那位威风八面的女官大人成长得还要快些。 春绿低头捏手,没说话。 她没跟小姐说,自从小姐在国公府上受那林郎君的“身子失了贞洁”言语欺辱,小姐还冲在她前头护着气不过的她。 春绿便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好好保护好小姐。 因而她现在每日连夜里都会背着阮凝玉,点着油灯看书,学算术…… 就是为了有一天她能拔光在十岁宴上辱没小姐的那些人的舌头,让他们付出代价! 于是,阮凝玉这边的人都在暗中监视着进京的陈世楼。 春绿雇买的人跟踪了陈世楼一天。 这陈世楼进长安后便去着名的酒楼春斋楼用了午膳,下午去拜访了移居京城的旧友,又结伴去看了戏曲,淘了些古玩字画。 最后傍晚时陈世楼又去了城西一处低调的宅院。 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出来过。 而里头,住的是个寡居带着男孩的女人。 阮凝玉跟春绿都发现了疑点。 就连第二日的时候,陈世楼都没有从里面出来过。 于是阮凝玉便做了决定,今日偷偷出府,去一探究竟。 而要出府,自然要避着谢家人。 阮凝玉跟春绿都开始打扮成平凡百姓的样子,春绿穿布裙戴素钗,而阮凝玉则扮了男装。 要想个法子偷溜出谢府前,阮凝玉回头看了眼苏嬷嬷送过来的沈景钰那两大箱子物件。 至于沈景钰那日在国公府执意强调的那盏兔子灯,阮凝玉在屋子怎么也找不到,也就作罢了。 不过是盏不值几个钱的兔子灯,想来沈小侯爷也不会斤斤计较的。 她对抱玉道:“找个时间给侯府送过去。” 还完这些东西,她跟沈景钰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第106章 谢凌是他陈世楼的大舅子 陈世楼第一日去见了自己多年不见的好友。 他的肺腑之交杨兄为了替他接风洗尘,在春斋楼特意宴请了他一桌的美酒佳肴。 喝了一壶上好的黄酒,两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 酒楼饭馆的饭点,多的是有人唠京中趣事来佐餐。 此时他们后一桌正在谈半月前京城发生小侯爷私奔的事。 “什么?谢家表姑娘与人私奔?” 很快有人回:“兄台此去冀州一趟回来可能有所不知,先前这谢府表姑娘名动京城可是让京城不少公子哥儿爱慕不已,不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底下。” 这春斋楼有不少是初到长安的,头一次听说这倾国倾城的谢家表姑娘之事,不由竖起耳朵听起来,纷纷议论。 见这么多人围观,那男子的嗓子不由更大了。 “然而谁能想到这表姑娘朝三暮四,跟沈小侯爷私奔后被谢府用家法,那可叫一个惨啊,更叫人惊世骇俗的是这表姑娘还被嬷嬷验身查明清白了,女子那最重要的贞洁没了,那些曾经爱慕过阮凝玉的郎君们转眼一哄而散,都唾骂她是个败柳残花!” “依我看,这表小姐日后熬成了个黄花姑娘也没人敢娶她!” 然而,某些在场的男子却在心里暗道一句:那可不一定。 他们不由心旌摇曳起来。 谢府表姑娘因太过绝色,先前每次出行都能害整整一条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故此阮凝玉的画像一直在民间里流传,就算她如今出事了,也有郎君偷偷花银子去买画像的,销量一直很好。 甚至有些人在想:而今表姑娘丑名在外,待及笄后没有哪个人家敢要她的话,那是不是娶她的门槛就会变低了,而他们就有了机会…… 但这些荡漾的心思,他们都没敢说出来。 见酒楼又在议论那阮凝玉,杨兄早已见怪不怪了,吃了块红烧肉,又给好友陈世楼斟了一小盅,“贤弟,听说你十日后便要娶妻了,为兄在这先给你贺喜了,无奈衙门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好向朝廷批假,届时我定叫人准备份薄礼送去陈府。” 陈世楼又将它一饮而尽,眉眼也沾了醉意。 杨兄又和悦地问:“我还听说你要娶的便是长安人士,怪不得你此番会从雍州大老远地跑来京城,怎么你成婚却一字也不透露瞒得这般紧?怎么,是怕为兄会觊觎你这未来的小娇妻么?” 陈世楼嘴风紧,他喝得醉醺醺的,听到酒楼里的人在议论那阮凝玉,也一声不吭。 杨兄半开玩笑,“快说,你要娶的是长安哪户人家的姑娘?” 陈世楼又悄悄握紧了酒盅。 他敷衍道:“总有一日杨兄会知道的。” 见他这样,杨兄也不问了,喝得高兴,又叫小二上了酱香猪肘子。 陈世楼却已经没了胃口。 后面的人还在说着那谢府表姑娘,听得他实在窝火。 那阮凝玉水性杨花,就活该去浸猪笼,再重要的是她失去了贞洁,她凭什么嫁给他陈世楼为妻? 她配么?! 陈世楼此人特别守旧,他就觉得女子就定要守住贞德,像阮凝玉这样的女子,就算长得貌美给他当小妾他都要先掂量掂量。 陈世楼几杯酒下腹,还是灭不了腹中之火。 而春斋楼里的客人谈着谈着,话题又被引到了殿试一事上去。 “这届科举人才济济的,寒门书生依然没几个能打的,仍然是世家郎君名列前茅。” “我看,这次也没什么悬念,如今哪个考生比得上那谢府惊才绝艳的嫡长孙?长安谢氏是百年簪缨世家,这次的状元郎必定花落谢玄机!” “我也押这谢郎君,若不是他高中,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不来这春斋楼吃酒了!” “假若真是让那谢玄机独占鳌头,那便是三元及第了,那可是天才中的天才!这样的国之栋梁定会被陛下重用,谢氏本就是名门世家,如果真的让谢玄机考上状元了,那谢氏在朝廷中的权势和地位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当今大明,已找不出哪位比谢凌还要出色惊艳的玉堂君子了。 闻言,大伙不由都唏嘘起来。 其间有人感慨:“这样显赫优秀的郎君,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能比拟的,如若有缘能巴结到谢大郎君便好了……” 陈世楼虽然人轻飘飘的,但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在耳里。 那谢氏的长孙谢凌,不正是阮凝玉的表哥么? 虽然阮凝玉不知廉耻,但将她娶回家也就意味着跟谢府攀上了亲戚。 虽说只是表哥,可也算是阮凝玉的兄长。 陈氏在雍州不过是个微小的官宦人家,这门亲事是他们高攀了! 一想到如果真的娶了阮凝玉,那么这位未来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便是他的大舅哥了,这样的话他今后要什么人脉他没有? 日后他们陈氏还要举家搬到长安,因他是谢郎的妹夫,陈氏也能在富贵如云的京城有一席之地。 待谢凌入仕,日后高迁,他们是谢大人的姻亲,那些人还不得巴巴地舔着讨好他们? 一想到这门亲事有这么多的利益,陈世楼心里对阮凝玉的怨气也就散了些。 这样想,他多少也能忍受阮凝玉当他陈世楼的新娘了。 一想到谢凌今后会尊敬地唤自己声“妹夫”,他便热血沸腾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告诉春斋楼吃饭的人这谢大公子是他陈世楼的大舅子! 虽然虚荣心在作怪,但陈世楼还是极力忍下去了这个冲动。 因为那个人千叮万嘱过他。 他跟阮凝玉定亲的事绝不能告诉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否则,这门婚事便结不成了。 故此,陈世楼连跟自己幼时就交好的杨兄都没有告知。 用完酒食,喝得半醉的陈世楼很快便跟杨兄道别了。 陈世楼又自己在京城里闲逛了两个时辰。 待傍晚时分,他才掩人耳目,偷偷坐上马车前往了城西一处宅院。 天已经擦黑,四周静谧,只有远处巷子里传来几声犬吠。 陈世楼在微凉的月光下,敲了门好几下。 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软媚又警惕的声音。 “是何人?” 陈世楼立即道:“芸娘,是我!” 那女子听到他的声音,很快便开门了。 陈世楼偷溜了进去,那扇门很快便合上了。 陈世楼进去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再出来过。 翌日,扮男装的阮凝玉便跟春绿出现了这处宅院外面的巷子里。 “小姐,那陈世楼昨夜就是入了这宅子!” 春绿目光越过高墙恨不得窥探到里面,她咬牙:“奴婢适才都打听过了,一月前这宅院便被个京外人士买下了,现在里头住着的……” 她有点难以启齿。 “是个身边带了个四岁孩童的寡妇!” 第107章 娶你入门当正妻 “说是这寡妇去岁死了相公,上月便买了这处宅子在长安定居了……” “经附近一条街的人所言,他们虽然孤儿寡母的,但这女人却长得着实美丽,还风韵犹存,以前也有过纨绔看上了这小寡妇无端闹事的。” 春绿是满腔怒火说完的。 那陈世楼竟然从昨夜进了寡妇的房屋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 那还能是什么?分明就是陈世楼跟这美艳孀妇有一腿,在这搞外遇了! “这陈世楼可是跟小姐你定了亲的,婚礼就在十日后,他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春绿现在恨不得撸起袖管冲进去里面抓奸。 她不知道阮凝玉是重生的,也认定了命运,心里其实已经把这陈公子看作是小姐的未来夫婿了。 可没想到陈公子进京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跑到人家寡妇的炕上了! 见春绿气红了眼,阮凝玉则是眸光微动。 她红唇微弯:“我看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丫鬟目光不解。 阮凝玉又道:“他突然提前进京,想必便是为了这个城西的寡妇,两人怕是早就相识了。” 春绿目瞪口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阮凝玉侧目,嘱咐:“你再让那人继续查,查清楚陈世楼跟这个寡妇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不定,这寡妇的孩子就是陈世楼的。 事情突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当时调查雍州陈氏时,得来消息陈世楼是没有子嗣的。 有子嗣的话,想必谢家再怎么不喜她,也是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这现在陈世楼与人有染,还冒出了这么一个大的儿子。 又跟她多了门前世没有的娃娃亲,有她爹爹的书信…… 这些含糊不明的线索,忽然都可以关联在了一起。 阮凝玉蹙眉想了一会,便冷笑出声。 真是好大的一桩阴谋,她阮凝玉竟然被人盯上了。 阮凝玉眸光冰冷,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她,是陈世楼,还是他人? 陈世楼这日还是没有从里头出来,那扇门已经紧闭着。 阮凝玉她们叫人继续监视着,一有情况及时汇报,主仆俩感到饿意,很快去下馆子了。 快吃完时,那人过来禀报。 “回二位姑娘,有消息了。” 见到来人,阮凝玉重新戴上了面纱。 这位壮汉并没有多想,他只是拿银子办事的,只觉得阮凝玉气质高贵,许是哪位富家小姐。 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位小姐便是不久前在京城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家表姑娘。 他垂首低语:“在下花了些银子,从陈世楼留在客栈的小厮嘴里打探出了消息。” “原来那城西宅院里的寡妇,竟然是这陈世楼养在外头的女人……” 春绿一听,动怒了。 阮凝玉抬眼,心道,果然是外室。 前世她当皇后也听到了不少闲话,哪家达官显宦偷偷养了外室,害得家妻日日夜夜哭得不停,闹得家府鸡犬不宁的,连她这个皇后都知情了。 不少有权有势的男人都会养一两个外室。 只是阮凝玉没想到,这陈世楼也会养,他还跟她是有婚约的。 阮凝玉眉眼不明,“那个四岁的男孩,也是陈世楼的子嗣了?” “——是。” 春绿立马拍了下桌子,“岂有此理,他们把小姐当什么了?!” “小姐,我们现在回去找夫人跟老太太,把陈公子养外室还有儿子的事情说出来,这门亲事就肯定能退!” 阮凝玉道:“先别行动。” 闹到何洛梅跟前还真不一定能成,她这位好舅母巴不得她的夫家是个火坑让她去跳呢。 而且她觉得陈世楼和那外室的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陈世楼此刻还在城西。 阮凝玉跟春绿很快过去。 她们刚赶到的时候,恰好那扇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正是陈世楼。 吓得她们赶紧躲在棵大树后面。 仿佛是听到声响,陈世楼警惕地转过头查看。 春绿都要被吓死了,阮凝玉手指放在唇上,让她屏住呼吸。 陈世楼眯眼望着她们这个方向,许是什么都没发现,很快便离开走出了巷子。 她们等没多久,很快就见陈世楼买了街尾的桂花糕过来,糕点被他郑重地抱在怀里。 春绿看着,气坏了:“这陈世楼对他这个外室还真是用心!” 阮凝玉只是看着。 等门再度关上后,里头的院子很快传出了孩童雀跃的笑声。 “爹爹,你回来啦!” 见心爱的儿子朝自己扑了过来,陈世楼心都要化了,忙将儿子抱起,“爹给心肝儿买回来桂花糕了,快说,喜不喜欢爹爹?” “喜欢!” …… 父子俩很快进了房屋。 阮凝玉便跟春绿偷偷翻墙进去,让那个壮汉在屋顶上盯梢。 窗棂内人影浮动,半个时辰后,陈世楼的儿子就被他哄睡着了。 男人很快移步到另一间屋子。 她们跟了过去。 在外面蹲了一会,很快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女人在床榻上娇滴滴的声音。 春绿瞪大眼睛,他爹的,这对狗男女居然白日宣淫! 阮凝玉则是在仔细听里头的话。 因多日不见,那陈世楼在里头跟寡妇激情了一会,寡妇的娇声一阵盖过一阵,半刻钟过后,那声音才逐渐消失。 疼爱了一会后,热汗淋漓的陈世楼便要去抱芸娘。 芸娘却躲开了,“你别抱我,你不是要娶那阮凝玉么?你还来寻我跟澈儿做什么?” 说完,就在掉眼泪,啜泣声很快让陈世楼要心疼坏了。 他一把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目光爱怜:“芸娘,你难不成还不知我娶那阮凝玉是为了谁么?” “还不是为了你同澈儿。” 原来陈世楼竟没有像传言中的那么无可救药,他之所以宠妾无数,还折磨她们,都是为了眼前他这个最心爱的女人。 陈世楼执意要娶芸娘,然陈母不满她的平民出身,宁死也不肯让她入门,因而陈世楼只能做这些自己来同陈母对抗。 迎娶谢府表姑娘便能高攀上谢氏,娶阮凝玉都是陈世楼计划中的一步。 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芸娘和四岁的澈儿,这才逼不得已舍弃自己的幸福迎娶阮凝玉。 芸娘依旧不听,在那用袖子擦泪,“可那表姑娘据说生得沉鱼落雁,你娶了她之后真的不会对她日久生情么?” 一想到阮凝玉那张脸,她眼里就带了恨意。 陈世楼心疼得不行。 他去亲吻着她的眼泪,忙轻哄她:“芸娘,你放心吧,我此生只爱你一个。那阮凝玉再美,怎比得上你一根头发?“ “那位千金小姐说了,等我成功娶了阮凝玉后先稳住我母亲,日后慢慢在阮凝玉的每日三餐里下毒,不出一年就能将她毒死。届时我也能在谢府面前装作对已故发妻一往深情,博得怜悯,这样的话,谢氏这门姻亲依然会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人脉。” “等毒死了阮凝玉,我便会娶你入门当正妻。” 第108章 谢凌对这个表妹没什么感情 听到小姐的未来夫婿居然打算成婚后下毒毒死小姐,还要让自己的外室取而代之,春绿气得手都在发抖。 这个杀千刀的! 看她不揭穿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 不对,还要把陈公子告上京兆府,让他们都去蹲大牢! 还是阮凝玉握住了她的手,她才不至于闯进去。 阮凝玉用眼神安抚她,暗示:且先继续听听。 她方才在陈世楼的话里捕捉到了个关键信息。 ——“那位千金小姐说了。” 看来陈世楼口中的这位“千金”,便是让陈世楼跟外室算盘打到她头上的主谋了。 那么这位千金,究竟是何方神圣? 既然是位年轻的小姐,那么便排除了何洛梅,那会是谢易墨么? 阮凝玉之前为了警告谢易墨,透露了知情她被安坤荣表兄强占身体的事情,莫非这一切都是谢易墨报复她的计划? 可既是如此,谢易墨平时又为何是丝毫不知情的样子? 莫不成是文菁菁?可还没嫁人为妇的她现在还没有这般狠毒的城府,顶多是在谢家用绿茶言语恶心恶心她罢了。 那还会是谁? 阮凝玉云里雾里的,她重生了,现在是谢家表姑娘,目前跟她有仇的女子就这几个。 谢府其他女眷就更不可能了。 她前世虽然仇人众多,但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阮凝玉眯起眼睛来,继续偷听。 屋里,陈世楼的再三承诺,这才哄得那芸娘心花怒放,两人又柔情蜜意了起来。 主仆两人只好忍受着那些污言秽语,继续偷听。 “再说了,就算那阮凝玉真如花似玉,可哪里比得上我家芸娘在床榻上千娇百媚?每每看见芸娘的身段,我的骨子都要化了……” 芸娘哼了一声,心里这才好受些。 她也不怕陈世楼娶了阮凝玉后就会被勾走了,她并不是吃素的,否则也不会逼得陈母急火攻心老了几岁。 陈世楼因为要成亲了,怕被发现,为了保护她,便把她母子俩送来了长安避风头。 她啊,早就栓住了陈世楼的心,更别提她还有一个儿子,将来定能母凭子贵。 再说了,等陈世楼把阮凝玉娶回雍州了,她再闹一闹,让陈世楼找法子刮花阮凝玉的脸不就行了? 陈郎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 眼看着陈世楼娶了阮凝玉便能飞黄腾达,大好的锦绣前程就在前面,芸娘不由眼里浮出了贪婪。 想到什么,她却皱眉,“不过,真的成吗?你万一跟阮凝玉的婚事出了茬子怎么办?” “那位找你的闺秀是怎么说的?” 陈世楼却很笃定:“放心吧,她给我仿造的阮生秋的书信很真,就连阮凝玉都认不出来这并不是她父亲的字迹,我与谢府早已交换了庚帖,各种事都妥帖地办完了,只待十日后我带彩礼过去,将阮凝玉接回雍州成亲……” 陈世楼意犹未尽,又去勾芸娘肚兜上的红带子。 “何况,就算真出了什么事,还有那位千金小姐在。” 陈世楼陷入了回忆。 上月,他还因芸娘的事跟陈母吵得不可开交,因而去外面买醉。 他喝得半醉走出酒楼时,便见面前停了顶软轿,很快有婢女挑开帘子,走下来了位戴青色面纱的女子。 她虽衣着淡雅,那张脸也看不清楚,也言行举止间仍透着沉淀的书香贵气。 陈世楼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里的闺秀。 女子的婢女走过来,竟然唤了他的名字,扬言要跟他做回交易,说是能帮他成功将芸娘娶过门,还能助他升官发财。 陈世楼半信半疑,便跟这位神秘高贵的女子去了酒楼的雅间。 很快,婢女便将东西递给了他。 婢女丝毫不怯场,竟比他们县里的千金还要的有派头,说话时也颇冷静傲慢。 “我们寻人临摹长安谢家表姑娘阮凝玉亡父的字迹,而这封便是你跟阮凝玉自幼订下娃娃亲的来往书信,届时还需要你父亲多多配合。” “阮凝玉的父亲,你们或许在当地听说过。从今日开始,阮生秋与你父亲便是旧交,而阮凝玉是你的未婚妻。” 见他犹豫,婢女又道:“知道长安谢氏么?” 陈世楼眸光轻闪。 知道,他怎么不会知道? 长安谢氏,京城最显赫的世家之首。 至于那惊才风逸的谢凌,他自然也听说过。 成为谢家的姻亲,有什么好处,便不用她们多说了。 当时陈世楼攥着手中的书信,身体都在颤抖,眼里尽是欲望。 很快,他抬头,露出迷惘之色:“可你们,为何要帮我?”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那婢女只是冰冷地道:“我家小姐助你攀上谢氏,旁的你便不需管了。” 很快,他便见到隔着一道屏风在后面坐着的青衣女子缓缓起身,面纱依然不离身,很快她就被婢女和侍卫们恭敬地护送回了软轿。 陈世楼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过。 于是心里更笃定了对方乃高门闺秀。 后面,他又跟那婢女见了几面。 婢女每次都是传话,叫他只管大胆地按她们小姐说的去做,至于出了什么茬子自有她家小姐来兜底。 而陈世楼要做的,只是做好迎娶阮凝玉的准备。 而那闺秀真的有几分本领,按她的说辞便能将谢府哄骗得团团转,这计划天衣无缝,目前为止都顺风顺水的,十日后他定能娶到阮凝玉。 陈世楼已经开始在幻想今后步步登高的日子了。 虽然谢府不喜这个表姑娘,谢凌对阮凝玉这个表妹应该也没什么感情。 可谢氏世家对于陈家来说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两家成了姻亲,他届时扮可怜去打秋风,谢氏随手扔给他一个小官职,那也足以让他在雍州的小县里混得风生水起了。 陈世楼下了狠心。 他一定要娶到阮凝玉! 很快,屋里头对话声渐渐变小,很快陈世楼跟芸娘都有了些困意,两人相拥着在床上睡着了。 这让阮凝玉和春绿才有机会偷溜出宅院。 翻过墙,刚落到巷子的地面,春绿终于忍不住了,她含恨道:“小姐,走!我们回去告诉老太太!” 虽然三夫人知道了真相可能会坐视不管,但老太太应是不会的,她只是有点不喜欢阮凝玉而已,其他的品性都是清流世家该有的。 阮凝玉想了想,道:“此事先不揭发。” 让一个人在最得意美满的时候从高空上狠狠坠落下来,失去所有,这不才最好玩么? 陈世楼他们敢算计她,让她成为芸娘的垫脚石,那她便先跟他们演出好戏。 听了小姐的计划,春绿瞪眼,越想越期待。 阮凝玉很快又将春绿雇的人叫了过来。 “陈世楼在雍州接触的那个闺秀定要给我调查到。听陈世楼的说辞,那么在这几日他们定还会有接触,你多找几个人监视着,一有什么情况,马上告知我。” 她目光冰冷。 她很想知道,这位隐身在背后的闺秀是谁。 她跟陈世楼会面的时候都戴面纱,出行也神秘,故此她定出身不凡才掩人耳目的。 阮凝玉也敢肯定,这女子肯定是长安的千金闺秀。 第109章 又遇到了小侯爷 主仆二人离开了城西。 偷听了一个时辰的墙角,春绿肚子又叫了。 想到前世春绿过得那么苦,阮凝玉很快拉着她去了蓉祥楼。 上辈子这个小丫鬟最喜欢蓉祥楼的点心了,刚到阮凝玉便每样糕点都要了一份。 春绿看着怀里的糕点,惊得结结巴巴:“小姐,这也太多了吧。” “没事,你家小姐有银子,带回去跟抱玉一起吃吧,抱玉一个人在海棠院肯定很想我们。” 阮凝玉说完,望着天空深思。 也不知叫抱玉把东西送还过去给小侯爷了没。 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她“渣”了沈景钰之后,沈景钰给她的感觉像是不爱了,有时候又不太像。 这几次碰面,小侯爷见到她都跟吃了炸药似的,阴阳怪气,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嘲讽。 沈景钰行事作风本就诡谲多变,天马行空的,故此阮凝玉真摸不准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只希望不是惊吓才好。 春绿则抱着油纸,欢天喜地笑了。 阮凝玉是郎君扮相,虽然戴了面纱,但还是能辨认出个俊美小生。 而春绿穿着裙子,两人站在一起,春绿就觉得自己是小姐的小娇妻。 而小姐买点心哄她开心。 旁边有对眷侣看见了,拧了拧自家相公的胳膊,“你看看人家!” 春绿笑得更开心了。 本来想这样就回去的,但路上两人又决定去听小曲。 于是她们进了家茶楼,跑堂上了点心和茶水,两人便这样看着楼下的女子弹琵琶。 本来阮凝玉是不能出府的,但今日是大明殿试结束的日子,考生也会从皇宫离开,各自回到府上,等待传胪。 届时宫里会举行传胪大典,在金殿上公布进士名次,一甲三人状元、榜眼和探花会当街巡游,满京庆贺。 最壮阔的,莫过于状元巡街了。 若状元郎恰好才貌双全,容颜不俗,那又是段佳话了,成为京城一大盛景。 眼下茶楼正经听曲的压根就没几个,都在议论着殿试的事情,此时各位考生都在回京的路上。 郎君们都在做赌注,猜测这状元郎到底花落谁家。 阮凝玉如何也没想到她在这吃茶也能听到谢玄机的名字,兴致淡了几分。 她这才回想起来,今日是男人回府的日子。 他总共也没离开多久吧。 春绿在身侧低声道:“小姐,大公子今日回府。” “你说,这届状元会不会是大公子?” 阮凝玉在心里道,只能是谢凌。 那是没有悬念的事了。 她垂下眼睑。 前世这届科举的状元郎便是谢玄机,很快名满天下。而最重要的是,他是仅几十年来大明最惊才绝艳,绝世荣光的年轻状元郎了。 谢凌那次状元游街,史无前例的盛大,那日盛况据说还被画家画了下来,让后世得以窥探。 然而那一次,舅母不让她出去,以她不安分为由把她关在了府上。 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好看的。 见春绿激动地说几日后要去看状元游街,阮凝玉撇了撇嘴。 她继续吃茶。 出人意料的是,楼下很快传来了骚动。 动静很大,就连阮凝玉没忍住,也不禁往楼下看。 只见茶楼大门走进来了一群华服的纨绔子弟,他们还没开口说话,便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嚣张洒脱的气息。 总共是四个尊贵少年郎。 他们身上的锦衣有红的,蓝的,绿的,黄的…… 看着这些熟悉的配色,阮凝玉眼皮凸凸地跳。 很快,楼下传来了声惊呼。 “是沈小侯爷!还有姚公子贺公子……” 再定睛一看,这些王孙前头着蓝色锦衣摇着玉扇的恹恹少年,不是沈景钰还会是谁? 阮凝玉立即转过了身。 春绿也见到了沈景钰,“怎么办小姐?” 沈景钰跟小姐已经决裂了,小姐始乱终弃了他,她怕小侯爷见到了小姐过来报复小姐! 眨眼间就见到这群纨绔子弟懒洋洋地上了楼梯。 很快沈景钰他们那行人便坐在了她们身后的那一桌。 身后传来了姚明川和贺阳之他们熟悉的声音。 姚明川不怕死,嘴巴贱贱的:“钰哥,我听说那阮凝玉将礼物全都还给你了,我还以为她真的是爱慕虚荣呢,现在好了,你也不至于人财两空了。” 见沈景钰沉脸,裴羽拧眉,疯狂用眼神给姚明川暗示。 可姚明川觉得莫名其妙:“你冲我眨眼干什么,你眼睛抽筋了,还是说你是断袖?” 贺阳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下一刻,姚明川只觉桌下腹部暗伤了,差点吐出口老血。 贺阳之嘲讽:“都说你别在钰哥跟前提那女人的名字了,这不是你嘴贱非要惹钰哥生气么?” “都给我闭嘴。” 三人看着一脸戾气的沈景钰,都不敢吭声了。 沈景钰紧抿唇,正午时他便收到了从谢府运过来的两大箱子,全是他送给阮凝玉的礼物。 他怎么也没想到,阮凝玉竟然跟他分得那么清。 沈景钰现在恨不得去把阮凝玉给拽过来,将她给锁在自己的侯府院子里。 贺阳之他们见沈景钰黑脸,生怕他又发疯,赶忙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喝了降降火。 沈景钰拿起茶杯,眉眼恹恹,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而就在这时,他们前面一桌的客人喝完了,起身便要从他们旁边经过下楼。 沈景钰事不关己,收回了目光。 可当那位身形清秀的小郎君从他身边经过时,沈景钰闻到了熟悉的软香。 阮凝玉刚要下楼,便听到身后的小侯爷冷声道。 “站住。” 第110章 沈景钰想让她陪他 见阮凝玉站在那不转身,还在装傻,沈景钰冷笑了一声,便起身,甩着手里的香囊便漫不经心地朝她走了过来。 “哇哦。” 茶座上的姚明川摇着沈景钰的那把玉扇,又开始犯贱。 这三个贵公子都好奇地投去了目光,周围弥漫着幸灾乐祸的气息。 “阮凝玉。” 少年音色懒洋洋的,又因声带在发育期,还带着低沉的颗粒感。 阮凝玉一看,发现沈景钰的个头又比她高了很多。 她在想,今日出门又没看黄历。 她低下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沈景钰气笑了,道:“阮凝玉,你当小爷瞎么?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能把你认出来。” 他紧紧盯着面前朝思暮想的身影,她少年打扮,却依然透着股致命的勾人感。 她不知道的是,她虽女扮男装了,但路上偷看她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个。 一想想,他便妒火中烧。 说完,气势汹汹的沈景钰就想要扯开她脸上的面纱。 但他很快却停住了。 旁边那些人见他拉住了个秀气的小公子,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景钰很快飞扬跋扈投去眼刀:“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谁人都知道他头上有个皇帝舅舅,身后还有偌大的侯府撑腰,吓得都转过头去。 见没人再看阮凝玉了,沈景钰这才舒心,两眉毛终于分开了。 他回头过,对着阮凝玉伸出了手,“还本世子东西。” 阮凝玉不解:“还你什么?” 沈景钰送的东西她不是全都让抱玉送到侯府了么。 但沈景钰却目光高傲,“本世子送给你的那盏兔子灯。” 阮凝玉:…… 小侯爷说的是有次过节,谢府里的女娘都各自收到了精美的灯,唯她那盏是被挑剩下的,沈景钰听说了之后,被亲手做了一盏兔子灯。 因为她喜欢兔子。 沈景钰偷偷翻了谢府的墙,将灯交给了她。 是两人青葱岁月里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 但她在海棠院里没找到。 见阮凝玉明显面色不自然,沈景钰眯起了眼,“怎么不说话?” 他漆黑的星目盯了她一会。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阮凝玉你别告诉我,你给我弄不见了。” 阮凝玉不怕小侯爷,但是却怕他那暴烈的脾气,像鞭炮似的,随时随地都能炸到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是。” 沈景钰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不敢置信,也有凉意。 阮凝玉也沉默,随便将别人送的礼物给搞丢了确实不太好,她自知理亏,她想了想,“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折算成银子还给你。” 眼前的少年忽然沉默了。 很久之后。 “本世子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声音闷闷的。 很快,阮凝玉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沈景钰依旧阴阳怪气,“你觉得本世子稀罕你几个银子?” “既然你弄丢了本世子亲手做的兔子灯,那便跟本世子逛街,你买盏兔子灯赔给我!” 说完,便拉着她下楼了。 阮凝玉变了脸色,声音都冷了,“小侯爷,你想要干什么?” “买兔子灯啊。”沈景钰勾唇,一身宝蓝华贵锦衣更衬得他桀骜不驯,仿佛这京城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他可以踏足的地盘,而他也有这样的资本,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天潢贵胄。 “阮姑娘不觉得这样很公平么?难不成你想要自己手工做一盏赔给本世子?” 阮凝玉语塞,她自然不想。 而小侯爷说的话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她就算想拒绝,也寻不到合适的理由。 沈景钰见她蹙眉,不由心生烦躁:“有什么好犹豫的,快点走!你要是心疼银子,本世子钱多,随你挥霍!” 这压根就不是银子的问题。 在后面紧紧跟上的春绿不由咬唇。 瞧沈小侯爷这不耐烦的样子,真的像是想让小姐赔完兔子灯后赶紧两人撇干净。 可是她怎么瞧着,沈小侯爷更像是想让小姐陪他,所以才找了这个借口呢…… 春绿也看不明白,只是有点担心,便在后面紧紧观察着小侯爷。 “不是,就这样走了?!!” 姚明川贺阳之见小侯爷就这样抛下他们就走了,一时都目瞪口呆。 他们都好奇沈景钰找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是要报复她,狠狠整治她,他们好奇兴奋,却没一个敢过去瞧好戏。 小侯爷一走,他的护卫和角落里的暗卫全都跟上了。 沈景钰跟阮凝玉离开茶楼来到大街上,就显得无比轰动。 小侯爷是宁安侯府唯一的子嗣,老侯爷将他看得无比珍视,沈景钰平日出行都是一堆佩刀护卫跟随着,何况沈景钰每次穿的又是华贵衣裳,配金戴玉的,走在街上光华夺目。 于是,阮凝玉走在他旁边,便遭受到了整条街路人打量的目光。 不少人知道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沈小侯爷。 阮凝玉突然有点后悔适才自己妥协了…… 沈景钰站在她身边,跟个嚣张自恋的花孔雀有什么区别?? 阮凝玉默默按了头上的帷帽,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小侯爷,你就能不能低调一点……” 沈景钰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这还不低调么?” 以前他出行都带十个护卫,今日他才带了五个而已。 阮凝玉抿唇,不说话了。 如果沈景钰不是生了张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脸的话,那么他真的很像个暴发户。 还没天黑,街上的铺摊子依然很多,有胭脂铺,簪珠铺,古玩铺,扇子铺等,应有尽有…… 阮凝玉现在只想直奔买灯的铺子,赔给小侯爷兔子灯然后走人。 然而,沈景钰在路上走了没几步,便道。 “本世子饿了。” 阮凝玉不说话了。 沈景钰看见路边有包子铺,过去买了两个包子吃。 吃完包子没一会,沈景钰看见路边有卖汤面的,也想吃。 见阮凝玉不善地看过来,沈景钰挑眉,有点炸了,“怎么?本世子饿了,还不能吃点东西么?” “走,陪本世子去吃面!” 沈景钰拉着她的手腕,他虽身份尊贵但丝毫没有嫌弃这露天简朴的摊子,很快便寻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老板娘,来两碗笋泼肉面!” 阮凝玉忽然眯起眼,看向他。 她记得,这是以前她经常跟他去吃的面。 是巧合么? 可他平时表现得对她毫无兴趣的样子。 沈景钰似乎没感受到他的目光,等上了新鲜出炉的笋泼肉面后,他拿起筷子,便开始吃了起来。 阮凝玉也吃了一点。 吃完后,她重新戴上帷帽,便要在街上去寻卖灯笼的地方。 谁知,吃完面的沈小侯爷走了没几步,又喊累了,说是走不动,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阮凝玉实在忍无可忍,她回眸,目光冷淡。 “小侯爷!” 她咬牙切齿,沈景钰绝对是故意的。 第111章 谢凌见到她跟小侯爷约会 见阮凝玉仿佛要发作,眼里也在喷火。 沈景钰却浑然不知有错,反而眼里全是恣肆,语气懒散,特别的气人。 “怎么,吃饱了走累了还不让本世子停下来休息一会啊?” 阮凝玉再想暴几句脏话,但想到是自己先负了沈景钰,还弄丢了人家做了很久的那盏兔子灯。 而就在这时,前世小侯爷遁入空门的孤寂身影又仿佛再度出现了她的眼前。 据说之后每年的上元节,沈景钰都会在护国镇里点燃很多的花灯,其中最多的便是兔子灯。 上元节护国寺的僧人都有一日假,那日便可以出去看外面盛大的灯会,可唯有小侯爷坐在寺庙里,坐着观看了一夜的兔子灯。 阮凝玉将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别跟他计较了。 见阮凝玉气恼又不敢发作的样子,沈景钰被戳中了,习惯性地想去掐她面纱下的脸颊肉。 一只手就突然这么横空在了两人的中间。 少年跟阮凝玉都愣住了。 见阮凝玉警惕地看过来,沈景钰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刚才有只臭蚊子。” 说完,他便神色冷淡地离开了。 小侯爷要休息,他的带刀护卫们自然毕恭毕敬地将他迎到一个干净阴冷的地方歇下。 春绿帕子都要搅烂了。 这小侯爷分明就是个流氓! 无法,主仆俩只好等着小侯爷休息够了,再去寻灯笼铺子。 坐了一刻钟后,阮凝玉冷声道:“小侯爷休息够了么?这屁股怕是都要被你坐烂了。” 沈景钰幽幽地睁开眼,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 最后,他厌恶地撇开,轻嗤了一声。 在路上,沈景钰说,他做这些全是为了惩罚她。 他还说,他今后还要想很多个法子来整治她,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阮凝玉这下总算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她垂帘道:“小侯爷开心就好。” 沈景钰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阮凝玉反应平平。 她还记得沈景钰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她足够生动鲜活,跟满京呆板无趣的闺秀小姐完全不一样。 而现在在他面前,她却木讷无趣,还喜欢跟他讲规矩讲礼数,全都是他不喜欢的样子,故此沈景钰如何还会对她感兴趣? 想来只会渐渐淡了感情。 再者,经过了上辈子,她的灵魂也年轻不回来了。 沈景钰又怎么会喜欢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不知道她哪句话得罪了小侯爷,少年一路上都沉着脸不说话。 全程都弥漫着低沉窒息的氛围,春绿都不敢大声呼吸一下。 很快,阮凝玉脚步停了下来。 “这不就是卖灯笼的吗?” 沈景钰身体僵硬了下来,他侧目,只见路边人家药堂的门口刚好摆了个灯笼铺子。 已是傍晚,天将黑未暗,映入眼帘的一切景象全都是雾蓝色,也衬得身边戴帷帽的女郎君肌肤更加通透,像仕女耳朵上佩戴的莹白珍珠耳坠。 看着这灯笼铺子,沈景钰抿了抿唇。 但少女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而是上前道:“店家,有兔子灯吗?” 太阳下山了,店家见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定睛一看,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个着锦服的贵气少年郎,后面还有这么多的侍卫,眼睛一下都亮了。 “有有有。” 店家很快拿出了个成色好点的兔子灯,“小公子,你看这个怎么样?” 阮凝玉拿过来一看。 民间做工的灯笼,都是贩卖给普通老百姓的,像她跟小侯爷的身份自然是瞧不上的。 可沈景钰只是叫她还个兔子灯而已,她也想赶紧回府,也就没什么好讲究的了。 她得赶紧回去了,虽然今日是谢凌回府,但是不代表她不会被发现人没在海棠院。 阮凝玉问:“老板,这灯笼怎么卖?” 店东看着沈景钰的衣着打扮,激动起来,他想了想,伸出了手指,笑出牙齿。 “二两。” 二两对于这灯笼来说,着实特别宰人。 但阮凝玉没所谓,而是要示意春绿付银子。 而这时,沈景钰的护卫上前先付了。 阮凝玉平静道:“小侯爷,你付了钱的话,是不是代表我还亏欠你一盏灯笼?” “自是算作你买的,本世子不至于连买个灯笼的银子都没有还要花女人的钱!” 阮凝玉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跟吃了火药似的。 沈景钰暴躁地发完脾气,但很快,阮凝玉便发现他情绪好像不对劲,望着她的目光似乎带了伤感,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止住了。 她急着要回去,便让春绿将灯笼递给他的护卫。 沈景钰却冷了星目。 “这就是你赔偿的态度么?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春绿顿住了,拿着灯笼不知所措地看向了自家小姐。 阮凝玉叹了一口气,“那小侯爷打算怎么样?” 这时,沈景钰却倨傲地抬起了下巴。 “那自然是要你亲手将兔子灯递给本世子。” 见她蹙眉似在犹豫,沈景钰又居高临下地道:“你乃谢府出身的表姑娘,不会连这些礼数都没有吧?” 春绿很快听到自家小姐道,“拿来吧。” 她只好递了过去。 而这时,街道上忽然传来了马车疾行的声响。 远处的人看见马车上谢府的旗帜,如沸水炸开了锅,人群喧杂。 “那不是谢家的马车么?” “谢府的谢玄机从皇宫里回来了!” “听说有个大臣对外透露,这次的状元郎极有可能是这谢家嫡长孙!” …… 在前面骑马的负雪扫了眼街面,待余光瞥见灯笼铺那边,眸色都变了。 他很快驱马来到马车的窗棂旁,低声道了什么。 须臾,黯淡的天色下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窗帘子。 谢凌看向窗外时,正恰好见到不远处灯笼铺前小郎君扮相的表姑娘身形袅袅亭亭,傍晚里她提着那盏兔子灯,亲自送到了她的绯闻对象沈小侯爷的手上。 第112章 在车上勾引谢凌 “小侯爷,这是我赔给你的兔子灯,希望你能笑纳。” 以少年的脾性,阮凝玉知道不能敷衍他,于是只好郑重其事地道。 沈景钰怔了一下,便糊里糊涂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盏兔子灯。 傍晚时分,天色深蓝,那雪白的兔子里头也点起了灯,照亮一小块地面,那黄澄澄的灯光就像一口蛋黄。 明明这盏灯做工粗糙,沈景钰见过各种巧夺天工的灯笼,但此时他还是红了耳根,他偏过脸,冷哼了一声,“别以为这样本世子便会原谅你,别痴心妄想。” 阮凝玉仿佛没看出来他的拧巴,便打算福身告退。 可小侯爷却拦住了她。 “站住。” 阮凝玉回头,“小侯爷还有什么事么。” “文广堂,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久,沈景钰又咬牙补了一句:“你别想太多,我不过是跟贺阳之他们打了赌,本世子总不至于开个后门让女人进文广堂的本事都没有。” 看他气宇轩昂的样子,阮凝玉扯了下唇。 沈景钰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他跟姚明川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是靠着背后显赫的爹,免考进了这贵族学府文广堂,还美其名曰求知若渴,笃志好学。 但是看沈景钰这样子,他好像很自信的样子? 沈景钰见她不说话,他低着头。 “你会来的,对么?” 他虽然依然桀骜不驯的,但眸光里似乎带了嘴硬的期待。 阮凝玉有些被他的目光烫到了。 旁边的春绿却目光复杂。 小侯爷到现在……还不知道小姐跟陈公子定亲的事。 还在傲娇又紧张地问小姐会不会去文广堂。 万一小姐这次失足了,真的嫁娶了那姓陈的人家,小侯爷说不定会气疯闹得天翻地覆吧? 阮凝玉这一世不想跟慕容深等人有任何交集,于是她移开了目光,“是吧。” 沈景钰听了,心情愉悦起来,可他却忽略掉了阮凝玉眸里转瞬即逝的淡漠。 傍晚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沈景钰烦躁,嫌人声太吵听不清她的声音,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阮凝玉吓得手挣扎,“沈小侯爷,你干什么?” “自是送你回谢府。” 她惊得抽气,她目下是郎君扮相,两个男子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但架不住沈景钰的莽力,正当阮凝玉小身板快要被他拉上侯府的马车时。 身后却及时出现了一个熟悉寒冷的声音。 “表姑娘。” 阮凝玉回头,便见到沉着脸的负雪。 竟是他。 既然负雪在这里,那么谢凌也在这附近么? 一想到自己跟小侯爷呆在一块,而谢凌就在这附近,阮凝玉身上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负雪看着她的目光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厌恶,但奈何主子有令,他只好秉公办事。 “表姑娘,大公子唤你过去。” 她的身体僵硬住了。 她撩起眼帘,便看到不远处停了辆谢府的马车,门扇的帘子紧闭,但阮凝玉就是能透过车厢看见里头那位端坐着的清隽金贵的男人。 离得那么远,她预先感知到了寒冷的气息。 沈景钰这才松开她的手,见负雪是谢府的人,于是问:“有什么事么?” 他虽年少气盛,但说话间尽带了皇亲刻进骨子里的贵气,冷脸不说话的时候便特别的震慑人。 他紧紧抓着阮凝玉的手不放。 阮凝玉总觉得被握着的手火辣辣的滚烫,马车上男人的目光好似就落在她上面。 不知为何,她开始感到羞耻。 她快速挣开了沈景钰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身上的羞耻感般。 沈景钰现在正把火力全集中在负雪的身上,便没发现她的小动作。 知道小侯爷难缠,负雪便道:“沈小侯爷,你也知道表姑娘因为你俩私奔的事害得声名扫地,如若被府中知道表姑娘跟小侯爷你又接触了的话,定会雷霆大怒,如果小侯爷真的是想为表姑娘好好着想的话,又如何会让表姑娘冒这个险?” 沈景钰目瞪口呆,被说得哑口无言。 阮凝玉扫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的小侯爷心智还不成熟,身上全是王孙贵胄身上霸道专横的血液,他含着金汤匙长大惯了,做什么事情都会无意识地服从自己,满足自己的需求,至于旁人的她的感受,都被他忽略了。 沈景钰眸色暗了下去,他表情变了又变。 天色已经黑了,他提着那盏兔子灯站在风里,灯笼被吹得摇晃,而他在夜色底下闷闷地道:“你跟你表哥回去吧。” 谢凌是她大表哥,品性高洁,他还是放心的。 尊贵的少年着蓝色锦衣,身上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是冷色调,唯有他手里提着的灯笼是暖色调。 小侯爷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里显得有些落寞。 阮凝玉装作不知,转身便跟随负雪离开。 很快,她便走到了谢府的马车前。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但没人发现她是谢家表姑娘。 她这样子,跟被谢凌“抓”回谢府有什么区别? 阮凝玉深吸一口气,便让春绿扶着她上了马车。 繁复华丽的帘子很快被放下了。 阮凝玉一进去,便见到了几日不见的大表哥。 男人端坐于车座上,马车上依然用着最奢靡的器具摆设。 谢凌正在合眼假寐。 连她进来车厢轻轻晃动,他都没有睁开过眼。 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 阮凝玉寻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许是一路太过无聊了,见他还在假寐,她不由看了过去。 谢凌这张脸闭上眼,不说话时是格外好看的,他从皇宫里回来依然只穿了件月白锦袍,显得格外清雅出尘,许是博览圣贤的原因,阮凝玉觉得他平日的眼神总带了怜悯,如同笔下慈悲的佛子,身上总带了神性。 阮凝玉多看了他几眼。 总觉得他此次去参加殿试,回来之后人好像更稳重了些,隐隐有了今后那位权倾朝野谢大人的雏形。 这当她打量得出神时,男人眼睫轻轻翕动,须臾她便望进了他那双清冷好看的凤目。 阮凝玉心脏加快,她迅速移开目光。 气氛静默了半晌后。 谢凌忽然侧目,望着她,“你答应过我什么?” 阮凝玉茫然费解时,便见谢凌启开了唇。 “你身上已有婚约,却同沈小侯爷私自幽会,顽固不化,屡教不改。” 阮凝玉:? 爹的,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再下断言啊! 她只是还沈景钰东西赔他一盏灯啊! 谢凌垂眼,很快便见到角落里公子扮相的表姑娘恼羞成怒地转过了头,脸颊也气红了,如同在上面铺了一层海棠色的胭脂,而那饱满的红唇也气得微张。 眼前的表姑娘格外鲜妍,扮男装的她玉容粉面,更是透出了女子的娇气,竟比着女裙时的她还要的媚。 谢凌喉结滚动,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想起先前的她给谢易书递荷包,于谢园投入李公子的怀抱里,而今日又遇到她提着衣摆作势要上沈小侯爷的马车…… 谢凌从未见过如此妖冶无格,水性杨花的女人。 自小接受的都是三纲五常、礼义廉耻的他,面对着这么一个云心水性的表妹,谢凌眉拧得很深。 车厢里还弥漫着软香,想起阮凝玉先前讨好刻意接近他的事。 于是男人对着外面的人道:“把车帘打开。” 阮凝玉又懵了,打开帘子干什么? 很快,坐在外面的负雪就将帘子挑开了,帘子向两边敞开,这样外面的人便能看到马车里的情景。 见阮凝玉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还在装不懂。 负雪瞪了她一眼,冷着声音:“你在装什么傻,你什么不要脸的心思自己还不知道么?自然是免得你光天化日下继续见异思迁,在车上做出勾引长孙的事情!” 阮凝玉:??? 第113章 谢凌耳朵红了 疯了吧。 她还没这么饥渴,连谢玄机都下得去口。 再说了,谢凌前世可是有妻子的,谢氏夫妇恩爱连绵,想起他们联手做过的事情她都觉得倒胃口。 因此,她怎么可能会勾引谢凌? 但见负雪信誓旦旦的样子,仿佛她真的下一刻便会去勾引男人了,每时每刻都在戒备着她。 阮凝玉无语地扯了下唇,到底是她做出了什么事让他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 但谢凌应该不会。 男人玉洁松贞,应该不会可笑地觉得她对他有意才对。 阮凝玉朝他看了过去。 而谢凌对于负雪的那番话,出乎意料地竟然没反驳。 见到她投来目光,谢凌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还淡淡地偏过了脸。 好像她的注视有多么的难以忍受一般。 阮凝玉气笑了,瞬间少了解释的兴致。 懒得辩解了。 也是在她恹恹地收回视线时,她却忽略掉了男人墨发底下那微红的耳根。 这抹淡红色持续的时间很短暂。 俄而,便消失了。 仿佛从来便没有出现过。 春绿在外面都要被吓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姐男扮女装偷溜出府,竟然会被嫡长孙撞见,还当场“抓”了回去。 如果谢凌将这件事告诉老爷夫人,那小姐又要遭殃了。 春绿一路战战兢兢的。 而阮凝玉这边情况也不太好,因为她揣测不明白男人心思。 他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不过问,也不声罪致讨。 而她在谢凌的面前也软不了骨头,不想主动开口。 她想,罚就罚吧。 她从不妄想这个男人会心生怜悯。 很快,马车来到了谢府。 谢凌先下去了。 阮凝玉刚也想下去时,却被拦住了。 谢凌转过身,将她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还投来了晦暗平静的目光。 阮凝玉怔住了。 一眨巴眼,春绿便钻进了马车。 “小姐,是大公子让我上来的。” 阮凝玉面色复杂,没说话。 知道今日是殿试完谢凌的归府之日,此时谢府门口全是乌泱泱的人。 “长孙回来了!” 站在最前面的谢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宝贝孙儿,笑得合不拢嘴,谢凌走过去,孝顺地扶着祖母的胳膊走路。 丢脸了很多天还把眼睛哭肿了的谢易墨见到男人,眼里也出现了抹喜色。 这状元九成是长兄的了,据说殿试时圣上在保和殿上嘉许了长兄的策论。 世家荣辱与共,堂哥金榜题名当上状元的话,她的才女声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文菁菁就站在老夫人的身后。 见到一身霁月光风的谢凌垂目走过来扶老太太的手,文菁菁红了脸,上前便轻着声音:“表哥。” 谢凌这才发现她的存在,淡薄地“嗯”了一声。 很快,从宫里回来的嫡长孙便被一大家子迎进了府。 没人在意马车上还有没有人。 等府门的人散去后,阮凝玉她们便乘坐着这辆马车偷偷溜进了府。 有惊无险,最后竟然相安无事。 府里的人正因长孙归府而忙活,自是没有人发现海棠院里的表姑娘不见了一天,到夜间的时候才回来。 阮凝玉沐浴完后,春绿在身后替她拭干青丝。 丫鬟小声嘀咕。 “大公子竟不追究小姐禁足期间却偷溜出府的事情,想来大公子人还是挺好的……” 阮凝玉没有反应。 她们一边监视着陈世楼那边的情况。 家中也在打点她婚事的事情。 虽然她在外多流言蛮语,但谢家各院里还是给她备了份贺礼。 这一日,春绿和抱玉收着礼,忙得不可开交。 夜晚清点时,却发现谢家所有主子都送了礼,唯独差了庭兰居那位嫡长孙的话柄。 春绿感觉被扇了一巴掌,深感后悔她前面替男人说了好话! 反观,阮凝玉就躺在小院里的摇椅上乘凉,树上的花瓣落在她的衣裙上。 而庭兰居那边的大丫鬟,却是疑惑不解。 长孙最是温良恭俭,日日折矩周规,又如何会在这种小事上出现差错,留下让人诟病的把柄。 她犹豫地问:“长孙,真的不给海棠院那边送礼么……” 毕竟是他的表妹出嫁。 若是旁人知道了,该说长孙无情了。 谢凌却只丢下了一句话。 “不送。” 说完,又转身出了院子。 书瑶在身后,神情茫然。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男人从宫里回来后,这两日便频繁出府,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而先前也有这样的反常,只是眼下更频繁些。 那日马车见过了男人后,阮凝玉又是两日没见到谢凌。 等再次相见,是她在舅母屋里试穿嫁衣的时候。 第114章 两位表哥都看她穿嫁衣 因为媳妇在表姑娘那“克扣”东西,害得老太太在自己闺中好友面前脸上无光后。 前阵子,老太太便将何洛梅叫过去一顿数落。 “谢氏好歹是百年清流,这偌大的世家,你这个当舅母的非要打你外甥女物什的算盘?还是人家小侯爷送的!你也不嫌做舅母的小家子气!” “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老太太抚摸着手上的佛珠,见她就觉得烦心,说没几句就让她回去了。 何洛梅当着一大群丫鬟仆妇的面被老太太训斥,觉得没眉没眼,于是强忍着。 但老太太最后一句话却刺激到了她,她险些张口去呛老太太。 她是商贾出身,以前老太太自诩书香人家,嫌弃她一身的铜钱味,硬是不肯让谢诚宁娶她,拦了好几回,最后只能妥协。 何洛梅狠狠攥手。 没想到她都嫁到了谢府这么多年,为人媳妇日日勤勤恳恳打理府中琐细,也好好伺候着这位婆母,视若亲母,绝无半点松懈。 可没想到,老太太到现在还嫌弃她是商贾之女,嫌她市侩和小家子气,觉得她是眼皮子浅所以贪阮凝玉的钱财。 何洛梅回到自己的泌芳堂,摔了个瓷瓶出气,“那个老不死的,到如今还觉得我不配当他们谢家的儿媳!” 出了气,何洛梅冷静下来。 克扣表姑娘东西,这事害得她在府里丢了面子。 她得做点什么,表露出她这个当舅母的“好”出来,重新树立她这个主母的威信。 何洛梅觉得她得好好补偿一下阮凝玉,装装样子。 而且,是时候该让陈世楼跟阮凝玉见见了。 墨儿说得对,他俩不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不得安心。 于是这天,表姑娘就被叫去了泌芳堂。 知道舅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阮凝玉还是去了。 进了厅堂,阮凝玉便柔若无骨地给舅母万福。 “给舅母请安。” 谁知何洛梅喜容可掬,就像先前没有发生过克扣她东西而遭人奚落的事一般。 她过来,将她扶起来。 “你住在谢家也有些时日了,如今你却要嫁人了……” 说完,何洛梅就将脸转过去,掉了眼泪。 苏嬷嬷过去给她用帕子擦泪,“哎,夫人,表姑娘是去嫁人的,是喜事。” 何洛梅很快擦擦眼泪,很舍不得,“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 阮凝玉看着她们作戏,淡笑不语。 很快,何洛梅便取下自己的手镯,戴在了她的手上。 何洛梅语气轻柔:“这是舅母的一点心意,舅母很舍不得你,以后记得常回谢家看看,你父母皆不在人世,以后谢府就是你的娘家,出了什么事你只管回来,有谢家为你遮风挡雨。” 阮凝玉垂眼。 她这舅母蛇蝎心肠,又怎么会盼着她好? 她嫁入陈家怕是被人打死了,谢家都不会有人过来给她收尸。 不过…… 阮凝玉抬手摸着这镯子,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赤金掐丝手镯还是她这舅母的嫁妆之一呢。 何洛梅的娘家是大明富甲一方的巨贾人家,故此她的嫁妆都是世间稀有名贵的。 看来,这次何洛梅为了自己舅母的仁慈人设,也是大出血了。 美人都爱宝物,阮凝玉心情愉悦,“便谢谢舅母了。” 两人都假惺惺的,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何洛梅很快让两个丫鬟取了件东西过来。 很快,一件精致华丽的嫁衣便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朱红色布料针针线线都出自苏绣,精美绝伦,巧夺天工,就连上面的凤凰都振翅欲飞。 一出现,满堂出现华光。 就连屋里的丫鬟都出现了惊艳声。 阮凝玉已有一件嫁衣,但却没这么精致。 她佯装不解:“舅母,这是?” “舅母这也太贵重了。” 何洛梅慈眉善目,道:“你是我谢府的表姑娘,也是我最疼的外甥女,自然要风风光光地出嫁。” 阮凝玉佯装羞涩地低颈,但她的心却是一片冷然。 而这时,泌芳堂外面传来了动静,似乎是仆妇在迎接什么人。 阮凝玉侧眸望了过去。 只见乌发用丝带束着,一身金线绣袍的俊美郎君走了进来,衣摆翩翩,他温润如玉,走动间如带了山谷的清风,徐徐地吹在你的脸上。 谢易书进来,进到厅堂里的表姑娘,也是一怔。 从前,他这个二表哥总是不顾男女有别,五日便有三日往表妹的海棠院里头跑,坐在表妹的榻边跟她吵闹也是常事,两人就像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曾经他信誓旦旦地觉得表妹会是他共度一生的妻。 不过半月,她便在试嫁衣,要当别人的新娘子了。 见到二表哥,阮凝玉向他福身。 “表哥。” 谢易书疏离地“嗯”了一声,跟她只剩下了说不清的隔阂。 绝食之后,他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满眼无波。 谢易书仿佛看不见屋内那刺眼华丽的嫁衣,看向何洛梅,“母亲。” 他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忽然叫他来泌芳堂。 何洛梅笑道:“书儿,为娘待会有事要与你商议。” “刚好,你表妹要试嫁衣,你兄妹俩能见面的时日也不多了,便一起坐在这吧。” 锦衣玉带的少年沉默了半晌。 许久,他同意了。 很快,阮凝玉就被苏嬷嬷带去试穿嫁衣了。 一刻钟后,着红妆的表姑娘便出来了。 阮凝玉刚进厅堂时,刹那间所有仆妇便抽气,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她们皆知表姑娘容色极好,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名动京城,惹数家公子痴迷不止。 但她们都没想到,阮凝玉披上嫁衣竟然会这么的惊艳,皓齿朱唇,如花似玉,一貌倾城。 谢易书也看向了阮凝玉。 但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垂眼喝着丫鬟刚呈上的新茶,不言不语,似乎对表姑娘着红衣一点兴趣都没有。 何洛梅走过来牵着阮凝玉的手,违心地道:“我外甥女就是好看。” 但与此同时,她也在默默观察着自己的儿子。 她叫谢易书过来,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看表妹披上红装的样子。 让他亲眼看看。 彻底断绝了他的希望。 何洛梅就是喜欢控制自己的儿女,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在成龙成凤的路上有任何一丁点差池。 见谢易书看都不看一眼阮凝玉,而是漠视地喝着茶。 何洛梅放心地笑了。 这时,泌芳堂外面又传来了熙攘声。 苏嬷嬷出去一看,便回来禀告夫人。 “夫人,大公子过来了。” 阮凝玉怔住了。 朝外面看过去,果真见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一身石青色锦袍的男人披着日头明媚潋滟的光影从院落门口跨了进来。 第115章 谢凌给表妹的礼物 世家的公子即使着一件最简约的袍子,身上依然有雍容华贵的气质,更何况男人出自谢氏,还是名门嫡长孙。 谢凌刚跨入泌芳堂。 便跟她对视上了。 三婶富丽典雅的厅堂内,表姑娘披着朱红的嫁衣站在其间,听到动静,她也遥遥地睇了过来,眼帘下如同冷淡无漾的秋水。 她面上无脂粉,只抹了口脂,青丝披散,无任何簪钗,素淡极致,可就是这样的她披着红衣,素着容颜凝望过来,便容光纷华靡丽,其余之物皆成了她的衬托。 谢凌平静地望着,似乎没有任何动容,继续由着仆妇将他领进来。 见到谢凌,何洛梅顿住了。 她只叫了书儿,可是没叫谢凌也过来啊。 不对,谢凌过来干什么? 她虽是他舅母,可是谢凌对她感情极其淡泊,心中只有敬重,除了逢年过节,他平日里极少来她的院里走动。 谢凌很快进了厅堂。 他低首向她请安,“舅母。” 便很快道明了来意,原来男人是为了商议府中之事。而何洛梅是主母,其他舅爷又不管宅事,便来了这泌芳堂。 见男人是有事过来才凑巧撞见阮凝玉试嫁衣,何洛梅便放下了警惕。 在她的心里,谢凌是尊贵清高的谢家嫡长孙,满京的闺秀他都没看上,又如何会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表姑娘而专程过来她这院里? 谢易书见状,点头问候了下长兄,便继续坐在椅子上,喝茶不语。 他来干什么? 来看她的笑话么? 满府就只有他没给她准备贺礼,可想而知他对她有多么嫌恶了。 阮凝玉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对着梨花木椅上的男人福身,“长兄。” 谢凌此时端着茶盏,手指用茶盖轻轻拨动浮沫,未曾回应。 阮凝玉又任凭自己被舅母打量。 她垂眼,掩盖眸中思绪。 春绿她此时叫了辆马车,在府外等着她,本来两人打算去城西寻那寡妇的,没想到她中途却被何洛梅叫了过来。 眼下春绿还在外头焦灼地等待着她。 也不知道春绿会不会被谢府人发现。 阮凝玉心中烦躁,只想马上试完离开,春绿要是被抓了,那可就麻烦了。 而眼下情况又特殊,看来这道貌岸然的舅母一时半会是不会让她离开的了。 忽然间。 喝茶的大公子说了一句。 “舅母,表姑娘这嫁衣会不会太过轻浮,而失了端庄。” 谢凌喝了口茶,语气淡淡。 不仅是阮凝玉,就连何洛梅也怔住了,这嫁衣怎么了么? 转头一看,才知阮凝玉胸前露出一片雪白,这件衣领是有些大,但时下京城都流行袒乳装,世风比前朝都要开放。 故此这嫁衣并无不妥。 就是表姑娘的身材比别的女子都要好些,才会太引人注目。 何洛梅不在意地笑:“是么,而今京城的小姑娘都喜欢这样,不比从前了。我觉得这嫁衣也挺适合凝玉的,世风如此,也不必太过恪守陈规。” 谁知谢凌却放下了茶盏,哐当一声,都把做主母的何洛梅都吓了一大跳。 谢凌冷声道:“谢氏是清流世家,根底已有百年,一直以来都循规蹈矩,方能成为京城世家之首。而无论是谢家的姑娘或是表小姐,衣着都要得体保守,谨守老祖宗的规矩,更何况是在嫁娶这种大事上。” 何洛梅见被个晚辈下了面子,黑了脸便要开口。 谢凌又变腔道:“难不成三婶是觉得平时谢家平日都是墨守成规,故步自封么?!” 见男人将矛盾引到谢氏一族上面去,何洛梅脸色微白。 她只好按下不发,缓和了语气:“婶婶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心里也有些忌惮,对方是老太太最疼爱的长孙,府中三位老爷都将满门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更别提他很快就要金榜题名,以后都要仰仗着他的鼻息才能生存。 以后书儿科举完入仕时,还要仰仗着这位在朝廷做官的堂哥。 平时让谢凌生气的事情很少,他向来没什么情绪波动。 何洛梅皱眉,也不知道今日他是怎么了! 无奈,她只好妥协。 “表姑娘穿这嫁衣嫁出府,是有些不妥……” 她刚想开口说既如此,便为表姑娘换一件。 反正京中绣衣阁现成的嫁衣这么多。 谁知男人却比她抢先了一步。 谢凌看向表姑娘。 “家中各院只差我这个做表哥的还没给新婚将即的表妹准备薄礼……” 梨花木椅上的男人垂下了目,重新端起茶盏,茶水漂浮的水雾在他的眉眼处朦胧开来,更显清冷之气,“既如此,表妹的嫁衣,便由我这个表哥准备了吧,全当我是给表妹的一点心意。便不劳烦这段日子为婚事奔波忙活的婶婶费心了。” 他旋即看向了身后跟随的苍山,“以我的名义,去锦绣坊订件苏绣嫁衣,记住,要以京城贵女最高的规格制成。” 什么?! 何洛梅很快大惊失色。 就算让十来个最出色的绣娘制作嫁衣,至少也要百来日! 果然—— 谢凌说完,转目望了过来,浅浅一笑,“不过这婚期,怕是要延迟了。” “不可……” 何洛梅急了,刚想制止。 男人却话锋一转,何洛梅对上了他清湛的凤眸。 “谢府这么大,多留表姑娘一段时间也是养得起的。”他修长的手指继续拨动茶盖,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冰冷的威胁。 “想来,婶婶做舅母的自然也很舍不得表妹吧。” 何洛梅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口痰。 如果她否认的话,就说明她这个舅母虚情假意表里不一。 何洛梅最后只好强颜欢笑:“我自然舍不得凝玉了,我都是将这孩子当亲闺女一样看待的。” 她又在那掉泪,握着外甥女的手。 “这样也好,你又可以多陪舅母一段时日了……” 何洛梅目光恶毒。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有变故! 明日就让陈世楼进府让他跟阮凝玉单独相处,让他俩生米煮成熟饭! 任由何洛梅抱着她阮,阮凝玉在那温顺地低着头。 很快,见没人注意,她轻轻瞥向了对面的清贵表哥。 谢凌仍在喝茶,一举一动依然是她所熟悉的清寒矜贵。 她柳眉蹙了起来。 ……谢凌这是什么意思? 他人会这么的好? 第116章 表姑娘勾引他的手段之一 阮凝玉换回自己的衣裳,轻抬玉足刚踏出泌芳堂的门槛时,便恰好见到了游廊上石青色长袍的清雅男子。 兄长赠嫁衣给出嫁的女娘,在大明早已先例。 据说是前朝一位女子家中父母双丧,家中清贫,她与家兄相依为命。后来,兄长考取功名当上高官后,这女子出嫁时,家兄忆艰苦岁月,泫然泪下,便给妹妹赠送了件华丽精致的嫁衣,此事成为了一桩美闻。 后来,若是对妹妹感情笃切深厚的,兄长也会效仿送家妹嫁衣,成为嫁妆。 只不过她略有不同。 她是表妹,并不是男人的亲妹或堂妹。 谢凌无胞妹,唯有家中叔父的几位堂妹。 可阮凝玉记得,前世谢凌也没有给这几个堂妹赠过嫁衣。 莫不成,谢凌其实都送了,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 阮凝玉思绪纷杂,她跨过了门槛,看到那道清冷的身影,便停了下来。 她向他万福。 “表哥。” 男人的身影好像侧了些,墨目不着痕迹地看了过来。 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假惺惺,但半伪半真的事总是最眩惑人。 阮凝玉虽厌恶他,但表哥替她解了围,礼节还是要有的。 谢凌很快便见表姑娘轻移莲步,又是上前了一步。 “今日的事,便多谢表哥了。” 他垂眼,注视了她一会。 疏离地嗯了一声。 许是还在防备着她要勾引他呢。 但阮凝玉没想太多,她只记得春绿现在还在府外心急如火地等待着她,她福身完,便径直离开。 谢凌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几刻钟前在舅母院子厅堂窥见到的一抹红色,便像是朱砂痣,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了。 无论闭眼合眼,一袭嫁衣,乌的发,朱的唇,素淡如清水芙蓉,又浓艳如海棠的容色,像魂牵梦萦、柔肠百转的一场梦。 表姑娘离开了半晌后。 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胭脂软香。 谢凌很讨厌女子的胭脂味,但这表妹身上的香却是不浓不淡,恰恰正好,闻起来跟她这个人的外表一样楚楚动人的。 想来,这也是表姑娘勾引人的手段之一吧。 谢凌很快静下了心。 这时,游廊上很快又过来了一个人,朝他行礼。 一身华贵锦衣的谢易书朝他作揖,“长兄。” “谢谢长兄帮我延迟了表妹的婚事。” 谢易书信赖他的长兄,也相信以谢凌的机谋定能比他有办法。 如他想的一样,谢凌帮了他,轻轻松松地阻挠了婚事,还将他那强横的母亲堵得哑口无言。 他的父亲与伯父平时也经常让他去找长兄问功课,多向他学习学习。 不日,长兄也要入仕了。 想到那泌芳堂的事,此时谢易书看向谢凌的眼神更为的仰慕敬佩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凌会寻给表姑娘送嫁衣的借口。 很快,谢易书心神一动。 他知道了! 定是堂哥知道他喜欢表妹,便借着自己的口让他能亲自给表妹送件嫁衣。 这桩婚事谢易书定是要毁了的。 不过能让他亲手赠表妹一件嫁衣,也是极其有意义的事…… 婚事没了,待他自己羽翼丰满后娶了表妹,便能让表妹穿上他送的这件嫁衣。 想到表妹届时穿那嫁衣,被他明媒正娶,接着再入洞房,谢易书再装老成,也不由血液沸腾了起来。 果然是男人最懂男人。 长兄真好!怪不得从古到今都说,兄长如父。 见谢凌寡言,谢易书又道:“长兄,锦绣坊的苏绣嫁衣多少金子……” ——我付给你。 不对。 他很快改口,“便不劳烦长兄了,我自己去锦绣坊……” 表妹的嫁衣要由他亲自挑选最好的绣娘,让他挑图样花样! 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被高他半个头的男人打断了。 男人拧眉,语速也很快,几乎是斩钉截铁。 “不用。” 谢易书呆住了。 记忆里,堂哥始终是淡泊的,情绪什么的都很淡,如一抔不曾流动的清水。 谢易书还是第一次在堂哥脸上见到如此鲜明的情绪,还这么急迫地回绝。 但旋即,谢凌面色如常了。 他淡淡地道:“我已经同锦绣坊那边说了,也已经交付了订金,便由我的人去同那边的绣娘交接吧。” “再者,表姑娘也是我的表妹,她要嫁人,这是我做表哥的给她的一份心意。” 他顿了顿,眸光轻闪,又恢复成了一片澄净的清明。 “表妹私奔抓回府那日,是我代家中族老对她施的家法,她在我手上受了折辱,想来也是极怨我的,这合该是我这个表哥该做的。” 说完,眼前冷漠的男人好似真的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见他这样,谢易书摇头,有些急了。 “长兄何必过于苛责,你这也是为了凝妹妹好……” 如果不是谢凌行的家法的话,让族老或者其他家奴来的话,阮凝玉当时受的伤可能会严重两倍不止! 谢凌本来其实不用管表妹的,但他还是主动领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后面还有可能遭受表妹的怨怼。 “此事不必再说了。” 男人转过身,声音清清冷冷的,“表妹嫁衣的事便不用劳烦堂弟了,让我的人去弄即可。” 说完,男人的身影远去。 谢易书站在原地,愣住了。 他才知道自己忘记了原本的来意! 他本来是想自己送表妹那身嫁衣的,没想到却忘记了正事。 谢易书悔恨不已,在原地跺脚。 他身后的小厮听见了他同长孙所有的话,低下了头,便打算寻个机会回去偷偷告诉三夫人。 殊不料,眼前原本温润如玉的二公子却转过了头,对他浅浅一笑。 “你是我母亲的人吧?” 小厮震惊地抬起头。 “你知道上一个你这个位置的下人,是怎么被除掉的么?我记得你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吧。” 谢易书的语气依然温柔,明明还是从前那位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的二公子,可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小厮还觉得毛骨悚然,害怕得发抖。 二公子望着他,温柔地笑了。 其实表姑娘递荷包婉拒了他后,他并没有真的对阮凝玉死心。 相反,他每晚对表妹的思念更深。 之前不过都是他在做戏给母亲看罢了,为了打消母亲的疑虑。 何洛梅威胁的重压下,他眼穿心死,差点就要放弃时。 是他去庭兰居,让堂哥为他指点迷津。 见他要死要活的,甚至以绝食相逼父母非要娶表姑娘不可。 屋里的清雅男人沉默了半晌。 长兄道:“先忍,后谋动。” 他现在还对抗不了权力强势的双亲,无法违背父母之命,如果非要以死相逼的话,不过以卵击石,也会害了表妹。 谢凌的一番话,让他彻底地悟了。 谢易书站在廊上,回首望着母亲的院子。 很快,他浅笑地对着边上那小厮道。 “走吧。” 小厮颤颤巍巍的,跟上了二公子温和又绝情的身影。 第117章 去准备一份春药 公子哥姐儿都走后,何洛梅又摔坏了一套珍贵茶具。 两个小丫鬟在地上收拾着狼藉。 白便宜了阮凝玉,何洛梅气得呼吸不畅。 竟然让这贱蹄子延迟了婚期! 何洛梅火冒三丈,又觉得自己这个尊贵侄子今日好像不太对劲。 谢凌分明是冲着她过来的,应是有意要阻拦婚事。 可谢凌平日里不像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何洛梅抓紧了梨花木椅的扶手,心一惊,“难不成是被谢凌知道了陈世楼的底细?” 也只能是这样了。 毕竟是自己远房表妹的终身大事,而谢凌对府里的弟妹是出了名的负责任。 虽然谢凌也不喜这个水性杨花的表妹。 可从上次他代为行家法,就可证明他还是愿意给这表姑娘一次机会的。 若真的被谢凌知道了这陈家的事情的话,那么谢凌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他若是知道陈世楼践踏蹂躏了那么多女子,他就不会让阮凝玉嫁过去跳那火坑…… 到时候谢凌这个嫡长孙一出面,整个谢府便都不敢吱声。 何洛梅烦躁起来。 她看向苏嬷嬷,“陈世楼到京了吧?马上去给他传个信,让他明天进谢府!” “还有,去准备一份春药。” 所有危及到她女儿光明大道的绊脚石,她都要铲除掉。 何洛梅已经听说过了,后日长孙要出府,舅爷们也都不在。 后日再寻个法子将书儿支出府中,然后让陈世楼染指阮凝玉! 后日,一定要成! …… 阮凝玉离开泌芳堂,这次本来还是要换男装的,但她想了想,却突然将手中的男袍给放下了,而是换了身襦裙。 时间紧迫,抱玉没敢问为什么,便赶忙替自家小姐打掩护,阮凝玉装作是谢府的丫鬟,在某个偏僻无人的园子,偷偷翻墙了出去,跟府外巷子的春绿会合。 而后,这辆停在谢府外面半个时辰的马车向长安城西疾驰而去。 在她们的人接连几次的监视下。 阮凝玉便发现这芸娘其实是个眼皮子,浅贪财好利的女人。 她虽然很会拿捏陈世楼,让对方对她服服帖帖的。 但这寡妇经常找陈世楼要首饰。 芸娘这几日新得了首饰,便会全都戴在身上,虚荣地外面走一圈,要不是陈世楼的人保护着她,她耳朵上的金耳环都会被恶棍抢了去。 不仅如此,陈世楼给她的金银她一会便都花完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仗着陈世楼宠爱她们母子俩,挥霍无度。 这些都足以证明她小人得志,没见过世面。 而眼皮浅的人,最容易被激怒,也好控制。 于是阮凝玉打算去会会这陈世楼的外室芸娘。 刚好,她们打听到这日陈世楼外出有事,收到信他后日便要拜访谢府,为了小心起见,怕暴露美娇娘的外室,陈世楼便跟芸娘告别了。 待去完谢府,他才会过来找这对母子。 陈世楼那边刚在旅店歇下,阮凝玉跟春绿便来到了那个宅子的门口。 春绿上前,粗鲁地敲了敲门。 芸娘正在院落里淘米,听见敲门声,她忙用巾帕擦着手,柔声:“来了!” 然而对方的敲门声越来越暴力,一看就是来寻事的。 芸娘在她们村里就不是个吃亏的主。 她上去一把打开了门,美艳的脸沉了下去,扯着刻薄的嗓子,“谁啊!哪个杀千刀的?!” 一看,门口竟站着两位小姑娘。 尤其是那戴面纱的小女娘,眉眼如烟,身段凹凸有致,气质高贵又出众,像极了九天之上的神女。 芸娘是个村妇,虽然仗着自己小有姿色,但她站在这位戴面纱的姑娘面前,竟然由衷地自惭形秽了起来。 陈世楼让她不要太张扬,故此她也没买仆人。 而她为了干活方便,身上还是凑合穿的暗色衣裙。 芸娘下意识地将粗糙的手躲在袖子里。 但很快,她泼辣不善地眯眼看了过来。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春绿已经事先跟小姐对了台词,随即拔高声音:“你不会连我家小姐都不知道是谁吧?” 春绿小脸一抬,趾高气扬地扫视她。 芸娘心里咯噔,隐约有了些猜测。 很快—— “站在你面前的,便是谢家的表姑娘阮凝玉!也是即将跟陈公子成婚的未婚妻!” 芸娘脸色瞬间失去血色。 她第一瞬间想的是,她们是怎么发现的,陈世楼明明将她保护得这么好。 怎么会,怎么会…… 阮凝玉面纱掩面,清冷地站在一边,不曾开口。 春绿旋即冷笑:“这位妇人,你便是我家小姐未婚夫养在外面的外室吧!” “听说,你还给陈公子生了个大胖儿子。” 芸娘见到世家的小姐,第一反应是自卑。 但很快,她却挺直了腰杆。 世家小姐又怎么样,是陈世楼的未婚妻又怎么样,陈世楼不还是为了她们这对母子才娶的阮凝玉?! 芸娘很快硬气起来,扬起下巴,“我就是陈世楼的外室又怎么样?” “我是陈世楼最爱的女人!这几日,他都在宿在我这的。阮小姐,你还不知道陈世楼为了我而提前几日进京吧!我家澈儿还是他的命根子,你们要是敢碰我跟澈儿一根手指头,陈世楼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男人的爱,便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牌! 陈世楼爱她,阮凝玉有吗? 她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胸脯。 芸娘自以为她很有底气的一席话,没想到却遭到了对方的大声嘲笑。 那丫鬟笑出了眼泪,就连那高贵的世家女郎也轻轻抬手,掩了面纱底下微弯的红唇。 丫鬟边笑,边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陈公子最爱的女人吧?让小的告诉你,陈公子不过只是在玩玩你而已!” “你也不想想,我家小姐是长安第一美人,又出身高贵,而你呢?不过一年老色衰的乡村野妇,你真觉得陈公子会这么傻?放着我家小姐不要,反而喜欢你这个黄脸婆?” 春绿继续凉飕飕地道:“陈公子被小姐发现养了外室后,便跟小姐发誓,待成完亲后,便去母留子,我家小姐大度,愿意将你的孩子养在膝下。” 第118章 卿卿我我 自古以来正室和外室势如水火,而外室为世人所不耻,更是对她们这种女子深恶痛嫉。 芸娘方才为了防身,怕谢家的小娘子有备而来带了群奴仆,于是手里拿了把扫帚。 此时听到这丫鬟的话,惊得那把扫帚掉落在地。 什么?! 陈世楼敢去母留子,他敢?! 芸娘大惊失色。 陈世楼那狗逼敢把澈儿过继给他快过门的小娇妻养?! 但了解男人的莫过于自己的枕边人,更何况这几年陈世楼都对她死心塌地要死要活的。 芸娘很快恢复神色,她上下打量了下她们这对主仆后她笑了,“你们真以为我会听信你们的挑唆?” “让陈世楼过来,我要听他亲口跟我说!” 阮凝玉跟春绿对视了一眼。 果然,芸娘虽然没见过世面,但也是从穷乡僻壤的农村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心思恶毒,市侩又精明,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地就被她们几句话给糊弄? 而现在芸娘,最担心的就是这计划彻底坏了。 她现在不确定的阮凝玉究竟是为了除掉她然后继续完婚,还是拿她来跟陈世楼兴师问罪然后借此取消婚事。 如果是后者的话…… 芸娘眯起眼来,但她必须得快点去通知陈世楼和那位闺秀了。 她往后退,戒备起来。 春绿又道:“我告诉你,我家小姐见了陈公子的画像,对他很是心仪,非他不嫁!如今我家小姐要跟陈公子成亲了,我劝你识好歹,赶紧滚,为我家小姐腾地儿!” 芸娘心神一动,过了一会,她又听到那个站在门口戴面纱的世家小姐在胸口捏着帕子,轻飘飘地道:“我很快就要嫁去陈府了,以后便要跟陈公子过日子,正头娘子向来不容外室,我希望姐姐你日后可以离我跟陈公子远一点,至于孩子,我想过了,这是陈公子的第一个孩子,可以带回陈家由我抚养。” 阮凝玉说完,春绿又接了一句。 “就是,以我家小姐的姿色,嫁去了陈家后定能把陈公子迷得鬼迷心窍的,劝现在事情还没有闹得太大,你识相点就赶紧退出去!” 见春绿说完后,忙又去安抚那位世家小姐了。 芸娘看着,目光露出喜色,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阮凝玉此次过来只是想铲除掉她这个外室,陈世楼还是捆住了这千金小姐的心。 不愧是她芸娘的男人,都能让长安里的世家千金为他动心还一往情深! 见年纪尚小的阮凝玉皆在陈世楼的拿捏之下,芸娘便放心了。 她抬头,又去瞧着一身挑丝曳地裙的谢家表姑娘,少女长得国色天香,肌肤养得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像她那躲在袖中因常年干活而生了厚厚茧子的手。 嫉妒的旺火烧得她的心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过,她很快目露不屑。 世家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瞒在鼓里,被她跟陈世楼骗得团团转。 这下好了,看来这婚事还是能照常进行,那么陈世楼还能用跟阮凝玉成亲带来利益和人脉来养活她们这对母子。 一旦陈世楼当官发财了,就将阮凝玉给踹走,扶她跟儿子上位! 春绿见到芸娘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信了,放松了警惕。 她按小姐说的台词果然有用! 接下来,一步步引这个愚不可及的寡妇入圈套。 芸娘心情好了之后,看向她们的目光便再也没有了畏怯。 她抬手,继续拿着那扫帚防身。 “所以,你们来我家究竟是要干什么?!” 芸娘想了想,实在不行的话,她这城西的宅子靠近闹巷,而附近几户人家都是跟她相熟的,若阮凝玉真的敢动手的话,她就大声尖叫,在地上打滚撒泼,定会引附近的人过来查看情况。 就算她是外室又如何,她是弱势女子,再者阮凝玉跟陈世楼也还没成亲呢! 她孤儿寡母的,到时装装可怜,落落泪,说是阮凝玉要将她们这对母子置之于死地,泼阮凝玉一身脏水,她届时要看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能如何应对! 她村妇出身,来了长安依旧改变不了尖酸刻薄的本性。 很快,她就要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起来,“来人啊!” “来人啊……有人私闯民宅,你们是世家小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孤儿寡母的就非得被你们这些当大小姐的给逼死么!” 阮凝玉眯眼。 这女人果然是个厉害的,一出口就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春绿急了,上去就捂住芸娘的嘴。 谁知芸娘就跟疯了一样,对着她又挠又啃,险些误伤到她。 春绿收回手,避开了。 不过也算是打岔了,芸娘终于不喊了。 芸娘冷哼一声,这两个女娃娃跟她玩,还嫩了点! 她拿起扫帚,就往她们那边扫起灰尘驱赶,十分的泼悍,“现在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识相点就赶紧滚,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芸娘眼里划过了一抹心虚。 其实她也不敢把事情闹大,这对她没好处。 闹大了,陈世楼跟这小贱人的婚礼取消了怎么办? 她还盼着陈世楼今后的锦绣前程呢! 她啐了一口,“我呸,快滚!” 春绿这时又看了小姐一眼,见该铺垫的也差不多了。 于是她上前了一步,脸上依然是意味不明的笑。 “芸娘,你不会还在信陈公子对你做的那些承诺吧?你不如猜猜,明明陈公子去谢府的日子还有好几日,他为何却要提前跟你告别,将你跟儿子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芸娘果然停了下来,她表情古怪,“你什么意思?” 陈世楼这次提前走,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陈世楼跟她说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再生变故,要保护好她们母子俩,于是她就没有往心里去。 见芸娘停下来,等待她说出接下来的话,春绿的笑容更轻蔑了。 “你真傻,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陈公子自然是去寻我家小姐去了,小姐现在跟陈公子郎才女貌,卿卿我我,见过了我家小姐的绝色,你觉得陈公子还能咽得下去你这种黄脸村姑么?” 芸娘被激怒了,“放你娘的狗屁!我撕烂你的嘴!” “骗你做什么?” 芸娘气得发抖,她信陈世楼对她的海誓山盟,可是……这谢家的表姑娘长得实在是月貌花容,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 再说了,这天底下便没有永远不变的真心。 就算她的手段能让陈世楼对她言听计从的,可是陈世楼以前也曾背着她偷腥过,那次被她发现后她大着肚子寻死了一次后,陈世楼跪着发誓说他再也不敢了。 可是,芸娘最了解男人的本性,都是下半身动物,脑子就那裤裆子里的事! 等陈世楼娶了阮凝玉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娇娘,还会想起人老珠黄的她还有他的儿子吗…… 芸娘果真被激怒了,她怒不可遏:“你以为我会被你们三言两语地挑唆?陈世楼提前进长安明明是来寻我跟澈儿的!关你这个贱人什么事?” 她恨不得扑上来,撕烂她们。 春绿这时又微妙地叹了一声,怜悯地看着她。 好似觉得她可怜极了。 “那是因为陈公子为了稳住你,他为的都是他的儿子,芸娘,有我家小姐在,你不会真觉得以你这张年老色衰的脸就能捏着陈公子的心吧?” “还有,你猜猜你们明明掩藏得那么深,你也被陈公子保护得这么好,可我跟小姐又为何能寻到这里来?” 芸娘握着扫帚的手都在颤抖。 骗人!她们都是在骗人! 她们一定是在挑拨她跟陈世楼的关系! 春绿见她的脸蛋一点一点褪去血色,笑容更深了,终于说出了答案。 “——那自然是陈世楼为了讨好我家小姐的欢心,以示忠诚,便跟小姐说了实情,说了你这外室还有孩子的事情,小姐见他主动坦白,便原谅了他。否则的话,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又如何会容忍自己的未婚夫养了外室?!” “至于你么,”春绿抬了下巴,目光轻蔑又怜悯,“陈公子把你这外室的处置权交给了我家小姐,随我们怎么处置。” 嘭的一声。 芸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苍白。 第119章 做正头娘子 那世家小姐和丫鬟待了一会,便很快离开了。 走之前,那蒙面纱的小姐还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阮凝玉说她菩萨心肠,舍不得陈世楼的孩子流落在外,愿意养在膝下,至于自己这个外室,她会给自己一大笔银子,让她跟陈世楼和澈儿从此决断关系。 她们走后,芸娘还被打击得站不稳身子。 她下意识是不信的,但阮凝玉跟春绿说得却很像那么一回事,有理有据的,而且还寻不到破绽,于是芸娘就开始半信半疑。 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枕边人会背叛她! 于是等陈世楼留给她的家奴从闹市采买回来后,她就将他叫了过来。 她要让他传个口信给在旅店的陈世楼。 谁这家奴听了却吞吞吐吐地道:“陈公子说了,他很快就要去谢府了,现在是紧要关头,一步都不能出错,要是被人发现你跟陈公子有来往一查的话,会坏了事的!” 大户人家都忌讳养外室,更何况是谢氏这等显赫世家。 芸娘道:“我就传个口信儿!你悄悄过去,小心一点不被发现不就行了么?” 但家奴还是缩着头,硬是咬口说不能去。 芸娘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想起那丫鬟在她院子里说的那些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出现,就会开始生根发芽,无论是昔日多亲密无间的枕边人。 芸娘一开始多么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么的不安。 她咬牙,“你当真不去是吧?我现在都使唤不了你了么?!以后你主子可是要扶我做正头娘子的!” 那家奴跪在了地上,为难得发抖:“公子已经嘱咐过了,真的不行,您就且再忍忍吧……” 越不让她去,芸娘就越怀疑。 她冷笑,她非要去,大不了,她就坐马车亲自去寻陈世楼! 于是她赶紧换了身行装,当天就坐马车出发去找在城东住下的陈世楼。 等到达了男人所在的旅店后,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戴了头巾下了车,只露出眼睛。 没想到,她下马车的时候刚好就见到了从附近茶楼回来,手里还提着鸟笼的陈世楼。 她面上一喜,刚想唤陈郎,却被她忍住了。 陈世楼很快进了旅店。 芸娘等了一会,便进去跟掌柜的说她要见陈公子陈世楼,问他的屋子在哪间。 听到陈世楼这名字,掌柜表情有些古怪,他顿了一下才生硬地道:“你寻错地方了!我这客人没有叫陈世楼的,你改地儿去寻吧!” “怎么可能?!我适才还亲眼看见陈世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芸娘急了,拍桌子,“你快把他叫下来!” 掌柜不耐烦地推开她,“都说了没有!” 芸娘看到了掌柜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她气得颤抖,越发相信了阮凝玉她们说的话,陈世楼莫非真的负了他,真的想去母留子?! 他敢?! 芸娘见状,就要冲上楼自己去寻。 “陈世楼,你在哪?!你快给我滚出来!”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掌柜没想到她会这么的泼妇,竟然要当众闹事,他眸光微闪,赶紧招呼人:“快点把她给我轰出去,别影响了我做生意!” 很快,芸娘被按着丢了出去。 每次她进去,都是遭到新一轮的轰赶。 芸娘便只好在附近守着。 奇的是,她明明包着头巾,却有一群神秘的人就好似知道她的身份一样,见她守在附近,就会过来挑事,还对她动手打了她好几次。 芸娘只好去更远的地方守着。 她不敢去想…… 如果这些真的是陈世楼为了驱赶她派的人手的话,芸娘的天便真的塌了。 她身上的银子也被人抢光了,她夜晚蹲在路边,抖着手只好啃着个别人施舍给她的包子。 芸娘红了眼睛。 她一定要见到陈世楼,听他亲口跟她自己说她才信! 很快,夜里她就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经过,须臾便停在了那旅店门口。 等见到马车上下来的是何人后,芸娘手里发冷的包子掉在了地上。 竟然是不久前去了她家的世家小姐和丫鬟! 芸娘亲眼见到丫鬟扶着高贵的谢府表姑娘,浅笑地走进了那旅店。 轰的一声,芸娘血液仿佛都在倒流! 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抖得不能连身子都站不稳了。 她们说的竟然是真的。 陈世楼竟然背真的叛了她,他因为怕她纠缠,还派那些人来打她…… 芸娘在街上的角落里,抖如糠筛,双目猩红。 好啊,陈世楼你个杀千刀,竟然敢背叛她攀高枝儿! 他陈世楼后日不是就要去那谢府了吗?! 芸娘死死地瞪着那旅店。 陈世楼,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阮凝玉在旅店呆了一会,见附近的芸娘离开了,这才跟春绿上马车回谢家。 春绿脸上喜滋滋的,特别期待。 “小姐,一切都如你说的发展,毫无二致!” 阮凝玉疲惫地靠着车壁假寐,嗯了一声。 春绿现在对小姐崇拜得不得了,见她在闭目养神,便主动地过去给她捏捏腿。 “对了小姐,明日便是殿试放榜的日子,还有状元游街,我们一起去看吧!” 第120章 状元游街 阮凝玉和春绿是夜晚偷偷溜回谢府的。 谢府的人都在想着明日殿试放榜的事,事关嫡长孙的官途,自然没人会注意到海棠院的表姑娘消失了一天。 据说,老太太今日又求了一天的佛。 傍晚的时候,谢凌就被叫去老太太的屋里了,去完荣安堂,又被大老爷谢诚居叫了去。 阮凝玉刚回到海棠院不久,大姑娘那边刚好来人,唤她过去。 抱玉松了一口气,要是小姐迟一刻钟才回来的话,那便会露馅了。 春绿帮小姐换好衣裳,便亮了眼睛。 “莫非是商议着明日出府看游街的事,叫小姐你也出去呢?” 阮凝玉却摇了头。 自然不是的。 前世因她私奔的事,她被禁足了很久,连状元游街那日她也不能出门,自然错过了谢凌年少最辉煌的一幕。 换完衣裳,阮凝玉便过去了。 几位姑娘在长姐的院落里乘凉,桌上再放些当季水果和精致糕点,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阮凝玉坐得正边缘,她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姑娘主动跟她说话。 这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阮凝玉侧目一看,就见包子脸的谢妙云给她递过来了晶莹剔透的葡萄,而对方的嘴里还塞了块糕点。 阮凝玉僵硬了身体。 “你怎么不接啊?” 谢妙云眨眨眼睛,又递得近了些。 阮凝玉面色有点不自然。 她还记得前世她起了戏弄心思,乱点鸳鸯谱,将许清瑶许配给了谢凌。 当时是作为堂妹的谢妙云冲出来顶撞她,含恨地说她毁了谢凌的幸福。 前世因为赐婚的事情,谢妙云本来就对她无感,后面便怨恨起了她这个皇后。 所以这时谢妙云向她示好,着实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也不知道这辈子对方为何跟她亲近了起来。 阮凝玉接过那几颗葡萄,在手里摩挲着,“谢谢。” 谢妙云腼腆地笑了,继续跟仓鼠似的在那吃甜糕。 阮凝玉吃着葡萄,却若有所思。 不似谢宜温和谢易墨,谢妙云特别的单纯,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自己的长兄也对她这个皇后娘娘出言不逊。 隐约记得,谢妙云的结局似乎并不太好,遇人不淑,丈夫宠妾灭妻,导致谢妙云抑郁寡欢,最后便投湖自尽了。 那时候,是权尊势重的谢首辅亲自去妹夫家领回的堂妹尸体。 那日他的私兵围剿府邸,谢大人血染了妹夫满门。 阮凝玉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谢妙云这个堂姐的葬仪上,她也过去吊唁了。 毕竟自己也曾是谢府的表姑娘。 她这个皇后简装出行,到了之后,遭到了满府的驱赶和唾沫。 是谢大人接见的她。 谢府挂着白灯笼,每个路过的人都能感受里面悲伤的气氛。 很快,阮凝玉就见到了一身缟素的谢大人,而他的额上还缠了白色的抹额。 见惯了他着滔天显贵的紫色朝服,白色的衣裳更显他身上的肃冷萧索之气。 谢大人看着她,眼里不无悲伤,只剩下凛冬的寒雾。 她与他已无表兄妹情分,但她贵为皇后,而他是臣子,他只能忍痛着亲人离世的悲伤接见着她。 他身上虽有权臣的气场,可声音却有些的沙哑,似乎好几个时辰都未抿一口水了。 “谢娘娘亲临来看望舍妹,只是家人因丧女之痛,并不能接待娘娘了,还请娘娘见谅。” 阮凝玉最佩服男人的一点是,她明明是他谢凌的仇人,亦是他此生最厌恶的女人,可他却能沉着气,继续云淡风轻地同他说话。 她想,他心理如此强大,怪不得能坐上权臣的宝座。 许是他们之间都永远地失去了一个故人,所以阮凝玉也缓了神色,她慰问了下谢氏一族,他低着头,身为人臣,恭敬地站在她的一侧听她言语。 日光清浅,清风徐徐,阮凝玉跟谢大人一起在抄手游廊上走着,那一刻,她与他好似冰释前嫌了。 而他恰好也是穿的白色袍子。 那一刻,阮凝玉觉得自己回到了表姑娘的时期,又见到了那个还未入仕的清雅绝尘的男人。 不是有权有势的谢大人,而是她的表哥。 那日,因为谢家人的阻挠,阮凝玉并没能给自己的表姐上柱香。 此时看着年幼了好多,还在拿着个桃子啃的三表姐,阮凝玉突然觉得嘴里葡萄有点索然无味。 谢妙云前世嫁给谁来着…… 阮凝玉拧眉深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谢妙云前世走的时候,她在皇宫里浑浑噩噩度过了几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执念,她一直以来都想亲自去反驳谢妙云在宫宴上斥责她的话。 她并没有毁了谢凌的一生,相反,她牵了红线,帮谢大人找到了他此生的爱妻。 谢首辅爱发妻之深切,在民间广为流传。 但若只是这样,她也没必要茶饭不思。 到最后,阮凝玉都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执念,还是对表姐过世的悲痛了。 姑娘们说话,就像鸟儿叽叽喳喳。 谢易墨上次丢尽了脸,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后面勤学苦练,最后安阳嬷嬷又夸了她,她便装作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主要老太太疼她,不舍得她受一点苦,便只能委屈了海棠院的表姑娘。 据说二房克扣表姑娘钱财的事,只有老太太和二房里的人知情,其他院里知道的人要是敢说漏一句,便严惩不贷,更别说会传到府外了。 故此这事二姑娘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老太太连罚她都没有,只是让她掉了点脸皮而已。 但到底也是挫了她的火焰,今夜她坐着就只顾着吃东西,半句话都不说。 还是文菁菁这个表小姐出声,打破了沉默。 “也不知道状元会不会是表哥的……” 谢宜温道:“相信长兄,他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姑娘们都有些紧张。 但很快又活泛起来,只因明日状元会游街,都在商议是明天出府的事由,要去哪个酒楼视野会更好,能看到游街的全貌。 知道殿试结果的阮凝玉吃着葡萄,保持安静。 谢宜温却突然看向了她。 “你明日也一起去吧。” 阮凝玉抬起头,有些诧异。 因为前世,谢宜温并没有邀请她。 “你若想去,祖母和三婶那边,我会去同她们说。” 见她奇怪地看着自己,谢宜温冷硬地偏过头,“你可别多想,我并不喜欢你,只不过是不想家里的表姐妹缺了哪个,既然要去看状元游街,那便一起热热闹闹地去。” 阮凝玉低眉顺眼,“那表妹便谢过大表姐了。” 谢宜温冷哼一声,没说话了。 谢易墨和文菁菁这次却没想着阻拦阮表姑娘也出府了。 归根结底,是阮凝玉快要嫁人了。 她们跟个手下败将计较些什么呢? 这次姑娘的夜谈,倒是相安无事得有些温馨。 第二天一大早,阮凝玉就被抱玉她们叫了起来。 庭兰居的嫡长孙天还没亮的时候,便早早进皇宫了。 “小姐,就穿这条粉色裙子吧,衬你!” 春绿因为今天出府看状元游街,特别的高兴,于是给阮凝玉打扮的心思高涨了很多,什么都想给自家小姐试试。 最后阮凝玉面若春日桃花,跟表姐们一起出府了。 早晨时,陛下在金銮殿传胪唱名。 很快长安门外便张贴了金榜,公布皇帝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 一放榜,人如浪潮般过来。 谢家姑娘们派出的小厮千辛万苦地挤到了最前面,看了一眼进士前三名后,眼睛一亮。 天大的喜事,这下谢府的下人都可以领到笔银钱了! 没过多时,他便欢天喜地跑回了小姐们的面前报喜。 “放榜了放榜了!这届状元便是嫡长孙!!” 第121章 一身状元红袍的表哥 听到这喜讯,谢家的几位姑娘全都欣喜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满笑容,就连谢易墨都对阮凝玉露出了个笑容。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谢易墨表情僵硬住了,她看了眼表姑娘,便轻嗤一声转过头去。 阮凝玉没理她,懒得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据说谢凌那边,他身为状元要带领诸进士在金堂上拜谢皇恩,还有其他看榜等事宜,还要由顺天府尹给状元插花、披红绸,故状元游街还要等到正午才能见到。 此时街上也没什么人。 是以,谢家姑娘们打算先在酒楼里吃点东西,谢宜温这个长姐高兴,要叫妹妹们一起喝梅子酒。 阮凝玉也喝了几小盅。 一个时辰过后,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待街尾出现敲锣打鼓声时,酒楼里安坐的人全都心潮澎湃了起来。 “来了!来了!游街开始了!” “这次可是长安谢氏的谢玄机三元及第,百年才出这么一个天纵之才……” 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凉台奔去。 这里可是全京城俯瞰天街,也是看长安之景视野最好的酒楼,今日状元游街,因此座无虚席。 而视野最好的一楼,便被谢家姑娘们包下来了。 “表哥出来了!” 听见敲锣声,文菁菁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但她很快心虚起来,怕表姐发现她好像对表哥在意得有些过了。 但所幸今日是男人的大喜事,故此谢宜温她们也没觉得什么,很快手牵着手去凉台了。 春绿已经能想象到待会天门街上的盛大景象了,她一时忘记了尊卑,将小姐从座位上给拉了起来。 “小姐,我们快去看大公子游街吧!” 阮凝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表现很不感兴趣,还是春绿在催促着她,她才来到凉台边。 三年一次的状元游街,无疑是那年盛大的节日之一。 而这次的更是非同凡响,状元郎三元及第,对方还出身名门,是谢氏世家光风霁月的嫡长孙,更重要的是一表人才,俊美无俦。 据说,每年都有千金小姐非谢公子不嫁的传闻。 这天特别的轰动,天街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绝大多的是挎着花篮的姑娘和妇女,都在翘首企足,以窥状元郎的真容。 阮凝玉实在不想去见到男人那么得意的一幕,但架不住春绿在扯她袖子,她撇了撇嘴,只好投去了一眼。 伴随着街上三声敲锣声,鼓乐御杖进场了。 “表哥出现了!” 阮凝玉这时听到了身旁文菁菁欣喜还暗藏情愫的娇声。 她不由挑了下眉,戏谑地看着她这个远房表姐。 但文菁菁丝毫没发现阮凝玉就在她的旁边,而是满怀期待地在街上寻找着谢凌的身影。 谢凌有什么好看的? 阮凝玉有点嫌弃。 但无奈人声太高涨了,大伙都在为天之骄子高呼,阮凝玉起了好奇,不由垂下了眼。 只见街上张灯结彩,旗鼓开路下,很快阮凝玉就看见坐在高马上的男人。 金榜题名穿状元袍的男人也依然带着出世的清冷之气。 只见她这位表哥头戴金花乌纱帽,足跨金鞍朱鬃马,身穿大红蟒袍,再高冷的人这种情况下也带了丝笑意。 当真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 到处人山人海,男人就这样骑着马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 一见到世家的状元郎出现,所有人都被他出挑冷淡的容颜给惊艳到了。 道路两旁的女人们都卯足了劲,挎着花篮疯狂往状元郎身上撒着当季鲜花。 漫天的花瓣撒下,有朵花朵还打在了男人神只般的玉容上,男人薄唇勾起了丝浅浅的笑意,那一刻身上的冰冷消融了些,露出底下的温柔来。 所有人都看愣了。 包括阮凝玉。 阮凝玉靠着扶栏,眸光微闪,她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还能看到状元郎游街。 前世她还没跟谢凌交恶,她其实很想去看表哥游街的,但她却被关在了谢府里。 不对,阮凝玉好像是看过的。 不过是等男人游完街回到谢家之后…… 当时她因为不能跟表姐们一起出府看游街,暗自神伤了许久,于是她便一个人谢园里晃悠到傍晚,去摧残些花草解气。 正扯了一朵花苞在手里时,没想到忽然的回眸,她却见到了一身状元红袍的表哥。 残余的晚霞落在他的身上,阮凝玉被惊艳得无可言状。 只觉得呼吸屏住,时光好像停了下来。 都知表哥容貌出众,没想到红袍的他会这么的清冷绝色。 男人许是刚刚回府路过这里,见到她,便停了下来。 阮凝玉回神,赶忙万福,“表哥。” 谢凌淡淡地嗯了一声,不一会便离开了。 阮凝玉回神,方要继续看状元游街时,谁知高马上春风得意的男人忽然朝着她们酒楼的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谢凌狭长漆黑的凤眼,就这么跟她的桃花眼对视上了。 阮凝玉刚要蹙眉。 谁知文菁菁这时却叫了一声,她瞬间羞红脸,“表哥在看我!” 第122章 谢凌要成家立业了 本来以为谢凌在看自己,阮凝玉泛起了一阵恶寒。 此时听到文菁菁这话,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在看小绿茶啊,那没事了。 文菁菁的话一出,知道状元郎在望着她们这个方向,谢家的表姑娘难掩心绪,全都激动了起来。 谢凌一身红袍,戴着状元乌纱帽,唇红齿白,容姿清绝地坐在高头马上。 他一出现,人山人海,万众睢睢。 此时有个仆人站在旁边同他说话,大意应该是说酒楼的这一层被谢家小姐给包下了,因而谢凌才能精准地将目光望向她们这个方向。 长兄在看她们! 没有比这个时刻状元郎在望着她们,而他还是她们的兄长还要荣光的。 谢家的表姐们捂嘴欢欣起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文菁菁方才的话。 文菁菁努了努嘴。 她有点委屈,自己的喜悦找不到人分享。 表哥方才直直地望来,明明就是在看着她! 她脸蛋上余热未消,她真的瞧仔细了,适才表哥就是在看她这个方向!那双冷静迷人的墨目遥遥注视着她…… 只是她们不知道而已! 文菁菁垂下眼帘,悄悄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 除了阮凝玉,谢家小姐们都对状元郎招手,将各种精致的手绢在空中摇。 那金鞍朱鬃马上的男人薄唇似乎轻弯,继续望着她们这层楼的方向,好像在同自己的堂妹表妹们温眉示意。 见如此,阮凝玉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在看她。 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引起男人的注意了,她受够了那种在谢凌眼皮底下如履薄冰的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这辈子只想安安分分地当谢府里的表姑娘。 谢家表姐们都在激动地对谢凌招手,唯有阮凝玉偷偷后退了一步,离开了男人的视线之内,在角落低眉顺眼,显得特别的没有存在感。 看着在天街上万众瞩目的堂哥,谢宜温感受着其他人投来的艳羡目光,骄傲地抬了下巴。 世家荣辱与共,长兄高中状元,她们这些谢氏小姐也与有荣焉。 “满京再也找不到比长兄还要才貌出众的郎君了……”她喃喃道。 谢妙云刚才挤在前头看了眼堂哥,惊叹了一声后,就在后面吃着丫鬟们给她买的长安街头的各式点心了。 好吃,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堂哥哪有美食重要,嘿嘿。 谢易墨站在凉台边,也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以及那些讨论声。 “那不是谢家的二小姐么?那是谢状元的堂妹,据说跟状元郎一样才思敏捷,满腹诗书,是大明的才女!” “谢氏不愧是长安世家之首,府里不仅出了才女,还出了个状元!” …… 此时街上的人不仅在看状元郎,还在望着她们这一楼的谢家姑娘。 谢易墨听着远处的低语声,面上不显,但她还是矜持地挺直了胸脯,她望着天街朝她们看过来的平民百姓,谦逊又浅浅一笑。 她今日妆容端庄大气,无世家千金的娇气,反而全是书香气质。 “谢家二小姐好温柔!” “快看快看,谢小姐对我笑了!我心都要化了。” “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冲着我们笑!不愧是知书达理的才女!” …… 见那些人都在夸谢易墨,春绿还不会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此时黑眼珠跑不见了,全是白眼,惹得阮凝玉掩唇一阵轻笑。 高马上的男人看了她们这楼一会,便很快移开了目光,继续被人牵着马继续幽街,彰显皇家隆恩。 日丽风和,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更衬得天街上一身状元蟒袍配金玉腰带的男人霁月光风。 微风轻起,红袍翻飞。 随着妇女们的嬉笑声,状元郎的身上不断地落了鲜花与花瓣,尘世扑天的烟火气,让那男人的眉眼柔和下来,也消融了他身上如神只的清疏冷然。 阮凝玉打着扇居高临下地观望着,一抹的日光恰好落在了他红袍上,一瞬间金辉闪烁,表哥俊美得不似凡人。 ——此景只应天上有。 她继续摇着团扇,忽然觉得这辈子看一回男人状元游街,体验还算不错。 这时,她身体却深感不适。 就好像不知道好像在角落里,一直用阴冷不善的目光窥视着她。 当过皇后,也从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出来的,因此阮凝玉的感知特别地敏感。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便眯起了眼睛,快速扫向了她自觉得可疑的地方。 四面八方都是楼阁。 然而见到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人脸,所有人都在神色各异地看着风光的状元朗,根本没有人跟她对视上眼神。 阮凝玉蹙眉,难道是她太敏感了? 这会儿,谢易墨下巴对前方抬了一下,道:“快看对面!” 她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对面,包括阮凝玉。 对面也是长安另一家价格昂贵的酒楼,只见在她们对面的这一层站了许多花枝招展着华丽衣裙的姑娘,数目之多,叫人叹为观止,可以称作是长安一大奇观了。 见她们都在看,谢易墨又道:“她们都是长安各个有头有脸官宦世家里的小姐。” “长兄乃陛下钦点的状元,何况长兄生得眉目如画,她们会抛头露面出来看,也不无奇怪了。” 谢易墨说完,高傲地哼了一声。 她自诩贵女典范,可是她也觉得府外的千金小姐没一个配得上她的堂哥。 “长兄芝兰玉树,绝世无双,那可是九天之上的谪仙人物,她们这种庸脂俗粉也配妄想?”谢易墨嫌弃道。 文菁菁原本也因那些闺秀在看自己的表哥,心里有些吃醋,但转眼谢易墨的这话却叫她白了脸。 就连那些身世高贵的千金都被谢易墨如此奚落,那她表姑娘出身,岂不是更遭鄙视…… 文菁菁咬唇,可又怎么样? 