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龙傲天后万人迷揣崽了》 第1页 《招惹傲天后万人迷揣崽了》作者:江去闲【完结】 简介: 【带球跑++身份掉马+火葬场】 白锦欢是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男狐狸精。 和狼妖打架时,被这狼妖撒了合欢情毒。 合欢情毒,需得合欢,方才能够化解。 白锦欢狼狈逃至深山,恰逢一书生採药经过,让他眼前一亮。 书生面容俊秀,身姿挺拔,生的一副好皮囊。 白锦欢心生欢喜,施展狐媚妖术,勾得书生同他欢好。 白锦欢:我看上你了,你得和我双修。 书生:……这狐狸脑子坏掉了? * 荒唐之后,情毒已解。 白锦欢却食髓知味,缠着书生留宿家中,过上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妖力阻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肚子里竟然揣了个崽。 我一个男狐狸精,怎么还能揣崽子?! * 龙宫三太子近日渡劫成功,法力更上一层,为表庆贺,各大妖族纷纷前去拜访贺喜。 渡的什么劫? 传闻这太子殿下托生为人,却遭负心人始乱终弃。这才顿悟情劫,脱胎换骨。 白锦欢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孕后肚子更是不太安分,急急忙忙就想要逃席。 没曾想却在后花园遇见了一袭黑衣龙袍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啜着笑,眼神却可怕得很,一步步朝白锦欢走来。 白锦欢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一时说不出话,呆愣在原地。 龙族太子薄唇轻启,一字一句落在白锦欢的心上:「小狐狸,你好大的胆子。」 「用完就扔?」 心机黑龙攻x调皮纨绔狐狸受 —————————————————— 阅读指南: 1.受带有万人迷属性,有多个男配单箭头受。因主视角为受,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联繫以受为中心。但攻受只有彼此1v1的超级粗的双箭头。(有男配单相思情节,介意者勿入勿入勿入!!!) 2.剧情流修仙固氮,一切均为作者私设,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 第001章 暴躁狐狸马失前蹄 乌云蔽日,狼啸声声,密林中隐隐有阴风环绕。 紫霄山上树林浓密,各种野花野草层出不穷,昏暗的景色中唯有天边一轮明月照样澄澈皎洁。星月之下,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奔袭其中,压过了丛林密雾。所过之地,又有点点血迹,压弯了青草。 男子手掌好似被利刃割破,鲜血不断从紧握着的指缝溢出,却依旧紧攥着手中之物不放。那圆样物件在暗夜之中散发着淡淡萤光,刺破周身尘雾,一看便知品相非凡。 伤口的疼痛不值一提,最要紧的是腹中不断上涌的股股燥热。白锦欢向身后睨去,见摆脱了敌手,便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狼妖这儿怎么还有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当真是该死!」 白锦欢咬牙切齿愤愤自语,短暂的愤怒并没有压过他体内的燥热,反而因着心神激盪而愈演愈烈。他暗骂了一句,指甲紧紧地戳弄着手上伤口,疼痛终于给他那逐渐昏沉的大脑带来一丝清明。 「要不是这什劳子花族媚药——」想到打斗时躲闪不及,被那狼妖迎头洒了一脸媚药,白锦欢就忍不住气血上涌,「我怎会落得个如此狼狈的境地。」 狼妖虽然暂时没有追赶上来,可是白锦欢知道,躲躲藏藏并非最佳选择。更何况他现在身中花族媚药,若是让他以这副模样回到族中,还不如就去狼妖那里拼个你死我活。 前方便是妖族边界,跨过边界,便到了人类地盘。三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仙魔还是神妖,都不能随便在人界施展法术伤害人类,不能随便在人界幻化成形恐吓人类。 白锦欢耳朵灵敏,见身后狼妖嘶吼声愈来愈近,便知道他今日定会穷追不捨,唯有金蝉脱壳之法可以摆脱困境。退无可退之时,白锦欢只得强忍着身上令人烦躁的热意,施法成结。 「去——」 周身流动的功法妖气在他的身边渐渐凝聚,由虚变实,继而成为了一个与白锦欢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偶。白锦欢手指在那人偶眉心一点,原本毫无生气的人偶便骤然开了神志,瞳孔清明,神色自若,与真实的白锦欢别无二致。 那人偶与白锦欢分道扬镳,为了引那愚蠢狼妖上当,白锦欢还在人偶逃窜的那条路上落下了自己的一根狐狸毛髮。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他便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在朦胧月色的见证下,穿过了边界屏障。 好似有一堵无形的空气墙矗立其间,在白锦欢跨越之时,如同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投掷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波澜。待到狼妖气喘吁吁地奔驰而来,早已是回天乏术,像之前那般归为平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狼妖眼尖,瞧见了被压弯的青草上滴落的鲜血,又找着了白锦欢的狐狸毛,便自然而然地朝那人偶傀儡的方向追去。结界外不远处,白锦欢躲在一旁,见狼妖头也不回地追了过去,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蠢笨的狼妖,还想追我,再修炼八百辈子吧。」 白锦欢正乐得沾沾自喜,可下腹勐然涌起的一股燥热却让他闷哼一声,话都说不出来了。先前与狼妖斗法夺宝已经让他消耗了太多妖力,方才又发动功法施放人偶,体内能供运转使用的法力早已经岌岌可危。 第2页 压制媚药的妖力几乎要油尽灯枯,若不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媚药发作起来,怕是人形都要维持不住。 白锦欢调动身上还能运用的浅薄法力,一半用以压制体内的阵阵燥热,剩下的一半便用做逃窜。他现在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再想办法将花族媚药给解决了。 想到此处,白锦欢原本黑沉的眸子瞬间变成了细长妖眸。他的眼睛精光一闪,探出了一截舌尖来舔舐略有些干燥的唇瓣,模样极尽邪魅,与人间话本子里勾人心魄吸人精气的狐狸精别无二致。 虽然这个晚上又追又打,还被那愚蠢狼妖下了合欢花毒,可白锦欢到底是运气不错。约莫走出了十多里路,白锦欢终于发现,自己逃往的必经之路上有一间荒败的破庙,可暂时当做容身之所。 他推开破庙大门,心中藏着八分谨慎两分怀疑。高台上端坐着的佛像金身早已破落,身上的金箔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自然脱离,还是被心怀不轨的贪婪之人剐掉了,露出了内里朴素的泥胚来。 白锦欢眉眼一抬,细细打量着台上那塑的泥胚子,莫名觉得这样接地气的模样,比平日里金光闪闪不可接近的样子要更加亲近些。泥胚因风吹日晒而略显粗糙,却让那垂眉之姿更显悲天悯人。 他正好好欣赏着这泥塑佛像,破庙角落里却在不经意间发出了一点声响。白锦欢本就紧绷心神,这一点突如其来的声响更是让他警铃大作,瞬间调动了应急状态,片刻之间便来到了声响发出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发出声响的是何人何物,手上动作却比自己的心要快。没等他聚拢纷乱的心神思绪,便惯性地出手压制。 白锦欢曲腿压在那人后腰上,一手拢住这不速之客的双手,将其手肘关节向后扭过,同时空出一只手来,将他的脑袋往下压。 白锦欢此时气息不稳,手上自然也没轻没重。他正想低头仔细瞧瞧是谁人这般胆大包天,就听身下那人不住地开始痛唿:「疼,疼疼疼啊——」 「你是什么人,为何躲躲藏藏?!」 白锦欢一手按在那人脖颈处,一手将那人的双手扭在身后,形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压制模样。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说话都有些气喘,这一番波折下来,压制合欢花毒的法力更是稀薄,几乎就要随风散去。 「小生上山採药,不过在此地借宿一晚罢了。」被白锦欢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压着的素衣书生没有大喊大叫,反而好脾气地尝试偏头朝他笑一笑,「公子未免太心急了,明明是你后来的,却非说我躲躲藏藏。」 那人维持着双手被反握在身后的姿势,尝试跟白锦欢讲道理:「公子瞧着瘦弱,没想到手劲儿真是大。」 素衣书生额头已经开始渐渐沁出冷汗,他紧皱眉头忍受着双手被压的酸痛,却依旧一副温和的模样:「小生採药的药筐里有一些止血的草药,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放开小生,让小生为你上药?」 「……」 白锦欢对这书生的话听了七分真三分假,他方才用气息探查了一番书生内里,并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功法真气的痕迹,想来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不过他倒是对这书生的话有些好奇,便松泛了手上气力,让他不至于被压得难受。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素衣书生显然被白锦欢的问话给哽住了,他没想到这公子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片刻之后才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公子,你手上的血都落我衣服上了。」 闻言,白锦欢略带尴尬地往身下看去。方才一番动作,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些,正不断向外涌着鲜血,将那书生的衣服都浸润了一小块。 他不自然地舔了舔唇,深思片刻后便依言放开了手,没再看那素衣书生揉肩捶腿的模样。白锦欢在破庙里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盘腿坐着,闭上双眼,运转周身能调动的真气,打算与那合欢媚药斗个鱼死网破。 他正沉浸在功法运转中,却感知到有人正渐渐靠近。白锦欢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瞬凶光,手中聚集妖气,正要迎敌而上。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那不要命的素衣书生,背着自己採药的药筐,朝自己慢慢走过来。 「你也不怕我杀了你?」 白锦欢见那人眸中毫无惧色,一时心痒难耐。不知是秀色可餐还是这合欢花毒作祟,他竟也起了几分逗弄心思,对着身前拾掇草药的书生道:「好大的胆子。」 「公子若是滥杀无辜之人,方才便会将小生杀了。」素衣书生一边将有止血功效的草药分拣出来,一边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白锦欢,「又怎么会让小生有机会来靠近你呢。」 那素衣书生长得俊秀清润,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儒雅之余又不失英气,活脱脱生得一副玉面书生正人君子的模样。白锦欢身为狐妖,天然地对长得好看的人有亲近的欲望,便想同他多说几句话。 「你这书生倒是有意思,可有名姓?」白锦欢挑眉看他,一举一动皆是魅惑,若不是他现在身形狼狈受伤虚弱,魅力值大打折扣,不然真得当得起一句风情万种。 「小生墨璟。」 名唤墨璟的书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对药槌药碗,将分拣出来的止血药草捣碎。他对白锦欢似乎没有任何的警惕怀疑,也没对他先前的粗暴举动生气,反而面容平和,神情平静。 第3页 白锦欢好奇地打量着他,盯着他锐利清晰的下颌线瞧,竟渐渐看得入了神。待到药草碾磨大功告成时,墨璟抬眼一看,就见这身着夜行衣的奇怪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手伸出来。」墨璟朝白锦欢笑了笑,一手托着药碗,一手伸出胸前,向白锦欢表露自己并无恶意。 白锦欢被他骤然出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像往后缩着身子。他想告诉墨璟,自己这点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他的妖族体质不消片刻就能自行痊癒,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乖乖地伸出了手去。 见白锦欢顺从的动作,墨璟嘴角那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更深了。他的手拖住白锦欢的手,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清那道伤口时,墨璟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稳住自己的心神,空出来的手便用薄片,将捣碎的药泥涂抹在白锦欢手心那一道几乎分割了他整个手掌的伤痕上。墨璟涂得仔细,动作轻柔,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白锦欢弄疼了。 药泥冰冰凉凉,落在伤口上有些刺痛,片刻之后那刺痛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清凉,顺着划破的伤口浸入内里。 随着手上疼痛的消减,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小腹的火愈烧愈烈。他在心底里不停地唾弃着这狼妖的下作手段,可身体却没有同意志站在同一条线上,反而背道而驰,吞噬着神志中所剩无几的清明。 同墨璟不过简单的肢体接触,可白锦欢却觉得,好不容易压制了一点的合欢花毒又蠢蠢欲动。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仍旧像之前一样盯着墨璟瞧,却微微垂下眉眼,遮住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欲望。 白锦欢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保障,若是无法凭藉一己之力压制花毒,便需要找个干净的人帮个忙。这倒霉书生模样不错,性子又好,又有着破庙相遇的缘分,倒是个独一无二的人选。 他故作,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墨璟说:「你能帮我?什么都能?」 话音刚落,墨璟也完成了药泥的全部涂抹。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锦欢的话,反而接着忙自己的活计。他从那泥胚佛像面前拖来了一张桌案,将白锦欢的手靠在上面,同时撕下了自己一截里衣,将伤口仔仔细细地包扎完毕。 做完这一切,他才分出心神来回答。墨璟掀起眼皮,不错目光地迎着白锦欢的眼神。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清润的嗓音在这荒废破败的寺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能帮你。」 第002章 小狐狸霸王硬上弓 他这般坦率真诚,倒是让白锦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人间的话本子里总喜欢编排狐狸精蛊惑人心,自己和墨璟的对话,不就是十足十的狐狸精引诱善良无辜的书生。 他顿时失了继续逗弄的兴趣,看着墨璟认真地说:「你救了我,我可以给你报酬。」 没等墨璟搭话,白锦欢便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可能的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良田家宅,还是娇妻美妾?」 墨璟笑而不语,只是望着白锦欢,继而缓缓地摇了摇头。白锦欢看着他那样笑,本能地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急忙想要站起身来,没忍住呛声道:「笑什么?」 「公子莫急。」墨璟抬手按住白锦欢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到了原处,「小生只是觉得,这个世上不只是有这些身外之物,还有更多的理想等待着小生去实现。」 白锦欢本想双手环抱胸前,可是见自己的手被墨璟裹成了个严严实实的粽子,只得悻悻作罢:「没想到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还有这样广大的理想抱负呢,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墨璟没有计较白锦欢话里淡淡的讽刺之意,依旧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替行动不便的白锦欢收拾好周边杂物,又从泥胚佛像后面抱出一些稻草来,将自己的铺盖铺在了上面。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临时搭建出来的地铺,觉得手感还算柔软,便将铺盖让给了白锦欢这个负伤的病号。墨璟收拾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学着白锦欢的模样盘腿而坐,背靠着寺庙的承重梁就开始闭目歇息。 这一番堪称体贴的举动让白锦欢无言以对,他想张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嚅嗫了几声,细若蚊蝇。他有些后悔方才口无遮拦对墨璟说的话,却也拉不下面子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道歉。 白锦欢盯着不远处倚靠着樑柱的墨璟,想要他主动开口同自己搭话,自己也好顺坡下驴,方才短暂的不愉快就这样过去。可是墨璟只是闭目休息,连动都没动,好似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白锦欢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见墨璟毫无防备,一时恨上心头:「这个呆子,一点出门在外的防备心也没有,也不怕哪天就疏忽大意丢了性命。」 他在心底狠狠地过了一把嘴瘾,也没见墨璟有任何醒来的预兆。素衣书生靠着柱子睡得安详,半点没有同妖精共处一室的自觉。白锦欢幽幽地嘆了口气,分出一分心神来留意外界的动静,剩下的九分专注便全用在了对付这合欢花毒的身上。 这合欢媚药是合欢花族的一剂毒药,只要沾染在身便会□□难耐,妥妥的是妖族春药。有些心怀不轨的妖会用此腌臜手段欺男霸女,合欢花族怕这等毒药会招惹祸事,之后便不再将其公诸于世,也不知道这蠢笨狼妖是从何而来的。 第4页 月亮逐渐升起,遥挂天边洒下一地清辉。白锦欢收了自己手上结印的手势,周身妖力退去的同时也稳不住自己的身形,只得用完好无损的那一只手撑住地面,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合欢花毒果然厉害……」白锦欢修炼的时间不过五百年,在妖族中年纪还小,自然也未曾见识过这合欢媚药的厉害。他本想调动周身灵力来压制媚药,却没成想弄巧成拙,竟让这媚药有反扑之机。 白锦欢周身开始隐隐约约散发着淡紫色的妖气,耳朵和身后的尾巴也在这淡紫色妖气的包裹下若隐若现。他暗道一句不好,自己非但没能破解这合欢花毒,竟还妖力外泄,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墨璟就睡在自己一丈之外,若是无法控制妖气,不小心冒出来个耳朵尾巴什么的,怕不是要将这无知书生吓个半死。可要是维持人形,合欢媚药怕是要全然反扑。白锦欢紧咬唇瓣,思忖着当务之急。 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被墨璟看到自己的白狐模样,违反了三界这条不成文的规定,怕是要遭天谴。人形岌岌可危,白锦欢下定决心,将所有的灵力用以维持人形。 他的身上像是藏着一个无底洞,周身妖力仿佛被这无底洞全数吸了进去,看不见半点踪影。片刻之后,白锦欢身边的空气变得平静,好似未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若隐若现的耳朵和尾巴消失不见,身上淡紫色的妖气也无影无踪。人形倒是维持住了,可一直被暴力压制的合欢媚药骤然失了防守,便像是干柴遇到烈火,在白锦欢的体内烧了个轰轰烈烈。 白锦欢闷哼一声,几乎要从嘴里泄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语句来。他未曾想到合欢媚药竟这般厉害,一边忍受着下腹越燃越烈的□□,一边在心底不住地咒骂,将那蠢笨狼妖和合欢花族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眉眼一抬,朝不远处睡得无知无觉的墨璟瞪了过去,将无法发泄的苦闷尽数宣洩到了他的身上。若不是这无知书生做出一副任劳任怨善良可欺的模样,自己也不会被他搅乱了心绪,闹得个无法维持人形的地步。 可是事情已经坏到了这般田地,百般恼恨也无济于事。白锦欢认命地嘆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夜行衣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光滑的胸膛来。 微凉的空气接触到久不见太阳的肌肤,给白锦欢因为媚药而变得更加敏感的身体带来阵阵颤慄。他的胸膛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身形纤细却并不瘦弱,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柔美感。 白锦欢的唿吸略有些侷促,暴露在外的肌肤也因为合欢花毒的作用而开始泛红,如同暖阳照耀下温润的白玉。他的眸子精光一闪,狐族的天性让他忍不住想要掠夺,渴求着肌肤相亲。 墨璟那句「我能帮你」又恰到好处地在白锦欢的耳边响起,他的唇瓣因为内里不断翻涌的欲望而变得干涩,周边又没有水源,只得靠着舌尖舔舐来缓解。白锦欢轻喘着站起身来,将手上妥帖包扎的绸布撕开,跌跌撞撞朝着墨璟的方向走去。 这个蠢笨书生,竟然还真的以为他会担心这一点皮肉之伤,对他这个不知来歷不明底细的人这般友善。白锦欢觉得,自己今天很有必要身体力行地告诉墨璟,孤身一人出门在外,还是要保持基本的警惕性才好。 他放柔了自己的脚步,缓慢踱步到了墨璟面前。墨璟睡得香甜,对他一番心怀不轨的心理活动没有半分防备。白锦欢盯着他饱满的唇瓣,高挺的鼻樑,只觉得自己身上燃烧着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他蹲下身来,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墨璟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流连,眸中隐隐约约闪着诡谲的紫光。白锦欢摇了摇头,想要找回一丝清明,可勐烈的药效在腹中燃烧,让他觉得自己口中更渴了。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是事不宜迟为好。白锦欢想,自己又不是凡人,不受那些啰里啰嗦的礼数管辖。虽然自己和这个蠢笨书生都同为男子,可是事急从权,日后再百倍千倍地补偿便是了。 他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翻滚一轮,眸色变得更加暗沉,像是深不可测的暗渊。他上前一步,急不可耐地扯开了墨璟的领口,将其大片胸膛暴露在这微凉的空气中。 墨璟的身子抖了一抖,挣扎着就要醒来。白锦欢本来想直接用妖力将其迷晕便是,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墨璟揉着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微垂眉眼,将面前的白锦欢尽收眼底。 只一眼,他便被白锦欢眼底阴沉的欲望骇了一跳,那尚未散去的困意被吓了个干干净净。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可白锦欢不知为何手劲儿大得很,按住他的身子,让墨璟几乎动弹不得。 墨璟折腾一番,将自己搞得筋疲力尽,仍旧没有脱离白锦欢的桎梏。他拉住自己敞开的衣领,宁死不屈的模样活像是土匪寨里被欺辱的小媳妇,只不过声音听起来依旧还是有些颤。 「公子,你干什么!」他伸手抵住白锦欢想要靠近的胸膛,却被他炽热的体温烫了一下,白净的面皮顿时成为了诱人的粉红色,恼羞成怒道,「同为男子,这不成体统!」 虽然体内的合欢妖毒不断蛊惑着白锦欢去掠夺,可他到底不想伤害这个为人善良的书生。白锦欢尝试着放柔自己的语气,让其听起来不那么像是强抢民男:「我中药了,很要紧。」 第5页 墨璟虽然从小在这偏远地区的山沟沟里长大,可也没少从话本子里学习到这些知识。只这一句,他便知晓白锦欢今天晚上的异样是事出有因。 可是,可是,他和他同为男子,又怎么可以行周公之礼。 墨璟咬着自己的下唇,脑中不住地给自己做思想斗争。虽然见人有难伸出援手是君子所为,可现下这般情境,当真是太超过了些。墨璟绞尽脑汁,却发现,自己二十年来所学的圣贤道理,竟没有一个能解当下之围的。 看出了墨璟眼中的挣扎纠结,白锦欢略有些不太耐烦。凡人当真是麻烦,为何非得讲究这些弯弯绕绕的礼仪道理。他舔了一圈自己干涩的唇瓣,放松了要求:「你若是看不惯我这副样子。」 「我也可以变个模样,只要你愿意帮我。」 他垂下眼眸,因为燥热而散开的髮丝落在眼前,将他的视线分割成无数小块。在墨璟眼里,面前的黑衣男子披头散髮,媚眼如丝,唇红齿白,当真像是说书先生口中吸人精血夺人性命的妖精鬼魅。 他看着白锦欢这副模样,竟在不知不觉中看呆了。白锦欢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半是疑惑半是不耐地掀起眼皮,就见这心地善良的书呆子那蠢笨的榆木样子,怒火和□□一齐涌上心头,恨不得当场就解了药性。 自己□□焚身,维持好脾气已是不易,没想到这墨璟竟然还敢在自己面前开小差。白锦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几乎就要破体而出,将他彻底湮灭。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白锦欢伸手将墨璟拢着衣领的手拨开,低头精准无误地衔住他的唇瓣,泄愤似地在他饱满的下唇上咬了一口。墨璟吃痛地闷哼一声,声响却尽数被白锦欢吞进了自己的唇里。 白锦欢吻得入神,手中也不知不觉地去了压制墨璟的妖力。他正想要更进一步,却觉得眼前景色颠倒,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和墨璟的位置掉了个个儿。 面前的书生依旧还是那副模样,可细细看来却有些不同。还没等白锦欢察觉到这细微之处的变化,就被墨璟那张陡然放大的俊脸羞得心跳漏跳了一拍。 墨璟不再是之前半推半就的小媳妇模样,他微眯眼睛,眼尾上挑,不自觉地带出些俊俏的凌厉来。他一手伸手勾住白锦欢的腰,另一只手按在白锦欢的脑后,将其拉近自己的身体。 墨璟高耸的鼻尖蹭了蹭白锦欢脸侧的髮丝,带来细细密密的痒。他紧抿唇角,面上的表情认真又诚恳,细细看来,眼神中却还藏着几分紧张。 「既然如此,小生冒犯了。」 第003章 狐狸受伤化形被捡 墨璟话音刚落,白锦欢便骤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脸看。见墨璟脸上神色不似作伪,他便从先前的疑惑到愉悦,最后则是彻底兴奋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自己今天晚上得霸王硬上弓,才能将这合欢媚药解除,没想到这古板书生竟然能够接受得这么快,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再度舔了一圈自己干涩的唇瓣,一时心跳如擂鼓。怕墨璟临时反悔,白锦欢便动作麻利地直接上手,将他那本就散开的领口彻底拉了下来,露出半个上身来。 墨璟这人虽然瞧着颀长清瘦,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没想到被衣料包裹着的躯体当真是有料。不似壮汉那般虎背熊腰,反而是覆上了一层薄肌,触之温热,触感像是精緻的玉料。 墨璟乖乖地任由他的动作,喉咙里闷出一声轻喘。他被白锦欢摸得心浮气躁,便动手武力压制,将他的双手分开按在地上。怕白锦欢躺在地上不舒服,他还将一旁的铺盖拖了过来,轻柔地抱起白锦欢,将他放在了上面。 「小生会负责的。」墨璟双手分开撑在白锦欢身侧两边,心跳得极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的神色似是带着几分紧张,在破庙半明半灭的烛火映照下,颇有些许小心翼翼的认真。 墨璟学他之前模样,也探出一点舌尖润着自己的唇瓣,伴随着轻声低喘,在白锦欢耳边说道:「可能会有一点疼,我会小心的。」 白锦欢这一晚上奔波逃窜,又被这合欢花毒浸染了好些时间,早已是精疲力尽。小腹源源不断上窜的热度让他来不及思考,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找个干净又合自己心意的人,帮助自己压制妖毒。 他心一横,身为狐妖更是没有礼义廉耻,直接长臂一揽,勾着墨璟的脖子,将他的身子压向自己。 长夜漫漫,这荒郊野地的破庙里却春色闹人。早已经露出内里泥胚的佛像低眉垂眼,怜悯地望着在自己面前胡闹的两个年轻人。 转眼已是天光大亮,太阳一点一点地爬上天空。春日里暖融的日光不由分说地透过破庙碎裂的木窗,争先恐后地泼洒进庙内,落在墨璟的身上。 墨璟伸手遮挡着恼人的日光,秀气的长眉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他本想再睡一会儿,便侧身背对阳光,同时惯性地伸手,想要将身旁人揽进自己怀中,却失望地扑了个空。 一个时辰前靠在自己胸膛上的温热躯体不翼而飞,墨璟那点儿残存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慌慌张张地睁开了眼,收拾好衣服坐起身来,果不其然地发现眼前空无一物,连那神秘公子的半个影子都寻不见。 墨璟撑着的肩膀顿时塌了下去,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其实心里清楚得很,那公子身中春药,找他帮忙本就是下下之策。事情既已解决,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更是没有再多牵扯的必要。 第6页 虽然心中知晓这一切的缘由,可是墨璟还是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心中空荡荡的,好似是有谁短暂又声势浩大地住了进来,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连一点只言片语都没留。 即使心里有再多的疑惑,再多的不舍,可是墨璟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将破庙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番,方便之后的旅人能够有一个暂住一晚的容身之所。 在关上破庙木门的时候,墨璟双手拉着门扇,背着光站在中间。明媚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是古韵国画中漂泊的行人。他抬眸望着高台上的泥胚佛像,那佛像仍旧慈祥,仍旧是那普度众生的目光。 墨璟停住脚步,凝望了那佛像片刻,忽而微垂目光,轻声地笑了。 百年修得同船渡,既是有这一晌贪欢,便当做是人生中的一种际遇。世界之大,有缘自会相聚,又何必拘于一时分离。墨璟走出破庙,走到外面旷野之中,阳光明媚,春色融融,周围草长莺飞,啼莺言语,一片热闹景象。 墨璟所需的草药长于这紫霄山上,紫霄山物华天宝,生着许多珍贵药材,不少採药人趋之若鹜,想要摘取着天材地宝。 不过紫霄山地势险峻,又有传闻说这山上有着吃人不吐骨头的勐兽。自从几年前不断有採药人在山上失踪,官府派人搜山巡逻,却连一片衣角布料都未能寻见,才将这诡异悬案定性于勐兽吃人。 久而久之,大多数的採药人都不往紫霄山上去了。虽然药材珍贵可值千金,那也得平安归来才是前提。若是因为钱财之事,将自己的命在这山上不明不白地搭了进去,当真是得不偿失。 当然也有为了银钱铤而走险的採药人,墨璟便是其中一员。他从小无父无母,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在这偏远小镇上的,只知晓襁褓婴儿的怀中有一小小玉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墨」字。 这「墨」字便当了他的姓,遗弃他的人还算有点良心,将他放在了镇上有名的私塾先生门口。私塾先生两口子一辈子无儿无女,本以为老了要落得个无人送终的结局,冬日深夜依稀听见婴儿在屋前啼哭,便开启了这辈子的缘分。 墨璟与这对善良淳朴的老夫妇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从襁褓婴儿长成了如今这长身玉立的君子模样。即使镇上依旧有些风言风语,总有人说着闲话,对他投来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儿时在学堂求学,天资聪颖又粉雕玉琢,自是受到教书先生们的喜爱。与之相对,顽劣的孩童大多对其嗤之以鼻,背地里偷偷嘲笑他是雪地里捡来的野孩子。 孩童的恶意最是天真又残忍,起初墨璟也因此伤心难过,久而久之便泰然处之,对这流言蜚语半点都不在乎。他只是有些羞恼,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善良的私塾夫妇陪自己一起受这风言风语。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是他知道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那双温热又粗糙的手。私塾夫妇从未因为他们毫无血缘关系而轻视他,反而将他视如己出,处处关怀备至。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对善心的夫妇外出云游时竟路遇劫匪,不仅身上钱财被人一抢而空,就连条命都没能捡回来。遇难的消息传到墨璟这个信息闭塞的小镇上时,已是一月之后。 子欲养而亲不待,墨璟从未想过,那日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他惯例同私塾夫妇告别。而这一别,竟成了阴阳两隔,独留他一个人在原地默默伤心,支撑着这对夫妇留下来的私塾,给镇上的孩子们上课。 为办丧事,家中积蓄花了大半。墨璟现在虽不是身无分文,却也是囊中羞涩。为了生计,只得上山冒险,做这採药人的活计。 此番确实幸运,没有遇上传闻中的勐兽。可是想到昨夜一宿荒唐,墨璟心中还是有些难言的遗憾。虽说是解毒施救,那位公子看着也不是迂腐古板之人,可墨璟总觉得是自己占了人家便宜,倒是有些于心不安。 他心中惴惴,耳力却是灵敏,隐隐约约听到小动物的叫声。那声音悠扬清脆,并不显得悽厉,反倒有些动听。墨璟心上一动,循着声源寻去,竟在野草丰茂之中,捡到了一只受了伤的白毛小狐狸。 第004章 狐狸受伤墨璟上药 这白毛狐狸油光水滑,皮毛柔顺,在暖春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华丽的光泽。一双灵动的狐眼婉转含情,眼下长着几缕火红毛髮,像是雪地里深红的火焰。 墨璟之前也曾在猎户手里见过狐狸,可从未有一只像今天遇到的一样漂亮好看。见墨璟缓缓走上前来,狐狸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软着嗓子低低地叫唤了一声,而后将尾巴挪开,把伤口彻底暴露出来。 狐狸后腿上像是被捕兽夹一样的利器夹伤,缺了一小块皮毛。血倒是已经不流了,可伤口看着还是瘆人。墨璟瞧上一眼便心有不忍,伸手试探着想要摸上狐狸,那狐狸也没拒绝,反倒是仰着脑袋方便他的动作。 墨璟感受着手下柔软的触感,温声同那狐狸商量道:「你倒是有灵性,若是不怕我,我便将你带回家去疗伤。」 说完,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继续补充道:「待你好了,我便将你放回山林,绝对不会打你这身皮毛的主意。」 狐狸拔高音量叫了一声,仿佛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墨璟将这白毛狐狸抱起身来,一人一狐便这样优哉游哉地走下紫霄山去。他一面赶路,一面留意着怀中狐狸的状况,一心二用之下,自是没能注意到狐狸眼中幽幽闪着的紫光。 第7页 一 永宁镇虽然是紫霄山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但是镇上祖祖辈辈都是以经商为生的老实人。墨璟背着背篓,怀里抱着狐狸,从连接山脚和镇郊的小路上,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惯常将自己此番上山所採到的稀奇药物拿到药材铺子,找掌柜的换取银两。铺子老闆一边核对药草的数目和质量,一边一双眼睛滴熘儿转地流连在墨璟怀里那只雪白的狐狸上。 那狐狸本来安然地卧趴在墨璟的肘窝处,似是感受到了掌柜的眼中那明晃晃的不怀好意,便咧牙朝他嘶叫了一声,身上的毛髮都炸了起来。掌柜的头一次被这长毛畜生挑衅,一时没能稳住自己脸上假面般的笑容,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来。 墨璟注意到了一人一狐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他伸手一抬,宽大的袖袍将怀里的狐狸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的手放在狐狸脑袋上,轻柔地安抚着它紧张的情绪,同时朝店铺掌柜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掌柜的也是多年人精,见墨璟对这长毛畜生格外细心温柔,又肯率先软下态度,便也决定大发慈悲地不再追究。 他将换取的银钱递给墨璟,墨璟接过,也没有清点数目就直接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他抬起眉头,眼神真挚地盯着柜檯后的掌柜看,而后从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一些银两,将其放在柜檯上,朝掌柜的推了过去。 「麻烦掌柜给我开一些动物能用的活血止疼的药。」他柔声笑着,微垂眉眼,手上动作不停,抚摸着怀里狐狸的背嵴。 掌柜的瞧了一眼墨璟,又睨了一眼他视若珍宝的狐狸,额头青筋跳了几跳,最后还是没忍住自己喷涌的表达欲,一边开药一边以一种过来人的经验对墨璟说道:「这么漂亮的狐狸,不如找个皮匠收拾了,还省得上山採药的辛苦。」 掌柜的话音刚落,墨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怀里的狐狸也炸了毛。还没等它伸出爪子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人类脸上挠上几下,就听头顶传来了墨璟严肃又认真的声音:「既然我在山上救了它,便是有缘,又怎能行这般残忍之事。」 掌柜的被墨璟拂了好意,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他尴尬地悻悻笑了几声,嘴巴嚅嗫几下,声音细如蚊蝇。墨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是狐狸耳朵灵敏,见那心肠歹毒的恶人居然在抱怨墨璟不识抬举不懂变通,更是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子。 可是狐狸被墨璟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那善心的书生生怕它乱动加重伤势,怀抱动作将狐狸的四肢都固定得紧,几乎让它动弹不得。狐狸尝试几番都未能挣脱,便寻了个舒坦姿势,窝在他的怀里。 掌柜的将打包好的药包扔给墨璟,墨璟谢过,便抱着狐狸走出了药材铺子。老闆的目光随着墨璟的步调移动,见他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这才往地上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地道: 「装什么清高,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还剋死了自己的养父母,当真是晦气。」 掌柜的忿忿不平,像是在为无辜被害的私塾夫妇打抱不平,却将这恶毒的揣测放在了他们关怀了接近二十年,将其视若己出的墨璟身上。他被愤怒蒙蔽了心智,自然也没能发现自己的嘴角隐隐约约泛着淡紫色的光。 那光同狐狸眸中若隐若现的紫光别无二致,却在墨璟的又一次抚摸后,在那双灵动的兽眼里消失了个彻彻底底。狐狸像是做了什么心满意足的事情,身上炸起来的毛都尽数软了下去。 它的乖从让墨璟误以为是腿上的伤口疼得狠了,所以才这般萎靡不振。墨璟加快自己的脚步,手上动作不停,顺着狐狸的嵴背一寸一寸地往下摸,像是安抚初生的婴儿般温柔又耐心。 「马上就到了,再忍一下。」 墨璟没有走在永宁镇中心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反而是与众人所去的方向背道而驰。他怀中牢牢抱着的小狐狸像是察觉到了周边越来越寂寥的环境,便扒拉着墨璟的手臂,想要从他层层叠叠的衣袖中探出脑袋来。 墨璟感受到手上触感,低头安抚着小狐狸的情绪。他微微松开了手,方便小狐狸将毛绒绒的脑袋伸出来。小狐狸东张西看,眼珠子滴熘儿转,越看越觉得这越来越偏僻的地界,怎么那么像这附近的紫霄山。 「我家就住在紫霄山和永宁镇郊边上。」小狐狸感受着墨璟揉搓脑袋的轻柔力度,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听起来有些愧疚,「偏是偏了点,却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听着墨璟的话,小狐狸耷拉下了耳朵,像是和墨璟感同身受般难过。它的肉垫搭在墨璟的小臂上,轻轻按了一按,仿若是在安慰。 墨璟放柔眉眼,从喉咙里闷出一声轻笑来。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手势,方便这颇有灵性的小东西卧得舒服些。这一路从喧嚣繁华走至寂寥无声,远山淡影处,一间木屋在清晨的薄雾中渐渐显现。 —— 「别动。」 墨璟一只手按在小狐狸的背嵴上,另一只手拿着研磨好的伤药,想要往这不安分的狐狸腿上涂。 本来一刻钟前就该上药完毕的,谁知这一向温顺的狐狸非但不肯好好配合涂药,还非得拖着伤腿在他的屋子里上蹿下跳。墨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逮住这灵活的狐狸,难免语气有些严肃。 「不涂药的话,你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墨璟皱着眉头,按住狐狸挣扎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将草药往它的伤腿上敷,「也不知道你在折腾什么,以后想当个瘸腿狐狸吗?那多难看啊。」 第8页 不知是那句话戳中了这叛逆狐狸的软肋,狐狸那嚣张的气势顿时偃旗息鼓,彻底乖顺了下来。墨璟满意地看着狐狸的变化,有了它的配合,剩下敷药的事情自然是容易得多。不过片刻,便大功告成。 墨璟将纱布包扎在狐狸伤腿上,做完这一切后才抬眸去观察狐狸的神态。狐狸垂眉耷眼,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不仅垂下了耳朵,就连身上雪白的毛髮,都像是少了些明亮的光泽。 墨璟看着狐狸这萎靡的神态,心想怕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太重了,伤了这仿若开了神志的小狐狸的心。他矮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和桌上狐狸的视线放在同一水平上,目光炯炯地盯着狐狸看。 「是我不好,话说重了。」墨璟垂下眉毛,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狐狸背上柔软的毛,诚恳地和它道歉,「就算伤了腿,你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狐狸。」 狐狸像是听懂了墨璟对它说的话,他话音刚落,狐狸的眼睛便顿时亮了起来。它抬起脑袋,椭圆形的眼眸微微向上倾斜,亮金色的瞳孔像是永不下落的太阳,带着一种清澈又狡黠的神秘感。 墨璟盯着狐狸的眼睛瞧了片刻,只觉得这狐狸的眼睛不仅明亮,甚至可以说是炫目。它的眼睛向上抬起,将眼下火红的毛髮彻底暴露出来,给这灵活聪慧的狐狸平添了几分娇俏感。 见狐狸愿意给自己一点反应,墨璟便再接再厉,哄着狐狸说了不少夸奖它的话。等到这灵性的小东西终于肯屈尊降贵地卧在自己怀里时,墨璟已是口干舌燥,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半分衰减,依旧还是那温和的模样。 夜渐渐深了,周围寂静一片,偶有些不知名的鸟叫声。墨璟身上盖得完好的被子底下有活物蠕动几下,有一只雪白的狐狸从中探出脑袋,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轻手轻脚地跳下了床铺,悄然无声地落在地上。 狐狸眼中泛着一种邪性的淡紫色的光,它矜贵地往前迈了几步,烛火将它的影子映照在木屋的墙壁上,那狐狸像是融化成了一滩水,最后却渐渐凝成了个腰细腿长的人形模样。 第005章 小狐狸在家称大王 那诡谲的狐狸便是在今日凌晨同墨璟不告而别的白锦欢,自解了体内的合欢花毒后,白锦欢的妖力便在逐渐恢復。 一夜荒唐后,他在破庙里打坐修炼了片刻,等到身上体力和妖力都恢復的差不多后,便打算回到妖族去。他坐起身来,借着破庙里摇曳的烛火那微弱的光,盯着身旁熟睡着的墨璟那俊俏的眉眼瞧。 他是彻头彻尾的狐妖,本不该在人族的境地过多地暴露自己的踪迹。眼前这古板书生到底是救他于危难之中,又处处温柔体贴,白锦欢在这个过程中,非但没有觉得痛苦,反倒有些难以启齿的快乐。 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吓了一跳,瞬息间就蹿出了几米远。他伸手按上自己的心口,隔着夜行衣的布料和薄薄的一层皮肉,感受着自己心如擂鼓的心跳,和底下正往四肢百骸奔涌的血液。 我怕是有些不太清醒,竟然会起这样的念头。 白锦欢勐得摇了摇头,想要将方才所有旖旎的记忆全都抛出脑后。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一场欢愉,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又怎么值得他为此心旌摇曳。 看着不远处睡熟的墨璟那全无防备又柔弱可欺的模样,白锦欢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平復心情后他缓慢踱步到墨璟身边,在一旁蹲了下来。 他的手掌上渐渐凝上了一层淡紫色的妖力,在距离墨璟面中几寸的位置上停了下来。只要他想,白锦欢可以有无数个方法来彻底抹去墨璟关于这个晚上的记忆。可当真到了实施这一步的时候,他又开始犹豫。 即使按照他们妖族素来喜欢艷丽的审美来看,墨璟的长相也当得上一句清俊好看。或许因为是个书生的缘故,他的身上还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待人接物都挑不出错来。 即使白锦欢初见时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压制他,而后又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这个古板的书生也没有任何生气的模样。就算这一夜是他霸王硬上弓,可墨璟还是在他耳边,说了许多情真意切的承诺。 人在欢愉之中的心智是最脆弱的,妖自然也不例外。当感受着与自己肌肤相亲的另一个人的心跳慢慢与自己同频时,白锦欢亦心神震盪。他虽不知道墨璟的承诺有多少逢场作戏的成分,可在那时,他却真切地为之倾倒。 罢了。 白锦欢缓缓收回手来,他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不经意间与那素泥胚的佛像低垂的眉眼对视。 外面天色渐亮,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响起鸡鸣了。白锦欢看着手上自己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抢回来的珠子,那珠子依旧晶莹,柔光皎洁,却隐隐有黯淡之色时,更是觉得事不宜迟,该立马动身回到妖族去。 至于他怎么又重返人界,又是怎么控制不住人形变成了一只小狐狸,还被赶路的墨璟恰好捡到的,这就是后话了。 白锦欢睡不着,他是狐妖,本就不需要人类那样多的睡眠。他一瘸一拐地拖着伤腿移动,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打算靠修炼打坐来度过这慢慢长夜,一来是可以回復妖力,二来也能治疗伤口。 他的腿是被妖族法力所伤,人类那点子野草野花对他的伤口没有半点作用,涂上去的触感还黏黏煳煳的。白锦欢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在墨璟的手里挣扎了好一会儿,可到底体型差距过大,被治了个服服帖帖。 第9页 想到这儿,白锦欢就忍不住地气血上涌。他堂堂修炼了几百年的狐妖,不说这些愚蠢的人类将他好声好气地供着,也决不可这样掉面子。白锦欢本想直接将腿上的纱布扯掉,可看着墨璟打的漂亮的蝴蝶结,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傢伙也是好心,白锦欢想,看在他肯用心给我上药包扎的情分上,我便不与他过多计较。 偏远城郊的一个小木屋里,一个躺在床上睡觉的人,一个坐在椅上修炼的妖,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一同过了个宁静安详的夜。 墨璟早上迷迷煳煳醒来时,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在自己的床铺上到处摸索,想要找寻那抹柔软的触感。可与昨日的情况别无二致,昨日醒来时,他找不到那位神秘的黑衣公子,今日他也找不到那只狐狸。 墨璟残存的睡意烟消云散,担心伤了腿的狐狸跑出屋子去。他披着外袍在屋里屋外四处找寻,终于在木屋外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找见了这让他一大清早就担惊受怕的罪魁祸首。 这罪魁祸首没有半点惹人担心的愧疚之意,反倒是仰卧在石头上,暴露出自己柔软的肚腹,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清晨熹微的日光丝丝缕缕地落在地上,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都清晰可见。 望着狐狸怡然自得的神态,墨璟觉得自己的心情都不知不觉间平静了许多。他缓缓走到狐狸身边,将它抱起来,对它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爱不释手,边抚摸边轻声责怪道:「可让我一阵好找。」 狐狸微眯着一双灵动的狐眼,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墨璟对它的按摩服务。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煳的吼叫声,就当是对墨璟的回应。 墨璟将狐狸抱回屋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伸手拉过狐狸的伤腿检查恢復的情况,可这狐狸却像是误会了什么,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它双腿一蹬,挣脱了墨璟的手,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给了他手背一爪子。 狐狸的指爪尖锐,这一下顷刻就见了血。那伤了人的狐狸从桌上翻身起来,对着墨璟龇牙咧嘴地吼叫,就连椭圆形的眼眸也不知道何时变得尖利了起来。 墨璟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见它应激,也不好再强行给它上药。他手背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慢慢流血,顺着抬起来的手滴落在衣服上,晕开了一小片鲜红的痕迹。 伤口带着隐隐刺痛,可墨璟却无暇顾及。他好似有着无限的耐心,不仅没有暴跳如雷,还同这仿佛能听懂人话的狐狸解释着自己的用心:「我没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腿上伤口的恢復情况。」 「昨日敷了一贴药,若是恢復得好了,今日再贴上一副,过不了多久应当就可以痊癒了。」 墨璟手舞足蹈地给这狐狸传达着自己的意思,见狐狸慢慢放松了身体,便知道这有灵性的小东西该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墨璟嘆了口气,继而眉头一皱,将手背上的伤口往狐狸眼前一递。 他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眉心微蹙,看起来格外的委屈:「可你却抓伤了我,我手上疼,心上也疼,当真是难过死了。」 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墨璟,实在没能想到这样一个大男人居然对着一只狐狸撒娇。可显然他对这一套撒娇攻势十分受用,墨璟那张俊俏的脸配上幽怨的表情,让白锦欢觉得自己的脸上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所幸他现在是狐身形态,无法从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墨璟看着眼前这小狐狸,虽然不懂它在想些什么,却也能从狐狸脸上瞧出一些自认为的愧疚之心来。狐狸呆呆地怔愣了片刻,而后垂下它那毛绒绒的脑袋,探出一截舌尖来轻柔地舔舐着墨璟手上的伤口。 那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可白锦欢知道自己的力道。狐爪锋利,他又没有手下留情,其中疼痛可想而知。那时他以为墨璟是要做一些没有廉耻的事情,一时恼羞成怒,这才出手伤了他。 既然事实情况是自己多想了,白锦欢也不好意思继续做出一副大爷姿态来,让墨璟对着自己做小伏低。他一边舔舐着墨璟手上伤口,一边暗自腹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又蠢笨的傻子,怕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墨璟没有制止他的动作,狐狸垂着眉眼,隐约从自己的头顶上听到几声短促的轻笑来。 墨璟是镇上私塾的教书先生,白日自然是不能在木屋里磋磨时光。他简单地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后,便捏着狐狸的后颈皮将它拎起来,放到和自己一样的视线高度上。 他像是教导不听话的调皮学生,认真又严肃地看着狐狸的眼睛,对其耳提面命道:「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白日不能留在家里,碗里分别给你放好了食物和水。」 墨璟沉吟一声,继续补充道:「若想出门,可以在附近的草地上玩闹。可你腿伤不便,千万小心,不要跑到山上,当心被其他的野兽叼走。」 他将狐狸放在自己方才现堆出来的一个窝上,对着狐狸触感极好的皮毛过足了手瘾。直到感受到了狐狸的忍受极限,这才恋恋不捨地收回手来,郑重地同它告别:「我走了,晚上便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狐狸喊叫一声,权当应答和告别,而后在墨璟搭出来的小窝里,寻了个舒坦姿势,舒舒服服地趴着了。 第006章 墨璟镇上遇神秘人 这间不大不小的私塾虽不起眼,却是永宁镇上唯一教书育人的所在,也是墨璟养父母耗费了无数心力的私人产业。 第10页 墨璟养父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本以为以后生活该是康庄大道,却没想到这难得的学识也造就了他之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的痛苦。 得了秀才后,他便想着去考举人,可当时考场上得了功名的大多是有钱有势的酒囊饭袋之辈。墨璟的养父无权无势,只是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书生,就算读了再多的圣贤书,与金榜题名也是有缘无分。 屡试不第后,他便痛定思痛,不再在科举这条漫漫长路上消磨下去。他回到永宁镇上结婚生子,过上了平凡人的生活。那些平步青云的幻想,最终都成为了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所幸他找到了一个心爱之人共度余生,可二人成婚近二十年,却半点在这个世上留下个一儿半女。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因病早夭,就是先天不足,竟然没能有一个顺顺利利地成活下来。 墨璟的养母无数次在深夜无声流泪,觉得自己和夫君这辈子怕是半点没有儿孙缘。可他们又极其喜爱孩子,夫妻两个便合计着开一间私塾学堂,就当是造福乡里,同时也为自己未来的孩子积福积德。 这间私塾学堂凝聚了私塾夫妇大半辈子的心血,他们将无数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在这间小小的私塾中,尽职尽责地为孩童开蒙教学。不知是否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在成功开设私塾半年后的一个雪夜里,这对善良的夫妇就在家门口捡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婴。 这个婴儿便是墨璟。 墨璟从小在私塾夫妇的宠爱栽培下长大,这对老夫妻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希望他长成一个于国家有益的栋樑之才。墨璟也知道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便暗下决心,待他功成名就,定能光耀门楣。 可世事无常,总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自私塾夫妇死后,已是又过了一个春天。 老夫妻在异地遇害,墨璟千里迢迢地奔驰而去,最后却只能一人孤独地扶灵回乡。抛洒的纸钱铺天盖地,像是在他的世界里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白雪。 私塾夫妇清正廉明,无有存私,街坊邻里无论家境富有贫穷,只需两挂束脩便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上门求学。这样清风明月的人本该长命百岁,却没曾想因为一点银两,死在了多名狂徒的尖刀下。 永宁镇上的老老少少都来灵堂为私塾夫妇哀悼弔唁,墨璟作为整个家里唯一的顶樑柱,须得将老夫妻的身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不能有一丝破绽。他红着眼眶招待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宿一宿地熬下去,眼睛红了,却掉不出半滴眼泪来。 直到私塾夫妻顺利下葬后,墨璟才得有一丝喘息之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些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恶毒揣测。 有人说他出现在冬夜的雪地里,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不仅霉运缠身影响身边的人,还剋死了自己的养父母。还有人说私塾夫妇是个蠢笨无能的,竟然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亲生的,最后钱财都流给了外家人。 墨璟从小到大都不在意自己是个弃婴的身份,却容忍不得他们污衊自己的养父母。向来循规蹈矩的书生第一次打架,就是在半夜里给那爱搬弄是非的造谣人套了麻袋,对其拳打脚踢。 他打得畅快,像是将自己多日的苦楚哀伤都宣洩了出来。 等到墨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皎洁的月光透过没有合上的木窗照进屋内,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清辉。墨璟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点淡淡的凉意,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第二天墨璟便将永宁镇上的房子租了出去,换取租金还清了一部分所借的丧葬费,独自一人住进了紫霄山下不远处的小木屋里。他身背债款,除了固定入帐的租金外,便只能另寻出处赚取银两。 他一边支撑着老夫妻留下来的私塾产业,尽职尽责地给孩子们上课,学费依旧是两挂束脩的老规矩。闲暇时间便与镇上药材铺子的老闆达成交易,去山上採药,按照药材的价值和质量来赚取银两。 这样辛劳的日子虽不至于入不敷出,却也是一贫如洗。所幸他现在孤家寡人,也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墨璟数着自己身上买肉后剩下来的铜板,没忍住幽幽地嘆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最后竟然还是同白丁无异,为了五斗米发愁。墨璟自嘲地勾起嘴角,继而振奋精神,打算再去药材铺子一趟,问问近日可还需要上山採药。 药材铺子里浓郁的中草药味隔着数米都能闻到,墨璟喜欢这样的味道,觉得闻着能让人凝神静气。他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却发现柜檯后面的掌柜的同以外有着很大的不同。 掌柜的是个绿豆眼的糙汉子,平日里半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容貌,今日却不知何为在脸上蒙了一层面罩,将眼睛以下的部位遮了个严严实实。墨璟觉得非礼勿视,可还是没忍住悄悄瞧了几眼。 感受到墨璟隐晦的目光,那铺子老闆垂头丧气,伸手按在自己一边的面罩上:「你也瞧着怪异吧。」 墨璟没想到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视线被人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低垂眉眼,连连作揖,对铺子老闆忙不迭地道歉道:「君子非礼勿视,是我失了分寸,还请掌柜的勿要怪罪。」 老闆嘆了口气,原谅了墨璟的无礼。他和墨璟多次交易,早已渐渐熟悉,见他好奇,便伸手揭下了自己的面罩。 第11页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不要担心,我也正想找个有见识的人来瞧瞧我这是什么毛病,可是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 得了铺子老闆的许可,墨璟这才敢抬头去看。而这一看,却实实在在地让他吃了一惊。店铺老闆面上昨日还安然无恙,今日却在嘴边上长了一个硕大的脓包,几乎要从嘴角生到下巴上。 确认墨璟能够看清后,店铺老闆才再度将面罩严严实实地戴上。他伸手握拳,砸在了柜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既气又恼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碰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觉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墨璟没想到情况竟然能坏到这步田地,那脓包红肿疼痛,甚至还慢慢地在往外流着脓水,隐约有溃烂的迹象,看起来颇为骇人。任谁脸上平白无故长了这么个东西都会接受不了,也难怪向来不在意容貌的铺子老闆会一反常态地戴上面罩。 墨璟虽然能简单分辨出一些草药的药性和用途,可若真谈岐黄之术的理解,却是一知半解。他无法给店铺老闆一些实用性的建议,只得出言宽慰,尽一尽自己的关爱之情。 告别的时候,店铺老闆没有寒暄,只是简单地摆了摆手。墨璟见他心情不佳,不好在人家面前碍眼,利落地得了之后几味草药的买卖要求后,便提着自己下学刚买的肉,慢慢回家去了。 他还没走几步,就有一身着青白长衫的公子朝他缓缓走来。那公子瞧着年岁与他相仿,头戴碧玉冠,脚踩黑金锦底的靴子,腰间挂着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擦肩而过时还朝墨璟温柔地笑了一下。 墨璟觉得自己应当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永宁镇只是个偏远山脚下的小镇,极少与外地人往来,镇上总共也就住着几百户人家。他从小在镇上长大,又因为养父母的关系,早就将绝大多数人混了个脸熟。 这位陌生的公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都不像是能在永宁镇上出现的模样。可人家到底礼貌地同自己微笑招唿,墨璟虽不解其意,出于礼仪考虑,也同他微笑示意。 「欸,这位公子。」 那陌生公子忽然出声叫住了墨璟,墨璟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不解地询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那长衫公子快步走到墨璟身前,一双深沉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瞧。墨璟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不知为何,心底里生出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也就是在这个契机,他得以将面前这个陌生人的面孔尽收眼底。墨璟忽而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他该是没有见过的,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神神秘秘地盯着墨璟看了片刻,像是想从他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就在墨璟快要忍不住出声询问时,那人却像是突然从沉浸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对着他作揖道歉。 「没什么,打扰了。」 那人转身离开,就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墨璟。他眸中邪佞的紫光一闪而过,瞳孔骤然变得尖利,又在下一秒恢復如初,看不出半点端倪。 莫名其妙。 墨璟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陌生公子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都匪夷所思。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怪力乱神的想法抛之脑后,提熘着新买的肉,回木屋去给家里养着的狐狸祖宗做饭去了。 第007章 赏月色墨璟吐心声 狐狸腿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墨璟本来以为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彻底恢復,可现在看来,只要再敷一副药就可以了。 这回给狐狸上药倒没有花费墨璟太多气力,狐狸不知为何态度变得柔顺至极,就连墨璟贪心手痒,多摸了好几下毛也没见它朝自己亮爪子。 夜晚一人一狐相对而坐,墨璟特意在厨房里给狐狸找了个小碗,把自己的饭菜给它分了些。狐狸这些日子跟他一起吃素,好歹有了顿荤腥能够补补身子,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墨璟垂眸瞧着眼前狐狸那吃得餍足的模样。狐狸像是有些困了,耳朵垂落下来,尾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桌沿,如同普通狸子般惬意悠闲。它眼角下的一抹红痕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像是美人面上不可或缺的胭脂。 自养父母客死他乡后,墨璟就从镇上搬了出来,在这偏远木屋里一人独活。无依无靠后,为了养活自己,他在摸索中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缝补衣裳,也能够用草药治个简单的头疼脑热。 墨璟本来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早已经习惯了夜晚一人吃饭一人就寝,如今有了个颇具灵性的狐狸愿意陪着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早已经空荡荡的心,终于有了一点温暖的情意。 春日的夜晚总是温柔,让人沉浸在柔情百转的春风里。墨璟抱着狐狸,坐在自己开闢出来的一个小院子里赏月。今日不是十五,月亮自然不是圆满,可胜在皎洁明亮,让那一抹残缺的弯月也有种独特的韵味。 狐狸在墨璟的腰腹处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卧着,墨璟的手指陷入它背嵴柔软的毛髮内,像是摸着一团洁白无瑕的棉花。 他顺着狐狸的背嵴向下抚摸,来回往復,眼睛却向上抬,看着残缺的月亮,忽然有一些惆怅的感慨:「现在也就只有你愿意陪在我身边了。」 这狐狸本来被墨璟轻柔的抚摸惹得昏昏欲睡,闻言却突然精神了起来。它的耳朵竖了起来,像是不想错过墨璟接下来的一言一语。它的背嵴拱成了一座桥樑,柔软的毛髮在春风里随风飘动。 第12页 「镇上的人都说我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谁在我身边都没有个好下场。」墨璟看着月亮,随即很轻很轻地嘆了口气,像是想要将深埋心底的苦闷哀伤尽数宣洩出来,说与天边的弯月和膝头的狐狸听。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说我剋死了养父母,说我是他们一生不幸的根源。」 墨璟的笑声越来越大,从先前的轻笑变成了仰天大笑。他对着月亮盯得久了,却不肯眨一下眼睛,直至眼眶在这个过程中渐渐酸涩泛红,这才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皮。 他的睫毛轻颤,像是扑火时濒死的飞蛾。墨璟的脸上带着一种脆弱又决绝的神态,与白日里好脾气的书生模样判若两人。与此同时,他从眼眶里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一路流到下巴尖,最后落在狐狸的身上。 白锦欢是个天生的狐妖,妖生漫长,再厚再深的情谊也在岁月长河中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没有受过人类的教化,不知道人类的悲欢离合,也不懂得人类生命的脆弱和转瞬即逝。 他活了快五百年,情感认知却依旧稀薄得可怜。妖族和人族天然的生存差异让他无法理解墨璟为何会对着月亮有这般哀思,可白锦欢却在这滴滑落身体的眼泪里,品到了一些他从前从未感受到的苦涩。 白锦欢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有点堵,他之前从未想过,他会被一个普通凡人的话影响心情。凡人的一生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可这样不起眼的蜉蝣一粟,却真的在他的心上雁过留痕。 他现在是狐身形态,自然不能出声安慰。白锦欢想了一想,决定放弃自己作为狐妖的底线,如同真实的狸奴一般,伸出舌头舔舐着墨璟的手背,想要以这样的方式给他带来一点宽慰。 它堪称乖顺的举动成功地吸引了墨璟的注意力,墨璟将自己的视线从弯月放到狐狸身上,见这狐狸用面颊蹭着自己的手指,一时没忍住破涕为笑。 他轻轻捏了捏狐狸的鼻尖,俯下身子将狐狸更紧地抱在了怀里。这只被他救回来的狐狸是他这么多年遇到过最有灵性的小动物,不仅能够感知到他的情绪,甚至还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他。 虽然这个小没良心地前不久还给自己手上来了一爪子,可这点无伤大雅的小意外半点都不影响墨璟对这狐狸的喜爱度。现在回想前几天那个夜晚的奇遇,墨璟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没能第一时间醒来留住那个神秘的公子已是人生的一大遗憾,茫茫人海又该如何去寻这一抹缘分。可遇见这只狐狸实在是因缘际会,短短几天,他已经将这灵性的狐狸当成了陪伴自己的朋友。 他揉搓着狐狸的脑袋,边抚摸边跟狐狸讲起了自己那夜的神奇经歷。墨璟嗓音清冽,诉说自己亲身经歷时有一种悠远的故事感。他删减了部分年纪轻轻的小狐狸不该听的部分,简单地交代了来龙去脉。 故事的最后,他抿起了嘴,双手抓着狐狸的前爪,将它从自己的膝上提起。墨璟的眼睛同狐狸那金色的瞳孔对视,从它那澄澈的眸中瞧见了自己的身影,半是疑惑半是期待地询问道:「你说这天大地大,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白锦欢被迫听了一耳朵墨璟对自己的愧疚和想念,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快要烧起来了。他实在不懂这些寿命短浅的人类,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一夜风流,为什么他们要将此事看得如此重要。 墨璟那张俊俏的脸凑得极近,几乎要与狐狸的鼻尖相对,眉如墨画,鬓如刀裁的脸型流畅又好看。他半点不知道他那张放大了的眉清目秀的脸对白锦欢这个颇具色心的狐妖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仍在无知无觉地释放着自己的魅力。 白锦欢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实在是色心动矣。虽然墨璟只当他是个普通狐狸,可白锦欢的脑子却并不煳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墨璟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人妖有别,这是一道无法弥补的天裂。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白锦欢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唿吸之间喷洒在狐狸脸边的气息。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转瞬之间便占领了他这颗青涩的妖心。 白锦欢想,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人类,倒是怪有意思的。若是有这样一个人肯陪在自己身边,数百千年的漫漫妖生,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寂无聊了。 一 墨璟将这次上山採药得到的药草,拿到药材铺子里去找掌柜换钱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过了这些时日,老闆嘴边那个骇人的脓包却依旧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 店铺老闆像是彻底换了个模样,不仅身形瘦了大半,就连脸颊和眼眶都深深地凹了进去。他嘴角疼,压根就不能张大嘴巴,吃饭喝水都得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家里的人没少为此遭罪受累。 墨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对店铺老闆的遭遇深表同情,可他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是镇上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一无见识二无人脉,半点没有办法去解决这样匪夷所思的疑难杂症。 他将今日见到店铺老闆的情形,以一种说故事的口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家那灵性的狐狸。墨璟一边摸着狐狸脑袋上柔软的毛髮,一边仍心有余悸地补充了一句:「瞧着那模样,当真是吓人。」 白锦欢低着自己的狐狸脑袋,对墨璟的话不置可否,只在心里暗自腹诽道:「那人纯属自作自受,谁叫他平日里不积口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小人活该得到报应,你还非得去同情他。」 第13页 墨璟没有注意到自己膝头上小狐狸的神态,只当是它今日兴致不高。对着这不会言语的朋友,墨璟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想法,依旧心存担忧地说道:「老闆脾气本就暴躁,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不知家里的妻儿要受多少委屈。」 白锦欢罕见地沉默了。 他原先只知道墨璟这个人善心太重,遇到事情只会把一切往最好的发展方向考虑,半点没有危机意识,如今倒是又刷新了一遍认知。白锦欢舔着自己的狐狸爪子,表面上看起来不受影响,却也将墨璟的话听了进去。 那店铺老闆实在可恶,不仅打着他皮毛的主意,背地里还对墨璟恶语相向。白锦欢是只年轻的狐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头脑发热后只一门心思地想要给那口无遮拦的铺子老闆一点教训。 可他确实也没想到这样品行低劣的人也能有妻有子,若这点小妖法不慎殃及了他的妻子儿女,白锦欢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他没了舔爪的兴致,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墨璟的腰腹,心里暗暗地想,再过几天,就将那妖法收了吧。 第008章 狐狐回青丘遇青玄 墨璟白日去私塾教书的时光,白锦欢也没白白闲着。他本就是从狐族中偷跑出来的,不仅没有事先知会一声父王,还一连多日不曾归家。这些时日游荡人间,也不知道父王会不会怪罪。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发虚,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父王那严肃又怒气沖沖的面容,一时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白锦欢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找父王求个恩典,便挑了个惠风和畅的日子,从墨璟的木屋里跑了出去,独自一人往紫霄山上奔去。 墨璟担心他一只小狐狸会被其他兽类欺负,或者是上山掉进猎人的陷阱里,于是总耳提面命地和他说不要往山上跑。可人族和妖族的边界就在紫霄山阴,过了边界,便能回到他的家乡青丘。 他腿上的伤口早已经好了,白锦欢妖力恢復后,这点寻常小伤当然不在话下。也就只有墨璟这个肉体凡胎的凡人瞧不出来,非得用那些寻常草药给他治伤。 白锦欢也没拒绝,因为他知道墨璟是为了他好。所以即使再不喜欢草药泥敷在腿上那黏黏煳煳的感觉,却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墨璟对他的关心和爱护。 墨璟的小木屋建在紫霄山边,传闻紫霄山上有勐兽出没吃人,所以平日里除了打猎为生的猎户和换取银钱的採药人,没有其余人会来到此地。可出于安全考虑,白锦欢还是悄悄地走得远了些。 他躲到一个隐蔽的大树底下,环顾四周,见附近没有人迹出现,便知道这是个好地方。狐狸眼眸骤然变得尖利,眼底淡紫色光泽闪闪烁烁,继而狐身散发着夺目光芒,再一看时便已然是个人形模样。 白锦欢穿了一身粉色压襟广袖长袍,用月白色束带束腰,腰间还挂着一枚碧玉玉佩。他如瀑般柔顺漆黑的长髮一半束起,一半随意地披落身后,同髮带一起在春风中微微浮动,像是连绵的海浪。 白锦欢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穿着,嘴角漾出一抹满意的笑来。他是彻头彻尾的狐妖,妖族中人自然是喜欢这些俏丽鲜艷的颜色。他眼角含笑,继而却微微蹙眉,总觉得自己身上像是少了些什么。 他左瞧瞧右看看,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白锦欢右手凝上一层妖力,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后,手中便出现了一柄白玉摺扇。 这回倒是准备妥当了,白锦欢潇洒地展开摺扇,在自己身前摇了一摇。他骤然转身,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所站之地浮起一层飘渺白雾。 待白雾散去,他已消失不见,却在一个瞬息之间,出现在了需得翻山越岭的紫霄山阴处。 紫霄山阴人迹罕至,又有参天古树遮云蔽日,因着存在人族妖族无法逾越的边界,因此在这附近生存的生灵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邪性。白锦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边界线上走,路上还不小心被一只挡路的蜥蜴给绊了一跤。 白锦欢略显狼狈地站稳身子,粉色长袍的衣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泥灰。他那有点小洁癖的毛病恰到好处地犯了,只得先将衣袍用妖法处理干净后再继续前行。 他在两棵古树中间站立,闭上眼睛感受着周边空气中浮动着的妖族气息。白锦欢在空中伸手,如有实质地按了下去。那一片如同水波浮动,照着身后的情境都荡漾扭曲了起来。 空间渐渐归于平静,却肉眼可见地泛起了一层莹白色的光泽,好似存在着一层摸不着的屏障。白锦欢用摺扇敲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提起衣摆,大步迈入边界之后。 直至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形,那莹白色的光墙才慢慢恢復原来的模样。紫霄山阴依旧阴沉晦暗,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了一只青蛙,圆鼓鼓的眼睛左右瞧着,跳过了方才那光墙的位置。 边界归于平静,与往常无数个日夜一样,没什么不同。 边界后的妖族境地与人类区域大相迳庭,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天更蓝些,水也更清澈透亮。妖族地域广阔辽远,边界里住着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各种各样的妖怪齐聚于此,互不干涉地划分出属于自己的妖族聚集地来。 像鹤族住在云上,蛇鼠窝在地洞,鱼龙生于水中。他是狐妖,自是住在青丘。到了青丘地界,来来往往的狐妖不管有没有化形,见白锦欢走过,都低眉垂眼地恭敬朝他行礼。 第14页 白锦欢对这些朝自己行礼的小妖微笑示意,一路上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自己脸上僵掉的笑容。青丘地界越往里走越接近狐王的宫殿,周边安静肃穆,也没有打闹的小妖,他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来。 他还没走到自己的洞穴门前,就见一人在门内朝外张头晃脑。见白锦欢出现,他眼前一亮,面上忧愁不翼而飞,赶忙走上前来想要迎接白锦欢,同时眉飞色舞地招唿道:「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可急死青玄了。」 白锦欢看着面前这个化形容貌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小少年,故作严肃地用手中摺扇敲了一敲他的额头,话语悠闲调侃地说道:「这么不相信你家公子啊,我自有分寸,不会闯祸的。」 青玄是白锦欢的随身奴僕,是白锦欢刚学会化形那年,狐王送给他的礼物。青玄本体是条青黑色花纹相间的巴蛇,他无父无母,奄奄一息时被出巡的狐王从外面捡回了青丘,才算是捡回了自己一条命来。 白锦欢一百年学会化形,单算年纪仍旧是妖族中的幼童。狐王本意是想将这条开了灵智却没学会化形的巴蛇给白锦欢当宠物,好补偿自己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稚儿身边的遗憾。本以为白锦欢只当他是个普通玩物,却没想到他当真对这条蛇上了心。 他不仅亲自给这巴蛇取了名字,还教他如何化形修炼。两人关系越来越近,旁人看来与其说是妖奴宠物,更像是朋友亲人。 青玄半点不在意他家公子那装出来的严肃模样,伸手将敲在额头上的白玉摺扇拉了下来,皱着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对白锦欢诉苦道:「公子,这些日子七公子天天来问我您的下落,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闻言,白锦欢抿了抿嘴,收起了自己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用摺扇抵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后才对青玄说道:「我前不久才和七哥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他以后若是还来问你,实话实说便好。」 青玄仍旧皱着自己的眉头,他化形不过百年,眉眼间依旧生着些许青色的鳞片,点缀其间,并不显得难看,反倒是给他青涩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成熟。他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白锦欢,小心翼翼地说道:「七公子也是为了您好。」 白锦欢对青玄的话不置可否,他幽幽嘆了口气,率先往自己的洞穴走去,边走边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青玄说着话。他的声音淡然,听起来却像是藏着一分苦闷:「我自然知道七哥是为了我好。」 「可我到底不能听他的话。」 青玄得了白锦欢的答覆,便知道这两位公子之间,或许还得有好长一段时间的不愉快。他虽然觉得七公子的话有理有据,可他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自然得事事站在他的身边。 他瞧出了白锦欢的兴致不高,于是乖乖闭住了嘴。白锦欢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穿过大大小小的洞穴,往青丘深处走去。直到走到一座庄严肃穆的地下宫殿面前,白锦欢才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要去向狐王请安告罪。 虽然狐王是他的父王,平日里也对他宠爱有加,可白锦欢知道,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自己乖巧听话的份上。自己这回不顾劝阻地同狼妖结怨,还偷跑人间,不知父王会如何雷霆震怒。 「怎么样,我这身装扮怎么样。」 白锦欢张开双臂,在青玄面前转了一圈,方便他将自己身上装束看的彻底:「我这样进去的话,父王会生气吗?」 青玄上下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装扮,越看越觉得自家公子当真是丰神俊朗。即使白锦欢穿了一身粉色衣袍,可任谁看都不会觉得他性子阴柔,反而在夜明珠皎洁的萤光照耀下,更显温润似玉。 青玄朝白锦欢伸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他的眉尾高高挑起,脸上神色欣喜又愉快,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公子风姿绰约,让人心生欢喜。我相信大王看见了,也必不会责怪公子。」 白锦欢当然知道青玄话中有不少夸大成分,可这样赞美的话语确实听得人心情愉悦。他伸手捏住了青玄的鼻子,笑着同他开玩笑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恭维话语,可见是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同别人学坏了。」 青玄还欲争辩,白锦欢却先收住了自己脸上的笑容。他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对青玄说道:「好了,我要进去了。」 他同青玄对视一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锦欢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眼前古朴庄严的大门。 「父王。」 第009章 地宫内被狐王责骂 狐王端坐高台,正在聚精会神地处理妖族大大小小的事务。妖族地大物博,妖类繁多,这样长久地相处下去,难免彼此之间会产生摩擦隔阂。 为了妖族的长治久安,妖族中人便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个协议,便是在势力强大的妖族族群中,选出德高望重的掌权人来处理妖族事务。这掌权人不仅要明辨是非,分辨黑白,还需铁腕手段,妖力雄厚。 只有双管齐下,才能稳住妖族如今这安详的局面,压住浑水摸鱼之辈蠢蠢欲动的扰乱妖族安宁的心思。 经过众妖力荐角逐,最后选出了两名妖族掌权人。一位是东海龙神渊的龙王,另一位便是青丘狐族的狐王。 见大门缓缓打开,狐王不耐地皱了皱眉,抬眸瞧了一眼这不速之客。他仍沉浸在妖族这些惹人心烦的芝麻小事里,眸中阴沉之色尚未退去,属于狐王的强大气势充斥整个宫殿,让人丝毫不敢与他对视。 第15页 见这不请自来的莽撞人是自己那多日不曾归家的小儿子白锦欢,狐王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许,继而又浮现怒容。他将手上的捲轴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狐王的双手搭在椅边,旋即往自己那宽大的椅背上靠了过去。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个悠闲自得的模样,可白锦欢还是从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里,品出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愤怒情绪。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父王了,狐王权势滔天,表面上看起来亲和待人,可却丝毫容忍不得有人挑战他的权威。虽然父王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可白锦欢也知道自己这回捅了多么大一个娄子。 他从狼妖那里抢回来的那颗内丹,算是彻底让狐族与狼族结下了仇怨。即使白锦欢觉得自己此番行为事出有因,可到底是让整个狐族随他一起陷入了被动的境地里。 白锦欢平日里虽然混不吝,可在大是大非面前,认错的态度却一点儿都不含煳。他撩开衣摆,利落地在大殿上跪了下去,同时俯下身子,朝狐王告罪道:「父王,儿子有错,请父王责罚。」 狐王在高台上短促地「哼」了一声,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了白锦欢的心里。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呈现出一种审视的模样,面上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怒。白锦欢摸不准父王是个什么态度,一时心中有些不安。 「你错哪儿了?」 狐王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平常,好似不是在问罪自己的孩子,而是在亲切地同他闲话家常。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将此番原委彻头彻尾地交代了:「儿子不该私自行动,同狼妖结怨,可事出有因,还望父王明察。」 说罢,白锦欢再度俯下了自己的身子。他心跳得极快,几乎要冲破胸膛。 「起来吧。」 出乎意料的,狐王非但没有怪罪他的自作主张,反而将此事轻拿轻放。他无奈又宠溺地嘆了口气,声音和蔼温柔,依旧是白锦欢记忆里那慈爱的父王形象。 「知子莫若父,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什么莽撞之人。」白锦欢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台上端坐着的狐王,只见狐王朝他笑了一笑,扶额看向他,「那鹤族的小子现在怎么样了,我记得当初可就剩一口气了。」 提到这件事情,白锦欢心情沉重,就连话语也闷闷的:「重伤闭关,不知还得多久才能彻底痊癒。」 「时也命也,我儿不必太过介怀。」狐王知道自己这个宠爱里长大的小儿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见他对那鹤族小子如此在意,也不好太过苛刻,只善意地提醒白锦欢道,「我那藏宝阁中还有几颗洗髓丹,你到时候一起拿过去吧。」 「多谢父王!」 白锦欢喜出望外,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就想要向狐王告辞。可还没等他转身离去,就听台上狐王用那一贯慵懒闲适的声线叫住了他:「慢着。」 「小九,你去跟狼妖抢内丹这事儿,我尚且可以当你是重情重义,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狐王拿起桌上一支狼毫笔来,用手指灵活地把玩。他眉眼一抬,视线如有实质般地落在白锦欢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铺天盖地朝白锦欢压去。 「那你这么些天不曾归家,游荡人间,又有什么理由可找呢?」 狐王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锦欢,想看看自己这个狡黠又滑头的小儿子又能给自己搬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见白锦欢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也不着急,慢慢等着白锦欢的答覆。 白锦欢心中暗自腹诽,自己去狼族给朋友找场子,却还被狼妖下了合欢花毒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自己的父王知道。若是父王知道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不仅自己的面子没处搁,甚至还会连累到墨璟。 想到墨璟,白锦欢心中忽然浮现出来他那清俊面容和一直温和笑着的模样。虽然在他看来,这个好看的凡人有些愚蠢又唠叨,可到底心地善良。白锦欢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牵扯到墨璟,即使那人是自己父王。 他装作尴尬又纠结地笑了一声,对狐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道:「孩儿因为一己之私犯了错,又怎么好意思躲在青丘让父王替自己露面,只得先去人间避避风头,躲过这风口浪尖。」 狐王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笑音来,白锦欢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他到底信了多少。可天地良心,他这话绝对没有半点虚言,只不过出于一点隐秘心思的考虑,稍稍略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前因后果罢了。 「你总有这么多古灵精怪的理由。」狐王彻底笑开了,他朝白锦欢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先行退下,「想去人间就去人间吧,只不过得事先给你这可怜的老父亲通个气儿,免得我找不着你着急。」 「父王当真深明大义,儿子深感佩服,以后必定……」白锦欢事先准备的源源不断的夸赞话语只说了个开头,就被台上的狐王打断了,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笑着打算把白锦欢赶出去。 「就你多嘴。」狐王面容和蔼地责怪了白锦欢一句,见白锦欢还站在原地不动,便故作严肃地板起了面容,同他开着父子之间的玩笑,「还不快去藏宝阁把洗髓丹给那鹤族的倒霉小子送去,晚了可别怪我反悔不给了。」 白锦欢笑意盈盈地得了吩咐,正打算大步离开。可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重新投入事务工作的狐王喊了一声「父王」。 第16页 狐王刚凝聚的心神猝不及防地被打断,又好气又好笑地对白锦欢责怪地问道:「小九,又怎么了?可别告诉我你又捅了娄子,得让我帮你收拾。」 「父王。」白锦欢朝狐王作了个揖,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同他说道,「儿子此番回狐族和去人界的事情,还望父王不要同七哥提起。」 狐王不解地蹙眉,疑惑地问道:「为何?小七平日里最是疼你,就算我不提起,他也并非没有手段去查你的行踪。」 说罢,他迟疑地看向白锦欢:「可是你们兄弟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才这般遮掩?」 白锦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朝狐王告辞离去了。 第010章 小狐狸吃了闭门羹 「公子,你可出来了。」青玄在门口急得左右踱步,见白锦欢推门而出,赶忙朝前迎了上去,「当真是急死我了。」 「怎么了。」白清华歪着脑袋去瞧自己这个贴身妖奴,见他那张青涩的小脸上尚未退去的紧张,一时觉得有些好笑,「那可是我的亲生父王,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青玄拖着自己长长的尾音对白锦欢喊了一声公子,似怨似嗔地朝他撒娇道:「青玄紧张您,您这些天不在青丘,也没留个信给青玄。」 青玄嘴巴委屈地撅了起来,看起来好似能在上面挂个茶壶:「我这心中当真是担忧极了,就连狐王和七公子,也十分担心您呢。」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在外面胡乱闯祸的。」白锦欢摸出摺扇,故技重施地敲了一下青玄的额头。他手上力道不重,可青玄还是耍宝般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朝他嚷嚷着喊痛。 白锦欢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心中的沉闷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一扫而空。他收起扇子,给青玄递了个眼神,同时大步往外走去:「也不知道跟谁学得这样油腔滑调,走了,咱们得去藏宝阁找点东西给鹤羽送去。」 在去藏宝阁的路上,白锦欢和青玄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鹤羽的状况。那日他回妖族,没能见上鹤羽一面,如今更是心痒难耐,便询问青玄道:「他还在山洞中闭关修炼,不肯见人吗?」 提起脾气怪异的鹤羽,青玄那一向乐呵呵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太好看。可这鹤羽是白锦欢的好友,他也不好在白锦欢面前过多地说出自己心中对他的抱怨,只闷闷不乐地道:「鹤羽公子一人独行,谁也不愿见。」 闻言,白锦欢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青玄见不得他难过,赶忙出言宽慰道:「鹤羽公子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公子不必介怀。公子对鹤羽公子的心意人尽皆知,总有一天鹤羽公子会明白的。」 「或许吧。」白锦欢闷闷地应答一声,没再说话。一主一仆在藏宝阁里顺利地取到了洗髓丹,还先斩后奏地拿了许多有助于伤势恢復的丹药,几乎要将狐王多年收藏一扫而空。 在藏宝阁中搜寻半天后,二人都满载而归。他们怀中各自抱了许多灵丹妙药,施展妖法,转眼间便离开了藏宝阁,出现在了青丘深处一个修炼的仙洞门口。 仙洞边有层层白雾遮挡入口,除了洞中人的同意,没有任何人能依靠蛮力妖法破洞而入。这里是青丘狐族独有的修炼疗伤之所,在这里修炼不仅不受世俗干扰,还能吸收天地灵气,有助于妖法增进。 鹤羽是仙鹤一族,本不该在青丘之地修炼。可他和白锦欢是多年好友,白锦欢便私自做主,将自己的修炼灵符送给了鹤羽,让他能够自如地在青丘游歷,也能够在独属于青丘狐族的仙洞修炼。 白锦欢和青玄将手上抱着的灵丹妙药在地上摆放整齐,他尝试着朝仙洞里面修炼的人喊了一声,却没有得了半点回应。白锦欢也不恼,撩起衣摆,在地上盘腿而坐,像是闲聊般同洞里面的人说话。 「鹤羽,你说我都找你这么多回了,你也不搭理我,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面子。」白锦欢手肘撑在自己的腿上,掌心托着下巴,试探着想要往洞中张望。可这仙洞白雾缭绕,没有半点消散迹象。 「鹤羽,前几天我去人间游歷,倒是得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白锦欢的声音不大,但他却十分肯定,洞中修炼疗伤的鹤羽一定能听见,「你理一理我,到时候我也给你送些过来解解闷儿。」 「鹤羽,我和七哥吵了一架,现在可难过了,你也不陪我说说话。」白锦欢嘟囔着用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他侧着耳朵等待了片刻,却仍旧没能从仙洞中得到任何一点洞中人的回应。 青玄本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见白锦欢已经将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可那鹤羽公子依旧不识抬举,他便有些看不下去了。青玄向前一步,站在白锦欢旁边,忧愁地喊了一声「公子,回去吧。」 白锦欢的心在这无边的沉默中一点一点地坠了下去,可他不能在鹤羽面前表露出半点自己的难过来。他从地上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泥灰,强颜欢笑地对着洞中人故作轻松地告别道:「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我给你带了好多修炼疗伤的天材地宝,对你的伤势有好处。你不想见人没关系,我走后,记得将这些东西收进去,别浪费了。」 洞中依旧沉默无声,洞口白雾萦绕,与以往无数个日夜没有半点不同。白锦欢在离去的那一刻若有所感地回头朝仙洞中望了一眼,却依旧没能见到洞中人的身影,只能随着青玄先行离开,不再打扰。 第17页 等到他们彻底离去后,洞口的云雾才开始渐渐消散,如同雨过天晴后出现的一抹彩虹。洞里有个面色苍白,身形孱弱的白衣公子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他瞧了一眼地上白锦欢带来的东西,又往远处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的眼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鹤羽极轻极浅地嘆了口气,如同仙鹤飘落下来的柔软羽毛。 白锦欢伸手一捻,捞住了空中飘飘荡荡的不知道是何物种的羽毛。他对着羽毛吹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心上略略好受了一点。青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时刻注意着白锦欢的情绪变化。 「公子,别忧心,鹤羽公子不是故意不见您的。」青玄说完这句话后就说不下去了,鹤羽对白锦欢的态度有目共睹,几乎到了一种无视的地步。虽然他心中不爽,却也不能当着白锦欢的面说鹤羽的坏话。 「我自然知晓,到底是我对不住他。」白锦欢兴致不高,闷头往前走去,「若我当初没有食言而肥,或许情况不会坏到这般田地。」 「公子切勿妄自菲薄。」青玄皱了皱眉头,不太贊同白锦欢的话语,他的声音略显急促,宽慰道,「谁能未卜先知,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公子同鹤羽公子情谊深厚,为他做到这般,已是仁至义尽。」 白锦欢没再说话,青玄也识相地没再开口,一主一仆一路无言。直到走进青丘宫殿,青玄才出声提醒了白锦欢:「公子,七公子若是知道您回来了,定会欣喜万分,咱们可要去寻七公子?」 「不了。」白锦欢声音闷闷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次的吵架情形,顿时眉眼都垮了下来,「上次惹了七哥不高兴,现下我就不去他眼前碍眼了。」 今日回妖族当真是身心俱疲,白锦欢忽然想不管不顾地躲在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藏起来。他从未想过当时的一念之差竟会阴差阳错到这种境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了,几乎快要唿吸不过来。 算算时间,墨璟应当是快要下学了,不知为何,明明只过了半天光景,可白锦欢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怀念了起来。他想,在墨璟身边,自己可以没有这些烦心的琐事,能够只当个好吃懒做的小狐狸。 第011章 狐好人好坏老闆坏 白锦欢最后还是独自一人回到了墨璟的小木屋里,离开妖族前,青玄死缠烂打地非要一同前去,美其名曰要好好照顾自家公子。白锦欢好说歹说,费了大半口舌后才将将劝阻住了他这个念头。 鹤羽一人在青丘修炼,白锦欢需要一个信任可靠的人来帮自己时时照应。本来七哥可以帮他这个忙,可自那次不欢而散后,白锦欢便和他再没有任何交流,此时也不好拿这件事情前去打扰。 青玄是白锦欢身边跟了许久的妖奴,也是白锦欢信任的朋友。只有他留在青丘,白锦欢才能够放心前去寻找墨璟。 看着面前青玄郁闷纠结的神情,白锦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伸手掐了一把青玄脸侧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半开玩笑地同他商量道:「你帮我这个忙,下次我再去人界,一定把你带上见见世面。」 「公子此话当真?」青玄半信半疑地掀起眼皮,瞧着面前笑意盈盈的白锦欢。他那脸上标准的狐狸笑让他的话听起来十分的不可靠,可青玄还是抱着一抹期待,想要白锦欢带上自己,「公子总是捉弄青玄。」 「我何时戏弄过你,你可不要随意编排。」白锦欢故作高深地瞥了一眼青玄,见这小小巴蛇仍在犹豫不决,便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道,「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 听到白锦欢这样说,青玄突然觉得肩上承担了自家公子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他的眼神变得坚定,一脸毅然地拍了拍胸膛,对白锦欢保证道:「放心吧公子,这些日子我会好好照料鹤羽公子的。」 白锦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准备回去找墨璟。他掐指成诀,眸中淡紫色光芒闪烁,瞳孔呈现出一种魅惑的尖利感。他在青玄面前转了个身,整个身子凝成一颗莹白色的光球,原地消失不见了。 他本来已经算好了墨璟的下学时间,能够在他回木屋之前到家。可白锦欢万万没想到今日墨璟破天荒地提早了放学时间,等他变成狐身回到木屋时,墨璟已经到了好些时候。 木屋大门留了一条缝隙,没有彻底关上。白锦欢化成狐狸,自然能够轻巧地从中穿过。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到墨璟的笑脸,而是发现他呆愣地坐在窗边,好似在看着外面的白玉兰出神。 白锦欢见他没有发现自己,便嘶叫了一声来唤回他的注意力。这一声像是将墨璟神游的理智拉了回来,他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白锦欢的方向,眼中闪着欣喜的光芒,让白锦欢有些招架不住。 墨璟将狐狸抱了过来,一边抚摸着他背嵴上油光水滑的皮毛,一边欣喜若狂地对白锦欢絮絮叨叨道:「我以为你伤口好了,已经离开了木屋,为何又突然回来了。」 白锦欢作为一只狐狸,自然是不能出言解答墨璟的疑惑,好在墨璟也并不需要他的答覆。他享受着墨璟手法极好的按摩服务,感觉在妖族奔波的疲惫都在这一下下的抚摸中不翼而飞。 晚饭依旧是墨璟做的一式两份,看这菜餚的丰富程度,白锦欢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今日提早了半个时辰下学。一人一狐隔桌而坐,既然没有旁人,墨璟也就不讲究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 第18页 他将今日所见所闻尽数说给了自己这个狐狸朋友听,欣喜地谈论到药铺老闆嘴角的伤口:「不知为何,昨日他那脓包仍旧可怖,今日就恢復如初了,当真是玄奇。」 墨璟沉吟片刻,半是迟疑半是询问道:「之前从未听过有这样的病症,简直匪夷所思,莫非真的是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了?」 白锦欢本不需要人类的食物补充体力,可墨璟的晚饭做了一式两份,他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好意。所幸墨璟这人厨房手艺不错,与那些远庖厨的君子大相迳庭,白锦欢虽然没有必要,可到底还是尝了几口。 他留了一分心思听墨璟说话,见他对店铺老闆的遭遇啧啧称奇,不由得闻声嗤笑。白锦欢暗自腹诽,对那人不屑一顾:「不是脏东西,是妖法。」 就寝时墨璟非要抱着白锦欢,白锦欢虽然是个色心未消的狐妖,可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当真如普通宠物一样被人抱在怀里揉搓。他挣扎了好一会儿,却败于人狐之间难以抗衡的体型差,非常没有骨气地被墨璟按在了怀里。 确定墨璟已经睡熟了后,白锦欢才敢偷偷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狐妖不需要睡眠,他无法睁着眼睛忍受漫漫长夜,便恢復人形打坐修炼。 为了确保安全,他给墨璟下了个安神咒,确保他能够一夜无梦睡到天亮。白锦欢完成了一轮的吐纳,离天亮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打开木窗,看着天边闪烁的星子,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渐渐飘远。 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人似喜似嗔的面容,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白锦欢想起自己和七哥吵得不欢而散的那场架,又想起和鹤羽之前定下来的约定,最后回忆起墨璟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来。 墨璟这人不像普通书生那般困于孔孟之道的束缚中,或许是因为一个人生活得久了的缘故,他不仅有一门让人称道的好厨艺,还有极其旺盛的分享欲。即使白锦欢只是个无法言语的小狐狸,他却依旧乐此不疲。 他在和墨璟相处的几个夜晚,听他短暂地谈起过自己的儿时时光。白锦欢知道他父母双亡时的悲痛,知道他流言蜚语缠身的苦闷,也知晓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几乎无法消散的孤独。 就是因为这如影随形又无处排解的孤独,墨璟才会对着他一只狐狸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白锦欢抬眸望向不远处床榻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墨璟,想起他曾经对自己思念的话语来。 他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他不想再以普通狐狸的身份陪在墨璟身边了。 白锦欢从来就是个行动派,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他本想等天一亮就在墨璟眼前化形,以人形身份出现,可顾虑着他到底是一介凡人,若是跟话本子里被吓死的许相公一样,那可得不偿失。 墨璟虽然不能算是家徒四壁,可到底过得也是清贫。白锦欢以狐狸身份出现时,墨璟尚且能够负担得起一人一狐的开销,若他当真以人身陪伴在墨璟的身边,头一件要紧事就是银钱问题。 白锦欢自己虽然没钱,可他到底是狐王疼爱的小儿子,头顶上又有八个兄弟姐妹。平日里这些人总喜欢时不时地给他带一些稀奇珍宝,灵丹妙药,就算白锦欢身无分文,也能活得滋润无比。 可人间不同,墨璟无父无母,又没有手足亲戚帮衬,一人独活都捉襟见肘,若是添上白锦欢这一张嘴,还不知道得活得多么艰难。 白锦欢是只狐妖,他可以不在意人间的贫困富有,却没有办法忍受墨璟过这样的苦日子。他眼珠变成狐眸,四下转动,忽而嘴角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转眼之间便计上心头。 第012章 狐狐化形巧计相逢 青玄本来在藏宝阁里帮自家公子整理鹤羽公子修炼疗伤所需要的药材和灵丹,白锦欢这些时日总不在青丘,偌大个青丘狐族,他也没有个可以陪着自己聊天说话的人。 他瘪了瘪嘴,斜着眼睛看向方才自己收拾出来的药材,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给在仙洞修炼的鹤羽送去。可青玄扪心自问,他是真真看不上鹤羽那故作清高的模样,也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 虽然他对白锦欢和鹤羽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知半解,可这并不妨碍他义愤填膺地觉得鹤羽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同样都是重病垂危被狐族救治,青玄是打心眼里感激狐王和白锦欢,可鹤羽却总表现地像公子欠他似的。 想到这里,青玄就气不打一处来。白锦欢好吃好喝地待着那没良心的仙鹤,那仙鹤却半点面子都不肯给白锦欢。青玄陪在自家公子身边,都数不清有多少次公子在他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青玄越想越气,直觉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在自己心中,便盘腿而坐打算调理心绪。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身妖力涌动,一唿一吸间慢慢将自己的心态放平,希望能够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鹤羽。 公子对他恩重如山,既然是公子亲自交代给他的事,青玄即使再不情不愿,也不想要让白锦欢失望。 忽然,青玄一侧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赶忙睁开眼睛去看周边情况。可四周空无一人,除了散发着莹莹光泽的夜明珠照亮一方天地,没有第二个妖类气息出现。 「是谁。」 青玄掌心撑了一缕妖火,目光顿时变得警惕了起来。能够悄无声息躲过青丘层层护卫来到藏宝阁的不速之客定然不是等闲之辈,青玄暗自揣度,尝试思考那人深夜前来的目的何在。 第19页 忽然好似有微风拂过,有一道极快速的残影在青玄身后闪过。青玄耳尖一动,骤然转身去探查身后情况,却没能找到任何一点异常。那闯入的人看起来不像是心怀歹意,反倒愚弄戏耍的成分居多。 「阁下既然有这等本事闯入青丘,又为何缩头缩尾不肯露面。」青玄微微前倾着身子,手中妖火愈演愈烈,时刻准备着给这无名小贼出手一击。藏宝阁内大多是青丘珍藏,其中还有不少鹤羽公子所需的药材灵丹,自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浅笑,青玄听得不太真切,却总觉得有些耳熟。还没等他细细回想自己曾在何处听到过这样的声音,那人却突然出手,风驰电掣地闪身到了青玄身后,往他的脖颈处吹了口气。 青玄只觉得自己浑身鳞片都要炸开来,他瞳孔微张,眉心那未褪去的青色鳞片闪着妖异的光。还没等他转身出击,身后的人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上,瞬间让他僵住了半边身子,完全动弹不得。 那人尤嫌不够,另一只手拿着东西抵住了青玄腰间:「别动。」 那不请自然的小贼压不住自己语气中若隐若现的笑意,青玄本来脸上还有受制于人的愤怒,闻言神情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显得呆滞了起来。而后他忽然无奈地笑了一声,尝试扭头去看身后情况。 「公子,你又捉弄我。」 「哎呀。」白锦欢将抵在青玄腰侧的摺扇拿开,伸手解了方才顺手封住的几个穴位。他手腕一晃,将摺扇展开,遮住自己小半张脸,只留出一双狡黠灵动的狐狸眼,笑意盈盈地看着青玄。 「小青玄,倒是长本事了,够机敏啊。」白锦欢笑意不减,在藏宝阁内四处走走看看,翻动着青玄方才整理出来的灵丹妙药。他一边翻看,一边抬眸望向青玄,嘴里不住地夸赞道:「我就知道你事事细心,有你在,我放心。」 「公子言重了。」青玄朝白锦欢行了个礼,而后揉着自己的肩膀,走到他的身边。他盯着白锦欢认真查看的侧脸,紧张地抿了抿嘴,低垂着脑袋说道:「青玄疏于修炼,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白锦欢最不喜欢从青玄嘴里听到这样文绉绉的告罪的话,他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半是戏嚯半是认真地说道:「哪里的话,你才修炼多少年。」 「你根基未稳,急功近利反倒事倍功半。」白锦欢板起面孔,眼角却溢出欢快的笑意来,「小青玄,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样文绉绉的话,听得我浑身都不舒坦。赶快告诉我,我可得找他算帐去。」 「公子总爱开玩笑。」青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嘴角微漾,浅浅地笑了起来。白锦欢的出现,给他这个无聊的夜晚增添了几分乐趣,青玄的视线一刻不离,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的装饰装扮,检查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他半天前才与自家公子道了别,本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再次相见,却没想到今夜就在藏宝阁内重逢。 「公子怎么回了青丘,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青玄原本放松的站姿顿时变得紧绷,好似只要白锦欢一句话,他便能为他赴汤蹈火。白锦欢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行为处事却比自己还成熟的小巴蛇,见他脸上紧张慎重的情绪不似作伪,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没什么,你别紧张。」白锦欢看他那小大人的模样,越瞧越觉得可爱。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一旁站着的青玄都短暂地茫然了起来,痴痴地唤他公子,语气中好似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来找你支点人间能用的钱来。」白锦欢倚靠在桌边,他手肘撑在桌上,用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去看青玄。见青玄的视线同自己对视,白锦欢闭一目而笑,朝他眨了眨眼。 「我去人间游歷,这才发现人间处处都得支付银钱。」白锦欢赌气地嘆了口气,他拿起桌上一个空茶杯掷着玩,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我没钱,又不能拿自己身上那些妖族通用的宝贝去换,只得来找你了。」 「这有何难,公子稍等片刻,青玄这就帮您寻一些钱币来。」见自家公子没有大碍,青玄这才松了口气,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才算挪了开来。他行动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拿回来了一袋子各式各样的钱币。 白锦欢解开束口往里面扫了一眼,只见大到金条银锭,小到零碎铜钱应有尽有,甚至还贴心地放有方便携带的银票。他满意地将银钱收了起来,赞许地拍了拍青玄的肩膀:「小青玄办事当真是越来越牢靠了。」 「公子夸赞了。」得了白锦欢的夸奖,青玄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低下脑袋,不敢去看白锦欢脸上那明晃晃的笑意。 他腼腆地笑着,同时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之后便抬起头来,眼睛真切地看着白锦欢,拍着胸脯保证道:「公子以后若是还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青玄。」 白锦欢但笑不语,心中却感慨万分。当初还需要自己手把手教着妖法的小小巴蛇如今也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他倒也品出了些许与有荣焉的欣慰。主僕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天色才渐渐亮了起来。 白锦欢估摸着墨璟该是要醒了,他也不愿在青丘久留,便跟青玄告辞离去。青玄惊讶于他家公子的来去无常,依依不捨地同他道别。 第20页 待到白锦欢回到墨璟那个建在山脚下的小木屋时,已经天光大亮。太阳慢慢爬上紫霄山头,洒下熹微日光。墨璟里外遍寻不得自己救回来的小狐狸,正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打算去镇上私塾给那些孩童教书上课。 他推开木门,抬眼望向前方青山,视线收回时却在自己窗前不远处的那棵白玉兰下,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璟怔愣片刻,快步朝前走去,想要一探究竟。还没等他的手搭上那人肩膀出声询问,那人便施施然地转回了身,甚至还附赠了他一个好似不要钱的春风般的笑容。 墨璟的瞳孔因为惊讶欣喜而张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有缘之人。那人眉目如画,玉面含春,一袭粉衣,与树枝上清雅的白玉兰花相得映彰,彼此更添姿色。 望着那人的笑颜,墨璟的记忆顷刻间便回到了那个破庙旖旎暧昧的夜晚,他的脸颊耳侧慢慢爬上了一层绯红。像是看穿了他的害羞紧张,白锦欢先笑出了声,清风吹过,在二人之间,落下雪一样的玉兰花瓣。 「好久不见。」白锦欢伸手将墨璟肩上的花瓣抚落,嘴角笑意更甚。他的声音清雅,一字一句落在墨璟耳中,让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起来。 「我叫白锦欢。」 第013章 狐狐招亲墨璟害羞 听到那人主动和自己搭话,墨璟看起来更紧张了。他的双手不自在地揉捏着衣摆,抬眼去望白锦欢含着笑的面容。 那张脸还是和破庙那个夜晚一样的精緻漂亮,那日他情非得已,才让墨璟同他有了一夜春宵。今日再见,白锦欢身上少了些情慾的晕染,却在早春三月的暖意里,多了分恬然自得的气质。 意识到自己脑中这毫无廉耻的念头时,墨璟吓了一跳,赶忙收回了视线。可他的目光移开得不够快,白锦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他回望过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倒是墨璟先支持不住。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再没有这样窘迫的时候。那日春风一度的勇气早已经消失不见,如今实打实的受害者亲自找上门来,墨璟只剩下满脸的尴尬和满心的愧疚。 就算当日白锦欢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可自己却是清醒的。墨璟如今回想,实在不懂当时为什么能鬼迷心窍般地答应了白锦欢这个不合理的要求。就算救人危难,却也让自己和他同时身陷囹圄。 墨璟越想越觉得当时的自己实在愧为君子,不由得自责万分。他深深地低下头来,蹙着眉头,闷声对白锦欢道歉道:「白公子,那日的事情是小生有错。」 白锦欢本来还欣喜于自己精心设计的出场方式完美无缺——清晨薄雾,温暖阳光,粉衣玉面,还有这窗边摇曳的玉兰花枝。本来一切都是这么和谐,直到墨璟这人开始愣头愣脑地跟他道歉。 墨璟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白锦欢摸不着头脑,他一时怔愣,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他的沉默不语让墨璟的心沉得更低了,原本恬静优雅的氛围猝不及防地转变成了一场审判大会,彻底和白锦欢的预想南辕北辙。 墨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无法弥补,只能尽力做到让白锦欢满意。他鼓起勇气,抬眸望进白锦欢的眼底,真情实意地对他保证:「白公子,我知木已成舟无法回头。在下愿承担责任,照料白公子余生无忧。」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白锦欢虽然没在人间待上多久,可这并不代表他对人间的情缘关系全然不知。墨璟话音刚落,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纯善的书生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时心中气愤,脸上倒是绽开了更开怀的笑容。 「你当我是什么?」白锦欢咬牙切齿地盯着墨璟,只觉得自己的狐狸爪子都痒痒的,恨不得给这人脸上狠狠挠上一道。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为什么墨璟非得表现出欠了自己的模样。 墨璟再次误会了白锦欢的话语,他脸上的神情更加愧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墨璟眼神闪躲,末了才觉得自己这样犹豫不决也是对白锦欢的一种伤害,便强撑着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若是不晓事情原委的旁观者听了,或许会分外感动于其中的浓浓情意:「在下洁身自好,尚无婚配。若是白公子愿意,在下可无视所有世俗眼光,同公子相伴一生。」 这回白锦欢算是彻底被他气笑了。 他忽然想知道,像墨璟这样饱读诗书的普通书生,是不是读孔孟之道把自己的脑子给读傻了。本就是有情人间做快乐事,为何他们这样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要将这档子事看得如此重要。 白锦欢突然有些好奇,想弄清楚墨璟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一步一步走向墨璟,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像是落在了墨璟心里。墨璟看着面前的粉衣公子眉目中藏着的淡淡怒意,顿时心如擂鼓,紧张到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白锦欢的身量较墨璟比要低上一些,他微抬下巴,眼神高傲又矜贵地盯着墨璟。墨璟从未和这样的娇贵公子打过交道,又愧疚于自己所欠良多,只能将白锦欢这点浅薄的怒意照单全收。 他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白锦欢的怒火。可下一秒他便闻见了一股淡雅香甜的气味,被温暖的体温氤氲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皮肤里。墨璟的领口被人攥住,他脚步不稳,被白锦欢拽得向前一步。 第21页 墨璟是个实打实的有分量的男人,他担心自己会砸在白锦欢的身上,便慌里慌张地睁开眼睛,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他刚一睁眼,就见白锦欢的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而下一秒,自己唇上便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他的瞳孔在这样一个瞬间不可思议地张大,向来引以为傲的聪慧劲像是被铁锈给锈住了,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在这样唇齿相贴的时候想不到其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里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声。 墨璟从未和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自然也不知道亲吻时应当要闭上眼睛。他丝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欢,眼角余光却能看到头顶上一株白玉兰的花瓣不堪重负,乘着和煦春风,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白锦欢没能想到墨璟在这样的亲密瞬间也能出神分心,他向来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有自信,不管是人族还是妖界,他都是数一数二的人中翘楚,不知是多少女妖的春闺梦里人。他几乎没失败过,却三番两次在这凡人身上阴沟翻船。 白锦欢恼羞成怒,愤恨地在墨璟的下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墨璟吃不住痛,唇瓣微张,倒让他有了可趁之机,舌头灵巧地探了进去,同墨璟纠缠在了一起。 一吻结束,二人皆是气喘吁吁。白锦欢是个狐妖,妖类天生便在情事方面是箇中高手,自然比含蓄内敛的凡人要开放许多。见墨璟满脸通红,白锦欢心底那恶劣的想法又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扇子,抵住墨璟下巴,合起来的扇头则不偏不倚地顶住了他的喉结。白锦欢手下力道加重,脆弱处被这样粗暴对待,让墨璟生出一种被野兽牢牢盯住,无处逃脱的错觉。 白锦欢眯着眼睛,半阖的眼皮遮住眼底控制不住泛出来的淡淡紫光。他视线一刻不移地落在墨璟脸上,磨着后槽牙,像是从喉咙间挤出来的咬牙切齿的话:「墨璟,我只说这一次,你仔仔细细地给我听明白了。」 墨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磨在白锦欢那白玉的扇头上,四肢百骸像是过电一般,带来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他微垂眼眸,看着面前冷着一张玉面的矜贵公子,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嫣红的唇瓣上。 「那日的事情本就你情我愿,我也不屑你来负责。」白锦欢磨着牙齿,他忽然觉得有些渴,恨不得往墨璟颈侧咬上一口,「你舒服了,我也爽到了,别搞得像你欠了我似的,倒是让人分外得倒胃口。」 墨璟听不得白锦欢这样放荡的话语,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嚅嗫几番,想要向白锦欢说些什么。白锦欢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我倒是有两个条件。」 在化为狐狸的这段日子里,白锦欢算是将墨璟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这样的人最重礼义廉耻。白锦欢虽然对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不以为意,可拿捏了他这个弱点,便也欣然地加以利用:「第一,我流浪在外,无依无靠,想要住进你家里。」 墨璟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白锦欢不管不顾地撂下了自己第二个条件。他说这话像是习以为常,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羞涩的神情,反倒显得理直气壮。 「你长得好看,我瞧着心生欢喜,想要聘你当我的夫君。」 第014章 狐狐伤心墨璟安慰 白锦欢一个人待在墨璟的小木屋里打坐修炼,他在成为狐身时已经熟悉了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装饰细节,如今化为人身,更是轻车熟路。 他那矜贵的气质和登堂入室的态度不谋而合,墨璟心中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疑有他,只当贵公子应是如此。 在听到白锦欢理直气壮地对自己提出来的两个条件后,墨璟觉得自己应当表现出震惊或者不可思议的态度。可距离他去私塾给镇上孩子们约定的上课时间越来越近,墨璟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可那些好学的孩子们却耽搁不起。 墨璟只得一脸歉意地将白锦欢提出来的条件照单全收,他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简单地安顿下来白锦欢后,便对他作了个揖,歉声道:「白公子,小生还得去给孩子们教书上课。待到小生回来,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像是怕白锦欢不相信自己,墨璟抬起眼眸,一脸真诚地将自己的教书地点告诉了白锦欢。白锦欢靠在一旁的椅背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墨璟,但笑不语的态度让墨璟心里一惊。 既然木已成舟,这样的责任便需要自己担着。墨璟深吸一口气,毅然对白锦欢保证道:「我知道白公子不相信小生,可小生却不会背信弃义抛下公子。若公子不放心,可随小生一同前往镇上私塾。」 白锦欢知道墨璟不是临阵脱逃的人,可见他那张一贯是温和笑着的脸上难得流露出着急和心焦的表情,倒也是别有风味。他虽然是狐妖,却也不是丝毫不讲道理,便大发慈悲地放墨璟离去。 得了他的应允,墨璟这才松了口气。他心中压着的石头被悄然搬开,再次抬眸时望向白锦欢的眼神就温和了许多。虽然这个莫名其妙的贵公子行为乖张又蛮不讲理,可到底还是能有效沟通的。 他对白锦欢告谢离去,从始至终恭顺谦和的态度挑不出一点错来,倒让白锦欢这个不速之客显得更像这间木屋的正牌主人。墨璟离开后,白锦欢一个人待着也无甚趣味,又不想回青丘,只得修炼打发时间。 第22页 自从将重伤垂危的鹤羽救回青丘后,白锦欢便同七哥之间有了一点小小的隔阂。虽然他知道自家七哥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好,可他到底不能接受七哥对鹤羽那见死不救的态度。 可鹤羽…… 鹤族向来住在云端之上,餐风饮露养出来的仙鹤一族个个都是清雅骄傲的贵公子。记忆里的鹤族少年明媚张扬,姣好清秀的面容与天之骄子的称唿交相辉映,绝不是如今这孱弱体虚,阴郁深沉的模样。 那日白锦欢姗姗来迟,没能在约定之处见到自己那矜贵优雅的好友,反倒从血泊之中捡到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鹤羽。鹤羽的内丹被剖,经脉寸断,妖力细微,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的人形。 见到鹤羽这悲惨的模样,白锦欢目眦欲裂,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他跌跌撞撞朝躺在一地血污中的鹤羽跑去,因为心神震盪,他在这短短的路上,甚至还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石头绊了一跤。 白锦欢跪坐在鹤羽身旁,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他伸手想要触碰鹤羽的身体,却害怕自己不知轻重再度弄疼了他。他手上凝聚一层妖力,淡紫色的光芒耀眼夺目,正争先恐后地往鹤羽的身体里钻。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只是迟了一时片刻,却造成了如今这样悽惨的局面。鹤羽的身体像是个巨大的无底洞,将他的治疗妖气尽数吞了进去,却没能在伤痕累累的身体表面带来一丝一毫的反馈。 白锦欢忽然想放声大哭,一个不详的念头渐渐浮现心头。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着残存的希望,不管不顾地将妖力全部转为治疗妖法,输入鹤羽体内。 这样输送妖法的过程不知过了多久,白锦欢体内的妖力渐渐干涸,像是充沛的湖水一瞬之间就失水枯竭。他不甘心好友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眼前随风消散,白锦欢怀揣着所剩无几的希望,想要从天公手里夺回鹤羽一条命来。 在他体内妖力油尽灯枯的时候,白锦欢终于闻到了鹤羽身上那独属于鹤族的妖气。那妖气虽然稀薄浅淡,好似风吹就散,可到底是这无边黑暗中的一点烛火,照亮了他逐渐黯淡的心神。 他身上十之八九的妖法都输入了鹤羽体内,用以保护他的心脏,剩下的妖力则温和地包裹住了鹤羽体内断掉的经脉血管。他不是专业的妖族医师,只能对鹤羽做些简单处理,却对他身上可怖的伤口束手无策。 白锦欢全部的妖法都用来护住鹤羽的心脉,他的神志开始变得恍惚,眼前一片晦暗。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若是他先倒下,这点逆风执炬的执拗坚持转瞬便会化作梦幻泡影。 「小九!」 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锦欢想要扭头去看,却只瞧见了那人身上刺绣印花的衣摆。他的视线无法对焦,眼前人的容貌在他的眼底落了一片模煳,半点都瞧不出模样。 可白锦欢却在来人身上,闻到了自家七哥最喜欢的千里香的味道。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白锦欢总会在修炼的时候回想起从前的事来。他近来心神不宁,即使面上瞧着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可背地里总爱悲春伤秋。经歷了这么多艰难坎坷,难免怀念少时在青丘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想起小时候七哥手把手教自己妖法,自己却偷懒不愿意学治疗妖术。他又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鹤羽时的情形,骄傲矜贵的鹤族少年初次见面,就威胁着要把自己从云上抛下去。 一天的时光在妖族修炼的过程中不过弹指一瞬,他就这么简单地回忆了自己深埋心底的一些记忆,太阳就不知不觉间落入了紫霄山中,再也瞧不见一星半点的余晖夕阳。 这些记忆或轻松愉快,或悲痛忧伤,白锦欢的心神被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拉扯分割,一时无法跳出这深不见底的情感漩涡。他心思沉重,眉眼含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了。 白锦欢心里藏着太多太多的心事,一到夜晚就开始生根发芽,占据他全部的心神情绪。早上的时候他还能跟墨璟插科打诨,上演一出强抢民男的霸道戏码,夜晚便彻底没了兴致。 这样孤寂的夜,他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和七哥争吵带来的愤怒,对鹤羽的愧疚,以及无法改变现状的痛苦。白锦欢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好好消化这繁乱的心绪,而眼前的木门却被人推开了。 墨璟还是和以前一样提了一挂肉来,腰间甚至还系了好几个油纸包。明明是回自己家里,却脚步轻轻,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白锦欢睁眼看他,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舔了舔唇瓣。 他抬眸望向白锦欢,眼睛里闪烁着细碎又温柔的光,轻声询问道:「我见你在打坐,就没有出声吵你,为何不点灯?」 白锦欢从清晨一直坐到了夜晚,他没有在屋子里点蜡烛,只能借着天边一点月光去看墨璟的模样。墨璟眼角眉梢藏着掩盖不住的疲惫,半点不像早晨时的意气风发,可嘴角却仍旧含着一抹笑。 「没想到最后还是打扰你了。」 墨璟将肉放进厨房,而后将屋子里的油灯蜡烛都点了起来,原本漆黑一片的木屋逐渐变得灯火通明。白锦欢看着摇曳的烛台,感受着橙黄色的光落在自己身上,照亮了木屋的同时,好像也照进了他的心里。 墨璟一个人独居久了,现在倒是十分不习惯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可他既然答应了白锦欢住在自己家里的请求,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他给白锦欢倒了一杯热茶,又从书架上摸出一本从学生那里收缴的话本子来。 第23页 「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去做饭。」墨璟将手上的话本递给白锦欢,腼腆地对他笑了一笑,「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我的手艺还算不错,应当什么口味都不会做得太难吃。」 白锦欢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同墨璟搭话。他对人间的食物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做饭口味之间的差别。墨璟倒是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见他乖觉地坐在一旁,心中倒是有着几分欣慰。 「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要是肚子饿了可以吃点我从镇上包的糖饼。」墨璟将油纸包放在白锦欢一旁的桌上,见他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却也丝毫不气馁。他看得出来白锦欢兴致不高,便知趣地不再打扰。 白锦欢看着墨璟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烛火映照下的温润书生宽肩窄腰,正在为他洗手做羹汤。白锦欢心上一动,垂眸看着手上的一杯热茶和一册话本。 身旁的油纸包中的糖饼正幽幽地散发着香气,混入空气中,最后落入他的狐狸鼻子里。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破天荒的饿了,心却在这时刻,一点一点变得充盈了起来。 第015章 墨璟带狐狐上学堂 墨璟白日去私塾教书,白锦欢就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样安安分分地待了几天就已经是极限。他受不住无聊枯燥,非要吵着跟墨璟一同去镇上私塾见见世面。 墨璟觉得自己教书上课是不好被人打扰的正经事,因此不方便带着白锦欢前去。他好声好气地想要打消白锦欢这个念头,可这骄矜公子一脸坚定,他也不好再三拒绝,便同意了带白锦欢出门散心。 在出门时他跟白锦欢定下了约定,只要不在上课时间打扰学生们听课,白锦欢可以自行在私塾中游玩观看。临走前他递给了白锦欢自己的钱袋,半是腼腆半是羞涩地抬眸望他:「我要在私塾教书,可能没办法陪你一起闲逛游览。」 他面对白锦欢时神情总带着些许紧张,像是普通人家的穷小子面对自己心上人时的怦然心动。墨璟觉得自己的唇瓣有些干,便端起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平復自己紧张的心绪:「钱袋里是我这些日子攒下来的积蓄,虽然不多,却也能让你在镇上有个愉快的一天。」 白锦欢瞥了一眼递到自己身前的这个靛青色的布袋子,又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在自己面前傻站着的墨璟。他身上还有许多青玄给他准备的钱币,自是不缺钱花。可墨璟这样真诚待他,他也乐得接受。 他欣然地将墨璟的钱袋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乐呵呵地跟在墨璟身后。他们二人在清晨初阳的照耀下,并肩向永宁镇镇中心走去。 虽然镇上的居民明里暗里都避讳着墨璟这个「天煞孤星」的存在,觉得他命中带煞,会剋死父母,才招致了养父母客死他乡。可墨璟作为永宁镇上唯一的一位教书先生,即使他们都嫌他晦气,却也不捨得让自己的孩子没有书读。 墨璟从前都是一人独来独往,其他居民早就习以为常,可今日却截然不同。他们瞧见墨璟和一位不认识的公子一同走在长街上,二人身形颀长,长身玉立,又都生着一张清俊面孔,自是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白锦欢对这些或艷羡或打量的目光不以为意。在妖族青丘,他既是狐王最受宠的小儿子,又是天赋异禀的佼佼者,从小便沐浴在这样崇拜恭敬的视线里。他对这样的目光应对自如,可墨璟却显得分外地不自在。 墨璟从小流言蜚语缠身,那些恶毒的话语曾经深深地刺痛了他幼小的心灵。后来私塾夫妇客死他乡,墨璟黯然神伤,早已耗尽心血,又见风言风语攻击自己善良又无辜的养父母,一时悲愤交加,才搬至山脚木屋。 后来他习惯了旁人眼中时不时对他表露出来的嫌弃与恶意,能够对这些不友善的目光淡然处之。可今日与白锦欢一同在镇上行走,他倒是得到了些许从前未曾得到的目光与注视,让他有些紧张不安。 他微微侧头,看着白锦欢意气风发的侧脸,悄然说道:「我在镇上名声不好,白公子不应该同我走得这么近。」 白锦欢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身为狐狸的这段时间内,他把墨璟的身世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可怜人在镇上的流言蜚语。他定下心神,装作无知无觉,只睁着一双灵动的狐狸眼,回望身旁的墨迹。 「什么名声?」白锦欢毫不在意地望着墨璟的眼睛,声音毅然坚定,「永远不要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他们会因为嫉妒,怨恨和无知而抹黑你,往你身上泼莫须有的脏水。可相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才是判断一个人品性的重要标准。」 白锦欢音量不大,墨璟却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这番品性论字字真切,让墨璟心上一动,不由得对这个矜贵公子改观,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内心。 他为何要被这些流言蜚语困扰?既然自信清者自清,那么旁人眼中探究打量的目光于他而言不过虚妄,半点不值得放在心上。 墨璟看着白锦欢清澈的双眸,从他那灼灼眸光中望见了自己痴痴的身影。他忽然对白锦欢笑了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笑容明媚又爽朗,像是雨过天晴后出现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上的彩虹。 墨璟放下了自己这些时日里所有的心理负担,他在白锦欢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中,知晓了自己从前即使明白,却没能参透其意的道理。 第24页 与人相交,论心不论形。不管他在这世上是美名远扬还是臭名昭着,他都是独一无二的墨璟。他的养父母从来没有因为他出生不祥而放弃他,他也不该因为这莫须有的脏水给那些世俗的眼光让步。 交谈之间已经渐渐走到了私塾门口,墨璟向来来得早,总是做这第一个打开木门的人。他拿出钥匙开门,伸手示意,将白锦欢迎了进去。 木门合上后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窄窄一扇门隔开了长街的喧譁吵闹,门后则自带一种书香宁静的氛围。白锦欢从没见过人间的私塾学堂,满心满眼都是好奇探究,刚想往里头走两步,就被墨璟扯住了衣袖。 他不明所以地垂眸望向墨璟的手,视线随着他的手臂渐渐上移,最后落在他那张清风朗月的脸上。墨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于是像是触电般的,赶忙收回手来。 他近来变得特别容易脸红,就算是同白锦欢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也能让他的脸红成煮熟了的虾子。墨璟低垂脑袋,半阖着的眼皮不敢去看白锦欢脸上神情,只闷头作揖道:「公子此番话语,小生受益匪浅。」 白锦欢没有说话,墨璟也就没有抬头。他神色古怪地望着面前因为微微弯腰而低自己一截的墨璟,只觉得耳边像是有清风吹过,让他的心跳声在这样宁静的氛围中显得分外明显。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片刻,墨璟才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一声慢悠悠的轻笑。主人的语气轻松愉悦,随风飘来一句似喜似嗔的话语,像是带着某种不自知的怀念。 「傻子。」 墨璟得了他这样的评价,一时有些怔愣。他抬起头来,再慢慢直起自己的身子,却见白锦欢已经一个人,施施然地走出好几步远了。 墨璟在私塾上课的时候,白锦欢就一个人在这院子里面闲逛。这间私塾不大,更像是改的普通民房,一砖一瓦都有生活的痕迹。白锦欢伸手抚过院子里栽种的花草,好似能从这些勃勃生机的草木里,感受到墨璟的小时候。 朗朗读书声从木窗溢出,稚嫩的童音在一本正经地齐声念着《论语》。白锦欢站在教室外面栽种的枇杷树底下,他特意卡了一个不会让学生们瞧见自己的位置,正透着展开的木窗,望向讲台上教书的墨璟。 墨璟在教书时的神情与日常生活中的神情截然不同,他没有展露出自己一向的温和面孔,反而脸上带着淡淡的严肃认真。他的头髮束得一丝不苟,衣服上几乎寻不见一点褶皱,板板正正地将他整个人框在名为夫子的称唿里。 墨璟的眉目长得很英俊,鬓如刀裁,眉如墨画,是那种不似中原寻常人的凌厉五官,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会显得不近人情。可他身上那採菊东篱下的自得气质又让他平和至极,笑起来自然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 白锦欢的位置离墨璟隔得不远,日上三竿的和煦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被透过树叶落下来的丝丝缕缕的光线晃了一下眼。他不得不承认,墨璟不仅是个十分英俊又有善心的好人,还是个能教书育人的君子。 他忽然想起当初破庙一夜风流的那个夜晚,他妖毒缠身,询问墨璟需要什么条件报酬。墨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对那些良田家宅,娇妻美妾等身外之物都不感兴趣,反倒是同他莫名其妙地说起了自己的理想。 白锦欢透过木窗看向教室里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墨璟,记忆却不自觉地开始发散。在这杨柳春风的三月早春,在这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白锦欢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色心难以言喻地动了一下。 他向来不是古板迂腐的性子,也不是以含蓄内敛着称的凡人。他是妖族青丘里的狐妖,妖性自然放荡,若是放到人间,那便是个实打实放浪形骸的纨绔。白锦欢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都有父王和上面八个兄弟姐妹给他寻来,从来没有为什么东西牵肠挂肚过。 可墨璟不是那些珠光宝气的死物,他是个活生生,有体温,有神志的人。人类这种生物,在寿命漫长的妖族眼中,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沧海一粟,最终只黄土一抔,再无痕迹。再浓烈厚重的情爱,都会尘归尘,土归土。 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突然觉得自己的神志好像有些恍惚,他好似要被这刺目的阳光晒晕了。白锦欢伸手抵在自己额头上,想要用手掌遮掩这暖融日光,却在不经意间,恰好同教室里面教书的墨璟对上了视线。 墨璟像是被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逗笑了,他站在讲台上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来上学的孩子们瞧不见白锦欢的位置,只能好奇地望着台上的夫子,见他抬眸望向窗外,嘴角却慢慢漾起了一抹冰雪消融的浅笑。 第016章 游灯会狐狐吐心声 墨璟要上课,白锦欢也不便打扰他。这个私塾院子初见时觉得稀奇惊艷,逛了一圈后也不过如此。白锦欢见墨璟脸上认真严肃的神情,突然起了心思,便隐匿身形躲在教室后面,同那些学生一起听他讲课。 他施了隐身妖法,墨璟和那些学生肉体凡胎,自然是不能窥见他的模样。他在教室角落里找了个空座椅坐了下来,想体验一番人间学堂的课堂流程,可没撑住一个时辰,就被枯燥的内容惹得昏昏欲睡。 白锦欢小时候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妖族学堂,他的妖法大部分都是七哥手把手教导的。虽然妖族选出了两位话事人,可龙族自千年以前的仙魔大战后便一直休养生息,龙王有心处理,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大部分的事务就落在了青丘狐王身上。 第25页 狐王事务繁忙,妖族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自是占去了他一半心神。他底下又有九个孩子,剩下的一半心神再次分为九份,即使白锦欢是最小的一个孩子,可分在他身上的也只有那么一点。 狐王只有在寥寥无几的闲暇时光里才会短暂地想起自己身为父亲的责任,他总是凭藉一时兴起的兴致来教白锦欢妖法,可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白锦欢虽然早早地学会了化形,却依旧没能进行正统的妖法修炼。 他年纪最小,那些年长的哥哥姐姐们都嫌弃他是懵懂幼童,只有七哥愿意从最低阶的妖法开始手把手地教他修炼。他在七哥身边学会了一名合格的狐妖应该如何使用妖法,又知晓了许多人间的道理。 时至今日,白锦欢仍旧感激当时七哥对自己循循善诱的教导,竟然真的能让闲不住的他记住这许多空洞的大道理。如今这样的道理出现在课本上,白锦欢只觉得枯燥无味,半点没有学习的兴趣。 他虽然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却也不能在这课堂上为所欲为。白锦欢不想在这青天白日造成闹鬼的笑话,又不愿意离墨璟太远,便在私塾里寻了个安静舒适的地,愉快地会周公去了。 墨璟的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完的,待到他在私塾中到处寻觅,最后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睡得香甜的白锦欢时,学堂里的学生已经散了个干净。白锦欢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墨璟,恍恍惚惚间只觉得他的身影模煳又清晰。 他晃了晃脑袋,将眼底的重影尽数甩了出去,终于看清了在自己身前的墨璟那温柔的眉眼。白锦欢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在私塾学堂里睡着,可见枯燥无味的孔孟之道当真比任何助眠妖法都要管用。 白锦欢坐直身子,可刚一动作就扯着了肩膀,肩背那一块儿的肌肉顿时变得酥麻无比。他受不住这样细密的折磨,又不想在墨璟面前表现出龇牙咧嘴的神情,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这样的酸痛,表情显得分外狰狞。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担心着凉。」墨璟见他神色古怪,又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心下便已瞭然。他伸手按在白锦欢的肩上,力道适中地给他揉着肩膀。 方才他进来时,发现白锦欢居然倚靠在椅边休息。这样的姿势睡久了只会腰酸背痛,半点都不舒坦。 「若是累了,可以去镇上游玩,或者先行回到木屋里。」墨璟一边替白锦欢揉捏着肩膀放松肌肉,一边微微垂下了自己的眉眼,他的眼睫轻轻颤着,眼神黯了一黯,柔声说道,「不必非得等我下课的。」 墨璟的手法极好,按揉肩膀的力道不轻不重,熟练得像是不知做了多少次。白锦欢只觉得自己酸痛的肩背在这样妥帖轻柔的服侍下慢慢舒展开来,他脸上张牙舞爪的神色微微收敛,不以为意道:「那多无聊,不如在这里陪陪你。」 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像是戳中了墨璟心中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他没有再说话,按揉肩膀的动作却加重了些。白锦欢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墨璟揉得有些疼,却只当是按摩技法,也不是不能忍受。 墨璟背着光站在白锦欢身前,夕阳西下的余晖从屋外照进屋内,在他的身后落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来。他的面部轮廓被这残阳勾勒出一点暗金色的金边,恰到好处地给他添了几分深沉稳重的韵味。 他的面部五官有一半都落在这夕阳阴影中,微垂的眉眼却严丝合缝地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白锦欢瞧不真切,自然也无法准确地感知到他的想法,只在这样暧昧的氛围中,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璟看。 墨璟年至弱冠,一身夫子穿着的旧长袍,是个不折不扣的标准穷书生打扮。他的一切都和这个偏远贫瘠的小镇不谋而合,唯一璀璨耀眼的便是那俊俏得近乎凌厉的模样。高挺的鼻樑,深沉的眼窝,锐利的眼神,只一看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来。 妖族向来喜欢珠光宝气的装饰和鲜艷的颜色,对人对事都希望能够活得轰轰烈烈。墨璟这样富有攻击性的皮相偏偏身上却有一股悠然自得的气质,让人看久了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还能从中品出些许舒然的韵味来。 白锦欢的心弦恰到好处地动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当真是运气极好,能够遇到墨璟这样一个人。虽然他只是个寿命短暂的凡人,可容貌长相,待人处事,都让白锦欢觉得舒适无比。 他想,他这颗向来充盈的妖心,好像真的将一个凡人,放在了心上。 回木屋的路上正好赶上夜市出摊的时辰,永宁镇最繁华的这条长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摆出了小摊小贩,摊主们吆喝宣传的声音如同海浪般起伏不断,落在白锦欢的耳朵里,显得分外热闹又有烟火气。 妖族鲜有这样的集市,就算有,也只是开在夜半时分的鬼市。妖族族人本就敏感多疑,又各自不服,各个群落之间几乎没有联繫交流。就算有铁腕手段的两位话事人压在上头,底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依旧此起彼伏。 白锦欢只有在小时候跟自家七哥偷熘出来看过一回人间的集市,那应该还是三百多年前的上元节,永宁镇还不叫永宁镇的时候。那时候他眸光稚嫩,站在紫霄山顶,居高临下地望着城镇燃放的烟花,绽放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自然也没有百年前那般的漫天烟花,白锦欢心中稍稍觉得有些遗憾。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却在下一秒钟被一个小摊贩摆出来卖的花灯吸引住了目光。 第26页 这花灯虽然用的不是什么金贵的材料,可是胜在做工极好,雕刻的动物灯栩栩如生。白锦欢对摊面上的一盏狐狸灯动了心,方才黯淡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那小贩像是注意到了白锦欢灼热的目光,便势在必得地朝他们吆喝了起来:「公子,来买灯吗?小摊上的花灯做工精美童叟无欺,款式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墨璟也感受到了白锦欢对这花灯的喜爱,他微微移了目光,看了一眼白锦欢脸上心动的神态,又望不远处的花灯摊面。他的嘴角挂出一抹温润的笑,牵起白锦欢的手,带着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去。 「见你喜欢,喜欢就买了吧。」墨璟松开白锦欢的手,他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只轻轻咳嗽一声,压住自己紧张的音调,「我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不敢推辞的。」 白锦欢看了一眼摊面上流光溢彩的花灯,又将目光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墨璟。墨璟视线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白锦欢没忍住笑了一声,心上一片熨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流淌着浓浓暖意。 他将铺面上的两盏狐狸灯,一盏白鹤灯都买了下来,银钱自然是用的清晨墨璟送给他的那个靛青色布袋里的。白锦欢心满意足地得了花灯,本想就此收手,却见摊主身后包裹里好像还有一盏没有挂出来的龙灯。 他顿时来了兴致,指着那张龙灯出言询问。那摊贩早早就有了生意,此刻收了银钱,自是春风满面,闻言才一脸歉意地连声对白锦欢说着抱歉:「不好意思公子,那盏灯是留着明日摆出来引客的。」 白锦欢「啧」了一声,从自己的怀中摸出青玄给他准备的一锭银子来,声势浩大地放在了那小贩的铺面上:「这钱应该够你们一周的生活了,你把那灯给我,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小贩的眼睛瞬间就直了,盯着那锭银子,激动的神情溢于言表。他手忙脚乱地将龙灯包好递给了白锦欢,今日的营业额超额完成任务,他也不打算继续摆摊,麻利地收摊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 白锦欢将那盏龙灯递给墨璟拿着,自己则拿着剩下三个。栩栩如生的花灯在走路摇晃的弧度中碰在一起,狐狸灯和龙灯紧紧地贴着,好似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第017章 宠青玄狐狐送花灯 白锦欢住的房间和墨璟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他本来想直接和墨璟睡在一起,可墨璟却觉得于理不合,非得将他打发到这客卧来。他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装作熟睡的模样,却在夜深人静时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指,下一秒指尖上就聚了一团淡紫色光团,在这深夜散发着浅淡的光亮,映照在他的眼眸里。白锦欢将指尖点在墙壁上,那紫色光团瞬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钻进了墙壁中。 一墙之隔的墨璟房间,那紫色光团从墙壁内钻出,迟疑片刻后便在房间里找到了墨璟的位置。那光团飞至墨璟脸部上方,盘旋片刻后便如同爆开的灯花,无声地落下一床萤光华彩,隐入他的皮肤里。 施法完毕,白锦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样频繁地给一个凡人使用安神咒不符合人界妖界之间的规定,可他还是更担心自己的妖怪身份会被墨璟发现,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披衣起床,即使墨璟被施咒后能够一夜无梦安稳睡到天亮,可白锦欢还是不想闹出动静来打扰他。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床,两只手分别提着一个狐狸灯和白鹤灯,推开木门走到木屋外头去。 夜半时分,四周自是一片寂静,只有不知名的昆虫偶然发出几声奇怪的嘶叫。白锦欢走得离木屋远了些,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零零散散的几颗星子点缀其间,温柔地在他身上落下一片清辉。 直到确定四下无人不会被发现后,白锦欢才慢慢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将买到的花灯妥善地放在地上,闭上眼睛施法成结,繁乱的手势交叠成印,掌心渐渐凝出一个光球来。 白锦欢伸手一挥,那光球便拖曳出一条淡紫色光芒的拖尾,以极其迅勐的速度翻山越岭,往紫霄山阴飞去。他在心底默念着数字,数到第三百下后,眼前的空间却像是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逐渐扭曲起来。 那一方空间形成了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光门,有人正从里面走出来。白锦欢抬眸,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青玄脸颊上那尚未褪去的巴蛇鳞片,在这暗沉的夜里散发着莹莹绿光,分外引人注意。 青玄从门后走出,那门便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青玄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锦欢,眼神先是一亮,而后对自家公子行礼,语气欢快愉悦:「公子,深夜找寻青玄,可是有什么事需要青玄帮助。」 白锦欢笑着摇了摇头,将地上的两个花灯塞进了他的怀里,不顾他脸上错愕的神色,调侃地笑道:「盼着点你家公子好,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能找你了吗?」 「青玄不是这个意思。」青玄赶忙对白锦欢辩解着自己的忠心,他话语只说了个开头,就瞧见了白锦欢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狐狸笑。他舒了口气,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来:「公子总喜欢打趣青玄。」 「好了,不逗你了。」白锦欢双手环抱胸前,他下巴一抬,脸上的表情骄矜又快乐,对青玄说着这两个花灯的用处,「我在人间集市买了两个好看的花灯,需要你帮忙替我送给七哥和鹤羽他们去。」 第27页 得了白锦欢的吩咐,青玄脸上好似有一瞬的愣神。他的眼神黯了黯,随即眨眼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敛去,如同小时候那般半开玩笑地对白锦欢撒娇道:「公子偏心,怎么没有我的份。」 白锦欢脸上笑容更甚,他亲昵地拍了拍青玄的肩膀,感受着这具逐渐成熟的身躯底下磅礴迸发的生命力。他对着青玄眨了眨眼,面上一闪而过狡黠的神色:「天地良心,我真的有想给你买一个来着。」 他耸了耸肩,故作无奈地摊开了手,一副道理全在我身上的无赖模样。白锦欢似笑非笑地看着青玄,青玄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定了定神,坦然迎了上去:「可那小贩说人间没有做巴蛇形状的花灯。」 白锦欢嘆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对他保证道:「小青玄,放心。我给那花灯贩子下了定金,他保证会在五天内做出成品来的。」 青玄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接受了自家公子这个解释。他没有继续接白锦欢的话头,反而目光向远处看去,落在墨璟那栋不大不小的木屋上。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皱,理智告诉他,他只是个普通的妖奴,不该对公子的事情多加质疑,可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无法知晓公子的全貌,于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在人间时,就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吗?」 白锦欢顺着他的目光朝木屋的方向望去,想到屋子里面睡得无知无觉的墨璟,他的眼神在这一瞬骤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就连声音也由方才的混不吝转变成了温柔:「是的,青玄,不必担心我。」 青玄见那屋子普普通通,可自家公子却甘之如饴的模样,就算心里颇有微词,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嘆了口气,无法想像白锦欢这样一个锦绣丛堆里养出来的富家公子如何能忍受得了这般清贫:「公子委屈了。」 「不委屈。」白锦欢没有察觉到青玄语气中淡淡的忧虑,只当他是心疼自己。他掀起眼皮,抬头望着夜晚天色,只觉得点点星子点缀其间,煞是迷人好看:「青玄,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他收回目光,望向身前的青玄,展颜一笑:「我还需要你给我送花灯呢。」 青玄愣了一下,将花灯的持柄攥得更紧了些。他实在不想一人留在青丘,分别了这些时日,他当真思念白锦欢。青玄微垂视线,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就连声音都显得不自在了起来:「公子打算何时回青丘?」 白锦欢豁达地摆了摆手,没有在意青玄语气中隐隐约约的试探:「玩够了就回去,到时候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话已至此,青玄也不便再待下去。他对白锦欢行礼告别,随即后退一步,双手施法成印。原先站立的位置再度出现了那可以穿越时空的神奇光门,青玄将花灯提在手上,朝白锦欢点头示意,踏入了那光门之中。 光门散发出的耀眼光芒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形,白锦欢只来得及瞧见青玄回眸望向自己的一个眼神。那光门骤然关闭消失无踪,四周重归寂静。 白锦欢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他躺在草地上,望着天边的月亮出神。青玄的话他并非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是青丘妖族的狐妖,自然是要回青丘去的。 可墨璟只是个寿命短暂的凡人,人妖有别,他必然是要经歷墨璟年华老去,阴阳两隔。虽然他有办法帮助墨璟青春永驻,长命百岁,却不知道墨璟是否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他只是个平凡人,在这平凡的小镇上做着平凡的工作。如果没有破庙里那个改变命运的小插曲,他或许会娶妻生子,然后同爱人平平淡淡地过完这幸福的一生。 白锦欢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好不容易有个在意的人,却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许多压力。虽然墨璟现在没能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可这事实却像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实情败露的那一天。 他看得出来,虽然当时自己那句「做我夫君」不过是恶趣味的一句玩笑,可墨璟这善良的老实人却像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白锦欢幽幽地嘆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玩脱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草屑,然后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往木屋走去。 管他呢,白锦欢想,若事情当真到了需要坦诚相待的地步,他便如实告诉墨璟自己的真实身份。若他能够接受,便带他回青丘,用自己的尊贵身份保他衣食无忧。 若他无法接受,白锦欢眼皮一垂,随即豁达地独自开朗起来。他便抽了他的记忆,放他回人间过平凡的日子。 妖生漫长而无聊,及时行乐才好。 第018章 遇白澈狐狐心忐忑 墨璟身负债务,就算有定额的租金入帐,可也杯水车薪。养父母死后,他独自一人过活,为了还债生存,他除了在私塾教书这个营生以外,闲暇时间还会和永宁镇上的药材铺子达成合作,做他们专属的採药人。 他虽然不精医术,可是却懂得简单的药理。墨璟小时候在私塾夫妇身边翻看过几本医书,自然对草药的习性用途有所了解。药材铺子会将所需草药的画作递给墨璟,他便按图索骥,在紫霄山上寻找这种药材。 自紫霄山上有勐兽吃人的传说流传开来,镇上的人畏惧传闻,除了偶有靠山吃山的猎户上山打猎和採药人前去採药外,轻易不会往山上去。墨璟的小木屋建在紫霄山下,他又有灾星之名,更是落得清闲。 第28页 那日夜市白锦欢一掷千金将龙灯买下来后,墨璟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流浪在外的落魄公子这么简单。他本应当对白锦欢有所警惕,可转念一想,他身无长物又无父无母,白锦欢根本无利可图。 他不知道白锦欢身上有什么神奇的秘密,可他相信自己识人的心。虽然这蛮不讲理的人带着一身的莽撞气闯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骄矜自傲的同时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法子,可到底心思单纯,没有坏心眼。 墨璟一个人独处久了,虽然自得其乐,却也显得孤独。原先还有那只自己救回来的小狐狸能够陪着说说话,可狐狸伤好了,自然是要放归山林。如今走了个不能说话的狐狸,倒是来了个娇贵的公子。 在他眼里,那灵性的狐狸和这神秘的公子哥并无不同,他实在太需要有个活物陪在自己身边。白锦欢住进他的家里后,就算他下学的时间再晚,回去的路上遥遥一望,总是能看到远处那一点为自己等待着的灯火。 而这一点偏远城郊的灯火,在天色苍茫远山淡影的衬托下,虽然显得微不足道,可是却能够给他带来一点难言的心安。即使镇上的大部分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可依旧有一盏灯火为他而亮。 所以即使明面上是白锦欢蛮不讲理地带着一身浪荡的江湖气闯进了他的世界里,可实际上却是,墨璟没有一点掩饰地对他敞开了自己的心门,用他的陪伴丰盈自己逐渐干涸的心神。 如今家里有了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开销自然也比之前独居时翻了一倍。虽然墨璟知道白锦欢身上有钱,可他到底亏欠良多。他好手好脚又有正经营生,自然不愿意日常所用的银钱也从对方身上索取。 今日私塾休沐,墨璟没有去镇上教书,恰逢药材铺子的老闆最近需要一批新鲜的药材,他便领了植株画像,同白锦欢告了别,独自一人去了紫霄山上採药。 白锦欢本来想同墨璟一起去,可墨璟觉得山路陡峭难走,蛇鼠昆虫藏匿其中,多有危险,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这个要求。末了见白锦欢一脸的不高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好像说的有些重了。 「别生气了。」他在白锦欢身前蹲下,一只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扶在白锦欢的膝盖处。墨璟放软自己的语气,以一种半笼罩似的姿势,从底下抬头往上望,想寻见白锦欢的眼神。 白锦欢不接墨璟的话茬,他下巴一抬,眼神往上瞟,就是不愿意看身前的墨璟一眼。墨璟见他像是真的生气了,虽然心底有些淡淡的无奈,却也并不感到厌烦,反而觉得这样同自己赌气的白锦欢分外可爱。 「那山路不好走,又有许多小虫子,你这样的娇贵公子哥,为何非要陪我去吃苦。」白锦欢不愿看他,他便去看白锦欢。白锦欢往左边瞧,墨璟也往左边看,非要让自己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白锦欢突然发现墨璟这人实在烦得很,明明已经瞧出自己心情不愉,却还非得在跟前阴魂不散。可他那张俊俏好看的脸实在太有迷惑性,一瞧见他眉清目秀的五官,白锦欢即使有天大的怒火,也通通偃旗息鼓起来。 「好了。」他闷声闷气地转过头,将墨璟的脸推离自己,「我不去妨碍你行了吧,早点回来做饭。」 墨璟的离开让这间本就不大的屋子彻底沉寂了下来,白锦欢闲来无事,又不愿意打坐修炼,便想着趁这个机会回青丘一趟。 他这番回家不愿让其他人知晓,只想远远地去仙洞旁看一眼鹤羽的情况。可不知为何,他刚一踏入青丘地界,自家七哥就像是专门来堵他一样。白锦欢躲闪不及,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了包。 他面上表情有些尴尬,虽然将狐狸灯送给了七哥作为冷战结束的信号,可还没能构建出同他正面交流的心理准备。见七哥像一堵墙一样挡在自己面前,白锦欢手足无措地蹭了蹭鼻尖,悻悻笑道:「七哥,好巧啊。」 「不巧。」白澈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白锦欢之间的距离。他眼皮一掀,脸上尽是审视的神态,居高临下地将白锦欢那点心虚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白锦欢瞬间耷拉下眉眼,他低下头,眼睛却不安分地往上瞟。他知道白澈向来对他心软,只要服个软卖个乖,想必这关不会太难过。 他看了白澈一眼,面上露出个羞赧的笑容,十分识时务地认错道:「七哥,我错了。」 「这段时间,为什么躲着我。」白澈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不被白锦欢的花言巧语蛊惑。