表哥适才第一时间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这说明,表哥被她吸引了注意,她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表哥是天上月,她不敢贪心,以她的出身,只要能够成为谢凌的妾,她便知足了…… 每期科举的状元一出来,就会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美婿人选。 今日背后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带着自家的闺女前来目睹状元郎的风华。 想必今日过后,谢府的门槛便要被各路的媒婆给踏破了…… 而谢凌早已及冠,科举路也一帆风顺地走完了,蟾宫折桂,谢氏也应该有个管大房的少主母了。 文菁菁一直在荣安堂陪伴外祖母,她知道,外祖母对自己宝贝长孙的婚事催得紧。 表哥很快就要娶妻,成家立业。 文菁菁想,她得加快进度了。 她孝顺,进了谢府后就一直陪伴老太太左右。 外祖母怜她身世可怜,也向来疼她,对她比几个亲孙女都要的好。 如果她去求外祖母,外祖母疼她,应该也会答应她许配给大表哥当他的小妾…… 想到不久前男人那清雅深邃的眸,文菁菁暗暗下定了决心。 听到谢易墨的话,阮凝玉也看到了对面酒楼上的闺秀们。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个直觉,将才暗中窥视她的目光就来自对面这群女人当中。 阮凝玉看到了前世许多熟悉的面孔,但看来看去,没一个符合她心中的猜测。 可能是她想多了。 阮凝玉很快移开眼,打着扇子继续看着街上的红袍表哥。 此次状元郎三元及第,因而比以往的游街都要格外的盛大,几乎是高官尊爵的各府都出来子弟观看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宁安侯府的沈小侯爷。 老侯爷本来想继续禁这孽子的足,然而昨夜沈景钰却提了壶酒过来,跟他对饮,喝到一半,他这年轻的独子便抱着他嗷嗷大哭,说***去世多年,是老爹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到大的。 说老侯爷是他的爹,也是奶他的娘。 小侯爷三分醉,演到男人流泪。 老侯爷酒上头,很快落下了两行清泪。 月下的庭子里便出现了这么一幕。 “我的老子啊!” “儿啊!” 两人上演了慈父孝子的一幕,相拥而泣。 很快,沈景钰就道,明日咱父子俩一起去看状元游街吧! 宁安侯喝了很多酒,被沈景钰哄着,一拍大腿答应了。 于是这会儿,宁安侯带着自己纨绔的儿子来看状元郎了,殊不料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沈景钰不见了。 知子莫若父,街上很快传来了老侯爷的咆哮。 “沈景钰,你给我滚出来!本侯要打断你的狗腿!” 这边在酒楼上跟在表姐后面的阮凝玉很快收到了酒楼里小二代传的一封信。 小二避人耳目地道:“谢家表小姐,这是沈小侯爷给你的信,你务必看完后去附近的照影楼见他。” “小侯爷在三楼的雅间等你。” 阮凝玉避开表姐们,接过了。 小二办完事,便退了出去。 待她一走,阮凝玉便将信丢给了春绿。 “撕掉,别让表姐们发现了。” 她并不好奇沈景钰叫她去雅间要同她说什么。 他上去拖了关系给她弄的文广堂入学名额,她也不打算去。 春绿接过信,小手很快就开始“毁尸灭迹”。 呸呸呸!小侯爷追求又怎么样,她家小姐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是配得上的! 于是在照影楼雅间里的沈小侯爷等了半天,连等状元游街游完了长安的主要大道,等到傍晚,都没瞧见表姑娘的身影。 沈景钰咬碎了银牙。 好!阮凝玉不见他,那他明日便亲自去谢府翻墙寻她! 第123章 谢凌进宫,陈世楼入谢府 阮凝玉这边还不知道小侯爷已经打算明日去谢府逮她了。 并不似表姐们兴趣高涨,她看了眼人群中戴着乌纱帽的俊美男人,很快视线收回。 她不想多看,也没兴趣。 若是让那保守严苛的谢凌再看向酒楼,看到她的身影,说不定会不悦地拧眉。 他可能会想,她不是应该在府中禁足么,怎么会出现在谢家姑娘里。 再想起前不久男人对她避如蛇蝎的行为。 说不定……他又会怀疑她抛头露面,又是要招蜂引蝶了。 虽然她也戴了面纱,但想到男人对她的厌恶程度,他定是会这么想她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阮凝玉便跟谢妙云坐在一块,谢妙云吃着糯米凉糕,而她喝着花茶。 期间,谢妙云觉得她上回做的桃花酥好吃,可怜巴巴地求着她再做些,她馋得流了口水。 阮凝玉:…… 她想起了上次给大表哥送桃花酥而引发的不愉快的事。 她的脸更黑了。 于是阮凝玉避开了三表姐期待的目光,低头继续喝茶。 很快,谢凌骑马游完了她们面前天街的这段区域,风光隆重的仪仗走远,很多人目光艳羡地紧跟着仪仗,欢呼地离开了,路面很快只剩下洒落的花瓣。 表姐们热情不减,还要去别的地方看兄长游街。 但阮凝玉累了,便提出要回谢府。 谢宜温答应了,但怕她不安分会跑去别的地方沾花惹草,便派了两个仆从跟着她。 阮凝玉很快回海棠院歇下了。 待到傍晚的时候,身为状元郎的谢凌也骑着马回来了。 这日那老太太难得对她这个表姑娘和颜悦色。 就连今日何洛梅也着了一身鲜妍点的衣裳,她是谢凌的婶母,沾了点光。 何洛梅见到她回府的时候,没责怪她出府了,反而好声好气地夸她今日长得漂亮。 还说她明日会在泌芳堂举办茶会,邀请几个表姐们,她明儿也要过来。 阮凝玉没想太多,答应了。 晚间春绿回了屋子,还跟她说今日长孙有点奇怪,男人回到了府里后时辰都那么晚了,身上的红色状元袍都没换下。 阮凝玉不在意谢凌的事,沐浴后看书时,她问了下春绿城西那寡妇的情况。 春绿笑着回:“那芸娘现在处处碰壁,见也见不到陈世楼,就越发觉得陈世楼厌弃了她,觉得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奴婢觉得,她这两日便要坐不住了。” 阮凝玉嗯了一声。 陈世楼旅店的掌柜,以及在巷子里偷走芸娘的银钱打对方的人,都是她的手笔。 目的便是让陈世楼跟芸娘断绝了音信,产生隔阂。 农妇出身,没读过书,文盲一个,再者芸娘也是个泼辣的主,既然陈世楼对她不仁要跟小娇娘今后好好过日子,那么芸娘能做的,便是亲自毁了陈世楼这桩妄想一步登天的亲事。 今日坐了马车四处走动,到戌时阮凝玉已经困了,抱玉和春绿给她在床榻上按了一会穴道,便合上眼睛沉沉入睡了。 翌日,便听到了长孙被宫里召见,一清早便坐了马车前往皇宫。 阮凝玉并不知道陈世楼进了谢府的事情。 用过清淡早膳,泌芳堂便来了人。 说是舅母叫她过去,与表姐们小聚。 第124章 陈世楼去找谢凌 何洛梅已经安排了局,就等阮凝玉跳进来。 见夫人在板棂窗往玉壶春里插着花,苏嬷嬷在一旁拿着剪子。 何洛梅向她要剪子,漫不经心地问:“去传阮凝玉了吗?” 苏嬷嬷递过去,“传了。” 很快,想到玉树临风的二公子,苏嬷嬷支支吾吾的:“夫人,一定要下药么?这样对表姑娘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是二公子曾经喜欢的姑娘。” “这么待二公子的表妹,二公子若是知道了,怕是会觉得夫人您过于恶毒,伤了母子情分。” 苏嬷嬷是真心为何洛梅着想,谁知对方却浑不在意地道:“我是他娘,一个表姑娘而已,收拾就收拾了,难不成他还会为了一个阮凝玉而与我母子反目么?” 见她如此自信,苏嬷嬷闭嘴了。 她想说这并不是一个表姑娘的事情,除了年少感情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夫人的品性,不比何洛梅的母家,二公子是世家谢府养出来的,最是注重人的品格,若他知道了夫人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怕是…… 苏嬷嬷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 何洛梅约估着时辰,问:“那陈世楼到了么?” “回夫人,陈世楼已经入府了,现在那李嬷嬷正在带他来泌芳堂。” 何洛梅剪下了一朵月季,在银盆里洗了下手,“去催一下。” 可别误了时辰。 那厢。 阮凝玉换了条素色湖裙前往泌芳堂时,便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着如意云纹长袍的温润男子。 谢易书身后还跟着个小厮,他手里还手持着书卷,许是长兄高中状元激励了他许多,更是刻苦学习。 他束发簪着碧玉簪,走廊上的帘子被风吹得有些半透明,光也将他脸上的肌肤照得有些通透,显得玉润冰清。 他见到她,也是怔住了。 曾经像两小无猜的竹马表哥,此刻原本温和带笑的唇抿了起来,他望着她,不语。 阮凝玉并不想过去的。 可是两人都在游廊上,她想离开,就必须往前走。 春绿也紧张了起来。 阮凝玉保持距离,对他福身,“二表哥。” 谢易书握着书卷,没说话。 阮凝玉很快从少年身边经过,走之前春绿还回头偷偷看了眼二公子。 然而二公子却低头看着书卷,而没有望着小姐的背影,那日送完荷包之后,二公子好像就这样跟小姐保持着疏离的关系。 她们走没多久后。 墨影道:“公子,你今日不能去庭兰居问功课了,长孙清早便去宫里了。” 谢易书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去查查,表姑娘现在要去哪。” 墨影瞳孔微缩。 他好像发现了秘密,二公子到现在还对表姑娘不死心……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听命,“是。” 墨影去打探消息,不久便回来了。 “公子,表姑娘是去夫人的泌芳堂。” 谢易书愣住了。 好端端的,去他母亲那里? 墨影继续答:“说是约了几位姑娘,要在泌芳堂小聚喝花茶。” 谢易书拧眉,平时怎么不觉得母亲这么的有闲情雅致。 母亲只会关心他和妹妹的事情,催促他们上进,而且家中还有那么多事务要打点,不是什么过节的,又怎么会约姑娘们? 而且,怎么恰恰是在长兄离府的这一天。 谢易书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墨影不会儿便听公子淡然地道:“去暗中监视下泌芳堂。” 墨影震惊地抬头。 他想说,公子没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而跟自己的母亲作对,但近来公子越来越沉默寡言,高深莫测,变得跟以往都不一样了,于是他只好闭上嘴。 …… 陈世楼跟谢家主母身边的嬷嬷碰了面,便从谢府的侧门悄悄溜了进来。 陈世楼在旅店里呆了两日,都快把自己憋坏了。 此时一进谢府,他就宛若刘姥姥进大观园,瞠大了双眼望着百年谢府的一切。 他在老家也算是个殷实的人家了,但进了这谢府,他才惊觉自己之前的认知有多么的穷酸低下。 陈世楼突然激动了起来,就算只是娶了谢家的一个表姑娘,但日后成为谢氏的姻亲,今后不知道有多么的辉煌。 将来他便是人上人! 这样他就能让芸娘跟澈儿过上好日子了。 他亏欠了芸娘太多。 至于阮凝玉,不过是他飞黄腾达的脚踏石,如果她以后听话的话,他今后可以赏她一口饭吃,留个仆人伺候她到老。 更重要的是,阮凝玉的表哥还是状元郎的谢凌。 昨日,状元游街时他也跑去看了。 张贴皇榜时,他挤在前头,看到那谢氏谢玄机的名字时,天知道他当时惊喜得差点晕过去。 谢凌中了状元,那么他这个妹夫不也得跟着鸡犬升天?! 陈世楼强忍着激动,也跟着去目睹了游街的盛况。 他挤在人群里,熙攘间,陈世楼看见了骑在金鞍朱鬃马穿着红色状元袍的男人。 他清冷地看过来一眼,陈世楼便惊艳在了原地。 这,这便是高门世家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出身高贵,丰标不凡…… 陈世楼又激动了起来。 他现在恨不得昭告所有人,告诉他们,状元郎是他陈世楼的大舅子!! 今后,在仕途上谢凌肯定会关照他一二。 于是,心潮澎湃的陈世楼便卯足了劲,他冲开那些护卫的阻拦,终于千辛万苦地扑在了那个尊贵优越的男人面前。 他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喊:“谢状元,谢状元!你认得我是谁的!我是陈世楼,你表妹的未来夫婿,过几日你就要喝上我的喜酒啦……” 虚荣的陈世楼急着跟他攀上亲戚。 高马上的男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叫牵缰绳的人停下,很快,一身红衣的谢凌便看了过来。 陈世楼激动得无以言表。 状元郎看向他。 他仰望着这个高贵风光的状元郎,继续道:“大舅子,我是陈世楼!你表妹的未婚夫!” 日光刚好笼罩,谢凌的面目置于一片白光当中,朦胧里三庭五眼看不清晰,但陈世楼就是能感受到男人在朱鬃马上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那个清冷目光。 谢凌垂着眼皮看了他一眼。 薄唇轻吐。 “陈世楼?不认识。” 说完,男人冷漠地收回视线,很快便从他面前骑马离去。 陈世楼震惊地抬起头,觉得不可理喻。 这时,有目睹了过程的黎民百姓捂着鼻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看自己什么穷酸样,竟然敢跟世家的状元郎碰瓷攀亲戚,谢家姑娘怎么可能会嫁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世楼一时间脸又黑又红。 他气红了脖子,破防了,在那怒吼:“我就是谢凌的准妹夫!骗你们何干?!” “等我成了谢府的姻亲,我要把你们这些刁民一个一个抓进衙门!让你们好好知道教训!” 谁知得到的却是人群肆无忌惮的嘲笑。 “快看啊!有人疯了,穿得跟穷鬼似的,竟然说自己跟谢公子沾亲带故!” “前不久有个说自己是谢公子哥哥的,现在来了一个谢公子的妹夫,滑天下之大稽!” “丑人多作怪!” …… 面对这一伙人的嘲讽,陈世楼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不久便灰扑扑地跑走了。 看完了热闹,人群里又恢复成了看俊美状元郎的欢呼声。 陈世楼回去之后,又羞又气。 但他又在想,他跟阮凝玉的婚事明明谢府都人尽皆知了,都知道阮凝玉的未婚夫是雍州陈氏的陈世楼,为何谢凌听到了他的名字,却说不认识他?! 但陈世楼很快又被谢园的一切给吸引了。 李嬷嬷道:“待你成为了表姑娘的夫婿,夫人会好好待你的。” “你待会,要好好表现。” 一听到谢氏主母会重用他,陈世楼很快谄媚地道:“请夫人放心,我一定完成夫人的嘱托,待会也会对表姑娘温柔一点的。” 李嬷嬷笑着转过头,脸上却掩饰不掉对陈世楼的嫌弃。 不愧是穷乡僻壤出来,比他们府里的奴婢都没有见识。 而这边。 随从哭丧着脸,看着面前在爬墙的沈景钰,吓得在那低喃。 “小侯爷,你别再往阮小姐的院子里钻了!若是被谢家的人知道,又要惹大麻烦了!老侯爷铁定会把你打个半死!” 下一刻,沈景钰已经噗通一声掉谢府里了,急得随从也赶紧爬了上去。 这边,沈景钰刚进谢府,想到待会阮凝玉见到他后的表情,他忍不住勾了嘴角,感觉呼吸的风都是甜的。 他正要偷偷前去海棠院时,却听见了不远处两个丫鬟的低语声。 “阮表姑娘的未婚夫进府里了……” 第125章 阮凝玉被下药 阮凝玉快走到泌芳堂时。 突然,眼前从树上砸下了一不明物体。 吓得春绿护在了自家小姐的面前。 “小姐,小心!” 阮凝玉蹙眉,跟春绿一起后退了几步。 银杏树上的叶子扑哧地落了许多。 掀开眼帘,便见一袭殷红团花纹长袍的沈景钰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沈小侯爷依然俊美无俦,身姿清瘦高挑,然他的嘴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而那璀璨漆黑的星目也沉了下去,黑黝黝的,显得有些可怕。 阮凝玉眉皱得更深了,“小侯爷?” 他疯了吗?!居然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谢府! 谁知沈景钰阴沉沉地盯着她。 “你定亲了?” 由于他现在看起来特别的可怕,春绿吓得躲在了小姐的后面。 阮凝玉也有点惊讶,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知情的,明明谢家人将她定亲的事瞒得这么紧。 她沉默了一会,便道:“是。” 沈景钰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定亲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睛微红,“为什么本世子是在你婚礼的前几日才知道?你心里有本世子一点分量吗?!” “若不是我偷听了谢家丫鬟说话,是不是等你嫁人为妇了,我才知情?” 沈景钰现在的手都是在发颤。 他想了她这么多天,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对抗父亲和俗世跟她在一起,结果现在告诉他她身上已有婚约了? 如果不是他今日偷翻了谢府还恰好听见了那两个小丫鬟说话的话……沈景钰浑身颤抖,他不敢去想象那后果。 结果阮凝玉下句话,又给了他狠狠的暴击。 她双眼冷淡,“没有。” 沈景钰突然站在那许久都没有动。 过了会,春绿看见小侯爷终于动了,沈景钰从来没有用这么失望的眼神看着阮凝玉。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好。” 沈小侯爷跟随从面若冰霜地走了以后。 春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看小姐的神色。 许久之后,春绿听见小姐道:“走吧。” 沈景钰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阮凝玉,相反她在想着何洛梅这会叫她去跟表姐们小聚是何意,她知道这次大概是针对她的鸿门宴,但“鸿门宴”的内容她并不能揣测出。 可等她来了泌芳堂,却丝毫见不到一个表姐的身影。 阮凝玉警惕了起来。 等落座,见苏嬷嬷过来给她上茶,阮凝玉握着茶杯,却没敢喝,而是低颈,“舅母,表姐她们呢?” 何洛梅却表现得和蔼可亲。 “你的表姐们太娇生惯养了,过来我的院子还这么的磨蹭,放心,她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阮凝玉心道,想必她们是不能过来了。 舅母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而何洛梅又不停催促着她喝点茶水,阮凝玉都是假喝,每次都避开了。 她自以为足够很警惕了,结果,不一会她便突然感到身子一晃。 浑身开始难耐的燥热,就连骨头都发软了起来! 阮凝玉倏地攥紧了扶手。 她震惊地看向了角落里的香炉,是屋里燃着的香有问题! 她前世已经经过人事,又如何会不懂这身子的异常? 她被下了春药! 阮凝玉红着脸,死死地用指甲掐着自己大腿维持着理智。 她脸颊浮着晚霞,启唇下意识想让春绿跑出去找人求救。 可是一抬头她就对视上了春绿绝望的眼睛,她被两个嬷嬷挟持了,还被捂着嘴,发出呜呜的叫声。 阮凝玉刚想从椅子上起来,谁知,这次却有人握住了她的柔荑,那触感叫人恶心到起了鸡皮疙瘩。 她转头,就看见了一张陌生又猥琐的脸。 是陈世楼! 第126章 长孙回来了! 自小侯爷去诘问了谢家表姑娘得来的却是冷淡的态度后,小侯爷一气之下沉脸离开,一路上,侍卫砚清都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翻过墙,沈景钰已经在谢府外面的巷子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很快就要到达京城坊市的主干道,回头,已经看不到谢府的影子,连高高的檐角都看不见了。 一身锦衣的沈景钰仍在前方走着。 砚清跟了小侯爷这么多年,第一时间是觉得他现在很不对劲,看似很理智沉着,但砚清总觉得他此时似乎站在悬崖边缘。 谁在后面轻轻推他一把,小侯爷都会碎掉。 砚清问:“小侯爷,真的不再回去找谢家表姑娘么……” 回答他的是沈景钰冰冷的声音。 “不去。” 沈景钰咬牙:“本世子就算是快死了,也不会去的!” 砚清不说话了。 许是时辰还早,就连早晨的阳光也是柔和的,沈景钰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一时惘然。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一个月前明明满眼都是他的凝凝突然之间就不喜欢他了。 他的心是不会疼的吗? 为什么才几日不见,她身上就已有婚约,快要画红妆披嫁衣嫁人为妇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想到适才在谢府里少女冷淡如冰的眼神,沈景钰感觉自己像被狠狠挖了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认知到,她真的不喜欢他了,也再也不是从前那位活泼灿然的凝凝了。 从前他认识的阮凝玉,已经死了。 从此,她的生活与他毫不相干,嫁给谁,过得好不好,他也不感兴趣。 沈景钰攥紧拳,眉间凝了郁气,他连回头都没回头,语气冰冷决绝。 “走!回侯府。” …… 这厢,陈世楼在泌芳堂厅堂的屏风外等候许久了。 自打表姑娘进来后,隔着屏风,他能听到同何洛梅对话的娇语。 虽然心里对芸娘矢志不渝,但表姑娘的音色实在酥麻到了骨子里,陈世楼不由好奇起来。 这时,亲眼见到了阮凝玉的容颜,陈世楼的眼里划过了抹惊艳。 他突然觉得,待以后将芸娘抬回正室,把阮凝玉继续留在他院里当个小娇娘……也不是不可。 阮凝玉见到陈世楼,差点把早膳给吐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舅母叫她是为了这一出,谢凌延迟了婚事,何洛梅怕再耽搁一下,这桩送走她的好事便泡汤了,刚好长孙跟几位舅爷都不在,故此便这么急不可待让陈世楼进府里,想让他们木成舟! 幸好她过来之前便已察觉出了端倪,虽只身前来,但却吩咐抱玉在府里寻人求救了。 希望,抱玉那边能一切顺利,不会被三夫人的奴婢觉察而被拦着。 陈世楼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还是头一次碰正经的千金小姐,阮凝玉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他抚摸着她的小手,“表姑娘,你别害怕,我是你的未婚夫,你不认识我了吗?” “表姑娘,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我现在扶你去床上休息……” 阮凝玉目露厌恶,“滚!放开我!” 什么腌臜玩意,也敢碰她的手? 然而,在屋里媚香的挥发下,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娇软无力,连挣开他的手的力气都没了…… 她只能任由陈世楼将她从椅子上搀扶了起来。 而这时何洛梅用手绢捂着鼻走了出来,她嫌恶地看了阮凝玉一眼,“待会办事快点。” 她已经命人给陈世楼他们准备了个厢房。 陈世楼老实地笑,他看着这位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妇人,“放心,我会好好怜惜表姑娘的,多谢夫人恩典……” 何洛梅不耐地挥了挥手。 “行了,苏嬷嬷,快带他们过去。” 阮凝玉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唯有脑子还尚存着一丝意识。 她只能任由着自己被陈世楼和嬷嬷搀扶着,即将就要被陈世楼夺了身子。 角落里的春绿还在惊恐地瞪大眼睛,“唔唔,唔唔!!” 陈世楼还去闻了闻表姑娘的秀发,“真香啊。” 反正阮凝玉是他的女人,只不过是提前入洞房了。 说完,手便要去环抱阮凝玉的细腰。 就在这时。 院子里传来了喧闹声。 “小侯爷,你不能闯进来啊!” “小侯爷!” 什么?!沈小侯爷?! 他怎么会出现在谢府? 何洛梅震惊地抬头,便见门口出现了抹张扬的红色身影,沈景钰脸上带了杀气,他一脚踹开了面前拦着他的老奴。 “滚!” 他满身煞气,这让一旁的奴婢一时都不敢上前。 很快,沈景钰便带着人马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全都是宁安侯府的私卫,披戴甲胄,个个威风恶煞的,眨眼间便将整个泌芳堂给围了起来。 就犹如骇人的乌云笼罩在上空,大变天的感觉。 陈世楼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大场面,吓愣了,一抬头,便见为首那个戴紫金冠的锦衣少年正森冷地望着自己正要摸阮凝玉腰的手。 吓得他手收了回去。 阮凝玉也听到了阵仗,她强忍着痛苦,撩眼看向了沈景钰。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闯谢府。 沈景钰恰好看到了她双颊绯红,一副人事不省的娇怜模样。 刹那间,他眼睛都红了。 他想杀人! 唰地一声,他抽出了旁边私卫佩戴的剑,然后气势汹汹地朝陈世楼走来,“刚才你用哪只手碰的凝凝?” 沈景钰忽然幽幽一笑,“本世子帮你剁了那只手,好不好?” 他虽是在浪荡地笑,但语气森冷,眼里也无丝毫笑意,因而绝不是在开玩笑。 他剑直指陈世楼,陈世楼吓得腿都在发抖,差点尿了,“没,我没碰她……” 谁知沈景钰那笑容更妖了,笑出一口雪白的牙,“谁跟你说没碰就不能剁手了?” “既然你不说的话,那本世子便替你选择,两只手一起剁了。” 见沈小侯爷真的要在她府里放肆,何洛梅气得拍桌,“放肆!” “沈小侯爷,就算你是宁安侯府的世子,那你便可以擅闯谢府么?!还带了一众私卫,你要做什么?就算你是天潢贵胄,也容不得你这么放肆!按本朝律法……” 还没说完,谁知沈景钰这时却拿着剑指向了她,吓得她后退一步,剑锋扫过她的额前,连她头顶的宝簪都歪了。 沈景钰狂妄地笑:“你尽管去圣上面前问,容不容本世子这么放肆!” “你!”何洛梅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而就在这时,从侯府私卫的身后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 泌芳堂的人看过去,竟然是着靛蓝如意云纹长袍的二公子。 谢易书一身的书香气,他眸子浅浅,看也没看被苏嬷嬷等人挟持在那的表姑娘,而是看向何洛梅,“母亲。” 何洛梅变了脸,眯起眼睛,“书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他还对阮凝玉死心不改么? 谢易书长身玉立在那,面对母亲的指责没有任何波澜,坦然磊磊,声音平静:“儿子原本是要回竹影轩,却恰好在路上遇见带着私卫闯府的沈小侯爷,怕出什么事,便紧跟了上来,没想到……” 他停顿了一下,半垂眼皮,不着痕迹地扫了下陈世楼与角落里被下了春药脸颊潮红的阮凝玉。 “没想到,便在母亲院子撞见了这一幕。” 何洛梅脸沉了下去,不说话。 “来人,去把那贼人给我抓过来,本世子要剁了他的手喂狗!”沈景钰拿着剑,满眼杀气,恨不得血染谢府。 “大胆!这里是谢家!” 沈景钰目光冰冷,攥着剑的手青筋几近要涨爆,“谢家又如何?你这个毒妇就可以给阮凝玉下春药让贼人来轻薄她了?” 他刷地一下将剑刺入地面一寸,面目森寒。 “谢家又怎么样?谢夫人睁眼瞧好了我今日到底能不能将表姑娘带走。” “表姑娘,我是带走定了!” 谢易书垂眼站在沈景钰的身后,仿佛只是想息事宁人,“母亲,便将表姑娘放了吧,想必母亲也是听信了陈世楼的歹言才被蒙蔽了。” 若真的是让阮凝玉走了,不就是坐实了她给阮凝玉下药? 不行! 何洛梅拍了下桌子,在那冷笑,丝毫不怵,端的是主母的气势,“什么贼人?陈公子明明是见表姑娘身子不适,这才好心想要扶表姑娘去厢房里休息的,怎么在沈小侯爷的嘴里便成了什么贼人了?” “再者,陈公子是表姑娘的未婚夫,不久便要完婚!阮凝玉跟陈公子是遵父母之命,也早已下了婚书,既然都会结为夫妻,因而陈公子不过是先履行了丈夫使命照顾表姑娘,有何不妥?岂容你这个侯府的世子在谢家大动干戈放肆?!” 何洛梅眯眼看着沈景钰:“大明律法森严,谢氏是簪缨世家,沈小侯爷却说闯就闯,难不成你真当天子脚下全是你家了,还是说小侯爷是要造反?!” 何洛梅的人很快拦在沈小侯爷的面前。 沈景钰彻底冷了眸子。 气氛僵持了起来。 而这时,院子里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声音,如破风般刺入了泌芳堂。 “既然沈小侯爷和二公子都相劝不了婶母,也不知侄儿的话对婶母来说可有用?” 泌芳堂的人震惊地抬头看去。 只见原本去了皇宫的人,这时候却不知为何又回了谢府。 密密麻麻的侯府私卫很快为他让开一条路。 是长孙! 何洛梅倏地掐断了手里的佛珠,脸色变白,谢凌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入宫了吗?! 浑身燥热难耐的阮凝玉余光只瞥见一道月白色的衣摆,还没看清男人的脸时,她便已经晕了过去。 第127章 春药发作,谢凌在旁边 阮凝玉晕过去前听到春绿的叫声。 “小姐!” 春药的药性太强,阮凝玉的身子骨弱,迟迟不得扑火解决,反而晕了过去。 好热,好热…… 好想去冰凉的水里。 这样燥热痛苦的感觉,忽然让阮凝玉回想起了前世的事。 她还记得,前世她也被人下了一回春药。 只不过她早已不在谢府了,而是成了大明的皇后娘娘。那日她出宫,独自想去古刹祈福。 那时候的她痛失了女儿后,时时没有子嗣,朝廷嚷嚷着要废后,重新拥护母家势力庞大的姜贵妃为后,那时候的慕容深压力也大。 没办法,阮凝玉只好用了各种偏方各法子,最后便前去了这古刹,打算求一下神佛。 谁知这座古刹的僧人等了一天都没等来她这皇后驾临。 阮凝玉在崎岖的山路上遇到了刺客,恰好遇到了谢首辅的车驾。 她的婢女噗通一声跪在了谢大人的面前,把头给磕破了,谢大人才肯高抬贵手救她一命。 然而她的马车掉入了悬崖,故此阮凝玉只好强忍着恶寒,上了谢大人的马车。 夜晚。 车帘垂落,车内气氛僵冷,让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的谢凌已经成婚两年了。 落魄受伤的阮皇后使劲躲在车厢角落里,不愿跟这个厌恶的男人有任何的交集。 谢凌也端坐着,眼皮垂着,默不作声地煎着茶,挑洗着茶杯。 然而,很快阮凝玉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没想到那些刺客不仅要擒她,还给她下了春药。 初发现端倪,阮凝玉便咬着唇忍耐着,硬是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死撑着。 她乃尊贵的皇后,怎么能被谢凌发现她被下了春药?! 但很快,车厢里便发出了嘤咛声。 谢凌掀开眼皮,便发现她早已脸色潮红,眼眸里出现了水雾,身体也呈现着不正常的颜色,像化作成了水,而她那红唇早已被咬出了血丝…… 谢大人瞥了她一会。 “你被下药了?” “与你何干?”阮凝玉厌恶地剜了他一眼,撇过脸,仍旧强忍着。 直到她嘴唇血肉模糊,煎熬无比,手脚并用地爬在了谢大人的面前,用手去扯着他的衣摆。 上方传来谢大人淡淡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回了一丝意识,阮凝玉又退了回去,在那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腕,强撑着最后的理智。 然而荒野的深山,无解药,无大夫,也无冰冷的湖水可以降温。 她的身子在车上双目猩红地翻滚着,自己的手臂也被她撕咬出了好几口伤处,搅了原本想坐视旁观的谢大人的安宁和清觉。 最后,无奈之下谢大人只好从金线繁织的广袖中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夜幕下蝉声幽幽,阮凝玉恨不得想谢凌碎尸万段,她羞恼地偏过脸。 “别看我!” 窗边,男人的手指也落了一丝月光。 …… 这个梦做得阮凝玉痛苦又惊魂。 她倏地在床榻上睁开了眼睛。 见映入眼帘的是淡粉色的罗帐,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然这时,透光的罗帐外若隐若现出了一道男人颀长清冷的身影。 第128章 谢凌在她的床边 谢凌的身影就算是化作成了灰,她也认得出来。 意识到自己正在床榻上,而他则是坐在床边,吓得她赶紧坐了起来。 “谢玄……”她险些要说出男人的字,她咬唇,话语在舌尖转了转,“表哥。” 她看了看,这里并不是她海棠院的闺阁,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应该还是在舅母的泌芳堂。 罗帐外男人的身影不曾动过。 朦胧的纹路里,她跟他寂然漆黑的凤目对视上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前世在荒山马车上的回忆一幕幕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时,就连高洁的月光都变得暧昧不清,而他素来只持毛笔圣贤书的手,力道却不能说是温柔…… 阮凝玉觉得唇上刚愈合的伤口又被自己咬出了血。 底下的绛粉色床单也被她的手指搅拌出了很多道凌乱的褶皱,就像她那涟漪不平的心湖。 谢凌还没说话,罗汉床边的一个华贵身影却开口了。 “表姑娘人没事就好,如此……舅母便心安了。”何洛梅在旁落泪道。 阮凝玉转眸一看,这才看到方才在泌芳堂厅堂里的人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间厢房,将手放在腰侧乌金配剑上的沈小侯爷见到她醒了,差点上前挤在前头,不过却被他极力止住了。 阮凝玉越过人群,还看见了人群后温润宁静的谢易书。 不过他看着她的时候,眼波平和,已无往日对她这个表妹的情意。 跟在谢易书身后的墨影瑟瑟发抖。 只有他知道沈小侯爷之所以会带私卫闯进谢府,都是因为二公子去给沈景钰传信儿…… 因而才能把被三夫人下春药的表姑娘给救了。 这事要是被控制欲强的夫人知道了,知道是二公子坏了她的计划那就完了! 墨影全程低着头。 府医就站在谢凌的身边,他方才细细查看了阮凝玉的状况,“谢大公子,表姑娘的药性已经褪去了大半,只要再喝完这一碗汤药,这春药便可解。” 那碗汤药便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阮凝玉原本想着会是她的婢女呈上来,没想到此时罗帐外出现了一截玉白的手腕,竟是床边的男人伸出了手。 府医也有点惊讶,他但很快就将汤药放在了男人的手上。 谢凌神情比往常还要冷淡,亲自将汤药端给了她。 阮凝玉眼皮猛跳。 虽然身子骨还在发软,但她还是伸出了双手,忙接过,“表哥,还是我自己喝吧。” 谢凌没什么回应。 阮凝玉在那垂眼喝着解药,她前世跟谢凌相杀了这么多年,是以他轻微的情绪变化她都能察觉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面上不显,但她就是感觉他此刻的心情比以往的还要冷漠。 而何洛梅是个人精,她好像也感觉了出来,长孙此刻似乎……有点不太愉悦? 她心跳了跳。 她趁着男人还有几位老爷不在府内便在泌芳堂设计了这么一出,谢凌觉得她给谢氏闹出丑闻了,事关大家族的利益,谢凌自然会动怒了。 何洛梅继续啜泣,“还好表姑娘没事,不然舅母真的会自责到不能自已……” 说完,她便狠狠扇了旁边跪在地上抖抖瑟瑟的陈世楼一巴掌。 “都怪你!要不是你蒙骗,让本夫人真的误以为表姑娘身子不适了,又如何会差点酿成大错?!” “你居然敢在谢家对表姑娘下春药,简直其心可诛!” 陈世楼被扇懵了。 见自己捅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仅谢凌出现了,就连宁安侯府的小侯爷也来了! 他本来吓得双腿发抖。 而现在,何洛梅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说出来的话也被他给绕晕了。 怎么变成是他下春药了? 这计划不是何洛梅设计的才叫他过来配合的…… 陈世楼白了脸,“谢夫人,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能血口喷人,过河拆桥呢?!明明是你给阮凝玉下的春药……” 他还没说完,旁边的苏嬷嬷又狂扇了他几巴掌,将他打得像发肿的猪头,“饭可以乱吃,话也不能乱说!我家夫人乃谢氏门第的主母,又如何会干出这种丑恶之事!夫人分明是被你这种小人给哄骗了,还以为你真的是对表姑娘情深意切,只是想扶表姑娘下去歇息而已,这才误会了沈小侯爷!” “可没想到,你明明是表姑娘的未婚夫,却竟这么急不可待,居然起了雄心豹子胆给表姑娘下了春药,还是在夫人的院子里!” “简直是猪狗不如!” “你,你们!!”陈世楼愤怒地抬起眼。 亏何洛梅是高门主母,怎么如此奸诈恶心?! 然而他胆敢反驳的话,得来的却是仆妇们的暴打,打得他两股战战,什么都不敢说了。 算是被封口了。 眼下的局面,任由何洛梅将黑说成白。 阮凝玉喝着药,冷眼旁观。 其次的是谢凌就坐在床边,在他面前,她不敢有旁的动作,只好安分守己的。 沈景钰见何洛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在那冷笑,明知故问:“谢夫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本世子瞧着这混帐方才说的话,怎么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夫人与他狼狈为奸起来算计表姑娘呢?” 他卸下剑,狠狠地掷在了桌面上,如此纨绔狂妄,又将何洛梅吓了一大跳。 “依本世子看,这事不如交由京兆府,让他们来查个水落石出!” 一听要交给衙门,苏嬷嬷等奴婢的脸都白了。 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 何洛梅却微笑,“沈小侯爷说笑了,我知道你少年意气,表姑娘出事了你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既是在谢府发生的事,偌大的谢府自然是能处置好的,若闹到去报官司的话,那便是将谢家的脸面丢了个干净。” “再者说了,说句不好听的,表姑娘早已声名狼藉,若小侯爷执意要闹到京兆府那去的话,可有想过表姑娘的处境?外头本就风言风语,表姑娘再闹上官司,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她给淹死。” 沈景钰的脸瞬间沉了下去,目露冷光。 难不成,就这么放过这个老虔婆?! “而且我好歹也是凝玉的舅母,又怎么会联合着外人欺负她这个身世可怜的表姑娘呢?沈小侯爷怎可口说无凭地便泼我脏水呢?” “如若你们怀疑的话,这泌芳堂随你们如何查!我问心无愧!我乃谢家夫人,何至于被你们如此折辱……” 其他人听见她这话,一时都拧紧了眉。 何洛梅这么淡定自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早已销毁了证据。 何洛梅又在掩面哭,她自责地看向阮凝玉:“凝玉,舅母受人蒙蔽没能及时保护好你,你不会从此厌恶舅母了吧?” 若是她说舅母没保护她,那她便会落得了个亲情淡薄,怪罪舅母恩将仇报的罪名。 阮凝玉喝药,假装身子不适,便没接话。 这时,床榻边迟迟垂目不语的男人终于启唇说话了。 语气冷清。 “那依婶母看的话,又该如何处置这位陈公子……” 他一开口,在场的人不由自作主张紧张了起来。 只因他不仅是名门谢府的嫡长孙,现在还是大明最瞩目的人物,陛下钦点的文科状元郎。 然何洛梅并没有被如今的场面而被吓掉了方寸,反正她已经一口咬死是陈世楼下药的了,就算真的要报官,然泌芳堂的春药早已被她解决掉了,也就是没有证据。 “沈小侯爷如此兴师动众地闯谢府,此刻表姑娘被陈公子下春药的事情说不定已经传了出去,表姑娘的名声怕是……想来也会毁了谢氏的声誉。” “就算表姑娘同陈公子什么都没发生,但外头的流言又会怎么想?早就跟表姑娘同陈公子发生了苟且没什么区别。” 何洛梅眼眸暗藏精光,体贴地道:“想来这会最好的法子便是让陈公子将表姑娘接回雍州,赶紧完了这婚事,毕竟两人早已订了婚事,陈公子对表姑娘下药……其实也算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这叫无伤大雅?! 感情只是一个表姑娘,凝凝就可以被他这么折辱是吧? 沈景钰气得恨不得将何洛梅当成靶子用箭来射,他又唰地一声抽出了剑,“你这个老瘟婆,你再说一遍?!” 何洛梅脸成猪肝色。 谢易书这时却抢着握住剑柄,方才拦住了他。 他看向了何洛梅,拧眉,“母亲!这般处置怕是不妥。” 以为他是怕沈景钰伤害自己才挺身而出,何洛梅心里满意,“有什么不妥的?难不成你想让你表妹又被推到风口浪尖处么?还是想置谢家声誉于不顾……” 她算盘打得啪啪响。 陈世楼见自己还是有希望能娶到阮凝玉,眼睛又亮了起来。 就连何洛梅甩她的那几巴掌,都变成甜蜜的果子。 谢家这门亲事,他是攀定了! 他依然是阮凝玉的未婚夫! 何洛梅说的对,他给阮凝玉下药又怎么样?反正阮凝玉迟早会嫁给他,他对她做那档子事,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何洛梅眼含了丝笑意,她侧过身看向了床榻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嫡长孙。 “凌儿,你觉得如何呢?” 第129章 难不成指望谢凌帮她么 谢凌还没开口,反倒是一直闭唇不语的阮凝玉说话了。 她先瞥了眼床边眉目淡薄的男人。 据说两片嘴唇子薄的男人都是薄情。 放在谢凌的身上,她一点都不会怀疑。 难不成还指望这个冰冷寡情的男人帮她么?! 前世她在皇宫里油尽灯枯,将被姜贵妃毒害时,她派了婢女前去求他,也没见他施以援手过。 位极权臣的谢大人只在乎有没有吵到了他夫人的清宁。 因而他怎么可能帮她? 他只巴不得她赶紧嫁出谢家,不再给谢府惹是生非。 经历了一世的阮凝玉深知,什么人都是不可靠的,人只能自己靠自己。 “啪嗒”一声,她将喝完汤药的瓷碗放在了小几上。 “所以舅母是觉得这门亲事对外甥女来说是极好的了?” 何洛梅笑意不减,“自然是极好的,陈氏在当地也是个门风不错的好人家了,也不嫌弃你的名声。再说了,这门亲事也是你父母同意的,很早便定下的娃娃亲。” 何洛梅又在那哭。 “自打你进了谢府,舅母都是把你跟墨儿一样当做亲女儿对待的,就连你的亲事也都是舅母我亲力亲为地打点,就是盼着你嫁得美满。难不成……你是在怨舅母么?” “自然不是,我敬重舅母还来不及呢。”阮凝玉脸色还带着春药的淡淡潮红,牵唇一笑时,满室的人都看迷了眼。 她话锋一转。 “那按舅母的意思是,在你心目中,陈氏便是实打实的好人家了?”她在那抓着被褥,垂下眼帘,似乎是妥协了,还有点羞涩的意味,“既如此的话,凝儿也不是不可以与陈公子摒弃前嫌嫁过去……” “阮凝玉!”被谢易书拦着的沈景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在那里,虽还是个锦衣玉食的小侯爷,可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就像只被她抛弃的潦草流浪狗。 真是……没眼看。 阮凝玉偏过了脸。 何洛梅有点不明白阮凝玉的用意,但对方后面的话恰恰正中了她的下怀。 何洛梅慈眉善目,仿佛对这门亲事用心良苦,“那是自然,陈家那边的底细舅母都打探清楚过了,是个殷实清平的好人家,陈公子的为人品性我也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这事他确实是一时糊涂了,但舅母想想也能理解,陈公子只是太喜欢你了。” “你嫁过去,他肯定会疼你……” 何洛梅还没说完,阮凝玉却笑着打断了她,“是么。” “春绿,把人带进来。” 何洛梅怔住了,什么意思? 角落里的春绿很快挤开了三夫人身边那些狗仗人势的丫鬟仆妇,她对着她们冷哼了一声,便挺直小胸脯走出了厢房。 她去跟外面的抱玉会合。 很快,这俩小丫鬟很快就押着个人进来。 那女子挣扎着,噗通一声,膝盖着地,就这么跪着大家。 抱玉走进来给各位主子请安,“见过各位主子,适才奴婢在府中就看见这个女人假扮成谢家婢女的模样,在府里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很可疑,仿若要偷东西,于是奴婢便将她捉拿过来了。” 春绿同时取走了堵住那女人嘴巴的抹布。 谁知这女人一抬头,见到角落里被侍卫抓起来的陈世楼,竟跟疯了似的扑了过去,去扯陈世楼的头发,对着他的脸又挠又咬。 “陈世楼,你这个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第130章 陈世楼和芸娘互撕 “陈世楼你这个畜生!你竟然负了我母子俩!” “你这瘟丧的,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泌芳堂的厢房,众人只见一丫鬟打扮的女人刚被春绿松开,便突然跟发癫似的朝着陈世楼扑去。 女人特别粗俗,嘴里骂着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粗俗的话,还举起手狂扇陈世楼。 陈世楼但凡敢反抗一下,得来的便是更暴力的毒打。 看得他们目瞪口呆,这里哪个乡野里的泼妇给混进府里来了? 陈世楼被打得头晕目眩,他愤怒地睁眼一看,却愣住了。 “芸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谢府?她不应该好好在城西的宅子里么?! 见着这一幕,何洛梅的脸都黑了,她嫌恶地看着芸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芸娘扑过来就哭着嚷着他们的儿子,陈世楼的脸立刻就变了,生怕被谢家人听见,他也不顾脸上的伤了,上去按住芸娘的双手,“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还不快给我回去!” 陈世楼都要气死了,他不知道芸娘好端端地在胡闹什么,他不是明明跟她都说清楚了么! 他说完,对着谢凌他们谄媚一笑,“这是我那有些疯癫的远房表妹,她脑袋有点不清醒,又犯病了,你们别听她瞎说八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陈世楼对着芸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配合。 要是以前,芸娘早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她满脑子都是阮凝玉和婢女那天寻她时对她说的话,故此她完全忽略掉了陈世楼那个晦暗的眼神。 芸娘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天杀的,竟然谎称她是他的远房表妹,他真的要娶了阮凝玉拥有了荣华富贵后就将澈儿接过去,然后抛弃她这个孩子的亲娘! 而现在,他还极力地要跟她撇清关系!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见陈世楼还在趋奉那些贵人想证明自己。 芸娘啐了一声,于是陈世楼还没说话,芸娘上去就粗鲁地挤开了他,“贵人们,你们可别听他嘴里放屁!” “你这瞎了眼的王八羔子!我呸,老娘怎么时候变成你的劳什子表妹了?!” “我是你儿子的老娘!” “你那带把的儿子,是从老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上床敢睡下床不敢认了?孬种玩意儿!” 她发髻都乱了,乱蓬蓬的头发底下是一双疯狂悲伤的眼。 见她非但不见好就收,嘴巴也没个把门,竟然还把他们的秘密都给捅了出来! 谢氏什么门第?要是他们知道他养了外室,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又岂会让他迎娶阮凝玉?!那是他娘的做梦! 陈世楼就好像看见了好不容易触手可及的富贵金山一点一点地在眼前坍塌。 怒火攻心之下,急得他上去扇了芸娘一巴掌。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你打我……”芸娘挨了一巴掌,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陈世楼,你个没良心的,你竟然打我?!” 自从跟了陈世楼,这么多年,他就不曾对她红过一次脸,连重一点的话也舍不得说。 芸娘这次,是彻底相信阮凝玉她们说的话是真的了! 她指着陈世楼的鼻子骂,“好啊,我就知道你变心了!陈世楼,枉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一点好处都没捞着,现在你要娶到千金小姐了,就要一脚把我给踹开,你好狠的心啊……” 农村野妇特别是像芸娘这样的,打小脸皮就跟糊的墙似的。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说完,芸娘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上面撒泼打滚,“陈世楼你不是人!澈儿还这么小,你竟然要让他离开亲娘,让他养在别的贱女人的膝下,你这黑心肝的禽兽……” “呜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你要巴高枝儿,迎娶千金过上当官发财的日子,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何洛梅只觉天旋地转,她趔趄地后退了一步,幸好是身后的丫鬟扶住了她。 她气得指尖都在打着颤,下意识就要封这疯女人的口。 “来人!把陈公子这疯疯癫癫的亲戚给我拖出去!” 可是已经晚了。 这时,床榻边一身月白色衣袍的男人开口了。 “孩子?” 何洛梅心里咯噔了一声。 谢凌金尊玉贵,又仙气飘飘的,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 故此何洛梅还以为他只是回府恰好听说泌芳堂出了事,便过来一趟,只是想作壁上观,并不打算插手此事。 可没想到,谢凌已经打算掺和了。 男人仿佛没有见到何洛梅越来越发白的脸庞,声音清越,但却极寒,“这女人口齿论理清晰,丝毫不像疯癫之症,依我看……反倒像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痴怨女子。” 他说话慢条斯理,许是高中状元光耀门楣让他春风得意,因而身上的威压竟比以前还要的镇服。 这时,蠢蠢欲动的沈小侯爷终于挣开了谢易书的桎梏,“谢二公子,你让开!” 他上去,拿起剑就直冲地上的疯女人而去。 “说!你到底是陈世楼的什么人?” “胆敢对本世子说一句谎话,本世子便砍了你的头!” 见如此俊美又贵气的少年公子,说话却犹如地府里的阎罗王,吓得芸娘哆嗦。 “贵人,贵人,我全都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我是陈世楼的外室,我跟他育有一儿!孩子都四岁了!现在他却想要娶到阮凝玉妄图去母留子,陈世楼想杀我!贵人你要给我做主啊……” 芸娘为了坏陈世楼的好事,不惜扯谎说他要杀她。 一听到“外室”,满屋哗然。 要知道,外室连陪房通房丫鬟都不如,是最低贱的存在。 自古以来,男子只要是被发现私养了外室的话,都是会被戳着脊梁骨骂死的。 而表姑娘的未婚夫不仅偷养了外室,连孩子都会下地走路了! 谢易书看向何洛梅,欲言又止,眸光都冰了。 见芸娘用手去扯自己的衣摆,沈景钰两条秀气的眉瞬间蹙在了一起,他一脚踹开了她,“别碰我,本世子嫌脏!” 说完,他对着何洛梅咧嘴一笑,笑得唇红齿白,邪魅又透着森冷。 “谢夫人,这便是你当的好舅母,一心想把自己的外甥女往火坑里推。” 第131章 算计阮凝玉的人 “我压根不知情……” 见他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何洛梅刚要辩解。 沈景钰却堵住了她的嘴,丝毫不给她余地。 “可谢夫人方才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陈世楼的底细你都查清楚了么?看来,是连去查都没有查,原来谢夫人便是这么轻慢你这外甥女的,果然这外甥女不是亲的,怪不得这么被对待呢。” 何洛梅牙齿都要咬碎了,“沈小侯爷,你听我解释……” 沈景钰嗤了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身为世家主母,还是谢氏,你连这点事情都查不出?!” “还是说,是本世子高估了你们谢家。” 何洛梅知道,她要是不挽回局面,从此她何洛梅就会落得个蛇蝎心肠苛待远房外甥女的臭名。 “我去查了,都怪这陈世楼藏得深,我才没有查清楚。” 她说完,她便凌厉地呵斥着旁边的苏嬷嬷。 “苏嬷嬷,我不是让你派人去雍州查陈氏的底细了么?!你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 见何洛梅想让下人顶锅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阮凝玉看向了春绿。 春绿很快从容开口。 “夫人,奴婢是小姐的家生奴才,因怕小姐嫁人不淑,便也让人去雍州当地查了。” “夫人,你猜结果是什么?” 她总算知道了,她被阮凝玉摆了一道! 何洛梅指甲都陷进掌心里,她还是强自镇定,彰显主母的威仪,“是什么……” “原来陈世楼与他老母积怨已深,而且街坊邻里都知道这陈世楼养了个外室。陈世楼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只不过隔着千山万水,长安这里无人认识他,他自然重新披了个人样招摇过市了。” “陈世楼养外室这消息,连奴婢手底下的人都打探得出来,怎么夫人却……” 春绿蹙眉,适时地话断,实在意味深长。 沈景钰这时又在旁边嗤了一声,满满的嘲讽。 何洛梅的脸都绿了。 她是知道陈家一地鸡毛,陈世楼还有一档子烂事的,如若不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会这么高兴地逼着让阮凝玉嫁过去? 她巴不得阮凝玉过去之后被折磨蹉跎! 她知道陈世楼好色,妾室众多,还折磨死了不少女子。 可是她压根不知道陈世楼偷养了外室啊! 随便一个正经人家,养外室都是大忌,恨不得吐唾沫将其淹死,更遑论长安谢氏这种顶级世家了。 何洛梅的脸又黑又绿,却找不到一句可以辩解的话。 陈世楼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跟他心意相通携手共进的芸娘竟然会背刺她。 见芸娘还在地上撒泼打滚,把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自己为她们这对母子铺好的锦绣前程也彻底没了。 怒从心来,陈世楼被气晕了头,没忍住,上去就要打芸娘。 “你个泼妇,你这个疯子!你简直是疯了!” 很快,两人就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曾经有多亲密,现在就有多仇视。 两人都是小地方出来的,芸娘更是个粗俗的村妇,场面都是沈景钰他们这些贵族没见过的,简直叹为观止。 何洛梅丢尽了脸面,见到他们还在她的泌芳堂里撒泼,好端端的主母院变得跟菜市场似的。 “还不快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那些丫鬟仆妇一齐冲了过去。 无奈这两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几个仆妇的发髻不一会就乱蓬蓬的。 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两人给分开抓了起来。 谢凌扫视了一下混乱不堪的两人,朝何洛梅看了过来。 “这么说,婶母是丝毫不知情的么?” 何洛梅红着脸,道:“自然是不知情的……” 可她说这话已经没用了。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夹杂着不明的意味。 何洛梅从出生起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嫁进了谢府后又当主母威风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丢这么大的脸! 都怪阮凝玉那个贱人! 谢凌垂了目,忽然又淡淡地道:“那婶母知道陈公子与表姑娘定娃娃亲的那封书信,也是伪造的么?” 什么?! 何洛梅震惊地抬起头。 而原本打算看好戏的阮凝玉也愣住了,她僵硬着脖子,诧异地看向了正坐在床榻边始终未离开一步的男人。 她心里有个诡异的判断:谢玄机……他好像是在帮她? 可是,可能么? 阮凝玉懵了。 她坐在罗汉床上,身上还盖着薄衾,颤着睫毛,她不着痕迹地看向了就在面前只与她隔了层罗帐的男人。 谢凌错开了她的目光,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注视,而是看向了站在门边的苍山。 苍山颔首,走出去,很快就抓进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布衣的男人,他不敢直视贵人们的眼睛,进来后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禀告夫人,这是奴在陈世楼的老家捉到的一个人,这是当地一位精通模仿字迹的能人,不少人千里寻他摹刻。” “这陈世楼偷了表姑娘父亲阮生秋放在老宅里的各种书信临帖,让这人模仿了阮生秋生前的字迹,最后伪造了这封书信,谎称与表姑娘自小有一门娃娃亲,就是想跟谢家攀上姻亲!”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何洛梅。 谁也没有想到这陈世楼城府竟然如此深沉曲折,竟然能想到这样一桩计谋! 何洛梅身体彻底塌了下去。 她知道,她是谢家主母,却给阮凝玉打点了这样一门亲事,今后不知道多少人会用有色眼睛看着她。 陈世楼如受重创,他瘫软在了地上。 这件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这谢状元怎么会查到的?! 完了,他完了…… 沈小侯爷此时又甩着佩剑,差点将剑架在他的脑袋上。 陈世楼吓得尿了裤子。 而这时,容色昳丽的表姑娘撩开罗帐,慢慢落地,走向了他。 “我相信以陈公子愚笨的脑袋定想不出如此深沉可怕的阴谋,所以,陈公子幕后算计我的人是谁呢?” 表姑娘微微一笑,“我也怜惜澈儿才几岁,不能失去了父亲,如果陈公子能如情告诉我的话,待进了衙门,我也能替陈公子说几句好话以减轻罪名。” 谁知陈世楼却死死地咬紧牙关。 “……我不能说!” 第132章 跟谢凌独自相处 闻言,阮凝玉的眼眸都冷了。 “为何不能说?” 看来,这背后设下这阴谋的人定是身份尊贵,不一般了。 否则的话,陈世楼不用如此忌惮。 谢易书此时上前一步,眉目笼上冰霜,启唇说话了。 “这里是谢氏,在你面前的是谢家夫人,当今陛下钦点的状元郎,还有沈小侯爷!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出来反而能饶你一命。” 先他站在自己的身侧,阮凝玉撩眼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陈世楼却有苦难言。 虽说他看不清那闺秀的容颜,但是从她平日里的衣着打扮,戴的何首饰,坐的轿子,他当时好奇,于是暗暗记在了心里,或许能循着那些蛛丝马迹找到那个女人…… 可是,就在他在雍州要动身来长安之前。 那个人的婢女又来找他了。 她这次带来了一大笔银子,嘱咐他之后行事要谨慎,只可事成,不可败。更重要的是警告他要保密,绝不能将事关闺秀的消息吐出去一个字。 “令堂久病缠身,现在想来也有四十了吧,令尊也身子不好,还有你那可爱的小儿子,想必陈公子也不舍得见他们受到伤害吧。” 陈世楼大变脸色。 他才知道,自己上的是条贼船。 前方有可能是荣华富贵,可是一旦败露,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可没有想到,到头来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他这个心爱的女人给毁了。 而他上贼船也为的是给她更富贵的生活。 陈世楼嘴唇颤抖,他知道那个女人身份高贵,他一旦吐露些细节他那一家老小都会遭遇不测! 于是他在地上不停地求饶,哭得鼻涕眼泪都糊在了一块。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大家闺秀!” “每次见面她都以面纱遮面,我是半点也没瞧见她长什么样啊!我连她的声音都不曾听过,全都是她身边的婢女代为开口的。” “小的其他是一概不知啊!!” 说完,陈世楼就在那不停地磕头,他方才吓尿了裤子,此时裤裆那一片水渍,泌芳堂的这间厢房很快充斥着尿骚味。 其他人都是嫌恶地遮了口鼻。 这事便彻底了结了,瞧着陈世楼的模样像真的毫不知情,想来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阮凝玉则沉下了眸。 她重生回来,这个时候也没有与人交恶,到底背后哪个女人在算计她,下手如此歹毒,就差恨不得她去死了。 见这门亲事就这么泡汤了,何洛梅气得差点呕出血来。 她看着一个在地上撒泼打滚,一个在她的泌芳堂尿在了地上,把她气得鼻子都歪了。 “来人!把这个泼妇给我逐出府里!” 她再看向陈世楼,心里憋着一口气,只能亲手将阮凝玉的未婚夫送进衙门了。 “赶紧去报官!把这个算计谢家的歹人抓进去,让他坐大牢!” 阮凝玉此时在旁边莞尔,“舅母英明。” 何洛梅只好强颜欢笑:“是舅母的不是,没有好好查清这陈家,没想到这陈氏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放心,舅母以后定好好补偿你……” 表姑娘此时赧颜,垂下了眼帘,乖巧可人。 “既如此,外甥女又能多留在谢家陪伴舅母了。” 何洛梅差点气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况且嫡长孙还在场,她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见陈世楼很快就要被拖下去。 此时屋里传来了矜贵骄矜的一声。 沈景钰在坐上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那把佩剑上系着的流苏,“等等。” 不一会。 “啊!!” 屋内传来了极其惨烈的叫声。 “就是这只手碰的表姑娘么?” 沈景钰用剑,生生砍下了陈世楼的几根手指。 他微红的薄唇勾着,与之形成反差的是他那双星目,里面毫无温度。 那些手指掉在地上时,还在不停地抽动。 陈世楼被砍断手指,便已经疼晕了过去。 虽然知道沈小侯爷纨绔成性,肆无忌惮,平日在京城便是无法无天,虽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位肆意妄为的侯府世子,但是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那些丫鬟仆妇还是吓得直发抖。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芸娘也被吓坏了。 陈世楼适才扇了她一巴掌后,明明反目成仇了,可他刚才跪在地上磕头叙述一切时,却朝她投来了个无比悲哀的眼神。 看得她心头突凸地跳,心脏直发疼。 什么意思? 陈世楼这狗娘养的,都要去母留子了,怎么还用这般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她? 但很快,她在心里嗤了一声。 呵,他活该! 谁让他想要锦衣玉食,踹掉了她这个旧情人?当她芸娘是吃素的么?! 休想,她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被小侯爷砍了几根手指,还算是便宜他了! 芸娘在地上又笑又哭。 见沈景钰如此骄狂,随意拿着剑出入谢府,然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指责他。 谢易书看向丫鬟,淡语道:“愣着干什么?快不赶紧收拾掉。” 那些丫鬟这才回神,听了二公子的话,忙上去拾掇。 却没人注意到,往日里最是心地善良,连踩死路边一只蚂蚁都会悲伤的二公子,此时望着这血腥场面竟然眼都不眨一下,而是冰冷地叫她们收拾狼藉。 先被拖走的人是晕过去的陈世楼。 芸娘坐在地上,眼睛滴溜溜地转,她跟陈世楼已经不可能了。 再者,就算陈世楼没有负心,他娶了阮凝玉等他当上大官,都指不定要等到何年何月! 可这些贵人却不一样了,出生便是王公贵族,容颜英俊,气质出众。 她自身姿色也是不差的! 小脸蛋跟花朵似的,她胸脯也是鼓囊囊的,哪个男人看了不被迷花眼! 此时,芸娘将觊觎的眼睛放在了屋内几位男人的身上。 她第一眼看的,便是坐在床榻边,屋里最琼枝玉树的谢凌。 苏嬷嬷一看到她那不安分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很快就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撵了起来,“赶紧把这刁妇给我丢出谢府!” 芸娘还没不甘心,就被丫鬟撵走了。 只有角落里的阮凝玉看见了芸娘那野心勃勃的眼神。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勾了红唇。 然后便去嘱咐了声抱玉。 须臾,荣安堂便来人了。 其他人都没叫,连出事的表姑娘也没叫过去,唯独只叫了三夫人。 何洛梅听见,脸都白了。 她知道,老太太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她这次,是狠狠折在阮凝玉的身上了! 她整理了下仪容,临走前,却在门边不着痕迹地朝表姑娘投去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虽含着笑意,却又歹毒又阴狠。 走着瞧! 表姑娘并不惧,而是对着她屈膝万福,笑得倾城。 很快,原本还想在这呆着的沈景钰却被身边的谢易书旁敲侧击地驱客了。 他是外男,泌芳堂是何洛梅的院子,他呆在这并不妥。 何况他还是带着宁安侯府的私卫擅闯谢府的! 虽然他有正当理由,表姑娘被下了药,可是谢氏什么门第?岂能想闯就闯,这要是传出去,谢家还有什么颜面。 谢家还要跟他算算这账。 见他眼睛还在往表姑娘那看,谢易书上前,不着痕迹地拦在了他的身前。 “小侯爷,你该离开了,这里是谢府后宅。” 才砍了那畜生几根手指头,沈景钰还是浑身不得劲。 也怕阮凝玉知道他在偷看着她,很快心里有气的沈小侯爷便哼了一声,不打声招呼便走了。 谢易书看了阮凝玉一眼。 这事是何洛梅的计划,而他是何洛梅的亲儿子。 何洛梅设计了阮凝玉。 他如若开口去安慰的话,似乎显得有些奇怪,就像杀人犯的儿子要去安慰受害者。 他抿了抿唇,不久便也离开了。 眼见谢易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阮凝玉的眼皮迅速跳了起来。 这下,屋里只剩下了她和谢凌两个主子。 也就意味着,她待会要跟男人一起同行离开泌芳堂…… 而刚好,无论她回海棠院,还是他去庭兰居,都恰好是同一个方向! 第133章 谢凌跟个女人在一起 离开了泌芳堂。 还没到正午。 天朗气清,碧草如茵,跨过了两座院落,便走上了曲曲绕绕的游廊。 谢园造景堪称是世家之首,园林韵味微妙,在其间走着,总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体感。 然阮凝玉此时无心欣赏这些景物。 她抬起眼睫。 余光里,眼前出现了一道月白色身影。 这个此时本应该在皇宫里面圣的男人,却忽然回到了府里,出现在泌芳堂上,还给她查出了陈世楼伪造书信的来源,将人捉拿到了府上。 虽然对谢凌憎恶,但她不能不否认,谢凌奇怪的好心真真实实地帮助了她。 明面上,她依然是他的表妹。 故此,阮凝玉咬唇,不一会便在身后垂目道。 “今日的事,多谢表哥了。” “多谢表哥施以援手。” 男人只是嗯了一声。 阮凝玉松口气,他没有开口跟她说话,她反而不用调动全身感官紧张起来,满脑子琢磨字眼地同他对话。 须臾。 又不说话了。 一路沉默。 可阮凝玉的心却沉静不下来。 因为男人的清冷气息萦绕在她的身边。 她也不知今儿为何如此敏锐。 明明跟他有一两步的距离,但却觉得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她脑海里又出现了前世那个位高权重的权臣。 一时间,仿佛有只手紧紧扼住她的心脏,只剩垂死挣扎的窒息感。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凌并不是回庭兰居。 相反,他而是走到了府门。 阮凝玉远远望去,便见谢府门口已准备了条千里驹。 谢凌走过去,衣摆翻飞,便轻捷地翻了上去,很快便纵马离开了,前往皇宫。 他驾驭得极快,不断夹紧马腹。 不一会,空旷的街巷,月白色的身影转瞬便不见了。 很快苍山负雪在身后赶紧驾马追了上去。 阮凝玉很快收回目光。 而她也是恰好要来府门这边。 她等待了一小会。 很快,就听不远处传来了胡搅蛮缠的尖锐声音。 “你们这些贱奴!放开我,我会自己走!” 阮凝玉她们回头,就见几个粗使婆子架着芸娘走过来。 有个婆子呸了芸娘一脸。 “我呸!谁瞧不出你是浪蹄子!方才还在夫人院里的时候眼珠子就一直往几位公子身上黏,就差扑上去扒公子们的衣裳了!” “要是松开你,让你撒丫子跑了,你个贱货还不得爬上公子的床?!” “一个村妇,还妄想觊觎谢家的公子?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完,几个婆子就将这芸娘给轰出了谢府。 眼见谢府的大门合上了,芸娘嘴里还不停骂着恶毒的脏话,一边起身。 “世家公子又怎么样?!就没有我芸娘在床上在驾驭不了的男人!” 芸娘对着谢府啐了一声。 这才骂骂咧咧地往外面走,她闹了一个早晨,现在饿坏了,口袋里还有几个铜钱,她要去买个馒头吃。 就在这时,谢府高墙后的巷子里却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芸娘见竟然是前不久一块出现在泌芳堂的阮凝玉,气得身体都抖了,眼下见她身边只有两个身单力薄的小丫鬟,她扑过去,说不定还能刮花女人的脸。 “你个烂货!你毁了我的人生,我要撕烂你的脸!” 但很快,她却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表姑娘微笑,她明眸皓齿,此时眼里全是善解人意的碎光。 “芸娘,你误会了,我是来帮你的。” “陈世楼现在要入牢了,只剩下你跟澈儿两人孤儿寡母的,我也没了父母,在谢家寄人篱下,瞧着这么可爱的孩子之后便要受苦,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说着,在那用手绢擦去眼角的泪。 芸娘见她出于好心,于是半信半疑,“那你能怎么帮我?!” 阮凝玉睇眼,便让抱玉跟春绿将她扶了起来。 见芸娘因为在谢家受了磨折,阮凝玉还走上前,用她那干净的手绢帮芸娘擦去底下灰扑扑的印子。 见芸娘防备地盯着她,阮凝玉微笑。 “我知道你为了澈儿,将目光放在了谢家公子的床上,可你忘了,世家子弟大多心高气傲,你在他们面前发生了那档子事,他们不仅看不上你,还会对你避而远之。” 她的红唇在阳光下色泽浓郁,带着蛊惑,美到极致。 “但谢府有一人……你可以放手一试。” 闻言,芸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谁?!” 阮凝玉弯唇,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谢家三房的老爷,谢诚宁。” 谢诚宁,便是何洛梅那位烂泥扶不上墙的丈夫。 谢家老爷? 芸娘瞳孔微缩。 “你有所不知,我这舅父最是好色,一个月里时常呆在妾室那边,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会宿在妻子的院里,通房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助你成为谢三老爷的通房,澈儿好歹也不用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而且,这可是谢家的老爷呀,身份高贵不必说了,更是家财万贯,你当了他的通房,哄哄他,他的银子不就往你那里流了……” 而且她这舅父,来者不拒,管芸娘是不是乡野村妇呢,只要对方肯在床上对他使出浑身解数,就能将他迷得团团转。 她看上的,便是芸娘这样的本事。 说完,便见芸娘瞳孔紧缩,很快露出了里头贪婪的欲望。 阮凝玉继续用手绢帮她擦,待见灰尘底下露出芸娘娇软白净的脸蛋时,她笑意更深了。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呢。 全当她这个外甥女孝敬舅父了。 …… 送走芸娘,将她安排在一个附近的客栈后,阮凝玉便回了谢府。 想到今日的事实在艰险。 在海棠院的阮凝玉复盘了一下,便去把浇花的抱玉给叫了过来。 问她今日去求助的谁,二公子是不是她找来的。 阮凝玉第一时间想的是,抱玉只会去找谢易书。 不曾想,抱玉抱着花盆在光下眨了眨眼睛。 “不是的小姐,我找的人其实是大公子啦……” 阮凝玉正在窗前绣花,险些拿绣花针扎进自己的手指肉里。 她蹙眉,回头,“你说什么?” “今早我原本也是打算去找二公子求救的,但想着大公子的院子更近,过去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大公子身边的苍山,我就一股脑把小姐去夫人院里,还有有何不对劲,顾虑之处等全都告诉了他。” 但很快抱玉就听说谢凌一早便坐马车出府,要去皇宫面圣了。 她就赶紧去找下一个人,去找二公子,没想到的二公子早就知情了,早已匆匆忙忙地去了泌芳堂。 更让抱玉没想到的是! 原本要进皇宫的男人,却半道而回! 阮凝玉听了,没说话,继续绣着她的花。 抱玉说的话,她不敢仔细在脑子过一遍,只是胡乱听着,便赶紧抛之脑后。 因为一旦脑里出现个“谢凌为了她专程回府”的认知后,她会吓到晚上睡不着觉。 这是个极其惊悚的事情,堪比那些恐怖话本! 阮凝玉赶紧让抱玉继续去院里干活。 而她继续绣花。 她绣的是春日海棠,可听了抱玉的话后,却怎么也专注不了精神了。 海棠花也被她绣得丑丑的,针脚杂乱。 谢凌到底还是去了宫里。 直到傍晚,天边剩点晚霞余光,他的马车才停到谢家门口。 只不过叫阖府震动的是—— 谢凌这回是跟个大家闺秀一起回来的。 是谢家的丫鬟亲眼见到的! 第134章 前世谢凌为她送亲 不绣花了,阮凝玉便到了贵妃榻上小憩。 抱玉告诉她的那些话,仍像小石头在阮凝玉的心湖上漾起波纹。 她想起天街穿红色状元袍游街时的谢凌,仙姿玉面,春风扶袍。想起今日在谢府门口看到的男人骑马离去的背影。 她在想,这辈子的谢凌好像跟她过去认知的有点不太一样。 她在想,前世的谢凌是什么样子的。 有她不起眼的站在谢家女眷们的后面,在角落里望着男人可望不可即的颀长身姿的画面。 有她跟沈小侯爷他们在京城里疯玩,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谢凌的耳里,男人便差了人叫她去她最讨厌的庭兰居。 他罚她得极狠,有时候当着一群表姐斥责她,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那段时间阮凝玉真的恨极了这位表哥。 更有男人位极人臣后,绯色官袍变成深紫蟒袍,后来她时常在皇宫里的各种场合遇见这位岳峙渊渟的谢大人。 在谢凌的眼里,她这位表妹皇后似乎怎么做也都是不合格的。 品行不端,德荣有亏,不够贤良,不配母仪天下。 她见到谢大人最多的,永远是他眸里的冰霜,以及那张永远没有波澜的淡漠的脸。 为此,她不少跟慕容深在床榻间默默吐槽她这个表哥,为的是吹枕边风,让慕容深慢待慢待这位臣僚。 回忆里更多是关于男人的噩梦。 可阮凝玉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男人一点都不好的回忆。 在闺阁时,谢凌虽罚她,罚她抄了许多又臭又长的经书,她拿着抄完的字去找他时。 那时候他明明感染了风寒,在床榻久病上不起。 见到她在门口要过来叨扰男人,丫鬟原本是要赶她走的。 谁知隔着槛窗,却被病榻上的男人听见了。 屋内传来了一声薄冷虚弱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丫鬟低头,很快放行。 谢凌终还是披了件衣裳起了身,书案上点了盏琉璃灯,灯色晕黄,缓缓罩在男人苍白的容颜周旁。 谢凌唇色发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帮她批改了抄写的经书,圈出错字,还将她不懂之处一一讲解给了她听。 她当时厌恶这个表哥,全程没耐心,等谢凌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跑走了,转头就把这件事给抛之脑后。 现在想起来,长兄如父,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想来,或许表哥也是一样的。 现在想来,谢凌严苛是严苛,可他待她和其他表姐们好像都是一样的,不无不同,这放在高门大户里也是极难得的。 也有她风光出嫁到东宫时,她凤冠霞帔,着一袭大红嫁衣,眼尾是桃花晕出的淡红色。她那时被春绿和抱玉搀扶着跨出谢家府门,抬头一看,站在最前方的俨然是那清冷的男人。 他是她的大表哥,按叙齿,她成婚那天,是他在前面亲自护着出嫁仪仗,将她送到了太子府邸。 虽然她与谢府已经不和了。 但出身状元郎的谢凌在前方送亲,也让她的婚礼更是风光体面,让长安百姓无不艳羡。 其实谢凌没必要这么做,可他还是去送亲了。 阮凝玉已经不明白他这个行为的用意了…… 是在警告她是从谢家嫁出去的,今后言行都要有所克制么? 还是他跟谢家人不同,他出入朝堂权衡利弊,他想利用她这个表妹太子妃的身份为自己谋利? 可如若是以上两种,可为何送完亲后谢凌便跟她再无了交集,不过问她,与她彻底了不相关。 阮凝玉想不明白了。 她侧卧在贵妃榻上,秀眉紧锁,满脑子都是上辈子的事,如何能好好睡一觉? 非但没能入睡,暑天炎热,薄衫里被闷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抱玉很快抱了个冰盆进来,放在贵妃榻边,然后给她打扇,这样冰气顺着风吹打在了小姐的脸上,阮凝玉这才觉得好受些,秀眉也终于松开了。 抱玉刚跟别的院子里的丫鬟那听说了傍晚谢凌跟个贵女一起下马车的事,这可多稀奇! 抱玉打扇,刚想对自家小姐说这趣事时。 不曾想,这时春绿挑帘走了进来,说是老太太叫小姐赶紧去荣安堂一趟。 抱玉被这么一打岔,倒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她很快起身,跟春绿一起帮小姐整理了下仪容,戴上更庄重点的簪钗,便去荣安堂了。 老太太出身勋贵人家,里头的家具不是古董珍藏,便是御赐的宝物,就连墙上挂着的书画都是知名先人的真迹。 一进去,就听见了隔扇之后传来的妇人的啜泣声。 自然是何洛梅的哭声,她用帕子掩着面,在老太太旁边的座椅上哭泣,“娘,儿媳真的不是存心的,满府的下人都见过的,哪个敢说我对表姑娘的婚事不上心?我这个舅母做着没功劳的事,事事亲为,我也是被那陈世楼的杂种蒙蔽了双眼啊!儿媳是无心的……” “儿媳若是知道表姑娘会嫁去那样的人家,跟自戳了心尖子有何区别?” 她这舅母的演技实在是绝妙。 然而老太太活到了这个年龄,自然是比人精还精的存在。 “行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私心么?你不就是怕阮凝玉再长成些,今后会在京城里抢走了你墨姐儿的风头!” “就是你这眼皮子浅的妇人眼光,才会干出这种算计自己外甥女婚事的蠢事来!这下好了,把事闹得连宁安侯府都知道了,把谢家的脸都丢尽了,你真是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随着老太太的骂,何洛梅哭得更痛心了,十分自责的样子。 老太太是个心软的。 她嫌弃地撇了这个儿媳,便吐出一口浊气,“行了。” “都是当母亲的,我自然知道你为了墨儿的用心良苦。” 何洛梅依旧失声啜泣。 老太太抚了抚自己的膝盖,道:“我气你,不过是气你丢了一家主母的风范。算计自己外甥女亲事,传出去这像什么样子?我也不是为了那阮凝玉在说你,墨儿才是我的亲孙女,跟谁亲我自个还不清楚么?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对阮凝玉有过好脸色?这两个表姑娘,我最喜欢的是菁菁。” “我看你也是急昏了头,就算那阮凝玉生得再好又如何,她什么身份,墨姐儿又是什么身份,那些权门子弟不会放着墨儿不要,反而瞧上一文不值的阮凝玉,高门联姻,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 “行了,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何洛梅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在隔扇后面停了一会,阮凝玉这才慢慢进去。 “凝玉给外祖母、舅母请安。” 老太太很快让她起身,便在那威严地道:“凝儿,这事是你舅母做的不对,但她也是无心的,遭歹人蒙蔽,她这些时日也为你的婚事熬得消瘦了些,左右你也没出事,也没嫁过去酿成悲剧,你便体谅体谅你舅母,原谅她吧。” 春绿和抱玉瞪了眼。 什么叫左右小姐没出事? 这要是真出事了,小姐上哪哭去? 谁都看出来三夫人人面兽心,每次都想整死小姐! 阮凝玉微笑,“外祖母,我从来没有怪罪过舅母,何来原谅这一说?” 老太太见她如此识趣,满意地点点头。 见何洛梅过去感动地握着表姑娘的手,老太太嗔了儿媳一眼,“听到没有!明天挑些首饰,给表姑娘的海棠院送过去,全当是你的道歉了!” 何洛梅笑着抹了抹眼角的泪,“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舅母陷害她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老太太喝着嬷嬷端上来的参汤,喝了几口用锦帕擦拭嘴唇,这才看向自己的这个外孙女。 “原以为陈氏与你是娃娃亲,与你父亲有故交,让你嫁过去也是桩极好的亲事,不成想是歹人算计,为的是攀上谢家这门姻亲。我和你舅母都会给你重新找个好人家,将你嫁出去。” “只不过,以你的身世,便要有自知之明。哼,像沈小侯爷那样的天潢贵胄是绝不能痴心妄想的了。” “这亲事不能高,便只能谈个不高不低的亲事了,表姑娘,你可有异议?” 第135章 接近到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回外祖母,我没有异议。” 眼前的表姑娘垂着眼睫,安分守矩。 老太太见她就头疼,便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表姑娘离开后,何洛梅又被她数落了一阵。 但何洛梅又是个会来事的,老太太常犯头风,她便亲自学了套按摩法子,手指摩擦生热,便给婆婆按摩穴道了。按完后,又给婆婆送上了她亲自绣的富贵花纹抹额。 老太太见她绣工如此用心,气也便消了。 翌日,泌芳堂便遣人给表姑娘送来了一应贵重首饰,里头还有上回谢易墨心心念念却要不到的红玉镯。 春绿抱着首饰盒站在小姐面前。 “夫人给小姐你赔礼道歉,眼下阖府都知道了,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 “哼,得让那些人知道知道,小姐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小心惹一身腥!” 阮凝玉打开首饰盒,摸着里面的宝物,又让何洛梅忍痛大出血了。 何洛梅原以为能将她嫁到陈家,什么婚礼的流程,什么嫁妆,都是她打点的,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指不定在泌芳堂摔东西出气呢。 阮凝玉淡笑不语。 抱玉在旁边弱弱道:“可是昨夜老太太和夫人还要筹谋着把小姐嫁出去,还说只能给小姐嫁个不高不低的人家……” 不高不低,说得好听,可怜连中规中矩都够不上。 一听这个,春绿就来气。 “凭什么说我们家小姐配不上那些天潢贵胄!小姐就算是皇帝也是配得上的!” 阮凝玉听了,默默继续把玩首饰。 亲事一取消,阮凝玉是真的清闲了。 而谢易墨和文菁菁她们因要忙着文广堂选拔一事,就连她婚姻被取消了也都没有过来叨扰她。 只不过听说这事的时候,谢易墨一不小心摔碎了屋里一个玻璃风灯。 而文菁菁连续几日都吃不上好觉。 不过这事很快她们就忽略了。 因为还是选拔之事最要紧。 一旦入选,那便说明她们的才华容止都排在京城贵女的前端,哪个姑娘不向往这样的荣誉?入学文广堂,以后也好谈婚配。 更重要的是,进了文广堂便意味着跟世家子弟、皇亲国戚一起上学。 还能接近到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故此,谢易墨她们铆足了劲,都要挤进去。 阮凝玉每每经过她们训练的地点时,看着她们在日头下流汗,她都是摇着扇子,在那感叹,真是用功刻苦。 谢易墨和文菁菁看见她站在远处的树下,眼睛都瞪直了,萌生出了危机感。 阮凝玉都退婚了。 万一……她也要参与文广堂选拔怎么办?! 她们两个一边顶着嬷嬷严厉的目光训练,一边余光还在防备她,生怕她走过来。 很快,阮凝玉走了。 她们松了一口气。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离正式选拔的日期不到几日。 文菁菁不顾浑身的酸痛,见谢易墨还没走,她便走了过来。 她咬牙,“二表姐,万一阮凝玉她死皮赖脸的也要参与选拔怎么办?” “她可是退了婚了的!上回安阳嬷嬷可是夸了她的,万一她去找了嬷嬷,若是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嬷嬷一心软……” 谢易墨正在廊庑上擦汗。 闻言,她蔑视一笑,姣好的脸蛋在阳光下仿佛在闪着光,自信又夺目,就是太骄矜了,让人生出几分厌烦。她瞥了文菁菁一眼,似在嘲笑表妹的大惊小怪,“你怕什么?” “阮凝玉就算执意要参加,又如何?” “就阮凝玉那三脚猫的功夫,她这个绣花枕头,你不会真觉得她能进文广堂吧?” 文菁菁一怔。 “你忘记了,每每阮凝玉在京城各宴席上表演才艺,不是排名倒数,便是引得哄堂大笑,她要是真进了文广堂,我这大明才女的名号便白白送给她!” 文菁菁这才觉悟。 她暗暗在心里指责了自己,她果真是被阮凝玉的那张脸给急糊涂了。 阮凝玉以前最害怕的就是在人前表演才艺,凭她的本事,怕是去文广堂扫地都不够格! 文菁菁这才心情好些。 谢易墨继续不屑:“文广堂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表妹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过关获得名额吧。” 见谢易墨气定神闲的样子,文菁菁一下子就急了。 谢易墨是响当当的才女,她想进文广堂,那就跟保送差不多。 而她自己,跟着京中一群贵女争名额,抢不抢得上都尚且没个准头。 文菁菁拉着谢易墨的胳膊摇,“好姐姐,你进了文广堂肯定拿女子第一,这长安谁有我这样貌美又才华出众的好表姐?可我就不一定了,我能进不进得了文广堂,还不得看我的好表姐肯不肯教我?” 谢易墨最喜欢听人吹嘘她,而且她与谢宜温谢妙云她们关系并不太好,自然也希望届时有个文菁菁能陪伴着她。 于是,谢易墨便给文菁菁补功课了。 不久,便到了宫中内侍官来谢府考核姑娘的这一天。 阮凝玉最终没有痴心妄想吵着也要参与选拔,文菁菁松了一口气,很快便换好衣裳去前厅考核了。 半日下来,考核结果出来了。 谢家这几位姑娘,竟然全都入选了! 谢宜温和谢易墨都面色如常,谢妙云一下就蔫了,文菁菁则激动地捏了捏旁边丫鬟的手,暗自垂下欣喜的眸。 何洛梅也高兴,赶忙让人给内侍官塞了银子过去。 那内侍官微笑:“谢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谢家姑娘太优秀了,人才辈出,就连府里的表姑娘都能轻松进文广堂,满京谁能有谢府的闺秀这般出色呢?” 何洛梅最喜欢听这样的话,姑娘们为府争光,自然长面子。 然而这时,内侍官却扫了下屋子,并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那抹身影。 他语气一转,“——不过。” 内侍官这时目露微笑,声音尖细:“咱家这里还有一道圣旨,夫人和姑娘们都跪下听旨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动了,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家表姑娘阮凝玉,才德兼备,聪慧灵秀,特免试传其入文广堂,以示恩典。钦此。” 第136章 没有束胸,撞到他的怀里 宫里过来的太监老人一离开,谢易墨便炸了。 “娘,这是怎么回事,阮凝玉她凭什么能进文广堂?!” 而且还是免试! 天知道谢易墨的心情。 她方才不服,便问了那位内侍官,旁敲侧击地问皇帝到底怎么会觉得那阮凝玉“才德兼备、聪慧灵秀”的? 再想想阮凝玉的才华水平,陛下拟这旨意的时候,不会觉得好笑么?? 猜猜那内侍官怎么回的? 他竟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陛下听闻几月前阮姑娘在宁安侯府的宴会上以一舞惊人,才情出众,便特例准许阮姑娘免试入学。” 谢易墨听了,差点吐血。 要知道,在侯府的那个筵席上,阮凝玉虽然确实跳舞了,但她跳的舞可是倒数第二啊! 倒数第一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傻子千金! 谢易墨差点呕血,见她还欲辩驳,那老太监很快冷了眼。 他哼了一声。 “谢二姑娘,这可是陛下的圣旨,莫不成墨姑娘还想代替陛下改旨意么?” 吓得谢易墨连连说不敢。 那内侍官冷哼,甩了下拂尘,这才领着人从谢府离开。 他一走,谢易墨这才重新摆脸色。 何洛梅从此至终都没说话,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面色铁青。 偏生谢易墨还在旁边闹:“娘!阮凝玉如何能去文广堂,女儿不服!” “大姐三妹,还有文表妹,哪个不是辛辛苦苦练习才得了名额的,哪个不是自己争来的?凭什么阮凝玉那个草包便能免试?!” 这话最是戳中文菁菁的心。 几位姑娘里,就她底子最差,这段时日也是最用功的。 原本想着阮凝玉不能去,她到时能下课后能去她面前炫耀一番叫她羡慕黯然,可没想到,阮凝玉居然得了道圣旨,竟免试入学! 文菁菁搅烂手帕,委屈地站在那。 “行了,能怎么办,难不成你想替阮凝玉抗旨?!” 何洛梅满脸不耐烦,数落着。 “人家好歹也是谢府的姑娘,跟你们一起去文广堂,便是给府中多争了一个名额,有什么不好的?阮表姑娘底子不好,那往后她便多用功些,你这个做表姐的再多教教不便是了?” 何洛梅瞪着她,警告她在人前要有谢家嫡女的样子,不能太小家子气。 谢易墨噎住了,于是只好闭嘴了,但她还是不甘心。 偏生谢妙云还在旁边欢腾,“太好了,阮表妹也能去了,这下有人能陪我一起吃零嘴了!” 气得谢易墨狠狠剜了她一眼。 偏生人家是二房的嫡女,她不好怼谢妙云,只好咽下这口气。 最愠怒的还是何洛梅,只不过当着府里姑娘的面,她不好发作罢了,还得当着谢宜温她们的面装大度。 阮凝玉不仅婚事让她给摆脱掉逃了过去,现在还免试入了京城那人人艳羡的文广堂。 何洛梅如何不气? 她当然知道这是沈小侯爷的手笔。 他可是皇帝的亲外甥,他去求一个不痛不痒的旨意,轻而易举。 想起她给阮凝玉下春药,沈景钰领着私卫浩浩荡荡地闯入她的泌芳堂,丝毫不顾她一家主母的颜面给阮凝玉出头。 不仅如此,就算宁安侯府隔日想登门道歉,可毕竟是谢家出了丑事,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而小侯爷也是出于一番好心,于是这事便这么过去了,沈景钰自然没有被按着头来给她道歉。 一想到阮凝玉背后有沈小侯爷在撑腰,何洛梅就气得睡不着。 这小蹄子到底给小侯爷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 当天,何洛梅回到泌芳堂,急火攻心,又因为忙着中馈,人竟倒了下去,据说传了府医过去,整整开了半月的药来调整身子。 这圣旨一下,阮凝玉不想去也只能去文广堂了。 谢易墨和文菁菁原本是想着选拔结果一下子,便去她跟前炫耀,再暗戳戳地同情她的。 此刻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她们也没想着去阮凝玉跟前质问她,那样反而是在自取其辱。 文广堂开学时间也很快,竟是五日之后。 海棠院的两个丫鬟叽叽喳喳的,就像清晨鸟儿在鸣叫。 两个丫鬟都很激动,她们没想到自家小姐真的能去文广堂! “这五日也太短了,小姐再置办衣裳根本来不及!” 早在传出来开办贵族学堂消息时,二房三房便给嫡女置办了十几套衣裳,为的是将来能端方体面地去上学。 这下好了,措手不及的消息,她们的小姐只能穿着旧衣去了。 此时春绿和抱玉纷纷打开衣柜衣箱子,看看能不能捣鼓捣鼓出来哪些好看亮丽的裙子,然后再拿点银子去京城里的绣衣阁买几套时新的成衣,面料要最好的,想来也差不多了! 春绿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情。 “对了,上回还没跟陈世楼退亲,大公子不是要以兄长之名给小姐在锦绣坊定制件嫁衣么?” 据说还是苏绣嫁衣呢。 而且,锦绣坊还是长安第一的衣裳铺子。 每套女子衣裳,都有市无价,更遑论是定制的了。 就连宫里的娘娘抢着买都可能买不到呢。 阮凝玉听得凸凸一跳,她近期正因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烦心呢,见她们提起这件事,脸都黑了,便让她们别提。 可丫鬟们说得越起劲。 抱玉也想起来了,她托着腮,一脸向往,“若是小姐穿那锦绣坊的苏绣嫁衣,以小姐的姿色,不得是天姿国色?” 不过。 婚姻都取消了,谢凌自然不可能给不出嫁的表妹置办嫁衣了。 春绿和抱玉都觉得有点可惜。 阮凝玉全程无语:…… “殿试放榜后,长孙便频频入宫面圣,听庭兰居的小婢女说,她一日都很少见到长孙呢!” “现在长孙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了,也不知道陛下会给长孙派任什么样的官职。” 见她们又在讨论谢凌的事,阮凝玉垂眼,未曾参与。 不过,这事她是知道的,前世当今陛下为了锻炼下这个新科状元郎,怕他太过骄矜反而不成器,便让他先从七品官员做起。 这几日谢凌总是去皇宫,时常都是临近宫中下钥这才赶回谢府。 故此这几天,阮凝玉都没看到谢凌的身影。 上回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何洛梅的泌芳堂里。 谢凌一不在,阮凝玉出海棠院的次数也变频繁了。 因不必忧心会不会在谢府里撞见谢凌,她时常跟两个丫鬟去游园。 这日,春绿给她穿戴衣裳时,却红了脸。 阮凝玉高她们一个头,垂目不解,“怎么了?” 见春绿脸红,嘀嘀咕咕地不敢说,抱玉撞了她一下,便道:“小姐,你身子出落得也太好了!这束胸也快束不住了。” 阮凝玉这才恍然。 因为她成熟得快,那处比寻常女子尺寸要大一些,前世等她发觉后,想着谢府多男儿,而谢凌平日最是嫌她举止轻浮,她往后便开始束胸。 但这个行为,确实会不太舒服。 巧的是,今日府里的男人都要去参加一大将军娶妻的酒席。 故此白日里谢府里都是没有男人的。 而外宅里的小厮,见到了女主人,都会远远地避开。 阮凝玉想了想,便将束胸扔下,“今日便不束了,左右府里也没舅父和表哥。” 春绿抱玉都点点头。 她们也不希望小姐束胸,那玩意儿,多让人不舒服呀! 于是她们给小姐挑了件轻薄的素雪娟裙,便带小姐去逛园子了。 到了东边的幽香苑后,也并无遇到其他谢家姑娘,清清静静的,除了远处在扫洒的婢女,便就只有她们主仆三个人。 阮凝玉前世当过妇女了,不比她们两个小丫鬟闹腾,很快任由着她们两个用团扇去扑蝶,又或者去采花露去了。 半个时辰后,丫鬟们这才回来,不过脸上都出现了疲色。 阮凝玉在水榭里托腮,笑目潋滟。 “这下可是终于把你们两个小丫头给玩累了。” 春绿抱玉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小姐一起回海棠院。 只不过,今日的素雪娟裙好看是好看,但裙摆太长了,昨儿个夜里又下了雨,这会青石板都是潮湿的。 怕裙摆拖地,两丫鬟只好一人扶着阮凝玉走路,一人提着裙摆。 穿过个园林,丫鬟扶着阮凝玉下台阶,没曾想阮凝玉不小心被脚下的雪色裙裾给绊到了。 这一绊,小丫鬟们手忙脚乱的,阮凝玉没了支撑,便猝不及防地向前扑了去。 刚好,便扑进了一个沉香清冽的怀抱里。 而那光下一片雪色的柔软,就这么扑了个满怀。 站稳时,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荡漾的弧度。 阮凝玉好不容易站稳,正要跟对方道谢时。 谁知,身后的春绿抱玉见到了来人,却吓得连忙行礼。 第137章 表哥,你觉得我在勾引你吗 阮凝玉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不是别的,而是因为男人身上一如既往的清冷气息。 这个气息,出现在她前世的每个时间段里,无论是当谢家表姑娘,亦或者是当上娘娘,她亦能无孔不入地闻见。 这样的冷香,缠了她上一辈子还不够,还要阴魂不散地缠她到现在! 阮凝玉后退,抬头。 果不其然望见了一双漆黑渊深的眼。 没有想到,谢凌今日这么快就从皇宫回来了。 阮凝玉有点尴尬。 她不知道谢凌是怎么想的。 她刚才扑到他的怀里,那一刻大约是春光乍现了,而今日阳光出奇的好,在光下应该会看得很清楚…… 阮凝玉咬唇,忽然觉得万分羞耻。 早知如此,她便束胸了。 而此时,她的手指也带有一阵酥麻。 她方才扑得太突如其来,因此男人在那个瞬间也下意识地从墨色广袖中伸出了手来扶住她。 虽然两人一刹那间,便触电般的迅速松开了。 可阮凝玉还是觉得手指仍旧酥麻,仿佛沾上了男人的气息,便挥之不去了。 很讨厌。 浅粉花枝在头顶摇晃,树下的表姑娘又气又羞地红了脸,而她仍冰冷张脸伪装情绪。 而双手也都放在了身后,她悄悄地将那只手藏在了袖子里,而后目光躲闪,半垂着黑色柔软的鸦羽。 谢凌着一身墨色玉绸袍子,腰间悬玉,宛若天上月,水中仙。 他望着矮他许多的表姑娘,良久不曾开口。 春绿和抱玉都要被吓坏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外宅,长孙虽是小姐的表哥,可他也是个男人! 适才小姐扑在谢凌的怀里,这跟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有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谢凌可是谢府的嫡长孙,最最金尊玉贵的人儿,要是被旁人知道,告知老太太和老爷们的话…… 两个丫鬟都白了脸,不敢想象那后果,行完礼站在后面战战兢兢,犹如秋天里的落叶。 而谢凌身后跟着苍山,看见方才的画面,也被吓坏了。 他不由得看向主子。 阮凝玉这时突然出声了:“又得多谢表哥相助了。” 然而,她却话锋一转,把所有人吓得眼皮凸凸跳—— “表哥,不会觉得我适才又是在勾引你吧?” 姑奶奶呀!怎么敢对嫡长孙这么说话的?! 春绿和抱玉急了,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阮凝玉每回见到这个男人,便犹如孤魂野鬼般,身上全都是戾气。 原本以为谢凌会如过去一样,觉得她无药可救,冷淡地瞥她一眼后便径直离去。 然而,谢凌说话了。 他说,“不会。” 阮凝玉冷笑,她才不信,反正在他心里就是个妖艳贱货的女人。 “不会?我看未必吧。” 他现在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阮凝玉抬头,也不尊长,毫无避讳地直视他的墨目,“不是想说我轻浮勾引你,那表哥适才想说的是什么?” 她素来知谢凌不近女色,可当他顶着那样一张禁欲清越的脸说出接下来的话来,却能让她脸蛋迅速爆红! 谢凌黑色的眼珠缓缓下移,他瞥了她一眼,便只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道。 “往后在谢家,注意避着些男眷。” 说完,男人轻轻拧了眉。 须臾,谢凌便跟苍山在她眼前离开了。 而阮凝玉在原地,还在因为他那句话迟迟回不过神来。 花枝继续摇晃,也摇乱了一池的湖水。 翌日,因为阮凝玉也跟着入学了,谢家二房的嫡女便叫她一起出府去采办笔墨书砚。 却没有叫上谢易墨以及文表姑娘,原因是谢宜温不喜谢易墨的性子,至于后者,却是嫌对方是狗腿子,惯会在谢易墨的后面拍马屁,从不害臊的。 那便只剩下了阮凝玉。 虽然谢宜温也不喜欢她,但矮个里拔高个,她就被衬托得还算不错了。 三人正在书房四宝店挑选时,谢妙云却贪懒,把这事情甩给了她的亲姐,便去外头活络筋骨去了。 谁知,谢妙云很快就跑了回来,激动得眼睛在发光。 “你们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也不说,故意吊她们胃口,硬是非要拉着她们出去看。 阮凝玉与谢宜温只好放下东西,跟她走了出去。 刚走到店铺门口,放眼望去,便见到街上停了另一辆谢家的马车。 谢凌刚下来,便有一温婉美丽的女子迎了上去。 两人似乎是在赴约。 只见谢凌对她轻轻颔首,便一起进了对面的书店。 第138章 许清瑶回来了 见到这一幕。 谢妙云捂住嘴,激动得去拉自家亲姐的胳膊,“姐,我没看错吧?那不就是长兄吗?!他居然跟个姑娘去逛书店!” 天知道,谢凌跟个女子同行意味着什么。 谢凌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难不成,她这水中月般的堂哥终于开始沾染世俗的人欲了么? 见谢妙云大呼小叫,恨不得告知周围的人她们是谢家姑娘,谢宜温很快瞥了她一眼,叫她安分些。 “长兄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你别咋咋呼呼的。” “小心被长兄知道了,回去又该罚你。” 听说谢凌“罚”她,谢妙云立刻闭嘴了。 她是八卦,但她目前还不敢八卦谢凌…… 阮凝玉是站在最后面的。 听见谢家表姐妹的对话声,便让她萌生了兴趣。 在她的印象里,前世在谢凌成婚之前,这个六根清净的男人跟戏本里的爱情这种话茬儿是沾不上一点儿边的。 阮凝玉上前一步,明眸善睐,带着些许好奇撩起眼帘,看了过去。 只见街上着一袭青色云锦祥云袍,佩戴着块羊脂玉,正是谢凌无疑。 至于他身边那个身形娇弱的女子…… 阮凝玉侧目。 只是第一眼,她便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这出身高门的女子刚刚出现,便使整条街都失去了颜色,因气质实在太出众,与周旁的布裙民妇格格不入,引起不少人在那侧目。 她挽着凌虚髻,簪着兰花宝石玉簪,戴的也是清雅的珍珠耳坠。 她穿的也是浅色轻容纱衣裙,裙裾上绣着莲花,腰束白色缎带,纤腰楚楚,仿佛步步生香,就连空气也仿佛一阵香风。 就算看到的只是道背影。 但只是见到对方裙裾上的莲花绣样时,阮凝玉便骤然瞳孔微缩。 仿佛是跟她心里的念头对上了。 这时,谢凌旁边的闺秀缓缓侧过身,她回过了头来,露出一张淡施粉黛依旧难掩美丽的脸蛋。 阳光落在她身上,宛若远山芙蓉,她身上莲般的气质,仿佛在悄悄感化人。 她似乎是看到了她们这三位谢家姑娘,便对着她们嫣然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见到她,阮凝玉隐身在谢宜温她们后,沉默不语,只剩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出奇的诡异。 这位气质如兰的闺秀回眸一笑,一下迷倒了半条街上的男子。 “我的心肝都快化了……” “她是谁?怎么不曾在长安见过。” “这是哪家的千金?” “长安竟还有这等人物,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这样的绝色美人,整个长安怕是只有谢家表姑娘才能相比了吧?” 有个不曾见过谢家表姑娘的男子在那道。 有见过的,没说话。 没见过的却是已经对方才那位清雅高贵的千金闺秀一见倾心了。 当即放话:“哼,什么谢家表姑娘,依本公子看,那不过是造势起来的罢了!本公子才不信那劳什子表姑娘有这位千金小姐生得还绝色!” 听到他们都在说谢家表姑娘,这时有人惊奇了一声,指了指阮凝玉她们此刻所在的文房四宝铺子。 “咦!方还听说谢家小姐来此地买笔墨纸砚,听说里头还有谢家表姑娘……” 这话一出,那些说得火热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很奇怪,明明阮凝玉站在两位谢家千金的身后,衣裳也最不华丽,头上戴着的还是两根很素的玉簪,可是却依然难掩她色如海棠的容色,端的是顾盼生姿,娇娆动人。 “这……” 那些素未见过阮凝玉,适才夸下海口的人都呆住了。 这下,两位美人在一起对比起来,就极有意思了。 刚刚那位空谷幽兰的大家闺秀,那张脸美是美,可是她大部分还是需要用外物的氛围来衬托。 可阮凝玉的美,却是带有攻击力的,美得惊心动魄,千娇百媚。 谢凌已经进了书店,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见到大家都被阮凝玉吸引走了目光,那大家闺秀温柔一笑,不甚在意。 只是有意无意地在阮凝玉身上停留了一下,这才微笑着移开目光。 而后,便转身进了书店,去寻谢凌去了。 这位大家闺秀的笑,不仅迷倒了在场的男子,也把谢妙云迷得小鹿乱撞。 “姐,她好生秀美!” 她突然才想起来,谢凌的其他同龄人都早已成家立业了,孩子都会跑了,妾室也是无数。 当初谢凌是要一心科考,老太太和大老爷便没有催他。 而眼下,谢凌科考结束了,也成为了满京贵女的梦中夫郎。 现在蟾宫折桂,谢凌便是长安最火热的夫婿人选,门槛很快就要被踏破。 谢妙云道:“长兄离成家立业也不远了。这么美妙的人,万一能成为我以后的嫂嫂,想想也是蛮不错的。” 她看得出来,那闺秀出身不一般。 阮凝玉在心里冷冷地道。 不用万一,她便是她日后的嫂子。 ——许清瑶,她居然回京了。 阮凝玉将手撑在旁边的门上,想起适才跟许清瑶的对视,对方美目含笑,而她双眸冰冷。 前世痛苦的回忆又蔓延了上来,谢凌为了他的爱妻对她赶尽杀绝,百般刁难…… 临死前她阮皇后便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只好无能也无力地瞪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金丝龙凤团花罗帐,一点一点看着地寿命被侵蚀殆尽。 阮凝玉用手捂住心脏,冷汗渗出,仿佛又见到了前世那个紫袍加身的谢首辅,见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为了爱妻谢夫人,将她视若蝼蚁地踩在脚底下。 也仿佛见到了前世春绿死去的画面,血溅地面,在她的面前死不瞑目。 她有些难以呼吸。 身边的春绿扶住了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直到那道端庄幽兰的身影消失在了书店门口。 阮凝玉这才解救,呼吸也稳了过来。 “没事。”她不让春绿担心,一边紧紧攥住春绿的手。 谢宜温回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无事,便冷漠地将头转了回去。 想起许清瑶前世都做过了什么…… 无人看见的地方,阮凝玉的眼里却露出了恶毒的光芒。 这一世,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要让许清瑶死! 似乎想到什么,阮凝玉刚要走,却突然僵住了身体。 她记得,前世许清瑶是两个月后才被接回到京城的。 第139章 她在刻意疏远他 莫非又是因为她重生,导致了其他的轨迹也发生了变化么。 不对…… 阮凝玉脑海里闪过白光,仿佛要抓住一根线,便可解开迷雾,解开纷繁条理。 可是,她却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阮凝玉又看了眼对面的书店。 这辈子,谢凌和许清瑶居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明明他俩前世是在许御史的生辰宴上认识的…… 这一世,却提前见面了。 阮凝玉望向书店,也不知谢凌此时见到许清瑶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前世爱得那么深刻,谢夫人就是他的命,他的白月光。 那么这辈子,男人也会跟前世一样按部就班地爱上许清瑶吧。 阮凝玉眼里划过了一丝厌恶,以及明艳的歹毒。 可惜,她这辈子只想杀死许清瑶。 她要让她偿命。 阮凝玉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继续跟表姐们挑东西,然后付银子。 谢妙云看着什么都喜欢,买了很多,挑得眼花缭乱的。而阮凝玉看了看,则挑了桐烟墨,还有根玳瑁管紫毫笔,旁的便没买了,这两样也需要不少银子。 最后却是谢家大姑娘把银子给全付了。 阮凝玉对谢宜温答谢:“多谢表姐。” 谢宜温是谢家长女,多的是银子,她给表妹出钱,她如果拒绝的话那便是扭扭捏捏了。 谢宜温头也不回。 “收了我的礼物,便别顶着谢家姑娘的名号在文广堂丢人现眼。” 阮凝玉:…… 她就知道,谢宜温嘴毒,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 三人又去旁边的胭脂铺子买了些。 怕出府时间太久,很快她们便乘坐马车回了谢府。 路上谢妙云则在说谢凌旁边那位千金小姐的事,在八卦是京城哪家的贵女。 阮凝玉则拿着串玛瑙手串在捏着,差点扯断。 许清瑶提前进京,彻底打断了她的计划。 如果许清瑶跟谢凌没认识,她提前对许清瑶下手,那便好办。 可,两人已经见过面了。 前世两人就是夫妻。 阮凝玉不知道,现在谢凌跟许清瑶的感情发生到了哪一步。 是初初认识? 还是谢凌已经对许清瑶有了丝感觉? 如果等到谢凌对许清瑶生了感情的话,那她后面便不好下手了…… 谢宜温和谢妙云这小姐妹在讨论着长安时新的时髦,又或者是薛二娘的首饰铺哪朵珠花更好看,并没有发现角落里的阮凝玉面色冰冷,眸里的杀气十足渗人。 阮凝玉就这样抱着诡异的心思,回了谢府。 她正午回来的,用过午膳,她便在海棠院的水榭里熏香抚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素指纤纤,她凭着记忆弹着自己最娴熟的曲子。 弹到一半,指法却越来越乱。 最后,更是发出一声嗡鸣,停了下来。 阮凝玉沉默地望着这张古琴。 她这才惊颤地发现,耳濡目染下,自己弹的居然是前世谢凌最爱的《广陵散》。 这《广陵散》她前世当表姑娘的时候时常在月色下的园林里听到,入了皇宫后,男人的琴声依然阴魂不散。 阮凝玉想,自己大抵是疯了。 是许清瑶突然回京,这才打乱她的心绪。 这样一来,抚琴的心思便全没了。 直到傍晚,夜幕之前,庭兰居的男人这才回府。 这次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许清瑶没有再陪着。 谢妙云还是按捺不住八卦,很快她就从自己的父亲那打探到了消息。 当时阮凝玉跟她们一起,在研磨作画,作画的对象则是谢妙云院里养着的那只乌云盖雪。 谢妙云边画,小嘴边不停吧啦吧啦着。 “我问过爹了,原来那是许御史大人从小养在乡下的幺女!” “据说母胎带病,便一直在乡下将养着,这不好得差不多了,这许家便赶忙把她接回京了。” “这不,巧的是今年春闱考官的便是许御史许伯威,许大人是堂哥的恩师,许御史先前也帮助过堂哥,这一来一往,许小姐这几日刚接回京城,就跟堂哥认识上了,许大人怕小女儿在京城不习惯,便叫堂哥有空多带许小姐出去出去游玩……” 许清瑶是许御史最小的女儿。 前世,她便是打着才女的旗号回京的,果不其然这会儿便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再加之先前有男子偶遇许小姐便一见钟情的传闻,更是将许清瑶的才名和美貌推上了最顶端。 