他知道白锦欢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虽然心底不服气,可面上却挑不出一丝错来。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语气平淡,却藏着点不为人知的怨怼:「青玄说你前段时间回青丘了,见了父王和鹤族那小子,却独独不愿意见我。」 青玄这傢伙! 白锦欢心底一惊,忍不住暗骂青玄背信忘义。他本来想装傻充愣将这件事情混过去,可话头都说到了这份上,他也不好再装作无知无觉。白锦欢咽了口口水,强撑起自己的勇气,看向面前的白澈。 「七哥,是我错了。」他紧张地舔了下唇瓣,眼神闪烁,面对自己这个从小相处到大的七哥,他总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知道七哥是为了我好,是我一时转不过弯来,想法想左了,下次不会了。」 第29页 白澈不知道对他这个说法满不满意,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一丝喜怒。白锦欢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上神态,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扭着衣角,心底一片战战兢兢,生怕白澈真的对他生气。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白澈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白锦欢不敢同他对视,心里越加发虚。他愧疚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感觉这些时日的逃避实在是对不起七哥,让自己和他陷入这么长时间的冷战。 不知过了多久,白澈才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白锦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在人间遇到的一个凡人。 白锦欢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白澈话中有话,而这个凡人可能十有八九是墨璟。他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却还是装作无知无觉地同白澈笑着说道:「不过一个普通的凡人,倒让七哥惦念了这么久,当真稀奇。」 白澈微移目光,淡淡地瞥了白锦欢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又开始做那些紧张时会做的小动作。白澈嘴角微微勾起,唇边含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腰间的玉佩,话语都显得玩味:「是吗?」 白澈再度向前一步,他微微前倾身子,压下来的阴影像是将白锦欢整个人笼罩其中。他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白锦欢,浑身气势铺天盖地地向他压去,不让他有任何狡辩逃脱的空间:「可是小九,我好像在他身上——」 白澈闻到了白锦欢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他惯常使用的玉兰。那气味被颈侧温热的体温一晕,飘飘裊裊地浮在空中,最后落进了白澈的鼻子里。 感受到了白锦欢身上的僵硬,白澈嘴角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他双手按住白锦欢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小九,你告诉我——」 他不顾白锦欢闪烁的眼神,眼底藏着淡淡的愠怒,一步步逼近他的心理防线:「那个低贱的凡人,为什么身上会有你的味道。」 第019章 墨璟未归狐狐慌乱 「七哥!」 像是感受到了白澈身上暗藏着的巨大怒意,白锦欢吓了一跳,声调骤然拔高。他伸手撑在白澈胸膛上,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将他推离自己,同时后退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白锦欢不知道自家向来温文尔雅的七哥今日里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的心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悲哀地意识到就算自己如何狡辩去找藉口,白澈也将他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 父王那句话恰到好处地在他的脑海中忆起,白锦欢后怕地发现,自家这个七哥倒是比自己想像的要有本事。虽然他不知道白澈用了什么法子,可他不仅知道了自己在人间的行踪,还知晓了墨璟的存在。 白锦欢藏着私心,他不愿意让自己和墨璟的关系暴露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因此就算青玄对他忠诚又亲密,他也没有对他提起一星半点。可白澈却出乎意料地知道了这件事,这让白锦欢顿时失了分寸。 父王向来不喜欢他的族人同人类交往过密,一方面是出于人妖之间相处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便是总有妖类不可避免地对人类动了情。白锦欢对墨璟的重视虽然还够不上情深义重,可到底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受无妄之灾。 白锦欢慌乱地眨了眨眼,向白澈投去求助的眼神,却见向来疼爱自己的七哥淡漠地移开了目光。他心里一横,也顾不上那些规矩,「扑腾」一声就将膝盖砸在了地板上,结结实实地朝白澈跪了下去。 他扯着白澈的衣角,目光幽怨地抬头望着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哀求道:「七哥,求你别告诉父王。」 见白锦欢脸上泫然欲泣的神情,白澈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他本就不是彻底的铁石心肠,自然也见不得白锦欢这般苦苦哀求。他长长地嘆了口气,伸手将白锦欢从地上扶起来,亲昵地拍了拍他衣角上沾染的灰尘。 「七哥。」见白澈不说话,白锦欢心里更慌了。他想要从自家七哥脸上找寻到小时候对他无限包容的神情,可白澈却像是戴了个严丝合缝的面具,望不见一丝破绽来。 就在白锦欢觉得今日这事不能善了时,白澈却对他露出了个春风和煦的笑来。他像是骤然之间换了一个人,方才步步紧逼的气势荡然无存,言谈举止都和疼爱幼弟的兄长别无二致:「小九,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害你。」 等到白锦欢浑浑噩噩地从青丘回到墨璟的那个小木屋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他到底还是没能去见鹤羽一面,白澈以鹤羽闭关修炼不宜打扰的说辞回拒了他的请求。他现在有把柄攥在七哥手上,自然是不敢对他的话有任何违逆。 白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知道了他和墨璟之间的事情,虽然他答应了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父王,可白锦欢心底仍是不安。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却没能察觉到其中关窍。 白锦欢知道自己之前单方面同白澈冷战的事情算是彻底惹得他生气了,不然自家七哥不会拿这件事情来威胁自己。他仍记得今早同白澈交易时他对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其一便是日后不准再特意躲着他。 他发现自己好像一步错步步错,将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明明是为了鹤羽,却与白澈吵了一架,结果不小心将墨璟牵扯了进来。白锦欢突然觉得一阵头痛,他撑住自己的额头,好似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 第30页 墨璟,他心里想起墨璟,却发现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可墨璟却仍旧没有回来。 白锦欢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脑中又浮现出白澈今日与他的谈话内容。他虽然相信自家七哥的为人,可担心墨璟的心情还是不知不觉间占了上风。 他走出木屋,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没能在这附近看到一个人影。白锦欢施法结印,以这间小木屋为起点,将自己的妖力蔓延开。淡紫色的妖力藏在空气中,朝紫霄山上袭去。不消片刻,整座山便被这妖力彻底包裹起来。 他本就心神震盪郁郁不安,此时又骤然地大范围施放妖法,饶是再天赋异禀,也有些招架不住。白锦欢面上褪去红润,显出一点苍白的底色来。他闭上眼睛,脚下蹬地,那包裹山体的妖力便如潮水般荡漾而去。 淡紫色的妖法不遗余力地探索着山上每一个角落,白锦欢同施放的妖法心神相通,静静地感受着山上活物的气息。在查寻到一处后,白锦欢勐得张开眼睛,眼眸中还未散去的紫色妖光分外邪魅。 他压住心头的喜悦,开始慢慢往里收回自己的妖力。包裹山体的淡紫光芒像是被巨大的吸力吸引,争先恐后地钻进白锦欢的身体里。在最后一缕妖气入体后,他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原地打了个踉跄。 怎么回事。 白锦欢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从来没有干过粗活的手养得细皮嫩肉的,此时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攥住另外一只手的手腕,想要将这点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压制下来。 几个深唿吸后,白锦欢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终于不再手抖,可心底却一片慌张。他不知道墨璟那边发生了什么,让他日暮时分都没有归家,可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墨璟身边。 他转了个身,衣摆灌满了风,在空中盪出好看的弧度。下一秒,他便出现在距离墨璟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白锦欢特意往泥上踩了几脚,伪装出自己是千辛万苦才上山来寻的神态,慌里慌张地从树后走出。 「墨璟!」 他朝不远处跌跌撞撞的墨璟喊了一声,墨璟本在闷头赶路,猝不及防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时错愕地抬起头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来寻找自己的白锦欢,脸上露出堪称茫然的神色。 白锦欢朝墨璟跑了过去,这短短的一条路上还差点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横出来的藤蔓绊倒。墨璟一颗心全然挂在他的身上,见他险些摔倒,赶忙想要伸手去扶,就连声音都显得急促了起来:「小心。」 「没事儿。」白锦欢毫不在意地对墨璟摆了摆手,剩下的路就走得小心谨慎了些。他迈过山路上的坑坑洼洼,避开所有不知名的小虫子的尸体,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墨璟身边。 白锦欢刚在墨璟身边站定,还没来得及表达出自己的喜悦,就见墨璟开始伸手帮他掸着身上的泥灰。他蹙着好看的眉头,目光在白锦欢身上逡巡,打量着他这一路走来的状况,话语中藏着淡淡的心疼。 「怎么还上山来找我了,这山路不好走,瞧瞧,脸上都脏了一块。」 墨璟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来,轻柔地帮白锦欢擦拭脸上沾染的灰尘。他目光微垂,眼睫轻颤,眼尾微微向下弯,向来明澈的眼神在这遮天盖日的参天大树营造出的阴影下,显得晦暗又忧郁。 见到白锦欢来,他好像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欢喜。白锦欢呆愣在原地,任由丝帕拂过脸颊,带来一点细密的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墨璟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到一点快乐的情绪,可那眼睛却像是平静的湖水,深邃的目光温柔又哀伤。 白锦欢向来见不得这样矫情的氛围,他微挑眉尾,拿出自己一贯蛮不讲理的态度来。他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墨璟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下巴高傲地一抬,看起来分外不讲道理:「你吓死我了,这一切都怪你。」 他掰着手指数落墨璟的言而无信,像是想把今日所受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明明都说好了早点回来做饭,可我都快饿死了也没瞧见你的人影。我担心你在山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所以才特意来找你的。」 白锦欢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墨璟的心口,那义愤填膺的模样衬托得墨璟像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他瞪大眼睛,眉头却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夸张又好笑:「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非要惹我担心。」 墨璟伸手将白锦欢的手指包裹进自己的掌心,他微侧着头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是少见的灿烂。虽然白锦欢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开始数落起自己,可他却从这责备的话语中品出了这小少爷藏在内心深处的关心。 自从养父母死后,墨璟再也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放在心上在意的感觉。他本以为这条险峻的山路需得一人独行,可白锦欢却像是个奇蹟一般,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他的心里流淌着一股暖融融的热意,转瞬之间便充斥着四肢百骸。 即使太阳落山,紫霄山上一片晦暗,可有这个吵闹又可爱的小少爷陪在自己身边,他心中仍是天晴。 第020章 墨璟受伤狐狐生气 墨璟本来不想告诉白锦欢自己今日在山上的遭遇,可见这聒噪的小少爷一直喋喋不休,他便也起了几分逗弄心思。 他眉头幽怨地一蹙,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委屈来。墨璟的声音浅淡,在这暗夜山林中更显无辜:「我心里自然是想着早点採药归家,可心急吃不着热豆腐,不小心被猎户们放置在山上的捕兽夹伤着了腿。」 第31页 白锦欢吓了一跳,想要查看墨璟腿上的伤口。墨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半边身子压在白锦欢的身上,不让他有所动作,语气却依旧纯良:「就是因为这一遭,所以才在山上耽搁了这么久。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墨璟这哀哀怨怨的话一说出口,白锦欢哪里还能生得起气来,更何况方才他那刁蛮的行为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压根儿不是真的怪罪墨璟。听完了墨璟的遭遇,二人角色互换,心疼的那个人变成了白锦欢。 他蹲下身子想要去看墨璟腿上的状况,可他对墨璟穿得这繁杂的衣裤束手无策,几次三番都没能找到其中关窍。墨璟被他随意乱摸羞红了脸,赶忙制止住他仍想要继续摸索的手掌,结结巴巴地斥道:「光天化日的,怎么还扒人裤子。」 本来还担心忧虑的心情一下就被墨璟这没头脑的话给打破,白锦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手攥住墨璟的裤边,作势想要直接拉下,脸上的表情诙谐又调侃:「你喊啊,这荒郊野地的,我看谁能来救你。」 「好了,不开玩笑了。」白锦欢放开他的裤边,他站起身来,示意墨璟自己处理衣裤,「让我看看吧,说不定我能帮你。」 墨璟看了白锦欢一眼,也没继续推脱。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开裤腿上的一片布料,露出里面被捕兽夹夹伤的伤口。他之前应该是用草药做过了一些简单的处理,那伤口没有再流血,可看着依旧可怖。 白锦欢只瞧上一眼就忍不住地开始皱眉,他心里不舒服,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不好听:「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早上非不让我跟着你去,你哪能落得个这么凄悽惨惨的地步。」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打算就这样瘸着一条腿慢慢悠悠地下山去吗!」白锦欢近乎是对着墨璟咆哮了起来,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偏离了他的预料,让他向来不顾一切的心也开始变得拥堵。 不管不顾地发泄完情绪后,白锦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将墨璟作为了糟糕情绪的回收站。他知道墨璟受伤本就可怜,自己不应该将一切问题都归咎到他的身上,这样对他十分的不公平。 可白锦欢向来骄傲惯了,墨璟只是个凡人,就算他错了,他也拉不下脸来道歉。 两个人顿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只有嘶哑的几声鸟叫在头顶响起。墨璟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好像是想从白锦欢那怒气沖沖的面容中找寻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幽幽地嘆了口气,率先打破这僵硬的局面。 「是我不好。」他软下态度,用自己最柔软的语气去安抚浑身带刺的白锦欢,「白锦欢,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是这些天的相处里墨璟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白锦欢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他,却瞧见了墨璟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神色:「本来是怕你受伤才不让你跟着来,可如今我倒是成为了那个拖累你的累赘。」 他自嘲地轻轻笑了一下,看着他那勉强的微笑,白锦欢心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痛来得莫名其妙,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口,让他几乎要唿吸不过来:「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担心了——」 墨璟还想继续说话,可白锦欢却听不下去了。他直接上手捂住了墨璟的嘴巴,不让这个惯会装可怜的人继续用话戳他的心窝:「好了,我就烦你们这样的读书人,一个两个的废话真多。」 墨璟满腔愧疚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就被白锦欢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眨了眨眼,微移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白锦欢。 白锦欢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随即做出一副恶霸姿态:「看什么看!」他松开了捂住墨璟嘴巴的手,目光蓦然变得柔和,白锦欢蹲下身来,伸手抚上墨璟腿上的伤口。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随着白锦欢的动作,墨璟突然发现自己的伤口好像没有了方才那般的疼痛。 白锦欢收回手来,他使用了一点妖法,能够帮墨璟有效地缓解疼痛。可要是彻底治疗,还得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能施法。事不宜迟,需得先回家去才好。 白锦欢打定了主意,立刻行动起来。他在墨璟身前弯下腰,挥手示意墨璟爬上他的背:「好了,我背你回去。」 墨璟没想到白锦欢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受宠若惊地后退一步,连连摇头,拒绝着白锦欢的好意:「这怎么可以,我只是受伤了,又不是彻底走不了路。这山路本就难走,你要是背上我,更是艰难万分。」 白锦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墨璟这人怎么就这么烦人,非得在意那些好处坏处。两个人相处本就是你来我往地相互牵连,相互亏欠,为何非得分的如此清楚。 他没好气地同墨璟呛声道:「你这瘸腿的样子又走不快,等你这样一瘸一拐地下山,天都要亮了。赶快上来,不然待会儿我生气了,真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山上。」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拒绝下去就显得矫情了。墨璟轻轻点了个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白锦欢的背上。就算他不像那些庄稼汉打铁匠一样身材魁梧,可到底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不免对白锦欢的负担能力有些担忧。 他想要减轻自己压在白锦欢身上的重量,于是尝试寻找最省力的姿势,可白锦欢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对在自己背上乱动乱晃的墨璟十分不满,居然率性大胆地往他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第32页 「好了,别乱动了,当心掉下去。」 墨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瞠目结舌地侧着头瞪着白锦欢,一句「你,你,你!」半天也没有下文。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白锦欢居然可以这般率真不羁,破庙那天已经是登峰造极,现在更是花样百出。 他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刷新了墨璟这样传统书生的认识,给他带来了许多的惊喜和惊吓。可墨璟扪心自问,虽然白锦欢大部分的行为都别具一格,不被世俗常理解释,但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生活都显得颇有趣味。 白锦欢背着墨璟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的指尖凝了一层淡紫色的光泽,正随着和墨璟肌肤相贴的部分,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皮肉里。这点微小的妖力刚开始毫不起眼,可积少成多,也能成就大事。 墨璟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摆脱这突如其来的睏倦。可非但没能如愿以偿,反而头脑更加晕晕乎乎。他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煳,眼皮上下打架,就连近在咫尺的白锦欢也看不清了。 最后一点妖力入体,墨璟彻底撑不住自己头脑的清明。他脑袋一歪,在白锦欢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锦欢收回施放的妖力,伸手接住墨璟瘫软下来的躯体。他架住墨璟的胳膊,将他的重量压在自己肩上。 墨璟这人瞧着身形纤瘦,没想到居然还颇有分量。这一小段路走下来,白锦欢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当真是吃了好大一个亏。 他扶着墨璟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白锦欢眼眸微闪,圆润的眸子骤然变成尖利的狐眸。他双手交叠,施法结印,妖力从体内蔓延而出,将他和墨璟包裹其中,转瞬之间便从紫霄山上,回到了小木屋里。 第021章 墨璟识出狐狐身份 白锦欢将昏过去的墨璟放倒在床上,又贴心地替他除了鞋袜。他本以为一切大功告成,可目光下移,却瞧见了墨璟那破破烂烂的裤脚。白锦欢眉头一皱,伸手将那块割破的布料撕得更大了些。 他看着墨璟腿上被捕兽夹夹出来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草药泥的痕迹,应该是他之前为了止血敷上去的。那伤口上有几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白锦欢难以想像墨璟是如何拖着伤腿,独自一人在山上走了这么久的。 他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名为怜悯的情绪,让他突然对墨璟心疼起来。人类没有法术,生老病死都只能顺应天命。若不是他用妖力探查到了墨璟的位置,及时出现在他的身边,还不知道这人会落到个如何悽惨的境地。 墨璟被他的妖力弄晕了,可眉头却还是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心事。白锦欢坐在床边,看着他忧郁的面相,没忍住嘆了口气。 他伸手抚向墨璟的眉心,想要替他揉开紧皱的眉头。他的动作轻柔,按压的力道适中。墨璟虽然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蹙起的眉却在这样温柔的对待中渐渐舒展开来。 白锦欢伸出手来,在墨璟腿上的伤口上方悬空,他嘴里念念有词,像是什么古老的咒术。随着谜语出口,他的掌心渐渐浮现出如有实质的光团,那光团在他的手上凝聚成形,最后缓慢下落,牢牢地附着住墨璟的伤口。 那紫色光团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墨璟的伤口上蠕动,最后彻底将受伤的部位包裹其中。白锦欢攥紧手心,那光团得了指令,分成丝丝缕缕地顺着墨璟破裂的肌肤,钻进他的血肉里。 不消多时,墨璟的伤口就恢復如初,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白锦欢收回手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伸手戳着墨璟的心口,在这陷入沉睡的人面前肆意地宣洩自己心中的不满:「你可好好谢谢我吧。」 凡人肉体凡胎,实在太过脆弱。这一次白锦欢能够找到墨璟带他回家,却不代表下一次仍旧有这样的好运。他想起妖族和人族之间巨大的差异,又想起白日里白澈对自己说的话,一时有些闷闷不乐。 白锦欢紧咬下唇,看着身旁熟睡着的墨璟。墨璟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堪一击。他突然心生一计,打算给他留一点有意义的东西。 白锦欢坐直身子,双手施法结印,手心光芒大亮。那浅淡的色泽渐渐凝聚成一颗大如鱼目的珠子,表面晶莹剔透,内里却蕴藏着无法估计的巨大能量。 那珠子在墨璟脸部上空盘旋,朝他的面上洒下柔和的光泽,最后慢慢下降,沉入墨璟体内,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做完这一切,白锦欢有些脱力,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得扶住墨璟的床柱来撑住自己的身体。 这一天经歷了太多的惊心动魄,白锦欢也已经精疲力尽。他靠在床边缓和了一会儿,才将床铺上的被子抖落开,仔仔细细地给墨璟盖上。做完这一切,他觉得再无遗漏,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近来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体内妖力滞涩,运用妖法总显得力不从心。白锦欢看向自己的手心,施法搜山后颤抖的手掌仍旧历歷在目,让他从心底里浮现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往小事上说,便是他最近心思忧虑,郁结于心,今日又心神震盪,喜惧交加,才使得妖力堵塞,不能得心应手。若是往大事上说,白锦欢突然冷得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去想其中关窍。 第33页 这件事情若是被父王和七哥知晓,必定是要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摸个彻彻底底。他既不想要让他们担心,又不想让墨璟彻底暴露,可事情确实亟待解决。 白锦欢突然觉得有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朝他的身上压下来,熟悉的头疼又如约而至。他晃了晃脑袋,打算将这些烦心事暂时摒弃,准备宽衣就寝。 在彻底进入睡梦前,他想,自己之后还得回青丘一趟。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状况到底是因为什么,可青丘的藏书阁汗牛充栋,说不定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白锦欢的妖法让墨璟一觉睡到了天亮,以往他给墨璟下的都是安神咒,可昨日不同。昨日白锦欢只是简单地将墨璟弄晕了,所以墨璟虽然睡得时间长,可这一夜却半点都不安稳。 他在睡梦中总觉得自己的伤口上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啃咬,给他带来一阵钻心的酥麻。他受不住这样细密的折磨,想要从梦中挣脱。等他惊醒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那间小房间里的床上挂饰,正随着屋内清风悠悠摇晃。 他睡眼惺忪地望向四周,最后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墨璟掀开被子,第一反应便是去查看自己腿上的伤口,可他的伤处被人用纱布歪歪扭扭地缠住了,上面还系了个丑陋至极的蝴蝶结。 不用想,这肯定是白锦欢做的。 墨璟用掌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回忆起昨夜回来时的情况。可无论他在脑中如何四处搜刮记忆,最后却只能记起自己被白锦欢背在背上。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剩下的记忆全是空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他起身下床想要去寻白锦欢,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墨璟惊讶地抬头一望,只见白锦欢端着一个托盘,正步履款款地朝他走来。 「醒了。」白锦欢毫不意外地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墨璟,他没有在意墨璟惊奇的目光,只关心手上的东西。白锦欢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将房间里的木窗打开:「醒了就先去洗漱吧,我去镇上买了点早饭。」 墨璟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要对白锦欢说,可当他见到白锦欢那略带疲惫神色的面孔时,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点了点头,洗漱完后才坐在了白锦欢的身边,而白锦欢已经在慢条斯理地吃早饭了。 「昨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墨璟拿起托盘上的馒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吃,只是撕下来了一小块。相比于面前的食物,他更在意昨日白锦欢是如何一个人将他带回来的。 「噢,你说这个啊。」白锦欢喝下一口豆浆,压下馒头堵在喉头的噁心感。他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墨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一种愤怒的谴责:「我是说我背你下去,可你怎么还能真在我背上睡着!」 听到白锦欢对自己一字一句的控诉,墨璟心头更愧疚了。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白锦欢,又羞愧地垂下眼眸,话语都说得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你当时应该摇醒我的——」 「得了吧。」看着面前闷头给自己道歉的墨璟,白锦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来,「难得你睡着了,至少感受不到腿上的疼痛,我为何要弄醒你。」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昨日夜里我帮你处理了一下,这个绷带你别给我拆开啊。」 白锦欢拖着自己的尾音,脸上的表情阴恻恻的,他呵呵笑了两声,伸出拳头挥了一挥,威胁墨璟道:「我找人拿了几倍的药粉敷了上去,大夫说至少要敷五天,在这之前要是拆开了就全白费了。」 墨璟瞭然地点了点头,将方才撕下来的馒头塞进嘴里。这个早饭吃得温馨又宁静,墨璟眼眸微转,不动声色地瞧着一旁的白锦欢,正好瞧见他与烫手的红薯作斗争。 墨璟眼角微弯,心头一片熨帖,就连腿上那可怖的伤口也一点儿都不疼了。送走了白锦欢后,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了腿上那包扎得歪歪扭扭的绷带上。 白锦欢方才的话语在他的脑中响起,墨璟迟疑地伸手摸向绷带,将束得松垮的蝴蝶结抽开。 他骤然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闪烁,不可思议地望向那片光洁如新的皮肤。上面被捕兽夹夹伤的伤口已经恢復如初,没有留下半点疤痕。 除此以外,连带着小时候磕伤留下来的痕迹也不翼而飞。 第022章 妖神仙来到永宁镇 永宁镇上最近来了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命先生,没人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当人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租下了一间屋舍,自顾自地当起了他的算命先生。 镇上闲话的老人对着周围的人群神神叨叨地念着话,也不管旁的人想不想听,说着自己那天早上晨起倒尿盆的见闻。唾沫从她那没有牙齿的嘴里往外喷得到处都是,让凑热闹的人退避三舍。 「那天可起了大雾噢,却还有点蒙蒙雨。老婆子眼睛本就看不清,这下眼前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抠着长指甲,双手交叠从指甲缝里抠出泥垢来,「撑着一把伞,一身神棍样的道士黄袍,晃晃悠悠就来了。」 听了一耳朵故事的围观群众大失所望,这疯疯癫癫的老婆子说了半天,结果压根儿就没说到重点。他们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刚想讽刺几句,余光一瞥就见那神秘莫测的算命先生扛着招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 第34页 算命先生姓黄,约莫四五十的模样,鼻下生就两撇小鬍子,看起来分外滑稽。他也不在意其他人异样的目光,房租一交,摊位一支,就算是在这镇上安了家。 他那个陪伴半生,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招牌已经开始掉色,斑驳的木牌瞧着十分得不可靠。镇上的人们原以为又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没想到几天经营下来,当真还让他算出来了点东西。 这算命的黄先生盯着隔壁摊位卖肉的屠夫盯了半天,目光专注得让人无法忽视。那屠夫本就是镇上有名的暴脾气,被人这样细细地打量注视,自然无法忍受,屠刀一摔就撸袖子打算找人理论理论。 黄先生身量不大,瞧着有点含胸驼背的颓态,与人们想像中仙人道士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相差甚远。一见那屠夫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他便率先认了怂,连连道歉后才换回那屠夫脸上一点好脸色。 本以为这点小插曲就这样解决了,没想到那黄先生眼珠儿提熘地一转,两撇小鬍子随着面中肌肉一上一下地耸动,看起来和偷鸡吃的黄鼠狼别无二致。屠夫刚想回到自己摊位,就听那不长眼的神棍开始胡说八道。 「赵屠夫,我瞧你今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赵屠夫本就心情不愉,闻言火气更是一下子就蹿上了心口。他攥紧拳头,大步流星地朝黄先生走去,伸手抓住了人的领口,分外轻巧地就将这神棍从地上提了起来,作势要打下去。周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开始劝阻,生怕两人真闹到衙门上去。 那黄先生在其他围观群众的阻拦下免了屠夫的一顿打,没想到竟然还不老实。他贼兮兮地看着屠夫脸上愤怒的神色,往他的火气上又添了一把火:「赵屠夫,我没骗你,你今日末时得回家里一趟,不然必有终生大憾。」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赵屠夫彻底压不住心上的火气,刚想冲过去给这胡言乱语的神棍一点儿教训,就被其他人抱住了身子。有人开始当和事佬,调解屠夫和算命先生之间的关系:「赵屠夫,你先别着急。」 「不如你末时就先回家看一看,这世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和事佬觑了一眼身边看起来颇为猥琐的神棍,又抬头看着身前力大如牛的屠夫,「这算命的前不久才租的房子,摊子也在这里,咱们也不怕人跑了不是。」 听了这话,屠夫心里的火气才算是被压制了下来。虽然他对这神棍诅咒的话语嗤之以鼻,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剩下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算命先生看,却见那算命先生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由得憷了几分。 赵屠末时还是听信了那神棍的话语,匆匆忙忙地收拾摊位回了家。临走前他粗眉一挑,脸上横肉抖动,对着黄先生放了狠话:「你这个招摇撞骗的破神棍,要是敢骗老子,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其他围观的摊贩群众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放在了人群中心那个挂着「赛半仙」招牌的算命先生身上。黄先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情,反而胸有成竹地摇起了那把破破烂烂的蒲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其他人见没有乐子可看,便都做起了自己的事情,这条长街上再度恢復了之前的祥和。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好奇,都等着看赵屠夫和这个算命的黄先生之间,最后到底会用何种方式收场。 下午酉时,长街尽头有人风尘僕僕地赶了过来。眼神尖的人一眼便瞧出了那人是中午离去的赵屠夫,正互相窃窃私语。围观群众将算命先生的摊子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打算看看赵屠会如何找他算帐。 没想到向来嚣张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屠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到黄先生摊位跟前,二话不说就给人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围观群众吓了一跳,纷纷退开几步,就听那拿惯了屠刀的屠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 「多谢神仙提醒,救了我可怜的儿子!」 二人身边聚集着的围观人群这才从他零零散散的话语中拼凑了个真相,那屠夫的儿子年仅七岁,一人在家独处玩闹,没成想原本好好的房梁竟有松动迹象。要不是屠夫及时回家,怕是要砸伤了人。 屠夫眼泪汪汪地膝行上前,给那神秘莫测的黄先生磕了两个响头,甚至还左右开弓地扇自己巴掌:「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人,还请仙人不要怪罪。」 那算命先生小眼一眯,小嘴一撇,心安理得地见赵屠夫在自己面前扇着巴掌。等到屠夫脸都红了大半,他才「哎呀」一声,装作于心不忍地开始劝阻,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莫怕莫怕,贫道与你也是有缘。」 他文绉绉地说了许多话,装模作样的神态动作看起来颇为唬人,大字不识几个的屠夫自然是没怎么听懂。黄先生看着他蠢笨无知的面相,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一抹阴邪的笑来,又悄无声息地隐了下去。 他伸手点在那屠夫眉间,闭上眼睛仿若赐福姿态:「神明在上,你会有大福泽的。」 赵屠夫受宠若惊,连连对那黄先生道谢称奇。他们这一场闹剧自是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居民,一传十十传百,都将这件未卜先知的事情传得邪乎又神奇。那屠夫经此一役,对这算命先生奉以神仙之名,从此深信不疑。 他不仅亲自去招牌坊给那「赛半仙」定制了牌匾,还送给了黄先生十斤猪肉聊表谢意。那屠夫卖肉本就门庭若市,他又是个大嗓门,发生的这件事玄之又玄,这么一渲染一流传,十有八九的人都知晓了个大概。 第35页 仅仅过了几天,镇上的人都对这赛半仙深信不疑,觉得他是不折不扣的活神仙。 除了墨璟以外。 墨璟教书上学的私塾位置和那赛半仙摆摊的位置一南一北,他又有晦气和灾星之名,平日里除了药材铺子的老闆,不常与其他镇上的居民来往。他向来不信神佛之道,一心只读圣贤书,对求神问卦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饶是他如此不问世事,风言风语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他的耳朵。在这天交付药材的时候,药材铺子老闆眉眼一抬,非要墨璟跟着他一起去见见世面,亲眼瞧一瞧这有活神仙之名的算命先生是何方神圣。 墨璟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他是个读书人,神神鬼鬼的事情与他无关,更何况他还得尽早回去给白锦欢做饭。可架不住药材铺子老闆盛情难却,老主顾这般热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等到两人赶到镇上另一边时,那算命先生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摊位准备回家。药材铺子老闆赶忙招手示意,又拿出了几倍的问卦钱放在他那摊位上,这黄大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破例给他算上一卦。 墨璟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等着药材老闆算卦求吉利,不知怎么的,他天然就对这传得玄乎其玄的算命先生不感兴趣,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厌恶。 还没等他查清楚自己心中这一丝厌恶从何而来,就听那算命先生用他能听清的声音开始解卦。墨璟眉眼一抬,见那有「活神仙」之名的黄先生跟药材铺子老闆说话,却总以一种打量的神态,特意对着自己。 墨璟微微蹙眉,就听那神情诡异的算命先生开始解卦。他长吁短嘆了好一段时间,眉眼骤然紧缩,神神叨叨地道:「哎呀,我瞧你唇边乌青,怕是前段时间长了什么脓包肿瘤,惹得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吧。」 「先生当真是神仙啊!」店铺老闆听完算命先生言语,一下子惊为天人。他那脓包生了许久,又在某一天清晨不治而愈,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本以为再也无法知晓其中缘由,这活神仙的话又燃起了他的希望。 「先生可知是何缘由?」 算命先生小眼一眯,手指摸着自己半边鬍子。他的目光骤然锋利,落在不远处墨璟的身上,又回望那药材铺子的老闆:「依我看啊,你们镇上,怕是有狐妖作祟。」 第023章 妖神仙妖言嗔墨璟 「狐妖!」那药材铺子老闆吓了一跳,声音骤然拔高。他那绿豆小眼瞪得极大,平日里总是耷拉着的眼皮也难得一见地掀了上去,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优哉游哉摇着蒲扇的黄大仙。 他们的谈话内容一字不漏地落在了墨璟的耳朵里,他还没来得及制止店铺老闆,就看他意识到不妥后放低了自己的音量,小心翼翼地对这算命先生哀求道:「先生神通广大,可有应对之法?」 那黄大仙但笑不语,只神秘莫测地盯着铺子老闆笑。铺子老闆被他看得心里发虚,越想越觉得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邪祟才会落此下场,于是便将身上带出来的钱都掏了出来,放在那黄大仙的摊面上。 墨璟眉头一皱,伸手制止他的动作。他将摊面上摆出来的银钱收了一些回来,塞进了铺子老闆手里,在旁轻声劝阻道:「邪祟之说不可轻信,掌柜的还得自行判断,莫要将身上银钱都花在这样的地方。」 那店铺老闆丝毫不领情,反倒怪起墨璟多管闲事来。墨璟噼头盖脸得了一顿埋怨,眉心皱得更紧了,刚想说些什么,就听那招摇撞骗的黄大仙将话题放在了自己身上:「小哥眉清目秀,之前倒是从未见过。」 「我与先生相距南北,自是不多见了。」墨璟松开眉心,对着这黄大仙作了个揖。他心里虽然对这活神仙没有什么好感,可面上的神态举止还是挑不出一丝错来,规规矩矩地答话道:「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私塾先生,先生谬赞了。」 说罢,他也不再劝阻那药材铺子老闆,独自一人走得远了些。可不知为何,即使相隔了一些距离,他仍旧能够将那黄大仙和铺子老闆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你唇色浅淡,唇边乌黑,应是惹了脏东西。」黄大仙眼皮一掀,下巴一抬,惟妙惟肖地拿捏了活神仙的姿态,「我给你画一些符箓,你回家贴在各个大门的门框上,保管你之后不会再受妖邪侵扰。」 眼瞧着自己有救了,那药材铺子老闆对着这活神仙连连道谢,几乎要把他奉为再生父母。他得了符箓,将墨璟方才给他收回来的钱,再度放在了黄大仙那铺面上。 他同墨璟话不投机,自然也没邀墨璟同归,捧着一堆黄纸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墨璟见他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个不知是酸是辣的笑来。他摇了摇头,刚打算转身离开,就听身后的算命先生用一种轻浮的语调叫住了他:「小哥留步,我瞧你我有缘,不如停留片刻,让我为你卜上一卦。」 墨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转过身回话时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的不快来。他作了个揖,语气不卑不亢:「在下身无长物,自是没有银钱能够付予先生。天色不早了,在下还得尽早归家,就不劳烦先生了。」 他迈步离开,可那算命先生却仍旧不死心。他不知用了什么神奇法术,竟在下一秒骤然瞬移到了墨璟身前。墨璟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踉跄地后退两步,就被那黄大仙攥住了手腕,以一种大夫把脉似的动作开始打量着他。 第36页 墨璟心里烦躁更盛,他本就对求神问卦这类的神神鬼鬼之事不感兴趣,也丝毫不在意狐妖之说。现下发生的一切都违背了他的本心,而天色已经渐渐晚了,白锦欢待在家里,见他迟迟不归,也该是要着急。 他挣脱着黄大仙的桎梏,可那黄大仙的手却如同有千斤之重,半点都动弹不得。瞧出了墨璟脸上不快的神色,这活神仙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勾出一抹邪佞的笑来,施施然地放开了墨璟的手腕。 墨璟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重了,他掀起眼皮,瞪了一眼挡在身前的黄大仙。那黄大仙同他的目光对视,笑着挪开了一步。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墨璟大步离去,那人却不胜其烦地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边。 「公子,我瞧你眉心发黑,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算命的神棍摸着自己的一撇小鬍子,阴鸷的细长眼睛瞥着身边的墨璟。见他不说话,又刻意拖长了自己的尾调:「比如说——」 他眼睛一眯,话语尖锐:「狐狸什么的。」 听到他的话,墨璟的心跳一瞬间漏跳了一拍。他那遮掩在宽大长袖中的双手握紧,面上却不露声色,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担心来,反倒装作无知无觉,同那黄大仙搭话:「先生这卦可是算错了,这镇上哪里来的狐狸。」 「是么——」那黄大仙漠然一笑,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是早就看穿了墨璟刻意的遮遮掩掩,他像是逗弄老鼠的野猫,不着急下嘴,反倒是想要玩弄,「可我这双开了灵智的阴阳眼,倒是看清了你身边该是还有一个人。」 「或者说——」他眯起眼睛,本就细长狭窄的双眼更是要瞧不见了。墨璟心跳声响如擂鼓,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却还是强撑着自己的理智,不肯在这莫名其妙的神棍面前露怯。 「是一只狐妖。」 此话一出,墨璟终于停下了他那闷头赶路的脚步。他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恐慌,反倒撑着一张君子如玉的笑脸皮,对着这跟了自己一路的黄大仙温文尔雅地说道:「先生初来乍到,怕是还不了解镇上的情况。」 「小生独身一人,又无父无母,镇上的人都心知肚明。小生只是这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平日里洁身自好,自然是没有什么邪祟妖怪能找上门来的。」 他话说得客气礼貌,语气却隐隐约约压着点火气。那算命先生自然也是听懂了他言外之意,见墨璟仍旧嘴硬,也不强迫他承认,只是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公子这般笃定,老夫也不好多说什么。」 墨璟狐疑地盯着他,想看看这莫名其妙的神棍又要使出什么招数来。那神棍没有给他塞什么符箓符咒,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笑:「公子,我想我们之后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家那个邪祟,也该要露出真面目了。」 墨璟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拂袖而去。 等到他拿着一挂肉风尘僕僕地赶回家时,月亮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挂上了天空。他披星戴月,带着一身春夜的寒凉气息推开木屋的大门时,却见白锦欢已经无聊到开始抛桌上的杯子玩了。 见墨璟回来,又瞧见了他手上提着的肉,白锦欢眼前先是一亮,而后又不满地瘪了瘪嘴巴。他一边拆开桌上的油纸包,一边对着墨璟开始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等得我快无聊死了。」 墨璟但笑不语,他将肉放进厨房,换上了做饭时的装扮后才对白锦欢耐心地解释道:「路上有事情耽搁了一会儿,没想到惹你担心了,明日定然不会这么晚了。」 白锦欢心情颇好地「嗯」了一声,算是满意了墨璟这个解释。他拿起墨璟给他买的糖饼就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八卦着墨璟回来晚的原因:「什么事情耽搁了,莫不是你那私塾的学生惹你生气,你罚他们留堂了?」 墨璟哭笑不得地推开了在自己身边碍手碍脚的白锦欢,可白锦欢却丝毫不放弃,又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墨璟无法,只能任由他跟在自己身后当个黏人的小尾巴:「怎么可能,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教书先生,万万不会体罚学生的。」 「这可不好说。」白锦欢见他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笑着歪了个脑袋,他撕下半块糖饼,也不管墨璟方不方便吃,就这样塞进了他的嘴巴里,「我听我哥说你们人类最是会装模作样了。」 听完白锦欢的话语,墨璟拿刀剁肉的手猝不及防地停了一下。白锦欢背靠着灶台,自然是没能注意到这一点细枝末节。他咬着糖饼,嚷嚷着说太甜,让墨璟下次给他带的时候记得嘱咐老闆少加点糖。 墨璟手上的动作继续有条不紊起来,他像是没有将方才一点插曲放在心上,依旧顺着白锦欢的心意,笑着答应他说好。他嘴里黏黏煳煳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白锦欢是狐妖,又将墨璟的一言一行放在心上,自然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伸手在一旁的桶内沾水,然后顺势将水泼到墨璟身上。白锦欢的眉毛高高扬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墨璟,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好啊,你竟然敢说我坏话,不就是吃你一个饼嘛,至于说我馋嘴嘛!」 墨璟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也伸手将水泼到白锦欢身上。白锦欢见他反抗,一下子就起了胜负欲,誓要和墨璟决一死战。二人在厨房这一片狭小的空间里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到了月中天。 第37页 墨璟见玩闹时间久了,白锦欢该是饿了,便好说歹说地将他推出了厨房。白锦欢也不胡闹,乖乖坐在一旁,等他一起上菜吃饭。 本来是个温馨的晚餐时间,可墨璟却眼皮一掀,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态度来。 第024章 青玄识妖神仙身份 白锦欢一边夹菜,一边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墨璟。墨璟方才同他胡闹时还一副好脾气的温和笑着的模样,现在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不仅微蹙眉心,就连面上的表情都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几分担心来。 他看得稀奇,怕墨璟出了什么事,赶忙问道:「怎么了?」 听到白锦欢的疑问,墨璟脸上的纠结神色更是重了几分。他手上的筷子拿了又放,桌上可口的饭菜一口没动,只是用这样郁闷又担忧的眼神盯着白锦欢瞧。 墨璟眼神飘移,他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幽幽嘆了口气后才鼓起勇气,对白锦欢提着自己的要求:「锦欢,这些日子,你要不先不要去镇上,或者暂时回自己的家里去。」 「为什么?」白锦欢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懂墨璟为什么好好地要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来。他没了吃饭的兴致,只想要了解墨璟的态度,追根究底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才非要我回家的吗?」 墨璟看着白锦欢,见他眼神纯真无辜,便知道他一点儿都不了解现在镇上的风向。那个神神叨叨的活神仙的话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如今回忆起他说话时的语气和面容,墨璟只觉得可怖,担心他会对白锦欢造成伤害。 虽然他已经从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和那活神仙的话中,知道了白锦欢的真实身份十有八九就是狐妖,可他却并不在意。虽然都说人妖有别,虽然都觉得妖怪是作恶多端的邪祟,可他知道白锦欢不是。 养父母双双去世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实在是太孤独了,才会对身边的人投注自己所有的感情,不管是之前那个被他救回来的狐狸,还是现在面前的白锦欢。白锦欢是人是狐他都不在意,他只认定这相识的缘分。 缘起相聚,缘灭离散,世间无数相逢都是上天冥冥之中註定的缘分。墨璟虽然对神神鬼鬼之说嗤之以鼻,却固执又坚定地相信着缘分。 白锦欢如今陪在他的身边,他是个同他一般的凡人自然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事,可若是那神棍口中的狐妖,墨璟想,他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白锦欢是个好妖精,虽然脾气骄纵矜傲了些,可本性不坏。 他现在知道了白锦欢的身份,可白锦欢却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甚至可能还不希望自己知道。墨璟嘴角漾起了一抹苦笑,他对着白锦欢摇了摇头,将饭菜夹进了他的碗里:「没什么,只是镇上最近不安生,我怕你会吃亏。」 「怎么可能!」白锦欢觉得自己被墨璟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给小瞧了,他拍桌而起,下一秒就被墨璟按着肩膀坐了下来。他仍旧不满意,瞪着墨璟道:「我怎么可能会吃亏,我可是天下第一伶俐人!」 「好好好。」墨璟嘴角憋不住笑,他实在太爱白锦欢这副嚣张跋扈又可爱的模样了。见面前的小狐狸炸毛,墨璟用安抚狸奴的方式安抚着白锦欢:「你是天下第一伶俐人,谁也不能让你吃亏了去。」 墨璟闷闷笑了起来,笑声压在他的喉咙里,听起来有些低沉的含煳:「我这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小私塾先生,日后还需要白公子多多照拂呢。」 「那是当然。」听了墨璟这样一连串的恭维,白锦欢的心情才算是好上了一些。他端起碗重新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对墨璟的厨艺进行点评:「看在你做饭这么好吃的份上,就当是你请我照拂的保护费了。」 二人吃饭完毕打算收拾碗筷时,白锦欢从擦肩而过的墨璟身上闻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味道。这味道经过春夜寒风一吹,显得浅淡又稀薄,可白锦欢是狐妖,自然能从这一点细微的味道里嗅出端倪来。 属于妖族的直觉让他觉得这样的味道,和墨璟方才晚饭时提出来的那莫名其妙的要求有关。白锦欢鼻尖微动,回头看向在厨房清洗碗筷的墨璟。墨璟侧脸锋利,眉眼却在这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分外温柔。 他摇了摇头,将脑中各种胡思乱想尽数摒弃,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在路上碰到了什么人,所以才会这么晚的。」 墨璟洗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背对着白锦欢,自然是瞧不见他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恍若未闻地继续手上的活计,只实话实说道:「遇到了个奇奇怪怪的算命先生,纠缠了我一路,非要给我算上一卦。」 「我一不信求神问卦,二怕他讹我,便想了个法子躲开了。」墨璟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清晰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分外明显,一看便是读书人抚琴执卷的手。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在路上耽搁了。」墨璟将傍晚的经歷半真半假地说与了白锦欢听。那诡异的活神仙对他说的话让他心中总觉得有些许不安,可这样的情绪却不方便宣洩给白锦欢。 他将手帕放在一旁,同时在白锦欢身边坐下,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来:「怎么了?担心我啊。」 「怕你路上出什么事儿。」白锦欢不咸不淡地瞥了墨璟一眼,只觉得他脸上那欠揍的笑容十分碍眼,这个凡人明明脆弱到一下就可以轻轻捏死,言谈举止却还是这么不安分,「你得告诉我,省得我下次还得去捞你。」 第38页 调笑的话语用来调节气氛,下一秒语气便严肃了起来。白锦欢将手上把玩的杯子放在桌上,目光透过烛火,落入墨璟的眼睛里:「既然你不喜欢那个算命的神棍,以后记得躲远点,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啊。」白锦欢伸手一点,在虚空中指向墨璟的心口,「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瞧着也跑不快的样子。跟这样混江湖的老油子待久了,小心被人卖了都得傻呵呵地给人数钱呢。」 墨璟但笑不语,他的眼睛微微弯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滔滔不绝的白锦欢。白锦欢脸上神色生动又活泼,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是认真在为自己考虑。 他心里暖融融的,只觉得在这样温馨时刻灯下看人,自是多了三分颜色。 「好。」 深夜墨璟早已睡熟,可白锦欢却在床上辗转反覆,怎么也睡不着。他是个修炼百年的狐妖,本来不需要人类的睡眠,不知是不是和墨璟在一起待久了,竟然还真的学到了一些人类的生活作息。 他闭上眼睛想要酝酿睡意,可那股闻着有些熟悉的味道再度在他的鼻尖萦绕。白锦欢被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惹得心烦意乱,他烦躁地从床上坐起,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髮。 可能是因为近来休息不好,他的一颗心总显得沉甸甸的,在这样静谧无言的深夜里更显清晰。白锦欢嘆了口气,即刻做了决定,与其在这里生气烦闷,不如立刻行动起来,去镇上那个神棍摆摊的地方一探究竟。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有通灵之力的凡人,那么他与墨璟接触时是绝对不会留下这么重的味道的。虽然等到墨璟归家时,那人留下来的痕迹已经变得稀薄,可白锦欢还是被这一点来路不明的气味搅乱了心绪。 他直觉,那人不只是一个普通的算命先生这么简单。 白锦欢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他从床上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临走前他悄然打开了墨璟的房门,见他睡得香甜安静,这才放心离去。 方才晚饭时同墨璟聊天,白锦欢已经在谈话中将那被称为「活神仙」的黄大仙的事迹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他打了个响指,指尖缠绕着淡紫色的妖力,随即转了个身,便从这紫霄山脚,瞬移到了永宁镇里。 白锦欢选的现身地点是一个转角小巷子,白日里就没有多少人来,此刻夜半时分,街上更是空无一人。他满意地从里走了出来,判断了一下方向后,便朝着那活神仙白日摆摊的位置走去。 离那摊位越近,白锦欢就越觉得这股气味十分熟悉。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忆起这股味道到底在何处闻过。白锦欢被自己这坏记性气到无语凝噎,只得施法传音,将讯息发往青丘,唤青玄前来。 青玄比他想像地来得要早,这小小巴蛇不知在青丘折腾些什么,脸上蹭黑了一块都浑然不知。深更半夜被唤来人间,他不仅没有丝毫抱怨,反倒一见白锦欢,眼睛就骤然亮了起来,一声声唤他「公子」。 「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青玄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兴高采烈地落下了句话。他那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退,就变脸似的皱起了眉头。白锦欢看着他表情变化,便知这味道确实不同寻常。 「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他向前一步,走到青玄身边,「我总觉得熟悉,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里总是不安。」 「公子。」青玄皱紧了眉,他下巴微抬,面上的神情是掩盖不住的厌恶,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仇恨,「是黄鼠狼精的味道。」 第025章 身疲惫狐狐心忧虑 青玄一锤定音,白锦欢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觉得这股味道隐隐约约间带着点腥臊之气,原来是黄鼠狼精的缘故。 可这样一个小小的黄鼠狼精,为什么非要进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摆摊当起了算命先生。白锦欢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其中的道理无法说通,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这个黄鼠狼精非要同墨璟搭话,又为什么执着地想要给他算卦。墨璟在晚饭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个黄鼠狼精跟他说了什么,才让墨璟这般奇怪? 白锦欢越想越觉得这背后好似藏着一个巨大的陷阱,就等着墨璟和他往下跳。还没等他捋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熟悉的头疼又如约而至。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锤头砸他的脑袋,白锦欢受不住疼,踉跄了一步。 青玄原本沉浸在对黄鼠狼精的厌恶中,直到白锦欢突然站不稳脚步,把他吓了一跳。他赶忙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伸手架住白锦欢的身子,让他把身体重量倚靠到自己身上,紧张地关切道:「公子,没事吧。」 白锦欢想要伸手安抚青玄,青玄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上许多,若自己在他面前露出这副狼狈痛苦的模样,还不知道这个小孩要受到多少惊吓。可他浑身无力,四肢绵软,要不是青玄在身边,说不定都要瘫软在地。 他的手抬了又放,最后只能无力地搭在青玄身上。白锦欢微微扭头,强撑着脸上一抹微笑,安慰着青玄道:「我没事儿,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他话音刚落,勐烈的头疼又捲土重来。昏暗的夜色下,白锦欢只觉得眼前有无数影子影影绰绰,让他分辨不清。他晃了晃脑袋,本想将这些诡谲幻想抛出脑海,可却让自己的头脑更加昏沉,剧烈的痛感让他的唿吸都急促了起来。 第39页 看着白锦欢强忍疼痛的模样,青玄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让他紧张得几乎要无法唿吸。他心里焦急万分,自然也顾不上什么主僕尊卑,口不择言地就对白锦欢埋怨道:「公子又骗青玄,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玄没想到,自上次一别,不过短短几日,自家公子的身体状况就如此糟糕。虽然他不知道白锦欢在人间有何奇缘奇遇,这突如其来的头疼又是何缘故,可保护公子,永远忠诚于公子是他作为贴身妖奴的终生信条。 他见不得白锦欢痛苦,扶住他的双手因为担忧而微微颤着,同白锦欢因为疼痛而颤动的身躯渐渐同频。青玄别无他法,只能暗道一句「冒犯」,便将手贴上了白锦欢的太阳穴处,朝他体内输送着妖力。 若是可以,他不希望只能这样用妖力进行疼痛的舒缓。若这世上有一种妖法能够将白锦欢身上的痛苦转移到他的身上,青玄想,他定会甘之如饴。 约莫一刻钟后,白锦欢的唿吸才渐渐平稳了下来。他的神志恢復清明,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有重影。虽然脑袋里依旧有浅淡的头疼余韵作祟,可同方才那蚀骨钻心的痛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他扶住青玄的手臂,站稳自己的身子。白锦欢一抬眼,就见青玄因为长时间地给他输送妖力缓解疼痛,嘴唇已经有些微微发白。 他心里愧疚万分,暗自懊恼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将青玄叫来。白锦欢反握住青玄的手,他手上微加力道,让青玄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吓到你了吧,本来也就是一点头疼的小毛病,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 白锦欢还想要接着说下去,可一抬头就对上了青玄微微泛红的眼睛,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青玄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面中眉心那未褪去的青黑色鳞片妖异地闪着光,预兆着主人现在心情不快。 「公子,你跟青玄回青丘吧。」 青玄从来不曾违逆过自家公子的命令,他对自己的定位了解得非常清楚,那便是终生忠于公子。自狐王在密林血泊中将他救起,送给了白锦欢后,他这条命就算是彻彻底底地归属于自家公子。 青玄之前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妖奴身份,因为他知道白锦欢并没有将他视作为身份低贱的妖奴,反倒是孤单时能够畅谈心事的朋友。他感激白锦欢对他的爱护和尊重,同时也因为身份的不匹配而隐约有些自卑。 他只想自家公子能够永远开心快乐,永远不要牵扯到妖族这些腌臜血腥的风风雨雨中。可白锦欢自从鹤羽公子出事之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表情总是惆怅又遗憾。青玄将这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可是却无能为力。 白锦欢去了人间却不带他,青玄也能理解,毕竟自家公子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自己陪着玩闹的小孩子了。让青玄无法接受的是,白锦欢有可能会在人间受到伤害,却别扭地不肯让其他人知道。 这头疼的症状绝对不可能是他嘴里那般不值一提的小毛病,青玄皱着眉头,责怪地看着白锦欢,面容上尽是担忧:「青玄虽然不通医理,却也能瞧出公子方才症状发作时的痛苦。人间不比青丘,公子还是尽早回去,找专门的妖师诊治吧。」 白锦欢心里自有打算,他确实是决定回青丘一趟,可绝对不是现在。黄鼠狼精的事情刚露了个头,白锦欢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却总觉得这件事情将会牵扯到墨璟身上。 体力恢復得差不多后,白锦欢推开青玄扶着自己的手。他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让自己看起来不显得那么憔悴后才宽慰青玄道:「青玄,我确实是有回青丘的打算,可不是现在。」 「公子!」 青玄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将白锦欢打晕扛回青丘。他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就听白锦欢对自己慢慢解释道:「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还有一些人没有告别,我不能现在就回去。」 说完,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好,白锦欢歉意地对青玄笑了一笑,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青玄,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可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知道,目前还不是什么大事。」 他眨了眨眼,眼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盛满了无辜。只要他用这样的眼神对身边的人提出请求,绝对不会有人连着拒绝他三次:「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也始料不及,等到一切事了,我必定会回青丘好好调养身子。」 白锦欢顿了一顿,脑海中突然浮现白澈那张笑容不达眼底的脸来。他吓得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自己还得跟青玄嘱咐一件事:「青玄,今天晚上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同七哥说。」 青玄很想问问白锦欢为什么,明明之前自家公子和七公子是形影不离的一对亲兄弟,谁看了都得笑着称赞一句兄友弟恭,可自从鹤族那个小子出事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七公子越来越阴晴不定,公子却总遮遮掩掩。 可他到底没对白锦欢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自然一切事情都站在他的身边。既然公子让他不要对七公子提起,那么他便不会对外泄露只言片语。 青玄艰难地点了点头,白锦欢见他答应,这才满意地松了口气。他掀起眼皮,目光却不自觉地撞见了青玄那苍白的唇瓣,方才压在心底的愧疚又如潮水般朝他涌来。白锦欢鼻尖一酸,说话的声音都不自然起来:「摊上我这么个麻烦人,当真是委屈你了。」 第40页 「青玄——」他轻声唤了一声青玄的名字,目光温柔又怜悯,「我在青丘的私库里还留有许多修补灵力的药,你回去记得吃,莫要让我忧心。」 「回去吧。」 他轻柔地推了一下青玄的背嵴,青玄顺势往前迈了一步,回头依依不捨地看向白锦欢。白锦欢笑容温和,眉清目秀,是整个青丘狐族乃至妖族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此刻眼角眉梢却藏着压不住的疲惫。 青玄回过头来,在白锦欢看不到的地方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既然公子吩咐,他也不好继续违抗,便乖巧地得了命令。 他同白锦欢告别,双手一挥,青黑色萦绕的妖力在身前幻化出一个来。那光门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显得分外诡异耀眼,白锦欢看着青玄踏入那道门,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不知道那黄鼠狼精到底什么来头,可他既然别有用心地找上了墨璟,白锦欢便觉得自己这些时日需得好好提防提防。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夜潜行的倦意淹没了他的身躯,让他感到一阵头昏脑涨。 白锦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同时心里也不可避免地涌上一阵恐慌。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近来却总觉得身子发虚,浑身无力。 身体状况和潜在的威胁都让他觉得情形紧迫,而他的心里,却突然忆起墨璟那清俊的模样来。 第026章 狐妖说流言缠墨璟 墨璟私塾下学,春风满面地准备回家,却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路,就瞧见了在一旁守株待兔,不知道等了自己多久的那所谓黄大仙。 上次的交流经验可谓是十分得不愉快,墨璟虽然对这被冠以「活神仙」之名的算命先生喜欢不起来,可他教书育人,自然得以身作则,成为学生们的表率。因此即使他再没有交谈的好心情,却也得摆出个好脸色来。 「墨公子,当真是有缘啊,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 那黄大仙故作惊讶地挑起了自己的眉头,假装同墨璟因缘偶遇。他双手摩挲着一步一步走上前,脸上的笑容分外不自然,却自来熟地同墨璟寒暄,手还不安分地想要拉住墨璟的手。 墨璟不动声色地往外歪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同黄大仙的身体接触。那黄大仙不巧碰壁,也没有恼羞成怒,往外搭的手顺势收了回来环抱胸前,用一副审视打量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墨璟看。 又是这样的表情,墨璟微微蹙眉,心里烦躁更甚。他实在是不喜欢他脸上这样高高在上的笑,让他觉得分外不舒服。墨璟颔首点头,嘴角扯出个微笑来,算是对那黄大仙的寒暄做了回应,随即头也不扭地径直往外走。 「欸?!」 那黄大仙没想到墨璟如此爱答不理,他伸手挽留墨璟,同时脚步微移,走到他的身前。他从那身洗得发白的黄袍里掏出一把蒲扇,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同时眉间耸动,语气显得分外轻浮。 「我瞧墨公子筋骨奇佳又有慧根,不如从了老夫,老夫带你求仙问道,摆脱这俗世红尘。」 「谢谢先生。」墨璟不耐烦地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火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此生唯愿择一人终老,与一人白首,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可能并不能如先生所愿,先生另择良人吧。」 「非也非也。」那黄大仙神秘莫测地睨了墨璟一样,蒲扇遮住自己下半张脸,显得眼角边的皱纹更加深邃,「墨公子定是有什么大机缘,才让你身边那只野狐狸心甘情愿地跟了你那么久,老夫当真是好奇极了——」 「先生休要胡言乱语。」墨璟轻喝一声,打断黄大仙的话,语气强硬地纠正道,「在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一人独居无父无母,哪里就如先生所说有什么狐狸在旁。」 墨璟身子僵硬,心却跳得厉害。他现下倒是知道了,为何这算命先生短短几天就得了镇上大多数人的吹捧。本以为是装神弄鬼,如今看来,倒真是有一点本事。 「因为先生对药材铺子老闆所说的那番狐妖言论,镇上各家各户人心惶惶,总疑心有妖狐作祟。」墨璟色厉内荏地板起自己的脸,手心却在悄悄沁汗,他咳嗽一声清着嗓子,语气严肃,「还望先生为了在下名誉考虑,日后还是慎言吧。」 那黄大仙半点不羞恼于墨璟的口不择言,仍旧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那双浑浊又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已经看透了墨璟所有的伪装。墨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道了一句「告辞」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黄大仙没有再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墨璟心上还没来得松一口气,就听他在身后,用一种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墨公子如此冥顽不灵,老夫也不好强求。不过公子,人妖有别,日后必定会后悔。」 墨璟停下脚步,他站在风口转身回望,身后披散的长髮随风浮动,倒真有几分潇洒出尘的仙人模样。他看着身后几步开外的黄大仙,微抿唇瓣,眼神坚定,璨然一笑。 「此生所为,虽死不悔。」 因着这一点路上发生的波折,墨璟回来的比平时要晚上一刻。他刚瞧见远处自己的小木屋,便发现了在道路尽头焦急地等待自己的白锦欢。 白锦欢自那天晚上知晓了镇上算命先生就是黄鼠狼精的身份后,日日提防着他突然发难,一点小事儿就风声鹤唳心绪不安。他是狐妖,尚有自保能力,可墨璟不过一个普通凡人,若突遭横祸,天皇老子来了都束手无策。 第41页 虽然他在墨璟体内下了他们青丘狐族专用的护身符,能够在危机关头救他一命,可白锦欢仍旧惶惶不安。他心绪波动起伏,难以安定,唯有见墨璟平安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紧张的心情才会稍稍缓解。 白锦欢松了眉头,向前迎上墨璟,脸上的表情还未全然放松,就条件反射地蹙起了眉。他在墨璟身上又闻到了那股熟悉且厌恶的味道,那是独属于黄鼠狼精的骚气。 「那算命的神棍又找上你了?」他没有丝毫铺垫,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墨璟丝毫不意外地看着他,瞭然地点了点头,解释着路上经过。 他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白锦欢,眼神真诚又专注,让人觉得眼眶里似乎只装得下一个眼前人。墨璟再度提起了前几天的那个提议,分外认真地道:「锦欢,镇上最近不太安生,你要不要先回家里去。」 「不要!」 白锦欢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墨璟的请求。他心里清楚得很,那黄鼠狼精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走了之自然可以逍遥,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墨璟还留在这里,指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我自然可以回家,可我放心不下你。若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去,我必定能罩着你。」 墨璟但笑不语,白锦欢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没有继续说话。二人并肩而立,缓缓朝着木屋走去。他们各怀心事,总盼望着诡谲云涌的阴谋能来得更晚一些。 却忘了世事难料,总不按照人期望的方向走。 一轮明月当空,落在墨璟和白锦欢身上的同时,也照进了永宁镇上一间普普通通的屋舍里。月光诡异地挪移,透过未合紧的木窗,悄然跳上床铺,落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狐妖!狐妖!」 药材铺子老闆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成功吓醒了自己同床共枕的枕边人。他双目通红,唿吸急促,心跳加速,腹中像是燃烧着一股不知名的邪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形如枯藁。 枕边人吓了一跳,方才还昏沉的睡意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她赶忙麻利地从床上起身去厨房忙活,给他端来一杯败火茶。老闆头也不抬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面上表情却依旧阴鸷暗沉,深更半夜里瞧着都让人发憷。 店铺老闆的妻子是个老实木讷的女人,看着丈夫这不同寻常的癫狂模样,便疑心他是中了邪,又惹得狐妖作祟。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打鼓,一句话都不敢说,担忧丈夫发狂会牵连到自己。 她接过空了的茶盏,悄然退出了房间,打算去客房独睡。临走前她朝屋内探头看了一眼丈夫的情况,见他僵硬地坐在床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更是心惊胆战,便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店铺老闆那粗重的唿吸声。他双手攥紧被边,几个深唿吸后依旧没能从噩梦的影响中摆脱出来。 那料事如神的黄大仙的话让他心里一直扎着一根刺,嘴上脓包的状况歷歷在目。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嘴角,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狐妖,狐妖。 他眯起了眼睛,将嘴上伤口出现前的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只是个普通的药材铺子老闆,平日里只在店铺坐庄,一不上山打猎,二不上山採药,就算紫霄山上有狐妖出没,也断然不会倒霉催地迎头撞上。 狐妖,狐狸!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心里骤然浮现出来的那个念头。他确实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狐妖,可他倒是真的遇到过一只狐狸。 那只狐狸通体雪白,眼下却诡异地生着些许火红的毛髮,如同从眼眶里落下来的血泪,让它看起来十分的邪性。 他曾经口出狂言想要将这狐狸剥皮抽筋,用这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换个好价钱。可那白毛畜生像是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不仅朝他张牙舞爪,还兇狠得对着他「呲」着吼叫了好几声。 从遇到那只狐狸之后,他便开始口舌生疮,肿胀流脓,寻医问药都无方可解,为此愁得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安稳。嘴角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脾气暴躁,羞于见人,店铺都无法营业,门可罗雀。 就是那只狐狸! 老闆像是溺水之人抓紧了最后可以救命的浮木,他的胸膛诡异地起伏着,一唿一吸间都像是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门框上还贴着黄大仙给的符箓,上面血红的符咒文字在暗夜里幽幽发着光,看起来分外阴邪。 他还记得那只狐狸是谁带到他的面前的。 老闆双目通红,诡异地兴奋起来。 那人是灾星墨璟。 第027章 祭父母镇上起风波 这几日清明节假,各家各户都得上坟祭祖,郊游踏青。墨璟作为私塾教书先生,学生们假期停课,他也跟着休沐。药材铺子的老闆一连好几天没有露面出现,採药人的活计也无法进行。 墨璟两项主要工作都暂时搁置,难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眼瞧着祭奠时间越来越近,墨璟便提前好几天准备了黄纸元宝,买好了新鲜的酒食果品。 他要去给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养父母上坟。 清明这天,细雨如丝,随着山野清风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嫩绿新芽的绿草地上,连带着人的心情都惆怅哀伤。紫霄山青山如黛,在薄雾朦胧中若隐若现。风吹草低,带来一丝浅淡凉意,也传来了湿润的泥土气息。 第42页 墨璟着一身朴素青衫,头髮束得一丝不苟。他微抿唇瓣,脸上表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怀念。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油纸伞,手里提着上坟祭祀所用的各种物品,准备独自一人前往养父母埋身之地。 他推开木门走到屋外,却没有立马动身出发。墨璟站在木屋檐下,撑开手中油伞,伞面偶有滑落几滴檐下落雨,发出清脆声响。天空被一层灰濛濛的云层覆盖,显得阴沉又压抑。云层低沉,仿若触手可及。 墨璟微微抬头,见一阵凉风吹过,吹散了部分聚齐的阴云,露出些许苍白的天色。这短暂的明亮转瞬之间又被新的云层覆盖,连带着他的心绪也忧愁起伏,不能自已。 白锦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的,他脚步轻浅无声,又没有冒然出声打扰。墨璟沉浸在自己繁乱的思绪中,自然是没能发现他的靠近。等他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回过神来时,白锦欢已不知站了多久。 或许是因为这悲伤时节,他的眉眼不再是往常那般的兴高采烈,反倒让墨璟瞧出些许之前未曾有的憔悴。白锦欢声音轻柔低沉,既像是兴致不高,又像是为了安抚他的心情:「墨璟——」 他眨了眨眼,在这阴沉灰濛的天色里,低垂眼皮的模样看起来分外温柔。墨璟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自己的唿吸,好似不想打扰这般忧伤的氛围。 「既然是要上山扫墓,我能否与你一道同去。」 墨璟怔愣地呆在原地,像是没有听清白锦欢的请求。悬在木檐顶尖的一滴雨水不堪重负地落在他的油纸伞面,发出轻轻一声响,仿若砸进了他的心里。墨璟从这茫然无措的心情中如梦初醒,看着面前的白锦欢,微微颔首同意。 他找遍了整个屋子,却没能找出第二把伞,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只能委屈地挤在一方伞面下。二人肩膀在并肩行走时不可避免地相互碰撞在一起,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长衫布料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像是转轴拨弦时撩动的心曲。 墨璟知道白锦欢是怕自己在祭祀过程中心情不愉,于是特意提出陪着自己。他身上被这乍暖还寒的凉风吹得一阵寒凉,心里却因为这样体贴的关怀而一片熨帖。他将伞面朝白锦欢的方向倾斜,细雨濛濛落在他的肩上,湿了他小半个肩头。 二人朝着山上埋骨之地走去,山路泥泞难行,深一脚浅一脚溅起星星泥点。墨璟的衣裳已经微微湿润,他浑然不知,只一门心思顾及着白锦欢的状况,不肯让他身上沾上一点落雨。 墨璟和白锦欢二人在这山路小道上走得很慢很实,枯枝草叶在脚下断裂,发出轻微细响。偶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悽厉哀婉的叫声如同利刃划破暗淡无色的天空,抬头望去,已振翅高飞,不见踪迹。 四周的景色在细雨薄雾的洗礼下显得更加朦胧,仿若从松软泥面中裊裊升起的烟尘细雾让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而不远处道路尽头两座新修不久的坟茔却逐渐清晰。 那是墨璟养父母的埋身之地,是墨璟当时呕尽心血,亲自修出来的坟。 白锦欢站在不远处,看墨璟将酒食瓜品一一细緻地摆列在墓碑前。他眼神极好,自然能瞧见墓碑上的文字。那雕刻出的字样清晰分明,没有半点粗糙敷衍之感,像是穷尽了毕生气力,才能在这石牌上刻下至亲姓名。 墨璟点燃黄纸元宝,在墓前焚化。受了潮的纸钱不好点燃,他尝试了几次,最后才护住了这一点弱小火苗。风渐渐大了,火苗顺势水涨船高,那风吹动着火焰往他的身上走,墨璟只哀伤地看着墓碑,没有丝毫躲闪。 墓碑被一场烟雨洗得干净,墨璟看着面前两座坟头,只觉得眼底景色在雨雾中慢慢变得模煳。烟雨朦胧中,他好似看见了私塾夫妇出现在他身前,依旧还是那和蔼亲切的浅笑模样,正满目慈爱地望着他。 看到这两座荒野田地里新修的坟头,白锦欢心里像是和墨璟有了些微妙的共感,好似也品味到了他心中的无尽哀伤。妖生漫长,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瞬,而凡人的一辈子,就这样在岁月长河中悄然流逝了。 墨璟侧坐在墓碑一旁,伸手抚上石碑上的文字。随着手上触感的逐渐清晰,他脸上的神情更加哀痛。墨璟呆呆地看着身旁墓碑坟墓,没能说出一句话。随即他低垂目光,将脑袋深深埋入了自己的臂弯处。 白锦欢的心沉沉地坠着,像是沉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他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墨璟对至亲离去的哀伤怀念。他不禁想,难道所爱之人身消魂陨,当真哀痛至此吗。 白锦欢没有经歷过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自然对此情绪一知半解。他小时候被狐王和上面八个兄弟姐妹保护得很好,成长过程足以称之为天真烂漫。朋友之间唯有鹤羽那一遭波折,让他心有余悸。 可凡人肉体凡胎,生命短暂又脆弱,甚至不需要其他种族出手,生老病死便能诠释他们的一生。在白锦欢的成长过程,他从懵懂幼童长成如今的翩翩君子,看似时间短暂,可人间已换了天地。 死亡无可避免,白锦欢看着墨璟的身影,忽然发现原来平日里再长身玉立的人,遇到这样人生八苦,也会显得渺小而无能为力。 他走上前去,走到墨璟身边。白锦欢蹲下身,将手搭在墨璟肩上,想要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墨璟没有抬头看他,白锦欢便也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只这样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用掌心的热度给他传递温暖。 第43页 白锦欢能够感受到掌下身躯细微的颤动,墨璟整张脸都埋入双臂之间,他只能看到那一点露出来的侧脸和额角的鬓髮。墨璟安安静静地缩着身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白锦欢却无端觉得,他应该是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墨璟才慢慢抬起头来。他低垂目光,眼睫上好似有一点晶莹泪珠,颤颤巍巍的模样像是清晨草叶上的露水,被他装作不经意地抹去。白锦欢只望了一眼,便悄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同样装作没有看见墨璟湿润的眼眶。 临走前白锦欢同墨璟一起帮忙除去了坟包上新生的草芽,又找来泥土石头在坟茔旁重新围了一圈。墨璟看着面前两个坟头,脑海中浮现出少时养父母对自己的关爱与教导,怀念与哀痛的情绪齐齐涌入心口。 他站直身子,对着两个坟包深深地鞠了一躬,再直起身来时嘴角便挂上了一抹释然的笑。他们已经在这荒野坟地里待上了许久,是时候要转身离开,走向新的生活。 回去的路上白锦欢几次三番想要说些什么,他想问问墨璟,他的养父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在成为狐狸的时候听他惆怅时偶然提过几句,可到底是只言片语,没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印象。 像是读懂了白锦欢的欲言又止,墨璟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点无法自抑的怀念。上山祭祀时心情沉重哀伤,就连天公都不作美。下山时释然怀念,雨过天晴,乌云散去,乍破天光。 二人缓缓向家中行去,却在小路上望见了木屋门前门庭若市。他们一个个高举火把,声音喧嚣吵闹,互相推推搡搡,齐聚门前,却无一人上前。墨璟不明所以,可白锦欢心中却警铃大作,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墨璟一双肉眼看不出屋前那些人的诡异之处,可白锦欢是狐妖,自然能够察觉到妖族人的妖法痕迹。那些人个个目光呆滞,眼神空洞,身上皆散发着淡黄色的妖力,像是提线木偶般被妖力裹挟着行动。 那是独属于黄鼠狼精的妖法。 白锦欢心里暗道不好,却没能来得及将墨璟打晕带走,那些被妖力蛊惑的居民就已经看见了他们。他们高举火把,动作僵硬地跑了过来,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灵智,神情激动,眼神愤怒,个个振臂高喊。 「狐妖——那是狐妖——烧死他!」 第028章 斗妖仙狐狐落下风 眼前被控制的居民已经丧失了神志,白锦欢担心他们会伤害到墨璟,也怕在这大庭广众下被戳破身份,便打算先将墨璟打晕再採取行动。 他以手为刀,动作利落地打算噼在墨璟脖颈处,电光石火间,手心释放的妖法却被空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力击散。那妖力极其雄厚,对撞间将他掌心割破。白锦欢因为冲击惯性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伤口,破裂的手掌瞬间流出鲜血。上面淡黄色的妖力作祟,让白锦欢不能用自己的妖法疗伤治癒。墨璟如梦初醒,见白锦欢受伤,赶忙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服上的布料,给他简单包扎伤口。 白锦欢失了最佳时机,已经不再适合出手。蜂拥而至的镇上居民在此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训练有素地分为两队,留出中间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来。白锦欢恶狠狠地抬头望去,只见那贼眉鼠眼的黄鼠狼精,正晃晃悠悠地从中走出来。 「是你!」 白锦欢恨声斥道,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个阴暗小人剥皮抽筋:「暗地里出手伤人,当真卑鄙。」 那黄鼠狼精看向白锦欢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没有将白锦欢辱骂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对墨璟的态度更加在意。他轻摇蒲扇,语气轻慢,似笑非笑道:「老夫卑鄙?我看你同老夫也半斤八两。」 「若不是老夫及时出手将你手心妖法打散,你待如何?」他挑起了眉,小人得志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你难道又想要打昏墨公子,继续隐瞒你这狐妖身份?」 白锦欢心里一片愤慨,几乎要将理智吞没。他双眼瞪得极大,瞳孔中闪烁着冷冽光芒,仿佛两把锋利的剑。他只想要揭露面前这黄鼠狼精在人前的假面,自然也顾不上对墨璟掩饰自己的身份:「我是狐妖,那你是什么,黄鼠狼妖吗?」 他伸手指向两边的人群,又将目光放在面前这假装算命神仙的黄鼠狼精身上,语气愤恨:「镇上的村民那么相信你,当真以为你是什么能求神问卦的活神仙。没想到你竟然利用他们的信任,将妖法下在他们身上!」 「小友莫急,老夫这招还是跟你学的呢。」 那黄鼠狼精丝毫不恼,饶有兴趣地看着白锦欢愤怒的神色,一字一句仿若调侃地道:「那铺子老闆嘴角十天半个月都没有半点起色的脓包,不就是你的杰作么。」 话已至此,白锦欢再也不用遮遮掩掩。这些时日的惴惴不安和惶恐担忧如同薄薄一层窗户纸,被面前的黄鼠狼精彻底戳破。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敢去看身边墨璟脸上或震惊或恐惧的神色。 「不积口德的人,自然是要受到一点惩罚。」白锦欢寸步不让,每一次唿吸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怒火,针锋相对地同面前黄鼠狼精吵架,「那里比得过您老人家,这么大的手笔想要来逮我。」 「我与你无冤无仇,墨璟更是无辜被牵连。」他顿了顿声,手心流失的鲜血和阵阵钻心疼痛让他的神志恍恍惚惚,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情绪,「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您老人家,还需要您这么大费周章。」 第44页 黄大仙扭了扭脖子,身边所有被妖法控制的人也都学他那般模样,整整齐齐的动作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分外诡异的氛围。他短促地狞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身上那洗得发白的黄袍慢慢变红,像是被鲜血浸染。 「自然无冤无仇,不过是有人——」他目光蔑视地看着面前的白锦欢,眼睛微眯,嘴角漾出一抹残忍的笑来,尾音拖得极长,眼神骤然锋利,「想要买你的命。」 话音刚落,被妖法控制的小镇居民突然行动起来,齐齐向白锦欢和墨璟冲去。他们个个双目通红,脸色仿佛被烈火灼烧,底下每一根血管都分毫毕现地凸显出来,如同树根般粗糙扭曲。 白锦欢瞥了一眼身后的墨璟,没敢细看他脸上神色,只急匆匆地朝他喊了一句「躲我身后」。黄鼠狼精那诡谲的妖法啃咬着他手心割裂的伤口,白锦欢一只手流血不止,早已经浸湿了墨璟方才给他包扎的布料。 他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同时闭上眼睛,将身上所能调动的法力尽数聚集在那只完好无缺的手掌上。白锦欢手心凝聚着如有实质的淡紫色妖力,他勐然睁开眼,原先人类的瞳孔变成狐妖那尖利的眼眸,望上一眼便心神震颤。 与此同时,他手心朝外,手指轻轻颤动,仿佛吸收着天地间所能调动的全部灵气。妖力自掌心而出,形成了一个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的圆形保护罩。白锦欢口中默念口诀,那保护罩上仿佛有淡淡紫光萦绕流转,如同暗夜流星。 这所谓的黄大仙当真卑鄙,白锦欢咬紧牙关,透过面前的防御罩,盯着不远处一副奸人得志模样的黄鼠狼精。他没想到这黄鼠狼精为了要他的命,居然胆大包天到用镇上居民的肉身之躯,当刺向他们的尖刀。 妖族和人族有不成文的规定,妖类在人间不能随意使用妖法,也不能用妖法伤害人类。一旦被天道发现妖族中人的违规行为,不仅会被天雷惩罚,还会立即打回原形,百年修为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白锦欢看着面前丧失神志,形如傀儡的普通群众,他们一个个眼神愤怒,被怒火和妖法支配着行动。这是紫霄山下的人族聚集地,若真同那黄鼠狼精斗法,妖法无情,定会损伤无数。他绝对不能贸然出手攻击,只能咬牙防御抵抗。 白锦欢咬破舌尖,一点血珠从舌尖飞出,晃晃悠悠地浮在空中,最后融入到法力所聚成的防御罩中。淡紫色的防御罩顿时光芒大盛,上面隐隐约约有血色浮动,墨璟鼻尖微动,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白锦欢身处妖法正中,身形飘逸,白衣衣摆无风自动,衣袂翩跹。他面容冷峻,眼眸坚定阴沉,掌心之上似有紫色火焰跳跃。那火焰随着唿吸起伏,逐渐变得炽热又明亮,给防御罩注入新的妖力能源。 「无知小儿,螳臂当车。」 黄鼠狼精掀起眼皮,看着面前负隅顽抗的白锦欢。他将蒲扇抛向空中,那破破烂烂的扇子在身前悬空转动,同时将自身妖法引入其中。橙黄色的妖法能量如水入渠流淌在扇面之上,不消多时,扇上便浮现出神秘的妖法图案,幽幽发着萤光。 随着妖法注入,周围的空气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渐渐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小范围的风旋。待到图案绘制完全,风势也渐渐加强,最后形成一股剧烈狂风,吹得周边草木东倒西歪,他却丝毫不受影响。 黄鼠狼精伸手握住扇柄,带着扇子勐地向前一挥。那聚集的风旋随着他的动作,如同脱缰野马般狂涌而出,势如破竹地撞在白锦欢妖力所化的防御罩上。两股妖法能量对沖,原先晴朗一片的天色再度乌云密布,黑云压顶。 风旋和防护罩上携带的能量相互碰撞抵消,最后化作一道道锐利的风刃。那风刃在空中留下一条条淡黄色的轨迹,宛若流星划过天际,最后风刀霜剑齐齐落在保护罩之上。 最后一道风刃落下,发出一声雷暴,带起周遭尘土。 墨璟被光芒大盛的妖法对沖逼得睁不开眼睛,他抬手用袖口遮挡眼前,缓解刺目亮光带来的不适感。等到身前声响渐消,他才缓缓抬头,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泪珠,眼底景象影影幢幢,半晌才恢復过来。 白锦欢如同一座被人塑像的雕塑,他双腿站立原地,仿若扎根于此,好似方才竭尽全力抵御风刃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可墨璟却敏锐地发觉保护罩隐有黯淡之感,上面流光溢彩的紫色妖力闪闪烁烁,全然不似之前明亮夺目。 他心里一惊,也不顾白锦欢方才嘱咐的话语,赶忙跑到他的身边。白锦欢脸色苍白,唇瓣没有一点血色,就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手却固执地不肯放下来,仍旧源源不断地给保护罩输送妖力,保护着他们二人平安。 忽然他瞳孔骤然张大,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手心。体内妖力在经脉之间受阻,无法自如运转。逆流的妖力在白锦欢体内横冲直撞,非但没能维持住身前的防护罩,还让他喉头一动,俯身在草地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锦欢!」 墨璟眼睁睁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痛苦地发现他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做一个被白锦欢保护着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白锦欢摇摇欲坠的身子,将他放倒在自己怀中。 没了白锦欢的妖力支持,身前的防护罩不过一个虚有其表的摆设,不消多时便被失去神志的镇上居民破了个干干净净。白锦欢不甘心就此失败,仍想要驱动体内妖力,却被阻塞的经脉堵了个一干二净。 第45页 他冒着妖力反噬的风险调动法力,刚有动作就感受到了周身一股温柔和煦的能量,将他体内胡乱冲撞的妖气安抚了下来。眼前虚空骤然乍现一个光门,有人衣摆飘飘,仙气出尘地从中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白锦欢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来自于妖族青丘漫山遍野生长的千里香的味道。他想要抬头去看,却因为逐渐沉重的眼皮而无法看清身前人的模样,耳边只落了一句压抑着怒气的话语。 「敢在这里欺负我们青丘的人,你找死。」 第029章 地图转换身至青丘 墨璟抬头望向身前凭空出现的人,见他只微微抬手,便从袖口中凝聚起一股巨大的能量。他斜睨人群,被妖法控制的小镇居民像是受到了一种高纬度的气势压迫,纷纷收了方才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显得瑟缩起来。 他这一天心绪跌宕起伏,清晨还在为养父母的祭奠事宜哀伤不已,现在就因为这一系列超出常理认知的事情而震惊。墨璟早就知道白锦欢的狐妖身份,却没能想到妖族和人族之间居然存在这宛若天裂的差距。 他茫然无措,迟迟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墨璟突然觉得手心被凉了一下,低头一看,却发现白锦欢正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摸索着想要握住他的手,同时费力地撑着身子,想要从他的怀里坐起身来。 墨璟吓了一跳,见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心中更是一痛。白锦欢倚靠着墨璟的胸膛,藉由他手上力气撑起身来,将脑袋靠在他肩颈处,同时微微挪动着身子,想要更大限度地遮住身后的墨璟。 白澈像是身后长了一双眼睛,他没有回头看向狼狈不堪的白锦欢和他那护着的没有用的凡人,只冷冰冰又恨铁不成钢地撂下一句话:「小九,这么些天过去了,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一点儿长进。」 白锦欢脸上浮现出一抹疲惫的笑容,他闭上眼睛,没有在意自家七哥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话语。他知道墨璟只是个普通凡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惊慌失措,于是便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想要给他带来一点安慰。 「七哥,事出有因,之后再跟你解释。」 白锦欢话音刚落,白澈便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知道白锦欢向来最会骗人,自然对他这般推诿话语半个字都没有相信。白澈袖中妖力越聚越盛,将袖口撑圆,最后勐然挥出,奔向那群瑟缩躲闪着的镇上居民。 他们手上的火把在这股来势汹汹的妖力作用下尽数熄灭,身后控制他们的淡黄色妖力如同战败了的士兵丢盔弃甲,顷刻之间便溃不成军。伴随着悽厉的惨叫声,那些妖力抽丝剥茧般脱离了人们的身体。 一缕缕的妖力飘扬在空中,最后逐渐凝聚一起,能量由虚变实,汇成一颗土黄色的珠子。黄鼠狼精见大势已去,蒲扇一挥,将空中的那颗妖灵珠召了回来。他嘴巴一张,那珠子便划破空气,飞入了他的体内。 失去了妖力裹挟的小镇居民各个都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他们白眼一翻,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状况就瘫软在地,彻底昏迷过去。白澈看着兵败如山倒的黄鼠狼精,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下一次出手便朝那黄鼠狼精面门直击而去。 黄鼠狼精目眦欲裂,赶忙转身逃跑。他伸手用蒲扇挥出法力,阻挡白澈对他袭来的妖力。那如同箭矢般的妖力轻巧地击碎了他抵挡的能量,同时在空中幻化分身,最后形成箭雨,朝那不知死活的黄鼠狼精袭去。 白澈轻笑一声,薄唇轻启,一句「不自量力」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他双手施法结印,食指和中指併拢,双指在空中不断勾画着复杂的轨迹,仿佛是在绘制某种神秘的符文。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空中每一支妖力箭矢都渐渐注入了他的法力。最后一笔落下,箭矢光芒大盛,箭尖比原先粗了一倍。白澈推手出去,那蓄势待发的箭矢得了指令,气势汹汹地朝黄鼠狼精飞去。 黄鼠狼精难以以少敌多,慌乱之下更是破绽百出,挡住了左边飞来的妖力箭刃,却将自己的右边身体暴露在了箭雨之下。他左支右绌,身上的力气和体内的妖力都在慢慢消失,最后因为躲闪不及,被一只箭矢正中后心。 箭矢上携带的磅礴妖力让他飞出了好几米远,黄鼠狼精那泛了红的衣袍慢慢褪色,露出原来的底色来。他被巨大的惯性撞得拖行了好几步,双腿拖曳着在泥地上留出两道痕迹,最后被箭矢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白澈脚下悬空,身体在空中飘动,最后落在了黄鼠狼精身前的地面上。他手中摺扇幻化成剑,剑尖直指那狼狈逃窜的黄大仙,剑尖寒光凌冽,明亮如镜的剑面上因为反光,折射出他恐惧扭曲的面容。 「白澈——」黄鼠狼精咬牙切齿,恐惧让他的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后背那贯穿身体的疼痛又让他动弹不得。他双腿不断向前缩着,像是想要拉远自己和白澈之间的距离:「你不敢杀我,你不能杀我——」 「你——」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喉间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黄鼠狼精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无法相信白澈居然真的这般辣手无情。他呜咽着想要发出声音,割破了的声带却让他无能为力,只能无声地盯着白澈。 「聒噪。」 白澈收回剑尖,从衣袍中摸出一方干净丝帕,随即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尖上沾染的血污。他方才一剑封喉,算是彻底断送了这黄大仙的性命。只需一点时间,便能让这即吵闹又害人的妖精彻底身消魂陨。 第46页 他像是厌恶这骯脏的一切,就算解决了这欺负白锦欢的罪魁祸首,蹙紧的眉头却依旧没有半点放松。那黄鼠狼精仍旧想要奋力自救,可他用来疗伤的妖力从背上那被箭矢贯穿的伤口中不断流失,没能凝聚留存。 他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和妖力一点一点地流逝,瞳孔逐渐涣散,慢慢失了所有神智。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澈,像是不甘心自己怎会在这转瞬之间就这样一败涂地。 白澈擦干净自己的剑尖,手上灵剑被妖力缠绕,最后又化成那柄他随身携带的摺扇。黄鼠狼精身躯里浮现一层白光,最后化为点点星芒,飘浮空中。原先的身体变化缩小,最后成为了一只黄鼠狼的模样。 白澈见面前的黄鼠狼精死得透透的,这才将那贯穿身体的箭矢收了回来。他转过身,无视地上躺得歪七扭八的镇上居民,一步一步走到白锦欢身边。 他在白锦欢身前站立,没有分一个眼神给身旁尽职尽责当人形柱子的墨璟。白澈凌厉的面孔上覆了一层薄冰,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锦欢这脆弱狼狈的模样,紧皱的眉头里是说不出的愤怒和燃烧着的怨恨。 「白锦欢,你真是好本事。」 白澈很少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但每一次这样称唿,都代表他做了天大的错事,惹得自家七哥彻底生了气。白锦欢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他喉咙发涩,嘴唇无力,竟然连一句讨饶的话都没能说出。 墨璟不知道他们心里这弯弯绕绕的心思,一颗心只惴惴不安地记挂在白锦欢身上。他从称唿中知晓了面前的公子和白锦欢之间的关系,便赶忙扶住他不断下滑的身子,焦急地对白澈喊道:「这位公子,请你救救锦欢。」 墨璟的突然出声,才让白澈注意到了他。他目光微移,吝啬地将视线放在墨璟身上:「就是为了这么个低贱的凡人,瞒着父王,瞒着青玄,甚至还瞒了我,一个人逃出青丘,躲在人间这么久,还让自己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将视线从墨璟身上收回,同时深吸一口气,压在心里愈演愈烈的愤怒:「白锦欢,你当真是让我失望至极。」 「七哥——」 白锦欢伸手想要去扯白澈的衣角,可他手臂软绵无力,抬到半空中就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白澈心里一阵隐痛,不愿去看自己这个从小娇宠到大的弟弟,居然为了个低贱凡人向他求情的模样,便无情地移开了目光。 墨璟之前就觉得白澈的侧脸隐隐约约有些眼熟,方才同他对视一眼,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在永宁镇上见过白澈。那是他以为白澈只是个普通贵公子,与他搭话又没有下文,最后神秘莫测地不知所踪。 墨璟身边的虚空划开一道裂缝,有人从中焦急地蹦了出来。墨璟对妖族中人能够穿越时空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没有多大的反应,只忧心着白锦欢的伤势。 青玄刚刚站稳身子,四周张望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白锦欢身上。看清楚了眼前这一片狼藉的场景后,青玄大惊失色,音色尖锐地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打破了三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公子!」 他跪坐在白锦欢身边,从墨璟手中接过他的手腕。青玄双指併拢,指尖搭在白锦欢脉搏之上,开始源源不断地往他的体内输送着灵力。他不知道为何向来疼爱公子的七公子,此刻对眼前重伤的公子无动于衷。既然他不行动,那他便承担了这份治疗的任务。 白澈不想看眼前这一主一仆一凡人在自己面前上演苦情戏码,他伸手一挥,妖力将他们四人包裹其间,转瞬之间便从紫霄山脚,骤然瞬移到了青丘地界。 第030章 肚中孩子狐狐震惊 白澈面容阴沉,昂首阔步,在青丘地宫里大步向前。身旁其他的小狐妖感受到了七公子身上这阴恻恻的情绪氛围,各个瑟缩一旁,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唤他名讳,不敢在这个时候在七公子面前点眼。 墨璟将白锦欢轻柔地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着面前的白澈。他于妖族青丘一无所知,初来乍到。怀中的白锦欢身受重伤刻不容缓,墨璟顾不得心中惶恐,更是不敢有一丝好奇的探究心思,只得牢牢地跟在白澈身后。 身旁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妖青玄紧贴在他身旁,一脸焦急地给白锦欢输送妖力,用以维持他身上的体温和安抚体内胡乱冲撞的灵力。可他们几人到底不是妖族大巫,就算知道治疗妖法,也不能地给白锦欢疗伤。 墨璟跟在白澈身后,按照他的吩咐将怀中的白锦欢放在了一架藤蔓床上,同时拉过锦被细心地盖上。白锦欢脸上浸出层层冷汗,打湿了额角的鬓髮。他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唯有唇瓣暂存一些血色,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体内的疼痛,自己无意识咬出来的。 墨璟看着白锦欢这强忍痛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心头也有一阵痛彻心扉的难过。他伸手抚上白锦欢的唇瓣,想要替他揉开唇齿,不让他再这样伤害自己。 身旁的小妖青玄被白澈打发去找青丘狐族的大巫,偌大个房间里只剩下墨璟,白锦欢和白澈三人。见墨璟手上动作,白澈额头青筋跳了一跳,大步走上前去,丝毫不顾风度地将墨璟挤了开,伸手搭上白锦欢脉搏。 底下脉搏紊乱,隐有火山喷发之感。白澈虽然对医理一知半解,却也能敏锐地觉察出这样的脉搏情况绝对不正常。他虽然恼怒于白锦欢对这低贱凡人的维护态度,却不希望自己这个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真的受伤。 第47页 他不愿分一个眼神给身边的墨璟,只要看到墨璟,他便会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若是早知今日,他当时就该在永宁镇上第一次见到墨璟,觉察到他身上携带着属于白锦欢的气息时,将冥顽不灵的白锦欢绑回青丘。 白澈心中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白锦欢这凄悽惨惨的状况又让他心疼难过。两种情感盘旋交织在他的心口,让他的唿吸逐渐粗重起来。白澈面带怒容,眼带恨意,双眼里尽是凌厉的欲杀之光,对着远处门口随从的小妖侍喊道: 「青玄呢!还没有将大巫带过来吗!」 门口服侍着的小狐妖突然哆嗦一下,像是被白澈这副癫狂的模样吓到了。他跌跌撞撞跑进屋内,在远处地面上「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头俯得极低,几乎要贴近地面,声音颤颤巍巍地回话道:「回七公子——」 「大巫前几日说要开炉炼丹,吩咐下去谁人都不许打扰。青玄公子若是想要将大巫找来,许是要多花一点时间的。」 既然如此,白澈也不好将怒火继续撒在这些无辜小妖身上。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挥了挥手,示意那战战兢兢的小妖退下。 小妖得了命令,不敢再待着这压抑氛围的屋子里面,马不停蹄地倒着身子往外走。 墨璟站在一旁,全然感受到了白澈发泄而出的怒火。他应当是想责怪自己的,可碍于白锦欢在场,只得将火气宣洩在那无辜的小妖上。意识到这点后,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跟白澈说明情况。 可他着实无力,活了二十年的肉体凡胎在妖界青丘不值一提,他也没有任何合理的立场去跟盛怒的白澈解释他和白锦欢之间暧昧缱绻的关系。墨璟上前一步,嘴唇张了又闭,刚想跟白澈表达自己的歉意,就见白锦欢躺在床上,朝自己示意性地眨了眨眼。 床上的白锦欢没有因为体内经脉阻塞的疼痛彻底昏死过去,或许是青玄和白澈给他轮番输送妖力的缘故,他虽然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神志却还算得上清醒,甚至能听得见周遭的声音。 他一颗心分为两半,一半记挂着墨璟在青丘的安危,一半就放在七哥和青玄身上。虽然墨璟现在身处青丘算是安全,可七哥好似并不喜欢他。他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凡人,在妖族地界怕是多有不便,需得好生照应。 还有七哥,他曾经答应自己瞒过父王,可今日这祸事算是惹大了。虽然白锦欢觉得是因为那黄鼠狼精率先挑衅,可他隐瞒身体不适,私自待在人间久不归家,还胆大包天招惹了个凡人的事情这回是彻底瞒不住了。 见墨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白锦欢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这个向来心善又温良的书生在想些什么。可白澈不喜欢他,墨璟无论说什么都讨不到好。他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气,决定先借着现在自己这糟糕破碎的身体状况来示弱,让七哥和父王不好意思对自己发火生气,顺带还能给墨璟讨个恩典。 白锦欢在原本的疼痛感觉上又伪装了三分,做出一副无法扭头对望,只能用手在床铺上摸索的凄悽惨惨的模样,试探着握住白澈的手。 「七哥——」他的嗓音因为干涩而微微发哑,不再像之前如同溪水那般清冽动听。他费劲地咽了口口水,可怜的模样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和墨璟无关。七哥,你别怪他。」 白澈只觉得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心上怒火,他恨恨地盯着床上的白锦欢,手上动作仍不停歇,任劳任怨地给他输送着自己体内的妖力,嘴上却咬牙切齿地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为这么一个凡人说话。」 墨璟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的手抬了又放,像是新装的四肢不知该何处安放,只能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袖口。他知道造成如今的局面自己难辞其咎,只能尽力弥补错处,对着白澈歉意万分说道:「七公子,是我的错。」 他抬起头,看向床上躺着的白锦欢,又看向身前的白澈:「当初那黄鼠狼精找上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第一时间提醒锦欢暂避风头,锦欢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跟那黄鼠狼精斗法,才会受伤的。」 他的声音隐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苦涩,脸上肌肉抽动几番,像是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白锦欢抬眸望见墨璟脸上的神情,听他这样揽责,心里也不太舒服,可白澈却对墨璟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无动于衷。 他丝毫不受影响,像是个没有心没有情感的假人,就算知道墨璟是白锦欢护着的人,却也没对他有半分好脸色。白澈掀起眼皮,朝墨璟投去了个冷冰冰的眼神,面上像是带着一个虚伪的假面:「墨公子当真伶牙俐齿。」 「我不管你们之前有怎样的露水情缘,可是墨公子,你得知道,这里是青丘。」白澈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可眉眼间还是有化不去的冷冽,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小九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七哥!」 白锦欢头脑一热,着实没有办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澈威胁墨璟,他奋力地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墨璟和白澈两双手齐齐按回了床上。方才还怒目相对的两个人同时为他这不顾死活的行为心惊胆战,异口同声地斥道: 「你又作什么死,安心躺着!」 「锦欢,小心!」 第48页 白锦欢在挣扎的过程中不小心同白澈对视了一眼,看清楚了自家七哥眼底那深沉的恨意和一些莫名的情绪。不知为何,他眼底的情绪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白锦欢猝不及防地望进去时,只觉得浑身震颤。 「大巫来了!」 门口随侍的小妖遥遥望见了远处赶来的青玄和大巫的身影,便一个传一个地开始朝屋内禀报,最后派出一个小狐妖进来告诉白澈。白澈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才渐渐缓解了些许,他如释重负地嘆了口气,起身准备迎接大巫。 青玄拉着大巫的手一路跑进地宫,大巫年纪大了,比不上他们这群年轻力壮的小妖,一路奔驰而来早已是气喘吁吁。青玄见他磨蹭的动作,心里焦急万分,一时也顾不上要尊老爱幼:「哎呀大巫!我家公子还等着你呢!」 「不行呢,我这把老骨头啊,要散架了。」大巫一手扶墙,一手撑住自己的腰,通过一次次的深唿吸来调解自己急促的心跳。青玄本就是个十万火急的性子,白锦欢的伤势又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自然一刻也马虎不得。 他定了定神,在大巫惊唿的叫喊声中架住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带他用妖法风驰电掣地朝安置白锦欢的房间疾驰而去,落下一路零碎的惊唿声。等青玄将人带到屋内时,大巫已经头脑发昏,眼冒金星,险些看不清楚身前的状况。 「你这小子——」 大巫本想好好斥责几句青玄的莽撞无知,话语刚开了个头就看见了床上白锦欢的悽惨模样。他这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临到头还是被这副场景吓了一跳,赶忙闭住了嘴走上前去,接过白锦欢的手腕就开始搭腕把脉。 几人一齐围在白锦欢的床边,等着大巫做出判断开方疗伤。白锦欢费力地对大巫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将青玄唤上前来,吩咐道:「青玄,你先带墨公子下去吧,务必要好生招待,莫要委屈了他。」 青玄本想争取陪在白锦欢身边的机会,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自然该与公子寸步不离。可见自家公子那苍白的脸色,他也不好违逆他的嘱咐,只能闷声闷气地道了一句「是」,便闷闷不乐地带着墨璟离开了房间。 临走前墨璟一步三回头,想要留下来照顾白锦欢。可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凡人,留在这里不仅毫无用处,还会让白锦欢担心。他依依不捨地跟在青玄身后,转过头来幽幽嘆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大巫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几乎可以称作是一阵青一阵白,白锦欢视线受限看不清楚,可白澈却瞧了个彻彻底底。他心里提了口气,莫名开始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询道:「大巫,小九身体状况如何?」 大巫放下白锦欢的手腕,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经脉阻塞,妖力受损,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只需好生调理,假以时日便可恢復如初。」 白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青丘狐族德高望重的大巫摸着自己的鬍子,仔仔细细斟酌着用词。 他皱着眉头,嘴角紧紧地抿着,像是自己都无法相信接下来的判断,一字一句试探着道:「不过,我好像在小九体内,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体的存在。」 — 大巫话音刚落,白澈和白锦欢就同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白锦欢脸上刚刚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因为体内突然发作的疼痛而龇牙咧嘴起来。 白澈一边施法安抚白锦欢体内躁动的灵力,一边焦急地对着大巫追问。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心跳得极快:「生命体?是何生命体?这生命体是否会对小九的身体状况和灵力造成影响?」 大巫是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了,就算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不解,面上的表情仍旧是那神秘莫测的云淡风轻。他掀起眼皮睨了一眼身边的白澈,见他茫然无措,急躁地连环发问,便耐心地同他解释起来。 「这生命体或许能够理解为妇人怀胎,我虽不知这生命体是何来歷,却发觉它的成长与孕育该是同普通妇人别无二致。」大巫一手摸着他那花白的鬍子,一手摸上了白锦欢的小腹。那小腹平坦,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腹肌,任谁也无法看出里面竟然生长着一个神秘莫测的生命能量。 白锦欢听着床边白澈和大巫之间的交流,他震惊至极,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白锦欢眼神茫然,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脸上神情堪称懵懂,结结巴巴地对大巫说道:「可,可我,可我是一只男妖啊。」 不是吧!我一个男妖啊! 在这般严肃担忧的场景下说出这话,总显得有些幽默。大巫幽幽嘆了口气,将放在白锦欢小腹上的手收了回来,满目怜爱地望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小九,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腹中会存在这样的一个生命体,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鬍子花白的老妖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镌刻得更深了,他轻柔地将白锦欢额头上被冷汗打湿的鬓髮拨开,露出他那张清秀又茫然的小脸。大巫声音温柔,如同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小九,你在人间发生了什么?方便对我和你的七哥说吗?」 白锦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在人间同墨璟的相处不过寻常相伴,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若真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便是在为鹤羽报仇,夺回他被狼妖抢走的内丹时,不慎被那狼妖洒了合欢花毒,同墨璟在破庙里春风一度。 第49页 当时他身中媚药,被狼妖打得胡乱逃窜时都不愿回青丘丢脸,更何况是这样私密的事,让他怎么有脸对面前的兄长和长辈说出口。白锦欢平日里自诩放浪形骸,此刻却羞耻心发作,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轻轻摇了摇头,继而抿紧了唇瓣,装作无知无觉。白锦欢将这一件马失前蹄的事彻底瞒了下来,只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告知了面前二人,随即迫不及待地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与墨璟都是男子,就算有什么关系,也不能如此吧。」 见白锦欢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大巫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心头有些微微发堵,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这才慢慢收拾着东西。他只是青丘狐族里一个普通的医师,只不过得了从前几任青丘狐王那里熬出来的资歷,才忝列大巫之名。 他着实不懂白锦欢体内这突然出现的生命体到底是何状况,只得去青丘的藏书阁里找寻资料,翻看有无相似的案例。大巫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毫无处理办法,只能斟酌用药,斟酌用词,用温和药效帮白锦欢疗伤。 这生命体现在虚弱细小,不知等它日后成长起来,是否会对白锦欢的身体造成损伤。调养身体和恢復妖力的过程总是漫长又枯燥,所幸白澈总是将白锦欢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他,大巫也放心许多。 他将白锦欢疗伤和滋补身体所需的天材地宝列了个清单,随后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白澈。白澈接过单子,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所写的药材宝物,确定白锦欢此时的身体状况能够使用后,才贴身收了起来。 白锦欢身子不方便,只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最后是白澈陪伴身边送走了大巫。他们二人走得远了些,确保白锦欢无法听到他们之间交谈的话语时,大巫才一改方才温和亲切的模样,面容变得严肃忧愁起来。 「小七,小九这些时日就交给你照顾了。」大巫借着角度,看向藤蔓床上躺着的白锦欢,「小九这孩子,行事儿总是不着调,报喜不报忧的。他在人间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不愿说,我也不好继续逼问。」 「你和他关系最好,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巫眼神充满怀念,目光温和地看着白澈,仿佛能够透过面前长身玉立的白澈,看到之前他们都是垂髫稚子时的模样,「我得去藏书阁里看看之前是否有这样的先例。如今狐王不在,小九就只有拜託你多看顾了。」 白澈面容沉重,他短促地嘆了口气,随即后退一步,对着大巫深深作揖。他没有抬头,继续这个作揖弯腰的姿势,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却显得有些沉闷:「多谢大巫,还望大巫能够早日找到破解之法。」 大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独自一人往青丘藏书阁去了。 白澈看着大巫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望得久了,视线都有些模煳。直到大巫彻底消失眼前,白澈才转身回去,打算查看白锦欢的状况。 方才大巫在场,面对这个慈爱亲切的长辈,白锦欢心里总是有些安慰,没有那么紧张。现在大巫走了,留他和七哥独处一室,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心脏担忧得怦怦直跳,几乎要透过薄薄一层皮肉冲出胸膛。 遥遥望见七哥回来的身影,白锦欢闭上眼睛,打算装作自己已经睡着的模样。他感受到床边越行越近的脚步声,不敢有半点动作。白澈在他的床边站立,没有说话,只这样目光炯炯地盯着白锦欢装睡的模样。 二人就这样一个站在床边看着,一个躺在床上装睡,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锦欢几乎要坚持不住放弃时,白澈率先出了声,丝毫不给白锦欢面子地戳破了他的伪装:「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装睡。」 白澈扯了扯嘴角,话语讥讽,听起来十分刺耳:「这么多年过去了,演技还是没有丝毫进步,一如既往的糟糕。」 「七哥,你别说了。」白锦欢认命地睁开眼睛,不敢去看身边七哥那阴晴不定的神色。他垂下眼皮,知道自己已经一步错步步错了,却固执地不想在白澈面前落下下风,即使这人早已经知晓了他是什么二等货色。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七哥,请你原谅我——」白锦欢顿了顿声,鼓起自己心中一腔勇气,撇过头来看着床边的白澈。他的视线直勾勾地望进白澈的眼眸,那眼眸平静无波,不似之前那边让人眩晕又心惊胆战。 「我不想说。」 白澈不置一词,只这样安安静静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二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白锦欢紧张地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明明身体里的疼痛已经安抚了下去,却让他总疑心是否又在復发。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不是父王,而是七哥白澈。父王作为狐王,日理万机,就算对他宠爱万分,却仍旧没能有多少时间陪在他的身边。这些不可或缺的成长时光里,如影随形陪着他的,是这个没大他几岁的七哥。 白锦欢还是没能修炼出在白澈面前镇定自若的本事,见白澈沉默,他也渐渐茫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如同漏了气的气球,正一点一点松懈下去。明明方才是他态度强势地拒绝了白澈,此刻却又陷入了被动之地。 他扭过头,不愿和白澈进行视线交锋:「七哥,别这样望着我。」 第50页 白澈像是突然被他的这句话激怒了,他俯下身来,不顾白锦欢的身体状况,攥紧了他的手腕。白澈手上力道极大,像是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白锦欢痛唿一声,他也充耳不闻,咬牙切齿地讽刺道:「白锦欢,你当真好本事。」 「为了这么个低贱的凡人,你瞒得我好苦,就连你自己的身体都弃之不顾了。」 白锦欢受不住手上的疼,他心里知晓白澈此刻为什么突然发疯,却不愿低下头来求饶,只声声喊痛,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白澈见他那冥顽不灵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甩开了他的手,同时朝外站远了几步。 「事已既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白澈像是被气得狠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唿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小九,你要知道,我从来都是为了你好。」 「从前是,现在也是。可你从来都不愿听我的。」白澈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命令门口随侍的小狐妖进来,吩咐他们好生照料白锦欢。他深吸一口气,不愿再待在这里:「你好生歇息,只有你好,我才会因为顾忌你而不对那个凡人下手。」 他顿了声,眼皮一掀,嘴角扯出一抹冷厉的笑,阴狠地说道:「若你有个什么差错,我第一个拿他陪葬。」 — 白锦欢作为一个病患,青丘地宫里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细心仔细地照料着他,生怕他这咯嘣脆的身体再出个什么好歹。白澈擅作主张剥夺了白锦欢一切的娱乐活动,命令他现在第一要务就是老老实实养好自己的身子。 白锦欢从小到大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床上安安分分躺了个几天后,就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闲得要长蘑菇,无聊到只能整天数着头髮玩。 他到底年轻,体内因为经脉阻塞而横冲直撞的灵力,在青丘狐族珍藏多年的天材地宝的帮助下,早已经恢復了个七七八八。可白澈总忧心他体内那个不知来歷的生命体,即使白锦欢再三声明自己已经安然无恙,可白澈仍旧不放心。 白澈是为了他好,白锦欢心里明白,自然也不好三番五次违逆他的意思。狐王因为要处理虎族和金钱豹族两族之间的恩怨,已经久不在地宫。临走前他看重白澈的稳重,便放了一部分权利给他,让他这个七儿子代为处理青丘大小事宜。 白澈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地宫的掌权人,所有的小狐妖都听他的。 为了将白锦欢彻彻底底地安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白澈不仅将他好生养在地宫里,还换了一批他身边照顾的人。那些服侍身旁的小妖看他看得一个比一个严,不仅平日里都没个笑脸,甚至还不允许他见墨璟。 可白锦欢作为狐王的小儿子,青丘狐族的九公子,就算现在整个狐族都在白澈手下,他仍旧能从其中分到一些权势的羹。白锦欢转念一想,顿时来了个主意,既然明面上不能同墨璟相见,他便瞒着白澈,打算来一趟暗度陈仓。 虽然身边服侍的人个个都不是熟面孔,可青玄作为他的贴身妖奴,这种危机关头,自然需要他挺身而出。白锦欢在一次服侍换班时,趁着身边的小侍女不注意,偷偷地给青玄密语传音,让他准备好东西来见自己。 午夜时分,随着同青玄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白锦欢心头逐渐激动起来,目光总不受控制地往大门处瞟。他眼神极好,发现合上的大门被人悄然推开了一道细微的缝,正从那缝中鬼鬼祟祟地往屋内施放着迷烟。 白锦欢知道这是青玄的动作,他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用以掩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观察情况。迷烟约莫放了一刻钟,屋内侍奉的小狐妖才尽数倒了下去,青玄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公子!」 他将手中的迷烟导管随意地丢弃在地毯上,兴高采烈地朝白锦欢床榻方向飞奔过来。青玄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公子是在密会,于是稍稍收敛住自己脸上兴奋的神情,可眼角眉梢的愉悦之感却是骗不了人。 「公子一切可好?」青玄跪趴在白锦欢床边,他眉毛耷拉下来,清秀的小脸满是怨念,一张嘴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七公子当真谨小慎微,将公子身边服侍的人换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我也不能留在公子身边。」 「好了,别说了。」 白锦欢心有余悸地捂住了青玄的嘴,青玄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被公子手动打断,为此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白锦欢环顾四周,见周遭一片寂静,唯有他和青玄,这才将手松了开来。他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掩耳盗铃地对青玄说道:「七哥向来是个有本事的,你这番抱怨的话要是不小心落进了他的耳朵里,可有苦头吃。」 青玄吓了一跳,赶忙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主僕二人对视一眼,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便齐齐笑了起来。 「好了,墨璟怎么样?」白锦欢收了面上嬉皮笑脸的笑容,赶忙对青玄问询到墨璟的情况,「七哥不太喜欢他,他又是个普通的凡人,在青丘难免诸多不便。我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自然也顾及不到他。在青丘里,我最相信你,青玄,你答应我,墨璟那儿还需要你多多费心照顾。」 「公子对那凡人倒真是情真意切。」 青玄垂下眼眸,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白锦欢整颗心记挂在墨璟身上,对青玄这细若蚊蝇的话语听不真切,疑惑地问道:「什么?」 第51页 「没什么。我知道公子的意思,别担心,墨公子很好。」青玄慌里慌张地抬起头来,尽职尽责地将墨璟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白锦欢,「不过听随侍的小妖们说,墨公子好像不太开心,平日里总是站在窗边发呆出神,我估计是惦念着公子的缘故。」 青玄作为陪伴白锦欢时间最久的妖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知晓白锦欢的内心想法。他见白锦欢满脸担忧,便适时地宽慰道:「公子放心,待我今日回去,必定将公子的恢復情况也告知墨公子。」 「如此便好。」白锦欢松了口气,安分地躺回了床上。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宫殿的天花板,好似在凝望出神。突然他眼神一亮,想起了一件自己疏忽已久的事,便赶忙从床上弹起,焦急地对青玄嘱咐着。 「我受伤的这件事情,万万不要有半点风声传到鹤羽耳朵里。」 「青玄明白。」 青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白锦欢对自己的嘱託。可他到底还是不能和解鹤羽对自家公子那般恶劣的态度,为此显得有些不情不愿的。他嘴巴张了又闭,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心中不忿,好奇地问道: 「公子,咱们对鹤羽公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想起鹤羽那软硬不吃的态度,青玄就气不打一处来。白锦欢对他步步忍让事事顺从,可他却没有半个好脸色,处处让公子吃瘪碰壁:「公子何必如此顾及他。」 白锦欢幽幽地嘆了口气,想起和鹤羽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他就一阵头疼。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青玄噤声,像是带着一种经久的怀念,慢慢悠悠地说道:「我和他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堆麻烦事。说白了我还理亏,因此无需在意这么多。」 「这话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在鹤羽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情愿来。」白锦欢知道青玄是个可靠的人,可他到底年纪不大,遇事难免会感情用事,不免需要仔细提醒一番,「云上鹤族那群傢伙你又不是不知道,各个心思敏感又骄傲。若是让他瞧出来了,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事。 白锦欢顿住了声,伸手揉了揉青玄的脑袋,同时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自有分寸。」 青玄闷声闷气地答覆了白锦欢,主僕二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后,青玄才依依不捨地告别离开。迷魂香的药效撑不了多久,若是被白澈发现了他和青玄私底下搞的这些小动作,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风波来。 直到青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白锦欢才怅然所失地再度躺了回去。他双手交叠身前,互相拉着手指玩,心里却逐渐有了盘算。他闷闷不乐地想,待到自己身子大好,定要去找白澈好好理论一番。 至少得从他那里,拿回一点自己作为青丘九公子的威严来。 — 这日青玄按照惯例,给在留仙洞里修炼疗伤的鹤羽送他所需的天材地宝。鹤羽公子性子孤僻高傲,明明寄人篱下,平日里却总不愿出声不愿见人,就连自家公子想见他一面都难于上青天,为此青玄没少抱怨。 往日他送东西来时,总是将这些宝物放在留仙洞前的空地上,同时朝洞内告知一声,便算是完成了任务。鹤羽公子虽然不喜欢人,可是对送来的东西却来者不拒,每每都会在人离去后收进洞内,用以调养身体,恢復灵力。 青玄本以为今日也不例外,他刚朝洞内高声告知,打算转身离去,洞内却破天荒地头一次有了回应。青玄惊讶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疑心莫不是自己心里讨厌鹤羽公子至极,居然出现了幻觉。 还没等他验证自己的猜想,那修炼的留仙洞里头,就又传来了一声清晰又略显虚浮无力的问询。洞中人像是疲惫极了,无奈问道:「洞口可是还有人在?」 「在的,在的。」青玄险些左脚绊右脚跌了个跟头,他忙不迭地应答道,同时脸上浮现出狗腿子一般的笑容来。他知道自家公子向来在意鹤羽公子,鹤羽愿意出声同人交谈,可是好事一件:「公子可是想念我们公子了?我立即就去禀告公子。」 「我家公子要是知道了,该是十分欢喜的——」 青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洞内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听说白锦欢那个傢伙,在人间受了伤。」 明明是个问句,可鹤羽却说得十分笃定。听他这十拿九稳的语气,青玄背上顷刻便沁出冷汗来。他答应了公子,绝对不会将他受伤的事透露半个字给鹤羽,可鹤羽公子不知为何,竟然知晓了这件事。 「这可是莫须有的事,到底是哪些乱嚼舌根的傢伙到处编排。」明知道那人在洞中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可事关白锦欢,青玄还是紧张地舔了圈嘴唇。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洞口,讨巧地问道:「鹤羽公子可是担心我们家公子了?」 洞口久久没有回音,像是就此陷入了沉默。就在青玄快要等不下去时,洞内才传来一句似恼怒似怨恨的话语:「我在想他到底死了没,好早做准备。他若是因为这样的伤势死了,他的丧礼必定盛大又狼狈,我想我还是需要出席一下的。」 青玄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妖,听鹤羽这样几近诅咒的话语,一时没能冷静下来,心里头的火气一下便蹿上了嗓子眼,因此也顾不上白锦欢对他的声声嘱託了。他沉下脸色,小脸冷冰冰的,吐出来的字也显得无情:「鹤羽公子慎言。」 第52页 「我家公子对鹤羽公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莫说青丘,就是寻遍整个妖族,怕也是找不出第二个像我家公子这般无怨无悔的好人的。」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青玄更是为白锦欢觉得委屈。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火气,厉声道:「鹤羽公子这般诅咒之语,当真让人难过。若是公子知道了,怕也要伤心。」 「东西已经尽数带过来了,公子好生休养,青玄不再叨扰,告辞了。」 言尽于此,青玄不愿多留。转身离开前他再次望了一眼洞口,洞口仙雾缭绕,端得是一派清风朗月的出尘模样,可谁能想到,这里头竟然住了个面冷心冷的黑心人。 留仙洞前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隐约间仿佛能听见一声悠长的嘆息。洞内休养的鹤族少年像是一时之间急火攻心,捂住心口往面前的石壁上吐出一口血来。他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睫轻颤,眼神黯淡下来,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会伤心?他会吗。 第031章 前尘往事血海深仇 白锦欢躺在地宫里睡得迷迷煳煳,恍惚间总觉得床边好似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这几日不知是休养伤势还是体内那不知名的生命体的缘故,总是精神不济,一日里要睡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堪堪有些应对事务的精神。 他昏昏沉沉地转醒,睡眼惺忪间映入眼帘的便是青丘地宫里那高不可及的宫顶。白锦欢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本想翻个身继续入睡,朦胧间却见自己床前确实站了个人,不知已经这样安静地看了他多久。 白锦欢吓了一跳,赶忙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将眼前这不速之客看了个彻彻底底。在看清眼前人相貌的那刻,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的睫毛微微颤着,瞳孔骤然张大,像是要因为激动兴奋而落下泪来。 眼前这人不是向来喜欢管着他的七哥白澈,也不是担心他伤势而郁郁寡欢的墨璟。这人一身白衣,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面容憔悴苍白,身形纤瘦,看起来像是一张风吹就倒的纸片,让人分外忧心。 这个不请自来闯进他修养的地宫的人,是本来该在留仙洞里好好疗伤恢復的鹤羽。 在拿了白锦欢的腰牌进入留仙洞疗伤恢復后,鹤羽总是不愿见他。即使白锦欢软的硬的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也没能顺顺利利地见上鹤羽一面。这人像是从此与他形同陌路,再深再厚的情谊也因为血淋淋的现实而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白锦欢之前喜欢在留仙洞门口陪鹤羽聊天解闷,可向来都是他一人在唱独角戏,鹤羽从来没有回应过他。青玄看不下去,可白锦欢却甘之如饴。他实在太需要一种心理安慰,让他明白鹤羽还好好活着,没有因为他一念之差酿成大错。 白锦欢本来以为在鹤羽彻底伤好出关之前,他怕是不能同他见上一面,哪怕是交谈一句。可没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沉默寡言又冷傲孤僻的鹤羽,莫名出现在了他的房间,还这样在床边看了他许久。 白锦欢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一双眼睛只顾放在鹤羽身上。他上下打量着鹤羽的身体,想仔细看看他的恢復情况,可打眼一见他穿得单薄,不免又皱眉忧心道:「怎么穿得这样少,你伤还没养好,仔细着了风,往后落下病根子。」 鹤羽没有说话,只这样阴沉地望着他。白锦欢见他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便知鹤羽在恢復身体和灵力的过程中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鼻尖一酸,却不想在鹤羽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来,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平日里出尽百宝也没能见你一面,现下无心插柳,倒是让你自己出来了。」白锦欢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鹤羽愿意见他,就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你伤还没好,今日怎么来了。」 说完,他环顾四周,见周边那些服侍他的小狐妖都不知所踪,便知道这一切都是鹤羽的手笔。他不知道鹤羽是如何支开了那些小妖,又是如何偷偷潜入他的地宫,只在意着面前人的安危:「你是怎么来的?身子可好些了?」 鹤羽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拳,他掀起眼皮,眼神怨恨,模样看起来像是想顷刻就给白锦欢来上一拳。他咬牙切齿,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听一些青丘的小妖说他们的九公子伤得不轻,特意来看看你会不会死在我前头。」 白锦欢对鹤羽这嘲讽的话语见怪不怪,就算在出现那件血海深仇的事之前,鹤羽说话也是这般的不留情面。住在云端之上的鹤族少年睥睨万物,性子总是高傲又得理不饶人,他早已经在相处之间摸清了他的脾性,对此习以为常。 因此,白锦欢不仅不生气,反倒心头有些隐隐的欣慰之感。虽然这人话总是说的不好听,可到底愿意从洞中出来见自己一面。任何关系的修復都需要时间,白锦欢是个有耐心的人,自然不着急这一时一刻。 「原来你在担心我,鹤羽,我很高兴。」 白锦欢微仰着头,看向在自己身前站着的鹤羽。他知道鹤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与这人相处时,总要他先软下态度来。虽然鹤羽的话说得不中听,可白锦欢同他多年好友,自然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原本以为,我以为——」白锦欢鼻头一酸,心尖泛起一阵委屈。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鹤羽,眼神真切又柔软,带着某种深切的怀念,湿漉漉的目光像是想要将他整个人收入眼底:「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第53页 鹤羽冷冰冰地道:「见你还是那副故态重萌的可恶模样,想来这点伤也要不了你的命。九公子,你可得好好活着。」 他攥紧手心,修剪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并不如何疼痛,却能够给他带来一丝清醒。他在心里暗念,此生再也不要相信白锦欢这虚伪无情的狐狸一字一句,可当自己真的见到他时,却又想要他一个解释。 「可是白锦欢,你我之间的情谊早已经在那个血雾密林里散了个干干净净。」鹤羽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又冷静,「我知道在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是你在青丘忙上忙下,是你用身份担保,让我在青丘疗养。」 「这一点我倒是要感谢你。」鹤羽微垂眼皮,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鼻酸道,「若不是你九公子,我怕是早已经成为妖界一缕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了。」 「可我不会原谅你。」鹤羽掀起眼皮,恨恨地看着白锦欢,像是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穿他那副水晶心肠。他带着滔天恨意,字里行间像是淬了血:「白锦欢,这是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欠我的。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要你一句解释。」 他抬起头,眸中好似有泪光闪烁,在地宫那随处可见的夜明珠发出的萤光里,看不太真切:「白锦欢,你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没来?」 白锦欢抬着头,怔愣地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鹤羽。望着鹤羽那双哀怨忧愁又含着恨意的眼睛,白锦欢退缩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当初与他约定,却迟了一时三刻,最后导致他被狼妖伏击,身受重伤,内丹被夺的前因后果。 往事破碎血腥,不忍回忆,白锦欢缩了缩身子,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鹤羽讥讽地轻笑一声。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再也不会因为旁的什么受到伤害,可白锦欢这长久的沉默,还是干净利落地往他的心上扎了一刀。鹤羽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人,忽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白锦欢,你真是个没心肝的人。」 说罢,他伸手一挥,站立的地方出现一声嘹亮的鹤唳。白锦欢慌慌张张抬头去望,鹤羽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他一人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茫然无依。 鹤羽离开后,白锦欢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残忍的现实,没有友谊的隔阂,只有一片悠远又香甜的杜鹃花香。梦里的鹤羽不是现在这阴沉忧郁的模样,鹤族少年高傲又自矜,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却唯独对他另眼相看。 那是一个寻常的清晨,云端之上的鹤族少年给远在青丘的白锦欢传来了一条留影讯息。白锦欢前不久才因为犯了小错禁足了几天,见朋友约自己出去,便兴高采烈地点开了这千里迢迢传递而来的消息,映入眼帘的便是鹤羽那因为激动而微微红着的笑脸。 他说,他想要在妖族密林中和白锦欢相见,想要带白锦欢去看看自己最新发现的一个宝藏地方。据说,那里鲜有妖族踏足,因此能够看到满天繁星和迢迢银河。当夜风吹拂面庞,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香。 鹤羽面上浮现一丝羞赧,眼睛却亮亮的,眸中像是落了星子。他对白锦欢郑重其事地告知,说他一定要来,他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白锦欢说,他们约定好时间,密林中不见不散。 可当那日来临,白锦欢却没能第一时间赴约。他被青丘狐族的一些事情绊住了脚步,只能施法传音,告知鹤羽自己可能会迟上片刻。他本来以为这一时之差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却没想到酿成了大错。 等白锦欢姗姗来迟时,密林中已经没有那个向来洁白出尘的鹤族少年身影。他四处找寻,心头越来越慌,鼻间逐渐闻到空气中传来的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这不祥的气味让白锦欢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往那血味最浓的地方跑去,在看清眼前情形后,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鹤羽身受重伤,躺在血泊之中,妖力外溢,内丹被剖,几乎奄奄一息。 通过周边的打斗痕迹和现场遗留下来的妖族毛髮,白锦欢发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向来狡猾阴狠的狼妖。狼妖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和鹤羽之间的约定,一边突发事故绊住了他的脚步,一边又暗中伏击了鹤羽。 白锦欢目眦欲裂地给鹤羽输送妖力护住他的心脉,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落下血泪,几乎调动了全身妖法,想要从阎王爷手中夺回鹤羽一条命来。在他体力不支,马上就要因为妖力耗尽晕倒过去时,白澈却出现在了面前。 第032章 白澈护狐狐事周全 「小九!」 白澈惊唿一声,像是没能想到白锦欢居然会出现在这偏远妖界的密林中。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便瞬移到了白锦欢的身边。 白锦欢来不及多想,见到七哥,闻到他身上属于青丘狐族地界千里香的味道,他那惶惶不安的心中像是突然有了一个依靠。他一只手按在鹤羽身上给他输送妖力,另一只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攥住了白澈的衣袖。 「七哥,我求求你。」见到向来疼爱自己的兄长,白锦欢再也支撑不住强装出来的冷静,又成了那个爱哭爱闹的小么。他眨了眨眼,布满血丝的双眼就这样酸涩地落下泪来,神情惶恐又忧伤:「七哥,我求求你,救救鹤羽。」 白澈被白锦欢这涕泗横流的模样吓到了,他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最疼爱的幼弟居然跟这个非亲非故的鹤族小子有了这样深厚的情感联繫。他见不得白锦欢难过,赶忙反握住他的手,连连答应了下来。 第54页 鹤羽身受重伤内丹被抢,白锦欢给他输送灵力妖力枯竭,二人都是一副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所幸白澈妖力雄厚,不仅帮白锦欢一起护住鹤羽的心脉,还能腾出一部分妖力来,护送他们三人顺顺噹噹地回到青丘。 大巫本在后山隐居,沽酒种花,提早过上了世外高人的生活。却见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小七和小九一连发了好几条十万火急的传音讯息,非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求他出山。特别是小九,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浓厚的悲伤情绪甚至影响到了传音妖法的效果。 等到大巫提着自己的药箱着急忙慌地赶到地宫时,白锦欢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他体内妖力干涸,像是被抽干的湖水,露出贫瘠的地面,却固执地不愿放开床上那人的手。大巫不明所以地上前一看,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床上那鹤族小子他之前是见过的,是白锦欢最好的玩伴。这倒霉小子不知遭了什么厄难,全身经脉寸断,身上被妖力所伤的伤口不计其数,几乎布满了整个身躯。其中一道伤势最为兇险狠辣,若是偏上一寸,便是彻底贯穿心口。 大巫见白锦欢的状况也不好,便劝着让他先去休息,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白锦欢却不愿离开,反倒抓住了他的衣角,声声哀求道:「大巫,我之前从未求过您什么事儿,今日小九求您,求您定要救救鹤羽。」 「乖孩子,我会的。」大巫握住白锦欢攥住自己衣角的手,他的眼角皱眉看起来更深了,轻柔的话语像是带着神奇的效果,让白锦欢的心绪慢慢安定下来,「小九,你先去休息一会儿,莫要熬垮了自己的身子。」 白锦欢不愿离开,他的手紧紧地抓住鹤羽的手,惶恐的模样像是下一秒身前人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迟到了片刻,鹤羽便遭受了如此凌辱。白锦欢不敢想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大巫身上。 前几天留影传音时面颊微红的少年神采奕奕,一举一动都自信非凡,仿若天之骄子,如今却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身受重伤,妖力溃散。白锦欢望着他那凄悽惨惨的模样,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固执地不愿落下来。 大巫无法,只能暗地里和白澈对视一眼。白澈瞭然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到白锦欢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小九,别担心,有大巫在这里,你这个朋友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白锦欢没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鹤羽,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变化。他仍旧在源源不断地给鹤羽体内输送妖力,可他短时间内损耗太多,就连自己身上的灵力也所剩无几,却执拗地不愿放手。 见白锦欢冥顽不灵,白澈抿紧了唇,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随即便被他隐藏在眼眸深处。他以手为刀,甚至没给白锦欢一丝的反应时间,便干净利落地噼在了他的颈侧。白锦欢瞳孔骤然睁大,旋即沉沉闭上,彻底昏睡过去。 白澈长臂一揽,伸手接过白锦欢瘫软下来的身躯,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白锦欢忧思过度,为了护住鹤羽心脉,体内妖力耗尽,几乎无以为继。即使此刻被白澈打晕过去,他的眉头仍微微蹙着,看起来仍旧忧思。 白澈看着白锦欢这副哀愁模样,没忍住嘆了口气。 他走到大巫身边,对大巫颔首示意。大巫没有旁的言语,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好似对白澈这暗地里的小动作习以为常,只嘱咐着他好好照顾白锦欢,随即便开始着手处理鹤羽这仿佛四面漏风的破败身躯。 白澈将白锦欢抱进他自己的房间,将他轻柔地放平在床上,同时抖开被子,给他严严实实盖好。做完这一切,白澈站在床边,望着白锦欢眼角泪痕,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似也有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 白澈缓缓伸出手去,在白锦欢面上几寸停留,神情像是有些迟疑。他伸手触碰到白锦欢的面颊,指腹在皮肤上摩挲,替他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 地宫内服侍的小妖个个都被白澈赶了出来,他们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七公子和九公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唯有一两个胆大的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屋内的动静,好似听见了七公子一声悠长的嘆息。 「大巫,情况怎么样。」 一刻钟后,白澈从白锦欢的房间里出来,转身便来到了安放鹤羽的房间。见大巫还在对他释放治疗妖法,青绿色的治疗妖力仿佛暗藏着无限的生命力,汇在空中,随即争先恐后地往床上那破败身躯里钻。 大巫神情认真,面容严肃,白澈只瞧上一眼,便知道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顺利。 果不其然,大巫收回手来,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额角因为疲累而冒出的热汗。他将用了的帕子随手丢在一旁的桌上,皱着眉头,语气沉重:「这小子不知道和狼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狼妖可是往治他于死地下得手。」 闻言,白澈面容也僵了起来。他虽然不在意鹤族小子的死活,可他知道鹤羽是白锦欢的知己好友,若他出事,白锦欢必定会伤心难过。出于爱屋及乌,他还是担忧地问询道:「大巫,小九和他是多年好友,可有救治之法?」 提到白锦欢,大巫面容逐渐松快了些。他施放妖法清理自己手上和衣服上沾染的血污,同时略显欣慰地对白澈夸道:「平日里总觉得小九性子急躁,遇事太过莽撞。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倒是处理得不错。」 第55页 「小九用自己的妖力护住了这个小子的心脉,虽然这小子身上妖力溃散,但是心脉上一点灵力却保护得很好。」大巫看向床上躺着的苍白少年,见他那斑驳的身体状况,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免觉得心凉,「倒真是多亏了小九。」 「要不是他竭尽全力,我怕是也回天乏术。」 白澈不懂岐黄之术,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测,去判断大巫话中的程度:「大巫的意思是,这小子虽然身受重伤,可他那心尖上的灵力无碍,只要好生养着,便能痊癒吗?」 「非也。」大巫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悬空,在鹤羽身上拂了一下。青绿色的治疗妖法将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丝合缝,远远望去,仿佛一具绿色的人偶:「他的内丹被抢走了,就算之后伤势恢復,也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二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倒是大巫率先出言,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他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对白澈说道:「这小子只要不是个孤家寡人,如今一朝遇难,鹤族不会不管不问的。说到底我们只是旁观者,出手救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白澈嘆了口气,模样看起来心事重重。他向来是知道白锦欢的性子的,那是会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如今好友遭此厄难,小九本人又被狼妖使了个绊子。依照他的性格,那是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这人是死是活我都不在意。」白澈掀起眼皮,看向鹤羽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白锦欢不在这里,他也不屑装出一副关怀的好哥哥模样,视线冷冰冰的,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我只在意小九,莫要为了他以身涉险。」 大巫忽然笑了起来,打趣道:「那可不好说,小九那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怕是早想好了要怎么报復回来的。」 白澈抿了抿唇,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就连大巫看了都觉得发憷。他走到鹤羽床边,看向这个单薄苍白的少年。那少年唿吸羸弱,脖颈盈盈一握,只要他愿意出手,甚至都不需要施加一丁点儿的法力,就能让这个缠着小九的鹤族小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可想起白锦欢眼下那未干的泪痕,白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眼眸阴沉退去,依旧是翩翩公子般的温和清明。他一向对白锦欢纵容忍耐,只希望看见他的笑脸,没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这样一个同青丘狐族不相干的妖类哭泣。 「我会看着小九的。」事关白锦欢,白澈总是特别谨慎。他对大巫作了个揖,缓声道:「还望大巫将这个小子救治好,小九对他的恩情,要让他留着这条命还。」 第033章 机智狐狐擅自行动 鹤羽是在半个月后醒来的,当他缓缓睁眼,眼前视线模煳朦胧,久未视物的眼睛受不了柔和的夜明珠光泽,刺激得他落下泪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妖族密林中身消魂陨,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得见天日的时候。 他四肢乏力,身子软绵,几乎用不上一丝力气。鹤羽费力地辨别着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只觉得这高大威严的地宫宫顶如此熟悉,好像在何处见过。床边好似有人俯身歇息,细密的唿吸声落在他的耳侧,吹起了他的鬓髮。 鹤羽想扭头去看,脖子却像是被人砍了重接般僵硬无力,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四肢百骸跟着疼痛难忍。他受不住这样的疼,手臂抬起了几寸便不堪重负地垂了下去,同时发现自己的衣袖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半点使不上力气。 那人好像被自己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弄醒了,他「蹭」得一声站起身来,又因为勐然的动作有片刻的眩晕。下一秒鹤羽的耳边便响起了一声熟悉的惊唿,让他控制不住地鼻尖一酸:「鹤羽!