谢易墨也在画画,她听到的时候,差点咬碎牙齿。 原先的大明才女,只有她一个! 现在好了,而素未谋面的许小姐一来,就把她的风头都给抢了。 许清瑶一来,她就要跟对方平分光芒! 阮凝玉提下笔,用手去帮谢妙云的猫挠挠肚皮,一边垂眼听着。 她记得前世。 一开始,她虽害怕谢凌,但跟他的关系没有那么的不好,根源还是后来在皇宫由她这个娘娘主持的那场节令宴…… 在这次宴会之后,她跟谢凌的关系便恶劣到再也无法愈合的地步。 中间横插了个许清瑶,就算她跟谢凌是表兄妹,关系也回不到当初了。 她记得前世就是因为出现了许清瑶,她对谢凌更是厌恶到了另一个高度。 但这辈子,她也是一样的,见到了许清瑶,便觉反胃恶心。 以至于连那清逸禁欲的表哥,都恨不得避而远之。 隔日,谢家人又聚集在花厅了。 谢凌得了状元,今日终于得空了。 老太太很高兴,便让大家来聚一聚,让孙儿都给凌儿说几句讨喜的话。 谢凌是嫡长孙,出手阔绰,为了哄老太太开心,便也准备了礼物,谁到他跟前说句吉祥话,便会得赏。 几乎是所有的小辈都过去了,一个接一个轮着去。 就连性子变得很沉默的谢易书也去了,说是祝长兄高中状元。 谢宜温也露出个笑容道,祝长兄日后平步青云,仕途顺顺利利。 谢凌眉目温和了几分,分别递给堂弟一支玉笋笔,递给堂妹一块月华佩。 很快,就剩阮表姑娘没过去了。 此时阮凝玉对着那座上的男人遥遥一福,用帕子咳嗽着。 春绿这时代姑娘道:“大公子,我家姑娘最近受了风寒,嗓子不爽利,身子也不适,便不能给大公子说吉利话了,现在姑娘头晕眼花的,奴婢要扶着姑娘回海棠院休息。” 谢凌的眼,深了又深。 他手里拿着最后一块礼物。 沉默了半晌。 花厅传来冷艳的一声,“可。” 第140章 谢凌喜欢她 阮凝玉假装病弱,刚被春绿扶着要跨出屋子时。 这时谢易墨低低说了一句,几位姑娘都听见了。 “知道自己惹长兄厌便主动离席,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阮凝玉当作没听见。 离开了一个表姑娘,没人在意。 谢凌看了眼表姑娘离去的背影,如同一缕窈窕的烟雾,柔弱又妩媚。 他淡着眉眼,将手里剩着的块玉壶冰坠放置于身后丫鬟端着的红木托盘上。 适才文菁菁说的吉利话是最讨老太太的欢心的。 文菁菁挽着双丫髻,穿的件豆绿色夏衫,下配白绫子裙,这样的乖巧打扮最合长辈的心意。 她适才上前,便笑容雀跃地对着男人道:“表妹祝表哥今后前途无量,步步登高。” 谢凌没什么表情,他对官运升迁其实看得很淡泊,更在意自己能不能做出实事来,为黎民百姓分劳赴功。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忙叫她来到自己的身边。 文菁菁上前,这个时候,男人就坐在身边,离她……很近很近。 她只要偏过头,便能瞧见他那张如鬼斧神工的好看侧脸。 想起前不久她在长安的酒楼上看状元游街,高马上穿状元袍的表哥向她侧目望了过来,足足注视了好久呢。 文菁菁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她不由觉得有些害臊,忙撇开目光,掩盖自己的心乱如麻。 她其实……也不敢十足十确定表哥对她也有心意。 文菁菁决定这几天先观望一阵。 如果确定了,她就去找老太太说给谢凌当良妾的事…… 那厢。 阮凝玉并不稀罕谢凌手上的礼物。 在她眼里,跟打赏表现好的狗狗没什么区别。 因着许清瑶回京了,阮凝玉便想起了前世的很多事,有膈应恶心的,也有血海深仇,一件一件都在消磨着她的耐心。 放在以前,她还能跟谢凌装装样子,虚与委蛇地喊他表哥,面上能过去就算了。 可许清瑶一回来,却放大了她同谢凌的仇恨。 因而,连面上功夫也不屑于装了。 而谢凌似乎也发现了阮凝玉这个表妹近来似乎在有意疏远她。 谢家厅堂那次。 以及之后的好几次偶遇。 暑热的月末,又下了一场雨。 主子不小心淋了些雨,苍山赶紧跑出去找了把油纸伞回来,而后撑开。 高洁如月的男人袍角被沾湿了一块,谢凌由着苍山在头顶撑伞,雨雾滂沱,避着雨穿过月洞门,他刚撩开眼时,便看见园林角落里擦过草丛的一片带香的衣角。 他认得花样花色,那次上回表姑娘穿的烟笼百水裙。 还有一次,陆家的花厅里坐满了几位谢家的姑娘,翠绕珠围,衣香人影,特别热闹。 当时海棠院的表姑娘也在,她坐在角落里,依然戴的最少的珠钗,但那张芙蓉面却是最醒目娇艳的。 堂妹谢妙云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害得原本静默不语的她捂嘴娇笑了起来。 谢凌见惯了她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还是头一次在她身上见过类似少女意趣的鲜妍生动。 少女怀里抱着只黑猫,狸奴毛茸茸的,而她陷在阳光里,青丝乌黑亮丽,腮帮子雪白,同样是柔软娇憨。 可她对他,却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一心只在意圣贤书的男人这时感到了抹明显的不悦。 谢凌眼皮动了动,不由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刚知他刚进来没多久,花厅里那道最动听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阮凝玉见到他,瞬间收敛了笑意。 “长兄来了!” 一屋的姑娘见到他,都边欢笑打闹地站起来,珠声清脆,齐齐地向他行礼。 各种纤柔轻软的声音入耳。 谢凌唯独没有听到表妹的声音。 再次见面,已是两日后。 因为几个姑娘们都入文广堂了,谢宜温身为家中长女,便打算让几个姑娘的关系处得更好些,不然当真去了文广堂后又因为些事情拌嘴,岂不是丢谢家的脸。 这次,谢宜温便叫妹妹们前去赏花了。 阮凝玉不想去,谢妙云便总会来海棠院拉着她,她不去也只能去了。 而这回,却有点尴尬。 只因……府里两位表姑娘竟然撞衫了! 长安时髦常变来变去,流行什么花色,千金们便会跟风,这也正常。 阮凝玉刚到水榭,便见里头的文菁菁着嫩绿色罗绮云裙,花样跟她身上的这件碧绿烟纱对襟衫裙其实是差不多的。 都是梨花缠枝纹,一样湖水般的浅绿色。 就连今日挽的发髻,配饰都是相差无几。 若是远远看两人的背影,也会认不清谁是谁,或者将人给认错。 两位表姑娘站在一块,就有些尴尬了。 自家表姐妹,毕竟不是亲的,心里多多少少也会不舒坦。 阮凝玉倒不觉得什么,这些都是小事。 但文菁菁却不这么觉得的了。 敏感又自私的人,都会有些小里小气。 本来还在跟表姐们打闹的文菁菁见到她一进水榭,脸瞬间就黑了。 同时还将手里的水娟扇发脾气地丢在了小几上。 旁边的表姐们见状,就知道她又在使性子了。 见文菁菁在那甩脸色,阮凝玉觉得无语,也不跟她客气,“不就是撞衫,甩脸色给谁看。又不是什么名门贵女,撞花色不就是常事。” “文表姑娘,你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就连自己的衣裳也得是天下无双的?” “既然没这凤凰命,就别自命天高。” 阮凝玉最烦文菁菁的小家子气和矫揉造作。 谢宜温没说话。 虽然阮凝玉语气冲,但本就是文菁菁先在那拉下脸,本就是无心之失,都是表姐妹何必斤斤计较? 谢宜温也不赞同,算默认站在阮凝玉这边了。 而谢妙云本就更喜欢阮凝玉,忙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而谢易墨则正因强大的劲敌许清瑶回京之事正烦心呢,根本就不想理会谢府里的这些鸡毛蒜皮。 因而,表姐们竟然没一个肯站出来帮文菁菁说话。 文菁菁很快红了眼,她看了看她们,再看一眼阮凝玉,于是一气之下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谢宜温更觉头疼,也没让自己的婢女去把她叫回来。 “算了,随她去吧。” 她这个表妹的性子太娇惯,是应该磨一磨,不然去了那文广堂都指不定要得罪什么人。 届时,文广堂贵女如云,随便拉出来都是个几品官的女儿孙女。 阮凝玉可不惯着文菁菁,她坐下后,便喝了一口茶。 文菁菁很快躲到附近园子一棵榕树后面哭。 明明就是阮凝玉的错,她凭什么跟自己穿一样的衣服,表姐还任由着阮凝玉怼她,也不帮她出头! 凭什么? 千错万错都是那阮凝玉的错。 碧桃看得心疼,“小姐,别哭了,奴婢看了也难受……” 文菁菁哭了足足有一刻钟。 想到她自己越哭,阮凝玉越会在背后看她笑话,她一会就不哭了,而是擦眼泪。 她在榕树后整理了下仪容,便又回去表姐那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移步赏完花后,文菁菁便去荣安堂寻外祖母。 让她窃喜的是,表哥这会儿也在老太太的屋里。 文菁菁红脸走进去,绿色的裙摆如同荷叶,请安后便乖巧地站在了老太太的身边。 她的绿裙配玉簪,衬得她今日更是乖巧极了。 这时,文菁菁清晰地发觉,谢凌那道清明禁欲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文菁菁按下狂喜,掀起眼帘,矜持地抬起头来,果然见对面坐在圈椅上的表哥正在看她。 虽然谢凌注视了一会,便移开目光在那品茶。 但她的心还是甜蜜得如同炸开烟花。 她近日以来的猜想竟然全都是真的! 文菁菁害羞地垂下眼帘。 更是下定决心,她要让老太太给她做主,将她许配给谢凌做妾。 这几日,她就跟外祖母说。 第141章 上学记,小侯爷 这日阮凝玉回海棠院的路上,便恰好见到文菁菁跟她婢女的对话。 她原本懒得在乎文菁菁的,墙角也不愿听,正要走时。 这时,她隐约听到“我要给表哥当妾”的话语。 阮凝玉的脚步便这么停住。 她挑眉。 “小姐,你莫冲动,别人都想着当人家的正头娘子,就算大公子再怎么好,你也不能去当妾啊……”碧桃都快急哭了。 文菁菁却不以为意,当妾怎么了? 京城多的是有女人上赶着要给谢凌当妾。 谁知她转头,便见到了阮凝玉在树下含笑的一张脸。 明明跟她穿着绿色裙,气质却跟她完全不同。 文菁菁变脸色,羞红了脸,“阮凝玉,你笑什么?你都听到了?” 阮凝玉盯着她,想起前世谢凌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拒绝女人的态度也是极为不留情,连她都觉得发寒。 想了想,出于好心,阮凝玉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心思打在谢玄机的身上。” “同为表姑娘,我便劝劝你,再者谢玄机是谢家嫡长孙,娶妻之前绝不能纳妾,你知道你一旦暴露念头会是什么代价么?” 阮凝玉表情一言难尽。 “他没有三情六欲,他这种人……压根就不懂得什么是爱。” 她扯了扯唇。 没人比她更了解谢凌了。 谁知文菁菁听完,却是扯了下唇角。 “阮凝玉,你在嫉妒我吗?” 阮凝玉:? “你不就是怕我跟外祖母说了,外祖母疼我,怕我真的当上表哥的妾了,而你呢,到时又只能嫁给平庸碌碌无为的人家了。”文菁菁勾唇,一脸防备,丝毫不信任她。 对于她这种臆想的人,阮凝玉只能说是病得不轻。 尊重。 不过想到文菁菁去缠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凌,阮凝玉就有些期待。 前世怎么没发现有这种好戏呢? 一想到到时的情景,想到男人的脸色,阮凝玉就已经在笑了。 于是她非但没气,还给了文菁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便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走了。 文菁菁觉得她是在鄙视她,又在原地生着闷气。 阮凝玉躲谢凌的成效不错。 她接连几日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了。 后日便是文广堂正式开学的日子。 于是,谢家姑娘们都安静了下来,都没再走动了,都在各自屋里准备打点着。 唯有二姑娘的院子丝毫不平静。 谢易墨读书,却看不进去。 弹琴便会扯断琴弦,换了又断。 作画到最后,她便会用毛笔全都涂黑,最后胡乱地将画纸撕烂。 屋里的丫鬟都大气不敢出。 许清瑶一回来,谢易墨就觉得自己大明第一才女的位置将要不保了。 第一才女不可能有两个,只能分出个高下来。 她绝不能输! 一想到许清瑶,谢易墨便坐卧不安。 她已经去查过了,这个许家小姐不仅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相貌也是姣好的。 比她要好。 谢易墨红了眼,一想到自己才女位置若是让给了许清瑶,到时候不仅满京贵女会嘲笑她,就连何洛梅也会骂她。 一想到何洛梅那失望冰冷的眼神,谢易墨就深感害怕。 夜里,谢易墨死死地攥着手,手心都是冷汗,躺了一个时辰都没能入睡。 最后,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死死咬唇。 她想好了,她一定要跟许清瑶斗得个你死我活! 于是,二姑娘便越发用功起来,每日天还没亮便坐在书案前,看得菱香等丫鬟都心疼得掉泪。 转眼,便到了文广堂入学那日。 各院子里的姑娘全都早起起来梳妆打扮了。 阮凝玉前一晚,却不能安然入睡。 她知道,给她请圣旨入文广堂的自然是沈小侯爷。 她担心的不是沈景钰的纠缠,而是前世与她夫妻身份相处十年的前夫,太子慕容深。 她此刻不过是谢家里头的表姑娘,手里的人很有限,银子也少,并不能时时刻刻知道京城里的风向,更不能调查到太子的近况。 也不知,慕容深这个时候怎么样了…… 她前世这个时候与他毫无交集。 这个辈子她却要跟他提前见面了。 这段缺失的背景记忆,让阮凝玉有点不安。 她之所以忌惮慕容深,是因为他前世看似冷静无情,但没人知道他身为皇帝背地里却爱得癫狂…… 只有阮凝玉知道,他就是一个疯子! 她想跑,想背叛他的时候,他囚禁过她。 正当她以为他要对自己下狠手时,他却又松手了。 他就像猎人,玩弄着她这个猎物,却让自己也不小心入了局。 慕容深爱上了她。 他说过最疯批的话就是,他下辈子,下下辈子,无论生生世世,都会跟她纠缠到死,互相折磨,都别好过。 没想到一代狠厉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慕容深跟她说他祖上个个都是情种,这话阮凝玉信了。 前一晚,阮凝玉睁眼看窗外的几颗星星,没睡着。 她有点害怕慕容深说的话是真的。 但到底还是睡了两个时辰。 翌日,春绿抱玉给她换上了丁香色织锦褙子,下配浅色系花笼裙,两人合力给她挽了灵动的发髻,戴上明珠蝶翅步摇,就这么欢天喜地地跟小姐一起去文广堂了。 这回是春绿跟小姐去,下回是抱玉。 阮凝玉同表姐们乘坐马车去了文广堂。 几位姑娘里,就谢易墨打扮得最用力,她下了马车高傲地瞥了她们一眼,便转过头。 很快就有文广堂的人将她们给领了进去。 按分班制度,谢易墨的成绩无疑去最好的甲班,甲班也是身份最高贵显赫的。 其他人则分到了乙班,唯有谢妙云去了最末的,她原本一路都开开心心的,这会看到分班的结果,一下子就垮了脸。 而叫人最意外的是,阮凝玉也被分到了甲班。 其他人看阮凝玉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谢易墨则嘲讽地扯唇,意思不言而喻。 阮凝玉没多大的反应。 很快,她就跟谢易墨一起去了甲班。 刚一进来,她就跟金尊玉贵的沈小侯爷目光对视上了。 沈景钰一见到她,脸色瞬间就变了,好似为了避嫌似的,他哼了一声,便转回了头。 这个结果自然是满意的。 很快有人将她领到了她的座位,笑容满面,但这笑容明显有些古怪和刻意。 “阮姑娘,这便是你今后读书的位置。” 阮凝玉低头一看,发现这是沈景钰旁边的位置。 阮凝玉:…… 回头看小侯爷。 沈景钰眼观鼻鼻观心,正在拿着本书看。 第142章 许清瑶是谢凌的红颜知己 阮凝玉微凉的审视眼神,让气氛变得有些冰冷。 这时候,一墨绿衣袍的男子出现了。 “去去去,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办事的?” “没见沈小侯爷最讨厌姓谢的姑娘吗?!你还故意把人家的位置安排在小侯爷的旁边,你看你就是欠抽!” 此纨绔便是姚明川,他撸起衣袖,便要给这侍者来一拳。 那侍者连连求饶,“是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小侯爷息怒!饶小的一命!” 姚明川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滚了,“算了,就饶了你这么一回,快给小爷们滚!” “这文广堂的人真不会办事!一群吃白饭的!” 看着这出双簧戏,阮凝玉深深地看了眼全程保持沉默继续看书的沈景钰,没戳破,便坐了下来。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虽然前世她没来过文广堂,可她听文菁菁那些炫耀的话,依稀记得这文广堂之后都会按照每次的成绩而安排座位的。 所以座位并不是一直的。 阮凝玉心里冷哼一声。 等着吧,她总会想办法坐别的位置。 见她拿着书袋乖乖坐下,旁边看书的红衣少年看了她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 他还在生上回阮凝玉定亲却不跟他说的事,差一点她就去当别人的新娘子了。 光是想想,沈景钰就黑了脸。 嘎吱嘎吱,拳头在响。 上回砍断了陈世楼一只手还不够,他还去地牢里让人将陈世楼的腿给打残了。 但他还是气。 阮凝玉见到他,还不跟他说话,更气了。 沈景钰黑着脸,努力将书的字看进脑子。 他决定了,接下来一整天他都不会跟阮凝玉说话的。 文广堂甲班除了沈景钰砸钱进来的这群纨绔子弟,自然还有其他的名门公子和贵女。 阮凝玉跟沈景钰坐的是第三排。 她一进来,学堂里便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在这长安,阮凝玉无论走到哪都是风云人物。 “这不是谢家表姑娘阮凝玉么?!” “她怎么也来了文广堂,不是说她是草包吗?!” “我记得上回她在侯府宴会上跳的舞,都辣得我眼睛都快瞎了,我记得她旁的也不太好,更别说读书了,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些交谈的还算是收敛的了,阮凝玉的名声太臭了,不都是看在沈小侯爷在场的份子上才不敢说得太难听。 阮凝玉充耳不闻。 然而她刚坐下,却感受到了一股很熟悉强烈的气息。 她遽然回头,便见最角落里坐着一个明兰色云雁对襟衫和百鸟裙,妆容淡雅,她手里持着本书,正在观读。 明明她性格娴静,不言不语,却气质如兰,一眼深刻。 正是上辈子谢凌的夫人,许清瑶。 这辈子许清瑶提前回京,以她的才名,自然毫无例外也入了文广堂。 见到她,阮凝玉眼都冷了。 她和许清瑶,都是前世彼此最大的劲敌。 她俩上辈子都拥有世间最优秀的夫君,许清瑶嫁给了权倾天下的谢大人,而她嫁给了皇帝,贵为大明皇后。 她前世之所以斗不过许清瑶,还不是对方有个好倚仗的首辅丈夫! 许清瑶真是好命,她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她这个恩人。 要不是前世阮凝玉乱点鸳鸯谱,许清瑶便不会得以许配给谢凌为妻。 一想到这个,阮凝玉牙齿都要咬碎了。 她上辈子见过最多的画面,便是谢氏夫妇毫无顾忌地乘坐马车在皇宫里出行。 她记得天气凉了,谢凌在清歌雅舞的宫宴上给谢夫人披了件衣裳,舞姬的惊鸿艳影之下,一身紫袍的男人还偏过了脸,他命令宫婢去寻了个汤婆子过来。 明明谢大人的侧脸依旧是冰冷威仪的,可是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声细语。 也曾记得腊月里,大雪纷飞,谢凌给衣裳华丽的谢夫人撑伞的画面,两人在雪中的身影,高贵又恩爱,世间难觅。 这时,许清瑶抬起头,对她微笑了一下。 阮凝玉回过了头。 见到这位许家最小的女儿,其他人也是窃窃私语。 本以为许家千金会沾染些乡野气,不成想今日一瞧,竟比京城里许多千金还要的书香气,看起来更像是大家闺秀。 这时,有人道:“这位许小姐不是一回京,便跟谢玄机一起出行了么,据说两人去了书店……” 一听到名门谢氏的谢玄机。 原本不好奇这些事的人也都诧异了。 那可是大明最惊才绝艳的男人啊! 三元及第,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没有哪个读过些书的人不钦佩谢玄机的,更何况他出身世家,又生了张清隽温润的好相貌,哪个女人见了不倾慕。 许清瑶跟谢玄机出行的事,学堂里也有别的学子知情的。 “这事我知道,我二哥那日在街上亲眼所见!”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清瑶怎么会认识谢公子?” “这许清瑶不是才女么?莫不成是谢公子欣赏她?” “不会是谢公子喜欢她吧……” 转眼间,谢家表姑娘和许清瑶都成了学子们的话题。 谢易墨一进来,就坐在了第一排。 见到她,那些千金小姐很快都围了上去。 谢易墨矜持地笑,但潜意识里却感到得意,她很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 她自然也听到了人群里的窃语。 于是抬下巴,冷笑一声:“有些人攀龙附凤,本事可大了,当然能进文广堂了!” “还有,我堂哥洁身自好,也不近女色,并不是一般的女子便能入他眼的!还请某些人在外头不要毁了我堂哥的清誉!” 前者是在讽刺阮凝玉,至于后者便是那许清瑶了。 她很气恼。 在谢易墨的眼里,谢凌在她心里便是那瑶台仙,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染指的。 谢凌是她见过最白玉无瑕的男人,她坚信这世间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她堂哥,就连日后的长嫂,也不免会被她这个姑子挑剔,更别说是这初出茅庐的许家小姐了。 再者,她跟许清瑶是对手,怼许清瑶也带了她的私心。 第一次见面,她就要给许清瑶一个下马威! 见谢易墨出言嘲讽,原本一直在角落里安静不说话的许清瑶这才施施然地起来解释。 她声音轻轻的,却带了一丝易碎感。 “谢家姑娘,我并没有故意要毁你兄长的清誉,谢公子才高行洁,这等清雅人物并不是我能高攀得上的。不过是家父与谢公子相熟,家父见我头一回来京城,便嘱托了谢公子带我去书铺……” “我同谢公子一路志趣相投,便多聊了一会,我与谢公子只是知己好友。” 众人哗然。 谢凌是什么人物? 满腹经纶,博学多识,口吐珠玑,能成功跟他闲谈上几句便已经算是很有学问的人了,更别说是相谈甚欢,还志同道合! 这许小姐居然是谢玄机的红颜知己?! 一时间,所有人看许清瑶的眼神变了又变。 震惊,羡慕,又尊敬。 许清瑶的话不仅透露出她跟谢玄机是知己,还证明了她的才情属实。 阮凝玉看好戏,手指掩唇笑了一声。 谢易墨牙齿都要咬碎了。 而就在这时,许清瑶忽然小心翼翼地看她。 “我与谢姑娘是初次相识,可谢姑娘上来却对我有所误会,难不成姑娘……是不喜欢我么?” 她说完,便垂下了眼帘。 这一幕,让很多被许清瑶容颜惊艳到的郎君都攥紧了拳头。 这谢家的小姐,实在是欺人太甚! 谢易墨被摆了一道,噎住了,脸色古怪,却找不出怼许清瑶的话来。 于是只好沉脸,“许小姐,你误会了,我……” 然而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谢易墨站在那羞恼了脸,却没了下策。 见谢易墨就要这么输给许清瑶。 阮凝玉这时开口了。 第143章 阮凝玉怼许清瑶 “许小姐多虑,许小姐初来京城,堂姐什么会不喜欢许小姐呢?” “只不过是见他们谈及许小姐与谢家大公子出行的事情,还出言不逊,恐侮了长兄的清誉,堂姐气愤,才会一时言语有些冲动,事关世家的名誉,堂姐此举也是情有可原,还望许小姐莫要怪罪。” 谢易墨支吾半天,不成想阮凝玉这会儿竟然替自己说话了! 她震惊地看过去,深深蹙眉。 阮凝玉她疯了?! 许清瑶见她起身,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淡了。 许清瑶盯了阮凝玉一会,这才牵了牵红唇,依然站在那笑得温婉清纯。 “谢家表姑娘多虑了,墨姑娘还是谢公子的堂妹,我与他是知己,又怎会怪罪……” 说完,她就当这事这么揭了过去,刚要坐下时。 阮凝玉却道:“等等。” “红颜知己一词,从许小姐口中出来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谢公子可担当不了许小姐‘知己’一词,还请许小姐改口吧。” 许清瑶就这么停了下来,僵硬住了身体。 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更淡了,甚至是有些冷,她抿着唇,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谢家表姑娘。 她这时的眸子有些微红,别人一瞧的话还会以为是阮凝玉在欺负她这个弱女子。 有个郎君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替许清瑶出头,“我说你们谢家也太过分了,许姑娘初来乍到,刚到京城一个好友都没有,你们谢家的姑娘便可以这么欺负她?!” “我说错了么?” 阮凝玉转头看向他,眸光冰冷。 那郎君怔住了,明明阮凝玉的年纪比他小,可她现在冷着脸看过来时气势高贵威严,吓得他不敢开口了。 许清瑶不说话。 阮凝玉侧目,道:“许小姐不过初识谢大公子几日,便毫无姑娘家的矜持口口声声说是‘红颜知己’,这便是许家教出来的女娘么?” “谢府最重礼数,长兄爱惜羽毛,修身洁行,请问许小姐所说的‘知己好友’,此事长兄可是知情?” 许清瑶掩下眸里的暗光,她垂下鸦羽,捏着袖子,一副无助楚楚可怜的样子,声音也快急哭了,“不是的……我只是见谢公子与我在路上交谈甚欢,选书品味也相仿,谢公子性格冷淡,却与我多聊了些,我便以为……” “你便以为?” “我兄长是什么身份,你在这暗中带风向,明明只是同我兄长出门一次,便被你说成了是知己好友!你们许家的女儿真是恬不知耻!” 谢易墨目光都冷了。 虽然她不能理解阮凝玉为什么替自己出头,但不妨碍她跟阮凝玉合作一起来怼这个绿茶女。 她可算是明白了,这个许家姑娘最会装弱势,故意说些朦朦胧胧的话,别人在那误会的时候她却又不解释了,就是想证实她是谢凌“红颜知己”的这个身份! 见谢易墨支棱起来,阮凝玉坐了下去,冷眼看这两个女人互撕。 她只是给谢易墨递了把刀,好让她去捅。 这时,旁边伸出了一只冷白好看的手。 对方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书案上。 好像是怕她骂完人后口渴。 阮凝玉瞥过去,便见沈景钰僵硬了身体,继续用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对着她。 高贵冷艳极了。 她想了想,还是喝了。 她真的口渴了。 谢易墨本就憋屈,阮凝玉帮她开了个口子,她当然叉着腰将许清瑶狠狠嘲讽了一通,只觉十分快慰。 须臾,许清瑶就被她说得掉了眼泪,她一边道歉,一边控制不住地梨花带雨。 本来谢易墨是在上风的,结果许清瑶一哭,对方反而成为弱势了。 看起来,反倒像是谢易墨在倚强凌弱。 见许多人去安慰许清瑶。 谢易墨气得脸都绿了。 阮凝玉也正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后面便就交给谢易墨,于是这恶人自然而然变成了她这堂姐了。 少顷,夫子便进来了。 文广堂的夫子大都是朝廷上的文官,个个都威重严肃,就连姚明川那些纨绔子弟都不敢乱来。 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谢易墨脸黑了一天。 一想到谢易墨和许清瑶都彼此元气大伤,阮凝玉心情愉悦。 上课时,阮凝玉这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还坐着谢易书。 谢易书似乎没看到她,垂目专注地听着课,疏离如松。 阮凝玉撇开目光。 原本打算是开学第一天,好歹也要装模作样些,阮凝玉捧着书,原本是打算认真听的。 结果一直在打瞌睡。 课间谢易墨过来嘲讽了她一下:“我劝你还是趁早退学吧,免得届时考试得了个倒数贻笑大方,还丢了谢家的脸。” 阮凝玉埋头,继续睡。 谢易墨更气了。 阮凝玉并没有见到那个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当朝太子。 学堂里那个最显赫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谁都知道,这是给太子的。 但早晨太子却不见踪迹。 直到中午阮凝玉吃完饭,又趴在书案上要睡着时,这才隐隐听到学堂上有人在说—— “都别坐着了,快整理仪容,太子要来了!” 第144章 前世今生,再遇前夫哥 此话一出,学子们正襟危坐。 阮凝玉却起了鸡皮疙瘩。 听到“太子”,她便恍惚地觉得自己不是谢家表姑娘,而是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用织金堆的繁华梦。 她从一个谢府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胸无点墨,初来到京城闺秀们都暗地里嘲笑她,嫌她小家子气,没有人看好她,可就是这样的她,偏偏一步步坐上了那尊贵的凤位。 这一切,全都因为她勾引了那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他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她只在意他能给她带来什么情感上的价值。 慕容深是个挑剔狂妄的男人。在他眼里,她长了张娇媚艳绝的脸蛋,身段也极佳,是书上所写的红颜祸水。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架子,会放低姿态地去取悦男人。 于是他便选择了她,这正是他们狼狈为奸的开始。 这段婚姻,不过是他们两人的利益互换。 她与慕容深夫妻十年,不知道有多少个深宫的夜里,她与慕容深相搂着入睡,彼此照顾,帝后相互扶持。 不愿被京城闺秀耻笑她这个皇后胸中无墨,于是阮凝玉在宫中观书,苦练琴棋书画,最后达到了历代皇后该有的水准。 她满足慕容深的需求,给他当个体面倾城的皇后,做那朵王朝最高贵的牡丹。 除此之外,她与他这个皇帝相敬如宾,做好一个贤德妻子的本分。 可是阮凝玉不明白,这些不都是慕容深想要的吗? 慕容深是骄狂阴狠,可越到后期,他脾气越来越差。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之后却时常跟她闹,这么大的男人了,还是一国之君,却总是跟她吵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嫌她不够关心他,连养胃粥都不是她亲手做的,又嫌她不够在意他,他去其他妃子的宫殿里,也不见她吃醋,嫌她总是冷淡着一张脸…… 阮凝玉蹙了眉,明明她与他本就是权益互换才成的婚。 慕容深甩脸色,她觉得无力招架,遂也沉了脸。 那几日慕容深都回自己的承明宫睡了。 阮凝玉于是跟妃子们闲情雅致地听小曲。 直到几日后,慕容深身边的沈公公过来了。 说陛下生病了,无论太医奴婢们如何相劝,陛下就是不肯吃药…… 见沈公公站在烈日下暴晒,阮凝玉还是乘坐凤辇过去了那承明宫。 方进去,就见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明黄的龙榻上可见被窝鼓囊了起来,那么个跟将军一样人高马大的男人就蒙在被窝里,身边还站着个端着药的宫女。 他们全都大气不敢出。 皇帝至尊高贵,建业颇多,处事也雷厉风行,可是却有时性格古怪,阴晴不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却偶尔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然陛下这幼稚的一面,只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才会表露出来。 阮凝玉穿着深青祎衣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头都大了。 她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她坐到龙榻边,男人仍背对着她,周身散发着冷气。 阮凝玉手里端着药,无奈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是软了下去,“陛下,我知错了,你多多少少喝点药吧。” 慕容深这才身体动了动,修长的腿一下子就踢开了身上的明黄被褥,狭长邪魅的凤目挑了起来,示意要她喂。 他只穿着寝衣,四肢修长,容颜俊朗妖魅,依旧难掩他滔天的尊贵。 阮凝玉看着他这副大爷的样子,牙都要咬碎了。 她真是伺候个祖宗呢! 待哄好喂完药,慕容深又命令她在承明宫歇下。 盘龙舞凤的罗帐被宫女放下,很快只留下远处一盏宫灯亮着。 慕容深熟悉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上,一把便将她搂在怀里,男人因常年习武,身材矫健,肩膀宽大,阮凝玉在他怀里被衬得小鸟依人。 慕容深将下巴搁在她头上,很快便睡着了。 上方传来带龙涏香的呼吸声,感受他寝衣之下滚烫的体温,阮凝玉经常在三千多个的夜里感到眼皮沉重,而后跟着慕容深一起睡着…… 学堂传来窸窣声,阮凝玉被惊醒了。 太子,慕容深…… “太子到!” 门外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声音。 沈景钰对读书不感兴趣,他本来也趴在旁边睡觉的,见自己起了而身边的阮凝玉还是没动,怕她没行礼被太子殿下怪罪,便伸手想她给拉了起来。 阮凝玉被拉着进来了。 她霍然回头,仿佛是穿过了时间岁月,去看那个曾跟她当了十年夫妻的男人。 很快,太子走进来了。 对方着蓝色祥云符蝠纹锦袍,腰间悬着双龙玉佩,手里还拿着把扇子。 阮凝玉望着太子这张平庸、颧骨极高的脸,却是怔住了。 与此同时,学堂里的人齐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阮凝玉震惊在原地,幸好是旁边的小侯爷拉着她行礼,否则的话众目睽睽就在殿下面前失仪了。 太子弱不禁风地站在那,跟个痨病鬼一样,掩嘴疯狂咳嗽,他摆摆手,笑着示意起身。 本想跟大家多说会话的,但他身体明显不太乐观,很快就被太监搀扶到了他那个尊贵的位置。 阮凝玉还是震惊在那,眸光颤动,迟迟说不上话来。 沈景钰终于没忍住,他发现她现在有点不对劲,于是虽然别扭,还是疑惑地转头看她。 抿唇。 “你怎么了?” “他是谁?”阮凝玉紧紧地盯着太子位置上的男人。 沈景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凝凝,你傻了?他是太子殿下啊。” 阮凝玉却跟失魂了一样,攥住了他的衣袖。 不!他不是太子,他不是慕容深! 前世的慕容深高大威武,生得龙章凤姿,凤目时常带着玩弄人心的戏谑,慕容太子又岂会是眼前这个痨病鬼?! 不可能。 她咬唇,“他叫什么……” 沈景钰面色古怪,太子名讳岂是可以随随便便说的,这就跟皇帝名讳不能说一样。 他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慕容太子,慕容昀。” 轰的一声,炸得阮凝玉的脑袋空白一片。 她后退了一步。 慕容太子……慕容昀?! 那上辈子的太子慕容深呢,那个明武皇帝呢?! 阮凝玉又问:“那太子慕容深呢?慕容深去哪了?” “什么慕容深?没听说过。”沈景钰拧了下眉,更是不解。 沈景钰的话让她恍恍惚惚了一下午。 她坐在位置上,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身影,这张陌生的脸蛋,时不时低低的咳嗽声,让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是慕容太子! 沈景钰也不跟她闹了。 他在旁边,因为担心她,那张精致俊美的容颜也冷凝了下来,他微红的唇抿得很直。 “阮凝玉,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阮凝玉强行让自己将目光从太子身上离开。 她强颜欢笑,“我没事。” “你……”沈景钰担心得眉眼抖生戾气,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上来了。 少年启唇还欲说。 阮凝玉这时却转回了头,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趴在书案上,声音像闷在潮湿发霉的棉花里,“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吧。” 她青丝如瀑,柔软乌黑,趴在书案上背影小小的一团,气质忽然变得落寞,好像被人抛弃了一样。 沈景钰感觉心脏被刺痛了一下。 见姚明川得了蛐蛐,提着笼子便要嘻嘻哈哈地来找他,沈景钰横了他一眼,吓得姚明川不敢乱动。 沈景钰就像一座小山守护在阮凝玉的身边。 阮凝玉消化了好久,才逐渐消化掉这个事实。 前世的慕容太子慕容深消失了,变成了如今的痨病鬼慕容昀。 她有点分不清现实,不明白她究竟是重生了,还是前世的繁华云烟都是一场梦? 如果只是梦的话,那为什么她先前预测的事情都一一如前世发生了? 下课后,阮凝玉恍恍惚惚地出去透风。 这里有个皇家园林,烈日炎炎,青松翠柏,门窗水榭精致,各处都是种着奇花异草。 阮凝玉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她神色茫然,任由浅蓝色的裙裾逶迤于草地上,而她手腕上带着铃铛银镯,面若桃花,活脱脱的一个世家小姐。 远处这时传来了姚明川等纨绔的玩闹声,阮凝玉不甚在意。 于是,这几个人越玩越大,好像在踢打一个太监打扮的瘦弱少年。 姚明川狠狠地踹着眼前的太监,“弄脏了我的鞋,你赔得起么?!” 这可是他娘亲为了他上学亲手绣的云皮靴,就这么被眼前该死的奴才给踩脏了。 姚明川虽是沈景钰的发小,可是却是京城着名的纨绔。 阮凝玉蹙眉,对旁人打骂奴才的画面早已习惯,也不愿多管闲事,起身,便想去寻个安静点的地方呆着。 而这时。 姚明川眼前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却是毫无骨气,他一脸讨好谄谀,“是奴才不对,姚公子不要为了我这种下贱人气坏了身子……奴才现在就帮主子擦鞋……” 少年的声音顺着风不太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但只是听到这熟悉的音色。 阮凝玉便骤然地回过头! 第145章 因为慕容深,沈景钰吃醋了 这个声音,她前世听了十年! 只见草木被风吹得簌簌响,烈日当空,滚烫的日光仿佛将景色都氤氲在水汽里。 阮凝玉看过去,只见一群锦衣纨绔少年面前,地上正跪着一个穿着蓝色太监服的瘦弱少年。 他身上的太监服明显不是他的,与他不合身,布料不知道洗涤过了多少次,都开始褪色了,就连衣裳上都有或大或小的补丁。 只见那少年对着姚明川他们连连谄媚地磕头,卑微到了骨子里。 那群人在嬉笑。 “这还是个皇子呢,跟小太监一样!” “快看,七皇子在跟我们磕头呢!” 有人对姚明川道:“姚公子,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子呢,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姚明川越想越气,“该死的狗奴才!我嫌你的手脏了我的鞋!” 他跟沈景钰一样是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 他又是想要一脚踹到少年的胸膛上。 这时。 “住手!” 纨绔们回头,只见气质高贵的少女向她们走来,柳眉杏目,只是这双美丽的秋眸里却燃烧了火星子,衬得容色更加姣艳逼人。 “你们在干什么?!” 阮凝玉气得身体都在发抖。 她走近一看,便见那张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与前世回忆重叠在了一起……真是他。 姚明川见是阮凝玉,愣住了。 她怎么过来了? 姚明川哼了一声,满眼冷漠,“他弄脏了我母亲给我绣的鞋子,我要让他跪下给我磕一百个头!” 少年见阮凝玉为自己求情,也道:“姚公子说的对,是奴才贱,是奴才冲撞了姚公子……” “慕容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阮凝玉绝美的容颜无比冰冷,声音带着威严:“你给我站起来!” 原本一脸麻木讨好的少年忽然诧异地抬起头,眸光微闪,原本阴沉黯淡的眸子里仿佛终于得以窥探天日,露出了一丝光。 却透着十足的自卑与小心翼翼。 就连姚明川他们也惊讶住了。 姚明川皱眉,在那嘀咕:“原来他叫慕容深……” 他们以前也在皇宫里遇到过慕容深,对方是七皇子。因为他卑微得像条狗,每次都在讨好着人,于是他们都以欺负这个少年为乐趣,把他当奴才一样对待。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慕容深的真名。 慕容深很惊讶,他看着这个如神女般神圣不可侵犯出现的少女,心里好像多出了什么,却又因为对方太过高贵美丽,看了一眼便很快自卑地低头。 见他不动,阮凝玉更生气了,因为他太过瘦削,伸出手硬是将他从地上给拉扯了起来。 见她将慕容深护在身后,姚明川急了,在那跳脚,“阮凝玉,你要干什么?!” “别说你要护着这个狗奴才?!” 阮凝玉面色淡定,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是又怎么了?” 见到慕容深变得如此不堪……她灵魂的震撼还没有褪去。 见姚明川还在急,阮凝玉轻飘飘地道:“你要跟我抢人么?那我这就过去跟沈景钰说。” 姚明川:…… “你!” 谁都知道,他除了亲爹最怕的便是沈景钰。 见那小侯爷把阮凝玉护得跟个心肝一样,他要是针对她,沈景钰绝对能把他打成猪头,连兄弟都不认了。 姚明川攥紧拳头:“很好!好男不跟女斗!” “我们走!” 说完,便带着一众小弟离去。 改天再收拾这个慕容深! 他们离开后,便只剩下了阮凝玉和慕容深独处。 阮凝玉回头看这个穿着太监服的少年。 瘦,太瘦了,那手腕只剩下骨头,曾经慕容深的傲睨一切,眉眼带着孤傲的贵气。 而现在的慕容深瘦弱畏缩,竟然还被人逼着穿了没根太监的衣裳…… 阮凝玉只觉心里积了一口淤血,上不去下不来,她到现在都在气得发抖。 就算她这辈子害怕跟慕容深遇见后再次被强取豪夺,宁愿跟他此生再也不见,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看他……懦弱不堪成如今这个样子! 见姚明川这群纨绔走了,少年这才大胆了起来。 他刚想偷偷看她一眼,而这时少女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女脸上带着令他不解的愤怒,“你平时是没吃饭吗?!” “你知道你是谁吗?!” 阮凝玉气不打一处来。 她语气虽然很凶……但好像是在关心他? 慕容深僵硬了身体,可少女的手温柔又暖和,肌肤如雪,光滑细腻,很快就让他红透了脸。 他怯懦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少女那张绝色的容颜,少女气质清冷,是他见过最漂亮也最高贵的女子,比宫里的娘娘还要贵气。 他有点痴心妄想,如果她能一直这么关心他,他能靠近她就好了。 他在想,他想跟她当朋友。 慕容深颤了颤睫毛,抬着墨眸鼓起勇气道。 “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不悦又桀骜的声音。 “阮凝玉!” 第146章 沈景钰怼慕容深 就在刚才的两刻钟里。 阮凝玉对他嘘寒问暖。 一开始面对这位高贵的千金小姐,慕容深自行惭秽,自卑到根本不敢跟她对视。 但阮凝玉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她蹙着眉,语气虽然生气,却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像是仙女的天籁。 她帮他拍掉了身上的灰尘,还问他的伤口疼不疼。 慕容深摇头,说不疼。 他担心自己生得太卑贱了,奴颜婢膝,恐污了这位小姐的眼。 见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对他…… 她说她叫阮凝玉。 “阮凝玉……” 于是慕容深念着这个名字,紧张得攥紧了自己的袖子,眼里萌生了希冀,像碎星子。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地乱跳,好似命中注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这颗心也这么混乱地跳动过。 紧张得手心都是汗,黏黏糊糊的。 “阮姑娘,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冷冷地叫了少女的名字。 沈景钰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敌视地看了眼慕容深,便将阮凝玉跟这个瘦弱的少年拉开了距离。 沈景钰目光冰冷,“跟这种人呆一块不怕自降了身份?” 慕容深本就紧张不安,此话一出,他怔住了。 只见眼前的少年相貌尊贵,头戴元宝冠,着红色玉绸袍子,通身都是金玉的华贵气息,人却又恣肆自由。 他正将阮凝玉护在身前,又看垃圾的嫌弃眼神望着他,唯恐他冲撞了身后娇贵的少女。 他嘴里还毒舌地吐槽:“竟然还痴心妄想地想要凝凝你当他的朋友?” “你跟这种人说话干什么?也不怕沾一身病,看,你的手都脏了。” 沈景钰话越来越毒。 这么瘦弱,可不就是生病可能沾了病吗。 这些话都像刀剜进少年的心脏里。 慕容深看了看这位郎君的衣裳,再看了看自己破旧的太监袍,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底下,再也不敢看阮凝玉一眼。 说完,见阮凝玉刚才的手碰到了慕容深,沈景钰的眉毛恨不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从袖兜里拿出块丝帕,不由得阮凝玉抗拒,便将她的手握住一根一根认真地擦拭。 “你什么时候对个小太监这么有同情心了?”他对此不解,却也不影响他心脏爆炸。 阮凝玉将自己的手挣扎出来,“什么太监?人家明明是……宫里的七皇子。” 七皇子? 皇宫里他哪位皇子都认识,可很少听说过有什么七皇子。 一瞬间,沈景钰挑剔的目光便将慕容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家凝凝动恻隐之心。 看完之后。 他心里嗤了一声。 就这? 沈景钰道:“我可没听说过什么七皇子。” 见他还想捣蛋,阮凝玉狠狠拍了下他,“沈景钰,别闹了。”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深动了,怯怯地看了他们一眼。 沈小侯爷轩裳华胄,而少女娇软高贵,两人站在一起就像画里的人物,特别的相配。 两人看起来也很熟悉,像是青梅竹马,少女打少女的时候,那邪气俊美的少年竟不躲不避,目光宠溺地让她打。 很快就要上课了,沈景钰拉着阮凝玉的胳膊,便催她走。 “等下是最严的蒋夫子来授课,若是迟到,你等下就等着吃戒尺吧!” 是快要上课了。 但她还是停住,“等等。” 回头,便见慕容深还站在那,他正不知所措地捏着自己的双手,这会儿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看她了。 阮凝玉心情很复杂,她叮嘱着:“伤口很疼吧?我代方才的姚公子跟你说声对不起,他不懂事,我回去就训斥训斥他。” 本还想说的,可却被急性子的沈景钰给拉走了。 沈景钰压根不同意她跟这样的人接触。 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慕容深眸子黯淡。 就好像冬天快要冻死时梦到了火光,虽然温暖,却是假象而已。 少女善良又尊贵,他都怕她站在身边时,自己身上的灰尘会沾上她干净美丽的裙摆。 那样的话,他真该千刀万剐。 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娇女,自己又怎么配得上当她的朋友? 他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晴朗明媚的天,慕容深的眼睛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便麻木地拖着身体,便想离开。 他只是过来这里偷偷听课的,他还有许多衣服没洗,若是出来久了被那个老太监知道了,又会拿藤条狠狠揍他了。 慕容深刚要走。 就在他离开之际。 后面很快有个小厮追了上来。 他眼睛看着他,确定是他无疑,便道:“你就是七皇子吧?” “这是谢家小姐让我给你拿的药膏,说是涂了就不会留疤。” 说完,便将东西递了过来,然后就走了。 只剩下慕容深拿着那罐药膏,出神地站在原地。 他紧紧地攥着。 …… 上完一节课,便放学了。 阮凝玉再出来的时候,便已经见不到慕容深了。 这文广堂本来就是建在皇宫里面。 她已经打听过了,他是宫女生的皇子,因为生母样貌无盐,是皇帝一次喝醉了才不小心临幸的,最后皇子诞下,陛下连个名分都没给过这个宫女。 慕容深的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得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而陛下更是忘记了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宫里皇子何其多,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宫女生的皇子,加之不疼皇帝宠爱,七皇子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到最后,连那些太监都敢欺负他。 阮凝玉听完了很复杂。 她没有想到这辈子的慕容深……会变成个任奴可欺的卑微皇子。 那是她前世曾相濡以沫过的丈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时代错乱了吗,为什么慕容深这辈子会换了个身份,还卑微低贱到了骨子里。 但她见到这样的慕容深,却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激情与夫妻情分会消失,但亲人般的感情却像是镌刻在了心里,永远不会忘。 阮凝玉更像把慕容深当做成了自己的亲人。 没有人会希望亲人受苦。 谢家的马车还在等她,寻不到慕容深,阮凝玉只能回去,第二天再去寻他。 回到谢府,一下马车,便见终于解了禁足的何洛梅在门口等待着她们了。 见她们个个都从文广堂回来,何洛梅眉眼带欣慰的笑,一团和气。 待见到阮凝玉来到她面前唤了声“舅母”后。 何洛梅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颔首,声音不大不小,很是淡漠。 “没在文广堂闹出什么乱子吧?” 谢妙云不明白婶婶对表妹的恶意,忙摇头帮她回答,“没有,表妹可乖了!我可以担保!” 何洛梅微笑:“那就好,看来上回家法伺候是有用的,女儿家就得要脸,若是连礼义廉耻都没有了,以后嫁去夫家也是被婆家打的命。” 阮凝玉没反驳。 接回了姑娘们,又检查了女儿今日的功课,何洛梅这才歇在泌芳堂里。 苏嬷嬷这时过来给她捏腿。 “二公子和墨姑娘都进了文广堂,这京城还有哪个贵妇比夫人你还要有本事?这会京里的夫人们全都在羡慕夫人您呐。” 何洛梅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将手指搭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烛光下蔻丹红艳得犹如红宝石,更显珠光宝气的富贵。 她是娘家的掌上明珠,父兄疼爱,而她也有本事,拿着丰硕的嫁妆嫁入了高门谢氏。 自己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墨儿是才女闺秀,而书儿她前些天去问过谢凌了,说是书儿明年的春闱极有希望,书儿也是会出人头地的。 想了想,她道:“唯一碍眼的,就是阮凝玉那小蹄子也进了文广堂。” “也得想个办法让她踢出去。” 有阮凝玉那张脸,墨儿在文广堂的光芒就会被夺走了过去。 何洛梅继续揉着太阳穴,勾唇。 其实苏嬷嬷说的话很合她的心意。 自己没妯娌的恩怨,又是高门主母,自己的丈夫底下的那些妾室和通房都被自己管得服服帖帖的,要生下庶子还得看她脸色看看断不断避子汤。 宜室宜家,满京不知道多少夫人羡慕着她呢。 她生下来本来就是来享福的。 何洛梅合着眼,不久入睡,又如往常做了一个和美的梦。 翌日,三房老爷谢诚宁乘坐马车刚要回到家中,马车却在谢府外的巷子路上停了下来。 谢诚宁因朝廷上被皇帝训斥,正窝火着,见状黑脸道:“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马夫为难的声音。 “大人……好像撞到个妇人了。” 谢诚宁忙挑帘一看,却发现地上正坐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虽衣裳朴素,青丝无珠饰,可那双含满泪水的眼都带了天生的媚意,等她楚楚可怜地睇过来时,谢诚宁觉得自己的腿都发软了! 她见到他,便戚戚地道:“大人,求你救救我儿子!” 谢诚宁本不应该管这妇人的,可对方生得丰胸肥臀,看得他下腹无端蹿起了火,他咳嗽了一声,便沉声问:“怎么回事?” 妇人啜泣,冲着他跪下了,“妾身的儿子高烧不退,家中却遭难,现在已是身无分文,求大人行行好积德行善,救我儿子一命,妾今后定舍身图报!” 谢诚宁听到事关人命,不免对一个美妇人生了恻隐之心,于是道:“夫人家在何处?我立刻寻个郎中与你过去。” 说完,便让芸娘上了他的马车。 一个时辰后,谢诚宁看了看屋中陈设,这才发现这是个寡妇,见郎中诊断完便亲自送他出去。 回来时,却发现原本坐在床边的芸娘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屏风后。 她衣襟解开了,正在喂孩子。 屏风是纱质的,正午的阳光一照,就连剪影都格外清晰,妇人丰满的曲线如峰峦出现在他的眼前。 明明是充满母性的神圣一幕,谢诚宁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芸娘听到声音,见大人神色不明地向她走了过来,一边抱稳孩子,一边急急忙忙地捂着衣襟,脸颊染上红晕。 娇声轻颤,酥得每个男人都要发软。 “大人……” 第147章 许清瑶,也重生了么? 谢诚宁是夜晚才回的谢府。 泌芳堂,何洛梅给他准备的饭菜都凉了,她就没有等他,跟书儿墨儿已经吃完了。 书儿吃完便回书房用功去了,墨儿被她叫去练琴。 谢诚宁刚踏进泌芳堂,院里就响起了不悦的声音。 “你今天去哪了?” 今日谢诚宁休沐。 谢诚宁心里不自然,但面上不显,远远便堆起笑脸,唤了声“夫人”。 何洛梅看了他一眼,皱眉:“你怎地换身衣裳回来了?” “我与同僚去吃酒,便耽搁了时辰。” 谢诚宁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一下衣襟,继续笑,“今日酒楼的婢女手脚不利索,把那黄酒全倒我衣上了,遂更了衣来见夫人。” 何洛梅还欲过问,这时谢诚宁上前,递了件东西过来,完全没了以为争吵的隔心,“夫人猜,为夫给你带来了什么。” 低头一看,竟是一枝嵌红宝凤求凰金簪,是时下小姑娘最时髦的款式。 “都老夫老妻了,还搞这些。”何洛梅瞪了他一眼,在那嗔着。 虽是埋怨,但还是红了脸。 何洛梅心脏怦怦直跳,成婚这么多年,谢诚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对待过她了,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还是姑娘家嫁给他时…… 谢诚宁亲自为她戴上,何洛梅虽还在数落,但很快就被谢诚宁哄完了,两人进了寝室。 随行的小厮望着夫人欣喜的笑脸,却是沉重地低下了头。 他不敢跟夫人说,这其实是老爷陪个寡妇去珍品轩买首饰挑剩下的一支簪子。 阮凝玉在谢府,依旧避着谢凌。 据谢家奴仆说,谢凌又同许府那个新接回来的许小姐出行了。 两人时常去的便是书铺,旁人远远望着他们在书铺择书的背影,都会暗暗感叹一句金童玉女。 这辈子谢凌和许清瑶接触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还要的快。 或许,谢凌爱上许清瑶的时间也会提前。 阮凝玉了解这个男人。 谢大人克己复礼,古板清高,他最欣赏的便是像许清瑶这样的大家闺秀,莲花般洁净,饱读诗书,娴静而温婉。 而谢凌最看不起的就是像她这种妩媚轻浮的女子。 要不然的话,前面他也不会觉得她在勾引他,并对她避而远之。 翌日,谢家姑娘们又乘坐马车前往文广堂进学。 进到甲班,阮凝玉又见到了角落里的许清瑶。 许清瑶偏爱穿淡色的衣裳,这个习惯像极了那个男人。 阮凝玉想,怪不得他们前世能成为夫妻,果真是天生一对。 阮凝玉伏在书案上手指转着毛笔,想了想,她便走到了许清瑶的面前。 见是她,看书的许清瑶停下了动作。 她眼眸弯着,浅浅一笑,岁月静好的样子,“你就是谢家表姑娘吧?” “有什么事吗?” 见阮凝玉没说话,许清瑶微笑不变,“还是说阮小姐跟谢二小姐一样知道了我昨日同谢公子出行顺带问了他功课的事?” 她垂下眼帘,我见犹怜。 “谢二姑娘不喜我靠近她的长兄,可我寻谢公子本无关男女之情,我与谢公子在志趣有点投缘,是以交流学问,做学问是高洁的事情,谢公子怎么可能会对我动情呢……” “许姑娘,我丫鬟给我泡了点碧螺春,你喝吗?” 而她手上正握着精致的茶盅,友善得像邻家妹妹过来问她要不要吃茶。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许清瑶手里捏着的羊毫没有松开,紧紧捏着。 阮凝玉的眼睛黑白分明,语气问得诚恳,又好像不是有意。 许清瑶脸上依然挂着完美的笑容,神态自若。 “阮姑娘好心了,我不喝。” 刚巧夫子进来了。 阮凝玉微笑,走回自己的位置。 只是转身时,她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她觉得许清瑶也像重生了。 否则,她怎么会提前出现,还与谢凌出双入对。 而且陈世楼那件事…… 课上,阮凝玉侧目,时不时地看向那边的许清瑶,而对方身段优雅,依然在认真聆听,好像一点儿都没有被她的话而影响。 阮凝玉回想起了前世。 是她给许清瑶送去了对方此生最大的仪仗。 前世她乱点鸳鸯谱,宫廷牡丹宴上,她遇到了新婚不久的谢大人。 她问,表哥可有怨言。 谢大人低眉垂目,“微臣与娘子新婚燕尔,举案齐眉,不曾有怨言。” 他古井无波,波澜不惊,这张平静淡然的脸在她眼前从未露出过这些以外的情绪。 望着他跟发妻伉俪情深的一幕,阮凝玉一下便觉得索然无味。 那时候她与谢大人矛盾激烈。 于是她望着谢大人,托腮,懒洋洋地丢下去了一颗红艳的苹果。 声音嚣张,娇慵。 “听闻谢卿的夫人许清瑶是名副其实的江南才女,那便给大家舞一曲吧,跳得好,我便免了谢妙云的罚,还有赏。” 她要让他夫人大庭广众下当舞女,借此羞辱他。 果不其然,他的夫人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 却无奈皇权压迫,许清瑶跳完了一舞后,当场便掉了眼泪。 很快,随着众人的惊呼声,谢夫人晕倒在了地上。 回府不久,便传出了谢夫人发高烧,梦魇不止的消息。 得知此事的慕容深将她斥责了一顿。 阮凝玉也无语,她不过就是让许清瑶舞了一曲,哪曾想这个衣食无忧受尽宠爱的贵女这么弱不禁风,竟然会受惊成这样。 但想到,毕竟她只是跟谢凌有恩怨,确实是牵连了这个内宅无辜柔弱的臣妻。 于是她贵为皇后,却亲自备了礼造访谢府,为了补偿,破例将许清瑶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 瘦了一圈的谢夫人穿了条素雅衣裙为她奉茶,阮凝玉刚想接过,却不料随着一声破碎声,转瞬间,许清瑶便楚楚可怜地摔在了一地碎片上,罗裙带血,满脸惊恐害怕地望着她。 而刚从内阁回来的谢凌,便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阮凝玉还是忘不了临走前谢凌看她的那个无比冰冷的眼神,双目幽暗又渗人,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抱着许清瑶离开了。 离开了谢府后,京中又传出谢夫人哭着闹着要上吊,积郁成疾的消息。 于是这才有皇后娘娘恩将仇报,要逼死兄嫂的传闻。 阮凝玉笑了,等许清瑶参加国宴在御花园恰好撞见了她,她没客气,只是抬了眼睫,秋杏便会意,上前当着一众京城贵女臣妇,赏了她八个巴掌。 御花园掴声此起彼伏,阮凝玉嫌太吵,坐着鸾舆凤驾漫不经心地离开了。 至此,她跟谢凌宿怨深仇,到了无法回旋的地步。 第148章 被欺负的慕容深 跟许清瑶交锋完后,想着这个前世的谢夫人昨日又跟谢凌出门了,阮凝玉揣着心事放学回到谢家,路过庭兰居时,便见到门口的仆从都在忙碌,每个来往的小厮丫鬟怀里都抱着叠得老高的书籍。 大丫鬟书瑶站在前方监督,好不热闹。 阮凝玉忽然想到,自己好些时日没见到谢凌了。 上回遇着,她因刻意回避,故此只见到男人远远的雪白衣袍。 也不知男人近来在干些什么。 书瑶见到表姑娘,便上前行礼,万福下去,“阮表姑娘好。” 阮凝玉轻点头,将目光从那群忙碌的人身上移开。 书瑶怔了怔,因是谢府的喜事,遂来报喜讯了,“我家大公子殿试位列第一,眼下正时不时出入内阁旁听,就昨儿,陛下终于给了公子个职衔……” 她刚想说谢凌去的何处,做的什么。 而这时便见表姑娘秀眉蹙起,对男人的事颇有不耐:“好,我知道了,我这会儿正要寻大表姐,下回再跟书瑶姑娘絮说。” 书瑶喜气洋洋的脸就这么怔住了,眨眼间,便见表姑娘带着丫鬟离去了。 书瑶本想着长孙现在的这个职衔表姑娘肯定会饶有兴致,见她离开,遂作罢。 天降的一道圣旨,让阮凝玉跟表姐们过上了走读的日子。 文广堂里全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阮凝玉与小侯爷私奔的事闹得那么大,那些闺秀都不屑与她为伍。 翌日,这会下课闲暇时间,阮凝玉蹲在湖边,拿着根狗尾巴草在湖面上漾起涟漪,而她砖红色凤栖裙逶迤于草地,挽着飞仙髻,背影灵动得像个受家中长辈疼爱的世家贵女。 “喂!小太监,我让你带的东西拿到了吗?” 阮凝玉本来正想着许清瑶是否重生的事情,这会她听到了身后嚣张的叫声。 “小太监,耳聋了?” “算了吧,人家是七皇子,别这么对他……” 听到字眼,少女手里的狗尾巴草掉在了地上。 阮凝玉回过头,两天不见,远处的圆亭边再度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依旧是蓝色太监服,身形瘦弱,人看起来讨好谄媚。 慕容深将东西递过去,毫无皇子的尊严,“赵公子,这是你要的‘大将军’,奴才给你送来了……” 那世家公子拿过蛐蛐看了眼成色,接着对旁边的两个人使了眼色。 很快,慕容深就被那两个人按在了地上。 “七皇子,还没尝过从别人胯下钻过去的滋味吧?” 说完,就要按着慕容深头,逼迫他跟狗一样爬着钻过去。 笑声猖狂。 “啊!” 这时,笑得最大声的赵公子捂着屁股,回头一看,便见谢家表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手里还抱着些小石头。 见她是有小侯爷撑腰的,那赵公子晦气地拽起那两个人,走走走! 沈景钰就是条疯狗,他们得罪不起。 慕容深见到她,眼睛一下就亮了,像蒙尘的星星陡然发出璀璨的光。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有点不好意思,“阮,阮姑娘。” 阮凝玉嗯了一声。 她打量了他一眼,今天又是灰扑扑的,明明眼睛很大很黑,可脸颊上却没什么肉,看起来面黄肌瘦的,索性他底子好,五官精致,不至于太难看。 而蓝色太监服上面还有脚印子,一看就是又被人欺负了。 明明他比她大两岁,现在看起来他却瘦得像个弟弟。 天杀的。 阮凝玉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不骂娘。 “没看到他们都是借着让你捎东西的名义然后来戏弄你欺负你吗?你就这么乖乖地过去给人欺负?”她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能看着曾经的明武皇帝低贱成现在这样,任人宰割。 见她好像生气了,慕容深很快低下头去,不安地捏着手。 “我,我知道……” 阮凝玉:“那你为什么还去?” 她皱眉,又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文广堂。” 慕容深扑打着卷长的睫毛,声音更不好意思了,很小声,“因为他们说会赏我银子,这样我就可以把银子献给公公他们,他们就会给我饭吃……” 阮凝玉突然就不说话了。 她紧抿着唇,心在滴血。 慕容深说话断断续续的,这会又说了,声如蚊呐,“我之前是偷偷过来听课的…但每次来他们都会打我驱赶我,我就怕了……” “可前天我认识了阮姑娘,所以……” 慕容深紧捏着身上的太监服,“所以我就打算认字,想知道‘阮凝玉’这三个字怎么写…我便又偷偷跑进来了……” 然后又被打了。 许是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所说的冒犯了这位千金小姐,说完头更低了,紧张又忐忑不安。 第149章 表妹,你该唤我一声先生 “你不识字?” 蝉声里,慕容深更羞赧了,无地自容。 “我不曾识过字……” 见慕容深来文广堂偷听课竟然只为了识字,还是她的名字,阮凝玉一时五味杂陈。 前世明武皇帝那么骄狂威风的一个人,这一辈子居然不识字了。 连官宦世家里的小厮丫鬟都会识文断字。 阮凝玉这时扭过了身,背对着他,但依稀可见肩膀颤了一下。 “阮姑娘,你怎么了。”少年在身后问。 他有些无助起来。 “阮姑娘,我是不是惹你厌恶了,对不起…我现在就滚……” 他精致的脸蛋上全是讨好的表情。 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冒犯了阮凝玉,他这么低贱的人,她的名字又怎么能被他写在纸上,由他那肮脏的手玷污…… 在慕容深的心里,阮凝玉高贵洁白得犹如明珠,连不小心碰到她华贵精致的一点衣摆他都会觉得是对她的侵犯。 慕容深知道自己身微命贱,就连宫里的公公都将他当成奴才。 文广堂里的学子见到他,知道了他是不受宠奴才养着的七皇子后,都远远避着,那些纨绔公子还会对他拳打脚踢。 故此他潜意识里像阮凝玉这样的九天仙女,他是不配同她说话、做朋友的。 慕容深说完,正想离开时。 阮凝玉这时已经转过了身,眼睛看不出来不自然,她抿唇,“没有,我没有讨厌你。” “你在这别动,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 阮凝玉站他在这里等,他就站在一直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 慕容深盯着脚尖。 他其实很惴惴不安,他很怕阮凝玉是厌恶他,不想跟他说话,所以寻了个借口离开,而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午的阳光滚烫得像毒蛇,汗珠从额头上泌了出来,而慕容深紧紧地盯着前方,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就怕那个砖红色的身影再也不出现。 汗水顺着睫毛滴落在了他的眼睛里,熏得他有点疼。 阮凝玉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便见那个穿着太监服的瘦弱少年仍傻傻地站在圆亭外边,这么大的太阳,也不知道去亭内或者树下避着。 “你傻吗?让你别动你就真的不动?” 阮凝玉二话不说握着他的手腕,便带他去那个亭子里坐着。 她的肌肤触碰到他的手,慕容深便浑身僵硬住了。 来到圆亭里,阮凝玉将食盒给他,“给你。” “把这些都给我吃了。” 上回找他没见到他,今天终于见到他了,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自从遇到了这辈子阴差阳错变了身份的七皇子慕容深,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那天起,她每天都会让春绿抱玉她们准备食盒,里面放好吃食,就打算遇到慕容深后给他吃。 他太瘦,太瘦了。 慕容深有些受宠若惊,坐在那不敢动。 他好像不明白这位世家小姐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阮凝玉拿起银烧蓝筷子递给他,面色平静,“吃吧。” 慕容深只好当着她的面吃了起来。 明明饥肠辘辘,但他努力在学着贵人们慢嚼细咽。 平时公公们赏了他些剩饭剩菜,他就会跟饿了几天的疯狗一样扑过去,在那狼吞虎咽,不顾任何的自尊了,他只想要活着。 那时候公公们便会在边上笑。 “这馊了的饭菜连狗都不吃,就七皇子吃得香,真是下贱命。” 有个公公笑着按着他的头,“吃吧,吃吧,喜欢吃下回咱家给你多带点,保证给我们的七皇子吃个够。” 慕容深听不出他们的嘲讽,他只知道饿极了,所以给什么他都吃。 过了学堂的休息时间,下午第一节课开始了。 但阮凝玉翘了。 见好不容易有好吃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慕容深依然吃得毕恭毕敬的,阮凝玉看得不是滋味,不知不觉湿了眼眸,心里一片酸涩。 慕容深慢吞吞地吃了很久,这才吃完。 他乖顺地放下碗筷,盘子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阮姑娘,我吃完了。” 阮凝玉嗯了一声。 又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雕花食盒。 “这里头是些糕点,你带回去吃吧。” 他太瘦了,人陷在空荡荡的太监袍子里,看得她心疼。 阮凝玉看着他这张故人的脸,就想起了前世和慕容皇帝帝后携手共进、相濡以沫的那些时光。 她怕他今天回去又找不到东西吃,又要挨饿。 慕容深又不知所措了起来,少女生得绝色,目若秋水,还对他这么温柔,跟菩萨一样对他心生怜悯。 阮凝玉直接堵住了他回绝的话:“等下回去的时候你拿着糕点,你不吃的话就要浪费了。” 慕容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耳根微红。 浅浅地嗯了一声。 阮凝玉很满意,还算听话。 她有点神奇的感觉。 前世从来只有慕容深命令要求她的份,他是储君,是天子,独裁霸道,尊贵无上,永远只会发号施令。 而现在,慕容深弱小得需要她来保护。 阮凝玉心中对这个弱势的少年萌生了正义感和责任感。 她原本打算要离开了,翘课久了会挨夫子戒尺,但她想到什么,很快从兜里拿出纸跟笔。 “对了,你不是想认识我的名字么?” 慕容深点头。 阮凝玉将石桌上的东西拿开,便将微黄的宣纸铺了上去,用毛笔沾了沾墨。 日光像撒了金,将圆亭边的树木都照得苍青如翡翠,曈昽明艳,起风时草木簌簌作响,风穿过亭,带起她脸边的青丝。 而一身砖红色罗裙的少女明艳如海棠,她正坐在石桌前扶着衣袖,柔软的睫毛也垂着,一笔一笔落下,一笔一划地教他。 最后三个字写成,她收笔。 “学会了吗?” 她忽然回眸。 慕容深目光从她的脸上撇开。 “学会了。” 阮凝玉又极有耐心地教了他几遍,直到他记住。 待墨水干涸后,阮凝玉已经不能再多留了,便嘱咐他糕点记得吃,便跟他道别离开了。 慕容深站在亭子里,等她背影消失不在了,他还在望着那个方向。 回头,他将那张写过她名字的宣纸折叠了几下,放在胸口的衣兜里护好,确保不会掉落后,他这才拿着食盒离开。 慕容深回到了皇宫的住所。 他将阮凝玉给的糕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后,这才走出屋子。 冯公公见到他后,脸色都变了。 他骂骂咧咧的,上去就是给他一脚,“你个小贱种,一堆衣服没洗完,上哪野去了?!寻你一天都见不到你身影,咱家看你是皮痒了活腻了,都学会偷闲了!” 冯公公将七皇子一顿打骂完。 慕容深忍着疼没吭声,然后拖着身体去庭院里,继续洗公公们又脏又臭的衣裳。 …… 阮凝玉刚回到学堂,殊不料这节课的老师正是最严格的蒋夫子,蒋夫子是御史台的,脾气像茅厕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阮凝玉刚在门口唤了声先生。 蒋夫子头也没回,便让她去外面罚站了。 课堂上很快传出了几个闺秀的偷笑声。 阮凝玉眼观鼻鼻观心说了声“是”,便去外面站到下课。 下课后,沈景钰过来了。 他扫了她全身一眼,有点不爽道:“你去哪了?” “屋里太闷了,出去放放风。” 阮凝玉语气尽量冷淡。 “你骗我。” 沈景钰一脸笃定,甚至有些咬着牙在说话:“你是不是又去帮那个七皇子了?” 阮凝玉:“是。”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可怜的。” 奴颜婢膝的,对着谁仿佛都可以谄媚,沈景钰最看不起这种没骨头的人。 而且,更让他不悦的是,阮凝玉自从认识了那个慕容深后,人都变得有点奇怪,这几天她老出去外面溜达,虽然她没说,但他直觉她就是在找七皇子。 阮凝玉想了想,怕沈景钰去找慕容深麻烦,于是道:“我是觉得他可怜,一个皇子却任谁都可以欺负,看着太难受了,能帮就帮他一点吧,举手之劳,算是做善事了。” 沈小侯爷盯了她一会。 “那好吧,那你别跟他经常来往,在学堂里注意点影响!” 沈景钰傲娇地说完,便转身就走。 待走到看不见阮凝玉的地方,沈景钰冷漠的脸秒变,而是骄傲地抬了下巴,眉眼都沾着得意。 哼,他家凝凝就是善良! 文广堂的甲班是最卷的地方,达官显宦的子弟没有一个不出色的,全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藏龙卧虎,随便揪个出来都不容小觑。 然而这里面,却唯独出现了两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一个是沈景钰,一个是阮凝玉。 别人都在卷都在学习时,就他俩在课上光明正大地睡觉。 因为她是小侯爷的关系户,除了蒋夫子以外其他夫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此每节课阮凝玉睡醒,看见沈景钰还在睡,看了很放心,于是倒头就继续睡。 要么就是沈景钰睡醒了,见夫子讲课声音太大声,便会让他小声一点别吵到旁边的少女睡午觉,气得那个夫子胡子都吹了起来。 然后他也继续倒头睡。 谢易墨对这种行为极其不满,下课时她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讽刺阮凝玉:“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才没上几天学,阮凝玉就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课她也不想听。 而许清瑶依旧在角落里岁月静好地读书,阮凝玉抿唇,还是看不出许清瑶有没有重生。 陈世楼的事情很像是她的手笔。 可如果她是重生的,这辈子的慕容太子换成了病殃殃的慕容昀,当时许清瑶也在场,阮凝玉第一时间观察过她。 而许清瑶见到慕容昀,面色却很平静。 阮凝玉疑窦丛生,有点拿不准了。 再者,这两次慕容深过来文广堂听课,次次都被世家子弟欺负,许清瑶应该也见过慕容深了。 如果她也是重生的话,又为何也没一点反应? 这天下午,阮凝玉又出了学堂,去外面的皇家园林散步,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便发现自己正来到了园林的大门。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 她蹙眉,回过神,刚要离开。 而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悠扬有力的马蹄声。 阮凝玉撩眼,便见一辆宝顶马车踏风而至。 马夫“吁”了一声,这辆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有人迎了上去。 她刚要回头时,却见有只指节修长的手缓慢掀开了丝绸所织的帘子。 很快伴随着冷香,着绣竹纹缎子青袍的男人手里持着本书卷,淡着眉眼下了马车。 就算是离殿试放榜过去了好些时日,可是依然能感受到贵气状元郎身上平步青云的快意,与他身上雪月般的清冷感中和在一起,如同佛子,神圣不可侵犯。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男人掀目。 阮凝玉的目光就这么跟他在半空对上了。 一时呼吸微窒,前世谢大人的恐怖支配感将她身子牢牢钉在原地,叫她不敢乱动。 谢凌下马车见到她,与迎接他的人颔首,便持着书册向她走来。 阮凝玉:…… 他是她要尊敬的表哥,这时转身避开好像不太好。 毕竟寄人篱下,于是她只好冷着张脸。 谢凌手持着书卷,他太高了,此时站定在她面前,影子如高耸的山将她兜头笼罩下来,空气都变得稀薄。 谢凌垂目,瞥了她一眼。 “表妹。” 阮凝玉对他万福,娇软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来的冷淡:“……表哥。” 她脑子飞速运行。 她在想,谢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他进宫就是奔着文广堂过来的? 谁会值得他这个谢家嫡长孙来学堂一趟呢? 想到谢凌近来频频与许氏女出行之事,阮凝玉脑袋里出现了谢夫人许清瑶那道清丽秀婉的身影。 哦! 是为了他前世的爱妻,谢夫人。 阮凝玉睫毛动着,面上了然。 原来这么清冷优越的表哥,也会专程坐马车来见一个姑娘。 于是阮凝玉,扯着红唇,竟然妩媚地笑了,起了讥嘲谢凌的心思。 日光打得她身上的松绿软烟罗衣裙上,肌肤像是玉腕戴着绿翡翠的那抹冷白,白得刺目、惊艳。 她媚目眼波流转,娇娆的,冶艳的,直勾勾地盯着谢凌的脸。 “表哥是来寻许姑娘的么?我这就带你过去。” 谢凌听了,墨色的眼珠动了动。 虽然他脸上依然冷淡没什么表情,但阮凝玉清楚地看见他的眉弓好像细微地挑了一挑。 怎么回事? 阮凝玉刚蹙眉。 男人身后的苍山忍不住了,出声道:“表姑娘,长孙领了陛下之命,是过来文广堂授课的。” 轰的一声,这句话炸得阮凝玉脑袋空白,须臾间脸颊通红无比。 谢凌这时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该唤我一声先生。” 第150章 沈景钰跟谢凌八字相冲 谢凌清凌禁欲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明明不带任何意味。 睫毛扫了下来,目光下敛,眉眼带着清疏温淡之气。 但那声“先生”一出,望着男人这张完美无瑕的容颜,阮凝玉却无端地便感到脸颊发热。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凌过来,竟然是来文广堂教书的? 那到前几日书瑶姑娘对她欲言又止,阮凝玉心中懊恼。 原来如此。 她前世因为没去成文广堂,故此根本忘记了刚中状元的谢凌是有去文广堂教书的。 想到自己对着男人都说了些什么后,她简直恨不得咬烂自己的舌头。 唤他先生? 她感觉这辈子都无法对谢凌说出口…… 于是她轻咬唇,偏过脸,青丝掩着她眸中的思绪,故意不说出口。 谢凌注视了她一会,没有强求。 苍山见这两个人都有些奇怪,至于这奇怪之处,却形容不出来。 就感觉不太像正常世家的表哥表妹。 见两人都缄默,而谢凌更是寡言少语。 是苍山开口打破了这个局面:“表姑娘,由你带路带我们去文广堂吧,长孙还需要去见山长。” 阮凝玉便在前头引路。 而一身青袍的男人则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走着。 隔着距离,依然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清寒气息,这叫阮凝玉浑身难受。 好不容易将男人带到了文广堂,她借口还要去上课,便紧忙离开了。 阮凝玉原本还嫌上学的日子有些无聊,不是睡觉就是在玩耍,有些虚度光阴,而谢凌的降临一下翻转了她的认知。 她现在觉得往后的日子一下暗无天日…… 他们在文广堂要学的有君子六艺,女子八雅。 阮凝玉除了在甲班学习后,还要同其他班的闺秀们一起去学女子班的琴棋书画等。 总而言之,就是很忙。 谢凌刚来到这文广堂没半个时辰,很快消息便人尽皆知。 下课夫子走后,学堂里都在七嘴八舌。 “谢家那个得了新科状元郎的嫡长孙要来给咱们授课?” “你们才知?我早就听说过了,好像是陛下给谢玄机的一次试验,他可是状元,所以在文广堂授课时日应该不长,一段时间后就会被调走的……多多珍惜谢状元授课的时日吧。” “早就听闻这谢玄机古板严格,还不近人情,听说他授的是经学,完了,这下我不敢在课堂上开小差了。” “我也不敢,往后我们别在课堂上传书信了。” “那可是谢玄机啊……” 少年个个怨气冲天,在那唉声叹气的,总觉得被束缚了自由。 反观这群千金小姐们,多多少少都开始激动起来。 那可是长安谢郎谢凌,多少女子的梦中夫郎。 前阵子她们都在天街上观赏过状元郎游街的盛况,男人红袍骑在马上,眉眼虽冰冷疏离,但唇红齿白,气度清隽又温贵,她们看得都红了脸。 而如今,谢玄机居然来文广堂当先生了。 一时间,这些少女各自坐在自己座位上,低着头捏着手帕,内里的心思却无人知晓。 现在谢凌变成了她们的先生,先生和女学生能发生些什么还不一定呢。 很快,纨绔头子的沈景钰也见到了出现在文广堂里的那道清贵身影。 沈景钰脸一下就垮了,差点嗷呜一声哭出来。 他侧过头,绝望得心如死灰。 “凝凝,你那表哥怎么来文广堂当先生了?” 因为两人是同窗,沈景钰现在同阮凝玉的关系没有那么的僵硬,不过阮凝玉还是经常冷淡他就是了,但这不妨碍沈景钰找她说话。 谢凌到了文广堂,阮凝玉一天的心情都很差。 她心思微沉:“我怎么知道。” 沈景钰道:“你能不能让他回去,这里有点不太欢迎他。” 他不要让谢凌来给他当先生啊啊啊! 阮凝玉冷漠脸,他以为她不想吗? “不能。” 沈景钰听到这个答案,绝望地仰头望天。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阮凝玉这个守旧严苛的表哥。 以前凝凝还喜欢他的时候,他总偷偷去谢府接她,然后二人便像泼皮一样在京城里尽情地疯玩。 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 他陪凝凝逛街,她喜欢什么,簪子、泥人、字画…… 管她喜欢什么呢,他都是在旁边托腮望着全天下最好看的凝凝,负责等她挑完了掏银子。 可每当他送凝凝回谢府的时候。 他总是在想,他是不是跟谢玄机八字相冲! 否则的话,为何他每次送凝凝回去的时候,便时常会撞见谢玄机?! 别说是凝凝了,就算他远远自己见到谢玄机他也怕。 谢玄机年纪轻轻,身上却早已有他父亲老侯爷般的权贵气势。 结局就是,面对着自己那位表哥,阮凝玉哆嗦着双腿,只好灰扑扑地过去谢凌那认错了。 后面沈景钰还在期待着跟凝凝的下次约会。 谁知阮凝玉下次却过来跟他说。 春日里,她垂着发髻跟他说:“小侯爷,你以后不要再来翻谢府的墙了。” 她咬唇。 “往后我们还是少接触的好。” 沈景钰急了,急得人从墙头上掉了下来,尊贵的沈小侯爷就这么摔了一屁股墩。 “为什么!” 阮凝玉继续咬唇,支支吾吾的:“表哥骂我了,也把我教育了一顿,我觉得表哥说得对,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沈景钰傻了,他气得恨不得去找那谢玄机干一架,居然带坏他家凝凝。 结局就是后面无论他再怎么据理力争,阮凝玉还是因为惧怕谢玄机,因而后面跟他偷溜出谢府见面的次数大大减少了一半。 而现在谢凌要来文广堂当先生,沈景钰简直两眼一黑。 要知道,谢凌可是阮凝玉的表哥,虽然只是表哥,但也是长兄,故而他自然而然会在眼皮子底下管着阮凝玉,不让她与外男多接触。 这样的话,他还怎么在文广堂挽回凝凝的心?! 阮凝玉并不知道旁边的沈景钰在头脑风暴。 她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这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阮凝玉回过了头。 许清瑶是外边靠窗的座位,此时所有人都在沸沸扬扬地讨论着新先生谢凌,唯有她依旧娴静地看书。 阮凝玉又在思考。 谢凌会不会就是为了许清瑶才来文广堂授课的。 少顷,便上课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持着本书,清微淡远的谢凌走了进来。一身青袍,便清雅绝尘,犹如谪仙降临,神圣不可侵犯。 所有人都呼吸放慢。 少女们都红了脸。 阮凝玉低着头,在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同于其他先生的课堂,谢凌的课堂没人敢放肆。 就连沈景钰也正襟危坐,可他一见到谢凌,就觉得哪哪不舒适。 他在想能不能找他爹,把谢凌给踢出去。 谁知男人进来后,清冷地扫视了底下一圈后。 谢凌握着书的手指顿了一下。 很快便听到了课堂上传来男人的声音,“男女有别,各位的座位安排实在不合规矩,这课堂位置也该调一调了。” “今后,男男女女分排坐,男生坐左边两排,女生坐右边。” 第151章 沈景钰在谢凌面前表现 不知道是不是阮凝玉的错觉。 她总觉得谢凌进来以后,目光似乎在她跟沈小侯爷两人的位置之间停顿了一下。 那微凉不明的眸光,看得她头皮发麻。 待她发觉看过去,可男人早已移开了目光,转瞬即逝得阮凝玉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她对于谢凌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表妹。 他又如何会特意留意她呢。 他要去注意的,也应该是窗边的许清瑶才对。 这样想着,阮凝玉稍微放下心。 谢凌的话一出,客厅里一片怨气的喧哗。 哪个郎君不希望自己旁边坐着的是个可爱乖巧的女同窗? 反应最大的还是沈景钰,这下天真的塌了。 他攥紧了拳头,怒目瞪着谢凌。 不可理喻! 这让他以后怎么跟凝凝更亲近? 他咬牙切齿,他果然就是跟这个谢玄机八字相冲。 很快沈景钰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谢先生,弟子不赞同!” 坐在他旁边的阮凝玉差点咳嗽出声。 他疯了不成,竟然敢公开怼谢凌。 谢凌原本要翻开书,见沈小侯爷起身反对,他好像对此毫无惊讶,眼波平静,“沈小侯爷有何建议。” 沈景钰道:“谢先生是新来的,有所不知前面的几位夫子对课堂的座位安排都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相反先生们都很……开明。” 小侯爷怨气很重,故而着重咬了“开明”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男人停了下来。 那幽然森冷的目光就这么扫了过来。 谢凌冷眼看着他。 沈景钰的腿都在开始哆嗦,但身为小侯爷的尊严在身上,于是他还是挺了挺胸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谢凌。 谢凌道:“小侯爷是觉得我这个先生古板迂腐么?” 沈景钰噎住了,迟疑着不说话。 男人的气场太恐怖了,他不敢忤逆阮凝玉的这个表哥。 “学堂是传道授业的清静之地,更要懂礼节守规矩,男女隔开坐并不影响学子们的同窗之情,男学生与女学生依然可以在学堂上交流。” 谢凌目光淡然。 “我想其他先生也不会反对的才是。” 谢易书此时站了起来,声音温和,“弟子同意先生的做法。” 见是自己的堂弟,谢凌微笑不语。 沈景钰一脸执着,他并不想这么和阮凝玉分开,“我……”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闭上了。 他不情不愿地坐下,再也没反驳。 谢凌见他安分了,这才收回目光。 他跟沈景钰说话的时候,全程没有将目光落在阮凝玉的身上。 阮凝玉松了口气。 果然是她想多了! 争吵结束后,谢凌便开始翻开一本《礼记》开始授课了。 谢凌开始讲课,声音泠泠,学堂干净明亮,窗前都是绿荫,他一身青袍立在那,当真有一种人师般的高洁感。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阮凝玉望着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前世谢大人在皇宫里经筵日讲的岁月。 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听。 就连沈景钰也听得不停在那点点头。 男人抛出个提问时,他还会及时回答问题,老捧场了。 也不是他害怕谢玄机。 他不能跟谢玄机作对,既然要男女分座,那分就分吧! 他已经想好了,谢玄机是阮凝玉的长兄,是长辈。 他要在男人面前好好表现,让谢玄机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他要奋发图强,要是得了谢玄机的赏识,今后谢玄机才会同意将自己的表妹嫁给她。 既然打不过男人,那就加入! 但他每次热情似火地举手时。 然而谢凌半垂凤目,没有波动地瞥了他一眼,便越过了他选了别人来解答。 这让沈小侯爷很是伤心。 学堂上,唯有阮凝玉听得打瞌睡。 这些经书她前世当皇后补习的时候早就翻烂了。 她本来就困,听到谢凌在念着这些晦涩的经书,困得脑袋都要埋进自己的脖子里。 书案上传来了“咚咚”的两下。 正在同周公下棋的阮凝玉惊得睁开眼睛,便见眼前男人曲着一截清冷玉白的指节,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面两下。 抬头,就见到了谢凌那双古井无波的墨目。 “阮姑娘,要好好听课才是。” 周围出现了低低的偷笑声。 阮凝玉涨红着脸,硬着头皮道:“是……先生。” 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个称谓。 见她清醒了,谢凌持着书便就这么从她的书案边走了过去。 可她方才唤“先生”时,阮凝玉却捕捉到了他嘴角一抹清浅的笑意,极淡,却如日光倾泻于积雪上,惊艳极致。 阮凝玉:!! 妈耶,她又是看错了么? 可是适才男人嘴角的笑意那么的温柔真实,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阮凝玉虎躯一震,马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男人回去了。 阮凝玉坐在底下,还在因为男人方才的笑容感到惊悚。 于是趁着大家都在安静写字时,她握着毛笔偷偷抬头,远远望去,便见谢凌一身青袍坐在台上,广袖逶迤在地上,他正在看书。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们一眼。 阮凝玉心里咯噔了一下,七上八下的。 当真是她犯困时看错了眼? 下完课后,谢凌便离去。 男人刚走,学子们全都松懈了下来,坐也没坐形。 有人在唏嘘:“谢先生也太吓人了……” 也有人同情地看向阮凝玉,试探姓地搭话:“你的表哥在家也如此吓人么?” 阮凝玉:…… 这就吓人了? 那你是没看见过谢凌对她家法伺候的时候。 想到那次的皮开肉绽,阮凝玉现在觉得自己的臀还在疼,幸好当时抹了药膏没留下伤疤。 就在这时,谢凌走后的不久,阮凝玉便见到了安静了一天的许清瑶抱着本书起身,而后跟着走了出去。 阮凝玉刚想收回目光,却在窗边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文菁菁。 文菁菁听到了消息赶过来,正在探头往他们学堂里望,发现什么都没寻到后,跺了跺脚,赶忙又去别的地方寻了。 见文菁菁也去寻表哥。 阮凝玉挑眉,这就有意思了。 又是课间休息。 她在桌上趴了一会,以缓冲一下谢凌当先生这件事的冲击。 可她很快却坐了起来,懊恼地敲了一下头。 因为谢凌突然到文广堂,害她把慕容深给忘了! 慕容深因身份缘故,连文广堂的台阶都不能踏入,被发现时还会遭人驱赶。 所以现在慕容深肯定还在外面暴晒顶着大太阳等着她! 第152章 慕容深的依赖 听了谢先生的命令。 文广堂的斋长很快过来了,其他先生对谢凌的做法没什么反对的,于是课间大伙都在调换座位。 沈景钰神情恹恹地搬完书,回头一看,便见阮凝玉走出了学堂,那抹松绿色身影在门口转瞬即逝。 他放下书,便想跟上去。 这时,谢易书那道温淡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能去找凝妹妹。” 谢易书在甲班担任着学长,每日组织学子们晨读,作业什么的也都是他交的。 他的胞妹谢易墨则是夫子们最喜欢的女学生,都夸她是京城闺秀之首。 谢家的这对兄妹可谓是抢尽了风头。 沈景钰怔住了,眼睛微眯,眉弓也跟着一挑。 “表妹还是闺阁女子,还请小侯爷注意些行为,以免坏了表妹的名声。”少年的声音温润,但面部轮廓却坚毅俊气。 谢易书瞧着像一个维护自己表妹清誉的好哥哥。 …… 阮凝玉去文广堂外面的园林里寻慕容深。 担心慕容深又被人欺负,一想到那个瘦削修长的身影,她的心便揪了一下。 终于,她在湖边的柳树下见到了那个穿太监服的少年。 不过,阮凝玉也怔住了。 因为慕容深对面的少女,是她的大表姐谢宜温。 阮凝玉这位高傲的大表姐,前世却对慕容深太子一眼倾心,冒着跟她舅父谢诚安断绝父女关系的风险,毅然而然地转身嫁给了慕容深当妃子。 但可惜,慕容深并不爱她。 于是谢宜温这位高门贵女便成为了后宫众多孤独度日的妃子们中的一员。 阮凝玉原本以为这辈子慕容深不是太子之位,变成了一个落魄卑贱的七皇子,或许这辈子谢宜温就不会重蹈覆辙,也不会义无反顾地踏上前世的道路。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辈子的谢宜温竟然还是接触到了慕容深。 阮凝玉站在原地,不由揪紧了一颗心。 慕容深站在谢宜温面前,低着头,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就算再如何狼狈,也丝毫不影响他五官的精致,尤其是那一双落了星辰般的眸子。 谢宜温见他不同自己说话,刚还想开口,这时却见松绿色裙裾的少女走了过来。 阮凝玉对她万福,“大表姐。” “阮凝玉?”谢宜温面色依然冷淡。 慕容深见到了阮凝玉,眸光重新点燃了起来,如同幼崽遇到了雌鸟,很快躲到了她的后面,手还抓住她的袖子。 他有些认生。 谢宜温望着两人这画面,一下便看出这两人是相识的。 她微颔首,而后让婢女上前递来食盒。 “我见他这几日在文广堂里都被欺负,今儿撞见他,想起我带来的鸳鸯饼还没吃,便想赠与他,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不接话,我还当他是个可怜的小哑巴。” 谢宜温微抬下巴,语气也便和缓了,“既然表妹跟他是朋友,便劳烦妹妹帮我送给他吃吧。” 说完,不顾阮凝玉答不答应,将食盒放在表妹手上,她便走了。 鸳鸯饼…… 阮凝玉怔怔。 湖面波光粼粼,谢宜温带着婢女离开。 走远要绕进曲径时,阮凝玉见到大表姐回过头看来了一眼,而后缓缓收回目光。 阮凝玉的心微沉下去。 “阮姑娘。” 身后那只手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回过头,便见慕容深明明比她高,却用着一双不安依赖的眼睛望着她。 是个女人心都会变得一塌糊涂,激起母爱。 何况,慕容深还是前世力排众议将她扶到皇后位置的男人。 阮凝玉于是道:“你不用怕生,她是我表姐,也是一个好人。” “想来,她也是同我一样要跟你做朋友。” 慕容深这时不说话了。 阮凝玉今日因怕他在烈日下傻傻地暴晒,于是没带食物来。 刚好有谢宜温给的鸳鸯饼,她便递给他,“我忘记带食物来了,这是我表姐给的糕点,想来也是极好吃的,你便收下表姐的这番心意吧。” 慕容深接过了,但还是不说话。 “最近可有人欺负你?” 阮凝玉护犊子,拉着他的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受些新伤,便放心了。 但从深蓝色衣袖里露出来的胳膊上面全是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明明不是第一回看见了,可阮凝玉还是眼睛发涩。 “上回给你带的舒痕膏,你可有天天在用?” 慕容深回答得乖巧,“用了。” “每日都要用,早晨一次,晚间一次,切莫忘了。”阮凝玉嘱咐。 “我知道的,阮姑娘。” 阮凝玉想了想,阮姑娘阮姑娘的,听着实在别扭。 倒不如她将慕容深当作“弟弟”来照顾吧。 阮凝玉有点心虚,毕竟慕容深大了她两岁。 反正慕容深这辈子因营养跟不上,她看着就像他的姐姐。 于是她并没有觉得不要脸,而是面不改色:“以后别叫阮姑娘了,以后我便当你的义姐,我既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朋友。” 慕容深呆呆地看着她,一不小心,墨发底下的耳根便红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出那个称呼:“好,听阮姐姐的。” 这辈子当上了前世那位高傲至尊慕容皇帝的姐姐,阮凝玉顿时浑身舒爽。 有种把前夫骑在头上的感觉。 可阮凝玉还是不放心,怪她现在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束缚太多,没有自己的势力,无法护他周全。 何况,她已经查过了,慕容深的处境不容乐观,没有母妃保护,皇帝也丝毫不管这个儿子的死活,任其在宫里自生自灭。 故此少年只能在皇宫里讨好些老太监才得以把日子过下去。 冬天他在冰天雪地里身影单薄地洗衣裳,将手冻得生了冻疮,今后的每个冬季都会复发。他每日有干不完的活,那些心理变态的老太监还会鞭打折磨他。 而他现在的手上全是厚厚的茧子。 阮凝玉深呼了一口气。 她现在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沈小侯爷。 沈景钰已是既定了的世子,权利不小,还是皇帝的外甥,让他去跟宫里的大太监支一声,慕容深的处境应该就会好很多。 而另一人么……自然是她的表哥,新科状元郎谢凌。 谢凌是当今殿前的红人,不日便要入朝掌实职的,更遑论他日后会成为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 可是谢凌跟沈景钰相比,她跟这位表哥关系没那么好,更何况带着前世的仇恨,她如何会去找他求情? 但如果是谢凌为七皇子出头的话,情况要好很多。 因为沈小侯爷虽然有话语权,但他在宫外,不能时时都护慕容深周全,难免手伸不到的地方。 但谢凌不一样了。 他今后是时不时便要出入皇宫的。 阮凝玉决定回去之后便先跟沈景钰提一下。 而这时,慕容深给了她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阮凝玉问。 将纸拆开一看。 阮凝玉怔住了。 这一小张发旧的纸,也不知他是从哪寻来的。 只见上面是他用被炭烧焦了的木柴写出来的,纸上歪七八扭地写着“阮凝玉”这三个字。 慕容深耳根微红,吞吞吐吐地解释:“阮姑娘,我写的可能不太好看……” 递完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写满了紧张。 阮凝玉掐着自己的掌心,她是见过前世明武皇帝写的字的。 龙飞凤舞、遒劲有力,透着一代帝皇之气。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字法如同几岁小儿…… 慕容深甚至可能都没启蒙过。 阮凝玉的心跟万根针碾过般的疼。 她死死地攥着这张纸。 慕容深见她在阳光下脸苍白如纸,白皙如玉的脸露出担忧,眼眸黑白分明,“阮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 望着湖光下这个瘦削颀长的少年,阮凝玉忽然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前世慕容深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将她这个身份低微的谢家表姑娘推至后位,给予她一生的雍容华贵。 那么这一世,换她来拯救他。 阮凝玉眨了眨眼睛,缓解酸涩,她将纸张折好,“没事,七皇子写的很好,我很喜欢。” “七皇子在这里等我一下。” 阮凝玉回学堂,去拿了自己为少年准备的东西。 她将书本笔墨递给他,“这是字典,还有些启蒙读物,我在文广堂上学的日子你每日便正午吃过饭来寻我,我教你识字读书。” 她想过了,她不能期盼七皇子这辈子躲避权利富贵,做个安闲自在的闲散皇子。 那太天真了。 在皇家这场权游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没有自保能力,慕容深迟早会死。 慕容深却没想那么多,他拿在手上,却是用一双明净单纯的眼眸注视她,笑容乖乖的,一改一开始遇见时的阴郁,像努力温暖她的冬天小太阳。 “我识了字,读很多书以后,能跟阮姐姐一起在文广堂上学吗?” 阮凝玉微怔,而后给他承诺,“等你读了很多书,当然可以。” 见这辈子的慕容深像个邻家弟弟,跟前世的臭皇帝一点都不一样,阮凝玉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既然这辈子不当夫妻了,便当姐弟吧。 然而她将手放在慕容深没一会。 她的背后便有一道幽冷凌冽的目光穿透而过。 这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觉…… 阮凝玉恶寒了一下,而后转过身。 便见一身疏朗青袍的谢凌站在远处的廊庑下,静静地注视着她。 而他身后还跟着抱着书的许姑娘。 第153章 谢凌不悦 廊庑前种着一排竹子,谢凌望着她与七皇子。 竹影盖住了廊庑,男人的袍子色泽都变深了些。 那张冰雪般疏离的脸蛋也陷在竹叶的阴影里,唇线平直,辨不出情绪来。 见到男人和许清瑶,阮凝玉好好的心情变成了像在路上踩到了一坨狗屎。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凌身上的冷意,慕容深眼睛默默暗了下来。 阮凝玉则是对他道:“那两个人我认识的,无碍,你先回去吧。” 少年还是放不下她。 但阮凝玉感觉到,她跟慕容深说话的时间越久,身后的目光也更加凉飕飕的。 冷得她都快发抖。 “没事,那是我表哥,七皇子你先回去吧。” 见她语气坚定,慕容深只好抱着书离开。 他抿着唇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向廊庑底下的男人。 男人瑶花琪树,一身锦袍清雅绝俗,感受到他的视线,谢凌也看了过来。 慕容深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早已学会看眼色。 虽然这位公子神色静默,但慕容深就是很敏感地感觉到—— 男人不喜他。 慕容深看了一眼,便低着头离开。 见阮凝玉终于走了过来,等她唤完表哥后,谢凌身侧的许清瑶便目光真诚地道:“阮小姐,方才大家都在听谢先生的话换座位,只有你不在。” “先生是阮小姐的表哥,就算阮小姐觉得自己委屈了不肯换座位,可在外头还是要听谢先生的话给足先生面子,而不是忤逆谢先生。” 说完,许清瑶又眉目温柔,语言举止尽显体贴。 “怕惹谢先生生气,我便自作主张地帮阮小姐的位置换了,还请妹妹不要责怪。” 阮凝玉被恶心坏了,没吭声。 本来还想辩解的,但想到前世谢大人爱妻爱得如何深切,又想到她临死前的那杯毒酒很可能就出自谢凌的手笔,于是话到嘴边,她便咽了回去。 算了。 反正她做什么,在谢凌眼里都是错的。 许清瑶这时看了下谢凌的侧脸,他眼眸沉稳,依然难窥探出心思。 她回头微笑:“对了,适才跟阮小姐说话的是何人?” 这下终于引起了阮凝玉的波动,她抬头,特别护犊子,“我朋友。” 许清瑶微愣,旋即微笑:“阮小姐在外头,还是少与外男接触的好,我是担心阮小姐又闹出什么流言蜚语。阮小姐毕竟是在谢府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万一又给谢先生添麻烦……” 阮凝玉却笑了。 “文广堂是读书圣地,教风开明,先生们鼓励女子与男子多些交流以共同进步,怎么在素有才女之名的许小姐脑子里就只有些男欢女爱呢?” 许清瑶噎住。 “原来在许小姐眼里,男女间寻常多说几句话便只剩下儿女情长了,许小姐的格局未免也太小了吧。” “还有,随随便便就妄议一个姑娘,这就是许小姐这位‘名门淑女’的作风么?” 许清瑶脸色苍白,“不是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咬唇,随即楚楚可怜地看向了身侧负手而立的男人。 谢凌这时动了动。 阮凝玉一抬头,就望进了那双乌沉的凤目,薄薄的眼皮被日光打得有些过曝,透着疏离的冷意。 连谢凌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快。 “你说的寻常交流,便是去揉他的头?” 第154章 表妹好像很了解我? 阮凝玉被男人当场叫去罚跪。 走之前,许清瑶微微惊讶,便朝她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便跟谢凌一起离开了。 而眼下,阮凝玉正在谢凌的斋房外跪着。 在文广堂,每位先生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斋房,不过面积都不大而已。 先生可在里面备课,做学问,也备了张床,讲完书也可在里面歇息躺下。 而谢凌的这间斋房朝东南,采光好,陈设简洁,布置不失清雅之气。 明窗前,墨檀书架边还摆放了一张古琴。 更重要的是斋房的廊庑外边有一小座庭院,流水涓涓,新移栽了花木在此地,院墙那更是种了谢公子喜欢的金镶玉竹。 眼下,阮凝玉正跪在廊庑上。 眼前的纱绢卷帘将她与屋内的男人分隔开来。 跪了足有一刻钟后,少女便感觉膝盖一阵细密的酸疼。 没忍住,她轻轻颤动睫毛,向半卷的帘子之后看了过去。 谢凌爱香,所在的地方定会焚香。 室内焚烧着檀香。 隔着卷帘,阮凝玉看到了一只细长冷白的手捧着书卷在观读,他时不时翻过一页,看时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的一角。 此时金影浮动的日光打落在那只手上,好看极了。 男人一袭青衫,眉目如画,就好像置身于一片清辉之中。 阮凝玉的心沉了下去。 不久前谢凌撞见了她伸手揉了七皇子的脑袋,目光冷寂,他什么都没说,便叫她来到了这处斋房,让她跪下认错。 跪就跪吧。 只是这气氛……真让人感到发寒。 此时斋房内人影浮动。 许清瑶帮谢先生整理了一下书籍,便亲自泡了茶,身形袅袅地走到谢凌的身旁。 声音婉和细腻,带着所有男人都会动容的善解人意。 “谢先生授完课定十分疲乏,先生喝些茶吧。” 阮凝玉很快便闻出这是谢凌爱喝的君山银针。 她挑了下眉。 看样子,许清瑶跟男人接触得还挺快的。 至少现在都知道谢玄机有哪些爱好了。 坐在禅椅上的男人也注意到了这杯汤色浅黄、叶底黄明的茶汤。 谢凌接过,看不出喜怒,“多谢许姑娘。” 说完,便将这盏茶放在了手边的月牙桌上。 许清瑶以为他是嫌茶汤太烫,要晾一会才喝,望着男人情绝的眉目,她不由神色缓了缓。 阮凝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本来也不想怼许清瑶的,但想到她今日明显故意针对她。 那她也没必要客气了。 “许小姐有所不知,谢先生虽是喜好这君山银针,但先生其实却甚少喝,只会久久喝上一次。相反,谢先生最喜爱的其实是江南西道的庐山云雾。” “不如这盏君山银针便由我待会喝了吧。想来谢先生过来文广堂定是会带庐山云雾的,不若许小姐重新给谢先生泡一杯。” 许清瑶表情变了又变,很是僵硬。 而这时,谢凌握着书卷的手指却顿住了。 他向她看了过去,目光晦暗不明。 连他都不知道她这么的了解他。 看到他这个表情,阮凝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前世她在谢府寄人篱下,学会了察言观色,每次谢氏一家子聚在花厅时,她都会观察着谢家人,留意他们的喜好。 是以她便发现丫鬟给这位光风霁月的嫡长孙上的茶时常是庐山云雾。 君山银针也有,但男人偶尔才喝一次。 后来,谢凌成了首辅大人,他每次进宫来习惯依然不变,依旧爱喝数年前的庐山云雾。 耳濡目染下,久而久之阮凝玉便记住了。 谢凌注视了她足有一会。 很快他撇开目光,继续看书,只不过摩挲着书卷的指腹却像痉挛了一下,留下阵细密的痒意。 他没反驳。 见状,许清瑶的面色更是挂不住了。 阮凝玉观察着她,眉却是一皱。 还是看不出来这许清瑶到底有没有重生。 没见她去接触跟上辈子有接触的人,也没见她露出破绽。 阮凝玉前世其实跟她没什么交集,第一次见到许清瑶的时候就是在宫廷的牡丹宴上,许清瑶不过是她针对谢凌的靶子,当场她就将许清瑶赐婚给了谢凌。 只不过误打误撞,许清瑶本就倾心谢凌已久。 故此阮凝玉对于这段时间的许清瑶事情是一概不知的,也不知她是什么性格。 现在看来,跟前世她认识的许清瑶一样的茶。 许清瑶本身便是这样的人,还是对她抱太多期待了。 所以如果许清瑶真是重生的话,身为谢凌十年的发妻,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欢喝的是庐山云雾,而直接傻傻地上旁的茶? 阮凝玉一边沉思。 须臾,许清瑶便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么。” 她温柔地看向了禅椅上的男人。 “原来谢先生喜爱的是庐山云雾,是瑶儿愚笨,瑶儿记下了。” “既如此,我便重新给谢先生泡一杯庐山云雾。” 说完,她便转身去泡茶了。 屋内一下变得安静。 阮凝玉突然就后悔了,为何自己要逞口舌之快。 这会儿便只剩下了她和谢凌呆在这里。 她不由烦躁起来。 她当真不知道谢凌又在生气什么。 若是恼她又与外男接触怕影响谢府声名,直接罚她抄女则便是,何苦多此一举让她跪在他的斋房外。 她还原本打算去找谢凌,让他在宫里照顾接济一下七皇子慕容深的。 现在想来……感觉更是不可能了。 谢凌垂目,便见她青丝如瀑地罚跪在廊庑上,一袭松绿色软烟罗裙与她身后庭院的那片清幽竹林相得益彰。 夏日燥热,蝉声聒噪。 跪久了,表姑娘的鬓角都被浅浅濡湿,青丝暗暗生香。 她与男人中间隔着的那道卷帘被风吹了吹。 一时间,赤金的光辉洒落在了男人的眉眼上,青衫浮光掠影,细长睫毛也被照得透明。 鼓噪的蝉声里。 男人指腹细细摩挲着微黄的书卷。 “表妹好像很了解我?” 第155章 为师允许你离开了? 连他来这文广堂授课会带罐庐山云雾过来的这个习惯,表姑娘都知道。 阮凝玉抬头,便见谢凌的墨目里掠过了一抹深思。 她感觉有一股冷意从脚底扩散到四肢。 这眼神她可太熟悉了,前世她一旦有什么阴谋诡计被察觉时,他也是这般思索的神情,而后便轻而易举地拆了她的计谋。 前世慕容深成为傀儡皇帝,信王随时都会逼宫谋反。 阮凝玉害怕丈夫成为信王的剑下魂,于是试图带着一蹶不振、哀莫大于心死的慕容深从密道逃出皇宫。 但可惜,她的想法一下子就被进宫的谢首辅给察觉到了。 谢大人不避讳,专程来了她的未央宫。 当时他手边放的也是一盏雾气腾腾的庐山云雾。 “微臣劝娘娘不要自作聪明,还是乖乖呆在宫殿才是,以免有人的刀剑不长眼,不小心便撞上了娘娘娇贵的脖颈。” 喝完那盏庐山云雾,腰金衣紫的谢大人便拂袖离开了。 阮凝玉坐在凤椅上,愤怒地攥紧雕金扶手。 谢玄机他是什么意思? 若是她执意带慕容深出逃,他便会派人暗杀她么? 谁不知道高门世家的谢首辅与信王勾结,沆瀣一气,起兵造反。慕容深的皇权已经名存实亡,不过等待着有人戳破那层纱窗纸而已。 谢凌要她乖乖地在皇宫里,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他的监视和囚禁…… 阮凝玉无力地靠在凤椅上,合上了眼。 她知道,她这个皇后彻底结束了。 至于王朝颠覆后,谢凌会怎么处置她这个阶下囚,她不知道。 只不过她还没等来信王逼宫的那一天。 她便被与信王通奸的姜贵妃以一杯毒酒,毒死在了未央宫的紫檀床上。 …… 阮凝玉警惕起来。 看来,她锋芒毕露得让谢凌在探究了。 于是她忙低下那截雪白的颈,“表妹惶恐,不过是在谢家寄人篱下,因而学会了察言观色。” 