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居然是白锦欢,居然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鹤羽哀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泪水,顺着脸侧滑落下去。 在密林时一人独面群狼伏击,他赤手空拳寡不敌众,刚开始还能勉强应付,后来便被彻底压制。在身受重伤内丹被夺时,望着面前狞笑着的狡猾狼妖,他心里只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念头。 若今日身死魂陨,做鬼也不会放过这群狼妖。 他当真没死,或许真是祸害遗千年,鹤羽自嘲地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从他醒来的那刻,他便用神志探查了一番自己体内。身体受伤尚有治疗之法,可体内所存妖丹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冰凉。 他的内丹被狼妖抢去,从此往后,再也不能流畅自如地使用妖法。仙鹤一族住在云上,没了妖力,他无法振翅高飞,甚至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卑躬屈膝地在青丘地宫寄人篱下,再没有往日潇洒肆意的傲骨。 鹤羽绝望地想到,他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鹤羽醒来的那一刻,白锦欢便动作迅速地给大巫传去了讯息。大巫因为要照顾虚弱的白锦欢和这重伤初愈的鹤族小子,没有再独自一人住在青丘后山,反倒是让小狐妖在地宫里给他收拾了一间偏僻安静的屋子,暂时住了下来。 收到消息后,大巫来得极快。见鹤羽已经转醒,他眼前一亮,就连眼周的皱纹都洋溢着难言的喜悦。身为医者,世间最快乐的事不过是患者在自己的救治下安然无恙,明白一切都在往好的境地发展。 他走到鹤羽床边,一边用治疗灵力护理着鹤羽残破的身子,一边又同人间大夫一般搭腕把脉,细细研究着鹤羽体内的脉象。见他体内断裂的经脉正在连接重生,便知道白锦欢日日夜夜的担忧没有白费,他真的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了鹤羽一条命。 第56页 大巫摸着自己花白的鬍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只要人能够醒过来,之后一切的自我疗愈和药物吸收都能方便高效许多。原先他还担心鹤羽是否会因为重伤,意志昏沉,从而沉睡不醒,如今看来,倒真的是虚惊一场。 大巫欣慰地笑了起来,同时用治疗灵力缓解鹤羽身上因为伤势和久躺带来的酸痛感。他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对着鹤羽说着白锦欢这几天的辛苦奔波:「小子,你可醒了,这些天小九总是守着你,谁劝都不走。」 「大巫,别说了。」白锦欢有心想让大巫闭口不言,可这位医术高超的老人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白锦欢和鹤羽之间这阴差阳错的情形,一门心思想让鹤羽知道白锦欢的付出,没成想却弄巧成拙。 「你得多谢小九啊,他用自己的妖力帮你护住了心尖上的灵力,这才让老夫拼尽全力,从鬼门关上给你捡回一条命来。」 鹤羽沉默地听着大巫的话语,没有任何白锦欢期望的反应。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或激动或哀伤的神情,仿佛是一口经歷过沧海化桑田的无波古井。鹤羽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眼神空洞,躺在床上任人摆弄。 白锦欢看着他的模样,一时心上只剩下难过。作为相伴多年的知己好友,他甚至比鹤羽以为的要更加了解他。鹤羽向来眼高于顶,矜傲肆意。他的妖法出众,远胜仙鹤一族一众同龄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这样一个人,他要如何接受,如何释怀,自己以后或许会变成一个废人的事实。 大巫事务繁忙,又要去给鹤羽调配恢復身体的灵药,为此没有在地宫多待。他觉得鹤羽醒来,白锦欢定是欢喜,或许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贴心地吩咐房内随侍的小狐妖们出来,给他们两个留下一片私人空间。 「鹤羽,你好生养着身体。」见鹤羽沉默,白锦欢有心想要安慰他,他抽出身上的腰牌,塞进了鹤羽手中,「我这里有青丘留仙洞的腰牌,那里是个上好的疗愈修炼之地,你在那里养伤,我也能放心一些。」 鹤羽还是没有说话,彻底清醒过来后,他的体力恢復了些许,脑海中也有几分清明,让他能够知晓如今的情况。按照刚才疗伤老人的说法,他该是要谢谢白锦欢的,该感谢青丘救了自己一条命。 可如今他是个废人,就算侥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鹤羽扭过头去,用一种空洞的眼神望着白锦欢。他的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直戳人心,好似真的有此疑惑:「白锦欢,我要感谢你救了我。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白锦欢被他问得一愣,刚想出言回答,就听鹤羽继续用那种半死不活的语调说着话:「我身负重伤,只能受人恩泽,调养着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癒的身体。现在的我,除了给人带来麻烦,还能做什么呢。」 听到鹤羽妄自菲薄的话,白锦欢眉头一蹙,轻轻抿了抿唇:「你别难过,你还年轻,身体总能恢復过来的,到时候——」 这话像是突然戳中了鹤羽心中隐痛,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回应白锦欢的话语,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他没有再看向白锦欢,而是将视线收了回来,盯着地宫的穹顶出神。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好似魂魄离体,只剩下一副空壳:「可是,白锦欢,我是个废人了啊。」 「同为妖族,你该知道妖丹的重要性。没有妖丹的妖,如同折了翅膀的鸟,再也没有唿风唤雨的能力。白锦欢,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悲。明明是死里逃生捡回来了一条命,可如今醒来见到你,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只剩下空荡荡的茫然。」 眼睁睁看着从前肆意明媚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缠绵病榻,虚弱苍白的模样,白锦欢再也忍不住心上悲痛,同他一起落下泪来。他一边安抚着鹤羽的情绪,一边对他承诺道:「别怕,别怕,你不会是废人的,我会帮你的。」 「帮我?」鹤羽轻笑一声,他的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微微侧头望向白锦欢时,总是显得茫然又无助:「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回不到云上去。青丘九公子,你确定你要帮我?」 「你能帮我什么?帮我杀了那群仗势欺人之辈?还是帮我夺回我的内丹?」 「没有内丹,我就是废人一个。白锦欢,原先我们如此相似,家世,容貌,能力,地位,样样都不分伯仲。妖界有那么多人,我只欣赏你,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类。」 「可是——」鹤羽的声音哽咽起来,喉底压着点点泪意,「现如今,我望着你,只能感受到一种犹如天裂般的差距。你还是青丘最受宠的小公子,我却成了个废人,多么可笑。」 话已至此,鹤羽也不愿多说。他沉默着,白锦欢也沉默着。明明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朋友,现下却像是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隔阂,横在他和鹤羽心中。 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狼妖,可面对白锦欢,他还是百感交集,总忍不住去怪他。 或许是方才大巫给他释放的舒缓妖力作用,鹤羽恢復了些精神。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虽是说着话,可语气尽是疲累:「白锦欢,我想休息了,你走吧。」 「谢谢你的搭救,不必再管我了。」 白锦欢知道自己多留无益,非但不能帮鹤羽解开心结,反而让他更加哀伤。他将门外侍奉的小狐妖们叫了进来,仔仔细细嘱咐他们要好好照顾鹤羽,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捨地离开了房间。 第57页 在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鹤羽,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会帮你的,鹤羽,我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 「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伴随着两个男声越来越激烈的争执,屋内传来一阵摔茶杯和拍桌子的声音,吓得房间里服侍的小狐妖们个个都抖了一抖,头埋得很低,神态也更加毕恭毕敬,生怕在七公子和九公子吵架的时候引火烧身。 「为什么?」白锦欢没想到自家七哥反应会这样大,方才他进来时打的是和白澈好生商量的主意,现在被他这反对的怒火一烧,心里也起了一股无名野火,烧得他也开始不理智,「七哥,这明明是好事儿!为什么不同意我去做!」 白澈险些要被自己这个拎不清的弟弟给气得昏了头,他本以为白锦欢是感恩戴德地过来感谢自己这个哥哥在他和鹤羽受伤期间的照顾,没想到寒暄的话语说了几句,这人就图穷匕见,露出自己原本的来意来。 他知道白锦欢向来心软又仗义,那个鹤族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内心肯定过意不去。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爱护,他也不会对鹤羽置之不顾。 然而他们青丘竭尽所能救治这个非亲非故的鹤族族人,不仅请了大巫出山,各种天材地宝也丝毫不吝啬,早已经是仁至义尽,挑不出半分错来。可让白澈万万没想到的是,白锦欢这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想头。 他竟然异想天开,妄图去狼妖地盘把鹤羽的内丹抢回来! 当真是疯了。 白澈不可置信地盯着白锦欢看,见他脸上认真严肃的神情不似作伪,便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心如匪石,不可转也。他本就恼怒于白锦欢对鹤羽的情真意切,现在又见他想要冒这么大个险,更是压不住火气。 他本来还想要好声好气地同弟弟讲道理,试图帮他分析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可白锦欢向来在狐王和他上面八个兄弟姐妹的娇宠下长大,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求了好几遍也不成的事情,一时也有些难过,说话口不择言起来。 一来二去的话语呛声争执,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无法容忍,更何况白澈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包容的人。往常是想要在白锦欢面前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才显得温润有礼,现在不必装了,口舌也凌厉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莽撞行事的风险有多大!」白澈方才砸了杯子,现下手边没有趁手的物件,不然他若是气上心头,肯定也会往白锦欢身上砸去。自己这个不识好歹的弟弟当真是被惯坏了,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和自己的兄长呛声。 「先不说这一趟行动多么危险——」白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说出口的话语显得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他的胸膛气得上下起伏,面上表情却渐渐平静下来:「小九,我知道你心疼那个小子,可你要清楚。」 「我们是那小子的什么人啊?论亲疏远近,怎么也轮不到我们青丘的人去管他们鹤族的事儿吧。」白澈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白锦欢。白锦欢此时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根被情绪支配的人形棒槌。 「若是父王在这里,或许可以说服他出面主持公道。」白澈觉得自己已经是煞费苦心,各种利弊都跟白锦欢说得清清楚楚,「可父王受邀去龙神渊做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青丘,何不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七哥,可是我等不起了。」 白锦欢垂下脑袋,心头一片茫然。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白澈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或许会不服气,会生气于他的独断专裁。可七哥却放缓了声音,细细同自己分析利弊,一副贴心兄长模样。 他知道最妥帖的方案便是等狐王回宫,狐王和龙王合作管理妖族各大事务,从来都是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这样杀妖剖丹,天理难容之事,自然会惹得两位妖王震怒,若是他们宣判案件,便十拿九稳。 从理性上来考虑,白澈的建议无疑是最保险的。可鹤羽遭此厄难,他自己又被狼妖耍了绊子,白锦欢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能够耐心等待。可如今时间成了最值钱的物件,白锦欢等不起,鹤羽也等不起。 他知道鹤羽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若是失了妖丹,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他必定会情绪崩溃,不愿在这世间苟活。他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鹤羽一条命,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黯然神伤。 「鹤族住在云上,不比咱们青丘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他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不远处桌案后的白澈,视线穿过层层阻碍,深深望入他的眼底,「鹤族向来亲缘薄凉,特立独行,即使是父母兄弟,彼此之间也不见得多么热络。」 他弯下眉眼,眼神尽是恳求,眼眸盛着夜明珠皎洁的光芒,眸光闪闪:「七哥,咱们青丘既然救了鹤羽一条命,何不帮人帮到底。父王是妖界掌权人之一,若青丘出手,也算是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就连我们都置身事外,等着鹤族中人替鹤羽出头,那才真是异想天开。」 白澈别无他法,心上火气烧得心口难受,只觉得一颗心堵得慌。他暗自瞥开了自己的视线,不肯同白锦欢对视。小九因为难凉热血一时兴起,他却不能跟他一起昏头,同意他这不可理喻的请求:「小九,我还是那句话。」 第58页 他无奈地嘆了口气,一字一句像是天边落下的石头,砸进了白锦欢心里:「我不可能帮你这个忙,也绝不会同意你一人行动。」 「那小子既然已经醒了,你也不必为了他再忙上忙下,平白堕了你九公子的志气,咱们青丘也没有收留他的道理。」眼角余光看向一旁错愕的白锦欢,见他脸上神情由惊讶慢慢转成愤怒,白澈喉咙一哽,话语更显冷漠,「过两天就放他离去,全了咱们施救的情谊。」 「七哥,不能这样,你不是这样的。」白锦欢不可思议地盯着白澈,他缓慢又僵硬地摇了摇头,想从他脸上窥探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口是心非的表情来。可白澈目光坚定,表情淡漠,像是块冰冷的石头。 看着白锦欢眼中分毫毕现的受伤神色,白澈心头一痛,仿佛被人狠狠攥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自己从小爱护到大的弟弟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妖族族人,对他露出这般怀疑伤心的神情。 他垂下眼皮,狼狈地躲闪着白锦欢眼中受伤神色。白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再抬眼时便将自己武装成了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他硬下心肠,语气冷漠:「小九,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他态度从容,找不见半点伪装的破绽。白锦欢短短片刻经歷了哀伤,震惊,难过的情绪变化,现下已经精疲力尽,提不起半点精神。他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知道在这件事上,绝无可能得到七哥相助。 「小九为了那个鹤族小子,已经耗费了大半灵力,现在仍在恢復期中。」白澈面上的表情完美的像是戴了一副精巧的面具,将他所有外放的情绪严丝合缝地封印在了那张看起来无悲无喜的脸上,「你回去吧,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的。」 白锦欢瞪大了眼睛,音调骤然拔高,听起来颇为疑惑又尖锐。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白澈瞧:「七哥,你想关着我?」 白澈摇了摇头,塑造了一副关爱幼弟的贴心兄长形象,可面上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像是无风海面:「小九,是为了照顾你。」 明知道这样做会亲手将白锦欢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白澈不得不当了这个恶人。白锦欢所有失望,茫然,落魄的情绪都像是往他心口上扎的刀子,当他吩咐完时,只觉得心头都在滴血。 「没有什么事的话,便下去吧。」白澈眼眸微动,不忍再看,垂下眼睛专注着手上事务。白锦欢原本还想和白澈再进行一番争取,可见七哥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懊恼地足下蹬地,一甩袖子,带着满心气恼,气势汹汹地走了。 既然七哥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白锦欢便识趣地不再用这件事打扰他。可他是白锦欢,是青丘狐王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儿子,就算一切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为了心中认定的所做之事,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 他使了一点巧计,躲过了白澈在他宫殿里安排的人手,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做足了准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一人偷袭了狼族那个心黑的狼妖修炼所在地。 狼妖在石板上盘腿打坐,正运功施法,吸收鹤羽妖丹内的能量。白锦欢隐蔽身形,在一旁窥探,在那狼妖最最脆弱的时候找准时机,一招得手,将那内丹抢了过来。 狼妖愤然睁开眼睛,见是白锦欢这个不对付的妖精,自是恼羞成怒。他张牙舞爪地施法攻击,不肯善罢甘休。 白锦欢的妖力虽然恢復了个七八成,却因为之前过度使用灵力,未能沉淀下来,从而显得虚浮无力,与狼妖斗法时渐渐落了下风。他攥紧了手上散发着淡淡萤光的内丹,暗道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脱身为好。 可这狼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腌臜物件,竟然偷偷学了一招袖里干坤。白锦欢躲闪不及,被这黑心狼迎面洒了一脸合欢花粉,腹中顷刻便起了一阵难言的燥热,烧得他整个人面皮泛红,心脏直跳。 他绝对不可能以这样的姿态回青丘,七哥本就不同意他擅自行动,若是这样回去,少不得要惹得地宫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白锦欢咬着唇瓣,一边施法奔袭,一边分出一份心神,用以压制体内越烧越烈的合欢花毒。 等他终于摆脱了狼妖追捕时,身形已是摇摇欲坠。看着不远处一间可以暂时落脚的破败庙宇,白锦欢眼前一亮,打算在此休养生息,压制体内妖毒,却没想到这破庙之中竟然还要另一个人存在,一个凡人。 那个凡人笑容温和,姿态从容,即使被他出手压制,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仅自报家门,还关心他手上伤势。 他说自己叫墨璟。 第034章 狐狐受伤再遇墨璟 借着墨璟的干净身子解了体内的合欢花毒后,白锦欢因为和狼妖打斗而损耗的妖力也恢復了些许。他本想着事成之后将这个凡人关于破庙一夜的记忆抽去,让他只当是做了个香甜春梦,临动手时却又犹豫起来。 妖族向来喜欢鲜艷颜色,越是光彩夺目明亮照人的物件越是受妖类追捧。白锦欢作为青丘狐妖,自然也不例外。 仅春风一度,白锦欢便对墨璟上了心。他从小被父王兄长们宠着长大,见多了各种奇珍异宝,因此更欣赏有着水晶心肠般玲珑剔透的人。墨璟虽然是个普通凡人,可一颗纯善之心当真是世间珍宝,白锦欢对此。 第59页 白锦欢看着墨璟那俊秀又不失凌厉的五官,只觉得这人当真生了一副清俊面孔,就算和妖族中以美貌闻名的花妖公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他渐渐下移的目光像是丹青大家手中的毛笔,在五官上逡巡探看,慢慢勾勒出一副美人画来。 瞧得久了,白锦欢心头好似有一个小勾子,勾得他心尖泛起了层层痒意,不由得也生出一点色心来。他不是凡人话本中推崇的柳下惠,有这样温润如玉的美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他又怎么能做得那坐怀不乱的圣贤事。 他伸出手来,在墨璟眉眼处轻抚,动作轻柔又体贴。墨璟到底只是个普通凡人,替他解了合欢花毒,难免会被这腌臜药物影响。他睡得昏昏沉沉,白锦欢也不怕自己弄醒他,手上的动作便渐渐大胆了起来。 他像是抚琴的高人雅士,手上动作轻拢慢捻,细细感受着指腹肌肤的细腻光滑。指尖翻山越岭,抚过挺翘的鼻樑,便来到了唇瓣处。 墨璟这人天生生就一副看起来就薄情寡义的薄唇,不苟言笑时唇瓣紧紧抿着,让人瞧着觉得他像是不高兴,因此一见就心里发虚,唯恐自己得罪了他。笑起来时嘴角弯起,脸侧的酒窝深邃可爱,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白锦欢伸手揉弄那两瓣唇,将其作弄的比之前艷红了些,这才满意地停了手。墨璟虽然被这腌臜的花族药物拖入了沉沉的睡梦中,却仍旧能够感受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搔弄自己,便微蹙起了眉头,睡得不太安稳。 他虽然被药物影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可白锦欢却仍旧停了手。他怀中的鹤族内丹散发着温暖的热度,照着他的心口一片暖意。白锦欢摸进内襟,将那枚妖丹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放在掌心上打量。 那妖丹虽然周身萤光闪闪,可细细瞧着却隐约有黯淡之意,想来那黑心狼妖应该是近来才开始修炼吸收这枚妖丹的能量。白锦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禁想到若是听从七哥建议,等狐王裁决,那时才真是悔之晚矣。 鹤羽身上的伤口虽然在大巫的调理下慢慢恢復,可白锦欢清楚得很,他的心头仍旧扎着一根深不见底的刺。一日不见内丹,他心中便会惶恐胜过一日,那刺便扎得更深几分,直至渗透骨血,再无转圜余地。 既然已经将内丹夺回,便要尽快将它还给鹤羽,让鹤羽用内丹妖力好好修炼灵力,争取早日恢復如常。白锦欢心头定下了主意,越想越觉得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回青丘献宝才好。 他将内丹仔仔细细地放在心口处收好,感受着妖丹散发出的暖意,白锦欢心上这才觉得踏实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睡得昏沉的墨璟,不知为何,心头竟然生起了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 他疑心自己是被花族媚药伤了脑袋,赶忙回过神来晃了晃头,将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尽数甩了出去。泥胚佛像低眉顺眼,看起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白锦欢同这间破庙里供奉着的佛像对视片刻,感受到自己繁乱的思绪在这样无声的交流中渐渐沉淀下来,脑海一片澄澈,又平静又充实。 临走前他见墨璟穿得单薄,于是细心地将一旁的铺盖拖了过来,将其用妖法好生地安置在上面。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墨璟,觉得该是最后一次见这个凡人,不过因缘际会,有缘自会相见,这才放心推门离去。 回青丘的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昨日里同他斗法的黑心狼也没有在中途横插一桿子,这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他没有不识好歹地去找白澈,反倒是瞒过了所有服侍的小狐妖,静悄悄地钻进了鹤羽的房间里。 鹤羽没有休息,反倒摆出了个修炼打坐的姿势来。他双腿盘坐,如同观音坐莲般闭目养神,调动周身气息,想要凝聚妖力。可腹内空空如也,费了大半心神凝起来的灵气一个不慎便烟消云散,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失败了无数次后,鹤羽终于意识到如果没有妖丹,自己甚至连最低阶的妖法都无法施放。他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方才打坐时如同青松般挺立的嵴背顿时垮了下来,微垂着脑袋,光看背影,便能感受到主人的无限颓唐。 白锦欢不忍见他难过,赶忙从后门中现身出来,走路的动静吓了一门心思沉浸在哀伤氛围里的鹤羽一跳。鹤羽抬眼去望,想看看是哪个不懂事的小狐妖这般莽撞。待看清了眼前人后,面上表情闪过一瞬茫然,继而又回到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他起身振袖,没有分给白锦欢一星半点的眼神,扭头就想要走。白锦欢好不容易瞒着所有人得了这么个见面的机会,又怎会让鹤羽轻而易举的离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捞住了鹤羽的袖子,紧紧攥在手里。 鹤羽抓住衣袖,往外扯了一扯,却见白锦欢身量不大,手上力气倒是充足得很,竟然没能拽动。他内丹被夺,连用妖法割断袖子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恼羞成怒,更是觉得白锦欢就是故意来看自己笑话的。 就算心里如何不忿,鹤羽脸上也不想表现出撒泼打滚的泼辣姿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与白锦欢一般计较。他的语气淡薄,好似没有半点情感,别过头去不愿去看:「白锦欢,放手吧。」 白锦欢像是没能听清他说的话,他不仅没有如鹤羽所愿那般乖乖听话放手,反倒变本加厉,手上动作更重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鹤羽,狐狸眼睛总显得多情又温柔,用这样湿润的目光看着人,总是让人硬不下心来。 第60页 「鹤羽,你当真要同我生分吗?」 他的话语近乎恳切,配上白锦欢那张艷若桃花的面容,瞧着更是可人。鹤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在感受到体内空空如也的灵力后,再度变得茫然又痛苦,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哀怨和不近人情。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眼中一闪而过受伤的情绪:「我这样寄人篱下又一无是处的妖族废人,哪里敢当你青丘九公子的朋友。生分不生分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九公子,你光风霁月的,是妖族中难得的好人,不要再和我搅在一起了。」 这撇清关系的话,让白锦欢原本欢喜的内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手里紧紧抓着鹤羽的袖子,仿佛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知道鹤羽心情不快,白锦欢却仍旧固执地不愿放手。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想,若是自己放手,便彻底抓不住了。 胸口处的内丹仍在源源不断朝外散发着热量,蓬勃的灵力聚集其中,仿佛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同时也是修復关系的一剂良药。白锦欢感受着心口热度,希望那一点温暖能够融化鹤羽心上坚冰,让他不要再这样阴郁颓唐。 他学着鹤羽的样子,也缓缓摇了摇头。白锦欢觉得自己的语气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不会的,鹤羽。有我在,你不会成为废人的。」 白锦欢松开了鹤羽的袖子,同时念着他那一点吹毛求疵的洁癖,还暗自动了妖法,将袖上方才攥出来的褶皱消了个干干净净。他摸进了自己的内襟,那枚内丹的热量照得他胸口一片暖意,现在也是时候交给他真正的主人了。 鹤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他手上动作,心上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锦欢的一举一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可微微颤动的眼睫和闪烁的目光,仍旧暴露出他的激动。 白锦欢握住内丹,朝鹤羽摊开手心。他先是垂下视线,看向掌心躺着的内丹,而后掀起眼皮,一脸真诚地望着鹤羽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说过的,鹤羽,我会帮你的,这次没有食言。」 他将内丹还给鹤羽,鹤羽激动万分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方才交接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先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废人一个,从此人生无望。现在有了内丹,心头便又燃起了对妖力的渴望。 青丘大巫告诉他,他近日宜静心修养,不要有过大的情绪起伏。因此他此时再怎么高兴,面上表情却仍旧寡淡无波,被他牢牢压制,只有一点外溢的欢喜。他轻咳一声,表明自己的态度,僵硬地对白锦欢道谢。 「多谢九公子。」 白锦欢见他面上表情稍稍缓和,自己这次行动就算是不虚此行。他看着鹤羽笑了一会儿,恍惚间好似没有那么厚重悲惨的血海深仇,有的只是两个同样出众的年轻人,在地宫内相视一笑。 — 白锦欢见鹤羽眉眼之中似有疲意,也不好意思再做打扰。鹤羽的屋子人来人往,除了伺候的小狐妖们要服侍着端茶倒水外,大巫出于医者仁心,也会时常看望。眼瞧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白锦欢也不便久留,留下一句「你好好照顾身体」后,便匆匆告辞。 他不久之前才和白澈吵了一架,现在也不想出现在他面前。白锦欢知道自家七哥一日的时间安排,特意选了与其截然相反的道路行走,为得就是特意避开白澈,省得出现争执,在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狐妖面前丢人现眼。 可他千算万算,算过了拥有一副九曲心肠的七哥白澈,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了一身莽撞气的青玄身上。青玄许久不见自家公子,心里想念得紧,可七公子又不准他这个贴身妖奴看望,为此很是气恼,一连多日都闷闷不乐。 他神思郁结,不愿一人在地宫里无所事事,便出来望风,希望和煦春风能吹散心头忧虑。不知是不是天上主管实现愿望的神仙现在正好闲暇,居然真的听见了他的心声。下一秒,白锦欢不偏不倚的,恰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青玄喜出望外,赶忙迎上前去服侍白锦欢。他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从还没学会化形时便被狐王做主赐给了白锦欢。本来以为自己一条小小巴蛇最后会沦落到成为他人玩物的下场,没想到自家公子宅心仁厚,没有把他当一个玩意儿。 白锦欢不仅将他贴身带在身边,还教他如何运用灵力,如何幻化成人。青玄耳濡目染,妖力日渐精益,不仅甩开了同龄的小狐妖一大截,甚至不久之后就成功积攒经验,开始尝试化形。 青玄在留仙洞里修炼了半个月,可是在成功化形那一天,仍旧是战战兢兢。他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在施法而成的水镜前照了一天,内心万分忐忑,唯恐自己生了一副丑陋面孔,惹得向来喜欢鲜艷颜色的白锦欢不开心。 最后还是白锦欢破门而入,将马上要在房间里面闷着长蘑菇的小妖奴强势地拉了出来。青玄不敢抬头,他原本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慢慢接受了化形的面孔,可是现在看见白锦欢,又顿时怨恨起自己生得不够美,竟没有公子的万分之一。 白锦欢饶有兴趣地用随身携带的摺扇勾起青玄的下巴,以一种半强迫似的姿势让他抬起头来。青玄虽然顺从着下巴上的力道,微微抬头,却垂下目光,视线半点不敢看向白锦欢。他心内惶惶不安,害怕被公子厌弃。 第61页 他听见了公子在他耳边的一声赞嘆,让他紧张的内心稍稍放松了些。青玄大着胆子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白锦欢。他设想了无数种公子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到自家公子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模样。 白锦欢将他带到了其他八个兄弟姐妹面前,欣喜地对他们宣布自己现在也是有了亲手教导出来的妖奴的人。青玄恭恭敬敬跟在他的身后,面上虽然没有喜出望外的神色,心底却是十分的欢唿雀跃,开了一簇簇茂密的小花。 公子于他,不仅有施救之恩,更有教导之情。青玄暗自发誓,将自己这条命彻彻底底交给公子,不会做任何让公子伤心的事,更不会违逆公子任何要求。 近日不见白锦欢,青玄已是有些郁郁寡欢,连带着对七公子白澈都有了些怨言。如今千思万想的人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难以压住心头激动,跑到白锦欢身边上下打量,生怕自己不在公子身边这段时间,公子受了什么委屈。 白锦欢知道青玄这些小心思,他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自然懂得他的心思和作风。他站立原地,乖乖任由青玄检查,末了才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点在自己这个小妖奴额头上,略带调侃地说道:「怎么,就这么些天瞧不见我,就难过地要哭鼻子啦?」 「公子总是爱说笑。」青玄本来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闻言,硬生生地将那些酝酿出来的泪意压了回去。见白锦欢身上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将悬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忧愁地问道:「七公子为何不让我见公子?」 白锦欢手上被狼妖割出来的伤口涂了一遍墨璟的草药,又有妖力修復,早已经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他光明正大地应付了青玄的检查,见他眉间忧虑,语气愤懑,于是笑着宽慰他道:「七哥也是为了我好。」 青玄不解其意,白锦欢话语听起来像是偏向七公子,可眉眼之间却全无笑意,反倒显得有些忧虑哀伤。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公子脸上神色,谨慎地问道:「公子现在出来了,可还要去向七公子禀报一声?」 「不了。」白锦欢幽幽嘆了口气,拒绝了青玄的提议。自从那日和白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他们还没有说上话,甚至也许久没有见着自己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哥。七哥本意是想找人好生看着自己,可自己又怎能事事如他的意。 现在他冒险去狼妖那里斗法夺宝,虽然事情顺利解决,可到底过程兇险。没想到变故横生,有了合欢花毒和墨璟这一件事。白锦欢不禁去想,若是七哥白澈知道了事情原委,还不知道要如何发作。 他一想到七哥愠怒的面孔就觉得一阵头疼,恨不得即刻消失在青丘,出走个一年半载,让彼此好生冷静下来。白锦欢拍了拍青玄的肩膀,将昨日晚上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顺带略掉了墨璟的存在。 青玄听得目瞪口呆,先前还惦记着关心公子的安危,现下却更怕自家公子会被七公子责骂。七公子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一派从容,私下却是个心肠冷硬的主。白锦欢违背他的命令私自行动,不知日后要吃多少瓜落。 白锦欢见青玄像是在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担忧,不由得心头一暖,觉得这一夜奔波劳累和在鹤羽那里受到的委屈顷刻之间都烟消云散。他伸手捏了捏青玄脸侧软肉,眉眼微微弯起,笑意盈盈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小青玄,你知道的——」白锦欢的尾音拖得蜿蜒婉转,活脱脱就是一只看起来惯会算计人的狐狸。青玄知道自家公子一旦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接下来的事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却仍旧选择顺从听服。 果不其然,白锦欢说出了让青玄十分不贊同的话来。他眼角含着笑,总让人不忍拒绝:「我这回可算是彻底惹恼了七哥,白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若是还留在青丘,之后的日子可十分不好过,说不定还会连累到鹤羽和你。」 见青玄脸上怔愣神情,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以一种极快的语速说出了口:「我接下来要去人间躲一阵子,妖族的山山水水都看腻了,没什么新鲜的,正好借着这段时间看看凡间的名山大川。」 「鹤羽得了妖丹,之后应该就会去留仙洞里修炼疗养。他要疗伤的时间久,我也不好过多去打扰他。」提起鹤羽,白锦欢一颗心难免沉重了起来,「这些日子可能需要你辛苦辛苦,帮我时时照应着鹤羽,莫要怠慢了他。」 「公子哪里的话!」青玄顿时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答应了下来,还许下了许多瞒着白澈的承诺。白锦欢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顿时无事一身轻,紧绷着的心神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疲惫。 狐王不在青丘地宫,狐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过一遍白澈的手。白锦欢不知道自家七哥到底有多大能耐,却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他同青玄在这僻静之地聊了一会儿,嘱咐了他一些琐碎事后,才放心离开。 本以为离去的时候会和回来时一般畅通无阻,可谁也不知道这个黑心狼妖怎么想的,来时不设陷阱伏击,回去的路上却给白锦欢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绊子。白锦欢本来就身心俱疲,现下更是来了火气,同那狼妖闹出了好大一通动静。 白锦欢之前给鹤羽输送法力,昨日与狼妖斗法,又中了合欢花毒。这一系列的事情堆在一起,饶是他的妖力再怎么雄厚,现下也有些支持不住。他一时不察,腿上就不慎被那狼妖的妖法伤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第62页 现下身体虚弱又受了伤,若是再这样打下去,吃亏的定然是自己。白锦欢不是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莽夫,自然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眼瞧着已经渐渐落了下风,白锦欢转念一想,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他用了个巧计,聪明地摆脱了那狼妖穷追不捨的攻击,慢慢摸到了妖族边界,隐蔽了自己的气息,轻巧地跃了过去。此时人间已是天光大亮,艷阳缓缓爬上山头,紫霄山上树林茂密,各种动物层出不穷,皆躬直了嵴背,警惕地看着面前走过的白锦欢。 白锦欢妖力不支,随着腿上伤口血液的流逝,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他身上属于狐妖的那部分妖气外溢,吓得方圆几里的各种动物战战兢兢,没有任何生物敢在此时走上前来。 白锦欢感受着腿上疼痛,心里暗骂狼妖的阴险狡诈。他闷头行路,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昨日那破庙附近。他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人形,倒在草丛中,化身成为了一只通体雪白,眼下却生着火红毛髮的狐狸。 眼前青草被人猝不及防地拨开,白锦欢抬起狐眸,意外瞧见了墨璟那张清俊面孔。面前的凡人心肠极好,话语温和地同他商量,想要带他回家疗伤。 第035章 白澈和狐狐展心扉 明明自鹤羽重伤到如今重回青丘,不过短短几月,竟然发生了如此多惊心动魄的事情。白锦欢在睡梦中回想起往事,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在这几月光阴里经歷了自己之前几百年都未曾有过的哀伤与别离。同鹤羽吵架后,他心神戚戚,昏昏沉沉,思绪繁乱,多梦迷离。白澈,青玄,鹤羽,墨璟的脸在他脑海中层出不穷地浮现消失,层层叠叠的荒诞梦境让他睡不安稳,眼角竟然悄然流下一滴眼泪。 这滴突如其来的泪珠将白锦欢从凄迷繁乱的梦境中拉回现实,他泪眼朦胧地睁开双眼,床头皎洁明亮的夜明珠正在发着莹莹亮光,照在他半边侧脸上,衬托得泪迹未干的眉眼更加忧愁,像是有着无限心事。 白锦欢一颗心牢牢地坠着,半点都不轻盈。他半阖眼皮,幽幽舒了口气,侧过头去睁开眼睛,却见七哥白澈正坐在不远处的檀木椅上,端起了桌上茶盏。那茶水应是刚上的,还悠悠冒着热气。裊裊热气扑上他的面孔,让他的五官都瞧不真切。 白锦欢心头一跳,他本就心情低落,现下更是有些羞恼。他着实被突然出现的白澈吓了一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不知七哥近来什么毛病,平日里神出鬼没,不知踪迹,现下又脚步轻巧,喜欢偷偷摸摸进人房间。 他擦了眼泪,别过头去,不太想理白澈。既然七哥非要在自己养病的房间里喝茶,他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能不讲道理地将人赶出去。白锦欢心上郁闷,七情六慾都毫无保留地上了脸,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可白澈却独独是那个没眼色的。 白锦欢虽然身体虚弱,可妖族中人五感极佳,他自然能够听到身后那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七哥不知什么时候喝完了茶,正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床边走来。 说来奇怪,狐王不在青丘的这些日子,地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白澈在操办。白锦欢从来不喜这些琐碎事务,在料理政务方面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只会添乱。白澈也不怨他,任劳任怨地跟在白锦欢身后,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嘴皮子向来伶俐,三言两语就能让争执不下的两方化干戈为玉帛。白锦欢知道自家七哥是个有本事的,自己作为小么,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跟在哥哥身后混吃等死,潇潇洒洒做个纨绔子弟。 可向来在外人面前知情识趣又有容人雅量的白澈,一次次在他面前翻脸无情,与那些人人称道的好品行截然不同。白锦欢越想越觉得委屈,七哥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没想到现下又成了这讨嫌模样。 白澈在床边停下脚步,他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在床上侧躺的白锦欢。白锦欢这人醒来后不知道又在闹什么脾气,非得在他面前使这些小性子,整个人侧过身去,半个眼神都不愿意留给自己。 白澈一颗关爱幼弟的心被白锦欢明晃晃的躲避态度刺痛,既然他不好过,便也私心不想让白锦欢好过。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知道那个一无所有的鹤族小子,还有那个低贱的凡人,是白锦欢的软肋。 「鹤族那小子来过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起来像是个疑问句,却被他说得坚定有力,好似心中早有答案,并不在意白锦欢给他的回答。白锦欢不知为何,一听七哥白澈这淡泊从容的音调,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语气也不好。 「七哥手眼通天,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知道,又何苦来问我。」 白锦欢冷哼一声,话里字字带刺,仍旧没有转过身来看白澈一眼。白澈见他那油盐不进的固执模样,只得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上火气,不断在脑中提醒自己白锦欢伤病初愈,自己还是不要跟他过多计较。 父王巡视妖界,青丘狐族各种琐碎事务都压在了自己肩上。白澈被这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忙里偷闲地想起白锦欢。他原本只想来看看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这几日恢復状况如何,却惊讶地发现小九在睡梦中都哀伤地流下泪来。 他心上一软,对白锦欢更加怜爱。白澈放柔眉眼,站在床边喃喃自语,思索着可能会让白锦欢难过的人和事。他伸出手去,想要像之前一样替白锦欢擦去眼泪,没想到刚刚靠近,就在他身边闻到了一股非我族类的气息。 第63页 这气息浅淡,余韵不足,好似随风就散,仿佛主人身体虚弱,精力不济。这股莫名气味的主人应当是在白锦欢身边待了有一段时间,即使气味清浅,可积少成多,仍旧渐渐成为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 白澈在闻到这股气息的同时,便心知肚明了其人是谁。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顿,迟疑片刻后收回手来。白澈沉沉地闭上双眼,因为事务繁多而略显憔悴的脸上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只静静地站立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白澈如释重负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波涛汹涌尽数掩去,只剩下无波古井般的平静。他慢慢转过身子,将钉在地上的双腿挪开,脱力般缓缓朝着不远处的檀木椅走去,背影坚毅,又隐隐约约透露着些许无力。 他心里存了些报復的心思,于是特意吩咐了服侍的小狐妖,将白锦欢珍藏的好茶拿出来泡了。这茶白锦欢千辛万苦,求了妖族中专门制茶的妖精才得来的,平日里自己都捨不得喝几次,现在正好,全便宜了白澈。 鹤羽从留仙洞里出来的事情,早有小狐妖第一时间来地宫禀报了他。白澈知道鹤羽这破天荒的露面十有八九是为了见白锦欢,心中就有了成算,为此也没有过多在意。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容忍程度,在闻到鹤羽气息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积攒怒火。 自己这个从小受宠到大,从来没有受到过挫折磨难的弟弟,有朝一日竟然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妖族中人梦中落泪,当真是岂有此理。白澈无法原谅鹤羽对白锦欢造成的影响,这样的事情有一次便够了,断断不能有第二次。 他皮笑肉不笑地忽略了白锦欢话中尖刺,拿捏出了一副关爱幼弟的兄长姿态,对已经回留仙洞里的鹤羽评头论足:「都说了鹤族那群眼高于顶的仙鹤都是群中看不中用的傢伙,也不知道那人哪里入了你的眼——」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锦欢猝不及防地打断了。白锦欢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语气冷硬:「七哥怕是忘了,与人相交,向来都是问心无愧就好。鹤羽如何,不过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还不需要七哥费心。」 白锦欢向来不是个记仇的人,可今日不知怎的,又将当日七哥想要把自己关起来这件事翻了出来。虽然理智上知道白澈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愿自己以身涉险,可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他这般行为,仿若不顾兄弟情谊。 「小九。」白澈将自己的音量提高了些,他眉头一蹙,几乎是以一种呵斥的语气,「你要知道,明面上是你和那不知好歹的小子之间的恩怨,可往大了说,确是能够牵扯到整个青丘。」 白澈瞪大眼睛,仿若赌气般朝白澈站立的方向转过身来。他眉尾一扬,仿佛对白澈的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七哥,这就没道理了。首先这一切都是那狼妖的错,他们拦截了我发给鹤羽的信,又设下埋伏伏击了他。」 「父王不在青丘,现在等不到正义,就算我擅自行动去夺回妖丹,也算是替天行道吧。」白澈眼眸中闪着不贊成的光,据理力争地跟白澈阐述自己的观点,「明明是一件正义事,我也成功做到了,何必要上这么大的价值。」 「小九,你还是太年轻。」白澈摇了摇头,连语气都无奈,「狼妖事先埋伏,定是做足了准备。你这一出虎口夺食怕是惹怒了他们。你瞒着青丘擅自行动,多亏你法力高强又不恋战,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不测,又有谁人知道。」 「你总说我喜欢管着你,可是小九,你要知道,父王不在青丘的这些日子,青丘所有事务都压在了我身上。」白澈嘆了口气,上前一步坐在了白锦欢的床边,一双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青丘绝不能在我手上出事,绝对不能。」 「下令关你的事,是我欠考虑了。」白澈唇角微抿,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懊恼的情绪。白锦欢想要捕捉,可那情绪稍纵即逝,转眼就消失不见,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如既往如幽潭般的目光。 「小九,关于这件事,我向你道歉。」白澈微微别过目光,脸色看起来不太自在。白锦欢再次瞪大了眼睛,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七哥竟然还能有给自己道歉的一面,果真稀奇。 自那日吵架不欢而散后,他本就苦于不知道怎么和白澈相处。如今白澈已经率先递了台阶,白锦欢正好乐得顺坡下驴。细细想来,当日之事多有赌气成分,他也不是诚心想和白澈吵架,既然七哥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也不好继续拿乔。 白锦欢轻咳一声清着自己的嗓子,唇角含着一抹羞涩又腼腆的笑。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睡乱了的头髮更是惨遭毒手,和农舍里的鸡窝只有分毫之差:「七哥,也是我不好,不该擅自行动。我思虑不周,没有想到你的这些顾虑。」 「下次不会了,下次你说东我不往西,你抓狗我不撵鸡。」 白澈:…… 眼瞧着白锦欢正经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插科打诨,白澈轻嘆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他垂下眼眸,看着是一副无奈的模样,可眼底却浮过一丝胸有成竹的狡黠。得了白锦欢这话,他微抬下巴,推了一把白锦欢的胳膊。 「又乱说话,我看你是讨打。」白澈唇角勾起一抹容忍的笑,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靠窗的桌案,案上的茶盏还在悠悠冒着热气。白澈忽然起了作弄心思,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方才看你睡得熟,也不忍心叫醒你。」 第64页 白澈眉毛一扬,少了几分故作老成的气质,透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张扬来:「嗯,你屋里的茶味道倒是不错,想来我们是兄弟,区区一些茶叶,七哥想要的话,小九不会不给吧。」 听到这话,白锦欢忽然警惕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伸手一抓,抓住白澈的胳膊,手上微微用力:「七哥说的是什么茶?!」 「种茶妖精的蓝天玉叶。」白澈故作认真地垂下了眼,将白锦欢面上的不忍和可惜尽收眼底。见他脸上这般变化的表情,白澈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虽然还是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可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外放的愉悦。 「七哥真会挑啊。」白锦欢没想到白澈一来自己的屋子就开始打劫,打劫的还是他这个正在养伤的病患。他抓紧了白澈的胳膊,想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末了才缓缓松开手来,咬牙切齿道,「蓝天玉叶难得,我找种茶妖精要了好几次才得了那么点,七哥倒是半点都不和我这个做弟弟的客气。」 「兄弟之间,何必计较。」 「是啊,我们是兄弟。」白锦欢没有办法,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白澈瞧,「可我近日在人间也有了不少收穫,人间就爱说这样一句话,我来说给七哥听——亲兄弟也得明算帐,细细想来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七哥顺走了我那么好的茶,总得有别的东西来补偿补偿吧。」 「这有何难,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随便挑。」白澈大方地一摆手,他沉吟片刻,继而灵光一闪,「我房里那副父王赠与的字画,之前瞧你倒是情有独钟。若是喜欢,我将它赠与你可好?」 「这敢情好啊。」白锦欢眼睛一亮,夜明珠皎洁的光落在他的眸中,像是缀着点点星子。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他心头阴霾渐消,变得快乐起来,打趣白澈道:「也不知道父王看上你什么了,明明向来都是我爱字画,他却偏偏送给了你。」 得了白锦欢这样的评价,白澈也不恼,反倒伸手将他落在额前的头髮往耳后拨了拨。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就你这泼猴性子,给了你也是暴殄天物。你也就敢在我跟前这般放肆,等父王回来了,可有本事去他面前辩一辩?」 白锦欢嘿嘿笑了一声,全当是活跃气氛。还没等他心里轻松一会儿,就见白澈忽然板起了脸,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白锦欢见他那样,方才愉悦的心渐渐沉下来,心头忽然一跳,直觉白澈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鹤族小子的事,早已经木已成舟,无法回头。」白澈轻轻抚摸白锦欢的头髮,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摸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他语气从容,眼神却有着淡淡的玩味,「既然你已经将他的内丹抢了回来,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白锦欢抬起头来,想要辩解些什么,可一对上白澈那幽深晦暗的目光,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打算等白澈后续言语再做应对。。 白澈不在乎白锦欢的欲言又止,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不管你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造成了他现在的状况。我只知道,在照顾他这件事上,你已经仁至义尽。就算顷刻将他扔出青丘,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七哥,不要。」 虽然知道白澈只是在假设一种情况,可白锦欢还是担心白澈一时兴起,当真把鹤羽丢出青丘。虽然鹤羽已经有了内丹,休养身体恢復灵力更加方便,可自他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不过月余,仍是虚弱无力。 若是七哥当真这样做,在这弱肉强食的妖族地界,鹤羽便是寸步难行。云上鹤族向来高傲自持,见自己的族人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定是无法容忍,再冷血冷情一点,说不定要将鹤羽彻底赶出鹤族。 白澈神情不易察觉的一愣,随后被他隐去,不在意地笑了一笑:「小九,我知道你心善,在意那个鹤族小子,当他是好朋友。」 他笑着说完,话音刚落,神情就冷冽起来。白澈收了面上笑容,语气中藏着点淡淡的兇狠意味,像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剑:「可之后他若是再用这一点装腔作势,给你甩脸子的话,可别怪做哥哥的我忍不下他。」 「七哥,鹤羽不是这样的人。」 听出来了白澈真的生了气,白锦欢虽然心里发憷,却还是想要替鹤羽分辩一二。他知道鹤羽的性子,因此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当他是心生郁结,需要发泄。可白澈却不知道,见他对白锦欢恶声恶语,自然看不过去。 「他那个性子就是如此,说话毒了一些,可是本心不坏。」白锦欢知道白澈对自己的维护,若是放任自如,早晚有一天七哥会和鹤羽正面交锋。为了杜绝这样的可能性,白锦欢必须缓解二人之间存在的潜在威胁。 鹤羽今日被自己气到了,回了留仙洞修炼,之后或许好长一段时间不会露面见人。他没有办法缓解鹤羽的态度,却能够改变七哥。白锦欢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白澈说道:「七哥,鹤羽身心俱疲,难免心情激愤,我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些小事上同他计较——」 他话音未落,就见白澈乐盈盈地截住了他的话头。白澈目光看向白锦欢,半开玩笑地道:「小九,你这话意思,莫不是在说七哥我是个爱计较的人?」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锦欢招架不住白澈这跳脱的思维,见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怕七哥生了别的心思,兄弟之间有了隔阂,于是赶忙解释着自己的话。他急赤白脸地上下比划,急得满头大汗,白澈这才放过了他。 第65页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小九,我自有我的考量。」他伸手点在白锦欢的额头上,动作轻佻,语气却显得淡淡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强还能容忍他一段时间。但是小九,你得知道,等他好了,我们是留他不得的。」 眼瞧着白澈已经让步,白锦欢也不好得寸进尺。他低下头来,闷闷地应答道:「七哥,我知道了。」 白澈知道白锦欢除了青丘狐族的血缘家人,最在意的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鹤羽,一个就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现下搞定了其中一个,白澈心情愉悦,便趁热打铁,打算抛出另外一个来压一压白锦欢浮躁的心思。 「那个凡人,和你肚子里面那个,你打算如何?」白澈知道白锦欢现在精神疲惫,不适合考虑这些复杂的问题,可他却等不下去。白澈从来不是个能容人的人,见白锦欢的心慢慢有了其他人的位置,自然无法容忍。 他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想要白锦欢立即给自己一个答案。 「七哥。」果不其然,提到这件事情,白锦欢神态萎靡,看起来万分疲累。他双手交叠身前,抠弄着被子,「我想要见见墨璟。」 第036章 无奈狐狐被迫妥协 白锦欢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答覆,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主动提出了想要和那个低贱凡人见面的条件。白澈虽然心内不喜,可到底还有多年虚与委蛇的经验,这点不愉快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一丝一毫。 见白锦欢手指攥弄着被角,白澈上前一步,将被子抽了出来,替他仔仔细细掖好。白锦欢因为方才还在和白澈闲聊,现在又提起墨璟,难免有些心虚,因此只垂着自己的目光,半点不敢抬起视线去直视白澈。 「想见他?」白澈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反而显得有些好奇。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悠然一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床上脸色尴尬的白锦欢:「小九,那个凡人有什么好见的,值得你这么惦记。」 这话听起来玩味十足,白锦欢猜不透白澈心中所想,又怕胡乱说话犯了自家七哥忌讳,因此一字一句都在心中打了无数遍腹稿,确定七哥挑不出一丝错来:「七哥,墨璟到底是我带来的人,留他一人在青丘地宫,我难免会有些担心。」 听了他的话,白澈只轻轻点了点头,不置一词。末了他眸光一闪,嘴角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是让那个小巴蛇去安置那个凡人了吗?青玄可是你的头等心腹,贴身妖奴,你也这般不放心?」 明明可以退后一步给自己行个方便,可白澈却像是和他较上劲一样,半点不肯放松,非要自己给他一个相见的理由。白锦欢垂下眼皮,眼睫轻颤,手上烦躁地□□着被角,思索如何应对白澈咄咄逼人的话语。 白锦欢与白澈称兄道弟,外人看来都是一派兄友弟恭的和谐景象。他们二人在青丘地宫相处了好几百年,白锦欢自然知道自家七哥是个什么小肚鸡肠的性子。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兄弟之间的普通闲聊,可细细深想,只觉得得理不饶人。 他着实被白澈话里话外的试探折腾得有些厌烦疲倦,可七哥还在自己身前没有离去,白锦欢也不好在他面前表露出太明显的厌倦。他仍旧没有抬起头,低垂脑袋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犯错后恭恭敬敬的道歉,倒让白澈心情愉快了些。 「七哥,这不一样。」白锦欢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再不表态,势必会继续被白澈拿捏。与其被七哥玩弄在股掌之中,不如先发制人,求得一线生机。 白锦欢微抬下巴,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望向白澈。他的眼眸清明,眸中似有细碎的光,在床边夜明珠的照耀下,更显璀璨夺目。白澈见他这般真诚模样,不由得心上一跳,就连唿吸都渐渐放缓了下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快乐的事,白锦欢的眉眼不可自抑地柔和了下来,眼神中似乎有着淡淡的怀念。他抬眸望向白澈,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在人间时,就是住在墨璟家里。他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可心地善良,温柔体贴。」 「如今因为我的原因,他回不去人间,被迫来到了青丘。」白锦欢有些遗憾地嘆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我受伤养病的这些日子,困在房间寸步难行,自然得安排个贴心可靠的人帮我好生照应他。」 「他一个普通凡人,就算青玄得了我的吩咐妥帖安排,可在这妖族青丘地界,难免会处处受限。」想到墨璟可能的处境,白锦欢就觉得心头髮慌。一日不见墨璟安好,他这心上的惶恐就一日更胜一日:「七哥,就当弟弟求你了,让我见见他吧。」 从小到大,白锦欢求过白澈无数次。因为贪玩求白澈带他去人间看夜市新年,因为闯祸求白澈替他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因为愧疚求白澈施以援手,用妖力护着鹤羽的心脉,让他留有一口气,能够让大巫从鬼门关上救回一条命。 多年相伴,白澈自诩自己比白锦欢认为得还要了解他。在这无数次的请求中,他一边责怪白锦欢的贪玩胡闹不识好歹,一边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撒娇哀求。虽然这次也是同之前一般的恳求,可白澈知道,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那鹤族小子和白锦欢一样同为妖族,白锦欢喜欢和他一起玩,白澈虽然不太情愿,却也能够接受事实。可如今白锦欢心心念念的那个墨璟,不过一个低贱凡人,一无通天的法力,二无长久的寿命,不过蝼蚁之躯,竟然也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第66页 白澈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东西慢慢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垂下眼睫,漆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白锦欢,像是想要通过他那薄薄的一层皮肉,望进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短暂的沉默过后,白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眸底流露着几分白锦欢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我又有什么不好答应的呢。」白澈话语中藏着几分调笑,他弯下腰来,凑到白锦欢身前,俯身凝视着他,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随后伸手将白锦欢额边散落下来的鬓髮别到耳后去。 白锦欢僵直了身子,不敢有半点动作。白澈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甚至能感受到白澈动作时的一唿一吸。他当然可以选择躲避,但是想到自己和墨璟都在七哥的掌控下,只能暂时忍受,做讨好模样。 他那不自然的身形和骤然紧绷的身躯自然没有逃过白澈的眼睛,白澈暗自一笑,当没看到般,手上动作不停。他抚上了白锦欢的面颊,感受着指腹那羊脂玉般光滑细腻的皮肤质感,幽幽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 白锦欢神色纠结,不知道白澈又要挖什么坑等着自己跳。虽然同为青丘的狐狸,可七哥比他大一百多岁,论狡诈心术,他自然玩不过这年长一些的老狐狸。 他想得出神,竟然渐渐忽略了白澈在自己脸侧作怪的手。末了他沉沉地唿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望向白澈时目光坚定,倒让白澈都觉得有些稀奇:「什么条件,七哥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早做打算。」 见白锦欢让步,白澈笑意盈盈地收回了手。他收手直腰,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眼角眉梢盪开了笑意:「我的条件就是,等你彻底休养痊癒,便将那凡人打发的远远的,再也不准见他一面。」 「为何?」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着白澈,像是没能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般不近人情的要求来。他眸光闪烁,眼底似乎有着淡淡的愤怒和惊讶,却不敢对白澈彻底暴露出来,只拼命压抑,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七哥,这要求实在太过苛刻,不如——」 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面前的白澈打断。白澈见他拒绝,顿时就敛住了面上笑意,眉眼一片冰凉,瞳色瞬间就冷了下去:「没什么不好的,小九,你要知道,七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了他好,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白锦欢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白澈做了太多名号是「为了他好」的事情,白锦欢被迫享受着他的关爱,内心不可谓不痛苦。他仍想要争取些什么,就听白澈冷冰冰地说道: 「小九,他只是个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放他回人间娶妻生子,过平凡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看着面前固执倔强的白锦欢,白澈心上也渐渐来了火气。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分析道:「父王向来不喜欢妖族和人族交往过密,你作为他的儿子,难道要率先犯了忌讳,让父王难堪吗?」 「早在大巫做出诊断的那一天,我就该把这个消息发一份给父王的。」白澈的语气倏地柔和下来,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过于明显,倒让白锦欢拿不准主意,只得等着他继续言语,「我自作主张,瞒了下来,现在决定权在你。」 他隔着被子,伸手按在了白锦欢小腹处。白澈微微歪头,好似当真疑惑白锦欢这样一个男妖身体,为何会发生这般奇诡之事:「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凡人到底做了什么,又是什么让你莫名其妙怀了个孩子。」 白澈掀起眼皮,唇角微微弯起,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情感,皮笑肉不笑地道:「事已至此,不妨好好为了你的将来谋算。这个孩子,是谁的都好,就是不能是一个低贱凡人的。小九,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提到狐王,白锦欢便说不出话来了。当初他回青丘,路上被白澈截道,七哥威胁他时就是提到了父王。如今故技重施,面对这样的威胁,白锦欢依旧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父王虽然爱他,可他毕竟是整个狐族的狐王,又是妖族中有着扛鼎之力的妖族掌权人。若是让父王知道了自己和墨璟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这个做儿子的顶多被责骂几句或者关个紧闭,而墨璟却是实实在在要遭殃。 虽然妖族中人不得在人界伤害人类,却没有提及在妖界的人类的处境。白锦欢不敢深想未来可能发生的后果,白澈这一句话虽然听起来轻飘飘的,落在白锦欢的心上却有如千斤之重,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起来。 「我知道了,七哥。关于孩子,我不会和墨璟说的。」 白锦欢垂下眼皮,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他闭上眼睛,心底一片茫然,痛苦又郁结。他原本想以一己之力护墨璟周全,让他能够开心快乐。可他实在太脆弱了,头顶上一丁点强权施压,便能让他乖乖束手就擒:「等我之后好了,一切就按七哥的意思办吧。」 白锦欢彻底妥协,艰难地将话说出口后,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量,四肢软绵无力,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白澈知道自己在逼白锦欢做出选择,见白锦欢痛苦神情,他虽然心疼,却半点都不后悔:「小九,到时候我们给他荣华富贵,让他回人间衣食无忧,也是一件好事。」 白锦欢闷闷的,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言语。白澈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便迈步离开,打算让白锦欢一人独处,好好捋清自己繁乱的思绪。 第67页 临走前他回过身来,对着床上怔愣坐着的白锦欢道:「明日早晨,我带那个凡人来见你。」 第037章 狐狐紧张见心上人 明明距离与白澈约定的时辰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可白锦欢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墨璟,他的心里好像开了一簇又一簇的茂盛小花,同开遍青丘的千里香一般,郁郁葱葱,占满了他的心口,让他高兴得忘乎所以。 待在地宫养伤的日子长夜漫漫,几乎看不见太阳。白澈怕他乱跑乱撞,特意吩咐了服侍的小狐妖们牢牢看着白锦欢。那些小狐妖不知道是不是被白澈特意调教出来的,一个个都板着面孔,脸上瞧不见半点笑意。 白锦欢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先前还存有一些期望,想着跟那些小狐妖们调笑几句。可是几番互动下来,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话茬。他们像是把他当一个精美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奉承侍奉着,却不肯与他有半点交流。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无比想念青玄。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同他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甚至不需要开口,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目光,便能懂得他在想什么。 这样了几次之后,饶是白锦欢再如何自来熟,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郁闷。那些小狐妖年纪比他还小,他也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闹那些莫名其妙的少爷脾气,只得乖乖地吃药治疗,希望早日身体痊癒,摆脱这冷冰冰的氛围。 白锦欢不得不承认,这么多人里,只有白澈是最能拿捏自己命门的人。在这件事上,狐王作为自己的亲生父王,或许都得让白澈三分。白澈和自己从小玩到大,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这样的本事,白锦欢不由得心惊胆战。 明明还有两个时辰才到约定时间,可白锦欢此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从床上翻身起来,打算通过打坐练气来平復自己激动的心神。他刚进入打坐状态没多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与墨璟相处的点点滴滴来。 这些强制在地宫养病的日子里,他实在是太想念墨璟了。墨璟因为自己和那黄鼠狼精的恩怨被迫跟着来到了青丘,明明自己作为青丘的少主人,应当好生尽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自己被大巫诊治出来了肚子里不明的生命体,又因为强行催动法力经脉堵塞妖力逆流,不得不好生休养。虽然已经吩咐了青玄一定要认真招待墨璟,可白锦欢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不放心,生怕有人轻慢了他。 思念那么长,足够充斥白锦欢这个一夜无眠的漫漫长夜。他回想起墨璟那俊俏的眉眼五官,长身玉立的身姿风度,待人接物的言行举止,只觉得如果人间当真有如同玉石一般品行端方的君子,就该是墨璟那般模样。 一想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便是离见到墨璟又近了一些。白锦欢原先只觉得长夜寂寞难熬,现下却发觉原来等待着的时光充满了希望。他的心口充盈着这一股相见的欣喜,一颗心轻飘飘的,像是要长出翅膀,飞到云上去。 见到鹤羽,白锦欢总是忧郁伤感居多,欢唿雀跃居少。 见到白澈,白锦欢便是紧张恭敬为多。 明明小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七哥面前撒娇讨巧,可随着年岁渐长,二人都在岁月流转中换了旧时模样。白锦欢再也做不来这般厚脸皮的事,白澈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好哥哥了。 白锦欢能感受得到,在长大后,白澈心思渐渐变得深了,也开始夜以继日地忙了起来。白锦欢虽然从小到大都立志要当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可却并非是个憨眉愣眼的草包,只是有时不愿承认,仍旧装傻而已。 狐王因为一些事情久不在青丘,这些狐族事务便统统丢给了白澈管理。在接手了这些事务后,白锦欢慢慢发现,自家七哥眼中渐渐有了对权力的渴望,对上位者的推崇。有时候看着白澈眼底深不见底的欲望,白锦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他害怕七哥有朝一日会在权势的浸染中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心地单纯的青丘狐狸,反而逐渐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玩弄权术的上位者。在其他八个兄弟姐妹中,他与七哥感情最深,自然也担忧终有一日兄弟二人会渐行渐远。 可与墨璟,想到墨璟,白锦欢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来,只觉得打坐时本应该如一池静水的心也偷偷泛起了涟漪,盪得他心口一片暖意。 与墨璟的相处总是轻松又愉快的,像是古书上所说「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恬静适意。 在墨璟身边,白锦欢从来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因为在他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人放松下来的神奇效力,好似时间都能慢下来。墨璟知礼识趣,总能够在白锦欢心情沮丧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给予安慰,让白锦欢慢慢振作起来。 他的安慰从来不像白澈那般,总喜欢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大操大办,声势浩大地宣称自己要来给予你帮助。墨璟不是个喜欢喧譁的人,他的为人处世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初看时并不显眼,可相处久了,总能体会到他的一片真心。 白锦欢是个一腔热血又容易昏头的人,他所有的情绪都热烈奔放,大开大合,像是一把闪着凌冽寒光的锋利宝剑。而墨璟恰恰同他性情相反,他沉稳端庄,温和细腻,与白锦欢相处时能够处处提点,正像是能够将其收容其中的剑鞘。 第68页 有缘千里来相会,想到此处,白锦欢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感谢那狼妖给他下的腌臜东西。若是没有那合欢花毒,他不会形容狼狈地逃出妖界,不会机缘巧合来到破庙,更不会见到恰好也在破庙里留宿一晚的墨璟。 修炼打坐本来是个枯燥乏味的事情,容不得一点三心二意,可白锦欢还是依靠想着墨璟,度过了这漫漫长夜。待到天光大亮,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顿时觉得自己身心轻盈,精力充沛。 眼瞧着墨璟到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白锦欢不由得着急了起来。他这些日子关在地宫养病,不见外人,自然在穿着打扮上没有多么精细。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要来自己面前,他怎么可以如此不修边幅,白白毁了自己在墨璟心中的清俊形象。 赶忙找来服侍的小狐妖打水洗漱更衣,上上下下折腾了好一番后,白锦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左瞧瞧右看看,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被自己忽视了,思索半天后才灵光一闪,找来人给自己的后颈,手腕处都熏上了香气。 白锦欢满意地凑近手腕一闻,一股清甜淡雅的玉兰花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并不如何浓,需得人近身相伴才能嗅见一二。白锦欢被这股香甜的味道取悦,表情欣喜又快乐,就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等青玄将墨璟带到白锦欢养病的这个宫殿时,白锦欢已经将自己彻底捯饬好了。墨璟在来的路上心就一直跳个不停,如今眼瞧着身前大门被人缓缓推开,里面的白锦欢施施然地回头望他,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更是迸发出无数思念的火花。 白锦欢绾好了发,略施粉黛,衣着华丽光鲜,看起来不像个久病初愈的养伤病人,反倒是芝兰玉树的俊俏公子。墨璟一步一步走近,震如擂鼓的心跳声和足下的脚步声渐渐重合,他人也不自觉地越来越紧张。 白锦欢还是那漂亮模样,可自己却逐渐憔悴。墨璟用眼角余光偷偷觑着一旁铜镜里自己的脸,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他总觉得自己眉眼之间仿佛有一种抹不去的憔悴,让他平白无故像是添了几岁年纪,透露出一股沧桑来。 久别重逢,二人相互对望,一时之间倒是谁也说不出话来。还是墨璟率先反应过来,打破了这短短的沉默:「锦欢,你伤可好些了?」 说罢,他垂下眉眼,神情懊恼:「那日医师诊断我没有在场,不知道你具体的身体状况。后来我问了青玄,可他不愿告诉我,只让我不要担心。我怎能不担心,你是为了我,才与那黄鼠狼精斗法,才会受伤的——」 白锦欢笑意盈盈地看着墨璟自责,一字一句都化成了他心口点点滴滴的暖意。待到墨璟说完,他才上前一步,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锦欢摇了摇头,神情认真,眉眼温柔:「墨璟,不怪你。」 他像是陷入一段温馨的回忆,唇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面上表情倒是显得羞赧:「你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中最最特别的一个,也是难得的心底良善,心思单纯的好人。前些日子我心思郁结,只有同你相处,才能感到自己真切地在活着。」 「在人间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月余,可是墨璟,我当真是很快乐的。」不知为何,白锦欢略有些紧张,四肢百骸如同过电般带来一种酥麻之感,让他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是我不好,牵扯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把你也带来了青丘,却没能陪你一起欣赏青丘的大好风光。」白锦欢忽而极轻极浅地嘆了口气,仿佛有着无尽的遗憾,「我养病的这些日子里,交代了青玄要好生照应你。可我知道,你一人在青丘,难免是孤独的。」 墨璟怔愣看着面前的白锦欢,摇了摇头,想要反驳他的话语。白锦欢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牵起了墨璟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又坚定地分开了他的指缝,将自己的手指慢慢嵌了进去。 他扬起眸子,眸中闪着稀碎又坚定的光,声音悦耳动听,又带着几分狐族天生的魅惑感:「我同七哥说好了,这些日子我来陪着你。妖界虽然比不得人间,却也有他独特的妙处。」 「墨璟,是我对不住你。」白锦欢满目柔情地望着面前的墨璟,视线抚过他的眉眼,越过高挺的鼻樑,来到略显苍白的唇瓣处。虽然在来之前墨璟该是敷了粉的,可还是掩盖不住他眉宇之间那淡淡的忧愁。 白锦欢知道这忧愁从何而来,因此更加心疼墨璟一人在青丘的孤苦无依。他手上力道加重了些,紧紧地握住墨璟的手,仿佛是想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从今往后,我不会放你一人孤单。」白锦欢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许下了沉甸甸的诺言。 第038章 墨璟狐狐推心置腹 二人临窗而坐,虽然地宫内瞧不见外面春色烂漫,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白锦欢招来服侍的小狐妖,打算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茶拿出来招待墨璟,可那小狐妖闻言却面色犹豫,踌躇片刻后才悄然靠近了白锦欢耳朵旁。 「九公子,七公子昨日儿来看您的时候,不仅拿走了蓝天玉叶,还吩咐我们把您珍藏的茶全都泡了。」 「什么?!」 白锦欢不可置信地惊唿一声,顿时吸引了坐在对面的墨璟的目光。墨璟见面前主僕二人偷偷咬耳朵,秉持着非礼勿听的道理,没有去听他们说话,可心底却还是好奇。他不明所以地抬眸看着白锦欢,神情懵懂。 第69页 小狐妖咬着嘴唇,垂下眼皮,不敢去看白锦欢可能有的反应。白锦欢面上神色变化几番,最后只无奈地嘆了口气,无力地朝那小狐妖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告诉青玄,让他去青丘的私库里,找一些口味清甜的茶水送来。」 小狐妖得了命令,福了福身便去找寻青玄。白锦欢顺势将屋子里随侍的小狐妖们都支了开来,留下一个只有自己和墨璟单独相处的空间。 没有好茶,白锦欢只能拿桌面上普通的茶水招待墨璟。他拿过墨璟桌上的杯子,脸上浮现出歉意的表情,一边倒茶一边对墨璟歉声道:「青玄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只能先委屈你喝这寡淡无味的茶水了。」 墨璟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虽然白锦欢说这茶水低廉无味,可是却比他在紫霄山下小木屋里的茶水好上了千倍百倍。墨璟心底忽而泛起一阵惆怅,眼神黯淡下来,捏着杯子的手指好似都在微微颤动。 「无妨。」他放下杯子,直视着面前的白锦欢,继而清浅地笑了一下,「锦欢,已经很好了。」 墨璟当真觉得这茶水无可指摘,可白锦欢却认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不免更加羞愧。他发觉自己当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东道主,一门心思只希望青玄赶快带着好茶好水来找回场子,自然没能注意到身前墨璟那逐渐忧郁的表情。 「锦欢。」墨璟像是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在了一边,摆出了一副认真关切的神情,担忧地问道,「你的身体恢復得怎么样了?这些日子你我分居两地,消息阻塞,我没能知晓你的情况,心中牵挂得很。」 白锦欢但笑不语,末了才缓缓说道:「早就恢復得差不多了,也就是白澈大惊小怪,非要我好生静养,这些日子闲得我快要长蘑菇了。」 他将垂落身前的髮丝捋到身后,举手投足间传来阵阵浅淡的清香,同时借着动作,不经意地躲避了墨璟望向他时眼中探究的神情。白锦欢不打算将肚子里可能孕有生命体的事情告诉墨璟,因为他知道墨璟一定会难过。 先不说墨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就算告诉了他这件事情,他也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反而多一个人担惊受怕。其次,就连见多识广的大巫都不知道他肚子里孕育的生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又何必告诉墨璟,让他徒增烦恼。 见墨璟似是有些不太相信,白锦欢面带调侃的「哎呀」一声,站起身来。他张开双手,在墨璟身前转了个圈,似喜似嗔地抱怨道:「我当真没有骗你,真的已经好全了。也就是白澈那人稀奇古怪的牛脾气,非要管着我。」 墨璟肉眼凡胎,虽然看不出白锦欢身上到底有什么端倪,可见他精力充沛,身姿挺拔,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大半。他嘆了口气,刚想对白锦欢说些什么,话语在唇齿之间滚了几圈,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见青玄抱着大罐小罐的茶叶走来,白锦欢面上一喜,招唿着他过来。青玄将手上费力抱着的茶罐放到桌上,这才半真半假地对白锦欢埋怨道:「七公子当真小心,不过是一些茶叶,还得派人检查了才让我送来。」 这话说得二人都愣了一愣,还是白锦欢率先反应过来,戏嚯着解围道:「七哥就是那个脾气,明明小时候也不这样,长大了反而左性,不知道跟谁学的。等过了今天,我定要去回禀了他,让他休得再这样管我。」 青玄一听便乐了,朝向墨璟说话,同时手舞足蹈地拆台道:「墨公子可在这儿听见了,公子当真是好本事,等我出去就禀告七公子。」 「找打。」白锦欢板起面孔,作势抬手要打,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笑意。青玄知道自家公子从来都是装腔作势,不会真的下手,非但不躲,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将脸凑到白锦欢身前去。 白锦欢被他作弄的没有半点法子,一颗心却在这样玩闹打趣的氛围中渐渐轻盈了起来。他收回手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青玄的脑袋。青玄被他拍得脖子一缩,仍嫌不够地对着白锦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白锦欢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温柔了,这一个两个非但不怕他,甚至要顺杆爬到他头上去了。他双手环抱胸前,笑着摇了摇头:「小青玄,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也不怕我罚你去藏书阁抄经,正好减轻减轻阁老的负担。」 青玄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再插科打诨,恭恭敬敬地对白锦欢作了个揖:「看在我这些日子好生照料了墨公子的份上,公子便饶了我吧。」 墨璟原本正饶有兴趣地旁观面前这对情如朋友的主僕之间亲密可爱的互动,猝不及防从青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一下出神便被青玄找着了机会,躲到自己身后,对白锦欢讨饶道: 「墨公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公子责罚吧。」 墨璟微微侧脸,便见青玄朝自己拼命眨眼。身旁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眉心青黑色鳞片隐隐闪着萤光,衬得青玄更加机灵可爱。他忍俊不禁,只得抬手掩住唇边笑意,笑得话语都有些颤声:「锦欢,便饶了他吧。」 白锦欢看了一眼墨璟,又瞪了一眼在他身后躲着的青玄。他其实并不生气,可是青玄和墨璟非要这般玩闹,他也乐得奉陪。他一双笑眼乐盈盈地看着他们,一时间只觉得面前两个人,共同组成了他今日的快乐源泉。 第70页 他轻咳一声,拿腔作调道:「看在你墨公子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 青玄还没来得及喜形于色,就见白锦欢话语一转,婉转的语气活像只即将要算计人的狐狸:「你墨公子这么大的功劳,你可得好好孝敬孝敬人家。我瞧你房里那玉砚台就不错,待会儿便包了送给墨公子吧。」 青玄半真半假地哀嚎一声,惹得白锦欢和墨璟双双都笑出了声。他认命地回房包砚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白锦欢将青玄带来的好茶水用妖力泡了,递给了墨璟,眼神希冀:「特意拿来的好茶,尝尝?」 墨璟点了点头,在白锦欢满怀期冀的目光中珍之慎之地啜饮了一口。这茶口感清爽,初入口时好似带着一点淡淡的苦涩,可很快便转为回甘,香气馥郁丰富,口感细腻顺滑,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墨璟抬眸望向白锦欢,由衷地夸赞道:「果真是好茶。」 「那是。」得了墨璟的贊同,白锦欢开心极了,眉宇之间喜气洋洋。明明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却比自己亲口尝了还要开心:「要不是七哥把我从种茶妖精那里拿来的茶叶都顺走了,其他的也惨遭毒手,不然我肯定能请你喝更好的。」 墨璟放下茶杯,手指似是有节奏一般地敲着杯壁。他舔了一圈方才被茶水润了的嘴唇,满口香甜气息,心里却在这浓郁芳香的衬托下,泛起了点点滴滴的苦涩。 他想起方才青玄进来时,打断的那未说出口的话语,此时心中想法又蠢蠢欲动起来。墨璟看着面前光鲜亮丽的白锦欢,和他身后那金碧辉煌的地宫宫殿,忽而有一种无法排解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的自卑。 墨璟手指紧紧握着茶杯,被杯壁的热度烫得有些发红,却仍旧固执地没有松开手。他想要用这一点稀薄的痛意让自己头脑清醒过来,微垂着目光,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心头冲动,不管不顾地说出口来: 「锦欢,其实我很羡慕你。」 白锦欢原本正滔滔不绝地给他描述自己找种草妖精时千辛万苦的情景,闻言错愕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墨璟。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墨璟身上好似有一股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落寞,让他的眉眼都颓唐了下来。 白锦欢放缓自己的声音,微微矮下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觑着墨璟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墨璟,发生什么事儿了嘛?」 墨璟摇了摇头,嘴角虽然还是惯常地挂着一抹笑,可那笑不达眼底,反倒看起来有些发苦。他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嘴唇上下嚅嗫,最后如释重负地嘆了口气,对白锦欢彻彻底底地坦白道:「锦欢,我好羡慕你。」 「在永宁镇时,我没有父母,和养父母又阴阳两隔。旁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我起初还会难过,难过久了后也就不在意了。」墨璟轻呵一声,垂下眼眸,翘长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我原本以为我一个人能够适应好的,就算一人独行,也能活得自在。」 「直到我遇见了你。」 见墨璟笑着说出这句话,白锦欢的唿吸停滞了一瞬间。他有些慌乱,刚想出声说些什么,就听墨璟故作无事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你有通天的法力,有爱你的八个兄弟姐妹,有忠心耿耿又像朋友一般存在的青玄。」墨璟心事重重地咽了口口水,最后缓缓闭上眼睛,「你的人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繁花似锦的存在,所有人都敬你爱你关心你,可能对你来说,我是最微小的存在。」 「若不是庙里那一桩荒唐事,可能你这辈子都不知道紫霄山下住着我这样一个人。我们之间有身份之差,有云泥之别。你是众星捧月的月亮,我只是凡间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一个年岁短短百年的凡人。」 墨璟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那笑容让白锦欢心口一痛,茫然不知所以:「来到妖族,我忽然,忽然,不知道存在的意义。」 第039章 墨璟狐狐互诉衷肠 墨璟语气平淡从容,就连情绪都没有多大起伏,好似方才短暂的落寞自嘲只是二人相对时,随口提起的一句闲聊。可白锦欢知道,他虽然表现得正常又平和,可语气细细听来,却暗藏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悲痛。 白锦欢在青丘狐族的庇佑下潇洒肆意的活了几百年,虽然平日里性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面对自己在意的人,心思也能细腻敏感许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忽略了的一个问题,便是墨璟在地宫的处境。 他虽然安排了青玄处处贴心照应着墨璟的衣食住行,可青玄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除了遵循他的吩咐外,同墨璟压根儿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联繫。连一向懂得自己心意的青玄都如此,那些随处可见的服侍小狐妖们更是可见一斑。 养伤的这些日子里,他一人待在地宫早已经枯燥乏味,而墨璟何尝不是同他一样的处境。他是青丘九公子,就算困于一室,也能凭藉自己对地宫的熟悉从而自得其乐。可白锦欢知道,墨璟向来规矩,怕是要孤独。 白锦欢不由得想,一个人在青丘地宫里独处的时候,墨璟可能在想些什么?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到绚烂神奇的妖法,看见同人间处处不同又有部分相似的妖界时,他这颗质朴凡心,又会有怎样的慨嘆和无奈。 之前瞒着白澈同青玄秘密相会时,就听青玄偶然提起,墨璟白日里总是喜欢一人独坐窗边,看着窗外景色出神。白锦欢那时虽然担忧,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没能更近一步关心墨璟的处境。如今听他在自己面前宣洩情绪,他即心疼,又欢喜。 第71页 他之前总是遗憾墨璟从小到大读惯了圣贤书,在孔孟之道的薰陶下养出来的是个情绪内敛,不擅表达情感的君子。原先自己还是一只卧在他膝头的小狐狸时,墨璟还会对着自己和天边明月表达心中的惆怅思念。 可自从化为人形陪在他身边后,除了清明祭祖时那特定的氛围渲染,墨璟同自己,几乎再没有这样推心置腹的时刻。 白锦欢知道人若是总将心事憋在心中,迟早要憋出病来。他希望墨璟能够对自己敞开心门,多多对自己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可墨璟来到青丘,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和之前那样沉静温和,反倒处处显露忧愁。 如今总是紧闭心门的蚌壳对自己悄然打开一条缝,试探着伸出手来想要找寻帮助,白锦欢自然是开心。他像是经验不足的渔夫,眼瞧珍珠近在咫尺,虽然没有熟练的技巧,好在还有一颗算不得多值钱的真心。 白锦欢从精美华丽的宽大衣袍中伸出手来,与衣袖相比,他因为养病疗伤而微微削瘦的手掌显得精緻又易碎。他的手肘撑在桌上,握住墨璟搭在桌沿边的手,力道不大,像是掌心握着一只新生的雏鸟,珍视又郑重。 他掀起眼皮,一双眼睛认真又温柔地看着墨璟,仿佛大千世界变化万千,心里却只能装得下一个眼前人。白锦欢的眼神坚定又柔和,看久了恍然还有些迷离,带着点儿暧昧的心猿意马,让墨璟心头一动,竟莫名有些紧张。 白锦欢见他紧张,随即垂下眼来羞涩地笑了一下。他仍旧没有放开墨璟的手,反而继续这样的姿势,对他情真意切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墨璟,我知道你心里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孤独和迷茫。」 「我知道多说无益,可能你也听不进去。」看着面前的墨璟,白锦欢不知为何,竟也惴惴不安起来。他咽了口口水,那双眼中仿佛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情感:「可是我想告诉你,在人间能够遇到你,和你相处这些时光,我真的很快乐。」 「你可能不相信,觉得自己于我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不是的,墨璟。」白锦欢轻轻摇了摇头,见墨璟表情动容,似是有些动摇,便变本加厉地对墨璟掏心掏肺,「你对我来说,向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我时常在想,你在青丘住不住得惯,吃不吃得惯。」白锦欢忽而歪头笑了一下,那笑容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少年的天真。墨璟看着他含笑的面容,只觉得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心,渐渐被柔情填满。 「我担忧你的处境,即使派了身边最信任最可靠的人去照顾你,却还是觉得不放心。」白锦欢将另外一只手也搭在了墨璟手上,同时手下用了些力气,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像是彰显着他在自己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 「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见到你开心,我也发自心底地感到开心。」白锦欢探出一点舌尖来舔舐自己有些干燥的唇瓣,情意正浓,他不想放过这样能够互相敞开心扉的机会,「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可我知道,墨璟,我很在意你。」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墨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的五感好似都被暂时封闭,全身上下的感觉都聚集在他与白锦欢交叠的手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只有他们之间的触碰,温暖又真实。 白锦欢的声音低沉又轻柔,对着墨璟轻轻地诉说着内心的想法。这么多年,他几乎从不会同人这样推心置腹,即使是面对白澈和鹤羽,也会有所保留。如今看着面前朝他展示脆弱的墨璟,白锦欢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闪烁着少见的真诚与深情。白锦欢望着墨璟,透过眼眸倾诉着内心所有的情感。明明在这场表达情绪的交流中,他是主导者,可他心底却有着隐约的不安,忐忑地等待着墨璟的回应。 「墨璟,你会怪我,再次相遇后,没有第一时间对你表明身份吗。」 白锦欢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会让墨璟卷进这一切是非斗争里。若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自己,墨璟或许还是那个永宁镇上唯一的私塾先生,日子虽然清贫辛苦,却也过得平安顺遂。 墨璟放松了自己的眉眼,如释重负般唿出一口气来。随着这一唿一吸,他的心逐渐轻盈,好似有一缕天光,刺破经久不散的乌云。墨璟摇了摇头,在这宁静的独处空间中,心底好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情感在生根发芽。 「我知道。」他抬眸望向白锦欢,将他所有的不安尽收眼底,「锦欢,我从来都知道。」 白锦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墨璟是何时何地知道他的身份的,有些时候话语总是显得苍白无力,若是两心相知,彼此之间只需要交换一个眼神。他的目光与墨璟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一切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宣之于口。 「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白锦欢歉意地低下头,语气恹恹,脸上满是自责的神情,「我自私地待在你身边,不仅毁了你的生活,还让你暂时回不去人间,只能在青丘暂住。可我又深陷泥沼,不能陪你一起,留你一人在地宫孤孤单单。」 「这从来不是你的错。」墨璟捏了捏白锦欢的手心,像是想凭藉这样的方式给他传递力量,「若我内心足够强大,就算是身处异界又有何妨。锦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世事错落都是命中注定,可我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 第72页 这话像是彻底击溃了白锦欢的心理防线,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听着白锦欢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抽泣,墨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要给白锦欢擦眼泪,可白锦欢低着脑袋,不肯让他看见脸上表情。 墨璟无法,只得温柔地哄着他。他摇了摇头,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像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紧张而努力保持镇定:「锦欢,不怪你,是我太弱小了。」 「你是妖族的公子,我只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普通凡人。」明明说着这样无力的话,可墨璟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得温和有力,「虽然在这地宫,人人都喊我墨公子,可我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沾得你的光。」 「我一人在地宫独处时,时常在想,在这光怪陆离的妖族地界,我这样一个普通凡人,到底算得了什么。」墨璟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来,不是之前那般的自嘲惶恐,反倒透露出几分坚定,「可你今日同我说的这些话,倒是让我知道了在妖族存在的意义。」 「就算来歷不明又何妨,我童年成长幸福又快乐,虽然这快乐转瞬即逝,却也真真切切存在过,我已然知足。」墨璟扬眉笑了一下,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心的疲惫,「锦欢,我原先不相信缘分一说,只觉得是多情种的託词,如今遇到你,方才觉得是上天註定。」 白锦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墨璟。他的眼角还是红的,面上残留的泪痕显露出主人方才的心神激盪。墨璟看着面前哭得不像狐狸,反倒像一只小花猫的白锦欢,没忍住嘆了口气,随后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一方帕子,替他擦着脸上的眼泪。 他凑上前来,一唿一吸都打在白锦欢的脸上。白锦欢怔愣地仰着头,感受着墨璟手上轻柔的动作。他看着墨璟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如冠玉的俊秀面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好像悄悄地爬上了一层心动的绯红。 墨璟微微蹙眉,语气听起来不像责怪,反倒透露出几分心疼:「怎么在哭啊。」 白锦欢没有说话,在墨璟面前,他半点不在意身为青丘狐族公子该有的体面与威严,只想当一只吃喝玩乐的小狐狸。他仍旧记挂着墨璟方才未曾说完的话语,于是只扬起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墨璟自然瞧见了他这般激动紧张的表情,却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他仔仔细细地替白锦欢擦干净了脸,给面前哭花了妆的小狐狸收拾出一张能够见人的面容来。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手帕,轻轻松了口气。 「锦欢,在这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片天空,我只在意你。」墨璟满目深情地望着白锦欢,白锦欢心跳好似停了一拍,随后如擂鼓般震动起来,「我与所有人的缘分不过昙花一现,唯独与你,希望长盛不衰。」 第040章 墨璟一人约见白澈 这如同告白的话语让白锦欢几乎无法思考,他的大脑停止运转,所言所行都顺从心意,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性思考。他听见自己怔愣着答了一声「好」,而后墨璟方才还温柔恬静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明媚起来,像是乌云散去后的明亮天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方才已经在墨璟面前丢了一次脸,现下绝对不能丢第二次。白锦欢装作不经意地抬手用手背擦着眼角,将心口那股甜蜜的酸涩劲儿压了回去,故作开朗地道: 「我和你的缘分,便是这妖界中的永生花。」白锦欢眼神闪烁,一动不动地看着墨璟,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内心却十分欢喜,「即使所有人都觉得永生花随处可见,不值一提。可你我之间的情谊,犹如此花,坚定不移。」 墨璟将自己空出来的一只手搭在白锦欢的手背上,现下他们四手交叠,仿佛真的将命运缠绕在了一起。墨璟抬眸望向白锦欢,随即轻轻笑了一笑。心头忧愁消散后,那笑容明媚又张扬,正符合他现在的大好年华。 「听青玄偶然提起,妖界生着永生花,生命力顽强。」墨璟顿了一顿,眼底闪着细碎又明亮的光,好似吸引了窗外艷阳,「即使水淹火烧,风雨交加,只要有一点在土中扎根,便能给自己搏一条出路来。」 「还有青丘漫山遍野的千里香,香气馥郁,经久不衰。」墨璟眼底流露出几分天真的憧憬,语气艷羡,「锦欢,若不是遇见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世界广大,当真天外有天。如今三生有幸能够来到这里,确实想见上一见。」 白锦欢知道墨璟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打破这略显悲伤的氛围。他知情识趣地配合墨璟,骄傲地扬起下巴,眼角眉梢尽是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肆意轻狂:「那有何难!等我彻底摆脱了这恼人的困境,便带你去四处逛逛。」 「我可以和你一起,春日看青丘大片的千里香。」白锦欢看着墨璟,许下了自己真诚的诺言,「夏日带你去龙神渊戏水,秋日随着一行白鹤飞到云上去,冬日则到妖族边界,看北疆几乎要将人淹没的鹅毛大雪。」 虽然不知道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可此时此刻,墨璟和白锦欢只想要专注当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像小孩子之间互相做约定一样朝白锦欢勾起了手指。白锦欢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指,浅浅地笑了一下,也伸出手去。 二人手指勾在一起,抬眸时视线在空中交汇,好似不带欲望的亲吻,转眼间便生出柔情的火花。不知是谁先出口许下誓言,另一人唇角勾出清浅笑容,应声答道: 第73页 「约定成功,不离不弃。」 原本是个十分和谐温馨的场景,可白锦欢在勾手的那一刻,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白澈说,有朝一日要将墨璟送回人间的事情。他心底忽然涌出了一股名为后悔的情绪,脸上闪过一瞬的懊恼,随即被他尽数掩去。 白锦欢总觉得白澈和墨璟之间的相处氛围有些奇怪,可他也说不出这奇怪之处究竟在哪儿,只能希冀于墨璟的回答。约定结束后,他没有收回手来,反而好奇地攥住墨璟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 墨璟不明所以,抬眸望向白锦欢。只见白锦欢的目光认真又好奇,落在自己身上时好似还带了点莫名的审视,疑惑地问道:「墨璟,你是不是曾经见过白澈。又或者说,你和白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墨璟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心跳紧张地漏跳了一拍。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在桌子下抚上了自己的膝盖。墨璟不知白锦欢问话意图,只能不变应万变,装作面不改色的回问道:「为何这样说?」 白锦欢心头有种莫名的感觉,可若问其缘由,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狡黠的九公子诚实地摇了摇头,对墨璟老实交代着自己的疑虑:「我也不知道,就是单纯地觉得我这个七哥看向你的目光,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白锦欢没有给墨璟说话的机会,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他率先对墨璟抛出疑惑,又自顾自地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或许是我近来闲着养病,着实是太无聊了,才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墨璟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白澈,甚至比白锦欢以为的时间还要早。早在永宁镇上时,他便已经同白澈打过了照面。可当时那个珠光宝气的公子,远不像现在这般,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他几乎要退避三舍的气息来。 墨璟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却也懂得人与人相处的情感彼此间有着牵挂和羁绊,想必随日月而生的精怪也不例外。他和白锦欢相处不过月余,便已推心置腹,更何况是血缘亲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是万万割捨不了的。 虽然白锦欢对自己说了那么一番真情流露的话语,可墨璟还是忍不住地想去比较。他没法估摸自己在白锦欢心中所占的分量,更没有底气去和他的亲哥白澈相比。墨璟不禁去想,就现在他和白澈剑拔弩张的氛围,说不定有朝一日,白锦欢会在他和白澈之间痛苦地做出选择。 虽然从小读圣贤书,可他不是大爱无疆的圣人,也有属于自己的私心。墨璟既不希望白锦欢痛苦,又不确定自己在他心中和白澈相比孰轻孰重,便自私地将这件事情彻底瞒了下来,打算永远烂在肚子里。 他虽然不知道白澈当日突然叫住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知道这个把白锦欢当眼珠子一般在意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墨璟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虽然为人处世南辕北辙,却是殊途同归,白澈必定也不会说。 墨璟一句话没说,只轻轻笑了一笑,像是闲谈时聊到了开心快乐的事。他见旁边果盘里有好几个皮薄肉大,色泽又橙黄鲜亮的橘子,便随手将果肉剥了出来,分外自然地递给了白锦欢吃,想要藉此分散他的心思。 白锦欢本就是疑惑来了随口一问,见墨璟递到面前的橘子,顿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困惑丢到了天涯海角。他万分欢喜地接了过来,一瓣一瓣分开丢进自己嘴巴里。他的心思被橘子分去,自然没有继续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等白澈回来,我定要和他说已经大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便带着你玩儿,教你练气吐纳。」白锦欢一边兴致勃勃地嚼着橘子,一边儿眉开眼笑地和墨璟约定明日的行程,「虽然不能练成隔空取物这样的仙人手法,却也能强身健体,愉悦身心。」 墨璟笑着应答,见白锦欢喜欢吃水果,于是顺手将果盘里需要剥皮的水果尽数处理了。二人久别重逢又推心置腹,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与喜欢的人聊天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等墨璟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大半天。 虽然白锦欢邀请他继续在地宫里坐上一会儿,可墨璟知道,白锦欢大病初癒,不适合过多地耗费精神,自然还得多多休息。他再三答应明日定会按时赴约,白锦欢才恋恋不捨地放他离去。墨璟回头望他,发现他眉宇之间尽是眷恋。 离开白锦欢的房间,墨璟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在青丘的住处,反而在距离大门不远处驻足沉思。青玄不知人在何处,墨璟身旁只有一些年岁不大的小狐妖们服侍,一个个低眉顺眼,静立一旁。 墨璟深深地看向白锦欢紧闭的房门,心里下定决心。他询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狐妖,语气温和体贴:「请问你们七公子办公的地方在哪里?我想要找他。」 小狐妖没想到得白锦欢如此看重的墨璟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顿时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起。他话语带着颤音,哆哆嗦嗦喏了一声,这才用一种不急不缓的步子,领着墨璟朝七公子白澈处理事务的宫殿走去。 墨璟看着面前小狐妖抖如筛糠的模样,心头不免感觉有些郁闷。他从小到大过得都是平凡人的日子,自然不习惯有人随叫随到地在一旁侍奉自己。墨璟自认为已经足够温和亲切,却没想到随口一问,还是吓到了面前的小妖。 第74页 这小妖看起来比青玄还小,墨璟看着他恭敬顺从的模样,总觉得除掉脑袋上尚未收回的狐狸耳朵,这些小妖们的外表模样,同人间同龄的十二三岁的小孩别无二致。墨璟看着他们,总想起自己私塾的学生,也不好意思让他们服侍自己。 青丘地宫九曲十八弯,在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后,墨璟才来到了一扇古朴庄严的大门前。门旁有四个小狐妖左右分散侍奉,领路的小狐妖同门旁一个小妖耳语几句后,墨璟注意到,那小妖大着胆子抬眸瞧了自己一眼,这才低垂着脑袋,进去禀报白澈。 不消多时,进去禀报的小妖才一脸歉意地出来告知。墨璟在来的路上早就做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或许会被白澈晾在一旁,因此也没有过多在意。他遣散了身旁的小妖,独自一人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安稳待着,等白澈答应见自己。 一人独处时,繁乱的思绪自然也能慢慢静下来。墨璟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可从小到大在书香氛围中耳濡目染,即使学得是君子之道,却也在和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能感受到白澈对自己淡淡的恶意。 原先他以为这恶意只不是是因为白澈作为哥哥,见不得弟弟白锦欢因为自己受伤,所以才流露出来的护短情绪。可今日听锦欢不经意间谈起,墨璟心中才警铃大作,发现这件事情好像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当日在永宁镇上,白澈为何要突然叫住自己,为何见到他面容时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墨璟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这些疑问他不能对白锦欢这个处于漩涡之外的当事人提起只言片语,唯有白澈能够给他解答。 他想得出神,原本该平復下来的心绪反倒越来越急躁。就在墨璟几乎要忍不住心头冲动时,面前那扇古朴庄严的大门悄然打开,像是勐兽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小狐妖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抬手至身前,打算将墨璟引到宫殿里去。 墨璟跟在小妖身后,一步一步踏入宫殿。白澈坐在高台桌案后奋笔疾书,就算听到了声响也没有抬头给他任何一个眼神,只淡淡地道: 「你来了。」 第041章 墨璟白澈堂内对峙 墨璟不在意白澈这轻蔑的语气和举动,他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半分端倪。墨璟昂首阔步走了进去,在宫殿正中负手站定,朝白澈弯腰作揖,做足了一个客人见到主人时该有的恭敬姿态,沉声唤道:「白公子。」 既然这个低贱的凡人主动来找自己,白澈就算再不喜,可看在白锦欢的面子上,还是不得不给这凡人三分薄面。他本就因为青丘事务繁多杂乱而焦头烂额,骤然脱离公务,面上表情仍旧还是那副焦躁模样,存着几分不耐。 他语气不善,听起来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一双深沉阴郁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直勾勾地望着墨璟:「墨公子不好好在小九给你准备的房间内待着,怎么有这样的闲心来找我。」 这宫殿内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些随侍的小妖。能在白澈办公地方服侍的小狐妖们,个个都被他调教得当,平日里只当自己是一个遵守命令的人形棒槌。长期的规训让他们几乎没有自我思想,只会机械地服从吩咐,不会看不该看的事,不会听不该听的话。 这样的交流环境对白澈来说是绝对安全的,既然这个低贱的凡人敢孤身一人主动来找自己,白澈便也起了兴致,打算陪他聊上一聊。可白锦欢不在这里,他就没有必要在墨璟面前摆出那副关心体贴的兄长模样。 白澈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将脸上因为事务繁多的阴郁驱散了些许。可墨迹在桌案下看得明明白白,白澈的面部表情虽然是在笑,可更像是戴了一副精緻的微笑面具,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反倒显得阴沉又冰冷。 墨璟只活了短短二十年,面对这样权势滔天又有强大法术的谈话对象,若说完全不紧张,那自然是骗人的。看着白澈脸上野性十足的假笑,墨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兇勐的野兽盯住了,后背上不由自主地浸出冷汗,喉结上下滚动。 他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唇瓣,想要安抚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他知道自己和白澈,白锦欢之间犹如天裂般的巨大差距,可此时此刻,他仍旧想不知死活地对白澈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他坚定地抬眸,看向高台桌案后的白澈。 墨璟的声音不大,语气总显得亲和温柔,在这空旷地宫里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字一句,慎重真诚道:「白公子,近来在下心中有些困惑,思来想去总是不得解法,所以前来找寻公子,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解了我这困扰。」 「噢?」白澈将手上把玩的硃笔随意扔在一旁,而后往前倾着身子,一只手在桌案上随心所欲地敲着节奏,另一只手手肘撑在桌面,用掌根托着自己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台下不卑不亢的墨璟,「墨公子不去问小九,倒来问我?」 墨璟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被白澈的话语动摇心神,一双澄澈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语气坚定:「锦欢不知道,我也从未对他提起过。」 话音刚落,墨璟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他的眉眼弯起,笑容看起来分外天真,话语却显得狡猾,像是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谈话地位,摆在了和白澈同一高度的位置上:「我想,白公子或许也不会想让锦欢知道。」 第75页 「放肆。」白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语气听起来十足的愤怒,面上表情倒是不咸不淡,看不出一点儿喜怒。他继续托腮俯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台下的墨璟,像是想透过他那薄薄皮肉,窥见内心想法:「墨公子莫不是在威胁我?」 墨璟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举止恭敬,话语却让人如鲠在喉:「在下不敢。」 这样一来二去互相讥讽几句,白澈慢慢也失了兴趣。他往后仰着身体,将自己后背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白澈面色恹恹,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绕在手中晃来晃去:「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儿。」 既然白澈已经松口,墨璟也没有必要继续和他兜圈子。他掀起眼皮,看向高台后的白澈,没有一点铺垫,直接开门见山道:「那日在永宁镇上,我便已经见过公子。公子那日为何要突然叫住我,又为何见了我的面容,一言不发就走了。」 白澈仍旧没有正眼看向台下的墨璟,相比于底下那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他好像对腰间玉佩的流苏更感兴趣。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是早对墨璟的疑惑有了准备:「噢,那时我和小九吵了一架,他不听我的话,非要逃出青丘。」 说及此处,白澈掀起眼皮,眼底明晃晃的仇恨让墨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可是等他再看时,白澈已经恢復如常,早没有方才那般锋芒毕露的时刻:「我作为兄长,自然担忧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在人间的处境。」 「那时为了以防万一,给他体内种了追踪术,能够感应到他的气味。可不知为何,却没能找到他的具体位置。」白澈皱起眉头,脸色似是有些苦恼。墨璟听着他这般习以为常的话语,只觉得浑身冒汗,一股冷意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 「你监视他?!」 墨璟没忍住心上愤怒,一时之间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他疾声厉色,怒气沖沖地盯着高台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白澈,愤慨地谴责道:「身为兄长,怎能如此对待幼弟。在身上下追踪术这样的法子,未免太过下作。」 白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宫殿内产生回音,像是在嘲笑墨璟的不自量力。他早在墨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和他当日趁白锦欢不备时,下在他身上的追踪术的气息一模一样。 没想到短短数月,白锦欢竟然在这样一个低贱凡人身上花了如此多的心思。白澈眼神暗沉,越看墨璟越觉得这样一个凡人和白锦欢实在是不相配。他面色扭曲一瞬,继而又被他强行压制,消失得无声无息。 白澈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笑,眼前这个凡人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想要以人间那套迂腐的君子之道约束他们妖族中人。他眼神戏嚯地打量着台下的墨璟,只觉得这个低贱的凡人当真是天真得可笑,让他因为青丘事务淤堵的心都放松了些。 「墨公子这话未免太难听了点。」白澈轻笑一声,语气揶揄,在空荡荡的地宫金碧辉煌的装饰中迴荡,最后落在墨璟耳朵里,「那时小九为了一个外人非要以身犯险,我这个做哥哥的,提前做些准备,也不算大错吧。」 他没有在意墨璟对他的控诉,仍旧自顾自地解答他的疑惑。白澈将腰间玉佩解了下来,放在手心把玩,感受着上好的妖族灵玉那触之温凉的手感:「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却没能找到他的具体位置,便想着去附近的人类居住地看看。」 「没想到——」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盯着台下的墨璟,「就这样碰到了你。」 说完,白澈忽然抬眸,对着墨璟暧昧地笑了一下,像是对他和白锦欢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莫名的揣测。因着这样的笑,墨璟直觉接下来他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白澈一脸玩味道:「你的身上,有属于小九的气味。」 墨璟不知道白澈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白澈同白锦欢虽是板上钉钉的亲兄弟,可二人不管在长相还是心计上,都大相迳庭。白锦欢虽然机灵狡黠,可心思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儿,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而白澈却截然不同。 白澈像是一柄藏锋了的刀,只有在面对特定的人时,才会将自己的本性原形毕露出来。他的脸上总是带着虚情假意的假笑,待人接物总是一张笑脸,背地却心思深沉,喜怒无常。他像是头笑面虎,表面上温和无害,实则危机四伏。 与白澈打交道,总要提防他暗地里不经意地捅你一刀。与白锦欢相处时,墨璟可以全然放松,因为他知道白锦欢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害他。可面对白澈,墨璟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处处小心他话里话外设下的陷阱。 「白公子既然是想要找锦欢,为何在见到我之后,一言不发便走了?」墨璟还记得自己第二个问题,若白澈当日便将白锦欢带回去,或许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的事。就因为白澈当日的古怪举动,让墨璟一直记得现在。 白澈垂眸轻笑一声,仿佛觉得墨璟的问题十分幼稚。他现在仍旧有着解答问题的好脾气,因此也没有过多地给面前这个他看不上的低贱凡人脸色看:「那日吵架后,他再也没有同我交谈一语。我只想确保他在人间的安全,不希望和他闹得越来越僵。」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他的气息,那气息温和平静,没有半点忧愁波折。」白澈语气平淡,像是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偏偏是这样从容的语气,可墨璟却无端觉得,他抬眸时的神情,仍旧目光不善,对自己有着淡淡恶意。 第76页 「小九向来闲不住,又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一点儿亏。他既然愿意留在你身边,必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上前讨嫌,平白无故让我们的关系恶化。」 墨璟微蹙眉头,一双眼睛狐疑地望向台上的白澈。他还是不相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让他多日的惴惴不安成为了一个杞人忧天的笑话:「仅是如此?」 白澈语气不变,笑意盈盈:「仅是如此。」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白澈眼珠一转,眸中闪过一瞬亮光。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微微前倾着身子,看向台下的墨璟:「墨公子放心,那追踪术早已失效,我也没有再下。我虽然喜欢管着小九,却也算个正人君子的。」 话已至此,他们二人之间再没有什么好聊的。墨璟沉吟片刻,随即弯身作揖,礼仪举止挑不出一丝错来:「多谢白公子答疑解惑,既然此件事了,我也不好继续叨扰,便告辞了。」 白澈语气不变,还是那副从容模样:「墨公子请便,我就不送你了。」 墨璟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白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骤然阴郁,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吞下去。 第042章 墨璟狐狐相约出游 因为白锦欢的身体还在恢復期,墨璟就没有抱过多期望,觉得他能够和白锦欢游玩闲闹。可白锦欢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白澈松口放他出来,还求了个恩典,得了能自由出入青丘的令牌。 这日墨璟和每一个寻常清晨一样,洗漱后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木窗,想要看看外面春色烂漫。没成想没能见到外面草长莺飞的漂亮景色,却在下一秒里见到了比春日暖阳还要璀璨耀眼的一张俏丽面孔,正容光焕发地看着自己笑。 白锦欢不知在自己窗外蹲了多久,见他一打开窗,便「咻」得一声直起身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头髮用发冠束得整齐又精神,面如冠玉,笑若桃花。见墨璟被自己吓了一跳,始作俑者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朗声笑了起来。 他手上折了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花朵在枝上开得艷艷灼灼,分外惹人喜爱。白锦欢从来都是个爱漂亮的,不仅打扮得俊俏至极,就连鬓角也风雅地戴上了一朵小花。那桃花花瓣在乌黑髮丝的衬托下显得娇艷,与白锦欢相互映照,更显人比花娇。 墨璟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被面前出现的白锦欢吓得后退几步,心脏怦怦直跳。待到看清眼前人那熟悉又温柔的面容后,他先是一愣,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心底没有丝毫因为窘迫处境的愤怒,反倒有着隐隐约约的欢喜。 墨璟抬眸,一双眼睛在白锦欢身上逡巡,仔细打量着他。看着窗外的白锦欢,墨璟忽然眼里漾出笑意,当真觉得眼前人如春日桃花,实在是鲜活漂亮。与白锦欢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清俊肆意比,屋外暖阳春风,青草鲜花,都要逊色三分。 墨璟摇了摇头,伸手点在了白锦欢额头上。白锦欢眼神一亮,没有在意他的举动,仍旧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继而微垂脑袋,略显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还能感受到墨璟方才留在他额间的,那浅淡又转瞬即逝的温度。 「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开门。」 墨璟本来打算打开房间正门迎白锦欢进来,他刚有动作,就被白锦欢一连声地忙不迭叫住,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墨璟不明所以,抬眸疑惑地望他,待到听完白锦欢的理由后,他才觉得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白锦欢向来机灵古怪,一时变一个心意,脑袋里竟然有这么多新奇想法。他不想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来,反倒学民间那些话本子里的採花大盗,兴致勃勃地打算翻窗入室。 墨璟心头略感无奈,嘴角却慢慢漾起了一抹纵容的笑意。白锦欢招唿着墨璟将木窗开得更大一些,还将手上的桃花花枝递给了他,神情严肃地让他好好保管。墨璟见白锦欢神色认真,也对此事上了几分心,目光一刻不移地关注他的动作。 白锦欢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妖,又有妖法加身,按理说只是个翻窗小事儿,不会出什么大的茬子。墨璟虽然知晓其中道理,可见他冒险,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不安。他伸手想要扶住白锦欢,而那人却大大咧咧,没能注意到墨璟这些关怀的小心思。 「没事儿。」白锦欢豪气沖天地一摆手,那洒脱模样让墨璟看了都不由发笑。他示意墨璟退远一点,给自己留出一片可供操作的空间来,这才一手撑在窗棂上,一手撩起了自己碍人的衣摆,动作干净利落地从窗外翻窗进来。 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见白锦欢安全落地,墨璟心里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他回过神来,对白锦欢大加称赞,话里话外都夸奖他身手矫捷,当真是文武双全,不愧是青丘赫赫有名的九公子。 他那称赞的话语和那些官方虚伪的场面话不同,不仅字字句句都包含情感,而且神色认真体贴,眼眸深情真挚,一听就让人身心愉悦。白锦欢从来活得潇洒肆意,喜欢漂亮颜色,也喜欢有人对他恭维奉承,现下更是心花怒放。 他略带羞赧地曲起手指,用指节蹭了蹭鼻尖,险些招架不住墨璟这一连串的夸耀。白锦欢的脸红彤彤的,像是偷偷擦了少女梳妆用的胭脂,又如正在缓缓升起的朝阳。他的手抬了又放,竟然少见地手足无措起来。 第77页 白锦欢微垂眼眸,伸手抚上额头,将鬓髮间戴着的那一小朵桃花取了下来。他双手併拢,桃花躺在他的掌心,向前朝墨璟递了过去:「我看你们人间的话本子,总是喜欢写那些淫邪的採花大盗。可我今日翻窗而来,却是不同的。」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开了目光,不敢看向墨璟,反倒将视线放在了他手上执着的,那开得正艷的桃花枝上:「我去青丘的后花园采了今早枝头开得最烈的那一枝桃花,心里像是藏了无数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路上欢心雀跃,想要让你也瞧瞧。」 白锦欢眨了眨眼,轻仰着头,眼神亮亮的,就这样不错目光地直视着墨璟。今时今刻面对墨璟,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紧张,一颗心怦怦直跳,就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歪七扭八:「我想妖界的花和人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样清风朗月的花,配你当真是极好的。」 看着面前好似有些紧张的白锦欢,墨璟忽而很浅很淡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好似随风就散。白锦欢疑心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也顾不上害羞,抬眸的那一刻与墨璟望向自己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聚交汇,绽出欣喜的火花来。 墨璟弯唇一笑,眼底荡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就说我从学生那儿没收而来的话本子怎么通通都不见了,没想到防住了不爱看书的学生,竟没防住你这个太爱看书的狐狸。」墨璟眼尾微微弯起,眼中满是戏嚯,那般自然调笑的模样竟让白锦欢都羞赧了三分。 他将白锦欢手心里那朵桃花捻了起来,伸手解下了自己腰间荷包,将那花朵仔细妥帖地放了进去。墨璟仍没忘记自己手上那苍劲的桃花花枝,特意找了个细长的瓷瓶,将花枝放置进去,带来一室馥郁香甜的桃花香。 日头渐升,照进室内一室亮金,也落在了白锦欢头髮上,身上。日影融融,白锦欢唇角漾着一抹笑,整个人被金光笼罩,好似整个人也在发光。墨璟不由得唿吸一滞,随后唿吸慢慢都放缓下来,不忍打破这样恬静唯美的画面。 墨璟只觉得自己心口好像藏着一湖湖水,平时犹如无波古井,只有白锦欢来时,才像是被人投掷了一颗小石,泛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圈圈涟漪随着心尖一点荡漾开来,越来越大,让他原本如一池静水般平静无波的心头,也慢慢涌起了惊涛骇浪。 墨璟的心跳渐渐加快了节奏,每一次跳动都让他觉得陌生又紧张,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尖上生根发芽,即将发生什么。可面前的白锦欢只是笑着,甚至未置一词,他便开始兵荒马乱。 墨璟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白锦欢便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手。他的身上带着春日暖阳和煦的温度,就这样毫不设防地靠近了他。感受到掌心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柔软触感,墨璟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小块地方,悄然软和了下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听到白锦欢语气俏皮活泼,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对这个世界有最原始最纯真的好奇。墨璟忽然舒了口气,他意识到他什么都不必说,白锦欢什么也不必做,只要是他这个人,哪怕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他心底的河流,还是会一言不发地流向他。 他像是放下了心里所有的惶恐,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不确定,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彻彻底底地交给了白锦欢。墨璟唇边含笑,眼眸漾着点点璀璨星光,像是仲夏夜里的漫天繁星,无限光芒只照耀在一人身上。 白锦欢牵着他的手在前头走,墨璟看向他们相牵的手,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他们走过青丘地宫所有弯弯绕绕的折角拐弯,一路上遇到了许多朝他们请安示意的小狐妖。白锦欢心情愉悦,也多了几分耐心,对着所有请安一一应答。 虽然地宫里服侍的小妖们个个都调教得当,不会随意多嘴多言,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可看着这一路上不断请安的小妖,墨璟心里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害羞。他到底还是没有修炼出白锦欢那般的厚脸皮,只得微微垂下了头,看着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每一块砖。 青玄正在道路的另一头,手上抱着一堆高度足以将他埋没的古籍卷宗,打算送往藏经阁的阁老那里。他视线受阻,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垒得犹如两人高的书籍摇摇欲坠,好似手中是一栋豆腐渣工程的违章建筑。 眼瞧着违章建筑岌岌可危,青玄更是焦头烂额,只觉得有一脑门官司。他烦躁地掀起眼皮,竟在下一个转角视线余光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心心念念的公子牵着墨公子在地宫长廊上旁若无人地奔走,那不管不顾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找七公子白澈告言私奔。青玄瞪大了眼睛,震惊到自己下巴快要掉到脚背上。他看得分明,向来清冷自持,犹如一尊玉人般的墨公子,此时耳尖却红得仿佛要滴血。 青玄沉吟片刻,觉得公子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定然不出片刻便能传到七公子耳朵里。他掂了掂手上堆得有如山高的古籍,一边重新迈步朝藏经阁走,一边在心里不断地向狐族列祖列宗祈求,保佑着白锦欢不要又惹白澈生气。 青玄越想越觉得自家公子真是不着调,事事都得他来操办,顿时发现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他嘆了口气,看着已经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两个身影,忽然脸上漾起了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来。 第78页 白锦欢带着墨璟,用白澈给的立牌出了青丘,一路向南走。墨璟第一次见青丘以外的妖族地界,看哪儿都是好奇。白锦欢见他那处处新奇的姿态,不由得觉得好笑,闷声轻笑着,带他来到了一栋造型新奇的建筑面前。 第043章 狐狐带墨璟见长辈 面前这造型奇特的建筑像是一个千年树屋,树根粗壮,树枝茂密,树叶犹如亭盖,遮天蔽日。数以万计的枝条争先恐后地向外生长,如同一条条往外攀伸的手臂,希望和同根相比,能夺得更多一点的阳光和养分。 墨璟看着面前犹如巨物般的参天大树,一时只觉得心神震盪,笨嘴拙舌地说不出任何一点心理感受。来到妖界后,他太多太多的想法被彻底颠覆重塑,就算已经慢慢接受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却仍旧会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妖界风水,当真非同凡响。」墨璟怔愣地仰头望着仿佛庇佑一方天地的树冠,痴痴地表达着内心感受,「我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繁盛的大树,好像岁月变迁,它不仅仅只是一棵普通的树,反倒像是吸收了日月精华,慢慢有了生命。」 听着墨璟诉说着自己心底的感受,白锦欢「噗嗤」笑了一下,骤然出了声:「这倒是不错。」 他猝不及防的话倒让墨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感慨之语,竟然误打误撞猜对了真相。他眼神虔诚地看着面前参天大树,只觉得它这般郁郁苍苍,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当真像是拥有无限生命力的地仙。 白锦欢牵起墨璟的手,带他缓缓步入树冠下的阴影。方才还晴朗一片的天空顿时被这葱茏的树叶遮蔽,几乎透不进半点亮光,像是一瞬就从明亮白日迈入了漆黑傍晚。走着走着,墨璟忽然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树冠下的温度都比外面低了几分。 感受到墨璟方才的冷颤,白锦欢眼神一瞥,忽而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手中暗施妖法,淡紫色的妖力从他的手心施放,从他们相牵的掌心钻入墨璟的身体里。那紫色萤光顺着墨璟的体内经脉流经四肢百骸,慢慢温暖着他的身子。 这点温度犹如春日细雨,润物细无声。墨璟不知这一切都是白锦欢的手笔,只单纯地认为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荫下温度。面对未知事物,墨璟脸上的神情嚮往又好奇,却不敢随意说话,生怕犯了什么妖界忌讳,让白锦欢难做。 白锦欢见他浑身僵硬,整个人像是个被自己牵引着前进的棒槌,便知道墨璟心里怕是有些隐约的不安。他轻轻捏了捏墨璟的手心,示意他看向自己,同时停下脚步,伸手抚上墨璟因为不安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要将其抚平。 白锦欢柔声宽慰墨璟,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打消他心里惴惴不安的情绪:「不要紧张,树精爷爷年纪大了,最是和蔼可亲。你瞧,他都同意我在他的树枝上建屋子了呢。」 这话虽然说得十分滑稽,可在这样紧张的心绪下,倒是阴差阳错地将墨璟逗笑了。墨璟没忍住笑出声来,抬头觑了一眼粗大树枝上建着的一个小木屋,又温柔地看了一眼陪在自己身边的墨璟,忍俊不禁地揶揄道:「白公子好本事,到哪儿都是让人欢喜的存在。」 「那是。」 白锦欢不在意墨璟话里话外是否有其他别的什么含义,只当他是在夸自己,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他松开了墨璟的手,独自一人走上前去,伸手按在树干上,同时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像是在念些古老神秘的咒语。 随着白锦欢咒语越念越多,越念越快,墨璟感受到周身好似有一种神秘力量,带动着周边空气仿佛都在一瞬之间活了过来。白锦欢手心与树干相贴之处好似生就了一个巨大漩涡,风力越来越大,不知收敛地吸收着空气里的灵气。 墨璟的眼睛被这骤然而起的风吹得发疼,却不肯错过眼前这不可多得的一幕。他双眼酸涩发红,被风吹得几近要落下泪来,最后才承受不住地抬手遮蔽,让宽大的衣袖替自己稍稍挡风。与墨璟的狼狈相比,白锦欢倒显得从容,就连髮丝都没有被风吹乱一丝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风力渐渐小了下来。墨璟放下手,看向眼前场景。白锦欢的手仍旧贴在树干之上,髮丝衣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那高大挺拔的仙树却像是沉睡千年后被人唤醒,整棵树都泛着星星点点的莹莹绿光,仿若突然之间就有了生命。 绿光从树干上朝外蔓延扩散,最后聚成一个碧绿色的屏障,将这参天古树和白锦欢墨璟两人包裹其中。 墨璟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雄厚又倦懒的哈欠声,同人大梦初醒后的语气别无二致。这声哈欠带来阵阵如有实质的气波,以这颗苍翠繁茂的大树为中心,如同海浪般迅速地向外扩散蔓延,震得空气好似都抖了三抖。 墨璟垂下眼眸,注意到气波所过之处,枯木生新芽,野草冒小花,一切颓败沮丧之物都重新焕发生机,像是有了新的生命。 树精陷入沉睡太久,如今猝不及防地白锦欢唤醒,一时之间还分不清今夕何夕。因着睡了太久,他视线模煳朦胧,盯着白锦欢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谁,话语慈爱又带着点嗔怪道:「我就说你小子一来准没好事儿,怎得又把我吵醒了。」 白锦欢伸手搔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神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抱歉,话里却没有半点反省,仍旧是那副我行我素的纨绔模样:「树精爷爷,你都睡了多久了,晚辈时不时叫您清醒清醒,也算是好事一件,您可不能怪我啊。」 第79页 「就你会找藉口。」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面前虚空骤然幻化出一个看不出已经多大年纪的老人来。他银须白髮,步伐矫健,衣袂飘飘,手上握着一根龙头树杖。面容上虽然布满沧桑皱纹,却不显颓态,反倒精神矍铄。 树精老人用龙头树杖砸了一下身下草地,杖底顿时溢出无数雄厚灵力,惹得青草都往上长了几寸,几乎要没过墨璟的鞋背。老人一手握着权杖,一手笑盈盈地捋着自己的鬍子,脸上堆满了溺爱的笑容,看着白锦欢慈爱地问道: 「一大早上就来这样献殷勤,说吧,你小子又闯什么祸了,需要老朽我出面帮你摆平啊?」 白锦欢没想到树精老人刚一见面就毫不留情地墨璟面前揭自己老底,顿时就炸了毛,赶忙看向身边垂眸笑着望向自己的墨璟。见墨璟嘴角含笑,他心里一惊,想要努力挽回自己的声誉,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不是,墨璟,我才没有。」 见墨璟嘴角越来越大的笑容,白锦欢便知道回天乏术。他回头看向老人,俏脸上怒气沖沖,同时摆出一副受伤神色,哀怨地捂着心口:「树精爷爷,您可不能在我朋友面前乱说话啊。瞧瞧瞧瞧,我这一世清白险些就在您三言两语里毁于一旦了。」 他这副戏瘾十足的模样彻底将身旁一老一少逗得哈哈大笑,墨璟本就是个秉持着笑不外露的君子,同时顾忌着自己是白锦欢的朋友,也不好笑得太放肆。而树精老人则完全没有这个顾虑,笑声爽朗,声势浩大,倒让白锦欢郁闷了好一会儿。 「你小子惯会说些俏皮话逗老朽开心。」 他止住笑声,一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睛在白锦欢和他身旁那个长身玉立的公子身上来回打量。树精老人活了太久太久,久到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早已经见惯了沧海桑田。可见白锦欢同一个凡人混在一起,仍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无事不登三宝殿。」树精老人捋着自己的鬍子,满目慈爱地望着白锦欢,说出来的话满满都是对小辈的宠溺,「说吧,找老朽有什么事儿啊。」 树精老人没有将自己对白锦欢的惊讶放在明面上,他已经太老了,老到几乎没有精力去管他们年轻人的事。可白锦欢是第一个敢在自己树冠上建房搭窝的小妖怪,树精老人几乎是看他一步步从只还未开化的小狐狸,长成现在这翩翩君子的模样的。 人老了,面对长久相伴又熟悉的事物,总会有点超出常理的眷念。树精老人虽然和白锦欢非亲非故,可也慢慢生就了一种爷爷看孙子的情感。他在妖界也算是有些资歷,白锦欢虽然爱闯祸,大体上还是懂得分寸,二人相处也算愉快。 「爷爷,今个儿我前来,是想带你见个人。」 白锦欢眼神闪烁,羞赧地垂下了头。他后退几步,走到墨璟身边,随即掀起眼皮,看向面前和蔼可亲的老人。白锦欢侧头睨了一眼身旁的墨璟,随后牵起了他的手,带他走到了树精老人身前:「这是我在人间的好朋友,名唤墨璟,今日特意带给爷爷瞧瞧。」 树精老人早已经感知到了墨璟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妖类的气息,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可不知为何,墨璟体内好似有一处他无法窥视到的东西,让他不能看透他的身份。他本是有些担忧,可见白锦欢这羞涩模样,心里便已瞭然。 这白姓小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怕是慢慢喜欢上了人家。 树精老人对人族和妖族之间相恋的事情见怪不怪,妖类本就生命漫长,树精更是其中佼佼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些年纪尚小的少男少女一时春心萌动,待到那凡人身死魂消,再深再厚的情感不过随着黄土一抔,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可面前这人是白锦欢,树精老人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找个时间对其提点一番。他心里定下了主意,面上表情还是和蔼可亲笑着的,连连挑着他们年轻人喜欢听的话,夸赞着墨璟一表人才,当真是有君子之风。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面前两个人的神情变化,那墨璟小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句一奉承,倒是个礼数周到的人。而那白家小子,面上堆了满脸的不要钱的笑,听他那一连串的夸奖话,瞧着倒是比那墨璟还要开心些。 见白锦欢这眉眼雀跃的模样,树精爷爷面上虽然仍旧是一副慈爱神情,可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在心底嘆了口气。 活了千岁万岁,他早能见微知着。见白锦欢面对墨璟时这一副百依百顺的骄傲模样,就能知道这春心萌动的小狐狸当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想,这小子,日后怕是有大的劫难啊。 第044章 树精老人赐福墨璟 他当然能看出白锦欢对墨璟的分外在意,自然也能看出墨璟或许和白锦欢怀得是一样的心思。可人族妖族无法磨灭的巨大寿命差异,等到了无法抵抗天道命运的时候,必定会让留下来的那一方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可这话他没有当着白锦欢和墨璟的面直截了当地提起,眼前一人一妖都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长得都是一表人才的好模样,又是春心萌动慕少艾的时候。树精老人想,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茬子,自己又何必说些晦气话去招人嫌。 虽然人族和妖族之间的恋情十之八九都没有好结果,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人间话本子中不也传着白娘子和许相公的爱情故事吗? 第80页 他虽然不知道白锦欢和墨璟两个人之间情根到底种到了什么程度,可自己只占了个名头上的长辈,同白锦欢非亲非故,有些事情也不方便他来问。更何况青丘狐族有狐王,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应当能料理妥当。 可是看着面前白锦欢无知无觉的模样,饶是树精老人再想置身事外,此时也忍不住打算提点一二。他用树杖轻轻砸了一下草地,唤回白锦欢神游在外的心思,捋着鬍子语重心长地道:「白小子,你将这小子带给我看了,有没有带给你父王看看啊。」 这话一出,方才还兴高采烈笑着的白锦欢顿时就熄了火。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略显心虚地微垂下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眼神却没有低下去,反而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觑着树精老人,还自以为没有被对方发现。 树精老人一脸玩味地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白狐狸,也十分配合地没有拆穿。他不禁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精力充沛,一举一动瞧着都灵动活泼,不像他们老态龙钟,都是一群活了千岁万岁的老傢伙了。 白锦欢见面前的树精老人眼神微眯地瞧着自己,便知晓什么都瞒不过他。他沮丧地嘆了口气,怕这样的问题会让墨璟没有安全感,于是不由分说地牵起了他的手,一边轻轻地捏了捏墨璟的指尖,一边抬头直视着老人。 「树精爷爷,父王巡视妖界,还没回青丘地宫。墨璟的事——」白锦欢顿了顿声,像是在考虑接下来如何开口。他微侧脑袋睨了一眼旁边的墨璟,见墨璟神色温柔,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一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渐渐有了底气。 「墨璟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禀告父王,却已经告诉了我的兄长白澈。」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和墨璟的事,千求万求才让白澈答应,暂时帮自己瞒住狐王。可狐王总有一天会回地宫,他素来不喜妖族中人与人族交往过密,若是知晓墨璟的存在,又该如何收场。 白锦欢越想越觉得头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要人撒下一个谎言,之后便会制造无数个谎言来瞒住第一个谎。倘若狐王因为他的隐瞒雷霆大怒,不仅自己要遭殃,甚至可能会连累到身边的人,尤其是墨璟。 他还没有想好之后的应对之法,就见面前的树精老人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鬍子,好像在记忆深处找寻着什么。白锦欢不明所以,抬眸望他,只见树精老人喃喃自语,口中不断念叨着白澈的名字,神情有些疑惑。 「白澈——」 树精老人依稀记得这个这个名字,却一时半会儿无法将那人面孔与脑海中的名字相互对应。见老人沉思不决,白锦欢赶忙出言提醒道:「树精爷爷,白澈您曾见过的,比我大几岁,是青丘狐王的七儿子,也是我七哥。」 闻言,树精老人才恍然大悟,想起了一段不远不近的往事,他的确是见过白澈的。那时白锦欢和白澈在妖族玩耍,两个半大孩子误打误撞地一同发现了他这棵千年老树。那时的白澈已经渐渐有了个大人模样,说什么也不肯同白锦欢胡闹,便丢下他自个儿走了。 白锦欢见哥哥走了,一没生气二没哭闹,脸上甚至没有半分苦恼神色,好似根本没意识到他这个七哥对他的忽视和不贊同,仍旧自顾自玩得开心快乐。树精老人见这孩子天真活泼,又生得玉雪可爱,忍不住在他面前现了身,同白锦欢交谈相识。 一来二去,他们之间慢慢形成了这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忘年交。白锦欢一有烦心的事,便会来大树底下对着树洞倾诉,也不管树精老人到底有没有在睡觉。他从没带另外的人到树精老人面前,几百年间,墨璟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普普通通的凡人。 因着那时白澈将白锦欢丢下,独自一人离开的事儿,树精老人顿时先入为主,对他有了个不好的初印象。如今在白锦欢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面上表情看起来分外不贊同,悠悠说道:「那小子面冷心冷,你怎么还和他一起玩儿,也不怕他哪天给你卖了。」 白锦欢没想到树精爷爷对白澈竟然是这个评价,暗自吃了一惊,本能地就想为自己的兄长辩驳。可面前老人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插科打诨道:「要是我家七哥知道了爷爷这样说他,想必是会伤心的。」 「我看倒未必,老朽这双眼睛见惯了人的,什么牛鬼蛇神的性子都瞒不过。」树精老人微抬下巴,眼神扫过在自己面前站得整整齐齐的墨璟和白锦欢,「你那七哥心思深,脑中指不定在想些什么,但总不会吃亏了去。倒是你,还追人身后喊人哥哥呢。」 白锦欢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眼神四处飘忽,面容却堆出了讨好的笑容。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家七哥到底是何处得罪了树精老人,竟惹得老人如此冷言冷语。虽然白澈有些时候行事老练狠辣,可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便赔着笑脸,反驳老人道:「树精爷爷,到底是哪些子傢伙在您面前乱嚼舌根,说了我七哥那么多坏话。七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平日里总喜欢管着我,可我也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树精老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声,虽然他确实不喜白澈,却也不能在白锦欢面前过多地指责。他慈祥地摇了摇头,端出了一副严肃面孔,认真关切道:「你啊,心思过于纯良,又不懂得设防,这样下去,迟早会吃大亏的。」 第81页 白锦欢不解其意,只当是个平常交谈,为此也没有过多放在心上。他松开了墨璟的手,撒娇一般走向树精老人身边,亲昵地挽起了他的手臂,像是寻常爷孙同享天伦之乐,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不是有您嘛,谁能让我吃亏啊。」 「你小子。」树精老人见白锦欢全然不知他话里的深层意味,只得无奈地嘆了口气。被人吵醒的困意上来,他打了个哈欠,将白锦欢推离身边,推向墨璟的方向:「我瞧你们青丘狐族确实是太惯着你了,倒养得你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树精老人用手指朝着白锦欢的方向点了一下,语气戏嚯,神态却慈爱:「你也就现在仗着狐王不在青丘,才敢这般任性妄为。白家小子,你这个顾头不顾尾的性子,可得找个机会好好改一改。」 白锦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凑到了墨璟身边,嬉皮笑脸的模样让树精老人又爱又恨,当真像是自家有了个不省心的小辈。他眼光流转,神采奕奕,一举一动皆是风采:「爷爷,我今日来不仅是想带墨璟见见您的,还有另外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树精老人没有将视线看向白锦欢,反倒落在了他身旁的墨璟身上。他直觉白锦欢的这个要求定然是为墨璟提的,瞧见白锦欢脸颊微红,他不禁想,究竟这小子有何种魔力,竟然惹得这向来矜贵的小公子有这样羞赧的神色。 妖族青年才俊人才辈出,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呢? 白锦欢伸手按在墨璟后背,将他往前推前一步。墨璟猝不及防被他推了出来,险些在树精老人面前踉跄跌倒。白锦欢随即走上前去,脸色郑重真诚:「爷爷,我听妖族的老人说,千年神树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神奇的魔力。」 「噢?」树精爷爷来了兴致,问道,「你想要老朽做些什么?」 白锦欢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墨璟,内心略有忐忑,可想为墨璟祈福的心到底压过了心中那些不安。他掀起眼皮,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珍之慎之道:「爷爷,我想求您一个恩典,用您的妖力,为墨璟赐福。」 墨璟吃了一惊,没想到白锦欢这般先斩后奏,事先没有半点提起。他不想让白锦欢为了自己欠长辈人情,于是赶忙开口回绝。可白锦欢早就知晓他的想法,竟然在他身上施了妖法,让他只能干巴巴地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墨璟徒劳无功,只能对白锦欢怒目而视,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怒。白锦欢全然无视,半点没有在意,甚至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仍向树精老人恳求道:「爷爷,这么些年来,锦欢从来没求过您什么事儿,只有这么一个小愿望。」 树精爷爷看着墨璟挥动的双手和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嗓子,便知道白锦欢是铁了心了。这点小事虽然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看到白锦欢对这个凡人竟然如此用情至深,老人也是打从心底里吃了一惊,不由得感嘆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劳燕分飞阴阳两隔,也不知道这小子到时会有多么受伤难过。 他嘆了口气,随即笑着答应了白锦欢的要求。树精老人举起手上树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圈内凝聚着如有实质的碧绿色妖力。墨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妖力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被树精老人的树杖一指,点在了自己眉心。 那妖力如同有着生命,从墨璟额间钻入他的身体,片刻之后便消失不见。 他听到树精老人在念什么古怪的祈福咒语,音调语气仿佛是在唱诗。墨璟只是个普通凡人,本不该知晓妖界古语。可在那碧绿色妖力凝入眉心时,他却突然茅塞顿开,竟然神奇地听懂了树精老人念的古语。 那古语是:亲爱的孩子,我祝你平安顺遂。 第045章 老人调和墨璟狐狐 完成了这一种古老的祈福仪式后,树精老人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点点泪花,面上仍旧是一副没有睡醒的睏倦。他用树杖蹬了一下身下的草地,树杖上缀着的鸡蛋大小般的绿宝石散发着柔和的碧绿萤光,看起来神秘又富有生命力。 他用树杖杖顶指了一下白锦欢,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眉头却微不可查地皱着。树精老人扬起了自己的一边眉毛,视线在傻站着的白锦欢和墨璟身上逡巡,语气揶揄调侃道:「老朽的赐福可不是谁都能给的,你小子可是走大运了。」 白锦欢羞赧地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墨璟的衣角,示意他回过神来。他一边暗地里解了给墨璟下的禁言妖法,一边双手抱拳弯腰,恭恭敬敬地给树精老人行了个礼,语气诚恳认真:「多谢爷爷,待我回到地宫,定将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爷爷。」 墨璟感受到喉咙里那股阻塞感消失后, 第一反应便是表达树精老人为自己赐福的感谢。他诚惶诚恐地踱步到白锦欢身旁,学着他的动作,也向树精老人行了个礼仪完整的大礼,埋头闷声道:「前辈赐福,晚辈无以为报。」 树精老人乐呵呵地受了面前两个小辈的礼,然后从左到右依次把他们扶了起来。他双手托住白锦欢的手,帮他直起腰来,目光对视时,他慈祥一笑,眼角眉梢却挂着点儿玩笑意味:「你那地宫里的好东西还是留着你自己养身体吧。」 说罢,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不贊同,就连语气都显得有点严肃了起来:「虽然你们青丘消息瞒得好,可老朽还是有老朽的办法知道。你体内妖力可是没有之前那般厚实凝练了啊,倒显得虚浮无力,怕是受了罪的。」 第82页 白锦欢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受了个伤,竟惹得树精老人为自己担心忧虑。在这长久相处的过程中,他早将面前的树妖当做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如今听他一番慈爱话语,白锦欢不禁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他微微低头,不让面前的老人看清自己的面部表情。白锦欢调动所有的意志力,将眼底那些泪意尽数压了下去,再抬头时仍旧是那副自恋的傲娇模样,半点不损青丘九公子那纨绔潇洒的威风:「爷爷,不过一点小伤,怎能劳动您放在心上。」 「小伤?」树精老人睨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试图用插科打诨方式逃避诘问的白锦欢,同时恨铁不成钢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来,神色愠怒,语气听起来却显得有些心疼,「小伤能让你这皮猴子在地宫里躺那么久?」 树精老人用自己的树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白锦欢的头,白锦欢缩了缩脖子,脑袋低着,眼神却不安分地往上瞟,没想到正好被树精老人抓了个正着:「老朽看你就是记吃不记打,说不定下一次还得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墨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眼前一老一少相处和谐,好像没有半点能容许自己插话的地方。可白锦欢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件事一直都是一根深埋在他心头的尖刺,让墨璟只是想一想,都有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 他眼神黯淡,面容无光,像是瞬间就被吸走了所有的活力。白锦欢忙着在树精老人面前装出一副无知后辈的模样,自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墨璟的异常。还是树精老人面面俱到,在眼角余光里瞧见了墨璟内心的惶惶不安。 他面上笑容不变,慢慢走到墨璟身前,和蔼可亲的模样就像是寻常邻家老人,总是对小辈关怀备至。树精老人一只手按住墨璟肩膀,另一只手握着树杖,柔声问道:「墨公子,这是怎么了,瞧着倒是有些委屈。」 白锦欢闻言一愣,赶忙去看墨璟面上神情,将他脸上那还没来得及掩去的落寞尽收眼底。他顿时吓了一跳,赶忙抓住墨璟垂在身侧的手,着急忙慌地问道:「墨璟,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哪里不舒服,回去就找大巫看看,怕是吃了什么不合肠胃的东西了。」 树精老人目光揶揄地睨了一眼白锦欢,对墨璟在他心中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评估标准。看着白锦欢这副为情痴狂的模样,他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气,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墨璟身上:「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的难过和伤心,如今小九和我就在这里,若是可以,不妨对我们提起。」 墨璟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来自长辈的关怀话语,眼圈一下便红了。自从养父母死后,他孤身一人孤苦无依,早已在漫长的风刀霜剑中练就了一颗坚韧自持的心。如今听到树精老人这样的温和语气,让他不由得心头一软。 他忽然深深地弯腰作揖,倒是把白锦欢吓了一跳,忙问其中缘由。树精老人见多了这样的人情世故,倒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一言不发,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面前躬身的墨璟,想等着他自己主动坦白。 墨璟仍旧没有直起腰来,因着这样的动作,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沉闷:「前辈,锦欢身上的伤,其实是为了保护我而受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一无通天法力,二无身份价值,实在愧对锦欢和前辈于我的恩情。」 树精老人还没来得及出言,就听旁边的白锦欢跳了脚。他瘪着嘴巴,眉毛委屈地拧在了一起,满脸都是不解和哀伤:「怎么又提这件事!都说了不关你的事,怎么还这样自怨自艾。墨璟,你怎么变成这副不自信的模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树精老人一个眼神睨了过去,试图打断白锦欢喋喋不休的话。白锦欢接收到了他的信息,只能暂时闭住了嘴。他倔强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瞪了一眼躬身不起的墨璟,鼻尖微动,眼睫轻轻颤着,看起来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白家小子向来都是说话不过脑子的。」树精老人架住墨璟双臂,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墨璟纹丝不动,伫立在地的模样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老人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随即轻轻嘆了口气,意识到只能徐徐图之。 「他只是太骄傲了,又太担心你。向来关心则乱,你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要怪他。」 「怎么会。」墨璟听着树精老人话里话外像是有些愧疚的语气,顿时维持不住自己方才的冷静。他勐得抬起头来直视着老人,随即微微垂头,将视线看向身旁的白锦欢:「锦欢于我来说是困境中的莫逆之交,我又怎会怪他。」 「这便对了。」树精老人一只手拉住墨璟的手,空着的手则拉住了白锦欢的手,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白锦欢愤恨地盯着墨璟,仍像是为了他刚才的话耿耿于怀。墨璟微垂脑袋,脸上满是愧色,更是不敢抬头望他。 「这皮小子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啊,你又为何要为了心底那些飘渺的愧疚,伤了你们这情投意合的关系呢。」树精老人循循善诱,想将墨璟带离他心中围城。这人瞧着倒是聪慧机敏的好模样,没想到内里倒是一味地在钻牛角尖。 白锦欢手心在树精老人的拉扯下,紧紧地贴住了墨璟的手掌。他泄愤似地拧了一下掌心下的皮肉,墨璟脸上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更是生气,愤愤道:「墨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将我们的关系推远呢。」 第83页 说到最后,白锦欢语气带着点哭腔,倒像是委屈极了。墨璟一听就忍不住自己方才压下的酸涩泪意,眼框里滑落一滴眼泪,顺着细腻的皮肤往下滑,最后落在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锦欢,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树精老人看着面色明显柔和下来的白锦欢,心想这小子气性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这一句服软话就让他气性全消,再也不追究了。他面色复杂地睨了一眼墨璟,又觑着白锦欢,一时心头倒是惆怅。 他没有将这点惆怅心情放在明面上,反倒语气戏嚯地对着墨璟打趣白锦欢道:「白家小子向来爱恨分明,既然他肯将你放在心上,那你必定是有旁人不能及的过人之处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更何况——」 他顿了话头,尾音拖得蜿蜒婉转,像是即将要说什么神秘莫测的话语。墨璟仰头看他,眼眸轻轻颤着,眼底泪光点点,倒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显纯良。树精老人看着墨璟澄澈一片的眼神,心里柔软一片。 「白家小子人缘好,在妖族哪哪儿都有朋友,他也乐得广交善缘。」树精老人声音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语气便带了些调笑和揶揄,「可老朽看得明白,这么些年来,只有在你面前,这小子才会露出那样欢喜的眼神啊。」 此话一出,白锦欢再也顾不上和墨璟斗气,脸上顿时绯红一片。要不是顾着尊重长辈,他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捂住树精老人什么都向外抖落的嘴。现在低着头装鹌鹑的人从墨璟变成了白锦欢,白锦欢微垂脑袋,不敢去看墨璟。 眼前两人这「你坐下来我站起」的可爱举动成功逗笑了树精老人,老人只觉得这么些时日来他头一次这么开心。他朗声大笑,身后那千年古树也随着他的笑声簌簌抖动着树叶,仿佛是某种应和,又像是笑声的伴奏。 「好了,我的孩子们。」他拍了拍墨璟的肩,想要给他坚定的力量,随即又亲昵地摸了摸白锦欢的头,顺利地将他那打理漂漂亮亮的头髮揉乱了。在白锦欢彻底炸毛之前,他收回手来,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还是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啊。」 白锦欢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可墨璟却彻底明白。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仿若彻底和解。看着面前一懵懂一坚定的两张脸,老人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一挥树杖,莹绿色的妖力将他全身包裹,落叶也随着这股妖力飘然而起。 定睛一看,树精老人已消失不见,空气中只悠悠传来他那中气十足的话语:「好了,年轻人,以后可别再随便打扰老朽睡觉了。」 第046章 白澈撞破狐狐亲热 回地宫的路上再没有来时那般的兴高采烈,就连春日暖阳都悄无声息地被白云遮了脸,削弱了它那温暖阳光。白锦欢闷声低头在前面走,半点也不顾及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墨璟,像是实实在在地生了气。 墨璟当然知道白锦欢的气性何来,在树精老人面前,白锦欢尚且还能装出一副同墨璟和好的模样。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娇贵的青丘小少爷再也压不住心头火气,不肯再与墨璟同行,一人在前面走得飞快。 他越想越气,自己好吃好喝好玩好住地招待墨璟,几乎是把自己一颗心掏出来原原本本地交给了他,可墨璟还是对自己心有隔阂,想要用那该死的愧疚将自己推远。思及此处,白锦欢就一阵心酸,恨不得在墨璟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他能感受到身后墨璟的存在,这个在人间人人称赞的聪明脑袋现下却犯了浑,半点想不出哄自己的新招来。白锦欢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欢天喜地地带墨璟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可明明是他先胡乱说话,结果临到头伤心的还是自己。 白锦欢在心底暗暗地想,只要在这回地宫的路上,墨璟先一步向自己服软,他必定会心地宽阔地原谅他。可这个榆木脑袋瓜明明知道自己生了气,却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半句软和话都不会说。 身后的唿吸声紧密又亲切,是白锦欢心心念念与墨璟的相处时刻。春日青丘草长莺飞,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二人约会场景。如果他们两人都心平气和,你侬我侬,白锦欢想,这必定会成为一段十分难忘的经歷。 他觉得自己心里像是酝酿了一座小火山,只需要一点火星子便可以喷涌而出,烧得整个世界地覆天翻。而墨璟此时却轻轻拉住了白锦欢的衣袖,想要将他的脚步拉停。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让白锦欢彻底炸了毛。 他如墨璟所愿地停下脚步,以一个自以为冷峻的回眸侧身看他,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冰冷的字眼:「墨公子一天天觉得对不起我这,对不起我那,恨不得和我划清界限。如今这样亲密的举动,倒是不愿避嫌了?」 「锦欢,是我不好。」墨璟知道白锦欢向来心软,只需要自己先服软,再大的气性他都能消失湮灭。他向来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拿捏白锦欢的弱点,墨璟眼眸垂下又抬起,轻轻咬着下唇,端得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不再像之前那个立如青松的私塾公子,反倒如依附大树的菟丝花,希望紧紧攀援在白锦欢身上。墨璟眉头似蹙非蹙,眼眸微动,眼睫轻颤,抬眸望向白锦欢时眼底似有水光,让人分外怜惜。 说好听点,白锦欢是个懂得欣赏美赞赏美的翩翩君子,说不好听,他便是个拥有色心的浪荡子。无论是哪一种,都能看出他实在是好漂亮颜色。见墨璟这般,白锦欢只轻轻瞟了一眼,就觉得自己那颗色心已经悄然动矣。 第84页 在墨璟这样哀怨可怜的视线下,白锦欢一颗心已经融化成了一汪春水,无需墨璟有其他举动,便不可自抑地流向他。他轻咳一声,面色强撑着严肃,眉宇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悄悄舒展开来,不再是之前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感受到白锦欢的神情变化,墨璟心中欣喜,知道已经事半功倍。他趁热打铁,试图击碎白锦欢那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墨璟的手得寸进尺,从衣袖往里走,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中握住了白锦欢的手腕,随即手指下滑,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掌根。 「锦欢,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他眨了眨眼,目光真诚又可怜,又带着点不可多得的百依百顺。墨璟微垂脑袋,鬓髮从耳后滑落眼前,将视线分割成无数小区域,而眼前的白锦欢却在这样斑驳的目光里越显清晰。 看着墨璟这般放低姿态,饶是白锦欢再如何生气,此时心底的怒火也因着这样的态度烟消云散。他本就对墨璟心软,因此也没有多生气。白锦欢垂眸轻嘆了一口气,将心底郁闷尽数排解,重新摆出一副墨璟熟悉的笑脸来。 他手腕轻转,反客为主地将墨璟的手指拢入自己手心。感受到手中那柔软的温度触感,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似也轻松愉快了些。他低垂眼眸,眼皮半阖,翘长的眼睫遮住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绪,嘴里轻声嘟囔着,一字一句去埋怨墨璟。 「你总是这样,仗着我纵着你,总是千方百计地惹我生气。」 听到白锦欢这抱怨的话语,墨璟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他受了接近二十年的书香教育,在感情理解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差学生。可在与白锦欢双手交握的这一刻,墨璟福至心灵的,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算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在白锦欢心里,他永远都能够排得上号。 清风骤起,风吹草低。青丘山上的千里香开得茂盛葱郁,漫山遍野的花朵带来芬芳浓郁的花香,将他们二人包裹其间。微风拂面,墨璟的心都跟着逐渐轻盈起来。白锦欢同他面对站着,髮丝吹落在他的脸上。墨璟鼻尖微动,一唿一吸尽是清香。 鼻尖闻着花香,眼里看着美人,墨璟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亲吻白锦欢,想亲自感受一下这个青丘狐族矜贵的小公子,唇齿是否和他本人一样柔软。 心跳声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可他到底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欲望,没有将这亲密的念头付诸行动。白锦欢虽然对他极好,平日里也多有这般暧昧亲昵的举动,可到底还是没有正式地表达过他对自己的心意。 墨璟不得不去预想一种可能,倘若这一切都只是白锦欢对好友的寻常举动,到时自己该如何是好?如若白锦欢只当自己是知己好友,这一切就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错把他的示好当情谊,错把友情当爱情,将会让二人都无所适从。 思及此处,墨璟忽然觉得心上一片冰凉,方才所有心动的悸动都成了浇在他心上的一盆冷水,让他在这春日里成为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他不相信白锦欢对自己毫无情谊,可这情谊之中又有多少情慾,墨璟着实不知。 他心底倏地产生一个莫名的念头,想让白锦欢眼里有自己,并且只能有自己。他向来明白人族妖族之间巨大的寿命差异,可在这有限的生命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在白锦欢心上留下一道,独属于自己的深刻痕迹和烙印。 回到青丘地宫里天色渐晚,白澈该是处理完了狐族要务。按理说白锦欢今日出青丘没有向白澈请示,回来时于情于理都该向他禀告一番。可到底是喜悦昏了头,他没有想起这一件事,而墨璟出于一点私心,也没有出言提醒。 这一路上虽然并不劳累,可经歷了喜悦和哀怨,白锦欢最后还是感到有些疲惫。他将墨璟带入自己的宫殿内室,挥了挥手让他找个位置随便坐,就丝毫不顾形象地哀嚎一声,在墨璟面前瘫倒在了自己那丝绒大床上。 白锦欢张开四肢,恨不得在柔软的被面上打滚,而他最后确实是这样做了。墨璟坐在一旁桌案边,刚打算端起茶盏润一润嗓,就见白锦欢这宛若孩童的举动。他闷笑一声,一时没控制住手上动作,茶盖磕在茶壁,发出清脆一声响。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吸引了白锦欢的注意,可他懒洋洋地仰躺在床上,半点不想有任何动作。白锦欢闭上眼皮,语气闲适:「在外面还得摆一摆青丘公子的面子和架子,可是在自己家里,就轻松自在许多,墨公子可别嫌弃啊。」 墨璟拂了茶面沫子,啜饮一口茶水,入口清爽,后韵甘甜。他将茶盏放在一旁,抬眸看向不远处床榻上的白锦欢,随即轻轻挑起了一边眉毛,唇角含着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语气戏嚯道:「锦欢可是九公子,在下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你喜欢?」捕捉到了墨璟话语里面的关键词,白锦欢顿时来了精神,语调都兴奋起来。他微抬脖子,将肩膀抽离床面,腰腿之下却牢牢地黏在了榻上,不肯有任何变动。 他这动作想来是累人的,墨璟看着白锦欢这副慵懒尊容,竟然还能抽出几分心神去想。夕阳余晖透过展开的木窗,斜斜地照进宫殿,一半在地上洒下一片金辉,一半落在墨璟身上,将他半边的身子都勾出了璀璨的金边。 第85页 他的脸隐在夕阳的阴影里,面上大部分表情都看不真切,可白锦欢却无端觉得,他的眼神该是温柔至极的。他听到那暖玉般的人声音低沉又轻柔,像是能够与曲调交相应和的鼓点,一点一点落在他的心上。 「我喜欢。」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三个字,白锦欢心上顿时酸涩一片,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心尖,让他几乎无法唿吸。他从床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墨璟身边。墨璟脸上神色逐渐清晰,而他心里的情感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他在墨璟身前停住脚步,双手撑住他两边扶手,微微俯着身子,将墨璟整个人笼在自己的身形里,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墨璟丝毫不憷,唇角还是那抹熟悉的微笑,坦然地抬眸回望。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迸发出暧昧的火花。 白锦欢向来不管不顾,喜欢的东西就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他也不顾之后情形会如何发展,只想要现在就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双眸微动,不错目光地看着墨璟,随即猝不及防地出声道:「墨璟,我要是现在亲你,你会推开我吗?」 墨璟微挑眉毛,像是对白锦欢的话感到有一些惊讶。可他只惊讶了一瞬,便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要求。方才那略显暧昧的话语既是他的本意,又是他试探白锦欢时抛出的一个钩子,没想到当真钓住了这只骄矜的狐狸。 他没有出言回应,反倒突然发难。墨璟上身往前倾,一只手搭在白锦欢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摸向了他的后背,将他的身体压向自己。他闭上眼睛,翘长纤细的睫毛轻轻颤着,即使面上如何平静无波,心里还是有着惊涛骇浪般的激动紧张。 虽然看不见眼前情景,可墨璟还是凭藉自己对白锦欢的熟悉,精准无误地衔住了他的双唇。白锦欢的唇同它的主人一样,外表看起来显得没心没肺,内里却是柔软,如同香甜花蜜,只需一点便可让人彻底沉迷其中。 白锦欢是个狐妖,妖族天性浪荡,自小浸淫在这声色犬马的享乐中,于情慾之道上,自然比这初次春心萌动的青瓜蛋子墨璟要熟稔得多。他方才毫无防备,才让墨璟拔得头筹,失了自己的主动权,现下反应过来,自然得攻城略地,一点一点侵略回来。 他轻笑一声,笑声却被相贴的唇齿挡住,没能外泄出去,听起来有些闷闷的。白锦欢反客为主,用自己熟悉的节奏将亲吻的主动权一点一点夺回,同时将墨璟这个人慢慢掌握在自己手里。 情人唇齿相依本是世间最美妙的情事,白锦欢的舌尖□□着墨璟的嘴唇,像是品尝这世上不可多得的蜜糖。他觉得自己好像对这样的感觉上了瘾,这样浅尝辄止的亲吻非但没能平息他心上烈火,反倒如野火燎原般烧得越来越烈。 白锦欢半点不满足地屈起一条腿,将膝盖抵在墨璟的椅面上。他往前俯着身子,同时攥住了墨璟的手腕,想要将他们这亲密的举动更进一步。墨璟的衣襟被他胡乱作弄的双手弄散了,露出了一小片光滑白皙的胸膛,正微微泛着粉。 二人逐渐意乱情迷,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自然没能注意到宫殿的大门正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迭声恭敬的禀告徐徐传来,却没能落进这两个唇齿相贴的有情人耳朵里。待到这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时,二人已来不及分开。 白澈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将白锦欢和墨璟的亲吻,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里。 第047章 墨璟言谈惹怒白澈 像是没能想到白澈会在这个时候寻来,白锦欢和墨璟两人都吓了一跳,如同触电般地迅速分开。他们的双唇没有继续贴在一起,可手却紧紧相牵,仍旧保持着一部分的肢体接触。白澈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只觉得分外刺眼。 他知道白锦欢对墨璟那渐渐暗生的不明情愫,却没能想到这才短短几天,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展得如此迅速。白澈只觉得浑身热血都一股脑儿地往脑子里沖,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几乎要看不清面前二人的面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宫殿内除了他们三人,还有许多他带过来服侍的小狐妖,他不能在白锦欢的宫殿内堂里失了属于青丘狐王七公子的体面。可就算他再怎么心知肚明,也险些压不住自己心上火气。 白澈咬着嘴边软肉,力道大到嘴巴里传来一股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这股血气从他的口中传入鼻腔,继而沖向他的天灵盖,让他整个人身上都氤氲着血腥气。明明穿得是一身洁净白衣,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嘴巴里的软肉该是被他咬破了,白澈漫不经心地用舌尖□□着口腔里刚刚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自虐般地感受着这由自己亲自产生出的疼痛。这股疼痛让他充斥着繁琐事务的大脑逐渐清醒,也逐渐能看清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白锦欢和墨璟。 白澈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冷静过,他心上怒火渐消,取而代之地是从未有过的阴郁仇恨。他将视线从他们相牵的双手转向墨璟的面孔,恶狠狠地盯着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将这个凡人挫骨扬灰的恶毒念头。 他用一个唿吸平復自己心上怒火,继而脸上摆出一副温和笑意,仿佛半点没有受到白锦欢和墨璟的影响。墨璟或许看不分明,可白锦欢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弟弟,早能从白澈面上这细微的神情变化里,窥见他惊涛骇浪的内心。 第86页 白锦欢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从小到大,他向来对白澈百依百顺,偶有几次叛逆的顶撞,也会迅速借着白澈递过来的台阶往下爬,不会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可如今看着白澈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面相,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七哥,该是真的生了气。 白澈没有如白锦欢所想的那样将怒火宣洩出来,反而深埋心底。他唇角含着一抹官方式的笑容,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情情感。白澈薄唇轻启,将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随即吐出几个简短的字眼:「小九,过来。」 让白澈看见了自己和墨璟如此亲密的举动,白锦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他知道白澈和墨璟面和心不和,二人私底下不知有多少较量。一个是他亲哥哥,一个是他十分在意的爱人,白锦欢夹在二人中间,当真是两边都得不到好。 他心绪繁乱地抬眸瞧了一眼身旁的墨璟,像是想要得到他的同意。墨璟接收到了他求助的眼神,伸手将白锦欢方才弄乱的额发别到耳后去,同时借着姿势,朝他轻轻笑了笑。看着墨璟脸上微笑,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放下了些。 他不敢忤逆白澈的命令,于是松开了墨璟的手,微垂脑袋,眼睛盯着地板,灰熘熘地走到白澈身边。在他过来的路上,白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见白锦欢脚步磨蹭,一副恋恋不捨的模样,更是气急败坏。 他伸手拉住白锦欢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后拽。因为心绪不稳,手上力气难免大了些。白锦欢本就因为白澈的到来而心有犹豫,没能预料到他的突然发难,一时脚步不稳,险些被白澈扯了个踉跄。 眼瞧即将要撞在白澈身上,白锦欢身子向后一倒,往反方向倾着身子,想要避开这样的尴尬局面。没想到他绊住了脚,身子往后倾,双脚却还停留原地,最后还是白澈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白锦欢这才跌跌撞撞地稳住了身形。 明明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美好,可白澈不请自来,使一切都乱了套。白锦欢在心底暗自埋怨哥哥的多管闲事,面上表情自然也不会放松释然。白澈向来了解这个弟弟,只需要轻轻瞧上一眼,就知道他这小脑袋瓜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瞪了一眼白锦欢,同时攥住人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扯近了一步。白锦欢手腕吃痛,眉头蹙了起来,刚想抱怨白澈的没轻没重,就见自家七哥悄然倾身,在自己耳边留下了一句恶狠狠的话:「小九,长本事了,到时候再和你算帐。」 白锦欢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二,就见白澈脸上堆满了虚情假意的假笑,看向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墨璟。他仍旧是那副翩翩公子公事公办的模样,可话语却夹枪带棒,半点不留情面,听起来分外刺耳:「墨公子在这青丘倒是适应得很。」 墨璟不着急出言答话,他知道白澈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他就等着看白澈到底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白澈语气抑扬顿挫,如果不是话语中那浓浓的讽刺意味,听起来倒像是在唱诗:「可墨公子到底只是一介凡人,不适合在青丘久住。」 白澈嘴角勾出浅然一笑,眼角眉梢却没有任何笑意显露,反倒显得阴冷严肃,他冷冰冰地抬眸,直视着墨璟:「小九向来是个不着调的,对墨公子的处境思虑不周。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将公子送回人界,这件事情也算有头有尾。」 「我们小九年纪小,不知道被外面什么人带坏了,我会好生管教的。」说着话时,白澈睨着眼睛,眼神满是警告地盯着白锦欢。白锦欢十分不服气白澈的结论,刚想出言为墨璟说话,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封住了嘴巴。 自己方才使用在墨璟身上的妖术被如法炮制地用在了自己身上,这个认知让白锦欢分外抓狂。白澈比他修炼年头长,他不能解开他的妖法,只能这样干瞪着眼,用这种十分幼稚的举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白澈对白锦欢犹如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打闹熟视无睹,仍将矛头对准墨璟。他一双眼睛冰冷地瞧着墨璟,忽而冰雪消融,笑出满面春风来:「我听闻墨公子在人间是私塾的教书先生,这个道理,我想墨公子不会不懂得吧。」 「那是自然。」墨璟学着白澈模样,也轻轻笑了一下,视线却从头到尾地放在白锦欢身上。明面上他的话是对着白澈说的,可白锦欢知道,里面十之八九,都是叩问着自己的心:「可是锦欢已经活了几百年,我虽不懂妖界年龄,却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真诚认真,眸光灼灼地看着白锦欢,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锦欢不是分不清自己情感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谊,自己的交友方式。白公子虽然是锦欢的哥哥,却也不能强行用自己的意志加以干涉吧。」 「是这么个理。」白澈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姿态低调内敛,仿佛是个上位多年的掌权人,其余人一举一动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可是墨公子,你得知道。小九是青丘的九公子,身份尊贵,锦衣玉食。他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你这样一个凡人。」 他眸光冷厉,落在墨璟身上的视线犹如坚冰。墨璟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可在为自己争取权利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势必要从白澈手上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凡人又如何?与其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度过漫长的妖族一生,不如清醒认真地活凡人百年。」 第87页 白澈喉咙骤然发紧,微眯眼睛,眼神顿时凌冽起来。看着白澈仿若野兽被挑衅了领地般的模样,墨璟便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痛处。白锦欢看不明白白澈眼底的欲望,可墨璟觉得自己和白澈是一样的人,都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你死我活的争锋。 白澈不喜欢他,同样,他也不喜欢白澈。白澈厌恶他身上流着人类的血,而他也厌恶白澈那副身为妖族高高在上的态度。妖族又如何,寿命漫长又无趣。若妖族族人个个同他白澈一样,被权利遮蔽了双眼,事事都斟酌相不相配,才是得了失心疯的。 青丘狐王不在,才会放了一部分权利给白澈代管狐族。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个用来开刀的便是白锦欢和自己的关系。白澈面上笑的再光风霁月,也压不住他那阴暗的性子。 墨璟微微弓起了身,看向白澈的目光像是一匹孤傲的野狼。一狼一狐正在争夺猎物,而这猎物就是白锦欢。 处于漩涡之中的白锦欢半点没有身为猎物的自觉,甚至没有多么在意墨璟和白澈之间的谈话。他听得半懵半懂,剩下的大部分心神都用在和白澈下在他身上的妖法斗智斗勇。这禁言术不知是改良了多少版的,竟让他完完全全无计可施。 意识到自己无法破解七哥的妖术后,白锦欢泄了气,肩膀都耷拉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够说话,必定会偏向墨璟那方,到时便会彻底惹怒白澈,将局面推向无法挽回的境地。他能理解白澈的良苦用心,却不能接受他的自作主张。 若不是白澈不请自来,事先也没个通知,就这样在他的宫殿登堂入室,他和墨璟的亲密行为也不会被他抓到。白锦欢埋怨白澈,心上更是窝火,恨不得立马挣脱他攥住自己的手,义无反顾地站到墨璟身边去。 意识到白锦欢有想要逃离的举动,白澈眼眸更是黯淡了几分,看向墨璟的目光更显冰冷。他深唿一口气,却没能压住心上火气,反倒越烧越烈,面上也渐渐维持不住那一贯的虚假笑容:「墨公子当真是伶牙俐齿,谁也说不过你。」 他灿然一笑,那微笑看起来竟有几分残忍:「可是时过境迁,未来的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说完,他没有再管墨璟,反倒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攥紧了白锦欢的手。身后带来的小狐妖们将墨璟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白澈也没有在意,一颗心只顾着放在白锦欢身上,就这样拉着他的手,一路拉扯到自己议事的宫殿里。 宫殿大门关上,传来一句冰冷的命令。 「你给我跪下。」 第048章 白澈和狐狐相争锋 大门关闭,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可属于宫殿主人白澈那标志性的冰冷语气还是让外面随侍着的小狐妖们个个都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放缓了自己的唿吸,不愿在这个时候在七公子面前犯一点错,去触这样的霉头。 他们虽然不知道白澈和白锦欢又闹了什么样的矛盾,可每次这样的矛头出现,白澈都会变成一只易怒的狮子,让人瞧着都觉得胆战心惊。小狐妖们年纪小,没经歷过什么大场面,每天最担心的便是午餐去晚了怕是没好吃的。在他们的想法里,七公子白澈生了气,便是天大的事了。 可九公子白锦欢向来爱笑爱闹,又生得一副好面孔,还愿和他们这些服侍的低等狐妖插科打诨的调笑。小狐妖们虽然不敢违背白澈的命令同白锦欢胡闹,可背地里个个都喜欢他。见白锦欢被白澈拉着推搡进宫殿内堂,他们都在心底里暗自祈祷。 祈祷他们兄弟两个对峙的时候,白锦欢能稍微软下姿态,多说几句软和话,不要在白澈火气上头的时候和他对着干。他们知道白澈虽然是个笑面虎般冷峻严肃的人物,可面对九公子白锦欢时,总会格外宽容,不会过多责罚。 可白锦欢向来是个不省心的人物,自然也没有如那些随侍小狐妖们所愿,在白澈面前放下自己的高姿态。他一边揉捏着手腕上被白澈攥出来的红痕,一边不可置信地仰头瞪着高台之上长身玉立,面容却冷酷似坚冰的七哥,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见白澈神色冷峻不似作伪,白锦欢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怒火也陡然爆发。他愤恨地甩着自己的袖子,袖管灌风,发出猎猎声响。白锦欢掀起眼皮,看向白澈,同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哼声:「凭什么?我偏就不跪。」 「白锦欢,你当真是长本事了。」白澈原本侧身对着白锦欢,见白锦欢反抗,他额上青筋显露,彰显着主人心情不佳。白澈双手背在身后,扭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去面对白锦欢。 他没有用惯常的爱称小九,而是全头全尾地叫白锦欢的名字。白锦欢知道,一旦白澈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唿他,往往都是他即将发火的前兆。若是以往,白锦欢或许会赶忙服软,可如今他心情也不高兴,自然不愿顾及白澈的脸面。 白澈语气淡淡,可白锦欢还是从他那琐碎话语里嗅到了一丝火药味:「白锦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低贱凡人举止亲密,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我怎么不知道!」提到这事儿白锦欢就来气,明明是白澈这个不速之客事先没有任何告知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如今却还贼喊抓贼。想到被白澈破坏了的好事,白锦欢既尴尬又遗憾,心中甚至还有点被抓包的羞恼。 第88页 他冷哼一声,话语夹枪带棒,为自己和墨璟据理力争,丝毫不担心自己这话会彻底气死白澈。白锦欢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语气嘲讽:「我又不是几岁小孩子,我分得清情和爱,这种事情还不劳您来教我。」 「还有——」白锦欢掀起眼皮,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墨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虽然是个凡人,却比我见到的大多数妖族中人都要光明磊落。七哥,我不希望你以后再用低贱的凡人这样的字眼侮辱他。」 见白锦欢同自己谈条件,白澈怒极反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称得上朗声大笑。就算宫殿大门紧闭,却还是有几声夹杂着怒火的笑声传到了门外去:「我倒是不知道你竟对那凡人这样上心,白锦欢,你看上他什么?」 「脸?还是身材?」白澈微蹙眉头,神情苦恼,仿佛真的无法理解白锦欢所想。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因为一个低贱凡人同白锦欢吵架,既然白锦欢不愿让步,他便退后一步,给自己这个向来顽劣的弟弟递个台阶下。 「在整个妖族,他一没妖力二没地位。放在人间,既无声望又无财富。若不是你这个九公子找青玄兑了钱去接济,靠他一个人,怕是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白澈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深沉又疑惑,「小九,你告诉我,你看上他什么?」 「你告诉我,待我禀告父王,我们可以依样画葫芦,在青丘,乃至整个妖族招婿。妖族世家子弟不乏出众者,定能找到比那个凡人更好的,也更配你九公子的身份。」 白锦欢神情堪称茫然地望着白澈,兄弟两人共处一室,可在思想乃至思维方式都南辕北辙。虽然白澈这话明面上像是在实打实地为他考虑,可白锦欢知道,若是深究内里,却是一种深深的对自己的不信任。 白锦欢恼怒地瞥开了眼神,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能让高台上负手而立的白澈听见:「七哥,我与你不同。我对墨璟真情实意,不是见色起意,不贪图他的财富地位,也远远没有流于皮相之上的肤浅。」 「我可见过同七哥谈论事务的妖界中人,为了讨好你,千方百计地打听你的喜好。」白锦欢不开心,自然也不想让白澈好过,「那些个个娇艷的佳人,七哥可是来者不拒,现在都不知在何处养着呢。」 白澈几乎要被白锦欢气晕过去,明明在聊他的事,为何话头总是会拐到自己身上来。他不愿被白锦欢的诡辩带偏去,仍旧坚定自己的想法:「白锦欢,我之前告诉过你,墨璟此人,不可久留于青丘,你又为何作茧自缚,多出这无用情意。」 闻言,白锦欢身形好像晃了一下。他的脸色由愤怒的薄红变成无助的苍白,就连方才怒目而视的眼神都添了几分水光,看起来有种无依无靠的可怜感。见白锦欢动摇,白澈心底松了口气,继续趁热打铁地为他分析利弊。 「还记得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吗?」 神通广大的大巫也有茫然无措的时候,大巫找遍青丘藏经阁里每一本古文典籍,却没能找到和白锦欢一样的案例。他曾背地里找了白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白锦欢肚子里生命体的判断,若是不出意外,白锦欢将能孕育出一个孩子。 若不是白澈提起,白锦欢几乎要忘记自己肚子里那个生命体的存在。如今白澈对这生命体定下了一个关于「孩子」的判断,让白锦欢恍惚之中,竟也以为肚中孕育了一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垂下眼睛,伸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他原先半点都感受不到肚子里生命体的存在,甚至因为近来的闲暇娱乐,将其完全抛之脑后。白锦欢茫然无措地想,那个神秘的东西当真会成为一个孩子吗?还成为一个流着他的骨血,或许还有墨璟骨血的孩子吗? 眼瞧白锦欢渐渐走神,白澈深吸一口气,开口将他的思绪拽回到正轨来:「小九,我早告诉过你。你那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可若论源头,必定同那个凡人脱不了干系。」 「父王方才传来讯息,约莫十日便可回到青丘。他不在时,你这身体状况尚且能够瞒住他。可若是等父王回宫,你该如何躲过他那火眼金睛。」白澈向来不愿拿墨璟去要挟白锦欢,可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 他垂下眼眸,望向台下怔愣着的白锦欢。白锦欢像是骤然被人抽离了灵魂,半点没有方才同自己针锋相对的气势。白澈见他呆愣模样,一时心有不忍,却仍旧冷声冷语:「父王向来不喜人族妖族交往过密,你明知故犯,父王罚不了你,也必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父王不会的!」听到可能会连累墨璟,白锦欢顿时慌了神。他嘴唇开开合合,嚅嗫地重复着让自己心安的话语,试图说服自己不安的内心。他色厉内荏地仰着头,目光虽然不依不饶地瞪着白澈,眼眸却犹豫地闪烁起来。 「父王最是宽厚待下,若是知道了墨璟为人,想必也能欣赏一二。」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多一分心里安慰,「墨璟不是寻常凡人,他温和有礼,对我有救助之恩,父王不会是非不分的。」 「救治之恩?」白澈不屑地哼了一声,手指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就下台去摇一摇白锦欢脑子里面的水。他这个弟弟向来单纯天真,若不是被那低贱凡人诓骗,情慾蒙了眼睛,不然不会连这点事实真相都分辨不出来。 第89页 「锦欢,你是青丘集日月灵力而生的狐妖,是狐族备受宠爱的九公子。你这样的身份,何须一个凡人的救助之恩。」白澈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就一阵头疼,若不是那鹤羽在该死的时候不死,又怎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事情。 好像自那鹤羽之后,他和白锦欢的关系就慢慢存有了隔阂。这隔阂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却在触碰到白锦欢在意的人利益后,似铜墙铁壁般凸显出来,将白澈死死地隔在他心墙之外。白澈恨这道隔阂,让他和他的小九渐渐离了心。 他恨产生这道隔阂的所有人,有时甚至会恨上白锦欢。明明一起长大,那个小时候童言无忌地说哥哥在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如今为了非亲非故的外人,梗着脖子同自己呛声。白澈没想到故人心易变,自己不知不觉竟不是他心里第一顺位。 从那之后,白澈越来越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恨不得能够第一时间掌握白锦欢的所有事。如今见白锦欢面色茫然痛苦,白澈只觉得好似有人在他心上脓包处狠狠扎了一刀。那脓包流脓流血,伴随阵阵疼痛,竟给白澈带来一种无以轮比的畅快感。 「我不知父王是否会喜欢那凡人的性子,可我知道,若是父王知晓你肚中真相,那凡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白澈看着白锦欢纠结的面容,忽然很轻很淡地笑了一下,他歪着脑袋,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 「小九,我只要你一句话。」白澈掀起眼皮,眼眸骤然凌厉,丝毫不留情面地将白锦欢逼到一个抉择的死角,「那个在留仙洞里头修炼的鹤族小子,还有这个本该在人界安享一生的凡人。你到底选哪一个?」 第049章 狐狐妥协送回墨璟 「七哥——」白锦欢声音颤颤巍巍,身子好像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就连尾音都带了点不可自抑的哭腔。他掀起眼皮,眼眶通红,翘长纤细的眼睫上沾了几滴眼泪,在宫殿柔和的夜明珠光泽映照下,仿若清晨初阳,草叶上凝聚着的晶莹露珠。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用这两个我在意的人来逼迫我做出选择!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白锦欢神情近乎歇斯底里,语气都反差性地显得格外冷静。他吸了一下鼻子,想要将眼底酸涩的泪意压下去,可中途却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白锦欢笑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仰着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 白锦欢不想在白澈面前暴露出自己情绪崩溃的一面,可白澈身居高位,自然能够将他的窘迫无助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逼迫白锦欢做选择,口头上却固执地不愿承认,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的良苦用心。 白澈轻轻地嘆了一口长长的气,见白锦欢难过,他又何尝不伤心。可这伤心只是一时,半点比不过他心中因为那个低贱凡人和那鹤族小子产生的怨气。白澈强迫自己板起一张严肃面孔,可语气却不受控制地柔和了些许。 「小九,你要明白,哥哥不是在逼你。」白澈面容严肃冷峻,眉眼却显得格外温柔,看向白锦欢的眼神温和得像是要化成一滩水。这样割裂的表现让他脸上的神情一分为二,各自展露出不同的情绪,却全是对着白锦欢一人。 白澈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墨璟和那鹤族小子在白锦欢心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他还是有几分判断的。墨璟来青丘这件事本就是个意外造成的错误,既然是错误,就必须被修正。只有修正后,一切才能重新回到正轨。 那个低贱凡人就算离开了小九,在人间也会有一个过得不错的生活,对他而言不过是南柯一梦,日子照旧。可那鹤族小子,现在仍在伤势的恢復期中,却是实打实地必须依靠着白锦欢过活的。 那鹤羽自命清高,却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货色,在青丘养伤修炼的过程中没少给白锦欢脸色看。白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心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可白锦欢却毫无理由地护着他,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两人占去了白锦欢不少心神,各自分庭抗礼,想要夺取主人更多关注。白澈心中有了盘算,他就赌一件事,赌白锦欢在深思熟虑之后,会更在意鹤羽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全的伤势,因此愿意妥协放墨璟回归人间。 白锦欢还是没有对自己跪下,白澈满目惆怅地望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不近不远的事儿。那时他知道白锦欢和墨璟在人间的所作所为,用墨璟的存在好生要挟了一番自己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那时的锦欢尚且青涩胆怯,只几句话便让他能跪下求情。 那时他为了墨璟,对自己下跪求情。如今为了墨璟,却逐渐强大到与自己当堂呛声。白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看不清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原来不知不觉间,白锦欢心里已经有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秘密。 而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在他心里,早已经排到了十万八千里远去。 白澈心中倏地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这种情绪遮天蔽日,几乎要掩盖掉他心头所剩不多的清明。在白锦欢不偏帮一方时,他尚且能够凭藉自己的意志力去对抗这种莫名的情绪,若自己这个弟弟为了外人争取,他才是真的要发疯。 他闭上眼睛,借这动作掩盖住眼底逐渐暗淡的神色。白澈在这一唿一吸间,慢慢调理自己的心态,将真实又骯脏的目的掩埋在看似分析利弊的劝说中:「墨璟只是个普通凡人,来妖族青丘已是毕生难忘的经歷,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90页 「你既对他生了情分,自然需得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他是否愿意留在青丘,是否愿意远离一切他熟悉的人间事物,来这陌生诡谲的妖界重新开始。」白澈眼眸骤然变成狐妖的眸子,金色的瞳孔看起来神秘又高贵。 白锦欢心情繁乱,微垂脑袋,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将白澈的话听到心里去。他好似在走神,又仿佛在认真思考,半点没有注意到白澈这转瞬即逝的变化,自然也不知晓他这个哥哥,背地里的小动作。 白澈的妖力从他站立的位置开始往外蔓延,争先恐后地往白锦欢身边爬去。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力将本就心态脆弱的白锦欢包裹其中,变本加厉地加重他深埋心底的惶恐情绪,方便白澈找寻他的弱点,继而一击毙命。 在这润物细无声的妖力影响下,白锦欢脑海思维昏沉,浑浑噩噩地几乎要看不清听不清周遭状况。他呆滞地扬起脑袋,看着高台上白澈一张一合的嘴唇,竟然不可思议地认为他说出来的话是对自己有利的金科玉律。 「小九,凡人寿命短暂,不消多时就年老色衰。到那时,你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喜欢他吗?」白澈语气近乎蛊惑,仿佛在诓骗面前的白锦欢,「依我看,墨璟最好的结局,就是咱们抽了他的记忆,送他重回人间。」 白澈语气循循善诱,将白锦欢引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他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和语调,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反倒听出一种顺从的温和感:「你既在意那个凡人,我们可以给他黄金万两,保他后半辈子不再坎坷奔波,衣食无忧。」 白澈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涩,他探出一点舌尖,舔了一圈略显干涩的唇瓣。好话歹话,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他都在白锦欢身上用上了,甚至还使了那么一点下作手段,就是希望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走回正道上来。 他虽然也不喜欢鹤羽,可是同那墨璟相比,鹤羽反倒显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鹤羽寄人篱下,衣食住行都得依靠青丘援助,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不肯服输。白澈知道这样的人,虽然嘴上不肯饶人,却还是有拿捏方法的。 而墨璟不同,听白锦欢说,他孤身一人,父母双亡,人世间除了私塾事业,几乎没有什么牵挂。在他有胆量瞒着锦欢找自己私下谈话的那一刻起,白澈便知晓这人看起来光风霁月,温良无害,私底下却是个有野心的。 他自诩正人君子,可若是真为白锦欢好,便会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曾经在他身上下了追踪术的事情。白澈微眯眼睛,一双同白锦欢如出一辙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仔细观察白锦欢的反应。 白锦欢向来不会说谎,七情六慾总是会露在脸上。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愤怒有哀伤,有茫然有无措,却独独没有被背叛的痛苦。墨璟出于一些原因,没有对白锦欢提起,而这件事情,将会成为只有他们两个知晓的秘密。 同时也会是墨璟和自己,未来在谈判桌上谈判时,握在手里的筹码和条件。 白澈虽然不在意这一点小小威胁,却也不希望自己这些小动作被白锦欢全然知晓,污了自己在他心中高不可攀的清白形象。墨璟这人狂妄自大,妄想以一己之力对抗他和白锦欢多年的兄弟情谊,当真是痴人说笑,愚不可及。 他必定不会放他好过。 白澈心中存有这样恶毒的念头,面容上却没有显露半点,仍旧是那副「为了你好」的关怀模样。他遮主眼底阴毒情绪,佛口蛇心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慄:「小九,父王将要回到青丘。墨璟若是留在这儿,父王必会苛责为难。」 「若那时墨璟已经回到人间,饶是父王如何生气,在天道规则受限下,也会对墨璟毫无办法。」白澈收了手心里施放的法力,在之前源源不断的妖力影响下,白锦欢已经头脑混沌,再没有一丝清明,几乎对白澈的话听之任之。 「他只是个凡人,他需要回到人间,过平凡的生活。」白澈语气温和,他抬起眼皮,看向白锦欢的目光满是柔情,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可能捨不得他,可再深再厚的情谊在凡人短暂的寿命里不过浮云一瞬,不值一提。」 「他在人间有他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家庭,不也是好事一件?」白澈突然话头一变,用白锦欢的愧疚心去逼迫他做出选择,「小九,你说你对他真情实意,可若是再不放手,之后的每一次的相处,每一句言谈,都会将他拉向不可逆转的深渊。」 「他因你来到青丘,因你在青丘孤单无依,又因你生了许多莫名情感。墨璟只是个普通人,他一生最好的结局便是衣食无忧,有妻有子,最后凡人百年寿终正寝,不应该因为你的一己之私,有这样那样的歧路去走。」 「小九,你说你在意他,现如今一条处处为他考虑的康庄大道就摆在你的眼前,又有何理由不去呢?」 白锦欢怔愣着抬起头,眼眸泛着盈盈水光,眼神却藏着几分岌岌可危的希冀,像是溺水之人最后抓住的稻草:「七哥,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白澈摇了摇头。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白澈闭住了嘴,留下空挡时间让白锦欢思考。白锦欢身心俱疲,与墨迹心意相通的欢喜没有存在多久就被白澈迎头泼了一盆冷水,现下各种分析条理都让他如至冰窟,浑身发冷,几乎要忍不住颤抖起来。 第91页 他被白澈的妖力影响,心头惶恐情绪一秒胜过一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白锦欢呆愣着抬头去望白澈,想要在他眼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依靠。可是那眼神虽然温情,投向他身上的目光却是将他逼至了悬崖边。 他嘴唇嚅嗫,开开合合几下,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白锦欢神情痛苦,眼神茫然,脑海空无一片,空空荡荡地让人心慌不安。而白澈面色却越加笃定,仿佛一切反应都在他的掌握里。 白锦欢突然急促地唿吸起来,好似要喘不过气。他神情纠结痛苦,最后低垂脑袋,像是一只战败了的鹰。他艰难地开口,眼中顷刻盛满了哀伤心痛的泪水。 「一切如七哥所愿。」 第050章 墨璟担忧冲冠一怒 墨璟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心慌意乱,一旦安稳地坐下来脑子里便会想东想西,如坐针毡。他心头缠绕着无数繁乱思绪,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将他的心牢牢束缚,紧绷的心神风声鹤唳,无法理出半点清明。 他和锦欢的情谊算是彻底被白澈撞破,白澈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又愤怒,眼眸深处甚至还蕴藏着些许阴毒。出于主客之差和人妖之别,他无法做到与白澈分庭抗礼,只能让白锦欢委曲求全,在他们两人之中调节矛盾。 就像白澈不喜欢墨璟一样,墨璟也不喜欢白澈。自从他认清自己对白锦欢的情感后,他便对其他人放在白锦欢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青丘中的人看向这位骄矜高贵的九公子时,眼中或有敬畏,或有慈爱。 只有白澈,目光中藏着深深的阴沉,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哥哥该看向弟弟的。 墨璟可以确定,白澈看向白锦欢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有着深深的算计和占有欲。白锦欢是个没心没肺的,或许因为当局者迷看不清楚,可墨璟作为与他心意相通之人,天然地会对其他争夺者抱有基本的警惕之心。 而这个争夺者,便是同白锦欢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七哥——白澈。 想到这儿,墨璟忽然感到一阵头痛。他停下来回走动的脚步,微歪着脑袋,用掌根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头疼。痛感渐消,脑海也逐渐清明,墨璟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需得主动出击。 他握拳锤了一下自己掌心,拎起衣摆就要往大门处走。他想要找到白锦欢,想要告诉他自己心里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他想要真真切切地对他告白,想要给他力量,让白锦欢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自己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一边。 可墨璟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白锦欢宫殿时,却发现偌大个地宫宫殿竟然空无一人。不仅白锦欢不在此处,那些本该在殿内服侍的小狐妖们也不知所踪。墨璟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他的唿吸急促起来,仿佛溺水者的自救。 他不请自来地找遍了白锦欢宫殿里的各个房间,最后却颓唐地发现一无所获。整座宫殿安静庄严,好似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活气息。墨璟用手抚摸着墙壁,想要感受白锦欢在这里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可墙壁无言,没能给他半点回应。 「欸,墨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青玄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勐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眼睛极亮,仿若垂死之人迴光返照的眸光。青玄骇了一跳,感觉自己好似被野兽盯住,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紧张的鸡皮疙瘩。 墨璟没有搭话,反倒快步朝青玄走去。他的唿吸越来越急促,声音重到青玄隐约觉得自己都能听清。还没等他出言疑惑地询问,就见面前向来温润如玉的墨璟现下却像是失了神志,一举一动再没有之前那般的从容气度。 墨璟比青玄的身量高些,站在青玄面前,恰好能够将这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笼罩在自己身形的阴影里。青玄微仰着头看向墨璟,不知为何,他竟在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墨公子眼睛里,瞧见了一丝深埋其中的痛苦。 墨璟双手分开按在青玄肩膀上,青玄只觉得好似被人钉在了地上,几乎动弹不得。眼前仿若得了失心疯般的墨公子忽然摇着他的肩膀,青玄被他摇得前后乱晃,脑海里的思维神志几乎要乱成一团浆煳,这才听清了墨璟的话语。 「青玄,你可知锦欢和白澈在何处?」 青玄双手架住墨璟的手,将自己的肩膀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不仅墨璟疑惑不解,他也同样困惑难当。今日早晨公子和墨公子在宫殿奔走,许是去了青丘外面欣赏风景。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事,为何七公子竟然生了那么大的气。 他在白锦欢身边待了太久太久,除了白澈外,便是同白锦欢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漫长的岁月就算不能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也能懂得他日常的爱好兴趣,紧张时的神情,担忧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而这些,他都因为墨璟,在白锦欢身上看到过。 今日他一直在藏经阁帮阁老整理卷宗,忙得头昏眼花,自然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自家公子被七公子带去训斥,他也是刚知道不久。青玄顾不上礼数,匆忙辞别了阁老,这才马不停蹄地往自家公子身边赶,想要和公子共患难。 等青玄慌慌张张跑到白澈宫殿时,没曾想却被一扇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去路。明明他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可此时却和所有普通狐妖一样,被白澈隔绝在外,无法知晓这薄薄的一扇门后,针锋相对的兄弟两人,到底是何种光景。 第92页 殿内愤怒的斥责声好似连绵不绝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大门两边守卫着的小狐妖各个抖了抖自己的耳朵,将头埋得更深。他们都惧怕七公子白澈的雷霆之怒,不敢有一步踏错,只能寄希望于身边的青玄,能够将白锦欢解救出来。 青玄作为白锦欢的贴身妖奴,公子受罚,他也不能独善其身。可白澈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他也不例外。青玄料到此番责骂吵架后,白锦欢定会闷闷不乐,于是打算先行一步,在宫殿内找寻一些舒缓药剂,帮白锦欢放松心情。 看着面前神情癫狂的墨璟,青玄只觉得自己几乎要一个头顶两个大。自家公子还陷在七公子那里出不来,也不知道兄弟二人谈话是否顺利。现下墨璟公子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刺激到,半点没有之前温润洒脱的形象。 他手心使了妖法,想要稳住墨璟情绪,同时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公子被七公子带走,许是还在七公子的会客厅里谈话。墨璟公子不要着急,再耐心等待片刻,公子回来后定会第一时间找寻墨公子的。」 青玄话音刚落,就见墨璟干净利落地松开了手,拔腿就往宫殿外面走去。青玄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中却陡然生起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只能一边伸手拦住墨璟,一边赶忙解释道:「墨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 墨璟没有在意青玄的阻拦,他目光坚定,直直地看向远方。知晓了白锦欢的下落,他再没有方才那癫狂痴样,反倒冷静沉着许多,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心里慌得厉害,一时片刻都等不下去。我要去找锦欢,就算要面对白澈也不怕。」 墨璟倒是不怕白澈,可青玄怕极了。他担心墨璟不知分寸,若是去到白澈面前一闹,不管是他还是公子,最后或许都得遭殃。若这件事无关白锦欢,他可以放任墨璟一人勇撞南墙,可若是殃及公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青玄暗道一声「得罪」,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挡在了墨璟面前。他双手张开,将墨璟前行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语气认真道:「墨公子切勿冲动,公子和七公子是亲生兄弟,哪有隔夜仇。墨公子不去,他们或许还能安然无事,公子一去,怕是冲突不断。」 「青玄,你不知道事情原委。总而言之,你别拦我。」 「我怎不知?七公子和九公子正在密话交谈,墨公子又何苦这时前去打扰。」 墨璟自是知道白澈和白锦欢的兄弟关系,这才担忧不已。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论亲密程度和家世情况,远远没有白澈占优,或许还比不上那些小狐妖口中白锦欢心心念念的鹤族公子。他担心白锦欢会因为自己吃亏,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待下去。 他熟视无睹地往前走去,伸手拨开了青玄拦路的手。青玄没有施加法术时,身量力气与人间十六七岁的小小少年别无二致。墨璟心里慌张,手上自然没轻没重,这样一下动作,竟然险些将青玄推倒在地。 「青玄,实在抱歉,我有不得不做的事。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来日在下定会认真赔罪。」墨璟朝青玄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腿下脚步不停,在青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几秒钟内,竟然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 青玄看着墨璟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咬紧了牙,眼底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随即朝身边墙壁狠狠砸了过去。发泄完心底情绪后,青玄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翻涌的心绪平復下来,这才赶忙跟上墨璟的脚步。 墨璟是白锦欢在意的人,这件事青玄心知肚明。既然他无法阻拦墨公子,便只能陪着他一起去闯这不知是何结果的困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墨璟身后,微垂着脑袋,脸色晦暗一片,任谁都能瞧出这两人脸上没有半点高兴模样。 感受到青玄跟在身后,墨璟小小地吃了一惊,可转瞬之间这股惊讶便成了一种瞭然。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力量感,让他知道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墨璟没有回头看青玄,却明白无论发生什么,青玄都会忠诚地站在白锦欢身后。 等他们姗姗来迟到白澈和白锦欢谈话的宫殿前时,那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白锦欢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见到门外翘首以盼的墨璟和青玄,他眼神倏地亮了一下,继而又长久地黯淡了下去,仿若陨落的星子。 墨璟同白锦欢的眼神在空中相汇,忽然心底痛了一下,好似被人狠狠地扎了一刀。白锦欢看向他的目光茫然无措,内里却有深深的痛苦,同墨璟眼底的痛苦如出一辙。他好像想要张嘴同墨璟说些什么,可嘴唇上下张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此时,跟在白锦欢身后的白澈忽然往旁边错开了一步,露出自己的身形来。他比白锦欢高,站在白锦欢身后的模样像是想要将其拆吃入腹的幽灵。白澈抬眸望向墨璟,眼底是一股小人得志般的势在必得。 墨璟眉头忽得一皱,就听白澈用一种仿佛唱诗的语调,优哉游哉地对白锦欢道:「小九,我先走了,我想这个时候,你们或许有许多话要说。」 他拍了拍白锦欢的肩膀,继而将视线投向墨璟,眼中精光一闪:「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了吧。」 第051章 墨璟狐狐自我和解 撂下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白澈便不再过多言语。他又一次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肩膀,随即负手离去。他和墨璟身量相仿,走过墨璟身侧时,还轻轻觑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半是玩味半是戏嚯,眼底还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阴冷,让墨璟看得分外不舒服。 第93页 墨璟回头看向白澈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双眼睛不知疲倦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他那一身洁净白衣好似被怒火燃红,半点没有飘然出尘的君子模样。墨璟知道,白澈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而他,自诩霁月光风,细究内底,却也不相上下。 他心事重重地回过头来,将视线投在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白锦欢身上。随着白澈的离去,那些随侍的小狐妖们也各自离开,偌大个宫殿门前,顷刻之间便只剩下了墨璟,白锦欢和青玄三人,互相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说话。 青玄仍旧记挂着方才白澈的话语,便第一个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小妖奴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略显无措地搓了搓手心,同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墨璟和白锦欢身上打转,语气犹豫,显得没有多少气势。 「那个,公子和墨公子许是有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话音刚落,青玄就打算拔腿开熘。他看得明白,两位公子面色哀伤又沉重,其中不知有多少他不了解的恩恩怨怨。青玄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当白锦欢和墨璟之间的电灯泡,便盘算着适时离去,给两位公子留下一个单独的谈话空间。 可事不遂人愿,他刚迈出一步,就被白锦欢叫停了脚步。青玄听着身后出声的命令,身形先是一愣,脑中不解其意,身体却很诚实地顿住了脚步,乖乖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微垂脑袋盯着脚尖,面色却是疑惑。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上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从容:「青玄,不必离开,就在这里吧。」 白锦欢心里明白,若是青玄还在这里,他尚且能够保持一丝理智,撑住属于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倘若只留他和墨璟单独谈话,无论谈话内容是什么,只要墨璟望向他的目光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忧伤,他就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他吸了吸鼻子,将满腹泪意暂且收住,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语气,他话语说的轻松愉快,可面容表情却尽显疲惫无力,听起来十分没有可信程度:「墨璟,你想不想回人间去?我可还记得你在永宁镇上的私塾事业呢。」 「虽然我没有在那些学生面前露面,可暗地里倒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中不少学生都勤勉好学,若是得了你悉心教导,未来必定能成为栋樑之才。」白锦欢说得滔滔不绝,好似当真是为了墨璟和那些学生们考虑,可墨璟看得清楚,他嘴角痉挛般抽动几番,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 「不过还有几个学生在你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注意力不知被窗外的什么给吸引去了。」仿佛是怕墨璟不信,白锦欢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将那学生神游天外的神态举动模仿了个七八成,「你这次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管教他们,切勿让他们在课堂上虚度光阴。」 「还有啊——」 白锦欢话还未说话,就被墨璟突兀地打断了。墨璟原本正微垂着眼眸认认真真地听白锦欢说话,可这话他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抬起眼皮,看向白锦欢的目光认真又温柔,只是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锦欢,是你的本心吗?」 他语气温和,不带任何一点责怪意味,仿佛只是想让白锦欢认清自己的心。墨璟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白锦欢之间的距离。身后皎洁明亮的夜明珠照在他的身上,打出一道宽大的阴影,随着这简单一步,将面前强撑着坚强无事的小狐狸笼罩在宽大的身形里。 白锦欢的面容隐在这身影里,好似漂泊浮萍突然有了依靠。他微微仰头,眼眸微动,看着墨璟脸上的表情。那张清风朗月的清俊面孔上没有半点愤怒不甘,甚至望不见埋怨责怪,有的只是对自己无尽的心疼怜悯。 耳边语气温和,眼前面孔温柔,身边除了青玄,再没有无关紧要的人。在这两个他信任的人面前,白锦欢再也撑不住自己伪装出来的无事发生。他眨了眨眼,鼻尖骤然酸涩,如同决堤洪水,突然落下连绵如雨珠般的泪来。 他双手揪住墨迹衣领,同时上前一步,微垂脑袋,将眼泪尽数留在了墨璟衣襟上。青玄早在白锦欢落泪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家公子会哭得这么凶。从小到大白锦欢都是天之骄子,事事如意,何曾有这样哀伤狼狈的时候。 青玄站在一旁,见墨璟将白锦欢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是在给他依靠。他在心疼白锦欢的同时,心底却不合时宜地产生了几分埋怨的情绪。望着面前场景,他不由得想,为何公子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也会因为旁人落泪呢? 如果这世上从头到尾都没有鹤羽公子的出现,没有墨公子的出现,事情是不是不会发展成这样。公子还是青丘肆意自由的小公子,他不懂情之一字,不会为情伤心,不会为情难过,不会多出这莫名其妙的情绪。 妖的情谊,当真这般断人心肠吗?难道大王是对的,人和妖之间,就不该有这些牵扯和羁绊吗? 可这时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青玄回过神来,摸遍了自己浑身上下,却没能找到半个手帕布巾什么的给白锦欢擦泪。他眼睛在眼眸里转动一圈,忽然有了主意,马不停蹄地去最近的居室中找帕子。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青玄离开,白锦欢沉浸在自己汹涌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哭得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见白锦欢难过,墨璟心里也不好受。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酸涩又脆弱,想要给白锦欢安慰,可自己也自身难保。 第94页 他一只手按在白锦欢背上,顺着嵴骨一寸一寸地往下轻柔抚摸,到底后又重头开始,这样来回往復,好似是在哄弄伤心的孩子。白锦欢本就身形清瘦,这样微微弯腰躬身的姿势,更是显得单薄无依,让人心生怜悯。 墨璟空着的一只手捏住白锦欢的下巴,想要将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胸膛处挖出来。可白锦欢不知为何犯了倔劲儿,非但不肯乖乖配合,还将头埋得更深了。他的眼泪落在墨璟心口处,温热的泪珠仿佛在他心上烫了一个洞。 墨璟只觉得自己的心原本空荡荡的,现如今几乎要被白锦欢的眼泪填满。他压住心口酸涩,语气温和轻柔,想让白锦欢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难过发泄出来:「锦欢,不要难过,也不值得难过。你是青丘九公子,是最潇洒肆意的人。」 白锦欢原本已经慢慢止住了自己汹涌的泪意,可是听墨璟安慰自己的话,顷刻间便又破了防。他的哭声由小渐大,话语断断续续,墨璟只能聚精会神去听,才能从他只言片语的字句中拼凑出他的伤心:「九公子又如何,又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 「墨璟,我留不住你。」 「我是个胆小鬼。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我无法违逆七哥的命令,更是不敢在父王面前为自己争取。」白锦欢一边发泄情绪,一边无声地抽噎着,他微仰头,视线直直地望着身前的墨璟,「墨璟,我是个无用之人,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 见白锦欢终于肯同自己交流,墨璟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他轻轻嘆了口气,面色柔和下来,眼眸中是那化不开的柔情,几乎要将白锦欢溺毙其中。他的语气温和,像是经歷沧桑的智者:「锦欢,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是青丘备受宠爱的九公子,有关爱手足的兄弟,有慈爱威严的父亲,也有对你纵容关爱的大巫和树精老人。」墨璟语气缓缓,没有过多过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铺直叙,将事情摊开摆在白锦欢面前,循循善诱道,「你有太多太多的牵挂,不该为了我一个人捨去。」 「锦欢,我不会怪你,反倒我心里很是欣慰。」墨璟用指腹揩去白锦欢脸上未干的泪痕,那泪迹被地宫里不知何处吹来的风一吹,带来浅淡的凉意,「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你有自己的思想和处事方式,不会为了他人妥协。」 白锦欢好想尖叫着告诉墨璟,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白澈和父王妥协了,将墨璟牺牲掉了。可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口,于是只能仰着脑袋看着墨璟无声地流泪,同时固执地摇着头。 墨璟看着白锦欢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极浅极轻地嘆了口气。他将手按在白锦欢后脑勺上,轻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以手为梳,细细地打理着他的头髮:「锦欢,不要难过,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墨璟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犹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可是看着墨璟这样的笑,白锦欢心中就更加痛苦:「你身份尊贵,身边有太多太多来自他人的爱,同样也会有太多太多的牵挂,不能学我一样无牵无挂地游走世间。」 「锦欢,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难过,可远不至于伤心。因为我知道即使相隔千里万里,只要我心依旧,仍可以无惧风雨。」墨璟伸出手来,将白锦欢垂落眼前的额发拨到耳后去,露出一张哭的伤心的姣好面孔。 他的手指按在白锦欢脸上,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面部细腻的肌肤,想要将白锦欢脸上泪痕擦去。可他越是这样做,白锦欢就哭得越是凶,擦拭的动作赶不上流泪的次数。反倒让墨璟觉得,自己的指尖好似也被那眼泪烫伤。 「别哭啊。」 墨璟无奈地勾起唇角,唇边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按在白锦欢后脑上的那只手掌骤然发力,将其按向自己。墨璟比白锦欢身量高些,借着这样的动作,顺势在白锦欢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就在此时,青玄带着擦泪的丝帕匆匆忙忙赶到。他愣在原地,将这个吻半点不漏地看在了眼里。 第052章 狐狐对青玄答疑惑 白锦欢率先发现了青玄的存在,在与青玄四目相对时,他的脸上顿时起了一层羞赧的绯红,将因为哭泣而略显苍白的脸颊衬得红润了些。他看到青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顺势张大,仿佛能生吞下一个鸡蛋。 白锦欢慌慌张张地将双手撑在墨璟胸膛上,将人推离开自己。在他心目中,他一直执着地认为青玄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这个做长辈的,本该成为他的表率,又怎么好意思让孩子看到自己和旁人如此亲密的时刻。 墨璟猝不及防地被白锦欢推开了身子,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垂眸看着白锦欢,随即心有灵犀地回头去望,在不远处的拐角看到了手上捏着丝帕,脸上表情堪称茫然的青玄,正站在道路尽头,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看。 白锦欢不说话,只垂着脑袋,便要墨璟去打破这样窘迫的僵局。墨璟本来也不是个厚脸皮的人,被小辈撞破与爱人的亲昵时刻,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为了缓解尴尬,轻咳一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青玄,你方才去哪里了?」 这一句堪称无趣的问话让三个人身子一僵,面上表情各自精彩。白锦欢有些羞涩,墨璟更多的是懊恼,只有青玄收了脸上茫然,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过去。青玄收起面上惊诧,脸上神情无悲无喜,让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95页 走近后,青玄才在白锦欢面前扬了扬手上拿来的几个丝帕。他身子对着白锦欢,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墨璟,仿佛是在探究墨璟眼底情绪:「公子难过,我去最近的宫室里拿来了一些丝帕手巾,以备公子不时之需。」 白锦欢眼珠在眼眶里乱转,正在思考应对之法。被白澈撞破感情时,他尚且能够撑住面上从容。可是被青玄知道,当真是一张老脸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垂下脑袋沉吟片刻,这才扬起头来,用假笑来缓解尴尬:「小青玄当真是细心,谢谢你。」 白锦欢伸手接过青玄手上丝帕,擦了擦眼底泪痕,这才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头直视他。他本以为以青玄那火炮似的一点就炸的性子,或许会对他和墨璟之间的关系说些什么。白锦欢等着他问,可等啊等啊,青玄却一言不发。 既然青玄不问,他也不好意思对他主动提起。三人各自心怀鬼胎,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仿佛将其当成了一个共同的秘密。最后还是墨璟率先出言,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锦欢,不要沉溺在悲伤里。」 「剩下的时间,与其各自悲痛,不如共同营造些属于我们两的独特回忆。」墨璟伸手拨弄着白锦欢的额发,而后手指下滑,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来到了下巴。墨璟轻轻捏住白锦欢的下巴,迫使他扬起头来看向自己。 「虽然无法同你一起在妖界度过一年四季,可这短短几日的相遇相识,足够我铭记一生,永世不忘。」墨璟牵起白锦欢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他能感受到手下跳动的脉搏,同他的心一起慢慢同频。 白锦欢的泪早已哭干,听到墨璟这含情脉脉的话,他一颗心酸涩柔软,只剩下无尽的感动。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要以此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墨璟的支持和肯定:「墨璟,对不起。遇到你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墨璟脸上的笑容彻底笑开了,他的眉眼弯起,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眷恋和依依不捨,让白锦欢看得颇觉心酸,「锦欢,在青丘的这些日子,我见到了我之前毕生不会知道的各种神迹。遇到你之后发生的种种事,都让我欢喜。」 「既然离别在即,何不快马加鞭,去看外面春色繁华。」墨璟的手指缠绕着白锦欢的手指,同时分开了他的指腹,不容决绝地将自己的手指嵌了进去,成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将白锦欢带到了最近的一扇窗前,伸手推开窗,同时微微侧开身子,将外面的景色展示给白锦欢看。 正值黄昏,落日鎏金,天边橙红夺目耀眼。窗外千里香芳香馥郁,草长莺飞,垂柳依依,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之像。明明是这样普通寻常之景,可白锦欢心神震盪,伴随着墨璟在耳边轻柔话语,竟不知不觉地看痴了。 风吹花动,吹下窗外千里香的花瓣。这片花瓣御风而行,由展开的木窗落进屋内,落到白锦欢方才拿起茶杯的位置。夜色已经深了,白锦欢微仰着头,透过窗棂去看天边点点星子。星子闪烁跳动,仿佛和他一样,有着无限心事。 他心里难过悲伤,明明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茶水,喝入口中也只剩下满嘴苦涩,品不到半点回甘。白锦欢疲惫地摇了摇头,将茶杯放回原位,同时捻起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轻嘆了口气,随即将其随手一扔,扔回了窗外。 随着他的动作,不远处大门忽然发出了轻微一声响。白锦欢抬头去望,大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来人动作和脚步极轻,仿佛是不想打扰到他,片刻之后才完全展露出自己的身形面孔。白锦欢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抛去了心头惆怅。 定睛一看,是青玄来了。 见是青玄,白锦欢也没必要强装体面去强撑着自己的精神。他紧绷着的背嵴放松下来,整个人肩膀都垮了几分。白锦欢掀起眼皮,视线随着青玄移动的步调移动,片刻后才启唇,缓缓开口道:「你来了,坐吧。」 青玄快步走到白锦欢身边,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他皱着眉,看向杯中那几乎没有动过的茶水,又抬头看向旁边开得极大的窗户,眉心抽动几番,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公子,深夜饮茶,许会睡不着。」 青玄顿住了声音,忍不住再次开口道:「青丘夜里风凉,公子仔细身子,切勿着凉受冻。」 白锦欢听着青玄这仿佛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的话语,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声笑消散了他心中淤积已久的忧愁,让他的心口清明了几分,竟也生了几分同青玄调笑的心思:「小孩子家家的,管得倒是宽,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嘴里虽是这样抱怨,可白锦欢手上动作倒是诚实。他将杯中茶水泼到窗外,上好茶叶泡出来的茶水未曾入口,顷刻间就便宜了屋外草木。泼完茶后,白锦欢站起身来,放下支起窗户的木轴,将窗户展开幅度关上了一些。 「这样好了吧。」白锦欢重新坐下,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板着面孔装成熟的青玄,伸手在他们之间的桌板上敲了一下,语气揶揄打趣,「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倒是一副老大人的模样,青玄,你说说,你是不是和白澈学的坏习惯。」 白锦欢本是无心一提,现下反应过来,自己倒是先愣住了。他摇了摇头,收回自己发散的心绪,将话头重新放在青玄身上:「我倒是有些脑子不清醒,可是青玄,你可千万别学我七哥那冷面阎王的样,让人瞧着就心里发慌。」 第96页 青玄没有说话,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白锦欢,仿佛审视般的目光倒是将厚脸皮的白锦欢看得有几分不自在。白锦欢移开目光,尴尬一笑,伸手拿起杯子就想要喝茶,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方才的窘迫和不知所措。 可他忘了自己已经将茶水泼了,杯中空荡荡的。洁净的杯底与他眼眸相对,映照出了白锦欢眼中的手足无措。 他自暴自弃地放下杯子,轻轻嘆了口气,随即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玄。青玄没有说话,只这样认真严肃地盯着他。白锦欢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将视线投向窗外,一边逃避一边认命地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你问吧,我不会骗你的。」 得了这样的承诺,青玄立即深吸一口气。他沉吟片刻,细细捋着自己心中困惑,这才下定决定抬眸望向白锦欢,缓缓开口道:「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墨公子的?七公子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白锦欢苦笑一声,继而回过头来,微垂眼眸看着自己身前桌板,同时手指玩弄着空茶杯,不时拿起又放下。他的唇边漾起一抹怀念的笑,让青玄眼睛一痛:「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或许在青丘,或许在人间,又或许是在初遇的时候。」 「至于七哥——」白锦欢拖长尾音,似在考虑如何表达,语气迟疑道,「你也瞧见了白澈的态度,七哥不喜我和墨璟交往过密,父王也不喜欢人妖相恋。我和他之间,虽然心意相通,可到底是有缘无分,只能无奈放手。」 「公子喜欢谁都不打紧。」青玄眼眸微动,眼中尽是不忍,语气着急失望道,「可为何非要是他呢?若是妖族中人,不管是七公子还是狐王,想必都不会反对。可墨公子只是个普通凡人,你们天差地别,几乎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白锦欢摇了摇头,似在反驳青玄的天真:「青玄,你没有爱过人,自然不解其中滋味。情之一字,不是你想,便能轻易割捨的。」 「若你有朝一日当真爱上一个人,不管他是何种身份,你只想要和他在一起。」白锦欢想起墨璟,唇角勾出浅淡的笑来,「青玄,我喜欢他,因此不在意他只是个凡人。也正因为我喜欢他,所以现在我才会这么难过。」 看着白锦欢薄唇张合,吐出眷恋话语,青玄的心忽然毫无理由地开始肿胀跳动,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想要问一问自家公子,爱人的情感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为何墨公子和公子两情相悦,到头来却各自哀伤,劳燕分飞。 夜明珠皎洁温润的光落在白锦欢的脸上,让他的侧脸如玉般细腻光滑。看着白锦欢淡淡的带笑面容,青玄突然无师自通地想清了一些他之前从未在意过的事情,也明白了心底的诸多困惑。 公子说他没有爱过人,青玄看着白锦欢,眼底神情倏地柔和下来。他心想,公子错了。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他的所有情感,都寄于公子一身。他对公子不是情爱那般肤浅,却是这世上最珍贵,真璀璨的感情。 第053章 狐狐墨璟树屋亲吻 既然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那么从现在开始,每分每秒相处的时光都显得分外珍贵。白锦欢在对青玄哀伤了一个晚上后,忽然振作起来,不让自己再沉浸在分别的伤感中,脸上重新扬起熟悉又温暖的笑容,想要带墨璟走遍妖界。 青丘狐族只是妖界偏安一隅的一小块地方,妖界中还有许多神奇瑰丽所在。不管是上古龙族所居的龙神渊,还是云上鹤族所在的朵朵白云,都各有精彩之处。白锦欢想,剩下的时光若是只在青丘消磨,不免有些可惜。 距离狐王回宫还有一段时间,白锦欢便理直气壮地拿了腰牌,带着墨璟早出晚归,想要用自己的脚步踏遍妖界。他们在龙神渊偏僻安静的一处水域潜水,看深渊中无数叫不出名字来的妖类生物,紧接着飞到白云上去俯瞰妖界,感慨妖族领域地大物博。 他们去找栖息在妖族最大的梧桐树上的凤凰一族, 第一次去梧桐林时不懂规矩,差点儿被凤凰族人当做心怀不轨的坏人,赶鸭子似的被驱赶了好几里路。最后还是白锦欢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青丘公子腰牌,这才让怒目而视的凤凰族人缓了脸色。 白锦欢牵着墨璟的手,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走遍了妖族大大小小的地方。每到一处都留下了青丘狐族小公子和一个普通凡人游览妖界,举止亲密的趣闻轶事。白锦欢一边用自己的力量阻止这些传闻流出,一边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名字和墨璟的名字共同提起,还真是相配。 他人不在青丘,自然没有闲心逸致去想白澈知道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会如何跳脚。虽然知晓如此处理会是最好的安排,可一想到白澈的发难威胁,白锦欢还是心有怨怼。他几乎是赌气一般带着墨璟游歷名山大川,既是为了不负时光,又存了几分报復白澈的心思。 离别前夜,他们披星赶月,从龙潭虎穴离开,千里迢迢回到青丘。白锦欢不想在此时回地宫去,他知道在外面的这一段时间里,自己和墨璟每到一处都有专人报给白澈。如今回来,自有好事者去禀报七哥,又何须他费劲告知。 他带着墨璟来到树精老人面前,老人这个时间该是在睡觉,白锦欢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三番五次打扰他,轻手轻脚上了他当初在树冠上建造的树屋。在这段不短的旅程中,墨璟见多了稀奇古怪事物,已从当时的局促不安变得沉着稳重。 第97页 他牵住白锦欢的手,紧密地跟在他身后。这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树枝粗壮,树冠遮天蔽日,里面自是别有洞天。白锦欢当年突发奇想,在这枝干相连处建造房间,有树精老人妖力庇佑,自是避免了风吹日晒的损耗。 树屋不大,里面倒是堆砌了许多孩童用的小物件,想是白锦欢当初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秘密基地。墨璟左看右看,随手拿起一个形状像人间玩具样的拨浪鼓,好奇地摇了一下,想要探究这不起眼的玩意儿到底有何种妙用。 白锦欢进入树屋四处环顾,本在到处感慨儿时年华,见拨浪鼓声响,便回头去望。只瞧见墨璟神情好奇,眼神探究,不由得嗤笑一声,笑意盈盈地朝他走过去,接过手上拨浪鼓。 白锦欢空着的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着淡紫色的妖力,随即施法点在了拨浪鼓鼓面上。鼓身骤然发出莹莹亮光,同时在掌心自动旋转起来。垂着的两根鼓穗在鼓面上敲打出悦耳音乐,让人听着就渐渐平静下来。 白锦欢的五官在鼓面发出的皎洁光泽下更显温润,他眉目如画,望向手中拨浪鼓的眼神温柔又怀念。他的声音清雅低沉,同拨浪鼓的鼓声一起,落在了墨璟心上:「这是妖族常见的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只需要一点法力,就可以运转很久。」 「听父王说,我小时候总是闹着不肯睡觉,一天天皮得独一无二,浑得很有水平。若是没个人监督看顾,怕是要在地宫里上房揭瓦。」白锦欢拨弄着拨浪鼓鼓穗,唇角含笑,同墨璟一起回忆自己的儿时时光,「玩累了后,只有这东西能哄我休息。」 说完,白锦欢仰起头来,鼓面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眸看起来极亮,仿佛缀了点点星子。他轻轻嘆了口气,将拨浪鼓上的妖力停了,随即将其放回原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不过,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长大后见多了更精美的物件,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也就抛之脑后了。」 见白锦欢兴致缺缺,墨璟也不好让他一人难过。他走上前去同白锦欢并肩,在高耸入云的树屋上远眺天边圆月。虽然一道法力屏障分割了妖界和人间,可两地仍旧共享一个月亮。今日是十五,自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时候。 可即将分别的两个人,谁都没有那般闲情逸緻去欣赏。 墨璟牵住白锦欢的手,竟被他手中冰凉吓了一跳,恍惚间竟感觉自己好似在握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他一边帮白锦欢暖手,一边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对白锦欢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锦欢,我倒是同你不同。」 「襁褓婴儿被人遗弃,虽然安安稳稳长到了上学的年纪,可小孩子心思浅,不经意的恶意总伤人。」提到这事,墨璟唇边弯起一抹轻笑,他眨了眨眼,对白锦欢缓缓说道,「上学时总有人当面喊我野孩子。」 一听这话,白锦欢顿时坐不住了。他没想到墨璟小时候还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怒上心头。可墨璟语气缓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当时心中难过,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连带着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后来养父母知道后,同我说了好长一段话。」 「那话我现在也记不清了,想来真是遗憾。我本以为等我功成名就,就可以接他们享福。可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日不过寻常离别,从此后就阴阳两隔。」墨璟脸上表情堪称平淡,好似岁月打磨后的温润暖玉,再没有先前稜角。 「我只记得他们说,人贵自重。无论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当面或者背地里如何诋毁你,这些都不要紧,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内心强大。只有内心强大起来了,面对以后的风风雨雨,才会不忧不惧。」墨璟眨了眨眼,将眼中伤心掩去。如今他可以从容自若地提起当年往事,可有些时候,仍旧会哀伤。 「你的养父母是很好的人。」白锦欢手腕一转,反客为主地将墨璟的手拢进自己掌心。他摸索着分开墨璟手指,同时将自己的手指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形成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们将你养得很好,你温和知礼,或许普天之下,我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的人。」 听到白锦欢这话,墨璟忽然笑了起来。他脸上笑容真诚自然,仿佛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看着墨璟那俊秀的笑模样儿,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心头聚集着的离别阴云,也因为这如同暖阳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些许。 「我是父王最小的一个孩子,从我母亲怀孕开始,就是所有人备受期待的存在。」明明说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白锦欢的语气却并不快乐,反倒透露出隐隐约约的低落来,「我年纪小,与上面许多哥哥姐姐差的岁数大。他们大多不愿意陪我玩,只要七哥白澈。」 「小时候很多事儿我都记不太清,可是因为这份陪伴,让白澈成了我这么多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的一个。」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惆怅驱散,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那时候我年纪小,白澈年纪也不大。他还是个少年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渐渐能窥见日后的沉稳。」 墨璟听得认真,他着实对白锦欢的童年好奇,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儿时时光,才能水到渠成地养出他这么个娇蛮活泼的性子。虽然他不喜欢白澈,可单从白锦欢口中言语,白澈的存在对他来说,应当是意义非凡的。 第98页 「小时候七哥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很多时候不愿同我胡闹,甚至会斥责我不懂规矩,可我却并不在意。」白锦欢摸着树屋栏杆,用手感受着上面凹凸不齐的痕迹。小时候的他在栏杆上面歪七扭八地刻着许多字样,如今倒是一个都分辨不清了。 「那时的七哥虽然不苟言笑,可到底心底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儿。他的严肃模样都是色厉内荏地装出来的,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许是想起小时候同白澈玩闹的趣事,白锦欢没忍住,忽然短促地笑出声来。 他将小时候自己和白澈之间的故事对墨璟娓娓道来,语速不急不缓,是个很好的说书人的料子,墨璟不知不觉间就听得入了迷。在白锦欢的讲述里,他好似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兄弟,在青丘地宫相伴成长的少年时光。 可是说着说着,白锦欢的语气便逐渐低沉起来,好似晴朗白日突然乌云盖顶,让人忍不住想要深究其中缘由。白锦欢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又或许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单纯出神。墨璟没有出言打扰,想让他自己想明白。 白锦欢闭上眼睛,缓之又缓地嘆了口气,唿吸绵长细腻,连带着心上好似都多有负累。他掀起眼皮,视线看向墨璟,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安慰:「自从父王将青丘权利放了一部分给白澈后,他就变了许多,再不是小时候那个一眼就能望得到底的人了。」 「现在,我渐渐看不清他了。」 白锦欢上前一步,将自己的下巴垫在墨璟肩上,顺势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白锦欢双手环抱墨璟,力道大到好似要将身前人揉入自己骨血。墨璟什么也没说,垂下头来用鼻尖蹭着白锦欢的额发,同时也将他拥入自己怀中。 白锦欢闭上眼睛,唿吸间尽是墨璟身上那浅淡好闻的清香,让他浑身疲累一扫而空,就连原本空荡荡的心也充盈了起来。他语气哀伤,却尽量撑着从容:「只有你,墨璟,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我终究是要放手的。」 说完,他松开墨璟,踮起了脚,朝着那柔软的唇,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第054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别离那日是个不折不扣的阴天,或许因为这样伤感的气氛,就连天公都不作美。灰沉沉的云低低地缀在天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雨来。微凉的晨风吹拂过脸颊,落在眉眼边,让白锦欢的眼睛久违的酸痛起来,好似有些发红。 青丘狐族地宫宫殿门口站满了人,白锦欢和墨璟,青玄和白澈,还有身边服侍的小狐妖们几乎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墨璟一人背对大门,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狐族众人,最后将缱绻依恋的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 他和白锦欢心意相通,只这样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就让白锦欢涌起了一腔泪意。可是白锦欢不想哭,至少不想当着墨璟的面哭。他借着撩额发的小动作隐秘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将眼尾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尽数揩去。 白锦欢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墨璟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空着的手则朝身后示意性地挥了一下。墨璟不明所以,抬头望向他们身后,只见青玄得了命令,接过身旁小狐妖手上托盘,而后微垂脑袋,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 白锦欢将托盘中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子打开,墨璟被他动作吸引,跟着也去瞧那盒子里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随着盒子打开,墨璟瞳孔因为惊讶而张大,他定睛一看,在那丝绸绒布上躺着的,是一枚雕刻精緻的青玉簪子。 簪子通体碧绿,簪身上雕刻着翱翔云间的玉龙,簪头则是一朵盘卧休憩的狐狸。龙身和狐狸雕琢精緻,栩栩如生,让人不敢轻易上手触摸,端得是一副飘然出尘的高贵模样。 随着白锦欢将簪子拿出来的动作,墨璟听到了簪上缀着的圆珠吊坠随风吹动时发出的声响。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玉簪雪亮剔透,玉色浓郁,簪体隐隐约约透着几丝乳白色的光泽,让整根簪子更显温润透亮。 白锦欢一手拿着簪子,一手则搭在了墨璟肩膀上。墨璟知他心中所想,垂眸望了白锦欢片刻,眼神中盛着几乎要满溢的温柔。他忽而清浅地笑了一下,随后乖顺地弯腰俯身,同时朝一旁微微侧了侧脑袋,露出脑后束髮用的木簪和髮带。 因着这样方便的动作,白锦欢扶在墨璟肩上的手顺势下滑,顺利地摸到了他身后的髮丝。或许是三千如瀑青丝如情丝,感受到掌心下柔如绸缎般的触感,白锦欢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些不可言喻的紧张,好似这柔顺髮丝悄然将他的心缠住了。 他眨了眨眼,将心头绮念尽数摒弃,而后取下墨璟原本束髮的木簪,将这枚精巧的玉簪簪了上去。白澈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将这亲昵的举动尽收眼底,眸中情绪晦暗不明,身上却渐渐散发出了一种旁人不敢招惹的低气压。 他看的清楚,白锦欢送给墨璟的这支玉簪所用的玉料,是父王在他三百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块玉料价值昂贵,就连妖界都寥寥无几,因此意义非凡。白锦欢从来爱不释手,吝啬用来做饰品,没想到今日却出手大方地雕了个簪子送给了这个凡人。 这个低贱的凡人,他怎么配。 白澈越想越觉得心里窝火,看向墨璟的眼神也更加冰冷,可依依惜别的两个有情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阴暗心思。白锦欢将墨璟的头髮簪好,这支簪子簪在墨璟发上,青绿与墨黑交相辉映,彼此更添几分光彩。 第99页 看着墨璟眉目如画,面如冠玉的模样,白锦欢眼眸微动,心中更是不舍。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将心底酸涩压了下去,尽量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夸道:「你来青丘这么些天,我也没有送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个玉簪,就当是一种纪念。」 「这个狐狸是我,怎么样,雕得可爱吧。」白锦欢摸着簪头上雕刻的小狐狸,忽而轻轻笑了笑,他的语气温柔眷恋,满腔柔情几乎要化成一滩水,「墨璟,往后时光,我希望你飞龙在天,能够过上一生无忧的好日子。」 墨璟闭上眼睛,唇角漾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他能感受到白澈望向他时不加掩饰的怨恨目光,可事到如今,他半点都不想因为闲人浪费他和锦欢相处的时间。今日一别,或许余生不能再见,而此时此刻,便是最后一面。 他睁开眼睛,将眸中不舍掩去,同时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解了下来,塞进白锦欢的手心。墨璟的手拢住白锦欢的手掌,让他合拢掌心,握好玉佩,语气郑重道:「我身无长物,浑身上下找不出二两银子,而这些金银之物,你也不会在意。」 他垂眸看向他们二人相合的掌心,眼睫轻颤,眼中尽是怀念:「这枚玉佩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上面的『墨』字刻样,便是我名姓来由。」 「如今我将这玉佩送给你,希望无论未来多远多长,我都能够在你心上拥有一席之地。你落在这玉佩上的目光,也会毫无保留地落我身上。」墨璟微侧脑袋,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没有离别的伤感,反倒显得有些可爱。 可白锦欢再没能撑住自己强装出来的冷静模样,早在墨璟开始说话时,他的眼眶就逐渐泛红,如今更是仿佛要落下血来。他眨了眨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不堪重负地从眼眶滑落,好似飞鸟划过天空,明明寂静无声,却震耳欲聋。 「别哭,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的。」墨璟嗓音温柔,轻柔地用指腹擦去了白锦欢脸上的泪痕,「锦欢,你是青丘饱受宠爱的小公子,你未来的人生一定会花团锦簇,热爱非凡。相伴一路已是幸运,不要为了我哭。」 白锦欢没能将墨璟的话听进耳朵里,不知是肚子里那个所谓孩子的影响,还是离别的伤感,他近日总是多愁善感,一人闲坐时总会莫名其妙落下泪来。在这分别时刻,他的眼泪落得越来越凶,好似暴雨时打落满地的梨花,徒留一地惆怅。 他的眼泪落在墨璟心中,带来满腹心疼,可落在白澈眼里,却分外刺眼。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白澈再也看不下去白锦欢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上前一步,轻咳一声,唤回面前旁若无人的两人的注意力,同时面皮上扬起一抹不耐的笑来。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面上虽然笑着,眼底却毫无情感,仿佛一尊做工精美的人偶:「今日天色不好,想是风雨欲来。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小九,别再耽搁墨公子的行程了。」 话语最后,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仍在默默流泪的白锦欢,眼中蕴含警告神色。白锦欢知道白澈不喜自己和墨璟牵绊过深,同时也明白自己不该再拖延他的脚步,于是只能放手,后退一步回到青玄身边,哭得泣不成声。 青玄没想到白锦欢的情绪波动会如此大,一颗心始终牢牢地吊在上空,没有片刻安稳。他扶住白锦欢软绵绵的身子,尽职尽责地当人形支架,同时将视线投向一直都针锋相对的七公子和墨璟公子身上,目光担忧。 白澈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而墨璟离了白锦欢,面上少了那抹柔情,反倒透出些许无法言说的冷硬来。白澈伸手抬向大门,语气轻浮,姿态却恭敬,一肚子坏水的模样让青玄看着都不寒而慄:「墨公子,时辰不早了,请吧。」 墨璟没有答话,反倒轻飘飘地觑了一眼身旁笑容虚假的白澈。他没有让那些小狐妖带路,反倒从容镇定地大步向前。白锦欢见墨璟转身离开,赶忙强撑着精神想要再送他最后一程。可他还没迈出脚步,就见白澈如鬼魅般飘到了身前。 面前的白澈笑容温和,眼神却冰冷无情,一字一句阻断了白锦欢最后的希望。他没有看向白锦欢,反倒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的青玄身上:「你家主人今日忧思过度,伤心不已,先扶他回去休息,再请大巫来诊断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是。」面前白澈时,青玄总是紧张担忧,半点没有在白锦欢面前的放松肆意。他忙不迭地应答着白澈的话,而白锦欢却不想再忍气吞声。他拂开了青玄想要搀扶他的手,站直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双泪眼就这样看着白澈。 「七哥——」他泪眼婆娑地盯着白澈瞧,用这副可怜姿态和熟悉的称唿去赌一丝一毫白澈心软的可能。可他失败了,白澈仿若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他所有的柔情攻势只换来了白澈淡淡瞥开的视线,还有一句对青玄冷冰冰的话语。 「青玄,送你家主人回去。」 白锦欢还欲说些什么,只见白澈伸手一挥,他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青玄没想到七公子的突然发难,一时惊恐不已,手忙脚乱地接住白锦欢即将瘫软在地的身子。他略显狼狈地抬眸看向白澈,只见白澈语气事不关己,仍旧是那副无情姿态:「青玄,小九伤心过度,沉睡不醒。这几天,你好好看好你家主人,莫要出了什么差池。」 青玄敢怒不敢言,掩下眼底怨恨情绪,毕恭毕敬道:「是。」 第100页 地宫里一场离别闹剧就此落下帷幕,随着青玄带白锦欢离开,其他的小狐妖也各自按部就班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白澈不知道去哪儿了,而一门心思记挂着白锦欢的青玄也没能分出哪怕一丝心神去想他可能的去处。 而有一个人却不同。 鹤羽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修炼的留仙洞里头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隐蔽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将这场离别大戏尽收眼底。他没想到短短几日,向来娇蛮矜贵的白锦欢竟然会对一个凡人情根深种,到了如今这要死要活的地步,当真是稀奇。 他在地宫修炼的这些日子,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风言风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却没有真正见过墨璟这个人。鹤羽着实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让白锦欢这个好颜色的人对其死心塌地。他按捺不住心底好奇,于是在分别这日,悄悄出来凑个热闹。 他不敢走近去看,生怕白澈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同墨璟一样,他也不喜白澈,因此不想要徒生是非。如今墨璟离开青丘,他正好能够跟随一路,仔细瞧瞧这人到底是个何方神圣,能够让青丘狐族两个身份高贵的公子为了他心生隔阂。 在墨璟的送别队伍出了青丘地宫后,鹤羽掐了个决,身形再次隐秘在空气中。他在墨璟队伍后不近不远处跟着,一直从青丘跟到了即将靠近妖族人族的结界处。跟了这一路,他也没瞧出这个凡人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以外,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鹤羽嗤笑一声,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嘲讽白锦欢眼光糟糕。堂堂青丘狐族的小公子,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妖族中人不爱,竟然不管不顾地喜欢上了一个凡人。他唇角笑容渐渐淡去,可不知为何,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鹤羽抬头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色,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刚想打道回府,就听队伍前头传来一片骚乱。他赶忙躲藏一边,隐秘自己的气息和身形,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到了一声熟悉极了又厌恶极了的声音,那是属于白澈的声音。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第055章 墨璟身死魂归龙族 护送墨璟出妖界的这条队伍走的不是妖族大路,反倒一反常态的抄近路走的小路。这条小路因着夹道而生的高大妖树遮天蔽日,平日里不见天日,在这晦暗不明的阴天,更是显得阴风萧瑟,漆黑一片。这条小路妖迹罕至,没有多少妖精会往这边来。 鹤羽先前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这条队伍走小路的缘由,可还没等他往里深究,就嘲弄似地将这个念头抛出了脑海。可笑,墨璟是白锦欢那小子在意的人,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替白锦欢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方才突如其来的念头此时遁入脑海,鹤羽心中警铃大作,紧张地屏住了自己的唿吸。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发散而出的神识,探查着墨璟那边的情况。白澈妖力高深莫测,他又大病初癒,如同万丈高空走钢丝,神识一旦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復。 夹道妖树树形高大繁茂,正好能够完全遮挡住鹤羽的身形。鹤羽躲在妖树之后,不敢有一举一动,就连唿吸都渐渐放缓。因为紧张忧虑,他的额头和手心都慢慢渗出了冷汗,因为疗伤而穿的轻薄纱衣沾在了身上,带来阵阵瘙痒。 与这边的小心谨慎不同,那边半路突然出现的白澈几乎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泊模样。鹤羽向来看不惯白澈这副伪装出来的正人君子的气度,之前和白锦欢交好时,没少同他私下里抱怨。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了当初模样,这个喜恶仍旧没变。 白澈假模假样地在身前摇着一把摺扇,他用扇子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笑眼来,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墨璟。那些护送墨璟的小狐妖们早在七公子白澈出现时就各自退了下去,不知踪迹,羊肠小道上只留白澈和墨璟两人。 墨璟面容严肃,一双眉头紧紧蹙着,压抑着愤怒的心情,坦然地同白澈对视。墨璟鬓如刀裁,长眉如鬓,五官深邃又立体。平日里总是一副笑模样,又因着教书育人这份工作,身上总带着几分亲切随和,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因此总忽略了他面容上自带的侵略性。 如今收了面上笑意,他的眉毛压了下来,眉尾更是上挑,显露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感,倒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白澈见他这副气质转换,眉毛微不可查地往上挑了一下,像是有些小小的惊讶,随即又将这点情绪掩盖了下去。 「白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璟微垂脑袋,身子轻轻躬着,眼睛却是往上看,姿态活像是一头准备捕猎的狼。他用眼角余光观察周边情况,那些随侍小妖个个不见踪迹,就连前头带路的妖精也不知所踪。如今白澈出现,想是一切都在他的计略谋划中。 白澈许是早就暗地里安排了这队伍上的所有人,从出发那刻开始,便引着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他瞒过了所有人,瞒过了青玄,瞒过了白锦欢,甚至瞒过了自己。 白澈收起摺扇,用扇头抵住自己的下巴,就这样看着墨璟但笑不语。墨璟心中本就焦急烦躁,如今见他唇角这副装神弄鬼的笑样,心中焦虑更胜一筹,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往这张虚情假意的笑面上狠狠砸上一拳的冲动。 在墨璟的忍耐程度即将达到极致时,白澈终于收回摺扇,轻轻地往自己的掌心敲了一下。他的语气仍旧是如同唱诗般悠扬,声音动听悦耳,好似突然出现不是在半路截道,更像是离别前的依依送别:「公子难道就想这样走了?」 第101页 白澈这人就是典型的笑面虎,面上花团锦簇一片和善,背地里不知道要冒多少坏水。墨璟警惕地盯着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白澈,随时准备迎接他的突然发难,如今冷不丁地得了这么一句话,心情更是糟糕,就连那点虚假的礼仪都不愿维护。 「怎么了,不是白公子一直在让锦欢远离我?」墨璟冷哼一声,难得用这样怪声怪调的语气去说话,他少见地开始挤眉弄眼,眼角眉梢尽是掩盖不住的对白澈的鄙夷讽刺,「如今我离开青丘妖界,难道不是如白公子所愿吗?」 「那是。」白澈开始神神叨叨地应答,可他话语说到最后,竟然透露出掩藏不住的阴狠来,「若是在以前,我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放你离去,从此你和小九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可如今,本公子倒是改变主意了。」 「你人虽然走了,可你在这之前对小九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却是久久消散不去的。」白澈微眯眼睛,眼底泛出了一种危险和嗜血的光,让人瞧上一眼便不寒而慄。他的语气平和舒缓,说出的话显得有些吊儿郎当,末尾几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兇狠。 「我实在太讨厌小九身上因你而改变的东西,既然不愿让他伤心,便需要你来付出代价了。」白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手背青筋分明,是一双极其富有力量的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传进墨璟耳朵里,同时也一字不漏地让鹤羽听了进去。鹤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神识不小心与白澈那双狭长秀美的黑眸对上,一瞬间被他眸中覆着的寒冷冰霜冻了个激灵,骤然起了波澜。 鹤羽吓了一跳,比之前还小心百倍地收敛住自己的气息。在同白澈对视的那一瞬,他几乎要以为白澈发现了自己。可万幸的是,白澈只是透过他的神识望向墨璟,半点没有注意到在场上还有另外一个神秘的窥视人。 鹤羽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指甲因为牢牢攥拳的缘故掐进了掌心,带来些许浅薄的疼痛,同时也让他的神志更加清明。从白澈那番话来说,他算是听出了他对墨璟的浓浓杀意,着实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墨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凡人,竟然惹得白澈对他大动干戈,让白锦欢对其死心塌地。或许是因为闭关疗伤日久,其中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鹤羽想不通其中缘故。可云上鹤族情感淡薄,心绪寡淡,自然没有多少心情去分析其中因果。 他一不是什么见人有难拔刀相助的好心人,没那么多热心肠去见义勇为。二是因为自身妖力还在恢復期,没有半点余力去管墨璟和白澈的闲事。若是要将关系分条捋顺,他和墨璟之间的联繫不过就是白锦欢一人而已。 如今因为修炼疗伤,他和白锦欢也甚少来往,不过是一个在青丘暂居的病者,更是没有闲心去操心他意中人的死活。他悄悄收了自己的神识,不愿见证墨璟死在白澈手下,更不愿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成为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白澈和墨璟之间的聊天或许还在继续,可鹤羽收了自己的法力,不再是那个耳聪目明的人,自然听不清其中细节。他能感受到白澈手中渐渐凝聚的妖力,这妖力越来越强,竟然悄悄吸引了天上阴云,瞬间狂风大作,隐隐有雷暴之感。 妖力冲击的那一刻,鹤羽闭上了眼睛,耳边骤然起了巨大声响,仿佛将周边事物摧毁了个一干二净。声响渐消,被妖力吸引而来的阴云散去,重新归于寂静,再没有白澈和墨璟之间针锋相对的谈话声,结果显而易见。 鹤羽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泪,那泪顺着脸颊弧度落在他的掌心,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久久地凝视着那滴泪,心底竟然有些不着边际的彷徨和无措。此时此刻,他仿佛回到了那日自己在妖族密林被狼妖群截杀时的情景。 相似的参天大树,相似的敌我力量悬殊,那时的鹤羽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几乎以为自己一世英名就要丧命于此。可他很幸运,成功拖到了白锦欢的姗姗来迟,在他的妖力治疗下侥倖偷生地捡回了一条命来,妖丹还完璧归赵。 可墨璟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只是个普通凡人,肉体凡胎在无边妖力面前几乎脆弱的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就算白锦欢在他身上投入了再多的物质资源和情感联繫,只要出了青丘地宫,出了白锦欢的保护范围,他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 天上好像下雨了,鹤羽一时分不清脸上的水痕到底是落下来的雨,还是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的眼泪。他能感受到白澈气息的离去,这狡猾阴毒的狐狸杀了人后不知还要在白锦欢面前表现出如何无辜的模样,想到这儿,鹤羽就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只手扶在树干上撑住自己的身体,干呕了个昏天黑地,几乎要将体内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鹤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紧绷的神志让他本就虚荣的身体更加疲惫,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他从树后慢慢走出来,步子迈得谨慎又小心,就用这样迟疑的小碎步渐渐挪到了墨璟面前。墨璟躺在地上,身上找不见一星半点的血迹,面容沉稳又干净,看不出任何惊恐和害怕的情绪,仿佛不是与世长辞,而是在地上无知无觉地睡了一觉。 鹤羽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墨璟。雨下得更大了,将墨璟那张清俊秀美的脸沖刷了个干干净净,倒是显露出些许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如果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鹤羽或许还能由衷地称赞一句他的好相貌。 第102页 看着那仿佛睡着了的遗容,鹤羽心中逐渐滋生出来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为数不多的好心此时显露出来。他伸手一挥,手中浅白色的妖力寡淡浅薄,好似下一秒就要随风散去。 鹤羽在墨璟身前蹲下,手指凝聚妖力,点在他的眉心。一时萤光大盛,却并不刺眼,反倒显得温暖。从指腹接触处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在墨璟身边形成一个保护罩,隔绝了外界的风风雨雨。做完这一切,鹤羽站起身来,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稳不住身形。 看着墨璟还没有完全褪去血色的面容,鹤羽心中竟也生起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满目悲哀地盯着墨璟那恬静的脸色,牙齿咬着颊边软肉,几乎要吮出血来。他在心底暗暗地想:白锦欢,对不起,不是我的错。 鹤羽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几句话,重复的频率仿佛是想让自己相信。意识到这点后,他勐得后退几步,让自己渐渐远离这个不祥之地。在最后时刻,他朝躺在地上的墨璟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个乳白色萤光的保护罩仍在尽职尽责地发挥作用,墨璟躺在其中,仿若返璞归真的婴孩,好似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要重新活蹦乱跳的醒来。雨还在下,妖树上飞起一只不知名的鸟,呕哑嘲哳的叫声好似人间的报丧号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龙神渊龙宫里,一直小心翼翼供奉着的长明灯忽然熄了。守护一旁的龙族长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鬍子都被震惊到轻轻颤了起来,围着长明灯神神叨叨地转了好几个圈,确定灯再无復燃的可能性后,这才大唿小叫地跑出了宫殿,去通知其他龙族的长老。 不管是青丘地宫还是龙神渊龙宫,对于里面的人来说,註定都是个无法安眠的夜晚。 第056章 狐狐噩梦梦见墨璟 白锦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好似被困在了一个神秘角落,周围寂静无声,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妖类影子,目光所在之地皆是一片黑沉沉的迷雾。那迷雾好似有着生命,翻涌卷舒之间仿若一唿一吸,好似带着沉重的威压,正不怀好意地朝他的方向倾斜而来。 白锦欢微垂脑袋,眼神却分外锐利地盯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黑雾,眼眸骤然变成尖细的狐眸,亮金色的眸子在这沉沉的昏暗中仿佛永不下落的太阳。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指尖凝聚起淡紫色的妖法火焰,随时准备迎接挑战。 可这神秘之地好似一个出不去的房间,白锦欢在这房间里没能看到任何对自己产生威胁的生物,也没找到任何出去的线索。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不免有些慌神。他心中始终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口,让他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他催动着身上妖力,将手心妖火调得更亮堂了些。有着妖火照耀,他也能将所困之地瞧得更清楚些。白锦欢将妖火往前身,想要仔细照一照黑雾。可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后续举动,就见面前黑雾翻滚,好似热油锅里倒水,顷刻间变得勐烈危险起来。 白锦欢大感不妙,连忙撤回手来,身体比脑子动得快,敏捷地后退几步。几乎在同一瞬间,那黑雾凝成了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半人半鬼的鬼脸,正张着它那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往方才白锦欢站立之处勐得吞了下去。 若不是刚才他反应快,此刻怕是已经成为了那诡谲黑雾的腹中之物。 白锦欢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麻烦里,那陷害他的人不知是何道行,竟然能躲过青丘的护灵法阵,躲过了白澈和青玄的眼睛,甚至躲过了自己,将自己拖入了这无边黑暗的深渊里。思及此处,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背上不自觉地浸出冷汗来。 肚中的孩子好似也感受到了如此危险紧张的氛围,竟然不安分地在他肚中动了一下。白锦欢不可思议地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伸手抚上方才感受到的部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竟然真的怀了孩子」的实感。 这实在不怪他,青丘狐族脉传百代,头一回弄出了男妖有孕的事情。这匪夷所思的病例让大巫摸不着头脑,他遗憾自己才疏学浅,没能帮助白锦欢,于是把自己关在藏经阁里闭门不出,誓要在汗牛充栋的古籍中找出蛛丝马迹的苗头来。 白锦欢还记得上次青玄无意提起的一句话,说大巫进入藏经阁前特意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分日夜地翻书找书。青玄偶然透过窗柩往里瞧了一眼,只见大巫状似走火入魔,孜孜不倦的模样让人心惊,甚至还熬白了几根本就不多的头髮。 肚中的孩子之前从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甚至因为月份还小,白锦欢人又偏瘦,宽大的衣服穿上身,几乎和往常模样没什么两样。近来他小腹微微隆起,白锦欢也毫不在意,只当自己吃胖了些,半点没有关心身体状况。 可在这诡谲阴险的迷雾里,这孩子竟头一次有了动静。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足够让他心惊。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白锦欢尚且觉得生死有命,可肚中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他不想让这个不知性别不知来由的小东西陪自己一起丧命于此。 不论是人是妖,只要有了情感寄託,便像是有了责任。白锦欢手上妖火更盛,火焰在掌心翻腾,好似有雷鸣之感。他眸中金光更盛,面颊两处冒出若隐若现的狐狸毛,头顶上浮现而出的狐狸耳朵更是几乎要凝成实体。 第103页 白锦欢微微躬身,摆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他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不管黑雾中走出的是人是妖是仙是鬼,为了自己的命和肚子孩子的命,他都不会退让半分。 面前黑雾似是感受到了他手中狐族妖法的威慑气息,竟然隐有退缩之感。白锦欢一动不动地盯着黑雾,眨眼速度极快,不肯放过这神秘之物一丝一毫的变化,时刻准备着迎接它出其不意的袭击。可那黑雾却像是转了性子,翻腾速度慢了下来,竟渐渐趋向平静。 黑雾缓缓流动,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门的形状。门洞内黑漆漆的,雾气在门内蠕动,仿佛能吞噬一切。因着前车之鑑,白锦欢不敢贸然上前探视,而是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保持着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 那门洞内的黑雾翻腾几下,半点没有方才袭击他的耀武扬威之感,反而瑟缩一起,露出了可供观察的一片天地。那门内好似有人从中走了出来,白锦欢心如擂鼓,不肯有一丝放松,目光炯炯地死盯着面前黑雾,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人迈出了一脚,带着熟悉的衣摆和扑面而来的清香。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盯着衣角那熟悉的花纹和料子,脑海中竟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还没等他正式确认猜想,那人便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露了相貌,没有半点遮遮掩掩。 「锦欢,好久不见。」 看着面前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白锦欢愣了神,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墨璟唇边那熟悉的笑容上,好似要陶醉其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墨璟会出现在这里,反应过来后连忙收了自己的妖法。 方才驱动妖力准备迎敌,他几乎露出了半妖状态。墨璟从未见过他半人半妖的模样,莫要吓到了他。 白锦欢将凝聚妖力的那只手背过身去,快走几步赶到墨璟身边,空着的另一只手则上下抚摸着墨璟的身体,想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感受到手下温热又富有生命力的身躯,白锦欢一直紧绷着的心神才松了一些,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墨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七哥不是安排人送你回人间了吗?」 白锦欢牵住墨璟的手,手下用力,想要将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此地诡谲兇险,稍小心怕是一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尚且还有应对之力。可这奸诈之人却将墨璟也送了进来,心思不可谓不歹毒阴险。 墨璟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一无法力二无武力,若他不多加小心,怕是头一个就要遭殃。 如今墨璟一条命算是搭在了自己肩上,顾及着他,白锦欢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他一手牵着墨璟,一手重新凝聚掌心妖力,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着周边情况,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和突如其来的袭击,却没注意到身边墨璟那不寻常的沉默。 墨璟的手越来越凉,白锦欢几乎要怀疑自己握得是一块不会融化的寒冰。他想许是墨璟太过紧张,便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于是偏头看向他。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人那不寻常的状况,口头上似嗔似怨的话就已脱口而出:「墨璟,你手太凉了。」 待他定睛一看,顿时骇了一跳,赶忙跳出几步远。墨璟七窍流血,眼神发昏,面上还沾了许多脏兮兮的灰尘。蜿蜒而下的血痕混着泥灰,在他向来白净的面皮上染出了浓墨重彩的效果,甚至让白锦欢都吓走了几分魂魄。 这不对劲!这绝对不是墨璟! 白锦欢后退几步,却发现自己好似已经走到了这神秘之地的边缘,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墨璟」唇边还是挂着那一抹他惯用的微笑,好似感受不到任何身体的异常,配上面上流血的七窍,呈现出分外瘆人的效果。 「锦欢,别怕啊。」 「他」的语气怪声怪调,像是经过了一些特殊的处理,尾音显得刻薄又尖锐,可细细听来,却还是能够听出一星半点独属于墨璟的原音。看着面前这不人不鬼的东西用着墨璟的面皮来捉弄自己,白锦欢顿时压不住心头火气,手上妖火勐然绽放,朝那怪物烧去。 可他的妖力还未接触到那怪物一星半点,就好似烈火碰上了洪水,顷刻之间便被消灭得一干二净。白锦欢目眦欲裂地看着丝毫不见成效的妖法攻击,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半,剩下一半则是产生了一种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的悲哀。 「锦欢,我不会伤害你。」 「墨璟」离他越来越近,白锦欢终于能看清「他」的面容。墨璟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恬静温和的模样,何曾有过这般悽惨可怕的尊容。白锦欢无法忍受这怪物用墨璟的脸来戏弄他,一时又气又恼,耳尖红了大半,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开始疼了起来。 「滚出去!」 白锦欢第一次有了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所有的妖力法术都对面前的怪物起不了作用,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可事到如今,他仍旧不想坐以待毙,色厉内荏地警告道:「谁让你用他的脸的!你把墨璟怎么了!」 「锦欢,我就是墨璟啊。」 「墨璟」抬手抚过白锦欢的脸颊,感受着面颊上冰冷的触感,白锦欢不受控制地开始轻轻发起了抖。像是对他紧张无错的举动不解其意,面前的「墨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整个人堪称懵懂。若不是面容实在悽惨,倒和平常神情没什么两样。 第104页 「我就是墨璟啊,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啊,锦欢。」 那使用了墨璟面皮的怪物收回手来,忽而轻轻笑了一下。随着他笑容弧度不断加深,七窍中流出的血也越来越多,甚至有几滴都落在了白锦欢的衣服上。那怪物半点不在意这样不值一提的小插曲,伸手下滑,牵起了他的手。 白锦欢眼睁睁地看着「墨璟」弯下腰来,做了个墨璟可能永远都不会做的举动。「他」竟然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了一个吻。 「锦欢,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我吗?」 白锦欢没有说话,他仿佛被人封住了哑穴,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哑巴那嘲哳的嘶吼都做不到。白锦欢眼睛瞪得极大,翘长纤细的睫毛轻轻颤着,后背上的冷汗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不仅半点都不舒服,甚至还带来阴冷之感。 「因为——」「墨璟」尾音拖得极长,他的语气像一条冰冷黏腻的蛇,几乎要化为实质地缠在白锦欢身上。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那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掐死在这不明之地。 「我早已经死了啊——」 白锦欢几乎要被那双手掐得背过气去,闻言心中一颤,至亲之人受到伤害的愤怒让他短暂地冲破了压制他的不知名的妖力。白锦欢撑着空闲之力,手上凝聚妖力,没用半点花拳绣腿,直接一拳往那盗用墨璟面皮的妖怪砸了过去。 那妖怪结结实实受了他一拳,随即在他面前骤然炸开。突如其来的黑雾蒙了白锦欢的眼,让他看不清状况。与此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墨璟的惨叫声,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如此悽厉又真实的惨叫声。 「不要,不要!」 白锦欢眼睛被那黑雾作弄得发红,眼前一片阴翳。他茫然无措地举目四顾,想要找到这声响的来源,可下一秒就与七窍流血的墨璟对上了眼神。 「不要!」 白锦欢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神秘空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几乎要刺破黑雾,响彻了整个房间,同时也吓醒了守在一旁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的青玄。 第05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啊!公子!」 耳边焦急叫喊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轻变重。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好似化成了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正随着滚滚波涛不断漂泊起伏,又好似无根浮萍般任人摆布。他皱紧了眉头,无法逃离这深邃梦魇,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泪来。 青玄见白锦欢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顿时更加焦急。他暗道一声得罪后,便在指尖凝聚了妖力,悬空一指点在了白锦欢的太阳穴上。黑青色的妖力化作一股细流,汇入白锦欢的脑海,替他细腻地安抚着波动的心绪。 白锦欢的神识仍旧困在那神秘的黑雾里,透不进一点光亮。他被墨璟七窍流血的悽惨模样和时时刻刻响彻脑海的悽厉叫声逼迫得不成样子,明明是个长身玉立的逍遥公子哥,此时却仿若无依无靠的孩童,抱着自己的膝弯缩在角落里。 青玄用自己的法力进入了白锦欢的梦里,刚一进去就被这仿若无边无际的黑暗环境吓得胆战心惊。待他适应这昏暗之地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家公子蜷缩一旁,好似中了神秘幻术般,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惶恐又哀伤。 青玄从未见过白锦欢这般失态的模样,在他面前的公子,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又运筹帷幄,偶然还有些尚未褪去的孩子气,喜欢同他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而如今的白锦欢却脆弱迷茫,再也没了那翩翩佳公子的风韵气度。 青玄不知道白锦欢到底梦到了什么,可很快便能联想到十有八九是和那墨公子有关。他咬住自己的一半口腔软肉,力道大到好似咬吮出血来。感受到口腔中那股浓烈的铁腥味,青玄才稍稍恢復了些理智,朝角落里的白锦欢大步走去。 他学着白锦欢的样子蹲下身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将白锦欢掰向自己的方向,另一只手则扶住他的脑袋,想要他抬头看向自己。青玄的声音轻柔又焦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怨怼:「公子,我是青玄,别怕!」 似是青玄声声焦急的唿喊将白锦欢神游天外的神志拉了一丝回来,白锦欢眼眸中那遮眼的迷雾散去,好似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般怔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青玄。片刻之后,他的眸子才艰难地聚了焦,大脑重新运转开来分析情况。 突然出现在此地的人好似是青玄,可是因为方才「墨璟」的情况,白锦欢仍旧不敢对着青玄放松警惕。他微微后仰着身子,想要拉开自己同他之间的距离。一双狐狸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伪装的破绽。 「青玄——?」 他的语气迟疑,好似半信半疑。青玄对上白锦欢那饱含警惕的眼神,没来由的心上一痛,又害怕自己动作大了会吓到他,仍旧保持着舒缓温和的声调,缓缓应答道:「公子,我是青玄,你被梦魇困住了,我带你出去。」 话到最后,青玄抿了一下自己的唇,随即牵住了白锦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别害怕。」 青玄拉着白锦欢的手,将他从地上带起来。白锦欢方才用那样抱膝的动作蹲得久了,起身的时候腿不可避免地有些细碎的酥麻,趔趔趄趄地有些站不稳身子。青玄知道自家公子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身心俱疲的苦难,一时又气又恼。 第105页 他一手摸至白锦欢身后,任劳任怨地给他当一个人形立柱,另一只手则催动全身妖法,想要破除白锦欢的梦魇。所幸公子方才耗费了过多心神,梦境的维护也摇摇欲坠,青玄虽然法力不高,却也能破了这诡异梦境。 重新接触到白锦欢地宫房间那温暖柔和的夜明珠光亮后,青玄才知道自己已经将公子带出了危险境地。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盯着夜明珠看了一会儿,确定再无任何疏漏的隐患后,这才缓缓回头,看向躺在藤床之上的白锦欢。 白锦欢仍旧睡着,可这一回却再没有方才紧锁眉头的紧张和不安,反倒透露出几分近日少有的恬静来。 青玄盯着他睡着的面容瞧上了好一会儿,面色越瞧越显得古怪。白锦欢地宫内殿里只有青玄一个人,其他身份低微的小狐妖都被打发去了外殿休息,因此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注意到备受公子宠爱的小妖奴青玄脸上那晦暗不明的神情。 看得久了,青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他重新将白锦欢的被子盖好,确定不会透风着凉后才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在床边俯视着他。末了他幽幽地嘆了口气,好似心底有着无限惆怅苦闷,却不知道应当同谁提起。 白锦欢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梦中疲惫,自然醒得也晚了一些,没有按照往常该有的时辰去向白澈请早。白锦欢坐在床上醒神,一半的想法是现在收拾收拾过去,另一半则是颓唐无力的,任由白澈在自己面前抖威风。 算了,青丘日日有那么多人去七哥面前挤破头地献殷勤,现在也不差我一个。白锦欢心宽体胖地摆烂想着,又重新躺了回去,将被子一扯,遮过自己的脑袋。 梦中的场景他已记不太清楚,可不知为何,一颗心总是慌慌张张。白锦欢本想再睡一个回笼觉缓解疲惫,可锦被遮过头顶,眼前一片昏暗,倒是契合了梦中那昏暗不明的环境,将他重新拖回了当时茫然无措的情绪中。 白锦欢受不了这长久又黑暗的沉默,没忍住将被子一把掀开,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了起来。价值不菲的锦被随着他的动作拖曳在地,白锦欢没有半分心疼,光脚从床上下来,想要找一找茶水,压一下心口这莫名的慌张。 青玄恰到好处地端着早饭走了进来,他刚把手上托盘放在桌案上,就见白锦欢连鞋也不穿,就这样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巴蛇顿时就炸了毛,眉毛一竖,面上神情分外不贊同,开口责怪道:「公子,地上凉。」 白锦欢知道青玄向来是个年少老成的性子,只是不知为何,近来这品性倒是越发严重了。可是面对从小陪自己长大的贴身妖奴,白锦欢再不乐意也要顾念着他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乖乖穿上鞋子去洗漱,这才收拾整齐地坐回了桌案旁吃早饭。 他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包子,粥只喝上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对青玄问道:「青玄,你知道墨璟怎么样了吗?七哥说好要送他回人间的,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青玄不明所以,挠着脑袋回话道:「七公子派了一队人马去护送墨公子回人界,而墨公子的住处又离边界线不远,想来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像是怕白锦欢不放心一样,青玄改变自己的站位,悄悄站在他的身旁,同时眼疾手快的将白锦欢不断用勺子搅弄的粥推得更近一步,语重心长地道:「公子若是不放心的话,等闲暇时间,我去人间远远瞧上一眼便是。」 「也好,我现在禁足青丘,这些事情也就你能帮我了。」 话已至此,白锦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不再作弄粥了,反而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边喝边皱起了眉头,嘟嘟囔囔地对青玄抱怨道:「这粥着实寡淡,下次放些糖来。」 青玄笑盈盈地应了,将这个嘱咐放在了心上。他还有其他要事要做,不能在白锦欢的地宫里偷懒。刚打算转身离去,就听公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七哥那边怎么了?我今早没去向他请安,可别又惹他生气,平白无故让他挑咱们的错处。」 青玄停住脚步,回过神来在脑海里搜刮着今早见到白澈时的情形,斟酌句词道:「七公子还是惯常的笑模样,今早我见到七公子时,倒是觉得他比平日里笑得还要灿烂了。」 「不过,倒是留仙洞里的鹤羽公子——」青玄话语说得艰难,一边说一边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锦欢的脸色。白锦欢对鹤羽的重视是青丘人尽皆知的事情,鹤羽公子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公子牵肠挂肚,说是亲兄弟也不遑多让了。 不出青玄所料,听到鹤羽名字时,白锦欢的声音都颤了一颤。他赶忙放下餐碗,急急忙忙地抬头望向青玄,想要从他贴身妖奴的脸上窥见端倪,语气紧张不安:「鹤羽怎么了?他不是在留仙洞里修炼疗伤吗?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青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态度模煳不清。白锦欢受不了这样模稜两可的遮掩,刚想施法瞬移去到留仙洞门口探望,就听青玄语气平静地道:「鹤羽公子昨日不知是修炼得走火入魔还是怎么了,夜晚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迷煳。」 「什么!」听到这样不祥的消息,白锦欢尾音都抖了起来,他顺势拍桌而起,粥粒从碗中溅出,落在桌案上,还有一些落在他的手背上。白锦欢全然不顾,焦急问询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大巫呢?大巫可曾去看过?」 第106页 青玄怕白锦欢伤到自己,赶忙安抚他的情绪,针对白锦欢的问题一一解答道:「公子不要着急,事情发生的急,我也是今个儿早上才刚刚知晓。大巫昨日晚上就已经从藏经阁内出关去诊断了,以大巫的医术,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得去看看。」虽然他对大巫的医术有信心,可事关自己在意的人,白锦欢也不能置身事外。他顺手捞起自己的外袍,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从醒来开始我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儿,不去看一眼我不放心。」 白锦欢身高腿长,又因为事态紧迫,步子迈得飞快。青玄招唿着外殿服侍的小狐妖们将餐盘收了下去,同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白锦欢的步子,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当个小尾巴:「公子别急,鹤羽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出事儿的。」 虽然将青玄宽慰的话语听进了耳朵里,可白锦欢仍旧心慌意乱。他没有说话,唇瓣紧紧抿着,一双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眉眼之间满是忧虑。昨日儿送走了墨璟已是遗憾,今日鹤羽绝对不能在自己身边出事,绝对不能! 这样想着,他出了宫殿,掐诀施法,转眼之间便带着青玄,来到了留仙洞门口的空地上。 第058章 狐狐晕倒狐王回宫 因着鹤羽是修炼疗伤,白锦欢特意在留仙洞旁安排了几个自己放得下心的人时时照看他的情况,同时对外放了消息,不允许闲杂人等打扰。鹤羽本就重伤初愈,如今又莫名其妙起了高热,白锦欢一颗心可谓是七上八下的。 他一边懊恼于自己消息迟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现在才知晓,一边又心急如焚鹤羽的情况。可他心里知道,鹤羽不愿见人,大巫又在里面替他诊治,若是自己贸然进洞,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会给大巫添乱。 种种缘由,让这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亏的堂堂青丘九公子,在留仙洞空地前焦急地打转。青玄站在一旁看白锦欢在自己眼前来回踱步,只觉得眼花缭乱,赶忙出言平復他的心绪道:「公子莫急,大巫就在里面,鹤羽公子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白锦欢紧抿唇瓣,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几乎要拧成一个「川」字。这一路上青玄说了不少安慰自己的话,可事发突然,谁又能保持镇定。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鹤羽又回到了那生死一线的危险境地,白锦欢就紧张到仿佛不能唿吸。 他莫名其妙有些委屈,细数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一时只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他心里难过,心态焦急,说话时不注意分寸,难免带上了几分怨怼的语气:「我怎么能不着急,他高烧一夜,我竟然丝毫不知。」 听白锦欢这样说,青玄也不好继续开口。他乖乖地闭上了嘴,同时微垂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配上那张十六七岁极具少年气的面孔,抬眼望去倒显出几分可怜。白锦欢忙着踱步,不经意瞧见了青玄的模样,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迁怒,又心软起来。 白锦欢和青玄的关系明面上说是公子与妖奴,实际上却比这要亲密许多。青玄是狐王在他一百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那时他刚刚学会化形,偌大个青丘狐族除了七哥白澈,再没有同他年纪相仿的人愿意陪他玩闹。而青玄,算是狐王为自己缺席的陪伴做出的一份补偿。 那时青玄还是个小小巴蛇的模样,虽然开了神志,可是还没学会化形。白锦欢对这条会说话的小蛇喜爱非常,不仅日日将他带在身边,还手把手教他法力,甚至搜颳了大半个地宫的天材地宝,就是为了让小蛇早日修成个人模样来。 长久的陪伴让白锦欢和青玄的联繫越来越深,他不单单是自己的贴身妖奴,更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是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家人。见青玄好似有些难过,白锦欢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虽是好面子,可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却是肯主动下台阶的。 「对不起,我不是沖你发火的。」 说着,白锦欢抬手想要抚摸一下青玄的脑袋,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好似想起些什么,又略显尴尬地回落下来,到底没落在他头上。白锦欢无奈地舔了一下唇瓣,无限惆怅地想,青玄到底已经大了,自己再不能同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了。 青玄没有注意到自家公子眼中怅然若失的情绪,他被白锦欢这突如其来的主动道歉惊了一下,赶忙抬起头来表示自己没有生气。仿佛是怕白锦欢不信,他连连摆手,一双黑亮的眼睛微仰着盯着他:「公子哪里的话,青玄从不会对公子生气。」 白锦欢释然地松了口气,他眼角向下,朝青玄露出个温和的笑来。那笑容清俊风雅,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是要醉在这三分月色里。可青玄陪白锦欢那么久,自然看得明白,那惯常的微笑中,分明藏了几缕不为人知的疲惫。 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任何安抚的语言在结果没有出来前都是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只要大巫有一刻还在里面诊断救治,白锦欢的心就一刻不会放松。青玄忽然后悔起自己之前对鹤羽说的坏话了,此时此刻,同公子一样,真诚地希望他能够平安。 白锦欢在洞口焦急地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了从洞中缓缓走出的那个极具安全感的身影。大巫前几日在藏经阁内闭关不出找寻方法,昨夜儿又被人喊过去折腾了一晚上,饶是千年老妖,眉眼之间还是有着遮不住的倦意。 第107页 这个老人已经为青丘做了太多太多的事儿,自己不能再对他多做要求。白锦欢定了定神,强压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绪,尽可能让话语显得简洁:「大巫,鹤羽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半夜突发高热?这高热可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大巫疲倦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夜在留仙洞中,竟从夜半时分待到了日上三竿,乍见阳光,倒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他晃了晃头,抬眸便瞧见了小九那焦急紧张的眼神,慈爱之心又溢了出来:「别担心,人已经睡了,应当是没事儿了。」 见白锦欢眉眼忧虑渐退,大巫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发高热,等我赶到时,倒像是被梦魇给餍住了。他本就身子弱,恢復得也慢,这一遭折腾下去,不知前面修炼的还能剩下几成。」 听完大巫的话,白锦欢方才还堪堪放下的心顿时又吊了起来。他嘴唇嚅嗫几番,想要问问大巫怎样才能救他,可见大巫逐渐衰老的身形,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白锦欢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招唿着人送大巫回去,同时将视线重新投向留仙洞里。 自从将鹤羽送入留仙洞中修炼后,他不曾踏入洞中一步。如今洞中人情况兇险,他仍无法进去看望。 白锦欢摇摇晃晃,他个子高挑,此刻却稳不住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在地。一旁的青玄早已经将公子和大巫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锦欢身边,双手时刻准备着接住公子,语气哀伤。 「公子——」 白锦欢听了青玄这饱含关切的唿喊,这才将将回过神来。他轻轻扭头,看向身旁的青玄,见青玄一双漂亮的眼睛好似含着泪光,这才艰难地朝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青玄,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还得等鹤羽修炼好了,给他送礼物的。」白锦欢抬手摸了摸青玄毛绒绒的脑袋,本想让这感性的小巴蛇不再担心自己,可是却事与愿违。随着他的动作,青玄眼中的泪光越积越多,好似眨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哭啊。」白锦欢向来受不住眼泪攻势,更何况在自己面前泫然若泣的是从小陪自己长大的青玄,他一边抽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青玄擦眼泪,一边忍不住抱怨道,「我不过就去人间短短数月,也不知道谁给你养成这副样子的。」 「等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他们。」白锦欢嘟囔着抱怨,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洞中情况。青玄心知肚明,在白锦欢心里,鹤羽占据着相当大一块位置,是谁都不能动摇的。他见不得公子难过,心底竟起了些隐秘阴险的想法。 若是早知道鹤羽这人会让公子如此牵肠挂肚,当初就不该有这一场清风朗月又悔恨万分的相识。 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他只能时时刻刻关照着公子的情况。青玄收了心中那不可对人说的怨怼,重新燃起一腔赤子之心来。他一只手护在白锦欢腰后,另一只手则伸在他身前,以一种半环抱似的姿势,时刻准备着突发情况。 白锦欢没有注意到青玄这一系列的小动作,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好似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压力排山倒海般压在他的身上,眼中竟闪过一张张或喜悦,或严肃,或温柔的面孔,如死前幻象的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上映。 他在这虚妄的幻象中看见了青丘芸芸众生,看见了大巫,看见了自己或亲或疏的兄弟姐妹,看见了白澈,青玄,鹤羽,最后一个视角则落在了墨璟身上。温柔细腻的私塾先生读书执卷自有一股高雅出尘的风度,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 见到墨璟,白锦欢鼻尖没来由的一酸,险些非常没骨气地落下泪来。明明分别只有一日,却好似过了漫长的妖生。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墨璟说,想将自己和鹤羽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告诉他听,想让这个从来冷静自持的人给自己想个办法,出个主意。 可他知道,墨璟已经不在这里了。 墨璟已经随着护卫出了妖界,从今往后,他们没有任何联繫。 白锦欢眼皮越来越沉,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像生出了无数条锁链,将他的心牢牢拴了起来。鹤羽和墨璟的人像在他眼前来回打转,他挣扎地想要伸手往前捞住一个,却发现自己是水中捞月镜中观花,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他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眼皮沉沉地闭上,头一歪,身子便瘫软下去。他这突如其来的昏倒将青玄吓了一跳,得亏小巴蛇全副身心都放在他的身上,这才眼疾手快地将白锦欢的身子捞了起来,没倒在地上。 大巫虽然医术高超,可也不好三番四次地麻烦他去诊断。青玄咬了咬牙,吩咐人去找其余的青丘医师,同时又传信给了七公子白澈。虽然公子和七公子近来总有矛盾,可手足之情血溶于水,七公子不会眼睁睁放任公子不管的。 所幸他常年跟在公子身边刷脸,青丘小狐妖们个个都知道他备受九公子重视,也不敢将他的话置之不理。青玄调理清晰地将事情吩咐下去,面面俱到地照顾到七公子和鹤羽公子的状况,这才半拖半抱着,施法将白锦欢送了回去。 可困难总是接二连三地前来落井下石,青玄好不容易将白锦欢送回宫殿藤床上安放好,就听身后传来一迭声的禀报。他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样的声音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面沉如水地叫停了最后一个进来传话的小狐妖,语气不善。 第108页 「发生什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别吵着公子休息。」 小狐妖福了福身,对青玄行了个礼,这才扬起一双懵懂紧张的眼睛,看着青玄道:「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狐王回宫了,青玄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事实,险些晕过去。 第059章 狐王探查狐狐身体 青玄还没来得及准备之后要在狐王面前禀报详情的腹稿,就听白锦欢宫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心下一动,想是狐王前来探望公子,于是赶忙整理了自己的着装,带着宫殿内侍奉的小狐妖们快步上前,正好迎见了赶来的一大群人。 领头的男人便是青丘狐族的狐王,狐王巡视妖界,已经离宫数月,没想到今个儿就回来了。男人身后一步站着的是七公子白澈,青玄估摸着自己传信时该是七公子和狐王相会之时,信件一发,便让狐王也知晓了公子境况。 狐王仍旧是那副内敛深沉的模样,多年来的大权在握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柄收鞘的利剑,气质沉稳又不失威压。抬眸看到狐王,青玄心跳几乎是漏跳了一拍,随即便反应过来,微垂脑袋,对着这个掌管青丘命脉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参见大王。」 狐王不耐烦听青玄和小狐妖们说那些有的没的的官话,一颗心只记挂在白锦欢身上。天知道他刚回青丘,刚跟七儿子聊了一会儿地宫状况,就听到了自己小儿子哀伤过度昏倒的消息。狐王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马不停蹄地带着白澈转道来到白锦欢这边。 「起来吧,你家公子呢?」狐王摆了摆手,示意青玄起身回话,眼神却透过身前众人,往白锦欢宫殿里瞟。可惜白锦欢人在内殿躺着,饶是狐王眼神再好,此刻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瞧不见半个人影。 青玄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面对这个青丘狐族的最高统治者,他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做错:「禀告大王,公子突发不适,现在仍处于昏迷之中,我已经找了医师前来——」 青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狐王打断,狐王皱了皱眉,收回自己望寻的视线,将目光放在面前这个异常紧张的小妖身上。他的语气不耐,重复了一边青玄的话,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突发不适?大巫呢?大巫可曾来看过?」 这话问在了点上,青玄正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嘴唇嚅嗫几番,刚想一鼓作气,就听耳旁传来了七公子白澈那恰到好处的解围声音:「昨个夜里那鹤族小子突发高热,大巫忙活了一夜才治好,想是小九不忍大巫奔波,才没让人喊的吧。」 虽然因着公子的喜怒,青玄对白澈的情感也分外复杂,可这并不妨碍他此时真情实感地感激白澈的出言相助。白澈这短短一句话,成功让狐王转移了问询的人物。他瞪了一眼自己的七儿子,眼角眉梢尽是不贊同:「这怎么行?不叫大巫来一趟,我不放心。」 说罢,他伸手一指,对青玄下了命令:「你亲自去大巫那里请,务必要让他老人家走这一趟。」 青玄忙不迭地得了命令,应声后马不停蹄地走出宫殿往大巫那里赶。在彻底走出狐王他们的视线范围后,青玄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望了一下,只见狐王和白澈甩下了乌泱泱的人群,一前一后地走入了公子的宫殿里。 青玄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墨公子那张脸来,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着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 狐王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离开地宫数月,自家不省心的小儿子又给自己折腾出这么多的么蛾子来。他知道白锦欢向来对那鹤族小子分外上心,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一个高热而已,没把那小子熬倒,倒把自己儿子给熬倒了。 思及此处,狐王脸色难免不太好看。白澈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自然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家父王身上那越来越沉重的威压。他小心翼翼地抬眸觑着狐王脸上神色,一边担忧着白锦欢的身体,一边又在思索对策,如何能够在盛怒的父王下保白锦欢一命。 小九向来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就连昏倒的时机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早不晕晚不晕,非得在父王刚刚回宫的时候传来这个不幸运的消息。得亏他已经料理了那不知轻重的凡人,不然若是正面撞上,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可是白锦欢的肚子里那个孽障该怎么办?白澈罕见地犯了难,随后又抬眸觑着狐王,想从他父王脸上找出熟悉的慈爱来。可狐王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知晓白锦欢昏迷不醒,更是压着满腔怒火,正等着时候发作呢。 狐王步子大,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白锦欢的内殿。他一打眼就瞧见了躺在藤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儿子,怒火还没发作就被白锦欢这副凄悽惨惨的模样给泄了个干净。他面色一动,眉头紧紧锁着,眼神却显得有些难过,快步赶到床边。 狐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锦欢,儿子还是那副让他引以为傲的好相貌,可脸却比之前还要尖,面色也苍白了许多,整个人躺在床上仿佛一张薄薄的纸片,好似风吹一下就散。狐王虽然是狐王,可归根结底还是一位父亲,见自家儿子如此,心中难免心疼。 他坐在白锦欢床边,伸手将他散落面上的头髮拨了下去,随即摸到被中寻着了小儿子的手腕。白锦欢人瘦了许多,此时此刻就连腕骨都显得伶仃,突出来的骨头硌着狐王掌心,显得脆弱非常。 第109页 狐王之所以能在青丘狐族当上狐王,能在整个妖界当选其中一位掌权人,除了自身劳苦功高德高望重外,便是他那涉猎极广的知识面。他和龙神渊龙王一样,都各自点了其他的天赋点,只不过龙王点在了文学,他点在了医药上。 狐王早年间痴迷医术,自学成才地看了许多医书,甚至走火入魔到用自己试药。所幸他妖力强悍,妖界这些不知名的毒草毒不死他,还让他因祸得福地排查出了青丘许多不能吃的毒草,让自己的子民不至于煳里煳涂地丢命。 后来狐王成了狐王,再没有之前那么多闲心逸致去尝百草。当选了妖界掌权人后,肩上的担子更是一日比一日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年轻时那些想要悬壶济世的愿景,也随着封存在藏经阁的医书,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书是放了起来,可早年间学过的知识却没有丢。狐王虽然比不得大巫医术高超,可到底还是有两把刷子。