见谢凌神色寻常,她又大着胆子道:“除了知道表哥喜爱庐山云雾之外,表妹还知晓大表姐喝碧涧明月,二表姐喝湘波绿,二表哥喝普洱,外祖母则喜爱信阳红茶,至于妙云表姐她一贯喝不来,则喜欢喝些花茶甜水……” 夏日的斑驳光影里,少女娓娓道来。 见她将谢家所有人喝茶的嗜好都一一说出,解释得合乎情理,可谢凌却莫名觉得心口郁积。 他眸里的兴趣淡了些。 “是么。” 他冷不丁地发出一声。 而后便将她当做空气,垂下薄白的眼皮继续读着手中那本《草堂诗余》。 阮凝玉一时不知为何气息骤然冷了下去,她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断想着自己适才到底说错了什么才引得男人忽然不快。 这时,许清瑶又端着茶来了。 “谢先生,您的庐山云雾。” 谢凌放下书,又道了一声谢。 许清瑶微笑,又同地上罚跪的阮凝玉说了一些话。 如果单看她软语温言的态度,以及那张柔情似水的脸蛋的话,会真的误以为许小姐是不是待她友善。 ——肯定不是的。 因为许清瑶站着微笑,虽知书达礼,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替她同谢凌说一句求情的话,也没求谢凌让她别跪着了起身。 相反,许清瑶还拿着本书,当个乖乖女学子一样找谢凌解惑,“谢先生,这句‘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弟子不太懂,不知谢先生可为弟子指点迷津……” 谢凌为人师表,所有人于他这里都是公平的,于是他便淡着眉眼,为许清瑶解惑。 不一会,许清瑶眼里露出了崇拜的碎光,唇也弯着,“多谢先生。” “谢先生真厉害。” 阮凝玉:…… 要不,她走? 阮凝玉跪在地上也不老实,不断揉着发酸的小腿,也偷偷翻了白眼。 许清瑶拖延了一阵,这才抱着《道德经》恋恋不舍地望着谢先生。 “谢先生,我该回去上课了,下回再来叨扰先生。” 说完,她看了一眼地上因为被罚而打蔫儿的谢家表姑娘,而后离开。 见与她同班的许清瑶走了,阮凝玉眼睛一亮,“谢先生,我也该去上课了。” 说完,她动了动麻木的膝盖,就想也跟着走。 谢凌却没有放人的意思,语气不紧不慢,“为师允许你离开了?” “我会去跟待会授课的先生替你说一声。” 阮凝玉:? 她在乎的是这个吗?? 阮凝玉笑得勉强和犹豫,“可先生,我不能耽误了课业不是?” 谢凌道:“若是耽误了,耽误哪些,为师帮你补修。” 阮凝玉:…… 那算了,想到谢凌单独给她补课业,她就恨不得以头撞墙。 “不耽误,回府之后我自个也能补习,那不劳烦谢先生了。” 说完,她便闭嘴。 谢凌这时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连他都不曾发觉自己的唇形抿平了下去,弧度微凉。 忽然间,不久前在外面看到的一幕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一个瘦削少年的头。 说话时,她的眸里也有灵动漂亮的星光。 少男少女站在湖边柳树下,犹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谢凌无端感到烦躁。 他移目,神色很淡,“那便继续跪着,等到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何处,你再回去。” 谁曾想,还是不悦。 “为师平日在谢府教你的规矩体统,都是喂狗去了么?” 室内漂浮着茶汤的清香。 谢凌的目光骤然冰寒。 最后一句话,可见男人是动怒了。 阮凝玉肩头颤了颤,如同被疾风冷雨吹打下来的落叶。 谢凌的气场不是她能抗得了的,很是慑人。 重生一世再来,她也惊怕。 可她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由的,她也负气起来。 许清瑶身上衣裳的熏香还留在屋内,是淡淡的莲花清香。 而男人斋房里的书籍一看都是经过许清瑶之手整理的,这让阮凝玉想到了前世痛苦的回忆。 她想到了自己如何败给这位受尽万千宠爱的谢夫人,她前世死得凄惨,死得太不体面…… 她最恨的,是让许清瑶成为了前世的最大赢家。 她,不甘心。 阮凝玉斗气,于是抬起头来,明眸绝美又冰冷,“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只是在文广堂寻常交朋友罢了,我和那少年只有纯粹的友情,没有谢先生想得如此不堪。” “他是宫里的七皇子,我来这不过几日,便见到他被人欺负拳打脚踢足有数次,因而生了恻隐之心,决心与他交朋友。这事谢先生如若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询问大表姐。” “至于我那个举动,只是我不忍见七皇子苦痛,感同身受下对他无意的一种亲近罢了。” “都说谢先生有圣人遗风,菩萨心肠,也不知若是先生见到了一幕,是会如贤者般怜悯出手相助,还是伪君子般的视而不见?” 说完,她又低下头去。 斋房外的庭院响着蝉声。 阮凝玉感觉到她话落之后,满屋的气息也更加冷凝了下去。 男人握着书卷,眼眸沉了下去,神色和缓不见冰冷。 但越是这样平静,越叫人无端感到害怕恐惧。 而这时,庭院白墙之外走过了几个文广堂的弟子。 是他们打破了这个氛围。 但话语里涉及到了跪着的阮凝玉。 墙后的少年道:“你们见到谢家那个表姑娘了吗?她也来文广堂了。” 听到自己的名号,阮凝玉怔了怔。 有人嗤了一声。 “她这样的草包也能被选拔进文广堂,还是因名声恶臭,遭嬷嬷验身而失去处子身的,她也配入学堂听讲?真是天底下最荒诞之事!” “她长得还挺漂亮的,没想到被谢家人验身,当真是可惜了……” “对了林兄,令堂前些天不是还要筹备着给你纳个美妾么?我看这阮凝玉就不错,她验了身后哪户人家敢娶她做正头夫人?虽失了贞洁,但毕竟还是长安第一美人,要不,你便纳她为妾,想必这阮凝玉肯定会跪下来感恩戴德的……”另一男子在戏谑。 那人恼了:“你说什么呢?像阮凝玉这样不检点的女子,给我做妾我都不要!” 虽然阮凝玉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失贞,但处子身便是已失去的了。 何况,还是因为犯下大错遭嬷嬷验身的,正是世家最忌惮的事,谁会容忍这样一个女子嫁到自己的府邸? 庭院很小。 院墙外的对话清晰地传进屋内两人的耳朵里。 像把锋利的刀划破表姑娘柔软的心脏,原本潋滟日光洒落的廊庑上落下了一道灰蒙蒙的阴影。 仿佛月缺,明镜碎了,这道巨大难愈合的裂缝便这么被人昭然揭开,暴露在了这个明媚灿烂的午后。 谢凌忽然紧了紧手指。 第156章 谢凌感到亏欠心痛 转眼,便见表姑娘依然乖顺地跪在地上。 满屋亮堂。 阮凝玉垂着眼睫。 明艳的日光倾泻在她的身上,但她因背对着庭院,故而眉眼处落下浅淡的阴翳。 谢凌心头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完全陌生的,前所未有的。 像平日屋中角落从未在意过的阴影忽然间一点一点地向他漫涌而来,以最温吞的力量向他吞噬。 这力量轻缓得叫人生不出一丝提防。 而正是这样平淡的细水长流下,等你骤然惊醒,若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囹圄。 外头嚣张嬉笑的话,一下便将谢凌给带回了表姑娘验身的那个清晨。 初入屋堂时,随着花枝轻晃,枝叶清影落在素绢屏风上。 谢凌站定,便见到那道屏风映着身段娉婷的表姑娘,她在低颈着,素指扯着那轻薄如烟的腰带在束着细腰。 曦光落在那道素绢屏风上。 眼前的屋堂忽然金亮,清晰无比。 清晰到他可以看清表妹脖颈到酥胸前的曲线,那不堪一握的腰肢,连那轻薄的裙裾也被曦光照得半明半暗。 如同窥探到禁忌般,谢凌瞬间移开目。 很快,表姑娘系完腰带,便走出来了。 他是高门谢府嫡长孙,祖父自幼教会他危言正色,铁面无私。 连姑母曾经犯下大错,祖父在世时亦能决绝地大义灭亲。 祖父教他权衡利弊,趋利避害。 却没教过他遇到这样的情景,他要该怎么做。 可谢凌知道,若是祖父的话绝不会摇摆不定。 可他在屋外顶着太阳守了一会,毒辣的阳光恨不得熏坏他的眼。他忽然回首,生平头一次违背他身后祖父的教导,转身朝着那间屋进了去。 可还是晚了。 表姑娘已经验完身,眉眼平静地走了出来。 她既没有闹,也没有哭,如同死水般。 没事了。 可为什么,祖父,他好像有点后悔。 那一日后,那初晨屋堂的画面便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坐在书房内备考殿试,灯色下的微黄宣纸上浮现的却是表姑娘验身那日时的面容。 想起她的眉,她的目,想起她在庭兰居的廊下望着天空避雨,身形单薄如纸,衣衫濡湿,听到脚步声向他睇来一眼的媚色。 也想起那块触目惊心带血的绢帕。 一开始,本以为她只是府里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表姑娘。 他也不明白,近来她的身影为何会频繁入他梦。 那些梦境……便不说了。 他时常想到她。 后来他又想着,既然亏欠她,日后便给她安排一个显赫的人家,抵上他谢氏满族的权势,依然能将她推上望族夫人的位置。 可不曾想,屏风外那道纤薄的身影依然成了他日日的梦魇。 原本以为这些都被他克制了下来,这两日也不曾想起了。 可院墙外的碎嘴,却在告诉他那一日情景,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他全都无比清晰地记得。 谢凌难抵这遽然而来的隐痛。 合上了眼。 阮凝玉低着头,并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而是看着地面在想着别的事情。 而这时,突然剧烈地“哐当”一声。 月牙桌上的茶盏被男人的广袖洒落,茶汤四溅,陶瓷破碎,把人吓了一跳。 禅椅上的男人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碰倒了茶盏。 正当阮凝玉还在心惊肉跳时。 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 “抱歉。” 阮凝玉抬起头。 便见谢凌扶着额睁开了眼,他精神好像有些勉强,她从未见过他用如此疲倦的眸子看她。 他这双眼,应该是清明渊深的,永远神机妙算,运筹帷幄。 阮凝玉觉得有些奇怪。 谢凌目光又恢复平静,仿佛方才失态的人并不是他。 “你起来吧。” 阮凝玉:?? 她受宠若惊,缓缓起身,站定后发现谢凌眉眼如常,这才确信他是真的不生气了。 少顷,男人从禅椅上起来。 却是阮凝玉余光却瞥见那只修长的手攥着禅椅扶手时是那么的用力,连青筋都浮在了冷白的肌肤之上。 只见一身青袍的谢凌撩起那道卷帘,穿过清幽的庭院,便霍然推开了一扇低矮的木门。 那三个在墙下说闲话的男弟子怎么也没想到隔墙有耳。 回头一看,居然是谢先生谢玄机。 他们吓得面容失色。 “谢,谢先生……”有个弟子的双腿都在哆嗦。 谢凌怎么会在此地?! 谁不知道名门谢氏的嫡长孙谢玄机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眼下他金榜题名走完科考路了,朝廷上不知道多少个官吏在打着寒噤,就怕有朝一日铁面无私的谢公子出入朝堂,成为一把清剿腐败的利剑。 他们三个都知道,完了。 恰好这会儿有另一位要去讲书的夫子经过。 吴夫子看向一身青袍的男人,“玄机,发生了何事?” 见谢凌淡然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道来,那几个弟子见状全都抖如筛糠。 吴夫子一脸为难:“这……” 他看了看这三个弟子,都是京城有头有脸世家的子弟,其中一弟子的父亲与他有利益往来。 吴夫子训斥道:“你们三个,在背后嚼人舌根,说三道四,岂是君子所为?!你们过去读的书全白读了么!” “还不快跟谢先生和阮姑娘道歉!岂有此理,我回去定好好惩治你们!” 那三个弟子见状,忙战战兢兢地低头道歉。 “谢先生,我们知错了!我们回去定好好悔改,绝不会在背后再嚼一句舌根!” “阮姑娘,对不起!我这嘴就是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行行好,原谅我们吧……” “我们定改过自新,绝不再犯!” 见他们都在低声下气地道歉,吴夫子这才讪讪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玄机,你看……” 阮凝玉仍站在身后的庭院里,她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 她早就说过,对验身这种事不在乎。 沈景钰如若强行要娶她,侯府也不会让他娶一个因犯了族规而被嬷嬷验身的私德败坏的姑娘。 但很快,她便意兴阑珊。 她不认为谢凌会为自己出头。 她衣袖动着,正想回去学堂上课。 而这时,那两片微红凉薄的唇动了动,“既然要知错,小惩才能记教训。” “文广堂收纳的皆是品行正直的子弟,而这三位弟子显然与学堂师训背道而驰,将这三位弟子逐出文广堂,让外头更具资格的人得以进学堂,我想吴先生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吴夫子脸蛋僵硬住了,觉得啪啪打脸,老脸很疼。 可对方是新晋的文科状元郎,谢氏望族的嫡长孙,而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 他的决定,自己能有什么置喙的权利。 吴夫子表情管理很快,他认同地点头,厌恶地看向面前那三个弟子,“这样的人,是该逐出学堂。” 那三个少年全都面无人色,有一个甚至屁股坐在了地上。 完了。 他们都是世家出身,好不容易进来文广堂,可没成想进来不过几天,却被逐了出去,京城里的人会怎么看他们?! 吴夫子恨铁不成钢地甩袖,“那愣着干什么?!还继续呆在这丢人现眼么?同我过来!” 等头顶的枝条因停了只麻雀而在轻晃日影,谢凌就在这时候在低矮的木门旁转过了身。 第157章 慕容深的过去 “表姑娘,回去上课吧。” 话落,谢凌便将庭院的木门轻轻合上了。 这扇木门不过半人高,于是阮凝玉能看见男人向斋房离去的清绝背影。 花枝摇晃。 还有一道曦光落在男人的青袍上。 不知为何,阮凝玉觉得此刻的谢玄机跟以往有点不太一样。 如同静水流深,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 这样的谢玄机,跟前世后期当上首辅的谢大人有些相似,身上仿佛藏了许多隐秘的过往,那深幽的墨目以及岁月留下的眼尾纹可窥探其一二。 阮凝玉盯了他的背影半晌,便离开了。 不关她的事。 宫内,景辰宫,院里杂草丛生,连屋檐上都结了几个蛛网,可见这里有多久没认真清扫过了。 慕容深回到住所,小心翼翼地将阮姐姐送给他的笔墨书砚藏在他平时放东西的木柜里。 刚将柜门合上,“啪”地一声,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屋内光线黯淡。 冯公公进来看见角落里一道黑黝黝的身影,上去就握着鞭子甩在他的身上。 从慕容深记事起就最害怕冯公公手里的鞭子,每每看见时他都会瞳孔紧缩,吓得浑身发抖。 “小贱种,我又一下午没找到你的人影,又给我死哪去了?!” 慕容深下意识地就要躲在角落里。 冯公公这时却“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慕容深下意识紧张了起来,抬眼却看见冯公公看的是他放在桌子上的食盒。 这黑漆刻花食盒一看就很精致,冯公公在心里惊叹,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上好的点心。 一看就是主子们才能吃的精细糕点。 “哪来的?”冯公公眼珠子冒出精光。 还不等慕容深回答,便自作主张地将食盒抢了过去,“咱家要了!” 这上好做工的食盒,能卖出去不少银子呢! 慕容深一刹那间攥紧了手指。 但想到这是阮姐姐的表姐送的,于是手指慢慢松开。 他旋即露出了一个献媚的笑容,“这是奴才下午在路上遇到了贵人,贵人见我可怜,便将糕点赏给了奴才。” “奴才这不是马上拿回来孝敬孝敬冯公公?” 冯公公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很快将鸳鸯饼拿出来,接连吃了两块,也没想着要分给慕容深一块吃。 他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去干活!这两天积攒了多少衣裳你不知道吗?!” “干不完今天的活,就别想着吃饭了!” 所谓的饭,便是早晨他跟其他公公们吃的剩饭剩菜。 “是。”慕容深声音讨好。 他还贴心地给冯公公倒了杯茶水送过去,奴颜婢膝,“公公吃得开心,奴才心里也跟着舒坦了。” 说完,转身便去干活。 冯公公放下茶盏,目光鄙夷。 真是个下贱命。 还是皇种呢,我呸! 不还得跟他们这群太监一样穿着太监的衣裳。 慕容深在院子里足足洗了两个时辰,一直洗到天色擦黑。 他下午起便开始滴水未沾,身子骨也差,脸上根本没什么肉,很难想象这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看起来更像是十四十五岁的。 慕容深干完杂活后,便觉得眼前发晕,几近虚脱。 他走回自己的屋里,想喝杯水。 谁知刚进去,便见冯公公和另外的一位钱公公正在他的屋里翻找着什么。 慕容深怔在了原地,手里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小杂种这几天总偷偷溜出去,下午还带了贵人赏的糕点,说不定他还私藏了什么……” 这时,钱公公打开柜子,眼睛都亮了,“这是什么?” 说完就将下午阮凝玉送给慕容深的东西全都一骨碌给翻了出来。 一看,竟然是竹料纸、端砚和貂毫笔。 还有几本书。 这小杂种,有这等好东西居然不想着他们? 冯公公手都在激动地颤,正打算跟钱公公一起瓜分了。 谁知钱公公把手放在一本书上,取出了夹在里面的一张纸。 这上面好像有字…… 可还没等他看清上面写着的什么时。 门外的身影突然跟疯狗一样地冲了过来。 “小贱人你疯了吗?!” 钱公公突然被慕容深扑倒在地,少年还死死地咬着他的胳膊,急得他用手去狂打慕容深的头。 冯公公也急了,拿起鞭子就继续打,不要命地打。 可今儿不知怎么了,少年忽然间就不怕他的鞭子了。 打得他皮开肉绽也不吭一声,只是死死地咬着钱公公的手臂。 那样猩红的眼睛,身上的那股狠劲,似乎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看得冯公公和钱公公毛骨悚然。 冯公公后退了一步,都不敢继续鞭打了,只觉得诡异。 钱公公也吓得松开那本书,“行了行了,小贱人!还你还你!” 那本书连同一张纸被甩在角落里,少年睫毛惊颤,忙扑了过去。 慕容深被打得眼前发黑,可他还是拿起了阮凝玉那张手写的纸,用袖子在上面擦了又擦灰尘。 映入他眼帘的是女人的簪花小楷。 正是阮姐姐一遍一遍耐心教会他的字…… “小贱人,敢咬咱家,你是不要命了吗?” 钱公公忍着疼起身,看到这一幕,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咕噜吞咽了口水,“这小贱人今天怎么怪怪的,不会是被附魂了吧……” 冯公公也觉得诡异,刚才他抽打七皇子的时候,对方的眼睛黑不溜秋的,没有一点光。 “算了算了,这东西咱们就别抢了。”冯公公一下子觉得玄乎。 钱公公却见钱眼开,走出屋子时,急了,“那怎么行!” 冯公公:“行了。” “你没瞧见他方才那样吗?他以前饿极了连宫里的老鼠都吃,谁知道有没有扒拉着别人的尸体去果腹呢……” 这话一出,就连钱公公也哑巴住了。 是啊,慕容深整日看起来阴沉沉的,谁知道背地里都在干些什么。 他们还记得慕容深小时候被他们发现躲在角落里吃老鼠肉的画面。 两人想着,越发觉得适才的画面邪门,很快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两人哆嗦了一下,都走了,谁都不敢再打慕容深东西的主意了。 第158章 表哥送的簪子 岁月如流,很快阮凝玉便在文广堂又上了好几天的学。 只不过七皇子并不是每次都来找她。 最近几天,阮凝玉就没有看到过他那道瘦弱的身影。 她不免有些担心。 于是她便去找了沈小侯爷。 由于谢凌来文广堂的第一便大刀阔斧地要求男女分座,导致每日沈景钰只能坐在她的对面两眼泪汪汪,活像一个望妻石。 此时的沈景钰见到她过来,就像只见到狗狗的主人,尾巴都恨不得摇成螺旋。 “凝凝,你来找我了!” 但想到了什么,他嘴角按捺下去,语气冷淡,仿佛跟她不熟:“阮小姐,有什么事吗?” 见他不太像会帮她的样子,阮凝玉扭头就要走。 沈景钰急了,跟上去便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就走了呢?” 他头戴青玉冠,一身瑞兽纹织锦袍,唇红齿白,风流恣肆,俨然是京城里随处都受欢迎的美少年。 他烦躁地挠挠头,但还是服软了,“算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想让你帮衬一下七皇子,不需你出多大力,你只需同宫里的人吱一声,让他们平时多多照顾下七皇子就可以了。” 她思考了下。 “这个人情,我可以用银子跟你交换。” 沈景钰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让我去帮别的男人??好!很好!” 而且她找他帮忙,还需要付银子??他跟她这么见外吗?! 沈景钰捂着自己的心脏,感觉连中了好几箭。 一下子气闷,恨不得拂袖便走。 谁知阮凝玉却道:“你不愿帮没事。” 既然如此,没有办法的话……她只能去找谢凌了。 虽然她跟谢凌有宿仇,但还没沾上杀伐前,他待旁人还是圣人心肠的。 谢凌说不定肯帮。 见她就走了,沈景钰呆在原地。 很快他又气急败坏地跑到她面前,将她拦住,“本世子不帮你的话,你是不是要去找别人?” 阮凝玉蹙眉,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吗? 她没反驳,在那轻轻地点头。 沈景钰:……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了。 又气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沈景钰又怕她去找别人,于是咬牙:“可以,但是人情要用别的换。” 阮凝玉点头,这个要求不过分,“你说。” 谁知沈景钰却抬高了精致下颌。 “人情先欠着,等本世子想到了再说。” 阮凝玉蹙了眉。 但还是慕容深的安危更重要些,谁知道他是不是在皇宫里出了什么事,他要是病了死了她都不知道。 “只要不是很过分的就行。”她妥协。 沈景钰唇勾着,笑起来灿如星辰,“成交!” 要了她一个人情,沈景钰便去替她办事了,他给宫里一个地位不低的大太监说了一声,对方见他是宁安侯府的世子,巴结都还来不及呢,自是应下,保证这事给世子爷办得稳稳妥妥。 阮凝玉不久便知道慕容深并没出什么事情,只不过是管着他的两个奴大欺主的太监阻拦着他出去罢了。 沈景钰叫人把那两个太监收拾了一顿。 阮凝玉这才放心了些。 因谢玄机来了学堂讲书,受伤最严重的人便是她和沈景钰,他们这两个纨绔子弟都不能在男人的课上光明正大地睡觉了。 自从那日过后,谢凌再也没有叫她过去过,对于她和慕容深的事,他似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课堂上他一身月袍坐在上面讲着经书,也从未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阮凝玉终于放心了。 甚至有一次谢凌讲书内容太晦涩,她努力听还是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地便在他的课上睡着了。 等她惊醒后,意识到是什么时辰后,顿时汗流浃背。 她想,完了完了,她竟然在谢玄机的课上睡着了。 结果抬头一看,谢凌从始至终并没有注意过她,而是坐在那长指握着根毛笔,在那批改着弟子们的试卷。 书院明净清雅,他在那如同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阮凝玉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恨不得回家放鞭炮。 而大表姐谢易墨这边,因杀出来了许清瑶,怕对方危及到自己的地位,更是比以前更要刻苦学习。 而许清瑶是最近才被许家人接回京的。 京城的人都会排挤外来人士,何况许清瑶自小被养在乡下,文广堂里的闺秀们便暗地嘲笑许清瑶是乡野丫头,算不得什么千金小姐,故此在谢易墨的推动下更加排挤她。 说她的才名是吹嘘出来的,一个乡野丫头哪能真的满腹诗书? 但许清瑶人淡如菊,一直都是静静地坐在那用功。 反倒是因为这群千金们排挤她,从而引起了少年们的愤怒。 见许清瑶被孤立,不少男生都暗生怜惜,都下定决心以后要保护许姑娘。 但很快在夫子们的课上回答问题时,谢易墨有时会被许清瑶比了下去。 有两个夫子还对许清瑶赞不绝口,说她是自己最满意的女弟子。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许清瑶真的也是个才女! 而且据说就连最严苛的谢先生对许小姐也是极满意的。 这下情况就尴尬了。 一山不容二虎。 谢易墨表情虽如平常一样,但只有她知道,被许清瑶比下去的时候她掌心被自己抠得有多疼。 不久,开学的第一次考校便开始了。 让人意外的是,阮凝玉每门都考了倒数第一。 其他人看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都会暗自摇头,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谢妙云过来的时候,见她考了倒数,成绩比她还差,下巴都惊掉了,但很快拍着小手在那笑,“太好了太好了,有表妹垫底,我回去就不用挨爹爹的骂了。” 阮凝玉:…… 而文菁菁也跟过来了。 她本就是来打听下阮凝玉考得怎么样的,见状,她松了一口气。 本还害怕阮凝玉有可能考好的文菁菁也跟着笑了。 果然,野鸡就是野鸡,就是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很快学堂里便渐渐传出了“许清瑶跟谢易墨谁更优秀”的争论,慢慢地传进谢易墨的耳朵里。 这日放学,她跟姐妹们上了马车后,便狠狠摔了一个茶盏。 知道谢易墨被许清瑶抢走了风头,坐在她旁边的文菁菁低着头,变成了只鹌鹑,不敢吱声。 在外头的谢宜温和谢妙云刚好经过。 谢妙云被声音吓到了。 谢宜温却是皱眉,习惯了自己这个堂妹的性子,没说什么便径直往前走。 就在谢家姑娘们都打算坐车回府时,这时跟着谢凌的随从苍山过来了,他笑道:“姑娘们,肚子可饿了?” 见她们疑惑地看过来,苍山唇角笑意加深,“大公子请客,让姑娘们待会带到马车上吃些垫垫肚子,还请姑娘们在这等我一会,属下去去就来。” 没等多久,苍山便将东西带过来了。 有果实很大的冰糖葫芦,有凤祥楼的春樱酥,有胡同斜街薛大妈的赤豆糕…… 谢妙云是个贪吃鬼,激动地拿着冰糖葫芦嗷嗷叫,“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谢宜温也接过。 也不怪谢妙云会这么的高兴,谢家管得严,怕外面的食物不干净,故此谢家小姐们是极少能吃外面的零嘴的。 但奇了怪了,长兄也管这些管得严,这回怎么会让她们吃这些? 谢宜温思考着。 而苍山这时也拿着糕点走到了一袭粉裙的表姑娘面前。 “阮表姑娘,这是你的那份。” 阮凝玉让丫鬟接过,显然没什么兴致,“谢谢。” 苍山眸光微闪,便告退了。 谢家姑娘们这才坐着马车回谢府。 夜晚,庭兰居,巳时二刻。 大丫鬟书瑶正在屋内重新掌灯。 近来长孙忙着陛下的事情,加上当了文广堂的先生,夜里总是会忙到很晚。 灯芒下男人的那道身影依旧清隽矜贵,因年长了些,也更带有韵味。 书瑶不禁看入神了些。 这时,长孙却开口了。 “书瑶。” 她赶紧垂首,“公子,奴婢在。” 谢凌持着毛笔,看着书案上的烛光足有一阵,久到书瑶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时,便听到他道:“时下京城里的女子都喜欢什么首饰。” 书瑶怔了怔,虽不知缘故,但还是如实道:“回公子,现在京城的姑娘都偏喜欢金石斋里头的首饰些。” “去给府里姑娘都买一支金簪。” 说完,男人继续落笔。 书瑶眨了眼,便照公子说的去做了。 隔了两天。 阮凝玉的海棠院便收到了嫡长孙那边送过来的簪子。 说是男人因为谢家姑娘们都进了书院,便给姑娘的院子里都赏了一只当做勉励。 书瑶姑娘说完,便放下礼盒离开。 阮凝玉拆开,将这只海棠嵌玉金簪拿在手里把玩。 须臾,她便意兴阑珊地撂在了首饰盒里。 却并未察觉,她的这只金簪比府里其他姑娘的要更有分量,也更贵重些。 第159章 长孙疼惜姑娘 刚关上多宝盒,阮凝玉用凤仙花汁染过的手指却顿住了。 提起簪子,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簪子还落在谢凌那。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沈景钰送给她的簪子。 她当时跟小侯爷偷偷出去疯玩,回来时却在秋水苑撞见了在月下抚琴的男人,当场就被谢凌抓包。 见到那抹雍贵清冷的身影,吓得她魂飞魄散。 于是连从发髻上掉落的那支缠花金叶坠珠簪她都不要了。 那支簪子谢凌之后也没有再归还给她。 不过,指不定男人都没有管她那支掉落在秋水苑的簪子,应当是她想多了。 或许被哪个家仆拾了去都说不准。 阮凝玉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翌日,她便见文菁菁转头就将男人送的金簪戴在了头上,打扮得也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又戴花又戴珠玉的。 阮凝玉看了眼,便移开目光坐上去书院的马车。 文菁菁见她打扮素淡,也没有戴大表哥送的簪子,便在心里笑。 想来表哥不喜阮凝玉,故此送她的簪子应该是敷衍小家子气的,不像她这支珍珠流苏金簪这般好看,阮凝玉嫌丢人,才没有戴罢了。 文菁菁更加觉得自己在谢凌那是特别的,于是扬了扬下巴,转身去跟谢易墨坐同一辆马车。 几位姑娘都启程离开后,而谢凌给姑娘们都送了支簪子的事情也传进了何洛梅的耳朵里。 何洛梅斜躺在榻上,虽生养了两个孩子,却依旧风韵犹存,而她又爱保养,夜夜涂面脂,俨然是个美妇人。 在夫人耳边絮叨完,苏嬷嬷为她按摩着穴位,笑道:“大公子对姑娘们还是疼惜的。” “疼惜有什么用?有这几个钱也不多多疼疼自己的几个亲堂妹,那两个表姑娘我看着就碍眼。” 尤其是那个阮凝玉。 虽然阮凝玉近来在谢府里低调行事,也不再惹是生非,但何洛梅每每见到她的眼神,仿佛暗藏着冰冷的心思。 就好像阮凝玉要对她下手一样…… 何洛梅就觉得不安心,越发觉得是个祸害。 但苏嬷嬷知道了她心里的顾虑,便安抚她:“夫人,一个举目无亲仰人鼻息的表姑娘能在你眼皮底下翻出什么天来?她是死是活,今后嫁给什么人家,都不是凭你一句话随意拿捏?” 何洛梅这才勾眼尾,继续数落:“墨儿可是他最优秀的堂妹了!以女子第一的成绩进的文广堂,都是我家墨儿给谢家挣来的脸,关其他姑娘什么事?他要疼也该只疼墨儿一个堂妹才对!” 苏嬷嬷不争辩了,只笑着附和。 很快,三老爷身边的大丫鬟秋菊领着几个丫头喜气洋洋地跨进了泌芳堂,福着身道:“夫人安,昨儿个三老爷差事办得好,得了陛下的赏,这不,一领到赏马上给夫人您的院子送来了。” 秋菊从别的丫鬟怀里拿过个别的礼盒。 “这是昨儿老爷为讨夫人欢心,路过玲珑阁专门进去给夫人挑的几件首饰,夫人瞧瞧,可是喜欢?” 何洛梅嘴角忍不住上扬,那还是矜持地坐在那,示意苏嬷嬷。 苏嬷嬷接过礼盒,便呈过来给她看。 只见上面摆放着一套金嵌宝石头面,一对翡翠刻花手镯、镂空梅花圆形玉佩…… 哪一个都看着富贵迷人眼。 很快苏嬷嬷便遣人将这些都收了起来,等秋菊离开了泌芳堂后,苏嬷嬷这才老脸笑出褶子,“夫人,老爷肯定是意识到你掌家又教养子女这么多年,体恤你的贤淑不易,终于念着你的好来了!” “这不,这都半月过去了,老爷连那些小妾通房的院子都不去了,宿在泌芳堂的日子也勤!果然,老爷以前虽爱跟你拌嘴,但到底是结发夫妻,老爷的这颗心还是在你这的!” 何洛梅已经将那翡翠手镯戴在手上,闻言不禁脸红。 谢诚宁近来确实奇怪,连他最爱的杨姨娘都不爱找了,没事就爱往她的泌芳堂跑,隔几日便送来些珠宝首饰,半夜里还会忽然醒来,神色不安地抱住她说些柔情蜜意的话。 谢诚宁粗糙的胡子蹭着她的脸颊,糊里糊涂地呢喃梦话:“梅娘,我好爱你,我要同你生生世世做夫妻……” 这些话听得何洛梅脸红心跳,仿佛回到了刚新婚那会儿。 她会娇声骂一句,“真是不害臊。” 但说心里不喜悦,自然是假的。 虽然夫妻之间的激情早已寡淡如水,但见谢诚宁平日宠妾无度,每每都会让她呕心不止。 眼见夫君现在归了心,浪子回头,何洛梅这些天的气色都变好了,重返青春,肌肤也娇嫩如花,谁见了都要夸一句。 何洛梅总算是熬出头了,她就知道,后院里那些小贱蹄子哪里能比得上她这个正室夫人? 何洛梅勾唇,却舍不得将这只翡翠手镯戴在手上,怕磕坏了,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几圈,这才让苏嬷嬷收进多宝盒里。 苏嬷嬷刚要捧着东西下去。 “等等。” 苏嬷嬷回头,便听到榻上的妇人道:“去多备几件轻薄的衣裳,颜色要明艳一点的。” 见何洛梅脸蛋白里透红,难得地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苏嬷嬷喜悦地“诶”了一声,便忙不迭地出去给夫人准备。 …… 隔了几天,芸娘家中便迎来了一个客人。 听见敲门声,在晾衣服的她一下子喜笑颜开,她将衣襟拉低了低,再扶好头上的珠簪,便去推开那扇木门,“你来了……” 见到来人,她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住了。 只见对方缓缓摘下了帷帽,太阳底下露出一张明艳姣好的脸蛋,是女人看了都想刮花的脸蛋。 芸娘拉下脸来:“怎么是你?” “芸娘是盼着舅父来吧。”阮凝玉嫣然一笑。 芸娘见到她就想起孩子他爹被关地牢的事,刚想沉脸合门拒客,却想到谢诚宁是她一手牵成的,还是让她进了屋。 阮凝玉进去便见到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串璎珞,“我舅父是真疼你。” 现在自己成了富老爷的外室,自然今非昔比。 芸娘身上穿着红裙,提防她抢走,上前便抢走了璎珞,将这些珠宝全都塞进了首饰盒里。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见阮凝玉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芸娘突然冷笑了一声:“不过,你对你舅母当真是心狠,没有人愿意自己丈夫养了个外室,要是被她知道你是幕后推手,不得扒了你一层皮?”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你跟谢诚宁怎么样了。有把握让他带你进谢家抬你为妾室吗?” 一想到能当上高门谢家的妾室,那不比以前跟着陈世楼过苦日子有盼头? 但很快芸娘便皱下了眉,“你当我不想么?” “你以为谢诚宁他蠢?当官爷的哪个不是人精,他只把我当个暖炕的外室。” 天青色茶盏边的红唇微微勾起。 她这舅父养外室,和把外室带回谢府把家里闹得鸡犬升天,这两者的区别男人自是拎得清的。 他会对相貌娇媚的芸娘出手阔绰,但不至于会鬼迷心窍地把她带回谢家。 芸娘道:“要不,便算了吧!当个外室也挺好的,我平时多哄些他,多从他身上捞几笔,我跟儿子这辈子也是吃喝不愁了……” 阮凝玉却放下茶盏,神色波澜不惊,“事在人为。” “你只需同我说,你想不想。” 这年头当个世家里头的姨娘都需要书香人家的良女。 芸娘咬牙:“我想。” “那好,我帮你。” 说完,阮凝玉便拉着芸娘的手,将她带到了梳妆台前。 芸娘目光警惕,还是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她,“你要干什么?” “勾男人要有计策和手段,我只是教你怎么更好地勾引男人。” 话落,阮凝玉伸出那只戴了白玉镯的素手,将芸娘梳妆台上的胭脂一一打开,而后拿起画笔,为芸娘描妆。 描妆的同时,阮凝玉眸光朦朦,忽然回想起了以前的好多事。 前世她就靠着各种描妆弄香的手段,将美貌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费尽心机地去勾引男人。 于是她攀上了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芸娘听完她传授的这些,待阮凝玉画笔放下,芸娘捧着铜镜一看,惊呆了。 她这张皮囊本是不俗的,但是阮凝玉描完后,原本只有六分媚意,如今却变成了十分! 芸娘望着气质高贵的阮凝玉,没忍住:“你不是书香小姐么,从哪学来的这些?” 但阮凝玉神色淡淡,显然不愿意说。 芸娘继续看镜子,顾影自怜了起来,“我要是有这种好本事,我以前还给那陈世楼当什么外室?我去了那添香楼岂不是能当上头牌能捞很多钱?” 添香楼是京城最好的青楼。 阮凝玉:…… “你慢慢研究吧。谢诚宁有什么情况,派人去谢家传书信给我。” 说完,阮凝玉重新戴上帷帽推开了芸娘院子里的门。 春绿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需要步行一段路程才能到马车那。 殊不料,阮凝玉跟丫鬟一转身,便见到城西这条柳絮巷里出现了几个乌衣官吏的身影。 好像在办案。 原本想径直这么走过去,可阮凝玉余光却瞥见了人群中一道鹤立鸡群的雪白身影。 那张优越沉冷的脸,不是谢凌还会是谁?! 一看到他,阮凝玉就像老鼠见到了猫,尾巴都炸毛了。 要是被谢凌知道她跟芸娘接触,等芸娘入了谢府,她陷害何洛梅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在远处男人将目光投来之前。 阮凝玉赶紧拉着春绿躲到了土墙后边。 第160章 书瑶重生了? 谢凌在墙角处瞥见了一道熟悉的海棠纹色裙摆。 见他目光望向前方,旁边跟他出来办事的陈大人问:“怎么了,玄机。” 谢凌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个角落,须臾便对着同僚微笑:“无事,只是发现了一只猫。” 他移开目光,凤目乌沉。 “继续查吧。” 说完,转身跟陈大人一起进了眼前荒败的宅舍。 见谢凌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阮凝玉走出来,松了一口气。 如果适才被谢凌发现她在此处的话,以他的城府绝对会多虑,而后顺藤摸瓜地查出来她的计划。 幸好,谢凌没发现她。 虚惊一场,怕又发生什么变故,阮凝玉赶紧带着自家丫鬟坐上马车回了谢府。 回去后日子照旧,阮凝玉继续跟表姐们在文广堂上学。 当日夜晚,谢凌回了庭兰居,因又要在灯下办公事到很晚,谢凌便让书瑶端杯茶进来。 一提到茶…… 谢凌忽然就想起了几日前,阮凝玉跪在地上反驳许清瑶时说的话。 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是极动人心弦的。 “我知道,表哥最爱喝的是庐山云雾。” 无端的,原本宁静清平的书房开始闷热起来,连香炉里熏的沉香都搅得人心神不宁。 谢凌心生烦躁。 而这时,丫鬟书瑶端着盏庐山云雾进来了。 谢凌拧眉,伸手要去拿,谁知手指不小心碰到书瑶的袖子。 “哐当”一声。 书瑶大惊失色,瞬间跪在地上。 “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见她面如纸白又瑟瑟发抖,谢凌很快觉察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听到主子清冷的声音,书瑶顿时不寒而栗。 她瞬间哭了出来,“回长孙,奴婢做了一个梦……” 刚开口,她还在哆嗦。 这并不能怪她。 书瑶昨夜早早歇下,却猝然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 梦里的时间过去了十年,谢府有轻微的变化,变得比以前更为显赫富贵。 梦中她在谢府当了二十年的丫鬟,她没有成亲,只打算在在谢家当一辈子的奴婢,她一生也别无所求,只希望能熬成嬷嬷照顾主子们的孩子。 梦里却不知为何,她业业兢兢,明明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被谢家险些乱棍打死! 还被扔出了谢府发卖了出去! 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梦中细节她都一一记得,她如何被打残了一只手她都记得! 这根本就不像梦境,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故此她醒来后才会胆破心惊,就怕真的会被发卖出谢府。 书案前的谢凌听完了她一番讲述后,沉默了一下。 “梦境都是假的,我不怪罪你,收拾一下再去端杯茶进来。” 书瑶赶紧抹去眼泪,忍着委屈,“是。” 她收拾掉地上的狼藉,马上给主子泡了杯庐山云雾,端进去后便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今夜不用轮到她守夜。 故此书瑶又早早回了榻上。 谢凌的话令她心安,书瑶揪紧的手渐渐松开,眼皮沉重,不久又入睡了。 只是没想到,这回她竟然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依旧是十年后的谢府。 谢府大变样了,气氛也变得阴沉沉的。 而梦里,原本光风霁月、琼枝玉树的长孙竟然变成了一代独揽大权的佞臣! 这个梦境很真实,如同她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待书瑶还想继续在梦境之中窥探时,忽然间暗处一个力量向她推来,将她挤出了梦境。 清晨,书瑶被惊醒,后背被汗水濡湿。 她吓得不停深呼吸。 这已经是第二回进入这个梦境了。 难不成,接下来还有第三次…… 书瑶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第161章 前世表姑娘嫁给了谁? 书瑶接一连二地梦到此梦境,因太过真实觉得蹊跷,故此这两天总惶恐不安。 她真的不想被谢家打得半死再被发卖出去。 因梦到了几个细节,书瑶捏紧帕子,决定验证一番。 梦境里三夫人何洛梅有个亲哥哥将来会进京省亲,书瑶大着胆子去询问了泌芳堂夫人身边的丫头,当真打听到了何洛梅的哥哥姓甚名谁。 何敬泽这个名字,当真跟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书瑶还梦到这十年来谢老夫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也去打听了,本来老夫人身体都康健,这几天却是患病了起来,府医一直进出荣安堂。 梦境里十年后,常年伺候谢凌的老嬷嬷到时会有一个孙女也要进府签身契给谢家当丫鬟。 书瑶去把嬷嬷叫来,一问,嬷嬷今岁真的喜得了一个孙女! 对照了下年岁,竟然跟梦境里刚进谢府时的一般无二! 书瑶扶着墙,险些站不住。 她颤抖着手。 难不成……她的梦境能预测到未来? 梦境里最不可思议之处便是长孙谢凌成了结党营私的朝堂佞臣。 怎么会…… 大公子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自小伺候着男人,谢凌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前些日子更是金殿传胪高中状元,这样霁月光风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放着清官廉吏不做,反而去当那人人唾弃、恶贯满盈的佞臣呢?! 可是她的梦境一一被证实了。 书瑶不信,那梦境之事实在太过离奇,吓得她不敢告诉第二个人,只敢守口如瓶。 这天她振作起精神,提着笸箩打算去园子里折几支花枝摆放在长孙的书房里。 她路上恍恍惚惚的,不小心撞到了个人。 她忙后退。 “书瑶姑娘,你可好?”有人扶住了她。 说话之人是阮表姑娘身边的丫鬟抱玉。 书瑶抬头一看,便见阮表姑娘站在对面,微笑地望着她。 阮凝玉道:“见书瑶姑娘气色不太好,可是出什么事了?” 见有人关心自己一个奴婢,书瑶顿时感觉心头微暖,连带着先前对表姑娘的偏见都少了些。 她忙对阮凝玉万福下去,“奴婢没事,多谢表姑娘关心。” 再撩眼,今儿见到阮表姑娘,却是让她心头又咯噔了一下。 不知为何见到阮凝玉的面容,她便觉得威严无比,下意识地就想要跪下去。 像是潜意识里的习惯。 仿佛生来如此—— 书瑶眼皮猛跳,再看过去,便见表姑娘身边隐隐约约有紫云环绕…… 她识的字不多,也俗,反正就是觉得今儿个的表姑娘通体高贵,如同鸾姿凤态,举止投足间充满了雍容的气度。 书瑶不敢再多看。 梦境里,谢家这几个姑娘都陆陆续续地嫁人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阮表姑娘嫁给了何人。 就算不知,但也不妨碍此时书瑶对此时的阮凝玉充满了敬畏。 再者她今天见到阮凝玉,内心也充满了熟悉感。 眼见着阮凝玉跟着她的丫鬟提着书袋要去学堂,书瑶望了她的背影足足有一阵。 她好像在梦境里见过表姑娘…… 所以,梦境里的表姑娘究竟是嫁给了何人? 第162章 你想不想当皇帝? 等走远,春绿便转头对着自家小姐道:“小姐,书瑶姑娘适才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老盯着小姐看呢。” 阮凝玉沉默,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不会自恋地以为是自己的美色引得书瑶打量了她很久。 相反,想起过去的事,她只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话,又让书瑶姑娘误以为她又要勾引谢凌了。 她也转头,瞥了那书瑶远去的背影一眼。 前世这个书瑶姑娘也是个可怜儿,对谢凌曾经暗藏情思,却从来未越过雷池半步,一直安守本分,是谢凌身边忠心耿耿的奴仆,连到最后都不肯嫁人,只愿在谢府伺候一辈子。 可谢夫人许清瑶嫁进来了之后,因书瑶名字中的“瑶”与她相撞,又见书瑶这个婢女生得貌美可人,拈酸吃醋之下,便寻了个理由将书瑶收拾得很惨,最后将她发卖了出去。 被打得半死的书瑶,岁数在他人眼里已然是个老姑娘了,她被发卖出去,下半辈子也算是毁了…… 许清瑶自诩心地善良,是读诗书的高门淑女。 要是被谢大人发现他爱妻的真面目竟是如此,也不知会如何做想。 阮凝玉收回目光,这辈子她能帮书瑶的话就帮一帮,也算是做件好事了。 如果许清瑶这辈子还是执意要嫁给谢凌的话,她绝对不会束手旁观,或许会扶上书瑶姑娘当上谢凌的妾室,让其成为许清瑶的眼中之钉。 来到府门,便见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旁站满了几个表姑娘。 清晨起了雾,连碧绿的枝叶上都凝了露珠。 在一众花团锦簇里,阮凝玉又一眼见到了鹤立鸡群的谢凌。 男人今日着玄青玉锦对襟长袍,上面绣着祥云与白鹤羽,戴白玉发冠,比起先前,他的气质似乎更稳重内敛了,隐隐有一代权臣的气势。 阮凝玉心中忽然起了个妄念。 重生回来后她一直想着怎么躲谢凌,想着掩盖锋芒,想着如何才能规避前世死得凄惨的结局。 可她却没有想过,凭着前世的记忆,她比谢凌先知道了太多事情,她的智谋说不定能胜过眼前这个还没有当上权臣的男人。 要知道,他现在才二十一岁,她灵魂已经三十多岁出头了。 阮凝玉刚激动起来。 这时,站在马车边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隔着朦胧的晨雾,朝她看了过来。 望进这双无情无欲得有些清凌凌的凤目,却是让阮凝玉打了个寒噤。 一时间都觉得清晨有些冷。 幸好谢凌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阮凝玉被监视的感觉这才淡去。 回神,才知掌心全是汗。 她知道为什么她刚重生回来不敢有这个妄想了,因为……她真的怕极了谢玄机。 这种恐惧已经深入四肢百骸,连灵魂都会战栗。 算了。 先走一步再看一步吧,今后再看看怎么走。 此时小家碧玉的文菁菁正站在谢凌旁边,她仰着头望着男人的侧脸,小鸟依人般。 她头上依旧戴着谢凌送的那支簪子。 见到她看过来,文菁菁朝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阮凝玉:…… 那就祝你成功吧。 本来不想管文菁菁的,但阮凝玉的目光无意间地落在了文菁菁发髻上的那支珍珠流苏金簪。 她蹙了眉。 是她的错觉么?怎么觉得文菁菁的簪子看起来这么的不咋滴。 就觉得不甚贵重。 跟她那支比起来,差远了。 阮凝玉更觉疑惑,想来可能也是那天她没仔细看她的那支,因而看错眼了。 文菁菁如今跟谢易墨一样,也因文广堂里那个许清瑶而烦心。 二表姐是害怕许清瑶抢走了她的京城第一才女。 可她却是害怕许清瑶抢走了她的表哥! 表哥到学堂的第一天,她也跟着去了,谁知刚过去要进表哥在文广堂的斋房时,谁知许清瑶却出现了,对方抱着书挡在门口不肯让她进去。 许清瑶微笑:“谢先生与我有事商量,还请这位姑娘莫要打扰,你改日再过来吧。” 文菁菁心思敏感,很快就笃定眼前的许清瑶是在跟她宣战主权,是在挑衅她。 文菁菁一下就火大了。 凭什么,她以为她是表哥的谁,自己可是谢凌的表妹! 但许小姐当真跟谢凌有事,很快对方就进去了,文菁菁在外边气得跺脚,却也不敢进去惹男人厌烦。 文菁菁当谢易墨的跟班惯了。 如果说之前她们不喜欢阮凝玉,那么她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许清瑶。 于是这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联合针对许清瑶。 阮凝玉到学堂,下课如厕回来,便见甲班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许清瑶忽然被人针对了。 一进门,就见许清瑶被人堵在了墙角。 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为首的人正是谢易墨和文菁菁,后面还有几个千金小姐。 阮凝玉挑眉,抱胸看好戏。 “你的茶水都把我表姐的衣裳给溅湿了?你肯定是故意的!” 文菁菁扯着许清瑶的袖子,非要逼着对方给谢易墨道歉。 谢易墨在那叹气,语气漫不经心的:“这绣蝶裙可是上好的月华锦,是我母亲寻了京城最好的绣娘花费了大功夫才制成的,世上独一无二,怎么偏生是穿来这的第一天,见到许小姐便被溅湿了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文菁菁咄咄逼人,“你道歉就有用吗?我姐姐的衣裳全被你给毁了,还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自打你进了京城,便一直打着才女的名号处处针对我表姐,恨不得将其取而代之,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嫉妒墨表姐,故意动手的!” 其他千金也排挤这个刚归京便抢夺了许多风头的许清瑶,在那叽叽喳喳地附和。 “就是,就是!” “长得柔柔弱弱的,没成想心思这么重……” “果然是乡野来的,上不了台面,伎俩就是脏。” …… 很快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一时间,许清瑶的护花使者全都纷涌而至。 许清瑶穿着一条白色纱裙,脸上粉脂很少,身形苗条玲珑,她在角落里发抖的样子如同最娇弱坚韧的一朵小白花,很快激起了少年们的保护欲。 “你们够了吧!许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没见到她都哭了吗?!” “谢易墨,你这衣裳多少银子,我替许小姐出了!” “没见过你们这么仗势欺人的,亏你们还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心思怎么这么恶毒?” “你们要是有许清瑶的一分善良温顺,这天底下早就太平了!” 谢易墨她们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学堂里的男生居然这么多人出来为许清瑶出头,还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她们是泼妇。 岂有此理! 一时间,甲班里的男女全都对骂了起来,吵得面红耳赤,书院闹哄哄得犹如菜市场。 阮凝玉在角落里看这场戏,津津有味。 许清瑶这朵白莲花早就修炼成精了,她故意装柔弱,也不出来解释相劝,就是故意要挑起男女对立,博得少年们的同情,而最后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她。 前世就是这样,许清瑶背后总有一群护花使者,谢夫人每个都会对他们“留情”,心里却只有谢凌一个人。 每当阮凝玉前世屡屡要对她下手,护花使者们都会出来帮她,或者心甘情愿地为她挡刀。 眼看着许清瑶跟谢易墨文菁菁矛盾加深,互相攻击,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有个许清瑶的护花使者要出门找夫子告状,见到阮凝玉在作壁上观,于是怒骂:“你还是女人吗?许姑娘被人针对你怎么不出手相助,你有没有一点同理心的!” “你们都欺负许姑娘!” 说完就去寻夫子。 阮凝玉:…… 有毛病。 又是一个被许清瑶荼毒不浅的男人。 夫子们很快就来了。 结局就是,谢易墨文菁菁这群闺秀被狠狠斥责了一顿,便叫去罚写院规了,那些闹事的少年因是为了保护同窗,遂罚得轻一些。 见到这样的结果,谢易墨和文菁菁脸都青了。 她们不仅没有攻击到许清瑶,反而给许清瑶又拉了一把同情和好感。 如今学堂里的少年,哪个见了许清瑶不觉得她是倔强可怜小白花? 之后许清瑶还一一给这群帮助她的少年道歉。 那些少年都红了脸,心里正义感更强了。 他们暗暗发誓,他们一定要保护好许姑娘! 这厢,慕容深吃完米汤擦了擦嘴,刚想用瘦弱的身体继续提木桶去井边打水。 井口的绳又粗又糙,慕容深打了几桶水,很快便将原本就受了鞭伤的手给磨红了。 路上被石子绊倒,刚打好的水全撒出来了。 慕容深坐在地上,想到等下会被公公骂,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再去文广堂找高贵的阮姐姐了,不由眼眶微红了起来。 他这么久不去找阮姐姐的话,阮姐姐会不会忘了他…… 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个小太监而已,她或许会心生怜悯,但久而久之就不记得他这号人物了。 一想到阮凝玉可能忘记他,慕容深就忍不住掉眼泪。 冯公公一过来的时候,就见到慕容深坐在地上边用宽大袖子偷偷抹眼泪的画面,于是上前“哎哟”了一声。 “我的小祖宗哟,你还愣着干什么?” 听到冯公公的声音,慕容深下意识地发抖,赶忙站了起来要继续干活。 冯公公和钱公公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见他又要提起那木桶,都吓得上前抢夺了过来。 “小祖宗,使不得使不得!” 钱公公抢走木桶,“以后这种粗活让那些贱蹄子们做就是了,如何能让七皇子亲自动手呢?” 慕容深怔住了,看着他们,抿唇不说话。 “哎哟,七皇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换身衣裳去文广堂吧!你不是想去么!” 说完,冯公公赶紧招呼身后的太监呈上来新衣裳。 慕容深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他们换了身锦袍,就这样被送去了文广堂。 他又见到了凉亭里那个皓齿明眸的少女。 他又可以见到阮姐姐了。 慕容深也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 慕容深羞赧起来,捏紧手指,很快鼓起勇气走进了亭子。 听到脚步声,见到今日一身锦袍的慕容深,阮凝玉惊喜地放下书卷。 “你来了!” 还换了新衣裳,锦衣绣袄的,终于不用穿太监服了! 虽然还是很瘦,但至少有个皇子样了! 也隐隐约约可以窥探出他那精致俊美的底子。 阮凝玉看得有些出神,她又想起明武皇帝了。 在她的注视下,慕容深耳朵更红,害羞地低下头去。 可不知为何,阮姐姐每次看他的目光都好像在借着他在看另一个人…… 慕容深的心脏像被刺了一下。 他攥紧手,努力压制下不悦的情绪。 阮凝玉知道是沈景钰出手了,并且效果很不错,那些狗太监终于不敢再欺负慕容深了。 改日去找沈小侯爷好好道谢。 她又开始教慕容深读书写字,令她惊讶的是,慕容深学的很快。 几乎都是教一遍就会了。 这个发现让她激动得浑身都在抖,她终于在七皇子的身上找到了跟明武皇帝有点相似的地方。 前世的明武皇帝文武双全,如果不是他生性狂妄还听信谣言的话,慕容深也不至于会是上辈子那样的结局。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阮凝玉的脑子里。 她压低了声音。 “七皇子,你想不想当皇帝?” 如果她真的将慕容深扶持上了皇帝,那她还怕什么谢玄机? 到时直接让慕容深封她郡主,给她封地,她岂不是可以自由逍遥一辈子? 第163章 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 阮凝玉一开始问慕容深有什么志向,他支支吾吾半天看着毛笔答不出来。 结果她这大逆不道的话一出,惊得七皇子捏着的毛笔都掉了。 “我……我没有想过当皇帝……” 少年声如蚊呐,低着头,红着脸说完。 他虽然是七皇子,但是跟其他皇子完全不一样,他是宫女跟皇帝一夜情生下来的皇子,他出生后父皇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从小就被宫人当成小太监一样来养,又如何可能会想着跟其他尊贵的皇子去抢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阮凝玉道:“是看你想与不想,世上没有不能改变之事。” 慕容深睫毛轻颤。 在少女出现之前,其他人只会告诉他,他七皇子身份低贱,遇到其他皇兄时要磕头请安,当皇兄们无聊时的消遣和出气筒,可眼前的阮凝玉却告诉他,世上没有不能改变之事…… 她明净妩媚的眸子里,并没有对他一丝一毫的轻蔑与怜悯,反而是将他当成个同类来看待,告诉他,他也是可以被人尊重的,身为皇子他同样也有权利去争取他想要的东西。 慕容深手指捏紧毛笔,问:“阮姐姐,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吗?” 见他问这个,阮凝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恨不得拍马腿,但还是矜持地微笑,循循善诱:“好处?当皇帝的好处可多了。” “这天底下都是你的,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东西。” 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 慕容深纤长的睫毛又轻轻动了一下。 “比如呢?” 阮凝玉掰着手指头无比认真:“比如金帛珠玉,锦绣山河,万里江山全都是你的子民,你看上谁都可以召她进宫,每天上朝多大的官都得朝着你叩拜,以前欺负你的人你通通都可以欺负回去,不论你想要笞、杖、烹、煮、煎……” 眼见慕容深精致的脸蛋越来越苍白。 阮凝玉这才收敛,“我开玩笑的。” 慕容深松了一口气,纯良的眼眸起了层水雾,看着她时就像望进了一片干干净净的湖水。 阮凝玉怔住了。 这样单纯澄澈的少年,又如何能坐上前世明武皇帝的宝座,又如何会有上辈子慕容深那样的成就? 她会不会是太为难这个少年了。 阮凝玉情绪平静了下去。 也是,眼前的七皇子只是一只羊羔,她又怎能拔苗助长,强行让他陷入夺嫡风波,如果他只是平庸之辈的话,那样的话她只会害了他,让他尸骨无存。 慕容深性子敏感,很快就察觉到她脸上的兴致淡了几分。 “怎么了阮姐姐?” 阮凝玉摇头,“没事,继续学字吧。” 他不是前世的慕容深,她不能害了七皇子。 然而接下来学习的过程中,慕容深一直心不在焉,最后他将头埋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充满了自责,“我是不是让阮姐姐失望了。” “怎么会。”阮凝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的敏感,一时无奈地微笑。 但她突然想到,慕容深从小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连宫奴都可以随意骑在他的头上,又怎么能指望他心思不敏感呢? 像慕容深这样的人,一向会察言观色,心眼子比其他人都要多,故此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变化,接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 阮凝玉的心像被刺穿而过,心疼起来。 七皇子握着毛笔的手还是很瘦,骨节突出。 他启蒙比别人都要的晚,学习聪明,但学起来还是会很吃力,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怨言,而是乖巧地听从她的安排。 阮凝玉喉咙苦涩,她摇头,安抚道:“没有,我只是不想逼迫你去干你不喜欢的事。” “不能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就逼迫你。” 她没权利掌控慕容深的人生。 慕容深澄净的眼眶如同琥珀,里头安安静静地倒映着少女的身影。 他伸出手,刚想抓住少女的衣袖说些什么。 而这时圆亭外传来了一道山涧清泉般的嗓音,又如骄阳般热情火烈。 “——凝凝!” 未见其容,先听其声,便可以知道那是多么一位家世优越、无忧无虑的矜贵少年郎。 慕容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很快,一身银丝暗花纹锦衣的沈小侯爷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我新得了一匹好马,让人带进文广堂了,你肯定喜欢,快跟我去看看!” 沈景钰大踏步地走到阮凝玉的身后,将她从石凳上给拉了起来。 这时他眼风犀利地扫来,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慕容深。 “怎么是你?” 语气里的针对意味很强。 气氛很快不对劲了起来。 慕容深闻言站了起来,对他道:“沈小侯爷。” 他一起身,沈景钰这才发现他今日换了身锦衣,人靠衣装马靠鞍,少年看起来也像个翩翩公子了。 也能看出慕容深的相貌和五官其实还不错。 沈景钰咬牙切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自己没事干嘛答应阮凝玉帮这个七皇子的要求?? 谁知道对方是羊羔还是虎狼呢。 小侯爷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但是,他不能慌!他面上不能被沈景钰瞧出来! 于是沈景钰挑剔地看了一会,嗤笑了声,“怎么,不穿你那太监服了?本世子倒是觉得之前的太监袍子很是适合你,反而现在这样真真是不习惯……” 见他嘴这么欠,怕伤到慕容深的自尊心,阮凝玉急得踩了他一脚。 她在谢家寄人篱下,也能理解像他们这样的人内心有多敏感,即使她前世当上掌管六宫的皇后,可日后遇到那一手遮天的谢大人,她还是会从骨子里透露出来自卑。 她赶忙对慕容深解释:“七皇子,你别听他说的,他在开玩笑,他这个人嘴向来就贱。” 阮凝玉回头,便见一身湖蓝色游鳞纹锦袍的七皇子仍乖巧地站在那,头依然微微低垂,阴影落在他的身上,面色看不出来变化。 慕容深对她露出了一个万分好看的笑容,“我知道的阮姐姐。” “我知道小侯爷是个好人。” 见他笑,阮凝玉也笑,她缓和了一声:“你别理他,你继续乖乖写字吧。” 慕容深点点头,便坐回位置,在石桌前继续写着阮凝玉安排的功课。 一笔一划,都一丝不苟,但太乖巧用功,反而叫人心疼。 谁知沈景钰却哼了一声,“本世子可不是好人,如果不是阮凝玉找我帮忙答应欠我一个人情的话,我压根就不会管你在皇宫里的死活,你真得好好给凝凝磕个头道谢,谁让我的凝凝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呢。” 见他把真相说了出来,阮凝玉又去撞了下他的肩膀。 沈景钰见到她那警告的眼神,这才收敛,不过那一身的桀骜难驯就知道是个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 她去看七皇子的背影,人家仿佛没听到,继续练字。 于是她心里放心了。 无人知道,背对着他们的慕容深听到沈景钰的声音,却悄悄攥紧了手中的毛笔。 沈景钰心中虽不悦,但其实也并没有将慕容深放在眼里。 他只是个宫女所生的七皇子,连皇帝老儿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儿子,他只权当是阮凝玉路边遇到了只可怜的流浪猫,发发善心喂了那只流浪猫些食物罢了。 他抓着阮凝玉的手就往外跑,“快走!去看那只小马,可可爱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少年现在满腔热忱,阮凝玉知道自己如若不去的话沈景钰绝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他也帮了她的忙,阮凝玉无法,只好跟他一块去看那匹小马。 她转头对着七皇子温和道:“你在这里好好练字,我马上就回来检查。” 端坐写字的慕容深回头,便见锦衣玉食的沈小侯爷带着少女跑出了亭子,银白衣袍与柔软的裙裾招展在一起,像极了书中身世高贵的一对青梅竹马。 宣纸上原本工整的字迹突然出现了块很大的墨渍,从中央向四周扩散开。 第164章 本世子把它送给你 沈景钰带她去看了他所说的那匹小马。 这匹白色小马确实很可爱,灵动如鹿。清晨下过雨,于是它在潮湿的草地上任由人牵着缰绳走路,小马蹄子在上面踢踢踏踏。 它也不怕人,见到阮凝玉向它走过来,那双晶莹的眼眸便好奇地看着她,还主动将马头凑过去让她摸。 阮凝玉抚摸了几下,觉得毛发很柔顺。 “怎么样?这是舅舅赏给我的西域驹马,很漂亮吧?就是还太小了。” 小侯爷所谓的舅舅,是当今的皇帝老儿,跟别人是不能比的。 沈景钰墨发高高束起,眉眼精雕细刻,像个矜贵潇洒的小公子。 “我给它取名为皇极。” 少年手腕处的衣袖松松挽着,他边说边踩着云皮靴走过来,很快也走到小马旁边,于是将手放在上面摸,一双星目却含笑地望着她,“怎么样,可爱吗?” 小马温顺,讨人喜欢,怎么会不可爱。 阮凝玉看着小马的眼睛,点点头。 “那本世子把它送给你。” 阮凝玉:…… 她手立马收了回去,淡着脸,“我不要。” “这么好的马,小侯爷自己留着吧。” 沈景钰一时看着她,不说话了。 以前他们关系还好的时候,他和她时常去皇家马场在太阳底下骑着马肆意飞驰,有时她坐在他的前面,她贴着他那颗热烈跳动的心脏,他也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软香。 少年都是纯情的,他那时候红了耳根,身体僵直如树,任由自己呼吸着她的体香以及风中的青草与泥土味。 她无聊时,会去握着他骑马时空着的一只手来玩,抚摸着上面的纹理,天真地问他为什么他手上会有这么多茧子。 他身体在发育,于是嗓音也低哑。 他说,这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 她和他骑着马,一起看过了许多个的日出、落日。 可是那种热烈又纯真美好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女一夜之间从天真烂漫变成了冷静淡然。 他们先前的承诺、誓言,也统统都不作数了…… 沈景钰眸子沉了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的凝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伤害过她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沈景钰没表露出来被她拒绝后的失落伤心,而是继续去抚摸着小马的头,吊儿郎当的,是京城无数少女最喜欢的落拓不羁那款,“可是你明明很喜欢。” 阮凝玉平静地看着还沾了露水的草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间喜欢的东西不是非要占有才好。” 一语双关。 阮凝玉原本以为沈景钰会听懂,看过去时发现他在观察小马,还痞气地笑:“他那好大啊,本世子还是第一次见。” 这匹马是公的。 阮凝玉:“……” 算了,沈小侯爷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她不能指望沈景钰能听懂她的双关。 沈景钰很快不闹了。 他真觉得这匹小马跟眼前的少女很是相配。 眼前仿佛能想象到出少女身着红色骑装在马上热烈飞驰的画面了。 只有凝凝,才配得上他的“皇极”。 阮凝玉第一次学会骑马,还是他手把手亲自教的。 沈景钰挑眉:“算了,你现在不想要我也不强迫于你。” “皇极先养在我身边,等它长大,我调教好再送给你当你的坐骑。” 阮凝玉背过身,当做听不见。 整个文广堂,可能只有沈景钰当成自己家里的后花园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将一匹马光明正大地给带进来,甚至无人敢指斥他这个皇帝亲外甥。 既然马都看了,阮凝玉就想离开回学堂。 附近有个团花簇锦的园子。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吵闹声,隐隐还有甩巴掌的响亮声音。 阮凝玉原本不想管的,她前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但此时听到那哭泣的声音,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是前世的故人。 阮凝玉心神一动,走过去一看,就发现那边正围聚着几个衣裳美丽的千金小姐。 其中有个粉裙女子狠狠甩了旁边丫鬟打扮的少女一巴掌,“让你当个伴读都当不好,我就不应该听爹爹的让你进来当什么伴读!” “还有,你打扮成这个狐媚样子,要给谁看?!你这个姨娘养的庶女不会指望着要勾引上哪个皇子翻身吧?!” 阮凝玉走过来时,便见那位丫鬟打扮的少女在捂着脸啜泣,她一边的脸都肿了,隐隐充血,可见力道有多厉害。 一见到她,阮凝玉便目光死死地盯着。 眼前的丫鬟正是前世慕容深后宫里的姜贵妃! 用一杯毒酒将她病魔缠身的身子给毒死之人,姜知鸢! 此时的姜知鸢还不是后期皇宫里宠冠一时的贵妃娘娘,她现在不过是个将军府里受人白眼、弱小可怜的庶女。 第165章 谢凌的手指很好看 掴掌姜知鸢的正是她的嫡姐姜婉音。 上辈子没有人想到,一个将军府天天被嫡姐欺凌的可怜庶女之后竟然能进东宫的后院,最后更是慢慢爬上了贵妃的宝座。 甚至……亲手毒死了一国皇后。 前世慕容深曾宠爱过姜知鸢一段时间,给阮凝玉堵了不少的心,姜知鸢杀害了她的左膀右臂,还试图挑拨离间,让慕容深同她帝后二人离心。 好在,慕容深爱的人是她。 后来贵妃姜知鸢也跟信王私通了。 故此阮凝玉合理怀疑,慕容深权势之所以会没落,肯定是姜知鸢在背后做了什么! 可要知道的是,慕容深上辈子对待姜知鸢还算是不错的。 阮凝玉眯眼。 让她想想,姜知鸢是什么时候从庶女得了明武皇帝的青眼? 是在之后一次某位臣子府中赏花宴上。 只有跟她厮杀过的阮凝玉才知道,眼前站在穿着丫鬟衣裳哭泣的庶女是一个多么不折手段的女人。 一旦被姜知鸢抓住了机会,她就会拼了命地往上爬。 阮凝玉知道,姜知鸢现在心甘情愿地在嫡姐姜婉音的身边当丫鬟,不过是卯足了劲要在文广堂巴结上一个世家贵公子,而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不过后来真让姜知鸢接触到了前世的慕容深太子。 此时见到姜知鸢犯了错,不过穿了件色泽鲜艳一点的衣裳,姜婉音便嚣张跋扈地甩了她一巴掌,于是旁边有两个名门闺秀看不下去了。 “姜大小姐,你心也太狠了吧,怎么说人家也是你的庶妹,怎么能动辄打骂?” “姜婉音,你太恶毒了吧!” 姜知鸢捂着脸,继续哭。 见她们都在替自己出头说话,姜知鸢眸光微闪。 她这个嫡姐还是嫩了点,性子毛躁容易冲动,殊不知只会让她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在大家跟前卖一下惨,博取同情心。 姜知鸢眼眸划过一抹不甘。 天知道,她在将军府十几年来过的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吃馊饭,克扣月例,被奴才骑在头上,就连冬天里还有干不完的粗活,主母甚至有意让她嫁给一个鳏夫…… 她每天在将军府活得担惊受怕,生不如死! 不仅如此,主母和嫡姐还动辄对她打骂。 凭什么姜婉音就能过着姜家大小姐的富贵生活! 她不甘心。 所以她才会使了点心机,故意在父亲面前卖惨,争取了一个当嫡姐伴读的机会。 这样子的话,她就能接触到文广堂的世家公子和皇亲贵胄,以她的美貌,绝对能让官宦子弟喜欢上她! 这样的话她就能脱离将军府这片苦海,一步登天,将将军夫人跟嫡姐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过去她遭了什么罪,她都要让她们加倍地偿还! 姜知鸢掩掉眸中思绪,继续在那可怜哭泣,梨花带雨。 见她们都在护着姜知鸢。 姜婉音面上有点挂不住,心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阮凝玉刚过来,脚底便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 一时安静的园子里,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姜婉音很快回过头来看向她,眼神犀利:“你是谁?!” 姜婉音:“怎么,你也觉得我心肠恶毒?觉得不应该扇姜知鸢?” 还没等阮凝玉回答。 姜婉音怒骂:“滚!你们懂什么,滚,都给我滚!” 阮凝玉:…… 好一个被家里人养坏的娇蛮大小姐。 姜知鸢这时发现阮凝玉的到来,虽然她不认识对方,但还是赶忙擦了擦眼泪,忍着委屈低颈向她行了一个礼,“见过这位小姐。” 如果阮凝玉不是她前世的故人的话,瞧着姜知鸢被欺负落泪的样子,也会由衷地生出保护欲。 姜婉音正想让她们都滚时。 这时旁边却传来了一道轻灵的嗓音,尾调拖长,“谁说我是来替姜二小姐说话的?” “我想说的是,姜大小姐还是太善良了,惩罚太轻了。” 姜婉音震惊地转过头。 她,她是听错了吗?? 阮凝玉勾着红唇,目光注视着柔弱的姜知鸢,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恶毒冰冷:“一个巴掌怎么够呢?像这样不懂规矩的丫鬟,就应该扇她十个巴掌,让她好好知道个教训。” 姜知鸢连哭都忘了,霍然苍白着脸抬起头,“这位小姐,知鸢与你素未谋面,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阮凝玉语出惊人,很快旁边有闺秀认出她就是那个跟沈景钰私奔的谢家表姑娘。 “谢家表姑娘,你插什么手!你跟姜二小姐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样加害她?” “就是!与外男私奔,能是什么好东西,谢家表姑娘跟姜大小姐就是一路货色!” “二小姐太可怜了……” 眼见自己处于下风,阮凝玉慢悠悠地把玩着腕间的红翡玉镯,道:“可姜二小姐现在可不是将军府小姐身份,她是以姜大小姐伴读丫鬟的身份进的文广堂,既然是当伴读,那么便要有丫鬟的规矩体统。” “她连伴读都当不好,犯了错事惹得姜婉音生气,当个伴读却丝毫没有伴读的自觉,敢问姑娘们身边的丫鬟也是像她这样的衣裳打扮么?” “不知道的以为她不是来做伴读而是进来读书的呢!姜知鸢的行为,不就是明摆着要抢走自家嫡姐的风头么?再说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在文广堂里勾引男人惹出什么祸事来。” “敢问姑娘们,你们身边若是有这样一个不安分守己的庶女,你们也能像现在这般大度指责姜婉音恶毒么?” 那几个贵女你看我我看你,“这……” 忽然间没有立场可以圆过去了。 再者,阮凝玉的话也点醒了她们,她们适才只看到了姜知鸢被姜婉音欺负的眼泪,被情绪冲击了头脑,却没有想过姜知鸢究竟干了什么。 她们都不说话了,也觉得姜婉音有理。 阮凝玉这时微笑地看向姜婉音:“我看,姜小姐就应该狠狠扇她十个巴掌,再把她丢回将军府,取消她的伴读资格,免生她在文广堂生出什么祸端连累了姜小姐。” 姜知鸢不敢置信地看向阮凝玉。 “谢家表姑娘,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她转头看向姜婉音,身体气得在颤抖,“嫡姐,嫡姐,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姜婉音正烦心呢,忽然间就觉得阮凝玉说的话特别有道理。 于是她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 姜知鸢马上被挟制住。 很快,鸟语花香的园子里很快爆发出了“啪啪啪”的掴掌声。 特别响亮。 姜知鸢被扇左右脸,肿成猪头,趔趄地跪在地上。 姜婉音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带回将军府!告诉母亲,就说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妄图勾引文广堂里的男人上位,让母亲好好收拾收拾她!” “——是。” 婢女领命,很快就叫人来拖走了意识有些昏迷的姜知鸢。 她害怕得打哆嗦。 不!她不能回去! 被夫人知道的话,她岂不是要掉一层皮?! 姜知鸢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她刚才还是顺风,局面怎么会转眼间变成现在这样…… 她所有用心良苦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这个突然杀出来坏她计划的阮凝玉,她究竟是谁?! 姜知鸢浑身都在发抖,很快她翻眼白,竟然气晕了过去。 见姜知鸢被拖走,阮凝玉在原地勾唇,内心畅快。 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姜知鸢有翻身的机会! 只要有她在,她不会让姜知鸢接触到那些有权有势的王孙公子! 阮凝玉刚想走,这时她忽然间感到到了暗处一道危险目光。 这种感觉,熟悉到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阮凝玉回过头,便见身后被一道茂盛的篱笆和几棵树隔着,通过重重的枝叶影子,便见到隐身在这后面的一处水榭。 只见水榭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 一人戴幞头着圆领袍,一看就是官员打扮。 而背对着他的那一位,只着一身玄衣,玉冠也极为清雅,须臾便从袖中伸出一只修长指节的手,指尖捏着颗棋子,那浑圆光洁的黑子衬得他的手指很是好看。 他正在跟对面的官员对弈。 一见到这只手,再想到刚才自己都对姜知鸢干了什么后。 阮凝玉脚都发软了。 第166章 谢凌最反感她与外男接触 现在有两个做法在她面前选择。 一是,乖乖地去谢凌面前认错道歉,再给姜知鸢赔不是。 二是,装傻,直到谢凌亲自叫她过去,她再想怎么死。 此刻在谢凌眼里,他以前教过她的清规戒律全被喂给狗吃了! 眼下的男人是圣人君子,又如何能容忍她仗势欺人。 这么近的距离,她撺掇姜婉音扇姜知鸢的事无疑被谢凌听得一清二楚。 阮凝玉现在汗流浃背。 偏生这时候还有个不速之客过来了。 “凝凝,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景钰刚叫下人带了包麻糖过来,寻了一圈发现她正站在这里,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锦衣飘扬,神飞色舞。 沈小侯爷跑过来,便二话不说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凝凝,我们走!要上课了。” “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你最喜欢吃的麻糖。” 少年音色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欢喜,很快便传到了水榭那边。 沈景钰的手刚放在她的手腕上,她余光似乎看到水榭里的那道玄色身影动了动,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她不敢确定。 那道微凉沉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时,阮凝玉也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凉飕飕的。 谢凌最反感她与外男接触,特别是前不久跟她私奔过的沈小侯爷。 可意识是朦胧的,她人还是傻的。 阮凝玉硬着头皮,就这样被沈景钰拉走了。 不敢回头看水榭上对弈的男人。 谢凌收回目光。 对面一袭圆领官袍的陈贺卿大人见新科状元郎迟迟不落那黑子,便也朝着适才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很快辨认出了那身夺目锦袍的少年是宁安侯府的世子沈景钰。 至于沈景钰身边的少女,看那惊为天人的姿色,再想到谢凌方才暗中观察着他们,很难不猜出那女子便是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家表姑娘。 “怎么,那便是谢公子府中名动京城的远房表妹?” 谢凌眉目未变,扶着袖落下一子,“正是。” 陈贺卿仔细回想着那位表姑娘的容色,不由微笑感叹:“以玄机表妹的姿色,就算进宫去当那受宠的娘娘也是当之无愧的。” 谢凌道:“舍妹身世微寒,怕是不够格进皇宫当妃子。” “我只盼着她今后嫁个合适老实的人家。” 陈贺卿笑:“可惜了。” 男人之间的话题,大多围绕着权力与女人。 陈贺卿忽然话锋一转,似开玩笑又在认真地建议:“玄机表妹如花似玉,这样可人的表姑娘,玄机为何不将她收进自己的后院,凭贤弟的身份,给她一个妾室也是极好的……” “门下省里我有个同僚不久前便是迎娶了他那表妹为妾,他与表妹自幼相识,情深义重,再说了,世家里的公子谁没一两个表妹。” “高门大户里表兄妹互生情愫,是极正常的事。要不自古以来的正室为何要防范着男人们的表妹,还不是怕发生出什么事!玄机,你要是真喜欢,不如将那表姑娘留在自己的院中。” 陈贺卿有意拉拢这位新科状元郎,让他站队,见他适才观察着阮凝玉,于是开始投机所好,献上良计。 谢凌抚摸了下黑子,依旧是泰然自若的禁欲面容。 他淡淡一笑,“陈大人,我对她只有表妹之情,并没有这种想法。” “再者,我大她好些岁,心中只有做兄长的职责,并没有旁的妄念。” 见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陈贺卿在心中暗叹,果然传闻不曾有假,这位谢家公子当真圣贤,不近女色,怪不得得了谢府满门的厚望。 连那杏面桃腮、软玉温香般的谢家表姑娘,都入不了这位状元郎的眼。 陈贺卿笑笑,转移了其他话题。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好色?或许谢玄机只是放不下面子。 如果他将那谢家表姑娘送上男人榻上的话…… 当天陈大人试图拉他入阵营,被谢凌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他每日只用在文广堂授几节课。 回去的时候,谢凌便见到站在谢家马车边等候的表姑娘。 远远望去,粉腮桃花面,腰肢袅袅,一身最保守端庄的衣裳都能被她穿出娇妩之色来。 想起白天陈大人的话,谢凌忽然感觉到了不悦。 他如何可能会学那些高门子弟将自己的寒门表妹养在后院里,当做自己的手中物? 成何体统。 他的二弟谢易书早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谢易书再犯的话,他身为长兄定会扼杀他荒诞的念头! 谢凌仿佛今日未曾见到少女干了多么恶毒的事,他的目光轻轻掠过,便自行上了那辆马车。 谢凌觉得陈大人的话极为可笑,他自幼读圣贤书,陈大人将他当做什么人了? 圣人君子又岂会为了一时的私欲,便将表妹养在后院? 回去之后。 谢凌当晚却失眠了。 他又梦到了表妹。 而这梦境,也缱绻放肆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步。 梦里的表妹眼波含春,脸颊桃红,正出现在他的身下。 第167章 谢凌心乱了 夜里,女人的面容看不真切,那乌发如云,红唇如樱,眸中水色艳艳。 借着暗昧的烛光,依稀可见床上女人的曲线窈窕玲珑,凹凸有致。 梦里的谢凌不知为何,竟鬼迷心窍地靠近了她,细长的手指熟练地解开了她腰间的轻薄束带。 女人缠了上来。 梦里的少女千依百顺,任由他如何做着动作,都能接纳他所有的无礼。 谢凌自幼学圣贤,精通四书五经,幼年祖父与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立志存天理灭人欲,故此二十一岁到现在,身边连半个通房都没有。 可人到底是有欲求。 现实里不能做的,他统统做了。 谢凌这辈子所有的放纵,全都给了梦中的女子。 女人的身段陷在薄衾里,乌黑的鬓发潮湿,桃花面透出一层浅浅的粉,眼角眉梢的胭红都让他疯狂。 下一刻,女人却启开红唇。 “表哥……” 谢凌这才看清梦中女子的面容。 那张绝色娇媚的容颜,竟是他的表妹! 谢凌忽的从梦中惊醒,月白色的里衣却是汗水。 窗外天蒙蒙亮,隐约听到公鸡打鸣儿的声音。 谢凌缓了很久,这才从那禁忌荒唐的梦境里脱身。 怎么会…… 她可是他的表妹。 谢凌薄唇紧抿,那长眉都拧着,周身冒着寒气。 “怎么了公子?!” 外间的书瑶听到公子梦魇的声音,很快急冲冲地端着银盆走进来。 谢凌身体微僵,他如何会告诉他人,他在梦里对自己的表妹做了那些畜生不如之事? “无事,只是梦魇了。” 书瑶怔住,抬头便见罗帐内男人正端坐着,身形颀长金贵,皆是世家养出来的气度。 “也是时候了,公子该起床更衣了。” 谢凌并无世家公子那样的娇贵奢气,他有洁癖,从小都是自己更衣的。 书瑶走过去,便想要如往常一样为长孙整理床榻。 床榻上的男人却突然呵斥了一声,“别过来!” 这几日本就浑浑噩噩的书瑶吓得手里的银盆摔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很是响亮。 谢凌道:“今日不用收拾床衾,你收拾别的吧。” “是。”书瑶低头,便赶紧将地上端水的银盘拾了起来。 谢凌起身,于屏风后更完衣走出来,便见自己的丫鬟又不小心摔了手中的茶盏。 那是青玉竹节杯,是前年婶母送给他的。 书瑶颤着身体跪下,对着男人不停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该死……” 谢凌语气冷淡:“罢了,不过是个茶盏,摔了就摔了吧。” 梦境里自己被发卖,书瑶这几天都浑浑噩噩的,眼下摔了主子的茶杯都要吓破胆了。 听了谢凌的话她如同死里逃生,松了一口气。 “公子宽厚,奴婢感恩不尽,下辈子还要当公子的奴婢给公子做牛做马……” 谢凌继续系着革带,突然扫来一眼,眉皱了下去。 “不过你这几日怎么回事,做事为何忽然间毛毛躁躁了起来。” 她是他的大丫鬟,向来都是沉稳的,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闻言,书瑶鼻子一皱,有苦难言。 天知道她这阵子被那梦境折磨得有多惨!天天都没精神气! 她反反复复梦到自己被打成残废丢出谢府的画面。 每次只要合上眼睛,就仿佛身临其境。 是个人都会疯! 可见到谢凌冰冷的面容,书瑶就觉得心拔凉拔凉的。 她如若将梦境的事情告诉别人,别人怕是只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吧! 更严重点,还可能怀疑她被邪祟附身,将她给烧死! 更何况谢家是清流世家,长孙从不信鬼神。 书瑶觉得委屈,露出个苦笑,“奴婢没事,只是近来家中出了点变故,故此精神气儿不太好……” “公子还是狠狠罚我吧!” 谢凌眉眼没有拨打,“若是有困难,去找管家领笔银子,不必难为情。” 书瑶的心被触动了。 长孙宽和,向来不苛待下人,她不由得眼眶微湿,深深福了下去,“……是。” 不久之后,更衣洗漱完的嫡长孙便叫她开窗通风。 平日男人只会开东边的窗子,今儿不知为何,竟叫她们全开了。 谢凌隔了一会又道。 “屋里再熏些香吧。” 早晨屋里也熏了安神香,还多抱来了一个香炉。 庭兰居的小婢女纷纷议论,莫不是大公子初入朝廷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都也跟着担心。 屋内通房,阳光照满书房里的各个犄角旮旯。 任何阴暗的心思都会暴露在光明里。 越是亮堂,谢凌便更越觉得自己污秽不堪。 观书了一刻钟,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已经接连几次梦到此番云情雨意的梦境了。 而梦境中的画面,竟比文人笔下的情诗艳词还要的放纵轻浮。 谢凌默念了一会清心咒。 他想,他并不是疯了。 他已经清心寡欲了二十载,从未经过人事,身边也没有通房,更是对伺候的丫鬟避之不及。 他在谢府除了亲属女眷,遇到的便只有阮凝玉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他每天在谢府进进出出,故此时常见到她。 阮凝玉生得柳腰花态,温香艳玉。 她是他身边唯一接触到的异性。人是血肉之躯,有欲望也在所难免。 故此,他梦境里的女人是她……也是极正常的。 这样想着,谢凌的眸色渐渐冷静了下去,回归于一片澹泊清明。 可越是梦到她,便会忆起婶母院里那块带血的手帕。 谢凌的心就被扎了一下。 像身上一处常年被掩盖的伤口,忽然间被揭开,如同被细密的雨针不停碾过,起先不疼,可经年累月后才知道它的厉害来。 谢凌发现,他看不进书了。 他已经分辨不清,夜夜频繁梦她,究竟是因为每日见到她的缘故,还是因为亏欠。 外头,书瑶因打碎了三夫人送给长孙的名贵茶杯,退出去后整理了半天的情绪,这才消除掉之前的浑浑噩噩。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屋里的男人叫了她进去。 谢凌心神不宁地撂下了手中的毛笔。 书瑶一进去,便见谢凌如同犯了头风,支在书案上捏着眉心。 不久传来叹声。 “你帮我办一件事。” …… 海棠院这厢。 将军府庶女姜知鸢当伴读不过半天,就被嫡姐扔回府中的事很快在大小闺秀的圈子里传开了。 不少人都在耻笑姜知鸢,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当伴读也不安分还藏着心思。 将军夫人本就厌恶这个姨娘养的庶女。 姜知鸢回去之后,自然被嫡母叫婆子狠狠收拾了一顿。 据说还被关在了柴房里,三日都不让送吃食,只肯送些水进去。 阮凝玉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应该是开心的。 她前世当过姜知鸢手下败将一会儿,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姜知鸢攀龙附凤不成,还被禁足了。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撺掇姜婉音扇姜知鸢的恶毒画面,就在谢凌的眼皮底下! 阮凝玉回到谢家惶惶恐恐地一天,就等着圣人心肠好为人师的谢凌叫她过去。 还没到正午,她坐在罗汉椅上,紧张得捏手绢。 抱玉突然跨了门槛进来,道:“小姐,书瑶姑娘来了!” 阮凝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 见笑盈盈的书瑶姑娘出现在屋里,她的心更是沉了又沉。 一定是谢凌来追究收拾她了! 谁知书瑶下一刻的话,却是让她愣了又愣。 书瑶微笑,“表姑娘,长孙前些日子送给阮凝玉的入学贺礼出现了点纰漏,其他姑娘的簪子都比小姐的贵重,显得苛待了姑娘,长孙他过意不去。” “于是特地让奴婢给表姑娘送了件礼物过来。” 男人的大丫鬟带来的是件一尊红珊瑚树摆件。 色泽鲜艳如血,雕工浑然天成。 就算她做皇后的时候,像这样成色的红珊瑚树,她也只见过一回。 阮凝玉懵了。 书瑶姑娘将摆件完好无损地送到海棠院后,便离开了。 她不由多看了阮凝玉一眼,再度感叹当真是个世间无二的美人胚子。 于是她更加好奇,表姑娘究竟在她的梦境里嫁给了什么人! 梦境里隐隐约约能瞥到表姑娘嫁为人妇,穿着华冠丽服。 莫不成嫁进了高门世家当了夫人? 这样对表姑娘来说确实是她能碰到的天花板了。 书瑶望着阮凝玉的目光,不由更是敬佩。 这样看来,表姑娘跟长孙八竿子也打不着了。 而且,长孙清规戒律,参禅悟道,根本不可能对女人感兴趣。 长孙的丫鬟离开后。 抱玉和春绿凑了过来,对着这稀世之珍的红珊瑚树摆件惊叹不已。 春绿直犯嘀咕:“可是我看小姐那只簪子也是稀品啊……” 抱玉则道:“你我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又如何能认得究竟金不金贵?” 她扭头,笑颜如花。 “小姐,不若把这红珊瑚树摆在屋里吧!” 这可多气派呀! 阮凝玉:…… 她很纳闷。 谢凌竟然没有追究她那恶毒的行为,反而……还多送她件稀世珍品?? 莫不是魔怔了,还是谢凌改性了? 阮凝玉的面色一时极为复杂。 她忽然想到什么,紧了帕子。 她也该为今后做盘算了。 母亲给她留下了些铺面。 她有前世的回忆,领先知道了很多商机,可以做买卖。 阮凝玉最近在看账,她需要很多银子,早日离开谢府。 于是她决定道:“不若,卖掉吧。” 第168章 轻薄易碎 春绿和抱玉皆被阮凝玉吓了一跳。 “小姐,这……这不太好吧。” 阮凝玉不甚在意,有什么不好的?不被谢凌发现不就好了。 这个一看就能卖不少钱。 再说了,她不可能把谢凌送的这么大的摆件放在屋里头,总不能扔在角落里积灰,倒不如卖成银子。 阮凝玉一锤定音,便叫春绿下回偷偷带出府出去卖了,还专门叫她到时去个离京城中心远点的当铺卖掉。 已经是八月了,天气虽没有先前的那么炎热,但谢家姑娘们还是穿着轻薄的纱裙,如同迎风招展的蝴蝶,抬脚进入谢家前院的花厅时,是个人都会被眼前姹紫嫣红的一幕晃一下眼。 因谢凌的父亲谢诚居办事得功得了宫中的赏,陛下特意御赐了宫廷糕点。 谢诚居丧妻多年,便将糕点给老太太处置了。 于是谢老太太今儿便叫孙儿们来到花厅聚一块喝茶。 刚好几位姑娘都进了文广堂,她来考考功课。 何洛梅扶着老太太的手,“府医近来说母亲你染了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怎么不好好地在荣安堂里歇着,尽叫媳妇担心!” 偷吃糕点的谢妙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肯定是祖母想我们这几个孙女了!” 谢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慈目地望着花厅里坐着的孙儿们,“老身这是高兴,姑娘们一个一个都给谢家长脸……” 她看了厅房里的姑娘们一眼。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阮凝玉那时,却顿了顿,而后移开了目光。 阮凝玉自然能感觉到老太太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她也不想来,可若谢家姑娘独独她不来的话,就要被人当做话柄说了,总之左右都讨不了好。 俄顷,谢老太太的宝贝嫡长孙也进花厅了。 男人今日穿着比较鲜艳一点的缎袍,玉簪束发,凤目长眉,玉树临风。 阮凝玉怕他见到她又想起她在文广堂恶毒撺掇他人的事,于是默默躲在角落里。 谢老太太又改了意。 很快,一群人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临水的云烟榭,去那吃花茶和御赐糕点。 阮凝玉前世在皇宫里吃惯了,兴致不高,但谢妙云馋得都快流口水了。 谢妙云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去。 但到了云烟榭,阮凝玉就犯了难。 因是在园子里,位置都是随意坐的。 她和谢妙云在路上拖延,到了这儿,很多位置都被其他人坐了。 阮凝玉目光落在唯一有空位的那张石桌,对面正坐着那位着华丽缎袍的男人。 许是男人的威严震慑,又太过清冷,除了文菁菁主动占了他旁边的位置,其余的堂妹竟是一个都不敢跟他坐一桌。 阮凝玉脸都黑了,她能不坐那么? 谢妙云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拉着她就过去坐。 无法,阮凝玉挑了挑,在谢玄机右手边和他对面的位置,选择了正对面…… 她默默坐了下去。 谢凌正在看着花园里的谢易墨给老太太抚琴讨赏,并没有看她。 很快,上了花茶,以及皇宫里来的精致糕点。 阮凝玉硬着头皮在云烟榭消磨时光。 坐了几刻钟后,她终于有些饿了。 于是她边看别处,一边伸出手去拿桌上的翠青豆糕。 而这时,从对面刚好也伸出了只指节分明的手,触感凉如玉,骨骼的每一寸肌理都异常精致。 吓得阮凝玉触电般地收回手。 她都不敢侧目去看,面色不显,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看谢易墨在园子里光采夺目地抚琴。 女人细腻如花瓣的触感如同停留在指尖。 于是手指也残留了丝软香。 谢凌心神又不稳了起来。 前夜梦到的荒唐画面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而表姑娘今日只穿了件纱裙,那样的质地,如同梦境里那般轻薄易碎。 谢凌手指微蜷缩,而后默不作声地藏在了金线勾织的衣袖中。 第169章 漏泄的那点春光 阮凝玉没再敢去拿那荷叶盘上的翠青豆糕。 两人的手一触即离。 在场没有一个人发现。 于是他们俩都默契地谁也没提,面上都是相安无事。 云烟榭里朱柱碧瓦,琴声幽婉,入目皆是高门世家后院的园林景致和书香氛围。 从小就被当成名门闺秀培养的谢易墨琴技是极佳的。 可阮凝玉却怎么也静不下去。 被男人触碰过的那片肌肤,滚烫又酥麻。 阮凝玉心里直咯噔。 完了完了,谢凌不会又要以为她适才是在故意勾引他了吧。 阮凝玉回头看谢凌。 男人一身流光溢彩的缎袍,依旧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清冷仙气。 他鼻梁高挺,睫毛微垂,也是正在看自己的堂妹弹琴。 见他没有看自己,她松了口气。 但阮凝玉还是浑身难受。 于是为了澄明自己对这位表哥绝无勾引的心思,她便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帕子。 而后将手放在这张几人的石桌上,故意在男人的眼皮底下,在那漫不经心地擦着每根手指。 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看到。 反正,她梗着脖子在看谢易墨弹琴,不敢回头对视。 谢妙云正在吃糕点。 忽然间,她就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下去。 害得她打了个喷嚏。 阮凝玉感觉差不多了,便默默将帕子收了回去。 这下谢玄机总应该看得出来她对他绝没有兴趣吧? 那边的女眷们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惹得谢老太太哄堂大笑,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阮凝玉这时拿起她的青釉荷叶纹杯,假借着喝茶,却是余光偷偷朝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老太太那边,许是也被逗笑了,他那么冷的一个人,唇边竟浮着浅浅的弧度。 阳光落在他身上,连岁月都惊艳得驻足。 他一边侧着脸庞,一边将手放置于石桌上,把玩着手里的天青莲瓣杯。 握着天青莲瓣杯的手指骨节分明,根根都透着象牙白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她曾见过这只手抚过琴,写过策论。 阮凝玉心神不宁,盯得久了,她竟不知不觉,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深山老林里的马车上。 那大权独揽的首辅大人,是如何用他这只圣洁的手在月下干着那些轻佻之事。 想到这只手曾经冒犯过她。 陡然间,好端端喝着花茶的少女明眸中生出了一丝杀气。 杀千刀的,她想杀人! 身居高位者,对背地里暗藏的杀机都会极轻易地察觉到。 原本淡笑望着谢老太太和女眷那边的男人,这时侧过脸,眼皮微垂。 他朝她看了过来。 阮凝玉被喉咙里的茶水给呛到。 “咳,咳咳……” 她连忙将茶杯放在桌上,用袖子捂着唇在那咳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仪。 茶水眨眼间沾湿了衣襟。 旁边守着的春绿上前,神色紧张,上前拍她的背,“小姐,你没事吧?” 主仆俩一查看。 发现竟然连她的胸口也濡湿了一片。 她今天穿的是条纱质的齐胸襦裙,粉色的软纱层层地包裹住她的酥胸,这茶水一打湿,竟然隐隐约约透出底下轻微的腻白。 像羊脂玉的颜色,甚是惊艳。 阮凝玉被茶水呛到,很快惊动到了这一桌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她不知道对面的男人有没有也跟着看过来。 忽然便万分羞耻。 阮凝玉赶紧用手捂着胸口,挡住了那片春光。 就是不知道,刚才一开始的时候她有没有走光…… 而这桌子上,便只有谢凌一个男眷。 阮凝玉抬头,便对上了男人清明的眼。 她惊得差点又咳嗽起来。 谢凌在看她…… 看她干什么? 阮凝玉身体全僵了。 难不成她前面真的走光了不成? 正当她警惕时,须臾后,男人的那道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他又去看谢家那群翠绕珠围的女眷。 他忽远忽近的疏离态度,却让阮凝玉拿捏不准了。 连带着被自己的手捂住的那片濡湿的雪白肌肤都变得各位滚烫敏感。 阮凝玉仔细注视了谢凌高洁的侧脸一会,即使穿着锦衣缎袍,周身也隐隐透着岑寂孤远的气息。 但想到男人清心寡欲,连通房都没有。 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表哥可能连男女之事的知识都一窍不通。 阮凝玉放心了。 谢凌不可能去关注她适才漏泄的那点春光。 第170章 文菁菁去求老太太赐婚 庆幸的是,男人在她们这一桌坐没多久,就被谢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叫过去了。 老太太出来赏园子,自然要让自己的嫡长孙陪伴在身边。 待谢凌一走,一直装善解人意的文菁菁便放下了茶杯,在那阴阳怪气:“喝点茶都能被呛到。” “怎么不把你给呛死。” 还没等阮凝玉反击,旁边的谢妙云就不满意了。 “文表妹,你怎么说话的?” 她脸上虽然稚气未脱,性格也软,但她是谢府里的三表姐,高门嫡女,生气时说话也不禁染上了点威严。 文菁菁就是欺软怕硬,“三表姐,我……” 有谢妙云出头,文菁菁就不敢对着阮凝玉太得意了。 但见谢妙云这么护着阮凝玉。 明明她跟阮凝玉同为表姑娘,就没见三表姐对她这么好过。 就连大表姐谢宜温平时也隐隐更向着阮凝玉。 上次她跟阮凝玉撞衫,明明就是阮凝玉故意学她来恶心她的,怎么偏不跟别人撞衫,非要跟她撞上! 可那天,谢家表姐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文菁菁委屈极了。 她看了看谢易墨和不说话的阮凝玉,咬牙,便使性子地站起来离开。 她才不跟她们同一桌! 她要去找大表哥! 她的贴身丫鬟碧桃过来寻她,就发现她正躲在一棵树后哭泣。 “我就知道,她们每个人都不喜欢我!” “那阮凝玉到底有什么好的,被嬷嬷验身了,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这样一个不检点的女人,表姐们为什么还护着她!” “她以后说不定都嫁不出去!遗臭万年!” “我就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看得上阮凝玉!” 文菁菁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解气起来。 小家碧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恶毒。 撺掇舅母害得阮凝玉被嬷嬷验身,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碧桃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见她哭成这样,心疼不已。 文菁菁哭得不能自已。 府里的阮凝玉比她这个表姑娘还要惹表姐们喜欢。 而现在,文广堂又出来了个什么许御史的嫡女许清瑶。 每次她要去男人的斋房里找他的时候,这个许清瑶就会杀出来将她拦着,找各种借口不让她接近表哥。 碧桃忙用花鸟手绢帮她擦拭掉眼泪,“小姐别哭了,小姐不是还有老太太撑腰吗?” “老太太疼你还要胜过亲孙女。” 文菁菁停止了哭泣。 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找老太太说那件事。 就在这时,草丛后面传来了窸窣声。 文菁菁擦完眼泪,转头,便发现是适才衣襟被水濡湿的另一位表姑娘。 于是抬高下巴,不愿在阮凝玉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 文菁菁道:“你来干什么?” 阮凝玉眉眼弯着,红唇微笑:“你不是要去找外祖母,求外祖母让你嫁给表哥当妾室吗?” “阮凝玉,你是要去告状么?!”文菁菁目光一变,以为她是来挑事的,恨不得冲上来撕咬她。 阮凝玉摇头,“当然不是。” “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文菁菁懵了。 她这么对阮凝玉,还害她被嬷嬷验身遭京城耻笑,阮凝玉怎么可能肯帮她? 面前花颜月貌的少女却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惺惺相惜道:“你我都是谢府的表姑娘,都应该相互扶持才对。表姐们都出身高贵,在她们眼里,我们两个表姑娘都是外人。” “如今我已不是完璧之身,处境艰难。” “所以我想,文表姐要是真的能当上大表哥的妾室,表哥尊贵非凡,若文表姐能获得表哥的宠爱,我以后也能仰仗着文表姐在谢家过日子……” 阮凝玉又拍了拍文菁菁的手,神色真挚,不像有假。 “再说了,文表姐容貌倾城,就算我是表哥,见了文表姐也会对表姐心动的。” 文菁菁原本正伤心,对着阮凝玉的吹捧,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目露惊喜,“你当真是这么想?” 她抚摸了下自己的脸。 “我真的有这么的好看?” 阮凝玉重重地点点头,“自然!” “不然的话,在我与三表姐过来之前,表哥为何独独只坐在你的旁边?” “这说明表哥也早就在暗中关注你了……” 阮凝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颠倒黑白。 文菁菁暗喜,不过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她其实很想说,其实是谢凌先坐在那的,然后她后面才矜持羞涩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不过在阮凝玉的溢美之词下,这个事实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也越发笃定,谢凌也是对她有几分意思的! 不然的话,先前在一群谢家女眷里,表哥为何频频朝她那个方向看过来? 碧桃见自家小姐在阮表姑娘的奉承下,人已经有些飘了。 碧桃很快觉得不对劲。 阮表姑娘跟她家小姐从来就不对付,今儿个怎么会突然间对小姐说这么多好听的话? 于是碧桃开口:“小姐,我觉得阮表姑娘不太对劲……你还是别听她胡说了。” 谁知文菁菁突然转过头,变脸了。 “怎么?你是觉得我姿色不够,不配得到表哥的喜欢?” 碧桃快哭了:“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碧桃,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文菁菁寄人篱下,又生性阴暗敏感,故此内心已经有些扭曲了。 连觉得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会嫉妒她。 碧桃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小姐!” “你怎么能这么想奴婢!” 文菁菁哼了一声,扭头就想听阮凝玉继续说。 阮凝玉继续道:“再者,表哥身边还多出来了一个女人……” “你说的可是许清瑶?”文菁菁眯眼。 阮凝玉点头,“正是。” “这个许姑娘来势汹汹,看样子就是非表哥不可的。表哥如今走完科举了,老太太正催着他娶妻成家立业,我看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世家开始蠢蠢欲动,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大表哥。” “真要是让表哥娶了正室,未来表嫂更是容不了你这个男人的表妹了,更不会让你当表哥的妾室。” 文菁菁攥紧手,阮凝玉说的,这是她这几日所担忧的,已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她目露急切:“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做?” 日影融融,阮凝玉笑时眼珠黑亮,宛如春花明媚,“外祖母不是最疼文表姐么?我看,就今晚去同外祖母说此事吧。” “不能再等了,越拖越困难。” 阮凝玉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后,便走了。 留下文菁菁这个表姑娘在原地心跳如擂。 碧桃在身后看着她,“小姐,你不会真的要……” 文菁菁却打断她,“她说的很对,我就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 错过,便没有了。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就连阮凝玉也都觉得,平日里表哥都有在关注她,她以前的发现竟然是真的! 阮凝玉的话顿时叫文菁菁心花怒放,在鸟语花香的园林里她都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她,不能再等了! 相信表哥知道了这事的话,也会跟她情投意合! 于是趁着其他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文菁菁去找了谢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嬷嬷,我有件事情。” 阮凝玉唆使完文菁菁,便全身而退了。 她早就想收拾文菁菁了。 差点把她给忘了。 如果文菁菁去找老太太,老太太不同意的话,文菁菁下场就会很惨。 但如果老太太宠爱这个外孙女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动容,让文菁菁许配给谢凌当妾室。 但不管结局怎么样,阮凝玉都是一石二鸟。 如果谢老太太真的把文菁菁许配给了男人,以文菁菁的性子,定会把谢凌的后院搅得鸡犬不宁。 回到云烟榭,见到坐在谢老太太旁边那个耀眼金贵的嫡长孙,怕他被窥探出自己的心思,阮凝玉一时心虚,余光连看他不敢看他。 她回到座位,可胸口处的水渍还没干涸,也影响美观。 阮凝玉不得已,只好用手捂着。 这时春绿却拿过来了一件淡蓝锦缎外衣,质地柔软,春绿披在了她的身上。 阮凝玉问:“哪来的?” “是个小厮,不知道是哪位公子身边的。” 谢家男人就那么几个,除去那些不起眼的庶子。 阮凝玉默了默,这就只能是谢易书了。 应该是他才对。 为了掩盖春光,阮凝玉便将外衣披上了,云烟榭里很热闹,而她跟谢妙云却在这桌偷偷喝起了酒,小酌片刻,两个含苞欲放的少女全都脸颊酡红。 当晚,文菁菁便去了老夫人的荣安堂求赐婚。 嬷嬷撩开了帘子,叫她进去。 文菁菁深吸一口气后,便走了进去。 第171章 表哥,全都是阮凝玉撺掇的 夜晚,荣安堂的院门挂着的红灯笼随风轻摇。 气派典雅的抱厦内。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染病今日刚好些的谢老太太听到文菁菁的话后,气得重重拍了下紫檀宝椅的手。 “那是你的表哥!” 文菁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要给大表哥当妾而已,而外祖母竟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时苍白了脸,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老太太病情发作,捂着自己的胸口在那剧烈咳嗽。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觊觎谢家嫡长孙的?!” 谢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疼爱的这个外孙女,竟然会对自己的表哥起这种心思。 文菁菁在地上哆嗦哭泣,坚持道:“外祖母,我跟表哥是两情相悦的……” “凌儿若是对你有这种心思,我这个做祖母的岂会不知道?!” 滔天怒火。 文菁菁吓得手都在发抖。 但她闭眼,眼前便全都是大表哥平时对她格外关注的画面,表哥状元游街时,他在马上唯独朝在酒楼上的她看过来。 还有她那次穿绿裙,在老太太的屋里,在座椅上喝茶的谢凌也频频看向她。 似乎被她那日给惊艳到了。 文菁菁那时候暗自窃喜。 自从那次过后,她便时不时地穿浅绿色的裙子,就是希望吸引大表哥的目光。 谢凌先前的一举一动,不都证明他也对她这个表妹有意思么? 坚定了心中念头后,文菁菁不顾谢老太太失望愤怒的眼,固执地抬头道:“外祖母,这是真的……” “若外祖母不信的话,可以去……请大表哥过来。” 说完,文菁菁脸颊浮过一抹桃红。 谢老太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微惊,她板着脸看向身边的嬷嬷。 “去,把大公子给叫过来。” 见嬷嬷跨出屋子。 文菁菁捏紧手,低下头。 她过去荣安堂之前,专门换了条浅绿色的碧波裙。 一想到表哥待会进来就会领悟到她的意思,她就心脏砰砰地跳。 她已经在开始幻想嫁给表哥后,与他的屋中对诗作画,琴瑟相调的日子了。 表哥冷如皎月,就算是给他当妾,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庭兰居入夜迎来了客。 一身空青色常衣的谢凌正在同门下省的陈大人商量要事。 就在这时,负雪在门外禀报。 “公子,老夫人现在唤你去荣安堂一趟,说是有紧急之事。” 谢凌以为是祖母的身子出了事,便对身旁一表人才的陈贺卿道:“陈大人,容我处理些家事,我去去就来。” 大他好些岁的陈贺卿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点点头。 谢凌走出去,掩上房门,便对面色着急的负雪道:“祖母那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他出来,负雪急忙道。 “说是表姑娘要嫁给公子当妾室。” 听到随从这句话,谢凌捕捉到“表姑娘”一词,明显晃了神。 须臾,这抹异样便在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面色如常,“跟我去看看。” 那厢,文菁菁在荣安堂等了约莫一刻钟。 她跪到膝盖发酸,却不敢挪动一下,更不敢去看老太太铁青阴沉的脸。 这时,一个婆子掀帘走了起来。 “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闻言,地上的文菁菁欣喜地回过头。 果真见在仆妇丫鬟的簇拥下,男人面容如玉,身披夜露地迈了进来。 他看也没看她,而是走到紫檀宝座的边上,低目谦逊,眉眼的一抹温和如同化开了雪色,“祖母。” 谢老太太缓和了神色,眉眼间的威严尚在。 “表姑娘说凌儿你对她有意思,你们二人情投意和,可有此事?” 柔和的烛光里那道如松的身影动了动。 表哥正朝她看了过来。 文菁菁期待地抓紧袖口的花边,脸颊像抹了胭脂,她用上自己最柔美的仪态,眼睛化开温柔春水般望着他。 然而,对上男人的长目,她却愣住了。 谢凌的眸子里浮过了一抹失望。 失望? 文菁菁脑袋忽然空白。 表哥之前偷看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她今天穿的也是他最喜欢的绿裙,他那日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许久许久…… 如果不是这样,她今夜也不会这么坚定。 可是,表哥为什么会失望? 他失望的是什么? 文菁菁忽的抠紧掌心。 脑袋隐隐划过一道思绪,她差一点就要顿悟,可是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谢凌早已收回了目光。 他转身看向谢老太太,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态度,“回祖母,并无此事。” 轰地一声! 文菁菁彻底瘫软在了地上,面如土色。 怎么可能! 可男人冰冷的态度却像给她扇了一巴掌。 周围嬷嬷丫鬟鄙夷的目光都在嘲笑她。 所以以前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不,不!她不信! 文菁菁突然眼睛通红地看向边上的玉贵男人,一颗心撕裂般的疼。 “表哥,你之前明明好几次偷偷看我了啊……你是喜欢菁菁的,对不对!表哥……” 听到她的声音,谢凌微拧眉,却始终没有投来过视线。 文菁菁的心彻底凉了。 谢凌不曾喜欢过她。 更重要的是,她爱慕大表哥的事情被外祖母知道了…… 大表哥身份何其尊贵,而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竟然对大表哥怀了这样的心思。 她心思暴露了,利益至上的谢老太太可能容不了她了。 文菁菁瘫软着,一时间无比悔恨。 见自己的长孙这么说,谢老太太总算放心了。 她就说,自己这个孙儿修身养性,六根清净,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身份微不足道的表姑娘动情呢? 凌儿是嫡长孙,很快就要娶个门当户对、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 所以在他娶正妻之前,他的后院绝对要干干净净! 这是她们谢氏门第的脸面! 谢老太太看向文菁菁,恨铁不成钢,慈目也沉了下去。 “拖下去,文表姑娘小小年纪,不好好勤学用功,反而心术不正,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礼义廉耻!罚她去佛堂抄经书一百遍……” 就在这时。 文菁菁精神恍惚,眸里闪出了恶毒的亮光,“不,不是的,外祖母!你听我解释!” “我之所以会一时鬼迷心窍,全都是阮凝玉撺掇的!” 文菁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恐惧又带了怨毒。 对,就是阮凝玉! 阮凝玉害的! 听到她话中的名字,原本敛目孤静的男人轻轻动了动眼睫。 第172章 谢凌竟然对阮凝玉…… 文菁菁并没有发现男人的异样。 她跟疯了一样地扑到了谢老太太的跟前,去抱住她的腿,哭哭啼啼,泪打衣裳,楚楚可人。 “祖母,我都是被阮凝玉蒙蔽了双眼!我是被阮凝玉陷害的!” 谢老太太沉了目。 不到一刻钟。 阮凝玉披了件碧绿绣花外衣,便匆匆忙忙跟着丫鬟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她方进去,便见到了乌泱泱的仆妇,以及跪在地上抹泪的表姑娘文菁菁。 文菁菁见到她,目露恶光,但看到她肩上的绿色外衣时,却觉得又有什么思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阮凝玉大概猜出是文菁菁把她给告发出来了。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有什么要紧的,文菁菁无凭无据,只要她不承认,文菁菁也不能把她给一口咬死。 阮凝玉往抱厦里面走深了些。 又穿过了道荔枝红撒花软帘。 这才余光瞥见了踩在脚踏上的一双缎靴。 只见老太太身边坐着个身姿斐然的男人,烛光在他神只般雕刻的脸上明明灭灭,他正侧目望着老夫人。 阮凝玉心下一惊。 忽然间脚步有些慌。 谢凌竟然也在这里…… 她原本以为以谢凌的性子,他就算知道了此事,也绝不会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来的。 他在这里的话,以他似海的城府说不定会将她看穿,知道是她怂恿算计了文菁菁。 更何况,她前不久还被谢凌看见她恶毒地撺掇别人掴掌一个将军府的庶女。 阮凝玉藏在淡白衣袖里的手指蜷缩着。 “阮表姑娘,文菁菁说是你怂恿的她,让老身把她赐婚给大公子当妾,可有此事?” 阮凝玉脸上恰到好处地出现了抹迷惘,而后被欲证明清白的急色所替代。 “回祖母,凝玉也是刚知道文表姐的事,怎么可能会去怂恿文表姐呢!” 文菁菁见她把自己推脱干净,像只毒蛇般恨不得扑过来咬死她,“你撒谎!” “阮凝玉,你好恶毒!” “祖母,你不能听她的!真的是她害的菁儿!” 阮凝玉在她旁边跪着,垂下眼帘,“祖母,给凝玉一百个胆子凝玉也不敢唆使文表姐。” 见文菁菁红着眼跟泼妇般在那吵,谢老太太又重重拍着扶手,“够了!” 她看了两位表姑娘的神色,看起来都真情流露,不像有假。 虽说阮表姑娘私奔过,可自从她被凌儿家法伺候过,之后便安分守己,性子也静了很多,瞧着也不像会干这种事。 至于文菁菁…… 老太太看见她,就头疼。 自己虽疼爱这个远房外孙女,但她不是不知道文菁菁嫉妒阮凝玉。 一时间,就连老太太也决断不出。 谢老太太于是看向了身边平静的长孙,“凌儿,你怎么看?” 这话一出,却是让底下的阮凝玉攥紧了手。 她硬着头皮,因为心虚,不敢看座上的男人。 谢凌又动了动乌黑的睫羽。 阮凝玉能感觉到他那道薄薄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见外祖母询问表哥,文菁菁面上一喜。 表哥向来不喜阮凝玉这个表姑娘。 私奔时,还是表哥对阮凝玉动的家法。 表哥最是克己复礼,定觉得阮凝玉放荡狐媚。 就连阮凝玉也垂下了眼帘。 她背后全是冷汗,这一刻,她也死心了。 她自然明白,在文菁菁跟她之间,谢凌不用睁眼也会选择相信文菁菁。 一时间,文菁菁眼里全是得意。 谢凌注视了地上的阮表姑娘半晌,这才侧过脸对座上的谢老太太道:“祖母,文表姑娘无凭无据的,孙儿也不好下定论。” “但依孙儿看来,阮表姑娘自禁足过后便改过自新了许多,孙儿想,以她的性子,应该也没胆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来。” 文菁菁瞳孔震惊。 阮凝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抬头看去。 谢凌在说她……不恶毒? 她不恶毒?? 在那文广堂的园子里,撺掇姜知鸢被嫡姐连扇十个巴掌的人又是谁?? 她若是不恶毒,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恶毒的人了! 阮凝玉嘴角抽搐,她紧紧盯着男人那张出尘的脸,试图看清楚他今儿个是怎么了,从他薄唇里说的话怎么这么惊悚。 谢老太太见谢凌也这么说了,再低头去看如今格外安分的阮凝玉。 故此对于文菁菁的火气,也更大了。 阮凝玉有没有陷害文菁菁她不知道。 但文菁菁眼里对谢凌如痴如狂的爱慕,她又不瞎,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知道你平日就跟阮表姑娘不对付,平日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自己做错了事,还想着拖对方下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亏文菁菁还是她最喜欢的表姑娘。 “来人!打文表姑娘十个大板!” “禁足一个月,罚抄经书百遍,至于这文广堂暂时也不用再去了!” 文菁菁惊愕失色,“外祖母!” 谢老太太乏了,很快就让嬷嬷扶着自己进里屋,再也不看她一眼。 转眼,文菁菁就被拖到院子里狠狠杖责了十下。 冷清的月光下发出凄惨的叫声。 至于那容色矜贵的男人,正在里头扶着老太太说话。 阮凝玉不敢再多留,被春绿扶了起来。 文菁菁被打完十下,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睁开眼睛时,便刚好看见容颜姝丽的阮凝玉被丫鬟扶着跨出了房门。 月光浅浅地为她笼上一层珍珠般的细腻光泽,而少女纤骨柔柔,姿色娇妩。 文菁菁眼皮微颤,这才注意到披在阮表姑娘肩上那件浅绿色的外衣,在月色底下露出翡翠般通透的颜色,更衬得表姑娘肌肤冷白如雪。 绿色…… 文菁菁瞬间就想起,适才在抱厦里座椅上的表哥时不时向下的薄冷目光。 起初,文菁菁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如今看到跨出荣安堂的阮凝玉,再见到她那浅绿色的衣裳,只是一眼,她便如窥探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不敢置信地直哆嗦。 她忘了,当时表哥状元游街,他看向酒楼她这个方向时,站在那个方向的不只有她,还有她身边神色淡淡的阮凝玉…… 谢凌竟然对阮凝玉…… 怎么可以,阮凝玉是他的表妹啊!! 文菁菁气疯了,连身体都蹬直了,两眼一翻,就此疼晕了过去。 阮凝玉也看到了文菁菁看她时那个无比怪异的眼神。 她微蹙眉,未曾察觉出什么,便回了自己的海棠院。 隔天,出府回来的春绿便喜气洋洋地进屋。 她看向榻上的美人影。 “小姐!卖了卖了!” “大公子的那棵稀世红珊瑚树,卖了二千两!” 打开盒子,看着手里的银钞,阮凝玉的眼睛露出了抹诧异。 卖了这么多? 第173章 视奸的小侯爷(已修剧情) 阮凝玉将这二千两给妥善保管了起来。 她决定攒很多很多银子,为今后离开谢府的计划好好做打算。 文菁菁被打了十个大板,真的被禁足了一个月。 接下来一个月里都不能去文广堂上学了,至于之后还肯不肯让她去,这还另当别论。 文菁菁这事第二天谢家姑娘都知道了。 谢宜温神色凝重,谢妙云也惊讶。 此时谢府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要去文广堂的马车。 而谢易墨知道了文菁菁的事后,便直冲着阮凝玉而来,“阮凝玉!” “文表妹求老太太赐婚的事,是你怂恿的对不对!” 见谢易墨面色愠怒,阮凝玉向她福了个身,“二表姐的话实在令表妹好糊涂,我连文表姐喜欢大表哥的事都不知情,又如何会去怂恿文表姐呢?” “再者,文表姐想当表哥的妾室本就是她心怀不轨,二表姐怎么不去责怪文表姐,反而来道表妹的不是呢?” 谢易墨气笑了,眼睛露出幽光,“好一张伶俐的嘴。” “可我不信这事没有你在背后做手脚!” 阮凝玉垂下眼帘,不痛不痒地道:“二表姐说话得有证据,若没有,表妹还真应不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谢易墨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奈何不了阮凝玉! 谢易墨余光扫了她几下,突然间就夷然不屑地笑了,“阮凝玉,你别得意。” “别以为你因为小侯爷给你请了道圣旨你就可以顺心了,你明明是草包,却走后门进了文广堂,大家早就对你多有不满,而这次几门考校你都考倒数……” 说到这时,她勾了红唇,“就连每位先生都对你摇摇头,说你是文广堂里的祸害,一颗老鼠屎。” “你信不信,只要我煽动大家,就能请求夫子将你退学。” “以你那些卷子,就算这次是陛下来了,你也得滚出文广堂!” 阮凝玉挑了眉。 说来进文广堂本就不是她所愿,要不是小侯爷请的一道圣旨,她也绝不会去。 正合她意。 不过…… 阮凝玉眼皮一跳。 突然间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孱弱伶仃的少年,在皇宫里连饱腹都艰难。 若是她走了,慕容深该怎么办?! 谢易墨见她变了脸色,还当她是真的怕了,于是幸灾乐祸地瞥了她一眼。 “阮凝玉,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便耀武扬威地上了她那辆马车。 谢妙云见了过来对阮凝玉道:“表妹,你要小心一点。堂姐现在可神气了,她在文广堂有很多追随者……她是夫子们喜欢的得意学生,就连书院里的藏书阁有时都是她打理的。” “她要是真的联合别人闹到夫子面前,表妹你说不定真的会被退学……” 主要是阮凝玉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 谢妙云吐舌头,都没好意思说。 到了文广堂,阮凝玉进去后,果真便见一群人围着谢易墨在请教她。 谢易墨见到她,对她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便转过头去。 只见二表姐坐在中间,穿着织锦流云裙,光彩照人又落落大方,在同窗前谦虚温柔,又好为人师,博得了许多美名。 看起来真的就像兰心蕙性的大家闺秀。 阮凝玉进来后。 学堂里的学子纷纷看向了她,目光都有些厌恶和反感。 旋即转过头,因为沈景钰还没有过来,于是都在背地里议论。 “她不过是有小侯爷撑腰,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同处一屋听夫子们讲课?” “上回蒋先生的卷子她交的白卷,一题都不会写,你们敢相信?” “我看谢易墨说的不错,阮凝玉只会拖甲班的后腿,依我看,不如大家一起去请求夫子让阮凝玉滚出去吧!” 阮凝玉听到了声音,理都没理睬,依然安然地坐在位置上。 她清冷的神色看得那些人心里更是窝火。 见到她这样,谢易墨勾唇对着这群学生道:“大家有所不知,我这表妹仗着有小侯爷的宠爱,性子骄纵,无法无天,就连我这个表姐都没有看在眼里,她又如何会对大家有好脸色呢?” 谢易墨此话一出,学子们就越发觉得阮凝玉是有沈小侯爷护着所以才这么的肆无忌惮! “阮凝玉必须滚出文广堂!” 阮凝玉则懒懒托腮,打量角落里的女子。 上回许清瑶被她联合文菁菁刁难,班里不少男同窗都对这个纤弱又有气质的许姑娘生出了怜惜之心。 每每下课时,都有不少出身显赫的世家公子向她献殷勤。 诸如以窗友的情谊,送她文墨,毛笔之类的东西。 却被她婉拒了。 见她温温婉婉拒绝自己,这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却生不出一丝气来,反而会支支吾吾地红着脸。 阮凝玉暗地观察着她。 而许清瑶每次拒绝完少年们,便会继续在她的位置上拿出一本书来看。 听同窗说,她手上的那本书是谢先生欣赏她的才华,这才送给她的。 是谢凌十七岁时的名作《漱玉堂文集》。 甚至有人传,那是《漱玉堂文集》的原稿。 看着许清瑶又在那里读谢凌的诗句。 阮凝玉挑眉,看来谢玄机真的很喜欢许清瑶这个学生。 也是,男人如今是先生,许清瑶有玉净花明的美貌,又有才情,师生关系的两人日渐相处,不生出感情才怪。 阮凝玉于是雇了个在文广堂里的打杂。 每日给他些银子,叫他时时关注许清瑶。 在京城里她也雇了人,监视着许清瑶出府的一举一动。 就在她思考着许清瑶的事情时。 面前却出现了一个身影。 抬头一看,阮凝玉微出神。 是她的二表哥谢易书。 少年着一身靛青金线袍子,俊朗的五官成熟锋利了许多,也学习如何敛着心境,透露不出一丝。 长袍底下的身姿,似乎清瘦了。 阮凝玉有点惊讶。 没有想到他还会来找她说话。 自从上次荷包误会的事情后,少年便一夜之间成长了,变得沉默寡言。 竟像他的堂哥谢凌有些相似。 更让阮凝玉觉得奇怪的是。 偶尔对视上谢易书偏长的眸,她便会觉得他看她的目光时隐隐带着一抹忧伤。 里头的复杂情绪,就算她这个经过诸多人事的灵魂都窥探不出。 在她当表姑娘的时候,二表哥待她是极好的。 她前世,初入谢府时她本来有意这位待她温柔的二表哥。 在踩高捧低的谢府里,她只在二表哥身上感受到温暖。 可惜,后来她遇到了沈景钰,还有慕容深。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更好的选择。 前世的二表哥因为她而郁郁寡欢了一阵。 她伤害了这位如玉温和的少年。 而这辈子舅母逼迫她验身,这让她与二表哥之间产生了一道天渊悬隔。 眼前的少年是风神如玉的陌上公子,有着世家嫡子的才气,却无骄奢之风。 如果谢氏没出了一个谢凌,就算谢家以后由他一个人撑起门楣也绝不会逊色。 可惜了。 世间只能有一个谢郎。 阮凝玉想了想,便缓和了语气:“二表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谢易书从兜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玉白的手将其放在了她的书案上。 “你上次考校名次倒数,夫子们都对你极为不满。怕你又跟不上夫子们的进度,我便整理了这本笔记,如果表妹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 谢易书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道阴影。 “表妹还是少跟沈小侯爷玩在一块,若是被长兄知道了,又要责怪了。” 说完谢易书不管她接不接受,放下便离开了。 离开的背影挺拔如竹。 阮凝玉眨眨眼睛,翻开了这本册子。 一翻,诧异了。 册子上全是男人工整隽秀的字迹,有各门课的注解,密密麻麻的,一看便极用心,眼前仿佛能望见夜晚少年在灯下写注解的一幕。 阮凝玉想了想,便将它收好。 毕竟谢易书现在看起来不像是对她怀有爱意的样子,相反似乎是种更复杂的感情,她暂且看不透。 那便先收下吧。 这时,门外来了个探头探脑的小厮。 说是找的阮凝玉。 听到找的人是自己,阮凝玉走去一看。 小厮见到她,便道:“阮小姐,七皇子还在老地方等你呢。” 阮凝玉这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到慕容深了。 她又突然想到,上回本来是在教慕容深写字,结果沈景钰突然过来把她拉走。 她对少年说她很快回来。 可是看完小马,再遇到了将军府的姜知鸢之后,她当天就把亭子里的少年给抛之脑后。 她那天竟然把慕容深给忘了! 一想到自己那天让慕容深在亭子里等那么久。 阮凝玉眼皮就凸凸地跳。 她道:“快带我过去找他。” 刚进来的沈景钰就见到了谢二公子站在少女身边的这一幕,看着他们俩眉来眼去,沈景钰后槽牙都要碎了。 见她身影走远,视奸她的沈景钰便踢了下旁边的人。 “去,把谢易书适才给她的东西给本世子送过来。” 第174章 七皇子以后就是我阮凝玉的弟弟 听说今日慕容深要去文广堂。 于是冯公公和钱公公便早早地起来伺候他。 慕容深一早起来就见原本打骂他的公公讨好地伺候他更衣,一时僵硬了身体,有些不习惯。 他打小就在皇宫里被公公们打怕了,此时被他们触碰着,生理还残留着对他们的恐惧,他强忍着害怕,全程沉默不语。 钱公公则在边上抚摸着他身上华贵精细的衣料,笑得愈发谄媚,“七皇子,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贵人,突然来了这么多的赏赐。” “早说你有贵人相助,奴才们之前哪还敢让七皇子做那些粗活?” 冯公公也在旁边巴结地笑:“就是就是。” 他用力扇了下自己的老脸。 “哪能让七皇子伺候我们这些不男不女的狗奴才呢?该奴才们伺候七皇子才是。” “七皇子,你就让老奴们伺候吧,七皇子不是还要去找贵人玩吗?要是磨蹭,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慕容深僵硬了身体,脑海里渐渐出现少女那道光艳夺目的身影。 上次阮姐姐说让他在亭子里乖乖写字,她去去就来。 他点点头,答应了。 他在亭子里等了两个时辰。 可是等到天都黑了,也没等到她回来…… 慕容深的眸子里露出了丝迷惘。 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阮姐姐生气了? 阮姐姐会不会再也不会见他了? 一想到这,慕容深就攥紧手指,唇色也苍白。 见他终于安分不挣扎了,冯公公笑着,“七皇子,这就对了。” 说完,又挑了个如意锦瑟革带给他戴在腰上。 慕容深用早膳的时候,他们二位也在旁边殷勤地伺候,就差恨不得他吃饭的时候跪在地上给他当脚踏踩了。 慕容深皱眉。 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很不习惯。 吃完饭,冯公公和钱公公又争着抢着地要送他去那个皇家学院。 见他们拖着身体跟在自己的身后。 慕容深回过头,唇线很平,“你们不用跟着我了。” 两个公公一愣,旋即点头哈腰。 “是。” 他们都听说过了,七皇子现在身后有宁安侯府的小侯爷在撑腰。 沈小侯爷是何人? 那可是皇亲国戚啊! 钱公公和冯公公现在就恨不得抱紧少年的大腿。 见换了身华服锦衣的七皇子,冯公公这才甩了甩袖,脸上也没有刚才那样的热切。 他声音充满了妒意,哼了一声:“这小杂种真是好命!” 钱公公则比他想得深远些。 “他现在有贵人撑腰,我们就忍着将他伺候好,万一之后有泼天的富贵呢?” 冯公公看了眼少年远去的背影,嫌恶道:“这可难说。” “你不觉得七皇子的性子有些阴森森的吗?尤其是这些时日,更甚!” “跟他说话也不理,每天就呆在自己的屋里捏着那张纸看,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一想到七皇子那双一动也不动的阴暗眸子,冯公公无端地起了鸡皮疙瘩。 多年的折磨下,这个小杂种说不定早就内心阴暗了! 说不定身上还附了什么邪门东西呢! 钱公公被他说得心里毛毛的。 “你别说这些渗人的了……” 书院这边。 阮凝玉还没来到老地方,便见那边有好些个纨绔子弟的身影。 闹哄哄的,她还听到了飞扬跋扈的笑声。 她第一时间感到不对劲。 过去一看,果真见姚明川和贺阳之带着一群公子在欺负着忍气吞声的七皇子。 她心凸凸地跳,怕慕容深出什么意外。 走上前,便见姚明川这个无赖恶少在推着那个清瘦的少年。 姚明川见到慕容深改头换面,居然还换了身麒麟纹锦袍,惊得眉毛挑了挑,“小奴才,你那太监袍子怎么不见了?” 如今慕容深换上了体面的衣裳,摇身一变,竟然看起来有点像皇子了。 慕容深的变化,让这群花花公子都暗暗称奇。 “哪来的衣裳,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沈景钰的发小贺阳之评价了一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面对他们的嘲笑,慕容深颤着睫毛,隐忍不语。 姚明川则眯起了眼睛,看眼前的七皇子越来越不爽。 “真碍眼,小爷看不习惯,来人,把他身上的衣服给我扒了!小爷就喜欢看他穿太监袍子!” 很快,沉默的慕容深就被他们按在了地上,有个少年还恶劣地骑在他身上,就要把找来的太监服给他套头上。 看见这一幕的阮凝玉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从地上拾起几颗石子。 下一刻姚明川便痛叫着捂住头。 “谁?谁敢对小爷我动手?!” 这几个纨绔公子纷纷遭受攻击,只好停下欺负少年的动作。 贺阳之回头,便见到穿着一袭茜色桃纹花笼裙的少女,头上珠钗清丽,她怀里抱着些石子,正冷艳着张巴掌大的脸蛋看着他们这群人。 贺阳之皱眉,“怎么是你?” 地上,原本面对欺凌丝毫不挣扎的少年,此时见到远处那道鲜艳夺目的身影,原本灰暗的眸子便忽然亮了起来。 阮姐姐…… 姚明川像个大冤种一样,见到是阮凝玉,气得在原地跳脚。 “阮凝玉,又是你!你又要干什么?!” 阮凝玉哼了一声,便径直走过去扶起少年,拉着七皇子的手走远后,就将他护在了身后。 姚明川见她跟护崽似的,眼里都快喷火了。 她又跟他作对!这个七皇子到底是她什么人?! 这群纨绔中的贺阳之倒是平静一点。 他盯着阮凝玉牵着七皇子的手,眉却拧了。 贺阳之用仿佛是她背叛了沈景钰的表情看着她。 “阮凝玉,你这么护着七皇子,小侯爷知道吗?” 姚明川听了,更跳脚了,就仿佛是她红杏出墙,“就是就是,阮凝玉,信不信我现在就跑去告诉钰哥!” 还没等阮凝玉有回应。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听到他们口中说的话,更加抿直了唇。 阮凝玉道:“这事沈景钰知道。” 闻言,贺阳之挑了眉。 姚明川目瞪口呆。 小侯爷会这么的大度?? 竟然让阮凝玉这么护着一个比奴才还低贱的七皇子?? 阮凝玉又放话:“我告诉你们,七皇子以后就是我阮凝玉的弟弟,你们以后谁敢欺负他一下,就是跟我作对,我绝不轻饶了你们。” 对于这句话,他们这些坏事做惯的膏粱少爷本应该是不屑一顾的。 但不知为何,盯着少女这双漂亮冰冷的眼睛,太阳底下,他们竟然打了个寒颤。 他们又看向了阮凝玉身后的少年。 七皇子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看起来单薄又羸弱,说他是阮凝玉认的弟弟,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阮凝玉说完,不顾他们各异的脸色,便拉着慕容深径直离开。 第175章 凌儿,你年纪也不小了 早晨醒来时,庭兰居院子里的芭蕉都凝了一层朝露。 夏季即将过去,湖上的荷花已经败了好多。 书瑶见了,便使唤几个丫鬟去收集晨露,用露水给大公子煎茶去。 谢凌身为长孙,每日起早贪黑,故此早晨都有吃茶提神的习惯。 见屋中男人已经更完衣,书瑶移步到茶室,已经在炉上煮水。 “长孙,今日可是继续喝庐山云雾?” 谢凌正在作画,宣纸上轻描的几笔,便画出了青山雪景,有渺远壮阔之意。 却不料,听到“庐山云雾”这茶名,心却不平。 手抖了一下。 好端端的一幅山水画,便落了块巨大的墨渍。 谢凌想起了那日在文广堂的斋房内。 她说,谢先生最喜欢喝庐山云雾。 男人书案后是透着青翠竹林的一扇冰裂纹窗棂,这青幽的绿意,将满室都衬得古色古香。 一时间,谢凌耳边仿佛响起了林海翻卷扑簌的响声。 心也跟着乱了。 谢凌捏紧毛笔。 他早知她轻浮妩媚,勾搭了谢易书和沈景钰还不够,还曾向他示意,给他送上桃花糕…… 也不知她在谢易书沈景钰面前,是不是就是用的这些手段。 她连他喜欢喝庐山云雾都知道,那么其他男人的嗜好习惯岂不是更了如指掌? 在隔间茶室的书瑶见迟迟未听到回应,走过来便见谢凌站在书案前捏着根羊毫,面色如落了一层凛凛的雪色。 “怎么了,公子?” 谢凌回神,沉吟片刻。 不知为何,阮凝玉那纤细惊鸿总是出去在他的面前。 无论是在溟蒙烟雨里美人撑着一把青伞,屈膝完从他身边经过低颈时的那抹冷白。亦或者是她坐在翠绕珠围的谢家花厅里,其他姑娘三五成群,唯独她坐在漏窗边清冷娇柔的身影。 少女便犹如他春雾见过的皎洁梨花。 谢凌喉咙微干。 他无可奈何地闭了眼。 他忽然能想明白,他那堂弟为何宁可忤逆婶母,也非要娶阮凝玉为妻,就连那金贵傲气的沈小侯爷也会抛弃侯府的钟鸣鼎食不要,与表姑娘去私奔…… 谢凌心烦意闷,搁下毛笔。 “别煮了,今后都不用再煮。” “以后都改成别的茶。” 道完,便将眼前的这幅画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了旁边的纸篓里。 书瑶听出了男人声音里的寒意,阳光煦暖的室内忽然间有些凉,听到谢凌眼中的不喜,她道了声是,便去茶室将那罐庐山云雾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而后用露水去泡别的茶给大公子送去。 喝完茶,连脾肝都暖了暖。 连那心烦意乱的滋味都不见了,他终于能静下心看书。 谢凌松了一口气。 故此心里觉得只要今后不再去关注她,将眼前一切关于她的东西全都清除掉,便再也不会被这个表姑娘影响情绪。 更不会做那些难于启齿的梦…… 谢凌这时又问丫鬟:“我那株红珊瑚树,可给表姑娘送过去了?” “回公子,前几天便送到海棠院了。” 男人嗯了一声。 这株红珊瑚树是他母亲给他留下的稀世珍品。 这才略微减轻了些亏欠。 但这种却像无底洞般,怎么也填不满,反而让他的心空得慌。 谢凌想,以后有的是日子慢慢补偿。 是他亏欠她的。 书瑶退出屋子后,他在雅室又温故了一遍今日要给学生们讲学的经义。 见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去文广堂时。 这时荣安堂的婢女来传话。 说是老太太请长孙过去。 一刻钟后,嬷嬷便撩梅花软帘,迎着金尊玉贵的嫡长孙进去。 谢凌进去后,便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草药味。 他并不急着去寝室,而是转头看向了祖母身边多年的老人,“杨嬷嬷,祖母的病情怎么样了?” 闻言,杨嬷嬷欣慰地笑了笑。 谢家这些孙儿里,唯长孙谢凌最有孝心,自打前些天知道老太太骤然染了病,便日日过来看望,男人每日在文广堂讲完经义回来,到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荣安堂为老夫人煎药。 杨嬷嬷道:“大公子,你便宽心吧。府医每日都会过来三回,给老夫人诊脉。” “府医说是脉象弦滑,多吃几副药,平日清淡饮食,再多带老夫人到园子里走走,不日便会身体康健,大公子宽心。” 谢凌颔首。 又侧目朝着边上的负雪道。 “去将我库中的珍品虫草和天山雪莲拿来送给祖母。” “我不在谢府的时候,你差人守候在祖母的院子,祖母身子一有什么状况随时告诉我。” 负雪颔首,“是。” 杨嬷嬷看着这一幕,更欣慰了,然后将长孙领到老夫人的榻前。 “老夫人,长孙过来了。” 老夫人刚喝过中药,气色稍好了些,不过眉间却因为心事而导致衰老了许多。 谢凌又喂她喝了些水,便道:“祖母,可是有什么事要同孙儿说。” 见到宝贝孙儿,谢老夫人终于笑了笑,她握住男人的手,“来,坐在祖母的榻边。” 谢凌坐了过去,孤静地低眉,依旧是内敛禁欲的性子。 谢老夫人微笑,凌儿是谢家孙辈里唯一跟他已故的祖父长得最像的,眉眼像,性子更像。 “凌儿啊,祖母想起昨夜菁菁的事,就头疼……” 说起这个,谢老夫人便浑身不是滋味。 她是极疼爱这个外孙女的,文菁菁也每日会在她身边伺候,在她膝下讨她欢心,也会跟她一起读枯燥的佛经。 “我原本以为这孩子是乖巧懂事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对你这个表哥有这心思……” 谢凌沉默,拍了拍她的手,“祖母不用为此烦恼,文表姑娘做错了事,就应当严惩,方能悔过自新。” “再者今后有祖母的教诲,文表姑娘年纪还小,以祖母的慈心定能把她管教好。” 谢老夫人翻过了个身,眼已经微湿,她叹了一口气,边咳嗽边道:“你不知道,昨夜打了菁菁十个板子后,听到她喊外祖母的哭声,我夜里便总睡不安稳。” “我总是梦到她那死去的母亲……” 谢老夫人抚了抚膝上的红锦团丝薄毯,原本苍老的身躯一下苍老了许多。 “祖母总是在想,祖母是不是做错了,毕竟她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比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还要的孤单,祖母是不是太心狠了。” 谢凌微垂睫毛,语气温和。 “祖母只是执行家法,并无过错。” 谢老夫人付之一叹,转了话头,“凌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刚中了进士。” 这时,她攥紧了男人沾染墨香的细长手指。 “凌儿,我总想着菁菁太可怜了。祖母在想,等你后院有了正妻后,能不能把菁菁纳作妾……” 第176章 你可曾对表妹动过心思? 窗外一枝木槿的剪影落在男人身后的屏风上。 谢凌抬头。 便见谢老夫人的眼里充满了愧疚。 婢女这时送过来安神汤,他伸手接过,轻轻吹了吹,“祖母,孙儿对文表姑娘并无想法。” “世间的感情本就要讲究个两情相悦,若我因着祖母的愧疚纳了文表姑娘为妾,想来祖母的好意最后也会变成一桩孽缘,没有情字,文表妹将来也会被蹉跎成一个深闺怨妇。” 谢老夫人默然。 “再者,若是文表姑娘仗着表妹情分便进我的后院,这便是给谢家开了先风。以后也会有旁人跟着效仿。” 谢老夫人扶额,“是祖母糊涂了。” “自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男人平静的话瞬间让谢老夫人惊醒,凌儿可是嫡长孙,以后后院要干干净净。 京城这些世家大族里,不乏有因为男人几个表妹而使内宅乱作一团的腌臜事。 她的凌儿多么尊贵出色,如何能被这些表姑娘勾引?! “让菁菁给你当妾确实不妥,就当祖母没说过吧。” 榻边的清隽公子继续用玉勺搅动着安神汤,眉目平和。 谢老夫人这时却眯起了眼睛,“那你呢?” “府里不止一个表姑娘,你可曾对表妹动过心思?” 除了文菁菁,谢家剩下的表小姐便只有阮凝玉了。 谢凌握着玉勺的手一顿。 接着便面不改容地继续给安神汤吹了吹。 “祖母还不了解我么?孙儿心里只有经籍书卷,对风花雪月没有兴趣。” 谢老夫人倒是认同,凌儿随了他的祖父,清心寡欲的,满脑子只有国家大事。 “便不提纳妾的事了,你呢?什么时候成家立业?” 谢凌道:“孙儿现在仕途还未稳定,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这像什么话?娶了妻,她在后院里给你打理内宅之事,让你无后虑之忧,你只管安心在朝廷侍君挣俸禄。” “你是新科状元郎,也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了,我看几个世家都对你有意。” “过两日我把各家闺秀的画像送到你的庭兰居,你挑选个好的,半年内就把婚结了吧,祖母老了,也好让祖母安心。” 杨嬷嬷在一旁笑道:“大公子,老太太这是想抱重孙了。” 谢凌依旧低垂着眼。 “便听祖母的。” 谢老夫人见他妥协,终于露出了笑意。 一时间,银屏金屋里的丫鬟嬷嬷都在偷笑,和乐融融的。 在满屋的笑声中,谢凌脑海里又浮现了昨夜表姑娘的那道身影。 她离开荣安堂,粉衣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 夜间的凉风吹起她鬓边的青丝,贴到了她的红唇,也将她一袭轻柔的纱裙伏帖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 那时他心生了一个冲动,就是不愿她在男仆众多的谢府里穿成这般随意走动。 谢凌拧眉,克制着,将这抹身影从脑中驱逐出去。 外祖母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 也好,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门,接触到旁的女人,他定然不会再梦到表姑娘。 在荣安堂耽搁了片刻,给祖母喂完安神汤看着她入睡,谢凌这才坐马车离开谢家外面的这条巷子。 刚到文广堂没多久。 负雪便忿忿不平地进了他那间斋房。 “公子,表小姐她又在跟外男玩在一块了,据属下打听,对方是宫里的一名皇子,两人举止亲密,毫无分寸,简直伤风败俗丢人现眼!” 背对着他的颀长身影微顿。 负雪低头禀告完,屋里却没声音,不由抬头。 “公子?” 谢凌也觉得有伤风化。 可是,他又想起了那日清晨的一块带血手帕。 不由的心里像淤堵住了般。 他坐在禅椅上,垂下眼帘,“不用管表姑娘了。” 负雪不敢置信地抬头,“公子!” 大公子最是克己复礼,这次竟然就这么放过了表姑娘? 本来在清清静静地看书,谢凌这时却将书卷狠狠掷在了书案上。 负雪大气不敢喘。 谢凌不知道哪来的无名火,在心里越烧越旺。 许是今日接连三番想到阮凝玉,影响了他的进度,才无端让他如此不悦。 还是没有彻底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驱赶出去。 谢凌重新拿起书卷。 “以后表姑娘的事,不用向我禀报。” 负雪低头,“是。” 随从很快离开,将门掩上。 谢凌是知道七皇子的,是宫女被皇帝临幸所生,不得宠爱,被养在宫里不闻不问的。 阮凝玉先前勾搭谢易书和沈景钰,一个是前程似锦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尊贵非凡的小侯爷,这两人他都能理解。 但七皇子,谢凌却是不理解了。 对方无权无势,一个落魄皇子,竟也能得到她的关注? 还是因为他的可怜,竟动了她的恻隐之心? 谢凌无端地就想起那日湖边树下,千娇百媚的少女对着面前那个穿太监袍子的少年莞尔一笑,便伸出手去摸少年的头顶…… 谢凌唇紧抿。 如此心神不定的处境,他已经好久没尝过了。 他该早日选个妻子。 …… 古漪园。 阮凝玉还不知自己跟七皇子相处被告知给了谢凌。 她将被欺负的慕容深拉到一处临水的假山旁。 一路上,慕容深都闷闷不乐的,没说话。 阮凝玉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出来。 “你怎么了?” 慕容深浓黑的睫毛依旧半垂。 阮凝玉缓和声音:“上次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我向你道歉。” 慕容深到底是少年心性,常年被折磨,性格内向自卑。 不久,在她哄了几下后,腼腆敏感的七皇子终于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阮凝玉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如同冬日的暖阳,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仔细看,才发现他身上受了几处擦伤。 她气得咬牙,“姚明川和贺阳之这两个王八羔子,我迟早拿鞭子抽他们!” 阮凝玉很快叫抱玉拿来药箱。 因为担心,也因为前世当夫妻习惯了伺候慕容深,于是她想也没想,就亲自给少年的脸上药。 她柔软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脸。 少女转眼间靠得很近,近得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慕容深僵硬了身体。 然而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的行为有何不妥,上药时还用一双莹莹的桃花眼注视着他。 而阮凝玉的这一幕,正好被过来的男人看见了。 第177章 阮姐姐跟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过来的王子公孙们全都看见了阮凝玉在给七皇子上药。 姚明川气得都想过去抓奸,声音都发抖。 “这个女人,她,她!” 少年狗急跳墙,“等沈小侯爷回来了,定要她好看!” 贺阳之抱着胸,事不关己地靠在假山上,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阮凝玉心神专注,一点一点给慕容深处理伤口。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阵轻脆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红鬃烈马上端坐的人正是沈景钰。 少年一身蓝色缎子衣袍,剑眉星目,骄矜散漫。微红的唇总是习惯地勾着,似笑非笑的,有种养尊处优惯了的懒倦之色,正是这样吊儿郎当的姿态,勾得文广堂里的女学子总是趴在窗边偷看他的风姿。 此时他坐在马背上,微金阳光落了他一身,看起来更是英姿焕发,玩世不恭。 见到他,水榭里的婢女不由都紧张了起来。 就是怕眼前的小侯爷见到这一幕发火。 沈景钰利落地下了马,衣袂翻飞,而后大步流星地朝着阮凝玉走了过来。 抱玉吓得屏住了呼吸。 沈景钰走进水榭后,便将手里的马绳懒洋洋地丢在了旁边一个侍女的手中,而后坐在了阮凝玉旁边的位置上。 他这时抢走了阮凝玉手里的东西。 见被打断,阮凝玉微蹙秀眉,“你干什么?” 沈景钰坐得散漫,他懒洋洋地挑眉,“你是主子,旁边的奴才都没有手么?至于让你自己亲手弄?” 他说得有理,阮凝玉回神。 沈景钰看了眼旁边苍白着脸的抱玉,“去。” 而后翘着二郎腿,无比霸道地将那些药膏等物丢在了抱玉的怀里,“帮你小姐给七皇子上药。” 抱玉看了眼小姐,见阮凝玉点头,便道:“是。” 慕容深眸子黑亮,他看了眼阮凝玉,没有拒绝,而是低下头。 沈景钰这时又二话不说地握住阮凝玉的手,从兜里拿出块手帕,拧着的剑眉透出抹明显的不赞同。 他一根一根地帮她擦拭着玉白的手指。 “这种事让你丫鬟做就好了,你是千金小姐,你亲自动手算什么?” “也不看看他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沈景钰的语气仿佛是将慕容深当做是个垃圾,让人充满了不适。 可偏生他的目光坦然磊磊,那高贵的语气与生自来,叫人无法指责出他半句话,只因他生来便是尊贵的凤子龙孙。 慕容深此时怯怯地道,很是自责:“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脏了阮姐姐的手……” 沈景钰还没擦完,阮凝玉便将自己的手指给抽了出来。 “我不过是帮他上药。” “都是人,分什么高低贵贱,沈景钰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见她挣扎了,沈景钰则斜倚着,微笑着看她,“是,凝凝说得对。” “你的好兄弟姚明川把七皇子打成这样,这账怎么算?” 沈景钰道:“凝凝想让我收拾他,我就怎么收拾他。” 阮凝玉没说话。 按道理来说,姚明川是姚国公的儿子,身份要比沈景钰尊贵才是。 然***嫁给了宁安侯,宁安侯功劳汗马,手握军权,而沈景钰自小在皇帝舅舅的身边长大,是陛下信赖之人,今后大有可为。 而沈景钰又骄矜纨绔,故此这些贵族子弟都以他为中心玩在一块。 阮凝玉想了想,姚明川是姚国公的嫡子,也不好让沈景钰把对方怎么样。 于是她道:“你便教训他几句,七皇子毕竟也是陛下的儿子,他这样欺负他,岂不是没将皇室颜面放在眼里?” “若被有心之人拿这件事做话柄,招惹了祸端,对他也不利。” 沈景钰随即对外面的姚明川微笑地招了招手。 姚明川见状,喜形于色,以为小侯爷是要为自己出头撑腰了。 一时间如同嚣张的花孔雀,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座水榭。 姚明川扯高气扬:“七皇子,还不快点给我下跪磕头!” 刚开口,沈景钰却踹了一下他的屁股。 “说什么呢?还不快给七皇子道歉!” 姚明川:??? “好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小侯爷,有了女人连兄弟都不要了!” 沈景钰笑不露齿,舌尖抵了下后槽牙,“愣着干嘛?” 转眼间,姚明川就被微笑的沈景钰按着头给七皇子鞠躬道歉。 “七,七皇子,对不起……” 姚明川涨红着脸,说了一句重色轻友后,便气得走出了水榭。 慕容深则局促不安地坐在那。 阮凝玉对他露出笑容:“没事了,有小侯爷在,姚明川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好了,你继续练字吧。” 阮凝玉今日有些乏,便让识字的抱玉在一旁监督着慕容深写字。 七皇子点点头。 但他眼里不久便露出了一抹失落。 以前只有阮姐姐一个人陪他学习,现在旁边多了很多人,他很不习惯。 慕容深忽然内心很是烦躁。 可是,他的处境比以前好太多了,是高贵的阮姐姐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让他不用像奴才一样猪狗不如地活着,是阮姐姐让他有了体面华贵的衣着,有今天饭来张口的日子。 他以前最大的愿望,不就是每日三餐都能饱腹吗? 何况,那么高贵美丽的阮姐姐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能接触到的人物。 可是阮姐姐却像天上的神仙姐姐一样,不仅对他笑,给他好吃的食物,还对他很温柔。 方才她还跟姚明川他们说,她把他当成弟弟…… 这些事情是他先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还跟其他皇兄们一样握上了毛笔,学上了字。 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应该很满足很满足才对。 念及此,慕容深抿唇,专注写字。 上次他写字写得稍微工整,阮姐姐便很开心地冲他笑。 他以后要更努力才是。 慕容深提笔写字时,便听到了那位蓝色锦袍的少年在跟少女说话。 他们说着秦云楼的戏曲和伶人,说着流行京城的斗茶和叶子牌,谈着马球和射覆,议着私家园林…… 这些这些,全都是他从没听说过,也没接触过的陌生事物。 他没一句插得进去的。 他第一次如此自卑。 慕容深发现,每次沈景钰说的时候阮姐姐都会专注地听,还会被沈景钰说得弯了明眸,唇边也带着笑意。 慕容深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阮凝玉的那个丫鬟。 “阮姐姐跟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抱玉微愣,随即耐心解释。 “小侯爷跟小姐两人关系特别好……” 但她想起阮凝玉先前跟沈景钰私奔的荒唐事,有点难说出口,只好道:“现在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抱玉想,自家小姐现在好像一点都不喜欢小侯爷了。 反而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感情,似乎……将小侯爷当做成了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大概,是亲人的存在吧。 抱玉道:“说是青梅竹马也不未过,两人的情分是其他人万万比不上的。” 慕容深“哦”了一声。 然后头也不抬继续写字。 抱玉觉得这个七皇子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只好继续监督他写字。 第178章 本世子为什么要吃醋? 沈景钰在水榭里跟阮凝玉说了不少话。 等阮凝玉离开一会时。 他坐姿慵懒贵气,这时仿佛想到什么,看向了一旁始终在安静写字的七皇子。 他虽还在笑,一双形状好看的星目里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但细看下却有些凉。 他突然叫了下七皇子。 慕容深停了毛笔,抬起来看了过来。 眼眸温润干净,如同不谙世事,不争不抢。 沈景钰这时冷如霜雪,皮笑肉不笑,“本世子警告你,好好学你的字,不要让凝凝伤心。” “要不是凝凝把你当弟弟,能入凝凝的眼是你在这世上最大的价值,要不然真不知道你这贱骨头哪来这么好的命?” 慕容深唇色微白。 沈景钰挑剔地看了他一眼。 弱不禁风的,真不知道凝凝怜悯他什么。 他走过来,将手放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可常年握剑的力道却让慕容深疼得掉细汗。 少年声音阴森寒冷。 “你要是表现不好害得凝凝伤心的话,本世子绝对不轻饶了你。” 慕容深低眉顺眼,精致的脸上全是讨好和谄媚,“小侯爷放心,阮姐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是她把我从淤泥里拉了出来,我绝对不会让她伤心的……” 见他依然是奴才样,沈景钰嫌弃地松开了手。 他冷嗤,“算你识趣。” 他走之前,却顿了一步,回头又看了眼七皇子。 说起来,这慕容深跟他还是表兄弟…… 不过却是宫女所生的。 不配跟他论兄弟。 沈景钰若有所思,负着手走出了水榭。 见他走出来,马夫忙上前,递给他缰绳。 见沈景钰翻身上那匹红鬃烈马,姚明川和贺阳之便急得走过来。 姚明川都要气死了,“沈景钰你丫的!你这人一点都不厚道,你竟然让我给那小太监道歉,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你这重色轻友的狗东西,我要跟你断袍割义!” 贺阳之则抬头看马上的沈小侯爷。 “阮凝玉跟七皇子在一起,还对他这么好,教他写字,你就一点都不吃醋?” 姚明川也大惑不解,恨恨道:“就是!那小太监都快骑在你小侯爷的头上拉屎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的?!” “依我看,这小太监分明面上看起来温顺,垂首帖耳的,但私底下肯定就是狼子野心!” 姚明川要气死了,就觉得沈景钰不应该纵容着七皇子呆在阮凝玉的身边。 闻言,沈景钰却是笑了。 他一身锦衣坐在红鬃马上,手还懒散地握着缰绳,俊美又透着张扬傲气,那双深邃如星辰的眼摄人心魄,“本世子为什么要吃醋?” 区区一个七皇子,现在还不识得几个字。 而他这个世子四岁能作诗,五岁能使枪,领略过大明的万水千山。 心有猛虎,又岂会在意一只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再者,他也不觉得那七皇子有什么本事能在凝凝的心里占上几分位置。 沈景钰神情漫不经心,“本世子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不过是凝凝养在身边的一只流浪猫狗,不过是个哄凝凝的玩意儿,只要凝凝高兴,何乐而不为?” 贺阳之和姚明川:…… 他们忽然觉得,就算是沈景钰说要把他命送给阮凝玉,他们都信。 但沈景钰语气里的自信傲气却让他们无比折服。 是啊,七皇子怎么配与志得意满的沈小侯爷相比? 然而姚明川憋屈,就是不服气。 不知为何,他就觉得七皇子这杂种肯定是狼子野心,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见小侯爷如此吊儿浪荡,于是只好止了话。 沈景钰道完,便甩起缰绳,很快骑着红鬃马离开,只给他们留下道游荡不羁的背影。 阮凝玉回来后,便见沈景钰已经不在了。 抱玉对她道:“小姐,小侯爷走了,宫里陛下宣小侯爷过去。” 她淡淡嗯了一声,便见慕容深仍在石桌那写字。 他握笔的动作改善了很多。 阮凝玉观察了一会,便去检查。 慕容深紧张地捏着手。 阮凝玉扫了几眼他写的。 看得出来,他学习得很用功,也吃力。 对于像他这个年纪才启蒙读书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见过前世文采风流的明武皇帝,阮凝玉身为他的皇后,见过他笔走龙蛇气势如虹的字,见过超群拔萃的词采,他的这点刻苦便显得不够用了。 慕容深一直等不到她的回应。 “怎么了,阮姐姐?” 阮凝玉回神,微笑,“没事。” “你写得很好,学得也很快,阮姐姐很高兴。” “想必你以后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皇子。” 连让他努力去当皇帝的事,再也不提半句。 慕容深捏着宣纸,心思敏感的他垂下眼帘。 抱玉在催了,待会要上蒋先生的课。 阮凝玉便把白玉药瓶塞在他手里,嘱咐他回去继续用功,明日她要继续检查。 慕容深对她露出了个浅笑,答应了。 阮凝玉近来翘课好几回,夫子已经对她极为不满,故此她这阵子要收敛些才是。 她绕近道去学堂,便走了条连通好几个园子的抄手游廊。 太阳高悬,垂花门被日光照出艳丽夺目的朱红色。 阮凝玉的绣花鞋踩在游廊的地砖上,柔腻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跳动着金色的波光。 抄手游廊的对面也走来了两人。 前头是随从负雪。 而身后缓缓踱步的,便是一身白衣的谢玄机。他冷白的手持着卷轴,看样子正要去讲学。 阮凝玉下意识蹙眉,而后对他福了身,敷衍打招呼了一句,“表哥这是要去讲课吧。” 负雪见到她,如以前般露出了厌憎的表情,不过这次比以往都要盛,两双眼珠子几乎都在喘着火星子。 阮凝玉心中纳罕,便看向了那白衣如雪的男人。 而谢凌只是淡然地嗯了一声,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衣角上,做出基本的礼数后,便从她身边经过。 他穿过去时,白色的袍角留下了松柏般的冷香。 阮凝玉却觉得,周围陡然像结了霜。 有点冷。 第179章 谢凌的醋味 “长孙今儿怎么怪怪的,好像对小姐更冷淡了。” 就连男人身边随从看起来也高人一等,叫人看着就来气。 阮凝玉则摸了摸腕间的玉雪镯,眉眼如春山烟雾,透着股似清冷的媚意。 “他向来如此,不必理会。” 她早就习惯了她与谢凌身份的悬殊。 初入谢府时,他穿着华贵的衣裳,丫鬟婆子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 就算她之后当上了皇后,一身寒冽官袍的谢玄机也不挠不折,如松如竹,他虽在宫殿台阶之下对她这个娘娘俯首臣服,但那双长目却依旧透着世家出身的孤寒。 瞧着,就是叫人生厌。 也不知道他今儿个是怎么了,她也没得罪他,那张脸更是冷得跟冰渣子似的。 阮凝玉将手收回袖子里,容颜娇懒,“我们走吧。” 眼见身后的姑娘丫鬟走远,负雪忍不住道:“公子,你适才也瞧见表姑娘在那水榭里跟七皇子在眉来眼去的画面了,她如此作为,公子就应该狠狠罚她抄女戒五十遍才是!” 谢凌走在游廊上,没说话。 这游廊是建在假山上的,视野广阔,连文广堂里灵水湖的景象都能望见。 他方才从斋房里出来,走上抄手游廊的最高处时,便恰好望见了不远处一水榭中的画面。 只见少女的裙摆逶迤在地上,有丫鬟在她的身后整理衣裙。 而她的对面,则坐着握着毛笔在写字的七皇子。 少年一边写,她一边笑着看七皇子。 表姑娘云鬓轻拢,桃夭李艳,腕间随着她的动作晃荡着她那冰冰透透的玉镯。 眼含春水,婉约的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明媚笑靥。 他这才知,原来她还能笑得这般欢愉,欣悦。 谢凌眸光微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表姑娘出现在游廊上的一幕。 她在回廊的对面见到他,原本眉眼间滟滟的笑意很快便消失得毫无踪迹了。 他见到她藏在衣袖中的手下意识地紧捏了块手帕,那黛眉也细细地捺了下去,姝丽的容色明摆着写了抗拒。 须臾,她便上前对他莹莹福身。 檀唇虽是在笑,也在吐兰气地唤着他表哥。 但他还是看出了她一套动作里的不情不愿。 谢凌心里那股火烧得更旺了。 似乎每次见面,她见他的眼神都是充满了不耐,四肢都透着疏离与……一丝能捕捉到的厌恶。 谢凌明显能感觉出…… 她不喜他。 念及此,他薄唇的弧度更加凉薄。 他不是很能明白,为何她对每个人都能和颜悦色,无论是沈景钰还是谢易书,甚至是现在她没认识几天的宫中结识的七皇子,她亦能对他假以辞色。 为何……对他便不行? 连对他这个表哥请安时,也是如此的敷衍了事。 谢凌在莲花朱柱旁站了一会,平复完心情后,他这才睁开眼睫,露出里头被阳光照得浅色的瞳孔,“我管不了她。” “若她自己不内省三思,旁人说的话又有何用?” 似在平静讽刺。 说完,白色的袍角一动,男人又向前而去。 负雪听到这话,愣了愣。 随即眸里露出一丝嘲讽出来。 看吧,就连最圣人心怀的大公子都不愿管教阮表姑娘了,说明真真是触到了公子的逆鳞。 如此顽固不化,就连公子都失望了,也觉得表姑娘无药可救,不愿再管教她了。 按这样的发展下去,表姑娘迟早会闯下大祸,届时就任由她自生自灭吧! 但不知为何,负雪却觉得今儿男人淡漠的语气里…… 又似乎带了点酸味。 是附近树上的青涩果子成熟了么? 可现在暑热未消,还未入秋,哪来的果子。 负雪摇头,便跟上公子的步伐。 这边,阮凝玉在缺勤之前,幸好便赶到了甲班。 不巧的是,她刚好跟抱着卷轴的蒋夫子面对面给碰上了。 阮凝玉虽然游手好闲,但是她骨子里还是很敬重读书人的。 于是见到这位长胡子的蒋夫子,她便拱手低眉,“蒋夫子。” 谁知蒋夫子却怒目睁眉。 喝令一声。 “给我滚去外边站着!” 说完,一身灰袍的蒋夫子则便走进了学堂。 蒋夫子在门口呵斥阮凝玉的话很快使学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蒋夫子走上了讲台,扫视了一下,便冷声道:“在我这里,没人可以搞特殊。” “我告诉你们,管你身后有没有什么李世子吴世子撑腰,肚子里没有点墨水的话,就赶紧给我滚蛋!别死皮烂脸地赖在这!” 说的还能是谁? 见蒋夫子如此不给阮凝玉留情面,底下的人都炸开了锅。 这蒋夫子是御史台的大臣,是个怙顽不悛的老古板,也最为严厉。 这下阮凝玉是踢到铁板了。 先前她在课上不好好听讲,因着沈景钰的存在,蒋夫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下好了,沈小侯爷下午都不在文广堂。 蒋夫子自然要寻个机会指桑骂槐一下。 谢易书下意识攥紧了狼毫,看向门口少女的眸子里露出了些许担忧。 甲班里都是京城里官宦世家里头的优秀子女,个个凭着出众才华才进的甲班。 今早在谢易墨的煽动下,早就对阮凝玉不满了。 “叫她这么得意,没有沈小侯爷的话,她算什么玩意?活该,这下连蒋夫子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放心吧,沈小侯爷不过只是在玩玩她罢了!一个谢家打秋风的表姑娘,她真以为沈景钰看得上她?” “天理昭昭,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要收了她,我看她倒霉的还在后头,你们且等着瞧吧!” …… 谢易墨坐在前头,将身后人群的议论声都听在耳里。 她微笑翻着书,没参与。 屋里七嘴八张的,人声越来越嘈杂。 甲班的学子们越说越气愤。 蒋夫子刚才的话给他们的情绪开了个口子。 这时,有个凡庸长相的少年站了起来。 “蒋先生,阮凝玉胸中无墨,简直就是班上的一颗老鼠屎,不能让她败坏了学堂的风气!夫子,弟子请求先生将阮凝玉逐出文广堂!” 他开口,身后便陆陆续续地有人站了起来,声音气愤。 “弟子复议!阮凝玉还曾经跟人私奔过,私德如此败坏,如何能与我们甲班的坐在一块?求夫子剥夺了她的入学资格,将她撵出去!” “弟子也复议!” …… 谢易墨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了丝幸灾乐祸。 甲班的所有人现在都对阮凝玉不满到了极致。 她倒要看看,阮凝玉能怎么办。 沈景钰能给她出头,但是当所有人都反对时,阮凝玉还不是得乖乖地滚出去? 第180章 为了阮凝玉竟做到这样的地步 即刻间,原本安静的学堂便犹如菜市口般吵闹。 面对着这些疾风骤雨,身为主角的阮凝玉却事不关己地站在门口。 她眉眼如湖水一般淡,仿佛听不到这些骂声,而是站在那晃着腕间的玉镯玩。 见甲班快一发不可收拾。 蒋夫子重重拍了下桌子,威容道:“肃静!肃静!” “学堂是读书讲习之地,岂容你们胡闹?” 见他沉着脸,那些闹事的学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蒋夫子看了眼门口的阮凝玉,横眉竖眼,眸中也带了轻蔑,“我蒋怀恩不认你这个学生!” “从今往后,我的课你便在门口站着听!” 阮凝玉挑了下眉。 望进屋子,便对上了谢易墨洋洋得意的眼。 但谢易墨显然看不上她,很快自己就在低头继续看书,尽显出淑女闺秀的高雅与书卷气。 而她周围,全都是向往和巴结她才华的同龄人。 阮凝玉倒不想跟个夫子作对。 因为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思的话,便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她嫌烦,倒不如就随了他。 而且她认识蒋夫子这个人。 前世她当皇后时听说过他,在当御史台当的官,频频为了江山社稷出言直谏,最后慕容深还是不理会他们这几个守旧派的老头,执意要推行新策。 那日阮凝玉在未央宫里醒来,便听见御史台有个人以死直谏,竟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的柱子上。 那个人便是蒋怀恩。 像蒋夫子这种人,难免迂腐古板,他不过是要在她身上发发火出气,让他气消了就好了。 于是阮凝玉没反抗,真就站在门口听了半个多时辰的课。 下课的蒋夫子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算听话安分,哼了一声,便沉脸从她身边经过。 阮凝玉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她旁边座位的女生便蹙眉,“也不知道夫子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真的不想跟个行为不检点得让嬷嬷验身的女子当邻桌……”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的?” “阮凝玉不知羞耻地私奔过,谁知道她到了文广堂会不会再度勾引男人?她跟我们一样坐在同个屋檐下,这书我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了!” “我们一起去找蒋夫子吧!人多力量大,我们所有人反对,我就不信姓阮的还能继续安然无事地坐在这!” 因沈景钰不在文广堂,屋里窸窣的议论声越来越放肆。 谢易书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 “够了!有你们这样非议一个女子的吗?!都生而为人饱读经书,你们未免也太刻薄了吧?!” 见他在给阮凝玉出头,适才在课上第一个站起来煽风点火的周公子,周子期便呛了他:“我说谢二公子,你不会是对你这个表妹有意思,所以才站出来维护她的吧?” 谢易书红了耳根,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 “你们欺负人欺负够了吗?” 谢易书平日在班里给人是温润公子的印象,此时的他目光冰冷,语气萧森,叫他们不禁发寒。 谢氏是长安世家之首,他们在场的还真没几个敢与谢易书背后的家族抗衡的。 周子期只好不服地嗤了一声,坐回了位置。 阮凝玉不想和这些孩子吵闹,浪费时间。 就随他们冷嘲热讽吧,她也不疼,反正费的是他们的口舌。 原本一开始她就是想着既然圣旨下了,她到了文广堂便摆烂,这样迟早被轰出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认识了七皇子。 面对着这张跟她前世皇帝丈夫一模一样的脸,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对他不管不顾。 她还是得留下来,不求他多能勇猛精进,日后有什么大作为,但至少她也要教会他这个皇子自保的能力。 一想到她又要温习回顾那些书,阮凝玉就头疼。 不过她前世在皇宫里当娘娘,当初一天都没懈怠过。 直到后面时局大变后,那两年她便甚少再翻过书了。 现在回顾起来,应该也是信手拈来的才是。 阮凝玉这才想到今日谢易书送给她的那本笔记。 翻开一看,却发现竟然被狸猫换太子了。 工整好看的字迹不再。 变成了沈景钰的狗爬字,再往下一看,这才稍微正经起来,变成了少年狂野恣肆的行草。 最后还洋洋洒洒地落款三个字:沈景钰。 阮凝玉:…… 她才知道,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会笑出来的。 见谢易书让这些攻击阮凝玉的流言飞语都消失了,谢易墨气得不轻,于是她起身,便将自己的亲哥给拉出了屋子。 “哥,你干什么?!” “没看见大家都不喜欢阮凝玉吗,你当什么出头鸟啊?!” 谢易墨眯眼,“哥,你别告诉我你还喜欢着阮凝玉。” 她要气死了,好不容易有可以把阮凝玉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机会,却被他给破坏了。 谢易书眸子一尘不染,听到她的话,没承认,也没反驳。 “谢易书,你果然还是不死心!” 谢易墨气得推开他,“我要回家告诉母亲去!阮凝玉她死定了!” 何洛梅最忌讳的就是谢易书喜欢上阮凝玉,先前谢易书为了娶阮凝玉便以绝食相逼,差点就连母子感情都不顾了。 这件事变成了何洛梅心头的一根刺。 谢易书这些日子守本分了很多,什么事情都听何洛梅的。 何洛梅以为他悔过自新了,终于看清了阮凝玉那个贱人的真面目,没被她的手段给勾引到。 如果被母亲发现他还对阮凝玉有那心思,以母亲的性子,绝对会收拾死那个贱蹄子的! 谢易书伸出手,“谢易墨,回来!” 谢易墨还想挣扎,回头却瞥见了谢易书那双森寒无比的眼,吓得她在原地不敢乱动了。 谢易书松开了她的袖子,语气依然慑人,“我并没有喜欢她。” “我做的事,自有我的打算。如果你敢到母亲面前编排,被我知道的话……”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他眼里的寒意,叫她不敢反驳。 这个大她两岁跟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忽然让她觉得好陌生。 眼见着谢易书说完便冷淡地离开。 谢易墨在原地回过神。 谢易书可是她的亲哥,可是他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要跟她断绝兄妹感情?! 她和母亲分明才是他最重要的人,阮凝玉又算什么东西?! 而他为了阮凝玉……竟做到这样的地步。 谢易墨气急败坏地踢倒了旁边的花盆。 阮凝玉就是个祸害,她绝对要让阮凝玉滚出文广堂! 第181章 被谢凌知道了 眼见二公子跟小姐发生争执。 墨影看着前方谢易书那道临风玉树的身影,没忍住道:“公子,你不能再与表姑娘她再有纠缠了。” “表姑娘她……实在不是良配,不值得你喜欢。” 身为谢易书身边的随从,墨影真的不喜阮凝玉。 若不是她,谢易书也不会绝食,先前也不会跟三夫人关系闹得那么僵。 夫人还差点对公子动家法。 “若小姐真的去告诉了夫人,夫人一旦生气……” 墨影忧心忡忡,何洛梅的手段满府下人都是知道其厉害的,到时不仅谢易书会受罚,也会牵连到他这个小厮。 夫人一定会怪他没有看管好二公子。 谢易书如月的身姿在光影里一动,那日光似乎将要将他浅色长袄的边界给吞没。 不久,墨影便听见公子说话了。 刺眼的光芒里,温润少年垂下了眼睫。 “母亲昨夜送过来的两个通房丫鬟,还在院子里吗?” 墨影没回过神来。 “在,在的。” 自从公子绝食过后,何洛梅怕他对着表姑娘念念不忘,便总是往他屋里塞通房。 公子拒绝了很多次,夫人还是不肯罢休。 谢易书道:“留下吧。” 说完,身影便走进了光影里。 刺目的白很快将他彻底吞没。 …… 甲班要赶走阮凝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转眼间整个文广堂的人都知道了。 翌日,文广堂的先生们都围聚一堂在说话。 “甲班的阮凝玉怎么回事?怎么所有人都请求撵她走?” 翰林学士的柳先生摸着胡子,摇摇头道:“此事我倒是知个一二,这阮凝玉听说生性顽劣,不学无术,仗着背后有那个无法无天的沈小侯爷给她当靠山,据说在蒋夫子的课上出言不逊,当众顶撞蒋夫子。” 此话一出,在座上了年纪的夫子都哗然起来。 “我在甲班上过几节课,还只当以为这孩子只是不爱读书,贪睡,没想到品性却是这般猖狂猖狂……” 这时,有人推开了门,正是昨日跟阮凝玉发生争执的蒋夫子。 蒋夫子走进来,柳先生便迎了上去。 “蒋先生,听说阮凝玉这恶劣小女在学堂之上出言顶撞了你,可是真的?” 蒋夫子将卷轴放在桌上,便听见了这话。 他拧眉,没想到传闻会传成这样。 他以为昨日只是甲班学子一时情绪激动,小打小闹罢了,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想让阮凝玉滚出学堂。 还不等他回,很快卫夫子冷哼一声:“如此不敬师长,确实该逐出文广堂!我们不教这样的学生!” 这卫夫子是先生里面年纪最大的,将近退休,德高望重,曾当过太傅。 他很不喜阮凝玉。 行为败坏得都被嬷嬷验过身了,能是什么好女子? 这种人,根本不配坐在文广堂里学习,接受他的教诲! 蒋夫子突然想起了昨日站在门口的少女。 他之前就对她有印象,总是跟小侯爷一起翘课,上课也时不时打瞌睡。 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于是他昨日便将火气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少女竟也没一句怨言,温顺文静地在那罚站。 见她如此规矩,蒋夫子的气也消了大半。 临走前,阮凝玉唤了他句先生。 虽然懒惰了些,到底是尊敬夫子的。 于是见他们在议论这件事,蒋夫子板着脸道:“并无此事。” “是因为甲班的人不喜她,便把事情夸大了,这阮凝玉还算敬重师长。” 他这个当事人都这样澄清了,他们自然没有什么不信的。 柳夫子又道:“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过来了好几拨学子,请愿将阮凝玉除名,让她撵出文广堂。” 这就难办了。 毕竟是陛下的一道圣旨让阮凝玉进来的。 卫夫子闻言冷笑:“这还不好办?就算她是圣旨进来的,那也得按着文广堂的规矩办。她一个草包,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每次都名列倒数,将她赶出去,并不算扫了陛下的面子。” 其他夫子则点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蒋夫子却是心头突突地跳了一下,拧眉。 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责罚了下阮凝玉,便会带起这么严重的后果。 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我看,这阮凝玉倒不像个有头无脑的草包……” “她虽课上睡觉,也不做功课,但我讲书时她的眼睛却比其他人还要的清明。” 蒋夫子甚至觉得她是在藏拙。 “哦?” 其他夫子便带了点兴趣,“怎么说?” 蒋夫子从一叠字纸里,终于找出了阮凝玉的那张。 “近来她倒是安分了许多,我课上布置的功课她也写了一点,你们看这字迹……” 平时阮凝玉都是写几个狗爬字敷衍了事,横七竖八,惹得夫子们两眼一黑,纷纷摇头,觉得回天乏术,孺子不可教也。 而这张纸上,少女的字迹却是清雅灵秀,又有点随性不羁。 很多人的字虽是好看,但却是没有魂的。 而阮凝玉的字,不仅有筋骨,也有魂。 就连他们这些老学究,也觉得眼前一亮。 柳夫子道:“妙,妙啊!十几岁就能写出这样的字,人又如何可能愚笨!” 其他夫子看了,也欣赏。 而卫夫子看了一眼,却横目道:“不过是凑巧能写出一手好字,字写得好看又如何?这并不影响她是赖骨顽皮目无尊长的草包废物!” “哼,要我看,就依学生们的,将她轰出文广堂!免得带坏了学生,影响学堂风气!” 其他夫子听了,都在犹豫无奈地沉思。 只因文广堂学子们的声讨闹得太大了。 这时,安静的房屋里传来了翻动书页的好听声音。 柳夫子回过头,这才发现了一直坐在他身旁没发过言的男人。 只见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书卷,发出玉石般的光泽,这位被陛下派到这里先教一段时间书的新科状元郎正垂着目,清隽淡然地观着书,仿佛置身事外。 听到声响,所有人这才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同僚。 一时间,他们脸上都有些尴尬。 这才想起他们适才所痛骂议论之人,正是男人府中的表妹。 柳夫子想了想,开口。 “玄机,你怎么看?” 谢凌停了下来。 这位谢家公子虽年轻,但人也是严明公正,柳夫子想,他应该会让他们秉公处理才对。 谁知书案前的谢先生却道:“我们为人先生,便需对学子多一点耐心。是朽木还是金石,现在也不得而知。” 听见此话,夫子们都豁然开朗。 “说得对,谢先生说得对啊!” 蒋夫子也道:“既如此,便给阮凝玉多点时日,若她今后功课还是跟不上,那便按学规处置。” 所有人中,唯有卫夫子黑了脸。 而阮凝玉的那张卷子,便来到了谢凌的手中。 上面的字,比之前在谢家抄写的女则女戒都要工整娟秀得多。 见蒋夫子转头就忘记这张卷子,出去给学子们上课了,谢凌修长手指轻轻一卷,便将其收好,放在了自己的袖中。 散值回到谢府后。 谢凌刚回到庭兰居没多久,便听见负雪进来报:“公子,文表姑娘哭着求着要见你一面。” 男人拧眉,头也不回。 “不见。” 负雪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阮表姑娘的……” 夏夜清凉,窗外萤火也稀疏。 谢凌正因白日见到水榭里的一幕而心口淤堵,负雪刚开口,他便冷声道:“我不是说表姑娘的事不用再向我汇报么?” 她能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眉目传情,偏偏对他疏离没好脸色。 她的事,又关他什么事? 负雪被他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忙低头,“是,属下不再提便是了。” 说完,转身便要折回去。 “站住。” 谢凌不知道为何又要把他叫回来,他又不关心阮凝玉她做了什么。 可话都已经出口,也撤回不了了。 于是他抿唇道:“说吧,什么事。” 见他眉目微沉,神色平静,不似适才的语气。 负雪也不敢窥探他的心思,于是道:“公子让属下查的事,属下已经查清了。” “那日公子在城西柳絮巷见到的人正是海棠院的表姑娘!” “那里竟然是陈世楼那外室芸娘的住所,表姑娘私底下跟她偷偷接触……” 谢凌拧眉。 他记得陈世楼那个外室,是个满口粗俗的村妇。 表姑娘跟她接触干什么? 负雪道:“还有一事。” 只见随从愤然地抬起头,“那日陛下赐宫中糕点,老太太叫各院去吃花茶,恰好有个庭兰居的丫鬟经过,听到了阮凝玉和文表姑娘的谈话。” “文表姑娘之所以会去求老夫人赐婚,果然就是阮凝玉撺掇的!” 第182章 长孙叫她过去一趟 “公子,阮凝玉其心可诛,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 负雪愤愤不平地说完。 过了许久,却依然没听到书房里男人的声音。 “公子?” 抬起头望过去,便见莲瓣座灯台上的蜡烛将快燃尽。 烛光被窗外的风一吹,变得微弱。 书案前男人雪白的身影陷在黑暗中,那张冷峻的脸更是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那微凉好看的薄唇。 久到负雪以为是座椅上的男人睡过去了时。 便见书房里传来了话。 “此事切莫声张,我会自行处理。” “给点赏钱给那个丫鬟,这件事,我不想让第四个人知情。” 许是暑气散去,夜里降温,负雪感觉男人说完脖颈都沾了层凉意。 “是。” 他退了出去,掩上门,独留下屋中一道克制内敛的颀长身姿。 男人隐忍许久,突然挥袖,将书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听到屋里的破碎声,吓得院子里的书瑶推开门进来查看,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公子?!” 进来后,却对上了男人已经恢复清明的眼。 “收拾一下吧。” 即使这般,面对一地的狼藉,书瑶还是心中骇然。 她跟了主子这么多年,男人端方守礼,从来没见过主子这样过。 书瑶有点恐惧,跪下去就拾起东西。 而男人已经坐回了官帽椅上,手里又持了一宗案卷在披阅,眉目淡然,又叫她心中的恐惧减了几分。 …… 过去了几日。 文广堂针对她的流言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听说连夫子们都有些动摇。 阮凝玉没管他们,这几日也会拿起书温习一番。 慕容深还在宫里,她不能被赶出去。 见阮凝玉一到学堂便开始在那读书。 坐在她旁边的同窗顾若娇故意扬起声音道:“这不是阮凝玉吗?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在看书呢!” 顾若娇是谢易墨的手帕交,自然跟着谢易墨一样不喜她。 这次甲班起哄她移出学籍的事件,也有顾若娇在其中煽风点火。 听到顾若娇的声音,一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闻言,阮凝玉微笑,在那漫不经心地看书。 “我自然不能离开文广堂了,要不然,去哪里能找得到张像你一样臭的嘴?” 顾若娇站了起来,怒目而视,“阮凝玉,你!” 这时,周子期走过来,众目睽睽下狠狠撞了下阮凝玉的那张书案。 桌上的东西掉落在地。 “你现在看书,又有何用?你觉得你这脑子能看得进去几个字?” “劝你识相点,现在乖乖收拾好东西自个滚出文广堂,还能留有点体面。” 阮凝玉倒不恼,而是笑着看他们,“若我凭着考校名次,能安然无恙地留在文广堂呢?” 周子期一愣,然后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就凭你,也能考个好名次?” “阮凝玉,你不会课上睡多了,到现在还在做梦吧!” 他周围的狐朋狗友全都大笑了起来。 周子期捂着肚子:“不行,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阮凝玉继续笑,她看了看周子期和暗自得意的顾若娇,“不如我们赌一把。” “如果下次考校我考过了你和顾若娇,你们两个就给我夹紧尾巴滚出文广堂!” “反之,我离开。” 此话一出,满屋震惊。 就连周子期也惊呆了,“阮凝玉,你是脑袋被驴夹了么?你竟然要同我跟顾若娇比?” 要知道,他跟顾若娇就算在人才济济的甲班也是名列前茅的! 只有阮凝玉是傻子,才会痴人说梦要跟他们较量高下。 顾若娇抱着胸,面上充满了趣味,“阮凝玉,你说的可是真的?不后悔?” 阮凝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顾若娇:“那我再加一个条件。” 眸光恶毒。 “如果你赌输了,我要你阮凝玉从我的裤裆底下爬过去学狗叫。” 阮凝玉微笑:“好。” 见她干脆得这么干脆,周子期笑得更放肆,“果真是不知死活的傻子,我等你屁滚尿流地求我们!” 阮凝玉在甲班跟他们的对赌,这天很快传遍了整个学堂。 所有人都觉得谢家表姑娘疯了! 阮凝玉却没管外面的舆论,上了一天学后,跟表姐们一起回了谢家。 刚吃过精致的晚膳。 便听外面有人来传,嫡长孙叫她过去一趟。 第183章 怀疑她带媚香勾引他 碧桃刚进屋,便听见床榻上的文菁菁期盼地抬起了头。 “表哥呢?他是不是来看我了?!” 文菁菁被杖责十个大板后,已经好几日下不来床了,每晚都要让丫鬟涂抹药膏方能减轻痛苦。 可是她想表哥。 那晚在荣安堂男人那个冰凉失望的目光令她触目惊心,叫她这几日都惊惧不安。 她怕谢凌永远都会对她这样。 这些日子她让碧桃去庭兰居求情了好几次,就是希望谢凌能对她留情心软,过来看她一眼。 她想让表哥看到,她每日都戴着他送的那支簪子。 她对他的情意天地可鉴,她是爱他的啊! 碧桃没敢去看她期冀的目光,低下头去,“小姐,大公子没来。” 眼见文菁菁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碧桃支支吾吾的,“但是,大公子叫海棠院的表姑娘过去找他了……” 倏地,文菁菁攥紧了手。 “阮凝玉她过去干什么?!” 一想到那晚男人看阮凝玉的目光,以及前面的事,她就觉得很不对劲,很有猫腻。 她好像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 那个芝兰玉树的男人……竟然对自己的表妹阮凝玉有那样的心思。 不!不可能?! 阮凝玉干出了那么多不知检点的事,谢凌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自己还在阮凝玉面前表露出暗恋谢凌。 文菁菁面目扭曲,“阮凝玉这个贱人她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她是知道的,她一直在背地里笑话我,笑话我!” 一想到自己在阮凝玉那是个笑话,文菁菁便刺激得眼睛猩红。 见文菁菁疯狂用手去捶床榻,碧桃苍白着脸上前,“小姐,小姐你不要捶了,别作践了自个……” “不,不对!” 文菁菁动作停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古怪,光线黯然的夜晚里,她喃喃自语:“阮凝玉她不知道……” 现在想想,以往阮凝玉对待谢凌的态度,那表现出抵触厌恶的肢体,她怎么可能会意识到男人对她有意? 谢凌竟然喜欢阮凝玉,而阮凝玉还不知情…… 文菁菁怎么也没想到,她视男人如神只,可谢凌居然喜欢阮凝玉! 一想到那皎洁如月的男人竟然在见不得光地暗恋阮凝玉,文菁菁就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她又笑,又哭,“造孽,真是造孽啊!” 老天爷怎么开出了这样的玩笑? 夜晚里看得碧桃目露恐惧,哭腔:“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 “我没事。” 文菁菁抹去眼角的泪,渐渐冷静了下来。 不,她还有机会。 既然阮凝玉还不知情,这事情就有趣起来了。 再者,谁说喜欢一个人就非得他的同意才能嫁给他? 只要是生米煮成熟饭,谢凌也会迫于街谈巷议,将她给纳进后院里。 文菁菁用力抓着被褥,杏眼在夜晚里亮得出奇。 对,她还有机会…… 海棠院那边,随意披了件衣裳,阮凝玉便去了庭兰居的路上。 春绿在前头挑着红灯笼,照出底下的石子路,“小姐,都入夜了,大公子还叫你过去做什么。” 很快她回头,双眼惊恐。 “大公子不会又要罚你吧?” 阮凝玉蹙眉,“别自个吓自己。” 她思来想去,她近来格外安分,除了文广堂被学子们声讨着要将她撵出学堂,可这件事也不是她主动惹来的。 除此之外,阮凝玉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事让谢凌兴师动众叫她今夜过去一趟的。 这时春绿又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天呐!小姐,你不会被大公子发现你把他送的红珊瑚树给卖了吧?!” 阮凝玉:…… 哪壶不提哪壶。 “他的手现在还没道理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可能。” 她自我安慰后,又默了默。 说不定就这么凑巧呢? 算了,到了那便知道了。 阮凝玉什么都不想了,继续前往庭兰居。 待到了庭兰居,接待她们的便是许久不见的书瑶。 书瑶在廊下,笑着对她行了个礼,“表姑娘,你来了。” 阮凝玉一看,却发现这位男人的大丫鬟似乎憔悴了很多,眼底下有了深深的乌青。 她看了看,问:“书瑶姑娘可是过于劳累了,怎的乌青这般重?” 书瑶微愣,随即露出一个有苦难言的笑。 “近来睡得不太好,奴婢不要紧的。” 阮凝玉边走边道,“书瑶姑娘可以去外头找大夫要副药调理调理。” 书瑶觉得她关心下人,笑着应了:“奴婢跟表姑娘想的是一样的。” 星前月下,庭兰居里的楼阁皆静寂无声。 在男人书房的面前,阮凝玉却止住了脚边,她侧过头,“书瑶姑娘,大公子叫我过来何事?” 书瑶却笑而不语。 “表姑娘进去便知道了。” 阮凝玉黛眉蹙得更深了些。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把柄在谢凌那。 就在她要进去前,书瑶突然道:“等等。” 阮凝玉回头。 便见书瑶笑着上前,“对了,表姑娘身上可有带香囊?” 见她露疑色,书瑶又道:“大公子身为嫡长孙肩负常人不能想象的重任,近来更是心事重重,故而这些天闻不得任何香,胭脂水粉也是闻不得的,否则便会影响了他夜晚睡眠的安宁。” “所以表姑娘得罪了,让奴婢检查一番吧。” “我不爱戴香囊。”阮凝玉倒没拒绝,随她检查。 见她如此配合,书瑶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按照长孙吩咐的,检查了一下表姑娘。 没戴香囊? 书瑶睫毛微动,未露声色。 她松开手,进去了男人的书房里片刻,便微笑地走出来,“好了,表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丫鬟走后,阮凝玉犹豫了一会,便还是走进了那间门扇打开的书房。 一进去,她便愣住了。 只见男人青色的锦袍落了浅浅的月华,袍子层层叠叠地绵亘在地。 他正坐在官帽椅上,手指匀称,骨节分明,而手上则拿着很长很长的书卷,书卷都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眼前的情景入画一般,就像天边那清冷的月,疏离不可侵犯。 阮凝玉的目光又怔住了。 又见到男人的身旁还摆放着一张书案,上面墨都研磨好了,毛笔摆放着,更是放了好几本书。 书案上的琉璃灯色泽朦胧,昏黄的灯色将他如玉的脸都照得柔和。 见到她的到来,谢凌手指敲了敲那张书案,“来了?” “坐。” 第184章 她睡着了 “为师监督你补习。” 阮凝玉仿佛石化在原地。 感情谢凌晚上叫她过来,就为了这个? 就是因为文广堂要轰她出去? 可她分明其实是会的,她把书都看得大差不差了。 阮凝玉面露难色,浑身僵硬,“表哥日夜劳碌,已是辛苦,便不劳烦表哥亲自监督我用功了,表妹回海棠院定不会懈怠的,保证不会被文广堂除名丢谢家的脸。” 谢凌看书,眼也不抬。 依旧是淡冷的语气。 “坐。” 他那样的威仪,叫人心惊。 阮凝玉想了想,还是坐下了。 书房里是男人冷沉好听的声音:“夫子们的考校大多都在这几本书里面抽题,都很简单,只要熟稔即可,并不会太为难你们。” “你只需温习读熟这些书。” 谢凌伸出长指,随意地抽出了一本《礼记》。 “温习这本,走之前我会检查。” 阮凝玉:…… 不知道为什么,文广堂其他上课的夫子她见了都没这么害怕。 反而谢凌随口淡淡的一句,却让她紧张了起来。 但如果她反抗…… 不,她反抗不了,他是高门谢府嫡长孙,是锦绣前程的状元郎,她现在拿什么跟他反抗。 阮凝玉冰冷着脸,拿过《礼记》。 “表妹知道了。” 接下来,那位光风霁月的男人依旧坐在屏风前,手持书卷,屋内倾泻的一地月华里,松形鹤骨,清冷得仿佛要羽化登仙。 阮凝玉还是看不出他的心思。 他真就是出自长兄的责任,怕她滚出文广堂,所以便这么好心地督促她补习? 阮凝玉不敢再看他,收回目光,她咬着唇,还是努力读了下去。 纤细的手指也捏起了一根毛笔。 屋中很快只剩下了少女翻书的窸窣声音。 谢凌心神一动,不由看向了她。 这些时日,他总是鬼迷心窍地梦到海棠院的表姑娘,做一个个有口难言的梦。 因他是自己的表妹。 梦里是快乐留念的,从来有过的体验。 可醒来后,莫大的愧疚感便前所未有地吞没了他。 他怎么也不敢想,自己竟会对表妹做出这样的梦来。 他也怀疑过是不是阮凝玉下了什么手段,是不是她身上带了媚香,否则他向来六根清净,又如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故此在她进来之前,他便让书瑶检查了她。 可书瑶说,表姑娘并没有戴香囊。 就连进来时身上的衣裳也是清淡干爽的,并无异味。 可此时,不知为何,坐的离得不远,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魂牵梦萦他许久的软香。 谢凌默默紧了手指。 阮凝玉正在默写,烂熟于胸,运笔秀巧,突然,便听宁静的屋中传来了一声。 “我送给表妹的红珊瑚树,表妹可还喜欢?” 她的手顿时一抖。 原本工整的一个字,就这么毁了。 阮凝玉僵硬抬头,便对上了男人一双深邃似潭的目。 里头的清隽幽深,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阮凝玉捏紧笔,若无其事地道:“表哥赠的礼这般贵重,表妹自然欢喜。” 她当真喜欢? 谢凌睫毛微动,眸色倒映着她在书案边的身影,似乎想在她的脸上看出她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来。 但她表情淡定,看不出异样来。 谢凌便放了心。 这是过去他母亲送给他的珍宝,她会喜欢也是正常的。 谢凌忽然间又想起文菁菁日日戴着他送给她的簪子,在他面前含羞显露。 于是,他便默不作声地向阮凝玉的发髻扫了过去。 钗饰极少,只有一支银簪子。 似乎,他赠给她的簪子从来不曾见过她戴过。 因她的院子叫作海棠院。他跑了京城十几家首饰铺,这才找到了这么一支海棠嵌玉金簪。 谢凌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情。 阮凝玉回答后,万分紧张,就怕男人瞧出她的心虚。 那红珊瑚树,早就被她卖成了二千两…… 谢凌问完后,便面色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阮凝玉吐出一口气。 半晌,谢凌见她兴致不佳,有惰懒之嫌。 于是道:“若表妹通过下回的考校,未被逐出文广堂,我可以允你一个心愿。” 阮凝玉心神动了。 她眸光在夜里显得明亮,更衬得那双眼漂亮至极。又碍于极反感眼前的男人,她收敛了笑意,“表哥……此话可当真?” 谢凌点了点头。 阮凝玉暗道,也是,谢玄机说出口的话绝不会作假。 她垂下眼帘,“谢过表哥,表妹会刻苦的。” 至于这个心愿,她已经有数了。 她想让七皇子也能进文广堂读书上学。 若是去求其他夫子,大抵会被闭门拒绝。 但只要谢凌肯,以他的身份和话语权,定能让慕容深坐学堂。 有了男人给她画的大饼,阮凝玉不由心怡神悦,在灯下也更用功了起来。 见她听到能允个心愿后,那红唇便在暗处勾着,谢凌虽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看着她笑,自己那颗淤滞沉闷的心便如同清风吹过,叫他好受了许多。 紧拧的眉也松开。 这么一学,就学了半个时辰之久。 不知不觉中,书案边的少女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出现了重影,本想着趴在书案上休息一会,没想到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睡着后不久。 窗外有明月轻照庭院,而书案上渐渐落了一道阴影。 伴随着衣袍曳过地面的微响,原本坐在官帽椅上的男人渐渐靠近了表姑娘。 谢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只见柔和的月光下,那张精致的脸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山眉水眼,不施粉黛,朱红的嘴唇因呼吸而变得水艳艳。 表姑娘似乎沐浴过不久,穿的淡蓝色纱裙,只一支银簪松松挽着发髻。 谢凌就是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是不是藏了媚香,才引得他三番五次地做那些梦。 只见表姑娘的衣领被掩得严实,只露出一点儿莹白的肌肤。 屋里那股不浅不浓的香气,似乎就是从这衣领底下钻出来的。 第185章 大公子打算成亲了 槛窗溜进来的月光落在书案上。 谢凌站在边上,颀长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好长好长。 他注视着少女足有一会。 难不成,她藏了媚香在衣裳里头。 可他又不能真的掀开了她的衣领查看。 少女衣领边露出一截脖颈的冰肌玉肤,冷白,刺激眼球。 不,不能再想了,越想越会回想起梦中的画面。 谢凌拧眉,移开了目。 见她这么一睡下去,书案上的几本书都因她的动作而跌落了,他走过去,伸出长指收拾了一下。 又见她睡觉手里还捏着那根毛笔,怕上面的墨汁沾到她的衣袖,谢凌叹了一口气。 刚从她的手上拿走羊毫。 而这时,谢凌又不受控制般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朱丹唇,堪比花娇,软柔唇瓣正因为她的呼吸而微微张合,隐隐散发出勾人的甜香。 谢凌在想,她到底有没有为了来庭兰居而抹了胭脂,还是说她的唇瓣本就这么的红…… 见着这抹胭红。 谢凌忽然想起了京城里有不少纨绔公子爱吃丫鬟嘴上胭脂的传闻。 原本他听说有这些事时,内心只觉反感,违忤礼法。 可此时见着眼前的表姑娘,谢凌仿佛能理解那群高门子弟了…… 心里本来便因她待他人和待他的态度天差地别而感到闷烦。 没曾想,他只是出神一会,手便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竟将手指放在了她艳红的唇上。 柔弱的触感,竟如触电一般。 男人深了目,竟在窗前月光洒落的书房里,指腹无声地摩挲着她那花瓣般柔软的唇。 只是一瞬。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谢凌便迅速收回了手。 枕在书案上的少女并未被惊动,仍在熟睡,垂在座椅边缘的裙摆随着风在飘荡,像一幅美好安宁的画,丝毫未曾察觉她适才被自己的表哥做了什么冒犯之事。 一时间,谢凌被理智和道德感给吞没。 他想,那一刻他大抵是疯了。 若她身上真的藏了媚香那还好。 可他最怕的便是真的如她所说,她没有戴任何香囊的习惯。 方才摩挲过她唇瓣的手指,夜里,此时上面也如同沾染了女人身上的香味。 可她是他的表妹。 谢凌合上眼,在书案边天人交战了一会。 许是被他那陡然低沉的气场所骇,就连窗外庭院的风和草木都仿佛静止不动了,万籁俱寂,只余一地冷清的月霜。 谢凌不知想了好久,这才如无事发生过,挪动着步伐回到了坐椅。 重新拿起书卷,然而上面方方正正的字仿佛都在嘲笑着他的道貌岸然,竟然对表姑娘动了那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谢凌目光晦暗,又将目光落在了她那张色如海棠的脸上。 而这时,原本熟睡的少女却忽然身形动了动。 在她目光投过来之前。 男人却在这时合上了眼。 阮凝玉醒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他玉白澹然的一张脸。 男人合眼的时候,三庭五眼比例好看到了极致,青袍冷冽地坐在那,如同一座玉观音。 见到此时睡着了的谢凌,阮凝玉很快惊醒,坐了起来。 可她怎么记得,她适才睁眼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了他的眼动了动。 是她看错了? 阮凝玉警惕地盯了他一会。 男人光风霁月,竟然真的如一幅画般一动也不动。 竟然真的睡着了…… 阮凝玉又松了一口气。 她站了起来,握着手,微沉着眼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还是重生回来以后,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着谢玄机。 骨相极好,连皮囊也是世间一等一。 阮凝玉经常在想,老天爷给他的不完美到底给在了何处。 可她又是厌恶极了他。 上辈子她与他的恩怨太深。 许清瑶白莲花装柔弱,泼她脏水,是可恨。 可那位大名鼎鼎的谢大人不查清原委,为了给他的爱妻报仇对她屡次下杀手,也可恨。 阮凝玉心里唾弃,一边后退,本想着回到位置。 不曾想,她的肩膀此时抵上了冰凉的东西。 回头,才知是男人书房里的博古架。 博古架上摆放了许多谢凌珍藏的书籍。 原本想移开目光的,可这时,阮凝玉却余光瞥到了一个质感冰凉的东西。 她瞳孔微缩。 竟然是一把铜鎏匕首。 心不由主的。 等阮凝玉回过神,便发现自己早已将手放在了上面,夜里她在暗处打开了匕首。 而人更是已经走到了座椅上的男人面前。 “锵”地一声,很轻,却在夜里却潜藏着杀机。 阮凝玉眸子充满了恨意,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一匕首将谢玄机给捅死! 或许是平日里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他这会儿合眼睡着的时候,阮凝玉反而生出了一丝侥幸的主宰感。 可谢凌就坐在眼前,青袍悠远清寂,微微垂着眸,薄唇带红,他现在毫无防备,可身上那冰冷的气质却还在。 直到听到庭院外面细碎的脚步声,阮凝玉这才惊醒,匕首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男人没醒。 阮凝玉回头看了眼有没有仆人过来,她慌忙地捡起匕首,戴上刀鞘,将其放回博古架,她便迅速回到了原来的座椅。 她不能在谢家捅死谢玄机。 更不能在他的书房里。 因为这里除了他,便只有她一个人。 阮凝玉拿起书卷,逼着自己读下去,力图让男人醒来的时候见到她在用心读书。 不到一刻钟。 官帽椅上的男人便渐渐醒来了。 他的声音也是微哑,依然是冷的。 “什么时辰了。” 阮凝玉低眉,“回表哥,已是亥初了。” 他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许是醒来头有点疼,他坐在那扶着额。 阮凝玉观察了一会,便抿唇道:“表哥,既然时辰这么晚了,还是明日再抽查吧,表妹也不打扰您休息了。” 隔了一会,男人说好。 见他神色如常,阮凝玉放心了,但还是被方才自己大胆的举动给惊到手脚冒冷汗。 她赶紧收拾着书案,将书本放好,毛笔放回观云笔搁。 这时,因她衣袖太长,收拾时竟不小心扫落了博古架上的一个盒子。 阮凝玉弯下腰,便想去捡。 紫檀嵌八宝盒掉落在地,盖子也掉出来了一点,里头竟流泻出了点金光。 原本在椅上垂目休息的男人,余光像是瞥到什么,竟迅速起了身,大踏步上前。 夜里,谢凌的手便跟她的碰到了一块。 两人都僵硬了身体,特别是阮凝玉。 谢凌的指节微微蜷缩,很快他便先她一步从地上拾起了紫檀盒。 他将盒子盖好,便将它放在了博古架的高处。 似乎对其极其珍视。 阮凝玉慢慢直起身子,目光饶有趣味地思忖着。 即使男人动作很快,让她连那个紫檀盒子碰都没碰到过一下。 但夜幕下,她还是窥探到了里头东西的质地,那抹金光极闪,熠熠生辉。 毕竟是女人,对这种东西都是还是极敏感的。 盒子里面,放的隐隐是只……簪子。 簪子? 男人的屋里怎么可能会有女儿家的首饰。 因着前世,加上那个女人回京了,在文广堂便时不时伴他出入左右,故此阮凝玉毫无悬念地便想起了上辈子那位幸福美满的谢夫人。 没想到,谢凌跟许清瑶认识不到一个月,便暗自给她准备了支簪子。 阮凝玉还是小觑许清瑶了。 哦,对了。 她怎么就忘了。 前世,许清瑶可是谢大人心里的白月光。 阮凝玉红唇勾着,眼露嘲讽。 没等他说什么,她便在身后向他福身下去,“夜已深了,表妹便回去歇息了。” 谢凌没搭腔,算是默认了。 不知为何,男人的这间书房气氛有些奇怪。 总透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阮凝玉万福完,要从男人刚才坐着的椅子旁边经过,余光却瞥见了旁边案几上被支毛笔压着的宣纸。 是她的错觉么? 怎么觉得上面的字迹跟她的很像…… 心里那抹怪异感,似乎又深了几分。 阮凝玉摇了摇头。 大晚上的,定是她看乱了。 谢凌的书房里,怎么可能会留着她写的字? 她头也没回,继续走。 但她不知道的时候,她走的时候,原本合着眼的男人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手里拿起了那把铜鎏匕首,美丽锋利的兵器衬得他的手指极为赏心悦目。 半晌,凤目里都没动静。 也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些什么。 阮凝玉刚走到庭院,在这里等候的大丫鬟书瑶便迎了上来,送她回海棠院。 眼见书瑶面上似带有喜色。 阮凝玉路上无聊,便问:“瞧着书瑶姑娘,可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 书瑶一听到她问,眉开眼笑,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回表姑娘,不是奴婢的喜事,是大公子的。” “大公子答应老太太打算成亲了,这不,老太太近日在相看京城各家的闺秀。若是快的话,一年内便可成亲,这下府里便要迎来少主母了!” 阮凝玉微怔。 第186章 那便要恭喜表哥了 “是么。” 阮凝玉微笑,莞尔展颜,如同春日最娇艳的一支海棠。 “那便要恭喜表哥了。” 书瑶见她这么说,兴致更浓,嘴皮子不停,“大公子是长孙,他先成家立业的话,府里其他姑娘公子才好婚配,表姑娘也是的。” “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京城里得是何等的大家闺秀才足以配得上公子……” 说着,书瑶心头泛起了抹酸涩。 她伺候男人十几年,早对他芳心暗许。 但她的情意却被近日接连来的噩梦给吓得魂飞魄散了。 都要性命难保了,又如何可能对男人残留着那些心思? 对于谢凌不日要成亲,书瑶只剩下了祝福,她是满心盼着主子好。 但未来的少夫人究竟是何人,反而让她有些忐忑。 她捏紧手绢,她在想,莫不是便是这未来的少夫人,将她打了个半残再将她发卖出谢府的? 这样想着,原本喜悦的书瑶眉眼落了抹愁色。 阮凝玉走着夜路,望着天上被乌云遮掩一半的明月,也出了神。 距离前世谢凌迎娶许清瑶还有很久。 但在这之前,在老太太的撮合下,谢凌似乎有一个原本要男婚女聘的未婚妻。 不知为何,这段婚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不甘心地继续纠缠沈景钰,被谢家知道后,又是禁足了很久,所以对这件事的经过知道的也很少。 阮凝玉没继续想,回到海棠院便躺在了榻上,睡到了天亮。 她在铜镜前,任由着两位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阮凝玉想起了昨日谢凌给她的许诺。 她打算到了文广堂,便想将这件事告诉七皇子。 若慕容深真的能坐在学堂,想必他定会很高兴的吧。 其实,她原可以不用管七皇子的。 慕容深现在不过是个落魄可怜的皇子,她可以放任他不管的,反正这辈子已经重来了。 但阮凝玉想,或许是上辈子明武皇帝帮助了她很多,冒天下之大不韪扶她上皇位,有这份恩情在,她这一世也想对七皇子伸出援手,教会他前世他教过他的东西。 今日来到了文广堂。 阮凝玉照旧拿出本书翻几页来看。 但学堂里的白眼太多了,阮凝玉便走出去寻了个清静之地。 是灵水湖边的一棵几百年的平仲树。 湖面波光粼粼,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阮凝玉挽着双螺髻,用青色发带绑着,就这样坐在树下看书。 看着看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从她的头上,再贴额打落到了书卷上。 随着一阵少年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面前落下了道阴影,眨眼间,阮凝玉手中的书便被来人抢夺了过去。 沈景钰屈指,敲了敲她的额,“看什么书?我不喜欢凝凝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走,本世子带你出去逛京城。” 有他在,怎么可能让她被赶出文广堂? 阮凝玉撩眸,便看见一身红色团花锦衣的恣肆少年。 微风拂过,吹起他那玉冠高束的马尾,浓烈得如同草原上无拘无缚的一阵风。 少年,平仲树,沈小侯爷。 一模一样的情景。 阮凝玉恍惚了起来。 仿佛回到了前世,见到了那位脸上褪去骄阳笑容的少年,剃光了头发,换了一身袈裟,站在平仲树下,隔着数不胜数的隔阂,唤她一声皇后娘娘。 这时,少年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上面还有一层常年握剑而粗粝的茧子。 第187章 沈景钰,我配不上你 “在出什么神?”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沈景钰便掀了下衣摆,也跟着坐在了她的旁边。 阮凝玉抱着放在膝盖上的书,没说话。 沈景钰从兜里掏出用手绢包裹着的蟹壳黄,放在她的手上。 蟹壳黄色泽金黄,如同熟透的螃蟹壳,被阳光一照,香气馥郁。 阮凝玉见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是江南一带才有的点心,之前因为她喜欢吃,小侯爷便在宫里找江南出身的御厨给她做,再出宫门给她送到手上。 “吃吧,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么。” 说完,沈景钰又夺过了她手里的书,“看不下去就别看了,有本世子在,谁能强迫你学这些诘屈聱牙的破书?” “谁若是敢再多说一句,我便让他先滚出文广堂。” 阮凝玉又觉得喉咙干涩,沈小侯爷就是这样肆行无忌,前世他说过,他不会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辈子选择沈景钰。 小侯爷很好,也是个良人,嫁给他或许会很幸福。 莫非真要让前世一脚踹开他另寻高枝嫁人为妇的自己,经历了前世,这世幡然醒悟沈小侯爷的好,所以这辈子她就问心无愧地选择沈景钰么?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未免也太恶心了。 沈景钰他不知情,可是她也做不到如此。 “谢谢。” 说完,阮凝玉便将包裹着蟹壳黄的手绢放在了一旁。 “沈景钰,你不是很想知道从洛阳回来之后,我为何对你的态度就大变了么?” 沈景钰手指遽然收紧。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的话他忽然只觉心里空了一块。 仿佛只要她说完未开口的话,他便真的没机会了。 一双玩世不恭的眸子也变得暗沉。 转眼,他笑了,“本世子对这个不感兴趣。” 他何尝不知道他的凝凝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姑娘了。 他们之间有了很大的裂缝,但他知道他不能去说破,不然这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死皮烂脸地赖在她的身边。 他假装还跟以前一样,跟她说话,跟她玩闹。 这样他便会自欺欺人,觉得这一切都没有变。 沈景钰说完,冷着张脸起身,便想离开。 但阮凝玉并没有管他愿不愿意听,只是平静地诉说着,“沈景钰,你相信转世么?” 少年的脚步这时一顿。 阮凝玉靠在树上,抬头望天。 “如果我说,我上辈子抛弃你,一脚踹开了你,然后转头嫁给了更好的男人,与他生儿育女,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最后我却落得了个凄惨的结局。而这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你的好来,开始怀念你。” “而现在刚好有个机会让我重新来过,我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选择跟你在一起,因为你才是那个良配。” “你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沈景钰回过了头。 他在笑。 “凝凝,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少年起先是在笑的,因为他也想看到阮凝玉也回他一个笑容,告诉他这些都是她编的。 然而眼前的少女神色平静,声音娓娓道来,仿佛真的历经了千山万水,与他诉说着前尘往事。 然而她的眸子没有波动,身上也有同龄人所没有的沧桑疲惫感。 很奇怪,明明眼前的阮凝玉容颜与以往毫无二致。 但是他就是能看得出来,她不像十六岁。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她轻轻道,“沈景钰,我配不上你。” 阮凝玉缓缓站了起来,拍去裙摆上沾染的草屑。 “这个月底,荣嬷嬷会因病去世。对不起,提前告知了你这个伤心的消息,天命难违,到时你就会知道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沈景钰缩了缩瞳孔。 他的生母早已离开了人世。 