他伸手搭腕,把着白锦欢的脉象,本想按照自己的知识经验做一些简单的判断,可把着把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白澈站在一旁,一颗心十有八九放在狐王身上,见他脸色不善,心底暗道一声糟糕。他先前就早有预感,知道小九肚子里面的孩子瞒不了父王多久,可没想到这才刚见面,就要把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给捅漏出来。 狐王的唿吸都变得重了,他头一回如此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手指在空中迟疑地悬了起来。他凝神盯着白锦欢那毫无血色的脸瞧了好一会儿,随即手指再度落了下去,打算再把一次脉。可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指腹下的脉象。那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分明是妇人有孕时才有的喜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王仍旧闭着眼睛,可唿吸却越来越重,好似要在这一唿一吸间喷出火来。他心里头一片忙乱,第一次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先不说自家小儿子一个正经八百的男性妖狐怎么可能会有妇人才有的喜脉,再就是,这个喜脉到底从何而来? 狐王知道白锦欢面孔艷若桃花,性格也爽朗不羁。虽是青丘狐族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可行事作风却并不乖张跋扈,反倒平易近人。他出手大方,待人真诚,愿意同那些修为不高的小妖们一起玩,因此青丘内外,都有个好名声。 谁都愿意看到自家孩子被别人喜欢,狐王也不例外。有时狐王会将白锦欢带去其他妖类地界,相聚寒暄时总会收到几声他们发自内心的赞美。狐王虽然面上谦虚,实际上心底却是分外高兴的。 他知道自家儿子人缘好,几乎谁都喜欢他,可却实在不知道到底谁那么有本事能够让自己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小儿子芳心暗许。白锦欢虽然待人热络,可这热络到底是出于待客之礼,其中不可避免地藏着几分客套的疏离。 谁能让白锦欢喜欢上?喜欢到愿意和他暗通款曲,共赴巫山?谁又那么不怕死,在自己这个父王还在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揣了个孩子? 狐王越想越觉得头大,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白锦欢从床上摇醒,一五一十地问个清楚。可他刚睁开眼睛,就不可避免地瞧见了床上小儿子那苍白的脸色,一时又心疼不已。 白锦欢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算自己对他生气发火,也是对牛弹琴。狐王深唿吸几口气,想要平復自己繁乱的心绪,尝试压住心头怒火。他视线没有着落地到处乱瞟,想要找个由头宣洩,抬眸就瞧见了在自己身边装棒槌的七儿子。 兄长如父,自己巡视妖界不在的这几个月里,可是把大部分权利放给了白澈,让白澈代自己好好管理青丘,照顾弟弟,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要出什么差池。可白澈这个兄长到底是怎么当的?自己的亲弟弟这么个身体情况,他难道浑然不知? 狐王气沉丹田,瞪向一旁的白澈,眉毛一掀,浑身威压朝自己这个辜负期望的七儿子袭去。他心里急,自然没能压住音量,怒声斥道:「白澈!你这个哥哥到底是怎么当的!」 白澈在见狐王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后便将自己的位置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善了,可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当了狐王的出气筒。本想着应当没有他什么事儿,可骤然被父王喊话,饶是白澈再镇定,此时也不免有些紧张。 他赶忙上前一步,利落地在床边,在狐王身前跪了下来。原本一直挺直的腰塌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叩首,说着一番兄友弟恭的道歉话语:「父王息怒,是孩儿的错。孩儿没能及时照顾小九的身体,惹得父王忧心了。」 狐王额上青筋活跃地跳了几下,他没想到白澈的道歉如此干净利落,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想继续找寻白澈错漏,就听宫殿门口传来青玄那焦急的少年音色,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独属于大巫的那疲惫衰老的声音。 「大王,莫要着急。」 第060章 狐王生气迁怒青玄 大巫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再见到白锦欢,明明分别时这人只是眉眼之间瞧起来有一些疲惫,没成想现下身子竟然弱到说倒就倒。他这倒的可真不是时候,谁能想到狐王竟然现在就回了青丘,比预期的要早上好几个时辰。 大巫随着青玄一路赶来,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在路上颠散架了。他一边抹着额头上浸出来的汗,一边抬头将视线望向狐王所在的方向,结果一进来就目睹了这齣老子训儿子的好戏,让他一个头顶了两个大。 第110页 大巫顶着狐王忧虑又愤怒的目光走上前去,旁若无人地从他手里接过了白锦欢的手腕,细细地把着脉。这脉象和他第一次给白锦欢把脉时的脉象相差无几,只有稍许细微的变化。那时是经脉堵塞妖力逆行,现在则是伤心惊惧血气不调。 狐王自大巫进入宫殿那一刻开始便将视线牢牢地黏在他身上,他心中有太多疑惑,因此迫切地需要博闻强识的大巫给自己一个说法。可是见大巫在帮小九把脉判断,他也不好贸然出声打扰,只得强忍着焦急,默默在一旁等待。 大巫将白锦欢的手放回到锦被中,又替他细心地掖好了被角,这才掐诀施法开始治疗。淡青色的治疗妖力从他指尖涌出,顷刻间便形成了个保护罩,将白锦欢笼罩其中,隔绝外界声响,用以细细调养他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大巫才回过头来,对上狐王疑虑重重的眼神。他没有急着解释,反倒轻轻嘆了口气,将视线看向跪在一边的白澈,慈爱地对狐王说道:「孩子到底是无辜的,白澈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做的不周全也是常理,莫要怪他了。」 早在白澈下跪请罪时,狐王就已经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将一个儿子的错迁怒到另一个儿子身上,可见白锦欢如此的身体状况,他到底没能忍住自己的脾性。本来正愁不知该如何和解,如今大巫出言,正乐得顺坡下驴。 狐王人五人六地握拳抵住自己的下巴,轻轻咳嗽一声清了嗓子,这才微垂着一双眼,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七儿子。对上白澈眼神的那一瞬,他的目光骤然柔和下来,语气缓和道:「你先下去吧,小九的事儿,我之后找时间再问你。」 白澈得了命,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他仍旧保持着鞠躬作揖的姿势,头深深垂着,视线却不安分地往上瞟,想要看清躺在床上的白锦欢的状况。可狐王结结实实地挡在床前,将他窥探的目光遮了个一干二净。 他依依不捨地转身离去,短短一段路愣是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在彻底出门前,借着门扉遮挡,白澈忽然整个回过身来看向白锦欢的方向。他的手紧紧捏住门框,手上青筋毕现,又随着一个唿吸慢慢放松下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的笑,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离开了屋子,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内殿中只剩下狐王和大巫两个清醒的人,他们一左一右围在白锦欢身边,与他形成了一个防御性的大三角。大巫垂眸看向床上躺着的白锦欢,狐王的视线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大巫身上,迫切地想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锦欢昏迷不醒,好似梦中仍不安稳。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眉间好似有着化不开的忧愁。狐王一见他这般消瘦忧虑的模样,一时心中既心疼又愤怒,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拉扯着他的理智,让他头脑一片昏沉。 「大巫,小九他——」 狐王的话刚开了个头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该怎么说?自家的儿子明明是个男妖,可为什么会和寻常妇人一样珠胎暗结?虽然狐王现在更担心白锦欢的身体情况,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确实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大巫轻轻嘆了口气,没有选择对狐王未说出口的问题避重就轻。狐王的医术是他当年手把手教出来的,虽不至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可到底还是有些头脑手段。这点寻常病症,是绝对不可能瞒过他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和盘托出。 「大王,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大巫闭上眼睛,随即掀起眼皮看向身边正襟危坐的狐王,「你判断的没错,小九体内,确实是有个孩子存在。」 得到大巫的准确答覆,狐王的唿吸倏地重了。原先他还存在一丝自己误判的希望,如今自己的老师一锤定音,倒是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他深唿吸几下,尝试平復自己翻涌的心绪,说出口的话却显得哑涩:「大巫,小九肚子里的那个,能否打去?」 大巫缓缓摇了摇头,看向白锦欢的目光慈爱又怜悯:「大王,在我第一次给小九做诊断时,便已经考虑了打去这个孩子的可能性。可我后来在青丘翻遍经书,却没能找到一星半点的解决之法,小九身子弱,若是强行用妖力打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次诊断?大巫,你之前便知道了是不是?」狐王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可到最后仍旧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失望。他的儿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的老师明明知道,却无一人愿意同自己这个父亲提起哪怕只言片语。 大巫感受着狐王的低气压,便知今日他是伤了心了。他走近一步,用自己的舒缓妖力给狐王放松心情。他的声音同他的妖法一般,好似带着某种治癒人心的能力,在这样妖力的影响下,狐王不再失控,渐渐冷静下来。 「大王,小九不愿让你着急,于是特意求了我来瞒着你。」大巫回想起当日白锦欢苦苦哀求的眼神,那双眼惊慌无助,让他一直记到了今天,「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做大人的,也不好去干涉。」 「可这不一样!」狐王没忍住对大巫吼了出来,他连珠炮似的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对着老师宣洩出来,眼眶却在这样的控诉中悄悄红了,「老师,你知道我向来最信你的。小九瞒我,可你怎么也能同他一起瞒我!」 「我是狐王,可我也是小九的父亲!」狐王眼睛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他的妖力不稳,整个人身上隐隐泛着妖光,让殿内物品都无风自动起来,「我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却现在才知道,老师,你和小九一起,让我这个父亲的身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第111页 青玄送大巫进来后便一直缩在角落里尝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狐王赶白澈出去时便缩得更小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生怕落得个跟七公子一样的下场。青玄不知狐王有没有注意到他,可他太担心白锦欢了,宁愿冒着触怒狐王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他在角落里将大巫和狐王之间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些心中的疑惑不解如天光乍破消失无踪,好似穿针引线,终于有了个答案。原来白锦欢的反覆无常都有迹可循,竟是这样的原因,才让自家公子身心俱疲,短短几日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青玄瞳孔微闪,眸子不受控制地变成尖利的蛇瞳,额间鳞片散发出青黑色妖异的光。他满嘴苦涩,鼻尖微酸,一时说不出自己心上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公子喜欢他。青玄见过白锦欢和墨璟相处时那又羞赧又雀跃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独属于爱人的眼神。青玄知道白锦欢喜欢他,也知道白锦欢和墨璟相处时的快乐,他不能违背公子的意志。 可作为公子的贴身妖奴,他应当是要去怨恨墨璟的。若不是墨璟这人的出现,让白锦欢昏了头似的喜欢他,也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麻烦事。如今公子消瘦虚弱,现下还昏迷不醒,他实在没有那般宽宏大量,能够做到不恨不怨。 伤心与怨恨充斥着这小小少年的心,他的唿吸声越来越重,妖力外溢,最后竟让守在白锦欢床前的狐王觉察到。狐王没有看清角落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常年练就的反应能力让他察觉异样后便一个顺手将妖力甩了出去,正巧打中了藏在一旁的青玄。 「谁在哪里!」 青玄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就连反应速度也被这情绪拖累,没能及时闪避,竟不偏不倚地受了这一击。他闷哼一声,从角落中跌跌撞撞走出来,随即俯身跪地,在身前地面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狐王这才看清屋内异样,他原以为是有贼人作祟,没成想竟伤了自家人。若放在以前,他或许还会对这个从小跟在白锦欢身边的小巴蛇有三分怜悯之情,可如今白锦欢伤了他的心,他连自己亲儿子都不待见,又怎会对一个妖奴手下留情。 狐王强忍着自己的怒意,尽可能保持着上位者应有的理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谁准你进来的,好大的胆子。」 青玄垂下眼眸,掩住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他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擦去了嘴角血沫,强忍着胸口妖力袭击的疼痛,利落地摆出一个跪地俯身的姿势来,语气虚弱又坚定:「回大王的话,青玄是公子的贴身妖奴,理应陪伴在旁。」 「贴身妖奴?」狐王不屑地闷哼一声,语气暗藏着不满,「你家公子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不曾放在眼里,哪里还看得上你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妖。」 青玄仍旧俯趴在地,没有贸然出言。他知道狐王本质上并不是在针对他,而是身为一个父亲,痛心于儿子的隐瞒。如今公子昏迷不醒,狐王满腔怨言无处发泄,只能由他去当这个不合时宜的受气筒。 想通这一点后,青玄发现他并不伤心,甚至心中有着隐约的欢喜。只要狐王先一步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公子便能少受一些苦。青玄做好了要为白锦欢赴汤蹈火的准备,此时竟连伤口的疼痛都不顾了,任劳任怨地等待着狐王发落。 狐王刚打算给这个偷听他们谈话的小妖一点教训,就见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了。他怔愣着回头去看,发现白锦欢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用这样一双肖似他母亲的眼睛望着他,眼里满是哀伤,显得分外可怜。 白锦欢薄唇轻动,说出口的话让人不忍拒绝:「父王,请您不要怪青玄。他受伤了,让他下去疗伤吧。」 第061章 狐王限制狐狐行动 狐王没想到白锦欢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恰好撞见自己训斥他妖奴的场景。狐王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既欢心于白锦欢的甦醒,又愤怒他醒来后不第一时间对自己这个父亲有所表示,反倒关心一个身份卑微的妖奴。 他睨着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尚且虚弱的白锦欢,却没有将他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拨开:「你连我这个父王都不关心,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向着这个小巴蛇说话。白锦欢,我平日里是不是太宠着你了,竟惯得你这般无法无天。」 白锦欢听着狐王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埋怨,嘴角勾出一抹释然又无奈的笑来。他手上无力,就连抓住狐王衣角的动作都显得艰难,可这样虚弱可怜的模样,便是他在狐王面前最好的底牌:「父王,青玄是您送给我的。」 「那是我一百岁生日,也是我刚刚学会化形的时候。您事务忙,狐族妖界总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您处理,为此总遗憾于在我的成长中缺席,怕我孤独,便将青玄送给了我。」白锦欢醒来后第一回说这么一大长串话,他喉咙干涩,泛着痒,却固执地说了下去。 「青玄早就不是我的妖奴了,他是我的朋友。父王,青玄只是太担心我,求您不要怪罪他。」 狐王冷哼一声,语气怨怼愤怒,隐约压着火气:「话说到这倒显得是我不近人情似的,白锦欢,但凡你将放在那鹤族小子身上和这小巴蛇身上的心思分出一星半点到你父王身上,你父王也不会被你瞒得这么苦。」 听完狐王的话,白锦欢的手在他的衣角旁愣了一下。明明妖界已经是夏天,可他的心却如坠冰窟,一片冰凉。白锦欢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初夏的天,为何会这样的冷。 第112页 大巫将白锦欢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可如今在狐王眼中,他也成了小九的同犯,没有任何立场去宽慰他。只见白锦欢瑟缩着身子,手指迟疑地松开狐王的衣摆,语气试探,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父王,您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现如今我都知道了。白锦欢,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狐王不再看白锦欢,他害怕小九那无辜又哀伤的眼神会让他心软。他将视线投向跪在不远处低着脑袋的青玄,想要让自己的心肠硬下来。可看到青玄,他又想起白锦欢小时候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模样。 「罢了,你下去吧,找个医师好好治治伤,莫要留下什么后遗症。」狐王妥协般地嘆了口气,无力地朝青玄的方向摆了摆手,语气竟透出些许难言的苍老,「你家公子这般在意你,如今他身子虚弱,日后还得你细心照料。」 青玄没想到狐王会对自己轻拿轻放,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狐王,眼角余光却瞧见躺在床上的白锦欢对自己投来了一个安慰又虚弱的笑。他心上一动,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了公子,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礼数周全地告了退。 现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互相大眼瞪着小眼,战场主要在狐王和白锦欢身上,大巫插不进去话,只能时刻准备着在这父子两个谈崩的时候救场。狐王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话显得冷静理智,不要太咄咄逼人。 「白锦欢,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看向白锦欢的目光中带着满满的审视,好似想要在视线接触中,看透自己这个小儿子轻易不肯示人的内心:「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白锦欢点了点头,虽然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定:「父王,我虽不知道肚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既然有了,便当做是缘分一场。如今它不会害我,若是强行摘去,倒是伤身,或许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份机缘也未可知。」 听完了白锦欢的回答,狐王额上青筋显露,半天才缓过神来。他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自己第二个问题,神情仿佛要吃人:「你一个人再怎么折腾也造不出孩子,你告诉我,是谁勾得你这般煳涂,让你宁愿瞒着父王也不肯将实情说出。」 白锦欢沉默了。 他存有私心,不愿意将墨璟的存在告诉狐王。虽然那人安稳地回到了凡间,狐王又一向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做出秋后算帐这类事,可到底还是担心的心情占了上风。白锦欢无法回答狐王的问题,只能垂下眼睛,瞥开对视的目光。 狐王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欢的一举一动,自然将他这点心虚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本想直接发火怒斥白锦欢的不敬君父,可转念一想小九现在身子虚弱,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他着实想不到谁能让自家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小儿子芳心暗许,让白锦欢愿意为了他瞒着自己这个亲生父王。狐王绞尽脑汁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与白锦欢有关联的人和事,尝试找出这个神秘人来。可他思忖一圈,却一无所获。 白锦欢在青丘狐族是受人尊敬的小公子,他又是个好脾气的性格,待人真诚,举止大方,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出了青丘,白锦欢是妖界有名的俊秀公子哥,一张清俊笑面总爱沾桃花,不知是多少妖的春闺梦里人。 这样的人,喜欢他的人多如繁星,可真正能走进他心里的却是少数。狐王左思右想,也只能猜出个鹤族小子。可那鹤族小子重伤闭关日久,自己一条命都难保,再推算一遍孩子出现的时间,怎么想也不可能是鹤羽的。 可是为了以防万一,狐王还是将自己的猜测缓缓说出。此话一出,大巫和白锦欢同时吃了一惊,将目光望了过去。狐王没有在意大巫的视线,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白锦欢,想要从他面上的表情来进行判断。 妖界事务繁忙,他虽然不常在青丘,可也知道那鹤羽在留仙洞修炼时的一些细节。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隔三差五便会去留仙洞门口陪那小子说话,青丘藏宝阁里大半的补药更是流水似的不要钱地往那洞中送。 听青玄说,白锦欢今日昏迷,便是因为听闻了那鹤族小子昨日在洞中突发高热兇险万分,这才心神激盪伤心惊惧。 狐王的胡思乱想直到白锦欢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后才就此作罢,白锦欢侧过身去,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像是疲惫极了,眼皮不堪重负地闭着,不愿看狐王那痛心疾首的模样:「父王,别猜了,不是他。」 「小九,你煳涂啊。」狐王嘆了口气,一字一句都是自家孩子所託非人的伤心难过:「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值得你为了他来瞒我?」 狐王抓住了白锦欢垂在床边的手,一时只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块永远都捂不热的寒冰。他嘆了口气,做出了一个父亲的妥协:「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强迫。但是小九,你要知道,父王会一直在你身边。」 狐王现在越看越觉得自家儿子傻乎乎地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意识到白锦欢在这段关系里是付出的一方后,他既心疼又难过,一时也顾不上生气,只想着为自己儿子撑腰,当他那永远不会后退的后盾。 狐王的手大而热,让白锦欢因为体虚而寒凉的手也渐渐有了些暖意。见父王眼中慈爱情绪,他鼻尖一酸,险些在自己两位长辈面前不争气地落下泪来。他清了清嗓子,语气难过:「父王,对不起,我不该瞒您。」 第113页 对不起,墨璟的存在,我不能说。 白锦欢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髮丝中。他受不住父王这般关切的眼神,让他那点阴暗的心思无处遁形,只能闪躲着迴避。狐王不知道白锦欢心里的想法,只当他是大梦初醒大病初癒仍需休息,便贴心地替他掖好了被子。 大巫的视线在白锦欢和狐王身上来回逡巡,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这对别扭的父子。他的嘴唇嚅嗫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所有想要宣之于口的话,临到头却化成了唇边一声浅浅的嘆息。 罢了,人生难得煳涂。狐王虽然过程推断错了,可结果总是好的。 想通这一点后,大巫无事一身轻地放松了自己挺直的肩颈。紧绷的心神骤然松弛下来,被强压着的疲惫便捲土重来,几乎要将他吞没。眼前这副父子情深的场景他不愿打扰,既然白锦欢醒来了,也就没有他什么事儿了。 他实在是老了,受不住这般蹉跎,年轻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年轻人去处理才好。 大巫最后用妖力给白锦欢全身做了一遍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这才放心转身离去,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内殿的大门,将所有温馨话语关在了门内。狐王没有注意到大巫的离开,一双眼只关切地望着白锦欢。 见白锦欢脸色苍白,他担忧地伸手上前,想要试一下额头温度。白锦欢浑身无力,任由父王动作,却愧疚地不敢抬眸回望。他微侧脑袋,感受着额间微凉的触感,耳边传来狐王那忧愁担心的话语:「也没烧啊,怎么人还是这样的没精神。」 白锦欢强撑着一抹笑,声音却仍是虚弱:「父王,儿子只是近来累着了,只要好好休息几天,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狐王对白锦欢这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分外不贊同,他瞪了白锦欢一眼,手上却凝着妖力,正随着掌心传入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的体内。他一边输送法力,一边语气关怀:「小九,你这些天就好好在青丘养着身子,哪里都不要去了。」 「父王——」白锦欢语气迟疑,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出,「这是想要关着我?」 狐王面上温情褪去些许,露出他独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喙来:「你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当做是我关心则乱,想要好好帮你调理身子,两种都不冲突。」 「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个到底是什么情况,男妖生子更是闻所未闻。以防万一,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青丘,待在我和大巫身边,直到把它生下来。」狐王语气严肃,他疲惫地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应对着这一件件繁琐事。 像是看出了白锦欢面上忧虑,狐王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身旁的小妖青玄不受限制。你若是喜欢什么,想要知道什么,只管让他去打探,父王绝不干涉。」 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白锦欢见狐王面色沉重,便知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疲惫地扯着锦被,遮住自己小半张脸,这才不堪重负地闭上眼睛,嘴唇里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一切按父王说的办。」 第062章 龙族宴请狐族受邀 狐王回宫,那些放给白澈的权利也自然而然地被他收了回来。白锦欢不知道七哥现在是个什么感受,因此每每见他面上那副装出来的从容淡然,就不可抑制地想发笑。 在青丘休养的这些日子,狐王管着他,大巫管着他,甚至连白澈都管着他。白锦欢不敢对自己的两位长辈存在一星半点的怨言,只能将心中的忿忿不平全都发泄在自家这个道貌岸然的七哥身上。见白澈吃瘪,他比自己得了好处都开心。 白澈当然知道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心里那些小算盘,他也不恼,全当陪白锦欢玩这一出过家家。日子久了,他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心神,面上卸下那副冠冕堂皇的笑容,难得露出几分真情实意来。 虽然手上的实权被父王收走了,可同样也带走了那些要处理青丘妖务的压力。白澈只觉得自己好久好久没有这般放松惬意的时候。他无所事事,便只能陪着同样无所事事的白锦欢一起闲聊。二人一左一右并排而坐,惬意地晒着太阳。 自从怀了个孩子,白锦欢身上总发凉,现下却被这和煦阳光晒得暖洋洋。他躺在摇椅里,感受着夏日里穿堂微风,只觉得人生如大梦一场。他起了些倦意,整个人缩在椅中昏昏欲睡,半点没有注意到身旁白澈朝他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白澈的目光向来是不加掩饰的,他的视线坦诚坦荡,好似从未想要掩饰。白澈的目光如手如笔,描摹着白锦欢那精緻艷丽的五官,最后落在他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上。清风醉人,吹起他额边鬓髮,倒让白澈有些微醺。 管他什么鹤族小子人间凡人,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白锦欢是狐族的公子,无论生死,狐族对他的影响都是深深刻在灵魂中的。其他人试图在这副精美的作品上雕花,不过是徒劳无功,终会随风逝去,不留痕迹。 白澈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鹤族那小子现在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指不定哪天就驾鹤归西。人间那凡人早被他出手料理了个干干净净,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波。任谁想要对白锦欢不利,都得先过他这关。 他一点也不在意白锦欢肚子里怀得是谁的孩子,是那鹤族小子的也好,是那低贱凡人的也罢,他都不关心。他只需要知道白锦欢喜欢这个孩子,只要白锦欢喜欢,他也可以爱屋及乌,对这个孩子倾注所有的心思。 第114页 想到这里,他望向白锦欢小腹的目光骤然柔和起来。虽然这个孩子的诞生与成长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可只要白锦欢喜欢它,这便够了。他将视线缓缓上移,重落回白锦欢脸上,状似无意地随口提起:「小九,听说那鹤族小子的伤养好了五六成?」 白锦欢原本被这温暖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白澈此话一出,倒让他立马清醒过来,一瞬间便将所有的瞌睡都赶跑。可他不愿回答白澈的问题,于是将计就计地闭着眼睛,想要装作自己睡着了没听见。 白澈向来了解他,如何看不出他的欲盖弥彰。他轻笑一声,声音随风而动,落在白锦欢耳边。他这个道貌岸然心思深沉的哥哥说话语气都像是在调笑,说出来的话却要气死个人:「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听见了,眼皮都在动。」 白锦欢没想到自己的伪装如此不堪一击,那些想要悠哉悠哉休息的心情被彻底打扰,于是对白澈也没有个好脸色。他敛住面上笑意,唇瓣紧紧抿着,对着自己的哥哥摆出一副防御性的姿态来:「七哥事务忙,怎么想起来关心这个。」 「事务忙?」白锦欢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近来倒是更上一层楼,白澈一边想着,一边没忍住笑出声来,眼角余光却见白锦欢面上越来越严肃的表情。他慢慢收了自己唇边笑意,做出一副与弟弟亲密探讨的兄友弟恭的假象来。 「见我事务不忙,最开心的便是你吧。」白澈的手指勾着玩弄腰间玉佩的流苏,面上表情放松,眼神却玩味得很,「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父王没回宫的那些日子里,没少和青玄埋怨我这个不识好歹不近人情的哥哥吧。」 「七哥说笑了,弟弟怎么敢。」白锦欢不知道白澈好好地晒着太阳突然又发什么疯,心下思忖着下次一定要将七哥拒之门外,莫要让他扰了自己的清净,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不满,反倒挂着一抹甜蜜的假笑。 「七哥对我好,弟弟受教了。」 「噢,是吗?」白澈眼皮一掀,一双无情的眼便这样直勾勾地朝白锦欢望了过去,见白锦欢色厉内荏,他又放柔了自己的目光,好似话语中的针锋相对只是白锦欢一人的一厢情愿,「为了那个凡人,你肚子里的孩子,倒是瞒过了父王——」 「七哥慎言。」白澈话还未说完,白锦欢便匆忙地打断了他。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强撑着体面强压着怒气,让自己的话从容镇定:「妖界青丘哪有什么凡人,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只要父王能够接受,它是谁的孩子都不要紧。」 「是七哥错了,该打。」得了白锦欢的话,白澈面上那故弄玄虚的笑加深了几分,「那么小九,我再问你一遍,听说那鹤族小子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五六成?」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他刚开始想要逃避的问题,白锦欢不知道白澈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实话。他轻轻嘆了口气,缓缓道:「大巫悉心照料,青丘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地,鹤羽向来有天赋,有了内丹,彻底痊癒只是时间问题。」 得了白锦欢的回答,白澈这才满意了。他原本不想和白锦欢费那么多口水去唇枪舌战,可见白锦欢逃避问话,他这心里就总是不痛快,非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来。现下得了答案,他也没了继续围绕第三者聊天的兴致。 他这边是松快了心情,那边白锦欢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被白澈摆了一道。他越想越生气,偏偏现在的自己还没有什么能力报復回去。白澈身上藏着他太多的小秘密,他们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白锦欢生了闷气侧过身去,给白澈留了个无情的背影。白澈看着白锦欢的身形,忽然欣慰地觉得还是青丘的风水养人,如今倒养得白锦欢比之前胖上几分。见白锦欢心中不快,他有意缓和关系,另起了个话头。 「小九,这些日子闷在青丘,想必也待烦了吧。」 许是白澈太久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地说句人话,明明他当真是在关怀,可落在白锦欢耳朵里,又成了一种别有用心的嘲讽。白锦欢撇了撇嘴,仗着白澈瞧不见自己面上表情,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前些日子被七哥禁足,现下被父王禁足,这青丘当真待得我厌烦。」 白澈对白锦欢话中暗藏的尖利视而不见,分外宽容地包容了他这些小脾气。他有些时候会觉得白锦欢不像是只青丘该有的狐狸,不像父王杀伐果断的性子,和他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反倒像只妖猫。 因为只有猫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对亲近的人亮爪子。 有了这样的联想,再看向白锦欢的目光中便不自知地带了些宠溺。他轻笑一声,倒让白锦欢听得后背发麻,生怕自己这个蛇蝎心肠的七哥又要给自己使绊子。他绷紧心神,准备应付发难,却听白澈用一种懒散的腔调缓缓道: 「我和父王聊天时,恰好见了小妖进来送情报。下个月龙神渊好似是有什么喜事,邀请了大半个妖界赴会。虽然不知主题,可咱们青丘狐族在邀请名单里也有一席之地。」 噢?自己难道能出去一趟散心!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白锦欢忽然激动起来。他不愿在白澈面前露相,于是轻轻咳嗽一声,强压着澎湃的心情,假装猜不透白澈的心思,表露出一种镇定又茫然的情绪来:「七哥同我说这么做什么?」 第115页 「小九,你委实不会说谎。」白澈笑着摇了摇头,他和白锦欢从小一起长大,应付他这些小心思可谓是手拿把掐。见白锦欢在他面前伪装,白澈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没有化好戏妆的戏剧,台上的演员都青涩无比。 「在青丘困了这么久,你难道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白澈语带笑意,仿佛已经笃定了白锦欢会同意。不出他所料,白锦欢没有再留个背影对着他,反倒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面上表情都鲜活漂亮。 白锦欢面上带笑,语气却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向白澈确认道:「七哥没在诓我?」 白澈看着外面暖阳打在白锦欢半边脸上,让他白皙的面孔照得像是一块温润的暖玉。他抚摸着腰间那块白锦欢送给他当生辰礼物的玉佩,眉眼间绽开温和的笑来:「七哥从不骗你。」 得了白澈的应允,白锦欢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他高兴了还没片刻,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表情闪过一瞬的茫然,随即又耷拉下眉,眉心藏着淡淡的忧伤。白澈看得分明,不知他为何会有这般强烈的情绪变化。 「怎么了这是?」 白锦欢幽幽地嘆了口气,将自己的忧虑和盘托出:「七哥,父王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在青丘好好养着身体,又怎么可能会让我跟他一起出去做客啊。」 「更何况——」白锦欢垂下眼皮,将事先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近来他肚子大了些,所幸他人瘦,月份又小,宽大的衣服套上身,外人也看不出底下的端倪来,可白锦欢还是担心:「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贸然出去,怕是会吓到其他的妖精。」 白澈没想到白锦欢会想这么多,自家这个向来天塌下来都想着睡觉的弟弟近来倒是磨去了许多之前不管不顾的性子,变得瞻前顾后起来。白澈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白锦欢来说是好事坏事,可他还是想要为他争取一个机会。 他摸了摸白锦欢的头髮,破天荒的他没有躲开。白澈感受着手心那柔顺黑润的髮丝,一时只觉得又回到了和小九小时候的少年时光。他嘴角含着一抹怀念的笑,对白锦欢定下了一个承诺:「别担心,父王那里,我去说。」 第063章 狐狐喜提宴会资格 白锦欢不知道白澈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狐王,自家七哥向来都是个有主意的,用什么都不奇怪。可当白澈当真带着这个高兴的消息来找他时,白锦欢却是从心底里感到欢喜的。 他一拍桌子,从椅子上激动地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面颊上泛起一抹激动的红,让他的面色看起来更加红润。青玄站在一旁,见白锦欢贸然动作,赶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被自家公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妨事。」白锦欢朝青玄递了一个无妨的眼神后,便将视线再度放在白澈身上。白澈给他求得了一个能够出门放风的机会,他也不介意这段时间对他态度好一点:「七哥跟父王说了什么?他怎么就愿意松口了?」 白澈故弄玄虚地笑了好一会儿,彻底吊起了白锦欢的好奇心。他慢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啜饮了一口茶,动作悠哉地跟大巫都不遑多让。白锦欢本就是个急性子,见他故意吊自己胃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方才还打算对白澈态度好一些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白锦欢长眉一竖,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白澈手上的茶盏,「碰」得一声敲在桌面上,语气不善道:「七哥倒是悠哉,若是不想说,我这里的茶半点也别喝了。」 白澈饶有兴致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白锦欢,不知是否是肚中孩子的原因,白锦欢近日情绪波动极大,总显得喜怒无常。上一秒还能言笑晏晏谈天说地的人,下一秒便不知何事刺中了他,瞬间就能成个红面关公。 自从狐王回宫,青丘再没有那些碍事碍眼的人,白澈面对白锦欢时,总是分外宽容的。他将白锦欢这些堪称无礼的举动视作耍小性子,不仅无伤大雅,反倒还能增添生活乐趣。白澈微扬目光,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白锦欢脸上隐隐有着怒容,白澈迎着这样的视线,思绪却渐渐发散开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锦欢身上再没有对自己的恭敬谦和,气性上来了还能和他对着呛声。思及此处,白澈一下没忍住,竟在怒气沖沖的白锦欢面前笑出声来。 他这一声笑倒让白锦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自己的火气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澈笑得停不下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白锦欢和身旁的青玄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瞧见了一种共同的茫然。 气氛莫名其妙僵了下来,只剩下白澈这莫名其妙的笑。待到笑够后,白澈将被白锦欢夺走的茶盏抢了回来,又啜饮一口来润嗓子,这才拿捏这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对白锦欢缓缓说道:「我只不过和父王说了你的抱怨罢了。」 听到这样的话,白锦欢面上陡然露出了一抹堪称惊恐的神色。他连连摆手,语速飞快,口不择言道:「七哥你别随意编排我,父王机智神勇,安排事务向来井井有条。我这个做儿子的从来都拥护他任何决定,怎么可能会有抱怨。」 「道貌岸然。」白澈嗤笑一声,笑意盈盈地对白锦欢做出了自己的评价。骤然被扣上伪君子帽子的白锦欢顷刻就不高兴了,他眉毛一扬,眼皮一掀,双手环抱胸前做出一副全然的防御姿态,将这个评价丢回给了白澈。 第116页 「与七哥共勉。」 见将人惹毛得差不多了,白澈也不好意思再在白锦欢这边久留。他将茶盏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杯子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小九跟种茶妖精要来的茶叶果真非同凡响,饮之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好了,我也不留了。」白澈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地站起身来打算告辞。转身离去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逆光站在窗前的白锦欢,语气浅淡,却好似含着一抹轻轻的笑,缓缓开口:「下月十五龙王宴请,小九,这段时间你好好准备。」 得了宴会具体的时间,白锦欢也顾不上跟白澈呛声。他兴奋地点了点头,敷衍地喊了一声「七哥慢走」,继而没有再给白澈分任何一个眼神,反倒是兴高采烈地拉来了青玄,和自己的贴身妖奴欢欢喜喜地准备之后出游该准备的物件。 白澈看着面前一主一仆主僕情深的模样,唇角啜着一抹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轻嘆了口气,留恋这样温馨的相处时光,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白锦欢的宫殿。 自从白锦欢得了狐王的命令在青丘禁足修养后,青玄便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家公子。狐王只限制了白锦欢一个人,却对他身边服侍的小妖轻拿轻放,因此青玄可以不受命令限制,自由出入青丘,方便做许多白锦欢做不了的事。 白锦欢聊了一会儿,忽然回忆起自己当初带墨璟在龙神渊戏水时的场景。为了不打扰到龙神渊的龙族中人,白锦欢特意挑了个宁静偏僻之地,带墨璟好好领悟了一番妖界水下光景。已经过去许久,如今回忆起来,却仍是歷歷在目。 思及此处,白锦欢的眼神不可避免地黯淡下来。青玄在他旁边,自是敏锐地发觉了他身上这细微的变化。他偷偷觑着白锦欢面上神色,方才还扬着的嘴角放下些许,眼眸闪烁,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白锦欢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便摇了摇头,不想让青玄担心。随后他又想起,事到如今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对青玄隐瞒的,便轻轻嘆了口气,唇边勾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来:「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他抬眸望向窗外,玉兰树早已过了花期,不再是当初那芬芳馥郁的模样。他望得出神,眸中尽是怀念的神色:「我想墨璟了,不知他在人间可好,生活是否平安喜乐,是否蒸蒸日上,平步青云。」 「又是否——」白锦欢的语气瞬间低落下来,他收回视线,微垂脑袋,眼睫轻颤,眼底隐有亮光,两根手指迟疑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否已经忘了我。」 青玄的心头被白锦欢这哀怨悲伤的语气刺了一下,他蹲下身来,一只手扶在白锦欢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放上了他的膝头。他借着这样的姿势微微抬头,尝试望进白锦欢的眼底,柔声宽慰道:「公子,墨公子一切都好。」 「公子在青丘不方便,但我出过妖界,在紫霄山上遥遥望了一眼。」青玄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当时自己看见的情景,细细说给白锦欢听,「墨公子还是住在紫霄山下那间小木屋里,闲时沽酒种花,教书育人。」 「想必是很好很好的一生。」 青玄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安慰到白锦欢,但他看得分明,自家公子眼底那化不开的悲伤更浓郁了。白锦欢没有说话,微微别过头去,不知将视线落在何处。青玄定睛瞧了他一会儿,忽然极轻极淡地嘆了口气。 白锦欢眼圈悄悄红了。 他知道公子心底百感交集,正是需要私人空间的时候。青玄站起身来,尽可能地放轻自己的脚步声,默默后退想要离开房间。他轻手把住房门,将雕刻精緻的木门悄声关上,给白锦欢留了一片可以自由宣洩情绪的一方天地。 青玄将门外服侍的小妖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却没有随着他们离开。他背靠着大门,忽然觉得心上一片疲累,好似再也支撑不住这副摇摇欲坠的身躯。他脱力地滑落在地,双腿曲起,双手环抱双膝,将半张脸埋入了臂弯里。 他耳朵尖,自然听见了屋内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 主僕二人隔着一扇并不算厚重的房门,各自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 出发去龙神渊龙宫的前一天,白锦欢特意去留仙洞前瞧了一眼鹤羽。龙宫此番宴请了大半个妖界,仗势浩大奢靡,却对宴请的目的三缄其口。白锦欢不解其意,却也乐意当个煳涂人,全当去吃龙宫里免费的流水席。 近日他身子弱了些,精神也没有往常一半好,消耗体力脑力的活动做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白锦欢本想一个人在留仙洞前和鹤羽说些自己的心里话,可青玄不放心他,非要陪他一起来。 白锦欢一边调侃着青玄的大惊小怪,一边在心底暗自埋怨着这每况日下的身体。他拗不住青玄,只得后退一步答应了他的要求。青玄心满意足地在白锦欢身边当他尽职尽责的人形拐杖,可越往留仙洞去,他的脸色就越不好看。 每次来留仙洞都没什么好事,明明是青丘不可多得的灵气浓郁钟灵毓秀的地儿,可住进去了个黑心人,连带着这一方地都有些晦气。上一次是白锦欢在洞前昏倒,再上一次是那个混蛋小子在自己面前说出了几乎是诅咒公子的话,再上一次…… 第117页 青玄勐地摇了摇头,及时打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不愿再回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他收回心思,将全副心神放在白锦欢身上。而白锦欢只是直视前方,没有注意到青玄那些小动作。 来到留仙洞门前,白锦欢也不在意地上那些灰尘,刚想盘腿而坐朝洞口说说话。就在他几乎要坐在地上的时候,洞中人却像是早已经知晓了他的意图,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话语,倒让白锦欢不可置信地愣了愣神。 「进来吧。」 第064章 狐狐鹤羽终于和解 乍然听见鹤羽的声音,白锦欢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一瞬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他站稳身子,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青玄的胳膊,攥紧的力道彰显着此时主人内心的激动。 「鹤羽,你确定要我进去吗?」 白锦欢微微歪着脑袋,想要透过洞口萦绕的仙雾窥见洞中人。可留仙洞的雾气没有给他这个九公子半点面子,尽职尽责地为洞中人做着遮掩。白锦欢耐心地等待着鹤羽的答覆,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些伤痛和隔阂,或许会在今日彻底解开。 「进来吧,白锦欢,我们好久没见了。」 洞中人的声音仍旧疲惫,可白锦欢却巧妙地从中听出了几分释然的情绪。他扭过头和青玄对视一样,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瞧出了如出一辙的不可思议。青玄瞪大了眼,额间鳞片微微亮着,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这个鹤羽公子转了性子。 鹤羽公子愿意放下他的身段同公子和解,这当然是好事。虽然青玄仍旧不喜欢他那骄矜高傲的态度,可却并不妨碍他为公子感到高兴,青玄抬起头,望向白锦欢的眼眸中满是欣喜,就连语气都雀跃了几分。 「公子,进去吧。」 他搀着白锦欢往洞口走去,却在即将迈入洞口时停下了脚步。白锦欢回头望他,眼神似有几分疑惑。青玄同他对视,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柔声说道:「公子想必有很多话要和鹤羽公子说,青玄若是在场,恐怕多有不便。」 「公子放心,青玄会在洞外一直守着公子的。」 渐渐长成的小巴蛇早已经褪去了儿时的青涩,白锦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竟在他不自知间长成了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他看着青玄,渐渐陷入沉思,像是透过现在,回忆当初的稚嫩。 片刻之后,白锦欢嘴角忽而勾出一抹清浅的笑来,他朝青玄点了点头,随后回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进洞中。 白锦欢只有在当初修炼成形时来过留仙洞,那时他隐约感觉自己的妖力不受控制,好似要冲出体内,这才找父王着急忙慌地要了令牌,想要在洞中调养生息。狐王听完了他慌不择路的说辞,从零碎的信息中抓住了重点。 他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徘徊环绕,宽大的手掌一把拍在了尚且还是一只狐狸形态的白锦欢脑袋上。白锦欢被他拍得一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他向来尊敬崇拜的父王对他做出了知识性的解释。 虽然白锦欢最后还是听得一知半解的,可他最后还是确定了一件事,他要化形了,要和他另外八个兄弟姐妹一样,摆脱野兽肉身,拥有自己的一副身体。不管这副身体胖瘦美丑,都是每个狐妖独一无二的。 白锦欢一边走一边摸着留仙洞的石壁,试图感受洞中留存的记忆。越往里走,白锦欢的心就跳得越厉害,几乎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走到一个拐角,视线豁然开朗,石壁内镶嵌的夜明珠的光亮柔和温暖,照在正中心盘腿而坐的白衣青年身上。鹤羽的头髮长了些,没有用发冠束起,只是简单地披散在脑后,倒是将他的气质打磨得温和了些许。 「你来了。」 鹤羽抬眸望着白锦欢,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汇,彼此都有恍如隔世之感。白锦欢抿了抿唇,也不在意石板上的灰尘,学着鹤羽的模样,盘腿坐了下去。他的眼皮一闭一掀,夜明珠的光亮落在眸中,仿若星光点点。 他语气喟嘆,声音轻柔:「来了。」 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说话,白锦欢看着鹤羽,鹤羽也掀起眼皮看着白锦欢。两个年龄相似的年轻人相对而坐,两两相望,好似之前的血恨,隔阂,哀伤和失望,都如薄冰般融化在了一江春水中,顺着小桥流水无影无踪。 白锦欢的嘴巴张了又闭,他想问问鹤羽身体恢復得怎么样了,可这般难得相见的时候,若是还问这样的话,难免显得有些扫兴,于是选择闭口不言。从前都是他乐此不疲地伸出手,现如今,他想等着鹤羽出言。 鹤羽果真没有让他失望,骄矜高傲的鹤族少年虽然削瘦了些,可那股飘逸出尘的气质却仍没有变。白锦欢敏锐地觉得鹤羽态度温和了许多,那么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是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而他万分期待这样的时候。 「白锦欢,我要谢谢你。」鹤羽轻嘆一口气,不像是之前常用的遗憾和彷徨,反倒是千帆过尽的释然。他抬眸望着白锦欢,细细打量后竟见他也瘦削许多,不免皱了皱眉:「自那日高热后,我想了很多事,想了很多人。」 他微羞笑了起来,头微微侧着,看向白锦欢的方向:「我忽然觉得,之前几次三番和你斗气争吵,总是对你避而不见,不过是仗着你在意我。我原本以为我受伤后,我的族人会关心我,到头来倒是你,这个我几次都没给好脸色的人,对我存了几分真心。」 第118页 白锦欢轻笑一声,不知是笑鹤羽的话,还是在笑自己。他抬起眸子,直勾勾地望着鹤羽,心里头却浮现出墨璟那张笑面。想到墨璟,白锦欢忽地有些难过,却尽力想要表现出一副从容姿态:「原先我当你是我在妖界最好的朋友,因此千方百计想要保全你。」 「如今有人以身入局教我识爱恨,辨嗔痴,让我懂得了离别的苦和泪。」白锦欢仰起头,眼底竟泛起了点点水光,在皎洁萤光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他那么好,我却没有能力保全他,只得眼睁睁地放他走。」 虽然白锦欢没有提名字,可鹤羽却心知肚明,知道这个让青丘小公子牵肠挂肚的到底是何许人也。也正是因为知道,越听到白锦欢这番剖白,他就越回想起到日在妖界小道上所发生的一切,越能感受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他辜负了白锦欢,非但没能救他心上人一命,现如今竟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鹤羽放在膝弯上的手掌渐渐攥紧,白锦欢沉浸在自己繁乱的情绪中,没能注意到好友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鹤羽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几番,尽可能平静自己的心绪,手掌由紧变松,继而吐出一口浊气,慢悠悠地说道:「白锦欢,我也要和你道歉。」 「当日之约,我怨你不来,又怨你来得太迟。」提起当日之事,再没有怨怼之感,「如今我发现,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世事发生总是阴差阳错。如今我也有因为一念之差而悔恨之事,倒是和你当时的心境不谋而合。」 白锦欢眨了眨眼,略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想要等着鹤羽的后续,知道这件让他悔恨之事缘由所起。可鹤羽只是单单摇了摇头,避开了白锦欢探究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身边那个小蛇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不知好歹之人。」 「青玄没有……」 白锦欢面色尴尬,刚开了个话头想要给青玄辩解几句,就见鹤羽释然地摆了摆手。他忽然觉得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鹤族少年当真变了许多,就连气质都一反常态的温和起来。白锦欢不知是什么契机造就了这个改变,可总的来说感觉却不坏。 「白锦欢,我如今也对不起你了。」鹤羽轻嘆一声,坦然地迎上白锦欢越来越疑惑的目光,用一种缓慢且忧伤的语气淡淡说道,「我原先有那么多的不甘心,不甘心遭此厄难,不甘心我被族人弃之如敝履,如今倒是尽释然了。」 白锦欢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因为青丘给他的疗伤资源而感到亏欠,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鹤羽,你不用对不起我。当日之事各有苦衷,你是我在妖界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药材灵丹这点子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鹤羽知道白锦欢误会了他的话,可这样煳里煳涂下去又有什么不好。他一边纠结于自己对白锦欢的隐瞒,一边又自我安慰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白澈手眼通天,又煞费苦心组了这么大一个局,除了自己这个变数,想必做事都做得干净。 白锦欢对那日妖界小道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有些难过于与心上人的分隔两地。或许时间久了,这点忧愁终会随风消逝,自己又何必要打破这虚假和平,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这个向来潇洒肆意的小公子面前呢? 虽然脑中这样想着,可鹤羽还是觉得心里闷得发堵,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抬眸望着白锦欢,见他不仅无知无觉,甚至还对自己表露出一种关怀有加的态度,更是让他觉出自己的卑劣和胆小。 鹤羽抿紧了唇,越来越沉重的愧疚让他的心坠入谷底,仿佛下一秒便要不管不顾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意识到这点后,鹤羽发现他不能再在白锦欢面前继续待下去。 「听说你明日要虽青丘去龙神渊做客,一路小心。」 白锦欢先是一愣,没想到鹤羽的话题竟然转变得如此之快。可话都说到这儿,便是要告辞了。白锦欢耸了耸肩,从石板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嗯,听说龙宫大摆宴席,估计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之前只在龙神渊一些偏僻安静的地方戏过水,倒是从未去过龙宫里头。」白锦欢轻轻笑了一下,眉眼之间都洋溢着对龙神渊之旅的期待,「如今可以跟着父王以青丘的名义去做客,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至少得把做客的礼给吃回来。」 「你倒是没变,到一个新地方总惦记着吃。」鹤羽想起他们初遇的地点便是云上鹤族的厨房,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锦欢狡黠笑着,朝鹤羽眨了眨眼:「妖以食为天。」 「不过青玄我得带走,不然他怕是寂寞。留仙洞的事情我吩咐了其他我信得过的小狐妖们,他们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白锦欢收了笑意,郑重其事地补充道,「他们每七天会给我汇报一次情况,你不要见外,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们便好。」 「嗯。」 白锦欢知道今日和鹤羽和解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关心话后便起身告辞。鹤羽看着他往洞外走去,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自语道:「白锦欢,若是你知道了你的好哥哥便是杀了你心上人的兇手,可会痛苦难过?」 那身影脚步不停,动作不变,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第065章 狐狐来到了龙神渊 龙神渊在整个妖界的最东边,与狐族青丘隔着十万八千里。那儿有一处遥遥望不见底的深渊,黑水滔滔不绝,拍在两岸陡峭石壁上发出雷鸣之声,仿若一声声不甘的怒吼,又像是威严的震慑。 第119页 龙神渊原本还不叫龙神渊,只是妖族中名不见经传的一处水渊。传闻是几万年前一场仙魔大战,龙族那骁勇善战的老祖先率领族众站队了天界,成为天帝身边最忠实的坐骑和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有了妖界龙族相助,天界攻势犹如雷霆,瞬间逆转了战场。 可打斗刀剑无眼,自然也不能全须全尾。大战之后,魔界伤势惨重,族人损伤过半,就算休养生息到现在,仍旧是喘不过来气的尴尬局面。与之相斗的天界自然半斤八两,不仅折戟沉沙了几名远古战神,就连赶来相助的龙族老祖宗也不幸陨落。 龙族老祖宗的尸身从九天之上坠落,最后落在了妖界一处深渊寒潭中。未散尽妖力的尸身撞击水面,溅起的水花富有极大的能量,不仅将两边山壁击打成了如今这陡峭沟壑的模样,还使周边平地化沧海。 天帝失了臂膀,自是痛心疾首。战争过后,便是表彰与追封。他顾念着龙族族人的骁勇善战和忠诚不二,亲自施了法力将龙族老祖宗的埋身之地改造成了个钟灵毓秀的地,还亲自给这深渊起了名字——即为龙神渊。 原本的妖龙顷刻之间改头换貌,不再是平平无奇的妖类,反倒成了天帝亲封的神龙。虽然仍旧住在妖界,可龙族族人身上有了这样光荣的光芒,到底还是和妖界中其他妖类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从那之后,受了天帝恩泽,龙族其他祖辈自然感恩戴德,便从之前的聚集地迁徙而至龙神渊,在这渊中休养生息,重建族群。久而久之,龙神渊便成了龙族世世代代的所在之地,原先的地界竟无一人能够忆起了。 白锦欢亦步亦趋地跟在狐王身边,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龙神渊的歷史,正听得兴趣盎然。他的兴致被狐王吊起,可狐王故事说到最后,自然而然地闭上了嘴,没有新的故事供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小狐狸咀嚼消遣了。 白锦欢瘪了瘪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狐王,眼角眉梢尽是不可置信。白锦欢摊开了手,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对着狐王撒娇讨宠道:「父王,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了吗?我还想听其他有关龙族的故事。」 狐王被白锦欢闹得没办法,却也对这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十分受用。他朗声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掐了一把自家小儿子的脸侧软肉,手上稍稍用了点力气,羊脂玉般的皮肤顷刻间便红了一小块:「那是人家龙族的事,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嗳。」得了这样的答覆,白锦欢难掩失望地嘆了口气。他没有再去闹狐王,反而乖乖地坐在一旁,不知是在生闷气还是在出神。龙神渊和青丘相距千里,他们没有图一时之快用法术前去,反倒路上走走停停,宛若游玩般走了六七天。 虽然之前下令将白锦欢拘在青丘里调养身子是为了他好,可狐王作为一个父亲,见到自家儿子郁郁寡欢无趣无聊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后悔和不忍心。路上游玩的这几天,一是为了让白锦欢散散心,二就是藉此机会,修补修补父子亲情。 他原本以为白锦欢会对他这个专治独裁的父王发脾气,埋怨他的不讲理,没想到自家这个向来骄矜的小儿子比想像地要好哄。小狐狸只不高兴了一瞬,转头便被外界美景吸引了注意力,天大的不快也都随风抛之脑后了。 狐王想到这里,心头难免软了些。他在手心释放了青丘如出一辙的哄小孩的妖法,巴巴地凑到白锦欢跟前去,脸上是难得的慈爱神情:「好了,别和父王闹别扭了,你那个小妖奴还在身边呢,可得给父王留些面子。」 青玄原本坐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当一个不说话不出声只认真做事的透明人。见狐王猝不及防地提到了自己,他神情有些尴尬,到底还是有些惶恐,只得抬眸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狐王,又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白锦欢。 到底是和青玄从小一起长大,白锦欢顷刻间便能猜中他这个小妖奴那些敏感的小心思,知道他此时怕是有些不自在。白锦欢轻咳一声清着嗓子,长眉一挑,端得是一副娇蛮模样:「难得父王这般好意,我可得抓住机会。」 他伸手搭在狐王手上,将狐王掌心上施法的妖法压灭,同时又将在一旁当人形棒槌的青玄一把扯了过来。白锦欢抬眸看了一眼青玄,又看了一眼狐王,面上的笑容羞赧又狡黠,是狐王看惯了的耍小机灵的表情。 自家儿子愿意同自己亲近讨宠,狐王自是高兴,一连串答应了白锦欢许多无伤大雅的小要求。狐王权势滔天,现下也像个邻家的普通父亲,见白锦欢面上那逐渐焕发的神情,他也懂得这般恬静的相处来之不易,一时之间只觉得欣慰又感慨。 「好了,你和你的小妖奴可从父王这敲走了不少东西。」狐王唇角勾起了一抹宠溺的笑,伸手揉了揉白锦欢的脑袋,同时还坏心眼地施了法力,将小狐狸的狐狸耳朵冒了出来,「现下可满意了?安心坐着,咱们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龙神渊了。」 白锦欢在狐王收手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脑袋一热,他心底暗道不妙,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头髮,将被妖力催出来的耳朵堪堪按了回去。可他到底没有狐王妖力深厚,没能破解自家父王的妖法,只得一脸羞愤欲死地瞪着狐王。 活了上千岁的狐王像个老顽童一样欺负人,始作俑者非但没有觉得半点不好意思,反倒越看自家小儿子羞恼的表情越觉得可爱,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中气十足的笑声迴荡了整个青丘的行路队伍,从头传到了尾。 第120页 闷头赶路的小狐妖们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化不开的疑惑,不知是什么事儿惹得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狐王这般高兴。 白澈掀开门帘进来时,打得就是一探究竟的主意。他还没来得及和狐王行礼禀告,一抬眸就瞧见了白锦欢捂着脑袋的模样。葱白的手指中冒出来柔软细密的绒毛,随着主人抬头的动作轻轻抖动,倒是分外惹人怜爱。 白锦欢抬眸望去,正好和白澈探究的目光在空中相汇。二人面面相觑,白锦欢满脸尴尬,白澈则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自持。他面上肌肉抖动几番,佯装咳嗽来压住自己的笑意,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白锦欢面前笑出了声。 白锦欢:…… 父王绝对是故意的! 看着白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白锦欢一张脸由青变粉后变红,五彩缤纷的模样活脱脱是一个调色盘。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在白澈面前出了这样大的丑,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心底的愤怒,更何况白锦欢本就骄矜。 他还是没有忘记捂住自己的耳朵,只能用手肘别扭地去杵在一旁作壁上观的狐王,几乎是尖叫地发声道:「父王!赶快把妖法给我撤了!」 「哎呀。」狐王被白锦欢肘击了几下也不生气,面上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他伸手按住白锦欢作乱的手肘,想要把他捂着耳朵的手拉下来:「这有什么,你刚学化形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经常冒个耳朵尾巴的,父王不也是没笑你吗。」 「小时候冒出个耳朵来就眼泪汪汪地来喊父王相帮,那个时候多可爱啊。」狐王用一种颇为怀念的语气去回忆白锦欢小时候的模样,雪白一个狐狸糰子粉雕玉琢的,又生得一副好样貌,谁瞧见了心头都软上三分。 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狐王深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在拉下白锦欢手的同时掌心施法妖法,将自己下的妖力散去。白锦欢被这样作弄一番,自是心头郁闷,面上表情显得不太高兴。他把头一别,看向窗外,不愿和狐王有任何交流了。 狐王心有天地宽,不仅没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甚至还分外讨嫌地想要吸引白锦欢的注意力。白锦欢虽然生气,可这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三言两语就被狐王哄高兴了,重新投入到这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中。 「父王,龙神渊宴请妖界妖众,不仅声势浩大,时间竟有三月之长。」白锦欢眨巴眼睛,想不通龙宫里的龙王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喜事,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大摆宴席,好似丝毫不顾花费,「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狐王用手肘撑在一旁桌案上,曲手托着自己的脸,略加思索道:「我也不太明白,只之前和龙王相聚时,偶然听他提过一嘴,说他家的三儿子去人间渡劫去了,据说渡得还是情劫,也不知道招惹了哪门姻缘。」 「这个时间点宴请妖众,我想十有八九是他那儿子渡劫回来了。」狐王从桌案上端起一杯茶水,递给白锦欢,优哉游哉地说道,「他那儿子我倒是见过一面,长得极为俊秀,是个芝兰玉树的妖界子弟,我想你应当会喜欢他的样貌的。」 明明是句正常的调侃话,可从狐王嘴里说出来,倒显得分外不正常。白锦欢眉毛一挑,给了在一旁暗地里偷笑的青玄一眼刀,同时觉得很有必要在狐王面前肃清一下自己的人物形象,嚷嚷着喊道:「父王,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吗!」 「哟,难道我家小九转了性子,不爱那些娇俏颜色了?」狐王故作吃惊地翻旧帐,将小儿子曾经放出去的厥词一一拎了出来,倒让将自己曾说过的话忘了一干二净的白锦欢哑口无言。 狐王但笑不语,那副揶揄的模样让白锦欢看得分外不爽,又败于淫威不能发作,只得退而求其次地去欺负欺负青玄。白澈用妖法变出一副棋盘,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和狐王对弈,顺便拿白锦欢和青玄相互打闹嬉戏的笑言当嘈杂的背景音乐。 浩浩荡荡的狐族车马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倒是一副恬静自得的景色。一个时辰悄然从对弈的棋盘落子间熘走,狐王亲近的侍从恭敬地掀开帘子进来禀报,走走停停的队伍在耗费了一周时间后,终于来到了妖界最东边,龙神渊面前。 第066章 狐狐听闻太子渡劫 龙宫里德高望重的千年老龟拱手站在深渊前面,脸上笑容恭敬谦和,可细究起来倒显出几分虚假。白锦欢站在狐王身后,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龙宫选出来的接待人,越瞧越觉得惊奇,拉住身旁的青玄和他说着悄悄话。 「瞧这人面上的虚伪劲儿,没个千年道行还真学不来。」白锦欢声音一顿,像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紧急找补道,「我可没骂他,我是在夸他。这人笑得滴水不漏,跟面具似的,让人感觉除了笑外没有旁的表情,倒也是神奇。」 青玄不像白锦欢那般无所顾忌,到底懂得避着点人。他眼珠子一转,四周打量了片刻,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才用手掌掩住唇齿,对白锦欢应答道:「公子这话千万别被旁人听去,不然怕是要闹一场不小的风波。」 他压低自己的音量,凑到白锦欢耳朵旁,小声嘀咕道:「来龙神渊前我花了点时间做了些攻略,这接待人应当是龙宫里的龟丞相,在龙族的地位和青丘的大巫不相上下。龙族派他出马,想必是极为重视这场宴请的。」 第121页 白锦欢边听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一旁的青玄,青玄话音刚落,他就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锤了一下小妖奴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地戏嚯道:「可以啊小青玄,我倒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知道的挺多的嘛。」 青玄被白锦欢这明晃晃的调侃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垂下头去腼腆地笑了一下,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绯红:「公子别打趣青玄了。」 见青玄羞赧,白锦欢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已经结束交谈的狐王咳嗽一声,示意他们适可而止。被狐王警告性地瞪了一眼,白锦欢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顿时就收敛起来,乖乖地跟在狐王身后一言不发。 传闻中德高望重地龟丞相站在龙神渊跟前,毕恭毕敬地给狐族一些前来参会的重要人物发了避水丹。狐王将带来的大部队安驻在了龙神渊旁,自己则带着一小部分人吃了避水丹,跟着龟丞相进入龙神渊。 遥看漆黑如墨的水渊进入后却是一片澄澈,可这万丈深渊得天独厚,远没有看上去的温和无害。若是没有龙族特有的避水丹的功效,潜入深渊的外族人妖力会被寒水压制,不消多时就会感到胸闷气短,不能继续下潜。 狐族是龙王特意邀请的座上宾,自然得了最尊贵的待遇,吃了避水丹后非但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感到身子轻盈,犹如游鱼。白锦欢从未到达如此深渊之境,看哪儿都是惊奇又新鲜,要不是白澈在一旁紧紧地拉住他不让他乱跑,怕是早撒欢去了。 下潜之后,眼前场景豁然开朗,一座巍峨又庄严的宫殿伫立眼前。龙宫占地千里,层楼累榭古色古香,牢牢占据着龙神渊的最底部,好似神话故事中的失落之地,让人有无限遐想。龟丞相面上的笑容恭敬又谦和,回过头对着狐王介绍道: 「各位贵客,我们到了。」 龙宫上下好似被一个隐形的屏障保护,隔开了深渊寒水,进入屏障之后,又是温暖如春天。狐族族人前头有着龟丞相引路,一路上畅通无阻,倒是让白锦欢少了许多能够打量四处环境的空闲。 站在龙宫大门前,雕樑画栋的建筑古朴又辉煌。龟丞相拿了自己的令牌扣在门边的凹槽上,那大门上的暗纹顿时像是被注入灵力般随即亮起,发着莹莹之光。大门缓缓打开,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只见门后仍存着许多门,仿佛欢迎他们般,在眼前一扇扇地展开。 一卷红毯从前方滚落,缓缓在狐王脚边停住。狐王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微微侧头瞧了一眼一旁谄媚笑着的龟丞相。龟丞相面上的假笑没有丝毫破绽,他恭敬地弯着腰,两瓣鬍子微微藏着,一只手往前伸,行为举止挑不出一丝错漏:「龙王已经等待多时了,各位贵客,请吧。」 狐族在路上因为游山玩水耽搁了一些时候,因此是宴请的妖族中来得最晚的那个。狐王昂首阔步,气宇轩昂地领着族人走在最前头。白锦欢平日里总是有些混不吝,可在这样的大场合下,却也懂得分寸,收敛了自己外放的气质,没有再用好奇的目光四处打量。 「老朋友,你可是来晚了,到时候可要自罚三杯啊。」龙王端坐高台,遥遥地便瞧见了狐王一行人。待到狐王正式走入内殿,龙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拿着喝光了酒的酒杯在指间把玩。 狐王和龙王分属两地,各自是青丘和龙神渊的掌权人,各自拥有着管理妖界的权利。他们并没有像话本子常说的那般王不见王,关系反倒和谐融洽,虽然相见不多,却如遇知己。 狐王朝高台上的龙王摆了摆手,全当是行礼。因着他们熟稔的关系,其他受请的妖族族众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龙王神秘莫测地笑弯了眉眼,居高临下地望着狐王,内心不由感慨着这傢伙向来是个滑不熘丢的老狐狸。 青丘狐族的位置安排在了龙王的右手边,那是全场宾客最尊贵的位置。狐族一行人顶着其他妖众或艷羡或嫉妒的目光,井井有条地落了座。随着狐族的到来,这场宴请的人已经全部落座。龙王笑意盈盈地看向底下神色各异的宾客,朗声宣布宴会开始。 话音刚落,一个个姿态妩媚的龙族舞女鱼贯而入,在大厅正中的水晶灯下跳起了舞。数不胜数的乐者歌者和着舞蹈进行演奏演唱,端得是一派高雅奢靡之景。白锦欢原本还被这舞蹈吸引了目光,看久了便觉得没有意思,不如桌上的珍馐对他的吸引力大。 青玄坐在白锦欢旁边,原本正在欣赏舞蹈,见自家公子开始动筷子,便赶忙着服侍上去。他还记得临走前大巫对他的嘱咐,耳提命面让他时刻注意着白锦欢身怀有孕,万事万物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无所顾忌。就这饮食一项,便有诸多忌口。 他一样样地仔细检查过了桌上的饮食,和脑海中大巫给他的忌口名单好好做了个对照,确保没有不能吃的后再夹给了白锦欢。白锦欢言笑晏晏地在一旁托腮,看着小妖奴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青玄,不过是一些食物,应当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青玄听着白锦欢这浑不在意的话,微微蹙了蹙眉,面上的表情严肃又认真,倒显得白锦欢这个做公子的不懂事起来:「公子现在身体不比以前,临走前大巫说了,让青玄多多照顾着你的身体。公子可以不在意,青玄却不能。」 第122页 这一番话直说得白锦欢哑口无言,他略有些尴尬地曲起指节蹭了蹭鼻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自己的小妖奴给训了。白锦欢悲愤地将面前精緻小巧的食物一口吞了,这才觉得恢復了些精神气,想要继续同青玄打闹。 他掀起眼皮,余光不经意地瞧见了高台上端坐的龙王,顿时就被龙王那侧着的面孔吸引了目光。由于坐席安排,他这个位置看不见龙王的正脸,只能瞧见他深邃的眉眼,挺拔的鼻峰以及抬起下巴时锋利清晰的下颌线。 白锦欢看着龙王的侧脸,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样的轮廓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何处见过。可他在脑海中细细想来,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任何一个妖族人的面孔,能够和此时高台上龙王的面部轮廓相互贴合。 这股熟稔的影响在心底挥之不去,竟惹得向来喜欢吃食的白锦欢也没了继续吃东西的兴致。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从自己的坐席挪到狐王的坐席旁,打算将心底的疑惑一吐为快,希望见多识广的狐王能够为自己解答。 狐王原本正在和其他妖族的族长应酬交谈,见白锦欢一脸疑惑的过来,只得先对那族长歉意地笑了笑。那金钱豹族的族长十分有眼色,没有继续纠缠狐王,识相地告了退,这才让狐王有了喘息之机,转头询问白锦欢缘由。 从恼人的应酬中脱身的狐王眉眼之间有着淡淡的疲惫,想来人心之交多是费神费力的活计,饶是狐王这般八面玲珑的人也会厌烦。他原本以为是自己这个天生娇贵的小儿子吃不惯龙宫里随处可见的海鲜,才来找自己讨宠的,没想到白锦欢一开口就让他大跌眼镜。 「父王,为何我看高台上的龙王总是觉得很眼熟?」 狐王听了这样的话,抬眸望向觥筹交错的龙王,视线在他身上隐晦的逡巡,最终落在了仍春秋鼎盛的龙王那张儒雅的脸上。他细细打量了龙王片刻,又将白锦欢的话重新过了一遍脑子,这才惊讶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对白锦欢解答道: 「小九,我应当是没有带你见过龙王的啊。」 白锦欢一脸愁云地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道:「父王,我是第一次来到龙宫,之前也没见过龙王。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那张脸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何处见过。」 狐王略加思索,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得伸手唿了一把白锦欢的头髮,权当安慰地揉了揉。他垂下眉眼,眸中尽是慈爱:「小九,许是你孕中多思,又或许是你见过好颜色的人太多了,一时记忆错乱也未可知啊。」 「或许吧。」白锦欢瘪了瘪嘴,知道这个问题只能不了了之。他起身告退,带着满腹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而青玄早已经翘首以盼,眼巴巴地等着他,一张口便是询问:「公子怎么了?可是饮食不合胃口?」 白锦欢摇了摇头,将自己桌上精緻的小菜推给了青玄:「倒也不是,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总是不得其法。」 青玄给白锦欢倒了杯茶,服侍着自家公子喝了后才像个小大人一般宽慰白锦欢道:「公子切勿多思,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有头有尾,只要耐心等待下去,必有水落石出,拨云见日的时候。」 「或许吧。」白锦欢兴致缺缺地提起了筷子,又塞了一个甜点进口。被这个疑惑缠绕,他原本轻松愉快的心不由得坠了起来,总觉得山雨欲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在前方等待。 「欸,你听说了吗——」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就算刻意压低了音量,可白锦欢和他们的坐席靠得近,自然将这八卦闲谈听入了耳朵里,「龙王今个儿宴请妖族族人,为得就是在这样场合下宣布他三儿子渡劫成功。」 早在狐王那儿听到了这个消息,白锦欢也没多惊讶,他没有回头去瞧身后交头接耳的人,仍旧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东西。身后的人丝毫不知收敛,仍在说着些闲话:「当然知道,据说那龙族三太子渡得还是情劫。」 像是说到了些阴私,他们的声音又再度刻意压小了些。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成功吸引了白锦欢的注意力,他分了一个耳朵留神去听那些人聊天,面上表情仍不咸不淡的,看起来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我听我相熟的龙族族人说,他们的三太子渡劫时托生为人,没曾想竟遭负心人始乱终弃,这才顿悟情劫,脱胎换骨。」那人艷羡地嘆了口气,语气听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这一番劫难下来,想必三太子的妖力更上一层楼咯。」 白锦欢愣住了神,手上没拿稳,竟掉了筷子。 第067章 狐狐惊讶再遇墨璟 这一点小插曲自然没能逃过青玄的注意,他心里咯噔一下,担心公子身体不适,因此关切地围在白锦欢身边。他一边递上了一双新的筷子,一边弯下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筷子,同时忧心忡忡地问道:「公子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向狐王回禀一声。」 听到青玄的声音在耳畔想起,白锦欢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回过神来,竟有些手足无措,最后才磕磕绊绊地对青玄嘱咐道:「没什么,青玄,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一时没有拿稳,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身后交谈的声音已经结束,回到了普通谈话内容。白锦欢到最后仍旧没有看清那两个闲聊八卦龙族三太子阴私的人到底是何模样,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并不关心。他的心怦怦直跳,犹如擂鼓,好似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肉,钻出薄薄的胸膛。 第123页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背后竟悄然出了一身冷汗。白锦欢疑心自己吃的避水丹失了效,不然怎会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溺在水中,几乎无法唿吸。青玄在一旁看着白锦欢愣神无力的模样,紧张地不能自已,提心弔胆起来。 除了白锦欢这一块的小小风波,整个龙宫宴会可以说进行的有条不紊,稳中向好。青玄知道不能在这样喜庆祥和的场合闹出茬子,只能一边压着声音轻声唤着公子,一边拉过白锦欢的手开始给他输送舒缓灵力。 不知输了多久,白锦欢这才感觉胸膛压迫消失不见。他扭过头去,正好对上青玄焦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小脸。他有心想要给青玄一些安慰,于是手腕翻转,将青玄的手压在自己的手下,轻轻拍了一拍。 白锦欢唇角勾起一抹他惯常用的调笑,本是轻松愉悦的笑容,可出现在此时他那张倦容重重的脸上,不仅起不到半点安慰作用,反倒让青玄瞧着更加不安。他没有任由白锦欢收回手,反倒大逆不道地拉住了自家公子的手腕。 「公子,青玄担心你。」青玄瞪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试图用这般可怜模样让白锦欢心软些,答应自己的要求,「公子让我去和大王禀报一声吧。龙宫不比青丘方便,大巫又不在这里,一切事情还得大王拿主意啊。」 见白锦欢回眸望他,青玄像是触电般勐得收回手来。他知道自己方才对公子僭越了,可事关白锦欢的安危,就算公子事后责罚,他也认了。青玄掀起眼皮,紧张地看着白锦欢,却见白锦欢脸上没有半点怒容,甚至还笑着安抚他。 「不过是想事情出了神,不是什么大事儿。」白锦欢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好似被抽掉了主心骨般瘫软下来。他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去应付青玄,不想让这个陪着自己长大的小妖奴徒增烦恼:「想是身体原因,这儿人多嘴杂,也不好宣之于口。」 青玄仍旧不肯放弃,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和白锦欢进行视线上的交流。可白锦欢不愿让步,他也不好违背公子的意志越俎代庖,只得渐渐软下态度来:「公子若不愿让大王知晓,青玄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公子,若有不适,千万不要硬撑。」 白锦欢曲起手来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青玄的脑门,这才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青玄这人什么都好,从小到大都是青丘评选而出的五好青年,就是有时候太大惊小怪,一点小事儿都能惹得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白锦欢心下思忖,面上表情却更加温和。他知道青玄是在关心自己,内心深处也享受着这样的关心。看着忧虑的青玄,白锦欢不由得放柔了自己的语气:「小青玄,别担心。你家公子向来骄矜,什么时候会让自己吃亏啊。」 青玄短促地嘆了口气,垂下头来闷闷不乐:「但愿如此。公子总是爱骗青玄。」 风波平息后白锦欢再次将自己投入到载歌载舞的宴会气氛中,可他着实在歌舞一道上没有半点慧根,瞪大了眼睛看着舞者在厅内扭动的婀娜身姿,竟对着人人赞嘆的舞蹈瞧不出丝毫可取之处。白锦欢无奈地摇了摇头,莫名还有几分无端联想。 如此千娇百媚的舞者精心献上的舞蹈,若是遇见旁人,许是高山流水觅知音。可惜碰到了自己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无疑是对牛弹琴。 青丘狐族的应酬有狐王和白澈顶在前头,两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长袖善舞又八面玲珑,自然能对觥筹交错的交谈应对自如。白锦欢躲在父亲和兄长身后,也没有不长眼的人端着酒杯来灌他这个纨绔的小儿子。 他正好躲在一旁乐得清闲,欣赏不来歌舞,又不需要应酬,只得将玲珑心思再度放在桌案上的美食珍馐上。龙神渊龙宫和青丘狐族一南一北,饮食更是大相迳庭。食物初入口时觉得惊喜美味,再吃便总感觉有股挥之不去的水腥气。 龙族生于水中,要求他们的食物没有这股子腥气怕是强人所难。白锦欢知道这个道理,只得将这点微妙的不适摒弃,又吃了一点东西填着肚子。今日奔波忙碌,本以为能在龙宫吃上流水席,现在想来竟是他想多了。 吃到最后,白锦欢只觉得自己胃里直犯噁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他撂了筷子,随口询问青玄有没有觉得食物有股莫名的味道。可向来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小妖奴却怔愣着抬起头,唇边还沾着碎屑,竟没有半点对食物的感受。 白锦欢同青玄大眼瞪小眼,一时相顾无言。他幽幽嘆了口气,无奈又宠溺地摆了摆手,示意青玄继续吃着不必管他。现在连唯一能够吸引他注意力的美食都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致,白锦欢只觉得人生无望,须得自己找些乐子。 他跟青玄耳语几句,想要自己一个人在龙宫四处逛逛。现下龙王宴请,许多宾客都留在大厅内,人多眼杂的,自己消失个一时三刻应当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白锦欢打好了算盘,只要青玄愿意答应瞒着,想必出不了乱子。 青玄眉头紧蹙,面上表情抽动一番。白锦欢见他那副神情,便知道自己这个小妖奴怕是不肯同意。果不其然,青玄下一秒便出言反对,没有给白锦欢留丝毫余地:「这怎么行!龙宫不比青丘地宫,地形复杂多变,公子若是迷路了可怎么办。」 「小青玄,你家公子方向感极好,绝不会迷路的。」先是无奈地应答,说完后白锦欢才对青玄的质疑感到稍许不满。他双手环抱胸前,细眉一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开什么玩笑,本公子自从记事起就从未迷过路。」 第124页 青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执拗,有时候还容易认死理。白锦欢无语凝噎,花了好大一番力气,好说歹说才让青玄那颗又年轻又操碎了的心堪堪放下了些,几乎就差对天发誓他只是出去逛一逛,绝对不会出事的。 顶着青玄忧虑又担忧的目光,白锦欢蹑手蹑脚地弯腰逃了席,临出门前还不忘朝青玄眨了眨眼,示意他放心。怕是整个妖族再没有他这般善解人意平易近人又体贴的公子了,白锦欢无事一身轻,悠然自得地想到。 可有时候人就是不能太乐观,白锦欢之前从未知晓乐极生悲的道理,现实倒是言传身教地给他上了一课。他在龙宫里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这里往左拐,那里往右走,来来回回数不清多少个转角后,成功将自己绕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继续往前走,走过雕刻精緻的月洞门,抬头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人龙宫的后花园里。 后花园一般是主人家的庭院深处,不轻易示人。白锦欢尴尬地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边在心底腹诽着龙宫这安保力量可不强啊,这一路上经过多少门庭,竟无一人出面阻拦,一边在脑海中回忆方才来时之路,想要摸清路线回到宴席厅去。 回忆受阻,骤然终止,再也进行不下去,甚至连带着之前尚且清晰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煳。白锦欢有些崩溃地想,自己常在河边走,竟真有这湿鞋之日。方才还大言不惭地在青玄面前夸下海口,现在就要食言而肥了。 从开始记事时就从未迷过路的青丘九公子,晃晃悠悠不请自来地走到了龙宫深处的后花园,第一次在这陌生地方迷了路。 白锦欢肩膀一耸,闭上眼睛和自己较劲儿一般,不信邪地再度陷入了回忆。回忆不安分地和他作对,非但没能捋出一条清晰的路线,甚至还将他的记忆搅和地乱七八糟,让白锦欢站在分岔路口,看哪条路都像是有嫌疑。 他这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然没能发现后花园深处的一个小亭子中,正有人不声不响地在哪儿举杯分茶。那人轻笑一声,骤然出声,倒是把白锦欢吓了一跳:「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既是有缘,不如坐下喝上一杯?」 白锦欢这一路上顺顺利利地走到这里,非但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更是连个鬼影都没瞧见。龙王宴请宾客,稍有头有脸的人此时都在厅内觥筹交错,能够优哉游哉地在这深处后花园内分茶品茶之人,想必不是凡俗之辈。 白锦欢心下思忖,顾念着自己本就是从筵席上偷跑而出的,此时不便与旁人徒增交集,平白无故给青丘狐族惹出风波。他没有出声,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后花园。可那在不远处亭台上的人却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即使没有回头看向白锦欢,也知晓他的所思所想。 「阁下怕不是迷路了吧。在下正好也要去宴会厅上,阁下若是不嫌弃,不如与在下一同前去?」 那声音磁性又温柔,带着点低低的哑,莫名听起来很像墨璟。白锦欢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一步,自嘲地摇了摇头,估摸着自己怕是太想念墨璟了,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似的联繫都让他感到怀念。 他心中疑云重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又不知身份,白锦欢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他连连后退,转身离去,就听那人像是有了动作,从亭台中缓缓迈步而来:「阁下为何见了我就跑?是因为心虚吗?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白锦欢越来越紧张。这人说话时的语气和嗓音着实太像墨璟了,恍惚间竟会让他产生一种就是墨璟在说话似的错觉。白锦欢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心中警铃大作,什么都想不到,只有一个拔腿就跑的念头。 肚子总的孩子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也不安分地动了起来。白锦欢无瑕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心底难言的恐慌几乎将这点微妙的不适全数遮掩了过去。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他刚有动作,那个神秘人就轻笑一声。低哑的笑声仿佛落在白锦欢耳边,这调笑般的声音让他的脑袋嗡了一声,顿时成了一片浆煳。那人施展妖法,妖力从体内而出包裹全身,转眼之间便从不远处亭台之外,瞬移而至,到了白锦欢面前。 白锦欢被那不知底细的神秘人逼得慌不择路,只想要逃出这陌生又诡异的后花园。面前虚空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他一跳,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理智上就想要停住脚步,可身体却因为惯性仍旧往前冲去。那人也不躲,唇角依然是那抹神秘莫测的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撞上去。 就在白锦欢额头要碰上那人胸膛的前一刻,那人终于有了动作。他长臂一揽,侧开了半个身子,借着姿势之便将白锦欢的细腰揽住,由着冲撞的惯性将这莽撞又青涩的小狐狸揽在怀里。他闻到了白锦欢髮丝中的清香,是青丘漫山遍野的千里香的味道。 时间好像被施了妖法般慢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说不清的情绪。白锦欢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人瞧,那认真执拗的模样好似是想在人脸上盯出个洞来。 他嗓子干哑,几乎说不出话,花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白锦欢的嗓音都在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在风中。 第125页 「墨——墨璟!」 第068章 狐狐墨璟社死现场 不怪白锦欢脱口而出就喊墨璟的名字,实在是因为面前这人长了一张和墨璟一模一样的脸。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墨璟是个穷乡僻壤山脚下的教书先生,生活清贫,安贫乐道。因为採药之由,他的身上总带着点清苦的药草味,和那通身的书卷气相得映彰。又因为教书育人之故,气质温润儒雅,总让人想起古画里璞玉浑金,天然美质的君子。 而面前这人虽然容貌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这人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富贵气,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内敛隐忍的气派让白锦欢不寒而慄,感觉不到半点轻松,只有莫名的紧张。 被这样的人用这样亲密的姿势揽在怀里,白锦欢应当是要害怕的。可他现在头脑一片混沌,成了个煳涂人,竟顾不上礼仪举止,一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的面皮瞧,好似想要从他身上找出和墨璟的相似之处来。 「你是青丘来的狐狸?」 明明是个疑问的语气,可由那人说出来,总显得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突如其来的发问成功将白锦欢跑丢了的三魂七魄拽了回来,他神志归位,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那人的姿势到底有多么的不雅观,只得双手撑在那人胸膛之上,将人勐得推离了自己。 像是没有意识到白锦欢的突然发难,那人闷哼一声,吃不住痛似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后退一步,给白锦欢留出了适当的安全距离。 白锦欢这才能够有空暇来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这人一身黑色长袍,衣摆有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质感极好的布料上呈现出一种暗影流金的美感。他身上穿着的款式并不奢华,却因为身高腿长极为贴合,倒是呈现出一种低调内敛的气质。 白锦欢看着他那张脸,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被他那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白锦欢勐得回神,怕是自己手上没轻没重,给人弄疼了,又不敢上前去看,只得犹豫地问询道: 「这位公子,你没事儿吧。」 得了白锦欢的关心,那人轻轻摇了摇头。他放下手来,朝白锦欢作了个揖,姿态倒是知礼识趣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轻佻,让白锦欢不由得眉头一皱:「小狐狸,你可不太礼貌啊,用过就扔?」 对着这样一张肖似墨璟的脸,白锦欢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青玄,墨璟在人间一个人过着自得其乐的生活,断断不可能出现在这妖界的龙宫后花园之中。可宴会时那两人闲聊八卦的话语又浮现他的心头,据说龙宫三太子渡的是情劫,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某种关联? 父王果真了解他,他确实是喜欢这张脸。对着墨璟的脸,白锦欢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更何况他如今也看愣了神。他没有在意那人轻佻的话语,反倒掀起眼皮,不错目光地盯着他看:「公子贵姓?」 那人被白锦欢问得一愣,垂下眼皮微羞笑着看向白锦欢。他眼珠子一转,再抬眼时眸中闪过一瞬的戏弄神色。这人看起来混不吝的,没有先回答白锦欢的问题,反倒顺手摺下了一旁的桃花花枝,递给了他:「原先的名字不提也罢,不过我倒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 白锦欢唿吸一滞:「什么名字。」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赧的笑容,先是垂下眸子,后又掀起脸皮,一双多情的眼睛就这样盯着白锦欢瞧,不肯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的声音放轻了些,用一种好似是在怀念的态度,缓缓道:「我叫墨璟。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墨——墨璟!」白锦欢心头一跳,再也撑不住自己假装出来的冷静。他的尾音上扬,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墨璟的人,想要从他面皮上看出伪装的痕迹。可面前的人没有迴避他探究的目光,坦坦荡荡地任由他瞧。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白锦欢瞪着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片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被逐步击破。他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肩膀瘫软下来,就连眉眼都显得颓唐:「这不可能,墨璟明明在人间,过得好好的。」 「哟,这样看来,小白公子是遇到了和我同名同姓的人了?」看着白锦欢憔悴又茫然的神色,墨璟心上倏地一软,原本淡然的眉眼放柔了一瞬。可下一秒,他又恢復了那副纨绔放浪的模样,调笑地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白锦欢的距离。 他长眉一挑,斜飞入鬓的眉毛衬得整个人风度翩翩,端正锐利的五官在这千娇百媚的花枝中更有一种清风朗月般的舒朗。自称是墨璟的男人双手不由分说地按住白锦欢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一个看向对方,一个不看对方。 一个眼神认真,一个眼神茫然。 「小白公子。」墨璟睫毛轻颤,头髮没有和在人间一样半扎半披在身后,反倒梳了个干脆利落的高马尾。再次见到白锦欢,他心中涌起了无数感受,这些感觉拥堵在他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开口都显得酸涩又难过。 「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锦欢怔愣着抬眸望向墨璟,睁得久了的眼睛开始慢慢泛红,逐渐爬上了红血丝。面前的人说出来的话好像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配合着那张如出一辙又成熟了几分的俊秀长相,几乎让白锦欢无法拒绝。 第126页 他好似被人蛊惑,又仿佛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嘴角悄悄扬起一抹笑来。白锦欢望着墨璟的脸,头脑不再清明,就连眼神都显得迷离,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难得的怀念,像是在回答墨璟,又仿若自言自语。 「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墨璟不知道对这个回答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没有说话,唇角却扬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他松开了按住白锦欢肩膀的手,手掌顺着他的肩膀弧度顺势下滑,从白锦欢穿着的宽大衣袍中抓住了他的手,牢牢攥住了腕子。 墨璟的手指摩挲着白锦欢瘦伶手腕上突出来的那块腕骨,将自己温热指腹上的热度传向白锦欢。他的动作暧昧又细腻,活像是话本子里第一次见面就调戏姑娘的登徒浪子,可墨璟心中却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花雪月,有的这是一个突兀的念头。 这些日子不见,这人好像瘦了些。 白锦欢很少与人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被抓住手腕时下意识吓了一跳,可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的想法。墨璟像是感受到了方才他那一瞬间的不自在,轻笑一声戏嚯地对他调侃道:「怎么?瞧着倒是有些怕我?」 面对墨璟这张脸,白锦欢显得有些茫然失措。他脑子里一片浆煳,将他本就不清明的头脑煳上了蒙蒙的一片。人间的墨璟青涩又温柔,白锦欢在他面前总能占据主导地位。可面对面前这个人,他反倒处处受限。 白锦欢掀起眼皮,眼眸藏着点点惶恐,像是生怕面前的人误会了什么。他忙不迭地连声回道,思路却没有更上语速,倒像是语无伦次:「不,我不是,我只是——」 他「只是」了个半天也没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只得破罐子破摔地嘆了口气,认命似地对面前的人回答道:「算了。」 墨璟看着白锦欢垂下头来嘆气,莫名觉得眼前的人与其说是狐狸,反倒更像是个被雨淋湿了的猫。他有些想笑,却不像在白锦欢面前笑出声来,面上仍旧装出一副风流神色:「小白公子既是迷了路,我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说完,他也没等白锦欢同意,牵住了他的腕子就往前走。白锦欢被他拉扯着上前,为了赶上他的步伐,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有些不自在,略略挣扎了一下,想要将自己的腕子从那人宽大的手掌下挣脱出来。 未果,反倒被抓得更紧了。眼前人眉眼含笑,一举一动都是锦绣丛中养出来的风流,与那紫霄山下顽强生长之人截然不同。白锦欢与回眸的人视线在空中相汇,直直地望入那人眼底,固执地想要找出相似的影子。 「怕你再次走丢,我牵着你,送你回去。」 得了这样的回覆,白锦欢没有继续挣扎。他率先垂下眼皮避开了和那人的对视,慌张的神态和举止显得主人有些不自信。白锦欢一只手被墨璟攥住,空着的一只手则抓住自己的袖边,紧张地摸着上面刺绣的花纹。 「你——」白锦欢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唇瓣,好半天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鼓足了勇气,抬眸去看眼前人挺拔如松的背影,声音疑惑,又藏着点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欣喜:「你当真是墨璟?」 「是。」墨璟没有回头,眼神黯淡了一瞬。他能感受到白锦欢在得到他回答后骤然高兴起来的气息,又恶劣地想要破坏这样的时候:「我确实是墨璟。可是小白公子,我好像和你口中那个同名同姓的墨璟完全不同。」 「不,你就是墨璟。」白锦欢摇了摇头,固执地认为是墨璟在骗他。他停住了脚步,将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拉停了墨璟前进的步伐:「若你不是墨璟,我们该是第一次见面。初次见面,你怎知我是青丘之人。」 眼前人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白锦欢直勾勾地盯着墨璟,想看看他到底还能找出多少道理。墨璟顶着这样不加掩饰的眼神,混不吝地歪了一下脑袋,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今日龙宫宴请,有名有姓的贵客都在前厅,受邀之人便有青丘狐族。」 「我见过狐王,那是个深沉阴郁的男人。鄙人不才,倒有几分认人的天赋。你和狐王长得有几分相似,样貌却没有继承他的硬朗,多了几分清秀之色,应当是母亲的功劳。」墨璟顿了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阴沉,「狐王带了他的七儿子和小儿子来,据说七公子白澈长袖善舞,是青丘不可多得的稳妥人。」 不知为何,白锦欢听着墨璟对白澈的评价,总觉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还没从这语气中觉出什么味儿来,就见墨璟用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调笑道:「逃席漫游,不是七公子的风格。有这样胆子的人,也就是狐族那个放在掌上宠的小公子了。」 白锦欢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说。他们一前一后,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龙宫中走着,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沉默流淌在他们之中,绕过墨璟和白锦欢相牵的手。 白锦欢迟疑地喊出他的名字:「墨璟?」 「嗯?」 墨璟尾音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叫住了人,可白锦欢却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想要叫一叫他的名字,想要确定面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不是水月镜花,不是梦幻泡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第127页 临到宴会厅,白锦欢想要从自己熘出来的后门里再熘回去,这样暗度陈仓的操作不会太显眼,也不会给青丘狐族和狐王带来麻烦。可墨璟却没有放开他的腕子,反倒几乎以一种拉扯般的姿态,非要让白锦欢同自己一起,从正门进去。 意识到墨璟的意图,白锦欢再也不能当那个温顺的羔羊。他挣扎地按住墨璟的手臂,羞恼地瞪着这个不懂他心意的人,压低了声音斥道:「墨璟,我本来就是偷偷熘出来的。要是从正门进去,怕是要给狐族惹麻烦!」 「这有什么。」墨璟面上还是那副羞赧的笑,让白锦欢看得心上一动,几乎就要被色相所惑,「出了什么事儿,我来罩着你。」 被墨璟容貌蛊惑的那一瞬,白锦欢短暂地愣了一下神。就在这唿吸之间,他错失了跑离墨璟的最佳时机。墨璟趁白锦欢失神,坏心眼地朝他眨了眨眼,空着的那一只手往前一挥,袖袍灌满了风,带着妖力袭向面前的大门。 大门被妖力催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载歌载舞觥筹交错的宴会场景。白锦欢有心想逃,却被墨璟紧紧攥住腕子动弹不得。宴会中的人都被打开的大门吸引了目光,不约而同将视线投了过去,将门前拉拉扯扯的白锦欢和墨璟抓了个正着。 第069章 父子局四人修罗场 场内顿时雅雀无声,气氛莫名僵硬了一瞬,只有舞者和乐师仍旧兢兢业业地表演着节目,对外面发生的事半点都不关心。狐王率先反应过来,回眸看向身后白锦欢所在的席位,见原本应当在场的人不见踪影后,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气晕过去。 龙王倒是还是那一副温文儒雅笑着的模样,和墨璟有几分相像的脸就连唇角勾出来的弧度都如出一辙,不愧是亲生父子。白锦欢抬眸看向龙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龙王长相的熟悉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其他受邀而来的妖族在底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着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白锦欢向来是个爱在外面玩闹的,认识他脸的妖族族众众多,反倒是墨璟深居简出,不常露面,没有在外面留下过多的印象资料。 青玄在看清门外之人后,心底暗道一声糟糕,深深地将自己的脸埋了下去,尝试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刚刚收到了狐王一个凌厉的眼刀,他对那样的眼神分外熟悉,那是大王打算找他和公子秋后算帐的意思。 白澈捏紧了自己的酒杯,他的手因为受惊一抖,杯中酒水洒了一整个桌子,沾湿了他的手掌。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墨璟身上,眼神晦暗不明,手上青筋露起,就连唿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膛上下起伏,剧烈的情绪变化吸引了身旁的狐王注意。 狐王大手一把按在了白澈肩上,掌心传输妖力,平復他的心绪。他仍旧因为白锦欢的自作主张心里不快,对自己这个七儿子的口头语气自然也没有多么客气,几乎是喝道:「想什么呢,回神!你心思乱了。」 白澈被狐王的妖力影响,方才还急促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反倒朝另一个极端飞驰而去。他垂下眸子,面上神情堪称乖顺,眉眼中却藏着遮不住的阴郁。他拱手行礼,对着狐王歉声说道:「多谢父王。儿子已无大碍。」 狐王收回手,没有在意白澈的话,反倒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门外白锦欢和墨璟紧紧相牵的手。他眉头一皱,又抬眸看向高台上好整以暇端坐的龙王。见龙王态度轻松,好像不觉得自家儿子和他那三儿子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意识到这点后,狐王只觉得自己现在一脑门的官司。在来的路上他是说过觉得自家这个爱好颜色的小儿子应当会喜欢上龙王三儿子那张脸,可谁也没告诉他,这喜欢上的速度着实也太快些了吧。 龙王垂眸看向台下的暗潮汹涌,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他轻咳一声打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对着门外的人遥遥举起了酒杯,声音爽朗又极具穿透力:「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可是姗姗来迟了啊,墨璟,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严肃,可语气却显得幽默又诙谐。墨璟抬眸看向龙王,这对相似的父子在短暂的视线交汇中便完成了所有的交谈。他仍旧没有松开攥住白锦欢手腕的手,反倒拉着人一同从正门迈步进了大厅。 事到如今,白锦欢再怎么不情愿也无计可施。因着手被抓住,他只得紧紧地跟在墨璟身后,不愿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不好的仪态。白锦欢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在和墨璟相连的手上,其中有几道最为炽热,几乎到了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能在妖族族众面前丢脸,这是白锦欢的第一个念头。他没有因为这些打量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去,反倒仰首挺胸,强撑着自己作为青丘九公子的姿态仪容。他不知道怎么跟狐王解释目前的状况,因此没敢将视线投向青丘狐族的坐席上。 墨璟对那些视线熟视无睹,他轻轻一笑,摩挲着白锦欢的腕骨,这才终于捨得放开他的手。他对着高台上的龙王行礼作揖,白锦欢余光见他动作,忙不迭地落后一步开始行礼,尽可能将属于青丘的礼仪举止表现出来。 「父王,儿子吃多了酒有些头晕,去后花园那儿躲了个懒,还请父王责罚。」墨璟恭敬地回话,可白锦欢知道他这嘴里可是没有一句实话。在后花园里见到墨璟时,这人神志清明,还有闲心拨沫分茶,哪有半点醉醺模样。 第128页 龙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表情看不出喜怒,反倒是戏嚯成分居多。他将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目光饶有兴致地逡巡几圈,细细打量着他。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只能挺直了腰板任人发落。 「你身旁这位公子应当是青丘的小公子吧,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这么多年不见,也从当初的学步稚子长成了现在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啊。」龙王摇动手腕晃着酒杯,一脸揶揄神情,语气中藏着几分好奇,「你怎么和他一起来的?」 白锦欢那被浆煳煳住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转动几下,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出言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就见身旁的墨璟上前一步,挡住了自己半个身子。他语气还是一贯的轻佻,声音却温柔,歪头轻笑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莫名的宠溺。 「回父王,这小公子在龙宫里迷了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后花园来,正好惊扰了儿子。儿子瞧他可怜,想着狐族向来与我族关系匪浅,父王与青丘狐王又有袍泽之谊,不如就当了这个好人,亲自送他过来。」 「噢?你倒是好心。」龙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铜制的酒杯敲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语气调侃,神情戏嚯,看向墨璟和白锦欢的目光中满是好奇的打量,却未见有丝毫不快:「快坐下吧,我们可是等急了。」 白锦欢和墨璟同时对龙王行礼告退,墨璟的位置自然是在龙王旁边,他神态自如地走上台去,好像一切发生都顺理成章,没有半点意料之外。与他的松弛姿态相比,白锦欢倒显得如芒在背。他顶着狐王灼灼的目光朝自己的坐席走去,一步一步都像是迈向生命的重点。 他不想同狐王对视,可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却被狐王捕捉到了目光。狐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用青丘独特的妖法传音给白锦欢发消息——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听着这般暗藏怒气的话语,白锦欢眼前一黑,暗道我命休矣。 他刚在自己的坐席坐下,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就见青玄忙不迭地弯腰走了过来。已经逐渐成熟的小妖奴面上再度浮现出惊讶的神情,倒让他显得青涩了几分。青玄一把捞住白锦欢的袖子,声音都在颤,瞪大了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 「公子——」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用余光斜斜地看向高台上龙王身旁那个几乎和墨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看上一眼,就像是触电般勐得收回了视线,「公子,这人,这人,这人怎么长得那么像墨公子。」 见青玄语无伦次,白锦欢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同身受。他伸手摸了一把青玄的头髮,安抚着小妖奴外放的情绪,目光沉了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你有没有听到方才龙王对他的称唿,他喊他叫墨璟。」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这可能不是长得像的问题了,这人就是墨璟。」 说完,他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拉住了青玄的手臂,将人拉近自己。白锦欢目光炯炯,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倒让青玄感到一瞬的紧张:「青玄,你之前去人间瞧过对吧,墨璟在人间过得好好的是吧。」 原本还信誓旦旦的回答现在却无法自信地说出口,见着高台上那人,青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在脑海中搜刮自己的记忆,将为数不多有关墨公子的回忆尽数拎了一遍,最后才迟疑地回答道:「是吧,我曾遥遥见过一面的。」 白锦欢抓紧了青玄的胳膊,语气急切,却仍记得要压低自己的音量:「只是遥遥,没有细看?」 青玄低下头去,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公子的信任。他头上的发旋都显得颓唐,整个人松了下来,就连声音藏着抱歉:「对不起公子,青玄没有细看。」 得到这样的答覆,白锦欢唿吸顿时急促起来。他的唇角艰难地抽动几番,想要对青玄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可他脸色着实不好看,虚假的表情非但没能起到安慰作用,反倒让青玄误会了什么,更加惊慌失措。 青玄膝弯一软就想要跪下请罪,最后还是白锦欢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没让青玄的膝盖磕在地上。白锦欢心如乱麻,又要照顾小妖奴的愧疚心理,此时已经是精疲力尽,眉眼中都藏着浓浓的倦意。 「没事,没事。」白锦欢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想用清茶的苦涩回甘来压住自己逐渐燥热的心火。他眼神闪烁,目光犹豫,与其说在宽慰青玄,更像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是墨璟就好,他是墨璟就好。」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高台上的龙王就举杯而立。宴请的主人这样做,底下的宾客只得纷纷效仿,起身朝着龙王遥遥举杯。龙王眼神睥睨,扫过台下每个人神情各异的脸,最后朗声笑道:「龙神渊大宴宾客,其一是为了巩固妖族情谊。大家同在妖界,须得齐心协力。」 白锦欢端着酒杯,手臂有些微微发抖,正等着龙王接下来要说的重点。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目光落在落后龙王半个身位的墨璟身上。 墨璟面上是那副挑不出一丝错来的笑意,像是张精緻的假面,严丝合缝地将他外放的情绪收拢在笑意盈盈的表情中。龙王顿住了自己的声音,片刻后伸手推了一把墨璟,将墨璟从身后引至了自己的身前。 「其二便是,我那未曾在人前露面的三儿子渡劫归来。」提到墨璟,龙王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眼角眉梢藏不住骄傲之色。他拍了拍墨璟的肩膀,举杯庆祝道:「各位妖族世家中不乏有和墨璟年龄相仿的佼佼者,犬子以后还需要各位帮忙提点。」 第129页 父王猜的没错,这果真是一场龙族三太子的欢迎仪式。可白锦欢怎么也想不到,这深居简出的神秘三太子竟是墨璟。自己还莫名其妙参与了他在人间经歷的劫难,世事发展果真不可思议,一切皆是时也命也。 龙王话音刚落,台下有眼色的妖众纷纷献上了一连串的吉祥话,大多都是夸赞三太子一表人才身姿如松,清风朗月芝兰玉树。这换汤不换药的寒暄让白锦欢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他正微微走神,就见自家父王也上前应酬。 眼下是属于青丘狐族的交际时间,白锦欢自然也不能拖后腿。他落后了狐王半个身位,甚至没有和白澈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就是希望聊天时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愿出头,却有人千方百计地将话头引到他身上。 「老朋友,你这小儿子也长成了啊。」龙王的目光刁钻地落在白锦欢身上,为了看清躲在狐王身后的白锦欢,甚至还微微测了个头,「你家锦欢和我家墨璟年纪相仿,又有方才一路相送的缘分,往后可得多多照应啊。」 狐王面色一凝,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龙王探寻的目光,迅速反应过来,客套地帮白锦欢应答:「哪里的话。三太子一表人才,是妖族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不像我家锦欢。小九向来贪玩爱闹,又是个不着调的,怕是带坏了三太子。」 「狡猾又护短的老狐狸。」龙王笑了起来,给狐王打下了标籤。他侧身去看墨璟,将墨璟拉向青丘狐族坐席的方向,指着白锦欢道:「小璟,咱们龙族和狐族关系匪浅,日后你可得跟人锦欢好好相处,莫要怠慢人家。」 「父王所言极是。」墨璟颔首,视线落在白锦欢身上,眼神晦涩不明,唇角却满是调笑,「虽然只在今日初次见了青丘小公子,可我总觉得小公子长得面善又好看,我这心里欢喜,就当久别重逢也未尝不可。」 「好,好,好。」龙王笑着拍了拍墨璟的肩膀,同他一般将视线落向青丘方向,落在狐王身上。他长眉一挑,戏嚯道:「老朋友,咱们老了。他们年轻人相交相处的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狐王咬牙切齿。 「所言极是。」 第070章 狐狐对狐王说真相 回到龙宫给青丘狐族专门准备的休息间,大门一关上,狐王就迫不及待地一甩袖子,捲起猎猎袖风。他瞪大了眼睛,长眉一横,大马金刀地往主座上一坐,给自己亲近的侍从递了个眼色。 那侍从是跟久了狐王的老人,一个眼神就知道狐王心里所想。他先给狐王上了一杯茶,随后招唿着休息室内侍奉的小狐妖们都退了出去。经过白锦欢身旁时,他给了这青丘小公子一个眼色,同时朝他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你父王在气头上,待会儿有什么事都先道歉,顺着他气头说。 白锦欢知道这侍从是在给自己开小灶提建议,虽然心里感激,可面上的表情还是欲哭无泪。他不过就是因为胸闷气短逃了个席,怎能未卜先知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早知如此,就算让他看无聊的歌舞也认了。 狐王牛嚼牡丹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非但没品出这龙族的好茶到底有何滋味,反倒觉得自己心头邪火蹭蹭蹭地往上冒。他看着不远处乖巧站着的白锦欢,见他没有半点反省神色,还跟他那小妖奴互对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九。」狐王深吸一口气,顾念着孩子大了不能打,自己得成为妖族新时代开明包容的好家长典范,于是尽可能地压住自己心头火气,尝试心平气和地跟白锦欢交流,「今天厅上的事儿,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锦欢上前一步,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父王,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狐王表情。见狐王面上神色阴郁,便知道今天要经歷一遭不小的盘问。白锦欢计上心头,决定先示弱,利落地跪在地上。青玄吓了一跳,忙也跪了下去。 狐王见白锦欢这以退为进的模样,没忍住气笑了。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还没做,小九整这一出悽惨模样给谁看。他怒极反笑,将手中茶杯敲在桌上,从鼻腔中不屑地轻哼一声:「这是你自己要跪的,不是我要求的。小九,既然你想跪着,那就跪着吧,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起来。」 白锦欢在心底叫苦不迭,面上表情却仍旧是一副恭敬的,歉意的,甚至是有点心虚的模样。他咬住自己的舌尖,垂眸时眼珠子四下乱转,思忖着应对的话语,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承认道:「父王,儿子在宴会上有点不舒服,所以出去逛了逛,最后在后花园那里迷了路,遇到了太子殿下。」 狐王面无表情,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向白锦欢,咬着后槽牙道:「小九,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说的是这事儿吗!」 本想矇混过关,可最后还是被狐王的火眼金睛逮住了。白锦欢心头咯噔一下,他仍抱着不大的希冀,试图拖延时间,懵懂地抬起头来看向狐王,佯装无辜地道:「那父王想要儿子交代什么?儿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九!」狐王咬牙切齿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物件抖三抖,「你非要和父王装傻是么?好,那你仔仔细细听清楚了。我问你,你和那龙宫三太子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瞧着你们两之间这么不正常呢?」 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避不开的问题上,白锦欢垂下眸子,脑海中思索着应对之策。原先他因为墨璟是个凡人的身份,不敢将实情对着狐王和盘托出。如今墨璟已经成为了龙宫三太子,自然也是妖族中人,是否就能对父王如实以告呢? 第130页 白锦欢一只手垂在身边,另一只手则悄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感受着肚中新的生命。原先白锦欢不想让墨璟徒增烦恼,便将孩子的事瞒了下来。如今墨璟回来了,他是和青丘狐族门当户对的龙族三太子,有着漫长的寿命和卓越的法力,自然也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不打算继续隐瞒。他抬起眸子,眼神恳切地看向狐王,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令人快乐,反而莫名其妙的:「父王,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您生气,让您不解,不过您一定得保持冷静,冷静地听我说完。」 狐王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经过白锦欢这几个月接二连三地折腾,已经逐渐锻鍊出来了。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吹了吹面上的浮沫,啜饮了一口才缓缓道:「你说吧,你父王多少年风里来雨里去过来的,没什么受不住的。」 得了这样的回答,白锦欢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用一种决绝的态度连珠炮似地说道:「对不起父王我骗了你,我喜欢的人不是鹤羽,不是任何一个青丘中人,更不是其他妖族的。同我心意相通的人就是今个儿新鲜出炉的龙族三太子——墨璟。」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白锦欢眼一闭心一横,将自己瞒的事情漏了个一干二净:「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 狐王心里一震,到底没忍住,一口茶水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成功呛出了他一连串的咳嗽。 「父王,你没事吧。」白锦欢听着狐王断断续续地咳嗽,担心他是被自己的消息气到了,赶忙膝行几步上去表达着自己的关心。他的手刚才放在狐王膝盖上,就被狐王拂落下去。白锦欢还没来得及委屈,就听狐王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白!锦!欢!」 预料之中的反应,白锦欢也没多意外,只是心里头到底有些委屈。他想,这事儿也不能全赖他啊,至少墨璟得付一半的责任。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制造出来的,凭什么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挨训。 心里头想是这样想,可白锦欢到底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狐王,不然狐王气上心头来说不定得扒了自己一身皮。他没有因为狐王的态度气馁,反倒越挫越勇,脸上堆起一副狗腿子般的笑意,再度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这回没有再被拂落,白锦欢便顺杆子往上爬,一边给狐王捶腿,一边讨饶地说道:「对不起父王,这事儿有点复杂,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懂。没渡劫成功前,墨璟本来只是人间一个普通凡人,我招惹他后又怕他受牵连,便把他送回了人间。」 「肚子里的孩子是墨璟的,我怕您怪我不着调地谈了一段人妖恋,又怕您去找墨璟麻烦,便把他的真实身份瞒了下来,将错就错地认了旁人的关系。」白锦欢眉毛耷拉下来,他垂下头,眼皮却不安分地往上掀,「父王,您不会怪我吧。」 听完了白锦欢的解释,狐王现在一个头顶两个大,他这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对上自家小儿子那委屈可怜的眉眼,心底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发不出了。他还顾忌着白锦欢的身体状况,自然也没让他跪多久。 狐王双手抄住白锦欢的臂弯,手上发力将人从地面上拉了起来。白锦欢虽然没跪多久,可有孕了的身子到底不如从前争气,这么一小段时间就压麻了腿。猝不及防被狐王从地上拽起来时,他双腿仍旧软绵无力,不停叫唤。 狐王看着白锦欢这皱眉忍着酸麻的表情,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被碰瓷了。他吩咐青玄将白锦欢扶到一旁的座位上,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更多的是忧心忡忡,看向白锦欢的视线满是怒其不幸哀其不争的怨怼。 狐王幽幽地嘆了口气:「小九,我该怎么说你好啊。」 白锦欢揉着膝盖,青玄则俯在自家公子身旁帮白锦欢揉腿。听到狐王这一声遗憾的嘆息,主僕两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狐王的视线一会儿落在白锦欢身上,一会儿落在青玄身上,看哪儿都觉得生气,没好气道:「你说你和那三太子心意相通,我看他倒是不想认你的样子。」 「你没听那三太子殿上说,只在今日初次见了你,摆明了就是想和你撇清关系。」狐王怒气沖沖地哼了一声,恨屋及乌地也埋怨上了龙王,「那精明的龙当真的一脉相传,生了个儿子也是一副会算计的模样。小九,你还维护他,总有一天他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白锦欢呵呵一声,对狐王的话不置可否,笑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父王,墨璟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好,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狐王不可置信地瞪着白锦欢,见他有了心上人就开始忘了自己这个父王,更是有些被比下去的恼怒,「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瞒了这么多,今个儿在殿上,我也不会那样手足无措。」 「对不起父王,事出有因,我之后再跟您慢慢解释。」白锦欢垂下头,摆出一副乖巧认错的姿态。如今将心头隐瞒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他这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是挪了地,给他留出一片能松口气的空间来。 原先他瞒着事情,所有的东西都得一个人痛苦地思考,不能对人宣之于口。现下没了顾虑,他也就回到了那副听之任之的状态,将自己的想法对信任的父王说了出来:「父王,肚中孩子毕竟不是小事儿。如今墨璟已回归身份,咱们也不好再瞒着他。」 第131页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狐王面上表情,思索着他可能有的想法,试探地问道:「您看您能不能找个时间将龙王约出来,咱们一群人坐下好好谈一谈,怎么个处理法?」 「白锦欢,你真是给你父王挖了好大一个坑!」狐王用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恨恨地盯着白锦欢,伸手在他细嫩的脸上拧了一把,「人三太子好好在人间渡个劫,你还非得掺和进去。现在好了,人倒是成功歷劫归来,你倒是把全部身家赔进去了。」 「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吗?」狐王收回手,见白锦欢脸上已经被自己掐出了一块红痕,心里头仍旧不解气,「他们说龙宫三太子歷的是情劫,在人间歷劫时遇到个负心汉负心薄倖,始乱终弃,这才顿悟情劫脱胎换骨。」 「小九,你坦白了告诉我。」狐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欢,不肯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探究的目光好似能看透一切虚实。他的语气认真,收了所有外放的情绪,神情难得认真起来,一字一句缓缓道: 「流言中负心汉负心薄倖始乱终弃几个字,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第071章 白澈坦白墨璟死因 「没有,绝对没有!」听着这样的控诉,白锦欢腿一软,险些又要从座位上跌落下去给狐王跪下,幸亏一旁青玄眼疾手快,捞住了自家公子下滑的身子,却没能堵住他那快把狐王气死的嘴,「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父王最清楚了,我是那负心薄倖的人吗!」 「这可不好说。」狐王面色冷然,一双眼睛斜睨着白锦欢,以一种看戏的态度观摩着他面上表情,幽幽说道,「你这性子向来不着调,又爱些漂亮颜色的男男女女,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伤了人家的心。」 「绝无此事。」白锦欢伸出手指对天发誓,神情认真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龙宫将墨璟拉出来以证清白,「当时儿子同墨璟是真心相交,也是真心以付,只不过困于人族和妖族之间相恋的艰难,才不得已将其送回人间。」 「我原本以为天长地久,我和他之间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提到这一件难过事,白锦欢也有些恹恹,眉眼中藏了几分伤心,「可我没想到本该在人间安稳过完一生的墨璟,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龙宫三太子。」 又回到了最初的疑惑,白锦欢不由得抬眸看向狐王,一头雾水道:「父王,那三太子怎么歷的劫?分别之日我们虽然难过,却并没有心伤。按理说劫难结束必要经过一遭生死,那他又是怎么以如此快的速度渡劫成功的?」 「我不知道。」狐王轻轻嘆了口气,从主座上慢慢踱步到白锦欢的身边,伸手揉了揉他那细顺柔软的头髮。感受着掌心下乌黑柔顺的髮丝,狐王便怀念起白锦欢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模样,心底慢慢柔软起来。 「我瞧不明白那三太子的态度。」狐王肩膀松了下来,没有继续撑出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若说他在意你,为何宴会上表明你们是初见。若说他不在意,为何又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平白无故惹人误会。」 狐王面色一凝,将白锦欢的肩膀掰过来同自己对视,眸中满是认真,隐约藏着点软肋被人触碰到的阴狠:「小九,你说他还留着渡劫时和你相处的记忆吗?」 「还留着。」白锦欢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狐王这副模样有点吓人,「虽然墨璟表现出一副同我一见如故的模样,可我看向他眼底时,总能找出些许曾经人间墨璟的影子。他该是怨我的,所以才不愿同我相认。」 「这小子装什么装。」听完白锦欢的话,狐王面色顿时不高兴起来。他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神色凝重,语气也严肃:「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是对你没心思,也不会到这步田地。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尚不明朗,说到底还是你吃亏。」 白锦欢堆出一脸笑,对狐王的话不置可否。狐王在外端得是一副杀伐决断面沉心冷的模样,妖界中人无不臣服,对内却是极其护短又不讲道理的。他虽不明白锦欢和墨璟之间的前因后果,可白锦欢是他的儿子,自然事事得向着他。 「咱们受邀要在龙宫待三个月,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待着,不要出去显眼。」狐王顿住了自己的声音,思忖片刻后便对着青玄吩咐道,「你要好好看着你家公子,切勿让他出去乱跑。龙宫不比青丘,现在形式又不明朗,我怕小九出事儿。」 青玄点头如捣蒜,将狐王的话奉为圭臬,顿时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白锦欢虽然有些不喜被限制自由,却也知道事情比人重要,这点小委屈咽下也没什么,一切还得以青丘为重:「父王说的是,一切听父王的。」 见交代得差不多了,狐王这才站起身来,将这间房间留给白锦欢:「宴席上估摸着你没吃饱,我特意带了个青丘的厨子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他,他会尽可能地给你做。有些实在做不了的你也别难为人家,一切回青丘再说。」 「父王。」白锦欢不满地抗议了一下,「儿子不是不懂事的人。」 「这可难说。」狐王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又吩咐了青玄几句后便打算转身离去。他目光一瞥,看向从进屋开始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七儿子白澈,声音顿时沉了下去:「白澈,别打扰你弟弟休息,你随我来。」 白澈陷入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刚开始还没能听到狐王喊他的声音,直到狐王忍无可忍地提高音量喊了第二遍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告罪称是。他起身的动作远没有先前的利落,宽大的袖袍甚至带倒了桌案上的茶杯,洒了一桌茶水,沾湿了衣袖。 第132页 他这不小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白锦欢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自家七哥,一边暗自窃喜向来冷静的白澈居然同自己一样冒失,一边又不免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这点小事被父王责骂,看向白澈的目光都有些担忧。 狐王眉头皱了一皱,更是认定了心中所想。对于这个七儿子,他一向是寄予了厚望,认为以白澈的心思手段,总有一天能够顺利接下自己的衣钵,成为青丘新的掌权者。可如今见他这般莽撞失神的样子,狐王虽然谈不上失望,却也有些生气。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白澈,你在想什么?」狐王甩着袖子,眉头拧得更紧了,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而白澈只是垂下头,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恭敬地告罪,没有回答狐王的问题,更没给任何人窥探他神情的机会。 狐王静下心来仔细瞧了片刻,又顾念着白锦欢在这里,有些事情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便打算先放白澈一把。他走到白澈身边,斜睨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白澈的肩膀,语气冷冷道:「罢了,你随我来。」 白澈应声而起,跟在狐王身后走出了房间。一父一子从长相到性格都极为相似,一前一后站着时总让人觉得白澈能干父之蛊。走了两个人,房间再度变得静悄悄,徒留白锦欢和青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抓心挠肝,猜不透他们二人心思。 — 「白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走进白澈的休息室,大门一关,狐王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自家这个七儿子心思更深些,平日里想得也多,面对他时不需要像面对白锦欢一样婉转委婉,聪明人之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 白澈拱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喜怒,就算弯着腰,仍旧给人一种坚韧之感:「回禀父王,儿子不敢。」 狐王冷哼一声,有些不耐起来。白澈同他太像,像是年轻时的自己,像到只要瞧一眼,便知道他的心思。他不客气地找位置坐了下来,唇角一抿,眼皮一掀,视线直白地刺了过去:「不敢?就连小九那个不着调的都不知天高地厚地瞒了我,更何况你这个心思深的。」 「白澈,我向来器重你,这你是知道的。」对于白澈这句话,狐王没有信半个字。他的手搭在桌案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位高权重的掌权人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威压,「从宴席上见到小九和墨璟开始,你就有些不对劲。」 「小九是个傻的,瞧不出你这些心思,我却不一样。」狐王端起茶杯悠哉地喝了一口茶,语气却并不轻松,反倒隐约藏着几分警告,「我不在青丘的这些日子里,狐族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你在处理。小九向来信任你,他和墨璟的事儿,不可能一个字都不向你透露。」 「他应当是许诺了你什么条件,又或者是扮可怜恳求了你,才让你答应同他一起瞒着我吧。」说着这样的话,狐王面色却并不显得严肃,反倒带着几分愉快,「小九脑子里也就这点小聪明,全用在瞒他可怜的老父亲身上了。」 「关于那个什么墨璟,事情绝对不像是小九说得那么简单。如若那三太子当真好聚好散,回到人间安度一生,那流言蜚语又怎么会和小九扯上关系。」狐王眼皮一掀,神色凛然,「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了我,甚至瞒了小九。」 白澈攥紧了拳,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还不愿意说是吗?」狐王见自己这个七儿子身上逐渐凌厉起来的气质,心头便有了成算,打算再添上一把火,「这么多个兄弟姐妹中,小九同你关系最好,事事都相信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要瞒着他?」 「父王!」 提到白锦欢,白澈的唿吸顿时就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宴席上那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这一声响唤回了他的理智。白澈攥紧拳头,修剪平整的指甲掐入掌心,不怎么疼,却能让他逐渐清醒。 他再度拱手行礼,身姿像是被雪压弯了的竹,垂下的眸子里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他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既然来了,自然得坦然应对,于是一字一句振声道:「有些事情儿子既然做了,就算错了,也没有回头的道理。」 狐王抬眸,看着面前面容阴狠决绝的七儿子,没有想像中生气恼怒的心境,反倒出然的平静。他啜饮一口茶水润着嗓子:「好,我给你机会,你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来。」 「父王,墨璟在人间渡劫时,招惹了小九。小九一时不察被人矇骗了心智,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仅将人带回了青丘,还妄图和他在一起。」 提到这件事,白澈仍旧是心气不顺,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咬牙切齿。在他的预想中,白锦欢作为青丘最受宠的小公子,应当平平安安无风无雨地过完他安稳的一生,而墨璟却是他繁花似锦的未来中横插一脚的意外。 他不能容忍这样的意外破坏小九的生活,更不能接受白锦欢居然会对一个低贱的凡人真情实意。一个凡人寿命不过短短百年,这样的人又怎能相配。鹤羽的出现已然让白锦欢安稳的生活发生了改变,而墨璟决不能是第二个人。 「凡人在妖界诸多不便,小九又害怕他和墨璟的恋情会受到您的反对,所以我用他的顾虑推波助澜了一下,逼着他将人送回了人间,从此再不相见。」 第133页 白澈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着狐王,眼底一片澄澈,模样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无辜。他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轻声说道:「斩草要除根,这是您曾经教我的,不是吗?」 「哟,这是拿我当枪使了?」听完白澈的解释,狐王难得来了兴致,面上竟也浮现了一抹轻笑。他的手指敲在桌案上,敲出无规则的旋律,思忖片刻道,「白澈,你这胆子倒是大,就是做事不够周全,反倒落了下乘。」 「如今那三太子渡劫归来,又有人间的记忆,保不齐他就有报復的心思。」碍于此地是龙宫地界,怕隔墙有耳,说这些话时,狐王将声音放轻了些,「若他有一日新仇旧恨找你一併清算,你待如何?」 白澈笑了一下,那副轻松坦然的表情浑不在意,好似并没有将狐王说的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眼神却有转瞬即逝的阴鸷,让人看不透他的内心想法。他把玩着腰间玉佩上挂着的穗子,头微微垂下,眼神却往上瞟。 「咱们是龙宫受邀前来的客人,这里又是龙宫地界,那墨璟就算再恨我,也要顾忌瓜田李下的道理。」白澈勾唇一笑,远远瞧着倒显露出几分青丘狐狸的野性,「更何况有父王和小九在,想必也不会让我吃了亏去。」 狐王朗声笑了起来,没有责怪白澈的擅作主张:「你倒是好成算。」 「父王教训的是。」得了狐王的评价,白澈轻笑一声,看起来倒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被茶水沾湿了的衣袖湿哒哒地黏在中衣上,被风一吹,潮湿黏腻的触感给那一小块肌肤带来浅薄的凉意。 白澈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心头一片惶然,告罪说脏了衣袖,打算请退去换身衣服。事已既此,狐王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到底是自家孩子,还得做长辈地去兜底。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脸烦躁且疲惫地朝白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白澈应答一声,弯腰退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面上恭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地是满面深沉。 第072章 墨璟秘密会见青玄 龙神渊地大物博,龙宫更是金碧辉煌,数以万计的房间足够受邀前来的妖界妖众有一个稳妥的安身之地。青丘狐族作为妖界数一数二的妖族,又与龙族向来交情匪浅,安置狐族众人的房间配置自然是上等的。 为了照顾白锦欢,青玄并没有回到本属于自己的房间内,反倒赖进了白锦欢的屋子。白锦欢坐在榻上,一脸笑意地看着忙上忙下打扫卫生的青玄。见小妖奴奔波出了一身汗,没忍住调侃道:「青玄,你明明有房间,为何非得同我一起?」 白锦欢压着笑,声音有些闷闷的,细眉轻轻一挑,揶揄道:「怎么,总不会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吧?」 青玄听了这话,耳根子一红,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皱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几乎要对着白锦欢失声尖叫:「公子!说好了不提这事儿的!」 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妖奴一逗就跳脚,白锦欢捂着嘴巴,笑弯了一双眼睛。刚开始还是闷闷笑着,可见青玄面上羞愤和气恼交加的神色,一时只觉得新奇又好玩,最后到底破功,给小妖奴笑出了一脸的郁色。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白锦欢盘腿而坐,将锦被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微微俯下身去,用下巴抵在被面上,这样的姿势会让他感到舒适又有安全感。他抬眸看向再度投入卫生打扫的青玄,疑惑不解道:「咱们是客人,龙族自然已经打扫了房间,何须你再费力收拾一遍?」 「公子。」青玄轻轻嘆了口气,似乎对白锦欢这般将就的态度感到分外不贊同,「咱们青丘要在此地住上三个月,公子现在身子又不舒坦,保不齐龙族的人粗心大意。若是哪儿藏污纳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事儿。」 他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的白锦欢,眼角眉梢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笑意。青玄环顾房间四周,见打扫得差不多了,才羞赧地笑道,「我亲自清扫一遍,一是为了干净整洁,二也是为了住得安心。」 「好吧好吧。」白锦欢举手投降,虽然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青玄这番解释,却还是被小妖奴这副拿自己当珍贵易碎品的态度噎了一下。明明人是自己带大的,现在却管上自己了,白锦欢到底有些郁闷,忍不住抗议道: 「青玄,你家公子从小到大整天乱跑的,什么事情没经歷过,就算一时身体有了异样也没什么,不必着急上火。」白锦欢抱着被子,眼神往上瞟,朝自己垂落的额发吹了一口气,浑不在意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过犹不及了反倒不好。」 青玄的鸡毛掸子忽地在空中顿了一顿,他侧身对着白锦欢,面上表情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握着木桿的手攥紧又松,这才无奈地嘆了口气。他转过身来,直视着白锦欢,略显稚嫩的面孔上满是严肃,一本正经道:「公子可以不在意,青玄却不能。」 「自从大王将我送给公子的那一天起,青玄的命就是公子的。」想到他们的初见,青玄的眉眼柔和了一瞬,陷入到轻松愉快的回忆里,就连声音都温和,「公子现在身子不好,大巫又不在身边,青玄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好啦,我不过随口一问,怎么好像还有点委屈起来了。」眼瞧小妖奴又犯倔,白锦欢只得举手投降,安抚他好似有些低落的情绪,「青玄,你得知道,虽然你从小就待在我身边,但我从没有限制你什么。」 第134页 白锦欢是狐王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兄弟姐妹中的小么。往上多是哥哥姐姐和表亲关系,往下却没有任何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小辈。狐王将青玄送给他时,白锦欢是相当欢喜的,他终于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可以喊自己为哥哥了。 因此面对青玄时,白锦欢总是以兄长自居,有一种养育教导幼弟的责任感。但他当时也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这责任感再怎么厚重也厚重得有限,并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行施加到青玄身上,希望他永远是快乐的。 白锦欢抱着被子坐在踏上,眼皮一闭一掀,再抬眸时望向青玄的眼神就显得严肃了许多。青丘九公子平日里插科打诨不着调,总是一副笑模样,可当敛了笑意时,那点和狐王如出一辙的认真气势却是没人敢忽视的。 青玄极少见自家公子这副样子,被目光锁定时难得有些紧张。他没有说话,微微垂着头,只是怔愣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打扫卫生用的鸡毛掸子。白锦欢见青玄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底倏地软了,放柔了眉眼。 「青玄,我希望你是自由的,你的命也不该落在我手上,而是属于你自己。」白锦欢抱着被子,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严肃,便又恢復了那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姿态,裹着被子在榻上打滚。他的声音被锦被一隔,显得有些闷闷的,可青玄却听得分明。 「若你有朝一日想要离开青丘,我会以我所能保你衣食无忧。」 听着白锦欢的话,青玄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四肢是后安装上的,竟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他的嘴唇开了又闭,内心深处告诉他,他应该对自家公子说些什么,可话语冲到嗓子眼,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似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龙宫深在渊底,其实没有像青丘一样落在山野上大片大片的自然阳光,所有的照明都是龙神渊特产的珍珠发出来的皎洁萤光。海底萤光没有温度,落在身上该是冰冷又凉薄的,可青玄却觉得,他被萤光照得心头暖融。 脑海闪过一幕幕和公子相处时的温馨景象,青玄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一声笑自然吸引了白锦欢的注意力,可白锦欢没有坐起身,仍旧裹着被子瘫软在榻上,他闭着眼,清浅的唿吸将散落鼻边的额发吹起又落,像是起伏的海浪。 明知道公子这个时间点不可能睡着,可见白锦欢这副悠哉闲适的模样,青玄还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他的眼眸闪烁,眼底晶亮一片,额间眉宇上的鳞片发着莹莹绿光:「公子,我知道了。」 白锦欢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给青玄任何一点反应,好似当真就这样拥着被子睡了过去。青玄站在不远处凝望了片刻,以为白锦欢不会给回应,便继续轻手轻脚地做着手头上打扫的工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来自白锦欢的声音。 那声音清凌又温柔,带着点低沉的哑。 「随你便了,执拗的傻子。」 青玄手头打扫的动作一顿,继而恢復如常,像是没听到般耸了耸肩。 等到他彻底清扫完毕打算给白锦欢报喜时,才发现自家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了过去。青玄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眨巴眨巴眼,脚步轻巧地朝塌边挪了过去。见白锦欢睡得香甜,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用妖法扯出被子,盖在公子身上。 来龙神渊时虽是以旅游观光的态度,可一路舟车劳顿,到底也是辛苦。更何况席上胸闷气短,逃席望风又碰上了个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后来又遭到狐王盘问,白锦欢可谓是心神震盪,情绪激动,激动过后便是劳累。 这龙宫里的床铺也不知道熏的什么香,倒是清甜好闻。白锦欢身上疲累,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可躺进锦被时总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唿吸间都是这股淡雅的味道,让他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心。 他心一松,精神也懈怠下来,原本只想闭目休息的想法荡然无存,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青玄见公子睡着了,也不好再在房间里打扰,放下鸡毛掸子后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在临出门前,他握着门框转过身,确定自家公子没有异样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回身带上门,脑袋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青玄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尖叫出声,又顾念着白锦欢好不容易进入的睡眠,陡然拔高的音量被硬生生的掐断,只剩下一点短促的喊叫。青玄皱着眉,还没等看清楚眼前这不速之客是谁,面上的表情已然开始愤怒。 他愤然地抬眸,压低声音警告,说出口的话语却在看清楚面前人样貌后戛然而止。青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瞳孔微微震颤,那副惊讶不解的模样倒有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墨公子——?不是,三太子殿下?」 「嘘。」 墨璟竖了一根手指头压在自己的唇上,示意青玄噤声,眼睛却透过小妖奴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往里看。因着角度问题,他看不到房内榻上的全貌,只能瞧见白锦欢一点散落床边的头髮和衣摆。 在人家房门前扰人清净总归不是好事,更何况这里是龙族安排给青丘狐族的房间层,免不了要碰上狐族的人。一想到可能碰见白澈那张既虚伪又讨厌的面孔,墨璟心头就一阵地犯噁心,连带着原本轻松的心情都阴郁起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身旁小心翼翼觑着自己的青玄,莫名觉得他这副样子和白锦欢很像,不愧是那傢伙一手带大的人,在一些小细节的举动上倒是一脉相承。因着这样的发现,墨璟的心情稍好了些,扬眉一笑道: 第135页 「出来说。」 说完,墨璟也没有给青玄一个反应的时间,扭头就往屋外走。他没有回头看青玄有没有跟上,因为他心知肚明,事关白锦欢,这个向来忠诚又可靠的小妖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果真对青玄了解的透彻,青玄虽然对墨璟的来意不明所以,可到底还是担心公子的心情占了上风。面对早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凡人,而是身份尊贵的龙宫三太子的墨璟时,他这心底难免有些紧张,却义无反顾。 青玄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下定了决心。他将身后的房门彻底关上,这才仍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一段距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加快脚步或放缓脚步地去缩短差距,像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走出狐族的房间招待,墨璟轻车熟路地带青玄到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这地方少有人来,正是密谋交谈的好场所。事到如今,他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地对青玄道: 「你家公子,近来可好?」 第073章 青玄宽慰墨璟失落 听到三太子墨璟这样关切的话,青玄本应该高兴。可他只高兴了一瞬,就又想起如今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人间教书郎和小妖奴这般简单的关系。他敛住面上一闪而过的欣喜,眉眼之间显而易见地警惕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璟。 如今的墨公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墨公子,而是龙王的三儿子,龙宫的三太子。从前他们之间没有身份之差地位之别,彼此尚且能够推心置腹。如今带上这重重枷锁,一言一行便代表了身后的妖族,再没有之前的随心所欲。 青玄不知三太子殿下为何要单独叫出自己,因此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微微仰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一张逐渐成熟的小脸渐渐修成了他家公子般清俊的稜角,墨绿色的眼眸如同蕴藏光芒的宝石,让人颇有一种翩翩少年初长成的欣慰。 他的眼神警惕,语气谨慎,微微躬起的身子彰显出主人现在的草木皆兵。青玄没有眨眼,看向墨璟的眼神如同利剑,一字一句缓缓道:「殿下所问,是以曾经墨公子的立场,还是以如今龙宫三太子殿下的立场?」 看着青玄这般戒备的姿态,墨璟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苦涩,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大浮动。他仍旧是宴席之上那副混不吝的浪荡模样,唇角弯起戏嚯的弧度,眼皮半阖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当然有。」眼见墨璟顾左右而言他,青玄一时忍不住出声反驳。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公子又是青丘的九公子,他的一言一行或许会影响到公子的印象,甚至会伤害到青丘的体面。 青玄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暗自后悔不该如此莽撞。果真龙神渊比不得青丘,所言所行都得再三考量。他立马站直身子,恭敬地朝墨璟行礼作揖,腰身弯了下去,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沉闷:「太子殿下赎罪,青玄失言了。」 「无妨。」 青玄没有立马收势抬头,可他却听到了来自面前那个龙宫三太子的一声嘆息。这声音极浅极淡,若不是他耳力尖,或许就这样不了了之地随风逝去。他直起身子,三太子早已不在自己身前站着,而是找了个长椅坐了上去。 青玄猜不透墨璟心中所想,又不好一人先行离去,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三太子殿下身前。他的眼角余光稍稍瞥了一眼那长椅,只见那椅子干净整洁不留一丝灰尘,在这龙宫荒凉僻静到几乎要废弃之地,倒是实属难得。 像是注意到了青玄小心翼翼探究的目光,墨璟嗤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座位,示意青玄也坐上来。面对这样的邀请,青玄心头警铃大作,顾忌着主客有别尊卑有分,只乖巧地在墨璟身前三尺站立,身姿挺拔如一棵正在顽强生长的小松。 见青玄不应,墨璟也不强求。他掀起眼皮看向面前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小妖奴,恍惚中竟无法在青玄身上找出当初在青丘时看到的那股稚嫩和青涩。他怔愣地看着青玄,忽地轻轻笑了一声,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一瞬沧海变桑田,明明距离自己身死魂陨渡劫成功不过几个月,可墨璟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心底一痛,只得用手捂住心口位置,恼怒和愤恨齐齐涌上心头,几乎要吞掉他的清明。墨璟的唿吸急促起来,眼底闪着幽深的光。 可在下一秒抬眸对上青玄那双警惕又隐藏担忧的眼睛时,墨璟忽然透过他看到了白锦欢。锦欢若是知道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会高兴还是会担心?墨璟不得而知,可却在这样的思考中,一切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没什么,一些老毛病,不碍事。」 墨璟放下手,重新恢復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青玄望着这样的笑,竟无端觉得,这人应当是十分疲惫的。还没等他搞清楚这莫名其妙想法的来由,就听三太子殿下重新将话头拉回到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题上。 「人间的墨璟已经不復存在,我现在是龙宫的三太子,是龙王的三儿子。」墨璟深吸一口气,在抬眸时眸底便没有了脆弱,像是无坚不摧的盔甲,再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半分心神,「你家公子是龙宫特别邀请的客人,身为主人,自是要关心。」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青玄也不好再去纠结墨璟和自家公子那些情谊情缘了。他缓而又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姿态毕恭毕敬地对着三太子殿下行了个礼,做足了青丘该有的礼数,「三殿下无需担心,公子一切都好。」 第136页 「一切都好吗?」墨璟像是不信,对着青玄微微歪了歪头,目光中满是探究,「若他一切都好,便不会逃席出来放松心情。我虽不通医理,却也能看出他仿佛胸闷气短,心头郁结。青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青玄看不懂墨璟,可他了解白锦欢。在将墨公子送回人间后,公子就没有多少快乐的时候,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时时刻刻拖累着他。他见惯了白锦欢对墨璟的在意,却也心疼这份在意或许得不到相应的回应。 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青玄在衣袖下攥紧了拳,他的眼皮闭起又掀开,说出口的话显得有些冰冷的生硬,不再是当初那个在青丘同他插科打诨的小青玄了:「三太子殿下如若真的关心公子,何不自己亲自去问他?」 