而荣嬷嬷是他的奶妈,从他出生便照顾他到现在,在沈景钰的心里,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亲人的存在。 这两个信息量爆炸的消息,叫他脑袋空白,又觉得荒诞。 凝凝肯定是在编故事给他听,在跟他开玩笑的……对不对? 阮凝玉说完,便沉着一颗心拿着本书离开了。 但同时她也呼吸得好受些了。 她知道不能骗沈景钰,随便编个借口又怎么可能搪塞了这个满腔热血的少年? 可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现在,说出了真心话,不再骗他,她才觉得心底那块巨石沉了下去,眼前都豁然开朗了好多。 她不能以抱着“对沈景钰好”的念头,就这样远离疏离他。 这样的话,她只会让沈景钰内耗痛苦,跟将他推入感情的深渊没什么区别。 他也需要知情权,也需要被尊重。 阮凝玉捏手,没去回头看身后少年的神情,她在原地顿了一步,便继续向前迈去,风轻轻吹起她的裙摆。 而沈景钰专程拿来给她吃的那包蟹壳黄,仍放在草地上,动也没有动过。 沈景钰看了地上的蟹壳黄很久很久。 他觉得很荒诞。 可是,少女从洛阳回来后的变化,一切都有迹可循了起来。 为何她对他疏离,他却感觉不到她对他的无感与厌恶。 也不再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欢…… 为何洛阳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性子也冷了很多,像突然成熟了很多岁。 像是他的凝凝,又不再是她了。 铮地一声,剑鞘抽出。 转眼腰间的佩剑便钉在了那棵平仲树上。 月底,荣嬷嬷去世…… 距离月底,不过几天而已。 只要几天过去,他就能知道阮凝玉口中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沈景钰矜贵俊美的脸如同落了层霜色。 在附近等着他的砚清很快就见自家主子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见沈景钰不是望着学堂方向走,砚清急道:“小侯爷,快要上课了!蒋夫子已经说你好几次了,你不能再逃课了,否则的话他要去告到陛下那去了!” 可他刚拦到少年的面前,见到的却是沈景钰沉如墨汁的脸,将他吓了一大跳。 沈景钰目光幽沉。 “回侯府!” 见他这样,砚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地出去给小侯爷备马。 第188章 胳膊肘往外拐 蒋夫子的这节课,果然没见到沈景钰回来的身影。 阮凝玉收回了看向门口的目光。 蒋夫子的脸黑了全程给他们讲课。 下了课,阮凝玉今日书温习得差不多了,便拿出丫鬟给她准备的梅子吃。 这时,面前又出现了道雅致的蓝色衣袍。 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张风神如玉的脸,少年身形挺拔,不变的是他眉间浸入骨子里的温润,瞳仁色泽也清浅。 见到这张与谢凌有二分相似的脸,阮凝玉怔了怔。 谢易书什么都没说,放下一本册子,便离开了。 阮凝玉翻开一看,上面又是他注解的笔记。 他将下回考校考的范围和知识点全都罗列在了里面。 坐在前排的谢易墨看见了这一幕,暗地里咬了咬牙。 她真是不明白了,明知道她跟阮凝玉不和,谢易书为什么胳膊肘还总是往外拐?! 她才是谢易书的亲妹!为什么就不曾见谢易书对她这么好过?! 她恶毒地瞪了眼阮凝玉,又回过眼神。 甲班里大半的人都在观察着阮凝玉。 见这几日阮凝玉都在学习,他们都抱了好奇的心。 他们还真的怕阮凝玉能打他们的脸,特别是那些暗地里下赌注的纨绔子弟。 但见今天,阮凝玉连书都没翻过几页,他们却又幸灾乐祸了起来。 看来这个草包的谢家表姑娘果真是认命了,八成那些书看都看不懂。 这时,许清瑶又从外头进来了。 她刚踏进来,便有人迎了上去。 “许姑娘,你又去谢先生的屋里收拾书籍了?” “这是什么,谢先生又送你什么好东西了?” “竟然是《阳春赋》的孤本!” 一时间,所有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许清瑶浅浅一笑,声音婉婉约约,“谢先生对学子们都是极好的,若是你们表现出色,谢先生也会赏你们的。” “我将它放在我的桌上,若是你们想看的话随时在我的桌上拿,这都是谢先生的好意。” 许清瑶不藏私,将好东西分享给众人,话落便很快得到了一片赞美声。 谢易墨面无表情。 见所有人都在过来讨要这本《阳春赋》看,许清瑶这时看向了角落里安静的阮凝玉。 她走过来温柔道:“阮姑娘,若是你想看的话,随时过来拿,我亲自教你。” 这话一出,引起了哄堂大笑。 “开玩笑?阮凝玉这个草包能看懂?” 周子期变本加厉地笑:“许姑娘,你太善良了。阮凝玉若是能看懂我周子期的名字就倒着写!” 阮凝玉抬头。 就见许清瑶对着自己露出了个歉意的笑,怕越说话越出错,于是回到了座位。 如果不是知道她就是白莲的话,阮凝玉都要真的觉得许清瑶是担心她被甲班孤立,所以善良地来跟她搭话了,免得她被排挤。 阮凝玉看着许清瑶的背影,若有所思。 下午,学堂里的姑娘在庭院里对弈,互相嬉笑着。 “哎呀,我怎么又输了,都怪你们!” “你这小妮子,技不如人怎么还怪起别人了呢?快下去,轮到别人了!” 那姑娘撅着嘴,这才给后面的人让出了位置。 见到来人,这时贵女们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连赢几句的谢易墨捏着手里的黑子,也僵硬了脸蛋。 围观的人都互相看着不说话。 只因此刻要跟谢易墨对弈的人是与她分庭抗礼的许清瑶。 两人都有才女之名,二者关系极为敏感。 此时顾若娇便道:“要不,今日围棋便下到这,我们去放纸鸢去吧!” “为什么呢?我倒是很想看二表姐跟许姑娘下棋呢。” 见到在角落里安静了一下午的阮凝玉突然间说话。 顾若娇黑了脸:“阮凝玉!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呢?!没看见我们都不待见你吗?!” 阮凝玉微笑,顾自走了上来。 “我只是想看表姐跟许姑娘两位才女之间的对弈,难不成,你们不想看么?”她说时,看向了旁人。 其他人都闪烁了眼睛。 她们这些闺秀跟谢易墨关系一般,但谁不想围观看好戏?要是撕起来就更精彩了。 阮凝玉又看向沉默着不说话的谢易墨,“还是说,二表姐,你怕了?” 顾若娇变了脸色,“阮凝玉,你……” “谁说我怕了?!” 谢易墨开口了,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的许清瑶,“不知许小姐可愿与我对弈分出高低?” 许清瑶见到了她里头的浓浓敌意,她微笑,便兀自坐了下去,“清瑶恭敬不如从命。” 顾若娇狠狠剜了阮凝玉一眼,谢易墨却被挑起了胜负心,只好无法地看着二人对弈起来。 阮凝玉看着这局面,却笑了。 也不知这辈子许清瑶会不会还想拼死嫁给谢凌。 但她如果挑拨大了前世这对姑嫂二人的矛盾,她倒要看看,心胸狭窄的谢易墨是否容得下白莲。 两人很快对弈起来。 都是才女,琴艺自然不必多说。 但阮凝玉扫了几眼,便发现谢易墨因竞争心强,太过急功冒进,没能着眼全局。 反倒是许清瑶心态要更稳一些,棋法也更细腻得多。 几番对峙下来,无疑是许清瑶赢了。 谢易墨一下子就沉了脸。 她本来就跟许清瑶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现在她围棋输给了许清瑶,让她的面子往哪放? 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她? 顾若娇这时道:“围棋有什么好下的,要不二位姑娘再比一下琴艺吧?” 作为谢易墨的手帕交,顾若娇自然要寻方法给她圆场面。 谢凌弹的一手好琴,谢易墨的琴技也是美名远扬。 许清瑶轻轻一笑,没拒绝。 可这时阮凝玉却蹙紧了眉,她记得,许清瑶的琴艺也是不错的。 阮凝玉记得前世谢大人曾说过一句话,天下夫妻,唯有瑶儿与他最为相配。 谢玄机和谢夫人的夫妻对弹,乃世间名画。 很快,经众人决议,抽了一曲《高山流水》。 阮凝玉更是皱眉头,《高山流水》是许清瑶的得意之作。 她本意是想让谢易墨和许清瑶互相看红眼。 如果真让许清瑶连赢了谢易墨,那么大明才女的名号第二天就要拱手让给许清瑶了。 谢易墨弹完后,果然赢得了满堂喝彩。 等许清瑶上去弹的时候,琴音便从指尖流泻了出来,旷若远山,如余音绕梁,听得在场的所有人如痴如醉。 谢易墨死死地盯着许清瑶,紧张得攥紧了手。 可只有阮凝玉才知道许清瑶弹琴时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一旦分神,便会乱了后面的所有节奏。 于是在汩汩的琴声里,阮凝玉不小心扫落了旁边案几上的茶杯。 哐当一声。 许清瑶手一抖,果然乱了节奏,后面的琴声再怎么好听,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没人发现角落里茶杯的掉落声。 第二局,许清瑶输给了谢易墨。 谢易墨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放松了下去。 她扫了眼许清瑶,目露轻蔑。 什么太后钦点的才女,也不过如此。 第189章 谢先生是喜欢姑娘的 所有人这才从琴声里回过神。 “还是谢小姐弹得好,琴艺更高超。” “毕竟养在乡下庄子里,见过的世面少,谢易墨自幼便是小才女,一直流芳至今,京城哪家公子不爱慕倾心?她自然比不上谢易墨了。” 先前谢易墨总是压着她们多年,她们忍忍也就算了。 谢易墨自幼便苦读诗书,天道酬勤,高门谢氏家教严苛,才得来今日的风光。 让她当京城第一才女,她们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心服口服地认了。 而现在却突然杀出了个回京的许御史家的小女儿,幼年养在乡下,可就是这样的许清瑶把她们这些京城里的金枝玉叶都压在头顶上,她们怎么咽得下去这口气? 这不是在说她们这些京城土着还比不过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姑娘么?! 而且,谢凌虽然是她们的先生,但是他才不过二十多出头,是文广堂里最年轻的先生。 又是今岁的文科状元郎,名门长孙,清风明月,谁不喜欢? 文广堂里不少女子都倾心谢凌。 而许清瑶刚刚回京不久,便跟跟谢凌传出了不少谣言,时不时的出入谢先生的身边,还帮谢先生打扫斋房,而今天谢先生还送了她一本《阳春赋》的孤本! 这便罢了,得了《阳春赋》孤本,不低调行事,还非得拿出来炫耀一番,叫他们所有人都随时可以去她那借走阅览。 别人可能会觉得许小姐是善良大度。 可她们谁不知道许清瑶那点小心思? 正因是女人,她们才会对许清瑶更为反感。 许清瑶正是在宣誓主权呢。 再有,因她的存在,让其余女学子连接近谢凌询问学业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她们适才都捏紧手,就怕许清瑶真的连赢了两局。 这样不仅打了谢易墨,连同她们的脸也给打了! 现在许清瑶输了,所有人都围着谢易墨夸,故意孤立她。 谢易墨面子回来了些,在人群中不矜不伐地微笑。 两人打平,势均力敌,这是闺秀们最喜欢看的局面,都不想看哪个人“一家独大”抢夺了所有光芒,最好是谢易墨和许清瑶互撕两败俱伤才好。 阮凝玉看了眼人群里许清瑶那道略显孤单的身影,默默将茶杯放回原地。 春绿前世汲汲营营为她奋争了一辈子。 却是惨死在了谢夫人的手上。 后来春绿年纪大了。 阮凝玉曾要将她送出宫嫁人,脱离皇宫这个牢笼。 是春绿跪在地上苦苦相求,阮凝玉这才没有赶她出去嫁人。 春绿在宫里跟她相伴了多年,却死在了十冬腊月的宫宴上。 宫殿的官员与臣妇都相继离去,她坐在地上,抱着春绿冰凉的尸体整整一夜。 直到她得力的内侍官回来禀告,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回娘娘,查清了,昨夜女官大人的吃食,在宫人送到宴会的路上,只有谢夫人身边的丫鬟碰到过。” “巧的是今夜金水河不知为何有个大洞,雪地路滑,这位谢府丫鬟不小心掉进里面溺水身亡了,现在也死无对证,拿谢夫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凝玉都不知道用着什么样的语气说出的话。 “难不成,我的丫鬟就这样白死了么?” 内侍官偷偷觑着她的神情,“就算娘娘要去找首辅大人对质,他虽是你的表哥,可……那毕竟是人家的夫人……” 他叹了一口气。 “现在谢大人大权在握,如日中天,娘娘还是先咽下这口气吧。” 那时候只要谢凌想,便可以让皇位换一个人来坐。 阮凝玉麻木着张脸,下令让人将春绿厚葬。 这时文广堂里的阳光,落到她的手指上,暖洋洋的,头顶枝叶金光晃动,阮凝玉这才有自己重生回来的真实感。 虽不知道许清瑶是不是重生的。 就算她不是重生的,她这辈子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要让对方比活着还痛苦。 别看许清瑶是谢凌前世的白月光,众人眼里的神女。 可阮凝玉记得,许清瑶的身世背景远远没有这么的高尚。 阮凝玉看了眼许清瑶,心里已有了计划,便在人群里悄没声儿地离开了现场。 见所有人都在排挤自家小姐,许清瑶的丫鬟银翠跟上小姐的脚步,在身后愤愤不平地道:“小姐,我看她们就是嫉妒你的才华!还不是因为甲班的公子们都向着你,才引得她们嫉妒酸牙!” “还是谢先生对小姐好。” 许清瑶面色如常,银翠觑着她,又道:“虽说老爷是谢先生的恩师,老爷心疼小姐,所以托谢先生多多关照……” “可依奴婢瞧着,谢先生对待小姐就是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要不然,谢先生为何独独将《阳春赋》的孤本赠与小姐呢? 想起适才那些所谓的京城贵女都在嫉妒小姐,银翠就觉得解气! 银翠回忆着谢先生那张眉清目朗的容颜,冷峻的气质。 “说不定谢先生是喜欢姑娘的……” “近日不是传言谢家老太太有意举办筵宴给谢先生相看闺秀么?奴婢看满京城的千金小姐都比不上小姐!” “小姐届时也去谢府的宴会吧,小姐生得柔静端庄,又知书达礼,谢老太太看到了小姐定会十分喜欢的!” “再说了,小姐的父亲可是谢先生的恩师,有这两家的交情在,只要老爷去同谢先生说,说不定小姐就当上谢家少主母了……” 许清瑶这时脸蛋红了起来,垂下睫毛低声训斥:“银翠,这些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是个闺阁女子,出门在外岂可随意将自己的婚事挂在嘴边?” “何况,他是我的先生。” 说完,脸颊红晕如同花色。 银翠努努嘴,不说了。 她分明就瞧出小姐喜欢谢先生。 反正,到时谢府举行盛筵,京城各家都会奔赴,她们许家肯定也会去的。 她听说,谢家老太太比较守旧,不喜欢太美丽张扬的女子,最喜兰心蕙性的闺秀。她家小姐满腹诗书,父亲是御史,家中的两位长兄都前程似锦。 她就不信,谢家老太太会不青睐小姐。 许清瑶想起适才弹琴时阮凝玉那边响起的哐当声,害她心神不稳弹法错乱,于是暗了眼眸,似在沉思。 她温婉着声音道:“时候不早了,该去谢先生那了。” 等许清瑶到了男人的斋房。 一进来便闻见满屋的墨香,香炉里还烧着谢先生喜欢的柏子香。 男人正在看折子,如意笔山搁着支毛笔。 许是谢氏世家的显赫地位摆在那,陛下既不想给世家子弟太好的官职,可又碍于谢凌的确是个百年难得的人才,于是这新科状元郎的官职迟迟未定下。 虽说先让他当一阵子文广堂的先生,但也有让他插手政务。 许清瑶进来后,便如往常一样帮男人整理了下书籍,将他们分类放在梨花木架格上。 见谢凌还在那眉眼淡淡地处理要事。 许清瑶便温声道:“饭后乏神,瑶儿替谢先生泡杯茶吧。” “好。” 隔了一会,传来了男人平静的声音。 许清瑶微笑,便去泡茶。 但当她将手放在庐山云雾的茶罐上时,手指却悄然抠紧盖子。 那日阮凝玉说的话,如同根鱼刺插在她的心口。 许清瑶的眸子里轻轻闪过了抹嫌恶。 那样狐媚的女子,如何可与冰清玉洁的她相比? 想到自己还只能依着少女的话,每次给谢凌泡庐山云雾,许清瑶觉得晦气,却又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正当她要如往常给谢先生煮茶时。 谢凌想到什么,凤目微沉。 他搁下笔,道:“以后不用再煮庐山云雾了,换旁的茶吧。” 许清瑶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谢凌的话,却如同一块小石子丢入了她的心湖。 看来阮凝玉也不怎么样。 定是阮凝玉刻意提起,惹得男人的反感。阮凝玉一身媚骨,言行败坏,像她跟谢先生这样高洁的人,最为不耻。 被阮凝玉提起,没想到谢凌连庐山云雾都不愿再喝了。 见谢凌反感阮凝玉至此。 许清瑶垂下眼帘,温顺道:“既如此,那我便给公子泡西山白露吧。” 西山白露,是她喜欢喝的茶。 许清瑶有私心,她想潜移默化地影响男人的习惯,直到他渐渐发现她的重要性。 谢凌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许清瑶只觉心口微甜,她弯着嘴唇,便将泡好的西山白露送到了男人的书案上。 第190章 千金豪赌 阮凝玉回到文广堂,没想到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眼前穿四龙纹黄色锦袍的少年一身药罐子的苦味。 身形清癯,弱不禁风,唇色苍白。 很难想象这是一国太子。 见太子慕容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阮凝玉眸光微动,行了个礼,“太子殿下,找臣女可是有事?” 慕容昀咳嗽一声,看了下身后的奴才。 很快就有太监呈上来了东西。 慕容昀温和道:“这是夫子们每日给本宫手写的笔记精要。” “本宫希望文广堂的学子们都和和睦睦的,不愿看阮姑娘被排挤逐出学堂,这份笔记本宫便赠与阮姑娘。” 阮凝玉还没回神,手上便接过了精致的册子。 慕容昀用力咳嗽,那声音激剧得仿佛都能把肺给咳出来。 那杏黄色的身影就这样便太监搀扶着,文文弱弱地离开了。 阮凝玉目光复杂。 这辈子慕容深被占据了原有的尊贵身份,变成了身世可怜的七皇子,她不是没有怨恨过慕容昀霸占了慕容深的人生。 只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人会这么的仁爱。 阮凝玉同情地看着慕容昀。 少年太过仁厚善良,还是个病秧子,想来会在今后残酷的夺嫡之争被吞蚀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可是她不能改变什么。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阮凝玉收回册子,回到甲班时,便听到了里头的争吵声。 一道张扬嚣张的女声,格外熟悉,这个陌生的背影竟然跟周子期那群纨绔子弟为了她而吵了起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阮凝玉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跟他们“干仗”的人竟然是那天遇到的姜婉音。 是姜贵妃姜知鸢的嫡姐,姜婉音。 最后姜知鸢在园子被狠狠掴掌。 姜婉音回头,见到她的到来,挑黛眉,“阮凝玉,你来了。” 阮凝玉微微惊讶。 姜婉音是个自来熟的,很快就指着周子期他们告状,“这些人在背地里以你明日的考校下赌注,分明是在侮辱你!你可千万不能就这样放过了他们!” 周子期被戳穿,急红了脸:“姜婉音,关你什么事?!阮凝玉跟你又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插手!” “我路见不平,便仗义出手,不行么?再说了,阮凝玉入了我姜婉音的眼,我喜欢她,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姜婉音的朋友!” 阮凝玉更惊讶了。 周子期他们这群少年都黑了脸。 要知道,姜婉音是姜将军府的嫡长女,从小就被男生来养,马术比他们这些男人还厉害,性格也极为泼辣,胡搅蛮缠的。 “好啊!你们在学堂下赌注,我要去跟夫子们告发你们!” 周子期见状,都急了,疯狂使眼色,一群男子便要去拦着姜婉音。 阮凝玉这时却按住了姜婉音的手。 声音不由轻了下去,“姜小姐,这事我来就好。” 见她平时在文广堂里容色虽美,但总是清清冷冷的,姜婉音前几日还跟其他姑娘吐槽过她太孤傲,没想到她这日却眸光温柔地跟自己说话,不由脸颊微红。 姜婉音哼了一声,便站在了一边。 但她手里还拿着寒梅鞭,目光如虎般警告着周子期他们,仿佛谁敢乱来就会甩出鞭子。 周子期冷笑:“阮凝玉,我们是拿你的考校做赌注,可那又如何?!你身世微寒,这可是你唯一博得关注的机会,你还不得磕头感谢我们?!” “劝你识点相,休来插手,我们这些人背后的父亲哪个你都得罪不起!就算是夫子来了,也管不了!” 阮凝玉却笑:“谁说我是来阻拦你们的?” “说说,你们都赌了多少。” 周子期挑眉,更得意了,“我投了五百两赌你屁滚尿流地滚出文广堂。” 其他纨绔看了看,也耀武扬威。 “五十两。” “我跟投了一百两。” …… 甲班的其他人都不说话,阮凝玉转头看了一圈,“有谁赌我赢吗?” “我!” 姜婉音闻言,很骄傲地举了手。 阮凝玉:…… 这就没了?真伤心。 周子期又笑:“还有你的表哥谢易书,还有太子,然后就没人了。” “阮凝玉,你可真可怜。” 早晨谢易书看到他们在拿阮凝玉做侮辱人的赌注,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张银票便离开了。 姜婉音护犊子,当即就想把鞭子甩在周子期的脸上。 然而阮凝玉这时也从兜里抽出了张银票,放在了桌上。 “要不,我们赌大点?” 周子期他们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千两! 想不到这谢家表姑娘还挺有钱?! 阮凝玉很淡定地拿出当卖谢凌那株红珊瑚树的钱来做赌注。 周子期眼睛都发出绿光了,想到既能让阮凝玉滚出文广堂,还能搜刮掉她的钱财,不由心花怒放。 “你想怎么赌?” “若我在明日的考校上得了第一,我不仅要你滚出文广堂,还要你周家在京城的几家胭脂水粉铺,以及花雨街的那套祖宅。” 少女慢悠悠的话,就将甲班炸开了锅。 周子期颤抖着手指着阮凝玉,“你,你还要脸吗?!” 铺子也便罢了。 “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花雨街有套祖宅的?!” 那可是祖父决定送给他的宝贝宅子。 这和千金豪赌有什么区别?! 阮凝玉是重生的,自然知道半年后周家的胭脂铺出了个出色的手艺人,做的胭脂很是旺销,生意水涨船高,满京城的贵妇千金都争着抢着要买周家的胭脂。 至于周家的那套祖宅,是因为她当皇后时在里面参加过臣子家宴,她看了看里面的风水和格局,很是喜欢,于是记在了心里。 阮凝玉道:“怎么,你不敢赌?” “有什么不敢的?!” “谁不知道你阮凝玉是个草包!赌就赌!” 周子期想了想,便笑了,他刚才是疯了才会被阮凝玉给吓到,以前阮凝玉在几次宴会上出丑丢人都是被他看在眼里的,诗句是一句都对不上,其他更是一窍不通,她又怎么可能明日考得第一?! 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她! 阮凝玉笑意加深:“好,那这一千两我便放你这了。” “我们立字画押,可别反悔了。” 她刚松开手,周子期便抢了过去。 周家世代为官,家风甚严,每月的银子给的不多,为的是让他们修身养性。 周子期眼睛发光地看着银票,有这一千两,他都不知道能出去喝多少次花酒点多少个西域美人了! 这阮凝玉真是个蠢货!白送他一千两!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画了押。 其他人见状,也觉得阮凝玉实在丢人,也争着抢着要赌注。 “我也押一百两!” “你们别挤啊!我也来二百两!” “这阮凝玉脑子进水了吧?行!我们全都跟赌,就让这黄毛丫头就算倾家荡产也得赔我们银子!” “她没钱都得拿命来赔!” “搞不好她没银子赔了,还要用身子来抵……” 不少男子看了眼阮凝玉的脸蛋和身段,皆露出了意犹未尽的露骨表情。 阮凝玉却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将周家的胭脂卖得更畅销来发家致富。 毕竟她是要离开谢府的。 又在想,她到时离开了谢府住进周家的祖宅,风景宜人,也是个好去处。 只是怕她拿周家祖宅做赌的事情,若是传到谢玄机的耳朵里,也不知男人会不会起疑…… 见他们争着下赌,阮凝玉笑意加深。 再多来点吧,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过了一会,她同这群纨绔子弟下赌便传到了谢易墨的耳朵里。 很快一群千金小姐走了过来。 谢易墨看着她,微蹙眉,站在端庄又高贵,“阮凝玉,你快跟周公子他们道歉!我便可跟周公子替你说话,你刚才的赌注就这么算了。” 第191章 慕容深感到嫉妒 谢易墨的几句话,便将赌约变成了阮凝玉自不量力的玩闹。 阮凝玉在人群里看过来,眉若新月,唇色若丹。 “二表姐是觉得我赢不了么?” 表姐身旁的顾若娇却说话了,嗤了一声。 “阮凝玉,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就你这个窝囊废,还想考第一?” 阮凝玉摊手,“你若不信的话,顾小姐要不要也来下赌注?” “好!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别人羞辱你。” 顾若娇气笑了,她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觉得是阮凝玉临死之前在做白日梦呢! 她二话不说,便将手腕上的天山翠雪翠手镯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传家宝,千金不换,阮凝玉,我等你磕头拿命来赔。” 赔率越来越高了。 阮凝玉已经在数着几天之后有多少小钱钱了。 谢易墨沉声道:“阮凝玉,我再说一遍,你现在低头跟周公子他们认错的话,还来得及。” 阮凝玉摇摇头,“表姐若是不参与的话,便请离开。” “死鸭子嘴硬!” 顾若娇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阮凝玉,觉得她异想天开,真是个疯女人。 “若你当真明日考校得了第一,谢易墨的才女之名我们就拱手让给你怎么样?” 一时都哄堂大笑起来。 “好啊。” 阮凝玉勾唇,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见状,谢易墨蹙眉。 她看了看眼云淡风轻的阮凝玉,挥了下袖,便离开了。 真是不识好歹。 既然阮凝玉非要找死的话,那就任由她到时自取其辱好了! 阮凝玉想到什么,又看向了周子期他们,“若到时你们反悔了,又该怎么办?” 周子期等纨绔子弟都傻眼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阮凝玉会说这句话。 这个花瓶,不会真以为自己能考得第一吧?! 甲班人才济济,更别说还有谢易墨和许清瑶两位才女,太子和谢易书的才情也是不输的。 周子期觉得好笑,“本公子看起来像是会反悔的人吗?” 阮凝玉:“那可说不定了。” 周家花雨街的那套宅子是真的好啊。 周子期的祖父周以方是工部尚书,平时由朝廷拨银子管些修葺寺庙行宫之事,贪墨起来也方便,周以方在朝几十年,不知道贪墨受贿了多少,家财更是数不胜数。 而花雨街的那套祖宅,周以方特意翻新过几次,堪比王府,花费了周以方不少心血。 她是真喜欢啊。 前世后来,周家因为修缮卧佛寺,被查出账目和所采购物料皆对不上,木料还出现了严重的蛀虫问题,大部分白银都流进了周府,慕容深知道后气得抄周家诛了九族。 而花雨街的宅子自然而然划归了皇家,也跟她这个困在皇宫里的娘娘没什么干系。 阮凝玉现在就怕,到时周子期输了,周家人知道了他拿祖宅押注定是不肯。 阮凝玉故意激将周子期,“周公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君子。若是周公子输了,却反悔了出尔反尔,到时让我上哪哭去?” 周子期气笑了,“白纸黑字,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阮凝玉没说话了。 这时传来了咳嗽声。 人群里慢慢出现了杏黄色的身影。 慕容昀脸色苍白地走了过来,“本宫可以作证。” 见到他,所有人一齐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周子期冷哼一声:“阮凝玉,太子殿下在这,我还怎么毁约变卦?这下,你大可放心了吧。” “这赔款可是天价,我就等着你屁滚尿流地来求我们!” 阮凝玉莞尔:“好。” 白纸黑字,还有太子做证人,一个也逃不掉。 很快,夫子来上课了。 周子期瞪了眼阮凝玉,想到两日后自己便能看到阮凝玉惨烈的下场,于是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位置。 阮凝玉跟纨绔们打赌的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阮凝玉有点担心被事传到谢凌的耳朵中。 不过,就算是谢凌知道了,他也奈何不了。 连太子都出来作证了。 何况学生皆是王公大臣的子弟,夫子们想管都管不了。 见今日谢凌也没来叫她过去,阮凝玉便放心了。 只要谢玄机不插手,周家那套祖宅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这几日空暇时,阮凝玉都会去监督七皇子学习。 其实凭私心来说,跟周子期下赌注这件事让她更坚定了在京中做个富贵闲人。 她已经决定。 教会七皇子自保的能力,在一切事情安排妥帖之后,她便离开了这个权利富贵的旋涡。 当然她要报完前世的所有仇再离开。 七皇子性格腼腆内向,但很听话,容易拿捏,这是她喜欢的。 来到灵水湖边,只见碧波荡漾,杨柳拂堤。 在亭中写字的少年见到她的到来,立马走出来迎接着她。 他穿着上次的锦袍,虽还是很腼腆,但已依稀可见出风华正茂美少年的感觉。 见她走过来,慕容深眼睛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流光溢彩。 “阮姐姐。” 少年看着她的目光里有尊敬与仰望,仿佛她是他心中的神女,是天上遥不可及高高供奉的月亮。 阮凝玉嗯了一声。 因过来时身上的烟粉鸢尾披帛沾了泥土,少女一走进凉亭便取了下来,随手放在了边上一个侍从的手上。 侍从垂首,恭敬接过。 慕容深的目光跟随着她,见到侍从手上放置的女子的披帛,轻软如云烟,粉色披帛上隐隐沾染着阮姐姐的香味。 他只看了一眼,便慌乱地收回了目光。 阮凝玉坐下后,他也跟着坐下。 他拘谨地将手放置于膝上,连眼神都不知往哪放。 阮凝玉扫了眼桌上的笔墨纸砚,道:“我来检查你今日练的字。” 她拿起纸来一看。 “不错,都识这么多字了。” 放下,她又让他继续写,她在一边看。 见高贵的少女终于不看他的字了,慕容深松了一口气。 也庆幸,她没察觉出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他生怕自己愚笨,惹得阮姐姐失望,故此接连几天都是习字熬到亥时后再睡,就是为了写得一手好字,想博得阮姐姐一笑。 他强撑起精神,捏着毛笔,垂下鸦羽继续写。 她就坐在他的边上,余光里他能看到少女的湖蓝八福裙迤逦在地上。 因在户外,阮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气也一点点渡到了他这边。 他微微僵硬住了捏笔的手指。 他开始自惭形秽了起来。 阮姐姐是世间最高贵的女子,配得上最精致华贵的衣裳,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裙摆都要让奴才来提。 他如何配坐在阮姐姐的旁边? 慕容深忽然觉得,就算他这辈子给少女当奴才给她提鞋,他也是愿意的…… 他知道,他这个念头一旦说出来旁人只会惊怪地看着他。 因而他只敢藏在心底。 阮凝玉看了一会,见他丝毫没有皇子的娇贵气,也不曾懈怠,于是她眼里透出满意。 她看了眼身后的春绿。 春绿将食盒呈了上来,端出里面精致的一碟八珍糕。 “这是谢家厨房做的八珍糕,我想着味道极好,便带过来给你尝尝。” 阮凝玉因还有事,见到他每日都要按时完成功课,便放心了。 说完,她便打算起身离开。 而这时,旁边突然伸出只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阮凝玉惊讶住了。 少年也察觉出了自己的冒犯。 自己如何配去碰阮姐姐高贵的衣裳? 慕容深白了脸,登时便将手缩了回去,“对,对不起……” 他低下头去。 见如此,阮凝玉缓和了语气,“怎么了七皇子?” 少年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明天,还能见吗?” 他的语气,隐隐有些卑微和恐惧,很没有安全感。 仿佛是怕她这一去,便永远不会来找他了。 阮凝玉愣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天因为忙着明日考校的事情,便很少过来找他了。 有时候忙糊涂了,连跟少年约定好的时辰都会忘记。 也不知那几次七皇子有没有在这里傻傻地等她。 阮凝玉不由懊恼,她早该知道七皇子因过去被欺凌的经历,心思定比常人要敏感得多。 她这几天的举动,说不定会让他多想。 阮凝玉现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真不是个人啊! 怕她想太多,阮凝玉赶紧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你放心,等明日我考校完,定会天天来找你的。” “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 慕容深衣袖底下的手指紧紧攥着。 他在宫里,时不时听到别人的冷嘲热讽。 阮姐姐的出现如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他的世界,他开始觉得自己没那么的污秽,也想贪得无厌地去接近她。 那天夜里,侍候完他的钱公公出了屋子,便啐了一声:“这小杂种现在装什么主子派头呢!” 别的太监在劝他,这是沈小侯爷吩咐的,但钱公公还是不依不饶,“他得意个什么!” “哼!我看那贵人只是一时起了善心,跟喂狗似的,投喂个几天,等贵人兴致淡了,哪还想得起他这号人物?” “什么玩意,也配让杂家伺候他?!我呸!” 钱公公的几句话,却记在了慕容深的心里。 而阮凝玉最近的冷淡,越来越少的接触,也让慕容深深感害怕。 而现在少女安抚的话便如同暖阳,融化了他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慕容深攥手,他就知道,他在阮姐姐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她并不是随意地起了怜悯心而施舍他,他是她的朋友。 他渐渐露出了一个微笑,笑得腼腆,眼睛却如同稚子,出奇的干净明亮。 一想到少年曾经受了多少苦头,是个人都会心软,恨不得将世间宝物都送到他的眼前。 望着这张跟前世丈夫一模一样的脸,阮凝玉恍惚了。 明明一般无二,可神韵却天差地别。 “好。” 阮凝玉颔首,慌忙移开了目光。 而这时,春绿在一旁催促她该回去了,她便告别了七皇子,离开了凉亭。 七皇子站在亭里,连书也无心看了,只顾着注视少女的背影。 这时,他才留意到旁边太监手上还放着少女的那条淡粉色披帛。 慕容深红了耳根,将它拿在手上,尽量忽略着它上面沾染的浅淡香气,便跟过去,想将这披帛送到阮姐姐的手上。 这边,主仆俩刚打算回学堂。 殊不料角落里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太监却闯了出来,竟冲撞到了阮凝玉她们。 一不小心,小太监手里端着的水盆洒了出去。 将阮凝玉的绣花鞋给弄湿了。 春绿变了脸色,“大胆狗奴才!” “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有意的……” 一想到千金小姐的绣花鞋他们就算是用一年的月例银子都赔不起,小太监不停磕头,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阮凝玉这时却看到了他全是水泡的红肿双手,蹙了眉。 “你这手是怎么了?” 小太监闻言,哭得更是可怜,“奴才在厨房烧水,打盹儿没成想打翻了,一双手都被烫伤,公公见了,将奴才狠狠打骂了一顿,让奴才继续干活……” 连春绿听了都愤愤不平,“这公公也太过分了!” 阮凝玉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可怜的。” “春绿,你回去之后记得带盒药膏来,送给这位小公公。” 见这小太监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要在深宫里受这种折磨,阮凝玉动了恻隐心,不由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而刚到这附近的慕容深,刚叫了一声阮姐姐,便在花林之后恰好望见了这一幕。 他漂亮明澈的眼眸倒映着少女柳弱花娇的身影。 他亲眼见到阮姐姐将那小太监扶了起来,还对他嘘寒问暖,那双雾蒙蒙的杏眼露出了与对待他时毫无二致的善良与关心。 慕容深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抿着唇,眸子沉沉地望着这一幕。 他突然觉得,在少女的眼里,他跟其他可怜的奴才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别人在宫里受了欺负,她也一样会出手相助,用对待他的方式对待别人。 她就像心地善良的仙子,他该感到高兴的。 可慕容深此刻心脏还是像吸饱了水,胀得难受,妒忌得有点难以呼吸。 第192章 谢凌白月光的画像 慕容深现在恨不得上前,推开那个小太监,让他滚远点,别接近他的阮姐姐。 少年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愤怒和嫉妒,还有一丝……委屈和害怕。 他紧紧攥着手里那条披帛。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冲上去,而是顾影惭形地低下了浓长的鸦羽,遮盖掉了眸底的阴色。 隔了一会,花林后便不见了他的锦袍身影。 阮凝玉摸了摸小太监的头让他离开后。 便回过头,看向落了一道金辉阳光的花林,便见那里枝叶稀疏,不见一片衣角。 阮凝玉蹙眉,莫不成适才的那声“阮姐姐”是她听错了? 她没再停留,跟着丫鬟离开。 等散学后,上了谢家的马车,三表姐谢妙云便抓着她的胳膊问她在文广堂跟人孤注一掷的事。 阮凝玉笑笑,随意搪塞了过去。 边上的谢宜温则合着眼假寐,显然对阮凝玉的事情不感兴趣,连过问一句都没有。 阮凝玉早已习惯了,大表姐的性子就这样,只要不触及她的利益,旁人的死活她都不在乎。 自打文菁菁被老太太重罚禁足后,阮凝玉都是跟二房的两姐妹一起回去的。 而谢易墨不屑于她们同伍,每次上学散学都是坐的何洛梅给她安排的最精致的马车。 马车上摆放了糕点和茶水。 谢妙云一边吃着酥糖,一边跟她说着今日学堂的趣事,像屋檐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这时,谢妙云说到了个兴致高涨的话头,眼睛都亮了,“对了表妹,你知不知道堂哥要娶妻了?” “以后我们就要有兄嫂了!” 见她提到谢凌,阮凝玉微怔。 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也从如意云芝瓷碟上拿了块酥糖,放在了自己的檀口中。 “我知道。” 谢妙云话匣子关不上了,拉着她的胳膊又继续嘀咕:“那表妹,你觉得京城哪家的千金配得上堂哥?” “我看文广堂里有不少女的对堂哥蠢蠢欲动,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到时祖母在府里设宴,我们谢家的门槛岂不是要被京城的适龄姑娘给踏破了?” 阮凝玉眉眼极淡:“是吧。” 见她兴趣这么淡,谢妙云努嘴,有点委屈。 谢妙云很快坐了回去,双手撑着腮帮子,两眼看着车顶发呆,“等堂哥娶了兄嫂,那我们这些谢家姑娘岂不是也马上要嫁人了。” 阮凝玉靠着车厢合眼,不知为何,她很不想听到关于谢凌的事情。 谢妙云越想越远,忽然她声音提高。 “咦,可我记得堂哥似乎有个心仪的女子,我听他院子里的下人说堂哥屋里偷偷藏了一幅姑娘家的画像……” 阮凝玉心神一动。 没想到,白月光谢夫人的画像原来在这个时候就被男人给画出来了么?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许清瑶。 阮凝玉睫毛微动,又合上了眼。 谢妙云还在身边嘟嘟囔囔,声音越来越小,很快阮凝玉就听不见了,只听到车轱辘碾过尘土的声音。 待到了海棠院,阮凝玉刚沐浴更衣走出来,便听到丫鬟通报。 大公子身边的婢女过来了。 男人又唤她去书房。 第193章 谢凌生气 知道谢凌又是叫她去温习。 明日便是考校,说不定他还会过问白天她跟周子期等纨绔赌局的事情。 阮凝玉原本打算称病,不过去的。 但奈何书瑶已经进了屋子,见到她刚沐浴完的鹅蛋脸被水汽蒸得微红,容光焕发,哪有一丝病气? 见书瑶恭敬地在边上等着。 阮凝玉想了想,还是决议换身衣裳过去。 她坐在黄花梨梳妆镜前,任由丫鬟给她绞干头发。 春绿笑着看向屏风边上的书瑶。 “书瑶姑娘,我家姑娘还需妆扮一下,你稍等些时辰。” 书瑶微笑,看着她们给表姑娘弄头发,望着铜镜里倒映着一张美人面,未施粉黛,便风姿月态,杏脸桃腮,恰似一支明艳的春日海棠。 她暗叹,表姑娘身份是低了些,今后恰到寻常小门小户,怕是护不住这样的绝色美人。 然而,刚起这个想法,她的内心便下意识地驳斥。 不,不会的,阮表姑娘今后嫁的人富贵显荣,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满京都要艳羡。 这个潜意识叫书瑶感到惊讶。 她怎么会这么觉得? 难不成……是真的? 很快阮凝玉梳妆完,与她一起去了庭兰居。 只不过今日,书瑶却没有将她引到男人的书房,而是穿过垂花门,将她带到了一处厢房。 书瑶引她坐到圈椅上,旁边的案几摆放着她需看的书。 “阮表姑娘先在这里看会书吧,长孙正在书房里会客。”书瑶说道,边在旁边为她沏茶。 阮凝玉嗯了一声,也不好奇是哪位客人。 这会没有男人的监督,看书的兴致都淡了。 她这时看向谢凌的这位大丫鬟。 女人沏茶时的兰花指赏心悦目。 阮凝玉不知为何,很想喝别的茶,许是她男人屋中清雅的陈设所影响了。 于是她道:“泡杯庐山云雾吧。” 书瑶这时手指一顿。 “怎么了?”阮凝玉看了过来。 书瑶面露尴尬,“回表姑娘,大公子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对其很是反感,奴婢怕它讨嫌便全都屏弃了,如今庭兰居已经没有庐山云雾了。” 连她也不明白,男人多年来的习惯为何能说变就变。 阮凝玉垂睫,握着书若有所思。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唇角嘲讽一勾。 书瑶不知是何意,将泡好的茶放在她手边,便离开了。 一刻钟后,书瑶便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多如小山的卷轴,看样子是要朝着书房走去。 阮凝玉正无聊,便叫住了她,问这是什么。 书瑶刚从老太太的荣安堂回来。 “这是老太太为长孙准备的京城各家名门闺秀的画像,全都是老太太比较满意心仪的女子,正要送去给长孙阅览呢。” 哦? 阮凝玉挑眉,很感兴趣,她放下书走过去,“可否让我看看?” 书瑶微怔。 想了想,也并无什么不妥的,未出阁的女儿家对这些感兴趣也是极正常的。 再者,长孙此刻还在书房里跟客人相谈,她此刻也不好进去。 阮凝玉便笑着一一打开了这些卷轴,粗粗地看了眼上面女子的画像。 她最主要关心的是,许清瑶有没有也在老太太心仪孙媳的人选之中。 连看了几幅后,她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许清瑶的画像。 她冷眼看着画中的人脸,没想到谢老夫人这个时候是有考虑许清瑶的。 而这时,雕镂嵌宝屏风后隐隐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 但因夜晚光线太晚,与屋内阴影融合,竟没一个人察觉。 谢凌的凤目透过屏风,便看见表姑娘拆开了那些卷轴。 他突然很好奇,她这是要干什么。 想到她以前的作为,心里已有几分猜测。 一时眸光微动,但他还是冷静下来,在夜色下微垂着目,透过屏风的镂空处望着里头站在晕黄灯色下的表姑娘。 他颀长玉贵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 “表姑娘,怎么了。这画可有什么问题?” 书瑶见她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 莫名的,她心头突突地跳。 她有点害怕阮表姑娘死不悔改,到现在还在打着公子的算盘。 莫不成看见这些画像,表姑娘不甘心,还吃醋了? 然而下一刻阮凝玉的话便打消了她的疑虑。 “我就是觉得这画像上的女子生得极美,便多看了几眼。” 阮凝玉很违心地说了这句话,假装不认识许清瑶。 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将许清瑶的画像压在了最底下,一边若无其事地道:“我看另外几个生得珠圆玉润,皆天庭饱满,自带祥瑞之气,应当放在最上面。” 她又随意地拿了别的闺秀画像。 “尤其是这个,鼻头有肉,面不露骨,脸形方圆,眉眼温柔气质贤淑,一看就是旺夫相。若是她能成为我的长嫂,有这么个贤内助,定能更助表哥直上青云。” 说完,将画像压在了最上面。 而前世谢夫人的卷轴则被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阮凝玉了解男人,他之所以愿意娶妻不过是遵父母之命,可能连画像都不会认真看,接下来全凭老太太心情安排。 到时许清瑶的画像,更不会入到谢凌的眼里了。 书瑶听得眼睛微亮,“表姑娘,你还会看相?” 阮凝玉只是道:“一点点。” 书瑶缠着她,还想让她继续多说一点。 还让她帮忙看相。 阮凝玉看了她的三庭五眼,微笑:“书瑶姑娘山根秀眉,鼻头圆润,一看就是有财运的。下巴丰满圆润,说明容易遇贵人,书瑶姑娘今后定是有福气的。” 遇贵人? 书瑶突然眼皮一跳,想到近来做的梦,而此刻表姑娘的身影依稀还可见到紫气。 她怎么觉得……她的贵人是阮表姑娘呢? 厢房内欢声笑语。 这时,屏风之后的男人甩袖离开了。 阮凝玉余光似乎看到了黑影,转头看过去,便见雕镂屏风之后什么人影都没有,便只觉得是自己眼里出现了幻觉。 时辰差不多了,书瑶抱着一叠卷轴走出去。 阮凝玉蹙眉,但还是跟着她去了书房。 刚到书房门口,而此时屋里走出了一个边笑着同谢凌告别的男人。 一身富贵的圆领袍,相貌风雅,虽年纪稍长些,但也是个美男。 陈贺卿笑道:“玄机,我改日再来拜访谢府。” 阮凝玉一见到他,瞬间怔在地上,汗毛倒竖。 眼前的男人是将来门下省侍中! 她之所以会感到害怕,是因为她曾经看见他死不瞑目地暴毙于宫中,而杀死他的便是她那位挟势弄权的首辅表哥。 当时陈侍中身首异处,而谢玄机还能有闲情雅致地坐在取雪水煎茶。 她虽也恨陈贺卿这个狗官,可是陈贺卿却是谢大人的马前卒,为他鞍前马后,处心积虑不知为他算计了多少人,阮凝玉怎么也没想到,谢凌他会对陈贺卿这么的狠…… 她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自己。 那时候闻到空气中飘荡的血味,阮凝玉既想吐,又吐不出来。 这一幕被她看到了,她身后的宫女们吓得大叫瘫软在地上。 唯有她还强撑着站在前方。 雪亭里的谢玄机这时扫了眼她苍白的脸色,竟然遥遥端着那玉兰杯,清雅得有些残忍。 “皇后娘娘,可否要与玄机品茗?” 他双目清寒,雪中披着件鹤氅。 阮凝玉觉得他疯了。 她不明白,曾经那位光风霁月的谢大人为何会变得如今这般残酷无情。 阮凝玉抿唇,她记得陈贺卿是安王的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拉拢谢凌,想让他站安王的队。 而他投靠谢凌,还是在谢凌娶了谢夫人以后的事了。 陈贺卿刚道别完,书瑶便抱着礼盒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疏离笑道:“陈大人,您落下东西了。” “公子说他无功不受禄,这等上品,还是陈大人拿回府中跟自己的妻儿享用吧。” 陈贺卿目光微冷,但一转即逝,又露出了那惯常的和煦笑容。 他让自己的随从拿过礼盒,刚想离开时,却恰好见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谢家表姑娘。袅袅亭亭,如青山妩媚。 都这个时辰了…… 陈贺卿沉思片刻,便笑着明知故问:“这位是?” 书瑶也怕表姑娘夜晚造访公子的书房引起误会,忙解释:“陈大人,这位是公子的表妹,表姑娘明日要在学堂考校,有不懂之处便这会来请教公子。” 陈贺卿倒是知道谢凌如今在文广堂任教。 阮凝玉对他行了个礼。 陈贺卿看了眼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适才的不悦也烟消云散了。 他笑了一下,便抬步离去。 阮凝玉蹙眉,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来的古怪。 书瑶回屋,将那些适龄闺秀的画像放在了男人的书案上。 弄完后,书瑶便退了下去。 阮凝玉刚进屋,便感觉到气氛骤变,如同走进了寒冬腊月。 第194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看向了坐在书案座椅上的男人。 他今夜穿了身白色道袍,龙章凤姿,清冷出世的气质更显。 男人身形动了动,看了过来。 月窗前表姑娘云鬓轻拢,鬓边只戴了珍珠花簪,珍珠光泽与美人脸相映成趣,眉不点则漆,连唇上的胭脂也没有抹,却也清丽绝色。 她一进来,腰间没有悬挂香囊,可是夜里他还是闻到那抹柔媚的香气。 丝丝入骨,入魂。 若非常年清心寡欲,或许会变被她迷得迷失自我,难以克制。 想到她适才在厢房里跟书瑶说的那些话,精心地帮他挑选着面相好的闺秀,还将她们的画像放在最上面任他挑选。 厢房里她与书瑶嬉笑着,他莫名其妙的堵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谢凌隐晦不明的眸看了她一会,便移开了目光,“来了。” 莫名其妙的,阮凝玉被他这个眼神看得脖颈有些发凉。 她明显感觉到男人此刻的心情不太好。 阮凝玉不敢言他,对他福身,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书。 只是这次,她的书案离男人那边被下人移得更远了些。 阮凝玉没多想,这一看,便看书看了半个时辰。 她原本以为男人会过问她跟周子期他们豪赌之事,毕竟闹得那么大,她若是输了丢的还是谢家的脸。 她怕谢凌插手此事。 但相反的是,男人连过问都没有过问,屋内气氛冰冷又压抑,他沉着脸用毛笔书写,不屑于跟她对话。 阮凝玉放心了。 她在文广堂时在纸上写的东西,无论是无病呻吟之诗句,亦或者是些大逆不道的陈言,这些原本被她当成废纸丢掉了,然而这些却出现在了男人的书案上。 这些都是谢凌嘱咐人在每日散学时收集起来的。 朦胧烛光下,谢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抚平废纸上的褶皱。 阮凝玉散漫地看着书,丝毫不曾察觉男人已将她观察了一遍又一遍。 但她实在觉得无趣得厉害。 而这时,她手指微动。 耳边响起了马车上谢妙云的那句话。 “堂哥屋里偷偷藏了一幅姑娘家的画像……” 虽然知道那幅画必定是许清瑶,她前世听说过,但也没见过,故此便想看看,这位冷心冷面的首辅表哥究竟会画出多么深情的画像出来。 不由的,她目光扫了一眼书房的墙。 她刚找了没多久,屋里便传来了冷不丁的一声。 “你在看什么?” 回头,便见书案边的男人早已搁下了笔,淡着眼望她。 阮凝玉搪塞了一句,“没,只是觉得表哥屋里摆放的花瓶很好看。” 谢凌侧目,便见到博古架旁摆放了一只梅瓶。 “送你。” 阮凝玉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会这么回她。 她眼皮抬了抬,声音有点冷,“不用了表哥,表妹没有夺人之美的爱好。” 谢凌没有回应。 说完,她便安分地继续看书。 再忍耐这最后一晚,明日考校完她便不用再跟谢玄机共处一室了。 而且今夜的男人很是奇怪,屋里不明的气氛叫她浑身难受。 夏夜在响着最后的蝉声。 阮凝玉硬着头皮将书读进去时。 “表妹为何想要周家在花雨街的祖宅?”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阮凝玉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感到深深的凉意。 只见谢凌折叠好宣纸便在那洗手,最后用干净的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 撩眼帘,便对视上了男人那双无悲无喜的眼。 第195章 表哥不记得了 “你又是如何知道工部尚书周以方在花雨街有套祖宅的?” 瞬时,谢凌的目光如雪一样的冷,犀利地扫着她。 阮凝玉如同遇到了前世那位一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呼吸微乱。 但她过来之前,早就想过了谢凌会诘问她,便也还好。 她坐在楠木长条书案那,琉璃灯将她的美人剪影照在一旁的墙上,低垂的脖颈,秀气的琼鼻和柔软的唇,如同一幅媚软生香的仕女图。 她手里还拿着本《春秋》,闻言一双清透莹莹的眼在灯色里凝望着他。 “回表哥,表妹初来谢府时,曾同表姐们一起去周家参过宴。那次是周家老太太的生辰,设宴地方便是在花雨街的宅子。” 谢凌似在沉思,回忆着过往在想她有没有在蒙人。 见他拧眉,那张白璧无瑕的脸因低目敛眉而更具有神性。 此时表姑娘又道。 “当时表哥有在,不过表妹身份低微,那时在谢家不受人待见,想来表哥不记得……也是极正常的。” 听到声音,谢凌放在文房桌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抬睫望了过去。 便见烛光底下的少女垂着眼帘,那道身影在夜里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谢凌忽然觉得,她话中的“不受人待见”好像直指着他。 阮凝玉心底还是有几分怨气的。 初来乍到时,她曾给谢凌这位临风玉树的表哥问安见礼了好几次。 男人见到她在对面万福,遥遥地嗯了一声颔首,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本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再者他是她的远房表哥,又是尊贵的谢府嫡长孙,他待她没有过多的热情,不冷不淡也是应当的。 但每次重新见面后,他便又忘了她这位表妹的名字,叫她实在有点尴尬和难堪。 谢凌努力回忆着。 他记得了,当时谢府的两位表姑娘也是一起过去周家祝周老夫人生辰的。 但是他怎么也记不得当时表姑娘在周家的画面。 阮凝玉等待着,不久便听到屋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她放在袖子里的手指合拢起来。 要开始了么? 他又要开始训斥她,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叫她去给周子期和周家道歉么? 阮凝玉目光警惕着,咬唇,心里已经想好了许多措辞。 周家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眼前这位自诩清高,古板守旧的世家表哥。 他永远有那么多的圣人教条,她这个行为肯定又被他归为了目中无人和居心莫测。 但似乎是她想多了。 谢凌坐在座椅上,捏着毛笔想了一会,声音淡然。 “周家强势,周以方也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若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赢了,怕是不好收场,周以方想来亦不会善罢甘休。” 阮凝玉警惕了很久,却再也等不到下文。 望过去时,谢凌便在忙着他的事了。 就这……?没了? 谢凌就这么放过了她? 阮凝玉目光复杂,什么时候谢玄机的道德底线这么低了? 但他不计较,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阮凝玉虽然惊疑,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没能在男人的书房里看到他那幅白月光的画像。 又待了一会,阮凝玉便请退。 她收拾好书案上的东西,便在烛光里轻声道:“夜深了,明日便是考校,表妹还需要先回院子准备准备,便不打扰表哥做事了。” 文房桌前的玄色身影迟迟没有回应。 夜里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阮凝玉等了一会,便退了出去。 既然谢凌不插手的话,那她先拿周家开刀了。 表姑娘离开后,穿堂风吹了进来。 夜风大,吹得被一方和田玉镇纸压着的纸绢轻轻拂动,上面的秀丽字体忽然间有了灵气。 待穿堂风走后。 满屋依然漂浮着表姑娘身上淡淡的软香。 …… 书瑶将阮表姑娘送回海棠院后,回来时长孙已经回寝屋歇下了。 长孙歇息得早,她也能早早地躺下。 书瑶是大丫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大但舒适,每每都让其他挤一个炕上的好几个丫鬟羡慕不已。 书瑶也觉得走运,她是小时候流落街头被大公子起了善心捡回谢府的,这一熬便十几年过去,她也当上了男人的大丫鬟。 想起阮凝玉跟她说过的话,书瑶睡前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又看了会面相,才躺在床上合眼入睡。 不曾想,这一睡,她又进入了那个错综复杂的梦境。 庭兰居的样貌大变天了。 挂上了许多红绸,连公子的屋里也换上家什,不再淡泊明志和以雅静为主,屋里充斥着女主人的气息。 庭兰居的丫鬟小厮都喜气洋洋的。 书瑶这才知道,长孙要娶妻了。 据说这段金玉良缘还是宫里的娘娘赐予的,两家结成百年之好,郎才女貌,满京无人不艳羡。 转眼间迎娶的仪仗出了谢府,书瑶终于看到了当新郎的公子。 他头戴红花,坐在马背上,一袭暗红袍子加身,五官俊朗分明,身上依然是温沉清隽的气质,他接受着满街百姓的祝福,薄红的唇也挂着一抹清浅弧度。 可她却看见了大公子的眸里,荒芜又冰凉。 她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身影,喜庆的锣鼓震天,满目赤红,可她却莫名觉得公子的背影更寂寥了。 梦里的她只当是自己多想,跟旁边的丫鬟笑嘻嘻地打闹。 公子终于成家了,她们这些暗暗暧昧男人的婢女又心酸又开心。 少夫人入府了之后,她和其他丫鬟用心伺候着这位女主人。 女主人的到来占据了公子原有的寝屋,这位貌美的女人按照自己的好恶重新布置了庭兰居。 来谢府第一天,盛装打扮的女主人便扫视了一圈庭兰居。 她手指指了指。 书瑶看见了那时在少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旋即又恢复成了温柔体贴的表情,轻声细语同他们道:“把这些都扔掉。” 书瑶虽然觉得奇怪,但对方是谢凌的夫人,她只能照做。 但想了想,她还是犹豫地道:“夫人,这毕竟是公子的东西,还是先请教下他吧……” 女人却微笑摇头,红唇微弯,透着些儿无奈。 “我知道你们公子的性子,他这人啊,最保守又念旧,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所以屋里才会积攒这么多无用的东西。” 她叹了一口气。 “若是告诉他,他肯定不同意扔的。我想,这事便不告诉你们公子了。” 惊她这么说,书瑶内心也动摇了。 少夫人的话也有道理…… 而且她特意查看了,扔的都是公子屋里的小物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于是书瑶便从了女人的意,将男人这些无用的纸或他物全都扔了。 女主人入庭兰居,下人们都领了很多赏钱,个个都夸赞少夫人心慈。 书瑶如往常站在庭兰居的院子里,门窗上的红绸还没有取下来,明明长孙新婚是件很喜庆的事情,可是她却莫名的觉得庭兰居的气氛更压抑了…… 成婚后的男人如往常一样穿官袍上朝,下朝,去官署。 书瑶每日伺候着主子。 虽然长孙娶了发妻,但这对夫妻却陌生疏离得厉害。 每当晚间用膳,少夫人要亲手给谢凌夹菜服侍他时。 谢凌却道:“让书瑶来吧,她是我的大丫鬟,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她伺候了。” 书瑶看见少夫人的脸僵得厉害。 她不敢多想,上前拿起银筷,伺候着两位主人用膳。 菜色很丰富,八珍玉食,山珍海味,但这顿饭连她这个丫鬟都觉得索然无味。 男人用过膳后便去了书房呆着。 屋里气氛很僵持,书瑶硬着头皮伺候着少夫人更衣,拆发髻取簪钗。 晚些的时候,书瑶便听到长孙叫她去书房。 她推开门进去,便见男人已经沐浴完,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被月光一照,竟显得有些冷清。 男人唤她过来,却兀自坐在那,什么也没说。 书瑶早已习惯了这样,便站在门边等候着。 而谢凌还在书房里,一直垂目看着案上的画像。 成完婚后这么多个夜里,等看完了折子处理完要事后,公子便一直都这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便一直看着那幅摆放在屋里的画像。 这幅画像,书瑶是知道了。 成婚两年前,这幅画便一直在了。 听人说,这是谢凌心上人的画像,被他视如珍宝的珍藏着。 书瑶从未见到过画像中的人脸,这么久了,连她这个大丫鬟也不曾碰到过这幅画像过。 这幅画是男人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从前男人在夜里看着这幅画,一坐便是好久,他会伸出手去抚摸,不忍释手,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如同在隐忍着些什么,如同暗涌,若是稍不注意便会决堤。 多少个日子过去,谢凌从未跟人诉说过。 谁也不知道画中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这个夜晚,书瑶原本以为男人也去过去一样,静静地看着这幅画不说话。 然而,书案边的白色身影却动了动。 “书瑶,你过来。” 她赶紧低头,上前等待吩咐。 府中虽传少夫人和善,菩萨心肠,时不时便在谢府门口施粥,可只有她们这些庭兰居的丫鬟才知道,少夫人对她们这些公子身边的婢女不是很和颜悦色…… 若是谁伺候公子离得近了些,少夫人便会发火打骂。 这让她们心生惧怕,平日里侍候谢凌时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书瑶这时也离得公子很远。 谢凌双手拿着画像,垂着眼睫看了最后一眼。 “将它拿去烧掉吧。” 第196章 前世长孙没遇良人 闻言,书瑶震惊地抬起头。 她侍候男人多年,庭兰居事无巨细都是她亲自打点的。这么多个夜晚她都守在谢凌的书房里,自然知道这幅画像对公子而言的重要性…… 她不明白,公子明明这么在乎,为何今夜说烧便烧了? 正因为她了解谢凌,所以她才不解。 书瑶道:“公子,要不不烧了……” 她知道公子并不喜欢新来的女主人。 将它藏在书房里,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若烧得一干二净,岂不是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屋里男人的声音平淡却又坚定,站在窗前背过了身。 “拿去烧了。” 书瑶看了那道背影一会,终究还是上前取走了书案上已经卷好的画像。 夜幕黑沉,不见星光,她抱着卷轴走出了书房。 她其实不是没好奇过能让谢凌动心并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谁,路上她也几次三番地想过打开画像。 但到最后一刻,却被她生生止住了。 她是公子的大丫鬟,谢凌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做是信任她,她又如何能做这种事来窥探他的私隐? 书瑶终究是没有打开画像。 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便打算将画像烧了解决掉时。 就在这时…… 闷哼一声。 她被身后的人狠狠用棒槌砸了一下脑袋,她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地上。 意识快散尽前,她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慢慢取走了掉落在地上的画像。 她沉重的眼皮彻底合上。 不要! 书瑶大叫一声,在床榻上惊醒了。 窗外天刚蒙蒙亮,而她浑身冒冷汗。 书瑶心脏噗噗乱跳,开始不安起来。 谢老太太正要安排给长孙选妻,而梦境里也出现了谢凌成婚迎娶的画面…… 难不成,这个梦也是真的? 长孙真的没遇良人? 书瑶苍白着脸。 距离梦境里的婚期不到两年。 可她一直跟随着长孙,谢凌每日的出行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谢凌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就算是之前,也没听说过谢凌格外留意过哪位女子啊? 谢凌近来唯一接触过多的,便是海棠院的表姑娘…… 一想到阮凝玉,书瑶眼皮猛跳。 不!不可能是她! 在她梦境里,从谢府下人的口中依稀知道表姑娘是早早就嫁人了的,毕竟嫁的人富贵逼人,表姑娘的这段婚姻看来也是再美满不过的。 那般克己复礼清心寡欲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对个已婚的表姑娘一往情深? 再说了,瞧着谢凌平时对阮凝玉的反应,依然淡着眉眼,眸光疏离冰冷,跟待寻常人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书瑶还真看不出来他对表姑娘有那层心思。 再者,表姑娘先前的品行不说,更重要的是二公子谢易书也曾喜欢过表姑娘。 当时二公子绝食相逼要娶表姑娘为妻,谢府各房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谢凌怎么可能会喜欢表姑娘呢? 书瑶越想越觉得疑云重重。 她只希望,接下来能再度进入梦境,窥探些天机,看看能不能改变什么。 如若谢凌成婚后真的变成了梦里夫妇貌合神离的样子,书瑶希望她能改变什么。 她希望公子遇到的是良人。 …… 泌芳堂。 昨夜谢诚宁照例过来歇下,何洛梅顶着苏嬷嬷眼里的戏谑,换上了专门找绣娘定制的轻薄亵衣,便在屋里等着丈夫。 谢诚宁进来让丫鬟给他更完衣后,便径直躺在了床榻里头。 何洛梅红了脸,罗帐外烛光柔和。 她今夜穿得这么轻薄,她不信谢诚宁看不出来。 她红着脸,等待了许久,却丝毫不见身边的人有任何动作。 回头一看,却见谢诚宁竟然背对着她。 何洛梅一下子就觉得格外堵心。 她又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她主动将手攀附在了他的胸膛上,手如灵动的蛇便想钻进衣底下。 而这时她的手却被按住了。 枕边传来了谢诚宁疲惫的声音。 “夫人,我累了,今夜先睡吧。” 一时间,如同盆冰水泼在了她的身上。 何洛梅顿时拉下了老脸。 想她巨商大贾的女儿,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什么时候穿过这种衣服讨好迎合过别人? 登时漫天的羞耻心包裹着她。 何洛梅盛气凌人了多年,一时气得也翻过身去。 谢诚宁明知她心情憋闷,却也没想着将她抱在怀里哄一番,便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枕边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上早朝去了。 何洛梅气得拿剪子将亵衣给撕烂成碎片。 刚喝了一盏茶泻火,便听到外边庭院吵吵闹闹的。 何洛梅当即火气就上来了,拍了下桌子,“谁在外面吵?!” 婢女唯唯诺诺的,“夫人,是小姐……” 何洛梅蹙眉道:“她不去学堂来我这干什么?” 很快,便见谢易墨穿着一条明丽精致的裙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娘!” 一见到何洛梅,谢易墨便气冲冲地道,“我要揭发谢易书!” 何洛梅拉着她的手坐下,眉皱得更深了。 “他是你哥,你唤他名干什么?没大没小的。” 谢易墨却哼了一声,“他才不是我哥,他向着别人,女儿才没有这样的哥。” 说时,她目光怨毒。 “娘,哥他还喜欢阮凝玉!” 第197章 这是他欠表姑娘的 阮凝玉一直都是何洛梅的心头大病。 何洛梅果然目光阴沉,面上落了层铁青色,“墨儿,你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书儿自从上次绝食后,便再也没有表现出对阮凝玉有意了,近来他都是在自己的院里用功读书。 何洛梅也时常派人过去跟踪监视他,也没有发现他有和阮凝玉私传书信。 再者那次之后,书儿在她面前温文又孝顺,时不时的会送些参汤到她屋里头,谁都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孝顺又出类拔萃的儿子。 何洛梅起先警惕怀疑,后面便渐渐放下了心。 他要纳妾谁都可以,唯独阮凝玉不行,更别说是娶她当正妻了。 她也不希望和儿子相处得跟仇人似的,谢易书近来的举动叫她很是放心,便没有再为难了。 只希望明年书儿的科考能顺顺利利。 别人都羡慕她有这么一对优秀的儿女,但谁也不知道她这个母亲呕心沥血花费了多少心思。 谢易墨神情恹恹,表情带着厌恶和憎恨,“这几天哥为了阮凝玉今日的考校,一直忙前忙后的,女儿都亲眼看见了,他屡次给那贱人送上他亲手誊写的笔录。” 何洛梅垂眼。 下一刻,手里的茶盏砰地一声就被她砸在地上。 书儿竟然敢骗她? 苏嬷嬷这时在一旁道:“不过依老奴看,夫人这几日不是给二公子的院里塞进去了几个通房么?” “二公子这次居然收下了,听说每夜轮流换通房进去伺候……” 何洛梅点头,“苏嬷嬷说的不错。” 谢易墨却咬紧牙根:“娘,你别被哥他给骗了!” “以前怎么不见他留下通房,先前那般避如蛇蝎,这会儿怎么就肯要了?他一定都是装的!他就是为了保护阮凝玉这个贱人!” 何洛梅沉思片刻。 “若是他敢骗为娘,为娘绝对不会放过阮凝玉。” 何洛梅决定,等今日谢易书从学堂回来后,她夜里就去他院子里瞧一眼,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骗她。 她对苏嬷嬷命令。 “等下把公子屋里的几个通房都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碰过她们。” 苏嬷嬷说是。 母女俩在一起便能说好多贴心的话。 不久,何洛梅便知道了阮凝玉在文广堂夸下海口的事情。 她冷笑:“她算什么玩意,也配跟墨儿比?” 何洛梅真没有把阮凝玉放在眼里。 谢易墨从小就是她手把手教的,从小就将女儿以京城第一闺秀的标准来培养。 她不知请了多少夫子,花了多少银两,才将谢易墨培养成大明最优秀的大家闺秀。 墨儿什么水平,她一清二楚,放眼京城没有哪个姑娘光芒比得上墨儿。 至于阮凝玉这个表姑娘,何洛梅先前早就将她的底细打探得一干二净了。 若阮凝玉真的有才华,加上她那张脸,何洛梅早就起了忌惮心将她赶出府外了。 何洛梅漫不经心地道:“随她去闹吧,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翻不出天来。届时她被人按着地上磕头求人,谢家也是不会管的。” “随她出洋相去吧。” 谢易墨也压根没有将阮凝玉那日同周子期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天上的鹰又如何会在意地上的蝼蚁? 谢易墨坐了一会,便要去跟谢宜温她们汇合。 何洛梅抓着谢易墨的手,目光怜爱满意地为她整理衣裙,“我家墨儿才是天底下最出色的姑娘。” 谢易墨却忽然想到了初露头角的许清瑶。 她其实是骄傲的,能站在顶端的人哪个不骄傲。 就算是单比才华,谢易墨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许清瑶。 可是……对方却有她更在意更渴望的东西,才会叫她如此嫉妒。 许清瑶跟她旗鼓相当,可对方的身体却比她要清白,要干净。 而她已经脏了。 谢易墨突然很想抽出母亲那温暖的手,她恨不得冲回到自己的屋里重新沐浴,强迫性重复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病情发作时,她每每都会让丫鬟擦很多遍,就算肌肤磨红得如同要脱一层皮也不肯停下来。 每次丫鬟都会吓坏地求着她,“小姐,已经很干净了,别再擦了,奴婢们害怕……” 婢女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以为她是得病了。 这个秘密,她爱重复洗身体的习惯被她在院子里封口得死死的,连在泌芳堂的母亲都不知情。 所以她才会那么嫉妒许清瑶。 谢易墨这时有点不敢去对上母亲那双满意的眼,她垂下眼帘,“今日考校,女儿该跟堂姐去文广堂了。” 再者,许清瑶一来文广堂,她的压力也跟着大了起来。 何洛梅只允许她考女子名次第一,不然的话她便会很失望。 谢易墨每日睡得晚,起得早。 若她这次考校输给了许清瑶,连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何洛梅想也不想,就笃定文广堂考校女子中的头名肯定是自家墨儿,没有悬念。 …… 竹影轩。 墨影刚端着碗药汤过来院落,便见早晨的日头正晴,阳光洒在鹅卵石上,庭院里的草木苍翠欲滴。 而二公子坐在石桌前,手里捏着毛笔在张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墨影轻声道:“二公子,很快就要去学堂了,赶紧把药喝了去坐马车吧。” 谢易书却看也不看,让他先放在石桌上。 他神情专注温润,又透着说不出来的坚毅清骨,“等会再喝,今日表妹便要考校了,我再多写一些,表妹看了万一派得上用场了呢。” 他虽不知表妹为何会跟周子期下孤注,夸口要考第一。 但他莫名的就是很相信她。 表妹虽然性子变得不太一样了,但他却越来越难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会相信她支持她。 谢易书说完,又继续书写着,眉眼如画,温润而泽。 墨影实在是找不出世间还有比公子还要更温柔的人了。 想到表小姐,墨影说不出来的不忿,“二公子,你就是人太好了,你写了这么多,也不见表姑娘有多感激。说不定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又何苦一笔一划的煞费苦心呢?” “就算她不看,我也会写。” 谢易书不顾他的相劝,继续在树下温沉地写着。 墨影无法了,只能在一旁等候着。 这时,外面有小厮跑来传口风,墨影听了就变了脸色。 他惶恐不安地看向谢易书,“二公子,小姐她跑去找夫人告状了。” “夫人说……要把公子的通房丫鬟叫过去盘问。” 谢易书持笔的动作一顿,眸色淡漠。 “我知道了。” 马车又停在谢府门口石狮那等候着,马夫困得两眼惺忪。 阮凝玉刚走出来,便见墨影悄悄上前,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他给她塞了一张纸。 “表姑娘,这是二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 阮凝玉拆开薄薄的宣纸,便看到了上面少年清雅灵秀的字,写着今日考校的要点。 写得满满一张,丝毫找不出一个略显敷衍潦草的字。 阮凝玉拿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墨影又道:“二公子说,表姑娘只管放心去考,做你想做的事。” “公子还说,他只是尽兄长对表妹的关心,希望表姑娘考校考个好名次,他的目的是纯粹的,天地可鉴,绝无男女之情,还请表姑娘切勿多想,大可安心。” “二公子说,这是他欠表姑娘的。” 欠? 阮凝玉睫毛微动,黛眉也如湖面生了涟漪。 欠她什么?谢易书为何要说欠她? 墨影说完,便赶忙离开了,怕其他人发现谢易书与她有来往牵扯。 阮凝玉这时看过去,便见谢易书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位一身蓝色锦缎袍子的少年踏上了马车,旋即放下了帘子。 她刚想移开目光时,就在这时,她便发现不远处停了一道雪色身影。 看见地面那双金贵的乌靴,阮凝玉往上看,便望进了男人那双渊深如晦的眼。 谢凌他亲眼看见了谢易书的小厮给她传递东西,而她又用手接过的画面。 阮凝玉眼皮突突地跳。 然而,谢凌只是平静地扫过了她一眼,便也跟着入了马车。 阮凝玉微怔。 她忘了,谢凌跟谢易书是坐同一辆马车去的文广堂。 阮凝玉默默将二表哥的那张纸放在袖子里。 她忽然觉得,近来谢凌的底线是越来越低了。 实在不像那位古板又墨守成规的首辅大人。 她又想到外祖母昨夜给谢凌送去的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 虽然她将许清瑶的画像藏在了最底下,但或许谢凌会因为没看到许清瑶,而刻意在里面翻找。 若他看到了许清瑶那幅画,肯定会爱不释手地看好几遍吧。 她也看了那幅画。 画师手艺高超,将许清瑶的眉眼画得惟妙惟肖。 许清瑶生得虽不是很攻击眼球的美,但却像淡远幽静的碧水青山。 阮凝玉突然觉得好笑,谢凌喜欢许清瑶的话,那么她藏了画像又有何用。 她垂眼,该从别的法子入手。 阮凝玉转身,也上了马车。 第198章 羞辱阮凝玉 马车到了文广堂。 谢妙云活泼,一到便蹦蹦跳跳地下了马车。 阮凝玉刚要提着裙摆下去时,谢宜温也叫了她一声。 “表妹。” 谢宜温今日穿着浅蓝梅花纹堆纱裙,戴着通体莹润的玉簪,简饰却清丽。 阮凝玉回头,“大表姐,有事么?” 谢宜温性子冷淡孤傲,就犹如她衣裳绣着的红梅。 若非有什么事,她绝对不会主动开口的。 谢宜温问道:“七皇子……他人怎么样了?” 实在没有想到大表姐问过问慕容深,阮凝玉一时怔在那。 见她这样,谢宜温神色更加不自然。 “我做了些吃食,若表妹见到他,便帮我交到他手上吧,全当是我发一回善心。” 她补充了一句。 “我最不喜宫里的人恃强凌弱。” 阮凝玉更惊讶了。 谢宜温将红木点螺食盒递给她,便兀自下了马车。 阮凝玉看着她端庄的背影,失了神。 前世谢宜温痴情着慕容深,为他落得了个凄惨孤冷的下场她是知道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慕容深这辈子不是什么尊贵优渥的储君,变成了可怜狼狈的七皇子,而谢宜温竟然也命中注定般的留意到了他…… 谢宜温适才冷淡却又有些赧然的表情,跟前世她看到慕容深的时候一模一样…… 阮凝玉提着食盒,想笑又笑不出来,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她上辈子没有因为慕容深将谢宜温看作是情敌,这辈子更不会。 跟慕容深婚姻里的感情,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她已经有点害怕谢宜温会跟上辈子一样爱上慕容深了。 她怕,这是不是意味着命定的事是不能因为人为而改变…… 她真的怕。 风从马车的帘外吹了进来,阮凝玉后背出了层潮湿的冷汗。 她稳了稳心神,下车便将大表姐的食盒交给了春绿,让她给七皇子送过去。 春绿接过后,却道:“七皇子午时定在那凉亭里等着小姐你,小姐不抽空去看他一下吗?” 想起皇宫里那位身单力薄的少年,春绿有些不忍心。 想到七皇子那张过于精致的脸,连她都觉得惊叹。 阮凝玉想了想,摇头。 “下午便是考校了,我正午就不过去了,你切记要将食盒交给她,说是大表姐给他的。” 春绿点点头。 谢易墨跟她同路,见到她。 二表姐无端地轻笑了一声,而后进了甲班。 她的轻蔑,阮凝玉搭理都不想搭理。 于是后脚也进了学堂。 今日便是考校。 出人意料的是,甲班的学子们看到她都反应很淡,连嘲讽都不想嘲讽了,各自埋头看自己的书。 毕竟阮凝玉什么水平他们都是知道的。 就算阮凝玉在看书,他们连探究的心思都没有。 周子期也没把阮凝玉当一回事,又在角落里跟那些纨绔玩物丧志。 倒是太子慕容昀关心她,明明咳嗽咳得要死了,还是会在前面回头好几次,目露担忧。 阮凝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很快唇角的笑意便淡了去。 她突然不怪慕容昀霸占了慕容深的人生。 皇帝的皇子这么多,慕容昀太温和太过仁慈,她仿佛早早地便预见了慕容昀的结局。 慕容昀保不住这个储君位置。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悲凉。 早晨第二节课,便是谢先生教的。 谢凌进来后扫视了一眼,阮凝玉总觉得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停在了自己的身上。 谢凌今日精讲的《孟子》。 谢易书清早让墨影将纸交给了表妹,可他还是不放心她午后的考校,怕她被周子期他们欺负。 课上,他频频转头看向角落里的表妹。 这一幕便被谢易墨发现了,气得她捏紧毛笔。 阮凝玉这个狐媚子! 早知道的话,当时母亲就不应该让她住在谢府里。 阮凝玉的身影被同窗挡住,看不清神情,也不知她会不会担心。 谢易书还欲再看时,这时却发现有道冰冷的目光冲自己扫了过来。 谢易书敏感地看向谢凌。 而男人这时则垂下了鸦羽,玄袍衬得他霜寒清静,堂哥正单手持着《孟子》讲着书。 谢易书抿唇。 莫非是他感觉错了? 谢易书心里起了疑心,于是课上便格外留意着在最前方的男人。 但谢凌的眸里没有一丝波澜,春风化雨地讲着语录。 谢易书这才放心。 因她要跟周子期赌注,阮凝玉也在忌惮着谢凌,怕他真的插手此事。 好在这节课结束,那道玄色身影便离开了学堂。 阮凝玉这下便静心地看书。 只是没想到谢凌一走,甲班里的女学子们都在讨论着这位谢先生。 都在说着谢家老夫人要给男人选妻子的事情。 这事让她们心花怒放的。 文广堂十个姑娘里就有七个对谢凌虎视眈眈的。 谢凌是眼下京城里最金玉满堂的世家子,前程似锦,又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各家的千金做梦都想当他的夫人。 好在她们都被谢凌的婚事给吸引,谁都没过来打扰阮凝玉。 一眨眼,便到了下午的考校。 这回考的经义,监考夫子是蒋怀恩和曾任太傅的卫夫子。 卷子一发,阮凝玉扫了几眼,便胸有成竹。 她勾唇,周家在花雨街的祖宅,她便收下了。 周子期转过头,见那边的阮凝玉拿着卷子便在那看着发呆,似乎是被难度给吓傻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恶劣地冷笑。 等着吧!他定要好好的羞辱阮凝玉。 只给半个时辰答卷。 收卷前的一刻钟,阮凝玉放下了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她弯着唇,一边检查。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用笔杆子戳了戳她的背。 阮凝玉蹙眉,以为是身后的人想让她给他看一眼卷子,于是便不理。 但没曾想,见她没有回应,身后之人却没罢休,反而又连续戳了她好几下。 阮凝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对劲。 就在这时,一个纸团掉落在了她的脚边,碰到了她裙底下的绣花鞋。 阮凝玉还没低头去看。 就在这时,便见监考的卫夫子怒目相视着她,声音尖得无比。 他拿起这个纸团。 “这是什么?!” 第199章 谢凌要护着她 卫夫子想也不想,用“果然被我逮到了”的不屑表情看着她。 他横眉竖目地将纸团给打开,扫视了一眼冷笑。 “好啊,阮凝玉,众目睽睽下你竟敢作弊?!” 卫夫子声音一出,甲班的人都开始炸了。 什么,阮凝玉作弊?! 文广堂是皇家学府,每位先生都是朝廷大臣。 而卫夫子年龄资质高,曾任太傅,是先生们当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而阮凝玉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作弊,是不要命了不成?! 阮凝玉放下笔,淡漠地看着气红脖子的卫夫子,眸子如宁谧的秋水。 卫夫子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个女娃小小年纪就品行不正,走些邪门歪道,这次考校竟还敢作弊,你枉为老夫的学子,也不配坐在学堂学圣人之道!” “你现在就给老夫滚出文广堂!” 这下底下的学子们都没心思作答了,议论纷纷,如同闹市。 所有人都对阮凝玉投去了嘲讽的目光。 尤其是谢易墨。 谢易墨见她竟然会作弊,顿时索然无味,她身为谢家嫡女,眸里充满了对阮凝玉的鄙夷。 不过是跳梁小丑,她身为名门闺秀最看不起这样的女子。 顾若娇也在幸灾乐祸。 她原本还担心阮凝玉真的会翻身呢。 没想到阮凝玉竟然为了赢这赌局,竟然不惜作弊。 这两日据说是侯府出了什么事,沈小侯爷告假没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阮凝玉肯定要滚出文广堂了。 一时间,所有贵女都鄙夷了起来。 都出身书香世家,最嫌恶这种事。 蒋怀恩见卫夫子连仔细查清原委都没有,就这样断定了阮凝玉的罪名,于是皱了眉,他出声道:“卫夫子。” “说不定是误会呢?” 他接过那纸团,一看。 便目光冰冷地看向阮凝玉身后的少年。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男子是甲班里的尤言祺,成绩排中游,性格内向寡言,平日里在学堂上也没什么存在感。 眼见蒋夫子质问,他很快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 卫夫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蒋先生话?!难不成你也想被除名么?” 蒋怀恩面容平静,语气比卫夫子好一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你如实说,惩罚也会轻些。” 尤言祺看了眼阮凝玉,咬牙道:“是,是……阮凝玉昨儿知道她考校的时候旁边坐着的是许姑娘,因见我老实,就逼迫我答卷的时候偷看许姑娘的卷子……然后给她传纸条……” 文广堂每次考校座位都是打乱着坐的,会提前一日公布,让学子们当日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 阮凝玉这才侧目,看向了一直坐在她左边,从此至终保持安静的许清瑶。 女人梳着百合髻,着碧波翠缕裙,一身的书香文静气,坐在那答卷时阳光流连在她的身上,绰约多姿,又幽若清兰。 刚进学堂就发现许清瑶位置左手边,阮凝玉便没在意。 听到尤言祺的话,卫夫子的脸都快成猪肝色了。 他二话不说就将阮凝玉桌上的卷子抽了过去,又拿起许清瑶的那张一起做对比。 此次考校考的经义几本书,大多都照搬书上原有的语句,只要勤加熟背多加理解便可。 而阮凝玉的答案,竟然跟许清瑶的一模一样,全都是正确答案! 而结果便呼之欲出了。 卫夫子冷眼看着阮凝玉:“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娃,竟然抄袭许姑娘的卷子。” 蒋怀恩也看了两张卷子,“卫夫子,许是误会。万一这卷子便是她作答的呢?我看卫夫子不能只听信一家之言……” “误会?谁不知道她阮凝玉前几日便大放厥词地要在这回考校考取第一?!怪不得她会口出狂言,原来是心里盘算着窃取他人的成果!” 蒋怀恩还欲替阮凝玉说几句话。 卫夫子又道:“阮凝玉前几次考校都倒数,她这次却卷子全对,蒋夫子你觉得你自己会信么?” 蒋怀恩噎住了。 确实,阮凝玉同许清瑶的实力太过悬殊…… 两人放在一起,正常人脑子里只会想肯定是阮凝玉抄了许清瑶的卷子。 周子期见状,他坐在前排很快就无赖地起哄。 “卫夫子,阮凝玉竟然在考校上作弊,若不将她除名的话,怕是之后学子们都会争相模仿,败坏学风!” 他那群纨绔好友也在后面拍桌子喊。 “阮凝玉滚出文广堂!” “竟然抄袭许姑娘,好不要脸的女人!” “快滚出去!” …… 阮凝玉此时站了起来,她拱手低眉地对蒋怀恩道。 “蒋先生,请问尤公子的眼睛真的就这么的好使么?课堂上有两位夫子监考,尤公子在半个时辰里要一边答卷,一边替我偷看许小姐的答案,莫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或会分身之术?这怕是神仙来了也难以做到吧。” “再者,就算尤公子当真为我所胁迫去偷看许小姐的卷子。” “偷看两道三道也便罢了,隔着距离,尤公子又是如何做到将满张卷子的答案都窥见的?” “难道尤公子脑袋全长满了眼睛不成?若是如此,实在太吓人了,应让衙门的捕快擒拿尤公子才是。” 见她在暗讽自己是妖怪,尤言祺怒不可遏,“阮凝玉,你说什么呢?!” “分明是你胁迫我,许小姐没有防备,卷子便被我看了一干二净,不足为奇!” 阮凝玉倏地回头,面如冰霜。 “尤公子口口声声说我胁迫你,可尤公子一个身强力壮的七尺之躯,我一个弱小女子,又身份微末,如何胁迫,又拿什么胁迫你?!” “说!” 少女呵斥了一声,竟叫原本闹腾的学堂安静无声。 阮凝玉身上的高贵气质,让他们都有些不敢擅动。 尤言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本公子,本公子……” 这时安安静静的许清瑶站了起来,她对着两位年高德邵的夫子福身。 “卫夫子,蒋夫子,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阮姑娘不一定是抄了我的卷子,说不定真是她写的呢?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她声音柔柔婉婉,却让甲班的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细听下来,许姑娘像是在委曲求全,想息事宁人。 瞬间,所有人火气都上来了,都替许清瑶感到不公。 周子期那些纨绔见状,闹起来的声音更大了,不停拍桌子逼着将阮凝玉除名,让人下不来台。 好端端的考校,所有人都提笔不答了,起身走到前面围观勒逼的多的是。 谢易书见状不妙。 明明阮凝玉适才说的言之有理,尤言祺表情都心虚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尤言祺不对劲。 可是甲班的人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只想要他们希望的结果。 这些官宦子弟,连君子六德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人,全都是些小人! 谢易书气得冰了脸,起身就要去寻个公道。 而这时,他的手臂却被紧紧抓住了。 谢易墨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他,“哥,你又要去保护阮凝玉是吧?她都抄袭别人了,你还这么护着她?你不要脸,我都觉得害臊!” “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谢易书心里担心着阮凝玉,想挤过人群,但奈何谢易墨死死拦在他的面前。 怎么也过不去。 卫夫子本就气愤,这时也被大家的情绪给挑了起来,连明事理的师德都忘了。 “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他扬手,刚想把卷子打在阮凝玉的脸上时。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道雪色衣袍。 清隽寒冽的男人一出现,满屋的人声瞬间消散无音。 谢凌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卫夫子。 “卫先生,还请看在阮姑娘是玄机表妹的面上高抬贵手。” “表妹的脸蛋娇弱,细皮嫩肉,若是刮伤了一道,是个人都会觉得可惜。” 谢凌的话,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卫夫子。 卫夫子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谢凌如此不留情面,让他老脸青白交加。 男人的话瞬间叫人都觉得他是道貌岸然,身为夫子竟然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 卫夫子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阮凝玉撩眼,没有想到男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谢凌的雪色身影动了动,眸子依旧没有波澜。 “发生了何事?” 不过谢凌带来的威慑只维持了片刻。 大多学子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许清瑶心地如常善良,真才实学,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又被草包阮凝玉给窃夺了成果。 许清瑶身形纤细地站在那,脸上虽带着微笑,却透露着一丝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委屈。 因谢先生是阮凝玉的表哥,他们就下意识地觉得谢凌是要护着她。 于是,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有人愤怒地道:“谢先生,我们尊你是师长,可不能阮凝玉是你的表妹你就徇私包庇她!” “阮凝玉若不除名,这文广堂我们也不呆着了!” 嘈杂人声里,谢凌波澜不惊,在他们敌视的目光中走了进来。 蒋夫子将事情经过告知了他。 谢凌的手上,正放着两位姑娘的卷子。 他看了半晌。 便对着许清瑶道:“许姑娘,表妹的事我替她给姑娘赔个不是。” 阮凝玉的心凉了半边。 第200章 坐在我的禅椅上 许清瑶见到谢凌,脸颊染上红晕,眼眸润莹得如同含了春水。 转眼,她便又恢复成了闺秀的端庄文静,仿佛适才的羞涩只是看错了眼。 “谢先生,瑶儿不委屈,瑶儿只是担心阮姑娘……” “瑶儿不想阮姑娘因为这件事便无法坐在学堂里聆听夫子们的教诲了……” 说完,她便目露关切,很关心阮凝玉的样子。 阮凝玉气得脸蛋微红,还欲争辩时,便见男人向她瞥过来了一眼。 “过来。” 说完,便拿着这两张卷子走出了甲班。 背影稳重严肃,身姿斐然。 却看得阮凝玉有点作呕。 果然,无论前世还是这辈子,谢凌只会毫无悬念地信任着他的夫人。 阮凝玉回头,向许清瑶看了一眼。 而许清瑶却低下了头去,手里捏着帕子,而她身边围满了所有关心她的人,皆对她嘘寒问暖。 阮凝玉心思动了动,便跟着谢凌离开了。 待她一走。 许清瑶的好友夏云嫣心疼地握住对方的手,愤懑不平道:“阮凝玉不就是看你心地善良,笃定你被抄了卷子还会替她说好话。都是姑娘家,怎么就她这么没脸没皮?” 许清瑶性子绵软道:“嫣嫣,阮姑娘不是这种人,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夏云嫣十日前曾在山上马车遇险,险些掉落悬崖,是前去山中寺庙上香的许清瑶恰好发现了救了她一命。 她对许清瑶感激不尽,接触几次后竟发现许清瑶跟她有许多共同爱好,这一来一往的便成了手帕交。 夏云嫣见她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替阮凝玉说好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想起谢凌方才的脸色,还对瑶儿轻声道歉,夏云嫣弯唇道:“依我看,谢先生待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放心吧,阮凝玉抄袭你,谢先生肯定会护着你。” “阮姑娘是谢先生的表妹……” 见夏云嫣在打趣她,许清瑶不由辩解,但奈何脸蛋越烧越红,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夏云嫣便越发坚定了心。 待谢家老夫人设宴为谢凌挑选闺秀时,她定要拉着瑶儿去。 瑶儿是京城最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 谢老夫人定会喜欢她的。 这厢,斋房的庭院里竹影翠绿,风雅清逸,阮凝玉才没过来几天,便见院子里还养了两只丹顶鹤,所目之处皆有归隐的淡泊气质。 见谢凌走过石子路,走上木制如意踏跺便撩起帘子,进了里屋。 阮凝玉忍着反胃,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去后,便见午后撒满困倦阳光的斋房里,谢凌坐在禅椅上,手里正拿着她那份卷子。 而许清瑶的那张,放在书案。 阮凝玉依然想作呕。 男人跟前世一样不分青红皂白。 想必,他待会又要让她罚跪吧。 或者他又会逼她去给许清瑶道歉,他这个嫡长孙如此注重谢家名声。 阮凝玉突然解释都不想解释了。 前世也是这样,谢凌觉得是她身为皇后看望臣妇时,就是她推的谢夫人,害他的夫人摔在瓷盏碎渣里受了一身的伤。 当时的谢大人也是不顾她的解释,用非常失望凉薄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抱走了他的夫人。 这样类似的经历,多得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心中的天秤若偏向了一方,她再怎么解释也是无力的。 然而谢凌却翻看完她的卷子,便将他最爱用的一支青玉毛笔递给了她。 阮凝玉接过毛笔,怔住。 谢凌淡淡道:“表妹的卷子还没答完,继续作答吧,仅给你一刻钟。” 末了,他语气微顿。 “便坐在我的禅椅上。” …… 那厢,考校就这么闹剧般地结束了。 大家都围着婉媚娇柔的许清瑶,在安慰着她,叫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夫子们定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许清瑶正和他们辩解,轻声给阮凝玉说些好话时。 这时候,有个在文广堂打杂的长随过来了。 “许姑娘,谢先生叫你此刻去斋房一趟。” 许清瑶不由得脸蛋微僵。 第201章 谢凌对她日渐动情 阮凝玉没想到谢凌叫她过来,竟是让她将考校的卷子给继续答完。 她默了默,抬起那双倔强清冷的眼,“谢先生不是向许姑娘替我道歉了么?” “表哥不是不信表妹么,既如此,还叫表妹回来继续答卷做什么。” 阮凝玉冷言嘲讽着。 她更也没想到,他会让她坐在他书案那把禅椅,明明边上还有旁的椅子。 更何况,他在文广堂是她名义上的先生。 学子又怎么可以坐先生那把处理案牍的椅子? 然而,眼前的男人听了她的嘲讽,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睫毛依旧纤长,凤目乌沉。 因午后的日光偏金,将他素净的衣袍染成了牙白色,更衬得他清微澹然,冰壶秋月。 他没接她的话,而是伸出了修长分明的手,指甲齐整干净,色如羊脂玉。 半空中,他递给了她一支青玉毛笔。 莫名的这一幕,竟然触动了下阮凝玉的心。 说不出来的情绪。 她想了想,毕竟还想要着那套周家祖宅,比她花费许多白银还要去重新置办省时省精力太多了。 她也该变下处境了。 不能让有些人太称心。 于是她也没有太矫情,便从他手中夺过了他的毛笔。 她前世经过大风大浪,就算谢玄机用来看卷牍的座椅,她也是坐得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接毛笔接的太快,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谢凌怔住,身体仿佛被一阵电流电过。 女人的柔荑柔弱,细腻,玉白。 不仅是衣裳,连她的手指都沾了香味。 这熟悉的触感,让谢凌想到了他做过的一个又一个旖旎娇娆的梦,她肌肤的滑腻竟然跟梦境是一模一样的。 刚好,因少女微俯身过来接毛笔,谢凌克制的目光此时不小心定格在了她白玉兰领口处的两排扣子。 梦境里,什么禁欲什么复礼克己这些圣人规训他全然忘记了。 这两排扣子,曾在梦里被他一颗一颗地解开。 那衣领下雪色脖颈的肌肤,比适才她的手指还要的柔软腻白…… 一时间,表姑娘身上的芳泽又渡了过来。 许是在光线通亮的午后,这抹香气被日光晒得更明显。 “表哥,你在看什么?” 阮凝玉持着毛笔,蹙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个睥睨娇媚的视角,好似将他隐秘不能见人的心思全都窥破了个一干二净。 谢凌手指蜷缩,曲着指节将手了缩回袖笼里。 他抿唇,偏过眼,便起身将座位让给了她。 阮凝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那把禅椅上。 许清瑶过来的时候,一眼望进去,没见到阮凝玉的身影,便下意识地以为对方不在。 见到男人正坐在靠近院子的藤椅上看书,她微笑,便提着裙摆走过去,声音甜甜道:“瑶儿给谢先生煮杯茶吧。” “还是西山白露,可好?” 然而话刚出来,许清瑶就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回头一看,便见阮凝玉正坐在谢先生的书案那提笔写字,那双叫她嫉妒的美目还丝丝媚媚地看着她。 阮凝玉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答着她的卷子。 许清瑶一时脑袋空白。 那是谢先生的椅子,阮凝玉怎么能坐在那?! 而这时谢凌在旁边道:“不喝茶了。” “这次寻你过来,是有件事。” 许清瑶笑容微敛,眸子依旧温温柔柔的。 “谢先生若是说的阮姑娘的事,瑶儿会亲自去跟大家说的,让他们不要对阮姑娘大动肝火,阮姑娘的事,让他们有什么怒火都冲瑶儿来便好。” 许清瑶身姿端丽地立在她的面前,规矩礼仪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动着眸光,望着谢凌那张利落沉稳的侧脸,线条冷硬,他身后是几道卷起的帘子,垂着的薄白眼睑也在从院子里透进来的日光中透着暖意,似灵似仙。 想起男人要成家立业的消息,许清瑶心神一动。 想到这层缘故,她眉眼又缓和了下去,十分善解人意。 “阮姑娘是谢先生的表妹,瑶儿自是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的,先生放心,瑶儿定不会让阮姑娘被赶出文广堂。” 她乖顺地垂下了眼帘,“瑶儿会去求卫夫子的。” 许清瑶是卫夫子最满意的学生。 “不用你去找任何人求情。” 许清瑶怔住了。 然而谢凌下一刻的话,却让她的心如同被冻结。 谢凌看着她,平静地仿佛在说着今日天象的阴晴。 半晌过后,许清瑶表情微僵,差点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凌竟然打算亲力亲为,重新出题让她们两个重新答卷。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阮凝玉如何能坐在他的椅子上? 就算她时不时来他的斋房打扫,男人也甚少愿意让她触碰那张书案,更别提坐在那把禅椅上了。 她已经忘记有多少个日子,谢凌在斋房时她是在他的身边陪伴的。 可凭什么阮凝玉一来,她就能坐在那把椅子上?! 她哪里不如阮凝玉。 阮凝玉水性杨花,到处勾三搭四恬不知耻,而她识礼知书,是书香闺秀。 许清瑶最不喜欢的就是谢凌接近阮凝玉这种冶艳媚态的女子。 见谢凌执意如此,许清瑶动了动僵硬的腮帮子,温柔体贴道:“是。” “想必谢先生出题定能解开误会,还阮姑娘一个公道的。” 见阮凝玉还安然无恙地坐在那把禅椅上,许清瑶指甲掐进掌心里。 若让阮凝玉这位谢家表姑娘早点嫁人便好了。 许清瑶强颜欢笑,但须臾便缓和了神色,而是眉眼婉约地看向谢凌。 “谢先生,瑶儿近来读的那本古籍还有些不懂之处,今日散学后,瑶儿再来寻先生,可好?” 谢凌嗯了一声,“好。” 便叫她出去了。 许清瑶垂眼,微笑。 她父亲许伯威是春闱考官,也是谢凌的恩师。 谢先生待她是不同的。 每日里她来寻谢先生,男人也不曾拒绝,日子渐长他定也习惯了。 谢凌也时不时去许府拜访她父亲。 谢先生今后的仕途之路,还需她父亲多多指点。 谢氏这支长安望族根脉太深,在世家里太过拔尖强势,皇帝有意打压世家,大力扶持寒门子弟。 而谢凌的父亲谢诚居一心为朝廷,与皇帝政见不合,斥责一国之君却被蒙双眼重用外戚,屡屡不顾陛下的颜面直言进谏,驳了陛下好几次面子。 陛下对谢氏早已多有不满了。 谢凌是百年难出的天之骄子,惊世绝俗,名动天下,可奈何生得不是时候。 若将处境想得再坏些,陛下今后可能都不会重用他。 但奈何谢氏满族却没有参悟到圣意,依旧觉得自己世家之首的地位在京中屹立不倒。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谢凌博学多才,在春闱前早早就领悟到了这一点。 故此在前不久他高中状元时他便嘱咐家里,不准大办宴席庆祝,出门在外也不得太得意自鸣。 就连陛下迟迟不给他授官,而是先随意打发他在学堂当个无官职的教书先生,让他屈才教些贵族官宦子弟。 谢凌也孤静低眉地领了圣旨,没有任何怨言一身清袍来到了文广堂。 与这群年事已高的夫子们在一起,他也没有任何世家子的骄矜之气,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而谢凌的二叔谢诚宁是户部高官,平时捞的油水不少,可谢诚宁却没有继承祖上的清正之风。 若陛下真的要打压谢氏,随时都可以抓谢诚宁的小辫子当做打击谢氏望族的由头。 父亲许伯威桃李满天下,朝廷很多官员都是他的学生。 故此谢凌若真的想要在仕途上有所突破,还得仰仗她父亲。 而她又是谢凌恩师的女儿。 她生得蛾眉螓首,仪静端庄,是谢凌这种世家出身的士子最喜欢的大家闺秀类型。 没有男人会抵抗将知书达理的闺秀娶回家,替他掌管内宅。 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以她的婉顺和柔情,定能让谢凌对她日渐动心。 而她的母族也能成为谢凌的助力。 许清瑶看了眼角落的表姑娘。 不过是谢府一个寄人篱下以色诱人的表姑娘,她真的没把阮凝玉放在眼里。 更不会相信读圣贤书清规戒律的谢凌,会看得上这位柳娇花媚的表姑娘。 许清瑶收回目光,慢慢离开了斋房。 第202章 闹够了吗? 阮凝玉用一刻钟答完了那张卷子。 她递给谢凌看。 男人在阳光下看了半晌,没说什么,便随手放在一旁,便叫她先回去。 见那张卷子被搁在案几上。 阮凝玉蹙秀眉,竟没有还给她? 她没多想,便也离开了。 卫夫子原本跟群先生在商议着将阮凝玉除名,正要敲定时。 谁知年轻的谢先生一过来,说是要请几位先生重新出题,让两位姑娘重新答卷。 卫夫子听完,拍桌便道:“哼!谁不知道阮凝玉胸无点墨,还出什么题,这板上钉钉的事还需重新出题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阮凝玉抄了清瑶的卷子!老夫看没有第二个答案!” 然而二十一岁的状元郎站在屋檐下,牙白色的衣袍沉静又尔雅,霁月光风,又难掩他清冷容颜上的好颜色。 “卫夫子虽曾贵为太傅,圣上老师,但卫夫子年已蹉跎,不免会头昏眼花做出些独断专行的事来。” “你……” 见他嘲讽自己仗着资历在这倚老卖老,卫夫子气红了脸。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谢凌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竟然敢当众反驳自己。 然谢凌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了,而是温沉道:“陛下既叫我们来文广堂传道受业,我想,卫夫子还是应该聆听各位先生的意见才是。” 卫夫子气得胡子都要飞了。 谢凌将两张卷子递给蒋怀恩柳夫子他们看。 “这是玄机让阮凝玉完整作答的卷子,夫子们可以对照两位姑娘的看一看,再下结论,要不要重新出题考核。” 蒋夫子他们聚在一块看了看,都怔住了。 虽说前面的题例如墨义、帖经,答案都是书上的原话,但最后两道题却是诗赋和策论,没有标准答案,全靠学子们的才华。 然阮凝玉最后两题,内容之笔力、文采,明眼便是胜过许清瑶的。 谢凌道:“因玄机乃阮凝玉的表哥,有代笔包庇之嫌,若夫子们想知实情,可重新拟题出卷,也好服人心。” 这时,夫子们都表情平静。 说白了,卫夫子虽德高望重的前太傅,但他们都是人才,谁也不服气,不愿这文广堂成为卫夫子的一言堂。 蒋怀恩:“既如此,便听谢先生的,大伙一起重新选题出卷子。” 其他夫子都摸着胡子,纷纷点头。 见这场面,卫夫子气得挥袖甩门出去。 “既然你们觉得你们资望比老夫还高的话,这学堂今后都由你们这些后辈之流来管理吧!” “若重新出卷,得出阮凝玉依旧是个草包这个叫人笑掉大牙的结果,你们到时难以下台可别来求老夫!” 所有夫子面面相觑,但谁都不愿惯着这个老货。 他们的心态就比如家里的儿媳妇被恶婆婆压了十年,谁都不愿再看他的臭脸色。 夫子们要重新出题在散学前考许清瑶和阮凝玉两人的事,一时传遍了文广堂。 所有人不以为然,就算出题又怎么样了,难不成阮凝玉还能考过许清瑶么考取第一么? 就算重考,也逃不出她被学堂除名的结局。 散学时,甲班学子们都离开了,唯有阮凝玉和许清瑶被留了下来在学堂答卷。 这次谁也不会觉得阮凝玉可以作弊了。 卷子是下午几位夫子一起选题拟题的,考试时夫子们都在一旁监督。 见散学了谢易书还不肯走,谢易墨见到他站在门口温润如玉地望着里头,气得黑了脸。 她走过去,拉着他便要走。 “哥,你还在看着什么?你不会真以为阮凝玉还能翻身吧?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她给你当妾都不配!” 谢易书神情冷淡,“墨儿,闹够了吗?” 谢易墨被他这个眼神吓到僵在了原地。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跟母亲怄气过后我只将凝妹妹当做表妹,她遭人陷害差点要被赶出学堂,我这个二表哥自然关心,更不会跟你这个表姐一样冷血地做到不管不顾,甚至是落井下石。” “你觉得你现在哪还有一点当表姐的样子,哪有世家嫡女的风范和胸怀?” “你明明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你从来都不理解我。” 谢易书语气冰冷,用她从未见过的失望眼神看着她。 说完,他转身离去。 谢易墨反应过来后,不仅恼羞成怒,心也冰凉一片。 谢易书明明从前待她是最温柔的,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让着她,不管她提出多无理娇蛮的要求,谢易书也会对她百依百顺,当着宠爱她一辈子的好哥哥。 是什么时候,谢易书跟她的关系变成了现在这种地步…… 谢易墨在袖子里攥拳,心中对阮凝玉的恨意更盛。 都怪阮凝玉勾引了她哥,谢易书才会待她全然陌生。 她绝对不会放过阮凝玉的。 谢易书回了谢府。 入夜,院子门口的灯笼也点上了。 谢易书在屋里换了身银丝素面锦袍,腰间悬着美玉,在烛光一照,那张白皙的脸俊美非凡。 他虽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却难得的待人温和,毫无贵族子弟的骄奢淫逸习性,反而如打磨过的良玉,轻声细语,亦如世间最和煦的一阵清风。 此时通房丫鬟的迟春站在他的面前。 迟春轻轻啜泣:“奴婢按二公子的话跟夫人交代了,可夫人怎么也不相信奴婢……” 谢易书目光温柔,语气毫无责备之意,“无碍。” 