青玄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墨璟,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身份之差地位之别,而是两个同样关心白锦欢的人在进行交流,共同守护自己在意的人:「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太子殿下十分清楚。公子若是知晓殿下的担忧心情,应当会十分开心的。」 听完青玄的话,墨璟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茫然。他怔怔地看着青玄,继而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个酒壶,闻着酒壶里那陈檀佳酿的醇香,青玄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喝酒误事又伤身,三太子殿下曾经是个读书人,不该不知道这样的道理。青玄闻着酒味,就知道这酒度数不低,一时心头更是不解。他觉得这样的味道不应该出现在墨公子身上,墨公子光风霁月,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不该是这样的。 墨公子身上该是一股清茶香,又带着些草药味。整个人的气质像是春日暖融的阳光,温暖又光芒万丈。这样的光亮平等地照在每个人身上,并不刺眼,谁人看了都觉得亲切。 慢慢悠悠地品完了酒,墨璟像是有些醉了,拿着酒壶的手都无力。他的眼角泛起一抹红,像是不经意间擦上的胭脂。龙族生于水中,久不见自然的太阳,肤色较常人偏白,此时被醉意一激,倒是显出几分健康的红润来。 他看向青玄,视线水润又迷茫,不知道瞳孔到底有没有聚上焦。青玄不懂也不关心这个,一门心思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应当是将三太子殿下送回自己的宫殿,还是应当再好心些,帮他叫个龙宫医师来配个解酒汤。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却见墨璟忽的朝他笑了笑,眼底水光潋滟的。他听到三太子殿下仿佛嘆息般的腔调,惆怅又哀怨,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青玄,你年纪还小,不懂的世间完满的美好太难得。如果事情当真这般容易,我也不会如此纠结。」 青玄确实不懂,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如此折腾,倒让他一个旁观者生出许多惆怅的心情来。他暗下决心,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墨璟之间的距离,再出言时没有了方才的冷冰冰,多了几分温情:「我确实不懂,有情人何至于此。」 「许是近乡情更怯。」墨璟垂下眸子,翘长的眼睫遮住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一只手晃着酒壶,青玄能够听到酒液在壶内碰撞壶壁带来的破碎声:「我只是不知,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他。他喜欢的是人间那个清贫一生却也安贫乐道的教书郎,不是我这个三公子。」 说完,墨璟的身子忽然歪了一下,险些要从长椅上跌落。青玄赶忙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搀扶,就见墨璟无谓地朝他摆了摆手,重新坐直了身子。青玄的手在空中停留一瞬,尴尬地收回手来,望向墨璟的目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说,无论墨公子是什么身份,公子对他的心意应当都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他在这段感情里到底是个局外人,和墨璟的联繫从头到尾只有白锦欢。他又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没有任何立场去对公子的事置喙。 有些事情旁人千言万语抵不过当事人敞开心扉的三言两语,青玄望着墨璟,再次缓缓说道:「三太子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霁月光风,最是敞亮不过。身份于情爱之事上,不过锦上添花的点缀,万万不可本末倒置。」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有几分老成,谁教你的?」墨璟没有直面青玄的回答,反倒调侃地朝他眨了眨眼,语气诙谐,「你家公子要是知道你有如今这番成长,应当是十分欣慰的。」 青玄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小瞧了。他刚想出言反驳,就见墨璟又喝了一口酒。他喝得太勐太急,酒液从壶口流出,顺着他稜角分明的下颌落入衣襟领口。温热的肌肤体温一晕,酒气飘飘裊裊地浮在空中。 青玄莫名觉得喝下这口酒后,三殿下的气质骤然凌厉起来。还没等他弄明白这感觉的由来,就见墨璟收了外放的锋芒,重新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龙宫三太子。他掀起眼皮,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有些严肃,到让青玄看得后背发凉。 「除此之外,还有白澈。」说出这个名字时,墨璟几乎是咬牙切齿。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沉的光,随即又被他尽数掩盖了下去,没有让青玄注意到:「七公子教会了我很多,如今也到了我回报他的时候了。我在想该怎样面对他,才能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 听到这里,青玄身上的鳞片几乎都要炸起。他当然知道当初墨公子和七公子那般你死我活的争斗,几乎到了有他没我的地步。公子迫于种种原因,答应七公子将墨璟公子送回,如今想来,当初有情人劳燕飞分,七公子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第137页 墨璟这话听起来太像是威胁,青玄虽然因为白锦欢的原因,对七公子白澈或有微词,可在这一件事上,到底还是不希望他们青丘的人受委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是强装着该表现出来的镇定。「三殿下,你想怎么样?」 见青玄眼底忽闪的墨绿色光芒,便知道这小巴蛇到了应激状态。墨璟望着他戒备又警惕的目光,心底有些惆怅。到底是他们青丘人,从小到大都住在一起,彼此或多或少都有情谊,族人之间最是护短又不讲道理。 若是青玄这样一个妖族外族人,都会因为从小长在青丘,听了这几句三言两语没有付诸实践的话,就对自己产生如此明显的戒备之心。那么锦欢会不会再次因为他那个七哥白澈,在面对选择时放开自己的手呢? 这样的念头如附骨之疽,只稍微想一想便让他心烦意乱。墨璟面色阴沉地垂下头,不愿去看青玄面上的警惕之色。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疲惫,好像今天的一切都是个错。他不该一时冲动在白锦欢面前现身,不该沖昏了头带走青玄。 他们青丘是个和谐温暖的大家庭,墨璟唇角弯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兄友弟恭的,主僕和睦的,父慈子孝的。自己身为龙族中人,无法融入青丘,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是处心积虑地想要破坏青丘的关系,倒显得其心可诛了。 墨璟不善喝酒,从前在人间时只饮略带苦涩的茶。壶中佳酿酒味醇厚,如今喝这样的酒,非但没能品出其中滋味,反倒更是觉得心头髮苦。他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脚步悬浮地往前走。 青玄想要上来扶着他,被他拒绝了。墨璟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说。 他看着墨璟越行越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外人眼中无限风光的龙宫三太子,竟也有这般失落的时候。 第074章 青玄担忧白澈处境 自从那日秘密见了墨璟后,青玄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他仍旧顾忌着墨璟谈及七公子白澈时那语焉不详的语气,为此暗地里没少为此事发愁。偏偏这又只是个捕风捉影的猜测,一无实证二无人证,也不好随意对公子和七公子谈起,平白无故添了他们的担忧。 想到这里,青玄难免有些着急上火,茶不思饭不想的,唇边竟生了好大一个燎泡,面上表情稍微做的大了些就扯着嘴角疼。白锦欢坐在窗边优哉游哉地啜饮着茶水,时不时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小妖奴,正好将他疼得抓耳挠腮的神情瞧了个彻彻底底。 白锦欢放下茶盏,用指节敲了敲自己和青玄之间的桌案。葱白细长的手指曲起,在做工精细的檀木桌上发出闷闷声响。白锦欢微微歪了歪头,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戏嚯地调侃道:「龙宫的食物最是清淡,怎让你这般上火?」 话音刚落,白锦欢就揶揄地眨了眨眼,唇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青玄一见自家公子这般笑,便知道接下来十有八九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好话。果不其然,白锦欢竖起手掌挡在自己唇边,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悄声说道: 「莫不是我家小青玄到了年纪,春心动矣,看上了龙宫哪家小姑娘?」说罢,白锦欢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上下一扫,将面前因为他的话而有些羞赧的青玄尽收眼底,「你告诉我,我告诉父王。若是你情我愿,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公子!」 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青玄额上青筋跳了几下,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倏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从耳朵尖红到了脖颈处,活像是个煮熟了的螃蟹:「公子不要再拿青玄开玩笑了!」 见每日逗弄青玄的任务已完成,白锦欢便不再说了。他举起双手,表露出一副投降模样,微仰着头看向羞愤欲死的青玄。白锦欢忍住自己唇角笑意,想要装出正经架势,可微微上扬的眼尾却还是能彰显出主人此时的心情愉悦。 他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方才揶揄的玩笑是当真为了人认真考虑。白锦欢深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反倒另起话头,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嘴巴怎么了?」 「本是一张清俊面孔,如今倒是白玉有瑕了。」白锦欢细眉一挑,眸中满是笑意,直直地盯着青玄,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推了一杯清热败火的茶去,「龙宫的茶和青丘的不相上下,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尝尝。」 青玄没有言语,觑了一眼茶盏后便端起来一饮而尽。他还是不习惯喝茶,实在是如牛饮水,品不出半点甘甜滋味,反倒觉得寡淡无趣。用茶水润了嗓子后,青玄垂在桌案下的手紧张地捏着衣角,半晌才缓缓抬头问道: 「公子,七公子近日可一切安好?」 白锦欢没注意到青玄藏在桌案底下的小动作,仍自顾自地拿起了旁边的果盘,挑了个橙红鲜亮的橘子就开始剥皮,不疑有他道:「七哥?怎么突然提他了?」 问完,他也没等青玄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听起来实在是有几分抱怨:「在龙宫安定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怎么看到白澈。这人一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个人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他和父王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说罢,白锦欢像是有些生气,拍着桌子嚷声道:「我们青丘不是龙宫请来的客人吗,我怎么瞧着他们一个个的倒是比主人家还要忙些。忙就算了,还不带上我。就留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快要无聊死了。」 第138页 青玄讪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底却暗自盘算着有朝一日还是得去跟七公子提个醒,让他好歹多个心眼。虽然他心里清楚,在这龙宫地界,三太子殿下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给青丘面子,可青玄还是不希望他们青丘的人吃亏。 他这边出神想着,自然没注意到白锦欢递到他嘴边的橘子。回过神来后,青玄受宠若惊,几乎是有些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一气呵成地扔进嘴巴里。见青玄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想是不酸,白锦欢这才放下了心,慢悠悠地吃着。 哟,别说,龙宫里的橘子还挺甜。 「你这年轻轻轻的,也别操心那么多。」白锦欢嘴巴被橘子的汁水占着,说话自然就显得有些含煳,「现在不在青丘,没有那么多需要处理的事。左右我们都是客人,又随了礼,自然得吃喝玩乐,把本金收回来。」 「我也不知道你,白澈,还有父王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白锦欢抽出一旁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可他做来,自有一种贵公子的疏离气质,「好像只有我没心没肺,啥事儿都不往心里搁。」 「公子——」 青玄抬眸望着白锦欢,眸子亮亮的,像是最皎洁的夜明珠。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把墨公子和自己约见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坦白。可又觉得自己终究是局外人,这件事墨公子自己都未曾提起,也不好背地里拆了人家的台。 「打住。」白锦欢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截断了青玄外放的情绪,调侃地笑道,「每次你这样拖着长尾音叫我公子,要不是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地哭,要不是马上就要恼,再就是要哀哀怨怨地缠着我撒娇。」 青玄:…… 青玄一腔深情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就被不解风情的白锦欢堵了个彻彻底底,方才还在担心自家公子的小妖奴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好心无处安放,羞恼地恨不得下一秒就夺门而出。他用脚跺地,也不管白锦欢脸上似笑非笑的戏嚯神情,捂着脸跑出门去。 白锦欢看着青玄跑走的背影,无辜地耸了耸肩,又从旁边的果盘里扒拉出一个橘子就开始剥皮。他一边剥着,一边眼前又浮现出青玄方才那副羞愤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道:「年轻人啊,火气真大。」 从白锦欢房内跑出来后,青玄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倒在龙宫布置给青丘的招待室内来回踱步。他方才去了一趟七公子白澈的房间,却没见到七公子人影。回想起公子说近日白澈公子早出晚归的消息,青玄一颗心牢牢地坠着,总觉得好像有大事发生。 一思考唇角生的燎泡就开始火辣辣的疼,青玄一边捂着嘴角,一边窝在角落里打算给七公子白澈来个守株待兔。可直到晚上,仍不见七公子踪影。青玄撑着脑袋困得摇摇欲睡,脑袋如小鸡食米般一点一点,险些摔了下去 他正在睏倦中踏上找周公下棋的道路,身前却猝不及防地站了个人影,宽大的身影直接将眼前的光亮挡了个干干净净。青玄被这不声不响的不速之客吓到,瞌睡顿时烟消云散,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抬眸往身前看去。 七公子白澈不知何时归来,正双手环抱胸前,一脸审视地打量着自己。青玄对上白澈那双标志性的阴郁眼睛,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那被猎人盯住的猎物,没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眉间鳞片闪着墨绿色的光。 像是感受到了青玄的害怕,白澈嗤笑一声,后退一步,将被身子挡住的光亮放出来了一些。他仍旧是那副抱臂而立的姿势,半是疑惑半是讽刺地道:「怎么,我那不省心的弟弟给你赶出来了?这么多地方,非要缩在我这里。」 听着七公子的话,青玄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白澈这人,远远看着倒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好模样,可一旦靠近聊几句,便能发现他本质上到底是个多么恶劣的人。白澈这话说得当真不好听,可青玄自诩心胸宽大,不与七公子一般计较。 他好脾气地放低了眉眼,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语句却半点不含煳,直接单刀直入:「七公子,青丘在龙宫做客,万事万物都得谨言慎行,公事自不必说。可青玄害怕会有一些私人恩怨,还望公子警惕。」 听完青玄的话,白澈便明白了个大概。许是那龙宫三太子暗地里发表了一些对自己不好的看法,这小妖奴便赶忙来跟自己通气。白澈虽然不喜青玄的聒噪吵闹,可在这件事上,确是难得对这小巴蛇高看了几分。 白澈仍旧没有放下手,看起来是一副警惕和防御的模样。他眉毛一挑,几乎斜飞入鬓,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怕什么。这里是龙宫,就算那所谓的三太子再恨我,也不可能在龙宫里大张旗鼓地对我出手。」 「七公子。」青玄咬着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七公子白澈考虑一下白锦欢的心情,「如今公子与墨公子也算久别重逢。若是七公子和墨公子有什么私底下的恩怨,莫要让这些杂事影响了公子的心情,平添他的烦恼。」 「这是自然。」提到白锦欢,白澈紧绷着的眉眼放柔了些许,难得地多了几分温情,就连看向青玄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他垂下手,宽大的袖袍落下,端得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好姿态:「小九向来重感情,这段日子,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必让他知道。」 第139页 青玄不知道在七公子白澈的想法里,那些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他本欲继续追问,可一抬眸却见白澈略显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难以掩盖的疲态,之前在青丘倒是从未见过。 跟在公子身边时,他便有些害怕这个对公子事事限制的七哥。狐王不在青丘,白澈便是青丘最大的话事人,与权力同增的便是他那越来越大的私己力量。如今他自己一人直面白澈,紧张的情绪更是如野火燎原。 青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在七公子白澈面前碍眼,打了几个哈哈后便打算开熘。他这边正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可刚过白澈身边时就被人揪住了衣领子拽了回来。青玄敢怒不敢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把住了七寸的蛇。 噢,他就是蛇。 「你若是见到那所谓三太子,记得告诉他。」白澈松开青玄的衣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皮垂下又掀起,莫名有种刺人的凌厉感。青玄被他的眼神盯住,嵴骨窜上一股电流,背都较之前挺直了三分。 白澈莞尔一笑,笑容竟有几分羞赧,看得青玄毛骨悚然:「我随时奉陪。」 第075章 墨璟和狐狐起争执 又是这样! 白锦欢闲来无事,本想找人串门聊天,可在各个狐族房间逛了一圈后,悲愤地发现不管是白澈还是父王,一个个都不见人影。最不可置信的是,就连平日里总是喜欢腻在自己身边的青玄,也一反常态地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徒留他一人茫然地在招待室内。 简直是岂有此理! 白锦欢一边哀怨地在招待室内来回踱步,一边思忖着自己的父兄还有小妖奴现在到底在何处。可他这几天无事一身轻,除了思考墨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以外,心头没有多少烦心事,因此对外界情况也知之甚少。 虽然白澈和父王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找不到人影,可到底不会出什么事,白锦欢虽然有些好奇他们在做的事情,却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可青玄自来龙宫,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结果现在也不知所踪,这事儿就很蹊跷了。 白锦欢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个青丘九公子的身份当真像是个华而不实的摆件,这一个个的都没把自己当所谓的公子看。平日里白澈不带他玩也就算了,他还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可青玄这小兔崽子怎么也这般神秘,倒让白锦欢有些抓心挠肝。 他灵光一闪,停下摇摆钟一样的脚步,右手握拳砸在了左手掌心内。既然他们都有事可做,他也不好再无所事事。龙神渊的龙宫虽然比不上青丘地宫的熟悉,可到底是个新奇地界,不妨出去找点乐子,就当换换心情。 白锦欢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主,下定主意后便马上开始行动。他先将自己散落的长髮用发冠绾起,对着镜子左瞧又照,只觉得束髮后显得人精神了几分。又回房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对襟长衫,腰间挂上了花纹繁复精緻的荷包,同时缀上了最喜欢的玉佩。 荷包内是晒干了的青丘漫山遍野的千里香花瓣,又放了一些香草,就算隔着布料,也能闻到那股馥郁芬芳的香气,倒让白锦欢心底有了一种思念。在龙宫的这段时间,虽然看哪儿都是新鲜,可到底还是自家最有心安感。 整理好一切后,白锦欢揽镜自照,莫名觉得自己脸上红润了许多,比之前在青丘时显得更有气色,难道龙宫风水当真养人?他还没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光便在镜中顺势下滑,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脖间带着的红绳上。 白皙纤细的脖颈犹如天鹅之颈,衬托红线的颜色更加艷丽。红绳落在精緻的锁骨上,让人浮想联翩,可想要细究,却被层层叠叠的衣襟遮掩,看不见饰品全貌。白锦欢一手按住衣领,一手探入衣襟,将挂在脖子上的红线吊坠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佩,成色极好,触手生温,像是被人细心温养过。白锦欢用指腹慢慢摩挲着玉佩,感受到上面那做工精细的「墨」字刻样,让他心头难免有些惆怅又欢喜。 这枚玉佩还是当日送别墨璟时墨璟送给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好好地戴在身上,用以睹物思人。如今墨璟虽然已经回来了,可却光鲜亮丽地变了个身份。白锦欢不知道这个变化对他来说是不是好事,可是再见到墨璟,他确实是欢喜的。 虽然墨璟不明缘由地不愿承认自己曾经是墨璟这件事,可白锦欢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在同自己闹别扭。同墨璟在人间和青丘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将这表面温和,内里却执拗的玉人脾性摸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应对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更何况,在墨璟面前,他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厚脸皮,更掉价的又不是没干过,这些为了爱人放低姿态的事情压根不算什么。白锦欢眼珠子在眼眶里滴熘儿地转,唇角在镜中扬出一抹温暖明媚的弧度,正是清风朗月的模样。 他本就是一时兴起打算出门转转,既没有时间安排也没有任何目的地,只当四处闲逛,看看能不能碰见有缘人。白锦欢心中这般思量,因此脚步也随意了些,出了龙宫给狐族的招待区域后左转右转的,竟慢慢走偏了。 这回可今非昔比,向来英明神武的青丘九公子再不会迷路。白锦欢见前方好像已经走到了龙宫尽头,远没有正中心区域的繁花似锦,便失了继续探究下去的欲望,打算原路返回打道回府。可他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一道熟悉的声线叫住了。 第140页 这声线在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子里温柔又缱绻地响起在耳边,低沉磁性地唤着他的名字。白锦欢在这偏僻地界猝不及防地听到曾经熟悉的声音,一时竟有些紧张,从尾椎处顿时蹿起了一小道电流,激得他整个人身子都酥麻。 他略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却在彻底回身后整理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白锦欢预设好的眸子一垂一抬,一个漂亮又多情的回眸便呈现在了来人眼前。白锦欢定睛一看,叫住他的人果真是龙宫里的三太子殿下,也是他的墨璟。 墨璟缓缓向他走来,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踏在了白锦欢的心尖上。白锦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只觉得自己的唿吸竟与他的脚步声齐频。短短几日未见,墨璟竟比之前宴席上还要好看几分,直击他的心房。 白锦欢的眼珠子几乎是黏在了墨璟身上,大部分的目光都被他那张七分清俊三分锐利的脸给吸引。墨璟看着面前人有些犯花痴的模样,心底觉得有些可爱又好笑,面上却没有将这个心思暴露半分,反倒人五人六地咳嗽了一声,公事公办道: 「又见面了,小白公子。」 白锦欢也不管他那略显疏离的称唿,奋力地点了点头,顺着人给的话头就开始自由发挥,打算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又见面了,三太子殿下。我瞧着你今日光彩照人,许是遇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人。」 「小白公子这是变着法儿地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听完白锦欢这有些臭屁的话语,墨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起来,使得一旁的花枝都有些颤,「不过小白公子这话也没错,遇见你,我这心里确实也欢喜。」 「这世上庸人满满,像小白公子这样格外真诚不做作的,倒是少见。」墨璟顺手摺下一旁的花枝,边说边递给白锦欢。四目相对时,他朝白锦欢眨了眨眼,眸中戏嚯神情一览无遗,可白锦欢却从中莫名觉出几分暗地的温柔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墨璟垂下眸子,眼睫轻颤,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一瞬间竟与曾经在人间小屋的模样不谋而合,「虽然妖界不是人间江南,如今也不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可在下对小白公子的赠礼之情,却是不虚的。」 白锦欢一边唾弃自己被美色所惑一边又乖乖地接过花枝,这龙宫里的花不知是何品种,香气浓郁,芬芳扑鼻,盖过了他香囊里的千里香的味道。白锦欢抬眸望着墨璟,只见面前人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心头泛着点点痒意。 他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瓣,一时顾不上他作为青丘九公子该有的体面,睁着一双漂亮多情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墨璟,眸光水淋,眸色真诚。白锦欢放轻了声音,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我是个煳涂人,竟又迷了路。」 说完,他轻咬下唇,垂下眼皮,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青丘狐狸一族向来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作为狐王最宠爱的小公子,白锦欢于此道上可谓是登峰造极:「殿下可愿再做一回好人,伴我一路回去?」 墨璟知道白锦欢在说谎,分别之前同这小狐狸遨游妖界时,这人认路本领可是一流,多少弯弯绕绕的转角都难不倒他。逃席那回许是因着身体不适,才当真在陌生的龙宫里迷了路。正常情况下的白锦欢,这点路线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可他没有戳穿白锦欢这拙劣的谎言,心底还泛起了隐秘的高兴,唇角快要扬到天上去,嘴上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小白公子天赋过人,怎能这般妄自菲薄。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忙,不如派个亲卫护送公子一程。」 如果是以前他那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白锦欢或许会因为墨璟这软硬不吃的话暗自生气懊恼,可经歷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肚子里又莫名养了个孩子,白锦欢自认如今脾性已经好上许多,不会再随便生气。 更何况墨璟这话虽然说得公事公办不着痕迹,可嘴角弧度却是骗不了人的。白锦欢一边暗自腹诽怎么这么久不见,墨璟还学会玩这一套欲擒故纵了,一边又束手就擒跳了他挖好的坑:「太子殿下,我信不过旁人,只信你。」 听完白锦欢这话,墨璟面上表情笑得更开心了,一连答应了两声,第二声的尾音较第一声拖得更加缠绵缱绻,像是个小勾子在白锦欢心上挠。白锦欢咽了口口水,多情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而后微微侧开身子,走到墨璟身边。 在龙宫小路上同墨璟并肩而行时,白锦欢莫名有些紧张,一双眼睛不安分地用余光偷偷觑着身旁人,想要观察他现在的心情和表情。可这小狐狸偷看的视线太过明显,饶是墨璟想要装作不在意,现下也忽视不了。 他趁白锦欢再一次偷看他时,坦然的歪头望了回去。墨璟沉稳温柔的目光同白锦欢打量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将小狐狸本就底气不足的视线撞了回去。白锦欢吓了一跳,赶忙收回视线,假装自己是在盯着面前的石板路。 见小狐狸夹着尾巴跑了,墨璟在心底偷偷笑着,心情愉悦许多。他才不会就这样放过白锦欢,墨璟轻笑一声,笑声像是在白锦欢耳边响起,随后装作不经意地提道:「小白公子像是总在看我,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墨璟这人有点过分坏了! 从前的墨璟,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窘迫的人递台阶,才不会这样三言两语地把人架在火上烤。白锦欢一边暗自腹诽这人的坏心眼,非要提这件心知肚明的事,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这样的墨璟吃得死死的。 第141页 罢了,谈恋爱要什么脸皮。 既然墨璟这样问了,白锦欢也不好让他失望。他微微侧过脑袋,视线放在墨璟那张俊秀凌厉的面孔上。白锦欢眨了眨眼,眼神显得有些单纯又无辜,说出来的话倒是分外惊人:「看你好看。殿下这张清俊面,格外合我胃口。」 墨璟被噎了一下,面色闪过一双显而易见的茫然。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将白锦欢的说话风格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没曾想竟一山还比一山高。他哑然失笑,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白公子说话倒是直率。」 白锦欢不知道这话里面有没有揶揄成分,全当墨璟是在夸他。他洒脱地摆了摆手,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青丘族训,面对喜欢的人就应当主动出击,弯弯绕绕的才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殿下。」白锦欢弯起唇角,狡黠地朝墨璟眨了眨眼,「我说的没错吧。」 墨璟发出一声气音,听起来兴致不高。他避开了白锦欢看向他的目光,视线直视前方,不知到底落在了何处:「可世上漂亮俊秀的人那么多,总有其他人也同我一样合小白公子的胃口。难道小白公子个个也这般直抒胸臆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白锦欢的心。白锦欢面上那一直挂着的三分笑顿时就冷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唇角勉强地尝试勾起,最后以失败告终。他拉住墨璟的衣袖,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墨璟不想在大庭广众被扯成断袖,只得配合白锦欢停下脚步。 话已经说出口,也没什么后悔的。他坦然的直视着白锦欢的眼睛,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眸现下多了几分冷漠和淡然,像是凝聚而成的冰块。看着这样的眸子,墨璟心头一痛,伴随地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感。 他仍旧装出那副同白锦欢不熟的姿态,装模作样地喊他小白公子。可这回白锦欢没有同往常一样配合地搭腔,仍旧用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他。片刻之后,白锦欢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墨璟,我像个傻子一样配合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上前一步,强硬地拽住了墨璟的衣领,将人勐得拉向自己。白锦欢的语气很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和疏离:「不过如果你要是再这样装傻充愣装模作样地试探我玩儿的话,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第076章 狐狐突发身体不适 墨璟被白锦欢拽住衣领,被迫身子微微前倾,他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倒借着这样的姿势去看白锦欢的眼睛。他曾无数次同这双眼睛微笑对视,见过这双眼睛欣喜,快乐,疑惑,失望和伤心的情绪,却是第一次见着压抑的愤怒。 墨璟咬住口腔软肉,被这样一双眼睛直视,他竟没有丝毫的惶恐和难过,反倒觉出一种深藏心底的,压抑着的痛快。在白锦欢越来越不悦的目光中,墨璟没有搭话,而是微微偏了偏头,唇角勾出一抹纨绔公子的标准笑容。 他伸手覆上白锦欢的手,比白锦欢要大上一号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手包裹了个完全。墨璟垂下眼皮,动作分外细心,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许是还要夸一句温柔,可做出来的举动却让白锦欢怒火中烧。 他伸手将白锦欢攥住他衣领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拢在自己的手心。明知道白锦欢现在的怒火正在爆发的边缘,可却仍旧在这边界线上试探。墨璟掀起眼皮,用略带玩味的眼神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语气试探:「小白公子何出此言?」 白锦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火气,不让自己失了理智和体面。可睁眼却见墨璟这副装傻模样,方才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秒就被击溃。他从墨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双手环抱胸前,面色有些阴沉。 「我该叫你墨璟还是殿下?」他掀起眼皮,向来风情的眼睛瞪得浑圆,咬牙切齿的模样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人给咬死。白锦欢因为压抑着生气,胸膛上下起伏,唿吸跟不上情绪,心口有些闷闷的疼,却并没有在意。 「我说过了,你要是再装傻,我就不奉陪了。」白锦欢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墨璟之间的距离。他的眼神燃烧着点点怒火,显得分外炽热。与他相比,墨璟的眼睛则冷静许多,玩世不恭的假面下藏着的几分沉默让白锦欢有苦说不出。 「小白公子——」 墨璟这个称唿一出来,白锦欢就知道这人如今是铁了心不愿同他相认了。果不其然,墨璟微微侧目,不与白锦欢对视,说出来的话也气人:「小白公子为人爽朗热情,谁都会愿意当你的朋友,又为何要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我为什么在你身上花时间费精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白锦欢咬着牙,愤怒又哀伤地瞪着墨璟,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方才被他刻意忽视的阵痛捲土重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坏事儿总是接踵而至,他心口疼,连带着腹中也不舒服。自来龙宫后,除了宴会那次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而胸闷气短后,他极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起伏。如今陌生的疼痛如风刀霜剑向他袭来,白锦欢避无可避。 他的小腹越来越疼,像是肠子互相搅和在了一起,带来阵阵绞痛。白锦欢闷哼一声,头上冒出点点冷汗,却仍旧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可即使他努力掩饰,这样明显的不适却还是无法骗过墨璟的眼睛,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第142页 墨璟原本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姿态,可见白锦欢面上痛苦神色,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伪装。他伸手扶住白锦欢的肩膀,将摇摇欲坠的人半揽在自己怀中,向来云淡风轻的脸头一次有了焦急神色,就连语气都有些紧张。 「小白公子,你怎么样,我去喊龙族的医师过来!」 听着这个不太舒心的称唿,白锦欢眉头一皱,本能地就想再刺墨璟几句。可他现在身子不舒服,再多的想法也有心无力。身后人宽阔的胸膛现下倒是个合格的靠枕,不用白不用。白锦欢索性闭上眼,不去看那张会让自己生气的面孔。 「不劳烦殿下的人特意跑一趟了。」白锦欢嘆了口气,语气很淡,听起来有几分疲惫,仍旧是那副闭眼模样,只有这时,墨璟才能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释放自己压抑的情感,「殿下宅心仁厚,你我若是倾盖如故,劳烦殿下将我送去青丘招待室。」 墨璟抿紧了唇,眸中神色在片刻之间几度变化,最后归为墨一样的漆黑深沉。他没有言语,一只手半揽半抱住白锦欢,空着的一只手则施法掐诀。古老的咒语从口中缓缓吐出,灵力由内而外,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 转眼便到了龙族给青丘特意安排的招待室内。 这回墨璟倒是运气极好,这几日白锦欢苦寻不见的,神神秘秘不见踪影的狐王和白澈,难得地都在招待室内。两人相对而坐,不知在聊些什么。见面前空地骤然出现一个光门,父子两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立刻警惕起来。 可定睛一看从光门中出现的不速之客,两人相似的脸上呈现出如出一辙的惊讶和愤怒。 狐王见白锦欢一脸难受地靠在墨璟身上,先是一惊,后是愤怒。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离开短短半天,白锦欢怎么就能给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可却明白,这其中十有八九跟那所谓的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 他大步上前,从墨璟手中接过白锦欢。白锦欢本就因着疼痛和伤心有些昏昏沉沉,闻到狐王身上那股青丘千里香的味道,难得清醒了一些,可也变得更脆弱。抬眸望见狐王下半张脸,他的鼻子抽了抽,眼眶瞬间就红了。 「父王——」 这一声父王叫得实在是委屈又难过,狐王心里一痛,看向墨璟的目光更加不友善。白澈方才被他打发去喊青丘随行的医师,现下偌大个招待室内只有狐王,白锦欢和墨璟三人。一老一少两两相望,气氛剑拔弩张。 到底狐王是老狐狸,他们青丘一族又是客人,不好和主人家的儿子闹得太僵。狐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了往常虚与委蛇的客气,语气不免显得有些冷漠:「多谢太子殿下将小九送回,太子殿下请回吧。」 说罢,他也没等墨璟的反应,扭头就将白锦欢抱进他自己的房间。妖族人人都说这三太子是个体面人,如今倒是上赶着来讨嫌。狐王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墨璟那有些焦急的声音:「伯父,我放心不下,留下来或许能有帮助。」 狐王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到墨璟的话,直到半个身子进入房间后才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随你。」 这边是答应了,墨璟把握机会,亦步亦趋地跟在狐王身上。从那日宴席会面时他就发现,白锦欢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可他刚回归龙族身份,又是宴会上的主人,要重新熟悉龙宫大大小小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能找个机会向白锦欢问个清楚。 他倒是暗地里偷偷问了青玄,可和主人如出一辙狡黠的小巴蛇非但没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覆,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墨璟知道白锦欢如今这副生气疼痛的模样是自己造成的,因此面对狐王时总是微垂脑袋,显得分外愧疚。 白锦欢被狐王抱到自己的床上,他的腹中仍是阵阵绞痛,痛得他几乎没办法思考。可左瞧右看也没看见青玄,白锦欢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再侧目一看,墨璟像个愣头青似的站在一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扭过头去,赌气地不愿看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酸熘熘的:「父王,太子殿下是个大忙人,怎么好在这里陪我浪费时间。」 狐王听了自家儿子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也没同他计较,伸手将他的被子往上掖了掖。狐王没有说话,可一旁的墨璟却是坐不住了。自魂归后向来运筹帷幄的龙宫三太子难得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慌张抬眸,张口便是抱歉。 「伯父,小白公子是因为和我发生了争吵,才会身体不适的。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墨璟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将视线放在床上的白锦欢身上。如今平躺下去,那人的身子看起来更为消瘦,好似风一吹就散。 「我已经施法传音给了我的亲信说明情况,有一段不被打扰的私人时间。我放心不下小白公子,伯父就让我在这里照顾,全当将功折过吧。」墨璟话语说得真诚,狐王也不好再对主人家的儿子甩脸子,面色缓和了许多。 可白锦欢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他仍记得吵架时自己对墨璟说过的话,因此即使那人放低了姿态,此时也压不住心头邪火。他整个侧过身去,像虾一样蜷缩起来,膝盖抵住自己的小腹,以此来缓解腹中疼痛。 白锦欢闭上眼睛,在属于青丘狐族的地界,也没了在外面时那么多的警惕和提防。父王就在身边,这让白锦欢感到安全。可一想到墨璟就站在不远处盯着看自己,又是一阵头疼:「殿下请便,我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了。」 第143页 狐王见自家小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知道这傢伙是真的生了气了。他伸手抚上白锦欢的嵴背,像哄小孩一样顺着他单薄的嵴骨往下摸,想要给白锦欢带来一些安慰。自家儿子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王的,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白锦欢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却是他们父子几个中脾气顶顶好的人。能让白锦欢气成这样,这三太子也是个人才。顾念着小九和墨璟曾经有过的一段情缘,现在八成也情丝难断,狐王只觉得儿女之间真是笔算不清楚的煳涂帐。 白澈动作很快,这个七儿子向来办事牢靠,不消多时就将青丘狐族的随行医师带了过来,路上顺手还抓了个青玄。小巴蛇没想到白锦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听闻消息时吓得全身鳞片都炸开了,马不停蹄地就往回跑。 一行人进入屋子,不大的房间顿时就挤满了人。随行的医师是大巫最得力的徒弟,也是个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主。满屋人各自心怀鬼胎,倒是青玄这个小巴蛇反应最大,几乎是勐得朝床铺边扑了过去,干嚎着喊: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你不要有事儿啊公子!你出事了青玄可怎么活啊公子!」 白锦欢本就被腹中阵阵不消停的疼痛搅得心烦意乱,猝不及防听了青玄几乎是趴在自己耳边嗷的一嗓子,险些被这不知分寸的小妖奴震聋。他向来对青玄宽容,此刻却忍无可忍地用手腕抵住人的额头,将人往外推开。 「别嚎了,你家公子还没死呢。」 白锦欢这话一说出口,就收到了狐王在旁边一个不贊同的瞪眼。这倒霉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说出口的话也没个忌讳。狐王冷哼一声,满脸的不高兴,手上动作却不停,抓住白锦欢的手腕就开始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狐族医师在心底暗自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把脉诊断时,身后收到了好几种不同的注视目光,让他不免感到紧张和压力。才短短片刻时间,他的额头上就沁出一脑门热汗,倒是比白锦欢这个病号看起来还要辛苦些。 所幸白锦欢生得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匪夷所思的疑难杂症,只不过是因为孕育腹中之子的劳累,又兼以情绪剧烈起伏,导致的一时腹痛。只要吃点舒缓情绪的药,辅以旁人妖力疏导,便能恢復如初。 孕育之事对母体来说本就辛苦,更何况九公子是男子之身,这在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连他那见多识广德高望重的老师都束手无策,因此一切都得小心千倍万倍。这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本就有伤身体,更何况九公子如今这特殊情况。 可是当着墨璟这个外族人的面,医师只能挑点能说的说。所幸狐王和七公子都对九公子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因此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倒是墨璟这个状况外的人,听了个云里雾里,好歹最后是抓住了重点。 知道白锦欢的身体细心休养便无大碍后,他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可心底还是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狐王见白锦欢眉眼之间难以散去的疲惫之色,轻手轻脚给他掖好了被子,便带着大队人马退了出去,只留下青玄细心伺候。 见墨璟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又意识到此时白锦欢身子不适,这事儿正好可以拿来发作。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给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白澈一个暂退的眼神,便喊着墨璟到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第077章 狐王告诉墨璟真相 「太子殿下眉眼之间看起来似有愁绪,不妨说来一听。」狐王没有顾着墨璟在场,丝毫不见外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还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眸却见墨璟一脸踌躇地站在不远处,狐王原本隔岸观火的笑意冷了些许。 许是因为狐王是白锦欢的父亲,面对这位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的妖族掌权人,墨璟难得有些紧张。他犹豫片刻,上前一步,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就见狐王这个笑面虎抬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一眼,视线往外一瞥。 「坐吧。」 墨璟也不推辞,拉开狐王身旁的椅子就坐了下去,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如牛饮水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自己干涩的嗓子好不容易润了些,这才鼓起勇气对狐王发问道:「伯父,小白公子身子如何了?」 墨璟咬着唇,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在自己的担忧心情中败下阵来,将事情坦白了说个明白:「从前我和锦欢在一起时,他虽然偶有身体不适,可却没到如今这个严重地步。我不在的这段时候,可是发生了什么?」 狐王垂眸看着杯中茶沫,吹了一口气后啜饮茶水。他的一边眉毛挑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墨璟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一切。既然他还记得曾经和小九的相恋情缘,那么必定还记仇自家七儿子白澈曾经做过的事儿。 龙王虽然看起来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指着他鼻子骂都不会生气的模样,可狐王同他多年以来一起做事,自然能将龙王隐藏在笑意假面下的真实性格摸个清楚。他知道,这样表面温和的人背地里是最会记仇的。 墨璟作为他的儿子,父子两品性只会相似,断断不可能有太大的出入。白澈没做干净的那些事儿,这人想必也记在心里,指不定就要找个什么时机报復回去。 其实在白澈暗地里截杀当时还只是个凡人的墨璟这件事上,狐王是对自家儿子颇有微词的,同时也对墨璟心底有那么一点儿愧疚。可这愧疚在墨璟渡劫成功法力更上一层楼,而白澈可能会被报復的威胁下,显得不那么重要。 第144页 他自诩宅心仁厚,在处理妖族之事上向来公平公正无有偏私,可在自家人身上,却是显得有些不讲道理。如今白澈不在这里,只有墨璟在自己眼前。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张俊秀好看的脸上藏着的隐隐担忧,狐王那点儿愧疚心又发作起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只能用茶杯遮掩着自己面上情绪。用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威胁受害者原谅七儿子的阴损行为,这话说出去都有些丧良心。可为了白澈考虑,即使不人道,狐王也不得不这么做。 下定决心后,狐王决定暂时摒弃掉自己的心理负担,尽职尽责当七儿子白澈的好父亲,就算被人诟病他也认了。抬眸望着墨璟那张一看便是青年才俊的脸,狐王强迫自己硬下心来,也不跟他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太子殿下,我得跟你道歉。」话音刚落,狐王从座椅上站起身,朝墨璟行了个大礼。 「伯父,这是为何?」墨璟受宠若惊,顿时坐不住了,赶忙也站起身扶住狐王,却被狐王撇开了手。狐王结结实实给小辈行了礼,没觉得面上过不去,反倒让自己心上好受些,接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三太子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很多事也无需继续藏着掖着,总得有个说法才好。」狐王垂下眼皮,轻轻嘆了口气,继而扬起视线,将目光聚集在墨璟的脸上,像是想要看清楚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听不懂就不是墨璟了。意识到狐王要说什么后,墨璟原本有些担忧紧张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像是暖春四月一瞬便到了腊月飘雪。他微垂视线,避开和狐王的目光接触,语气不善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继续绕圈子了。伯父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听着墨璟话里话外略有些恶劣的语气,狐王倒没感到冒犯,反而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可儿女都是债,既然自己还不了,便得他这个做父王的出面:「三太子殿下,关于那件事儿,是我家白澈做得不地道——」 狐王语气顿了顿,像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犯了难。他幽幽嘆了口气,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妖族掌权人,更像是为孩子考虑的邻家长辈,眉眼之间的疲惫不似作伪:「我知道他为人偏执,也知道他做事阴损。待到回青丘,我会好好地罚他。」 「虽然这事儿是白澈的错,可我作为他的父亲,总是不忍心。」狐王掀起眼皮,将视线盯在墨璟身上,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现在三太子殿下已经渡劫成功,我等自当道谢。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可否原谅白澈错处。」 「原谅?」提到这件事情,墨璟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犹如火上浇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尾音带着点讥讽的笑意,骤然拔高的声音刺入狐王的耳朵,「伯父您常年身居高位,未免太高高在上。您肯在这里放低姿态同我谈条件,不过是仗着我死而復生,渡劫成功。」 墨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毒,同他光风霁月的外表格格不入,可落在狐王耳朵里,却仍旧听出了几分深藏其中的悲凉。墨璟放缓了语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可话语中浓浓的哀伤感,仍旧如针一般扎着他的心。 他仍记得那日妖族小道,白澈是如何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如何一派道貌岸然的腔调。当时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妖界没有任何依靠,也没有任何资本同白澈对抗,白澈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墨璟还记得他死时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乌云压得极低,像是在为他默哀。雨滴落在他死不瞑目的脸上,砸得生疼。他的意识渐渐涣散,看着白澈渐行渐远的身影,除了对仇人真切的恨以外,便是担忧白锦欢的处境。 幸亏自己本就是要离开妖界,从此和锦欢两不相见,若是白澈瞒得好,锦欢该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那样也好,自己本就是他繁花似锦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可这件事情锦欢若是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 墨璟原本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送了命,该如民间话本子里一样上奈何桥,过忘川水,饮孟婆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干干净净做一回人。他不后悔自己遇见过白锦欢,若是有下一辈子,他仍希望同锦欢相遇。 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凡胎□□死了,游离的魂魄却得了一副得天独厚的新身体。这副身体比他之前的身体要健壮,要有力。更重要的是,这副身体的身份是龙宫的三太子,是地位高贵之辈,是妖力雄厚之人。 墨璟花了几天时间才慢慢明白,原来凡间种种,所有的苦痛伤心,所有的欢喜高兴,不过是他命中必定要经歷的一番劫难。听龙宫里替他守着长明灯的长老说,若不是有白澈从中作梗,他该是能在凡间活上八十高龄,寿终正寝的。 想到这里,墨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而一口浊气吐出,墨璟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去跟狐王交流。他掀起眼皮,没有继续迴避狐王的视线,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冷淡,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儿。 「伯父,您可曾想过——」墨璟顿住了声,再开口时便多了惆怅,「如果我不是什么龙宫三太子,没有这渡劫的经歷,从头到尾只是个普通凡人的话,这条命,是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妖界小道上。」 第145页 墨璟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明明是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落寞,让人无端觉得孤寂。他的语气平静又冷漠,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难过:「除了锦欢,没有任何人在意。」 「伯父,我敬重您的能力,仰慕您的威望,也认同您作为父亲,想要保护自己儿子的决心。」墨璟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底便有了化不开的阴郁,「可我和白澈之间,从来都是旧仇宿怨,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狐王听了墨璟这番几近于剖心的话语,一时只觉得无力。墨璟这人同白澈和白锦欢的年纪相近,望着他时,倒也像是望着自家孩子。作为父亲,他想要保护白澈不被墨璟报復。可抛开这个身份,他却是真真切切心疼墨璟的。 狐王觉得自己的头髮都愁白了几根,到底是老了,管不了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儿。来龙宫做客的几天,本来打的是放松心情同时应酬应酬的主意,现如今倒是一件都顾不上了,短短几天嘆的气比之前百年都多。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想为白澈争取一下。自家这个七儿子他不是不清楚,妥妥一个阴郁偏执的性格。若是没有他这个老父亲从中调解,放任白澈自己一人去和墨璟洽谈,别说和解了,整个龙宫都怕是要在他们手下翻天。 关于这件事儿,白澈虽然理亏,可狐王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知道,白澈是绝不会内耗的。这小兔崽子是个不肯低头的个性,就算他知道错处在己,也不会有丝毫愧疚,说不定还能觉得是墨璟这人先欠债的。 他知道白澈和墨璟之间抛去私仇,两人最直接的联繫便是白锦欢。狐王打算赌一个可能性,赌墨璟会更在乎白锦欢。他垂下眼皮,暗自思忖着措辞,双手在腹前交叠,瞧着倒是个深谋老算的模样。 「太子殿下,对于白澈的事,我无话可说。」狐王抿了抿唇,下半张脸莫名显出几分坚毅。听到这话,墨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略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狐王。只见狐王踌躇着,最后重重嘆了口气。 「或许你会觉得白澈阴险,可我作为他的父亲,上樑不正下樑歪,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些话既然开了口,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不是担心小九的身体状况吗,如今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希望听完这个消息的你,还能够保持现在的镇定。」 「小九不知为何,以男子之身孕育了一个孩子。」狐王掀起眼皮,目光沉稳,在墨璟瞠目结舌的表情下继续着自己的话,「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你和小九共同的血。」 第078章 狐王与墨璟相谈判 墨璟猜得到狐王如今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用意,他一半心神接连冒出问题,思考着白锦欢如今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这个孩子是否会对白锦欢的身体和妖力造成影响,这个孩子能否安然无恙地打掉或者生下。 繁多的念头接踵而至,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墨璟只觉得自己的头很痛,和当时魂归原身时的神志混沌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半心神则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愤怒填满,即使在重生后第一次直面白澈时,他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墨璟一甩袖子,带起猎猎袖风, 第一次不顾长幼有序,不可思议地瞪着狐王。他的语气阴狠,咬牙切齿地道: 「伯父莫非是想拿锦欢的身体状况,和他肚子里那个或许会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来要挟我?」墨璟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吐出来,他的声调骤然拔高,听起来显得尖锐刺耳,「伯父为了白澈,倒真是煞费苦心。」 1 墨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拳,修剪齐整的指甲掐入掌心,无法带来令他清醒的疼痛。他被这样的怒火沖昏了头脑,偏执地觉得整个青丘狐族的狐狸,除了锦欢一人,都是些不折不扣的沽名钓誉之辈。 狐王愿意为了白澈的事儿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态,愿意为了白澈来恳求自己,却不顾白锦欢的意愿拿他来做这场谈判桌上的筹码。墨璟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同样都是儿子,难道在狐王心里,白锦欢就比不上白澈吗? 他这样想着,嘴上也没个遮掩,直接将问题抛了出去。听到墨璟满含恨意的话语,狐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解答着他的疑惑:「不是的。我向来对小九最是偏爱,这是青丘人人都知晓的事实。」 「小九年纪最小,生他的时候我正在事业的关键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因此陪他的时间也最短。对此我一直很愧疚,才将青玄送给了他当玩伴。他素来是个爱笑活泼的,性子又亲和,整个青丘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我也不例外。」 听完狐王这一副仿若慈父的剖白,墨璟心中更疑惑了。如果真如狐王话中所言,他对白锦欢极为关切爱护的话,又怎么可能拿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当做同他谈判的筹码。墨璟等不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那您为何——」 墨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狐王变了神色。他话音一转,从方才谈及么儿的怜爱,变成了成大事者必须要有的抉择:「可怜爱只能是怜爱,我可以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可以要星星不给月亮。可在整个青丘的百年基业上,却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狐王少了几分慈爱的父亲形象,多了几分位高权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可谈及白锦欢时,语气仍是柔和的:「小九没有能力担这个担子,我也不想要强迫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儿。我最疼爱的孩子,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第146页 「而白澈却是不同的。」 「我这个儿子虽然性子偏执,有时候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儿,可整体上,他稳重内敛,聪明又有手段。」提到白澈,狐王眼神一半是欣赏,一半又带着淡淡的谴责,「我不在地宫的日子,都是他打理的青丘妖务。」 「与旁人不同,我能在白澈眼里看到对权力的渴望,这是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狐王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润了润因为说话有些干哑的嗓子,「对于上位者来说,有野心从来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对权力的追求。」 狐王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墨璟,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让人无法反驳:「我从前只觉得妖生漫长,可近来发现,老了后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我退位之后,青丘这把椅子该是要交给他的。」 「太子殿下,你总说我护着白澈,忽略了小九。」狐王轻轻嘆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的。作为父亲,我尽可能地在各个孩子之间做到一碗水端平。可作为青丘的狐王,我只能为我的下一任继承人做打算,其余种种,不过过眼云烟,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狐王嘆了口气,眸光一闪,似是有些不忍,可却在下一秒神色变得坚定又冰冷。他的话语冷静,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连小九,也不例外。」 听完狐王的解释,墨璟只觉得自己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从理智而言,他能理解狐王的良苦用心,但是在情感上却不能接受白锦欢作为这个牺牲的条件。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火气,语气听起来有些怨恨。 「所以,为了白澈的以后,你打算用锦欢来牵制我。」墨璟眉眼一抬,深邃的眼眸藏着化不开的阴郁,「可是伯父,您千算万算,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您拿锦欢来做谈判桌上的筹码,有没有想过,锦欢在我这里,或许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墨璟撇开自己的目光,视线看向窗外,眼神晦涩不明,语气却不善:「您凭什么认为我和白澈之间的深仇大恨,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白锦欢而缓解。锦欢与我而言,不过是曾经相逢的一段露水情缘,过了也就过了。」 狐王的目光如同平静无波的古井,映照着墨璟那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心情。他这双眼睛在千百年间看过了太多的事儿,长久的掌权经歷让他对万事万物都自有一套研究,自然能够看出面前这个年轻人此时放出来的狠话,不过是一时气急。 狐王知道,墨璟心中仍旧是在意白锦欢的。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人完全没了特殊的情愫,是不会为了他失神担忧的。他轻笑一声,笑声短促,落在墨璟耳朵里却分外明显。墨璟无端觉得,自己的心思在狐王面前,几乎是无处遁形。 「你不会的。」狐王摇了摇头,没有了与墨璟谈判时的寸步不让,此刻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他的目光慈爱又温和,隐约带着点悲悯:「太子殿下,你嘴上话说得不好听,可爱人的眼神,却是藏不住的。」 「你若是不在意我家小九,在龙宫的这段时间,你和他完全可以当做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狐王语气缓缓,一步一步拆解墨璟的言不由衷,「为何非要出现在他面前,又不肯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明明心中担忧,却不愿表现出来。」 「太子殿下,你只是不敢,不敢面对小九对你的情谊,不敢在他面前直面同白澈的仇恨。你害怕,你害怕小九这回仍旧会因为其他的因素不选你,所以你才会暂时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表露你就是那个墨璟的身份。」 说到这里,狐王幽幽嘆了口气,像是在埋怨墨璟不敢踏出那一步,又像是在惆怅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太子殿下,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对小九再无情谊。那小九和小九肚子里的孩子,也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狐王掀起眼皮,眼神锐利,同时不再是原先那种慢悠悠说话的腔调:「我青丘狐族家大业大,小九又是青丘的九公子。就算他之后一辈子再也找不到真心人,我也有把握能够让他和他的孩子在青丘过上幸福一生。」 像是怕墨璟不信,狐王顿住了声,继续补充道:「青丘中人最是重视家庭,小九又是个难得的好人缘。有我在,没有人会说他的闲话,所有人都会宠爱小九和他的孩子,都会把他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待。」 「不过,这也都与你无关。」狐王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墨璟的嘴硬,「到时候,我们只会认那是小九的孩子,而孩子的另外一个父亲到底是谁,对青丘族人来说,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如果你和小九之间毫无情谊,那就放过彼此,不要相互耽搁。小九这人向来重情重义,心思又单纯。为了减少他与无关之人无用的情感联繫,之后我不会让他再见你一面。」狐王面色冷静,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动听,「龙王该是十分宝贝你这个儿子的,想必他也会贊同这个提议。」 「小九从来不知道你和白澈之间的恩恩怨怨,若是你对白澈出手,你要他怎么办,你要如何解释这般的你死我活?」狐王抬眸望着墨璟,语气引诱,「一个是他爱的人,一个是他的亲哥哥,你要小九如何能接受。」 见墨璟双目赤红,眼眸含着莹莹水光,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狐王莫名有些不忍心。他这样简单粗暴地将白澈和白锦欢放在天平两端,是否对这个年轻人太过苛刻?可为了白澈和白锦欢的将来,他不得不出面去当这个恶人。 第147页 「伯父,您当真心狠。」墨璟深吸一口气,因为愤怒气得身子有些发抖。他攥紧了拳,强迫自己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却仍展示了他的外厉内荏:「伯父,您一定要拿锦欢来逼我做出选择吗?」 「三太子殿下,我不是在逼你。」事到如今,狐王还是希望能和墨璟达成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只要彼此各退一步,便能皆大欢喜,何必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太年轻,难免固执些。可万事万物,总有折中的法子。」 「只要你肯退一步,将你和白澈之间的仇恨轻拿轻放,我青丘狐族,便是龙神渊龙族最忠实的盟友。」狐王几乎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诚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惑之以利,「到时我们两族结盟结亲结友邻,在整个妖族,便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太子殿下,为了小九考虑,为了你自己考虑,为了整个龙族的利益考虑。」狐王语气抑扬顿挫,听起来倒有几分激动人心的力量,「你不该拒绝我,不该拒绝这个提议。」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多说已经无益,狐王也不准备多待,打算留一段时间给墨璟考虑。他自认已经将事情的利弊分析清楚,只要墨璟还有那么一点在意白锦欢,便不会继续固执地一条路走到黑。 同墨璟擦身而过时,狐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同时用眼角余光淡淡地觑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确实是欣赏墨璟的能力,也敬佩他爱人的勇气。可这一切在白澈和白锦欢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第079章 白澈挑衅墨璟约架 狐王离去后,留墨璟一个人待在房间内,盯着面前的白墙出神。狐王不愧是多年来权势滔天的掌权人,看人看事的眼睛都太毒太狠,不过是简单同他交谈了三言两语,竟惹得自己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从自己的私心和报復心上来说,墨璟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白澈的。当时他太弱小无助,所以才给了白澈这伪君子可乘之机,落得个身死结局。如今他是龙宫的三太子,地位尊贵,又因为渡劫成功妖力更上一层楼,再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圆搓扁的普通凡人。 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墨璟心中有着盘算,打算将自己曾经吃过的亏一笔一笔找白澈算个清楚,可狐王来这一出釜底抽薪,将锦欢放在了他的对立面,倒是让墨璟罕见地有些失了分寸。 锦欢肚子里为什么会有孩子,他如今的身体怎么样,这个莫名出现的孩子会不会闹得锦欢吃不好睡不好。宴席那次锦欢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是不是就是这个孩子造成的?青丘狐族的大巫见多识广,难道对这个孩子的来由也没有任何头绪吗? 墨璟心头被太多太多的问题缠绕,这些繁乱的心绪如同杂乱无章的丝线,让他理不清半点清明,想得深了还给他带来一阵一阵的头疼。墨璟脱力般坐倒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手腕则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在头疼的余韵中,墨璟反倒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些。可转眼之间他便想到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让他顿时是如坐针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和锦欢斗嘴吵了一架,这小狐狸怕是真的生了气又伤了心。 他的难受应当是肚子里的孩子造成的,即使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由到底是什么,可墨璟自认自己得负全部责任。从古至今,孕育生命的过程本就辛苦,自己在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同锦欢置气,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他仍旧没有想好是否要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同白澈之间的仇恨放下,可墨璟心里面能确定一件事,这件事让他越想越觉得清晰,那就是他真的捨不得白锦欢。在龙宫的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总是出现在白锦欢面前,却屡屡像个痴汉一样跟在他的身边。 那时他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记忆,作为龙族的太子,不好总是私下联繫狐族的公子。墨璟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想用公务和修炼将自己的心头占满,那么他便可以短暂地不去想起白锦欢。 可渐渐的,墨璟发现,相见时的欣喜是短暂的,而离别的思念却那么长。他会在每个独处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白锦欢,会想这个狡黠又灵动的狐狸如果在这里,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起他笑时眼角弯弯的俏皮模样。 那是墨璟的心动瞬间。 虽然逃不开见色起意的嫌疑,可墨璟觉得,破旧寺庙里的惊鸿一瞥,便奠定了他和白锦欢之间逃不开的情缘。那时的小狐狸中了药,虽然气喘吁吁,可面色红润,眼角粼粼水光,唇角不服输的一抹笑,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确实是离不开白锦欢,从前是,现在更甚。虽然小狐狸骄纵又爱惹事,有时候蛮横又不讲道理,可墨璟扪心自问,他让他心里不安。从前因为白澈的从中作梗,他已经失去了陪伴白锦欢的最佳时机。好在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他打算暂时将同白澈的仇恨放下,虽然听起来显得有些荒谬,可这一切都不如白锦欢重要。如今的锦欢一人承担了太多太多的辛苦,墨璟不忍心继续让他踽踽独行,他得来到他身边,得牵起他的手,坚定地同他走下去。 想通这一点后,墨璟忽然觉得自己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悄然落了地。曾经的他不敢在锦欢面前面对同白澈的仇恨,只能一味地选择躲避,将锦欢拒之门外。如今放下了怨恨,他反倒能够泰然处之地出现在白锦欢身边。 第148页 不过好像得先去跟锦欢道个歉,墨璟唇角扬起一抹苦涩又幸福的笑,今日他昏了头,妄图用激将法去试探白锦欢,以此来证明自己在锦欢心目中的地位,这法子实在是太蠢太笨。虽然问出了答案,可也惹恼了这小狐狸。 白锦欢从前不是没有和他生过气,可那些气恼在当时蜜里调油的卿卿我我中,更像是一种对爱人的撒娇。这小狐狸向来心有天地宽,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只需要墨璟放软语气哄上一哄,便能彻底翻篇。 事到如今,墨璟只希望如今这招对白锦欢还管用。他曾经确实是有着一套独一无二地拿捏白锦欢的法子,可这么些时日过去,不知道这人转没转性子。墨璟一边在心下思忖,一边移动了脚步,他打算去找白锦欢。 无论如何,得先道个歉。 心头有了这样的想法,墨璟便不再犹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将不小心弄皱的衣料用法力熨平,同时掸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做完这一切后,他端详着水镜中自己的面容,确保白锦欢会喜欢后,这才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可天有不测风云,墨璟只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犯了太岁,竟然接二连三地遇到不称心的事儿。先是惹了白锦欢生气,又被狐王叫去好一顿威逼利诱。如今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下和白澈的仇恨,白澈这厮又上赶着到他面前讨嫌。 看着白澈面上那七分虚伪三分玩味的笑,墨璟方才酝酿出的见心上人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十分的阴郁。他满目警惕地盯着面前那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白澈,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讽刺意味。 「怎么,七公子不在狐族的招待室,怎么有闲暇到这里来。」墨璟唇角扬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完,继而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状态,话语讥讽,「难道七公子是特意来这里等我的?」 「墨璟,你还是没变。」听完墨璟这夹枪带棒的话,白澈表现得像是遇到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闭上眼睛,轻轻嘆了口气,随即又掀起眼皮,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都让人生厌。」 自己讨厌的人竟然说自己讨厌,这世上再没有比这还倒反天罡的事情了。墨璟方才还假情假意笑着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去,不愿意继续和白澈进行无意义的虚与委蛇。他的眸光冷淡,眼底藏着一片深沉的情绪。 抛去所谓龙宫三太子这个身份该有的礼节和体面,此时他就只是墨璟。墨璟掀起眼皮,视线如刀般望向白澈,恨不得割破面前这张虚伪的假面。他冷哼一声,声音像是冰碴子般刺人:「同七公子彼此彼此。」 说完,他也不等白澈反应,打算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可白澈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铁了心般一定要和他对着干。这讨人厌的狐狸非但没有乖乖让路,还特意后退几步,如一堵墙般堵在了墨璟的必经之路上。 这便是十足的挑衅了,饶是墨璟自认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也受不了白澈这三番五次的作乱。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显露,恨不得下一秒就往白澈脸上砸去。可他到底还有些理智,没有贸然动手,只是闭上了眼,深吸口气。 墨璟尝试压住自己心头火气,语气比之前还冷了几分:「白澈,让开。」 白澈像是对惹恼他这件事分外感兴趣,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好奇地「咦」了一声。听着他那样轻浮的口气,墨璟的脸色更糟糕了,火气在心口直突突地往上冒,几乎要把他变成一只会喷火的龙。 「太子殿下当真好大的威风,」尤嫌不够的,瞥了眼沉着脸的墨璟,白澈低声轻笑,继续火上浇油,「我才来短短片刻,太子殿下就迫不及待地想走。好歹我们之前也是故交,太子殿下不打算和我叙叙旧?」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压下去的火气再次往上窜,墨璟恨不得现在就和白澈打个你死我活,好让这个见天虚伪劲儿的狐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露出他的骯脏心肠。可他还记得狐王对他的提议和暗含的警告,天大的怒气也只能偃旗息鼓。 「白澈,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墨璟再次深吸一口气,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好脾气。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眼底神色阴郁,像是化不开的黑墨:「从前的事孰对孰错你我两人都心知肚明,我不与你翻脸,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哟?」白澈乐了,这人也是个属狐狸的,「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到底是出于你那口头上的仁义之心,还是因为小九?墨璟,这么些时日不见,我原以为你已经成长了,没想到还是那个胆小的懦夫。」 「白澈。」方才白澈对他三番五次的故意挑衅,墨璟都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而如今事情涉及到了白锦欢,他的理智就如野火燎了原,烧得半点不剩。墨璟沉下声,情绪在爆发的边缘:「你最好好好说话,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好好说话?你选择小九作为同我和解的筹码,我们之间便再没有好好说话的可能。」白澈心头也起了火气,他知道狐王的意思,可他没办法接受墨璟当真会同意这个要求。 他做好了墨璟会来报復的准备,白澈想,自己做过的事,从来都不曾后悔。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当时没有弄清楚情况,没能对这讨厌的人斩草除根。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墨璟倒是退缩了。 第149页 狐王的提议既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也是对墨璟的一种试探。可白澈宁愿墨璟堂堂正正地来找他打上一架,也不希望这个小九在意和心动的人,会愿意同意将白锦欢当做一种筹码。 白澈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有点疯,依靠狐王相助无法无天的是他,无法接受白锦欢和他的孩子被当做保护他的筹码的人也是他。两种矛盾的心情充斥着他的心,让白澈变得越来越易怒,他急需一个出口来进行发泄。 而这个情绪垃圾桶,墨璟当之无愧。 白澈沉下面色,抛去了向来虚伪的笑脸,一双阴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璟瞧。瞧瞧,自诩光风霁月的人生起气来也像是一头易怒的狮子,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白澈嗤笑一声,语气玩味,字字句句往墨璟心上戳。 「父王对你说了什么?」面对着身上气压越来越低的墨璟,白澈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分出一分心神来理了理自己有些乱了的头髮,「不用说我也猜得到。他用小九和小九的孩子来威胁你,想要你放过我,对吗?」 「老头子总是想得要更多些,其实他也是为了我好。」白澈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看得墨璟恨得牙痒痒,「他想用小九来换你同我和解。我瞧你是答应了,可你们好像都忘了,对于这件事儿,我是不愿的。」 「噢?」墨璟来了兴致,咬着牙,唇角却挤出一抹笑,「白澈,你倒真是让我捉摸不透。看起来惜命的是你,现下不怕死的还是你。怎么,你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想要同我动手了?」 终于说到了话头上,白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后退一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掀起眼皮看向面前一身黑衣的龙宫三太子:「墨璟,我才不管你是那个低贱的凡人还是这所谓的龙宫三太子,我只知道,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你同我有旧恨,我也向来看你不顺眼。」白澈垂下头来羞赧一笑,是青丘狐狸惯有的利用自己皮相的举动,「正好我也不希望小九成为你我之间的筹码,不如堂堂正正地打一架,谁都不必留后手。」 他顿住了声音,再抬眸时眼中便多了几分杀气:「生死不论。」 墨璟愣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起来。现下和白澈的摊牌,倒让他近日委屈憋闷的心畅快了不少。青丘中人果真箇个有趣,他有多久没遇到这般有意思的人了。墨璟止住笑声,微微歪了歪头:「生死不论。」 说完,他一摆手,示意白澈跟着自己出来。在狐族的招待所里大张旗鼓地动手未免太张扬,既然是私仇,还得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悄悄解决了才好。 第080章 墨璟对决打败白澈 墨璟在魂归肉身的第三天,便将龙宫大大小小的地方摸了个清楚。刚渡劫完成的那几日,他心神混沌,整日浑浑噩噩,不愿在人前出现,当做他们闲聊的谈资,热衷于往各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钻,一待便是一整天。 因着那些经歷,如今要找一个偏僻安静又空旷的废弃之地,对墨璟来说也不算难。他带着白澈走到了自己的一处秘密基地,同那狡猾的狐狸一左一右犹如隔着楚河汉界。二人中间有一大片空地,正是适合比武打斗的好场所。 彼此互相作揖示意后,墨璟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好笑。白澈这人向来一句话里有七分假,笑容满面只有一分真,能够暗地里埋下陷阱伏击他的人,如今也装模作样地同自己绅士起来,场面当真有种虚假的诡异感。 先礼后兵,白澈也不再同他多费口舌,掌心聚集了淡紫色的妖力就往墨璟的方向袭去。墨璟方才略有些走神,见那紫色光刃袭来,一时来不及反击,往身旁闪避了半个身子。那光刃擦过他的手臂,割破了他的袖子,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墨璟垂眸望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伤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他站稳身子,杀心骤起,运起妖力进行反击。若论实力高低,白澈应当是比不过渡劫成功妖力更为精益的墨璟的,现在的墨璟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凡人,不谈妖法实力的高低,便说他那尊贵的身份,也没人敢轻慢他去。 可白澈就是有这个实力,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惹怒他。墨璟咬着牙,一边运起妖力攻击,一边心里又想起狐王对他说过的话,因此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些外溢的妖力。他这样留手,最后倒和妖力不及他的白澈打了个有来有回。 「白澈,放弃吧。若真要打,你打不过我。」墨璟抬手一挥,化解了白澈向他袭来的风刃。他的眉眼一片阴沉,微微蹙着眉,可因着白锦欢,他仍愿意给白澈一个机会:「你若现在收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收手?」白澈轻笑一声,像是在笑墨璟的天真,语气不善又嘲讽,「我白澈做过的事,从来都不曾后悔,自然也没有回头的道理。方才已经说好了,这场打斗生死不论。太子殿下莫非是瞧不起我,才非要这般推辞。」 见白澈这副癫狂模样,墨璟沉了面色,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面前人这样不识好歹,他也没了继续劝说的心思,全部心神放在了同白澈的交战上:「冥顽不灵,白澈,你当真会自讨苦吃。」 话音刚落,墨璟便运起体内妖力,他施法结印,磅礴的妖力带动周边空气中稀薄的灵力,使得树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一掌打出,白澈只觉得墨璟的妖力如同磅礴汹涌的海浪般朝自己打过来。 第150页 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靠得越来越近的妖力光刃,白澈只觉得眸子发酸。他侧身一避展开摺扇抵挡,同时空着的那只手调动全身法力。白澈在掌心聚集了自己全部妖力,大手一挥,不留情面地朝墨璟袭去。 两道雄厚的妖力对撞,捲起阵阵尘土,模煳了视线。随着妖法轰然散去,墨璟和白澈都较原先的位置后退了一步,而白澈退得更多些。 墨璟面容有些苍白,唇角流出一丝血线。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沾在自己衣襟上的血珠,随即用手背擦去了唇角血迹。这场妖法对波中,他留了后手,没有对白澈赶尽杀绝,可抵挡白澈的妖力也花了好一番心思。 同有些虚弱的墨璟相比,白澈的处境就显得要悽惨得多。他的妖力没有渡劫成功的墨璟雄厚,即使墨璟有心收着法力,可刀剑总是无眼。向来虚假笑着的人第一次撑不住面上摇摇欲坠的微笑,白澈的身子有些晃悠,像是站不稳似的。 他紧紧蹙着眉,像是在忍耐身体的疼痛。墨璟抬眸望向白澈的方向,只见这人微微垂着脑袋,脸上的神情晦涩不明,不知又在想些什么阴暗的法子。向来狡猾的狐狸忽然捂住心口,在墨璟有些惊讶的表情中,往面前的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随着这口血吐出,也像是抽去了支持白澈身体的力气。他撑不住身子,单膝跪倒在地。发冠在抵抗妖力时散了,原本束得齐整的头髮披落,遮住了眼前视线。洁白的衣角惹了灰尘,又沾上了自己的血,斑驳着红一块黑一块的,像是朵凋零的白花。 墨璟望着白澈这副凄悽惨惨戚戚的模样,心头倒是没有多同情,只是觉得有些无奈。虽然白澈看起来模样更悽惨些,可他自己也受了伤,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六百的举动。早就跟白澈说过,他打不过他,可这人非要上赶着来讨嫌。 若不是他记着狐王的嘱託收了手上几分力气,白澈以为自己还有命活? 墨璟轻轻嘆了口气,随即手上妖力凝聚,幻化出一把宝剑。他拖着剑,剑尖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一步一步走到白澈面前。墨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仇人兼手下败将这副狼狈的姿态,心头迟来地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痛快。 墨璟举起剑,剑尖直对着白澈心口。他挑起了一边眉毛,不再是那副翩翩君子佳公子的姿态,眉眼之间显露几分恶意,勾起唇角弧度,对白澈冷嘲热讽道:「白澈,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生死不论,如今你输了。」 「是啊,生死不论。」白澈捂住阵阵作痛的心口,空出来的一只手则擦去了唇角血迹,因为鲜血浸染,他的双唇比之前要艷上几分,活像是刚吸完血的妖精,「太子殿下,我说过了,我做的事从来都不会后悔。」 「我是输了,可你也没赢,不是吗?」事到如今,白澈受制于人,却仍旧錶现得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他摆出一副无辜神色,眨了眨眼,唇角漾出一抹狡黠又讥讽的笑:「我是愿意死的,可墨璟,你敢杀我吗?」 「你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即使我和你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还是要对我报以虚假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盯着墨璟那越来越阴沉的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白澈没忍住笑出了声,「看着你同我虚与委蛇,我这心里倒是痛快得很。」 这话实在是戳中了墨璟心头隐痛,若不是白锦欢的缘故,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白澈手下留情。白澈这人千不好万不好,可他是锦欢的哥哥,饶是墨璟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看在锦欢面子上,给他留三分薄面。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话从白澈口中说出,总有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这个认识让墨璟心里不太痛快,他沉下脸色,微眯双眸,像是想要看清白澈此时负隅顽抗的败将姿态:「白澈,你这张嘴合该缝起来才好,一说话便让人讨厌。」 「是吗?」得了墨璟这样的评价,白澈半点也不恼。他微仰着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墨璟。墨璟背着光,面上的表情大部分都隐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可白澈就是知道,这人此时脸上神情怕是比锅底还黑。 生了这样的猜想,白澈面上那抹虚伪又甜腻的笑容笑得更开了。他因为受伤跌坐在地,姿态却比这场打斗胜出的墨璟还要高调。白澈微挑一边眉毛,看向墨璟握在手中的剑,轻笑说道:「太子殿下,你提着剑来,又同我说这么些废话,无非就是想在我面前摆一摆你那胜者的谱。」 「若你当真想杀我,你便不会手下留情。」白澈瞪着眼睛,神情莫名地看着有些无辜,可唇角那一抹惯常的微笑,彰显着主人目的不纯,「若你真想杀我,早就一剑把我捅了个对穿,那里还会给我说话的机会。」 墨璟攥紧了手中剑柄,剑尖又往前送了一些,直直地抵在白澈的衣服上。向来有涵养的三太子头一次被人气得不轻,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便多了几分冰冷的杀意。墨璟居高临下地望着白澈,咬着牙道: 「白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白澈不惧胸前的威胁,甚至挺直了身子,配合着剑尖划破了心口的衣服。他微微垂眸,面上的表情竟有几分虚假的羞赧,「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不妨试上一试?」 说完,白澈像是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气,半点没有自己的要害落在敌人手中的紧张和自觉。他的语气蛊惑,一字一句仿佛是在引导着墨璟做事:「你要不就这样刺下去,看看我会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气,也是个渡劫的人物。」 第151页 这话十足地是在嘲讽,墨璟气得牙痒痒,可看着那张同白锦欢有几分相似的脸,一时又真做不到杀了白澈。若他当真在这里要了白澈的命,不说同白锦欢再无可能,便是龙族和狐族两大族之间,也要掀起无数风波。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真的杀了白澈。而白澈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不知收敛。 墨璟握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心头一片又气又恼,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不得不承认,白澈的话有杀人诛心的能力。意识到这点后,墨璟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自己就不该一时火气上头,答应白澈这个无礼的要求。 事到如今,前进后退都已没有意义,他们也不是看不清局势的小孩子,能够由着自己的心任性行事。墨璟嘆了口气,心头一片阴郁,打算收回剑。可他刚有动作,白澈就像是知晓了他心思般,一把抓住了剑尖。 剑尖锋利,顷刻间便将白澈的手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掌心和剑尖的相贴处落下,尽数落在了他的衣角上,像是开了点点红梅。墨璟本就不多的耐心因着这样的变故消散得彻底,看向白澈的目光惊讶又恼怒。 他心情不快,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有多动听:「放开,白澈,你是在找死吗?」 白澈惊讶地「呀」了一声,随即唇角勾出一抹羞笑来,看得墨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果然没有看错,白澈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狐王当真看走了眼,青丘的未来要是交到他的手上,还不知会有多少风波。 「既然你不敢的话。」 白澈手上握得更紧了,掌心割破的皮肉鲜血淋漓,在墨璟瞠目结舌的表情下勐得将剑尖往自己的心口刺去。他们之间距离离得太近,白澈速度又太快,墨璟没来得及收回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澈胸口中剑。 白澈闷哼一声,大片大片的血从伤口涌出,将他的白衣染成一片刺眼的红。看着一边呕血一边流血的白澈,墨璟第一次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他心头一片茫然,迟来的火气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却还记得帮白澈疗伤。 「你真是个疯子。」 他一边施法传音给了龙王,狐王和龙宫里的医师,一边双手按在白澈受伤的心口,将自身妖力源源不断地往白澈体内输,想要保住这不怕死的狐狸一条命。白澈要是就这样死了个干净的话,剩下一大堆烂摊子只能墨璟收拾。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着冷着脸给自己输送法力疗伤的墨璟,白澈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大声,动作幅度过大,扯得胸前的伤口一阵阵得疼。墨璟此时正是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见白澈非但没有乖乖配合,还一副状似癫狂的模样,心头更是烦躁。 「还有力气笑得这么大声,白澈,你这条命真是贱。」墨璟从前受过圣贤书的薰陶,说出来的话都是满口者乎者也的大道理,少有这般嘲讽责骂之句。可对上白澈,他所有的斯文都丢了个干净,不惮以最恶劣的态度去面对。 「既然你不敢,在下便帮你一把。」 说完,白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没死成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伸手拨开墨璟往他身上输送灵力的手。墨璟被白澈这不怕死的举动吓了一跳,分出一部分心神按住仍在作乱的人,几乎要暴跳如雷:「白澈,你真的是在找死。」 这么一番波折,饶是白澈再有心折腾,此时也力有不逮。他的眼前一片昏沉,眼皮重若千斤,好似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闭上。白澈看着墨璟焦急的脸,心头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淡淡道:「也不知小九会不会担心。」 说完,他便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081章 龙族狐族达成协议 第一个接到墨璟消息的人是龙王,龙宫今日事务清闲,龙王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在后花园里赏花听曲。自家儿子火急火燎的消息倒是吸引了他的兴趣,狐王好奇地用法术打开密语传音,刚听了个开口脸色顷刻间就变了,花也不赏了曲也不听了,着急忙慌地往墨璟的方向赶。 第二个收到消息的人是龙宫里的御用医师,不知活了几千岁的老龟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正是享受闲暇时光的好时候。太子殿下一份传音书信,直接将他的瞌睡砸了个干干净净,只得叫上助理,连忙提起药箱就跑。 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是狐王,狐王今日一番对墨璟威逼利诱,希望他放下同白澈仇恨的话,总觉得有些丧良心。同时又因为这场谈判中拿了白锦欢做筹码,自觉有些对不起小儿子。恰逢白锦欢身子不适,他便多了献殷勤的理由,赖在白锦欢的床边,将自己无处安放的父爱尽数施展。 白锦欢从前不是没有身体不适的时候,可哪一次也没有像这一次般,得到父王如此精心的照顾。他颇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让他不由得狐疑地盯着狐王,试探性地开口道:「父王——」 狐王应了一声,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要得到自以为的撒娇,没想到白锦欢这混小子不按套路出牌,一个问题便如棒槌般敲在他的脑袋上,惹得狐王一阵心虚又头疼:「您今日对我好得有些反常,莫非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你这小子。」狐王听完一时气结,这小子猜得还真是准。他不愿在白锦欢面前落下风,便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曲起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地往白锦欢额头上弹了一下:「混小子,我对你好还不好吗,你这良心被狗吃了?」 第152页 白锦欢嘻嘻笑着,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他作怪地捂住自己的额头,装出疼痛表情。腹痛之后他在床上躺了太久,躺得腰都有些酸。青玄这小傢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难得有个人能够陪自己说说话聊聊天,就算是拌嘴也是好的。 愉快的父子斗嘴没有持续多久,狐王就收到了一封密语传音。白锦欢有些疑惑地支起腰去看,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紧急事儿能够在他们做客时这样火急火燎地送来。狐王原本和他一样好奇,刚施放妖法听了一耳朵,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白锦欢不明所以,却能看出狐王骤然变化的神色,不免心中也有些紧张。莫不是青丘出了什么事儿?他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一边用手攥紧了身下的锦被,询问时的声音都有些颤:「父王,可是地宫那边出了事儿?」 狐王摇了摇头,伸手将白锦欢攥住被角的手拨开,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家小儿子身体本就因为肚子里那个孩子的原因有些弱,如今更是受不了半点刺激:「没事,没事,不是青丘的事儿。你好好养着身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 白锦欢对狐王的话半个字都不信,若真的如他所言没有出事儿,狐王又怎会有这般的神情变化,只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随口编造的谎言罢了。白锦欢没有继续纠缠着问下去,乖巧地点了点头,做出一副贴心姿态来。 「父王,我这里已然无碍。父王要是有事情要处理,不必顾忌我。」白锦欢看出来了狐王的心已经因着秘法传音的消息而有些焦躁不安,他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所以狐王不必管他,可以先去处理要紧事务。 狐王也不推脱,嘱咐了白锦欢几句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外赶。白锦欢看着狐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可青玄不在身边,纵然他有满腹疑惑,也不知该对谁说起。 罢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有父王和七哥白澈在,天大的事儿也落不到他头上。白锦欢暗自想了一会儿,还是猜不到可能发生的事儿,便打算暂时将其抛之脑后。他重又躺了回去,扯过被子打算再睡一觉。 半梦半醒间,他还忿忿不平地想,等青玄这野了心的混蛋小子回来后,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与白锦欢这边优哉游哉的休憩相比,狐王心底就显得要慌乱许多。可他到底还是一族之首,就算泰山崩于前,面上也必须拿出一派镇定自若的表情。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他明明跟墨璟说得清楚。 狐王心底清楚,加之墨璟在传来的消息中简单解释了几句,这场闹剧十有八九是因为白澈心里不服气。自家这个七儿子性子是乖张阴郁了些,狐王知道他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和墨璟私下约架,结果自己被打成了个重伤,亏得他做得出来。 狐王一拍脑门,只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竟然读不懂现在年轻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甚至不惜拿白锦欢做筹码来要挟墨璟,就是希望能在墨璟手里保住他。可白澈为何偏又上赶着去,到头来他受了重伤,自己的那番话又落了下乘。 简直是损人不利己。 这倒霉孩子当真是他上辈子欠下的债。狐王心底一边担忧着白澈的情况,一边又忍不住有些骂骂咧咧。等他来到墨璟和白澈约架的地点时,龙王和龙宫里面的龟医师早已经到了,一左一右地将白澈围在中间。 狐王在来的路上,尚且有几分对白澈行为的不解,可看到自家儿子这身染鲜血脆弱苍白的模样,那些疑惑愤怒统统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腹心疼。狐王头一次觉得自己莫不是晕血,不然为何白澈身上的血,竟让他看着头都发晕。 狐王赶忙往白澈身边挤去,他唿吸急促,双腿发软,要不是墨璟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一下,怕是要跌个踉跄。狐王现在暂时不知道应当以何种姿态面对墨璟,只能当做无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澈那苍白的面庞。 白澈方才因为失血过多和妖力损耗晕了过去,墨璟虽然往他体内施加了治疗妖法,可毕竟不是真正的妖族医师,不知道应当如何做伤口的处理。这场打斗中,虽然白澈伤得更重,可他自己的身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意识到狐王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后,墨璟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扶着狐王的手也在空中短暂地顿住,随即有些落魄地垂下。他后退一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护儿心切的狐王,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狐王全副心神都记挂在白澈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墨璟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可龙王站在一旁,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嘆了口气,绕了一圈走到墨璟身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带。 他们父子两很少有这样亲密且直白地表达情绪的时候,墨璟吃了一惊,抬眸去望自己的父王。他眼底的失落尚未藏起,闪烁的眸光让龙王心底有些发酸。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很多时候都让自己吃亏。 龙王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想要给墨璟力量。这偏僻之处的废弃偏殿地方并不大,略显狭小的房间内,兵荒马乱的场面下,只有狐王颤声发问,以及龟医师连连作答的声音。 第153页 「医师,我儿白澈如何,可有大碍?」 即使心底担忧,可狐王仍旧记得自己身为狐王该有的威严和体面。然而紧握住白澈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表露出这个位高权重的上位者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龟医师擦了一把额头上急出的热汗,收了手心的治疗妖法,恭恭敬敬地朝狐王行了个大礼。在这样的紧急关头,狐王半点不耐烦这些虚礼,赶忙将龟医师扶了起来,声音担忧:「如何,我儿白澈到底如何?」 龟医师嘆了口气,继而用一种欣慰的目光望向墨璟:「太子殿下反应及时,用自身妖力护住了白公子的体能,没有让公子的妖力外泄。公子胸前的伤虽然深,看着骇人些,剑锋却避过了心头要害,不会伤及性命。」 说完,他便将视线投向狐王,作了个揖道:「伤势是重,可是只要耐心养上几个月,即可痊癒。这段时间定要有人悉心照料,时刻用法力安定住白公子的身体状况,吃喝也要百般忌口。」 听了龟医师的话,狐王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他自己从前也跟过大巫学医,对一些致命伤有过研究。方才关心则乱,才看不清形势。现下冷静下来,也多了几分思考的能力。 他就知道白澈这小子是个疯的,为了能和墨璟和解,不惜捅自己一刀。 得亏他还有点医学常识,捅的时候避过了要害。狐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生气,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白澈,又有点心疼。几种不同的情绪聚集在他的心口,让他的心绪成了一团乱麻。抬眸间不经意看见墨璟和他身边的龙王,又是一顿糟心。 要是只有墨璟在还好,狐王可以厚脸皮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龙王此时也在,这件事就必不可能混过去了。虽然明面上看起来只是墨璟和白澈之间的私仇旧恨,一旦牵扯进来龙王,便上升到两个妖族之间。 龙王自是知道这点,他敛了神色,表情温和,内里却冰冷,说出来的话官方又客套:「老朋友,这件事儿是璟儿做的不对,他不该随便答应同白公子切磋武艺的。刀剑无眼,璟儿也未曾料到会变成如今这个情况。」 龙王先装模作样的道歉了,就算是给狐王递了个梯子。狐王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顺理成章地下台阶,自罚三杯道:「也是白澈的错。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那套。要不是太子殿下及时出手相助,这孩子怕是早没命了。」 龙王没有接话,狐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为了感谢太子殿下对白澈的救命之恩,我青丘狐族藏宝阁里所有的藏品珍宝,太子殿下都可以任意挑选。青丘未来一年的生产利润,我愿让出三成,赠予殿下。」 听到让利,龙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却仍旧錶现出一副忧愁模样:「璟儿还年轻,做事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不过既然老朋友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替他推辞。白公子在龙宫养伤的这几个月,我龙族会全权负责他的照料起居。」 「如此甚好。」 几句简单的谈话将龙族狐族之间的利润联繫,情感联繫都交代了个彻底,狐王在心底也松了口气。在和墨璟的这件事上,本就是白澈不占理,如今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白澈受了重伤,青丘又愿意出血让利,想必这茬也能顺利揭过去。 就算墨璟有千八百个不情愿,可看在白锦欢的面子上,看在龙王的面子上,看在白澈受了重伤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提出反对,只能这样吃了这个哑巴亏。思及此处,狐王一半觉得有些对不起墨璟,一半又有些暗喜。 既然事情已经妥善解决完了,狐王也不好继续让白澈待着这不方便的偏殿。他叫来了自己的侍从,打算将白澈挪回青丘的招待室内安顿。龙王也不留他,口头上说要帮忙搭把手,可行动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到底还是墨璟这个年轻人实心眼,随手抬了一把。一行人转瞬之间,便从这偏僻偏殿,用法术瞬移到了龙族给青丘狐族专门准备的休息室内。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青玄这混小子近日神出鬼没,也不知道一天天在折腾什么东西,总是见不到人影。结果白澈一出事儿,回来打眼撞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青玄。狐王怕他在白锦欢面前乱说,赶忙把这小巴蛇抓了过来。 他板起面孔,耳提面命地警告青玄不准把白澈受伤这事儿说出去,更不准在白锦欢面前提起他们二人半个字。青玄在见到白澈这悽惨状况的第一秒就吓傻了,一心自以为是自己没有对白澈提醒到位,才会让七公子受这么重的伤。 一行人满腹心事各怀鬼胎,只有不远处房间里的白锦欢没心没肺睡得香甜。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温室里的花朵,保护他远离伤痛,不让外界的风风雨雨,惊扰了他的梦。 第082章 狐狐知晓白澈受伤 但最终还是纸包不住火,即使狐王和青玄以及青丘狐族的一行人都千方百计地想要将白澈受伤的这件事瞒住白锦欢,可白锦欢还是对多日不见七哥白澈的情况起了疑心。见青玄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白锦欢便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情况。 青玄不会说谎,他有的是拿捏这小巴蛇的办法。白锦欢咳嗽一声清着自己的嗓子,同时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装作生气的模样。狐族的小公子笑的时候总让人春风满面,可一旦严肃起来,神情便锐利得不近人情。 第154页 「青玄——」他拖着尾音,给青玄施压,「你们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青玄被白锦欢叫名字的声音叫得浑身一颤,几乎要给自家公子跪下。他本不该瞒着白锦欢任何事儿,可这件事一牵连了墨璟,二殃及了白澈,又有狐王对他耳提命面。青玄夹在这几人中间,只觉进退维谷。 事到如今,他仍旧做着挣扎,面上堆起不值钱的笑容。青玄往前几步,拉近同白锦欢的距离,同时蹲下身来,双手搭在自家公子的膝头,仰着脑袋装傻道:「公子可是冤枉青玄了,青玄从不会瞒公子任何事儿。」 白锦欢见青玄这副难得乖巧的模样,方才装出来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他伸手按住青玄的下巴,欣赏着自家这个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那副逐渐成熟的面孔,饶有兴趣地说道:「好,那你说说,我那七哥白澈,近日都去哪儿了?」 提到白澈的名字,青玄面色有些微妙地哽住了。这点细微的变化当然没有瞒过白锦欢,白锦欢微眯眼睛,视线落在青玄那对不断游离目光的眼珠子上,打算看看这小妖奴到底还能给自己找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藉口来。 「公子——」青玄瘪了瘪嘴巴,模样莫名看着有几分委屈,他眨巴着眼睛装可怜,想让白锦欢能多几分心软,将此事混过去,「大王不是一早就跟公子说过,青丘突发事故,七公子白澈自行回青丘处理去了吗?」 「是吗?」白锦欢冷哼一声,眼眸深处多了几分危险,他松开了捏住青玄下巴的手,端起桌面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润了嗓子,「前些日子我也传信给了大巫,询问他的身体和青丘情况,大巫可是告诉我一切安好啊。」 「所以说,白澈压根儿就没回青丘,可是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这么说?」 「青玄,你在骗我。」白锦欢心底莫名生了点火气,放下茶盏的动作都带着几分粗暴。狐王以担忧他身体的由头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休息室这一亩三分地里头,白锦欢本就因为受限而心情不快,现如今一个两个又都瞒着他。 他摇了摇头,继而微微垂下,眼睫轻轻颤抖,神情带着几分落寞,让青玄看着心底难过:「你们都瞒着我,你是,白澈是,就连父王也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非要一个两个地将我蒙在鼓里。」 青玄被白锦欢这伤感的情绪感染,自己心头好似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当日七公子白澈身上的伤又重新浮现在他眼前,一片的红几乎染红了他的眼睛。青玄总是愧疚,愧疚自己知道墨璟和白澈之间的因果,却没能妥善地进行处理。 他本就有愧白澈,今日又让公子伤心,青玄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能做出正确的事儿。如今白锦欢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隐瞒,以公子的聪明才智,不消多时便能知道真相。与其到时候让公子失望,不如今个儿就和盘托出,也能让公子有个心理准备。 想清楚这点后,青玄便将狐王的嘱託抛之脑后,一门心思放在白锦欢身上。他仍旧是那副俯在白锦欢膝头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掀起眼皮看着自家公子。青玄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思忖着措辞,最后一鼓作气。 「公子,是青玄不好。」说完,他歉意地垂下眼睛,将视线放在白锦欢的膝盖上,不去看他那双多情又难过的眼睛,一口气将事情抖落了个干净,「七公子确实没有回青丘,这样的说辞是大王安排好的,为得就是让公子放心。」 「公子,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您有些意外,但您一定要保持冷静,莫要情绪激动。」青玄再度仰起头,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欢。白锦欢不明所以,却能感受到青玄心底的惶恐,于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得了白锦欢的承诺,青玄的心理负担放下了些。他闭上眼睛,连珠炮似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七公子受了重伤,心口中剑,怕是要妥善修养个好几月才能痊癒。大王怕您担心,所以才将这事儿瞒了下去。」 「什么!七哥受了重伤!」听到白澈这恐怖的伤势,白锦欢几乎要惊讶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幸亏青玄俯在他的膝头,用自身重量压住了即将暴走的白锦欢,「情况如何,怎么伤的,为何好端端地会有这样的事儿?」 「这个——」青玄再度被白锦欢的问话哽住了,事情牵扯到墨公子,而墨公子又和自家公子有过一段情缘,但是墨公子将七公子伤得那么重,七公子又是自家公子的亲哥哥,这简直是让青玄的头脑成一团乱麻的关系。 「青玄也不知道事情原委。」又在开始编瞎话骗公子,青玄微微垂着头,不让白锦欢看出他面上心虚的表情,「许是龙宫有了刺客,七公子不小心撞见,所以才受此重伤?」 「不应该啊。」听到青玄这样的回答,白锦欢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他摸着下巴缓缓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先不说龙宫邀我们狐族暂住几月,多的是法力高超的人物,那刺客那里会这么蠢,非要挑龙狐二族都在的情况下来找事儿。」 「再说了,若真有刺客刺伤了白澈,父王定会震怒。龙王作为主人,也会相应加强龙宫的安保巡视。」意识到问题所在后,白锦欢眯起眼睛,眸中带着几分审视,「可我未曾见有安保调动,龙宫也是一切如常。」 「青玄,你又瞒我!」思路渐渐清晰,白锦欢的火气也慢慢上涌,手上没忍住拍了一下桌子,「白澈到底是被谁伤了,那人是何方神圣,倒让你们一个个三缄其口,非要左一个谎话,右一个谎话地来编造骗我。」 第155页 得,他就说他不擅长说谎。再次被白锦欢拆穿后,青玄彻底没了脾气。可他还记挂着自家公子身体,不宜情绪剧烈波动,不宜生气,于是赶忙认错道歉道:「公子,对不起,你别生气。大巫临行前说你定要保持心情平和,别气坏了身子。」 白锦欢见青玄服软,方才燃起来的火气又蔫儿似地消了。他安抚性地摸了摸青玄的脑袋,捉弄似地揉乱了他的头髮,没好气地说道:「就是你们这样一个两个把我当傻子一样瞒,我才会生气的。青玄,你说实话,白澈到底是被谁伤了?」 青玄垂着脑袋,还是不说话。 白澈也不逼他,自己自顾自地猜测着,同时时不时打个感情牌:「你知道的,虽然我很多时候看不惯白澈那副以自我为中心的臭德行,也不喜欢他总是事事儿管着我,可他毕竟还是我七哥。他受伤了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这也不合适吧。」 「他在龙宫受伤,可龙宫的安保没有任何异样,想必不是外人所为。我们青丘狐族在龙宫是尊贵的客人,寻常小妖的妖力不及白澈,也不必可能伤到他。」想到这,白锦欢心头便浮现出了几个可能性,让他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伤了白澈的人,定是妖力强大又身份尊贵,才会让父王吃下这哑巴亏。」白锦欢攥紧了自己袖口,揉捏着布料,试探性地看向青玄,想要通过他的面部表情变化来判断自己是否猜对,「是龙王,还是龙宫其他的长辈?」 「还是——」白锦欢忽然不想说下去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十有八九便是父王和青玄绞尽脑汁隐瞒的原因。他如鲠在喉,一时不知是就此收手,还是将事情完完整整问个彻底,求个明白。 他就这样就着话头沉默着,青玄也垂着头,不敢去看白锦欢的面上表情。就在他以为白锦欢不会继续说话时,自家公子却心事重重地将最后的一个可能性缓缓地抛了出来,将他砸了个昏头转向:「还是,是墨璟。」 青玄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了。白锦欢一见他那副装鹌鹑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是墨璟,居然是墨璟,原来是墨璟。墨璟是龙宫的三太子,和白澈有矛盾,又和自己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所以父王才会闷声吃了哑巴亏。 一个是自己的爱人,一个是自己的哥哥,所以父王才会千叮咛万嘱咐地想让这个消息瞒着,不让自己知道。白锦欢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忽然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梦,他才短短几天没有露面,事情竟然到了这个局面。 青玄抬起头,眸中尽是紧张。他实在害怕白锦欢会因为知道这个消息而伤心难过,因此赶忙用自己的灵力给公子进行安抚,同时宽慰地开解道:「公子不要挂心,墨公子和七公子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白锦欢摇了摇头,手腕一转,按住青玄的手掌,将他给自己输送的灵力压灭了。他缓缓开口,语气却没有多么愤怒或悲伤,只是有些好奇:「我没担心,我只是有些好奇。白澈虽然平时不像个好人,可也知道明哲保身,为何会和墨璟发生冲突?」 「这么久的相处下来,我自然了解他们两个人。就说白澈,他从来不是那种一时上头便不管不顾的人,我倒是对他受伤的缘由感到不解。再就是墨璟,他光明磊落,出手自有分寸,又怎么会让白澈受这么重的伤。」 想到这,白锦欢嘆了口气,顶着青玄忧心忡忡的目光,抬手揉了一把小妖奴毛绒绒的脑袋。他的语气清淡,宽慰青玄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自有分寸。七哥虽然受了伤,可既然父王都没有找墨璟麻烦,我自然也不会强出头。」 他曲起指节敲着桌子,看向窗外:「而且,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第083章 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墨璟是龙宫的三太子,这样高贵的身份让他想要躲清闲都难如登天。白锦欢原本想着是他惹了自己生气,定然要将人好好晾上几天,可白澈这一茬子事儿横空出世,白锦欢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墨璟问个明白。 在知道白澈受伤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白澈,而是来找了墨璟,一是想要在狐王那边保持无知无觉的形象,二是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面对白澈。自己的爱人伤了自己的哥哥,他对白澈除了担忧,还有一份莫名的愧疚。 晃了晃头,白锦欢将脑海中这些杂乱的思绪尽数抛之脑后,一个人缓缓踱步到龙宫最中心的办公区域。他四下观望,没能找到墨璟所在的房间,便随手抓了个龙宫里服侍的侍从,问了他们三太子殿下墨璟的所在。 那小侍从从被他问住的时候就开始抖如筛糠,让白锦欢不由得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顶着一张笑得快要僵硬的脸,白锦欢终于在小侍从结结巴巴的回话中问清了路,这才将人放了回去。 按照那小侍从的说法,白锦欢顺利地来到了一扇大门前。他半点也不见外,敲了门后也不顾里头人的示意,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墨璟原本正在处理龙族事务,见有人不请自来登堂入室,抬眸时眼睛里的阴郁丝毫没有掩饰。 可下一秒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白锦欢,他惊讶了一瞬,又飞快地隐去方才的不快,转换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墨璟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公文,掸了掸袖上的灰尘,便赶忙从座位上起身下台,往白锦欢站立的方向迎了过去。 第156页 「是我有失远迎了,锦欢,你来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我也好招待你。」墨璟面上扬起笑,驱散了些许心头的闷闷不乐。他也不见外,十分自然地在白锦欢宽大的袖袍下牵住了他的手,将人往一旁的椅子上带。 敏锐地察觉到墨璟对他的称唿,由原先总有些阴阳怪气的「小白公子」,变成了他们曾经相知相许时喊的「锦欢」,白锦欢原本温和的笑意便带上了几分玩味。他没有将手抽出来,堪称乖顺地坐在了墨璟给他安排的座位上。 在这处理事务的殿中,白锦欢惊讶地发现,除了墨璟一人,倒是没有旁人,连随侍的小妖都找不见一个。他掀起眼皮,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怎么也没个服侍的人,倒让太子殿下亲自来服侍我了,我可担待不起。」 墨璟没有在意白锦欢这有些酸熘熘的话,反倒觉得这样的情绪让这小狐狸鲜活了不少。他仍旧保持着在凡间自力更生的记忆,这一段渡劫的经歷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让他一时半会儿仍旧无法接受被人伺候的日子,总觉得别扭。 现下白锦欢来了,墨璟也不希望侍从们鱼贯而入,打扰这难得的两人清闲时间。他亲自上手分茶倒茶,一边慢悠悠地动作,一边缓缓开口,说着自己的理由。话说完了,茶也倒好了,推向白锦欢身前时,墨璟恰到好处地抬眼。 正好撞进白锦欢那双澄澈的眸子里。 精心练习过的眼神对付白锦欢这个有色心的狐狸可谓是百试百灵,他的眼睫轻颤,半阖着遮住眼底的情绪,可外露的眸子却带着点暧昧的缱绻。望着人的目光温柔又亲和,看得久了,便会给人一种,普天之下只在意你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总会让人心猿意马,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情绪。白锦欢自然受不住墨璟这样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这人一步步的攻势下被击退。他当真是喜欢墨璟这张脸的,五官深邃,眉眼锐利,可笑起来又有点甜。 同白锦欢对视片刻,墨璟便垂下头来,有些不自在地用指节摸了摸鼻尖,唇角漾起一抹温和浅笑。他的嗓音有些低,不知是被刻意压过的还是因为处理事务累着了,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磁性,落在白锦欢耳朵里,倒让他浑身酥麻,像过电一般。 瞧你这点儿出息! 意识到自己有些色令智昏,白锦欢抖了个激灵,将自己飘飘然的思绪重新拽回脑子里。他莫名地有些羞恼,总觉得自己被人拿捏,因此被尊贵的龙宫三太子服侍,白锦欢这个客人也半点都不客气,端起茶杯来就一饮而尽。 可茶水入口,他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普天之下他喜欢的事物不多,除了男女各异的娇俏容颜,便是在茶道上有一番自己独特的见解。为了好茶,他能够放下身段去种茶妖精那儿不要脸面地求上半个月,虽然最后都便宜了白澈这个傢伙。 而如今墨璟这里的茶水,堪称寡淡无味。不仅比不上种茶妖精的好茶,更是连他在青丘私库里的茶叶都不如。若非要说像什么的话,倒是与墨璟曾经在紫霄山下小屋里住的那段时间,喝的白开水味道差不多。 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如牛饮水地喝完后便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白锦欢有些疑心,难道墨璟这个三太子只是面上看起来尊贵,实则在龙宫里不受待见吗?没人服侍也就算了,就连茶水都品相一般,断断不是这个身份该有的待遇。 像是察觉到了白锦欢的疑惑,墨璟缓缓开口,替他做了解答:「这茶虽然味道淡了些,可却是最像的。喝这茶的时候,总能让我想起曾经住在山下的那段日子。锦欢是妖界有名的品茗客,一时喝不惯也是正常。」 墨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锦欢也就不继续和他揣着明白装煳涂了,怪没意思的。他身子往后一靠,背嵴倚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指节敲着手臂。白锦欢抬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墨璟:「太子殿下,不装了?」 「锦欢这是说的什么话?」听了白锦欢的话,墨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的情绪,面上的笑容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一点破绽,可就是莫名让白锦欢有些气恼,「同旁人需要虚与委蛇,可对你,我总是真诚的。」 「真诚?」白锦欢有些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将视线看向窗外,没有继续和墨璟对视,「那日你我不欢而散,我便说过,若你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就不奉陪了。怎么,太子殿下莫非现在是后悔了?」 「后悔倒没有。」墨璟摇了摇头,端起杯子来啜饮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道,「只不过见到了一些人,知道了一些事儿,如今正在尝试补救。锦欢,你也说了,你不愿奉陪。可我还没找你道歉,你怎么就亲自上门来了。」 这人也是属狐狸的,白锦欢顶顶腮,有些不爽地想。他没有继续保持方才那个吊儿郎当的姿势,而是双手交叠在桌案上,身子前倾,拉近自己同墨璟之间的距离。他身位低,抬眸时正好能看见墨璟的眼睛和面上的情绪。 「我那七哥被你重伤——」白锦欢笑了一下,朝墨璟眨了眨眼,语气中倒没有多少愤怒,反倒听起来颇为惋惜,「你说,作为青丘狐族的人,又是白澈的亲弟弟。哥哥受伤,我这个做弟弟的,要不要来替他讨个公道?」 墨璟一瞬间捏紧了手上的杯子,气息有片刻不稳,又在之后强制性地平復了下去。他面上仍旧是那副挑不出错来的笑容,同往常的装模作样没有什么分别,可眉眼却悄悄冷淡了几分,好似一瞬间覆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第157页 他对白锦欢的话感到厌烦,又想起白澈这个解决不掉的麻烦,一时之间心情一落千丈,远没有方才知晓白锦欢来时那般的欣喜若狂。墨璟对白锦欢的突然到访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而这样的猜测正让他感到心寒。 他心里不痛快,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有多好听。墨璟像是扯掉了他作为龙宫三太子该有的体面,,也没了他曾是墨璟时对白锦欢的温热,只剩下阵容不同的针锋相对和口舌直争:「怎么,锦欢这是要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他伸手覆盖上白锦欢的手,手底下触感柔软细腻,本是一处温柔乡,可墨璟的心却渐渐冷硬。他轻呵一声,不知是在嘲笑白锦欢,还是在笑自己的多情:「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同白澈之间的恩怨,锦欢你不是不清楚。」 说完,墨璟垂下头来,笑容看起来有几分羞赧,可眼底却阴冷。他的唇角抿得极紧,莫名让人觉得执拗又坚毅:「因为私人恩怨,所以我将白澈捅成了重伤,以泄我心头之恨。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听起来有始有终,格外完整。」 他点了点头,面色嘲弄,眸中藏着几分落寞,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我自己都快信了。」 「你是青丘的小公子,是白澈的弟弟。锦欢,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想见我这个人,和我叙旧情——」墨璟忽然顿住声音,像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还是想为了青丘的体面,为了白澈的缘故。」 「我从来不屑于去解释什么,清者自清,这其中有太多的坎坷波折,让我无法对你言明。」墨璟收回手来,像是收回了自己对白锦欢的情谊。白锦欢只觉得自己手上的温度停留了一瞬,便随风散去,再也寻不到方才那般的温暖。 「不过,要是锦欢你也这样认为的话,那么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墨璟敛了面上笑容,态度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锦欢看。 见白锦欢神色微怔,墨璟只觉得口腔发苦,压不住的苦涩几乎充斥了他所有味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和白锦欢之间,当真是一笔数不清的烂帐,让他们两人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在这段感情中渐渐溺亡。 他想要挣脱出来,他是龙宫的三太子,是龙王寄予厚望之人,是妖力强大之辈。他才不要就这样沉沦,沉在白锦欢和白澈这一大家子的破事之中。墨璟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的心变得冷硬,一字一句道:「锦欢,就这样吧。」 白锦欢像是没有听清墨璟的话,他仍旧是方才那副茫然神色,就连问话的语气都轻飘飘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吹散在风里:「你说什么?」 看着他这副模样,墨璟有些不忍:「我们两个,到此为止吧。」 第084章 霸道狐狐强亲墨璟 「到此为止?」 这回白锦欢听清了墨璟的回答,他将这个答案在唇齿间咀嚼,想要品出其中言不由衷的滋味,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白锦欢出神地喃喃,神情怔愣,像是丢了魂儿般,只顾着重复墨璟方才的话:「到此为止?」 墨璟点了点头,瞥开自己的目光,不愿去看白锦欢。他知道,只要一对上白锦欢那双悲戚的眼睛,他定然会心软,会放弃自己所有的冷淡和无情。可他是龙宫三太子,身份尊贵,不该为了一人捨弃全部的骄傲。 若是白锦欢当真认为是他对白澈动了杀心,那他们二人便再无可能。他是喜欢白锦欢,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不忠。与其最后落得个草草收场的结果,不如一开始便斩草除根,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他嘆了口气,视线看向窗外,好似在出神,又像是在怀念。墨璟的语气清淡,声音清冽,像是山谷小溪潺潺不绝,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句直往白锦欢心尖上戳:「你在乎太多人,在乎青丘狐族的荣光,在乎白澈的安危,甚至在乎青玄。」 「我于你而言,不过是曾经的一段情缘,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说到这里,墨璟整个人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无言的落寞,「不管我是凡人还是妖族中人,无论哪个身份,我都不可能占据你心头的首位。」 照亮用的珠子发出皎洁萤光,落在身上却没有任何温度。听着墨璟的话,白锦欢无端觉得身上发冷。奇怪,这初秋的天气,为何会这样的冷。还未等他思考这股寒意从何而来,就听墨璟继续旁若无人地说道: 「锦欢,我从前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胆小之人。可遇见你后,我患得患失,总觉得下一秒你便会毫不留情地离开我。」墨璟唇梢微翘,唇角泛起一抹苦笑,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阖下来,遮住那双温和多情的眼,只剩下诀别的冷冽。 「我从前想,我和白澈在你心中到底孰轻孰重,现在想来,这个问题当真无知得可笑。」墨璟抿唇微笑起来,声音却听不出半分笑意,「从前,我只是个普通凡人,自然比不过白澈,所以我选择放手,不让你痛苦,还你自由和安稳。」 「我原以为,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位。你我门当户对,我也有自己的势力,在你心里,便能同白澈有一战之力。」墨璟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眼神落寞,面色却坚毅,「可我好像还是错了,不是吗?」 「锦欢,人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人,这我不怪你。」墨璟终于捨得将视线回望,看着白锦欢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心上不忍,却也知道有些话必须说开,不然会成为两人一辈子的隔阂,「可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我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第158页 「白澈的阻挠从来不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可他却展现了一个我无法忽视的现象。没了白澈,或许还会有其他人。这个人可以是青丘狐族任何一人,是青玄,是你父王,甚至是你那个留仙洞内修炼的知己好友。」 「我无法接受在面对选择时不是你的首选,总是被动地成为剩下来的第二选择。如若这样,不如一开始便退出这场抉择,对你对我而言都是好事儿。」墨璟不像是在同白锦欢说分手,反倒像是上课,亲自教这不好学的小狐狸分析利弊。 「墨璟,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白锦欢头一次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情绪,他的眼神像是迷路的小鹿,澄澈又慌张,期期艾艾地吐出字词,却无法顺畅地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样,我,我——」 听了墨璟这么久的长篇大论,饶是白锦欢再想揣着明白装煳涂,此时也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他想告诉墨璟,自己莫名有了他的孩子,一个留着他和他骨血的,尚不知身份和性别的孩子。这话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却被牙齿挡在了口腔内。 他能怎么办?用这个孩子的存在来威胁墨璟留在自己身边?这样的举动无耻又自私,白锦欢不忍心以此为要挟,这样对墨璟和孩子都不公平。他的肩膀松了下去,整个人颓唐地弯着腰,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 觉察到了白锦欢的意图,墨璟贴心地向他解释道:「锦欢,我知道你的情况,也知道你的难言之隐。狐王曾与我谈过,因此我也有过认真考虑。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照顾这个孩子,你不必担忧,也无需伤心。」 听完墨璟这番处处为他好的话,白锦欢冷笑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竟然没有一次将话语的主动权握在手上。既然墨璟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儿,他也不必处处隐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如彻底开诚布公。 他方才只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便惹来墨璟这一番长篇大论,看似字字珠玑,细究起来却是满篇荒唐。因为孩子的存在,白锦欢的心态容易不稳,竟成了墨璟可以利用的地方,险些陷入他给自己制造的情感漩涡里。 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没了方才的彷徨,可仍旧是伤心,伤心于墨璟的所思所想。他不知道为什么墨璟会有这样的想法,处处与白澈较劲作对,觉得自己在他心中不重要。白锦欢扪心自问,他对墨璟的情感,比所有人都要多得多,更何况是白澈。 青丘的小公子从小便是在锦绣丛堆里养出来的标志人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方才一时不慎,才让自己的情感被人肆意地牵着走,如今回过味来,属于九公子的体面压过了白锦欢的自我意识,让他也变得冷硬。 「墨璟,我从前说过,若你再装模作样,便真的是要生气。」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委屈压住,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一毫的泪腔,平白无故地少了对峙的气势,「我心肠仁厚,没有生气,还打算来找你叙旧。」 「你言语讥讽,非要拿我的好意来问询我,我气不过,才拿白澈的伤势作筏子,想要让你吃瘪,让你对我态度好一点。」白锦欢说着说着便垂下了头,看起来清白又无辜,好似一些的错事儿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你不懂我,非要质问我。」 「说到底,我只是有些难过,想要你对我说几句软话罢了。」白锦欢仍旧垂着脑袋,半阖的眼睫遮住了眼底莹莹水光,「你说我不重视你,可在我父王看来,在白澈看来,甚至在青玄看来,你都是我心中当之无愧的首位。」 「墨璟,到底是为何,为何你会有这样的念头?」白锦欢着实不解,自己到底是哪个地方惹得墨璟不满意,才让他对自己这般的不信任。他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盯着墨璟瞧,固执地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曾多次同你说过,你在我心目中,不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是我需要珍重一生的人。」重新回到这个话题,白锦欢有些紧张,他心绪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头,轻咬着下唇,一双眼睛在墨璟身上逡巡,想要知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 「我以青丘九公子的名誉发誓,我对你从来不是利用,也没有任何怀疑。从前重重皆是过往烟云,可现如今,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坦白一段亲密关系对白锦欢来说从来不是难题,他不会为此感到害羞不耻,「此心此情,天地可鑑。」 眼瞧着白锦欢就要将全部的誓言说出口,墨璟忙俯身向前,将他束起发誓的手指压了下来。他像是没有在意白锦欢方才剖白内心的那番话,语气带着点严肃的嗔怪:「锦欢,不能随便许下誓言。你心思直白,怕要日后后悔。」 自己软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墨璟这不解风情的人还要给自己上情感课,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心口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将他整个人都要烧得不理智。既然软的行不通,他便来硬的,反正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又不是没做过。 他冷哼一声,将方才眼底装出来示弱的眼泪压了回去。早知道墨璟不吃这一套,他何必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平白无故下了他青丘公子的威风。白锦欢微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在墨璟要收回手的瞬间,手腕一转,反客为主地攥住了那人的手。 白锦欢没有犹豫,趁墨璟一时不备,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勐拉了一下。因着姿势原因,墨璟本就没有站得多稳,如今白锦欢突然发难,更是将他整个人身形扯得晃了一下,身子倾倒着往这小狐狸身上压过去。 第159页 顾忌着白锦欢身形单薄,身子又弱,墨璟怕自己这么个大男子直愣愣地倒下去,怕是要把他给砸坏,于是非要往反方向倾身。白锦欢察觉到他的意图,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松了手上力气,同时也将自己身子的重量,毫无保留地往墨璟的方向施去。 墨璟没想到白锦欢会陪着自己一起倒,因着身前的重量,他没有办法短时间内站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白锦欢即将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无间的接触。电光石火之间,他手心妖力一闪,转瞬间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厚垫子。 即将倒地的一瞬,墨璟担心白锦欢的身体,伸手绕到他的身后,将人紧紧地按在自己怀里。白锦欢砸在墨璟身上,墨璟砸在垫子上。虽然有软垫缓冲,可姿势到底不对,他的手肘敲在了地面上,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墨璟闷哼一声。 白锦欢注意到了这一声痛唿,可比起来心疼墨璟,此时他是羞恼居多。他之前从未爱过什么人,不知道于爱人一道上,竟要经歷如此多的磨难。为何相爱的两个人,会有这般的怀疑和不信任,当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墨璟的心好似是冷的,硬邦邦地像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从前做人的时候,他那么艰难地才捂热了,现在做妖了,冷硬程度比之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白锦欢咬着下唇,赌气地想,既然捂不热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 霸王硬上弓这回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在情爱之道上,白锦欢从来不是什么知晓廉耻之人,更何况他现在被怒火和忧伤沖昏了头,更是没有经过思考。墨璟的殿内空荡荡,原先觉得冷清了些,如今倒是方便了他去做坏事儿。 白锦欢将自身重量压在墨璟身上,迫使他不能起身,随即直起身来长腿一跨,跨坐在墨璟的腰腹上。他双手撑在墨璟的胸膛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墨璟那惊诧的眼神和慢慢变红的面皮瞧了个一清二楚。 「锦欢,莫要胡闹了。」墨璟的脸由白变红,从耳尖到脖颈红成了一片,像是青丘山坡上最漂亮的晚霞。他的唿吸急促起来,胸膛上下起伏,连语气都显得底气不足:「这样成何体统,快快从我身上下来!」 「体统?」手心下能感受到情人的一唿一吸,白锦欢不屑地甩了一下自己快要遮住视线的刘海,将目光放在墨璟那因为方才一番动作而有些散乱的领口上。衣襟散开,露出一小片白里透粉的胸膛,还有好看的锁骨。 墨璟皱着眉,眼神带着点点怒气。他本就生得一副清俊面,如今美人微怒,更是平添了几分风情。看着自己压在身下的人那副薄怒的模样,白锦欢的色心悄然动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更干了。 「墨璟,我告诉你。」虽然他的色心蠢蠢欲动,可到底还是正事儿要紧,白锦欢不是分不清轻重急缓的人。他探出一点舌尖,□□着自己有些干涩的唇瓣,压低声音,用一种魅惑的声线缓缓说道:「你既觉得我不在意你,那么我也不必事事顾虑你的感受。」 他伸手摸上墨璟的领口,将他那本就有些乱了的衣领扯得更大了些。身下人显然没有想到白锦欢竟会这般放肆,一时僵直了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感受到墨璟的配合,白锦欢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俯下身,在墨璟的喉结上烙下一个吻:「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个不亏的买卖。墨璟,我想要你,你给不给。」 第085章 狐狐墨璟解开心结 这话属实说得是有些不知廉耻狂妄自大了,墨璟原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恼怒,会对白锦欢这般放荡的行为感到羞耻和不解。可方才的惊讶渐渐淡去,他忽然发现,自己心头没有多么愤怒,反倒隐隐约约带着点期待。 这青丘的小狐狸向来放浪形骸,可在外人面前,却总是摆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何曾有过这样放肆的时候。因为他们曾经的情感联繫,他们曾经有过的肌肤之亲,白锦欢才会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欲望和盘托出。 墨璟欢喜于白锦欢的坦率,可他仍旧记挂着他的身体,便着急忙慌地想要捉住这小狐狸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可他到底受制于人,行动不太方便,左支右绌地想要制止白锦欢越来越大胆的行为,倒是给自己热出了一身汗。 「锦欢,不可以,你的身子不方便。」说着话时,墨璟微微别过了脑袋,给白锦欢留了个通红的耳尖,紧握衣襟的模样活像是被恶霸欺辱的良家妇女。白锦欢垂下眸子,看得心痒痒,他顶顶腮,有些不满地扯开墨璟护着胸口的手。 可他到底没有继续一步动作,只是将墨璟的手分开按在两边,俯下身去泄愤似地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巴。他咬得不重,可墨璟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感到疼,而是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灵动狡黠的猫给舔了一口。 可白锦欢到底不是猫,他是青丘的狐狸,最懂得如何用美貌优势来为自己谋福利。他没有立即直起身,而是以这样半压着墨璟的姿势,眯起了眼睛,眸中一闪而过危险的光:「墨璟,你也知道我现在身子不方便,可你为何非要处处开口气我。」 话说到最后,白锦欢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委屈,墨璟分辨不出来他这副示弱的模样到底是真是假,只觉得自己好像又伤了人心。他没有挣扎,双手绕到白锦欢身后,按住他的嵴背,将人往自己怀中带。 第160页 意识到墨璟好像心软后,白锦欢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随即又转瞬即逝,恢復了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他没有继续强压着墨璟,而是顺着他的动作借坡下驴,顺从地从他身上翻身下来,躺在墨璟身边。 墨璟嘆了口气,妥当地将白锦欢在身旁安置好。所幸他用妖法变出来的软垫足够大,就算躺下两个成年男子也有许多富余。他们面贴面,身子贴着身子,白锦欢抬眸看他,他也垂下眼睛,看向白锦欢,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渐渐贴合的心跳声却表现出两人此时的心情都不平静。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唇角漾出一抹暧昧的笑,伸手抵在墨璟的心口处,以一种玩味又颇有兴致的语气戏嚯道:「墨璟,你心跳好快。」 墨璟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全当是应答。他将白锦欢的手拢在自己的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像是握了个不会融化的冰块。 白锦欢倒是没有多在意,自从身子里面检查出有个生命体后,他这段时间总是手脚发凉。原先倒是总觉得不舒服,后来渐渐习惯了,也没有多难熬。可是当墨璟对他输送灵力,想要帮他暖身子时,他还是心跳漏跳了一拍。 自己当真是个没出息的,白锦欢在心底暗自唾骂自己的不争气。墨璟此人,总是爱将自己往外处推,总是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惹自己生气,白锦欢觉得,自己作为青丘公子的骄傲,合该是要同他闹几天矛盾的。 可当墨璟恢復如常,流露出原本的温情时,白锦欢又会沉溺在这溺死人的温柔中,将自己所有的矜傲,通通丢个干净。白锦欢忽然发现,自己那所谓的体面体统,理智沉稳都消失不见,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便是希望能够同墨璟在一起。 他从墨璟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迎着那人诧异的目光,反客为主地抱住了他。白锦欢没有给墨璟反应的时间,也不需要他说话,脑袋磕向他的胸膛,将自己整张脸埋了进去。 隔着龙族华贵精细的布料,白锦欢说话有些闷闷的,可墨璟却能听个清楚。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被这小狐狸恶人先告状地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你别说话,我怕你一说话我就要生气,生气后我也就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了。」 墨璟莞尔一笑,到底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小白公子,这么霸道啊。」 白锦欢没和他开玩笑,墨璟被这霸道的狐狸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小腿,当做是他贸然出声的警告。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心里那么不安,总觉得在我心中排不到第一顺位。」白锦欢仍旧保持着那副埋头在墨璟胸膛的姿势,他瘪了瘪嘴,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可是墨璟,你从来不是我的备选,而是我的第一选择。」 「我以为我做的够好,能够给你带来安全感,可我不知道你心中有这么多的顾虑和彷徨。」白锦欢吸了吸鼻子,将有些外溢的哭腔压回去。他其实半点都不想哭,可这情绪就是突如其来,显得他非常不争气。 「墨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好,怎么待你才算好,才能减轻你心头的不安。」说到这里,白锦欢终于捨得从墨璟怀里仰起头,他的眼睛有些微微泛红,眉毛似蹙非蹙,少了几分骄矜,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白锦欢的眸子有好像有着点点星子,让他的眼神明亮又炽热,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墨璟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这层薄薄的皮肉,他听到白锦欢郑重其事地许下诺言:「可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负你。」 话音刚落,墨璟的心口像是有烟花绽放,照得他心尖一片温暖。这句「绝不负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超然,让他一瞬间便将所有的惆怅和茫然尽数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欣喜,像是朝着朝阳而生的向阳花,郁郁葱葱地开遍。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那就是曾经的患得患失不过是被白澈所影响。这个老狐狸盼不得他好,他又因为白锦欢而心情郁结,竟然三言两语便被这居心叵测的人挑拨了去,真的冷落了白锦欢。 墨璟有些愧疚,那时他同白锦欢吵架,将人气得胸闷气短,最终不欢而散。后来被狐王告知了锦欢的身体状况,本想找人道歉,结果途中又被白澈横插了一槓子,闹出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今天又是一番精疲力尽的剖白,二人都疲惫。 这个深藏心底的歉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而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墨璟一只手绕到白锦欢身后,借着姿势方便,顺着人的嵴骨一寸一寸地往下摸,手法像是在摸猫,又好似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这样来回往復的动作让白锦欢原本有些僵直的身子放松下来,彻底缩在了墨璟的怀中。 空着的那只手则捧上了白锦欢的脸,墨璟手上微微用力,将埋在自己胸口的人挖了出来。他强迫着不让白锦欢低下头,一双眼睛目光如镜,不错视线地盯着眼前人看。 墨璟的眼睛深邃又温柔,多情的眉眼专注看着人时,总会给人一种他最在意你的错觉。白锦欢无数次沉溺在这双眼睛的柔情中,此刻也不意外。他听到墨璟轻轻嘆了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有些歉意的无奈。 「锦欢,是我对你不住。」捧着白锦欢脸颊的手顺势上移,抚摸着小狐狸光滑柔顺的头髮。髮丝的清香是龙宫专属的香氛味道,同墨璟身上的如出一辙。二人耳鬓厮磨,唿吸交缠,就连香气也氤氲着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第161页 「前些日子心绪不安,说话做事都有些冲动,怕是在不少时候伤了你的心。」墨璟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眉间也轻轻拧了起来,「可是锦欢,再次见到你,我心中确实是十分欢喜的。」 「只不过我不敢见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所以才三番五次找青玄打探你的消息。」见白锦欢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墨璟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夸还是在损青玄,「你那小妖奴当真是忠心,找他那么多回,也没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关你的有用消息。」 听完墨璟的话,白锦欢恍然大悟。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了墨璟的衣领,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恼,可眉眼之间却藏着隐约笑意:「原来如此。我说青玄这段时间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来是被你给叫走了。」 说完,他有些慨嘆地摇了摇头:「墨璟啊墨璟,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我人就在你身边,一不会消失二不会逃跑,你不亲自找我,还非得捨近求远。青玄是个执拗的傻子,认准的事儿不会轻易改变,亏你有那么多的耐心。」 墨璟将白锦欢攥住他领口的手扒拉下来,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形成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将白锦欢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唇瓣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笑意含煳,听着却悦耳:「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见墨璟示弱,白锦欢一瞬就心软,将自己这么些天内心受的委屈抛至九重天外。他本想继续同墨璟说一些私密的悄悄话,顺道再诉诉衷肠表表衷心,可墨璟却无法继续忍受这个姿势,一边含着笑一边缓缓道:「好了,地上凉,担心伤了身子。」 他先直起身子,朝白锦欢伸出了手。白锦欢伸手一搭,本想借力而起,而墨璟则揣住他的膝弯,将人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抱起。猝不及防地脱离地面,白锦欢有一瞬吓到了,赶忙揽住墨璟的脖颈,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仿佛是被白锦欢这样依赖的模样取悦,墨璟闷闷地笑了一声。这一声调笑让有些掉面子的白锦欢恼羞成怒,没忍住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他手上用的力气不大,可墨璟还是装模作样地顺坡下驴,闷哼一声喊痛。 白锦欢鲜少见墨璟这般耍赖皮的时候,颇觉新奇,好笑地看着他:「可别碰瓷啊,我手上可没用力。」 墨璟将人安置在一旁的座位坐好,随即顺势坐到了白锦欢对面。他坐下身,掀起眼皮,温柔如水的目光落在白锦欢身上,让白锦欢生出了些心猿意马的妄念,这才缓缓对人进行了解释:「可我想让你心疼我,不行吗?」 行!这可太行了! 白锦欢不知道墨璟到底是在哪儿进行了恋爱进修,这三言两语就撩拨的他嘴角都停不下来,比之前那个满口礼义廉耻的画上君子不知道主动了多少倍。他接受这样的改变,也享受着这样的改变,伸手朝墨璟勾了勾手指。 墨璟微抬目光,迎合着白锦欢的手势,将身子往前倾,拉近自己和白锦欢之间的距离。白锦欢莫名觉得这样的墨璟没了那个体面身份该有的稳重气势,在自己面前堪称乖顺,不由得心情大好,笑容都深了几分。 见距离差不多,白锦欢便也从座位上起身,前倾身子,在墨璟唇边烙下一个吻。这个吻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划过唇瓣,墨璟还没有觉出什么味儿来,就见白锦欢笑的像是只偷腥的猫,施施然地重新坐了回去。 「方才那个吻——」白锦欢手肘撑在桌案上,用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见墨璟垂眸看他,调皮地对人眨了眨眼,「就当是我心疼你的奖励了。」 第086章 小情侣的打情骂俏 这点儿奖励可不够,墨璟眸子暗了几分,眼底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仿佛要将这个撩拨了就跑的人彻底地吞吃入腹。可这话墨璟只能在心底暗暗说,断然不敢放在明面上,如今白锦欢身子情况不好,还是不能徒生波折。 他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唇,仿佛是在回忆方才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可白锦欢却不知道他这些个隐秘的小心思,注意力被远处桌案上零零散散的龙族公文吸引,用一种好奇又探究的目光朝墨璟问询道:「我没来时你在看什么?我能看看吗?」 当然是可以,左右不过是一些杂乱事务,不是什么大机密。可墨璟还是想要逗逗他,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忌讳莫深道:「锦欢,那可是我龙族的最高机密,岂能给你一个外族人知晓。」 「噢。」说得也是,白锦欢回过味来,也没有多懊恼,重新扒拉着桌案上的瓶瓶罐罐。就算墨璟说这茶能让他回忆起从前住在紫霄山脚下的快乐时光,可白锦欢也没有多爱喝,拿着个空杯子就在手上颠三倒四地抛。 见白锦欢像是有些无聊,墨璟才上前一步,将他手上把玩的杯子解救了出来,同时往这小狐狸脑袋上弹了一下。他将手探入白锦欢的袖子,从广袖中牵起了人的手,摩挲着伶仃突起的腕骨,忽然觉得这人如今当真是有些太瘦了。 「逗你的。」墨璟笑了一下,眼尾微微弯起,眉头也舒展开来,他捏了捏白锦欢的手心,语气轻柔,带着点儿不为人知的宠溺,「不过是一些琐碎事务,麻烦得很。锦欢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同我一道来。」 这话挑起了白锦欢的兴致,没有什么比看爱人办公还要有意思的了。墨璟端坐在高台上,白锦欢就在他旁边变出了个小椅子,坐在一旁对他的桌面布置指指点点。他拿了几本公务简单地扫了一眼,发现无非是一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虽然简单,却也费时费力。 第162页 这种小事儿最是不好处理,同是龙族族人,得了优势的上位者不好对普通小妖的事务敷衍了事,更何况墨璟本就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在白锦欢没来找他时,他一桩桩一件件看过去,浑然不知时间流逝,却也感到有些头疼。 白锦欢翻了几本后就无趣地撇在一旁,给自己在桌面上清出了一块地,方便他俯趴在桌案上。他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身位放得极低,眼睛却不安分地往上瞟,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散落额间的髮丝吹着气。 「没想到你们一天天地看的都是这些繁杂的东西,怪不得父王之前巡视妖界时,白澈整天都跟别人欠了他钱似的。」编排了几句白澈,白锦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家七哥黑脸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如今你也要看,倒也是辛苦。」 墨璟在心里暗自腹诽,白澈心情不佳可不是因为青丘事务,十有八九是看自己不爽。但这话他识相地没对白锦欢说,省得这好奇心重的小狐狸问东问西,平添烦恼。但话头提到白澈,他也不好当没听见,便顺势接了一句。 「龙宫事务又多又杂,我也才刚上手,难免做的慢了些。」墨璟将一本处理完的公务妥帖地放在一旁,又伸手将白锦欢方才撇开的几本收了回来整理好,这才眼皮一抬,略有些突兀地问道:「白澈伤势如何了?」 「不知道。」白锦欢答得坦率,倒是让墨璟颇为吃惊,他兴致不高,声音沉闷,「父王和青玄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骗我说白澈先行一步回了青丘。要不是我之前给大巫传过信,怕不是直到现在都要被这些人蒙在鼓里。」 「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青玄这傢伙从小到大都不会说谎,还要将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他。」白锦欢嗤笑一声,听不出来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如何,「我就装作生气,装作伤心,几回合下来他就跟我全部坦白了。」 「青玄到底在意你。」墨璟伸手抚着白锦欢的头髮,当做是对他的安慰,「他怕你生气,也怕你伤心。比起狐王交给他的任务,他更在意你多些。」话音刚落,墨璟话头一转,思忖道:「你没有先去看白澈吗?」 「没有。既然他们都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当不知道。」