还让人给了她一笔沉甸甸的赏钱。 “辛苦你了。”少年音色怜悯。 迟春抱着那银袋,感激不尽地磕头感谢,“奴婢来世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二公子!” 她抬头,面露不安。 “还有一事,夫人今夜会来二公子这里,夫人她…想看看公子是不是真的……” 迟春咬舌,突然间有些难以启齿。 也开始同情起面前金尊玉贵的嫡子起来。 谢易书坐在椅上,眼里一片平静。 “我知道了。” 少年语气温和,依然在安抚着她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灵。 待到亥时谢易书躺在床榻上,忍受着身边通房身上的胭脂味,还将丫鬟身上的被角掖了掖,帮她挡去春光。 就在这时,烛光昏暗的内室里,罗帐外如噩梦般出现了一道妇人的身影,如同鬼影。 谢易书顿感手脚冰凉,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了。 他忍着反胃恶心的滋味,在母亲一双眼睛的注视下行了房事。 第203章 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见到床榻上交缠的身影,罗帐内还传出了女子娇柔的声音。 何洛梅见状,紧捏的竹菊纹手帕这才松开。 看来书儿当真是对阮凝玉那小蹄子没有什么兴趣了。 书儿乃人中龙凤,谢府三房唯一的嫡子,怎么能看上阮凝玉这种小门小户? 何洛梅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离开了竹影轩。 走到院子的太湖石旁时,身后的苏嬷嬷却忧形于色。 “夫人,你适才的做法是不是不太稳妥,二公子…毕竟这么大了,房事这种私事夫人还是要顾着二公子些颜面……” 她夜晚怎么劝,还是拦不住何洛梅要闯竹影轩。 何洛梅闻言,却不咸不淡地道:“我是他的母亲,他从小到大哪样我没看过?在我眼里,他跟几岁小屁孩没甚区别。” “就算我见了又如何,书儿自幼便是孝子,难不成他会怪我这个做娘的么?” “苏嬷嬷,你多虑了。” 苏嬷嬷想到不久前的画面,面色沉重,叹了一口气。 何洛梅教导子女的手段是满京夫人都誉不绝口的。 谁都羡慕她有这么一对优秀的儿女。 谢易书在秋闱中取得了解元,堂兄谢凌也夸他乃倜傥之才。 女儿谢易墨则是扬名京城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和女红样样精湛,今后定能嫁给显赫人家,就算是当王妃,也是配得上的。 何洛梅虽掌控欲强了些,但十几年来如一日费尽心血,苏嬷嬷都是看在眼里的。 苏嬷嬷看了眼竹影轩门口摇晃的两个红灯笼。 希望真如夫人所说,是她多虑了。 二公子是她见过最孝顺的孩子,应该不会心里记恨夫人的才是。 翌日,文广堂学子们休假一日。 丽日当空,天光从窗棂照射进来。 谢易墨还没用早膳,梳妆完便气势汹汹地进了泌芳堂。 “娘!谢易书还喜欢着阮凝玉,你怎么还不去收拾那海棠院的贱人!” 何洛梅见女儿还没吃饭,叫嬷嬷给她盛了一碗枣儿粳米粥,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你进了那文广堂后,日日笃学,一刻都不肯停下,瞧着这脸蛋都熬瘦了许多,为娘看着实在心疼。” “这粥用红枣熬的,味甘补血,你将它喝了。” 谢易墨想起学堂那些贵女,冷笑,“女儿事事要争第一,娘不用劝我。” 何洛梅笑而不语。 墨儿随了她的性子,掐尖要强。 不愧是她何洛梅的女儿。 谢易墨见她绝口不提谢易书和阮凝玉的事情,不由着急,放下了豆绿釉瓷碗,“娘!你到底有没有听女儿说话。” “为娘昨夜去了你哥的院里,他留下通房并不是假的,有个唤迟春的丫鬟很得他的宠幸。以后他跟阮凝玉的事,墨儿你便别提了。” 谢易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她哥,真的宠幸了通房丫鬟?! 怎么可能! 谢易墨咬唇:“我不信,哥肯定是为了保护阮凝玉才……” “够了,墨儿!”何洛梅冷不丁地放下了银筷。 “你哥是三房嫡子,金尊玉贵的人物,你非要闹着说他喜欢一个再低微不过的表姑娘?你哥也不小了,待你堂兄娶妻,下个便是他。” “书儿是三房独苗,若你嚷嚷着叫人给传到了府外,他身为嫡公子却跟府里表姑娘不清不白的,你是盼着你哥哥的声名变臭么?到时哪个千金小姐敢嫁给他?” 谢易墨苍白了脸:“我……” 她错了么?她只是想争一口气。 每次看到阮凝玉那张脸蛋,她就恨不得用簪子刮花它。 何洛梅叹气,抚摸她的鬓发道:“墨儿,你就是太小了,要知道你身份高贵,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不值当让你动怒和处心积虑的,她还不够份。” “她不是很快便要被逐出文广堂么?等着看她的笑话便是。” “再说了,她现在在谢府,为娘还不好拿捏她么?” 何洛梅想到上回阮凝玉和陈世楼的亲事被搅和,心里便有些不悦。 “到时给她寻门不干不净的亲事,毁了她,何其轻松。” 见何洛梅这么说,谢易墨想了想,也觉有理。 阮凝玉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她相提并论? “这回的考校,可有把握?” 谢易墨抬起下巴,扬眉吐气:“放心吧娘,夫子说了,这回考校我肯定独占鳌头。” 何洛梅点头,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的女儿就必须是最优秀的。 用过早膳,她又道:“过几日,我再给你寻两位教琴艺和插花熏香的女先生,你也及笄了,待你堂兄成了亲,你们几个谢家姑娘也要慢慢开始说媒了。” “我的女儿,要嫁也应是嫁世间最出色的郎君。” 听见这话,谢易墨身后的菱香却是蹙眉,欲言又止。 小姐这阵子为了力压那许清瑶,每日起早贪黑,鸡还没打鸣小姐便起来温习了…… 然而夫人不仅不心疼小姐,还要给她多安排两位先生。 谢易墨这时却按住了她的手。 菱香这才闭嘴。 虽是苦了些,谢易墨也希望自己更加人一等,她野心极强,便没反驳母亲的决定。 可她却心里不太舒服。 她不愿嫁什么最厉害的郎君,不愿当什么王妃,她只想嫁给李哥哥。 …… 竹影轩。 因知道昨夜夫人进了屋在二公子的榻边旁观,墨影抱着沉重的心情进了少年的寝室。 而谢易书早已任由贴身丫鬟为他穿戴好了华服,佩戴刺绣钉珠腰带,悬着块雪落琉璃佩。 墨影小心翼翼地觑着公子的神色,见他眉眼依旧透着玉佩般的温润之色,不见任何云迷雾罩,身姿依旧出挑清秀,便松了口气。 他就怕夫人的作为引起二公子不悦,又将母子之情给冷却隔阂。 夫人是二公子的母亲,公子怎么也不能跟夫人怄气的。 谢易书忍着不喜跟丫鬟过了一夜。 他望着窗外的绿意,假山流水,所目尽是明亮开阔。 可他的心没有一丝波动。 他想了想,便过去泌芳堂给母亲请安。 何洛梅见到他,笑意盈盈地唤他书儿,给他喝补身子的煲汤,还用手拍着他的手背,如同昨夜什么事都从未发生过。 谢易书是孝子,可是这会儿他却觉得母亲带了母爱的触碰有些恶心。 谢易书温驯地喝完了汤。 他低眉跟母亲道,他今后不会再自作主张,男女之情远不及舐犊之情来得深沉。 就算他今后娶妻,也会让妻子对她百依百顺。 他还道,今后他的婚娶全凭母亲安排,不会再忤逆父母。 何洛梅很高兴,忙用手帕点泪。 “我知道,书儿一直都是最孝顺的,书儿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子,便将同为娘的骨肉之情给忘了呢?” 书儿迟早会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她逼迫他跟通房丫鬟做了,也是为他好。 只要尝过了女人,便不会只单独将情意流连在一个人身上。 “不过,儿子还想恳求母亲一件事。” 说着,谢易书掀起衣摆,便对着坐在主位上的何洛梅跪了下去。 见状不仅苏嬷嬷被吓到了,就连何洛梅都变了脸色。 “书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何洛梅对着苏嬷嬷和几个丫鬟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公子给扶起来!” 谢易书却始终跪着,长睫如同落了雪色,清和又透着坚毅。 “自表妹被母亲和族老们胁迫,遭恶奴验身后,那日便彻底成了儿子的梦魇。” “儿子日日抚躬自问,入夜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为何当初儿子没有及时拦着,为何没有护住表妹,表妹便能免遭其辱……” “儿子还时常想,若不是儿子当时一厢情愿执意要娶表妹为妻,表妹便不会遭验身受此迫害……” “一想到许是儿子的痴情和年少无知害了表妹,书儿便心如刀割,万箭钻心。” 谢易书面如愧色,疑似在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之悲楚。 眼角落下滴凉凉的泪珠,言语深切,说完少年又是对着座上的母亲重重磕了下头。 “今后儿子的婚事,却凭母亲安排,只要母亲欢喜便好。” “我对表妹只剩下了兄妹之情,对她心怀愧意,我只有一事求母亲,那便是待表妹好些,是儿子害她到了如今这番境地,还请母亲看在儿子孝顺多年的份上,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恳求母亲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否则今后儿子梦断魂劳,悲痛缠身,亦做不到心无愧疚地在世上立身偷安,下半生再无一天安宁的日子……” 苏嬷嬷见温文尔雅的公子便逼如此,不禁落下了泪,“二公子……” 何洛梅却手指发颤。 第204章 大表哥和二表哥 “书儿,你……” 她怎么也想不到,书儿竟然是会这样想的。 “阮凝玉被验身,那是她与外男私奔,那是她活该她自作自受!又与书儿你何干?!” 何洛梅脸色发红,气不忿儿地拍着扶手。 苏嬷嬷是看着谢易书长大的,心疼不已,泪眼婆娑,“夫人,你便从了二公子吧……” 谁都看得出来,谢易书心里太痛苦了。 这么好的二公子…… 何洛梅注视着地上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恨铁不成钢,却又心情复杂。 书儿好学不倦,颖悟绝伦,可正是这样的他,才有着一颗仁善之心。 因为他太过善良,才会在阮凝玉这件事上反躬自省,抱愧内疚,才会像今日这般的痛苦…… 何洛梅心疼不已,又气恨他太过纯善。 她何洛梅,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一个优柔又多愁善感的儿子?! 还不如她的女儿,瞧瞧,他哪有一点爷们儿的样子? 就为着这么点事儿天天以泪洗面?! 谢易书哑声道:“还请母亲同意书儿的恳请。” “为表妹寻门好亲事,今后不再阻碍我对表妹的善意,我该弥补她的…全是我欠她的……” 何洛梅气得说不来话。 见二公子如此仁善,好好的郎君被愧意和执念折磨成这个样子,抱厦里的丫鬟仆妇全都掩面哭泣。 苏嬷嬷泪眼看向何洛梅:“夫人……” 他们这些奴仆都被公子的举动给打动了。 何洛梅黑脸,如若她今日不同意,怕是连她的下人都要觉得她狠心恶毒了。 “行了行了,为娘答应你,还不行么?!”她不耐烦地挥了挥帕子。 苏嬷嬷这才露出喜色,她忍着泪,忙扶着公子起来。 谢易书对着何洛梅长揖下去,“儿子谢母亲允准。” 苏嬷嬷忙让丫鬟送着二公子出去。 少年离开后,苏嬷嬷赶紧给何洛梅拍背顺气。 何洛梅心中却是更恨起了阮凝玉。 为了这么个表姑娘,谢易书已经是第二次拂逆她了。 心里十分不悦。 想了想,何洛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就算她答应了书儿又如何。 阮凝玉让书儿屡次抗拒她的威严,她更不会遂了阮凝玉的意! 谢易书走出泌芳堂时,这才觉得能够舒坦地呼吸。 不知为何,在泌芳堂里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抗拒,里头的气息让他想要作呕。 谢易书望着天空,忽然觉得心头的巨石终于沉下去了一些。 等他明年春闱过后入仕,他会帮她留意着同科进士,他定要竭尽所能……为她寻个好郎君。 表妹被他母亲逼得验了身,因这层缘故将他们二人生生隔开,他这辈子是不可能与她做成夫妻了。 谢易书站在廊上,蓝色的衣摆被风吹得簌簌摇摆。 这时他道:“让你准备的东西,都送过去了么?” 墨影在身后低首。 “已经让丫鬟送去海棠院的路上了。” 谢易书松了口气,微笑着,但这抹笑容在明媚的日光下却显得有些苍白。 他专门搜罗了些女子喜爱的玩意儿,全是凝妹妹以前喜欢的,也不知她收到了会不会欢喜。 他已跟母亲澄明了他对表妹只有兄妹之情,他如今合规矩地去寻她,母亲便不会再拦着了。 谢易书道:“凝妹妹此刻可在海棠院?” “回公子,大小姐三小姐眼下都在海棠院跟表姑娘嬉戏一块呢。” 谢易书想了想,抬步便走,“同我一起去寻表妹。” 也不知她会不会被文广堂的骂声所影响,谢易书很是担心。 巧的是,他在游廊上折了个弯,便恰好见到了他的堂兄谢凌。 满园花色里,谢凌一身雪青色的袍子。 谢易书向他作揖,“堂兄。” 男人颔首。 谢易书现在满脑担心着阮凝玉,越过他便走。 谢凌这时却注意到了他行走的方向,这道园林的月门明显是通往海棠院的。 男人顿住脚步。 “书儿。” 第205章 他第一次踏进表姑娘的屋子 谢易书没想到谢凌会路上叫住他,便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转身停了下来。 “堂兄,可有事吩咐书儿?” 谢凌问:“你要去何处?” 谢易书一怔。 他方要说去海棠院,可先前他爱慕凝妹妹的事满府闹得沸沸扬扬的,堂兄古板持重,定是不喜他跟凝妹妹有接触。 若他如实说了,堂兄许会误以为他还对阮凝玉死心塌地的。 话在他的舌间转了几圈,便变成了:“今日学堂休假,三位妹妹都在海棠院,堂弟院里丫鬟们做多了花果子,正要寻妹妹们同她们一起品尝,再玩玩投壶什么的。” 谢易书突然庆幸,这会儿谢宜温她们都在海棠院,不然他便不能去看望表妹了。 他原本以为堂兄成年了,会更加忙于公干,对这些宅院儿女间的消遣定是不感兴趣的。 堂兄从前这么多年,也是没过这些兴致。 谁知谢凌眸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既如此,为兄与你一起去吧。” 谢易书刚想拜别男人,这时却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抬头。 谢凌面色如常,低垂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澹然,道完便从他身边越过,领先他一步朝着那扇月门走去。 苍山向他作揖,便紧跟上前。 谢易书便更迷惘了。 堂兄今儿个是怎么了? 他原本还以为……谢凌一直都是不喜阮凝玉的。 因为阮凝玉的所作所为,都与男人所奉行的规训教条相悖。 谢易书怔过之后,便也跟了上去。 谢凌负手走在前方,突然道:“为兄听说,堂弟近来屋里收了通房丫鬟?” “……正是。” 谢易书不由有些尴尬,心思也复杂。 谢凌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也猜测不出堂兄到底是什么心思,不知堂兄过问又是何意。 但他仍发现,谢凌冰冷的唇角似乎柔和了许多。 谢易书更觉云里雾里。 也难以说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像他这个年纪,世家公子大多已经过人事,高门大户给安排几个通房,也是极正常的。 他心里亦没有背叛表妹的感觉,他对表妹也成了愧疚的亲情。 他昨夜晓了人事,可那样的滋味却叫他极恶心。 谢易书想请教下堂兄,他这样的念头是否正常。 但他抬眼却忽然想到,谢凌时至今日仍然连半个通房都没有。 他听母亲说过,伯父数次给堂兄送过通房,丫鬟全都头发都没被碰过便完好送回来了。 堂兄以碰了通房便会影响自己科举为由头,叫伯父和祖母再也不敢往庭兰居里塞。 眼下堂兄都科举完了,也不知祖母会不会重新安排。 谢易书想得远了些。 谢凌在前方走着,背影深沉,雪青色袍子上面的苏绣仙鹤样在晨风的吹拂下晃动,振翅欲飞。 堂兄身上有他难以企及的清骨,谢易书总觉得,男人定能于社稷生民有利的良臣。 打小,他便一直在仰望着堂兄的背影。 谢易书忽然想到什么,手指在袖中收紧。 堂兄乃新科状元郎,迟早走马上任,堂兄可比他厉害多了。人脉比他多,身边的人也优秀,皆是凤毛麟角。 他打算今后去向堂兄求情,让他帮表妹相看一下,有无可高嫁的如意郎君。 表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谢易书觉得阮凝玉配得上那些出类拔萃的高门公子。 要嫁,也只能当正室。 谢易书打定了主意,不由觉得柳暗花明。 他一定,一定会给表妹寻个爱重她的如意郎君。 …… 谢宜温她们正在海棠院的院子里荡秋千。 谢易书他们被丫鬟引着进来时,便听到了花园里传来了姑娘们的嬉笑声。 谢妙云正在秋千上,正被身后的阮凝玉推着,笑声如铃铛。 谢宜温见是堂兄堂弟,正诧异着他们为何会过来,向他们福身。 见状,谢妙云雀跃地从秋千上下来,“长兄!二哥!” 阮凝玉也没想到。 她目光在谢易书的身上停留一瞬,便看向了他身侧的男人。 袍子被阳光照得如初雪,剑眉入鬓,身上透着簪缨门第的金贵与肃清气度。 见是谢凌,阮凝玉的脸蛋便冷了些,没有方才的少女娇憨了。 谢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蝶翼般的乌黑长睫微动,平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阮凝玉没有再看他,而是站在了两位表姐的身后。 大表姐三表姐的衣裳要鲜艳些,如同庭院里娇艳招展的蝴蝶。 阮凝玉穿了条素色昙花妆花缎裙,耳朵戴翡翠坠子,在光下轻晃着烟波,却也不失媚色。 谢易书看了眼阮凝玉,见她安好,便也放心了,赶忙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愿让她感到困扰。 谢易书道:“我院里的丫鬟做了些花果子,味道尚好,想着妹妹们爱吃甜的,知道你们都在海棠院,便提过来与几位妹妹品尝。” 谢妙云笑出酒窝。 “我们正在饮桂花酒酿丸子呢,二哥将花果子送来得正是时候。” 谢易书宠溺地刮了下谢妙云的鼻子,“就知三妹是只小馋猫。” 谢宜温道:“我刚好给表妹带来了罐新茶,可配花果子一起吃。” 阮凝玉虽不愿见到谢凌,她日日在文广堂见到他已经厌烦。 但表姐们都这样说了,他又是她的大表哥,于情于理阮凝玉都不能逐客。 因临近正午,日头晒,众人便移步到了海棠院的花厅。 谢凌走进来,却身形一僵。 他这才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表姑娘的屋子。 他做的那些旖旎生香的梦境里,他曾好几次地出入过她的海棠院,将她压在春榻上欢好过。 任凭疾风将窗扉吹开,将屋内的纱帘吹得翻卷直晃,他也不肯停下动作。 刚进来,闻到屋里淡淡的脂粉味,与她衣裳上的香气有些相似。 不浓,不腻,幽香扑鼻。 谢凌身子更僵了。 他最害怕的便是闻到她的香味。 谢凌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花厅。 见里头布置跟梦境里的不一样,不由如释重负。 若真是梦境中一致,那他的内心便要备受道德的折磨谴责了。 正因在梦里对表姑娘做了那些事,其实过后,他不怎么敢去看表妹的眼。 表妹的眼型很漂亮,状似桃花,眸子似琉璃,里头潋滟明净。 谢凌怕望进那双澄澈的眼后映照出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总是回避去看她的眼睛。 可他又忽的想,只是梦境而已,那在里面做那些放纵妄为的事也没关系…… 这样,他在现实里还是心若止水、清心少欲的世家嫡长孙。 很快,谢凌看了一圈,便蹙眉。 原来谢家给表姑娘安排的这院子不仅偏僻,还小,这些素净的家什是几位谢家嫡女屋里头绝不会摆的。 莫名的,他心揪紧了一下。 从未有过的心疼情愫席卷着他。 可屋里花草盆栽却侍弄得好,布设幽雅,连屋里头摆放的女子物件,瞧着也比那些千金小姐的绣阁香闺要温存缱绻得多。 谢凌又神色不动地扫了一圈。 没见到他前些日子送给她的红珊瑚树。 这摆件放在花厅迎客,是极气派的,寓意也好。 第206章 谢凌吃醋 可他没见她摆在外头。 谢凌莫名有些失望。 但这抹情绪出现了一瞬,便在心头淡去。 约莫只是表姑娘不喜欢吧。 小姑娘可能更爱些脂粉首饰,改日他再送旁的过来。 想到那日他送的海棠金簪她也从未戴过一次,谢凌皱着的眉始终未松开。 因着梦境的缘故,叫他无法正视她的屋子,屋内充斥着熟悉的温香,一时之间不知该坐在何处。 谢易书却跟他完全相反。 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仿佛他走过十遍百遍。 他许久未来海棠院,连表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见到这位气质出尘的二公子,都对他露出了笑容。 谢易书坐在了他以前常坐的椅子上。 因谢宜温带来的是茉莉玫瑰花,茉莉可去寒邪,玫瑰能滋阴美容,还放了养生的枸杞,是夏日富人常喝的饮子。 公子们是喝不惯花茶的。 抱玉于是道:“还是给二公子上龙井,可好?” 谢易书微笑,“好。” “还是抱玉意领神会,最知我心。” 抱玉得了夸,眉眼带笑。 见谢易书对海棠院如此熟悉,连丫鬟都记得他喝茶的喜好,必定先前时常来海棠院。 谢凌想起之前听过的风声,表姑娘到谢府没多久,便与二公子感情至深,两人好得如青梅竹马。 谢易书时常给表姑娘送东西,讨她欢心。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毫无男女之防。 据说谢易书时常到表姑娘的闺房里头,来到她的榻边与她玩闹,看她的床榻上做女红在扇面上绣花,两人亲昵打闹,并习以为常。 谢凌起先觉得不信,觉得言辞夸张了些。 如今看来,似乎一点都不假。 曾经阮凝玉跟谢易书……很是亲密。 谢凌心中沉了郁气。 成何体统? 他曾经教谢易书的那些规矩呢? 谢凌突然很想将谢易书叫到一边,将他训斥一顿。 但他眉目疏淡,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平静地落坐到谢易书的右手边。 抱玉这才注意到大公子,瞧着那张冷面,再想起男人曾经对自家小姐家法伺候过,一时声音有些抖,“大公子喝什么茶呢?” “随便。” 听见这音色,谢易书惊讶回头。 怎么突然间……堂兄的眉眼比过来时更冷了。 然而谢凌将眼睫垂了下去,打消了他的疑虑。 抱玉很快给两位公子都上了龙井茶。 谢凌看着茶盏,是成色一般的青白釉叶脉纹花口盏,不由又抿了唇。 阮凝玉跟表姐们坐在对面。 她见谢玄机看着茶盏,要喝不喝的样子,心里不由火大。 既嫌弃她屋里的茶盏,他谢家长孙如此金贵,那为何不滚回庭兰居去。 谢凌想着他库中有套“月顾清影”的青瓷茶具,决定过后让人送过来。 这样想着,他才垂眼喝了一口龙井。 谢宜温心里想着那日她拜托阮凝玉给七皇子送去她做的吃食的事。 谢妙云连续吃了两枚精致的花果子,可她却一口也没吃,茶盏放在膝盖上方,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叶脉纹。 声音轻轻的。 “表妹,七皇子接过我的食盒,过后可说了什么?” 阮凝玉差点被茶水呛到。 她没有想到谢宜温到现在还惦记着慕容深。 她觑着谢宜温冰美人的脸蛋,心里有个不愿相信的念头:大表姐不会真的对七皇子有意思吧? 阮凝玉道:“我那日忙着考校,大表姐的吃食我是让丫鬟送过去的,之后我便没有再见到七皇子。” “若大表姐想知道的话,过后我会问一下七皇子的。” 谢宜温低头喝茶,没说话了。 阮凝玉心里更复杂了。 原来,真的有人两辈子都能对同一个人动情么……即便对方这一世成为了穷途落魄失意潦倒的丧家之犬? 阮凝玉自私利己,她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她上辈子也对慕容深保留着爱意,不过过多付出。 她没法两辈子都喜欢上同一个人。 这时,她放在茶盏上的手指微动,看向了坐在她斜对面的谢凌。 那谢玄机呢? 他这辈子也会爱上谢夫人吗? 谢凌对上了她的视线。 阮凝玉不避不让,不成想男人这次却偏过了目光,唇角下压。 似乎是故意与她避嫌。 阮凝玉眼皮动了动。 奇怪,谢玄机与她避什么嫌?? 她紧了紧茶盏。 今日的表哥……有些奇怪。 谢妙云五个花果子入腹,再饮了两杯花茶,现在肚子鼓涨得像个球。 她没形地后仰,靠在椅背上。 呼,舒服了。 想起今日打探来的消息,她没忍住道:“姐,表妹,你们可听说了?” 谢宜温:“听说什么?” “文菁菁禁足都没十日,她竟然都能出府活动了!我在路上还见到她来着……”谢妙云是包子脸,说话时很有喜感。 “还是祖母疼她这个表姑娘啊,明明犯了这么严重的事,说没事就没事了。” 谢宜温淡漠道:“那是她活该,谁让她觊觎谁不好,觊觎长兄。” 谢妙云又道:“听说祖母又叫她过去荣安堂膝前孝顺了。” “不过,我觉得文菁菁跟变了个人样,她早上不冷不淡地给我行礼,人看起来沉稳了很多,可那眸子看着有些渗人。” “她还跟祖母说,不会再心怀不轨了,今后等着安安分分地嫁人。” 谢宜温和阮凝玉都沉默了。 听着怎么就不像是文菁菁的性子。 而对面的谢易书和谢凌对姑娘们的话语没听清,反而是听到了“嫁人”的字眼。 瞧着谢家姑娘们好似在讨论着今后嫁人的事,说着真命天子。 谢易书不由上身下意识往前倾去。 他想知道表妹期盼的如意郎君究竟是怎么样的,什么样的标准,才会合她的意。 见他今日不仅特地来海棠院示好,现在又在偷听阮凝玉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再想起他们这对表兄妹曾经青梅竹马般的要好过。 谢凌喝完龙井起身,离去前,便对着表姑娘的这位二表哥投去淡淡的一眼。 “书儿,三叔给你安排的功课可做完了?” 谢易书脸蛋僵硬,面对堂兄严厉的眼神,不禁慌了。 “还,还未……” 说完,便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还不快跟上来!这般在内宅里游手好闲,哪有一点谢家嫡子的样子?” 男人冰冷说完,便挥袖离去。 谢易书惭愧无地,紧忙跟上。 可是他怎么觉得,今儿堂兄好似看他有些不爽……? 第207章 她为何想杀他? 谢易书在海棠院坐了没一会,还没同表妹说上一句话,便被堂兄叫了出去。 他来到男人的书房。 他本还想同妹妹们谈天说地,但见谢凌进了屋后便沉心静气地坐下来看着些公文,眉目专注。 堂兄很忙,还要担心着他明年的会试。 谢易书见着这一幕,不免更加惭愧,觉得羞于堂兄平日的教诲,于是便开始戒骄戒躁,也静下心来读书。 这一呆,便呆了两个时辰。 谢易书揉着酸涩的眼,看向窗外,此刻酉时,还没天黑。 他又有点想去寻表妹了。 他将书放好,便起身对着屋里的堂兄作揖:“堂兄,已是傍晚,那书儿便先回去了。” 谢凌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看公文。 “庭兰居晚膳已做好,书儿如若不嫌弃,便留下来跟为兄一起用膳吧。” 这…… 谢易书受宠若惊,又觉得奇怪。 如果他用完膳,到时都已经天黑了,海棠院的凝妹妹定是沐浴要歇下了。 夜晚他也不好再去叨扰表妹,旁人也会误会。 不能给表妹献殷勤了。 谢易书心思复杂下,便还是同意了。 罢了。 堂兄性子冷,平时也从未有过留他用膳的时候。 他在庭兰居用膳,还能跟堂兄多亲近亲近。 谢易书又坐回原来的交椅上。 又看了一刻钟的书,谢易书便同堂兄移步去用膳了。 卷云纹桌上摆放着精致膳食,谢易书记得堂兄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于是低头拘谨地吃着,想在堂兄面前表现好一些。 谢易书刚夹了块东坡豆腐,便见一道微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抬眼,便见谢凌手里端着黄釉碗,眸子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谢易书突然觉得这块豆腐有些难以下咽。 他吞咽了口水,终于没忍住,问:“堂兄,怎么了么?” “我脸上莫非是有什么东西?沾了米粒?” 谢凌看了他半晌,又缓慢摇头,而后继续用膳。 谢易书:…… 男人的态度让他极为难受。 叫他如坐针毡。 谢易书在想,自己近来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堂兄失望的事情?? 这顿晚饭便这么诡异地吃完了。 丫鬟在廊下提着灯笼,谢易书向男人道别,“堂兄,书儿便回院了。” 谢凌点头。 便看着少年蓝色的身影慢慢在走廊上渐渐远去。 一想到谢易书种种表现都在指明着他还对阮凝玉有意思。 想到谢易书可能在追求表姑娘…… 谢凌叹了一口气。 改日,他找书儿好好谈一谈吧。 回到书房后,香炉燃着的安神香也始终没能让他静下心去。 闭眼合眼,眼前便是表姑娘初到谢府,与她的二表哥形影不离的画面。 而今日她站在秋千旁见到他,脸上的笑靥淡了去,妩媚的柳叶眼都变得冷淡。 她见到他这位表哥。 却始终是疏离的。 一想到那日叫她来庭兰居,他坐在夜里故意假寐,夜里却发出拔刀鞘的冰凉咔嚓声。 美丽的匕首在月色下冒出冷光,气氛更冷清了。 谢凌知道她当时握着匕首站在他面前足有一阵。 直到听到庭院外面的声响,她才惊醒,慌张地收好匕首。 谢凌这时伸出手,拉开了一旁的抽屉,净白修长的手指取出了放置在里头的铜鎏匕首。 铜鎏金光熠熠,美丽而华贵。 男人忽的捏紧,眸子也沉了下去。 她为何想杀他? …… 午后,大表姐和三表姐与她玩了两个时辰,这对二房姐妹便离去了。 春绿见她坐在春榻上,过来帮她捏肩。 “大姑娘三姑娘一母同胞,可母亲却早早离世了,可是怪可怜的。” 阮凝玉沉默。 二舅父谢诚安虽是个好父亲,可毕竟都是女儿家,有些闺阁间的话还是需同生母说的,可大表姐三表姐自幼便是父亲养着长大的。 也怪不得大表姐性子如此冷,身为长女,自当早熟懂事。 而三表姐在谢宜温的保护下,却变得颇为天真活泼。 这一动一静,瞧起来像欢喜冤家,可细想下去却觉得可怜。 春绿道:“据奴婢听二房那边的丫鬟说,二老爷有点想娶个继室,这样也有个母亲可以照料她们两个闺阁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也可以替她们打点相看。” 谢诚安毕竟是男子,有些话也不好同女儿们说。 而表姐们若是谈到婚事,有些话对父亲不及跟母亲说的方便。 谢府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丧偶。 而谢凌的父亲谢诚居是思念亡妻,终生不愿再另娶。 但一个中年男人,还是有伴侣需求的,谢诚宁便是例子。 “也不知,二老爷如若真的娶了续弦,继室会不会对大姑娘三姑娘好。” 想起前世的事,阮凝玉更是沉默。 春绿担忧的没错。 谢诚宁娶了续弦后,中年得子,宴席欢天喜地的大办,在续弦的挑拨离间下渐渐忽略了两位原配所生的嫡女。 最后,竟随便听信续弦的话随意让谢妙云嫁了个进士。 导致谢妙云婚后被家暴,还堕胎了一个孩子。 而后面便是谢妙云的丈夫宠妾灭妻,婆家不作为,还偏向着亲生儿子。 那宠妾最后给府里生了个长子,那老太婆开心得不行,越发嫌弃儿子的糟糠之妻,天天嘲讽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谢妙云最终郁郁寡欢,每次想和离回谢府,到了谢家却每次遭到继母的拦截,见不到谢诚安,谢妙云落空回去后更是遭到了婆婆的打骂。 结局便是谢凌从妹夫家领回了堂妹已经冰凉的尸体。 她这个皇后娘娘,也出席过三表姐的葬仪。 当时一身缟素的谢大人与她站在冬天萧索的廊下,他眉眼的温度比堆盖在檐角的白雪还要的冷。 阮凝玉也一改往日的奢华风气,慵梳髻上只戴了只白玉兰翠玉簪。 宫女给她递了个汤婆子,阮凝玉却没接过。 她刚要辞别谢大人时。 谢凌道:“皇后娘娘,觉得妙云堂妹怎么样。” 阮凝玉不知如何开口。 她跟谢妙云没什么交集,曾经谢妙云在宫宴上当众顶撞她,往后更没交集了。 因她闺阁时的那些事,她自是知道谢家的表姐都不喜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位三表姐的讣告,她还是从宫里冒着风雪来了谢家。 谢凌背对着她,声音没有感情,平静陈述。 “堂妹并没有娘娘想象中的那么厌恶娘娘这个表妹。昔人已逝,谢娘娘今日冒风雪来看望三堂妹。” 阮凝玉静默,更是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心情。 她有点逃避面对这样的感情。 于是她垂睫,便要离去。 谢凌这时侧身,“娘娘,你会想三堂妹吗?” 阮凝玉雍容华贵的身影顿住了。 她周身是庄重高贵的香气,但此时被朔风一吹,冷清清的。 谢凌薄唇干出裂痕,眸里冰冷。 “玄机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去接回堂妹,让她身为谢家姑娘却惨遭曹家欺侮。” 听见他话里头要叫嚣而出的杀气,阮凝玉眸光一动。 谢大人对她行臣礼,便转身离开了。 那道白色的背影陷在园林雪景里,竟冷清得吓人。 一个月后,她在皇宫里听说,谢凌以科举舞弊的罪名带头抄家了开国伯府家。 阮凝玉靠在春榻上,眼睫如柔弱的蝴蝶栖息在她的眼窝处。 她不忍心让天真善良的三表姐这辈子再遇人不淑。 夜里再晚些,便听说庭兰居的丫鬟又过来送东西了。 春绿端进来,阮凝玉才知道是套“月顾清影”的青瓷茶具。 书瑶对着她万福。 “是大公子下午见表姑娘屋里太过简朴,因公子在海棠院喝了一盏茶,便让奴婢给表姑娘送来这套青瓷茶具,不是什么贵重的心意,表姑娘便收下吧。” 书瑶离开后。 阮凝玉望着放置在茶几上的这套“月顾清影”,青如玉,莹澈剔透,被透过纱窗纸的月华一照,更漂亮了。 新月眉蹙得更深了。 她忽然觉得,这辈子的谢凌跟前世的有些不一样。 似乎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想起昨日文广堂男人的所为,阮凝玉更觉得奇怪,不由的心乱如麻。 难不成,就因为谢凌这辈子对她好了那么一些,她便要摒弃前嫌么? 可那全是她前世血淋淋经历过的。 他在凛冬雪地端坐于马车上说的一句“夫人喜静”,又该如何忘? 她忘不了。 阮凝玉不愿看见这套青瓷茶具,觉得碍眼。 “春绿,收起来,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春绿忙收去库中。心里却是觉得长孙宅心仁厚,待表姑娘与谢家嫡女无不同。 阮凝玉困了,便让丫鬟们打热水给自己沐浴。 浴桶里水雾蒸腾,水面洒落一层红色的玫瑰花瓣。 水汽晕得阮凝玉精致的鼻尖冒出细小汗珠,双颊也变得绯红,姝色更艳。 每每伺候小姐沐浴时,都会抱玉和春绿两个小丫鬟脸红心跳。 春绿帮小姐擦背,这时却不由握着阮凝玉纤细如藕节的胳膊,眼睛酸涩,止不住的心疼。 “小姐这处伤疤一直留到现在……” 阮凝玉低头看去。 便见原本雪白的胳膊上留下了道虫子似的浅粉色伤疤。 是谢凌那次对她家法伺候后留下的。 当时她身上的伤口愈合后全都涂了祛疤膏,可唯独胳膊的这一道怎么也不消。 怕是要在上面留一辈子了。 第208章 表哥是不是疯了! 抱玉也心疼。 哪个千金小姐不是精养出一身的细皮嫩肉? 小姐原本跟别的千金一样娇生惯养,肌肤细嫩。 可这道伤疤的存在就好似白玉微瑕,美中不足。 小姐生得灼如芙蕖,冰肌玉骨。 长孙当时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对小姐行家法的…… 哪个姑娘不在意这样丑陋的伤疤? 一时,抱玉和春绿站在浴桶旁,吸着鼻子,要哭不哭。 她们早已将小姐当做亲人恩人看待了。 阮凝玉无奈,伸出手帮她们擦拭眼泪,“哭什么?出去外面又穿了衣裳,谁会瞧见?” 就算是夏日轻薄的衫,这道疤也会被轻薄的纱给盖住。 见不到的。 春绿和抱玉对视微笑,“但小姐今后的夫君会见到的。” 他们憧憬着。 “若姑爷见到了小姐的这道伤疤,定会心疼小姐,对小姐更好……” 阮凝玉:…… 她还没告诉这两个傻丫鬟,她这辈子不想嫁人。 明日去学堂,考校名次应该便出来了。 这才回想起谢凌还答应她一个条件。 还没把这件事告诉七皇子。 至于这道伤疤。 阮凝玉抬起手臂,看了看。 别人心疼不心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每次见了只会厌恶,又想起在谢家祠堂上那些羞辱画面。 她每多看一次,只会越恨谢凌。 沐浴完穿好衣物出来,丫鬟替她绞干青丝时。 抱玉便拿着个宝箱过来。 “小姐,这是下午二公子赠给你,里头都是些名贵之物。” 阮凝玉照着铜镜的动作一顿,蹙眉。 怎么大表哥和二表哥今日轮番送她东西? 难不成他们屋里东西满了,尽往她的海棠院里扔不成? 她回忆着下午见到谢易书的情景。 原本她挺谨慎的,但谢易书看她的目光却不是充满了爱慕,眸子清澈,反而在盘算着什么,但里头却是含了善意的。 阮凝玉想了想,反正自己也缺银子。 “也收起来吧。” 夕颜院。 碧桃从海棠院墙角偷看,原来后便告诉自家姑娘。 “小姐,打听到了,大公子的丫鬟去海棠院是为了给阮表姑娘送东西……” 文菁菁面无表情,因她的脸蛋白皙,夜里眸子却黑得鬼气森森。 碧桃道:“是一套名贵的青瓷茶具……” 文菁菁笑了。 大表哥竟然真的喜欢阮凝玉。 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阮凝玉。 那般明月清辉的男人,居然喜欢冶艳媚态的阮凝玉。 文菁菁不敢相信,她都觉得表哥是不是疯了! 他怎么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见文菁菁听了后黯然失色,靠在玉枕上用块胭脂色的帕子点泪,碧桃止不住的心疼:“小姐,你就死心吧,长孙那样的身份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老夫人好不容易才解了小姐的禁足,小姐明日还要去学堂呢。” “再者小姐不是跟老夫人承诺了不会再对嫡长孙起妄念么?老夫人这回怜惜小姐,小姐若再执意下去,怕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文菁菁合眼,娇美的容颜沾着两行清泪。 “你懂什么,若此生不是嫁给大表哥这位良配……那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莫不成我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嫁给旁人相夫教子么?!” 文菁菁搅着帕子,捏着表哥曾经送给她的香囊。 至于阮凝玉那枚海棠色香囊,早就让她用剪子搅烂了。 文菁菁打小便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凡事只能自己争取。 想到谢家老太太,文菁菁心中怨怼。 这个老不死的,亏自己比她的亲孙女还要孝敬她,没想到她却觉得自己连给她的宝贝孙子当妾室都不配。 文菁菁在夜里睁开充满野心的杏眼。 “你寻一日出府一趟,看看有没有铺子卖相思情。” 碧桃差点瘫软在地上。 相思情,那不是媚药吗?! 第209章 考校结果 翌日,阮凝玉在谢家门口,便见到了养好伤出院子的文菁菁。 文菁菁着翠绿烟纱散花裙,露在外面的手腕上还戴着谢老太太今日赏给她的赤金石榴镯子,妆容比以往都要精致,看起来也更美丽动人了。 完全没有因觊觎自己表哥而遭杖责禁足的狼狈感。 春绿扶着阮凝玉,看了眼这位夕颜院的表姑娘。 “老夫人真偏心,就算是小姐还没私奔犯错,先前都是给小姐赏赐几位姑娘里最次品的东西,而文表姑娘如今禁足没几天,老夫人就将她放出来,还赏她好东西。” 文菁菁一放出来,又跟谢易墨沆瀣一气。 文菁菁也听说了阮凝玉跟人对赌的事,笑了,“真是个现眼包,二表姐的才情可是满城皆知。” “待夫子公布二表姐的好名次时,还请表姐多宽待下阮表妹的大言不惭,阮表妹只是因人人不喜她,便想夺取大家的关注罢了,也是个可怜虫。” 谢易墨微笑:“我会的。” 见她们两个又合体起来耍心机,谢妙云一大清早就捏着鼻子。 “谁被放出来了,哪来这么冲的味!” 文菁菁脸绿了。 跟表姐一起上了马车后,阮凝玉却靠在车厢上想。 她在想,谢玄机会不会因为有点喜欢许清瑶,在诗赋和策论这些题上,批卷子给他喜欢的女子打高分。 如果是真的这样,她便寻个机会一刀捅死他。 到了文广堂,转眼便到了公布前日考校成绩的时候。 何洛梅特意让谢易墨穿了条织金线合欢花缎裙来打脸那阮凝玉。 甲班公布名次时,所有人意兴阑珊,其实每回考校名次变动都不大,男子中永远是谢易书、慕容昀名列前茅,女子之中许家女和谢家二小姐力压群芳。 顾若娇早已期待这一日,她故意撞了下阮凝玉,然后跟别的闺秀围在阮凝玉的身边。 谢易墨在闺秀们的吹捧下露出了谦逊的笑容。 很快,有学堂的小厮跑过来在墙上贴榜了。 谢易墨这时紧张地捏手帕。 她怕这次第一的是许清瑶,被许清瑶盖过风头的话,回去何洛梅便会用失望的眼看着她。 这时有人为了讨好谢家嫡女,放完榜便第一个跑过去看。 看了一眼,人便傻在了原地。 文菁菁见状,“怎么愣住了?快说,女子第一名究竟我表姐还是那许氏女?!” 那人支支吾吾的,有些不敢说。 “第一名是,是,是……阮凝玉,第二才是谢二姑娘。” 这一句,在甲班炸开了。 周子期第一个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他脑袋嗡嗡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出了什么混帐事。 他竟然把祖父留给他的祖宅给拿来对赌,而他竟然还赌输了…… 若被他祖父周以方知道的话,定会打死他的! 谢易墨也险些站不稳身体,她强颜欢笑着,手指却深深陷进菱香扶着她的手里。 菱香一声不吭。 谢易墨都不愿意与她势均力敌的许清瑶赢过她。 又如何可能接受阮凝玉骑在她的头上?! 连阮凝玉这个草包都能考过她。 那她十几年来如一日的苦练用功,这些阵子没日没夜地苦啃书籍,又算什么?! 谢易墨腿软了。 这事若被何洛梅知道的话……母亲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就连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谢易墨身边曾经嚣张跟阮凝玉打赌的顾若娇也差点晕眩。 明明该滚出文广堂的阮凝玉才对,怎么会变成了她?! 文菁菁听了,脸黑如炭,“不可能!” 她看向贴榜的小厮,“定有黑幕!我们不服!” 她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她才没来几日,阮凝玉这个花瓶怎么就大出风头了?!连二表姐都能考过! 文菁菁这话一出,旁边有位贵女就笑了。 “文姑娘不愧是小门户出身的,连黑幕这种事都能乱讲。” “考校由几位先生轮番批卷审卷,至于这名次也是先生们审过很多次的。难不成,你怀疑先生们个个被阮凝玉收买了不成?” “我……”文菁菁慌了,这样无异于她将所有夫子都得罪了遍。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贵女见文菁菁闭嘴不说话,哼了一声。 其实她们也很震惊阮凝玉竟然得了第一。 但她们更不愿意是谢易墨胜了,无他,只因谢易墨太嚣张了,所以她们不少人乐得看阮凝玉灭灭谢易墨的气焰。 见谢易墨的脸色苍白,如遭莫大的打击在强撑着,她们只觉快慰。 人群中也站着许清瑶。 她看了看榜单,自己排的第三。 她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 最惨的还是周子期,他已经双目无光,如被抽了灵魂。 他反应过来了。 一时,他赤红着双眼去扯着阮凝玉的衣领,“我知道了,阮凝玉,你一直在装!你一直在隐藏着实力!你就是故意算计我周家的祖宅,对不对?!” 阮凝玉却是冷冷推开他,“周公子可能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 “所有人都知道我先前不通文墨,哪来的潜藏实力之说,不过是我天资聪慧,苦学一段时间便得了还算满意的成果。” 阮凝玉慢慢抽出经他画押过的契约,笑容霞明玉映,“白纸黑字,莫不成周家公子还想反悔不成?!” 周子期疯了,在众人的惊讶声里扑过来便要抢走将其撕掉。 在一旁守护着阮凝玉的谢易书见状,眸子冷下去,刚要抓住他的后颈。 而门口恰好进来了个玄青色弹墨锦服的少年,腰间悬着块墨玉,他上来便一脚踢在周子期的胸膛上,将他踹开。 “哪个王八羔子敢踢我?!” 周子期抬头,却见到了刚回来的沈景钰,眉目轻狂,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冷酷笑意,他一进来,便吸引了学堂所有女子的惊艳目光。 “小,小侯爷,你……你怎么回来了?!” 沈景钰凉凉道:“出尔反尔,对姑娘家动手动脚,这便是周家教育子弟的方式么?!” 一时间,所有人对周子期指指点点。 有人道:“对阮姑娘动手,太没男子气概了。” 阮凝玉站在人群里,道:“还请周公子和顾姑娘遵守承诺,限今日收拾好东西离开文广堂。” 她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虽还可以宽限几天,但抱歉,我明日不想再看见你们。” 所有人被她高贵又霸气的话给一噎。 顾若娇这时对谢易墨使了个眼色。 谢易墨抑制着几近奔溃的情绪,上前一步,“表妹。” “看在表姐的份上,你同若娇和周公子的赌约,便这么算了。” 瘫在地上的周子期如见了希望,眼睛亮了。 “对啊对啊,阮凝玉!我们先前都是在跟你开玩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我们都是同窗,你计较个什么?你把那张纸给我!” 阮凝玉被谢易墨的不要脸程度给气得嘴角抽搐。 “表姐的脸怎么这么大?平时表姐爱惜羽毛,巴不得在学堂时装作不认识我以免玷污了表姐才女的清誉,这下却肯站出来认我作表妹了?” 短短时间,谢易墨便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异样眼光。 都觉得她虚伪,道貌岸然。 她脸蛋变红。 她之前是故意在学堂里跟阮凝玉避嫌,可又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可她要是再说下去,就更道貌岸然了,别人对她攒这么久的好感也会被败坏掉! 顾若娇见她不说话了,急得去扯她的袖子。 “易墨,易墨!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易墨垂眼,“若娇,白纸黑字,我帮不了你。” 阮凝玉鼓掌。 “顾姑娘,看见没?你的尊严怎么能跟我二表姐的羽毛比呢?” 谢易墨脸黑。 而顾若娇突然僵硬地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 谢易墨恨不得撕烂阮凝玉的那张嘴。 见状,周子期更觉没了希望,彻底瘫软在地上。 没了没了,不仅没了几家铺子,连祖宅都没了…… 顾若娇看了眼他,便突然咬牙看向阮凝玉。 “阮凝玉,够了吧!作为女娘别太恶毒刻薄,得理不饶人!” “赶紧把赌约取消!这样大家或许会感激你。” 这下站在他们身后的其他人憋不住了,全都七嘴八舌地嚷嚷。 “是啊阮凝玉!我们都是在开玩笑,赶紧取消了啊!免得伤了同窗之情,日后还好相见……” “你要是真的执意置我们于死地,这般恶毒尖酸,将来哪个男的敢娶你?!” “你都得了第一,便饶过周公子吧,将那些纸撕了!” “铜臭薰天,也不值几个钱,阮姑娘你未免也太市侩庸俗了吧!” …… 他们也是参与赌约了,现在眼见马上要赔巨款银两,马上狗急跳墙地想要翻脸不认人了。 谢易书要气笑了,现在就觉得不值几个钱了,当初他们几百银两不要命地砸明显就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置阮凝玉于死地! 现在就想撕掉赌约?门都没有! 官宦世家怎么就竟养出了这些小人?! 那些跟着周子期下赌的都是些纨绔子弟,眼见要赔钱了,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们用几个月的月例银子来赔都赔不上,还得自掏腰包,有的还需要找祖母亲娘要银子,个个都肉疼得要命。 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这些富家子弟全都变了嘴脸。 沈景钰瞬间身上冒出了杀气,他将手握在腰间的佩剑上。 这时身旁的少女握住了他的手,柔软雪白的手指上隐隐传来她身上的香气。 很奇怪的,沈景钰自认为是个狂躁的急性,可她在他的身边时,她身上如同有魔力,会令他感到安心。 他如同只宠物被抚平了毛发,站在她身边用双晦涩的星目望着她。 阮凝玉则是掏出了一叠薄纸。 她慢条斯理地念着上面的名字。 “路朝,时北之,司文臣,桑子隐,云小宝……” 见她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一一念出来,这些少年都变了脸色。 “你们每个打赌的都是签了字,怎么,堂堂高门子弟,竟想反悔?不仅出尔反尔,还想以道德之名来要挟我妥协,各位的教养,让本姑娘很是佩服。” 他们的脸无比黑。 “既你们执意要悔约的话,我便只能报官,咱们只能衙门上见了!” 少年们气得心脏疼,开什么玩笑?! 万一他们真的因赖钱不还被告官,被京城百姓知道的话,他们还有什么颜面?! 他们又气,又不能怎么办。 最后的结局便是个个都气得挥袖离去,如鸟兽散。 比起赔巨额银子,还是自己的颜面重要些!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敢把这件事捅到家里人面前。 于是只能吃了这哑巴亏,赶紧当些东西凑齐银子给阮凝玉送过去这个法子了。 阮凝玉看向脸色灰败的周子期和顾若娇。 “还请两位兑现,今日离开文广堂。” 顾若娇是个女儿家,脸皮薄,很快就气哭了,袖子捂着脸哭着跑出了甲班。 他们就算想背约,可他们也没脸呆在文广堂了。 谢易墨咬唇,自己考了第二,可她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阮凝玉,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易书这才眸子亮亮的看向阮凝玉。 “表妹,你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阮凝玉放欲回他,而这时身旁的沈景钰却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抓着她便将她拉走了,不由得她同不同意。 谢易书在身后看着,没跟上去。 阮凝玉被沈景钰攥着胳膊走了两百步,直到来到个僻静点的角落。 她这才受不了,声音都变冷了。 “沈小侯爷,你弄疼我了。” 沈景钰手指立即松开。 他慌忙地低头,去查看她的胳膊,如溪流般清越干净的少年音色带了点内疚。 “对不起凝凝,哪里疼?可有伤到你?” 阮凝玉僵住。 她睫毛在光下动了动,便见面前高她很多的沈世子为了她而低着高贵的脖颈,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落满了自责之色。 自从上回见面跟她坦白了之后。 她跟沈景钰便好几日不见了。 听说他回了侯府,闭门不出,看来已经是见到他奶娘的状况了。 而这时的沈景钰也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僵硬地将手指松开掉了。 印象里的沈世子变得陌生,原本白净的唇周也长了些淡淡的青茬,他气息凌冽,似乎正在少年与男人的过渡间。 沈景钰看着她,唇角下压。 第210章 公子,是表姑娘跟沈世子 阮凝玉也觉气氛忽的古怪下去。 “阮凝玉,你真是越来越让本世子感到陌生了。” 沈景钰看着她,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他原本以为这次阮凝玉定搞不定考校,最后他出手拉她一把便好了。 以前就是这样的,她初到京城,便一直被他保护在羽翼里。 可没想到她这次不仅靠自己搞定了,还考了第一。 他认识她这么久,从前朝夕相处出双入对,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读过这么多的书,这般有才气。 只能是阮凝玉跟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沈景钰问:“是真的?” 阮凝玉点了点头。 两人站着的地方正靠近夫子们的斋房。 负雪正来文广堂来向公子禀告事情,刚要跟男人去斋房,不成想刚从月洞门走出来,便恰好听到了远处树下这对“小情人”的对话声。 负雪一看,竟然是沈小侯爷。 而在他面前的人,那翩若惊鸿的身影,纤纤腰肢的身段,还能是谁?! 负雪赶紧对谢凌道:“公子,是表姑娘跟沈世子。” 谢凌顿下脚步。 他心中对阮凝玉有亏欠,其实无论她今后做的再过,再荒唐,他觉得自己唯独会对她例外,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亏欠她的…… 就连阮凝玉那日被他发现在园子里挑拨镇军大将军的女儿姜婉音掌掴庶女。 他想着既是她,做错点事也无妨,他再好好教导她便是。 那日他与陈贺卿大人对弈,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他二十年来遵循的规矩绳墨遥遥欲动,他奉行的圣贤观念几近坍塌。 于是他手一抖,下错了子。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糊涂了。 见谢凌站在那处变不惊,负雪急了:“公子,表姑娘自你行家法过后竟然还死不悔改,现在还私自寻个僻静之地掩人耳目与小侯爷私会!” “公子,属下这就去叫她回来。” 谢凌这时道:“不用了。” “她既喜欢沈小侯爷,那便随她吧。” 负雪震惊抬头。 谢凌眸底无涟漪,对于阮表姑娘,他可以对她有莫大的宽纵。 谢凌克制将目光从那边移开,深吸一口气。 他不愿再管她了。 他也没有偷听这对昔日“小情侣”的癖好。 谢凌忍着心里与身体的不适,便想移步而去。 参天大树下,树枝落在地上的影子婆娑起舞。 头戴金丝玉冠,可沈景钰俊美的容颜却无了往日的朝气神气。 少年声音沙哑,突然间便跨步上前。 阮凝玉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用力地抱进了怀里,入鼻的是少年衣裳上沁凉醇烈的味道。 这一幕自然落进了谢凌的眼里。 他丹凤眼忽然死死地盯着那一处,就连脚步也停下。 “沈景钰,松开!” 阮凝玉蹙眉呵斥。 她很抗拒跟沈景钰的亲密举动,刚想用力挣扎时,却见她肩膀裸露在外的肌肤触碰到了一片温凉。 渐渐的,她那处的衣裳也被渐渐濡湿。 阮凝玉慢慢停住了挣扎的手。 沈景钰那么高大结实的一个少年,埋在她的肩膀上,似脆弱的幼兽负隅顽抗了好些时日,这才终于寻到了庇护。 少年声音沙哑。 “阿凝,荣嬷嬷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沈景钰痛切心骨。 他那日听了阮凝玉说的那些话,便忙不迭地打马回了宁安侯府。 一开始,他还强颜欢笑地觉得凝凝定是最近看了什么书,书上说了转世故事,故此她便也编个来骗他。 可是等他到侯府,荣嬷嬷院子里的下人却一直拦着他不让进。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说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见到荣嬷嬷了。 荣嬷嬷总告假托词说,她儿媳妇又给了她抱了个孙儿,她要回去帮忙看孩子。 沈景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见拦不住世子,那些人只好将他放了进去。 打帘刚迈进屋,沈景钰便闻到了刺鼻的中药味。 他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用药材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荣嬷嬷,他的奶娘…… 荣嬷嬷身边的小丫鬟告诉他。 嬷嬷没多少时日了。 嬷嬷从老郎中那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便叫她们谁都不准跟他这个世子说。 嬷嬷怕他担心。 荣嬷嬷睁开眼睛,对他微笑地伸出了手。 “世子,你来了……” ***在沈景钰几岁时便去世了,他由汗马功劳性格粗粝大条的侯爷亲手带大。 沈景钰若是犯了什么错,侯爷便会对他非打即骂,很小的时候就把他丢在了军营里,让锦衣玉食的他跟着一群在沙场上厮杀的老爷们历练。 是以沈景钰便养成了桀傲不驯的性子。 他上一次哭,还是在***的葬礼上。 “世子爷,你怎么还哭了呢?” 眼见在京城裘马轻狂的沈景钰死咬着后槽牙,孤傲拗劲的星目掉了眼泪,落在那张与公主有七分相似的脸上。 荣嬷嬷那如老去的树枝般发皱的手替他擦去了眼下的泪。 依然是熟悉的和蔼口吻。 “世子爷怎么还哭了呢?不是在***的牌位前说好以后不会再哭了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沈景钰泪落不止,用力地抱着她的手,眼泪滚烫,“可是我不想让嬷嬷走……” 小的时候,每次他捣蛋完侯爷拿起藤条要抽他的时候,是荣嬷嬷将他护在了身后。 荣嬷嬷不过是一个奴才,却敢淡然凝重着张脸呵斥着当朝侯爵。 “还请侯爷看在小世子是***遗孤的份上,不要对世子如此严苛,也不要动不动对丧母的世子发火!” “***若是在天有灵的话,见了这一幕会伤心的!” 每次他惹父亲生气时,荣嬷嬷就会搬出***。 每每这时,侯爷便会露出沉痛之色,丢下藤条,黯然失色地离去,将自己关在屋里。 荣嬷嬷就会拉着他小小的手,将他带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温柔细心地为他涂抹药膏,还拿出蜜李子给他吃。 沈景钰思及更加心痛。 “本世子要搜罗天下名医来给阿嬷治病,阿嬷,你会好的……” 荣嬷嬷却温柔地摇摇头。 “那个老郎中说了,阿嬷的病是治不好了。” “等阿嬷走了,世子要听侯爷的话,不要再跟侯爷怄气作对了,侯爷年纪老了,世子没有了母亲的陪伴,侯爷又何尝不是失去了自己的结发妻。侯爷与***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离世,侯爷比世子还痛苦……” 沈景钰偏过头,极力忍泪。 这几天他都在侯府陪着荣嬷嬷,他找来了御医名医,轮流给阿嬷诊脉治病。 侯爷也来了一次。 明明这几天阿嬷的气色好多了,还会对他微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娶妻。 可是前夜沈景钰过去,却见到了一具已经冰凉的尸体。 阿嬷如树枝般温暖的手垂在塌边,他握上去的时候已经没了温度。 他要给阿嬷风光大葬时,才知道阿嬷骗了他。 阿嬷是***的贴身丫鬟,家生子,对***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阿嬷根本就没有亲人,亲生父母早已与她断绝了关系,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儿子儿媳,更没有所谓的孙儿。 她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决意将***留下的遗孤抚养长大,终生却嫁人,更没有后代。 原来,阿凝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转世过,没有骗他。 沈景钰已经两夜没合过眼了。 阮凝玉感受着肩膀上的温度。 她知道荣嬷嬷对他的重要程度。 阿嬷对他来说,是奶娘,亦是母亲,她给了他缺失的母爱。 沈景钰的这个拥抱不含任何儿女情长,而是充满了悲伤和依赖。 阮凝玉垂下眼帘,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沈小侯爷说的那句“阿嬷死了”,刺痛着她的心。 她能理解他的,她母亲走的时候,她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念活下去的希望。 少年少女相拥着,树影光斑飘曳,连天地也动情。 谢凌那双深幽的凤眼平静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也听到了沈世子说的那些话,不由的百感交集。 负雪也听到了,但还是有些不认同。 “公子……” 谢凌望着那相拥的两人,“罢了。” 他背对着负雪,袍子翻飞,鸦羽纤长,在眼窝处覆盖浅浅的阴影,话语也极有深度,“难不成,你便铁石心肠到了如此地步么?” 人家刚奶娘辞世。 负雪惭怍低下头,“属下知道了。” 第211章 凝凝,这一世你会不会选择我? 只是令谢凌没想到的是,沈景钰在历经重创后,第一个会寻求宽慰拥抱的人不是他的亲人,而是阮凝玉。 沈景钰跟表姑娘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种超越情爱,别人都不能横插进来的真挚感情。 故此谢凌做不到用世俗的眼光来批判阮凝玉的举动。 谢凌在原地站了一会,便缓缓离去,再也没回头。 阮凝玉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谢凌来过,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少年普世观念正在崩塌。 几乎每个人在亲人离世时,都会因寻不到希望而有想死的念头。 少年唇周新长的青茬有些粗糙,刺人,正透过她肩上轻薄如纸的布料磨砂着她底下的肌肤,有些微疼的痒意。 沈景钰因悲痛在用力喘息,身体温度温热,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是滚烫的,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无孔不入地将她包围。 她明显感觉到,沈景钰的个头又高了,他虽穿衣显瘦,但身材却是越来越强壮,背肌宽大,锦袍下全是结实的劲肉,线条也澎湃茁壮。 他虽纨绔,但常年呆在军营里历练,只是性子太过单纯。 阮凝玉道:“不要太过伤心。” “只是***太过想念阿嬷了,这才将她叫回了天上。” “***和阿嬷是最爱小侯爷的人,定会在天上好好庇护你的,看你长大成人,羽毛丰满。” 沈景钰一声不吭。 阮凝玉知道,他极要强好面子,在最脆弱的时候绝不会向他人袒露柔软的肚皮。 而现在在她面前落下几滴眼泪,已经是他的极限。 听着阮凝玉平静却又温柔的安慰,沈景钰用力吸了鼻子,便从她的怀抱里离开。 他用绣满游鳞的袖子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阿嬷临终的时候还不放心我,她仍觉得我是个被她保护在身后的顽童。” 他双眼赤红,目光坚毅,又铁骨铮铮,浑身都是刺人的傲气。 “我一定要挣军功,功成名就,让阿嬷在天上欣慰。” 阮凝玉百感交集,又觉得开心。 沈小侯爷……终究是长大了。 几日不见,他仿佛褪去了青涩,从少年蜕变,身上有了男人的粗砺感。 阮凝玉垂下眼帘。 这下……这辈子的沈景钰应当便不会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一生,孤独终老了。 宁安侯府这一支也会有后人。 沈景钰应该娶个他喜欢的,美妙静好的姑娘。 这时,眼前的少年却靠近了一步。 薄荷般清冽的气息吹到了她的额上。 “所以,你不是十六岁的阿凝,对么?” “我不是。” 阮凝玉不躲不避地对上他难过的视线。 沈景钰苦笑。 他心思敏锐,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再也不用依赖他,被舅母逼婚的时候也不见她托婢女来侯府找他求助,而是一个人默默完成了很多事情。 她差点要远嫁时,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从古灵精怪的性子变得稳重清冷,与他们这群同龄人格格不入。 而年少的感情,也再也不吸引她了,即使是跟他的。 因为她生老病死,嫁人生子早就历经过了。 于她眼里,他不过是个情窦初开、年少无知的少年,少时玩伴,仅此而已。 他也很不懂事,因为父亲祖母不肯,便轻狂地带着她去私奔,想给她安一个家。 成人的阿凝定是会觉得他太傻太天真吧。 阮凝玉唇边是抹浅笑,“你能想明白就好。” 他已经明白,上辈子她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别人。 她想,这个理由就足够他心灰意冷了。 更遑论她上辈子嫁给了别人,给他生儿育女,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先跟别人体验过了。 而沈景钰风华正茂,初动春心的少年大多都是占有欲极强的,人都是这样。 都希望对方都是跟自己一样都是白纸,纯真,只喜欢对方一人。 更何况他是养尊处优,惊动京城的沈小侯爷,他该配个更好的女子。 而她也了解沈景钰,他爱吃醋,偏执又嫉妒心强,他以前见到她跟别的男子说上一句话便能跟她生两天的闷气。 刚重生回来她便骗他移情别恋了他人,这让他对她又爱又恨,此后每次跟她见面都阴阳怪气,既生裂痕,与她再也回不到当初。 先前他都那般,他又如何会不膈应她的过往? 不成想,融融光辉下,丰神如玉、慵懒郁郁的沈小侯爷又踩着锦靴上前走了一步,阮凝玉眼皮跳动,竟被他堵到树下,纤细的脊背抵上粗糙庞大的槐树。 他修长粗粝的手指轻轻为她拂开了落在她眉上的一缕碎发。 “凝凝,是我不好,让你上辈子一个人走完那些路,你受苦了。” 阮凝玉漂亮的瞳孔微缩,里头倒映着少年棱角分明,英气逼人的脸庞。 “等我变得更厉害些,你会不会选择我?” 沈景钰如是问。 第212章 我不会逼凝凝做不喜欢的事 少年眼底的滚烫,情感与爱意满得快要溢了出来,像织了张大网要将她给圈住。 阮凝玉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的爱意太满太沉,不夹杂任何利益,纯真又赤诚,叫她无法招架。 阮凝玉偏过眼。 “沈景钰,你年纪小,还不懂事,别踏错了路。”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前世有多烂,有多坏。 他亦不知道,他出身皇亲贵胄,往后的人生会有多么的残酷。 沈小侯爷又是这么的清白光明,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向往的骄阳,她不能玷污了他。 见她如此。 “好吧。” 沈景钰微笑:“我不逼你,我说过,我不会逼凝凝做不喜欢的事。” 阮凝玉更觉得喉咙干涩。 她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为了这段天真的感情不计前嫌到这种地步。 沈景钰别过眼神,假装无所谓,退而求其次。 “不提这个了。你还记得你让我在宫里扶一把七皇子,然后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吗?” “……记得。” 阮凝玉有点警惕,怕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超出她的偿还预期。 沈景钰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我的条件就是你准时到侯府,跟我的亲朋好友为我庆祝生辰。” 一句话如颗石子砸入原本静谧的心湖,掀起了层层波澜。 阮凝玉心情沉重,没想到他的心愿竟这么的简单。 她还记得,她刚重生在洛阳那会,她跟沈景钰说她不喜欢他了,沈景钰赤红着眼抓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 还卑微地问她,她不是答应在他生辰时给他放烟花,做长寿面吗? 沈景钰从始至终的心愿,就是想让她陪他过生辰。 “好,你生辰那日我一定去。” 又在槐树下说了一会,沈景钰目送着阮凝玉离开。 风吹起她发上的蓝色丝带,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抓住,却被他克制住了。 侯府几日的巨变,让他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了很多。 他那双星目平定无澜,底下又翻涌墨色。 沈景钰很想知道,阮凝玉上辈子到底嫁给了谁。 …… 散学时。 果不其然,周子期又闹了起来。 其他人不过是割肉还些银子,而他是把祖父周以方的祖宅拱手让给了阮凝玉! 而顾若娇在午时便收拾好了东西,含恨地离开了。 再留在这里,她只会更加丢人。 但顾若娇走之前,却是剜了眼她昔日的手帕交。 谢易墨假装看不见。 她不能因为一个闺中好友,而白搭了自己的声名。 周子期来到阮凝玉的面前。 阮凝玉正在收拾书囊,“周公子,请问还有事么?” 周子期想到了什么,竟然无所谓地笑了出来。 “阮凝玉,我祖父是谁你知道吗?周家在京城里是什么地位,你又可知道?” “若被我祖父知道了你对我敲竹杠,还想要花雨街那宅子,你觉得你一个谢家没有依仗的表姑娘,周家会放过你?” 过来的谢易书变了脸色。 周以方乃工部尚书,朝中大臣,在京根基无法撼动。 周家若想仗着权势出尔反尔,威胁表妹的话表妹又如何抵挡得住?! 谢易书不由担心了起来。 太子慕容昀此时走了过来,他轻轻咳嗽,温和的声音变凉:“周公子,当初是本太子给大家作证的,若周公子和周家想悔约,本宫也不会坐视不管。” 见太子向着阮凝玉,周子期瞧着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啐了声痨病鬼,怎么还不早死?! 谢易书见慕容昀如此仁善,还出手向着表妹这边,不由眼睛微亮。 他默默将太子列入了妹夫人选。 悄悄地记着。 周子期沉脸:“太子,可是阮姑娘不免也太歹毒卑劣了吧?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存心与我周家作对!” “当初也是你们仗势欺人想逼阮姑娘离开文广堂羞辱她,周公子本就是自食恶果,你当初盘算的可是让阮姑娘给你磕头,相比之下,我觉得阮姑娘的要求并不过分。”慕容昀回。 周子期咬牙,他给了阮凝玉一个“你且好生等着”的眼神。 阮凝玉勾红唇:“对了,还请周公子现在叫家奴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 “明日开始,周公子便不能踏入文广堂一步,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呢。” 周子期气得五官都扭曲了,狼狈离去。 慕容昀见周子期不缠着了,便要被太监扶着回去时。 这时谢易书一个大步上前作揖。 “敢问太子可婚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慕容昀:??? 阮凝玉则抱着书袋离开了,完全不知现在的二表哥正非常热情地充当着她的媒婆。 她想起来了,她现在考校考得好,谢玄机现在还欠她一个要求。 她得马上去找七皇子,跟他说这件事,让他好好准备。 阮凝玉早就让抱玉提前去通知七皇子了。 这会儿,慕容深应该在老地方等着她。 过去时果然见凉亭里坐着一身锦衣的七皇子。 阮凝玉记得早上大表姐拜托她帮忙给慕容深带去自己亲手做的吃食,于是也让抱玉拿过来了。 亭子里的宫人见到她,刚要向她行礼。 阮凝玉将手指抵在唇上,叫他不要声张。 如今负责照料七皇子的冯公公见到她,那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曾经在皇宫筵席上遇到沈小侯爷带着阮凝玉出席,自然认出这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谢家表姑娘。 他还在想着慕容深这小杂种遇到的贵人是谁,原来是谢家表姑娘啊! 要知道,阮凝玉颇得沈景钰的疼爱。 沈景钰是谁?!皇帝的亲外甥啊! 慕容深这是迎来了泼天的富贵啊!! 他压制着激动,全身颤抖。 他决定了,今后要抱紧七皇子的大腿,今后不愁荣华富贵。 慕容深写一会,便会抬头看前方张望。 没见到阮姐姐的身影,七皇子的唇抿得很直,无端地感到烦躁。 “七皇子在等我?”阮凝玉笑出声,这才拍了下他的肩膀。 在慕容深错愕的目光下,她笑盈盈地坐在了对面,托腮望着他。 慕容深唇动了动,刚想弯着。 但因想到什么,却捏紧毛笔。 于是阮凝玉便见到了慕容深今日略显平静沉抑的一张脸。 “阮姐姐好。” 说完,他便继续提笔写字。 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以前他就像刚被主人捡回家的小狗,每次她一过来便眼巴巴地将目光黏在她的身上,期待着她给他摸摸头顺毛。 阮凝玉想,七皇子今天是怎么了。 她丝毫不知道上回慕容深见到她同样温柔地去帮皇宫里一个小太监的事。 慕容深内心很别扭。 他原本以为阮姐姐是待他不同的,她对他的好也是独一份的。 可是他没想到,阮凝玉只是因为善良才会选择这么做。 若是遇到了更可怜的人,她也会出手帮助,也会待那人如待他这般好。 慕容深记得上次阮姐姐亲手去扶着那小太监的手,他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阮姐姐是天仙,该住在月宫里的,那个死太监凭什么能去碰阮姐姐高贵美丽的手? 阮姐姐也不嫌脏。 慕容深也开始害怕,将来会不会出现一个人来取代他的位置,共享阮姐姐的宠爱。 他不愿…… 阮凝玉以为他今日只是心情不好而已,丝毫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几日没来见他导致冷落了他。 便将谢宜温的食盒叫抱玉提了上去,而后打开盖子。 阮凝玉道:“这是谢宜温亲手给你做的吃食。” 见他不语。 “谢宜温就是我大表姐,你上回在灵水湖边见过的,忘了吗?前两日我婢女给你送去的食盒,也是我大表姐托我给你的。” 慕容深还是沉默不语。 可能是有心事吧,阮凝玉想。 她直接切入主题。 “我有事要同你说。” 慕容深还是控制不住地将目光落在她绝美的容颜上。 “我表哥乃文广堂的谢先生,亦是新科状元郎,也是将来陛下跟前的红人。” “谢先生他已经答应我一个要求,所以我想着……让你也进来文广堂读书,你可愿意?” 阮凝玉想着进了文广堂,对七皇子定是有益处的,学到的知识说不定会彻底改变他往后的人生。他现在不得宠,也没有母族,进了学堂周围都是官宦权贵子弟,他多多结识,绝没有坏处。 他若是个聪明的,以后定能自保。 阮凝玉已经不奢望他能有什么伟大的成就了。 她现在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因为他顶着她前夫的皮囊,这具身体是她前夫的,她无法坐视不管。 只是以慕容深现在的基础,他进去文广堂会特别的吃力,以后补功课进度的话也是常人不能忍之苦。 更重要的是,也要看他愿不愿。 冯公公听到这话,双手都在哆嗦。 还不等慕容深回答,他立即就拍大腿替他答应了:“七皇子,你还不快感谢阮姑娘!阮姑娘就是你的大贵人啊,这可是多大的恩赐啊,你快同意……” 抱玉冷声呵斥:“放肆!” “我家小姐在同七皇子说话,有你这个奴才抢话的份吗?!” 冯公公笑容僵硬在脸上。 阮凝玉这时也睇了过来。 “你就是在宫里常年欺负七皇子的公公?” 少女的声音虽漫不经心的,但那高贵雍容的气质却如泰山般压了过来。 冯公公差点腿软跪下去。 该死,这谢家表姑娘的气势怎么比宫里的娘娘还要的吓人?! 冯公公汗流浃背,“谢家姑娘,哪有的事,那都是宫里人乱传的……” 他赶紧抬手,啪啪啪地给自己甩了几个耳刮子。 “都是奴才嘴贱,七皇子还没开口,抢什么话呢!” 阮凝玉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在宫里欺负慕容深的刁奴。 若是前世,她早就将他给乱棍打死了。 但是现在…… 阮凝玉沉吟片刻,呷了口茶。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只不过宫里传出来的风声恰好被我给听到了。” 冯公公面色雪白。 见晾了他一会,瞧他额头汗涔涔的,阮凝玉这才笑着放下茶盏,“不过那都是先前的事,是真是假我也不追究了。瞧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又在七皇子身边这么多年,想来七皇子对你是有些感情的,我还得请求公公往后帮我好好照料七皇子呢。” 冯公公灰败的老目亮了。 “谢家姑娘放心,老奴今后定好好照顾七皇子。肝脑涂地,尽心竭力,否则天打雷劈!” 阮凝玉笑得妩媚。 “若冯公公表现得好,我定会重重奖赏好好报答公公的。” 冯公公更激动了,搓手,“好,好!!” 现在七皇子不得圣宠,也没有一点权势。 若将冯公公收拾了,新来的太监也不一定是个忠心的。 但冯公公先前做错了事,现在提心吊胆地唯恐她来算账,而她给完巴掌再给颗甜枣,还用奖赏分明吊着他,冯公公觉得她背后有小侯爷撑腰,而他又势利,唯利是图,定会费尽心思地讨好七皇子。 阮凝玉随意找个借口将他打发走了。 待冯公公走了后,她便把心中所想告诉了慕容深。 “用人要有心计,一个恶人只要你想,便能发挥出他最好的价值,将他当成一把刀来用。等这狗奴才价值被压榨完了你,你再将他赐死,以儆效尤。” 阮凝玉眸里露出一抹厌恶。 这个冯公公,必须死。 慕容深将她的话都听下去了。 他从来都是这么的乖巧。 但他今日也有些疏离,唇线平直。 阮凝玉问道:“所以七皇子,你考虑好了么?” “这文广堂进不进,若是进去……会特别的辛苦,可能每天晚上都睡不了一个好觉,如同千钧重负,恐会忧劳成疾。” 慕容深抬头,睫毛长长的,露出底下漂亮的眸子。 “阮姐姐,我会去的。”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别的。 他已经受不了一日见不到阮姐姐的日子了。 阮凝玉点头,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好。” 慕容深身体僵硬,目光落在她拍他手背的手上。 就连手指也是这么的精致秀气,指甲透着淡淡的透粉色。 他不明白,眼前的少女到底有什么缺点。 约莫着这个时辰男人应当在斋房里还没有走。 于是阮凝玉道:“走,我带你去见谢先生。” 第213章 戳到了谢凌的心 阮凝玉没有想到的是,她不过是带着慕容深走了没多久的路,便在路上遇到了要出文广堂坐马车回谢府的谢凌。 他身后的负雪怀里抱了很多书。 谢凌本就窥探到了沈景钰和阮凝玉那个纯粹的拥抱而感到心绪不宁,没曾想只是刚绕过假山出来,便见到了表姑娘。 她出现在花圃旁,那容色竟比花蕾都要的娇艳。 谢凌的目光轻轻一扫,便见到了紧紧跟在阮凝玉身后的七皇子。 那七皇子明明比阮凝玉高一个头有余,却如羔羊般依赖地望着阮凝玉。 见到他,慕容深便赶紧伸出手扯住阮凝玉的袖子。 对方并没有挣开他,而是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感受到谢凌不明的目光,慕容深垂下眼帘。 阮凝玉见到谢凌,习惯性地厌恶蹙眉,但想到今日有求于他,便舒展五官。 “表哥。”她对着男人莹莹福身。 说完,阮凝玉侧首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我的表哥,文广堂里最年轻的谢先生,也是京城里最惊才风逸的人物。” 慕容深赶紧对谢凌作揖,这是他这些天学来的礼仪。 “见过谢先生。” 谢凌望着这一幕,一时无言。 两人许是要去别处,路上巧合遇到了他。 想到阮凝玉平时不怎么喜欢他,但今日在外人面前,还是会跟对方介绍他是她的表哥。 这样想着,谢凌面色微缓。 “七皇子。”他也对慕容深作揖。 就算皇宫里都没人把慕容深当成是正经主子,皇帝早就忘记这个跟宫女一夜情生下的儿子了,但在谢凌眼里,对方依然是七皇子。 谢凌默不作声地看着阮凝玉和慕容深。 他已经好几次撞见阮凝玉跟七皇子在文广堂里相处了。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叫她在斋房里面罚跪。 而现在,他只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要她做的不过分。 在他看来,表姑娘对七皇子有的不过是对弱小者的怜悯,而不会比跟沈景钰的感情要来得深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表姑娘的善心竟会这么泛滥,竟会屡次地对慕容深援之以手。 谢凌这样一想,心情不由轻省了很多。 阮凝玉见谢凌居然不会因为慕容深的出身而怠慢对方,还对他行了臣子之礼,她眼睛微亮,突然觉得这位表哥看起来有些顺眼。 不由的,她便对谢凌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凌眼睫微动,见表姑娘面上露出难得的好颜色,忽然生了一丝希望。 他跟表妹的关系该好好缓和一下了。 于是他也唇角微弯。 阮凝玉这时道:“表哥,我考校得了第一。” “我知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在身侧抱着书的负雪诧异地朝大公子看去。 这一眼,便险些让他惊得手里的书跌落在地。 只见大公子的容颜如春雪消融般,还落了一道温柔的阳光。 谢凌的貌相本就好看,只是平日他性子太过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人敢靠近,硬是塑造成了高不可攀的气质。 就算平时喜庆地过节,大公子的表情也没这么的和缓过! 负雪目瞪口呆。 阮凝玉点点头,谢玄机这个狗逼知道就好。 “那么表哥还记得答应过表妹的一个要求么?” 谢凌莫名觉得,从她口中唤出来的一声“表哥”何其动听。 男人微红的唇轻启:“自然记得。” 眼见这一关一关的都这么顺利,阮凝玉弯目,放心了。 于是她便将慕容深轻轻往前推。 “表妹的要求,便是表哥准许七皇子同样能进文广堂读书听课。” 谢凌原本眸光千年一回的温和,转眼间眉眼处的霁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说什么?” 阮凝玉察觉不出谢凌的怪异,只觉得他声音跟以往一样平静无波。 她心想,莫不是谢玄机年龄大了也出现了耳鸣不成? 她又重复了一遍:“表妹想让七皇子有在文广堂进学的名额。” 谢凌盯着她好一会。 “为何?”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只觉得喉咙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卡在那,不上不下的,说不出来多难受,但就是不舒适得让他面无表情。 原来她今日难得对他露出好颜色,竟然为了给七皇子求情。 阮凝玉皱眉。 这有什么为何的? “七皇子是我的朋友,他在宫里无权无势的,表妹想帮他一下。” 阮凝玉又不解问:“朋友不就是应该雪中送炭,倾囊相助吗?我想表哥是圣人君子,定能理解的。” “想必这点小小的要求,表哥乃文广堂的先生,拥有一席之地,想来不会太为难。” 阮凝玉想了想,又郑重地道:“七皇子现在资质虽还未达到进文广堂的资格。” “但七皇子身份特殊,皇宫里连个太监都能骑在他的头上,而他勤学好问表妹都是看在眼底的,人品表妹也能保证,七皇子今后也能刻苦学习,**不怠。正因如此,表妹才会斗胆为他向表哥求情。” “这是七皇子唯一能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怕谢凌不肯,阮凝玉又咬重道。 “更重要的是,七皇子是表妹很要好的挚友。” 负雪气得眼珠子都在喷火。 “阮表姑娘,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你竟然想让大公子把你勾搭的这个男人给送进文广堂?!” “公子,你绝对不能答应!” “负雪,住口。” 男人呵斥。 负雪恼着,只能愤愤不平地瞪着阮凝玉闭嘴。 阮凝玉对他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气得负雪心口都快炸了。 谢凌看了阮凝玉半晌,丝毫没给过慕容深一星半点的余光。 过了很久。 “好,我答应。” 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跟以往一般冷清。 说完,谢凌甩袖离去。 阮凝玉诧异。 谢玄机居然这么快就同意了? 竟然也不多考虑考虑。 负雪急忙跟上谢凌。 他在男人的身后道:“公子……你怎么能纵容着表姑娘?!表姑娘现在越来越鬼迷心窍了,以前是趋炎附势,没想到现在连个最没用的七皇子她都会勾搭!她真是越来越不挑食了,果然!表姑娘就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狐媚子。” 谢凌在前方站定,忽然冷声道:“回府后,自己去苍山那领罚二十杖。” 负雪不敢置信。 他自从小时候跟了公子后,男人圣人心肠,几乎从来没有苛罚过他跟苍山。 但见谢凌的面色愈来愈冷的,负雪打了个寒噤,乖乖领罚了。 他没有想过的是,自己不经脑子脱口而出的话却是狠狠地戳到了谢凌的心。 沈小侯爷便罢了。 她跟沈景钰拉扯不清,他还能理解,她跟小侯爷比世间无数对青梅竹马都要深厚,两人情谊其他人横插不进来,谢凌是能理解的,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经历了太多太多。 可谢凌却不明白,为何一个弱小可怜的七皇子能让阮凝玉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 不过才短短认识没几日,怎么就成了她的挚友? 第214章 谢凌最重承诺 眼见谢凌走了。 阮凝玉满意了,回头对低眉顺眼的慕容深道:“放心吧,既然谢玄机发话了,他这人最重承诺,定是会寻法子让你进学堂的。” “只是今后你或许很难睡个好觉了。” 而慕容深虽然长她一岁,但是也跟她一样都是在长身体的年纪。 “没关系,阮姐姐,进文广堂很多人都梦寐以求。若深儿抓住了机会,深儿定会好好把握,绝不让阮姐姐失望。” 慕容深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 见他又喊自己“阮姐姐”,阮凝玉心虚得摸了摸鼻子。 因为上辈子慕容深是狗仗人势的皇帝,她这个皇后开心得哄着他,不开心也得哄着,折磨了她好久。而这辈子她跟他的地位彻底颠倒了过来,于是她就想占一回慕容深的便宜过过瘾,诓骗他是她的弟弟。 她是爽到了,但没想到叫了这么久也便难以纠正过来了。 阮凝玉希望七皇子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芳龄,不然就有点尴尬了。 她看着慕容深,目光复杂。 她这样的决定让七皇子进学堂,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的机遇。 她也害怕会因此而害了他。 阮凝玉不再多想,回去就让冯公公将他好好护送回去。 冯公公远远地看见他们,便很狗腿地迎了上来。 阮凝玉让抱玉给他赏了块银锭子,冯公公便笑得眼缝子都看不见了。 见一身华裙的阮姐姐跟她的小婢女绕过花园子之后便不见身影,慕容深仍留在原地。 见他迟迟不挪步,冯公公得了赏,越看七皇子越觉得是个行走的金囊袋,更想卯足了劲巴结。 于是和蔼地问:“七皇子,怎么了?怎么还不肯走?” 慕容深看了眼少女适才离去的方向。 阮姐姐为她找男人求情,他是该高兴的,说明阮姐姐在意他。 可是…… 刚才阮姐姐的表哥看她的目光,他怎么瞧都觉得讨厌,他很不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了。 慕容深于是问冯公公:“公公。” 冯公公诶了一声,“老奴在,怎么了七皇子?” “文广堂的谢先生,是谁?” 冯公公怔了好久,才知道慕容深说的是谁。 “七皇子说的谢先生,那来头可大了!” 冯公公激动地拍大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知道长安谢氏吗?那可是百年来京城的世家之首,其他世家都得避其锋芒。而这位谢先生,便是这谢氏的嫡长孙,更是今岁的文科状元郎,顶天身世和前途,是眼下朝堂人人巴结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当初……” 听着冯公公的话,慕容深抿唇。 “我要回去。” 见自己还没说话,七皇子便转身走了,冯公公心里纳了闷了,摇摇头,便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跟了上去。 …… 谢易墨坐上马车时,脸出奇的黑,气氛阴沉,就连她身边的菱香都不敢出声说话。 文菁菁顶着诡异的气氛坐在车上,连屁股都不敢挪一下。 二表姐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说话去惹表姐的烦。 谁知,谢易墨看着她冷不丁地道。 “文表妹今日为何不说话了?” 文菁菁心脏咯噔。 “你是不是也跟阮凝玉一样,在偷偷笑话我?” “二表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文菁菁急得快哭了,使劲扯帕子,“表妹多厌恶阮凝玉,二表姐又不是不知道!二表姐输给了阮凝玉我气恼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暗地取笑表姐!” 她殊不知,性子要强的谢易墨听到“输”这一字,那颗自尊心便狠狠揪紧,叫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想到何洛梅说不定会过问考校的事,她就手掌心发凉。 谢易墨不敢去面对何洛梅失望的眼。 她只期盼着,母亲今日不会过问考校的事…… 见谢易墨又黑着脸在那不说话晾她,文菁菁就觉得很委屈。 二表姐自己考不好,就将怨气往她身上使么? 自己考不好,关她什么事?! 文菁菁不禁开始怨起表姐起来,二表姐这回怎么就输给了阮凝玉,让那贱人在文广堂大出风头! 谢易墨一路上都在不安。 到了谢府后,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便去了泌芳堂陪母亲用膳。 何洛梅又叫厨子准备了一桌的饭菜等待着她,见菜色比平日都要丰富得多,谢易墨就心脏突突地跳。 见谢易书今晚没过来一起用膳,谢易墨松了一口气。 何洛梅也没提考校的事,谢易墨心里的石头落地,这才安安心心地吃饭。 何洛梅夹了鱼肉放到她的碗里,“墨儿,这是你最喜欢的翡翠银鱼。” 谢易墨刚含笑地要吃时。 而何洛梅这时让苏嬷嬷盛汤,一边笑着问。 “墨儿,前两天的考校成绩如何了?” 何洛梅和蔼笑着,一脸满意,“我家墨儿一定又是拿了第一名吧?” “为娘刚叫人给你重新打了一套首饰,专门奖励你。” 谢易墨忽然闻到了鱼腥味,咽不下又吐不出。 她生生地咽下了何洛梅给她夹的鱼肉,十几年的虚荣心让她没勇气说出真相,她硬着头皮,小声喃喃又理所当然地道:“娘,京城闺秀里的第一名自然是我,难不成还能是别人么?” 何洛梅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她疼爱地又给谢易墨夹了筷翡翠银鱼,“为娘果然没白疼你。” 谢易墨心存着侥幸,见何洛梅一点都没怀疑,不免沾沾自喜。 反正母亲不可能真的去调查,母亲也更不可能知道文广堂里的名次,只要她让周围的人都紧紧口风就好。 阮凝玉这次考了第一名,只是她运气好而已。 只要在何洛梅发现之前,她以后的考校都重新考取第一,母亲便永远不会发现。 谢易墨安慰完自己,便理所当然地重新吃起了饭,又觉得鱼肉不腥了。 第215章 玄机对哪位姑娘有好感? 阮凝玉散学回府的时候,恰好见谢凌乘坐的那辆马车刚好到。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谢易书。 阮凝玉想了想,谢凌答应了她的要求,于是对于那张禁欲凌厉的脸看着也没那么的可恨了。 于是她上前福身,声音如日暮时的一缕烟雾。 “大表哥,二表哥。” 谢易书见到她,对她露出友好笑容。 这阵子对她假以辞色,时不时便往她的海棠院送东西的谢凌却是眉眼无波,什么也不说便离开,将他们二人留在原地。 听见身后传来的谢易书与表姑娘的细碎对话声,男人的脚步略显僵硬,但没回头。 这边谢易书又殷勤地问她上了一天的学饿不饿,要不要叫婢女去她院里送些精致的吃食,各种献殷勤,就唯恐她在谢府过得不好。 阮凝玉说了好久,谢易书这才不舍地离开,且一步三回头。 抱玉道:“二公子……近来看着有些奇怪。” “怎么看起来很像是在讨好小姐?这便罢了,还殷勤地叫小姐一起去参加京城里的各种门阀宴会,还说小姐时常闷在屋里,都快把人给闷坏了,巴不得小姐在外头结交很多朋友……这二公子真的奇怪。” 阮凝玉也觉得奇怪。 谢易书自己要去参加宴会便罢了,怎么还要叫上她这个表妹呢? 近来听说谢易书挺善待屋里那个通房的,看着也不像还对着她念念不忘。 文广堂的风波过去,便又过去了平静的两日。 谢老太太免了她每日的请安,虽然外祖母不愿看到她,但阮凝玉身为表姑娘,还是得自觉的去荣安堂给外祖母请安的。 过来的时候,恰好是时候,几位表姐都齐聚一堂。 谢易墨见到她,表情微变,目露嫌色,眼见她今日穿的又是一般成色的衣裳,心里便舒坦了几分。 阮凝玉也看了她一眼。 谢易墨输给她的事,许是泌芳堂的下人口风紧,府里竟然没一点风声。 但阮凝玉也不会骄傲地说出口,以免惹火上身。 阮凝玉来得迟了些,上前便给谢老太太毕恭毕敬地行礼。 “凝儿给老夫人请安。” 这几次过来泌芳堂时,阮凝玉便能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药味,如上辈子一模一样。 谢老太太敷衍地挥了挥手。 阮凝玉抬目,便看见了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文菁菁。 文表姐正在给老太太揉肩,见到她时便哼了一声,而后收回了目光。 阮凝玉敏感地察觉到文菁菁的敌意对她更深了。 想来是因为她上次挑拨文菁菁去求老太太赐婚,对方得了苦头吃,心中对她产生了怨恨。 现在文菁菁想接近谢凌都接近不成了。 这比杀了对方才要难受。 见几位谢家姑娘都在这。 谢老太太突然拍着文菁菁的手,沉声道:“菁菁是做错了事,我也罚过她禁足过她了,菁菁是你们的表姐妹,都是一家姑娘,你们切莫因为这事而孤立了她。” “否则若是被老身知道了的话,那个人也得罚!” 谢妙云在后头翻白眼。 这叫什么禁足?明明关了几天就把文菁菁给放出来了。 而且文菁菁受的那点罚都不及阮表妹当初的五分之一呢! 明明身为表姑娘都是违反了族规,可祖母就是偏心眼。 谢老太太这时瞧见她在努嘴。 “妙云,可是有什么不满的?” 谢妙云:“没,没有……” 谢老太太嗯了一声,想到自己嫡长孙的婚事便头疼,所以这下想跟几位谢家姑娘说一说。 她微顿,便温声:“菁菁,你先出去吧。” 文菁菁掐了下手心,这才强颜欢笑地退了出去。 她不用说就知道是关于谢凌的事! 她也早就听说,表哥要成亲了…… 退出了堂屋,来到抱厦,文菁菁双手掐着踱来踱去,还是不甘心,便想走到门帘子那偷听里头在说什么。 这时一个仆婆眼风刮了过来。 文菁菁这才僵硬地放下了掀起的一角门帘。 她让碧桃偷偷带进府的相思情买是买到了。 可是她暗恋表哥的事在谢府却是人尽皆知。 据说谢诚居知道了这事,虽未置一评,但文菁菁明显能感觉到这位大舅父对她的不喜。 外祖母虽然疼爱她,早早就解了她的禁足。但是却背地里嘱咐满府上下防着她这个表姑娘。 就连她过来荣安堂伺候老太太,身边的这群仆妇也都在防着她! 文菁菁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配不上表哥的。 还不是外祖母嫌她的身份,对她的那些宠爱也全是虚情假意的!如果当真宠爱她这个外孙女,早就让她嫁给表哥了。 文菁菁在心里咒骂着老夫人。 而现在她一点都近不了谢凌的身,连男人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在谢府她完全找不到机会下那相思情! 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府外下药,一旦事情被所有人知道,那么谢凌只能娶了她。 想到老太太在安排表哥的婚事,下药之事便近在眉睫。 可是近来能有什么出府的机会呢? 文菁菁坐立不安。 …… 谢老太太坐在如意榻上,头戴抹额,一脸慈祥富贵相。 “你们也知道你们的长兄要成亲了,他的亲事一旦顺利结成了,今后你们这几个姑娘才好婚配。” 说起这事,老太太面布愁云。 早知谢凌不近女色,自己也绝不会去关注那些闺秀。 于是她便将京城里那些适龄的大家闺秀逐一托人寻了画像送去了孙儿的庭兰居里。 那这都过去几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让嬷嬷过去打听,便听男人身边的丫鬟书瑶为难道,谢凌不过随手看了两幅画像,便放下了,就再也没碰过,放在角落里积灰。 倾向于这些,谢凌更对那些经史子集要感兴趣。 老太太现在就怕男人真的对女色一点兴趣都没有。 像谢凌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再不济的早就碰过好几个通房了,可男人至今屋里一个通房都没有。 京中私馆娈童盛行。 谢老太太就怕谢凌喜欢的是男人。 “我将你们留下,只想问问你们,平时可见过玄机对哪位姑娘有好感?他对哪个女子不一般?” “我老了,常年在宅院里,手也伸不到外边去,便只能问问你们几个姐妹了。” 谢妙云眼珠子咕噜转着。 大堂兄对哪个女子不一般? 她竟然下意识想到的是阮表妹。 她本来想说的,但觉得说出来肯定会挨所有人的骂,于是没敢说。 而这时谢宜温思索了片刻,便沉声道。 “回祖母,孙女想到了一个人……” 第216章 表姑娘成了皇后娘娘 在谢老太太期待的目光下,谢宜温道:“是有这么一个人……” “那姑娘姓许,名为清瑶,乃许御史许伯威的幺女,先前都养在乡下庄子里,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中的。” “因许伯威乃堂兄恩师,这回许姑娘也进了文广堂,堂兄便格外地关照她些。” “许御史?”谢老太太沉目,眸光微闪,“这许伯威,祖母倒是听过……” 御史乃从三品,比起谢氏世家是不够看的。 但御史皆是家风清正,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的。 更何况许清瑶进了文广堂。 时下谁家里的姑娘进了文广堂,则证明德行皆具,是今后媒婆眼中的香饽饽。 而且许伯威曾有过很多门生,现在他们都在朝中任职,人脉如苍天大树之脉络。 而现在……圣意难揣测,谢老太太虽是个妇道人家,但她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来现在的谢氏很敏感。 都言树大招风,谁也不知道陛下现在对谢家是怎么想的。 偏生她的二子谢诚宁不知收敛,三子谢诚安为人太过刚直,不懂得变通,谢易书还太过年幼,现在谢家全靠大房一脉的谢诚居和谢凌在撑着。 谢家不过是看起来繁华罢了。 谁知道圣意会不会有一天就变了。 而这件事,也不好跟谢府上下说,免得人心惶惶,自己先乱了阵脚。 谢老太太沉吟片刻,“若是御史一家,也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谢宜温微张唇,有点想说她觉得堂兄对待许姑娘不是那种一般,只是会多关照而已。 谢老太太很快对嬷嬷道:“快去将许姑娘的画像给老身找来!” 见这场面,谢宜温只好闭上了嘴。 阮凝玉仍站在表姐当中微动眼睑,半晌没动。 而谢易墨听了“许清瑶”的名字,心里不由得膈应。 她上前撒娇般地拉着老太太的手。 “祖母,墨儿不喜欢那许氏女。再说了,墨儿也觉得她配不上自家堂兄。” 老太太却是当面斥责她不懂事起来。 见自己被下了颜面,而其他姑娘都在边上看着,谢易墨红了眼,竟咬牙赌气出去了。 文菁菁见谢易墨从里头出来,急得上去要问里头到底说了什么,谁知二表姐却是推开了她,害她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听到动静,老太太问怎么回事。 杨嬷嬷进来道:“二姑娘方才出去,不小心将文表姑娘推到柱子上磕了头。” 谢老太太面色一黑。 “二姑娘真是气性越来越大了,全都是她那个好娘亲给宠出来的!” 谢易墨吃穿用度也是谢府姑娘里最好的。 “老身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阮凝玉这才跟着两位表姐退了出去。 文菁菁顾不得头疼,见到谢宜温她们出来便偷偷跟了出来。 来到外边,文菁菁忙去问谢宜温。 “大表姐,适才外祖母都跟你们说了什么?” 谢宜温见到她就窥出了她的心思,于是便挣开了她示好的手。 “若文表妹想知道的话,不妨自己去问祖母吧。” 说完,就带着谢妙云的走。 文菁菁有些讪讪,回头时便见阮凝玉正在门边含笑地看着她。 阮凝玉原本以为文菁菁会因上次的事来找她算账。 没想到文菁菁只是阴沉地看了她一眼,便沉默不语地进回了老太太的屋里。 阮凝玉更觉得奇怪。 总觉得文菁菁那眼神,对她的恨意不止是那件事。 阮凝玉回去的时候,不巧在路上遇到了何洛梅。 “舅母。”她行礼。 何洛梅正因谢易墨考校的事而心情大好,这时见到她,笑容更是溢不住。 阮凝玉发生了验身那档子事,听说她在文广堂里是没什么朋友的。 更别提她这个花瓶,在学堂名次也是垫底的。 见阮凝玉神色淡淡,何洛梅就觉得她是因为考校没考好。 “表姑娘,在学堂里考不好也没关系,毕竟你也比不上正经的千金小姐。” “闲来无事的话表姑娘可以去寻你二表姐请教请教,墨儿最是善良,定会好好教你。” 春绿听了瞪大双眼。 三夫人莫不是有病吧? 明明小姐考过了二姑娘,三夫人又在说什么? 阮凝玉也觉得奇怪,但想到何洛梅以往的作风,也不觉得奇怪了。况且她现在仰人鼻息,不好抢风头。 何洛梅冷嘲热讽完,便领着几个婢女离开。 …… 因老夫人那边给庭兰居这边的压力。 书瑶总是抱着那些画像到男人的书案边,期盼着他会闲下来看一看。 这日她如往常一样。 谢凌头也不抬,“拿走吧,我没心思看这些。” 他忘不了阮凝玉为七皇子求情的那些话。 书瑶叹了口气,只好将画像都拿走。 回到屋里歇下,她又如同踏在云端上,转眼间失重地跌入了那变幻莫测的梦境。 梦里,谢府好像出了一个贵人,让谢家迎来巨大的转变。 云里雾里的书瑶还以为这贵人是自家长孙,觉得男人又是升了官。 直到她从小厮口重听说娘娘要回谢府省亲。 娘娘,什么娘娘? 书瑶下意识觉得是谢家嫡女中出了一位在宫里的贵妃。 直到那位娘娘乘坐绣凤金銮大轿,从轿子上被宫女扶下来,而地面落了一道绣满牡丹花样的裙摆,金丝线繁复,上面还缀满了珍珠。 书瑶跪在地上抬头,便看到了表姑娘那张皎洁娇艳的脸。 她呆在了原地。 表姑娘……表姑娘成了皇后娘娘?! 怎么会…… 望着谢家人恭敬地将表姑娘迎进府,书瑶仍觉得踩在云上,恍恍惚惚的。 而皇后娘娘回谢家省亲的那日,向来循规蹈矩的男人却不知为何闭门不出,对外称病,将自己关在庭兰居里,直到娘娘省亲结束。 第217章 一开始便是错的 书瑶直到翌日醒来在路上遇到阮凝玉,仍觉得是自己神志不清了。 她知道表姑娘今后大有造化,但怎么也没想到表姑娘今后会入主中宫,成为雍容典雅的皇后娘娘。 眼见阮凝玉她们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书瑶回神,这才战战兢兢地行礼。 “阮表姑娘安。” 天知道,书瑶此时见到阮凝玉尚且青涩年轻的脸蛋就仿佛见到了梦里那位娘娘,差点跪下去磕头,幸好被她强行止住了。 阮凝玉眼瞳凝视了她一眼。 见她跟春绿要走,书瑶又问:“表姑娘此刻要去哪?” 春绿道:“小姐现在要去跟大姑娘听戏呢。” 书瑶想了想,便热络地上前。 “奴婢这有新采摘的昙花,本来想拿去庭兰居公子的屋里放着的,但见表姑娘容色姝丽,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表姑娘配得上此花。” “奴婢就将昙花献给表姑娘吧。” 书瑶从竹篮里轻轻取出昙花,用力折了花茎,那白色的花瓣在光下一照,雪白又清滢,昙花还有“月下美人”之称。 连春绿都眸光微闪。 要知道这昙花采摘可极为不易,花开放后便会迅速凋谢,就算是采摘之后也要妥善保存,在显贵人家里头昙花也是稀有之物。 阮凝玉道:“书瑶姑娘,昙花乃稀有之物,还是放在大表哥屋里观赏吧。” 可书瑶今日不知为何极为殷勤,转眼便来到了她的面前,将那朵绚烂绽放的昙花给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大公子是男人,不比姑娘们喜花惜花,若放在庭兰居想来也是无人欣赏,倒也浪费了,还不如将它献给表姑娘,昙花配美人。” “表姑娘乃大公子的表妹,是亲人的存在。往后海棠院跟庭兰居要多多来往才是。” “若表姑娘有什么事的话,只管来庭兰居通报一下奴婢,奴婢定竭尽所能。” 替表姑娘簪完花后,书瑶后退两步,行了个礼,满脸微笑:“那书瑶便先离开了,书瑶还有要事在身。” 阮凝玉抚摸了下鬓边的昙花,微眯起眼看着丫鬟离去的方向。 春绿低声喃喃:“小姐,奴婢怎么觉得书瑶今天有些怪怪的,怎么忽然对小姐这么的好……” 阮凝玉也沉思。 总觉得书瑶看她的表情好像有点熟悉,似乎前辈子经常看过。 书瑶在深径里走远了之后,心里这才觉得没那么畏惧。 她的梦境都是真的,所以阮表姑娘一定会当皇后! 她竟然会做预知梦! 可是这件事……她也没法跟别人说啊。 就算是大公子,谢凌向来不信鬼神,她就算想跟男人说这些,他也只会觉得她在胡思乱想。 更遑论旁人了,只会觉得她被鬼附身。 书瑶心跳如擂。 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好好讨好巴结阮凝玉,跟她套近乎,替大公子打点好跟表姑娘的关系。 她看得出来,大公子和表姑娘的表兄妹关系很是僵硬。 可表姑娘是要当一国之母的!这可不行! …… 早晨,阮凝玉同两位表姐在园子里听了戏。 而据说,许清瑶的画像被嬷嬷带去了泌芳堂。 谢宜温在屋里抚琴,而阮凝玉跟谢妙云表姐在下棋,一边听着她们说着这事。 谢妙云一想到今后府里有个长嫂,就觉得有些新奇。 被阮凝玉吃掉了一子,她也不在意,而是托腮问:“阮凝玉,你觉得许姑娘怎么样?” 谢妙云又挤眉弄眼。 “这话绝对不能让谢易墨听到,幸好她没来,不然她又要生气肿着张脸了,好像我们欠她银子似的。” 阮凝玉笑而不语。 她只知道,许清瑶绝对是谢老太太喜欢的姑娘,而许清瑶的面相也很好,哪个老一辈的见了都欢喜。 果然到正午时,便听说谢老太太很满意许清瑶,有意跟御史许家商谈一下,看看两家有没有可能结成姻亲。 谢府已经决定半月后设宴,邀请京城各家赏菊。 名义上说是秋天赏菊,但谁都知道这是谢老夫人在相看孙媳,要为长孙谢凌挑选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谢凌前不久得了状元,谢氏又是名门旧族。 如今京城各官宦都听到了风声,挤破头了都想把自家适龄的贵女给送进去。 而今日谢老太太看上了许清瑶后,便早早托人给许家送去了帖子。 书瑶也知道了老夫人看上哪家闺女的事。 届时如果赏菊会上两家看顺了眼了话,这婚事说不定就定了,也不会过问男人的意思。 因为谢凌本身也不在意。 他自己不管,老夫人只能替他弄,替他掌眼。 她想了想,决定把这事告诉男人。 书瑶进了屋,照例将窗扉打开。 已是秋天,天气渐凉,晨起的时候府里的丫鬟小厮都要多披一件衣裳,而庭兰居湖泊里的荷叶全都败了,全剩些残叶漂浮在水上,从湖边经过时也能感受到秋日特有的凉气。 而男人书房外的那片竹林,上面也出现了许多黄叶子,竹子色泽也不再似夏日那般浓郁苍翠。 谢凌月白色的袍子上披了件外衣,他用手指拢着,又坐在原来的位置。 这几日,长孙都是坐在那,书瑶不知道主子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书瑶道:“公子,老夫人说你既然不愿看画像亲自挑选的话,便只能由老夫人替你相看了。” “老夫人心里已有了属意的姑娘,不知公子……” 心里是怎么想的。 今日太阳只露出半边。 窗边光影黯淡,那道落在墙上青松挺拔的剪影竟也一动也不动。 男人的声线如秋天的晨雾一般轻淡。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婚事便由祖母安排吧。” 书瑶叹了一口气。 婚姻是人生大事,没想到大公子是真的清心少欲,连枕边相伴余生的妻子是谁都不在意。 见屋里又宁静下去时,书瑶看过去,就看见男人的书案上又铺开了一幅画。 她知道,那就是公子藏起来的画像,除了他自己从未有第二个人碰过。 她在想画上的女子到底是谁。 谢凌漆黑的瞳孔隐隐有流光浮动,又一下陷入沉寂。 他又不是傻子。 为何表妹每每同其他的男子交谈时,他的情绪便会受影响。 只要她一出现,他的余光便只会注意到她。 为何春梦的女子只会是她一人。 他从来都是一个情绪很淡的人,只有见到她时他才会像个正常人,冰冷寡淡的心如春芽破土,如轻盈的鸟儿钻出树林,波澜不惊的人生才会有一丝鲜活。 谢凌合上眼。 或许,从洛阳回来的马车上,从那个雨夜开始便是错的…… 他循规蹈矩六根清净了二十年,人前是日下无双的谢家嫡长孙,是祖母叔父眼里前途万里的晚辈。 他一生都在规行矩止,又如何能因为一时的妄念对自己的表妹产生心思,而乱了自己人生往后所有安排好的环节。 他应该按部就班地过好自己的人生。 既然一开始便是错的,那么他的杂念便应该被扼杀掉。 如同他过去守常不变的日子。 谢凌看了最后一眼那幅画,便垂着乌睫将它收了起来,而后将它放在一个隐秘的柜子,把它放在最无人在意的角落,而后上了锁。 这些动作他眉眼无波澜,也没有一丝犹豫。 或许,他再也不会再看见这幅画像了。 一切全都尘封,只当从未发生过。 听到落锁的声音,书瑶眼皮跳动。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便发生过。 第218章 宁安侯府的帖子 几日后,便是宁安侯府世子的生辰宴。 沈景钰从小在皇帝身边历练,父亲宁安侯又戎马一生,听说陛下以后有意将京城的禁军交由沈景钰来统领。 无论怎么说,沈景钰从小便是所有人巴结的显赫皇亲。 从侯府派出来的帖子隔日很快就送到了各家达官显贵的府上。 而谢府的帖子,却是先到主母何洛梅的那里先过了目。 苏嬷嬷翻看着,果不其然就见帖子名单上也写了“阮凝玉”。 何洛梅道:“沈世子的生辰让三位嫡姑娘过去即可,一个府上哪里用得着去那么多姑娘?又不是皇子选妃,海棠院的表姑娘就不用去了!” 苏嬷嬷却神色为难。 “可夫人,沈世子是特意点了阮凝玉过去的,她若是不去的话,世子可能会发火……” 何洛梅挑眉,让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揉肩,舒服得眯眼。 “那又如何?之前他俩发生了私奔那等丑事,谢家让她避嫌不是应当的么?!皇亲国戚又如何?沈小侯爷再怎么无法无天了,也不能没了礼法!” 苏嬷嬷不说话了,知道她一向厌恶阮凝玉。 “那文表姑娘呢?” 何洛梅心里也看不起文菁菁,也觉得这个姑娘那副眼睛到哪总是滴溜溜地转,一肚子坏水,一看就知是个不安分的主。 若真是放她去了侯府参宴,保不准会捅出什么大娄子出来。 何洛梅当即拍定,眼睛幽冷,“两个表姑娘统统不准去。” 苏嬷嬷点头,“是。” 海棠院那边还不急,而文菁菁的丫鬟一打听到消息,文菁菁一下午就坐立不安。 文菁菁本来是在绣花的,听到后不小心将针扎进了手。 她疼得呲了一声,含在嘴里吸了吸,很快又委屈得掉泪。 她就知道,谢府人人嫌她。 宁安侯府的宴会,她凭什么不能去?! 她不也是谢府的姑娘么? 连谢妙云那个蠢货都能去,她如何去不得? “她们既然嫌我,我为何不一头撞死算了。” 见小姐又哭哭啼啼了起来,碧桃忙哄着她:“小姐,别哭了,阮表姑娘也不能去呢,说不定侯府是只准让谢家嫡女参宴……” 文菁菁却震惊地看着她。 “你竟然将我同阮凝玉比?” “凭她也配?一个被嬷嬷验身证清白遭人耻笑的女子,如何能与我比?” 文菁菁越想越焦虑。 她正愁没机会对谢凌下相思情。 而几日后沈世子的生辰宴,不正是时候? “不行,我一定要去侯府!”文菁菁咬牙。 她都听说了,谢老太太毕竟中意许清瑶,到时赏菊会会好好跟许家相谈。 她再不下手,就晚了。 谢凌虽然爱慕阮凝玉,但阮凝玉却浑然不知,还厌恶这个表哥。 所以文菁菁并不担心。 可是许清瑶不一样了,对方身世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一想到平日在文广堂里,许清瑶总是跟在谢凌后面帮他抱着书,还拦着她不让自己去接近表哥。 文菁菁就气得怒火中烧。 一旦许清瑶真的成了男人的妻子,那还得了? 许清瑶绝对容不下她这个男人的表妹。 她得赶紧下手了! 越想越不安,于是文菁菁拉着碧桃匆匆去寻二表姐。 她哄了谢易墨好久,恳求她去向舅母求情。 文菁菁本来就是谢易墨的跟屁虫,衬托鲜花的那抹绿叶。 谢易墨也不想到时跟二房那两嫡女去侯府后被孤立,她才不要,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文表妹的话去求母亲。 