白锦欢侧过脑袋,掀起眼皮看向墨璟,语气有些淡淡的羞恼,「所以我没去看白澈,直接先一步来找你。他们都瞒着我,可我觉得,墨璟你永远不会骗我。」 听到这话,墨璟心头像是开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小花。他本就在意自己在白锦欢心中的地位,为此苦恼又矛盾,如今爱人亲口剖白亲自实践,向他证明他的重要性,对墨璟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可为此喜形于色难免显得太不端庄,墨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不断上翘的唇角压下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他轻咳一声清着嗓子,可言语之中还是有着藏不住的雀跃:「锦欢,你这样想,我当真是高兴。」 「我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从始至终,我只在意你一个人的想法。」墨璟莞尔一笑,眸中似有点点星辰,微垂的目光温柔缱绻,毫无保留地全部倾洒在白锦欢身上,「你肯相信我,肯第一时间来找我,我真是高兴。」 被墨璟这样直白的情绪打动,白锦欢耳根泛起了一抹红晕。当真有意思,他可以直接地对墨璟抒发自己的情感,却对墨璟这般坦荡的表达招架不住。白锦欢有些不自在地瞥开了视线,可唇角却轻轻笑了起来。 「我总是在意你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罢了。」脑海灵光一闪,白锦欢拍了一下桌案,装作愠怒地移回目光。他竖起眉毛,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好似墨璟是个负心薄倖的薄情郎:「如今话说开了,疑心尽可消了吧。」 墨璟没有做声,只是看着白锦欢这副炸毛的模样闷声笑。他丢开硃笔,伸手捏住了白锦欢的手指,触感温凉,像是一块雕琢精緻的玉:「这些日子让咱们的小白公子受委屈了,是我不好。往后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好不好?」 「天上的星星倒不需要。」白锦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在墨璟那线条柔和,带着温柔弧度的双唇上流连。他狡黠地朝墨璟眨了眨眼,清澈的眸子微微笑着,配上他那张清丽俊逸的脸,模样堪称灵动,着实是动人心肠。 白锦欢从自己的小椅子上坐起身来,往墨璟坐着的主座上挪去。所幸这檀木椅够大够宽敞,就算坐下两个大男人也不显得拥挤。他长腿一跨,跨坐在墨璟的双腿上。墨璟吃了一惊,怕他坐不稳掉下去,只得双手稳住他的腰。 腰部的痒痒肉被墨璟宽大的手给刺激到,即使是隔着衣料,却也传来了掌心那不可忽视的温度,像火一样灼人。方才精心设计的撩拨环节猝不及防地被痒意打岔,白锦欢整个后背都弓起来了,在墨璟腿上左扭右扭,想要躲避。 「哈哈哈,别动了,好痒。」 墨璟没听他那话,双手如铁般继续稳住白锦欢的腰,甚至还坏心眼地顺着腰线揩了揩油。怕白锦欢在挣扎间不小心磕到椅子,墨璟手上用了点力气,几乎是把人往自己身上钉,顺着白锦欢的嵴骨好好捋了两遍,这才松开了桎梏人的手。 这个过程中白锦欢早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眼泪都差点儿笑出来,一时分不清当真是肚子疼还是笑得肚子疼。不过这点儿疼痛在可忍受范围内,白锦欢不打算说出来扫兴。好不容易喘明白了气儿,他仍旧死性不改,惦记着撩拨大业。 第163页 白锦欢双手一揽,勾住墨璟的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绕着他的髮丝把玩,时不时还轻轻扯一扯。这点儿微弱的力道不会让墨璟有痛感,反倒觉得头髮有着酥酥麻麻的痒,像是小勾子一样轻轻搔弄着他的心。 「天上的星星就不要了。」他还记得方才被打岔时自己说的话,现下重新续上话头,也不显得突兀。白锦欢微眯眼睛,眸中玩味的欲望一览无遗,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莫名感到有些渴:「不过我现在想亲你,你答不答应?」 墨璟笑出了声,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给他那俊秀锋利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撩人的风情。他没有说话,却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墨璟凑上前去,轻轻地在白锦欢唇上碰了一下,余光内却瞧见这小狐狸非常不讲究地没闭眼,反倒还笑意盈盈地垂下眸子看自己。 感到自己好像被人看低了,墨璟心里也起了要比较的欲望。他加重了动作,舔开了白锦欢的唇缝,给了人一个温柔又缠绵的亲吻。这样的吻像是吃花蜜,虽然有着世家公子谈风月中的优雅从容,可到底少了几分激情。 白锦欢「啧」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跟墨璟亲也亲过,睡也睡过,甚至孩子都莫名其妙有了一个,可这人这把年纪活下来,还像是个青瓜蛋子样青涩。他不知道龙族怎么教得风月之事,可在狐族,人人好似都能无师自通。 青丘狐族的狐狸模样大多都生得艷丽,也喜好男男女女那些娇俏可爱的容颜。他们几乎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样貌优势去获得想要的东西。与这副好相貌相配的,便是他们谈风月的能力。 白锦欢不喜欢这样温吞的亲吻,偏爱强势有力的进攻。既然墨璟不会,他便好为人师地教上一教。白锦欢张开唇,吮吸着墨璟的唇瓣,舌尖则在人一个不稳的唿吸中,找到破绽探了进去,轻轻舔舐着他那敏感的上颚。 这样主动的攻势让墨璟那一向平顺的唿吸乱了一道,好似灵魂都被人抽走,聚集在了嘴唇上。白锦欢的舌尖逗弄着他的舌尖,花样百出的技巧让墨璟无法应对,只能被动迎合,仿佛五脏六腑都悄悄地乱了。 白锦欢被这样配合的墨璟取悦到,他轻笑一声,声音却被相贴的唇齿堵在了口中。墨璟的理智早已经在白锦欢这勐烈的攻势中成了一团浆煳,愉悦的心潮在心间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又卷下去,将他的心房沖刷得一片澄澈。 半晌之后,白锦欢终于捨得松开墨璟的唇。二人慢慢分开,明明只是个小动作,却偏偏做出了一眼万年的效果。一条银丝藕断丝连地牵连着他们,白锦欢率先注意到,朝墨璟暧昧地笑了一下,微微垂头,表露几分羞赧。 墨璟知道,白锦欢向来是个色胆包天的,这点小羞涩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可等他注意到白锦欢嫣红的双唇,牵连的银丝和他们两人这略有些放浪的姿势时,他的面色还是不可避免的爆红,从耳尖一路朝胸膛深处蔓延。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白锦欢方才装出来的羞涩一扫而空,反倒高高挑起了眉。他伸手勾住墨璟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那模样活像是要强抢民女的恶霸,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正经人家。 「怎么还害羞了,方才亲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害羞,亲完反倒像个小媳妇的样。」说着说着白锦欢倒是把自己说笑了,他垂下头,将下巴垫在墨璟的肩膀上,闷声笑得身子都打颤,「你这副纯良样,倒是少见。」 听完白锦欢的调笑,墨璟抿紧了唇,紧绷的唇角看起来颇有几分倔强。自己是没有什么经验不假,可白锦欢到底为何会在风月之事上这般熟练?他有心想问,可又觉得问了自己就落了下乘,倒像是吃醋一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的心头进行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半天都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他轻轻嘆了口气,打算先将这事儿按下不表,日后再找这狡猾的狐狸算帐。墨璟将俯在自己肩头的白锦欢扶了起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人瞧。 「看什么?怎么瞧着倒像是不高兴了。」白锦欢仍嗤嗤笑着,任由墨璟那坦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双手扶在那人肩上,曲起指节轻抚着墨璟的脖间皮肉,感受着手下那有力跳动着的血管。 墨璟没有说话,像是个大型犬般在白锦欢肩颈处蹭了蹭,鼻尖嗅到了被体温氤氲出的芬芳。 那人声音压得低,耳鬓厮磨的情话不敢高声语,可白锦欢就是福至心灵地听到了:「看你好看。」 第087章 狐狐和青玄见白澈 白锦欢在墨璟办公的地方同人没羞没臊地厮混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大半天时间怕是打扰了人家处理公务。天色渐晚,他也不好在龙宫这块核心区域多待,只能依依不捨地同墨璟分别,短短几步路,愣是走出了一步三回头。 墨璟见他那有些委屈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轻揉了一把白锦欢的脑袋,当做是分别的安慰。本是有情人间一个十分亲昵的举动,可白锦欢惦记着他今日出门特意做的髮型,大唿小叫地让墨璟注意他的造型。 这人果真正经不过三分钟,墨璟有些无奈地想,唇角却漾起了纵容的笑。他帮白锦欢把有些凌乱的髮丝重新梳好,得到赞不绝口的好评后,这才捏了捏他的手心,指腹摸索着掌心,再次为自己争取道:「真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第164页 「别担心,这回我肯定不迷路!」白锦欢回过身来,伸手轻抚着墨璟微微蹙起的眉头,一下一下想要将其抚平。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墨璟眉间,明亮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就连说出来的话语都轻柔动听。 「我那七哥白澈在和你的争斗中受了伤,我没有去看他,倒是先来看了你。」见那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白锦欢莞尔一笑,温暖的笑容让人心安,「青丘狐族一般帮亲不帮理,若是你同我一道回去,免不了要受一些委屈。」 「墨璟,我不愿你为我委屈。」白锦欢轻轻嘆了口气,上前一步抱住了墨璟,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背嵴,「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白澈之间到底有什么隔阂,不过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强求,全当没心没肺地不知道。」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是得和白澈说清楚的。」说完,白锦欢松开墨璟,微侧脑袋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俏皮,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旁人看来,仍旧是光鲜亮丽的翩翩君子,「白澈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我倒是极好的。」 正因为如此,墨璟才会担心。白澈这个人心思过于狡诈阴险,稍有不慎就会掉入他为你设好的陷阱里。墨璟几次三番同他打交道,明里暗里地吃了好几次亏,自然将白澈那个笑面虎的性子摸了个一清二楚。 白锦欢心思太过纯善,对亲近的人也不设防。虽然长大后逐渐不喜白澈那霸道独裁的作风,可小时候兄弟两一起长大的情谊还在。墨璟知道,在白锦欢心里,白澈是占了相当大一块位置的,或许谁也无法动摇。 原先他还会因为白澈而跟白锦欢闹别扭,久而久之地也就释然了。管他什么洪水滔天,只要在白锦欢心中,他永远都是第一位就好。想通后他也不内耗了,行为举止也大胆了些,反正那一剑虽然不是自己自愿捅的,却也或多或少让他舒坦了。 「好,锦欢,我相信你。」墨璟低低笑了一声,吻了吻白锦欢头顶上的髮丝,这才将人安稳地送到大殿门口。望着白锦欢渐行渐远的背影,从前他只觉得惶恐,认为终有一天要失去,如今却感到沉甸甸的充盈。 直到那身影在视线中逐渐消失不见,墨璟也不再痴痴地站在原地。白锦欢回身远去,他也转身离开,行动路线上虽是背道而驰,可在今日这一番真情剖白中,两颗柔软的心倒是前所未有地贴得近,谁也无法将其分开。 回到狐族招待所后,白锦欢一时有些茫然。青玄只告诉了他白澈受伤的消息,却没跟他说具体安置的位置。白锦欢凭藉自己的熟悉搜了几间房间,无一例外一无所获,也不知道父王到底把人安顿在了何处,竟这般神秘。 虽然如今他们远在龙神渊,可一些重要的青丘事务还得快马加鞭送来给狐王处理。白锦欢知道其中重要性,对父王久不见人影的现状也多了几分宽容。可他左瞧右看,却发现青玄此时也不见踪迹,这就很奇怪了。 原先是因为墨璟总是隔三差五地将人喊过去,这才使得白锦欢寻不见人。现下一切尘埃落定,这小巴蛇没道理看不见人。白锦欢在自己的房间里耐心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坐不住,这才施法传音给小妖奴发了条讯息。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见青玄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他额头上浸出些薄汗,唿吸也有些急促,像是一路奔波。青玄一把推开大门,原先设想的危机情况并没有发生,心心念念的公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见白锦欢安然无恙,青玄这一路上的提心弔胆终于有了可以歇息的时候。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快步走入房间内,到白锦欢身前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倒是让白锦欢颇为意外。 如牛饮水般解了渴后,青玄这才多了几分力气。他眉毛一皱,苦着一张小脸看向白锦欢,说出口的话不免带了几分委屈的味道:「公子,原来你没事儿啊。消息来得十万火急,吓得我以为你又不舒服了,赶忙跑了回来。」 白锦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悠悠地端起茶壶给人倒了一杯茶,表情故弄玄虚,语气倒是带着些许调侃的味道:「怎么?看到我没事儿,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青玄一口茶刚送入嘴中,就被白锦欢这半点没有忌讳的话给骇到了。他被茶水呛住,弯下腰来咳了个昏天黑地。始作俑者非但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反倒坐在一旁笑得畅怀,大有要把这事儿记下日后留作嘲笑把柄的意思。 咳了半天平復了心气儿后,青玄才将将找回自己说话的声音。他和白锦欢之间向来没有什么主僕之分尊卑之别,此时也不例外。他扬起眉毛,撇了撇嘴道:「公子不要污衊青玄,知道公子无碍,青玄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好了,不逗你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白锦欢向来是深谙此道的箇中高手,他托腮看着青玄,疑惑的目光流连在小巴蛇身上,让人想忽视都难,「青玄,你跑哪里去了?我正想找你问问白澈的位置,也不知道父王给他安排在哪儿了。」 听到七公子白澈的名字,青玄心头一紧,本能地就想要扯谎岔开话题。可一抬眸望见白锦欢那灼灼风流的目光,又不忍心了。这段时间他总是避着白锦欢,一是因为狐王的嘱託,不想在公子面前露馅儿,二是因为他心中实在愧疚,不好露面。 第165页 他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永远不能对白锦欢隐瞒什么。公子如今已经知道了七公子的状况,瞒着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想清楚这点后,青玄一脸歉意地回望白锦欢,他眨了眨眼,同时紧张地搓着手心。 「公子,我方才从七公子那儿来。」语速飞快地说完,青玄愧疚地垂下了头,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白锦欢,「七公子受伤后,照顾他的人大多都是龙族安排的,大王不放心。为了安心,也叫我多多看顾着。」 「那敢情好。」白锦欢从座椅上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对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这才回头看向青玄,语气带着几分诡异的雀跃,「既然你知道七哥在哪儿,不妨带我一起过去,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正好可以尽尽心意。」 听完白锦欢的话,青玄一张小脸皱得更厉害了,几乎拧成了苦瓜。他仍抱着最后的希望,小心翼翼地劝阻着白锦欢,欲哭无泪道:「公子,你当真要去啊?七公子伤得重,大王和七公子都不希望你知晓这件事儿的。」 「那是自然。」白锦欢没将青玄的话放在心上,他确实是要见白澈一面的,一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七哥,白澈受伤了,他怎能有不去看望之理。二是因为,他想和白澈好好地谈谈墨璟,无关恩怨,只想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回身见青玄还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白锦欢没忍住笑出了声,抱臂睨着他:「小青玄,你这是长本事了。父王能使唤得动你,白澈也能使唤得动你,就我这个正牌主人使唤不动了是吧。要不你收拾收拾,我将你送给七哥得了。」 「公子!」虽然明知道白锦欢是在开玩笑,可青玄面上还是有着一闪而过的慌乱。事到如今,他也破罐子破摔,反正天塌下来总有公子护着他。青玄蹬蹬几步走到白锦欢身边,伸手扶住了他的手,眉毛还是蹙着的:「那我带公子去,公子一定要保持心情平和,莫要生气伤心。」 白锦欢从青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反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小巴蛇的脑袋。他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病恹恹的人,何必走路都要人扶,这人着实是把他当做易碎的花瓶了:「你家公子不是不懂事的人,处事自有分寸。」 青玄还欲言语,刚抬眸就瞧见白锦欢朝自己抛了个隐含威胁的眼神,看起来阴恻恻的。小妖奴迫于自家公子的淫威,只得缩了缩脖子,放弃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尽职尽责地当人形导航,带着白锦欢往白澈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白锦欢啧啧称奇,父王这安排的当真是好,若不是有知情人带路,他怕是一辈子都找不见这么个暗藏深处的地方。走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走过层层叠叠的舞榭楼台,原本有些昏暗狭窄的环境顿时豁然开朗。 这里应当是龙宫专门的疗伤修炼之地,怪不得父王会同意将白澈安置在此处。白锦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发觉空气中灵力充沛,花草树木都生机勃勃,资源同青丘的留仙洞不相上下,倒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地。 白锦欢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地方细细打量观察,青玄就领着他到了一处房门前。白锦欢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青玄。青玄瞭然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缓缓回復道:「公子,这里就是龙宫特意给七公子安排的地方,大王也同意了。」 说完,他叩响了门,在门口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片刻后,门内传出一声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应答,是七哥白澈的声音。白澈的声音向来都是清冽的,他听过太多次白澈或温柔,或疲惫,或平淡,或生气的音色,却是第一次听到他这般的虚弱。 这样的声音让白锦欢听得心头一紧,还没等他从这样的情绪中抽离开,就见青玄已经推开了门。 第088章 狐狐寻找两全之策 青玄率先迈步进去,白锦欢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门。白澈原本以为只是青玄一人独身前来,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等他看清楚青玄身后跟着的白锦欢时,那张向来沉稳的面孔,慢慢在眉眼处爬上了裂缝。 「小九?」白澈原本正半倚靠在床头读书来打发时间,见白锦欢来了,他心下惊讶,手上的书一时没拿稳,掉在了被子上。他也没有管,一双眼睛由方才的诧异变成了满满的不贊同,眉毛也轻轻拧了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怎么会知道?」白澈蹙着眉,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浮了一层薄怒,像是生气于白锦欢的到来。他接连问了两个问题,继而意识到自己着实是昏了头,看了青玄那副缩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模样,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青玄,你好大的胆子!」白澈不愿意对白锦欢发火,只能将怒气宣洩在青玄身上。他手上用力,攥紧了锦被,微抬目光,对着青玄怒目而视。青玄不敢直面七公子白澈的怒火,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见青玄没有应答,白澈像是气得极了,胸膛上下起伏,连唿吸都不畅。他本就伤在心口,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是让他没有好全的身子雪上加霜,从嗓子里泄出一连串的咳嗽。白锦欢没想到白澈反应会这么大,赶忙上前一步用妖力给他顺气儿。 「好了,七哥,你别怪青玄了。」白锦欢一只手扶住白澈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轻抚着他的背嵴,不断往白澈体内输送灵力,助他平復心情,疗养身体。他像是做错事情被大人抓包,面对白澈总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第166页 「青玄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最不会说谎了。」白锦欢抿了抿唇,余光觑着白澈面上神色,想要以此来判断他此时的心情,「是我好几日见不着你,心里难免挂念担忧,发现了端倪,这才逼着青玄带我来的。」 见白澈不再咳嗽,白锦欢便收了手上法力,随即给他倒了杯茶。白澈啜饮着茶水,缓解嗓子的干哑痒意,却仍不忘瞪了一眼青玄。他身子虚弱,可浑身气势仍旧滔天,青玄总是怕他,尽可能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小巴蛇那副没骨头的模样,白澈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全然没顾忌青玄这正儿八经的主人在场,没好气地骂道:「这点小事儿都瞒不住你家公子,当真是没出息。」 白锦欢紧张地舔了一下唇,抬眸小心翼翼地瞧着青玄。见青玄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心里一阵心疼。他有心想为青玄说话,可白锦欢知道,以白澈现在这一点就炸的性子,气性上来了骂他也是顺手的事儿。 既然理性说话不管用,白锦欢决定另闢蹊径。他半点不见外地坐在白澈床边,伸手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浑然是小时候那副对着哥哥撒娇讨宠的模样。他眨了眨眼,看起来分外无辜:「好了,七哥,别怪青玄了成不成。」 「再说了,他瞒住我了对你们是好事儿,对我可就是天大的坏事了。」 白锦欢一边说话吸引着白澈的注意力,一边背地里朝青玄摆手,示意他赶忙抓紧机会熘。白澈当然不会忽略这对主僕间的小动作,一双眼睛淡淡地朝人望了过来。白锦欢对上这样的目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可他到底是个厚脸皮,只将将窘迫了一瞬,便恢復如初,就算被白澈抓包了小动作,也权当不在意,殷勤地给人捏肩捶腿,极为夸张地诉说着这段时间他对白澈的思念之情:「七哥,你养伤的这段时间,我可是日思夜想惴惴不安。」 「日思夜想惴惴不安?」白澈重复了一句白锦欢的话,说到最后不屑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看他,任凭这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没营养的话。可他到底不是个多能忍耐的人,听得久了便也烦了,俊俏的脸爬上一层阴郁。 原本他还想同白锦欢兄友弟恭地好好说一会儿话,可当这人凑到了他的床前,他鼻子不可避免地闻到了非我族人的味道。这个味道如影随形地萦绕在白锦欢身上,存在感极强地将人整个包裹其中,白澈想忽视都难。 属于墨璟身上的妖类味道让白澈心烦意乱,只觉得胸口的伤更疼了,几乎要在白锦欢面前忍不住挂脸。可见白锦欢这副没心没肺笑得单纯的模样,一时又不忍心,面上的表情僵住了,看起来似笑非笑,颇为诡异。 白锦欢没有注意到白澈这点情绪变化,见青玄已经找着机会熘走后,他松了口气,笑容比之前还灿烂了几分。撒娇讨宠已经没了用,如今该是打感情牌的时候,白锦欢慢慢收了笑,一双眼睛格外真诚,抬眸望向白澈。 他的声音清淡,语气带着几分温柔,又像是有点儿委屈:「七哥,我知道你和父王瞒着我是用心良苦,可你受伤这么大的事儿,我若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难免心中过意不起。你就不要怪我自主主张了,好不好。」 「小九。」见白锦欢服软,白澈觉得自己可以暂时忍耐住墨璟的存在感。他轻轻嘆了口气,像是对白锦欢的行事感到无奈,又像是有些头疼:「青玄嘴巴不严,让你知道了此事。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你什么。」 「说吧,你今日来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给我听听?」 虽然白锦欢心中确实是抱着和白澈仔细谈谈的目的,可是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难免觉得有些委屈。在白澈心里,他难道一定要有想法吗,就不能是出于兄弟情谊,单纯地来关心探望这个受了重伤的哥哥的吗? 他这样想着,一时也顾不上仔细思索这话对不对,口不择言地就在白澈面前秃噜了个干干净净。在白锦欢说话时,白澈那一双眼睛就这样淡淡地望着他,眸底无波无澜,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在看一个同自己无关紧要的人。 话音刚落,白锦欢的视线正好同白澈相撞。看着这般无波古井的眼神,他心头一惊,漫上一层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几乎要将他淹没。果不其然,白澈垂下眼皮,翘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遮住眼底那藏在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白澈越是表现得平静,白锦欢就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他宁愿白澈同他阴阳怪气地说些挤兑他的话,也好过如今这一池静水的模样,让人看得心里发慌。明知道不应该出声,可白锦欢还是不信邪,偏就这么问了一句。 「七哥在想什么?」 他不提还好,一提白澈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胸口伤势过重,就算当时算准了墨璟那把剑刺入的位置和力道,可当胸一剑仍耗费了他不少元神和精力。他没有过多清醒的时间和白锦欢掰扯些有的没的,但他这般问了,白澈也不打算继续当无事发生。 「我在想——」他拖着长音,勾起的唇角莫名像是毒蛇在吐信子,垂下的眼睫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轻轻扇动,在眼皮下留下一小块阴影,「小九,你此番来找我,到底是单纯为了看我,还是为了墨璟?」 见白锦欢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白澈心中有一种拆穿人心思的快感,这样的快感压过了他胸膛隐痛,让他一时感觉不到疼。他有种恶劣的想法,想撕下白锦欢面上那装出来的无知:「小九,或许你不知道,你身上那股属于墨璟的妖味,属实是大了些。」 第167页 说完,白澈有些嫌恶地捂住了鼻子,空着的手在鼻前扇了扇:「让我熏得慌。」 「七哥——」白锦欢期期艾艾地喊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白澈一个抬手给打断了。白澈半倚靠在床上,白锦欢坐在他的床边,两兄弟距离靠得近,可心态思想上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 「小九,你同我说实话吧。」见白锦欢神情紧张,白澈极轻极浅地嘆了口气,他一只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心口,另一只手则攥紧了白锦欢的手,力道之大,将人都捏痛,「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要为了那个墨璟说话。」 白锦欢舔了一下唇,明明龙宫最是湿润,可他仍旧觉得在白澈那如炬目光中,自己感到一阵难耐的口干舌燥。他抬起慌乱的眼神,想要捕捉到白澈眼底的情绪,可白澈微垂目光,半展半阖的眼皮将一切都封在了眼底。 他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惶然,却无法对白澈提出的问题视而不见。白锦欢点了点头,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哑的音色缓缓落在白澈耳边:「七哥,我来找你,确实是存了一份想要和你谈谈墨璟的心思。」 话音刚落,白锦欢飞速地瞟了一眼白澈的反应,像是怕人误会,他赶忙将自己后半句话接上:「可是你是我七哥,是我这么多个兄弟姐妹中关系最为亲厚的人。你受伤了,我自然不可能坐得住,必定是要来看看你的。」 「噢,是吗?」白澈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抬起头来看向白锦欢。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让白锦欢心中警铃大作,他太熟悉白澈这副表情了,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伪装,实则心底早已暗潮汹涌,亟待爆发。 「那你如今看到了,你所说的,与你关系最亲近的七哥被这龙宫三太子所伤,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白澈咳嗽了几声,面色较之前苍白了几分,「父王身为狐族族长,不好同龙族撕破脸,所以选择息事宁人。」 「可你不同。小九,你我同辈,行事自然没有父辈那么多的顾虑。如今你看着我缠绵病榻的模样,心中到底有几分伤心。」白锦欢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缓缓摇着头,「你愿意为了我,去找那墨璟报仇吗?」 听完白澈的话,白锦欢眼底涌上浓厚的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七哥白澈和爱人墨璟不能两全,非得逼他从中做出选择。他一把按住白澈的胳膊,想要稳定那人的情绪,可自己的情绪也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七哥,你非要同墨璟过不去吗?」 是他同我过不去的。 白澈想要甩开白锦欢压着自己的手,可他到底是个伤重的病人,手上力气自然没有身体康健的白锦欢大。发觉自己在做无用功后,白澈也不继续犟了,反倒能够心平气和地同自家弟弟说说话:「小九,你不懂。」 「我和墨璟之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关系。」白澈面上带着笑,看着是一副阳光无害的模样,可只有他本人知道,他的嘴里在发苦,几乎要苦到他的心上,「我捅他一刀,他刺我一剑,早没有平心静气的可能。」 「不是的,七哥,墨璟不是的。」白锦欢扒着白澈的胳膊不敢松开,他怕他一松开,白澈就会彻底地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不再关心他照顾他的陌生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们从不让我知道,我也不敢知道。」 他的眼睛通红,眼尾像是抹了女子用的胭脂,明明是个千娇百媚的眉眼,此时却充满了心慌和忐忑,打破了伪装出的坦然:「我怕我知道了,我会承受不住。既然没人替我捅破窗户纸,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当瞎子聋子。」 说着说着,白锦欢有些哽咽,就连声音也不可避免地带了几分哭腔。他实在无法习惯白澈这副淡淡然的模样,好似一切都不曾被他放在心头。白锦欢倒宁愿白澈阴阳怪气地责骂他,这样还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七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兄弟姐妹中我最信任你,也最喜欢你。」白锦欢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在白澈胳膊上握出了红痕,「我不想因为墨璟的缘故失去你。如果这伤当真是墨璟出于私怨打的,我替他道歉,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白澈没有说话,他微微垂着头,避开了白锦欢泫然欲泣的目光。白锦欢没有注意到他的逃避,只想要将所有的话一股脑儿地说清楚:「可是七哥,我也不想失去墨璟。自别离后,我没有一天不想他,如今重逢,我这心里当真是欢喜。」 「你是我在意的人,墨璟也是我在意的人。」白锦欢吸了一下鼻子,微微侧着身子,想要看见白澈的眼睛,「七哥,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定然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089章 白澈彻底幡然醒悟 白澈仍旧没有说话,他伤得深,恢復得又慢,一日里没有多少神志清明的时候,总是在床上昏昏欲睡,慢慢修补着损耗极大的身体。今日白锦欢的突然到访,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而同小九进行的这番交谈,早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神。 白澈忽然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不顾道理地横冲直撞,撞得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可是抬眸见白锦欢脸上那晶莹的泪痕,他心里的茫然又压过了脑中疼痛,陡然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为什么要哭啊。 白锦欢的眼泪顺着柔和的面部轮廓流到下巴上,在底部聚成了摇摇欲坠的一滴,最后不堪重负地砸在了白澈的手背上。明明应当是没有温度的泪滴,可白澈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勐得收回手来,盯着那滴尚未散去的泪滴出神。 第168页 他耳边嗡嗡作响,听不太清白锦欢说的话,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一个字落进耳朵里。可白澈却能见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在他的印象里,白锦欢从小就是个臭屁又调皮的小子,仗着自己出生高又长得好,隐约有成为青丘一代混世魔王的趋势。 可他天生生就一副笑面,唇边总含着三分浅笑,桃花眼顾盼生姿,嘴甜更是招人喜欢。明明是个纨绔放浪的性子,可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大抵都是当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孔望着你时,总是会对这人心软些的缘故。 在白澈为数不多的对童年的记忆里,白锦欢总是笑着的。喊他上学时笑,闹着要去人间时笑,就算被父王罚去藏书阁抄写经文时,唇边挂的也是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他极少见这个疼爱的弟弟有哭泣的模样,可每一次落泪,他总是在现场。 从前白锦欢为了那个鹤族的小子同他发生一场剧烈的争吵,望着他那隐约要落泪的眼睛,白澈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心底也有痛彻心扉的难过。就这样在青丘安安稳稳地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蹚这场不属于你的浑水。 从他之后,白锦欢同他的争吵与日俱增,他气哭白锦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个弟弟好像变得爱哭了。白澈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每次白锦欢落泪,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白澈其实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慢慢长大,他和小九早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推心置腹同塌而眠,童言童语地说着一辈子不分开,做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这般的傻话了。可他私心这样的日子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直到墨璟的出现,这样的日子陡然呈现到了白澈眼前,而他却还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 白锦欢眼中全是墨璟的样子让白澈心里不好受,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为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低贱凡人同自己争吵的时候,他更是心如刀割。他不好受,心底滋生了恶劣的念头,也不想让白锦欢好受。 可小九是他最重视的人,他到底不忍心让白锦欢难过,只好对墨璟下手。白澈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小九对那凡人只是乍见之欢露水情缘,可他偏就情根深种情真意切,让他一时气恼,却又不知该如何排遣忧郁。 他怨恨所有让自己和小九产生隔阂的人,怨恨所有排到他前头去的人。原先他恨鹤羽,如今他恨墨璟。他实在没法儿对墨璟不在意,他气得牙痒痒,这股恨意后来者居上,几乎盖过了当时对那鹤族小子的恨意。 白澈做好了同墨璟不死不休的打算,所以才会表面答应了白锦欢送人安稳回人间,背地里就出手伤人,一剑让人归了西。可没想到墨璟这人当真是有奇遇,非但没有魂飞魄散,竟然还渡劫重生,摇身一变成了龙宫的三太子。 如今的墨璟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凡人,白澈心里清楚,为了报那一剑之仇,墨璟必会反击。而父王为了保他,定然会同墨璟交涉。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繫便是白锦欢,而这筹码,则是小九和他的孩子。 虽然他从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可白澈还是不希望白锦欢成为谈判的工具,这本来就是他和墨璟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无辜人,白白赔了小九进去。所以他才设计让墨璟捅自己一剑,全然当做还了那日的一剑之仇,至此两清。 原先他以为他同墨璟再无联繫,小九也不必成为交涉的筹码,从此狐族龙族再无瓜葛。可当白锦欢这滴烫如火焰的泪落在他手臂上时,白澈心底的想法又动摇了。他做了这么多,明里暗里,光明磊落的,阴险狡诈的,都是为了白锦欢好。 可白锦欢当真快乐吗?如若他快乐,为何这眼泪如此痛苦,如此炽热,几乎要将他烫伤。 白澈像是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盯着手背上的泪痕出神。望着他这副模样,白锦欢再也忍不住眼泪,几乎是泪如雨下。他仓皇地紧抓住白澈的胳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出来的话满含希冀,听起来又显得伤心。 「七哥,七哥,我已经同墨璟说好了。」像是怕白澈不相信他,白锦欢赶忙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仍旧想要望着白澈的眼睛,可白澈垂着眸,眼睫遮住了大半个漂亮的双目,让人窥不见情绪。 「我已经同墨璟说好了,刺你的这一剑,无论对错,他都能将此事,作为恩怨的释怀。」在白澈面前提到墨璟,白锦欢心中仍旧是有几分忐忑。他知道自家七哥向来不喜墨璟,向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他是白锦欢。 他偏要将两者都握在手中。 自家七哥向来是个不肯低头的,除非在他认为,是墨璟退了一步,他才会屈尊降贵地去配合。所以此时他不是在撒谎,而是使用了一招缓兵之计。白锦欢知道,墨璟性子较白澈而言更温柔些,为人也更雅正端方,说服他的难度相应地也更小。 白锦欢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仗着墨璟对自己的喜欢和爱慕,强人所难地让他放下对白澈的仇恨。虽然他不知道白澈和墨璟之间恩怨的细节,可白锦欢清楚,在此事上,定是墨璟吃了亏,所以父王才会对白澈受伤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见白澈面上神情有些松动,像是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白锦欢心中为之一颤,顿时受到了鼓舞,一时连哭都不想哭了,加把劲儿地想要将那裂缝凿得更大些:「七哥,既然墨璟已经退了一步,你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 第169页 想要彻底地说服白澈,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单一个墨璟退让并不能够让白澈动摇,可是拿出苦肉计来,效果或许会有不同。白锦欢用手背潦草地擦了一把面上的眼泪,心头仍是酸软,依旧用着那副听起来让人心疼的哭腔。 「你能不能为了我,也退一步,不要同墨璟这般相斗了。」白锦欢抿了抿唇,思忖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泪痕干在了脸上,微风一吹,有些轻飘飘的凉,「每一次你们的争吵,都会让我感到痛苦。我没有办法调和,只能夹在中间,两边都讨不到好。」 听到这里,白澈终于捨得抬起自己的目光,他的视线落在白锦欢涕泗横流的脸上,虽然泪痕干了,可那一道道泛白的印子,存在感极强地彰显着主人的心绪不平。白澈轻轻嘆了口气,继而缓缓摇了摇头。 看着白澈摇头的动作,白锦欢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可他仍旧抱着残存的希望,认为是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他不敢发问,害怕问题会将自己薄弱的幻想狠狠戳破,露出他不愿面对的现实来。 可白澈显然没有他这般的心思细腻,见白锦欢不出声,他便出言打破了这虚假的平静。白澈的语气很淡,带着无法掩盖的疲累和虚弱。他的精神不济,本该早早休息,可今日是难得的推心置腹时刻,他不愿就这样错过。 「小九,若我执意不愿同墨璟和解,你会如何?」没有给白锦欢思考的时间和回答的机会,白澈自顾自地补上了自己的猜测,「你是会为了墨璟,远离青丘,住在龙宫。还是会为了我,离开墨璟,从此再不相见。」 白澈态度鲜明地给他摆出了两条路,可扪心自问,两条路都不是白锦欢想要走的。他希望能够在保全墨璟的前提下,让白澈接受他的存在,从而做到两者皆可得之。而如今白澈明晃晃地告诉他,只能择其一。 他不愿做选择,从小到大都不愿意,现如今也是一样。见白澈目光淡然,语气从容,白锦欢沮丧地低下了头,原本止住的眼泪堆积在眼角,隐约又有泛滥的趋势。 他惶然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摆,只得悻悻地松开了白澈的胳膊。白锦欢手指无意识地□□着自己的衣摆,将纠结的心情尽数发泄在了可怜的布料上。那一小块布料被他揉圆搓扁,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光泽。 白锦欢深深地垂下头,语气迟疑。他心里乱得厉害,妖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头脑都不清明,一句话颠三倒四地来回说,也没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七哥,我当真不知道——」 艰难地说完,白锦欢顷刻像是被人从嵴梁骨里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没了能在白澈面前求他同墨璟和解的勇气。他整个人像是瘫软在地的泥,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就连精神都涣散,可一双眼睛却仍旧不肯放弃地盯着白澈。 眼底湿润,眼尾通红,是真伤心了的模样。 被这样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白澈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隐痛,不知是否是因为伤口。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似从来没有这般累过。或许他一直在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固执地留在小时候同小九相处的少年时光里。 而岁月无情如流水,匆匆不回头。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生命中已然有了另外一种风景,见过了别于青丘的景色。像小九这样惊才绝艷的人,合该拥有整个世界,又怎会心甘情愿地留在青丘这一方妖界小天地。 白澈后知后觉地想起,当三百多年前的上元节,他同小九偷偷逃出了妖界,跑到人间山尖去看山脚下的城镇放烟火。朵朵烟火在宁静深邃的夜空中绽放,映照出他的欣喜,点点星子落在白锦欢尚且稚嫩的眸中,表露他的开心。 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民间话本传闻这日会有神官降世,能够实现百姓的愿望。白澈当时也只是个小小少年,思考和头脑都单纯。他不知道神官能不能听到他们妖族中人的愿望,可这样盛大的节日,他不愿意错过。 他当时许了两个愿望,一是希望同小九在青丘生活一辈子,永远不分离。第二个愿望便是,他会永远保护小九,让小九开心快乐,能够见识更宽阔的天地,能够平安顺遂,事事顺心,永远都做让自己快乐的事。 往事随风,记忆也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模煳,渐渐地,他便也将第二个愿望忘了个彻彻底底。如今望着白锦欢那双哭泣的眼睛,白澈骤然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早已经违背了当初让小九永远开心快乐的初衷。 眼前的人在自己面前流了那么多次泪,他才幡然醒悟。原先那个希望小九开心快乐的自己早已经食言而肥,长大了的自己追名逐利,控制欲和占有欲都让人无法承受,将当初璀璨烟花见证下的誓言忘了个彻彻底底。 他浑然不知,到如今,悔之晚矣。 白澈吐出一口浊气,心底的哀伤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他抬眸望向白锦欢,打算最后一遍向他确认心意。他的眼神悲戚,带着无法言喻的遗憾和伤感:「小九,抛去孩子不谈,你和那墨璟之间的情谊,就当真这么深厚吗?」 白锦欢不懂得白澈这样的问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被许多人问过相似的问题,白澈问过,父王问过,就连青玄也问过。虽然问询的人截然不同,可在有关墨璟的问题上,白锦欢众所周知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答案。 第170页 他不知道这样的答案会给白澈带来什么,可他不愿在白澈面前逃避对墨璟的情感,这样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白锦欢面色虔诚地点了点头,用一种轻柔的,舒缓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出深埋心底的答案来。 「我同他,情深义重。」 第090章 事情平息告一段落 「情深义重。」白澈没有移开目光,得到回答后,他眸中浓烈的情感顷刻间化成了一潭静水。他就用这样一双无波古井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白锦欢,在唇齿间呢喃着小九方才对他的回答,每念一遍,思路就更清楚些。 原先的他总觉得白锦欢年纪还小,还是那个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么,他没有办法想像白锦欢同人相知相许相恋的模样。而时过境迁,那个总是带着一脸笑的青丘小狐狸,也成长成了有自己爱恨的翩翩佳公子。 从小到大,他在白锦欢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固执地想要将人整个笼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可却忘了,雏鸟总会长成,有振翅高飞的一天。现如今,他再也不能简单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白锦欢身上,让小九走自己安排的路。 白锦欢从来不是没有主见的菟丝花,他坚毅乐观,活泼开朗,心思是妖界中人少有的纯善。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必会大放异彩。他有自己要走的路,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必定会有相互扶持相伴一生的爱人。 他这个做哥哥的,早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涩他。 思及此处,白澈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大石头消失了,执念散去,他心口剩下空荡荡的茫然,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法子。白澈攥住锦被,茫然和隐痛充斥胸膛,面上的表情呈现一种怪异的扭曲。 白锦欢见白澈面色有异,担心他心情激盪于身体有损,于是赶忙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自家七哥的腕子,往那跳动的脉搏中输送灵力。养伤这段时间,白澈该是瘦了些,手腕上突起的腕骨硌着白锦欢的手心,有些疼。 白澈微仰着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输灵力的白锦欢。从他的角度看,白锦欢垂着眼皮,全身心都放在灵力传输,为自己安抚情绪这件事上。他的面色恬然冷静,虽然眼下泪痕七零八落,可仍旧能看出那副惹姑娘喜欢的好相貌是如何出众。 「小九。」他轻轻嘆了口气,唤着他们兄弟之间最亲昵的爱称。白锦欢没有抬头,只是扬了一下眉毛,用气音当做唤名的应答。他们从前有无数次这样温馨的时候,白澈轻柔地唤他,白锦欢则姿态散漫,懒洋洋地回答。 从前的美好时光隔着匆匆岁月,同如今一模一样的话语交相辉映,不由得让白澈有些怀念。可他心底清楚,长成的人儿见过太多太多更美更好的事物,怎会囿于一方天地无法自拔。这段时间同白锦欢的相处,只有他一人困在原地。 困在原地,落后了太久。 白锦欢见白澈唤了一声后便没有下文,疑惑地抬眸去望,正好撞进了自家七哥那遗憾失落的眸中。白澈的眸子偏黑,眸底却澄澈如镜。他在那双布满黑雾的眼睛里瞧见了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却无暇顾及,有些紧张地唤道; 「七哥,你感觉怎么样?」 见白锦欢面上惶恐神色,白澈感到有一些抱歉。他摇了摇头,随即安抚性地拍了拍白锦欢朝自己输灵力的手,示意他不必继续如此。白锦欢见白澈将手抽走,一脸疲惫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现如今又实在无话可说,一时尴尬地手脚都无措。 「小九,既然你说同那墨璟情深义重——」白澈顿了一下声音,小幅度地往反方向侧了侧头,像是在思忖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那七哥愿意为了你,退一步,不再同墨璟争锋。」 话音刚落,白锦欢面上就涌起了无法言喻的欣喜。他刚想开口,就见白澈将头转了回来,细长的眉毛微蹙,连语气都不善:「可你要知道。你是我最亲的亲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愿意让步。可若有一天我知道了他待你不好,千山万水,我都不会放过他。」 白锦欢知道白澈对自己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张嘴说的不好听,可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从前他肆意潇洒,放浪形骸,自然觉得这份重视是压在肩上沉甸甸的负担。可在失去墨璟又险些同白澈离心后,他才明白,这样的时光,才是最为重要的。 见白澈放完狠话后又别扭地扭过头去,白锦欢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可这样的情绪不能在白澈面前表现出来,不然小心眼的七哥要是恼羞成怒了,十有八九要把自己从房间里丢出去。几百年的成长相处,就像白澈了解他一样,他也对白澈的性子一清二楚。 原先以为说服七哥同墨璟和解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没想到现下已经解决。白澈心中高兴,唇边啜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笑着笑着他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即使压抑着泪意,可多变的情绪仍旧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 他再次在白澈面前哭了,不是哭自己的失望,不是哭自己的伤心难过,也不是哭故人心易变的惆怅,而是喜悦的眼泪。白锦欢喜极而泣,又觉得自己这般的好时候落泪实在是不争气,一时又气又恼,竟然给自己气笑了。 见白锦欢在一旁又哭又笑,看起来又开心又生气的模样,白澈实属无奈,青丘的风水怎么养出了这么只喜怒形于色的狐狸,当真是匪夷所思。他拿出手帕,轻柔地擦了擦白锦欢眼角流出的眼泪,本想憋出几句安慰人的话,可绞尽脑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第171页 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不像白锦欢,可以自在洒脱地将爱挂在嘴边。爱这个词的意义对他来说太重了,白澈承担不住这样的分量,犹豫半天后用了自己一贯的方式:「哭得这般狼狈,青丘九公子的面子里子,都得给你丢了个干净。」 就知道七哥不会安慰人,白锦欢腹诽一番,却对白澈这难得的温柔十分受用。他仰着头配合白澈的动作,嘴上说出的话却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七哥,墨璟不是那样的人。你和他定然存在什么误会,才有这般误解。」 白澈从鼻腔中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上擦拭的动作不由得加大了些,对白锦欢的话不置可否。他是为了不让小九伤心,才屈尊降贵地去和墨璟和解,而不是因为墨璟的缘故。墨璟这个人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白锦欢是否会开心。 如若他好,就此放下,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儿。 思及此处,白澈轻轻嘆了口气。白锦欢敏锐地觉察到白澈的情绪变化,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能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开口询问。白澈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到底比小九见得多些,此时却还要白锦欢来宽慰自己的少年心,着实丢人。 他不愿在白锦欢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得微扭过头,装出一副嫌弃的模样,连语气都不善:「好了,话已经说开了,你还要在七哥这里赖到什么时候。你是身康体健不用休息,你七哥我可是个重伤的病人。」 听了这话,白锦欢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面上飞起了一层歉意的绯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那,那七哥,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休息。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下次看你时带来。」 听着白锦欢这难得有些犯傻气的话语,白澈有些好笑地回望他,语气揶揄道:「你把我想成是你啊。从小到大只有你才会生病受伤了不顾忌口,非说自己嘴里味道寡淡,千方百计地求着我和父王,想吃些鲜香刮辣的东西。」 骤然提到小时候的旧事,白澈眼底浮起了怀念的神色。若是平常时候,他很乐意同白锦欢忆往昔。可如今他受伤卧床,又在小九面前的情绪起伏实在太过强烈,浓烈的情感变化让他身心俱疲,几乎提不起半点精神。 「好了。」见白锦欢露出羞恼神色,白澈轻笑一声,一只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眉心,另一只手则朝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摆了摆,表现出一副打发人的姿态来,「你那小妖奴在门口该是等急了,我这里药味重,别熏到你。」 说完,白澈彻底仰靠在床头,他仰着头,闭上眼睛,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衣襟散开,露出缠着绷带的胸膛,看起来有些单薄:「你身体也不好,不要来回奔波。若是有心,空闲时来我这里说说话,我便很高兴了。」 听着白澈的话,白锦欢心底涌起一股暖意。抛开白澈和墨璟之间的恩怨情仇,自家七哥在当兄长这件事上,着实是没话说。他轻轻「嗯」了一声,上前一步替白澈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从房间内走出去。 青玄一人等在门口,神情带着几分焦急。在有关白锦欢的事情上,他向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自家公子进去了那么久,可他却全然不知内里情况,这个意识让他不由得心焦,只得在门口来回踱步转移注意力。 大门打开,青玄条件反射地回头去望,见白锦欢神情恬然地出来,他紧绷的心神终于找到机会能松一口气。青玄着实好奇,这对既水火不容又至亲至性的兄弟这么长时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在白锦欢面前,他向来有话直说,便开口问了。 见青玄面上不加掩饰的探究神色,白锦欢一时有些无奈。他伸手敲了一下小巴蛇的脑袋,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吊足了人的胃口。青玄不疑有他,没有识破白锦欢这故弄玄虚的招数,眸中的疑惑神情更深了几分。 想到方才同白澈的谈话,白锦欢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家七哥竟然这般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同墨璟和解的条件,着实让人惊讶。这样的好消息让白锦欢整个人身上轻飘飘的,四肢软绵绵,走路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青玄,我同七哥说了,希望他能够同墨璟和解。」白锦欢嘆了口气,继而又兴奋起来,「常言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我偏要推了这俗语。说我贪心也好,说我霸道也罢,我就是不想要做选择,偏要两者都捏在手。」 青玄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回头看越行越远的房门。像是怕七公子听到般,青玄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道:「那七公子愿意和解,墨公子那边是个什么态度?明面上可都是说是墨公子将七公子伤的如此重的。」 「不必担心墨璟。」提到墨璟,爱人那张清润俊朗的脸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浮现,他明明没有同墨璟分别多长时间,可思念却是那么长,如同流水般滚滚向前,几乎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墨璟和白澈不同。」 「他性子较七哥更好些,人也更好说话。」白锦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如今他已显怀,原先的衣服都上不了身,只得穿些宽松衣服加以掩饰,「如今更难说服的七哥都同意了,我相信墨璟,定然不会拒绝我。」 青玄不知为何,对白锦欢的乐观产生了一丝担忧。他蹙着眉,小小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个思虑过重的小老头:「可墨公子不只是墨公子,他还是龙宫中人。公子,你当真确定墨公子不会被繁花如锦迷了心窍吗?」 第172页 「我相信他。」白锦欢轻柔地揉了揉青玄的脑袋,当做是对他的宽慰,他的神色恬然,目光悠远,「我相信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从前的他是,如今的他,也会是。」 第091章 狐狐墨璟甜甜蜜蜜 白澈受伤需要静养,白锦欢便屁颠屁颠地去自家七哥面前陪他聊天解闷。可白澈到底是个哥哥的,虽然享受着小九对他的关怀,可也担忧他的身体。然而这话他不好直白地说出口,生怕白锦欢这个男狐狸精会尴尬。 可白锦欢向来是个神经粗的,压根儿没觉察到白澈这点隐秘的小心思。他蒙了一头雾水,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家七哥当真莫名其妙。自己都不怕麻烦地前来关心他,为何白澈还是一副看不得自己的样子。 之后白锦欢再来时,就被白澈以「聒噪」之言给堵了回去,勒令他好好待在房内休息,没事儿不要出来乱跑。被丢出门时,白锦欢挠了挠头,与同样茫然的青玄对了一下眼神,主僕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了深深的疑惑不解。 算了,白澈向来有主意。 白锦欢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只低落了一瞬,继而又开朗起来。他是个闲不住的,从小到大压根儿没有半点修身养性的心思,一颗心只记挂着如何招猫逗狗拈花惹草。既然白澈烦了他,他便去找找其他的乐子。 白锦欢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名字便是墨璟,自上次一别,也有多日未见。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几乎占去了白锦欢所有心神。他心痒难耐,好似有小勾子在他的心头,勾的他魂不守舍,恨不得长了翅膀,下一秒便飞到墨璟身边去。 青玄只需瞧上一眼,便知道自家公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长久的相处,让他对白锦欢的一些小动作小习惯小心思都分外熟稔,此时也不例外。没少操心的小巴蛇此刻也操碎了心,轻轻嘆了口气,继而缓缓说道:「公子是想找墨公子吧。」 见青玄戳中了自己的心思,白锦欢惊讶了一瞬,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下意识就要在小妖奴面前挽回颜面。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反驳的话说得结结巴巴,听起来没有半分可信度:「怎么,怎么可能,谁说我想他了。」 「公子倒说我不会扯谎,如今看来,公子的扯谎本事也不高明。」青玄轻笑一声,因为笑而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满是调侃,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掩盖不去的戏嚯,「公子眼神温柔,唇边含笑,整个人气质都放松。」 青玄微微后仰身子,揣着手,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故弄玄虚地说:「在这龙宫里头,除了墨公子,谁还能让公子有这般柔情的神色,温柔的姿态,谁还能让公子这般念念不忘牵肠挂肚啊。」 话倒是没说错,可落在白锦欢耳朵里,倒不可避免地变了一种滋味。他觉得自己到底比青玄大上不少岁,在身份上又占了个主人和兄长,在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面前露出这般思春模样,属实是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白锦欢恼羞成怒,借着青玄话头把这几天小妖奴瞒着自己的事情又重新翻了旧帐。青玄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得罪了公子,噼头盖脸挨了一顿骂。他知道公子到底心软,骂得不痛不痒,没听几句就神游天外,留白锦欢一人浪费口水。 白锦欢实在尴尬,不愿在青玄面前多待,嘱咐了几句白澈养伤的注意事项后便匆匆离开了屋子。青玄身上有狐王吩咐的照料七公子之责,不能同白锦欢一样洒脱地被白澈赶回去。因此望着白锦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思念爱人有什么不好,公子就是脸皮薄。 出了白澈的居所后,白锦欢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墨璟,而是在狐族的招待室里非常刻意地晃悠转圈,意在让狐族众人,特别是狐王知道,他最近特别安分,没有到处乱跑。可就在他即将要转第五圈时,一直被戴在胸口的玉牌突然发着莹莹亮光。 这玉牌还是离别之日墨璟送他的,上面有他姓氏的刻字字样。白锦欢担心这玉牌是墨璟渡劫时的重要物件,如今人渡劫完成,自然该完璧归赵。可墨璟只是摇了摇头,示意白锦欢无需紧张,这小小玉牌,就当是赠与的礼物。 狐族虽然在龙族暂居,龙王也有意让两族中的年轻人相互交流熟悉,可在白澈受伤后,白锦欢这个做弟弟的,到底得稍稍避一避嫌。为了不造成父王麻烦,他不好光明正大地去找墨璟,二人只能通过术法联繫,在两族家长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这玉牌被墨璟施了法术,一旦墨璟想要见他,便会发出莹莹亮光,二人则在约定好的地点相会。想到这里,白锦欢忽然觉得墨璟这人当真是有意思,这个地点选哪里不好,非得选自己宴席上逃席迷路,误打误撞走到的花园。 那时的墨璟虽然心中思念,可面上表现得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纨绔子弟姿态,先是吓了白锦欢一跳,后又给人气了个倒仰。如今二人彻底敞开心扉,他便恢復了从前温和从容的君子模样,甚至还更黏人了些。 想到这儿,白锦欢唇角总是泛起甜蜜的笑。他摸着玉牌,用指腹感受着上面刻字的触感,随即意识到自己是青丘的公子,不该这么不端庄。白锦欢拍了拍脸,这才勉为其难地将笑容压下去,他轻咳一声,摆出一脸从容来。 这端庄姿态是做给那些外人看的,在墨璟面前,他才不需要伪装。见墨璟已经早早地在地点等候,白锦欢眼前一亮,朝人挥了挥手,兴高采烈地喊着人的名字:「墨璟,我在这里!」 第173页 墨璟闻声回头,见白锦欢站在自己不远处。可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那人却放浪形骸地朝自己跑了过来。墨璟心头一紧,身子比头脑行动得要快,惯性地伸出手去接住白锦欢甩入怀中的身子,像是做了千百遍般熟稔。 白锦欢身上的香味清雅绵长,不像是青丘千里香的味道,也不是龙族的任何一款调香。墨璟鼻尖一动,心中有些疑惑,可到底还是关心他的身子。将人扶着站好后,他眉一蹙,眼一弯,嘴一抿,面上紧张和焦急并存,开口就是嗔怪: 「怎么跑得这么急,我就站在这里,一不会离开二不会消失,何须你不顾身子地奔跑。」 白锦欢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本想同墨璟仔细掰扯几句自己不是易碎的花瓶,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地看顾。可见心上人微微蹙着的眉毛,又不忍心了。他收了原本想说的话,带着甜言蜜语和哄人的心思,直接上了手。 他的手指抚上了墨璟的眉心,指腹在那一小块肌肤上摩挲,像是在努力地将蹙出来的褶皱抚平。白锦欢舔了一下自己略有些干燥的唇瓣,微微歪了歪头,朝人眨了眨眼,眸中尽是灵动,让人无法移开片刻目光。 渐渐抚平墨璟眉心后,白锦欢唇角勾出一抹灿然的笑,手也顺势下滑,圈住了那人的脖子,几乎是将自己整个人挂在了墨璟身上。墨璟享受着白锦欢这点小意温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人身子稳住,就见白锦欢朝他眨了眨眼。 这小狐狸的皮相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总含着三分笑意,让人忍不住想和他亲近。见意中人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饶是墨璟自认自己是个坐怀不乱之人,此时难免也有些招架不住,放缓了一唿一吸。 白锦欢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墨璟的羞赧,整个人开放又热情。或许是故意的,他勐得仰头上前,从墨璟唇边偷得了一个吻,趁人失神时,才意犹未尽地探出舌尖舔舐着自己的唇瓣,像是在回忆方才浅尝辄止的亲吻。 他的语气狡黠,可眼神却灵动,让墨璟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可是青丘狐族向来如此,见心上人,当然要用跑的。」 墨璟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像白锦欢一样坦荡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和情感,骤然被小狐狸这般直白的话语击中心灵,他的耳尖开始泛上一层暧昧的绯红,几乎要一路蔓延到脖颈处。见墨璟害羞,白锦欢觉得有些稀奇,上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墨璟的五官较白锦欢而言更加锋利深邃,气质也更沉稳。白锦欢上手时,只觉得指腹下的触感不似他自己那般光滑白皙,反倒带着点磨砺过的粗糙,像是收剑入鞘后的宝剑,自带一种稳健和庄重。即使遥遥望着,也有让人心安的魔力。 想起眼前人总是一副沉毅寡言的样子,白锦欢便希望墨璟能够多笑一笑。虽然面容冷峻的龙族三太子端庄持重,可白锦欢还是希望,他仍旧是山脚下安贫乐道的教书先生,能够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过上温雅从容的生活。 脸上软肉被白锦欢轻轻掐着,墨璟也不恼,只是垂眸望着他。白锦欢无端觉得,这样看着他的墨璟面上神色倒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可怜,像是黏人的大型犬,没了龙族一贯高高在上的姿态。被自己的联想逗笑,白锦欢笑出了声,连语气都愉悦。 「怎么,瞧着还害羞了。」白锦欢不认为自己是个厚脸皮的人,可见墨璟比自己还害羞,心底那点想要捉弄人的恶趣味又油然而生,「墨璟,你说说你。咱两好歹也认识那么久,亲也亲了,睡也睡了,连孩子都有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啊。」 白锦欢话音刚落,墨璟就惊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耳尖红润更是深了几分。他手上没有用力,只虚虚地掩着,因此还能听到从指缝中泄出来的属于白锦欢的笑。他被这低低的笑声笑得不敢抬头,微微侧着脑袋,将泛红的耳根呈现在人面前。 「锦欢,大庭广众的。」 见白锦欢不再言语,墨璟便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可他仍有些不自在,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这副小媳妇羞涩的模样更是激起了白锦欢的挑逗欲。他实在喜欢同人开玩笑,从前和鹤羽相处是,后来同青玄也是,如今墨璟这面皮薄的,成了他下一个目标。 「这荒郊野地的,就只有我们两个,哪来的大庭广众。」白锦欢嗤笑一声,攥住墨璟的衣领,将人往自己的方向贴近了些。他的眼睛总是湿润,像是泛着莹莹水光,就这样直视着墨璟,笑着说:「没想到旁人眼中高雅出尘的三太子殿下也有这样害羞的时候。」 「这副模样说不定只有我能看到。」白锦欢笑得像是只偷腥了的猫,语气莫名有几分骄傲。见墨璟回望,他轻咬着唇,面皮不由得缀上了三分戏嚯:「墨璟,你当真是太有意思了。」 墨璟没有搭话,却点了点头。在白锦欢这三番四次的甜言蜜语攻势下,也渐渐修炼出了属于自己的抵抗力。他耳尖红意慢慢褪去,终于能够坦然从容地应对这小狐狸的糖衣炮弹:「你与旁人总是有所不同。」 虽然已经在白锦欢面前剖白了心意,可每一次说出这样亲密的话,墨璟仍旧像是第一次说那般紧张。他的心跳声如擂鼓,几乎要冲出胸膛,也不知道白锦欢离得那么近,到底有没有听到:「在旁人面前,作为龙宫的三太子,自然要冷静持重。」 第174页 「只有面对你,我难以自持,无法冷静。」墨璟伸手抚上白锦欢的脑袋,将他因为方才奔跑而略微吹乱了的髮丝抚平,「锦欢,从前我不知道何为爱欲,见了你,才恍然大悟。在人间时,你带我知情感,识爱恨,当时我就在想——」 他顿住声音,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如清风明月:「许是老天垂怜,让我有一只属于我的小狐仙。」 第092章 狐狐墨璟短暂分离 得了小狐仙赞誉的白锦欢自是得意,他高高扬起了头,模样看起来像是只炫耀自己漂亮尾巴的花孔雀。他没有继续腻歪地挂在墨璟身上,而是将人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又变戏法般地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套茶具。 白锦欢一边泡茶分茶,一边还不忘在这件事上揶揄一下墨璟。他垂下眸子,唇角却是翘起,头上散落的一缕髮丝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地晃着,倒是平添了几分俏皮:「你们龙宫什么都好,就是在吃食上面,可比不上青丘。」 墨璟对这话不置可否,他向来对口腹之慾没有太过重视,在人间时,也是这挑剔的小狐狸总爱一些新奇的吃食,希望他也能够陪他一同尝试。可白锦欢不会直说,总是美其名曰吃不完,硬要分享给他,眼巴巴地想要得到他的品尝感受。 忆起从前的轻松往事,墨璟脸上带了三分笑意。他坐在白锦欢对面,手肘撑在桌案上,用掌根托住自己的脸颊,微仰着头看向忙得热火朝天的白锦欢。出于曾经的一些习惯,墨璟向来都是坐得板板正正的,鲜少有这样不够端庄的姿势。 可这里只有他和白锦欢两个人,没有人会凭空出现来指责他。这个认知让墨璟感到安心,连带着心情都愉悦了不少,几乎就要哼出歌来。 像是感受到了墨璟身上恬静轻松的情绪,白锦欢掀起眼皮,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三太子殿下今个儿倒是春风得意。面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可见是碰到了让人开心的人,才会这样开心。」 似曾相识的对话再度出现,可心境却是截然不同。墨璟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笑着。 「锦欢这可是明知故问了。」 见这小狐狸又在明里暗里地自夸,墨璟轻笑一声,顺应话头说了下去。他优哉游哉地将白锦欢倒好的一杯茶拿了过来,茶水带着新生的烫意,就算隔着杯子,却仍旧不可避免地烫红了他的指尖,将一双手都衬得红润。 墨璟悠悠地吹着气,将茶面上聚集的一点浮沫吹开,待到晾到可以入口的温度后,才浅浅啜饮一口。略苦的茶水刚入口时带着点明晃晃的涩,可顺着喉头滚入食道时,却又让人后知后觉地品出来了醇厚的回甘。 就算墨璟对茶水茶叶了解不多,可这茶的味道,属实让他这个门外汉都觉得惊奇。他一挑眉毛,面上呈现出小小的惊讶。这一闪而过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一直注视着他的白锦欢的眼睛,白锦欢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尝了一口。 「这茶倒是新奇,是种茶妖精的新品?」手上的杯子早已经过了原先那烫人的温度,墨璟一只手捏着杯子,一只手托着腮,掀起眼皮看着白锦欢,白锦欢面上的笑容颇有种故弄玄虚的味道,可那双眼睛,仍旧泛着兴奋的光亮。 像是一直在等墨璟问这一句,白锦欢抿着唇,眉眼都弯起,整个人神采飞扬,透露出妖族世家公子该有的风姿。他点了点头,语气骄傲地自夸道:「那是,听说种茶妖精们栽种出了新的茶叶,我可是马不停蹄地写信回青丘,央人给我带来的。」 「父王相比于茶更爱喝酒,白澈明明根本不爱喝茶却总爱糟蹋我的茶叶,至于青玄吗,这小傢伙压根儿没有半点高雅慧根,我倒是感觉白开水更符合他的口味。」一连串拉踩许多人的品味,白锦欢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他抬起头,自顾自地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墨璟的杯子,完成了一次单方面的碰杯。 「想来想去,也只有和我一样志趣高洁的三太子殿下,能够忙里偷闲地同我喝上一杯。」白锦欢朝墨璟眨了眨眼,眸色灵动自然,「我拿出了我最好的诚意,太子殿下可不要嫌弃啊。」 「哪里的话。」见这小狐狸又在同自己装模作样,墨璟也不拆他台,尽职尽责地陪他演了下去。他也拿杯子碰了一下白锦欢的杯子,一来一回倒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同他一般也眨了眨眼:「小白公子情真意切,在下自是受宠若惊。」 话音刚落,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调侃,竟双双大笑出声,惊动着亭外的花枝都颤了颤。 「好了,说正经事儿啦。」笑声缓缓停住,白锦欢也慢慢敛去面上笑意,神色看起来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一只手牢牢地攥着杯子,手指用力,指节异常有存在感地突出,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的心绪。 「自来龙宫,已有三月。」白锦欢幽幽吐出一口浊气,说这话时,自己心底都闪过一丝的不可思议。原先以为在龙宫异地的时光会分外难熬,没想到有墨璟作伴,原以为的枯燥日子如白驹过隙,轻易便没了踪迹。 「前几日父王找狐族中人开了个小会,意思是离开青丘日久,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白锦欢撅了撅嘴,模样瞧着倒有些不太高兴,「可白澈伤势还未痊癒,父王不放心挪动他,大抵还是要留在龙宫养伤的。」 第175页 说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墨璟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测。可他不愿这个猜测为真,因此没有贸然说出口,而是等着白锦欢为他解答。果不其然,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白锦欢心情更是低落了几分,连头上一翘一翘的头髮都黯淡了光泽。 「父王担心我身子不好,在龙宫也不方便,便想着先让人护着我回青丘。」意识到马上要与墨璟分离,白锦欢自然兴致不高。他们明明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多久,可分离的时光总是存在感极强地横插在两人中间。 「青丘是狐族人的故乡,也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白锦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试图感受里面可能存在的生命。可他不是专业的妖族医师,除了觉得自己肚子大了些以外,倒是没有其他旁的特别的感受。 「大巫医术高超,见多识广。父王觉得,待我回到青丘,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大巫也能及时处理,不会手忙脚乱。」白锦欢垂下眸子,翘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上一次和墨璟分别时的场景和心底的伤心又浮上心头,让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失落。 「所以墨璟,再过一段时间,我便要回青丘了。」白锦欢掀起眼皮,一双眼睛灼灼地望着墨璟,眸底尽是不舍。墨璟原先以为这一次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相见,没想到竟成了分别开始的序章,一时也有些无措。 他心底慌乱,离别的伤感在心头横冲直撞,成就一片兵荒马乱,不愿再离开白锦欢的心情悄然占了上风,顷刻淹没了该有的理智。墨璟一把握住白锦欢放在桌案上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用这种方式给人带去一些浅薄的安慰。 「我会同父王还有伯父说明情况,到时候陪你一起去青丘。」迎着白锦欢有些诧异的眸子,墨璟语速极快,可话语清晰有力,没有半点含煳,「锦欢,事发突然,我没有做好准备,也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忧心忡忡。」 听着墨璟的话,白锦欢感动了一瞬,理智便回归压过了情感。他摇了摇头,将墨璟压住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反压在了墨璟手上。他的语气淡淡的,认真地在为墨璟考虑:「墨璟,你是龙族的三太子殿下,你在龙宫,会有自己的事业。」 「若你同我去了青丘,定是要耗上好长一段时间。」白锦欢想到墨璟渡劫归来,龙宫上上下下欢天喜地,都在以令人骄傲的三太子殿下马首是瞻,「届时你的威望,权力,名誉,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得不偿失。」 「我不在乎。」白锦欢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将自己推远,墨璟难得地有些紧张。他反扣住白锦欢的手,不容决绝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了他的指缝中,形成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锦欢,若是留你一人在青丘,我无法安心。」 「可我在乎。」见墨璟神色激动,白锦欢不得不放缓自己的语气,先去安慰隐隐约约有些应激的人。他用指腹摩挲着墨璟的手背,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你渡劫归来,正是在龙族大展拳脚的好时候。」 「若你将时光都陪我留在了青丘,届时你的兄长,你的父亲,又该如何自处。」白锦欢面容认真,脸上神色不似作伪,这个认知让墨璟有些崩溃的难过,「你有妖力,有能力,势必会成为龙族的扛鼎之力,这是你自己的前途。」 「与你相比,这些都不重要。」墨璟嘴里泛着丝丝苦味,几乎要从口腔冲上脑袋。他一双眼睛不错目光地盯着白锦欢,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点可以进行说服的空隙。可那张桃花面从容冷静,未有半点他所期望的东西。 意识到墨璟的固执,白锦欢虽然有些淡淡的无奈,可心底还是涌上了一片融融暖意。他知道墨璟是为了他好,可同样的,他也不希望墨璟为了自己,放弃那些他原本应该得到的东西。如果那样的话,未免对这人太不公平。 白锦欢轻轻嘆了口气,将墨璟因为方才激动情绪而散落额前的鬓髮拨到耳后去,随即那双手顺势下滑,摸了摸他的侧脸,又往下滑,捏住了墨璟的下巴。白锦欢手上微微用力,墨璟也应势抬头,呈现了十足的端详架势。 「墨璟,我没有同你在开玩笑。」白锦欢舔了一下唇,忽然觉得方才才喝过茶的嗓子现下又干哑一片,几乎让他要说不出话来,「我,还有我七哥,我父王。虽然我不知道细节,可我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白锦欢头有些疼,可他定要说服墨璟,不让他继续做傻事。他用指腹摩挲着墨璟的下巴,感受着底下紧绷的皮肤,同时望着那双已经隐隐泛着水光,可看起来仍旧坚毅澄澈的眼睛:「青丘狐族已经欠你太多太多了。」 感受到白锦欢将要收回手,墨璟在千钧一髮之际,伸手攥住了他的腕子。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微仰着头,看向身前的白锦欢,眸底亮光伞上:「锦欢,你当真不希望我去青丘陪你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白锦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而是手腕一转,握住了墨璟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他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埋怨:「怎么可能,如果可以,我当真希望同你一辈子不再分离。」 「可是墨璟,相比于你的前程名望和未来,我这点儿子微妙的私心,是最不重要的。」白锦欢摇了摇头,可目光却坚定,「你好不容易渡劫归来,在龙宫满打满算也只待了几个月。你可是尊贵的三太子殿下,若你就这样和我回青丘,龙王可怎么办。」 第176页 「你该在属于你的领域发光发热,而不是没名没分地在青丘。」白锦欢忽然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说不清楚到底是遗憾还是释然,看得墨璟心头一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自你归来,龙族锦上添花。墨璟,你应当闯出一番大事业。」 「我父王眼高于顶,我又是青丘的小公子。」白锦欢朝人眨了眨眼,神色带着几分戏嚯的俏皮,试图用玩笑来缓解当前紧张忧伤的氛围,「说句实话,整个妖族喜欢我的人,怕是能从青丘一路排队到龙神渊来。」 「我父王可是说过,咱们青丘要同龙族结亲结盟结友邻。你若是不拿出诚意来,怎么过得了他那关啊。」白锦欢眯着眼睛,眼底细碎的光亮摄人心魂,总让人不忍心拒绝他,「我可是很挑剔的,你要是拿不出妖界至宝,可别想踏入我青丘半步。」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墨璟也知道坚持下去再无意义。他也笑出了声,可眼角却悄悄浸出了点点泪花。他捏了捏白锦欢的手,垂下眸子,缓缓道:「锦欢,你当真是用心良苦。既然你这样开了口,我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再出言时语气中便带了十成十的郑重其事:「这回分别,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不会再让你伤心。锦欢,你要等着我,在青丘等着我。我会带上我的诚意和足够的聘礼,风风光光地去迎你。」 「好。」白锦欢笑出了眼泪,向来放浪形骸的小狐狸极少有这般虔诚直率的时候,「我在青丘等着你。」 第093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回的送别同他们第一次分别时的情况截然不同,当初墨璟离开青丘,就连天气都低落,黑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端得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境况。凄风苦雨的天气让人心情也伤心失落,正好契合了离别的主题。 可这回白锦欢一行人先行离开龙神渊回青丘,送别时刻倒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太阳高高挂在天边,晴朗温暖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晒得人连带着心都有一片暖意。狐王站在送别队伍的最前头,见了狐王,白锦欢便下意识地找寻白澈的身影。 没有瞧见白澈,白锦欢只疑惑了一瞬,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家这个倒霉哥哥应当还是一副卧病在床的模样。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突然的动作倒是把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青玄吓了一大跳,赶忙抓住了他仍想要继续的手。 「公子这是干什么。」青玄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底尽是不可思议。小妖奴这段时间在白澈和墨璟手底下经歷了一番磨鍊,早就生就了自己的主意,连带着开始管他这个主人了。青玄手段强势地压住白锦欢的手,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一副他若是不说明白缘由便不会放手的模样。 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人如今也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小大人,这个认知让白锦欢感到稀奇。他尝试着从青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没抽动,这才发现这小巴蛇动了真格。白锦欢几乎要举双手投降,有些无奈地道:「没事。」 望着白锦欢那带着倦意的面容,青玄断断不会相信他说的半个字。见小妖奴这不达目的善不甘休的神情,白锦欢只得缓缓将自己的话打补丁:「就是发现近来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方才我竟在想,七哥怎会不来送我。」 这话当真激得青玄全身鳞片炸起,眼瞧这小巴蛇马上要到了应激状态,白锦欢直接上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才将人从方才的紧张情绪中拉了出来:「没事,我猜是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原因,回去问问大巫就好了。」 青玄还是一脸郁郁,白锦欢刚想继续宽慰他几句,就见父王已经清点好了他们路上所需的屋子,正步履生风地朝自己走来。狐王来了,白锦欢自是不好再和青玄逗趣,他将面上倦意敛去几分,端出一副恭敬姿态来。 「父王。」 他这一声父王叫得狐王可谓是满腹愁情,若不是因为在龙宫实在不方便白锦欢养身体,他怎会愿意让这千娇百宠的小儿子先行离去。狐王一只手按在白锦欢的肩头,另一只手则将人从头倒脚摸了个遍,目光中满是怀念。 从前那么丁点儿大的小狐狸,如今也长成了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青丘狐族在感情一道上向来直白又坦率,就算是狐王,也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父亲。与儿子离别在即,狐王自然是满腹不舍。他本该一路护送白锦欢回青丘去,可白澈还伤重未愈,他不能将七儿子一人留在龙宫,只得先委屈了小九。 理是这么个理,可情感上还是有些难受。虽然白锦欢已经在尽力掩饰面容上的疲惫,可眼中的憔悴仍旧一览无遗。见人强打着精神,狐王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片酸软,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要同白锦欢好好诉一诉父子之情。 他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直接将这个小儿子一把揽在了怀里,像是小时候哄人睡觉一样,一只手护着白锦欢的头,另一只手则顺着嵴骨一寸一寸往下捋,来回往復。他的声音带着上位者一贯的沉稳,此时落在白锦欢耳朵里,倒显得柔情。 「小九,委屈你了。你七哥一人留在龙宫,我不放心。」狐王顿了顿声,再开口时语气又软和了几分,「可你若是继续留在龙宫,我更不放心。青丘狐族人杰地灵,大巫又是杏林圣手,有他照顾你,我也能安心几分。」 白锦欢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也知道狐王在他和白澈身上花费的心血不少,若不是实在分身乏术,他也不愿意如此形式。白锦欢虽然平日里看着是一副混不吝的浪荡样,可在正经事上,却是从来不会分不清轻重急缓的。 第177页 他也学狐王的样子,朝父王回抱了过去。白锦欢的下巴垫在狐王肩膀上,如小时候那般亲昵地蹭了一蹭。他吁嘆一声,继而又调起往常惯会说的俏皮话,想要逗父王开心:「好了,父王,你怎么也变得这般扭捏了啊。」 这话效果立竿见影,话音刚落,狐王便收了方才面上的慈爱与忧伤,只觉得自己拳拳父心全然被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辜负了个彻彻底底。他刚欲发作,就听白锦欢找补似的,补上了后半句话:「儿子不是不懂事的人,父王早日处理完事务,七哥早日康復,我在青丘等着你们。」 他也想等着墨璟,想看看自己这个认定一生的人,到底能够在龙族做出多大的成就来。若他只有一腔对自己的真情,父王只会欣赏,却不会认同。对于他们这种上位者而言,情谊二字虽然真,却不是最重要的。 白锦欢希望墨璟有一片光明的前程,也希望在狐王面前,在整个青丘狐族面前,能够大大方方地承认墨璟是自己的爱人。可这并不容易,需要墨璟的努力。现如今是与狐王对话,白锦欢自然不会将墨璟提起。 他笑了笑,拍了拍狐王的背,权当安慰这个脆弱的老父亲:「父王,也不知道你们多长时间能回青丘。但我和大巫,一定会非常想念你们的。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七哥也是,千万不要让他雪上加霜。」 「臭小子没大没小,竟然还管起你的父兄来了。」听着白锦欢这关切的话语,狐王心中自是一片熨帖。他笑骂了一句白锦欢,这才将视线从小儿子身上缓缓挪到他旁边那个一直寸步不离的小妖奴身上。 青玄见狐王的视线锁定了自己,立马挺直了嵴背,整个人较方才还精神了三分。他正严阵以待地等着大王对他吩咐命令,却没想到一向严肃的狐王居然将他往白锦欢身边赶了一赶,让他和公子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这一下直接把青玄推懵了,他一头雾水地仰面看着狐王,正是疑惑不解的时候。狐王定睛瞧了他一眼,这才郑重其事又含着慢慢威压地对青玄命令道:「路上行程颠簸,你一定要好好护着你家公子。若有什么波折,死也得护着他,听到没有。」 青玄一愣,刚准备应答,就见白锦欢笑了一声,四两拨千斤地道:「父王做什么这么吓青玄,好好的孩子怕是要骇上一跳。有父王和龙王携手治理妖界,如今四处平安无事,回程的路哪有什么危险,怕是要无聊死了。」 「你啊。」听着白锦欢这半点不在意的语气,狐王难免有点恨铁不成钢。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小儿子的额头,那人也上道,顺着力度微微往后仰着身子,装出一副弱柳扶风无法承受力道的模样,倒是给狐王看了好一出热闹。 「这般没心没肺没有成算,心思又太过单纯善良。日后若是父王不在了,也不知道谁能护得好你。」狐王幽幽嘆了口气,不由得为白锦欢的以后做考量,「父兄不可能永远陪你一辈子,小九,你得赶快成长。」 这话就脱离了方才白锦欢所预想的玩闹场景,他敛了面上笑容,抿着唇角的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郑重其事的严肃。他再度上前,轻轻抱了抱狐王,柔声宽慰道:「父王无需担忧,您身体康健,定能与日月同寿。」 方才狐王这一番话直直地刺入了白锦欢心底,让他心里一酸,口腔都发苦。他眨了眨眼,压住眼底汹涌而来的泪意,表现出一副全然的依赖姿态来:「既然父王总说儿子不懂事,那您更得好好的,才能替儿子收拾烂摊子啊。」 「你小子当真会得寸进尺。」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可狐王脸上表情却是笑着的。和白锦欢继续说了几句心贴心的父子话之后,这才意识到日头渐晚,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他伸手按在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的头顶,一股精纯的妖力顺着掌心,慢慢传入白锦欢体内。 妖力入体,白锦欢只觉得身上一片暖意。他刚想发问,就听狐王解答了他的疑惑:「我在你身上设了一道法力,路上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应对的事,这道法力能够替我保护你。小九,我的孩子,祝你路上一路顺发。」 白锦欢仰着头,感受着最后一丝妖力进入体内,随即听到了来自父王的一声嘆息。他本就是个感性的人,如今心中更是感动的一塌煳涂。最后拜别狐王,白锦欢带着青玄,还有护送的狐族中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程的旅行。 马车走出了一段路程,白锦欢似有所感地掀开车帘往回望,发现狐王并没有离开,而是呆呆地站在送别的地方,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知道父王能不能看到自己,却还是孩子气地从车窗往外探出了半个身子,朝那逐渐渺小的身影挥了挥手。 青玄同他一起坐在马车内,见白锦欢动作,赶忙上前一步,虚扶着他的腰。见公子安稳坐下,提起来的心这才妥帖地回到了肚子里。白锦欢看着好笑,没忍住打趣他,却听见已经慢慢走远的狐族队伍里,响起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那声音清润,带着点焦急的气喘,听起来有一些哑。青玄也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第一时间朝白锦欢望了过去。而几乎是在那声音出现的同时,白锦欢的眼睛骤然睁大,眼底泛起点点亮光,满是希冀。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 那是墨璟的声音。 第178页 青玄不知道为何墨璟会出现在这里,却明白他的到来,对公子而言是多么欢喜的一件事。有情人依依惜别,他也不好做那个亮堂的电灯泡,只得缩着身子,慢慢从马车移出去,可姗姗来迟的墨璟一个方便谈话的私人空间。 白锦欢叫停了马车,墨璟便顺势上来,坐进了车里。见墨璟额间浸出的热汗和气喘吁吁的胸膛,白锦欢先是一喜,继而便是熟悉的嗔怪。他一边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墨璟擦汗,一边忍不住地数落道:「都说了叫你别来,还非得跑来。」 「瞧瞧,这都累成什么样了。」话语虽然有些忿忿,可白锦欢眼角却是舒展开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墨璟,我知道你事务忙,才不想麻烦你再跑这一趟。」 墨璟摇了摇头,没有立马接话。他虽然答应了白锦欢不陪他去青丘,却没答应不对他送别。他抿着唇,坚毅锋利的五官此时看来,竟有着些许单纯的固执感:「锦欢,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若是不见你,我不放心。」 白锦欢笑了一声,莫名觉得墨璟这副模样,倒像是自己曾经养过的一条灵犬,片刻见不到人便黏人得紧。他从衣襟里将那枚「墨」字玉牌拿了出来捏在手上,朝墨璟晃了晃,声音轻松:「只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又不是无法联繫。」 「这枚玉牌上有你的灵力,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用这玉牌联繫我。」白锦欢微微歪了歪头,姿态灵动,眼神戏嚯,「如今你是龙宫的三太子,比之前拥有了许多无法想像的东西。若是你想,缩地千里,也能来青丘找我。」 眼瞧墨璟陷入沉思,像是当真在思考他话中的可行性,白锦欢握住他垂在膝边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转移话题道:「好了,墨璟,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是。可我知道,你总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说过了,待你真正在龙宫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权力和势力,便来青丘找我。」白锦欢笑了笑,眼角往下弯起,十足的狐狸相,「到时候我就和父王说,说你我心心相惜,门当户对。方才他还担心日后没有人能够照顾我,届时我便可以骄傲地介绍你——」 「说龙宫三太子墨璟郎艷独绝,世无其二,是整个妖族最最好的人。」他的眼神柔和下来,望着墨璟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他们繁花似锦的未来,「我愿同他共度一生,还望父王成全。」 第094章 狐狐一行人回青丘 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花了三天时间,才在第四天的早晨进入了青丘地界,下午便到了狐族地宫。白锦欢掀开帘子,遥遥望了一眼,发现地宫宫殿口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张灯结彩挂横幅,各个看起来都喜气洋洋。 他正想着何人这般大费周章,定睛一看差点掉了下巴,领头人竟然是那深居简出,崇尚朴实无华的大巫。大巫一早便得了消息,知道白锦欢一行人会于今日下午到达地宫,这才率着一群狐众,对他们的九公子接风洗尘。 见到大巫,白锦欢自是高兴。大巫资歷老,法力强,医术又高超,又是狐王的老师,久而久之,在地宫的地位几乎和狐王不相上下。白锦欢小的时候,年长的兄长姐妹们总有些年龄的鸿沟,不愿意带着他玩,也只有七哥白澈和大巫,能够时不时关怀他这颗敏感的儿童心。 在白锦欢心中,他待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像是待自己的亲爷爷,也乐得同人撒娇。虽然是狐王的小儿子,难免受些娇宠,可小时候调皮捣蛋,仍是挨了不少打骂。只有大巫会挺身而出,给他撑场子,制止狐王的动作。 见了大巫,白锦欢只觉得原本无趣寡淡的心情都激动了起来,明明还隔着一段路程,却兴奋地朝人挥手示意。下了马车,白锦欢兴致勃勃地同大巫说着自己在龙宫的一系列见闻,慈祥的老人笑眯眯地听着,面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耐。 他一边听,一边抓住了白锦欢手舞足蹈的手,搭腕把脉开始进行身体情况的诊断,同时往白锦欢体内输送舒缓的妖力。碧绿色的妖力生机勃勃,争先恐后地往白锦欢体内钻。妖力入体,车马颠簸的疲惫,几乎在一瞬间便一扫而空。 「大巫还是这般厉害。」身体恢復了力气,心思也活跃了许多,白锦欢扬起一脸喜人的笑,乐呵地说着恭维的话,随即继续将自己在龙宫发生的故事说了下去。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大有一副要说三天三夜的架势。 在白锦欢完成一个故事的档口,大巫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伸手抚了抚白锦欢的头髮,苍老的手掌有些起皮,不经意间划过白锦欢额头时,带来些许微妙的痛意。白锦欢没有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感觉,仍仰着头,方便大巫动作。 「瘦了些,精神看起来倒好。」将把脉的手收回来,大巫松了一口气,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原本以为龙宫那地处于水下,到底阴凉些,咱们青丘狐族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水土不服的情况,没想到你倒是适应。」 白锦欢嘻嘻笑着,没有搭话。刚开始去的那几天确实有些胸闷气短,后来见到墨璟,那些不适感便统统烟消云散,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可这话多多少少有些秀恩爱的嫌疑,不好在大巫这个长辈面前说出来。 大巫还不知道龙宫里面具体的情况,只知道狐王担心白锦欢的身体,所以先行将人送回青丘安置。他本以为白澈会跟着白锦欢一道回来,可左瞧瞧又看看,却没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疑惑发问道:「小七那孩子没同你一块回来吗?」 第179页 白锦欢面色一僵,思忖着要不要同大巫说实话。他环顾四周,见人多眼杂,便明白现在不是坦白的时候。他使出了百试百灵的撒娇手段,缠着大巫非要同他讲故事,这才逗得大巫朗声大笑,将方才的疑问抛之脑后。 地宫的屏障打开,从龙宫回来的一行人鱼贯而入地进入地宫。大巫站在队伍最后头,确保所有族人都进入地宫后,才再度将屏障关闭。空气中呈现出一道如有实质的能量波纹,泛起涟漪后,再度归于平静,不见了踪迹。 躺倒床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铺和锦被,白锦欢没忍住在上面打了好几个滚。他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勐吸了一口气,鼻间尽是青丘千里香那馥郁芬芳的香气,让他心底产生了怀念,真有了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大门敲响,左右都是狐族中人,白锦欢也没了顾忌,头也没抬地就喊着人进来。待到脚步声响起,他才微仰着头,发现来人是青玄。青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了茶壶和茶杯,正悠悠地往空中飘散着热气。 白锦欢从来都对好茶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鼻尖轻嗅,从茶水中闻出来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彻底起了兴致,一股脑儿从床上爬了起来,端坐到桌案边:「种茶妖精那儿的茶?奇了怪了,咱们青丘还有这茶的库存呢?」 青玄也有些好奇,自他们去了龙宫做客,已有几月不在青丘,想不到如今茶叶私库中,还有这般的好茶水。他给白锦欢倒了一杯,然后顺着桌案推了过去,这才缓缓说道:「为了方便照料公子的身体,大巫如今就住在地宫。」 白锦欢端起茶杯啜饮一口,一时不慎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了舌尖,他龇牙咧嘴地往自己舌头上扇风,一张脸几乎都要皱了起来。听到青玄的话,他手上动作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巫也是辛苦,从小到大我也没少让他操心。」 说完,白锦欢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往向青玄:「大巫有问你七哥的事情吗?方才在地宫门口,他老人家还疑惑为何白澈没有同我们一道回来。他不知道墨璟已经是龙宫三太子,也不知道白澈和墨璟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同他说。」 青玄垂眸思忖,片刻后才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公子,大巫没有问我。但我觉得,他应当是希望公子你能够亲口同他说的。大巫同公子关系亲密,也同七公子关系亲密,无论是墨璟还是白澈,他应当都会关心。」 白锦欢咬着唇,面色纠结,眼眸中蕴藏着挣扎。青玄也不说话,就这样坐在对面等待着白锦欢进行抉择。不知过了多久,茶水已经晾到了可以入口的舒适温度后,白锦欢才幽幽嘆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巨大的心里负担。 「说的也是。反正日后也要成为一家人,提早让大巫知道,就当提前适应。」白锦欢自然而然地将墨璟的地位提到了青丘一家人的位置,将他不容置喙地安排进了自己的未来,「虽然大巫和墨璟相处不同,可我总觉得,大巫应当会喜欢墨璟的性子的。」 听到白锦欢的话,青玄笑了一声,打趣自家公子道:「墨公子人品高洁,性情亲和,为人又和善,与公子倒是截然不同。届时拜会长辈,说不定墨公子在长辈们心中的喜爱程度,要后来者居上,越过公子去。」 白锦欢一听便乐了,也没有计较青玄这明里暗里揶揄自己的话,格外大方地代替墨璟收下了青玄这一串的赞美。他没有说话,人也没有端起那副正襟危坐的架势,反倒缩起手脚,整个人几乎是陷在了这宽大的椅子里。 这姿势虽然不太雅观,可最是舒服。左右身前的人是青玄,白锦欢也无所谓那些礼仪教养。不出他所料,青玄没有对他这蹲坐在椅子上的奇怪动作发表任何反对的言论,反而好奇了起来,也学着白锦欢的动作蹲了上去。 可他到底没有自家公子那么深厚的功力,没蹲多久就嚷嚷着腿麻了,几乎是以一个半身不遂的姿势被白锦欢从椅子上扶了下来。偏偏自家公子从来不是个体贴人的人,非但没有安慰他这脆弱的好胜心,还朗声大笑地嘲笑他。 青玄:「……」 他这一颗少男心在自家公子越来越大声的笑声中碎了个彻彻底底,恼羞成怒地就要从房间里跑出去,可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有先见之明的白锦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领子,半拖着拉回到了座位上。 「一回到地宫就解放了本性,跟个一点就炸的小炮仗一样。」白锦欢笑眯眯地以摸猫的手势摸了一把青玄毛绒绒的脑袋,下了自己的定义,「我就说龙宫那地方位置深,压抑了你的本性,还是这样逗着好玩。」 青玄半点也不想知道白锦欢到底把自己看做了什么毛绒蛇玩具,见那充满罪恶的手又要往自己脑袋上招唿,他赶忙侧身一躲,堪堪躲过了白锦欢的魔爪,灵机一动转移话题道:「车马劳顿,青玄来给你按肩膀吧。」 白锦欢伸到空中的手转了个弯,揣回了自己的袖子里。见小妖奴如此上道地献殷勤,他感觉不对,却还是任由青玄服侍自己。青玄按压肩膀时手上力道不轻不重,最是能够松快肩颈。有了大巫的舒缓妖力和青玄的帮助,白锦欢身上疲惫一扫而空,现下最是精神。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白锦欢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吐出一句俗语。他现下心情大好,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自带一股黏腻感,尾音蜿蜒百转,最是动人:「说吧,犯了什么事儿了,需要你来找我摆平。」 第180页 一听这话,青玄脸上那副平静释然的表情顿时就撑不住地垮了下来,手上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像是对白锦欢的不信任感到很受伤似的,语气忿忿:「公子,才刚到青丘不到两个时辰。我若就犯错了,效率也太高了吧。」 这话直逗得白锦欢捧腹大笑,整个人肩膀都在抖,让青玄不好继续动作。待到人逐渐平静下来,青玄才发现,白锦欢竟然笑出了泪花,正巴巴地抹着泪:「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是我错怪你了。」 笑声渐落,白锦欢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还是青玄在他身边,才堪堪按住了激动的人。青玄不明所以,抬眸望向自家公子,而白锦欢也正好垂眸瞧他,眼神中满是希冀:「再休息一会儿,我便到大巫那去,你也同我一起。」 青玄点点头,不知道这样既定的安排有什么可喜,然而白锦欢接下来的话便超出了他原先的认知,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在龙宫这些日子,我给鹤羽安排的人隔三差五便会给我传信来。最近一封信上所说,他身子经过调养,已然好了个七八成。」 「拜会完大巫后,你同我一起去一趟藏宝阁,找一些疗养身体恢復妖力的东西。」知道好友已经慢慢康復后,白锦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咱们给鹤羽送些过去,最后祝他一臂之力。」 提到鹤羽,青玄还是本能的不喜。这种情感是由于他曾千百次同这眼高于顶的鹤族公子打交道,埋怨的情绪日积月累。就算离开青丘时鹤羽公子已然同自家公子和解,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转变心中积累已久的情绪。 白锦欢正沉浸在自己快乐的情感里,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妖奴已经沉默了许久。青玄皱着眉,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些担心。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嘆了口气,出言将白锦欢从喜悦中拉了出来。 「鹤羽公子——」他开了个话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下去,「鹤羽公子脾气最是阴晴不定,说话又带着三分刻薄,公子当真要去找他吗?大巫说了,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宜有剧烈的情绪起伏,我担心鹤羽公子口不择言,到时候——」 青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白锦欢一抬手给打断了,他自然知道这个从小陪着自己的小妖奴心中的担心,因此放柔了语气,想要替鹤羽辩解几句:「青玄,自我认识鹤羽起,他便是这个样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玄还欲说话,便听白锦欢不住地为鹤羽公子说好话:「再说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鹤羽之前是因为身受重伤几度丧命,性子才会变得偏执阴冷。如今他和我已然解开心结,再不会是之前那般夹枪带棒的表达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青玄觉得,若是再执意坚持,便是自己的不懂事了。他垂眸短促地嘆了口气,继而将面上忧愁掩去,下一秒抬头时就堆出了满脸雨过天晴的笑:「公子既然这般说了,那青玄便相信公子。」 「咱们还得去找大巫,求一些治疗剑伤的灵丹妙药,快马加鞭给七哥送去。」想到躺在龙宫里养伤的白澈和暂时脱不开身的狐王,白锦欢也是有些郁郁,他仰头看着窗外,夕阳西下,余晖遍地,到处都是一片金黄。 「还有墨璟。」白锦欢眼眸闪过一丝思念,喃喃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第095章 狐狐请求大巫帮忙 大巫从前住在青丘后山的山谷里,虽然能得个清净,可到底沟通不便。就算妖法玄妙,却也无法及时传信找人。如今白锦欢的肚子越来越显怀,想来不出几月肚中之物就要降世。大巫深知其中利害,便搬到了离白锦欢居所近的偏殿。 白锦欢带着青玄来找他时,他正在房间内精心打坐调息。见一大一小鬼鬼祟祟地扒在门框上往里望,饶是心中本有一池静水的大巫,也不由得被他们这主僕戏嚯的姿势给逗笑了。他提高了点音量,朝门外喊道; 「既然到了就进来,小九,遮遮掩掩的像什么样子,别带坏了你身边那个小妖。」大巫面容和蔼,眼神慈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都不给白锦欢留情面,「要是你父王知道了,保不齐要好好地数落你一顿。」 白锦欢浑不在意,压根儿没把大巫这点开玩笑的话语放在心上。他踏步走入房内,青玄随后跟上。主僕二人虽然年龄有别,相貌不同,可浑身气质却好像如出一辙,就连举止动作都极为相似,倒让大巫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你这小妖倒是调教得好。」大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这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如今年纪还小,虽然沉稳,却看不出什么深浅。假以时日,必定也能成为妖界榜上有名的人物。」 青玄是白锦欢几乎一手带大的,二人名义上是主僕,实际上更像兄弟。听到大巫夸赞青玄,白锦欢高兴得像是自己得了赞赏,与有荣焉地扬起了头,将一旁看起来有些害羞的青玄推到了大巫面前:「能得您老人家赏识,青玄也是有幸。」 大巫点了点头,没有就这个小巴蛇再多做评价,反而将视线放到了白锦欢身上。他沉思片刻,见白锦欢话音落了后便再没有任何动作,这才有些疑惑地发问道:「小九,才休息没多久就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大巫果真料事如神。」白锦欢轻轻松了口气,难得地摆出一副正襟危坐谈话的架势。他的眼神严肃又认真,郑重其事地缓缓说道:「大巫,我同七哥,父王去龙神渊龙宫做客,倒是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81页 听到白锦欢的话,大巫也就着这个描述去按图索骥。可他到底年迈,又远离世事,对如今的妖界格局不太了解,因此也不知道小九口中这个神秘莫测的人是谁。白锦欢没有吊他的胃口,片刻之后缓缓启唇,吐出了一个大巫从未想过的名字。 「是墨璟。」 「墨公子?」大巫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不应当。当日你带墨公子回青丘,我便替他从头到脚地好好检查了一遍身体。他的体内没有半点的妖力迹象,丹田空空如也,应当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凡人。」 迎着大巫质疑的目光,白锦欢深吸一口气,解释着自己在龙宫的见闻,将墨璟的身份和渡劫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地朝大巫说了个完全。说到最后,他口干舌燥,几乎是夺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着嗓子:「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听完白锦欢的话,大巫没有任何或激动或不解的表情,反倒出乎意料的,轻轻笑了起来。从来都是一副和蔼可亲模样的老人现在也不例外,望向白锦欢的目光慈爱又温柔:「我不在乎他的谁。可我在乎你,小九。」 「那时你因着墨公子的凡人身份,不得不忍痛割爱送他回人间。」想到那段时间白锦欢的忧伤难过,大巫也忍不住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为了他好,你不得不选择离开他,亲手割断你们的情缘。」 「可如今他是龙宫的三太子,情况便有所不同。」白锦欢小时候是个顽皮捣蛋的,可又天生一副笑模样,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也没有人当真会同他生气。当初俯在他膝头央着他讲故事的孩童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君子,大巫禁不住地慨嘆。 「青丘狐族和龙神渊龙族是并排而列的两大妖族,龙王和狐王又是分庭抗礼的人物。」想到白锦欢的未来,大巫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如今你们门当户对,又未能忘情。从今往后,应当是不会有什么波折的。」 白锦欢心神一震,几乎怔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在墨璟这件事上,大巫最重要的关注点是他未来的幸福生活。看着面前老人布满褶皱却仍旧慈爱祥和的面容,他的鼻尖有些发酸,眼眶也不争气地悄悄红了。 「大巫。」 白锦欢语气软糯,借着姿势,俯趴在大巫的膝头,像小时候一样同这位和蔼的老人撒娇。大巫虽然嘴上念念叨叨,笑骂着白锦欢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做这副小孩姿态,却仍旧上了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那柔顺黑亮的头髮。 「小九,日后若是在你父王那里,对你和那墨公子有反对意见,也不要担心。」大巫一边以手为梳,梳理着白锦欢有些微曲的头髮,一边掌心聚集妖力,替他调理经脉,「到时候我出马,定能劝说他成全你们有情人。」 听着大巫的话,白锦欢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笑得身子都在抖,再抬头时眼眶泪意重了几分。白锦欢从大巫膝上起身,格外不拘小节地用手背擦着眼泪,捡起自己一贯爱开玩笑的作风,打趣道:「到时候父王要是想打断我的腿,我第一个跑来大巫这里避难。」 大巫但笑不语,朝白锦欢递过去了一方帕子。白锦欢用帕子揩着泪,眼珠子却在不安分地四下乱转,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放下手帕,手指却不自觉地搅动着自己的衣袖,鼻尖微动,看起来十分不自在。 但事情的发生总有真相揭露的那一天,而白澈又正需要大巫的帮助。白锦欢咬着下唇,微痛的力道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下定了最后决心。他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看向这个疼爱他和白澈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七哥没有同我一道来,是因为他受了重伤。父王担心他舟车劳顿对伤势恢復不利,才让他暂时不要挪动,在龙宫养伤。」白锦欢轻轻嘆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父王担心白澈受伤多有不便,才延长了在龙宫的时间。」 「小七受了什么伤?谁伤的?」听到白澈受伤的消息,大巫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讶。他拍了拍桌子,不可思议地朝白锦欢问道:「青丘狐族受邀前去龙神渊做客,小七是遭了什么孽,才会在龙宫地界受伤。」 见大巫执着地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白锦欢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视线也飘忽开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一颗心都在发紧,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试图浇灭心火,可却让那火愈演愈烈。 他知道瞒不住,也不想瞒着大巫。白锦欢垂着脑袋,半阖的眼皮遮住了眼底沮丧的情绪,整个人兴致不高,就连声音都低落:「父王怕我担心,没有告诉我七哥的具体情况。最后是我千方百计地问询,才拼凑出了一点真相。」 「七哥同墨璟约战打斗,想要一较高下。」白锦欢曲起手指敲着桌案,指节与桌面碰撞,发出无规则的旋律,闷闷的声响仿佛是给他的话语伴奏,「可是墨璟渡劫成功,妖力较七哥更为强盛。打斗刀剑无眼,墨璟一时不察,才会伤了七哥。」 从白锦欢嘴里听到这样的原因,大巫显然是不相信。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年轻人的爱恨情仇,他一个狐族巫医,既不是青丘的掌权人,又不是白澈那小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压根儿没有立场去管这件事。 既然狐王都对此事轻拿轻放,那就说明其中定有隐情,只不过不方便让小九知晓。大巫睨着眼,轻飘飘地往白锦欢身上瞟了一眼,见这孩子一脸没心没肺的纯善模样,心底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到底该惋惜还是该欣慰。 第182页 「好了。」大巫抚上白锦欢的额发,顺毛轻轻摸了摸,当作是对他的安慰,「我虽然不知道小七和墨公子之间的恩怨。但是大王既然已经做出了处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小九,只要和你小七问心无愧就好,旁的东西,都不必在意。」 白锦欢垂下眸子,感受着脑袋上温暖宽厚的手掌带来的温度。闻言,他伸手捂上心口,随即轻轻闭上眼睛,当真如大巫所言那般,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在这几息时光,他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了许多人的面庞,穿过狭长的记忆轨道,最后豁然开朗,到了一片新天地。 白锦欢的神识沉浸在回忆中,看向不远处玉兰花树下背对着自己站着的人。那人身着一袭被水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衫,黑亮柔顺的三千青丝用一根朴实的木头簪子挽起,正微微仰着头,看向头顶那一朵朵洁白的玉兰花。 白锦欢心中一颤,似有所感地走上前。他心底有一个名字,正唿之欲出地想要说出口。离那人越近,白锦欢便越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甜淡雅的香气,让他的心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像是陷入了一个甜美温和的梦里。 他听到了自己试探性地问了那人名姓,那人身形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随即又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看着他这样的表现,白锦欢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心中猜想。那人缓缓转过身,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可时间却像是悄然变慢了。 白锦欢放轻了自己的唿吸,生怕他激动的喘息会惊扰了这般宁静祥和的局面。那人彻底转过身来,眉目深邃,五官俊秀,锋利的轮廓本该是一副严肃的面相,可总是漾着三分笑的唇角中和了他凌厉的气质,反倒透着一点儒雅。 「锦欢。」那人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磁性的低哑,吐字时的语气温柔又缱绻,仿佛对待的是一件绝世珍宝。白锦欢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同他的距离,而后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同那人抱在一起。 脸颊贴上那人肩颈时,白锦欢鼻尖微嗅,闻到了一股被体温氤氲而出的玉兰花香气。他眷恋地蹭了蹭墨璟的侧脸,鲜活的触感和温度让他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明明只是同他分别几日,却好像过了好几年那般难熬。 从前住在墨璟的人间小屋时,白锦欢曾经好奇地翻过他当私塾先生所要用到的学生课本,里面记录着一句凡人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白锦欢当时还对其嗤之以鼻,认为此话含有巨大的夸大成分。一个人怎么会一日见不到另一个人,就觉得像是过了三个秋天那般漫长呢? 如今他亲自尝过了情爱的酸甜苦辣,见识过了芸芸众生之中,我只看得见你的情根深种,也品味过有情人劳燕分飞的伤心难过。如今站在原地回望过去时光,当时的白锦欢懵懂无知,而如今的他,便能理解那时在课本上看到的那句话。 若你当真喜欢一个人,你会希望同他一辈子在一起,一时一刻都不分开,生生世世都不分开。他和墨璟,便当如此。 白锦欢勐地睁开眼睛,神识归位。方才的情感波动让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几乎要冲出胸膛。大巫垂眸望他,同时收回抚在白锦欢脑袋上的手,手心碧绿色的妖力在一瞬间灭了个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一点儿的施法痕迹。 白锦欢用了一点时间将自己的心情再度恢復平静,冷静下来后,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么长时间的回忆里,仿佛是被幻想魇住,挣扎不开。青玄站在白锦欢身边,眸底满是担忧地望着自家公子。 「大巫,方才公子的情绪变化,可会伤身?」回到了青丘地宫这个熟悉的地方,青玄那熟悉的耐不住性子的德行也捲土重来,直愣愣地朝大巫发问,「若是按狐族生命孕育的时间,算算日子,再有几月,便是肚中那东西的诞生之时了。」 大巫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掌,缓缓道:「无妨。有我在这里,定不会让你家公子出事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加紧防范,多多准备一些可能用得到的药材和灵丹,以备不测。」 青玄还欲说话,却见白锦欢的手搭上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言语。他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手上借力扶住白锦欢,让公子把身上的重量靠在他身上。 白锦欢眨了眨眼,道:「麻烦大巫了,小九还有一事相求。」 第096章 狐狐经歷震惊鹤羽 大巫心中对白锦欢要说出口的话语有个大概的猜测,左右绕不过那几个人去。小九是个心底纯善的,总是会以最大的善意对待那些待自己好的人,就算日后可能会因为这份情感的存在而受伤,却也不见他有过后悔。 果不其然,在大巫端茶品茗的这短短时间内,白锦欢便将自己的要求彻底和盘托出。他眼神诚恳,目光真挚,抿起的唇角看起来认真又执拗,就这样眼含希冀地望着大巫:「大巫,前几日我得了信,说鹤羽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只需要再调理一段时间身子,便能彻底痊癒。」 大巫不置可否,继续喝了一口茶。茶水入口润着嗓子,他才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戏嚯和疼爱:「你倒是心思深,感情真。人在龙宫,那般千里迢迢,也记挂着你这朋友,那你这朋友何曾记挂你?」 白锦欢挠了挠后脑勺,暂时迴避了大巫的问题,只是满脸乐呵地笑着:「大巫,拜别您后,我会去藏宝阁拿一些灵丹妙药,助鹤羽早日康復。您可得仔细着,我怕我拿了什么不该拿的,到时候哭都没法儿哭去。」 第183页 见白锦欢又在插科打诨地说些俏皮话,大巫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弄着他的额头:「旁人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就咱们这,好东西尽给旁人了。也亏得你父王家大业大,不然迟早要被你作弄个干净。」 白锦欢捂着额头笑得一片腼腆,见大巫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却也没有反对他去藏宝阁拿东西,便知道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巫这般医者仁心,日后必定功德无量——」 大巫适时地打断了白锦欢那一连串的吹捧,他咳嗽一声清着嗓子,缓缓地对白锦欢吩咐道:「藏宝阁里有一个洗髓丹,是我前几日制出来的,你给那小子送过去。」 「谢谢大巫!」白锦欢向来会顺杆爬,见大巫面色缓和,便提出了自己第二个要求,「大巫,七哥受伤在龙宫休养,万事万物自有龙宫中人照料。可我担心七哥毕竟是狐族人,龙宫的医师不一定能了解他的体质。小九想请您制一些七哥能服用的丹药,快马加鞭地送过去。」 大巫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亲自替小七制药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白锦欢也没有什么要求了。他尽责尽责地履行自己作为一个晚辈的义务,陪大巫好好地话了一段时间家常,直把自己说得干燥舌燥。最后还是大巫先看不下去,笑骂着将白锦欢和青玄主僕两人赶了出去。 到了青丘地宫后,除了刚开始接风洗尘时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后,白锦欢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从大巫那里出来后,他便带着青玄去了藏宝阁,好好地搜颳了一顿天材地宝,几乎是抱了个满怀后,这才大包小包地朝青丘后山的留仙洞那边走去。 到了洞口,白锦欢想要直接走进去,可青玄却一个闪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白锦欢不明所以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居高临下地望着青玄,澄澈的某种满是疑惑,等待着这个贴身小妖奴的解释。 青玄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眉目间尽是显而易见的不贊成:「公子,鹤羽公子不知道公子您的身体状况。当日离别时公子的身量尚且可以通过宽大衣袍进行遮掩,如今几月过去,如今的身体情况,无法再用衣饰掩盖了。」 说着说着,青玄的眉毛蹙得更深了几分,满面担忧地望着白锦欢,想要竭尽可能地说服他放弃进洞见鹤羽的念头:「现下今非昔比,公子当真要进去吗?」 白锦欢自然知道青玄的担忧,他垂眸凝望了片刻自己已经无法遮掩的小腹,随即轻轻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青玄的脑袋,柔声宽慰他道:「以鹤羽如今的恢復速度,再有几月,便能够彻底痊癒出关。左右也瞒不住,不如现下就坦诚相见,免得日后还得解释。」 「可是——」青玄还欲说话,可刚开了个话头,就被白锦欢笑着截断了,「我知道因为曾经鹤羽对我的态度,你对他有些偏见,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青玄,如今鹤羽与我已经敞开心扉彻底和解,便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 「我明白你的忧虑,可我也相信,鹤羽不会伤害我。」 「既然公子坚持,青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青玄撅了噘嘴,面上表情仍旧是不太乐意。他灵光一闪,吵吵嚷嚷地上前抓住了白锦欢的衣袖,像小孩子撒娇那般晃了晃:「可是公子,大王说了,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我得和你一起进去。」 白锦欢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点儿对小孩子独有的宠溺,笑盈盈地答了好,随即大步迈入洞中,往鹤羽修炼的位置走去。青玄错后白锦欢一个身位,站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鹤羽正在盘坐吐息,引灵力运转体内经脉。见有外人气息入洞,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由原先的放松骤然变得紧绷。他掀起眼皮,眼底的警惕一闪而过,又在看清来人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鹤羽眸中情绪由紧绷变得欣喜,继而又成了惊奇。 「锦欢,你——」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语开了个头便说不下去,只剩下拖延的尾音彰显着主人现下的疑惑不解。鹤羽的目光落在白锦欢脸上,随即顺势下滑,留在了他那衣裳遮掩不住的肚子上,之后再也移不开视线。 「你怎么了?」他先是疑惑,随即一个不好的念头充斥脑海,让他不由得开始担忧白锦欢的身体状况,「可是中了什么毒,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你这个肚子,就算是远远望着,瞧着也是骇人的。」 白锦欢不在意鹤羽的话,甚至还有几分闲心同他开玩笑。青玄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软垫,白锦欢正好顺坡下驴地撩起衣摆坐了下去,位置正好是鹤羽的正对面,这个角度正好方便他将鹤羽面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的手指绕着自己的衣带玩,一边的眉毛挑起,唇角啜着的笑带着三分漫不经心,整个人的气质风流又闲适,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含着笑意:「没有中毒也没有吃不该吃的东西,我说我肚子里是我的孩子,你信吗?」 「死开。」鹤羽皱着眉,用自己原先同白锦欢的相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说正经的,你什么情况。你去龙宫前看起来都好好的,怎么从龙宫回来后,成了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 得了鹤羽一句骂,白锦欢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开了花。这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说话方式让他想起了曾经同鹤羽的相处,这人就是有本事将关心的话语说得那么不好听,又因为性子高傲骄矜,才在同龄人中没有什么朋友。 第184页 也就白锦欢能受得了他。 见白锦欢笑得开心,对他的问题绝口不提,鹤羽面色沉了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锦欢,想要从他这放浪形骸的外表看穿他的内心。然而青玄对这样的视线分外敏感,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目光。 白锦欢伸手拨开了站在面前替自己撑腰的青玄,他笑出来了眼泪花,正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鹤羽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有何处好笑,见白锦欢又开始不正经,语气难免带着点焦急,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笑,白锦欢,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白锦欢坐直了身子,抬眸目光炯炯地望着鹤羽,表情装出了几分不被信任的受伤和委屈。鹤羽被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头皮发麻,只想把这打扰他修炼疗伤的可恶狐狸丢出洞里。可转念一想,这里是狐族地盘,只得悻悻作罢。 「我说了啊,你又觉得我在开玩笑来诓骗你。」白锦欢幽幽嘆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不被人理解的幽怨,可面上的表情嬉皮笑脸的,让人总觉得他的话半点都不靠谱,「大巫说我肚子里有个生命体,类似于妇人怀胎。」 他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可恶模样:直看得鹤羽牙痒痒:「这个生命体既然到了我肚子里,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子给它取出来,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它还真让我跟寻常妇人一样,肚子越来越大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鹤羽眉头几乎拧成了个「川」字,在自己的脑海中思考可能造成白锦欢如今这副样子的情况,可他将自己的学识和记忆颠三倒四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谁干的,大巫怎么说?」 这话提醒了白锦欢,让他一直忘了跟鹤羽说自己身边曾经有个墨璟的存在。他惊叫一声,高昂的声音在空旷封闭的洞穴中放大了几倍,几乎要刺穿鹤羽的耳膜。鹤羽见这人一惊一乍,忍无可忍地顶了顶腮,阴恻恻地威胁道: 「白锦欢,你若再这样没个正经,我就把你丢出去。」 「别啊别啊。」白锦欢脸上摆出一副狗腿子的笑,像是真怕鹤羽将自己扫地出门般,微微收敛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他难得地正襟危坐,向来软绵绵的骨头此时倒是挺立,面色带着几分郑重其事的认真。 「我得和你介绍个人。」不知道是什么心态作祟,在鹤羽面前介绍墨璟的存在,这件事情让白锦欢有些紧张。他莫名担心鹤羽会不喜欢墨璟,因此明里暗里地给他打预防针,生怕这人一时情绪激动要掀了屋顶。 「我曾经在人间待过一段时间,与一凡人两情相悦,那人叫墨璟。可是因为人妖殊途,最后只能无奈分离。」说这段经歷时,白锦欢的表情带着点无法言喻的沮丧和失落。虽然当初分别的日子已经过了许多,可回望过去,仍旧让他胆战心惊。 鹤羽认真听着,可在白锦欢刚开口时,他便意识到这狐狸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白锦欢以为他不知道,可他真真切切地见过墨璟。不仅见过,还亲眼目睹了当时白澈截杀墨璟的情景。 他以为经过这些时间的洗礼,这段腌臜记忆或许会随风淡去,却没想到流水沖刷,竟将其在心底镌刻得越来越清晰。这件事情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鹤羽无可救药地意识到,自己已然错过了补救错误的最佳时机。 见白锦欢神色郁郁,他心底一痛,几乎要唿吸不过来。他应当怎么安慰白锦欢?你认为的好朋友见证了你的亲哥哥杀害了你两情相悦的爱人这件事,但是你的好朋友却瞒着没有告诉你。这太荒谬了,略一想想,就让鹤羽紧张得几乎要窒息。 经歷妖丹被夺,身负重伤后的痛苦疗伤过程,正所谓不破不立,这一遭走过,鹤羽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较之前有了一个巨大的提升。就像现在,虽然他心里有无数种情绪跌宕起伏,可面上却表现得好像是在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般,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展露了几分应有的好奇。 「当初我在人间时,就觉得自己的妖力隐有停滞阻塞之感。可当时年少轻狂,总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儿,所以也没有太在意。」白锦欢蹙着眉,第一次反思了自己曾经的莽撞,「后来遇到黄鼠狼精袭击,妖力停滞无力自保,还是七哥护住了我和墨璟。」 鹤羽唇角勾出一抹僵硬的笑,几乎是心如死灰地听着这个故事。白锦欢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没有注意到鹤羽这奇怪的面部表情,仍旧自顾自地说着:「那时我受了伤,回来青丘找大巫医治。也就是那个时候,大巫诊断出我肚子里的生命体。」 「也就是说——」鹤羽顿了顿声,再开口时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白锦欢的肚子瞧,「你去龙宫之前找我道别,肚子里面就已经有了生命体。只不过你用衣袍遮掩,我又虚弱无力,才没有看出端倪?」 顶着鹤羽有些崩溃的神情,白锦欢疑惑地点了点头。这人怎么回事儿,明明是自己独自里有个不明来歷的生命体,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他怀了似的。白锦欢被自己的联想逗笑,没忍住笑出了声,成功守护了鹤羽一个眼刀。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鹤羽有些无力地松了肩膀,整个人像是从嵴骨那里被人懈了力气,几乎要瘫倒在石板上。按照白锦欢的说法,他那个肚子里的生命体十有八九跟那墨璟脱不了干系,本该好好找人对峙一番,商量对策。 第185页 可只有鹤羽和白澈知道,本应该在人间安度余生的墨璟,早已经在几个月前,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妖界密林里。死在了白澈的手上,死在了鹤羽的眼皮子底下。只不过一人早有预谋,一人问心有愧,谁都没有对白锦欢说出口。 虽然这个生命体的来由问题已经铁板钉钉,可鹤羽还是有些不死心。他抱着微弱的希望,掀起眼皮看向白锦欢,语气挣扎又无力:「白锦欢,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凡间同一个凡人断了袖,你肚子里的,也和那个凡人有关系。」 白锦欢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垂下头来,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面上浮现出羞赧的笑,让坐在他正对面的鹤羽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他听到白锦欢轻轻笑了一声,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 第097章 事情详情水落石出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白锦欢这般理直气壮的语气时,鹤羽还是没忍住破了功。他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扶额嘆息,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修出来的道心,要被这该死的狐狸三言两语给乱了去。 见鹤羽面色疲惫,白锦欢以为他身子还没恢復好,同自己寒暄闲聊总要花费精力精气。他招来青玄,借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快步走到鹤羽身边,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身体情况。 可他到底不是专业医师,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到底有什么端倪,只当他是累了。白锦欢将自己同小妖奴在藏宝阁里搜刮的天材地宝尽数堆在了鹤羽身边,担忧地说道:「可是精力不济?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见白锦欢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想要离去的意思,鹤羽一把攥住了他的衣摆,手上力气大了些,倒是将白锦欢的锦衣华服攥出了几条一时半会儿消退不去的褶皱。始作俑者非但没有感到抱歉,甚至语气还带了几分严肃。 「急什么,死不了。你给我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行,还有力气同他这般呛声,看来应当没有什么大碍。白锦欢在心中腹诽,嘟囔着同鹤羽和解后,这人脾气虽然比之前油盐不进时好上许多,可还是相当恶劣,嘴上仍旧没个忌讳,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嘴边。 虽然嘴上埋怨,可白锦欢还是从善如流地按照鹤羽期望的那样,没有离开留仙洞,而是再次坐在了鹤羽对面,那个青玄给他特意安排的软垫上。他曲起膝盖,手肘撑在膝上,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见白锦欢安分下来,鹤羽深吸几口气,将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掀起眼皮,抬眸望着白锦欢,正好同他那回望的视线相对。白锦欢的眼神澄澈又干净,几乎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同他的眼底截然相反。 鹤羽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自身受重伤疗养以来,他少有应酬,除了白锦欢和他身边那个小妖奴青玄,几乎没有在旁人面前露面。可如今,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侷促,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鹤羽花了一点时间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嗓音有些哑,落在白锦欢耳朵里,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白锦欢,我得坦白告诉你,我瞒了你一件事。」 听到鹤羽这样说,白锦欢几乎是诧异地挑起了眉,同时在心底思忖着鹤羽可能瞒着自己的事情。他本想顺着话题追问下去,可见好友一脸纠结痛苦,他也没了知晓的形状,只淡淡地变出一杯茶饮,朝人递了过去。 「不想说就别说,看你那脸皱的,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白锦欢插科打诨的兴致不改,若是放在以前,鹤羽就该被他几句话激得恼羞成怒,从而扑他身上打闹起来,再不济也是唇枪舌剑地回怼。可如今他倒像是没听见般,几乎没有什么白锦欢期待的反应,只是眉间拧得更深了。 白锦欢嘆了口气,见鹤羽一时半会儿没有下文,又想起自己没有说完的话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本来以为我和墨璟从此人妖相隔再不相见,但是没想到啊,他老人家竟然是龙宫三太子,这一世不过是歷的一场劫。」 「我——啊?」鹤羽刚下定决心准备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对白锦欢和盘托出,可他刚开了个话头,就不可避免地被白锦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剩下的话自然而然地被他咽了下去,只峰迴路转地留了个高亢的惊唿。 听到鹤羽这一声惊唿,白锦欢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他一拍大腿,神色激动起来,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说道:「你也觉得很惊讶对吧!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几个月不见后就成了龙宫里尊贵的三太子!」 「你都不知道。」说到自己和鹤羽重逢再见的地方,白锦欢眉飞色舞,整张脸上满是灵动,就连眼眸都亮了起来,「当时我在龙宫参加宴席,因为太无聊了就偷熘了出来,跑到了龙宫后花园,在那里见到了墨璟。」 鹤羽半点也不想听白锦欢和墨璟之间久别重逢的爱情故事,可见人正说在兴头上,他也不好贸然打断,平白无故下了他的兴致。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却见白锦欢的话题越说越偏,隐隐约约有向少儿不宜方向滑去的趋势。 在话题滑入危险地带的前一刻,鹤羽终于忍无可忍地做出手势,打断了白锦欢滔滔不绝的话。盯着那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学着方才白锦欢对他做的那样,也变出了一杯茶水,朝人递了过去。 第186页 「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吧。」明明说出来的是关怀的话,可是语气阴恻恻的,让人不由得怀疑是否在里面下了毒,「我对你和那个龙宫三太子之间的断袖经歷不感兴趣。我只在意一件事,既然你见到了墨璟,那白澈是否也同他会了面。」 白锦欢有些不解,从前鹤羽总不喜欢白澈,私底下没少同他抱怨白澈的为人处世,没想到今个儿却破天荒地关心了起来。虽然他不懂得其中缘由,可是秉着有话直说的传统美德,他点了点头,当做对鹤羽的回答。 鹤羽倒吸一口凉气,再度扶额苦笑,一时竟不知道心底翻涌的情绪,到底是幸灾乐祸多些还是惆怅茫然多些。他的心情像是打翻了的五色盘,被人为地搅弄成了一滩不知名液体,正晃晃悠悠地在心底流淌。 「他们没打起来?」 鹤羽知道白澈性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人面上戴惯了假笑的面具,看着虽然假,可礼仪举止倒是挑不出错来。若是和他结了仇,以白澈的性格,他不会明面上给你难堪,却会在私底下好好清算,千倍百倍地报復回去。 同为妖族中人,他当然也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龙神渊龙宫里那群龙族的性子。妖族向来信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饶是依靠先祖之光得了龙神之名的龙族人也不例外。虽然有白锦欢从中调和,可杀身之仇,也算不共戴天。 鹤羽可不觉得墨璟会是那种打断牙齿往里咽的人。 他只不过试探性一问,倒是把白锦欢给问兴奋了。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盯着鹤羽,语气欢唿雀跃,仿佛他说中了一件天大的事:「奇也怪也,你在青丘疗伤,怎么连龙宫里发生的事情都猜得到?你怎么知道七哥和墨璟当真是打起来了。」 「瞎猜罢了。」鹤羽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讶,倒像是真的误打误撞猜对了事实,「谁赢了?」 提到这场对决的胜负,白锦欢顿时有些颓丧。虽然自己已经说服了七哥和墨璟和解,可七哥伤得那般重,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痊癒回家。他语气恹恹的,就连头上原本翘起来的髮丝都沮丧地垂了下来:「墨璟赢了。七哥受了伤,留在龙宫休养,不能同我一道回来。」 听到这个满意的结果,鹤羽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唇角的笑。他尝试抑制住面上泛起的笑容,可这好消息属实正中他的下怀,让他想不高兴都难。 可白锦欢看起来有些不开心。鹤羽转念一想,也是,白锦欢不知道墨璟和白澈之间的你死我活,自然也不懂得他们之间必有一战的恩怨。自己的爱人伤了自己的亲哥哥,他夹在二者中间,怕是左右为难。 不好在白锦欢这个无知无觉的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幸灾乐祸,鹤羽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堪堪压住自己忍不住笑出声的笑意,假模假样地对人送去了几句不值钱的安慰:「没事,你七哥祸害遗千年,总能安然无事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可白锦欢知道鹤羽这人说话的德行,也没有多和他计较。他幽幽嘆了口气,当做是对鹤羽此话的认同,只不过眉眼之间化不开的郁色浓重,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由方才的兴奋开朗,转变成了哀伤忧愁。 鹤羽皱了皱眉,他实在见不得白锦欢这副颓丧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就算是被他三番四次冷言相对,白锦欢仍旧是那个有着无限生命力的小太阳,总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他身边每个人的情绪,给予适当宽慰。 这样哀伤的心情不该出现在白锦欢身上。 见白锦欢沮丧,鹤羽赌气般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白锦欢会对白澈这个面热心冷的黑心狐狸有如此多的眷恋情感。云上鹤族情感淡泊,就算是一家人,彼此之间也不见得有多么热络的亲情联繫。 虽然他知道青丘狐族向来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是见白锦欢对白澈的兄弟之情,他还是本能地感到不爽。鹤羽不耐烦地用舌尖顶了顶腮,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有意想打破僵局。 为了将白锦欢从消极情绪中救出来,鹤羽也不介意要去听他和墨璟之间的断袖故事了。他扬起一抹假意的笑,装作非常感兴趣般,分外做作地惊唿一声,好奇道:「那你和墨璟呢?在龙宫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 白锦欢仰起头,撅了撅嘴巴。鹤羽方才还说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现在又上赶着想要听故事。事出反常必有妖,白锦欢才不上这个当。他双手环抱胸前,挑起的眉毛让他那俊秀的面相带了几分凌厉,气质骤然变化。 重新回到了鹤羽熟悉的那个白锦欢基调,那些让鹤羽有些诟病的毛病也捲土重来。白锦欢微抬下巴,那副骄矜计较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让鹤羽看得有些牙痒痒:「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故事呢?」 白锦欢话语一转,听起来倒是千娇百媚,却让鹤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鹤羽想,这人绝对是故意的。他在白锦欢眼底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没有被他藏好的狡黠。下一秒,他便被这丧良心的狐狸架在了火上烤。 「鹤羽,你方才跟我说,你瞒了我一件事。」白锦欢眨了眨眼,像是对鹤羽隐瞒的这件事分外感兴趣。怕鹤羽逃避他的目光,白锦欢还顺手将自己的坐垫往鹤羽的方向挪进了几步。他和青玄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鹤羽面前,不让他临阵脱逃。 第187页 「是什么事儿?」 真是作孽。 鹤羽原本都做好了要将一切事实和盘托出的准备,他甚至都预料到了白锦欢可能有的反应,预料到了这对兄弟或许会有的决裂,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走到了这个他不知道的结局。天晓得那个叫墨璟的凡人竟然还能顺理成章地活一道,老天当真造化弄人。 既然墨璟人死了又活了,白澈杀了人又被人重伤,这一来一去也可以算是扯平。鹤羽舔着自己的后槽牙,暗地里下了决心。墨璟既没死,他又何必将前尘往事说予白锦欢听,平白无故增添他一份烦恼。 可是望着白锦欢那满含期待和疑惑的目光,鹤羽又感到一阵头疼。自己一时嘴快将事情抖落了个开头,现下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近来他一门心思扑在养伤和调理经脉上,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何曾瞒过白锦欢什么。 他知道白锦欢是个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若是自己选择避而不答,这人定会吵吵嚷嚷地缠着自己要说法,到时候必定烦不胜烦。鹤羽的目光下移,从白锦欢脸上移到了他的肚子上,幽幽嘆了口气。 对他的身体也不好。 鹤羽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白锦欢的事儿,记忆回溯到曾经他们的少年时光,他灵光一闪,记起了一件小事。可细细想完全过程,鹤羽有些尴尬,面色红了几分,像是有些对不起白锦欢般,移开了目光。 白锦欢:? 鹤羽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没敢同白锦欢直视,眼神四下乱瞟,就是不敢看他:「当时妖族子弟一起求学,我和你被逼无奈去藏经阁里抄写经书。你不见了的那份誊抄,是我藏起来的。」 白锦欢:???!!! 没想到你小子浓眉大眼地居然还干这种事! 鹤羽话音刚落,白锦欢几乎是同时拍桌而起。他被鹤羽气了个够呛,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脑袋里一片黏煳,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你你你!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最后无奈重抄了一遍!」 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对,鹤羽理亏,只得将白锦欢的埋怨全盘接收。当初的少年虽然心思澄澈,可总有几分不该有的心思没走在正道上,做出了让好友恼怒的错事。当时尚且不觉得自己有错,可长大后的鹤羽回想起从前,只觉得荒唐。 他没有底气,只得悻悻地赔着笑,同时用灵力变出一把扇子,给白锦欢扇着风,手动替他去火气。鹤羽面上难得露出一副狗腿子的神色来,看得白锦欢半点都不适应:「别生气别生气,是我的错,所以我说这是我瞒着你的事。」 「还有旁的没?」经此一役,鹤羽在白锦欢心中的信任值大打折扣。他斜睨着上赶着献殷勤的人,打算再晾他一会儿,没好气地说道:「我现在怀疑当初妖族世家子弟求学时发生在我身上的倒霉事,十有八九就是你干的。」 鹤羽伸出手指对天发誓:「没,这就是冤枉了。除了这件事,我不曾瞒你什么。」 「真没有?」 「真没有。」 第098章 狐狐调侃惹怒鹤羽 同鹤羽闲聊的这半天,白锦欢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依稀像是刚刚认识鹤羽不久的时候。居住在云上的鹤族族人个个骄矜,眉眼之间那股子矜贵劲让他们从来都是眼高于顶,不曾将其他的妖族族人放在眼里。 白锦欢和鹤羽的初见源于一场狐族和鹤族的交易商谈,那时的白锦欢看着面前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骄矜少年,心里头只有两个想法。其一是,这人倒是长得挺好看,像是个白面团子。其二便是,这人性子也太差劲。 鹤族餐风饮露,以云上灵气调理经脉,养出来的族人都是细皮嫩肉。白锦欢从小就展现出了他对漂亮人儿的兴趣,在见到鹤羽第一面时,便心生好感,想要同他交朋友。但鹤羽当时却觉得,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狐狸,笑起来的模样有些傻。 两人都是半大少年,年纪相仿,心里藏不住事儿。虽然初遇时发生了一点小摩擦,却在转眼之间便被抛在脑后。白锦欢是狐王最小的儿子,上面的哥哥姐姐年纪大了,同他或多或少有相处的代沟。除了七哥白澈,他好像未曾有过朋友。 如今见到鹤羽,见到一个漂亮的,且和他同龄的孩子,白锦欢自然是开心的。那段时间狐族在云间暂居,白锦欢便乐此不疲地跟在鹤羽身边,想要同他交朋友。鹤羽原本还觉得白锦欢烦不胜烦,却也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 久而久之,二人便处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每年都有那么一段时间,白锦欢住在鹤族的云间,而鹤羽住在青丘地宫。长久的相处让两方族中长辈都知晓了对方的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鹤羽受伤时,大巫和白澈都能够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想到鹤羽受伤这件事儿,白锦欢的心气儿还是有些不顺。该死的狼妖半道截走了他给鹤羽发的密信,一边在青丘这里给他使绊子,一边又在密林里截杀鹤羽。回忆起当时好友奄奄一息的模样,白锦欢就恨不得再往那狼妖身上戳个洞。 可现下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提起这般血泪之事,难免有煞风景的嫌疑。白锦欢闭了嘴,将方才浮现脑海的悲惨景象尽数抛了出去,另起了一个话头,关心着鹤羽的身体:「光顾着说我的事情了,你呢,最近恢復的怎么样。」 第188页 提到身体恢復情况,鹤羽的眼睛亮了一下,在这略显昏暗的留仙洞中,闪着熠熠光芒。他想要保持冷静自持,可越说越激动的语调,仍旧錶现出主人心底的欢喜:「恢復了个七八成,再有一月,应当便能彻底痊癒。」 「那敢情好。」既然鹤羽本人都觉得胜利在望,白锦欢便彻底放下心来。他这人正经的时候看起来都会给人感觉不正经,更何况现在他丢掉了那副温雅端方的模样,彻底地放浪形骸:「你疗伤这段时间,我可几乎是把藏宝阁的灵丹妙药搬空了。」 若是旁人,或许会觉得白锦欢此话有着旁的意思。可是鹤羽同白锦欢相识许久,自是知晓这人到底什么脾性。他扬起眉毛轻笑一声,朝白锦欢打趣道:「九公子这话说得倒是稀奇,妖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青丘狐族可是家大业大。」 说完,鹤羽收了脸上调笑的笑意,坐直了身子,用一种格外郑重的语气对白锦欢道:「我若是说谢谢你,这话估计你也不想听。白锦欢,大恩不言谢。疗伤这段时间青丘药材珍宝的花销,待我回到鹤族,会加倍偿还。」 白锦欢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鹤羽会这样说。他感动了一瞬,又觉得自己泛滥的情感对鹤羽来说完全没必要。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小打小闹的,兴致上来了都会互相对着骂,情感交流属实稀缺。 但是鹤羽都这样说了,白锦欢也就不装模作样地推辞了,大方地接受了鹤羽日后的补偿。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可狡猾的狐狸眨了眨眼,看得鹤羽心里直发毛,直觉后面有陷阱在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白锦欢垂下眸子,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轻柔地摸了摸。他身上莫名产生的慈爱光环看得鹤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白锦欢借着垂头的姿势,掩盖了唇角扬起的笑,语气却迟疑。 「你看我这段时间为了你的事情跑上跑下,劳心又劳力,身体也不舒服。若肚子里这个东西当真能机缘巧合地成为我的孩子,也算是一种缘分。作为他爹的知己好友,鹤羽公子,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好嘛,敢情是来敲竹槓来了。 可今日同白锦欢的交流属实是让他心情大好,鹤羽朗声笑了起来,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清雅骄矜的鹤族少年,没有任何变化:「行行行,还没出生你就忙着盘算见面礼的事情。孩子,你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这后半句话是对着白锦欢的肚子说的,白锦欢皱了皱眉,面色不善地侧过了身子,语气却含着三分轻巧的笑意:「诶诶诶,别乱说话。到时候要是这个东西出来了不和我亲,我可得第一个就找你这个说坏话的算帐。」 鹤羽笑得更大声了,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了的事,正色对白锦欢问道:「白澈那傢伙在龙宫养伤不好挪动,你父王暂时在龙宫照顾他。那偌大个青丘,地宫事务谁管?那个三太子有没有和你一道来。」 白锦欢摇了摇头,缓缓解答着鹤羽的疑惑:「父王虽然身在龙宫,可身边亲近的长老和侍从都留在了地宫,地宫事务暂且由他们料理。有他们在,地宫便不会乱。若是有十万火急的,便秘法传音给父王处理。」 「至于墨璟——」白锦欢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迟疑,他知道鹤羽的性子,若他知晓了情况,十有八九要生气,「墨璟是龙宫三太子,又在几月之前渡劫归来,龙王对他很是信任。他需要留在龙宫,争夺属于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作为发小,白锦欢果真将鹤羽的品性了解了个十成十。他话语刚落,坐在自己对面的鹤羽顷刻间就炸了毛,骤然拔高的声音在留仙洞里迴荡,吵得白锦欢耳朵有些疼:「什么!白锦欢!你真是大公无私啊!」 「我瞧你这肚子,估摸不出三个月就得有异动。狐王不在,白澈也不在。整个青丘地宫也就大巫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帮你。这肚子的情况又不是你一个人整出来的,你还真就将那墨璟放在龙宫里,任他逍遥自在啊!」 鹤羽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白锦欢,那模样活像是看到被人哄骗了去的小姑娘。若不是此举有失体面,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抓着白锦欢的肩膀,将他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他现在哪里需要什么地位和权势,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陪在你身边。」 「说实话,我确实希望墨璟能够不管不顾地陪我到青丘,实在不行,我还能让他入赘了。」白锦欢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副全然相信墨璟的模样看得鹤羽眼睛疼,「可是那样不行,他不是个普通凡人,是个有背景的妖。」 「管他是谁呢?」鹤羽没保持住自己精心打坐的姿势,转而抱起了手臂,不屑地哼道,「特殊时期特殊对待,若是平常时候,我自然不会对你们之间的相处有什么意见。可是白锦欢,你该知道的,现下情况不同。」 「我当然知道。」白锦欢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像是对鹤羽质疑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许轻微的不满。他微抬下巴,眼神倨傲,将外放的气质收敛后,倒真有几分璞玉浑金的君子之风:「鹤羽,我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打算。」 「你有个屁打算。」见白锦欢一脸坚持的模样,鹤羽难得地说了句粗口,他蹙着眉,对自己这个好友的冥顽不灵感到分外费解,「你的打算就是自己一个人回到青丘独自承担,让责任的另一方暂时逍遥?」 第189页 「你这话说得当真不怎么好听。」白锦欢有些无奈地抚着额,明明是一件可以说通的事情,可落在鹤羽嘴巴里,总显得不那么正常,「他有他的责任,我也有我的责任。若是墨璟为了我抛下了他的责任,我才会自责。」 鹤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反驳白锦欢道:「可是依我看,有时候没必要那么无私。白锦欢,现下你肚子里的情况谁也不清楚,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以防万一,作为你的爱人,墨璟他就应该陪着你。」 鹤羽虽然话说的不好听,可白锦欢知道,他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说服不了鹤羽改变想法,所幸闭了嘴,不再和他对着干,反倒另起了个话头,状似无意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在青丘也无聊,到时候来找你一起修炼闲聊,可别嫌我烦啊。」 鹤羽被白锦欢这生硬的话题转移气得有些想笑,他难得地和白澈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思忖着那个姓墨的傢伙到底给这个狐狸灌了什么迷魂汤,倒惹得白锦欢这么个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的,为了他大公无私死心塌地。 他本欲再数落白锦欢几句,可是眼皮一掀视线一抬,便望见了白锦欢眼底那淡淡的乌青,想是身体不舒服加以舟车劳顿的缘由。望着那明显疲累的痕迹,鹤羽满腔埋怨顷刻间便化了个彻底,留下了有些惆怅的心疼。 他垂下头来幽幽嘆了口气,声音很轻,自然没有落进白锦欢耳朵里。既然白锦欢已经有了主意,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调理好心情后,鹤羽再度扬头,将方才短暂的失意抛之脑后,恢復了属于他的骄矜和自傲。 鹤羽勾唇一笑,看向白锦欢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行啊,有青丘九公子当我的陪聊,日后说出去,指不定要得到多少人的羡慕。正好我一人留在这留仙洞中也烦闷,有个陪我说俏皮话的,说不定修炼还能事半功倍。」 他的视线在白锦欢身上逡巡,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细细打量,试想着这段时间他可能拥有的生活。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白锦欢那张带着淡淡倦意的脸上,鹤羽想,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细緻又认真地看白锦欢了。 从前他们形影不离,那时的白锦欢总是很有活力,像是个不会熄灭的太阳,持续为周围人散发温暖的善意。而如今世事无常,情况多变,他身上那股永远炽热的光芒减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如月光般皎洁温柔的气质。 鹤羽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白锦欢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作为白锦欢最亲近的朋友,他由衷地希望白锦欢能够得偿所愿。视线再度下滑,落在他那无法遮掩的肚子上,鹤羽蹙了蹙眉,暗想着自己或许得回一趟云间,找找鹤族是否有解答之法。 这话他没有对白锦欢说,而是找了个话题再度话了话家常。若是平日,白锦欢或许能够精神百倍地同鹤羽说上三天三夜。可他这几日属实是劳累,闲聊过程中竟然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都隐约泛起了泪花。 鹤羽一人在留仙洞中修炼,洞中光线幽暗,不见天日,不知日月,自然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见白锦欢困得有些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陪着自己聊天,鹤羽一时竟对他的举动感到有些无奈。 他抬眸望向青玄,这个小妖奴自进洞来后便极规矩,乖巧地垂眸站立一旁,没有在他和白锦欢聊天的过程中插上任何一句话。鹤羽在青丘留仙洞中疗伤修养时,同青玄打过不少交道,也颇为欣赏他的忠诚和善良。 「你家公子今个儿下午到的青丘,又陪我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想必该是累了。」鹤羽幽幽松了口气,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对青玄吩咐道,「你送他回地宫休息吧,这段时间好好照顾着你家公子,莫要让他有什么闪失。」 「这是自然。」 青玄点了点头,随即走到白锦欢身边,单膝蹲下身来扶住他的胳膊,在人耳边柔声地商量着回宫事宜。白锦欢此时正困得脑袋发懵,思考得有些慢,将青玄的话语在脑中过了好几遍后,才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 白锦欢借着青玄手上力气站起身来,可他盘腿坐了太久,一时起身还有些腿脚发软,幸亏青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避免了白锦欢五体投地的尴尬局面。白锦欢浑不在意地拍了拍青玄的胳膊,示意他稍稍松开点自己,转而对鹤羽潇洒地挥了挥手。 「那我走了啊,下次再来看你。」 「瞧你这睏倦模样,倒像是我这里亏待了你。」鹤羽对着白锦欢笑骂一声,再度坐直了身子,恢復打坐修炼的模样。他眼下一转,忽而想起了什么,难得敛了神色,义正言辞地对白锦欢说道:「日后有什么麻烦,记得来找我。」 「我虽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之人,可是你我多年交情,情谊深厚。能帮得上忙的,我定不会推辞。」 白锦欢知道鹤羽在关心自己,可他还是混不吝地同人开了玩笑:「好端端地倒说起这话了,听起来像是在咒我。」 鹤羽一腔好意顿时被白锦欢一盆冷水泼了个干干净净,他恼羞成怒,也不继续同人客气,手指着洞口,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白锦欢见惹恼了人,非但没有任何反思,反倒觉得自己心情大好。他朗声笑了起来,落了一串零碎的笑声,在洞中迴荡。 第099章 狐狐不解惶恐疑惑 第190页 在青丘的日子总是闲适,青丘事务有狐族长老和父王的心腹处理,身体情况又有大巫百般照料。白锦欢不必搅入那些繁琐杂事中,正所谓无事一身轻,他每日的任务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兴致上来后再打坐修炼。 大巫是个宽容慈爱的老人,对他这个小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细细叮嘱着让他好好照顾身体。青玄自回青丘后,对大巫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几乎是寸步不离白锦欢身边,恨不得万事万物都亲自代劳。 白锦欢没有事儿做,难得闲了下来当了一段时间的纨绔子弟,尽职尽责地展示他青丘九公子该有的骄奢淫逸。回地宫不过才过去半个月,白锦欢坐在梳妆檯前揽镜自照,左瞧瞧又看看,终于发现了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这才几日过去,他便已经长胖了。 