正是用膳,何洛梅听完当即放下筷子。 “不行!这文表姑娘心眼儿极多,让她去侯府娘不放心。” 谢易墨一听就抱着她胳膊撒娇,“娘,我那日不想单独跟谢宜温那两姐妹在一块……娘不会真要我孤零零地去吧,菁菁还能陪着女儿,娘,你就让她去吧!求你了……” 她缠了一会,何洛梅最后架不住,同意了。 而海棠院也得知了消息。 已经答应过沈景钰,而沈景钰最近又因为荣嬷嬷的葬礼而黯然神伤,阮凝玉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 若何洛梅执意压着,她就只能到时偷偷逃出府了。 以前总是跑出府跟沈景钰在京城疯玩,对于爬墙阮凝玉已经很熟练了。 谁知快到世子生辰宴那日时,傍晚春绿却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告诉她。 “小姐,小姐!你也能去参加小侯爷的生辰宴为他庆生了。” 阮凝玉问这是何故。 春绿气喘吁吁地顺完气,这才道:“是长孙适才去荣安堂陪老夫人,期间说了要带一众弟妹去侯府生辰宴,连同两个表姑娘,也不知说了什么,老夫人便同意了。” “小姐,你能去了!” 春绿喜欢意气风发的小侯爷,心里还是希望小姐能跟世子修成正果的。 何洛梅那边也听说了这事,当即摔掉了一个福寿茶杯。 想到阮凝玉要去,气愤归气愤,这但是谢凌的意思,却又无可奈何,何洛梅只能咬牙看着阮凝玉到时前往宁安侯府。 第219章 给沈景钰机会 傍晚用过早膳,谢凌因不放心祖母的病情,便又去了荣安堂一趟。 见老夫人无事,男人便顺道提了侯府宴会的事。 谢老夫人喝完百合银耳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慈祥问:“凌儿为何也想让两位表姑娘一同去侯府?” 谢凌自然知道祖母是在试探他。 他眼瞳点漆,音色平缓。 “两位表姑娘都各自出了事,凌儿想若是这回侯府帖子名单写了她们,又不让她们去的话会让府中表姐妹的情分更加离间,恐会让两位表妹今后疏远谢府。” “两位表姑娘今后也是要嫁人的。” “此番过去,也好让她们在各家面前露露脸。” 说到表姑娘的婚嫁,谢老夫人眼睛微闪。 是啊,文菁菁和阮凝玉无亲戚投靠这才来到谢府寄人篱下,以后也是要从谢府嫁出去的,那便也是谢家的姑娘,今后她们的夫家也是要寻对谢氏有益的。 世家最讲究的是家族利益。 而且,两位表小姐都已经及笄了。 谢凌垂下乌睫。 他自然知道他的话说动了老夫人,但……阮凝玉跟小侯爷的关系敏感。 他原本以为老夫人不会允。 没想到谢老夫人眸光微暗,隔了一会便同意了。 谢凌心觉古怪,却又不能在祖母面前表现对阮凝玉的过于在意。 谢老夫人这时爬满皱纹的手拍了他的手背。 “半月后祖母要在府里设赏菊宴,实际上是为你挑选妻子,你可知道了?” 谢凌孤静低眉,衣领口的脖颈肤色如月光一般清冷,“孙儿从书瑶口中听说了。” “祖母做主便可。” 见他情感这么寡淡,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凌儿这样无欲无求的性子是好还是坏,好的是他今后会一心一意地走仕途,将谢氏满门更推至辉煌。 可她这个祖母怕,他会孤独一生…… 谢老夫人道:“如此便好,祖母定会为你挑选个贤淑达理的闺秀妻子。” 谢凌温和一笑。 “可宫里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没给你授官职……” “凌儿几次在御前,可揣出圣意?” 一想到这个,谢老夫人靠在三彩枕上,头发一下便花白了许多。 谢凌道:“祖母安心即可,陛下不过是恼三叔在官衙行事太过无忌,有立党派之嫌,其余的祖母大可放心。” 老夫人望进自己长孙的眼眸,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他在说些宽心话。 她不由气得咳嗽,“这个谢诚宁!我早就警告过他切莫仗着谢氏势力好为事端,人心不足蛇吞象,谢家迟早被他给害了!” “杨嬷嬷,你现在就过去把他给我叫来!” 杨嬷嬷却道:“老太太,二老爷现在不在府里。” 从这个月开始,谢诚宁不知为何总是外出,她们这些奴婢总听见何洛梅在发牢骚,可每每谢诚宁回来就会带许多金银珠宝,夫人啊一下就被哄开心了。 谢老夫人沉下脸,“又不在府中!这个混不吝的,每日放衙后都滚去哪了?!” “二老爷身负重职,八成也是在酒楼里跟朝廷大员酬酢。”杨嬷嬷赶紧安抚。 谢凌忽然平静道。 “祖母,你先安心养病,三叔的事便由孙儿同父亲去与他说吧。” 谢老夫人合眼,“也罢。” “叫你父亲好好劝劝他,切莫让他再在陛下的眼皮底下惹事了!莫让他害了谢家!” 谢凌颔首,“孙儿知道。” 等见长孙在榻前守了一会终于走了,见杨嬷嬷过来为自己掖了下被衾,谢老夫人仍不放心地睁开眼,“等下让厨房熬碗补益四物汤给凌儿送过去,他这些日子都没歇下过,还要为他三叔的事愁心。” 身为世家的嫡长孙通常要肩负旁人不敢想象之压力,尤其是谢家如今这般敏感的处境。 杨嬷嬷道:“老奴等下就给长孙送过去。” “只不过老奴不明白,老太太为何要让阮表姑娘也去那宁安侯府。” “阮表姑娘明明跟小侯爷……” 谢老夫人抚摸了下被衾的针脚绣样,眼睛苍老却又深邃精明。 “老身自有打算。” 她之前都是糊涂了,才会听信何洛梅这个儿媳一人的挑唆,连带着她对阮凝玉也厌恶嫌弃起来。 现在想来,阮凝玉若真的跟沈景钰发生了什么又不是不可。 以前谢老夫人清高,就觉得谢氏在京城是清流,跟旁的世家不一样。 可现在处境却不一样了。 阮凝玉就算是给沈景钰当妾室,也能给谢家带来巨大的利益。 谢家不能白养了这两位表小姐。 表小姐要婚配,也要利用出其最大的价值。 …… 后天便是沈景钰的生辰宴。 秋日,海棠院古木参天,夏已离别,浑然不见一丝残余的暑气。 眼见表姑娘闲来无事的时候又坐在窗前看着枝头发黄的叶子,手里还捧了一些鸟食,任由肥啾啾的麻雀停在她的手腕上将她的掌心啄得微痒。 抱玉见到了,眼睛笑成月牙。 “这府里的麻雀八成都是小姐给喂饱的,个个都浑圆浑圆的,都快飞不动了。” 春绿见阮凝玉又是光着玉足趴在春榻那逗鸟,不由蹙眉,从衣架上取下件衣裳就给小姐披了上去。 “天气凉了,小姐都不会自己紧着些身体,还穿这么单薄,万一晨起和夜间受了寒气可怎么办。” 阮凝玉这才用手拢了拢合欢花纹褙子。 春绿将窗户关得小些,麻雀却惊走了,她便用帕子帮小姐擦干净手。 抱玉这时雀跃地问:“小姐想好后日送小侯爷什么生辰礼物了吗?” 她刚说出口,就见春绿对她挤眉弄眼了一下,叫她别说了。 见气氛不对,抱玉闭上嘴。 很快春绿果然就见阮凝玉回了寝屋,放下一道珠帘。 阮凝玉躺回了床上。 可她合上眼,眼前便出现了那日沈景钰在树下对她说的那些话。 阮凝玉上辈子喜欢过很多人,也利用过很多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景钰的喜欢会这么的纯净伟大。 明明已经她是在肮脏的低谷,却少年依然如热情赤诚的暖阳那般待她,自己发光发热将她温暖着,还在阳光下伸出手,眼睛明亮期待地说,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出低谷。 正因如此,她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景钰。 “……凝凝,等我变得更厉害些,你会不会选择我?” 不知为何,沈景钰说这句话时的落寞神情又再度出现了她的眼前,像针般扎着她的心,留下一阵刺痛。 是啊,她上辈子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参与这场比赛的权利。 阮凝玉一时半会,竟然有些动容。 春绿看了眼珠帘之外陷在床榻上的窈窕身影,便对抱玉笑着道。 “放心吧,小姐肯定早就把小侯爷的礼物给准备好了。” 第220章 沈景钰怀疑慕容深 翌日。 处理好荣嬷嬷的葬礼,沈小侯爷终于回来学堂上学了。 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沈景钰的面容轮廓瘦削了一些,衬得棱角更加分明,也不知是不是秋天衣服厚重的缘故,总觉得他身上的纨绔也消减了很多。 他头戴松宝石金冠,腰配玉革带和金匕首,通身是逼人的贵气,因他嚣张不羁,常人不敢轻易靠近。 都知道明日便是他的生辰,今日他刚回学堂,甲班跑过来跟他说话的人也变多了。 都说明日一定会去侯府为他庆生。 沈景钰手里摇着把扇子,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椅子上,微红的唇痞气地笑着:“你们明日个个都要来啊,本世子备了好酒招待你们,宴会请的也是皇宫里的舞姬。” 脸上俨然看不出因荣嬷嬷病逝的哀伤落寞,依旧是那个京城里神采飞扬的小霸王。 阮凝玉站在人群里,看见他恢复了往日身材,虽知道他是在克制着情绪,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沈景钰这时也看见了人群里的她,收起二郎腿,腰带悬着的佩玉叮当晃荡,他拨开人群便朝她走了过来。 下一刻,他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尤其是阮姑娘。” 他这一举动,自然是大家都看了过来。 阮凝玉不自然地偏过脸,“小侯爷,我不会失约。” 沈景钰却哼哼了一声。 “你若是失约,本世子这生辰便不过了。” “不对,本世子绑也要把你给绑过来。” 见他这般,阮凝玉有些失神。 仿佛那日从他脸上看见的刚毅的一抹成熟是她的幻觉。 阮凝玉无奈再三保证,“明日我同表姐准时到场。” 沈景钰这才满意扬眉,不过很快他的脸便沉了下去,那双眼深邃又幽暗,正负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本世子有个问题想问你。” 阮凝玉挑眉,“你问。” “你、上、辈、子、嫁、的、人、是、谁?” 沈景钰低下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着,声音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冒着寒气。 阮凝玉:…… 她没理他,扭头就走。 盯着她的背影,沈景钰眼风锐利地冲着她道。 “你不愿说,本世子也能自己去把它给猜出来!” 若被他知道了是谁,他就把对方先给碎尸了。 绝不会让对方再有一丝可能。 …… 因为谢凌同意了让七皇子进文广堂,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但有了男人的保证,阮凝玉心里有底,便更加监督起慕容深读书起来。 灵水湖那个凉亭边的树木也在渐渐变黄,每次日暮时,阳光便会将叶子打出金子般的灿然色泽。 慕容深正在提笔写字。 阮凝玉这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是凉的,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衣裳新是新,但是有些单薄。 慕容深写字的速度都变慢了。 他乖巧地让阮凝玉摸着手,可只有他知道他那颗心在广阔的天地间跳得有多么的快。 噗通,噗通。 还有些难以呼吸。 与此同时,少女身上的香气也一点一点飘了过来。 阮凝玉很快收回手,示意春绿上前给冯公公塞银子。 “都入秋了,七皇子这衣裳也太薄了些。还烦请冯公公给七皇子置办几套衣裳,剩下的银子便是公公的赏钱。” 冯公公笑着捧手:“奴才领命。” 阮凝玉转眼又在检查着少年写的东西。 “你这句写的不对,让我教你。” 七皇子的脸蛋渐渐有肉了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也不再大得吓人。 见阮姐姐取走了他的毛笔,慕容深双手文静地枕在石桌上。 他看见阮姐姐写字,鬓边珠花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衬得她那张小脸更加娇人,慕容深看着,强忍着去摸阮姐姐的冲动。 他突然觉得好幸福。 要是一辈子能跟阮姐姐两人这样相处该多好。 慕容深贪恋着这样的时光,连她身上的香气也眷恋。 “改好了,你看看,是不是比你原来写的好多了。” 阮凝玉递给他看。 慕容深将纸捏在手里。 少女不仅会写簪花小楷,而此刻纸上她的字迹笔走龙蛇,圆劲流美,满纸呼之欲出的霸气,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姑娘家的字。 见慕容深盯着她的字迹看。 阮凝玉心不由咯噔。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写的是她前世习惯的书体。 那其实是前世慕容深的字迹…… 上辈子明武皇帝狂傲霸道,连她的字迹也要逼她练成他的字体,每日逼迫她练,不然便会在床上使些法子惩罚她,害她又气恼又不敢不从。 久而久之,她的字迹便跟慕容深的相差无几了。 眼见七皇子还在盯着看,阮凝玉不禁心虚,便将那张纸从他手上给抽了去,又重新拿了新的。 “看完了吧?继续写别的。” 慕容深乖巧地“嗯”一声。 他重新捏毛笔,垂下眼帘。 可心里还是因为看到阮凝玉的字迹而泛起了异样。 就觉得阮姐姐的字好熟悉。 ……刻入灵魂的熟悉。 仿佛是他的东西一样。 见七皇子继续读书,不见异常,阮凝玉放心了。 不成想的,沈景钰竟然过来了。 他两步便踏上了这座凉亭,大大咧咧地踢开边上的椅子,便坐了上去。 见到唯唯诺诺的慕容深,沈景钰不屑地哼了一声。 “又在教这个臭小子?” 阮凝玉怼他:“不用你管。” 沈景钰将腿架在了石桌上,让慕容深习字的空间变少了。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又瘦又怯弱,比我身边的随从还不如。” 慕容深紧了紧笔,但因不想让阮姐姐为难,故不吭一声。 阮凝玉护犊子,脸难看了下去,“他好歹也是皇子,也是你的表弟,你别这么说他。” “好好好,我不说他,凝凝你别生气……” 很快,凉亭里只剩下了少女和世子在说话,周围的婢女太监都静默不语。 见自己跟阮姐姐的二人空间被打破,慕容深周围的气氛瞬间就沉了下去,唇角也下压。 沈景钰忽然语气一转,冷得亭角的枝叶都能结冰。 “既然你不愿自己说,我便自己猜好了。” 阮凝玉眼皮猛跳,不由紧张起来。 “洛阳私奔那会,你骗本世子你移情别恋有了心上人,你说的是齐王。” “可那齐王我之后狠狠‘逼问’了,他吓得屁滚尿流,说他不可能对我的女人有意思。” 沈景钰吊儿郎当的,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之后他见我就调转方向走,唯恐我找人收拾他,他如此懦弱,想来你也是瞧不上的,更不会……” 上辈子娶了你。 因有外人在场,沈景钰最后的话没说。 阮凝玉脑袋都大了,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究竟她前世的丈夫是谁。 “谢易书?”沈景钰嗤笑一声,“更不可能了,他性情温和,更别提身后有个强势的母亲,谁嫁给他谁倒霉,谢易书更不可能。” “难不成是太子?” 沈景钰也摇摇头,慕容昀那个痨病鬼,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东宫位置迟早会被取代。 想来想去,沈景钰就再也想不到别的男人了。 阮凝玉现在接触的男人就只有这么几个。 不对,还有一个…… 沈景钰心里咯噔一下,捏着下巴,突然警惕地眯起眼来看向了身边低眉安静写字,营养不良,身板瘦弱的慕容深。 难不成……是七皇子?! 呵,更不可能了。 他呸呸呸! 如果真是七皇子,他沈景钰连爵位都不要了,直接出家当和尚! 沈景钰嫌弃地收回目光。 第221章 与他这个表哥无关 感受到沈景钰的目光从他身上轻扫了下,慕容深还是不声不响。 虽然不知道沈世子在说什么,但他刚才还是竖起了耳朵。 听到到沈景钰提了这么多人名,都是跟阮姐姐有关的,一想到这个,七皇子忽然就想赌气不温书了。 阮姐姐好似不缺他一个。 她身边永远有那么多的人。 每个都比他身份尊贵,才华横溢,这让从小就被太监养大的慕容深又自行惭秽了起来。 见沈景钰刚才怀疑地盯着七皇子,阮凝玉差点心脏跳了出来。 “阮、凝、玉,究竟是谁?” 少年又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来。 见他还是这么的傻,阮凝玉抽搐了嘴角,又淡定地坐在那喝了口茶。 正在拿茶壶要给她倒茶的春绿见到了谁,急急忙忙地扯了下她的袖子。 “小姐,你看……” 阮凝玉看过去,便见亭外站了一道玉白色万年青纹长袍的身影,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凌冽出尘,乃世间绝色。 而他身侧而站了位玄袍男子,看样貌应当是文广堂另一位年轻的教书先生。 阮凝玉微怔。 谢凌一直都不喜她跟外男有接触,怕她又沾花惹草。 而现在,她左手边是沈景钰,右手边是七皇子。 怎么看,都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错愕地眨巴眨巴着眼,唯恐谢凌一动怒,就收回了让慕容深进学堂的承诺。 谢凌与同僚交谈间,也远远便望见了凉亭中的一幕。 里头守着宫人,而手里还举着雕花茶杯的少女正眨着漂亮的杏眼看着她,眸光亮晶晶的,错愕中又有些古灵精怪的狡黠,俨然就像世家里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千金小姐。 而她身边也不差别人陪伴。 更准确的说是—— 不缺男人陪。 自表姑娘入府后,谢凌每时每刻都会在她的身边看见不同的男子。 沈景钰此时目光落在谢凌一顿。 见谢凌沉着一双眼,春绿急得又去扯阮凝玉的袖子。 阮凝玉也在思考,要不要过去好好解释一下? 要不然谢狗说不好又要叫她去罚跪,体罚她。 然而男人的目光又淡又远,可能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他视线从凉亭撇开,而后温和地继续同身旁的先生讲话。 慢慢的,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阮凝玉挑眉,浑不在意,继续跟沈景钰说话,看七皇子练字。 而那边,谢凌也觉得松口气。 他已经淡化了自身感情。 自从上回落了锁后,再见表姑娘时,阮凝玉似乎再也不会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了。 就算他此刻看见她同沈小侯爷跟七皇子在一块,他内心也毫无波澜。 男人藏在袖中紧攥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 如此,最合他意。 他已经寻了名医暗自来庭兰居给他看病。 大夫已经给他调制了几副安神静心的药,其中也加了几抹控制欲望的药材。 大夫说了,许是他压力过大,又整日劳累,才会做起那些梦。 只要定期服用,再保持像今日这样的状态。 他便能回归正轨。 表姑娘跟谁在一块,也与他这个表哥无关。 …… 沈景钰缠了阮凝玉半个时辰,也没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来,于是在一边拉下脸来。 不由的,嫉妒的火越烧越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一想到凝凝跟那个人什么事都做过了,经历过了。 他只要稍微一想象一点,都觉得都是在剜他的心。 沈景钰原本吊儿郎当的,是个人都觉得他在玩闹。 可此时他却收敛起唇边的慵懒笑意,身上的痞气也消失了,阮凝玉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的认真。 他星目很暗,“凝凝,我们都这种关系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之间不能说的……” “还是说。” 他顿了一下,玩味之中带了几分细微的自嘲。 “他对你就这么的重要,以至于你如何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凝凝,你是在保护他么?” 阮凝玉沉默地放下了茶杯。 虽然她面目平静,但只有她的掌心却濡开了浅浅的水渍。 沈景钰其实猜的一点错都没有。 她就是在保护慕容深。 阮凝玉垂下眼帘,“沈景钰,你知道的,我不想骗你。” 沈景钰扭过头。 便见阮凝玉因低着下颌而露出她那精致的侧脸和耳垂,而她今日戴了翡翠耳坠,摇晃间带起一阵烟波,衬得她的耳垂柔软又白皙,分外触动着他的心。 沈景钰说不出来什么滋味,笑了一下。 他心里其实也明白。 都做过了一世夫妻,那个人对她来说怎么可能不重要? 可他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上辈子那个人不是他? 是他不够好吗? 沈景钰注视了好久,久到阮凝玉都要以为他要变脸时。 可他却在微凉的秋风中伸出了手,她翡翠耳坠上不小心勾了发丝,于是他动作温柔地帮她发丝给挑开了。 怕她耳坠扯到发丝不小心弄疼她。 沈景钰绅士地收回手,星目带笑,坦荡又自信,“你不愿说便不愿说,我不强求。我想,凝凝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你知道吗?凝凝。” 这时,他凑近了很多。 阮凝玉不由扭过头来,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沈景钰那双漆黑的星目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天地间里头只能容纳下她一人,“我对阿凝从不会计较这么多。” 阮凝玉怔住,明知道他言外有意,这时脑袋像灌进了水,怎么也想不出其中的深意来。 沈景钰说完,便勾唇不羁一笑,他的锦靴从桌上拿开,便意气风发地离去。 只是临走前他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深情,眸子仿佛盛满了点点星光。 “凝凝,记住我的话。” 阮凝玉回过神时,他便只身离开了凉亭。 少年离去后,阮凝玉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反复思考着他那句话。 她总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 好似上辈子也听过…… 当天晚上,阮凝玉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这辈子又嫁给慕容深当了皇后,而沈景钰又用一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里头充满了爱与恨,转眼他便转身遁入了空门。 他每一年都会给皇帝寄信,每一封信都会给她这个皇后娘娘问安。 结果自然是慕容深耿耿于怀,怀疑起她跟沈景钰曾经的那段感情,怀疑她到现在还对沈景钰念念不忘。 天子的猜忌是最为可怕的。 其实那时候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沈景钰。 皇帝是世间最冷酷又权衡利弊之人,阮凝玉觉得他有意扶更有助于他帝位稳固的妃子为后。 于是那时候慕容深冷落了她好一阵,宫人和嫔妃都对她落井下石。 阮凝玉忘记那是她失宠的第几个月了,慕容深赌气一直不踏足她的未央宫。 她也很害怕自己什么时候被慕容深舍弃,从那凤椅上高高掉下来粉身脆骨。 记得那也是个秋天,平仲树又黄了叶子。 机缘巧合下,阮凝玉独自离宫去郊外散心时又遇到了那出家多年,法号为无情的沈小侯爷。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道。 “无情法师,好久不见。” 沈景钰也对她行了礼。 当时是在山顶,两人本是来欣赏风景的,可因前尘往事,她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尴尬,何况她抛弃了他当上了皇后,可如今在皇宫里却活得这么狼狈落魄。 阮凝玉待了一刻钟不到,便想跟自己的宫女侍卫下山。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阔别已久的清润嗓音。 “阿凝,我跟你不会计较这么多。” 这声刚出来,背对着他的阮凝玉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沈景钰在说,即使她嫁人为妇了,也曾残忍地抛弃他于不顾,可是这些他统统都不在意。 他不会跟她计较。 只要她愿意回来,他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当时哭了一路下的山。 今夜,阮凝玉被这个梦惊醒,想起下午时沈景钰对她说的那句原封不动的话。 彻夜难眠。 第222章 表姑娘的嫁衣 谢凌放值回谢府又先去陪了祖母一会,而后才回的庭兰居。 他刚沐浴完随意换了身牙色寝衣,刚出来,便见屏风之后站了他的丫鬟。 “怎么了。” 谢凌越过她,便要走到书架前找出近日他常看的一本笔谈出来。 “有事便说。” 他不习惯屋里有旁的人,这让他很是烦恼,因他很快就要娶妻了,就怕之后娶的发妻他也不习惯她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书瑶站在边上,垂颈道,“回公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公子之前让锦绣坊给表姑娘定做的嫁衣,已经做好了,不过……” “只不过眼下表姑娘的婚事早已取消了,又不可能表姑娘此刻尚在闺阁,庭兰居还把这嫁衣给表姑娘送过去,所以奴婢过来便是要问问公子它该如何处置?” 书瑶面露为难。 这事实在难办。 先前府中事多,还发生了陈世楼在谢家大闹的事,故此她早就把锦绣阁嫁衣给忘了。 而阮凝玉退婚以后,谢凌也没有过来嘱咐叫锦绣阁别做嫁衣了。 所以今日锦绣阁的人将嫁衣做过来时,她人也是错愕的。 想到那嫁衣的精贵程度,书瑶颤了一下,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黄金…… 而这可是定制之物,量身定做的,成品一出,便绝不可能退了。 书瑶有些心疼。 谢凌在书架上寻书的动作一顿,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将笔谈取下来,坐在了椅子上翻看。 过了一会,男人才道:“嫁衣呢?” “正放在储物阁里呢。” 谢凌道:“拿来给我看看。” 书瑶虽疑惑,但没多想,便听他的吩咐将原本要送给表姑娘的嫁衣给带了过来。 见酸枝托盘放着嫁衣,男人什么也没说,便让她出去。 书瑶只好退出屋子。 谢凌坐在椅子足足好久,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连垂落的墨发都被勾出清冷的光泽。 过了好久,他才伸出手抚摸了下嫁衣。 这是件苏绣嫁衣,其上绣了凤凰、鸳鸯、牡丹、石榴花等图案,处处都细密地金线。 昏黄的灯烛照出红色缎面,显得更加华丽精致。 谢凌抚摸嫁衣的动作就这么停住,他是见过表姑娘穿嫁衣的样子的。 当时她在婶母院子里被逼试嫁衣,当时屋里谢易书也在,而他……也看到了。 他这才发觉,原来那一幕在他脑中的记忆是这么深刻,他一闭眼都能回忆起那时的细节出来。 她细细的眼尾未染任何脂粉,素颜朝天,发上也无任何朱钗,就这样素净地穿着一袭火红嫁衣,却便倾国倾城,绝色生香。 在她身上,谢凌才能品出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话的韵味来。 谢凌在冷清的月光下淡淡望着托盘上的精致嫁衣。 他忘了,阮凝玉也是迟早要嫁人的。 不知为何,他很抗拒在脑中想象她身披红装嫁人的画面。 谢凌很快让人将嫁衣收了起来。 因约了白日那位同僚去京城的闲云楼喝酒,男人又换了身袍子出了府。 然而不料今晚的街道格外热闹,路上堵车了。 很快刚从附近藏宝阁出来的人便认出了这是他谢玄机的马车。 那人接近了车窗,轻敲两下,笑道:“这不是谢状元的马车么?” 谢凌认出这是外头的是陈贺卿,想到对方一直想拉拢他成为安王的人,拧了眉,但还是撩开了帘子,淡漠道:“陈大人,好巧。” 然而对方却听不出他话里的疏离。 “是好巧!明日不是沈小侯爷的生辰么?我刚给世子挑完生辰礼出来,没想到就这么巧地碰上了谢大人。” 只见男人身后跟着一捧东西的小厮,果真如对方所说,是来身后的藏宝阁买东西的。 陈贺卿摇着扇子,笑眯着眼道:“看样子谢大人是要去前面的闲云楼,不如跟我喝几杯叙叙?” 对方是难缠的狗皮膏药,谢凌眉拧得更紧,刚想要随意寻个借口将陈贺卿给打发走时,却见对后身后紧跟的小厮用托盘拿着个贵重的礼物。 想来这就是陈贺卿给沈景钰准备的生辰礼。 谢凌刚要移开视线时,却觉得夜里小厮怀里的红色轮廓和光泽有些熟悉…… 那艳如鲜血的树枝,他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谢凌这时又侧过眸看了过去。 第223章 谢凌喜欢她的心思 待阮凝玉醒来时,便发现今日便是沈景钰的生辰。 两个丫鬟早早就起来帮她梳妆打扮。 抱玉很好奇小姐到底给沈世子准备了什么样的生辰礼。 其实在小侯爷亲口提出来之前,这个月初她们便开始见到小姐一直坐在窗前编织着什么东西,一直编织到前几日才完工。 现在想来,小姐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小侯爷的生辰,生辰礼还是提前预备的。 这让春绿和抱玉更加好奇小姐对沈景钰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们正在给阮凝玉挽着复杂的飞仙髻,伴随着屋外铃铛般的笑声,就见谢妙云过来窜门了。 谢妙云挽着知了髻,戴蝴蝶珠花,嘴角还沾着点儿糕点屑,一看便知又是背着嬷嬷偷吃点心了,珠圆玉润又不失伶俐乖巧。 谢妙云过来看她们给阮凝玉弄妆。 见阮凝玉是标致的鹅蛋脸,她是包子脸,三婶母总是贬低她又胖了,以后没人愿意娶她,这样一想,谢妙云就撅起了嘴巴。 听着谢妙云说自己过来之前吃了多少块糕点,抱玉和春绿噗嗤地笑了,就连阮凝玉也忍俊不禁。 见春绿打开首饰匣在纠结给表妹戴什么簪子,托着腮的谢妙云一下子便留意到了其中一支海棠金簪。 她被惊艳到了,拿在手上打量。 见她将前些时日谢凌赠给她的簪子拿在手上,阮凝玉淡漠地收回目光,解释着:“之前谢玄机不是给我们几个姑娘都各自送了簪子么?” “诺,这支便是谢玄机给我的那一支。” 傻妙云没留意到她直呼男人的字,只顾着欣赏,“这支簪子好好看!” 听说这是堂兄上次给她的簪子,谢妙云不由咕哝了一句。 “怎么堂兄给我的那支就没这么的好看,分量也没有这么的重。” 这是支海棠嵌玉金簪,一看便是由巨匠打造的,相比之下,堂兄给她的那支并蒂莲步摇实在是简陋太多了! 说起来,表姑娘的院子就叫海棠院,所以给了她这支簪子。 可她的院子也叫做丁香轩,堂兄怎么不赠给她带丁香花的簪子? 谢妙云秀鼻哼哼着,“堂兄偏心,回头见了他我定要找他算账!” 听到她的话,阮凝玉梳着胸前青丝的动作就这么一顿。 本来她觉得没什么,可是经别人口中说出,心中的疑虑也更深了。 还是跟先前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阮凝玉莫名感到烦躁起来。 见谢妙云将金簪拿在手里无聊把玩,阮凝玉忽然心神一动,“表姐看起来很喜欢这支簪子。” “不如我就将这支海棠嵌玉金簪赠与表姐吧。” 谢妙云瞪大眼睛,虽然很心动,但她还是乖巧地放下簪子。 “表妹,这不太好吧,阿姐教过我不能夺人所爱。” 要是被谢宜温知道,她肯定要被挨骂。 “我在谢府寄人篱下,还是多亏了表姐们平日的照顾,这支簪子给三表姐只是表妹的心意,再者我这里首饰很多,三表姐你也看见了,不差这一支。” ——主要是,这支海棠金簪是谢玄机送的。 而且阮凝玉想,谢凌给谢家几位姑娘送的簪子不用想肯定是让书瑶置办的。就算他见到了,也早已记不得这是他送给她的簪子了。 谢妙云眼珠子转了转,心想也是,于是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激动抱住她,“那便多谢表妹了,三表姐平时果然没白疼你。” 她今日戴了两只镯子,于是将腕上的金八宝手镯送给了表妹。 阮凝玉也收下了。 两人的表姐妹情分也在这一刻无形地加深。 谢妙云很高兴,刚巧她发髻的首饰今日也戴的不多,于是叫身边的小婢女给自己戴了上去,决定就这样戴去参加小侯爷的生辰宴。 然而这支海棠嵌玉金簪绝非凡品,带到太阳底下便光耀夺目,十分招眼,于是便被谢易墨眼尖地看见了。 见谢易墨盯着她的簪子看,谢妙云便得意地抬起圆润的下巴,恨不得对所有人炫耀这是她的小表妹送给她的。 “谢易墨,看什么看?这可是阮表妹赠给我的,你有吗?” 谁知谢妙云这句话没攻击到别人,反倒是谢宜温看了眼她头上的簪子,又看了眼阮凝玉,抿了抿红唇。 谢妙云又瞥了眼堂姐身旁的文菁菁,忍不住嘲笑:“堂姐,你的文表妹可有送过你这么贵重的首饰?” 文菁菁攥紧帕子,觉得委屈,“三表姐,我跟你无仇无怨的,为何如此挤兑我?” 听到是阮表妹所赠,谢易墨不禁高看了下阮凝玉。 “没想到这么穷酸的表姑娘,也能送得出这等异宝奇珍。” 谢易墨是高门嫡女,虽见惯了各种名贵首饰,也能一眼就见得出来那支簪子的不凡。宫里头的首饰说不准也没它这般的精致。 谢妙云道:“大堂兄上回不是赠我们簪子么?瞧,这就是堂兄赠与阮表妹的那支。” 文菁菁这时却是抬起眼,忽然死死地盯着谢妙云头上那支簪子。 她一眼就瞧出来,那支嵌玉金簪被雕琢成海棠花的形状,浅粉色的花瓣栩栩如生,工细又考究。 而表哥送给她的不过是珍珠流苏金簪,是首饰铺里随处可见的款式。 不比阮凝玉的这支,一看便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文菁菁盯得眼睛都快红了,面色也越来越沉,好端端的芳龄姑娘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 “我看呐,堂兄真是有远见,早就看出了阮表妹天资卓越,提前便知她今后考校会得第一,当初这才会送表妹这么贵重的簪子。” “哎,我还真得跟堂兄学学这看人的本事。” 谢妙云说完,又得意地在阳光下扶了下簪子。 见她如此的欠,阮凝玉抽搐嘴角。 这气人的本事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谢妙云!!”谢易墨被戳到痛处,五官扭曲着,恨不得冲上前撕烂谢妙云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但很快,她深呼吸,又恢复成了大家闺秀的端庄作风。 “我可是你堂姐,跟你关系最亲的,而阮凝玉不过是个远房表姑娘。怪不得是没娘养的,从小就没教养,连好赖都不分了。” “回去就让我母亲好好管教你。” 谢妙云眼睛闪烁水光,刚要反击回去时,这时谢宜温和阮凝玉都抓住了她的手。 不同的手,却是一样的柔软温暖,都带了香风。 谢妙云的心一下就平静了下去。 文菁菁看了眼那簪子一会,见所有人都没瞧出异样来,没人觉得谢凌送阮凝玉的这支海棠嵌玉金簪代表了什么,于是暗自吁出长气。 谢凌对阮凝玉的心思,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要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即使她嫉妒得发狂。 谢易墨见谢妙云被她怼得没了气焰,不屑弯目。 她对文菁菁道:“走吧。” 上了马车,便见文菁菁跟丫鬟碧桃还站在外面不知在细语着些什么。 谢易墨蹙眉,“文表妹,怎么还不上车?” 文菁菁急忙上车。 等屁股坐上去后,便见对面的谢易墨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自己,文菁菁心里咯噔一下,紧捏裙摆赔笑:“怎么了,二表姐?” “母亲原本不愿我将你带去宁安侯府的,说是你不安分心眼子多。” 谢易墨狐疑地看着她,有些不满:“我今日见你怎么觉得怪怪的,不会……母亲说的是真的吧?” 这时坐在旁边的碧桃吓得抽气,她手里还捏着适才小姐交给她的“相思情”。 见她很快就要穿帮,文菁菁急得去死掐着她的胳膊,碧桃疼得白了脸,不敢出声。 文菁菁强颜欢笑:“二表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适才是在想着怎么替表姐出气,那阮凝玉实在太可恶了!” 见她露出委屈的表情,看起来真情实意。 谢易墨这才没想太多。 第224章 红珊瑚树被谢凌知道了 “谢易墨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阮凝玉见谢妙云被谢易墨的话说得郁郁寡欢了起来,完全没了适才的鲜动活泼,心里竟然心疼起来。 “旁人的话,无需在意。你越是显得受伤在意,她们便越知道这是你的软肋。” “内心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感受到她的手掌温暖地包裹着自己,谢妙云擦擦眼泪,也重新振作起来,“哼!我就是看不惯她平日欺负你的嚣张劲。” 阮凝玉微笑:“我知道。” 谢家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她跟两位表姐一起要走到大门乘车,只是阮凝玉却明显感觉到谢宜温对她冷淡了许多。 周围的气氛凉飕飕的,隐隐还有醋味。 只是到府门时,便见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阮凝玉过去跟表姐们一起福身下去。 晨间气温凉,地面又落了许多黄叶,谢府奴仆还来不及清扫。 男人在寒冷的空气里“嗯”了一声。 明明是平常的语气,可阮凝玉却感觉到不一样出来。 她下意识抬头。 却见谢凌目不斜视,侧脸棱角分明,俊挺的鼻梁优越,唇形也很薄,唇角放松,正温和地看着谢家二房两姐妹,同她们说话。 他脱去了冰冷的外表,这会儿终于有点世家长兄的样子。 阮凝玉心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他还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完全没把她这个表妹放在眼里。 阮凝玉不说话,站在旁边玩着腰间的香囊,无聊得打哈欠。 谢妙云因为要去侯府参宴,小姑娘最喜热闹,这会儿像花间扑腾的蝴蝶,话特别的多。 她凑上前,就抱着谢凌的胳膊撒娇,“堂兄,最近嬷嬷又限制我吃糕点了,一天只准我吃三块!真不是人!” “你以后散值回府的时候,偷偷帮我带玉兔楼的糕点回来,好不好?” 谢凌无奈。 伴随着她摇头晃脑,发髻金光一晃,瞬间吸引到了男人的注意力。 谢凌看了过去。 阮凝玉在旁边玩了香囊一会,这才跟表姐们一起坐上马车。 而男人晚些去,在身后注视着她们。 不知为何,阮凝玉总觉得背后有些毛毛感。 被丫鬟扶着踏上马车要进去前,阮凝玉停下,掀起眸子回头看去。 她莹莹的眸子如同一泓秋水,睫毛卷翘纤长,任何人望进琉璃般的眼珠里都会沦陷。 男人一身雪白的直裰长袍站在秋风中,更显孤寒,宛若高巅之仙鹤。 他平静地望着她们几位姑娘先前往侯府。 这场面,让阮凝玉想起她读过的一句“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见一切如常,她转身进了马车。 路上,谢妙云都叽叽喳喳的,连春绿带出来的枣泥酥都没能堵住她的嘴。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宁安侯府。 谁都知道侯府得圣心,此时庄重的府门外停的都是京城各达官贵人的马车。 眼见阮凝玉那边三个人也下了马车,文菁菁想起今日要干的事得小心行事,怕谢易墨太张扬反而害她暴露,于是没忍住道:“二表姐,沈世子到现在都喜欢着阮凝玉。” “这里是侯府,二表姐还是先别去针对阮凝玉了,免得触了小侯爷的霉头。” 谢易墨睇来目光,“怎么,你在教我做事?” 文菁菁冤枉地瞪着杏眼,“二表姐你怎么总是误会我……我,我只是……” 谢易墨摆脸色,“就因为阮凝玉有小侯爷撑腰,连你也怕着她。” “可我不怕!” 她咬牙,转身便进了宁安侯府。 阮凝玉跟表姐们过去递了帖子,侯府家丁看了眼名单,见是谢府,目光刻意在阮凝玉身上一顿,眼睛明显就亮了起来。 “是谢家姑娘啊,快请,快请姑娘们进去!” “尤其是阮姑娘,小侯爷已经等你很久了……” 不久,两个谢府小厮便隆重地将她们三个领了进去,惹得旁人皆侧目。 谁都知道,谢府之所以有这样的地位并不是因为自身乃世家之首,而是因为谢家的一位表姑娘。 都言谢家表姑娘色如海棠,桃腮柳眼,极得沈景钰的倾慕。 阮凝玉是硬着头皮过来的。 她跨门槛时,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并没有见到谢凌的马车。 想来男人这么的忙,应该不会来侯府才对。 她之所以会不想让男人过来,主要是她跟沈景钰的关系敏感,先前发生了私奔的事,万一谢凌见到她和沈景钰,说不定又要疑神疑鬼了。 她很厌恶谢凌用那清高的目光来审判她。 阮凝玉现身,见她站在几位谢家姑娘里头,虽然衣裳清丽不惹眼,但她顶着那张可祸国殃民的容颜,却是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反而因她的裙子太从简,妆容也淡,却更有一种浓妆以外的素净韵味。 想到谢家表姑娘做过的荒唐事,不少人都想窃窃私语,但想到这里乃宁安侯府,想到那位沈世子的脾性,在场竟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后奚落阮凝玉。 反而心里虽然瞧不起她,现在都要面上讨好巴结着她。 见几个姑娘围了上来,阮凝玉蹙眉,不胜热情,心里也很快明白这肯定是沈景钰安排的,于是不由对他有几分怨意。 而等了半天的沈景钰正坐在椅子上,见他心急火燎的,旁边好几个奴仆都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打听好了吗?谢家表姑娘到底来了没?” 见他们手脚不利落,急性子的沈景钰说完边抽走了其中一把扇子,自己在那扇,想让自己别这么的紧张。 “砚清,你快看看本世子今日的扮相如何?阿凝见了会不会喜欢?” 沈景钰越想越紧张,早知道今日就戴舅舅之前赐给他的那顶紫金冠好了。 砚清无奈地看着今儿照了镜子不知有多少次的世子。 “世子,已经够完美了,放心吧,你今日定是全场最佳,谁敢在侯府抢你这个寿星的风头呢?” 第225章 陪我看烟花 待听到谢家姑娘过来的时候,沈景钰立刻正襟危坐,俨然没了适才少年的毛躁感,变得贵气又倜傥,这变化之快,让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 阮凝玉是被那两个侯府奴仆引过来的。 “阮姑娘,小侯爷就在那。”有人指了指。 听到动静,再瞧见她那张脸,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沈世子放在心尖上的人,这时都主动让开。 这里是宁安侯府的园林,到处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和花木都相映成趣,百年侯府的底蕴在此刻便可窥见一角。 到处是王孙公子,文人雅士,园子里衣香鬓影。 阮凝玉很快看见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出来,而路的尽头则是盛气凌人坐在椅上的沈小侯爷。 他一见到她,便站了起来,光明磊落地向她走了过来。 他今日着红色狮子祥云纹的锦袍,头戴金镶玉宝冠,比以往都多了几分不可直视的矜贵与成熟。 连阳光都为他铺路,他云皮靴踏着粼粼的金波向她走来。 在阮凝玉晃神的瞬间,沈景钰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大踏步上前,热情如火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低下头,鼻梁靠近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上。 “凝凝送我什么生辰礼物?” 阮凝玉心跳加速。 突然间就觉得沈景钰不一样了。 他似乎变了很多。 好像又长高了些。 以前她可以对他毫无波动,只剩下无奈。 可现在沈景钰随意间的举动,便能让脸红心跳。 阮凝玉心里暗骂自己,自己又不是真的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怎么会被沈景钰弄得脸红? 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阮凝玉更觉羞意,于是默不作声后退了两步。 “参见沈世子。” 沈景钰却拧眉,“不是说过,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么?” 见她今日面色不好,许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反而让她不自在了起来。 于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走。” 沈景钰衣摆飞扬,转眼间他就将她带到了一个渺无人烟的僻静处。 阮凝玉见这里楼阁已有年代,不见翻新,也远离宴会中心,地上杂草丛生,被秋风扫过,空气里都是荒凉的味道。 阮凝玉看了一会,问这是哪里。 沈景钰笑着道:“我以前想阿娘的时候,便会一个人在这里呆着,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棵是我到现在都喜欢爬上去的树,靠在上面看天空,再吹吹风,会很安心,就像母亲的感觉。” 阮凝玉不说话了。 “我爹很严格,小时候读书读不好就会让先生打我很多手板子,后来我干脆撂书不读了,每次我都偷偷跑来这里,我爹找不到我,只有荣嬷嬷会傍晚的时候到这里将我带走。” “我不明白他戎马一生,为何偏偏让我学文,是不是觉得我软弱无法继承他的衣钵,我真的很讨厌他。” “他不让我从武,我偏要学给他看。” 阮凝玉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当个安静的聆听者。 沈景钰转过身,星目里仿佛盛满了银河,他的笑容美好得仿佛世间什么都可以原谅。 “我的生辰礼是什么。” 阮凝玉递给了他,“给你。” 她往他的手上放了一个荷囊。 沈景钰呼吸微乱,忙取出来一看。 待看见是什么东西后,他怔住了。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提着的东西是个精致的剑穗,流苏是渐变的蓝色。 阮凝玉道:“我知道你喜欢舞剑弄棒,心有抱负,便给你做了这么个剑穗。” 她想,沈景钰贵为世子,什么名贵的东西没见过?倒不如自己亲手做个有心意的玩意。 “平安坠是麒麟的,用的青白玉,搭了几个蓝玛瑙,希望它能保你平安顺遂,做的很简陋,你要是不喜欢……” 旁人说她愚笨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哪个千金小姐女工不拿得出手的? 而她阮凝玉女工却不好,编织出来的剑穗也不尽人意。 听见她这么说,沈景钰立刻死死地将剑穗护在手里,生怕她抢回去。 “谁说我不喜欢了?本世子喜欢喜欢得紧!” 阮凝玉吐气,面子挽回了还是顶着张冷漠脸,“你喜欢就好。” 她垂着眼睫,殊不料又一阵清冽的风扑鼻,原来是沈景钰又不容分说地上前了一步。 少年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阿凝,你帮我戴,好不好?” 只见他腰间确实配了他那把赤霄剑。 阮凝玉像是被他的这句话给烫到了,时隔多年再度尝到了面红耳热的感觉。 她声音冷硬:“你自己戴!” 沈景钰也不恼,真就老老实实地低头自己将她亲手做成的剑穗给赤霄剑戴了上去。 见他没再牵缠,阮凝玉松口气。 阮凝玉从未想过沈景钰会这么的好哄,明明不是什么稀世之物,只不过是她要亲手编织一些时日的玩意,他便能开心成如此,一整天下来,他的嘴角就没松开过。 沈景钰回到生辰宴上,走路带风,如同春风得意。 阮凝玉在背后看着她,又感慨,又觉得心酸。 想到什么棘手事,沈景钰拧眉。 “今日周家也会过来,周子期输了你套祖宅,那可是周以方一辈子的心血,今日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要小心一点,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阮凝玉也早就料到了周家不会坐以待毙。 沈景钰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好些事情。 回去之前,少年转过身,在阳光下对着她灿然一笑,眼眸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汩汩爱意。 “凝凝,你曾经答应过我生辰这日要陪我坐在屋顶上看烟花,你要遵守承诺。” “今晚,我去找你。” 沈景钰顿了一下,眸子黯淡,“……以朋友的身份。” 阮凝玉张了张嘴巴。 许久。 “好。” …… 谢凌的马车在陈府门口等待了一会。 待陈贺卿上马车时,便见到了车内正在合眼假寐的男人。 陈贺卿整理好衣摆端坐完,便笑着道:“真是没想到,能跟谢公子一块去侯府参宴。” 说来也奇怪,原本他觉得拉拢谢凌无望了,可是昨夜在藏宝阁外偶遇到了男人。 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那株买来要给沈世子当做生辰礼的红珊瑚树,谢凌见了竟恳求自己将红珊瑚树卖给他。 不过只是个礼物,送沈景钰什么都好。 陈贺卿便果断将它卖给了谢凌。 而谢凌欠了他一个人情,于是他便提议两人一块前去侯府,谢凌只能答应。 见一时无话,陈贺卿道:“也不知那红珊瑚树有什么玄妙之处,又或者是与贤弟有眼缘,竟让贤弟掷重金也要将它买回去。” 谢凌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里头却暗如墨海。 他又如何会说得出口,自己送给阮凝玉的红珊瑚树竟被她拿到外面给当掉了。 连他去跑了十几家首饰铺挑的海棠簪子,也被她随手送给了堂妹妙云。 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她竟……讨厌他至此。 谢凌又想起昨日她看慕容深的画面。 她对于一个落魄的七皇子,却永远可以那么的有耐心,目光那般温柔如水。 谢凌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男人,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 但这样的对比,叫他实在不喜。 那慕容深到底是她什么人,能让她这般特别对待,以至于她为那皇子找自己求情,只为了对方能入文广堂。 而他可是她的表哥,要亲近……也该亲近他才是。 说来也奇怪。 谢凌二十年的人生,一直都是玉食锦衣,他很小就甩了那些世家公子一大截,他鹤立鸡群,龙跃凤鸣,高山行止,从未尝过“碰壁”是何等滋味。 可他这样龙章凤姿的人,这会儿却竟然头次对一个可怜卑贱的皇子产生了嫉妒。 他谢玄机,竟然嫉妒起这样的人来。 真是荒谬,他不该如此的。 谢凌压着气息,车内犹如坠入冰窟。 陈贺卿无端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凉意。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早知道他就不提议与谢凌同行了。 阮凝玉原本以为谢凌不会来的。 没想到她还是看到了他跟着陈贺卿一起现身。 谢凌注视了她一眼,便平静地看向几位谢家表姑娘,仿佛瞥她只是顺带而过。 阮凝玉垂着眼,却发现陈贺卿的目光此时正带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阮凝玉:? 她记得,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她都跟这位陈大人没有交集。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陈贺卿目光更深了,他收回视线。 很快,这陈贺卿便去寻其他显宦搭话了。 第226章 她送给小侯爷剑穗 眼下各家都在给沈小侯爷送生辰礼,侯府管家在一边记着礼单。 阮凝玉也看见宁安侯出现了,上辈子沈景钰的父亲从来就反感她,于是阮凝玉站在表姐们身后以降低存在感。 见侯府的门庭都要被礼物给盈满了,谢妙云好奇地悄声问表妹:“阮妹妹,你给小侯爷送什么生辰礼?” 眼见谢凌那高大的身影就站立在她们面前,阮凝玉蹙眉,压低了声音。 “我给小侯爷送的是剑穗,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谢妙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让表姐猜猜……小侯爷现在配剑上的剑穗不会就是阮妹妹你亲手做的吧?” 闻言,文菁菁嫉恨地偷偷看了阮凝玉一眼,就连谢易墨也在隐忍着。 但文菁菁见到谢凌终于过来了,心里窃喜。 她还怕大表哥不会过来。 她想起今日小侯爷的生辰会庆祝到很晚,听说夜晚还会放烟花,侯府里面有个巨大的湖泊,晚间还安排许多艘画舫,让贵客们坐在上面观赏烟花。 若她真的成功给大表哥下了相思情,再上了他的那艘画舫,水到渠成之后,侯府的客人也便会全都知晓,到时谢家只能让表哥娶了她。 可难点就在于,怎么样才能保证只有谢凌一人在画舫上。 文菁菁低着头绞尽脑汁,并没有人觉察出她的异样。 而这时,谢妙云又看向了谢凌。 “堂兄呢,你又给世子送了什么礼物?” 阮凝玉嘀咕,谢凌就算要送人礼也定是让丫鬟置办的,可能连礼单写了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会回答三表姐这个问题。 有时候,人要为自己的妄自尊大付出代价。 就比如现在。 谢凌侧过了脸,声音好听又清寒。 阮凝玉惊讶地抬目,便听见他缓缓地说。 “因小侯爷是我的学生,苍山便特意走遍京城的各家珍宝阁,最后终于寻到了一株价值二千两的红珊瑚树……” 阮凝玉眨眨眼睛。 怎么有些熟悉? 红珊瑚树?? 这么巧就算了,怎么这二千两跟她当初卖出去的价钱一模一样? 阮凝玉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她现在恨不得掐春绿那死丫头的耳朵,不是让她卖远点的吗?! 万一不是她卖出去的那株呢? 阮凝玉生出了一丝侥幸。 然这时,谢凌温柔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关于红珊瑚树,表妹应是最熟悉。” 阮凝玉头吓得低下去。 “听苍山说,这株红珊瑚树跟我先前房中的那株极像,就连他见到的时候也被惊讶到了。” 谢凌道:“我想,表妹定会爱惜为兄相赠的宝物。” 阮凝玉:…… 眼见阮凝玉像被口水呛到了似的,小脸苍白,平日多伶牙利嘴,这会儿却不吭一声。 谢凌移开目光,唇角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无声勾起。 见男人被人叫走,阮凝玉差点跪下,她急得抓住抱玉的手。 “去问小侯爷,问问他谢凌到底送了什么礼物?是不是真的就是那株红珊瑚树?!” 抱玉人也被吓傻了,忙拔腿去找沈景钰。 想到谢凌适才含笑又平静的目光,阮凝玉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好好的生辰宴她竟无心投入,一时间满脑子都是谢凌。 谢易书也有过来侯府。 侯府的歌舞开始了,贵客落座,侯府给谢家安排的桌子刚好够他们几个人落座。 见他们走动着,文菁菁就想坐得离表哥近一些。 见她想要坐在谢凌的右手边,谢宜温提防着她,趁机拉住了她的胳膊,微笑:“文表妹不如跟我坐在一起吧,我还有很多话要跟表妹说呢。” 说着,谢宜温就将阮凝玉推了过去,顶替了文菁菁的位置。 阮凝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按了下去。 等她意识到什么朝旁边看去,就见桌面上放着一只骨骼分明、修长好看的手。 谢凌并未看她,而是抿了一口酒,与旁边的谢易书说话。 第227章 表妹约了人看烟花 见阮凝玉被推到了谢凌旁边的右手边位置,文菁菁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但奈何大表姐在边上看着她,她只好忍气吞声。 她要忍…… 不忍的话,计划就要露馅了。 谢凌身上的衣裳全是沉香的味道,虽淡,但侵略性十足。 阮凝玉浑身不自在起来,桌上全是佳肴美馔,可她却只是简单动了几下筷子,没有胃口。 谢妙云紧挨着她坐,见她只动了面前那盘西湖醋鱼,知道她今日也没吃什么,便噘着嘴道:“阮妹妹怎么不多吃一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瘦?诺,这樱桃肉很好吃,还有那香酥鸭子,你够不着的话,表姐帮你夹。” 阮凝玉微笑:“三表姐,表妹今日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没什么胃口。” 须臾,她便压低声音道。 “三表姐,我可否与你换下座位?” 明明人声很嘈杂,但他还是听到了身边之人的窃窃细语声。 在与堂弟交谈的谢凌无声紧了紧酒盅。 被谢宜温监视着的文菁菁听到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眼睛微亮,急不可待地催着:“对啊三表姐,你就跟阮表妹换下位置吧。” “阮表妹该吃清淡的,刚好你那边摆放的食物要清淡些。” 阮凝玉原本以为单纯天真的三表姐肯定会和她换下座位。 谁知谢妙云瞥了眼她身侧的男人,竟疯狂地摇摇头,“我不要!!” 她声音极小,嘀咕着,似乎是怕男人听到。 “我不要,堂兄太可怕了……” 阮凝玉沉默。 她没有想到三表姐也这么的害怕谢凌。 都这样了,再与别人提要交换下位置的话,未免显得自己太过于矫情了,于是阮凝玉只好作罢。 文菁菁气得鼻子都要气歪了。 但她想了想,又很快垂下眼帘。 阮凝玉刚从坐垫上起了一半的身子,现在只能尴尬地将屁股坐回去。 而对于身侧她的动静,男人似乎从头都没觉察过,层层叠叠铺在地上衣摆纹丝未动,侧脸依旧清逸从容,修长如玉的手指也飘着丝丝酒香。 阮凝玉蹙眉,不仅要忍受着旁边男人身上的清冷气息,还要近距离地听他那微凉声音。 这时,伴随着一阵香风,一个端庄美丽的姑娘朝他们走了过来。 “谢先生。” 许清瑶对着谢凌温柔福身,完了后这才来唤她们几个谢家姑娘的名字。 谢宜温见是她,缓和了语气,“原来是许姑娘,过来可是有事?” “我家近来酿了桑落酒,味道极美,因想着谢公子是瑶儿的老师,又见姑娘们都在这,瑶儿便过来献上这壶桑落酒,若大家不嫌弃的话……” 谢宜温笑了,“这是许姑娘的心意,如何会嫌弃,感激还来不及。” 说完,谢宜温让婢女上前接过。 许清瑶偷偷看了眼谢凌,这才垂眼帘娇笑。 她已经听说了。 谢家老太太已经要了她的画像,似乎对她较为满意。 男人应该也早就知道了。 若是能成的话…… 谢凌声音淡然,“我替弟妹们谢过许小姐。” 许清瑶娇羞咬着唇,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男人一眼,这才回去。 阮凝玉悄无声息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又收回目光。 谢妙云要馋坏了,她偷打开许姑娘送过来的那壶桑落酒。 阿姐不让她喝太多,于是她在阮凝玉的掩护下喝了一杯又一杯。 谢妙云眯眼睛,像只狡黠餍足的小猫,“夜间侯府不是要放烟花么?” “好久没看烟花了!听说还有画舫,不如我们几个表姐妹就在一艘画舫上游湖赏烟花吧!再小酌一杯……” 谢宜温见她声音都是飘的,黑了脸,“又喝?不是只准你喝几杯么?” 谢妙云见说漏嘴,吐了下舌头,脑袋躲在了阮凝玉的肩膀后。 谢宜温想了想,也点点头,“妙云的提议不错,我们几个姑娘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正经聚一块了。” “你们觉得呢?” 听见她的话,第一个有反应的居然是边上最恬淡无欲的谢凌。 他手指紧张地动了动,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身侧的表姑娘。 谢妙云当然举手赞成,激动得晃着脑袋,她最喜欢热闹啦。 阮凝玉这时道:“表妹今夜不能同表姐们在一块了,表妹约了人看烟花。” 闻言,桌上的五双眼睛全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只有谢凌仍旧平静地喝着酒。 没有人问,阮凝玉也没有说,但一时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起来。 阮凝玉今夜约了人,还是在侯府,她本来在京城就没什么朋友,那么……还能是约谁呢? 自然只有小侯爷了。 说不准今夜沈景钰生辰的烟花,就是为了能跟阮凝玉一起看才放的呢。 这会儿,谢宜温和谢妙云都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阮凝玉先前犯了族规,到现在还被动地跟沈景钰“纠缠不清”,但是又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呢?她们不讨厌她,所以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回了谢府也会替阮凝玉保守秘密。 谢易书也装傻。 凝妹妹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开心。 见阮凝玉这么光明正大地要去跟沈世子私会,谢易墨铁青了脸。 他们都是眼瞎了吗?! 怎么没一个人出来指责阮凝玉?若是她的话,早就捅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要脸! 可她不行。 因为她今夜也要去找李哥哥看烟花…… 于是她也沉声:“我今夜也约了朋友,怕是不能跟大家聚一起了。” 文菁菁也着急地道。 “我也不行……” 若她跟表姐们在一起,还有谢宜温盯着自己,自己又如何会有机会对表哥下媚药? 她俩都不说话了,垂下眼帘,各怀自己的心思。 谢宜温面无表情,“是么,既然这样,便可惜了。” “只能这样,没法子了,下次再跟表姐约。”文菁菁假惺惺的笑。 谢宜温没搭理她,而是看向了两位堂兄。 “大堂兄和二堂兄呢?” 谢易书笑得温和,声音如潺潺的溪流,“我自然是跟妹妹们在一块,当你们的护花使者。” 谢凌捏着酒盅的动作一顿,下颌肌肉紧绷。 隔了一会,声音凉凉的。 “我也约了人。” 声线很平,却让谢宜温咯噔了一下,她点头,“堂妹知道了。” 阮凝玉却默默侧目看了男人一眼。 有约了? 想到适才许清瑶对他含情脉脉,一步三回头的样子。 想来,今夜他约对方看烟花的那个人便是他的谢夫人吧。 阮凝玉唇角嘲讽,心中不屑,也喝了几小杯酒。 适才大家还想着阮凝玉没什么朋友,心里正可怜她呢,没想到很快有人找上门来了。 姜婉音穿着一火红劲装,用银莲冠束高马尾,走动间尽是女子的潇洒妩媚气质,她冷着脸一过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来找阮凝玉。” 谢易书跳眼皮:“这位是……” 姜婉音抬了下巴,“我是阮凝玉的朋友。” 所有人都惊讶了。 这般目中无人的女子,竟然会将阮凝玉当作朋友。 阮凝玉在人群里无奈地抬起头。 她上回不过是不想让姜贵妃这辈子在文广堂攀上高枝,这才撺掇姜婉音这个嫡姐给了姜知鸢一点教训。 没想到的,姜婉音那日后便赖上了她,把她当做知心朋友来看待。 阮凝玉只好起身,跟着姜婉音寻了个角落过去。 看着姜婉音那双英气的眼,阮凝玉无奈:“姜姑娘,我们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姜婉音抱着胸。 “那本小姐不管,反正你这个朋友我姜婉音认定了。” 阮凝玉:…… 她还欲辩解,这时她们身后那片芦苇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这熟悉的声音…… 姜婉音和阮凝玉对视一眼,皆闭上了嘴。 阮凝玉拨开一角芦苇,就看见了太子慕容昀的身影。 慕容昀此刻正为难着。 他不过是嫌宴会太闹热,便来此处散心,没想到这会儿却遇到了个崴了脚受伤的可怜姑娘。 见慕容昀拔腿就要找仆从来帮忙,姜知鸢赶紧掉眼泪,弱弱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这位公子,鸢儿实在疼得厉害,你能扶我一下么……” 她眼眸微闪,如沙漠中饥渴多日的人终于找到了片绿洲。 不会有错! 她去过文广堂,自然认得出来眼前的男人是当朝太子。 一想到之前她好不容易跟着嫡姐进了文广堂,却被个陌生女子害得她被带回了将军府,嫡母发现了她的野心叫嬷嬷们差点将她给乱棍打死。 这便算了,嫡母还将她关进了柴房几日,只准下人每天给她送一点水。 想到阮凝玉,姜知鸢就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下来。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与她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而姜知鸢顶着被嫡母发现的风险,在姜将军的面前她扮了好几日的乖,父亲这才同意让她也一起来侯府参加沈世子的生辰宴。 而现在她好不容易避开了嫡姐的眼线,从宴会上借口逃了出来,就想吸引某个乌衣子弟的注意力,让他怜惜她,宠爱她,好让她逃离将军府。 只是让姜知鸢震惊的是,她竟然会这么幸运地撞见了慕容昀。 传闻太子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她只要在他面前装下可怜,跟他建立联系,姜知鸢自信以自己的魅力和手段定能让太子爱上她。 到时嫡母和姜婉音,她们统统都得死! 还有那日在文广堂害她被捉回府遭打骂的陌生女子,她也得死! 姜知鸢楚楚可怜地掉着眼泪,眼里却对着慕容昀冒着贪恋。 第228章 难不成你也爱慕太子? 只要她攀缘到了高贵的太子殿下,她何愁这辈子翻不了身?! 只有姜知鸢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狠,有多处心积虑,她已经受够了在将军府当个给主子们洗衣服的庶女,但凡被她抓住了一线生机,她就算磕破了脑袋也会费尽心思地往上爬。 慕容昀眼见她梨花带雨,生出了不忍,他伸出手便想扶她起来。 而这时有人却拨开了那片芦苇。 “太子乃一国储君,怎可遇到个可怜的姑娘便随意纡尊降贵地将她扶起来?若是传出去,许会坏了太子的名声。” 说完,又对着他福身,“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慕容昀见到是阮凝玉出现,她身后还跟上来了那位将门千金,于是怔在原地。 “阮姑娘,姜姑娘,你们怎会在这……” “嫡姐?!”地上的姜知鸢见到是嫡姐,吓得脸蛋苍白,可触目到阮凝玉那张脸,她却是瞳孔紧缩。 是她!竟然是她! 姜知鸢眼里闪过怨恨和恶毒。 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阮凝玉假装没看到她的目光,而是侧过身,笑盈盈地便将她扶了起来。 “太子殿下心善,一时疏忽也就罢了,可你身为臣女,却不知男女大防,莫不是想败坏了太子的名声?” 见这层纸被阮凝玉捅破,姜知鸢急得额头冒汗,“我,我没有……” “太子殿下,你要信鸢儿!” 见她完全不惊讶自己太子的身份,再听了阮凝玉的这番话后,慕容昀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心里便明晰了。 他看着姜知鸢的眼神冷了下去。 慕容昀对着阮凝玉感激作揖,“多谢阮姑娘提醒。” “至于这位姑娘,还得烦请两位姑娘将她送回去吧,有劳了。” 慕容昀皱着眉说完,旋即抽身离去,一点儿都不想跟姜知鸢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见太子就这么走了,姜知鸢气得甩开了阮凝玉的手,“你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与我作对?” 姜知鸢红了眼睛,“难不成你也爱慕太子?见太子殿下对我如此温柔且与众不同,你就想加害于我?” “呵呵,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阮凝玉微笑。 她为什么针对她?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若不是姜知鸢前世一碗毒药将她给送走,否则姜知鸢这辈子拼了命往上爬要去攀上哪个贵人,她还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可偏偏是姜知鸢这个贵妃同信王勾结。 阮凝玉临终前,才知这位极得慕容深宠爱的姜贵妃竟然早在他失势的初期,便暗中与信王勾搭,成了信王的女人。 可明明慕容深对她这么好…… 姜知鸢却这么忘恩负义,落井下石。 一想到往事,阮凝玉就替慕容深不值,有淤血堵在心头。 她跟慕容深的感情早已远胜世间一般的感情,已非寻常情爱可道完。 见这辈子慕容深不是太子,而姜知鸢却转身又要去勾引慕容昀。 眼下姜知鸢希望破灭,正跟疯了似的在那大喊大叫。 阮凝玉身子一动,走到了她的面前。 姜知鸢抬头,就见阮凝玉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双琉璃珠般漂亮的眼眸,如同艳鬼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的,也没有任何感情,只剩下美丽的冰冷。 姜知鸢莫名感到发寒,她心里恨极了,抬起下巴还想继续咄咄逼人时。 “——啪!” 这时,侯府的园子里却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 姜知鸢的脸瞬间就被打偏了过去,脸颊火辣辣的疼,眨眼间便肿得老高。 而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不敢置信。 这个女人,居然敢打她?! 阮凝玉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见姜知鸢居然敢用那么丑陋恶毒的一双眼睛瞪着自己,阮凝玉毫无犹豫又甩过去了一巴掌。 第229章 投谢凌所好 姜知鸢被扇得头晕眼花。她眼睛赤红,“你竟敢打我?!” “我扇你,你就得好好挨着。” 阮凝玉唇边的笑意凉到她心惊。 适才那两巴掌,是她替上辈子的慕容深打的。 姜知鸢前世不配得到慕容深的信任和宠爱。 “人应贵在有自知之明,要脚踏实地,而不是投机取巧。若再让我看见你到处攀龙附凤妄想一步登天,我见你就扇你一次。” 阮凝玉永远不会忘记前世姜贵妃的手段和狠劲。 而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眼前的女人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姜知鸢捂着脸,恨得要死,却知道阮凝玉有人撑腰,应该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庶女能得罪得起的,于是她看向了姜婉音,“嫡姐,你看她……” “她说的对,阮姑娘要怎么样,你就得受着。” 谁知姜婉音却无条件地拥护着那个女人。 姜知鸢眼里很快涌出了眼泪。 她不明白,她在将军府里过得不如猪狗就算了,为何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都要如此针对她? 她有什么错? 她就算处心积虑地勾引男人又怎么了? 这都是她生存的手段,她想要向上爬,又有什么错? 她恨恨地瞪着阮凝玉。 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嫉妒她,见不得所有男人都对她心存怜惜。 而这时,附近出现了脚步声。 姜知鸢回头一看,便见到了个年纪长他们很多的美男子,他蓄着美髯,却不失俊朗,衣裳华丽,一看就身份不凡。 她精明的眼睛闪了闪,便想出声求救。 而这时阮凝玉也瞥见了那个男人。 这位年长的男子,便是前世的信王,他和姜知鸢两人奸夫淫妇,一起葬送了慕容深的王朝。 若不是因为姜知鸢,上辈子她的丈夫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阮凝玉背上汗涔涔的。 这辈子,她绝对不能让姜知鸢再认识到信王! 见姜知鸢马上就要呼救,阮凝玉目光阴狠。 “赶紧堵住她的嘴,别让她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姜婉音那跟过来的几个婢女极有眼色,三下五除二地将她擒拿住了,又拿了块布粗野地捂住了姜知鸢的嘴。 姜知鸢在地上挣扎着。 “唔唔唔!!” 阮凝玉赶紧让她们都躲起来闭上嘴巴。 这时路过的信王慕容澜却听到了姜知鸢最后发出的呜咽声,于是脚步顿住。 他询问同行的属下。 “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侍卫茫然,摇摇头。 慕容澜一双眼角生细纹的长目环顾四周,却见芦苇林静谧,连只猫儿都没出现。 可他方才听到的那细微的女声,莫名让他心脏揪紧。 莫非……真的是他听错了? 慕容澜等了一会,见无事发生,便道:“走吧,别让侯爷他们久等了。” 眼见那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阮凝玉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终于重新呼吸到了氧气。 姜婉音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那男人是谁?” 阮凝玉紧抿唇。 只有她才知道,这位已成家世且育有一女的信王也是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可媲美谢首辅。 她上辈子当皇后时,也曾与慕容澜交手过几次。 最后她侥幸地得到了慕容澜的把柄,信王妄图谋反的物证阴差阳错地到了她的手上。 她谁也没有告诉,将物证藏得极深,总觉得它总会有派到用场救她一命的时候。 可这件事不知为何却被慕容澜知道了。 要不是自己贵为皇后,对方不好对自己下手,不然的话阮凝玉都不知道自己死多少回了。 而过不了多久,慕容深的皇权坍塌,帝位彻底被架空。 转眼,群雄逐鹿。 天下无人不知,谢首辅和信王在分庭抗礼。 知道慕容澜屡次对自己下杀手,为了活命的阮凝玉攥紧手里那物证,派了心腹婢女去寻表哥谢凌和谈。 最后谢凌见死不救,她死在未央宫的病榻上,当然,这是后话了…… 见姜知鸢绝望地跪在地上,阮凝玉平静地对姜婉音道:“姜小姐,请看好你的庶妹。” 她细细的眼尾挑着,脸上闪过厌恶。 “别让她出来附势趋炎,见到男人就巴不得往人家身上贴。” 姜婉音面上也鄙夷。 “没听见阮姑娘说的吗?还不快将她捉回府里,真是个贱骨头,只会给将军府丢人现眼。” “回去之后,我定会跟父亲好好说道说道你今日都干了什么。” 见姜知鸢还在地上不甘心地挣扎,有坏心眼的婢女偷偷往她的胳膊捏出大块的淤青,她这才停止垂死挣扎。 阮凝玉的那两巴掌,不仅扇了她,也把她那攀高枝儿的美梦给扇醒了。 美梦彻底破碎。 当姜知鸢蓬头散发被抓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明明差点就能结识到尊贵的太子殿下,太子当时看着她的眼神里也是对她有好感的!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而这个不知身份的女人又是谁?!! 姜知鸢眼里冒出了红血丝。 …… 姜贵妃被带走后,无论阮凝玉跟姜婉音怎么解释,对方眼里还是坚定地出现着她的身影。 阮凝玉无奈,最后只能接受自己多了这么一个朋友。 临走前,姜婉音却抓住了她的手,叫住了她。 阮凝玉看过去,便见姜婉音难得小女儿娇态,别别扭扭地从衣兜里掏出了手帕。 原来那方手帕竟包裹着一只点翠雕花金镯。 姜婉音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结拜信物,祝愿我们情比金坚。” 阮凝玉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的郑重,一时受宠若惊。 “可我什么都没有给你准备……” 对方却傲娇地哼了一声,“不用。” “因为我准备了一对金镯,这是给你的那只,我的已经戴在了身上。” 阮凝玉握着手镯,垂着眼睫,一时半会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她前世几乎没有朋友。 因为她名声太臭了,那些京城的名门闺秀都瞧不起她,就算有人与她结交,也全是蹦着她太子妃的名头过来的。 阮凝玉攥紧金镯。 “谢谢你,姜小姐,我会珍惜的。” …… 侯府一处幽静池塘边。 陈贺卿一路避人耳目,等绕过假山,便看见了在那负着手左右踱步的安王慕容晟。 慕容晟见到他,便上前问。 “怎么样?谢凌好不容易赏脸与你同坐马车来侯府,可揣出他的态度了?” 他急得抓耳挠腮。 “你拉拢到他了没?他是否愿意认本王为主?” 陈贺卿白着脸。 “还没有…谢玄机此人太过谨慎了,又城府深密,非短短几日便可拉拢……” 慕容晟黑着脸,将他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之前可是你口口声声与本王保证的,而现在你跟本王说你搞不定谢玄机?!本王要你这个幕僚有何用?!” 慕容晟太过急功近利,主要是他近来办事不力,已经让父王有些厌烦他了。 这样子的话,届时等慕容昀这个痨病鬼死了,东宫之位又如何可能是他的?! 而现在这个新科状元郎拔群出萃,各位皇子王爷都虎视眈眈地想要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连他的叔叔慕容澜也在暗中对谢凌示好。 他要是不再快点出手的话,那么谢家这位嫡长孙就会是别人的辅佐之臣了! 陈贺卿顶着慕容晟的怒火,擦了擦额上的汗,“安王殿下,你先别生气……” “这谢郎虽然为人清高,难以对付,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贺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们可以投其所好。” 慕容晟眯眼,“陈大人,你说的是何意?” “依微臣看,谢玄机虽然清心寡欲,可却不是一点儿欲求都没有。据微臣观察,谢玄机似乎对他那玉软花柔的表妹有意……” “只是奈何俗世道德规劝,而谢玄机本人束缚太重,便没有对他的表妹下手。” “哦?”慕容晟瞬间被挑起了兴趣,“你说的女人,是谁?” 陈贺卿低头,“此人正是谢家的表姑娘阮凝玉。” “依属下看,今夜正是个好时机,谢凌与阮凝玉都在场,我们可以趁机安排……”陈贺卿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阮凝玉…… 慕容晟眼皮突然猛跳。 他当然知道阮凝玉,那不是沈景钰那混不吝心尖上的宝贝么? 沈景钰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想到沈景钰与他是表兄弟,而父王又对沈景钰极为看重。 慕容晟内心动摇了许久,咬咬牙,“好!就这么办!” 反正沈景钰又不会知道。 “待事成之后,本王定重重奖赏你。” 第230章 表姑娘上了小侯爷的画舫 告别完姜婉音,阮凝玉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 她少见的心情愉悦,弯着红唇回到了宴席上。 园林里皆是丝竹管乐声,舞姬衣袂飘飘。 阮凝玉坐回谢凌旁边的位置,依然浑身不自在,心里在想抱玉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一想到那红珊瑚树,望着满桌佳肴,阮凝玉依然没胃口。 很快她就看见慕容澜来到了宴会上,不少人起身向他敬酒。 阮凝玉还看见了前世许多熟悉的面孔。 视线一转,她便看到了沈景钰的父亲在附近。 对于宁安侯,前世的种种历历在目,阮凝玉是无比愧疚的。 不由的,她喝了好几杯酒。 但同一桌的谢易墨却实在看不爽她。 于是就在与人谈话完,满面和煦笑容的宁安侯要经过他们这桌旁边时,谢易墨却主动握着酒盅站了起来。 “侯爷,我同阮表妹向您敬酒,祝侯爷身体安康,今后于沙场凯旋归来,军功加身!” 顷刻,谢宜温和谢易书的脸都黑了。 谁都知道谢易墨是什么心思,她明明知道阮凝玉跟沈景钰私奔的事,还故意在侯爷的面前拉阮凝玉的仇恨。 阮凝玉抿唇。 但这时谢易墨点到了她,她若是不起身,便显得是自己不礼貌了。 于是她也捏着酒盅站了起来,在那垂下眼帘。 谢易墨果然得意地弯唇。 而这时宁安侯停了下来,看向了她们。 见到他目光落在阮凝玉身上,谢易墨心跳加速。 但让她失望了,宁安侯只是爽朗地大笑,“好好好!” 他拿起酒盅一饮而尽,便笑着离开了。 见阮凝玉就这么安然无恙,谢易墨的脸色五颜六色的,极其好看。 附近的沈景钰也留意到了谢家这桌的状况,看见宁安侯在阮凝玉那边,立马急得走了过来。 喝完酒的宁安侯转头便跟他碰头上了。 看到自己儿子那凶神恶煞的脸色,见他这么护短,宁安侯狠狠敲了下他的头。 “臭小子!把你父亲想成什么人了?!我看你都要提刀跟老子拼了!” 沈景钰撇了撇嘴角,一身的锐气,“我哪有。” “放屁!你都把想法写脸上去了,还敢说没有?!” 宁安侯一见到阮凝玉,就知道她就是自己儿子为了她而要死要活的女孩子。 既然是儿子喜欢的女孩,虽然两人私奔了,但他也做不来欺负儿子心上人的事。 年轻嘛,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眼见他没找阮凝玉麻烦,沈景钰放心了,但还是有了心上人就忘了爹,转头找阮凝玉去了。 气得宁安侯的胡子都飞了。 沈景钰刚过来这桌,还没跟阮凝玉说上几句话。 而这时,他便感受到了很强烈的一抹目光。 沈景钰敏感地扫了过去。 便看见了正垂帘与谢易书说话的谢凌。 谢先生? 沈景钰怔了一下,他适才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的眼神似乎扫了下他腰间的佩剑。 他的错觉么? 须臾,谢凌看了他一眼。 “沈世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男人是他的长辈,又以成人的口吻,沈景钰虽然舍不得阮凝玉,只能恋恋不舍目光黏在她身上,跟着谢凌离开了。 两人来到了无人的角落。 沈景钰面对少女的大表哥,心下不禁万分紧张。 因为阮凝玉,他总是希望在谢凌面前表现得好一点。 “谢,谢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沈景钰问。 谢凌的眉拧得很紧。 沉默许久,冷场到沈景钰都有点受不了。 他咕咚一声,咽了口水。 片刻后,谢凌开口了。 “虽然我不介意小侯爷与表妹接触,但毕竟表妹送给小侯爷的剑穗乃亲密之物,若小侯爷往后在人前大摇大摆地彰显这剑穗,只会玷污了表妹的名声。” 沈景钰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与他没有什么交集的谢凌这回竟然是来教育他的。 沈景钰羞愧地红了脸。 “我,我没有要加害表妹的意思,我只是太……喜欢她亲手做的礼物。” 谢凌的表情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还请小侯爷惦念下表妹的声名,不要将剑穗出示在人前惹来非议。” 见男人的表情这么冰凉严肃,沈景钰抖了抖眼皮,干巴巴地道:“哦,我知道了……” 但沈景钰转念一下。 今日生辰宴,还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不戴不就好了。 这样就没人知道这剑穗是凝凝给他亲手做的。 届时,他再佩戴在身上! 沈景钰美滋滋地想。 见沈小侯爷乖顺地将那蓝色剑穗取下,谢凌这才放心。 “多谢沈世子配合。” 说完,转身离去。 等谢凌回了筵宴,他便看见沈景钰回来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头戴金冠,比他要年轻,青春洋溢的,也比他讨女孩的欢心。 沈景钰眼波灿烂地看着阮凝玉:“凝凝,今夜我在湖边等你。” 少女回,“好。” 谢凌只当听不见,又喝了一口酒,酒液涌入喉咙,有些腥辣。 再听着沈景钰与表姑娘的对话。 谢凌发现他心里已没有了任何波动,只有酒是好喝的。 宫里的舞姬跳了一曲又一曲。 慢慢的,接近黄昏,日薄西山,宴会上的人已显餍足态。 接着,又是夜幕降临。 宁安侯府各处由下人点上了红灯笼,又因是世子的生辰,便特意从藏库中拿出了许多新奇精致的花灯来点上,任宾客观赏。 各家的公子和姑娘们都在侯府的明月楼里歇息。 “走,很快就要放烟花了!” 待听到两刻钟后便要游湖放烟花,所有人都心潮微漾,千金小姐更是互相挽着手,喜笑盈腮的提着灯笼结伴往湖边走去。 阮凝玉跟她的丫鬟早已离开了,座位上早已没了她娇慵的身影。 谢宜温和谢妙云也动身,谢易书起身也要跟她们一块走时,他却突然驻足,回头看向他的堂兄。 他欲言又止,又想起男人已经约了人,只好跟堂妹们离开。 谢凌孑然到湖边,侯府的小厮见他一人前来,因知他的身份,便给他安排了只精致典雅许多的画舫。 谢凌登上画舫,侯府下人不敢多问,给他上了酒和下酒的食物,便退了出去。 画舫还停靠在岸边,船头悬挂的红灯笼随着潮湿的夜风轻轻摇晃。 男人独自拿着白玉酒盅,望着清冷月光照耀下的潋滟湖色,酒液一杯杯入腹,他却渐感孤独寂寥。 与他来侯府的苍山见他隐忍不发的寡言神色。 他犹豫片刻后上前,站在男人的身后,“长孙,要不……属下这就去把表姑娘叫过来。” 虽然苍山隐隐知道了主子的心思,但他还是补了一句。 “表姑娘与小侯爷私会看烟花,实在太不像话了。” 谁知谢凌却重重放下酒盅,凌冽幽暗的眼风骤然犀利刮来,“多此一举,谁教你的?!” 听见他摔酒盅,苍山立刻跪了下去。 “再自作聪明,别怪我不顾主仆情分。” 苍山心跳加速。 他头垂下去,“属下知道了,回去就去领罚。” 谢凌又往酒盅倒了酒。 “出去!” 苍山立即离开。 谢凌已经很久没有喝这么多的酒了。 他在画舫上吹着夜风,手指却一点一点的冻僵。 男人的眼眸凉如所目的夜色。 沈景钰和阮凝玉本就是少年,像他们这样的年龄,本就有着青春的悸动,会经历场轰轰烈烈的感情,并不意外。 谢凌看了眼天边的圆月。 想来表姑娘…现在已经上了小侯爷的画舫,两人会在月色下互相靠着肩膀,等待着今夜的烟花,度过这诗情画意的夜晚…… 第231章 两人在画舫上都动了情 酒壶生香,酒液也在月光下轻荡着波光。 画舫上垂下来的轻纱摇晃其中,湖上可以看见对面同样点起灯笼的许多只画舫,还有许多姑娘向天空放起了孔明灯。 远处的嬉笑人烟声也缓缓传到了男人的这只画舫上。 谢凌忽然觉得更寥落了。 他在想,表姑娘现在在干什么。 那时阮凝玉第一次跟世子赴约的时候,便被他撞见了。 他当时对这个不甚熟悉的表妹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她年纪还小,容易被外面光鲜亮丽的事物给迷惑,也怕沈景钰只是在玩玩她而已。 谢凌又喝了一口酒,唇角苦涩。 可他当时做了什么呢? 他将她斥责了一顿,便罚她回去抄经书。 又或者是让她在佛堂前跪着。 后面在他不知状况,又或有目不所及的地方,阮凝玉跟沈景钰见了一次又一次。 他们的感情如青梅竹马般深厚,而他要阻止已经远远来不及了…… 谢凌心有悔意。 若他当初没有那么的不近人情,而是耐着性子弯腰唤她过来,好好规劝教育她,跟她讲一下道理,分析其中利害。 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地步…… 谢凌第一次见到沈小侯爷的时候,便知这个年轻人浑身上下全是胆,他继承了侯爷的野蛮与血性,就是不够成熟,性格大条,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若他今夜与表姑娘看烟花,一时触景生情后侧过脸,去牵她的手。 不。 像沈景钰这个年纪,最是血气方刚,又年少,不知代价是何物。 若是两人在画舫上都动了情,若他们一时激动发生了那档子事酿成终身大错的话…… 谢凌袖边的酒壶瞬间倒下,骨碌骨碌滚到甲板上。 喉咙间的那抹辛辣更浓了。 谢凌合眼,额上青筋脉络明显。 他不能再想了。 …… 皇宫,华阳宫。 见夜色已暗,整座皇宫四四方方的也能窥见天边的残星。 慕容深坐在庭院里,他眼前的桌上放了许许多多的书,纸上他所书写的字迹还未干涸。 阮姐姐为了他入学的名额去找她的表哥求情,他更不能辜负了阮姐姐。 于是他每日天还没亮就起床温书,入秋了,怕夜晚屋里太暖和恐会懈怠,于是他每晚都在庭院里挑灯奋笔。 冯公公见他手指都冻僵了,七皇子以前干粗活导致手指干裂,又生了很多茧子,冯公公怕阮姑娘见了会不大高兴从而冷落了七皇子,于是他每日都会拿润肌膏来给七皇子涂抹。 然而都坚持抹了这么多日,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冯公公见他在夜下夕书,忙甩着拂尘上前,“哎呀我的小祖宗,奴才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在这看书?得!手指又得冻僵了……” 慕容深却浑然不知手指的冰凉。 他望着天空,眼睛黑白分明,里面空无一物,又有些落寞。 “冯公公,你知道阮姐姐现在在干什么吗?” 他又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冯公公则摇摇头,“七皇子不知道么?今日可是沈小侯爷的生辰!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眼下都跑去侯府给小侯爷庆生呢!” “而阮姑娘又是小侯爷的宝贝疙瘩,今夜自然也在侯府了。” 说到这,冯公公没忍住,就继续跟七皇子说了好多以前沈景钰跟阮凝玉的事。 说起来,这阮小姐也挺传奇的。 明明是个谢府祖母舅母都不疼爱的表姑娘,无依无靠的,拿着一张最烂的底牌,却偏生生得了沈世子的青眼! 沈世子对阮小姐的情意,就没有哪个姑娘家不艳羡的。 冯公公见自己嘴皮子都要说破了,背对着他的慕容深则一动不动的。 他挠挠头,“七皇子,七皇子?奴才说了这么多,你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慕容深却是死死咬着唇,内心嫉妒得发狂。 “别说了,我不想听!” 冯公公见他这样,心里呸了一声。 这七皇子从小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思,他还会不知道? 只怕现在是气得要死了才对。 慕容深红眼盯着纸上工整的字。 一开始,他学了一手好字,又或者多背了一句诗在阮姐姐面前表现,只要能讨她一笑的话,他就会开心一整天。 而现在……不知为何,他越来越不满足。 想要得到更多。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当好阮姐姐的弟弟就好了,这样阮姐姐就会高兴。 她高兴,他就高兴。 冯公公瞧着七皇子的神色不对劲,秋风吹过庭院,他忽然觉得这华阳宫更阴森森了。 他想了想,便道:“宫里加上七皇子还没有封王的皇子就有三位。” “像安王这种母族强大的,自然而然能去侯府,就连还没被封王的三皇子,据说也都去宁安侯府了。” “若七皇子你再加把劲,有一日在陛下跟前露脸得到帝心的话……” 冯公公看着慕容深,旁敲侧击。 虽然冯公公很不喜欢七皇子的性格,看见他就会想起他在皇宫里苟且偷生的阴暗小时候。 但以前带过他的大太监告诉他,在皇宫里生存要有眼力见,更重要的是要有识人的眼光。 若学会了,今后不愁富贵尊荣。 冯公公就是觉得慕容深这小兔崽子不一般,身上有股狠劲。 反正他这辈子在皇宫里已经一眼看到头了。 还不如赌一把。 …… 侯府,湖泊边。 谢易墨看了下远处停靠岸边的画舫,想到谢凌的威严,心里便打了退堂鼓。 她不悦地看了下身后的文菁菁,似在质疑她的点子。 “我们真的要去大堂兄的画舫先呆着?” 文菁菁心跳加速,但还是面不改色。 “二表姐跟李公子约的时辰不是还没到么?李公子想来应该有事,而表妹约的好友也要先跟家人聚一会才能跟表妹去看烟花呢。” “如今二表姐与我都没地方可去,总不能去找大表姐二表姐吧?” “难不成二表姐想过去看大表姐的脸色么?” 谢易墨反驳:“当然不想。” 她讨厌谢宜温和谢妙云这两姐妹。 “也对,我看堂兄那里此时也没人,那我们就先去他的画舫上坐一会,想来堂兄不会不同意的。” 见谢易墨说完便提起裙摆就走,文菁菁松了一口气。 她要给表哥下相思情,但是表哥现在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上他画舫的。 所以她就拉了二表姐过来,这样两人都过去,假装坐一会便走,谢凌定然不会怀疑。 然后……她就能在他的酒里下药。 文菁菁想到男人冰冷又俊美的脸,默默脸红。 她旋即稳了心态,上了画舫。 果然,如她所料,听了谢易墨说的话,苍山便放行了。 上了画舫的二楼,谢易墨坐下看了看湖景,便面露微笑:“我俩约人的时辰还没到,便只能在这里叨扰下堂兄了,知道堂兄还约了人,我们坐一会等下便离开了。” “对,我们一会就离开了。”文菁菁在旁边天真无邪地附和。 谢凌无言颔首。 心头涩意却更重。 其实他并没有约人。 他在筵席上听见表姑娘说约了人,他这几日明明已经很平静了,可还是情绪无法抑制地翻涌。 他不愿与堂弟堂妹呆在一块,因为他们届时在画舫上看烟花会很热闹,乐景衬得自己更为落寞,于是他便也说自己约了人。 好似,这样他就不会在意。 谢易墨见他桌上放了坛酒,再看那酒壶和酒盅,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的样子。 她觉察出堂兄心情不好,便没与他说话,让他一个人安静着。 文菁菁却看了眼身上的绿裙。 心里一阵别扭。 因为她穿浅绿色的裙子男人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她便习惯穿这个颜色。 心头虽苦涩,但这是她唯一吸引表哥注意的方法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今日阮凝玉又穿了绿裙。 文菁菁此刻低头看着身上的裙子,觉得十分别扭,恨不得将衣裳给换掉。 若是世上没有阮凝玉,只有她文菁菁就好了。 那么,表哥定会喜欢她的吧。 文菁菁抬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她扮乖巧,却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只要今夜表哥与她欢好过一次,就绝不会忘了她。 期间,男人终于离开了座位。 而谢易墨一直揣着春心,望着月亮在思念着李鹤川,便一直心不在焉。 于是文菁菁趁谢易墨没发现的时候,偷偷往男人的酒壶里下了相思情的药粉…… 第232章 阮凝玉被送上了谢凌的床榻 那边阮凝玉跟抱玉要前往小侯爷的画舫时。 见小径越走灯火越少,阮凝玉心觉不对,奇怪回头,“抱玉,你确定是这条路么?” 谁知转身,她的小丫鬟早就不见了踪迹。 阮凝玉刚想逃跑,谁知身后一个手刀过来,她瞬间就被打晕了过去,倒在来人的怀里。 那人看着从暗处走出来的陈贺卿,难掩喜色,“陈大人,成了!” 陈贺卿挑起灯笼,照了下阮凝玉晕迷过去的那张脸,灯色照得她的嘴唇更加艳红,不由忘了呼吸,心惊了一下。 陈贺卿心道,果真是绝色。 他就不信,谢玄机真清心寡欲至此。 昨日谢凌要那株红珊瑚树,他就觉得不对劲。 夜里他就看见男人身后站着的负雪,那名侍卫正眼里冒火,愤愤不平。 于是陈贺卿便偷偷让自己的小厮向负雪打听了一下,想撬开他的嘴。 而这男人的侍卫也是个嘴巴不紧的,不久便吐露了实情。 原来这株红珊瑚树是谢凌送给他表妹的,却被人家给当卖了出去。 再联想起他从前去谢府时,曾见夜晚男人还让阮凝玉进出他的书房,美名其曰帮自家表妹温习。 虽然谢凌觉得没什么,但陈贺卿是个年长男人,立刻便嗅出了不对劲。 此次再见负雪所说的,陈贺卿更笃定了。 谢凌对他的表妹,绝非纯粹的表兄妹情谊。 看来今晚送这个女人到谢凌的身边,是送对了。 于是陈贺卿道:“小心点行事,手脚都干净些!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尤其是谢凌,此人聪明绝顶,你们要格外留意!” …… 谢凌不过离开画舫一会。 回来时他刚要上二楼,一楼守着的苍山却面色难看地道,“主子……” 原来男人走之前叫他格外留意着文菁菁这个表小姐。 苍山将文菁菁适才趁机给他的酒壶下了东西的事告诉了男人。 谢凌波澜不惊。 他早就知道文菁菁心怀鬼胎,她今夜会干出这样的事,他也不例外。 干了亏心事的文菁菁眼见谢凌上了楼,坐回原位,她心中暗喜,手指在桌下紧张地攥着裙摆。 在这坐了一刻钟后,李哥哥应该在等她了。 于是谢易墨起身,“堂妹该走了。” 文菁菁这时也虚情假意的跟着道:“那表妹也跟表姐一起离开。” 她挽着二表姐的胳膊离去,回头时,却怎么也没见谢凌拿着酒盅继续喝。 她心里急得要死,嘴唇都要咬破了。 谢易墨狐疑地看了过来,“怎么了文表妹,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没事……”文菁菁苍白着脸,跟她离开了画舫。 谢凌双目冰冷地将酒壶里的酒全都倒入湖里,又让苍山重新拿了新的酒壶和酒盅过来。 而后,他又孑然一人地坐在画舫上,借酒浇愁。 湖面其他画舫上的热闹声与他格格不入。 画舫外灯火通明,侯府欢声笑语,冷清的月光却一点一点侵透着他的衣裳。 酒喝多了,身体暖了暖,连意识都开始昏沉。 而这时,伴随着噼啪声,五光十色的烟花终于绽放于侯府的夜空上。 骤然间,爆破后万籁俱寂,烟花将湖面上的画舫全都给照亮了。 谢凌抬睫,望着头顶的烟花。 现在表姑娘应是靠在小侯爷的肩膀上,互诉着情意吧…… 大户人家的画舫都是会设置床榻的,供人休息。 而昏迷不醒被下了春药的阮凝玉就是在这只画舫要离岸前,被人悄无声息地送上了二楼的榻上。 烟花仍在璀璨绽放,从远处再落到谢凌身上的光芒却显得无比清冷惨淡。 待谢凌转过身,便见从床榻垂落下来的轻软白纱随风轻晃。 而榻上一个绿裙的少女身材被勾勒得如妩媚小山,夜色影影绰绰下可窥出她那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而恰好,今日文菁菁和阮凝玉的裙子都有些相似。 夜晚光线极暗,谢凌一眼瞧见了那浅绿色的薄裙,凤目旋即闪过厌恶。 没想到苍山在下面看守着,还是让文菁菁给混了进来,还不知廉耻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谢凌冰冷地唤了声苍山。 苍山紧忙上来,也被面前的一幕给惊到了,自知办事不力,恼恨地垂下了头,“是属下失责……” 谢凌捏着酒盅,眼里没有温度。 “将她丢出去。” 说完,便再也没有看身后榻上的表姑娘一眼,转过身望着湖景。 那榻上的姑娘被妩媚青丝蒙了半边脸,簪钗取下长发散落的时候,更看不出差别来。 苍山也没仔细看,便叫了一楼候着的几个侯府下人上来,就要将那昏迷的女人给抗下去。 第233章 坠入道德的深渊 谢凌靠着船舷,夜风凉凉地吹在他的身上。 他的意识这才回笼。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遽然攥紧扶栏。 “慢着!” 那几个下人还没接近床榻,一时间都不敢动,静候着他的吩咐。 谢凌紧盯着床上朦胧的人影。 就在适才,湖面的风灌入画舫,也将榻上熟悉的绮丽香味送至了他的身边。 谢凌幽沉的凤目紧盯着那道窈窕的身影。 片刻后。 苍山听见男人道。 “你们都下去。” 而那些侯府下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没看清榻上的人是谁,他们听见贵客发话,也不敢去看,便个个低着脑袋下了二楼。 二楼便只剩下了谢凌。 女人的软香味仍缭绕他身边。 谢凌缓缓走到榻边,他抬手撩开了那道透光的白色轻纱。 天边的圆月映照人间,床榻上很快落下一道阴影。 男人坐在塌边,月白色的衣摆迤逦于地。 谢凌垂睫,便看见女人的脸庞被她如云的青丝遮盖了大半。 他伸出手,温柔地拨开。 远处的烛光昏暗,谢凌渐渐看清了那张玉肌雪肤的脸。 女人山眼水眉,桃夭李艳,连细细的眼尾都带着绯红的风情。 因她的侧躺在榻上的,衣领滑落,在月色下露出了粉颈香肩,精致的锁骨也浮了层淡红。 她雪白耳朵上的翡翠耳坠如同荡着碧色烟波,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娇艳可人。 画舫上空还在喜庆地燃放着烟花。 谢凌凝望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是在做梦么? 她不是跟小侯爷去看烟花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少女听不到他内心的疑惑,而是绯红着脸依偎在床榻上,她穿着烟绿色雨花锦襦裙,配着浅粉披帛,犹如勾魂的桃花妖精,可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那里,却是触动着谢凌心脏最柔软的一处。 她簪子被取下了,长发披散着,连他的手指都勾到了她的一缕青丝。 谢凌想,自己大抵真的醉了。 阮凝玉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的榻上,她此刻应该跟沈景钰在画舫上看满天烟花才对。 他已经忘记自己梦到过她多少次了,无论是正经还是不正经的梦,都有。 就在昨晚他还梦见她戴着他送的那支海棠嵌玉簪子进他的书房,缠着他不让他处理公事,后来便行径大胆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喝了太多酒,已经神志不清了。 所以……今夜在他最失魂落魄的时候,她又进到他的梦境了。 她又来了。 谢凌沉着乌目,夜色笼罩下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榻上的女人这时颤了颤睫毛,潮湿的红唇微张,竟然挣扎地动起了上半身。 谢凌看见了她那双雾蒙蒙的水眸如过去无数个梦境般,又无辜引诱地朝着自己睇了过来。 而这次,男人却漠然置之。 侯府火树银花,绚烂璀璨的烟花仍随着人们的欢呼声绽放于夜空,瞬间又照亮了画舫内的情景,包括榻边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烟花声中,有人叹了一口气。 谢凌垂眼望着眼前玉净花明,眼眸迷蒙的女人。 他嗓音干涩又沉重,“你怎么又过来了?” “是因为你跟沈景钰去看了烟花,你看我今夜不好受一直在喝酒,觉得过意不去,便又施舍地进入我的梦境,是不是……” 然而,许久,都无人回答。 天边的烟花易冷,光华转瞬即逝,而谢凌的眸子也渐凉。 然而阮凝玉此刻被下了春药,一点儿意识都没有,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要是有意识的话,就会认出面前是她最惧怕也最厌恶的表哥谢凌。 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浑身燥热,恨不得将自己的衣裳脱了。 她如只缺水的鱼儿,她只知道面前的男人像块巨大的凉玉,他身上也有股莫名蛊惑的气味在吸引着她。 她现在只想黏在他的身上,缓解一下热意。 于是她眼眸如水,对他张开了胳膊靠近过来,想要让他抱抱。 见她如过去的梦境,又是这般,谢凌心里倏地有根常年紧绷的线断掉了。 这次他却没有跟以前一样,而是无情地推开了她。 阮凝玉不甘心,又要靠过来。 男人再次推开她。 少女终于忍不住了,她委屈地坐在那,一双眼浮着水雾的看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凌这次却再也不会被梦里的女人欺骗了。 他冷眼看着她,第一次对她冷情冷面。 他不带温柔地勾住她的下巴挑了起来,眸光是凉的,“你现在不是在跟沈景钰看烟花吗?你们看得不是挺开心么,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阮凝玉被药性折磨,痛苦得红了眼,她想挣扎着,却被男人攥得更紧。 谢凌抬着她那精致的下巴,欣赏着她委屈又可怜的表情。 可他却丝毫不怜惜,只想看她那双惯会勾引男人的眼因为他而流出更多的泪。 “一次一次地来我的梦里戏弄我,好玩吗凝凝?” 谢凌这几天一直在积攒着怒火。 他生平第一次情绪激烈起伏,几近崩溃,竟然是因为府里一个表姑娘。 从她将为了七皇子找他求情,发现他送的红珊瑚树被她当了出去,再发现他亲手赠的海棠簪被她转头送给了堂妹…… 而今夜,她又和沈景钰两人一起去单独看烟花。 再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这一刻也功亏一篑。 心头的郁气压迫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见她什么都听不懂,还是像灵动的蛇般要攀附在自己的身上,谢凌气笑了,“你又这样。” 每次问心无愧地来他梦里勾引他干完那些事,完事后便轻飘飘地离开了。 只剩下他坠入道德的深渊,整日痛苦自省,觉得对不起她。 女人仍旧挣扎着,“我,我好难受……” 画舫上,她轻轻呜咽着。 “好难受…求你,帮我……” 她抓住了他雪白的衣角,柔弱地摇晃着恳求他。 因为他力道比以往大,于是她痛苦地蹙着青山眉,眼尾泛红,肌肤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求你了……” 女人脸上胭脂艳艳,眸中水光点点,就连那两片水艳艳的唇瓣都在散发着香气。 谢凌的凤目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又是这样。 她明明去跟小侯爷看了烟花,谁还要来梦境里招惹他。 男人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冷厉,“好。” “既然你又来招惹我,那我便满足你。” 说完,他动作毫不温柔地抽出她的衣带。 第234章 凝凝,再唤一遍 转眼间,阮凝玉的衣裳被男人褪了下去。 湖上的水汽贴在她柔软的肌肤,阮凝玉一下打了个寒颤。 她人还迷迷糊糊的,见到夜色下男人那张熟悉清冷的俊美轮廓,可能是残留的一丝意识刺激着她,她有点知道这样做是不好的。 阮凝玉忽然间害怕了起来。 她按住他的动作不让他继续褪衣裳,浅粉披帛裹着她胳膊上的雪色,她往后缩了缩,蹙着烟眉抗拒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这样子,却更加刺激了已经醉酒的男人。 谢凌沉沉地盯着她,“怎么?” “是觉得这样做,对不起陪你看烟花的小侯爷吗?” 一想到此刻阮凝玉在月色下靠在沈景钰的肩膀上,头顶燃放烟花,谢凌的眸底便如同结了一层冰。 他凤目漆黑,再无一点光亮,里头只倒映着阮凝玉的身影。 谢凌不顾她的恐惧,伸出手拨开了她垂落眉间的一缕青丝,温柔又冰冷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激起底下的鸡皮疙瘩。 “他知道你一次又一次来我梦里对我做了什么事么?” 既然她都跟她喜欢的沈景钰去看烟花了,所以谢凌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必要在梦境里对她温柔留情。 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什么三省吾身,什么表妹,他统统都可以抛之脑后。 这是梦,也只是梦,他便什么都可做。 待梦醒,一切都如泡沫般破碎…… 她还是府里与他保持距离的表姑娘,是处处留情与许多男人牵扯不断的表姑娘,是眼里从来没有过他的表姑娘。 是此刻在与小侯爷在画舫上看烟花的表姑娘。 谢凌心如刀割。 下一刻,阮凝玉颈后的衣领便被攥着,人被他捞起。 红唇被迫贴上了冰冷的触感。 伴随着又一朵烟花绽放,阮凝玉漂亮的瞳孔紧缩着。 她明明知道这样子是不对的,可动情的身体不让她反抗,男人的动作更由不得她抗拒。 阮凝玉被他掐着细腰按在怀里,谢凌身上的冷冽沉香强势地包裹住他,她被他吻得呼吸不上来,身体也软了下去,她满脸潮红,却只能任由他的吻继续深下去。 漫天烟花的夜幕流光溢彩,画舫在湖泊上摇摇晃晃。 璀璨的光芒勾出她睫毛的卷翘弧度。 而这时,她却清晰感觉到有一滴泪滑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滴泪又烫又凉,也闪烁着天边的冷光。 阮凝玉怔住了。 这不是她流下的眼泪。 那是谁的? 是吹进画舫里,湖泊上的水珠么? 阮凝玉眼眸露出迷惘。 她明明没有意识,可却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抑又沉重,如同肩负了什么天地所不容的,男人周围的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她,她觉得快乐,又觉得低迷。 见将她的唇瓣吻得通红微肿,谢凌这才停下来,他最后轻轻啄了下她的唇角。 阮凝玉被他翻过了身,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他宽阔的肩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又在解着她的衣裳。 烟花震天,画舫上漂浮着水汽,塌边垂落的四角轻纱也在随风摇晃。 这时有片轻纱落在她的脸上,蒙住了她的双眼。 谢凌解完衣裳,便见她白纱底下的云眸含着春水,正柔情脉脉地望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他去抚摸她那两片被他吻得胭红潮湿的唇。 谢凌浅浅笑了。 “你陪沈景钰去看烟花,而我又梦到你,这样是不是很公平?” 然而女人却一句话也听不懂,她燥热难耐,只期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的。” 谢凌却反握住她的手,牵引着她去一点一点抚摸自己的眉眼,再摸到鼻梁和唇,冷清的月光下他哑着嗓子,“……梦醒不要忘记我是谁。” 至少在梦里,你是我的。 谢凌忍着快被淹没的悲痛,刚想对着她做以往梦境里的那些事时。 “夫君。” 女人的声音被淹没在烟花爆破声里。 谢凌见到她的唇动了动,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于是停了动作,平静地垂下眼睫,“你说什么?” 他弯下身来,靠近了她。 女人的双眸迷朦又懵懂,她望着他这张眉清目朗的脸,又张了张唇,“夫君……” 谢凌瞳孔骤然紧缩,连周围穿过画舫的风也静止了。 他颀长的身影在床榻上纹丝不动,双眼幽沉地盯着她。 而阮凝玉此刻意识不清醒,记忆一直闪来闪去,竟然以为自己还是在嫁入东宫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是当初娇宠东宫的太子妃,而眼前的男人是前世的慕容深。 见他神色暗暗的,也不说话。 阮凝玉心生不满,竟委屈地红了眼,软声道:“你怎么不理我……” “你唤我什么?” 阮凝玉只觉得今夜的慕容深有些奇怪,长得奇怪,动作也慢吞吞的。 “夫君,你怎么了?” 她又轻而易举压垮了他的情绪。 谢凌下颌紧绷,望着她的眼又暗又沉。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在梦里他竟然是她的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得他心头发颤,叫他情不自已,苦涩又甜蜜的情感将他吞没。 她原来将他当做夫君。 他是她的夫…… 谢凌痛苦挣扎着,明明知道不可能,在梦境里他却越来越沉沦,如果他永远不用醒来该多好。 阮凝玉不满地嘟囔着:“你到底怎么了……慕容深?” 然而最后一声,天边又绽放起朵朵烟花,将她的那声“慕容深”给湮没。 在万般悔责与纠结之中,男人又用手指去勾她的下颌。 谢凌深了眼。 “凝凝,再唤一遍。” 阮凝玉目露懵懂,但还是听他的话,又唤了一遍夫君。 谢凌的喉咙越来越干。 他与她在梦境里发生了那么多遍,这回当她夫君……又如何。 就算现实里他与表姑娘永远不可能,可在梦里做一回结发夫妻又何尝不可。 反正梦里,夫妻间该做的事情他与她早就做过千千万万回了。 凝凝,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