意识到这个现实后,白锦欢没控制住手上妖力无意识的释放,差点把镜子捏碎。到底是青玄细心,一颗心始终记挂在他身上。见白锦欢面色悲愤,赶忙眼疾手快地将镜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妥善地放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公子——」青玄顿了顿声,他知道白锦欢是个爱好漂亮颜色的人,也对自己的长相有着万分的自信,所以只能明确地安慰他道没关系,「公子容貌昳丽,丰神俊朗,就算长了一些肉,瞧着也是分外合适的。」 白锦欢没有说话,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青玄担忧地上前一步,想要看清白锦欢面上神色,却在下一秒见自家公子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神色激动地说道:「定是这段时间没有节制,才会如此。」 「青玄,明个儿你早早地喊我起床,我要和其他狐族小妖一起修炼。」 听了白锦欢这句铿锵有力的话,青玄没有任何表示。他闭口不言,却在心底无奈摇头:「公子怕是起不来的。」 这话他没敢在白锦欢面前说,若是被自家公子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免不了要得到一顿理不直气也壮的反驳。想到这里,青玄唇角勾出一抹无意识的笑,柔声安慰道:「狐族小妖目前修炼的都是低阶妖法,公子若是过去,他们怕是会紧张。」 白锦欢倒是没有想到这茬,闻言愣了愣,又沮丧起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脸上的肉,确定是完完整整长在脸颊上后,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算了,明个儿我去找鹤羽,在留仙洞中修炼吧。」 见白锦欢不死心地又提起修炼一事,青玄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轻声细语道:「公子,你忘了。前些日子你修炼时气息不调,还是大巫帮你平復的妖力。大巫嘱咐过了,这段时间,还是少修炼为妙。」 「啊啊啊啊啊。」白锦欢有些抓狂地抓着自己的头髮,生平第一次在青丘感到有些无聊,哀嚎着对青玄说道,「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我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在睡觉,青玄,不瞒你说,我快要郁闷死了。」 青玄作为白锦欢从小带到大的贴身妖奴,如何能不知自家公子到底是什么心思。可知道归知道,他也不能纵容白锦欢去做一些大巫禁止做的事情。见白锦欢神色郁郁,青玄也不忍对他多说什么,只另起了个话头。 「待公子平安无事将肚中之物诞下,青玄陪公子好好走一遭,见见外面的风景。」 说到这事,白锦欢原本放松的身子顿时僵硬了几分,面色也冷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遭了雷噼。他迟疑地抚上自己的肚子,试图感受里面的东西,最后却一无所获地放下了手,反而转头看向青玄,面色紧张,眼含担忧。 青玄极少见白锦欢露出这样茫然无措的模样,以为公子身体不舒服,也慌了神,赶忙扶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我这就去请大巫来为公子诊断——」 他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想要跑出去请大巫过来。白锦欢担心他丢人丢到大巫面前,赶忙一把手拉住青玄的胳膊,将跑了还没两步的人拽了回来。他将青玄按在椅子上不让他动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没有的事,别去。」 自以为模样兇狠地放了狠话,震慑住青玄后,看着小巴蛇眼底深深的疑惑,白锦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可转念一想,青玄是他身边极为亲近之人,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索性直接放手,瘫坐在了一旁另外一把檀木椅上。 「公子——?」青玄怕不经意间又触了白锦欢逆鳞,只得小心翼翼地唤着他,「可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公子这般心烦意乱?」 白锦欢不想让青玄看到自己面上显而易见的烦躁,用妖法变出一本书来,盖在了脸上。他的声音被书本隔住,听起来不似往常清润动听,反倒有些闷闷的沙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不通一件事,这几日一直有些郁闷罢了。」 「何事让公子如此烦闷。」见不是白锦欢身体上的事,青玄一颗紧绷的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转而对自家公子口中的这件事起了兴趣,「若是大事,自有大王,大巫和其他狐族能人处理,公子不必为此担忧。」 「若是小事儿。」青玄莞尔一笑,语气中带着点他这个年纪的小妖该有的肆意张扬,「公子又何必放在心上。」 白锦欢闷闷地应了一声,继而彻底沉默下来。青玄以为白锦欢可能不会继续说话,于是给他倒了一杯茶,在桌案上朝人推了过去,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想送入口中,却没想到公子猝不及防地出了声。 第191页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倒是将青玄吓了一跳,他手腕一抖,杯中茶水溅了一些出来,恰到好处地湿了他的衣襟。青玄还没来得及对白锦欢撒娇说些怨言,就听自家公子声音低哑,语气迟疑道:「我在想,我该怎么生啊。」 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彻底让青玄喝不下去茶了,他刚想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就见白锦欢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道:「我又不是正常妇人可以孕育生命,男妖怀子本就是闻所未闻,我这样做,岂不是倒反天罡。」 青玄觉得白锦欢的话说得太严重了,怕自家公子胡思乱想,赶忙安慰道:「世事并非总是按部就班,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算男妖怀子世上没有相关资料记载,可如今事实如此,公子便是那开天闢地第一人。」 「可别开天闢地不成,倒被雷噼了。」白锦欢没有被青玄的话安慰到,反而苦笑一声,轻飘飘地下了结论。他抓住青玄的手,紧紧地握着,像是想「现下谁也不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青玄,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在意,可是这一颗心,总是害怕的。」 「我知道。」 青玄轻声答道,男妖生子匪夷所思,大巫翻遍了青丘藏经阁里所有的古籍卷宗,也没能找到有关这件事的只言片语。未来发生的事情没有应对之法,只得步步小心谨慎,预防着可能的危险,每个人都提心弔胆。 而白锦欢便是最最忧心的人。 想到这儿,青玄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手腕轻巧一转,将白锦欢的手拢在自己掌心。因为年纪小,他的手生得没有白锦欢的大,只得用上双手,试图给自家公子带来安慰:「面对未知之事,害怕是人之常情。」 「可是公子莫慌——」青玄抬起眸子,澄清清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白锦欢,将他眸中的惊慌失措,迟疑担忧尽收眼底。他勾起唇角,漾起一抹清浅又温柔的笑,声音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公子金枝玉叶,地位高贵。若是上天当真有所不容,青玄必身先士卒,护公子周全。」说这话时,青玄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羞赧,「青丘狐族能人众多,又有狐王坐镇,大巫相辅。再不济,还有公子其余的兄弟姐妹。」 「我相信,有他们在,公子定能安然无恙,逢凶化吉。」 青玄虔诚地垂下头,将额头抵在白锦欢的手背上。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这一点小小的肌肤相亲,浸染给白锦欢,将他有些寒凉的手熨得温暖。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到底能够给白锦欢带来多少安慰,可他心中一腔柔情,抵过了所有惶然。 可是白锦欢全然不吃这一套,他将自己的手从青玄手中抽了出来,随即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小巴蛇的脑袋。白锦欢眉梢一扬,那双多情又风流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有些不太高兴,同青玄预想的反应截然相反。 下一秒,青玄熟悉的白锦欢语气捲土重来,好似方才的忧郁沮丧,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玩笑:「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整天老想着当英雄。就算天道不容,也是我和墨璟之间的事情,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妖,还想着身先士卒了?」 明明白锦欢手上的力道并没有很重,可是青玄还是觉得自己被他这一下拍懵了。他怔愣地看着白锦欢,视线跟着白锦欢的动作一起移动,倒像是向日葵追着太阳走。白锦欢见他这难得的呆愣模样,瞧出了几分新鲜,便直接上了手,按住了青玄的下巴。 青玄自白锦欢上手的那一刻便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那张俊秀清润的脸凑了上来。距离太近了,他有些不太自在,不受控制地略微挣扎了下。可白锦欢的手不由分说地掐在他的下颚上,让他的脸几乎动弹不得。 没有办法逃离这样颇具掌控欲的姿势,青玄只得微微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敢同白锦欢那深邃幽暗的视线相对。他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青玄一边担忧自己过快的心跳,一边又害怕这样的心跳声会被白锦欢听见。 他放缓了自己的唿吸,生怕过重的唿吸声会惊扰了现下的氛围。青玄听到白锦欢轻笑一声,那笑声离他太近,好似带着一点他读不懂的情绪:「青玄,我早就说过了。你是独立的个人,从来不必为了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青玄终于抛开了羞赧,坦然地将视线回望了过来。他想要对白锦欢说,不是的,自初遇见到公子的那一天起,自己这条命便是公子的,可以为了公子付出所有。可是这样的话白锦欢不爱听,他挣扎了一番,最终没有说出口。 「也是我不好,将坏情绪传给了你。」见青玄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白锦欢突然福至心灵,好似懂得了他想要说,却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语,「我知道一时半会儿可能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可青玄,你若是想要效忠于我,便好好留着你这条命。」 坐得久了,白锦欢有些腰酸背痛。他放开了掐着青玄下巴的手,继而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白锦欢伸了一个懒腰,神色放松,姿态慵懒,仿若矜贵的猫:「虽然我心中惶恐,却也不觉得这点小事儿,还得你为了我豁出性命。」 听完白锦欢这一番看似威胁实则暗含关心的话语,青玄心底一片感动,泪意自然而然地浮上了眼眶。他有些侷促地站起身来,想要伸手扶着白锦欢,又怕白锦欢不高兴,一时竟不知道手脚到底该往哪里放。 第192页 白锦欢斜睨着眼,见青玄这副模样,只得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气。他自问从未真的将青玄当做妖奴看待,可不知为何,青玄面对他时,总是表现出主僕之间要为他肝脑涂地的决心,倒是让白锦欢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煳涂帐,白锦欢索性也不想了。从小到大他的人生信条就简洁明了,若是明日便洪水滔天,今日他也必定过得潇洒快活。纠结那些未知之事,只会让自己煳涂着痛苦,于身心更是一大损伤。 「好了。」到底白锦欢心软,见不得青玄这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他直接上手揉了揉小妖奴那毛绒绒的脑袋,还是同往常一样,手感极好,让他心情不由得也好了几分;「傻愣在这里做什么,晚间要同大巫一起吃饭,忘了?」 一语道醒梦中人,青玄勐然侧目看向窗外,这才发现日头渐晚,可自己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虽然青丘地宫每日餐饮都有专人制备,可他到底不放心,总会自己亲自过目一遍。 白锦欢原先还觉得青玄多此一举,明里暗里劝了他几句,可是没想到非但没让这小巴蛇收了心思,反倒越做越起劲。见青玄热火朝天,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半推半就地随着他去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我这一段时间,当真是要做个富贵闲人。」白锦欢用妖法变出了一把摺扇,扇柄是用青玉做的,触手温良。他附庸风雅装模作样地在身前摇了摇,这才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对青玄缓缓说道。 「你也别总是端着一副严肃面容,年纪不大,眉间蹙起来的皱纹倒像是比我还要深了。」白锦欢摸了摸自己的额间,随即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青玄的额头,「好了,青玄小公子,就当给我个面子,笑上一笑?」 话音刚落,青玄便笑开了。他的笑容真诚又温暖,带着点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肆意昂扬,艷若三月桃李,亮如春日暖阳。 第100章 狐狐欲与墨璟结亲 白锦欢闲来无事,召出水镜试图联繫远在千里之外的墨璟,想要对他诉说自己的想念之情。他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或许当日不该那般宽容大度,真放了墨璟去追名逐利,如今只能靠着小小一面镜子来诉说相思之情。 他将这话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于墨璟听,水镜另一面的墨璟只轻轻笑了笑。到底所隔甚远,龙宫又处于龙神渊底,再高超的术法也无法将另一人的相貌声色毫无损伤地展示过来。透过水镜,墨璟的声音有些低低的哑。 这带着点沙哑的笑声像是一个小勾子在白锦欢心上轻轻地搔,让他莫名地红了脸。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可白锦欢总觉得墨璟在坏心眼地调戏自己。他清咳一声,重新捡起来属于青丘九公子该有的体面和从容。 「锦欢是想我了。」不知是墨璟刻意放柔了声音还是水镜的缘故,短短一句陈述事实的话语,传到白锦欢耳朵里时,倒像是带了点其他不为人知的心思。没给白锦欢胡思乱想的时间,墨璟接着补上了自己后半句话。 「身不在一处,心却在一处。锦欢,我也想你了。」 他话说得坦荡,面色又极其从容,倒和之前那个听了几句直白话就要红了面颊的三太子大相迳庭。白锦欢本想继续同墨璟半真半假地说一些俏皮话,可是被这样明晃晃的相思之语砸了个头昏眼花,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心底像是开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小花,生长得极为热烈。白锦欢心花怒放,喜悦自然从唇角慢慢爬上眉梢。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装作不在意地双手环抱胸前,娇矜地移开了目光:「谁想你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墨璟半点不恼,只轻轻「嗯」了一声当做应答。就在白锦欢以为墨璟不会继续说话时,那人却笑弯了眼角,挺翘细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在眼皮下落了一片小小的阴影:「是我想你了,九公子,行行好,宽慰我这一腔相思苦吧。」 也不知道墨璟在这分别时光里到底都学了些什么,说起情话来倒是半点都不含羞露怯。白锦欢被这情话迷得七荤八素,晕晕乎乎不知所以。他有些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唇角,却发现唇边漾起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来。 二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没羞没臊地说了好一番话,认认真真地诉说了相思之情。若是有旁人不经意间路过,许是要惊讶,何曾见过他们的公子有这般甜蜜幸福的模样。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白锦欢坐直身子,神色看起来万分激动:「墨璟,你告诉我,你龙宫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若是一切安定下来,可能来我青丘小住?上次在地宫总是遮遮掩掩,现下光明磊落,我也可以带你见见我的朋友。」 听到这话,墨璟便在心中思忖如今的进度。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将杂乱的思绪一条条地理顺后,这才对水镜后面的白锦欢露出个轻松惬意的笑:「自我接手龙宫要务,除了刚开始的不熟悉,有些手忙脚乱外,其他都迈上了正轨。」 他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的经歷,只觉得如梦似幻,可却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上的。想着白锦欢还在青丘等着自己,墨璟心底一片暖意流淌,让他的眼神都添了三分温情:「一切井然有序,父王也很欢喜。」 「锦欢,我要谢谢你。」墨璟轻轻舒了口气,眼尾的弧度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若不是你,我可能未曾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将这件事情处理好。锦欢,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有你在,我总是安心的。」 第193页 墨璟从来不是个自大的人,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么必定欣欣向荣。白锦欢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还有种与有荣焉的荣耀感。他的眼角眉梢刚才因为这样的欣慰舒展开来,可在听了墨璟后半句话,又疑惑地蹙了起来。 墨璟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无奈,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倒让白锦欢的心紧了紧。他紧锁眉头,愁容满面,就连说出来的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听起来异常艰难:「可是锦欢,我尚且不能去找你。」 「为什么?」因着惊讶和疑惑,白锦欢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音色听起来有些尖锐。他眉尾耷拉下来,眼眸闪动,嘴巴也翘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龙宫三太子难不成日理万机,竟连一段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墨璟本有意逗一逗白锦欢,因此才刻意地吊着他的胃口,可见人这副伤心模样,又一下失了分寸,将自己所有筹划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门心思想要好好安慰人。他面上伪装出来的担忧神色褪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福的戏嚯感。 墨璟故作担忧地蹙起了眉,可眼角眉梢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因为我要准备聘礼啊,龙神渊的三太子,想要同青丘九公子结亲。若是前往青丘却没有拿得出手的聘礼,我担心狐王大人会在我踏入青丘地界的那一刻,就用妖法将我打出去。」 白锦欢原先还在生气墨璟方才那一番话,可听到这一句剖白后,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听明白了墨璟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一瞬间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儿,几乎是有些手足无措。 「啊,啊,这样啊。」白锦欢语无伦次起来,他的脸上泛起羞赧的绯红,可他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青丘狐狸,在情爱一道上自然比墨璟这个半路出家的插班生要熟练的多。短暂的无措后,他慢慢镇定下来,试图找回自己的场子。 「既然三太子都这样说了,那我可要不客气了。」白锦欢朝水镜后面的人眨了眨眼,笑容明媚又张扬,眸光潋滟如春水,映照着墨璟的影子,「虽然我们两个都是男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可是结亲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墨璟,我希望同你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在一起,不必受他人质疑,不必有他人反对。」白锦欢忽得正色起来,郑重其事地对墨璟说道,「届时三书六礼,你我便是这妖界之中,合理合法的一对有情人了。」 墨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泛出隐约水光。他装作不经意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将不争气的泪花尽数揩去,想要尽可能地在白锦欢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墨璟压住自己心底的泪意,可语调还是带了几分感动。 「好。」 自那日同墨璟愉快畅想了一下结亲礼后,白锦欢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原先他只觉得在青丘的日子分外难熬,许多事情总无聊地让他提不起兴趣。可现下不同,他看哪儿都觉得新奇,看哪儿都觉得舒心。 青玄一直陪在白锦欢身边,见自家公子身上磅礴的生命力,心底自然是欢喜非常。可每个人身边总有那么个说话不好听的朋友,鹤羽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修炼的留仙洞中,他有些坐不住,曲起手肘捅了捅白锦欢的胳膊。 白锦欢原本正在脑海中思考着日后新房的布置,猝不及防被人打断了思绪,自是有些不爽。他侧目望去,眼底闪烁着不解。随即便看到鹤羽挑起了一边眉毛,模样瞧着有几分欠打:「这些日子这么高兴,你是好事将近,还是鬼上身了?」 「高兴?」白锦欢有些疑惑地看着鹤羽,问道,「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鹤羽抿了抿嘴,一脸嫌弃地看着白锦欢,同时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说好了是来陪我聊天解闷,可你在这里半天,就傻笑了半天。我又不是眼瞎心盲,如何看不出你那欣喜若狂的模样。」 被人直白地戳破了心事,白锦欢有一瞬的羞赧,随即又释然起来。鹤羽这个三句话就能气得人跳脚的脾气,除了自己尚且能忍,又有哪个妖族姑娘愿意同他来往。他是个註定孤身的可怜人,自己何必同他计较。 白锦欢将自己哄好了,他坦然地抬起视线,迎着鹤羽疑虑丛生的目光。白锦欢脸上仍带着点淡淡的绯红,衬得他格外有气色:「确实是好事将近。若你这几月还能留在青丘地宫,说不定还能赶巧喝上一杯喜酒。」 「喜酒?」鹤羽原本还以为白锦欢又在同他开玩笑,因此颇不在意地嗤笑一声,随即他便回过神来,就连语气都忐忑,「谁的喜酒,白锦欢,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让我喝的,是你和那龙宫三太子墨璟的喜酒?」 「啊?这件事情听起来很惊讶吗?」白锦欢故作惊讶地逗了逗鹤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决定好的事情定然要去做,看上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得到,喜欢的人,自然也得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拴在身边。」 「在咱们妖族,除了结亲之后二人缔结婚契以外,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看着白锦欢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兴奋和激动,鹤羽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因着这段时间他重伤闭关,他几乎是错过了白锦欢同那个墨璟所有的相遇相处相知相爱的过程和细节。过去几个月,在留仙洞中不知日月,好似仍在昨天,宛如大梦一场。 第194页 在他茫然不知的这段时间里,白锦欢却与人相知相许,私定终身,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如何能理解。 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音色却哑涩。虽然鹤羽知晓,自己这番说辞定然不会动摇白锦欢的决心,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以知己好友的身份,好好地将人劝上一劝:「你不觉得,时间太快了吗,你和他,未曾相识多久。」 白锦欢没想到鹤羽的顾虑是这个,他盘腿而坐,双手搭在膝上,端得是一个从容闲适的模样。因着坐下,他比青石上的鹤羽矮了一截,可气度上却并驾齐驱,未有半分短缺。白锦欢仰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随即轻轻嘆了口气,像是对鹤羽的话感到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于你而言,不过是入洞又出洞的这段时间,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对我来说,短短几月,却像是过了半生。」 墨璟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浮现脑海,让白锦欢不由得放松了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相思情长的怀念来。他的眼皮闭上又掀起,眼底温柔神色几乎要溢出眼眶:「你可曾听过人间这样一句话。世上有白首如新,有倾盖如故。」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胸口变得轻盈,就连唿吸都顺畅起来:「我同墨璟,便是倾盖之交。虽然聚少离多,可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他。只要彼此品行端正又两情相悦,就算快了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鹤羽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白锦欢扬了扬手,示意他先等自己说完。见了那样的手势,鹤羽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唇,颇为沮丧地让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年轻冲动,日后会后悔。可是鹤羽,我相信墨璟。」 「世人总说故人心易变,可我就是觉得,墨璟会是不同的。」白锦欢面上浮现出一抹微羞的笑,让他原本有些浮躁跳脱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几分,「不管是在人间的普通私塾先生,还是在龙宫里的高贵三太子。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他都是墨璟。」 他灿然一笑,艷若桃李,目如繁星:「既是墨璟,便是那个我奋不顾身想要去爱的人,是我愿意坦坦荡荡站在他身边的人。我的头脑很清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楚过。我知道我不会后悔,而这样的想法,我相信墨璟也是。」 白锦欢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鹤羽也不好继续当那个棒打鸳鸯的棒槌。他幽幽嘆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行吧。小白公子是世上第一清醒自在人,既是如此,我又能有什么意见。」 「可是——」鹤羽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嘴角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在昏暗的洞中透露出几分本不该有的阴险,他扬了扬拳头,做出一副威胁模样,「若是有朝一日,那个姓墨的对你不好,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白锦欢看了一会儿,随即半点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101章 浓情蜜意情意缱绻 白锦欢掰着手指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数着墨璟可能来到青丘的日子。自那次水镜会面后,他抓心挠肝地想要从墨璟嘴巴里挖出更多有关的消息来。可墨璟却铁了心不愿意告诉他,装模作样地当一个尽职尽责的锯嘴葫芦。 白锦欢软磨硬泡,明里暗里还答应了墨璟许多「不平等」条约,几乎是把自己的身心赔了个彻底,也没能从墨璟嘴里知晓他的成算。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嘴巴一瘪头一撇,再不愿去看面前那个笑得狡黠的人。 墨璟向来深谙逗白锦欢的分寸,见人炸了毛,赶忙见好就收。可他是打算给白锦欢一个惊喜的,为此不能透露过多消息。他思忖片刻,为了安抚白锦欢,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对他说道:「锦欢,待到一切准备妥当,我自会翩然前往。」 他的声音温柔又动听,像是潺潺流水拍打在石块上发出的清凌声响,向来为白锦欢所钟爱。可这样悦耳的声音说出这般没道理的话,饶是白锦欢脾气再好,此刻也不由得赌气起来:「什么嘛,惯会说些好听的哄骗人。」 墨璟见这人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同自己闹别扭的恼怒样,可眼角眉梢却悄悄放松了下来,想来心底也没有多生气。他确实是希望能够长着翅膀,下一秒便不管不顾地飞到白锦欢身边,可他身上担了太多的责任和荣誉,让他不能那般随心所欲。 心中虽然负担重重,可面对白锦欢时,墨璟却希望自己能够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能够永远当他避风的港湾。或许是面对爱人时的胆怯,他总忧心自己不够好,便希望能够添以外物之力,增添自己的荣光。 他唇角勾起一抹暧昧的弧度,温柔缱绻的笑意从他的眼睛里露出来,虽然是隔着水镜交流,可白锦欢还是觉得他的笑透过了重重阻碍,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自己身边:「是啊,我居心不良,惯会花言巧语。」 「可是,能够哄骗到你,是我这人生中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这话属实太超过,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上挑的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震惊。若是换了旁的人对他胆大包天地这样说话,总要落得个登徒子浪荡人的罪名。可偏偏是从墨璟口中说出的,白锦欢震惊过后,面上便浮了一层绯红。 害羞归害羞,还嘴是一定要还嘴的。白锦欢不想在谈情说爱这方面被墨璟比下去,就算现在脸红的像是个苹果,也不妨碍他扳回一局:「那也是我愿意被你哄骗。就你那说情话的本事,才堪堪学了我一成罢了。」 第195页 这挑衅的话说完,白锦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幼稚的一天,居然还真的同墨璟就这点儿不足轻重的小事争辩起来,当真坠了他堂堂青丘狐族九公子该有的志气和魄力。 他轻轻咳嗽一声,将自己从方才墨璟的糖衣炮弹中抽离出来,佯装正经地瞪着他。可他的眼眸向来艷丽如桃花,微微上翘的眼尾看人时总显得多情,饶是怒目也别有一番风味,压根儿瞧不出多少严肃的情绪,自然威慑不到如今已是厚脸皮的墨璟。 「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了。」墨璟见好就收,迎着白锦欢的眼神佯装害怕地瑟缩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可面上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笑意,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分别多日,我这心里,当真是柔肠百转,思念得很。」 说到这里,墨璟话语一顿,语气莫名地听起来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锦欢,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墨璟以退为进,先向白锦欢示弱,随即抛出自己的诚意,试图将小狐狸诱骗到自己布置下来的陷阱里。他掀起眼皮,眼眸湿漉漉的,像是某种被人抛弃了的小动物,就算透过水镜,也让白锦欢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在墨璟面前撑着九公子的体面和威严又有什么用,上称也卖不了几斤,反倒让人生分。想通了这茬,白锦欢自然也不忸怩。若不是因为墨璟不在青丘,只有水镜相通,他简直恨不得要张开双手朝人扑过去。 「当然。」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虽然隔着衣料,却还是能感受到肌肤底下那颗心脏,正在为了他的心上人跳动。白锦欢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风吹帘动,恰似他心上一波一波涌过来的温柔浪潮。 他轻轻舒了口气,旋即对人呈现出一个灿若骄阳的欢喜面庞。白锦欢眸光璨璨的眼睛望向水镜,透过千里万里的山川河流,落在墨璟身上。他的声音清凌,说话温声细语的:「墨璟,我自然是想念得你紧的。」 二人通过水镜交流,虽然能够彼此闲话来慰相思之苦,却总觉得真人不在身旁,难免少了些什么。白锦欢忽然想到自己好久未见到白澈,自然得关心一下这个在龙宫里养伤的哥哥,随即面露担忧地提了一嘴。 「七哥近来可好?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伤可好全了?何时能和父王回到青丘。」 说着话时,白锦欢正双手垫在桌上,下巴抵在手上,整个人几乎霸占了大半个桌面。因着这样的姿势,他的额发散落下来,遮住眼前视线。白锦欢抬眸往上看,有一搭没一搭地朝落在眼前的头髮丝吹着气。 这样孩子气的动作总会显得有些幼稚,可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墨璟非但没有觉得违和,反倒从白锦欢身上觉出了几分灵动的可爱。他抿了抿唇,眸色一沉,随即又将眼底那些不自在的情绪尽数敛去,重新回到他儒雅端方的姿态。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又因着白澈是白锦欢的哥哥,带了一点尴尬的亲近:「锦欢,白澈的伤已全然大好。约莫再过几天,应当就能启程回青丘。狐王大人近来在整顿人马,大约之后便会向你提起返程之事。」 「那敢情好。」听到白澈伤势痊癒的消息,白锦欢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这段时间他和白澈交流不多,可自己作为弟弟,又和白澈有着手足之情,当然会挂念他的身体情况:「我了解七哥的性子,总是拧巴的。他愿意敞开心扉,是好事。」 听着白锦欢的话,墨璟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他实在不愿意和白锦欢就白澈的话题多说什么,总感觉分外晦气,便另起了个话头:「锦欢,前些日子听说,你们青丘狐族的留仙洞,还养了个我不知道的鹤族公子?」 白锦欢瞪大眼睛,由方才那瘫软桌面的姿势支棱起来。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指着自己,像是对记忆产生了怀疑,语气迟疑道:「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应当是说过的啊。」 对上墨璟那越看越觉得哀怨的眼神,白锦欢的底气逐渐不足,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莫名其妙的,看着墨璟那一副等着他解释的模样,白锦欢总觉得自己像是抛妻弃子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这种认知让他忍不住发笑。 他双手举国头顶,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来,眉眼间和唇角边含着溢出的笑意,就连头上翘起的一缕头髮都张扬。墨璟就这样透过水镜看着他笑,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明明是个诘问姿态,神色却是无比放松。 「我忘了,前些日子说你若是来青丘,我给你介绍个朋友的。」白锦欢嗤嗤笑着,连声音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愉悦,「结果后面一高兴,就把这茬给忘了。你听到的那个住在青丘留仙洞里的鹤族公子,就是我的朋友——鹤羽。」 「人也不是住在洞里了,当初鹤羽重伤垂危,我便将其安置在了留仙洞中。」白锦欢摸着下巴,思考如何将这件事情简洁明了地告知墨璟听,「洞中灵气四溢,是个钟灵毓秀的地。鹤羽在那里修炼疗伤,事半功倍。」 见白锦欢交代了个彻底,墨璟也不好就着这件事情发作。可想到自己不在青丘的这段时间,有另外一个他不知道的人在陪着白锦欢,他这心里就是有些不太好受,闷闷地吐出一句话来:「九公子当真是个大善人。」 墨璟这一句含着笑的话,让白锦欢一时摸不住他当着是在夸赞自己的善心,还是在揶揄他的善意。左右隔着一面水镜,他弄不清楚墨璟的想法,便一切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形式。他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地道:「墨璟,你是在吃醋吗?」 第196页 原以为墨璟会对此事避而不谈,或者是直接否认,可让白锦欢没有想到的事,他直接承认了他说的话。墨璟点了点头,眉头轻轻蹙着,眉眼之间的愁绪几乎要化作实质地萦绕周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委屈。 「我是吃醋了,锦欢。」如今的墨璟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谊和相思,原先以为可能难以启齿的眷恋话语,一旦说出口后,接下来便轻松得多,「我不在青丘,却有旁人陪你。九公子俊俏风流,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呢。」 这番含酸拈醋的话配上墨璟那张俊朗好看得过分了的脸,莫名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喜感。由着他的话,白锦欢不可避免地想像了一下鹤羽对着自己做那副小媳妇般的娇羞模样,随即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一边搓着自己的胳膊,一边不由得对墨璟笑骂道:「你这吃醋可就没来由了。更何况那是鹤羽,他什么德行我最清楚。我和他若是搁在一块儿,保准平静不了,怕不是三言两语就得将青丘地宫吵翻了天。」 墨璟自然知道白锦欢对自己的一腔情意做不得假,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人不在青丘,保不齐就有不长眼的人趁虚而入来撬他墙角。他越想越觉得事不宜迟,应当早早准备妥当,挑上一个良辰吉时上门结亲,简直是迫不急得地做青丘狐族的上门女婿。 可这话他不愿跟白锦欢说,总得保留点惊喜感。白锦欢简单地和墨璟说了点鹤羽的基本信息和如今的身体情况,随即话语一顿,莞尔一笑,戏嚯地道:「我那个朋友对你可是颇有意见,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墨璟长眉一挑,姿态颇为不屑,却还是不免有些在意白锦欢的话:「为何,我和他应当是素未谋面,他怎得就对我心有不满?」 白锦欢见人上了钩,面上喜悦神色一闪而过,眼底狡黠眸光闪烁。他装模作样地开始摇头晃脑,一副神棍姿态,火上浇油道:「我和鹤羽是旧相识,虽然平日插科打诨,可关系亲厚非常。他知我心悦你,难免会对你挑剔。」 墨璟舔了舔唇,很想在白锦欢面前表现出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可到底是破了功。他有些无奈地垂下眸子,配合着心上人这拙劣的表演,语气宠溺道:「那怎么办啊九公子,到时候可得全仰仗你老人家给我说好话了。」 白锦欢没有察觉到墨璟话语话外的纵容意味,享受着他这副示弱姿态,自然而然把人归为了自己的小弟。他兴奋地仰起头,模样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神采奕奕地道:「那是当然,在青丘,我的话还是作数的。」 这番交谈的最后,到底还是白锦欢到了要喝药的时辰,被大巫逼着去喝那一碗苦药。他扬起一张皱得可怜巴巴的小脸,愁眉苦脸地对墨璟抱怨着待会儿要喝的汤药味道多么糟糕,得了几句心上人聊胜于无的安慰后,这才依依不捨地收了水镜。 墨璟坐在桌案后面,见水镜散去,罕见地愣了愣神,随即唇边漾起一抹怀念的笑来。他摇了摇头,心底却是一派清明,同时估摸着狐王和白澈离宫返程的时间,转眼之间便有了自己的打算。 地位尊贵的三太子殿下站起身来舒缓筋骨,他掸了掸衣角和袖口沾染的灰尘,又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这才端着一副风度翩翩君子如玉的模样,施施然地朝外走去。他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因此分配给他的侍从都毕恭毕敬地在屋外等待。 墨璟唤来一人,询问着龙王此时在何处。得了回答后,他点了点头,便揣着袖口,往龙王所在的地方走去。有胆子大的僕从心痒难耐,对这个回归而来的三太子倍感好奇,趁着墨璟回身片刻,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逐渐走远的背影。 只见那背影身姿挺拔,芝兰玉树,气质浑然天成,是不可多得的一段风姿。 第102章 狐王同意墨璟婚事 墨璟站在龙王所在的宫殿门前,挽起袖子恭敬地叩响了大门。三声过后,他放下手,乖巧地站立一旁,等待龙王应允的示意。虽然隔着一扇厚厚的大门,可龙王声音雄浑,极具穿透力地通过重重阻碍,落在了墨璟耳朵里。 「进来。」 墨璟得了示意,再度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才推门而入。龙王早在大门发出声响的那一瞬间便抬头去望,见是他来,他先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随即紧绷着的面容柔和下来,整个人的气质放松了三分。 「璟儿,何事前来找寻父王。」龙王把硃笔往桌面上一丢,继而将面前繁杂的公务摺子一袖子扫在一旁,挥手朝台下的墨璟示意,让他前来坐在自己身边,「难得你有闲心来找我,正好我们父子两个好好说说话。」 墨璟微仰着头,看向桌案之后高台之上的龙族掌权人。见那慈爱笑容,他心底松快了一些,点了点头,不发一言,顺从地搬来一把椅子,在龙王身侧几步之遥坐下。这样的距离既不显得疏远,又有君臣父子该有的恭敬。 「何事找寻父王,可是公事上出了什么问题,惹得我儿烦忧。」见墨璟没有说话,可面上神色却是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龙王挑了挑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墨璟摇了摇头,终于开了口:「事务一切顺利,还请父王宽心。」 得了墨璟这坦坦荡荡的话语,龙王朗声笑了起来,为自己有这么个踏实能干的儿子而感到欣慰。他拍了拍墨璟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仿佛是对他寄予了无数厚望:「好,我儿必定是有大志气的,当真是人中龙凤。」 第197页 墨璟羞赧地笑了一下,仿佛是受不住这样的夸。可他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龙王汇报工作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同他相商。墨璟无法确定龙王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态度,只得在心中不断措辞,思忖着缓缓道: 「父王,儿子如今已经打大了,到了该结亲的年岁。关于儿子的婚事,父王可有什么想法?」 听到墨璟的话,龙王原本笑着的面容忽而僵硬了一瞬。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落在了一旁惴惴不安的墨璟眼里,他的心几乎是一瞬间就提了起来,生怕龙王会说出他不乐意听到的话,或者命令他去做出一些他不愿意去做的事。 龙王脸上的破绽只存在了瞬息,继而又恢復如常。他像是没有觉察到墨璟话中心思般,浑不在意地朝人摆了摆手,神色自然,分外从容道:「急什么,你年纪还小,哪里就需要考虑成亲之事了,过些时日再说不迟。」 见龙王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对此事避而不谈的意思,墨璟深吸一口气,本想同龙王仔仔细细地说出自己的理由,可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他脸上装出来的平和掉了个干干净净,露出既忧愁又激动的内里来。 「父王,不迟了。」墨璟咬着唇,打算不再藏着掖着,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表露出来,省得龙王继续跟自己装模作样地绕圈子,「之前我去找父王时,恰巧听到狐王大人和父王一起相商。关于锦欢的事,父王您是清楚的。」 没想到墨璟三言两语就如此直白地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龙王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点淡淡的谴责。他伸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眉心,儿女姻缘都是债,自己这个做父王的,如何能不为墨璟的人生大事做打算。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不希望你同那青丘九公子结亲。」龙王闭上眼睛,扶额嘆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大家子的性子,最是护短又不讲道理。那白澈明里暗里伤了你这么多,也没见那白锦欢同人划清界限。」 「他还是他名副其实亲密无间的七哥,而这点委屈,就需要你来咽下去。」龙王心里一紧,掀起眼皮看向坐在一旁的墨璟,试图说动他改变想法,「你们现在你侬我侬,自然能将这点委屈当做不在意,可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墨璟垂下头,用手指搅弄着自己的衣摆,那副认真宁静的神色好似当真是在思考龙王的话。龙王心下刚觉得有几分欣慰,就见墨璟抬起了头,眼神真挚又坚定,说出来的话却让龙王恨不得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一下。 「可是父王,我是真心喜欢锦欢的。而锦欢,也是真心待我的。」 龙王对墨璟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话嗤之以鼻,他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忿忿的哼声,像是嘲笑他的痴心妄想:「有情饮水饱,你父王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痴的人。情爱一事,最是伤人伤心的。」 见墨璟没有言语,龙王继续趁热打铁道:「前些日子我同狐王相商,对你和那九公子的事情进行了一番商讨。青丘狐族本就欠你许多,狐王自然不敢在我面前多说什么,也不会拿白锦欢和那个莫名的东西来要挟。」 龙王脸上浮现一抹冷漠的笑,缓缓道:「你若是歇了对他的心思,狐族那边也不会有任何意义。那个所谓的孩子本就是一个不知道如何产生的错误,既是在那白锦欢肚子里,自然而然归他们青丘狐族管,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父王。」没想到龙王对这些利弊看得如此清楚,墨璟心头微动,一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他其实分外明白,这是龙王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最大的回护,可在白锦欢一事上,他是绝不可能让步的。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同龙王商议,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想法。他的面容坚定沉稳,又带着点龙王看不太懂的眷恋:「父王,我知你心中将利弊算得清楚。诚然,因着白澈夹在其中,我与锦欢从此两不相欠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父王,我不希望同锦欢再无关系。无论是从前在人间还是如今在龙族,我都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坦然地站在他的身边。」墨璟眸光闪烁,郑重其事道,「如今我有这样的选择和机会,我便不会放弃。」 见墨璟继续坚持,龙王一时气恼,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墨璟,你当真是煳涂。同他撇清关系,你依旧是我龙宫之中最高贵的三太子殿下,除了我以外谁也越不过你去。可你若一定要同那白锦欢在一起,日后无数风雨波折,谁能帮你。」 墨璟答得坚定:「锦欢能帮我。」 「他帮你?」龙王面色浮现一抹无奈,他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他能帮你什么?先不说白锦欢是狐王最小的儿子,除了那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宠爱,他能有些什么护住你?一无地位二无权势,上面又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你若是同他在一起,必定会吃亏。」 「我看狐王的意思,待他百年之后,青丘狐族下一任的继承者十有八九是白澈。好,你说你同白澈已然和解,可是璟儿,你难免没有听说过人心易变这个道理吗?」龙王几乎是将道理揉碎了一字一句说给墨璟听,希望这个他赋予厚望的儿子能够识相一点迷途知返。 「日后若是白澈顺利继承狐族王位,他要是个心地良善的,说不定还能给你和白锦欢好日子过。可他若是有朝一日食言而肥,他会如何对待你们二人。」龙王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更何况,我并不觉得白澈是个安分的。」 第198页 「父王,我知道您一切的顾虑。这些情况,我自然也有考虑。」墨璟搅着衣角,面色有着一瞬的茫然,随即又被坚定神色取而代之,「或许您会觉得今日我的到来是一时的冲动,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冲动。」 「我从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将自己放在不利的位置,这次之所以前来找您,就是我同锦欢分离的这几个日日夜夜里,深思熟虑的结果。」墨璟仰着头,看向身前成熟内敛的龙王,坦然地迎上他压抑愤怒的目光。 「白澈心思过伪是不假,可是他对白锦欢的手足之情却是真。如今有着锦欢的缘故,我和白澈能够保持和平,不起冲突。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其一,我相信,看在锦欢的面子上,白澈也不会做得太难看。」 「其二便是——」墨璟拖着尾音,声音顿了顿,他的眸色暗了下来,面色一沉,唇角的弧度阴冷又可怖,「若一定要硬碰硬,我有把握,不会在白澈手下吃亏。」 「墨璟,我帮你做选择,是希望日后你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用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不用这般提心弔胆日夜防备。」龙王幽幽嘆了口气,后知后觉的疲惫席捲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可是父王,因着锦欢在,我可以无惧一切事物。」提到白锦欢,墨璟的眼神总是温柔的。龙王极少见墨璟有这般平和柔情的眸色,而每一次的发生,都是在话题落到白锦欢头上的时候。 「我和锦欢之间,有无数美好的回忆,也有分别的痛苦。如今好不容易就要苦尽甘来,您让我如何能够因着这点还没发生的困难放手。」墨璟嘴唇轻颤,眸光闪烁,「父王,我知道您担心我日后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可在今日,我确实是不后悔的。」 墨璟羞赧地笑了一下:「我不仅不后悔,我还很庆幸。如今我是龙神渊龙宫的三太子,同锦欢有着前缘支撑,有着门户之对。我同他如今可谓是处处相配,旁人看了,总会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可我知道,如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而我相信,锦欢也是一样的。」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如果龙王不是墨璟这个当事人的父亲的话,或许还真的能被感动地掉下几滴眼泪。可他作为一个父亲,自然不能眼睁睁地望着墨璟往那他认为的火坑里面跳。然后这个儿子,却总有自己的想法。 龙王见墨璟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最后一遍确认他的心思。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这个向来优秀突出的三儿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却被一段小小的渡劫情缘牵动了全部心神,乃至于为了他付出全部身心。 他幽幽地长嘆一口气,曲起指节敲了敲额间,虽然是微垂着头,可气势却仍旧是不容置疑的上位者。龙王的声音雄浑有力,带着点低低的哑,掷地有声道:「墨璟,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愿意为了情之一字,付出你的所有吗?」 见龙王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墨璟也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敛了脸上怀念神色,没有继续坐在椅子上,而是利落地站起身来,走下台去,走到高台之下几米远的位置。墨璟掸着衣袖灰尘,一撩袍角,干脆地双膝跪地。 他直起身子,拱手行礼,微微仰头看着台上的龙王,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他的眉宇舒展而开,脸上神色认真又沉稳,倒真真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好相貌。墨璟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誓言,郑重其事地道:「父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说罢,他也没有给龙王反应的时间,便双手撑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墨璟没有立即抬头,而是就这样俯身恭敬的姿势,等待龙王下最后的判决,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惶然无助,没有忧郁惆怅,有的只是一片宁静。 被爱和被爱铺满的,一片澄澈的,干净的宁静。 果不其然,龙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终于释怀。见墨璟执拗又坚持,他忽而想,或许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这个已经半截入土的老人家,又有什么立场去干预他们的爱恨情仇。想通这一点后,他长舒一口气,心中彻底释怀。 龙王一连串说了三个「罢了」,这才接了后面的话,将墨璟从地上召起。看着站在自己台下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龙王只觉得世事蹉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彩。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墨璟,目光似要将人彻底看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潇洒地朝人挥了挥手。 龙王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对墨璟埋怨道:「还要在我这里杵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这些天都在龙宫里捣鼓什么。聘礼可准备好了?好歹咱们也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大族,在结亲礼上可不能寒酸掉面子。」 听了龙王的话,墨璟立即打起了精神。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像是整个妖族里最璀璨的明珠,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父王,儿子的聘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待父王同意,儿子可以随时出发前往青丘。」 见墨璟这猴急模样,龙王笑骂道:「急什么,狐王和他那儿子都没出发,你要是先到了,算怎么个回事儿?」 墨璟有些羞赧地垂下头来,红着脸接受了来自父王的这一句调侃。他伸手挠了挠头,试图掩盖面上不自然的红晕。龙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墨璟这副痴情模样,不禁怀念起当初自己也有过的情窦初开的青涩时光。 第199页 「好了,你们年轻人向来都是有主意的。」龙王笑着喟嘆,望向墨璟的目光中满是父子间的慈爱和看继承人的满意,他的声音雄浑悠长,在空旷的宫殿中迴响,最后落进墨璟耳朵里,「这个妖族以后便是你们的天下了。」 第103章 狐王白澈顺利回宫 龙王和白澈回宫的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和煦温暖的阳光落在白澈大病初癒略显苍白脸上,给那张白瓷般的脆弱面庞增添了几分温润的暖色。不知这几月的养伤生活给白澈带来了什么改变,他乖巧地站立一旁,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显眼,却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墨璟作为龙宫的代表同他们送别,在寒暄交流的过程中几次忍不住移开视线去望白澈。不怪他这般在意,实在是因为白澈同之前大不相同。他眉宇间萦绕的阴郁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恬静的释然感,像是一枚过了水后洗净灰尘的青玉。 虽然刺伤白澈这件事是白澈亲手干的,可墨璟作为当事人,出于人道主义,他也得去关心关心另外一个当事人的身体状况。体面地同狐王做完所有送客礼节后,他故作随意地挪动了脚步,慢慢挪到了白澈身边。 虽然他还是不太喜欢白澈,可是看在白锦欢的面子上,还是要给这个名义上的大舅子几分薄面。墨璟在心中思忖着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同时轻轻咳了一声,调度好最适合的语气,这才缓缓开了口:「白澈,你伤可好全了?」 像是没想到墨璟会主动和自己搭话,白澈有些惊讶地抬了一下一边眉毛,随即面上浮现一抹在墨璟看来十足是装模作样的笑。他的袖子有些长,就算掩唇咳嗽,也只能露出一点白玉似的指尖。狡猾的狐狸声音听起来还是有几分虚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体面。 「劳烦三太子殿下关心,我身体已然大好,待到回青丘,不出多时便能恢復如初。」 得了白澈这一句交代,墨璟瞭然地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可以继续说的话。他和白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后,又不约而同的移开了目光。因着白锦欢在中间做调和剂,他们虽然不至于剑拔弩张,可到底相看两厌。 墨璟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清着嗓子,急匆匆地落下一句「如此便好」后就飞似地远离了白澈身边。他边走边嘆气,想到和白澈之间这尴尬的情形,不由得想起锦欢是青丘最小的公子,上面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曾在青丘住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倒是除了白澈,没见过其他的亲属,想必日后也只有逢年过节等大日子才能聚上一聚。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此远处,墨璟被自己的联想逗笑,面上倒是浮了些温柔的笑意。 这明晃晃的笑意不可避免地被狐王注意到,他伸手朝墨璟招了招,示意他往自己的方向过来。方才结束于狐王应酬的墨璟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还是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在狐王身前几步远停下。 他刚想出言询问狐王何事找寻自己,就见狐王幽幽嘆了口气,用一种缓慢但是又认真的语气幽幽说道:「我们启程回青丘,小九虽然会很高兴,但是如果没有在我们身边看到你的身影,想必也是会有些失落。」 「我这个做父王的,小时候陪伴他的时间少,长大了也奈何不了他的主意。既然他喜欢你,我们青丘于情于理也对你有愧。在你和小九感情这方面,我不会做任何一点干预,只希望你们当真情投意合,能够白头偕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墨璟自然得顺着话头接下去。他敛了面上笑意,面容认真又真诚,随即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额发顺着垂下来的脑袋散落眼前,因着姿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伯父此话,墨璟定当谨记于心。」 凝神看了一会儿身前弯腰行礼的墨璟,狐王唇角漾起了一抹安然的笑意。他再没有什么话要对墨璟说了,因此也没有继续磨蹭。狐王大手一挥,身后属于青丘狐族的族旗扬起,在和煦微风中吹得起起落落,像是连绵的海浪。 狐王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的白澈却没有骑马,而是被狐王以身体虚弱为由固执地塞在了马车里。白澈本人对于这个提议应当是不太满意的,几次跃跃欲试地从车厢内探出身子,都被狐王眼疾手快地塞回了车内。 墨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队伍渐行渐远,直到最后看不见那属于青丘的族旗,这才有些惆怅地转过身去。狐王离开了,可他的话却沉甸甸地落在了墨璟心上。既然狐王已然启程回宫,那他也不能落了脚程。 想起自己库房内满满当当的准备,墨璟不由得在唇边挂上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他垂下眼睛,眼底满是对爱人的眷恋和思念。他在心底暗暗想着,想着即将到来的重逢和相遇,想着未来必定会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锦欢,等着我,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没有像来时那般走走停停地花了好几天在路上看风景,狐王这一行人几乎是上午启程,下午便踏入了青丘地界。作为狐王,他的任何举动都会在青丘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即使他本意并非如此,可自从到了青丘,一路上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狐妖朝他恭敬地迎接。 他刚踏入青丘一步,回宫的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的纸片,飘飘遥遥地飞得整个青丘都是,自然落不下白锦欢。白锦欢自从得到消息后便兴奋地坐立难安,要不是一旁有青玄一直拉着他,怕不是下一秒便要掠出门去。 第200页 青玄一边注意着自家公子的兴奋神情,一边心底也免不了感到激动。七公子伤愈完全,大王又回宫坐镇,无论那一件都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小妖奴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却还要故作老成地管着白锦欢,声音愉悦:「公子莫急,大王很快便能回宫了。」 白锦欢满心雀跃地点了点头,在青丘独处的这段时间,他才意识到没有七哥白澈没有父王的地宫到底有多么无趣。如今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人都回来了,他自然是万分欢喜,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可算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飞起了一抹绯红,像是不经意间擦在脸颊上的胭脂,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他暖玉般的面孔。青玄同白锦欢自幼相熟,相依相伴的时间也多,彼此熟悉到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将白锦欢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个人的脸红便是相思的最好证明,白锦欢本来就白,这一点红润在脸上尤为明显,明晃晃地将主人的心思昭告天下。望着羞红了面孔的白锦欢,青玄心中起了几分打趣的心思,用一种满是揶揄的语气,将自家公子的心事戳破。 他语气缓缓,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腔调,对白锦欢戏嚯地说道:「公子是想念墨公子了吧,大王他们已然回宫,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有墨公子的好消息了。」 被小妖奴这般直接了当地说出心意,白锦欢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可转念一想,自己思念心上人,又有什么好不可承认的,便坦然地点了点头。可是望着青玄的眼睛,他还是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缓缓说道:「我是想他了,很明显吗?」 被白锦欢这话逗笑的青玄忍不住笑出了声,自然而然收到了来自公子的一枚眼刀。他清咳一声变得严肃,可语气中还是喊着几分散不去的笑意,打趣地说道:「公子可要照照镜子,脸上的红意是瞒不了人的。」 听了青玄这一句调笑的话,白锦欢原本就红润的面孔更是添了三分。马上父王和白澈就要到地宫门口,自己自然得上前迎接,顶着这一张红成了苹果的脸像什么样子。他定了定神,将杂念繁思尽数摒弃,随即拍了拍脸。 像是施了法术般,白锦欢脸上红晕在几息之间慢慢退去,重现呈现出一张白玉般的面孔。青玄目瞪口呆地见自家公子表演一出收放自如,禁不住朝人竖起了大拇指,可赞嘆的话语怎么听都不太正经:「公子当真神秘,这一出脸红若是放在撩拨小姑娘身上,怕不是要收多少芳心。」 「欸,打住。」怕青玄说出更多让人牙痒痒的话语,白锦欢适时地截断了他的话,同时打算亲自上场以正清誉,「首先我没有撩拨小姑娘,这话可不能胡说。其次我心中如今只有墨璟一人,此情此意天地可鑑。」 青玄拖着尾音答了一句「好」,那副揶揄的模样看起来分外欠揍,看得白锦欢忍不住地想要上手修理一番这个越来越不正经的小巴蛇。可他近来妖力凝滞,不好施法,只得以一种恶狠狠的目光怒目而视,扔了个苹果砸过去。 青玄侧身一躲,伸手一截,气势汹汹朝自己飞来的苹果便落在了手中。他格外不拘小节地拿衣袖擦了擦,咔嚓几口就咬掉了大半。因着嘴巴里有东西,他说话带了几分含煳:「公子,想必大王他们快到了,咱们可得提前准备准备。」 「这是自然。」好不容易谈到正经事,白锦欢也正经起来。他施施然地从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抻着自己的筋骨,这才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青丘的九公子平日总是混不吝,可一旦认真起来,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风韵。 他附庸风雅地给自己变出了一把摺扇,扇面轻轻敲在自己的胸膛上,整理完衣冠后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青玄加快速度,几口将苹果啃成了个苹果核,看也没看地潇洒往身后一丢,正正好地落在一旁垃圾桶中,随即加快了步子,往白锦欢身边赶去。 待到他们出到地宫大门时,远处已经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朦胧的身影,黑压压地成一片云般朝地宫飘来。待到队伍走进,打破白锦欢定睛一瞧,正中那人高头大马,器宇轩昂之人,除了是青丘狐王还能是谁。 也不顾父王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白锦欢便朝人高高地扬起了手。他踮起脚尖,极目远眺,手掌在空中摇摆着朝人打招唿,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提高自己的音量,遥遥地往队伍之中喊了过去:「父王,七哥!」 被他用妖法加持过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掷地有声地落在了队伍中每一个青丘族人的耳朵里。有胆子大的狐妖在听到声音后便第一时间极其小心地侧目望向前方昂首挺胸的大王,只见大王背挺得极直,瞧着倒是一副严肃沉稳的模样,可唇角分明确实笑着的。 白澈自然也听到了小九这一声饱含思念的叫喊,眉宇间的疲惫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馨的笑意。他撩开车帘,从车厢中探出半个身子,朝前方骑马而行的狐王笑着说道:「许久未如此清晰地听到小九的声音,看这状态,想必在青丘的日子应当是过得不错。」 狐王乐呵呵地摆了摆手,语气虽然故作嫌弃,可却悄悄笑弯了眼角:「青丘也没有什么需要小九操心的事情,那小子整日就知道带着他那小妖奴吃喝玩乐,时不时去找大巫聊一聊,日子可是滋润极了,哪像你我这般奔波。」 第201页 白澈没有接狐王这明是抱怨暗是宠溺的话头,而是另起了话题。他看着行走的队伍离地宫越来越近,地宫的一砖一瓦落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清晰,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分:「自去龙宫,已有多月未曾归家。如今回来,倒是近乡情怯了。」 听了白澈这话,狐王幽幽嘆了口气,语气有些心疼,又带着点淡淡的恼怒:「若你没有同那三太子生就这样一场风波,当时我们就应当同小九一起回来的。白澈,在这件事上,处理不妥,日后可千万不要再犯。」 白澈颔首,缓缓道:「在龙宫养伤期间,小九倒是同我说了许多他的想法,让我恍然大悟。原先浮云闭目,总以为自己做的才是正确的事,妄图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小九身上。如今回望过去,倒是有诸多错处。」 「你知道就好。」 听到白澈这大彻大悟的话语,狐王心中一阵欣慰。若论管理事务的能力,他的几个孩子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白澈。或许是他忙于事务而疏于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才会导致白澈误入歧途,所幸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接下来一阵无话,可白澈心里清楚,事到如今,父王已经将这件事情彻底翻了篇。既然狐王都没有继续揪着话题不妨,他也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二人都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地宫,和地宫门前翘首以盼的白锦欢身上。 待到走近,看着白锦欢脸上那兴奋的神情,父子俩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笑意。他们一个利落地跨马而下,一个从车厢中钻了出来,带着满身的风尘僕僕和一路的青丘千里香花香,几乎是同时朝人开了口。 「小九,父王回来了。」 「小九,七哥回来了。」 第104章 狐王商讨狐狐婚事 听到这久违的问候,白锦欢眼眶不禁红了几分。因着肚子孩子的存在,他的情感总是会轻而易举地被人牵制,此时也丝毫不例外。他上前一步,不顾父王和七哥身上披星赶月的灰尘和泥土,朝人一一讨了个拥抱。 七哥白澈向来不是个乐于开玩笑的,而狐王却是不同。同白锦欢拥抱过后,狐王松开了怀中的人,微微后仰着身子,一双眼睛左瞧右看地在人身上不断逡巡,像是想要好好看一看这几月不见,发生在白锦欢身上的变化。 他像是瞧出了什么名堂,眉眼一弯,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白锦欢抬眸时恰好对上父王的眼神,心中大喊不妙,却没能阻止狐王这个口上每个把门的人对自己的调侃:「多日不见,小九这脸倒是圆润了几分。」 这话可是实打实地在揶揄自己长胖了,白锦欢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细眉,脸上的神情十分完美地诠释了自己心中的不满。他唇边的弧度向下撇了几分,紧紧地抿着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气恼地瞪圆了,倒有几分娇蛮滋味。 得了这样的戏嚯,白锦欢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笑得狡黠,颇有青丘狐狸一脉相传的狡猾精髓,朝因为赶路而神情之中略有疲惫的狐王调侃道:「几月不见,父王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老上了几分。」 被说老了的狐王也不生气,反倒朗声笑了起来。他亲昵地摸了摸白锦欢的脑袋,感受着柔软的髮丝扎在自己掌心时那有些浅淡的痒意。看着面前已经长成的最小的儿子,狐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分散在妖族各地的其他子女。 小九年纪最小,如今也已经成为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更何况其他那些早已经成年了的孩子。思及此处,又得了白锦欢这一句戏嚯的话,成了一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奇妙效果,让狐王心中悄然泛起了一阵惆怅。 「是啊。」他抬眸看向远处,像是想要透过虚空,看到自己其他孩子,「父王老了,早不是年轻模样。如今你们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好几个都成了家立了业。就连你这个最小的,也找得到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到了现在,父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个妖族,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狐王眼角眉梢尽是亲和的笑意,就连眼尾的细纹都温柔,他的手从白锦欢脑袋上顺势向下,落到他的肩上,随即意味深长地拍了几拍。 狐王拍肩膀的动作一下比一下重,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半个肩膀都受着这样的力,仿佛压了沉甸甸的期望。他微抬目光,带着湿润泪意的眼睛同狐王那深邃的视线相对。白锦欢心头微动,心上一片酸软,忍不住想哭泣。 狐王察觉到了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这点柔软的情绪,他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气,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堪称纵容的笑意。他一只手拉着白锦欢,另一只手则往身后招了招,示意白澈走上前来。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昂首阔步地走进地宫。 白锦欢带来的人像是望着太阳的向阳花般,身子的方向跟随着狐王的位置移动,在身后落下一迭整整齐齐的「恭迎大王回宫」的口号声。听着这样的声音,狐王先是一愣,随即爽朗地笑了出来,侧目望向白锦欢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戏嚯。 「谁教你这般行事的,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话里话外的意思总让白锦欢觉得自己被人小瞧了,他眉眼一耷,唇角一弯,看着像是个老大不高兴的模样,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些许淡淡的气恼:「父王,儿子办事也算妥帖周到,何必要平白无故多个旁人来分我的功劳呢?」 第202页 这般的俏皮话让狐王开怀大笑,留下一地的笑声,在地宫中迴荡,惊醒了窗外枝丫上栖息的飞鸟。鸟儿扑扇着翅膀,振翅高飞,如一只离弦之箭,仿佛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勇气,直直地朝着烈日骄阳的方向飞去。 狐王牵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进了自己的宫殿,先安排了一拨人带白澈去检查身体,又挥了挥手屏退了剩下的一拨人。他掀起眼皮,正好瞧见了白锦欢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青玄,刚想找个理由打发人出去,就被白锦欢截住了话头。 白锦欢早在狐王安排人支走白澈时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又在屏退侍从后确定了想法。见狐王的念头打到了青玄身上,他赶忙出声劝阻道:「父王,青玄是我的贴身妖奴,关系最为亲厚。关于我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让青玄知道的。」 狐王的目光在坐着的白锦欢和一旁站着的青玄身上来回逡巡,好似在仔细考虑是否要这样进行安排。末了他轻轻嘆了口气,妥协地点了点头,伸手端起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啜饮一口后才缓缓开口道:「也好。」 「在离开龙宫的前几天,龙王曾经找我谈过一次话。在交谈的过程中,事情真相已然全部水落石出,龙王也尽数知晓。」明明方才才喝了一口茶,可狐王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种莫名其妙的痒意,这股痒意让他说话的声音都艰难。 「我同龙王一起在妖界共事这么多年,最是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表面上较我看起来要儒雅随和的多,可性子却是实打实的记仇。他儿子墨璟吃了这么大一亏,如今你身子状况又不明朗,想必他是不愿同狐族结亲的。」 没想到父王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竟是为了这件事,白锦欢原先还有些迷茫,可听到最后,却是分外的胸有成竹。他起身给狐王倒了杯茶,茶盏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从自己的一侧推到了狐王的一侧。 白锦欢眉眼一抬,望向狐王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反而是十足的从容。狐王设想了许多种白锦欢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因此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想要知道他的内心想法。 白锦欢没有让他失望,片刻之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覆。他垂下眼皮,细长挺翘的眼睫轻轻颤着,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可外放的气质却是恬静祥和的。白锦欢语气清雅淡然,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龙王的态度不是墨璟的态度。我虽不知龙王心中所想,却知道墨璟会是同我站在一边的。」 听着白锦欢这成竹在胸的语气,狐王忍不住质疑道:「你当真这么想?小九,不是父王泼你冷水。可世上纲理伦常都是父大过子,若是那三太子殿下拗不过龙王的旨意,选择听从他的安排,将来必定会负了你。」 「父王的忧心之处我自然知晓。」嘴上说着话,白锦欢手上也没闲着,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可墨璟不是一般人。自我同他相熟开始,我便知道,郎艷独绝,世无其二,他定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龙王的想法终究是他自己的想法,代表不了任何人,更代表不了墨璟。」白锦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空了的茶杯在手指之间把玩,灵活地转动抛起,最后又稳稳地落在掌心,「再说了,我可不认为墨璟会乖乖听他的话。」 「话是这样说没错。」狐王幽幽嘆了口气。在龙宫的这段时间,他也同墨璟打过不少交道。有些人或许总是话说的好听,花言巧语便骗了一颗芳心。而他看墨璟的时候,却能发现,这人是难得的心口如一之人。 狐王其实是打心眼里喜欢墨璟这个年轻人的,他成熟稳重,妖法出众,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关于他和白锦欢之间的感情,却让狐王疑窦丛生,恨不得百般试探。其实他不是不愿意相信墨璟的决心,可事关白锦欢,确认三百遍也不嫌多。 儿子姻缘都是债,小九虽然年纪小,可在姻亲一事上,却比他几个哥哥姐姐要复杂麻烦得多。狐王手肘撑在桌案上,手指揉了揉眉心,语气忧愁道:「可我总是担心,担心会横生枝节。只要他一日不来青丘结亲,我这心啊,便一日都放不下来。」 狐王这个做父王的倒是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的多,白锦欢一时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明显的笑声沖淡了狐王眉宇之间的忧愁,让他摆出了一副恼怒模样,不由得嗔怪道: 「笑笑笑,还笑。你小子就没有一天能够让我安心的。」 「好了。」白锦欢使出自己的撒娇讨宠大法,这一招他从小到大百试百灵,就算现在也不例外,「父王,儿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然能懂得您对我的良苦用心。也正因为知晓您的心思,我才希望您不要太忧心。」 「儿子有儿子的想法,墨璟也有他的想法。或许您和龙王作为长辈,会有其他的考虑,可在我和墨璟这边,只有彼此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其余俗事杂物,都是可以暂时抛之脑后,避而不谈的。」 「还避而不谈呢!」听到这句话,狐王张大了眼睛,分外不乐意地瞪了一眼白锦欢的肚子,「按照狐族的孕育规律,你肚子里这个约莫再过十日便可降生世间。再避而不谈的话,到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第203页 「关于肚中生命,儿子自有打算,也同墨璟聊过。」白锦欢回忆着自己曾经在水镜之中同墨璟的谈天细节,一一复述给了狐王,「若是个能成才的生物,便细心养在身边,将来若是能有一番成就,便当为狐族效劳。」 「若是个带来灾祸的——」说到这种假设时,白锦欢敛住脸上那副温和笑意,眉眼之间冷淡了三分,看着分外严肃。这样的神情极少出现在白锦欢那张惯常笑着的俏丽面孔上,稀罕到让狐王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反正我又不是真正的妇人,做不来骨血情深的事,自然同肚中之物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白锦欢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若它于妖族不利,儿子自当肩负除恶之责,不会让它为祸妖界。」 见白锦欢当真是成长了,狐王禁不住赞嘆道:「你倒是想得开,你能这样想,父王心中高兴。小九,你要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无论那墨璟是同你白头偕老也好,是恩断情消也罢,你都要知道,青丘狐族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此事我自然知晓。」 白锦欢落下一句轻快俏皮的话,随即不顾身份,像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朝狐王怀中扎了过去。狐王没想到他突然动作,一时吓了一跳,一边顾忌着不能让白锦欢的肚子磕了碰了,一边又要安安稳稳地接住人,倒是给自己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你啊你。」 没想到白锦欢这般不能挨夸,只不过夸赞了几句,现下就将成熟面孔丢了个干干净净,故态重萌地可恶起来。虽然嘴上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可狐王面上的笑容却是十分纵容和宠溺的,任谁看了也会觉得是白锦欢恃宠而骄。 白锦欢眨了眨眼,将那些埋怨话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他闭上眼睛,闻着地宫内燃着的薰香味道,千里香的香气总让他分外安心:「父王,别担心,我有预感,或许要不了几天,我们便能够同墨璟重逢了。」 第105章 狐狐答应墨璟提亲 或许白锦欢和墨璟之间当真有一种心有灵犀的奇妙联繫,自那天在狐王面前说了自己的预感后,白锦欢便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只手还没数完,就见青玄一路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他的内殿,额头上浸出了细密的汗。 白锦欢颇有些嫌弃地往外挪了几步,拉远了自己同青玄之间的距离。虽然他不是一个有洁癖的狐妖,却也不能容忍有人汗津津地靠近自己。白锦欢蹙起了一双细长的眉i,眼尾一耷,随手将一方帕子朝人扔了过去。 因为手上力气没有很大,帕子自然不能精准无误地落在青玄身上,轻飘飘地在空中晃荡,最后被小巴蛇一把捞了过来。青玄一边不拘小节地擦着额头上一路奔跑的热汗,一边拍着胸脯顺气,好半晌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白锦欢也不急,就坐在一旁等他恢復完,手上的书页还饶有兴致地翻过了一页。没想到平日里这小妖奴不曾给他带过什么消息,这一带便是石破天惊的事情。青玄仍有些微微地喘,却不妨碍他将知晓的事情说出口。 「公子,方才我去藏经阁那送之前整理好的经文,恰好路过大王的会客室。会客室的门没有拢紧,便鬼使神差地往里面望了一眼。」青玄挠了挠头,对自己的非礼勿视感到有些淡淡的羞愧,却并不妨碍他的兴奋。 他的兴奋从每一个毛孔中争先恐后地钻出,几乎要化为实质地将白锦欢包裹其中,让白锦欢不由得被他的激动传染,一颗心也怦怦直跳。白锦欢心里有个欢喜的猜测,却没有贸贸然地说出口,而是等着青玄为他做出最后的解答。 他耐着性子等了几息,就听青玄以一种五分激动五分八卦的语气,连珠炮似地说道:「公子,你猜我看到了谁?」 还能是谁?见青玄这副反应,就算白锦欢再怎么迟钝,此时心底也已经明了。他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幸福洋溢在眼角眉梢,刚想说出自己的答案,就听青玄耐不住性子,自问自答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公子!我见到了墨公子!」青玄眨了眨眼,压抑不住的激动让他身上的妖力有些浮躁地闪动起来,使得眉间墨绿色的鳞片泛着妖异的光,「墨公子此时来到青丘,定是同大王商谈狐族龙族两族的结亲事宜的。」 说完,他也不待白锦欢反应,快步朝人走了过去。青玄如还未化形那般兴奋地拉住了白锦欢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如同幼儿对着长辈撒娇,可眼眸却是亮晶晶的,怀揣满满希冀:「如今墨公子已经来了,公子,你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见青玄为了自己的事情颇有些得意忘形,白锦欢虽然心中高兴,却还记得自己身为长辈,有着最基本的教育之责。他曲起指节,在小妖奴双眉之中的那颗小小鳞片上敲了一下,如同灯罩盖灭火焰,将那点莹莹绿光敲了个烟消云散。 明明手上压根儿就没用力,可青玄还是搞怪耍宝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干打雷不下雨地嗷嗷喊痛。白锦欢双手环抱胸前,朝自己这个贴身的小妖奴投去了一个戏嚯的目光,正好同青玄清明的视线在空中相对。 见自己耍赖被抓包,青玄也不尴尬,只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復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厚脸皮模样。白锦欢见他恢復正常,也不同他兜圈子,一五一十地摆出了自己的大道理,如同和尚念经般再三跟青玄强调。 第204页 「万事万物不能喜形于色。」白锦欢语气缓缓,慢慢悠悠说着自己的教育心得,「青玄,你还太年轻,需要知道,有些时候,一些情绪不必时时刻刻放在脸上,免得别人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你,反倒落了下风。」 青玄早已经知道白锦欢这些大道理,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还是忍不住轻声嘟囔了一句:「公子大道理倒是一堆,可遇到墨公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藏也藏不住,还以为旁人都眼瞎心盲地看不出来。」 他的声音细小,又是不好被白锦欢听到的密语,自然不能落到公子耳朵里。白锦欢没有听清他说得话,忍不住出声询问。就见青玄一脸讪笑地连连摆手,连语气都慌张:「没什么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儿,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可见青玄那副掩盖不住的心虚模样,白锦欢心底到底还是藏了几分怀疑。可知道墨璟来了青丘,他心情大好,自然不愿意同青玄揪着这点不放,于是分外大气地摆了摆手,示意青玄无需在意,自在就好。 青玄别别扭扭了一会儿后,又自我调理成功,将方才一点小插曲抛之脑后,兴奋得像是一只在地宫中上蹿下跳的猴子。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这个年纪的小小少年自有的澄澈明亮,竟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 「公子。」青玄眨了眨眼,朝白锦欢递了个跃跃欲试的眼神,同时激动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去找墨公子吧,正所谓『小别胜新婚』,许久未见,公子和墨公子总有许多话要说。」 「这都从哪里学的。」听着青玄口中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白锦欢无力扶额。虽说这话也没有说错,可是从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口中说出来,总让白锦欢觉得分外别扭,好似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白菜悄无声息地变了黄,他还没有办法制止。 嘴上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口口声声都是不情愿,可行动上却是诚实的,一个个的脚步暴露了他的想法。白锦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地正衣冠,将自己收拾出了一个最能够见人的好样貌来,这才同青玄去了前厅。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会客室门口,定睛一看,却发现大门早已经不是青玄之前路过时未有关严的模样。一扇气势雄浑的大门如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壁,将室内室外阻隔得泾渭分明,让白锦欢和墨璟分隔两处,无法相见。 青玄倒不觉得有什么,大王在同客人谈论事情,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自然得敬候一旁稍作等待。可他却忘记了,自家这个公子向来都是离经叛道的。白锦欢从来没有这个自觉,在墨璟和父王的谈话中,也不觉得自己是闲杂人等,便想着推门而入。 青玄觉察到白锦欢的意图,想要上前制止。他的手十分慌乱地在空中无力地招了招,想要拉住白锦欢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动作,最后却因为隔着一点儿距离没能拉住,所有的努力无功而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门被推开。 明晃晃的亮光从推开的门扉中朝外洒了出来,在白锦欢身后潇潇洒洒地铺了一地,也给他的身形勾上了一层明亮的金边。因着大门处的插曲,室内两个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了过来,最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白锦欢身上。 相似的目光,相似的神情,相似的反应,在这两个不怎么相似的人脸上呈现出来,形成了一种分外滑稽的效果。白锦欢左瞧瞧又看看,见墨璟坐在一旁客座上,父王则坐在桌案后的主座上,谈话的氛围想是十分和谐的。 原本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现如今站在大门旁被这样两双视线紧紧地盯着,让白锦欢这个自认为洒脱自在的人,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在心底生出了些许尴尬。他一只手拉着门,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髮,试图用一些俏皮话来进行缓解。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让白锦欢即使有心想要缓解氛围,也没有任何章法,只得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候,听得高台之上正襟危坐的狐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父王,墨璟,你们好啊。」 狐王没想到白锦欢这般耐不住性子,竟然在自己和墨璟谈话时就这样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阴沉沉地落在白锦欢身上,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之感。狐王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气音,冷哼一声,缓缓说道: 「从小到大青丘的夫子教给你的礼仪举止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谁叫你这样一声招唿不打地就闯进来的,没看到我这边有客人在吗?言行无状举止无礼,小九,你当真是让我头疼不已。」 狐王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眉心,一边通过嗔怪白锦欢的方式,暗地里悄悄观察墨璟的反应。他话音刚落,就听墨璟扬了一张满是忧虑担心的脸,紧接着他的话头,字字句句为白锦欢辩解道:「想是锦欢有什么高兴的事急于分享,才会一时得意忘形。伯父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被两个人话语夹在中间的白锦欢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嬉皮笑脸地笑着,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人帮他扛的无赖模样,让狐王瞧上一眼都觉得眼睛疼。狐王扪心自问,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我是否当真太骄纵他了。 还没等狐王就这个问题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就见白锦欢自来熟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墨璟的对面。他先是看了一眼墨璟,随即又将视线投向台上的狐王,面上的表情虽然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眼神却真诚。 第205页 「父王,墨璟好不容易来一次青丘,儿子想时时刻刻都和他待在一起。」这话说得十足暧昧,可白锦欢语气诚恳,态度认真,让人不忍拒绝。狐王轻轻嘆了口气,刚想松口缓和局面,就听白锦欢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更何况,我觉得您和墨璟的这场谈话,十有八九是关于我的。作为当事人,我又怎好不亲自参与进来?」白锦欢笑得眯起眼睛,灵动的狐狸形象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父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自白锦欢闯进会客室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玄深深地低下了头,尽可能地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王心疼儿子,自然不会对公子有多少苛责,可是自己只是个小妖,若是殃及池鱼,可是分外不妙。 狐王闷哼一声,却也没有继续揪着白锦欢这点小错误不放。墨璟用余光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心下瞭然,唇角勾出一抹自得的笑。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大厅正中,走在狐王视线的正下方。 自墨璟开始动作时,狐王的眉心就一直跳个不停。他有一种预感,而这个预感也在墨璟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中成了无法改变的现实。墨璟微垂脑袋,双手作揖,微微躬着身子,仪态动作都十分恭敬,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墨璟垂着头,可视线却往上看,正好同居高临下的狐王的视线在空中相汇。这一瞬的对视让墨璟心中注入了无限自信,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更有底气。 「晚辈此次前来,一是代表龙神渊龙族,恭贺狐王的寿辰。」墨璟顿了顿声,没有立即接上自己的话。因着后面马上要说的内容,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一颗心都怦怦跳个不停。 「其二便是,龙神渊龙宫的三太子墨璟,愿与青丘地宫的九公子白锦欢结亲。缔结良缘,白头偕老,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从此两族成秦晋之好,互相扶持,为妖界的长治久安打下坚实基础。还请伯父成全。」 墨璟的眼睛亮亮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既体现了公事的重要性,又藏着自己不少的私心。于情于理,他这样合适又体贴的要求,狐王都不应该拒绝。可是一想到就这样定下了小九的婚事,他这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狐王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此时此刻,他一万句话也抵不过白锦欢的一句话。他没有着急回答墨璟的话,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白锦欢。慈爱的目光中少见地出现了些许苍老的神色,语气释然道:「小九,你意下如何?」 白锦欢眼眶微红,他不敢眨眼,生怕若是闭上眼睛,不争气的眼泪就要从眼眶中落下来。见狐王将选择权放在了自己身上,白锦欢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这才用一种虽然微颤,可仍旧坚定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许诺道: 「父王,我愿意。我愿意同墨璟结亲,从此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第106章 墨璟初次与鹤羽相见 这口头上的婚约就这样定下来了,若要当真行三拜九叩之礼,还得再有一段时间。一是因为想要等到白锦欢肚子里那个祸害降世,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二是需要两族族长相互商谈,合订一个适合结亲的良辰吉日。 虽然没有真正到要燃龙凤烛的那一日,可墨璟脸上的笑容却半分不减。见狐王认可了他的求亲,锦欢也愿意余生都与他在一起,墨璟几乎要高兴得不知所以,一张脸红光满面,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有好事发生。 他恨不得就此将这个消息告知全界妖族,从今往后,龙族三太子墨璟和狐族九公子白锦欢,便是心贴心,命靠命,天造地设的一对有情人。他们有上天见证,有父母认同,有全族昭告,是最最正当不过的一对爱侣。 思及此处,墨璟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来,就算勉强控制住,也会在下一息中恢復原貌。在整个妖界都颇具盛名的龙宫三太子本应该是个成熟稳重的模样,现如今一脸傻笑神情,莫名竟带有几分少见的孩子气。 见墨璟和白锦欢一个一直傻笑,一个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并肩双双站在自己跟前的场景,狐王老怀欣慰,只觉得了了一件天大的心事。他的眼睛尖,自然能瞧见墨璟和小九的胳膊紧紧靠在了一起,手掌却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十指相扣的模样。 小情侣浓情蜜意,又是久别重逢,爱意自然犹如点点火星落进荒原,顷刻之间便有燎原之势。狐王心里明白,他们两个人此番相见,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应当要识时务,不去打扰他们才好。 没想到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竟也到了成家立业,同一人白首偕老的时候,狐王心里百感交集。可伤怀是伤怀,他也由衷地为白锦欢高兴,为他能够找到一个懂他且爱他的人而欢喜,此时也不由得感到欣慰。 将那一丁点儿产生的负面情绪抛开,狐王开怀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舒朗从容,像是苦中又带着回甘的茶水,总让人如沐春风。他眼角含着笑意,将目光放下台下相牵的一对有情人身上,见他们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忍不住起了打趣的心思。 「好了,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狐王眼角的笑纹看起来分外和蔼,让他向来严肃锋利的面孔都柔和了许多,「小九,大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还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去,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必定是欢喜的。」 第206页 这话一出,便是放他们离开的意思了。白锦欢喜形于色,拉着墨璟恭敬地行了个大礼,语气中有着压不住的激动:「父王教训的是,儿子这就带着墨璟前去,同时将他光明正大地介绍给狐族的各位长辈们。」 狐王双手撑在桌案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强装冷静的白锦欢。他这个小儿子还是不到修为,脸上欢喜的表情让人一眼便瞧得出来。可今个儿是高兴日子,他也不愿说些大道理去扫小九的性,只简单祝福了一句; 「有些长辈年纪大了,到了他们跟前,切记不可得意忘形。」 白锦欢拱手而立,微微垂头:「父王教诲,儿子谨记于心。」 明明是个谦卑姿态,可白锦欢一双眼睛却没有看向地面,而是嘀咕熘儿地转,灵动的眸子千方百计地想往墨璟那边看。这个动作在高台之上的狐王看来,总有几分贼眉鼠眼的嫌疑。这样的举动着实滑稽,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的心都插着翅膀飞了,早就不在此处。」狐王故作嫌弃地摆了摆手,心中颇有一种嫁出去的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再也收不回来的奇怪错觉,「之后的日子你们看着办吧,不过有一点,在小九情况还未安稳下来之前,切勿离开青丘。」 事关白锦欢肚子里的那个所谓「孩子,」便是头等大事,自然容不得半点马虎。白锦欢同墨璟对视一样,从彼此眼中瞧见了认真与紧张,于是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回来,齐刷刷地看向狐王,郑重其事地异口同声道: 「儿子谨记于心。」 「墨璟谨记于心。」 如此便算是过了狐王这一关。两族的最高掌权者都已经点了头,余下那些长辈长老什么的,自然不足为惧,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有异议。白锦欢从小就是一副笑面,性子又讨喜,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人美嘴甜,到哪儿都是捧在掌上的明珠。 狐族的长老们各个都是看着白锦欢长大的,对这个小么向来宠爱有余,严厉不足。就算白锦欢干了多少荒唐事,也会有人出面在狐王面前给他说好话。见小九羞赧地带着心上人来见面介绍,他们一个个心中都欢喜,纷纷送出了自己的见面礼。 走了一圈狐族的长辈,墨璟和白锦欢身上都多出了许多珍贵的妖界宝物,将他们打扮成了一副金灿灿的模样。特别是墨璟身上,所有能够穿戴的地方都挂满了东西,行走时叮铃作响,活像是个移动的置物架。 二人站在地宫一处僻静长廊里,打算稍作休息。可白锦欢忽地一回头,就看着墨璟这副货郎模样,于是成功被逗笑。他的笑声在长廊中四处迴荡,形成一股稍轻的回身,又落回了墨璟耳中。 墨璟站在一旁,瞪着一双漂亮又多情的眼睛,看着白锦欢在自己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的面色虽然有些无奈,可眼角的笑意却轻松愉快。就算身子因为看顾长辈而有些奔波劳累,一颗心却是分外轻盈,几乎要冲出胸膛。 「好了。」墨璟艰难地抬出一只挂满了珍宝的胳膊,按在了白锦欢的肩膀上,试图稳住他笑得晃晃悠悠的身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狐族的长辈我了解不多,还得咱们九公子劳累些,给我这个外族人带带路。」 白锦欢靠着墨璟手上的力道,慢慢恢復自己的冷静。他眨了眨眼,将狐族长辈的名单在心底快速地过了一遍,惊喜地发现方才半天时光,他们已经将人走了个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墨璟时,墨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总算见完了长辈,过程没有出错,应当是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的。」 白锦欢施法叫来青玄,让小妖女帮忙把身上的好东西都收到白锦欢自己的私库里。胳膊卸下重负,白锦欢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终于可以和墨璟勾肩搭背。他整个人像是没骨头般,将半个身子都挂在墨璟身上,以此来缓解疲惫之感。 听着墨璟的话,白锦欢赞许地点了点头,可点到一半,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还没有正式给墨璟介绍过的人。他倏地从墨璟身上起来,站直了身子,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人。 墨璟不明所以,抬眸疑惑地望着他。只见方才还一副惫懒模样的白锦欢此时却像是打了鸡血般,整个人有内到外的兴致勃勃,欢喜的情绪不加保留地外放,甚至能够感染到他。墨璟刚想开口询问其中缘由,就听白锦欢兴奋地为他解答。 「之前在水镜通话时,你不是一直都挺好奇住在青丘后山留仙洞内那个神秘的鹤族公子吗?他现在正在洞中修炼,身体和妖力都恢復得差不多了,想是有精力见你一面的。」白锦欢手腕一转,用指尖轻轻搔了搔墨璟的手心,朝他莞尔一笑。 「墨璟,你愿不愿意去见一见——」白锦欢恰到好处地顿了顿自己的声音,他掀起眼皮,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墨璟,似在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你未有出现过的我的前半生,整个妖族除了青玄外,同我最最要好的朋友。」 墨璟一愣,似是没有想到白锦欢会这样同他说。在那灼灼风流的眉眼中,他慢慢回过神来,又缓缓点了点头。做完这一切,墨璟那俊美舒朗的五官渐渐浮了一层笑意,眼角眉梢都淌着柔情,让他浑身的气质都柔和了许多。 他任由自己的手被白锦欢牵在掌心,明明手掌大了一圈,看起来却像是受制于人的那一方。在白锦欢眼中,墨璟这副模样堪称乖巧。他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轻笑一声,轻柔低哑的嗓音像是一个小钩子,落进了他的心里。 第207页 「我自然想要认识他,所以有关锦欢的事情,我都希望能够参与进去。」墨璟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继续着自己的话,「从前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自然有许多遗憾。可如今我们心心相惜,命同一体,从今往后,我不会缺席。」 如今的墨璟话语却来却坦荡,越来越能够直面自己的情感,白锦欢心头一动,自然万分欢喜。这里是青丘地宫一个僻静之处,人少声稀,他当然不愿意继续摆着自己九公子的架子,于是放开了一切矜持,兴奋地朝墨璟张开了双臂,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 二人黏黏煳煳地温存一番,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没做。白锦欢伸手捏了一团妖火,往青丘后山留仙洞的方向丢了过去。淡紫色的妖火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像是开了灵智般,拖着长长的妖力拖尾,往后山飞去。 墨璟不太了解青丘法术,此时自然云里雾里。白锦欢好似想要保留神秘,没有第一时间出言解答他的疑惑,而是故弄玄虚地开始摇头晃脑,活像是民间挂着经幡招摇撞骗的江湖骗人。可有情人眼中出西施,在墨璟看来,这样的白锦欢,是分外灵动可爱的。 白锦欢手指聚了一团灵力,在身前虚空轻轻一划。原本平静无波的空气仿佛被剪刀刺破的绢布,往两侧割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扇通往未知处的光门。光门上下萦绕淡淡紫光,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白锦欢从小就喜欢漂亮颜色,对人对物都欢喜繁复精緻,就连妖法捏出来的物件也不例外。这光门雕刻精緻,想是用了不少妖力才能维持上面那精美细緻的花纹样式,墨璟只需要瞧上一眼,便知晓是白锦欢的审美。 白锦欢牵着墨璟的手,长腿一跨,率先迈入光门。一瞬的天旋地转后,墨璟眼前由方才的光明亮堂,转瞬间便成了昏暗幽深。他定睛一看,只见留仙洞正中的石板上,盘腿坐着一位白衣飘飘,身材纤瘦的青年。 那青年正在打坐练习吐息,身上的白衣好似不是凡物,非但没有沾染洞中一丝一毫的泥土灰尘,而且衣料上的皎洁萤光似是溪水流淌,明亮照人,却不显得刺目,将青年衬托得像是人间谪仙,颇有仙风道骨的美感。 墨璟心中暗自赞嘆,不愧是鹤族族人,纤尘不染。 鹤羽早早便感应到属于白锦欢的妖力气息,可是他和白锦欢着实太过熟悉,彼此之间自然也没有礼仪可讲,于是没有立马站起身来迎接。完成了一轮吐纳后,他才缓缓睁眼,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上也澄澈许多。 见白锦欢来看他,鹤羽先是一喜,又怕白锦欢得了三分颜色开染坊,于是故作嫌弃地压了压唇角的笑。随即他的目光偏移,视线落在了站在白锦欢身旁的墨璟身上,一双眼睛顷刻间瞪得又大又圆,似是不可置信。 那时他大病初癒,身子依旧孱弱,因着一点对白锦欢的好奇心,才会对当时还是个凡人的墨璟感兴趣,于是悄悄跟在了送别墨璟的队伍身后。可白澈来得突然,他给墨璟收尸也收得慌乱,自然没有多余时间去仔细瞧瞧他的样貌。 如今一切安定下来,已经恢復龙族三太子身份的墨璟,身上雍容华贵的气质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他着一身黑袍,腰系白玉带,布料上缀着暗金色的龙纹,随着行走动作,绵延起伏如金龙腾云驾雾,熠熠生辉。 不愧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衣服当真衬得他成熟稳重,让原本就对墨璟感情复杂的鹤羽,此时也心中惊嘆了一番。如果说白锦欢的长相因为狐族的原因,是面若好女的媚态居多,那么面前这个三太子鹤羽,则是丰神俊朗的代名词。 二人并肩而立,同样的长身玉立,同样的姿容出众,一黑一白的衣饰更是有着反差感。鹤羽的视线在白锦欢和墨璟身上来回逡巡,似是在打量,又仿佛在思考。末了他勾唇一笑,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确实是极为相配的。 若说原先他还对白锦欢一番痴情嗤之以鼻担忧不已,如今真人就这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便尽数消散了。他这个向来混不吝的朋友此时确实靠谱了一回,找到的真爱不是那些浪荡子弟,看起来倒像是当真能託付一生的。 见白锦欢带着墨璟前来,面上那副紧张却又激动的模样,鹤羽多多少少能猜得到他心中想法。作为白锦欢最好的朋友,他自然不能在墨璟面前丢了他的面子。鹤羽舒了口气,率先后退一步,收起自己对外人的锋芒,暂时变得温柔亲和。 他从青石板上站起身来,白衣下摆如同浮动的云,迈着轻盈的步子,飘似地走到墨璟跟前。鹤羽轻轻睨了一眼身旁的白锦欢,只见他眸色晶亮,藏着止不住的欢喜,便知晓他这一生或许都会被面前这个外族人吃定。 鹤羽暗暗嘆了口气,可心底却是欢喜。他率先伸出手去,白皙纤细的手指有力地悬在空中,像是传递交接棒般,作为白锦欢前半生的感情联繫,等待着交付他后半生的人。他的嗓音柔和,在这幽暗洞中,听起来却十分坚定:「你好,我是鹤羽。」 墨璟怔愣片刻,似是没想到白锦欢口中对自己「分外不满」的鹤族族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这般容易地接纳了自己。他虽然说不上受宠若惊,心头倒也十分高兴,于是面上也扬起了一抹舒朗亲和的笑,如清风朗月,让人如沐春风。 第208页 他也伸出手去,短暂却郑重地握住了鹤羽的手。二人面色皆沉稳认真,仿佛在进行什么神秘仪式。白锦欢是个急性子,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双方脸上,倒是分外稀奇,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算是彻底打破了方才的氛围,鹤羽原本还沉浸在白锦欢终生有依的欢喜中,骤然抽离情绪,自然没好气地朝始作俑者翻了一个白眼。 墨璟倒是包容,只是牵住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了蹭掌心。 第107章 诞生将近气氛紧张 事情至此一切均以安排妥当,只等白锦欢将肚子里那个生命诞下来。距离大巫预测的日子越来越近,包括白锦欢在内的人各个都紧张万分。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紧紧地绷着一条弦,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分外谨慎。 青玄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以身代之。他里里外外将青丘藏经阁内的藏书翻了得有三遍之多,密切关注着所有孕育生命的注意事项,甚至时不时地还在白锦欢耳朵边念叨,就是希望自家这个不长心眼的公子能够有所注意。 白锦欢本来就算不上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青玄这些为他好的唠唠叨叨,虽然能够理解,却也无福消受。他双手捂住耳朵,垂下脑袋闭着眼睛,对着身前的青玄不管不顾地嚎叫起来,试图打断他一直以来的喋喋不休。 「啊啊啊啊啊别念了,我脑袋都要大了。」哀嚎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顺利让青玄闭了嘴。见面前的声音停了,白锦欢才缓缓睁开眼睛,瞪了一眼莫名看起来有几分委屈的小巴蛇,随即无奈地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眉心。 「我怎么也不算是正经妇人,你看的那些东西对我有没有用都很难说,何必这般浪费时间。」白锦欢觉得自己当真是为青玄考虑,同时也兼顾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若再在青玄口中听到红枣补气血之类的话,他怕是真得要发疯。 「公子此言差矣。」见白锦欢无所谓地拍了拍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青玄不悦地皱了皱眉,语气分外认真,「公子的情况前所未有,近来青丘上上下下都在为了此事准备,一切都得仔细防范,才能确保到时万无一失。」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没错,可白锦欢还是有些不太自在。他明明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妖,莫名其妙肚子里揣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就罢了,却也实在无法接受他的族人,家人,爱人当真把他当个寻常妇人看待。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头烦躁,面上自然没有多少好心情,眉眼间总凝着一层阴云。可白锦欢知道,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好,他当然不能恩将仇报,对着这些人发泄自己的坏脾气,于是只得将郁闷情绪压在心里,试图自己慢慢消化。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青丘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严阵以待,几乎到了一唿百应的程度。白锦欢既不希望自己被太多人关注,又不想要这般来回折腾自己的族人,便朝狐王提出了个申请,想要去留仙洞中闭关修养。 狐王听到白锦欢这个不识好歹的提议,眉头不贊成地皱了起来,一张嘴便是熟悉的呵斥,就连语气变化都相同,听得白锦欢耳朵都要起茧子:「你这是什么话,你七哥为了你的事上下奔波,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如今整个青丘成了铁板一块,你这个被保护的还不乐意了?」 这般熟悉的话语让白锦欢心里起不了多少波澜,可在父王口中听到七哥白澈的辛苦,白锦欢心头还是有那么一些愧疚。他轻轻嘆了口气,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难道当真是自己太过矫情,这般不识好歹吗? 他向来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质疑的想法只产生了一瞬,就被他抛之脑后。白锦欢想,连累七哥辛苦是他不对,可自己确实也要被这种压抑紧张的氛围逼疯。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考虑,白锦欢不得不辜负这般好意。 「父王,我知道您和七哥为了我的事连日操劳,可你们都忘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白锦欢放柔了语气,试图对狐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我继续待在地宫,只会给我的族人带来无限压力,也会让你们紧张不安。」 「可我若是去了留仙洞里,先不说洞中灵气充沛,对我身体休养有好处。再就是我能得个清净,族人和七哥也能放松下来,不必时时刻刻紧绷心神。」白锦欢只觉得自己一番话语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却没想到狐王像是吃了铁秤砣般,半点都不松口。 「你想都别想,若你在洞中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在地宫鞭长莫及,到时可是为时已晚。」白锦欢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一些事上太过执拗,还总是转不过弯来,狐王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感慨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 「小九,有时候我当真好奇,待在我和你七哥为你准备好的象牙塔里不好吗,为什么总要试图找寻新的出路。」狐王掀起眼皮,亮若寒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看,「我知道你不乐意,可就这几天了,你就让我省省心吧。」 狐王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白锦欢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可能。不仅多说无益,还会惹得父王生气。他行了个告退的礼,闷声应答一句,这才有些郁闷地转过身去,想要去外面散散心,就当放松心情。 如若待在地宫,就得看着包括青玄在内的所有族人,对自己一举一动的紧张心情。七哥此时十有八九是在处理狐族事务,他不好前去打扰。至于墨璟,墨璟是自己的爱人,他的焦急担忧,半点都不比旁人的少。 第209页 一串名单在白锦欢心里过了个遍,数来数去,他才发现,此时能够去找的人,只有留仙洞内一闲人的鹤羽。虽然鹤羽总是嘴上说得不好听,性子又傲娇矜贵,总是不服输。可是与他斗嘴,都比让他安稳带着要好上许多。 既然打定了主意,白锦欢也不磨蹭,一路上躲躲闪闪地避开地宫内服侍的小狐妖们,又掐了个诀,在熟悉自己的青玄面前隐秘了身形气息,这才顺利地躲过了小妖奴那双鹰似的眼睛,成功从地宫熘到了留仙洞里。 到了幽暗宁静的洞中,摆脱了一切或关切或紧张或担忧的视线,白锦欢只觉得无事一身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此时相比于自己那明亮宽敞的地宫宫殿,他倒是更喜欢留仙洞的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安心滋味。 一进洞中,他就找了个石板不顾形象地坐了下来。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自然吸引了在一旁练习吐纳静心的鹤羽的注意力,白锦欢一来,他这心就算是静不下来了。这个闲不住的狐狸安分没五分钟,定要开始作妖。 鹤羽在心中倒数时间,果真到了四分钟的时候,就见白锦欢仰躺在石板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焦距,愣愣地盯着留仙洞的石壁出神。他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像是在同鹤羽搭话,又像是在自问自答地放松心情。 「总算能得个清净,这段时间虽然不折腾,可我这心啊,一直都烦躁得很。」 鹤羽冷哼一声,对白锦欢这话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青丘狐族最重感情,最是护短又不讲道理,比他们情缘淡薄的鹤族族人不知好上多少。白锦欢纯属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一款典型的不知道自己得了多少爱的人。 可这话说出去,总有一种显得自己很小气刻薄的姿态。鹤羽认命地放弃了自己的修炼,又发觉白锦欢穿得单薄,他额头青筋一跳,只嘆了口气,手上灵力一动,就在白锦欢身子底下,变出了个厚厚的软垫来。 「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仔细着点自己。」鹤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道,「若你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儿,不说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那龙族三太子,就是你那七哥和狐王,就得让我喝上好几壶的了。」 听着鹤羽嘴上抱怨,白锦欢有气无力地朝人摆了摆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哪哪儿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我已经在他们那里喝了好几壶了,你就安静着点,别闹我了,也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到底是谁闹谁啊! 鹤羽只觉得自己额上青筋正在跳着踢踏舞,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这倒打一耙的臭狐狸。可顾念着白锦欢此时是老弱病残,他发挥包容本色,决定不同这人一般计较,只缓缓开解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情况,谁也不知道,自然得多上点心。」 「我也知道啊。」白锦欢撇了撇嘴,对鹤羽示意自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本来就紧张,连带着他们一行人也跟着紧张。可我看着他们紧张我的样子,倒让我更紧张了。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所以我才来你这躲一躲。」 鹤羽倒是能理解他心中所想,刚想出言对白锦欢安慰几句,表达自己对他的关心,就见好不容易正经起来的人又开始故态重萌地可恶起来,用一种戏嚯的语气打趣自己道:「也就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半点都不关心我。」 「同你在这里不咸不淡地斗几句嘴,倒比看着他们战战兢兢,让我心中宽慰得多。」 鹤羽攥紧了拳头,发誓待到白锦欢彻底大好,定要同他这不识好人心的混帐打上一架。他幽幽吐了口气,按照白锦欢希望的那样,同他拌嘴,可视线却没有松懈下来,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白锦欢肚子模样,饶是鹤羽没有半点经验,此时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着到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情,郑重其事地对白锦欢问道:「就这几天了?」 白锦欢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如今是个仰躺着的姿势,动作半点都不明显,于是屈尊降贵地开了金口,解答鹤羽的疑惑:「就这几天了。方才我去找父王申请,想要到留仙洞另外的石洞里修炼来着,可是父王没同意。」 鹤羽无语凝噎,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要是你爹,我也不同意。白锦欢,你这都是什么想法。洞中虽然灵气充沛,可到底是修炼之地,又远离地宫。届时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兵荒马乱的,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他扪心自问,自己一番话既为他解答了狐王的不情愿之理,又很好地能让白锦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不知道白锦欢这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注意力半点都没有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憋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让鹤羽恨不得吐血三升的话。 「我是你爹。」 攀升的怒意如烈火烹油,这下可是彻底忍不住了。鹤羽从自己盘坐的石板上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地大步走到白锦欢身边,十分有分寸地好好将人修理了一顿。见白锦欢笑得连连求饶,他才没好气地收了手,转眼抛出个问题来。 「怎么,你这些烦恼忧愁没跟你那心上人说,那三太子也忍心看你这般自苦?」 白锦欢方才被鹤羽闹了一番,此时气息有些微微的喘。见鹤羽提到墨璟,他面上顷刻便浮上了幸福的笑意,像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顿时就打起了精神:「墨璟总是知道我的,他为我操劳,同样,我也不希望他太难过。」 第210页 鹤羽点了点头,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语气不善地试探道:「所以你就来折腾我了?」 白锦欢「嘿嘿」地傻笑一声,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谁叫整个青丘里里外外都忙忙碌碌,也没个人能够陪我说说话。如今你是个闲人,我也是个闲人。咱们两个闲人正好结伴聊聊天,全当打发时间。」 鹤羽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语气分外冷漠:「滚,谁跟你一样是个闲人。」 听着鹤羽口中不留情面的话,白锦欢顿感受伤。他西子捧心地捂住心口,一副柔弱不可自理的模样,同那些耍赖调皮的小朋友只差个撒泼打滚的距离:「鹤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这话伤透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鹤羽唇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可白锦欢仍旧是仰躺在软垫上,半点都不知晓站在自己身边的好友,此时心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在大约五分钟前,我就给你家那三太子施法传音过去。」鹤羽一撩衣摆,在白锦欢身边盘腿而坐,慢慢悠悠地说出这个让白锦欢吓了一跳的事实。他装模作样地凝神想了一下时间,随即莞尔一笑,对着几乎是蹦起来的白锦欢眨了眨眼。 「你若是不想要让你家那三太子生气,赶快麻熘地回地宫去。」鹤羽虽然存了几分报復的心思,可到底还是希望白锦欢能够安然无恙,「也就这几天了,你就耐着性子忍一忍。到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你想去哪儿,谁都拦不住你。」 白锦欢原本像是个炸毛的狐狸,闻言又安静下来,认命地嘆了口气。他双手环抱胸前,一双眼睛在鹤羽身上来回逡巡,细细打量着他,最后郑重其事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果真是个损友,下次我得离你远点。」 鹤羽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你好。」 白锦欢不耐烦听了,既然鹤羽给墨璟发了讯息,此时墨璟应当是在找寻自己。他不希望墨璟着急,也不浪费时间,快步朝洞外走去。鹤羽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对白锦欢嘱咐一句,于是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 「白锦欢,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到时候我带着你和三太子去云上玩。」 白锦欢没有回头,只是朝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当然知晓。 第108章 狐狐产子遭遇雷劫 虽然一早就驳回了白锦欢想要去留仙洞中休养调息的请求,可狐王还是疑心白锦欢这个向来不让他省心的儿子贼心不死,蠢蠢欲动地想要搞什么小动作。他略一思忖,敲定了主意,又加派了一波人手给白锦欢使唤,明为侍奉,实为照顾。 可谁也没能想到,就在狐王,白澈,青玄,乃至墨璟的重重看顾下,在大巫推算的生子之日真正到来时,白锦欢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熘走了。四方人急得团团转,几乎将整个地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留仙洞的偏洞中得到了白锦欢的消息。 白锦欢应当是一早就有准备,他知晓男妖生子一事有违伦常倒反天罡,说不定会引来雷劫天罚,于是才想要待在洞中,不殃及青丘地宫。既下定了盘算,他便开始行动,躲过了无数眼睛,又将鹤羽支了出去,这才得了个清净地。 今日早晨醒来时,他便心有预感,知道应当是时候了。虽然心中有着打算,打定主意不愿意祸及他人,可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未知的事情,白锦欢这一颗心仍旧是惴惴不安,心底藏着几乎要溢出的忧虑,流露在眼角眉梢。 他伸手往衣襟里掏,从胸前拿出了一直带着的小小玉牌。上面的「墨」字刻痕一尘不染,分外清晰,玉牌通体水润,细腻莹白,色泽柔和,一看便知是被人时时温养着的好东西。白锦欢伸手抚上上面的刻字,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墨璟。 这块玉牌还是当初分别时,尚是人类身份的墨璟送给他的礼物。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贴身戴着,就像是墨璟陪在他身边。就算现在他一人在留仙洞中,可看着这块玉牌,仿佛墨璟也在身旁陪伴,默默给他支持和力量。 想到自己的爱人,白锦欢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思念的笑。他当然可以理气直壮地要求墨璟在这般艰难时刻陪伴身旁,可他也知道,相比于困境之中的片刻相处,此时的他,更不希望墨璟会因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受伤。 白锦欢抬头望天,却只能见到留仙洞中陡峭斑驳的石壁。他虽看不见外面情境,可一颗心却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能感受到周遭环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妖生子一事太过惊世骇俗,乃至影响了天道运转,留仙洞上方天空乌云密布,隐有雷鸣之声。 一道雷声在白锦欢耳边炸起,将他方才离体而出的心神骇了一跳,飞似地钻回了身体里。心神受了惊吓,白锦欢的情况自然也不好过。他一手撑在身下的石板上,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试图安抚被吓得怦怦直跳的心脏。 雷声余韵仍旧在他的耳边环绕,让他时时刻刻意识到,如今自己的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可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下,白锦欢还有几分精力去苦中作乐,他竟有几分庆幸地想,得亏自己到了后山的留仙洞中,若是乖乖待在地宫,还不知道要给地宫带来多少损伤。 这边仍有乐观精神,可地宫那头,可算是乱成了一锅粥。以青玄为首的小狐妖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头苍蝇似的在宫殿里来迴转。如若白锦欢在此,他们做的这些准备尚有用武之地,可公子叛逆,逃到了留仙洞中,他们也就无计可施。 第211页 青玄一脸阴郁地站在最前头,微微垂下头颅,不知道在想什么。有胆子大又和他关系近的小狐妖被推举着上前,扭扭捏捏地站在青玄跟前,一脸期待地期期艾艾地说:「青玄,公子不在地宫,我们可怎么办啊。」 青玄现在本就一脑门子的头疼官司,听到有人问他,心底更是烦躁得厉害。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试图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柔和些,可阴沉沉的面色和压抑担忧的心情,让他的话语听起来也带了三分令人害怕的不耐。 「大王已经知晓此事,正在和七公子,墨公子他们一同商议。咱们自家需得稳定军心,切记不要自乱阵脚。」青玄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紧张心情带来的偏头痛。他闭上眼睛胡乱揉捏了一会儿,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勐地瞪大了眼。 「怎,怎么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狐妖刚以为自己找到了主心骨,就见青玄表演了这一出翻脸比翻书快。他担心青玄知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刚放下来的心就又被狠狠吊起,满脸紧张地询问道:「可是公子那边,有什么交代的事?」 青玄摇了摇头,当做对他的回答,随即又紧接着发问道:「可曾看到鹤羽公子?公子若是怕城门失火,打算一人承担,于是去了留仙洞的话,那么鹤羽公子定然不会还留在洞中。方才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件事。」 小狐妖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又问了自己管着的其他小妖们,均都不知情地摇了摇头。他们是在地宫服侍的小妖,和鹤羽公子打交道不多,只知他是公子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人,这些时间都留在留仙洞中疗伤休养,不曾见过几面。 「鹤羽公子同公子情同手足,此时应当也是心急如焚。」小狐妖一双眼睛嘀咕熘儿地转,给青玄出了一个主意,「人多力量大,鹤羽公子一人自然不能帮到什么,可若是和大王他们在一起,想必会有新的助力。」 青玄觉得此言有理,于是安排小狐妖们各司其职,等待九公子白锦欢的平安归来。监督工作是其中重中之重,青玄拍了拍身旁那个一直同他搭话的小狐妖的肩膀,将这项重任交给了他,随即一阵风似地飞去了狐王的会客室外。 他身份不够,就算一直以来是以白锦欢的贴身妖奴这个地位示于人前,可对于大王和七公子,墨璟公子,鹤羽公子这等身份尊贵的世家中人来说,半点都不值一提。青玄进不去会客厅,自然不知道厅内众人心底有什么打算。 他一颗心惶惶不安,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从他被大王当做礼物带到公子身边时,他从未有过这般的不安心之感。如今这股不安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从他的心口一直蔓延,沿着经脉堵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青玄不知道自己在会客厅外的大门口徘徊了多久,好像有几万年那么长,又仿佛只是转眼间。等他回过神来时,大门旁服侍的小狐妖们已经一左一右地拉开门,迎接着里面那些此时心情并不美丽的贵人们。 大门缓缓打开,狐王率先迈步而出。他的面色疲惫,眉眼间的阴郁冰冷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冻死身周所有人。他现在心情阴沉,看谁都不爽,想到白锦欢时,一是担忧,二是愤怒,三又是紧张,心底倒是五味杂陈。 眼角余光一瞥,狐王瞧见了缩在一边角落里的青玄。想到青玄没有看顾好白锦欢,狐王就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个自家小儿子最最在意的小妖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冷哼一声,就当没看见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亦步亦趋跟在狐王身后的是白澈和墨璟,二人一左一右,仿若两大护法。一个是狐王的七儿子,一个是狐王将要上门的姑爷。二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忧虑神色,七公子白澈紧张居多,而墨璟看起来倒是更为伤心。 落在最后的便是鹤羽公子。 没想到还真让那小狐妖猜了个着,鹤羽竟真的来找大王他们商议对策。他长身玉立地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袭白衣没有了墨璟同他初次见面时那仿若月光的皎洁之感,反而隐约泛着点淡淡的灰色,倒是和主人此时的心情不谋而合。 青玄本来就是想要找到大王,试图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可是见大王对自己视而不见满面阴云的模样,他也明白,此时自己不好往他眼皮子底下凑。去求墨璟公子带着自己倒是个好主意,可墨公子离大王近,若是想不打草惊蛇,却也难办。 思来想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这个他一向不喜欢的鹤羽公子身上。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青玄也打算豁出去。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鹤羽旁边,用秘法传音低声对着鹤羽言语,言真意切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愿。 鹤羽对青玄倒是没有多少恶感,毕竟在留仙洞中养伤时,都是这个小巴蛇奉主人之命来给他送东西的。见他担忧白锦欢的紧张心情溢于言表,鹤羽不由得慨嘆,白锦欢这个向来不着调的傢伙,竟然当真找了个好忠僕。 有了鹤羽公子出面照拂,青玄自然也在队伍中混了个身份。一行人由着狐王领头,面色或严肃或紧张或担忧地往青丘后山留仙洞外赶去。刚一落地,便见早已经得了消息的大巫一脸愁容地站在洞外,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见狐王到来,不待他发问,大巫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率先解答了狐王可能会有的疑问。他嘆了口气,似是对白锦欢的懂事感到心疼,又像是对小九的自作主张而伤心:「大王,留仙洞上空阴云密布,雷云作响,怕是要有雷劫。」 第212页 「若是这雷劫一道不落地噼在地宫上,就算青丘地宫有着防护罩保护,应当也是凶多吉少。小九这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着四六,可心底却是个有成算的。他怕雷劫殃及地宫,才会一个人躲在留仙洞里。」 「这些都是什么话。」听了大巫对白锦欢行动隐情的解释,狐王心底一片酸软,面色流露出丝丝不忍,伤感地道,「小九是我最小的儿子,就算地宫基业会在雷劫天罚中毁于一旦,我也不希望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未知劫难。」 从来都是地宫顶樑柱的男人此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些站不稳,狐王眼前一黑,几乎是眼冒金星。他的双腿踉跄一下,若不是白澈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怕是要摔倒在地。 白澈可不希望在小九还没有脱离危险的时候再折进去一个父王,于是用自己半边身子架住狐王,尽职尽责地当他的人形拐杖。随着留仙洞上方电闪雷鸣的愈演愈烈,白澈面上的阴云也越积越多。从来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此时也罕见地没有了耐心,不顾尊老爱幼地对大巫焦急地说道: 「可有什么法子能够抵抗雷劫?」 大巫第一次想要否认自己的毕生所学,他活了太久,也经歷了太多事情。沧海桑田,王朝变迁,世事错落,族群颠覆,如今一看,不过都是转眼一瞬。可在这么多的经歷里,他未曾有过一次,听过雷劫可以由旁人代为抵抗的。 见大巫半晌都不言语,白澈一双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试图看清楚这个面上布满褶皱的老人此时的心中所想。同大巫一样,他也痛恨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因为他看得明白,大巫藏在皱纹下的,是深深的哀痛。 雷劫不会因旁人之故而消散缓解,就算小九如今肚中孕育生命,这雷劫也不会网开一面。 意识到这点的白澈心底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恨不得伸手指着头顶下越积越多的黑云骂。七公子少见地骂了句脏话,从来都是舌灿莲花的嘴巴此时骂起人来也是妙语连珠,倒是让旁人吃了一惊:「去他娘的天道,老子偏不信邪。」 这一句怒骂惊得方才有些头晕目眩的狐王也回过神来,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极高的默契让他们心有灵犀,知晓彼此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二人上前一步,施法结印,同本同宗的狐族法力从指尖凝聚而出,在脚下的地面缓缓流成一道繁复精緻的阵法出来。 那阵法泛着莹莹白光,星星点点的灵力化为实质地浮在空中,萦绕在他们每一个人身周。大巫一看那阵法,便知道偏执心理一脉相传的父子二人在做什么。可事到如今,再多的理智再多的考量都比不过亲人身处危险之地的担忧心情。 虽然歷史上从未有过由他人代为削弱雷劫威力的事实存在,可他们齐心协力,又怎么做不得这开天闢地第一人。大巫忽然觉得自己向来如无波古井般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又回到了曾经朝气蓬勃的时光。 他伸出手,掐了个同狐王白澈他们一致的诀,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自年老力弱后,他一直觉得力不从心,于是着意归隐山林,不问外事。可曾经那些鲜衣怒马的时光,又怎会忘却,只是一直沉睡其中,亟待唤醒。 大巫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肆意快活过,一缕碧绿色的妖力汇入狐王他们凝出的阵法中,原本皎洁晶莹的灵力开始泛着淡淡碧绿,成功融汇其中。见自己的妖力汇聚阵法,大巫声音爽朗道:「大王,让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墨璟紧接其后,融入自己的龙族法术。随即是青玄的妖力,鹤族的妖力。几个人雄浑强大的妖力在原地撑起了个坚固的防御罩,将留仙洞严丝合缝地整个罩在了其中。 待到最后一点缝隙被法力包裹住,留仙洞上空的阴云仿若生了感应,好似感受到了他们几人的挑衅。一声长达数秒的惊雷震耳欲聋,几乎要震得人耳朵流出血来。墨璟目眦欲裂地将自己的妖法汇入阵法中,不甘示弱地望着头顶阴云。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噼向了留仙洞的方向。一场由爱自发形成的保护组织,与雷劫正式拉开了较量。 第109章 神秘小孩狐狐诞子 阴云密布,电光霹雳,雷鸣声声。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向了留仙洞洞中,却在即将接触到洞壁时,被狐王他们几人撑起的保护屏障给挡住。迅勐的雷势和妖族法力相互抵抗,僵持了数秒后,最终败下阵来。 这只是第一道雷电,墨璟仰着头,望着上空越积越多的阴云。那阴云厚重漆黑,云雾翻滚咆哮,如同脱缰野马,有着雄浑气势。细小的闪电电流在云层之间到处流窜,与其他电流相互吸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他年纪小,之前未曾见识过雷劫的可怖。可看着如今头顶乌云这般架势,也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意识到这点后,他蹙起了眉,眉宇间藏了几分阴郁,眼尾微微往下压,眸中映照出如今天空的景色,同样也是一片阴沉沉的。 这只是第一道雷电。 按照常理来说,雷点的威势应当会逐级增加。当噼完威力最大的那道雷电后,这雷劫才算是真正渡过去了。墨璟眸色一沉,心中暗下决心。如今他们几人齐心协力地将妖法汇入阵法中,以此形成一道灵力保护罩,尝试着与这天道斗上一斗。 第213页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因此没有过多言语,可那边的鹤羽却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出声对最前头的狐王询问道:「狐王大人,我们已经扛下来了第一道雷,可是后面局势未知,情况未知,这样硬撑下去不是办法。」 在这猎猎风声,电闪雷鸣中,狐王的声音沉稳又严肃。他拔高了自己的音量,试图让自己的话语能够落在每一个人耳朵里:「我自然知晓此事。可是小九是我最小的儿子,我这个做父王的,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承受。」 想到鹤羽到底不是狐族族人,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顾念着这个鹤族小子之前又是被剖了妖丹又是吐血高烧的,狐王语气难得放柔软了些:「鹤族小子,你若是撑不住,尽早离开这里。小九若是平安无事,见了你恢復如初,定当高兴。」 「狐王大人,这是什么话。」听了狐王这关切的话,鹤羽没有半点高兴情绪,反而觉得自己被人看低了。他想,应当是自己的话语引起了误会,才会让狐王觉得自己是要临阵脱逃,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面色严肃地补充道: 「锦欢是我的好朋友,之前我重伤垂危,是他一直贴心照顾我,安抚我的情绪,满足我的需求。这般不离不弃,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鹤羽语气认真,郑重其事道,「如今他蒙此劫难,我又怎可能弃之不顾。」 「好孩子。」狐王一面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投入到防护罩的支撑中,一边又抽出空来回復鹤羽的话。他欣慰地笑了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像是对小九有这么个朋友感到高兴:「若是受不住,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言尽于此,多得也没有什么可说了。早在雷云聚集青丘时,狐王就已经给自己麾下能够调动的妖族发了紧急通知,试图让他们来助上一臂之力。可各个妖族部落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若想顷刻就到,还是不可能的。 鹤羽在白锦欢将自己支开留仙洞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不对劲来。他第一时间给狐王通风报信,却没想到还是为时已晚。在赶路的途中,他一边出面护下了青玄,让他得了应允能够一同前来,一面又给云上鹤族发了讯息。 虽然发了消息,可鹤羽心中还是惴惴。他是鹤族族人,自然知晓族群人情世故。云上鹤族餐风饮露,高居天空,几乎与世隔绝,因此同其他陆上妖族没有多少联繫。族群之间亲缘关系尚且淡薄,又怎会出面管他族闲事。 正在他心中默默祈祷鹤族能够出手相助时,只见最前头的狐王沉住声音,分外严肃地对身后的人嘱咐道:「大家小心,第二道雷要来了。」 鹤羽收回自己发散的心绪,将全部心神放在支持防御罩上,同时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第二道雷的威势明显比第一道雷要大上许多,仿佛之前的那个只是一道开胃小菜,接下来的一道道才是这场雷劫的重头戏。 这道雷电带着轰隆雷鸣,气势汹汹地往留仙洞中噼下,又如之前那般被狐王他们支撑着的防护罩挡住。可这回没有第一道雷那么轻松,雷电威势的增强意味着更多的法力消耗,对鹤羽这个之前受过重伤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虽然他的伤势经过几月休养调理,如今已经大好。可被狼族暴力剖丹的影响仍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鹤羽的妖力到底没有墨璟这些康健之人厚实,抵下这一道攻势时,他便有些受不住,脚步不由得往后挪了几寸。 因着站在鹤羽旁边,又是被鹤羽带过来的,青玄自然而然对他多了几分关注。见身侧之人这般异样情况,青玄心头简直是一团乱麻。两个或正直或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正天人交战,打得不可开交。 一方面他自私地希望鹤羽能够不顾身体地多撑一会儿,只要多撑一会儿,公子情况便能多好上一分。他们青丘狐族给这外族族人送了那么多天材地宝供他疗养身体,公子在他养伤期间更是言听计从,他应当做出回报。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鹤羽公子在公子心中的重要程度,也明白鹤羽到底不是青丘族人,压根儿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妖力去帮助他们。两种想法在他心中不断盘旋交错,让他一时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不住往鹤羽公子身上瞅。 鹤羽虽然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防御罩支撑工作中,可这般明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原先他以为只是青玄因为担忧白锦欢而没有安全感,于是忍住了秘不发声,可是那视线越来越偷偷摸摸,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心里急,急白锦欢的自作主张,急他的安危难料。鹤羽本来就不算是个好性子的人,外界对他的评价总是离不开孤高骄矜几个词,也只有白锦欢这个不要脸的愿意和他做朋友。见青玄目光躲躲闪闪,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他直接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鹤羽的语速连珠炮似的,几乎是抵着青玄脑门呵斥道:「看什么看!你家公子在里面孤木难支,你该做的是用自己的全部实力去和天道博一个可能性,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噼头盖脸骂完一顿后,鹤羽脸色更糟糕了。白锦欢是个不省心的混蛋,他的妖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将投入的灵力又增加了些许,青玄被他骂醒,没有继续分心,而是学着他的模样,增加了注入的灵力。 第214页 与此同时,第三道雷在蓄力许久后,终于噼了下来。 因着方才鹤羽和青玄投入的大量灵力,他们勉力撑起的防护罩仍旧抗住了这第三道雷劫。尘土飞扬迷了眼睛,待到烟雾散去,眼前才留了一片清明。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鹤羽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一抹红痕正顺着紧抿的唇角缓缓留下来。 鹤羽喉头一片腥甜,他没有出声,更没有张口。他害怕自己一旦撑不住漏了破绽,便会狼狈至极地在众目睽睽下吐出一口血来。因着他方才强行提高法力,他们几人才撑住了第三道雷劫,若是自己退出,还不知要有多少变故。 可他的妖力到底比不上狐王他们厚实,又因为方才强行注入灵力,此时也是强弩之末。狐王回头一望,心中一惊,又怕又怒道:「你又在逞什么强!说白了你也不是我们狐族族人,小九的事,半点都轮不到你来管。」 鹤羽正想开口反驳,可一张嘴血就呛到了嗓子里,让他禁不住地连连咳嗽。狐王一看情况不妙,赶忙从自己身上分了一波灵力,将鹤羽轻柔又不由分说地推出了阵法中,轻飘飘地将其放在了一旁尚且安全的空地上。 鹤羽见自己被推开了保护罩阵法,怒气沖沖地想要再沖回去加入,却被狐王施了法术屏蔽在外,又跌坐到了地上。狐王冷峻地睨了他一眼,没在他身上费过多心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还不需要一个病患身先士卒。」 再然后,鹤羽眼前一黑,像是被人故意弄晕,在没了知觉。 狐王收回手来,冷静地安排人将鹤羽带回去好生照料,随即打起了一百二十倍的精神加以应对。少了鹤羽的助力,他们确实艰难了许多。第四道雷噼下来的时候,狐王,白澈和墨璟各个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后退,青玄更是直接从阵法中甩了出去。 他年纪小,妖力没有狐王他们这些修炼年限多的人强大,能够勉力支撑到第四道雷劫,已是不可思议。见自己被雷劫余威弹了出来,青玄脑子有些发懵,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又想往阵法里面沖。 狐王如法炮制,将对付鹤羽用的招数又用在了青玄身上。他还没有死,自然用不上这些小辈一个个不顾自身安危来相助。再说了,一个青玄一个鹤羽,都是白锦欢在意的人。若是小九安然无恙而他们都身处险境,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又少了一人,他们更是难以支撑。没有人知道第五道雷噼下来的时候,他们还能不能支撑得住这个已经有些破碎的防护罩。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若是现在放弃,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此遭殃。只要能多撑住一分,便有多一分希望。 第五道雷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云层不断翻涌,仿佛欲擒故纵地考验他们的耐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开始变得沉重。可身后保护的是他们在意之人,因此也无法退缩,只得拼尽全力去搏上一搏。 狐王面色阴沉,白澈面孔苍白,墨璟的脸色更是有着阴郁的精彩。怕大家心头积着压力无处发泄,大巫在投入自己的妖力支持防护罩时,还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对其他的人心力进行疏导缓解,防止他们郁结于心。 这场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头的对抗,在第五道雷突然发难地噼下来时,突然生起了一场奇妙的变故。雷劫噼在防护罩上,将他们本就残破的法力屏障噼了个烟消云散。以狐王为主的几人被雷电余势沖开,本以为会狠狠摔在地上,却被一道轻柔的妖法包裹住了身体,安然无恙地放在了地上。 他们来不及细想到底是何缘由,各个都将视线望向前方,惊恐地盯着留仙洞。只见洞中升起了一道莹白光柱,直直地沖入天上积压的乌云中。光柱为中心开始往四周散发灵力,将乌云冲散,将雷电消灭,仿佛天光乍破,重新带来一片明亮的勃勃生机。 与此同时,洞中缓缓走出了一人,正是在清晨时躲进了留仙洞中的白锦欢。白锦欢面色一片红润,与前些时日那焦急惶恐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整个人气质温和又内敛,仿若经歷了一场浴火重生的涅槃。 随着他的走出,乌云一点一点散去,踏在洞前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光明上。白锦欢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的父王,看到了墨璟,看到了白澈,他也看到了受伤而暂时退开的鹤羽和青玄。 每一个他在意的人,都如同他在意他们般,在意着他。 见白锦欢安然无恙地从洞中出来,狐王他们先是一喜,随即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肚子上。只见白锦欢小腹平坦,仿佛里面从未有过什么东西。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只见有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孩,正缓缓地从白锦欢身后走出来。 那小孩粉雕玉琢,模样得玉雪可爱,眉眼之间长得倒有几分像白锦欢。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小孩,应当就是白锦欢肚子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没想到他没有生得青面獠牙,没有长得奇形怪状,而是一个正常的幼童样貌。 只见那小孩伸手一指,所有的雷劫都尽数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让人闻之色变的雷劫没有对这小孩造成什么影响,反倒让他觉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吧唧一口塞进了嘴里,正当零食吃一般,津津有味地嚼着。 这诡异一幕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白锦欢却浑然不知,还亲昵地摸了摸小孩的脸。小孩倒是对白锦欢分外亲近,非但没有躲开,还眼巴巴地凑上去,将自己肉肉的半边脸颊在白锦欢掌心蹭了蹭,一副十足的依赖模样。 第215页 白锦欢牵着小孩的手,将父王他们一一从地上扶起来。他带着小孩在每一个人身前站定,随即同那奇异的小孩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孩像是知道白锦欢心中所想,一脸骄傲地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白锦欢放心。 他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不属于一个小孩的雄浑灵力从他体内喷涌而出,恢復他们身上枯竭的妖力。只短短几瞬,便从精疲力尽重回精力百倍,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自体验,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待到将所有人都恢復如常后,白锦欢才松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烙刻在心底,同时有些歉意地笑着,眼眶也慢慢红了。 「对不起,我回来了。」 第110章 尘埃落定婚事在即 对于白锦欢安然无恙地在那小孩的帮助下顺利渡过了雷劫这件事,狐王心里到底是欣慰的,甚至有几分劫后余生的窃喜。若不是这奇诡小孩的出现,以他们几人的妖法程度,若想护着白锦欢平安无事,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可欣慰归欣慰,狐王向来知道一码归一码。对于白锦欢自作主张跑到留仙洞内避难,害得他们几人各个提心弔胆这事儿还没有完。待到乌云散去,天光大亮,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场地后,狐王便怒气沖沖地将人一把抓了回去。 在对白锦欢做出处罚前,狐王尚且还是一个明事理的父亲。他先唤来大巫,让大巫用治疗妖法里三层外三层地给白锦欢检查了个遍,就是想要看看这一遭过后,白锦欢身上是否有什么暗藏于体的隐疾,也好及早干预。 大巫顶着狐王那阴郁又担忧的视线,兢兢业业地给白锦欢检查身体。同时在狐王看不到的角落里,用秘法传音来跟白锦欢说着他们祖孙间的悄悄话:「小九,你父王虽然担心你,可也是生了气的。待会儿你千万顺着点他,莫要和他置气。」 白锦欢面含歉意地笑了笑,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他没有出言回答大巫的话,而是朝人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然知晓。大巫的检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与狐王事先预想不同,白锦欢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毛病,反倒灵力充沛,较之前还更上一层楼。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饶是狐王再如何以沉稳严肃自居,此时不免也有些喜形于色。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后,狐王轻轻咳嗽一声清着嗓子,同时藉此拉回自己的理智,摆出一副风雨欲来的愠怒面孔,压着自己的声音呵斥道: 「白锦欢!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狐王仍旧能够感受到白天鹤羽急匆匆来找自己禀告白锦欢下落时,那一瞬几乎是魂飞天外的惊恐感。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吓得惊慌失措,而这个小辈还是他那不省心的儿子。 狐王尽可能地不想对白锦欢发火,可那惴惴不安的情绪仍旧如同阴云盘旋在他的心头,让他总留有几分担心。他尝试压着自己的火气,语气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自作主张的英雄病,你的老父亲有多么担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锦欢从小就叫白俊杰。见父王当真动了气,一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二是自己当真知道错了,白锦欢也就没有同往常一样,没理也要去辩三分。他干脆利落地撩起衣摆,在狐王身前的一片空地跪下。 这般利索的动作简直是没有半分骨气,饶是狐王正在气头上,此时也不免对他的举动感到惊讶。狐王收回脸上诧异神情,微微瞥开了自己的目光,嘴上却仍旧说着扎人心窝的话:「你别以为你这样示弱我就会放过你。」 白锦欢早就知道自家父王是个典型的青丘狐狸,护短又不讲道理,嘴硬却最是心软。如若狐王当真想要责罚自己的擅自妄为,早把自己打发出去关禁闭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堪称闲聊的同他讲这么多的大道理。 白锦欢虽然不及自家七哥白澈那般有着八面玲珑的察言观色本领,可狐王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王,对于自己父王情绪的拿捏,白锦欢还是手到擒来的。他脸上的神情堪称真挚,细细望来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无辜。 白锦欢瞪着一双澄澈干净的桃花眼,眼底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只完完整整地盯着狐王看。狐王不经意间同白锦欢这满是刻意的眼神相对,恍惚间又想起在白锦欢小的时候,他们之间那虽然短暂,可却轻松愉快的天伦之乐。 当时年纪尚小的白锦欢只是一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狐狸,可一双眼睛最是炯炯有神,顾盼生姿,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欢喜。记忆中那双灵动的眉眼同如今白锦欢这已经长开了的眉眼逐渐辉映重合,仿佛隔着重重时光,遥遥地望了过来。 同那双眼睛对视上的瞬间,狐王便开始有些心软。可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再不拿出些态度来,怕是白锦欢这个混不吝的,下次还敢干这事儿。他没有立即将自己放缓的态度变现出来,仍旧冷着一张脸,语气硬邦邦地道: 「小九,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小最宠爱的儿子。从小到大因为陪伴你的时间最少,我总心怀愧疚,因此从来没有束缚你,要求你做什么。可是小九,你得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你那般做法着实是伤透了他的心。」 狐王幽幽嘆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虽然他支撑防护罩耗损的妖力早已经在那神秘小孩的帮助下恢復如初,可这般惊心动魄的经歷,仍旧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至少需要一段时间加以疗愈。 第216页 这一长段剖白下来,狐王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有同白锦欢聊过这件事,可每一次,白锦欢都会做出各种石破天惊的大事。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到已经不能想通他们年轻人心中的想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狐王觉得自己是时候给白锦欢一个台阶下。他再次嘆了口气,只觉得自从白锦欢救回那个鹤族小子后,自己嘆气的次数比之前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小九,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白锦欢微微垂着头,没有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地同狐王对视。他伪装出来的从容淡然在察觉到狐王眼底那细碎的受伤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底一片的惶然无措。白锦欢的嗓音有些哑,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父王,对不起。今日一早我便察觉到了雷劫的存在,若是仍旧待在地宫,不知雷劫降世时,要给狐族带来多少损失。后山留仙洞位置空旷偏僻,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这才一时起了兴,躲到留仙洞去,不愿连累地宫。」 狐王早就在大巫同他解释时便知晓了白锦欢的良苦用心,可仍旧无法接受他一人承担的选择。若是没有那个神秘出现的孩子,若是他们几人的妖法实力撑不住雷劫,白锦欢便得一人独对天雷滚滚,届时定是凶多吉少。 如今情况安定下来,就算狐王心中有多少郁结于心的悲愤,此时也不想要宣洩在白锦欢身上。白锦欢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还为整个青丘狐族做了考量。他和白澈他们也没有错,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两个身份,在面对同一件事时,总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争论对错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烦恼。狐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上前一步将跪在地上的白锦欢扶起来,同时屈尊降贵地掸了掸他沾尘的衣角。 「起来吧,地上凉。」狐王手腕一转,将白锦欢的手拢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试图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递到白锦欢身上,温暖他那一双触之如寒冰的手。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语重心长地缓缓道: 「小九,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有些时候,你顾全大局时,也得往小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里,狐王眼睛蓦得红了一圈,眼底隐约泛着点点泪光,在墙壁明珠和烛火的照耀下,倒显得皎洁,「得亏有大福气在,若你出了什么事,该让我如何是好。」 听着狐王禁不住带出的点点泪腔,白锦欢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可他不愿在狐王面前哭,也不希望在自己心目中一向高大伟岸的父亲流露出这般的脆弱时刻,于是固执地扬起了一张笑脸,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滋味。 「父王,你放心,小九已然知晓。」白锦欢掀起眼皮,眼睫挺翘,在眼皮底下落了一片小小阴影。他的眼神恳切,目光真诚,郑重其事地道:「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风波磨难,我也会安分守己,不会再给青丘和地宫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狐王心中仍旧难过,甚至感到自己有着前所未有的疲累。可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不断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再相信他一次。小九不是冥顽不灵的孩子,只是有时候固执了些,他已经知道错了,再相信他一次。 狐王不知道心里的声音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爱自己的孩子,像是爱自己的生命。他选择抛开一切未知的顾虑,听从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想法。那个想法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既然已经下定主意,狐王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同白锦欢矫情交涉的了。他满含欣慰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告诉给他听:「那个孩子已经被大巫带过去检查了,应当没多久就能出结果。」 白锦欢点点头,就听狐王继续说道:「方才喊你进来训话的时候,就见墨璟在旁边欲言又止,只是碍于我正在气头上,又顾念着我是长辈,才没有出言制止。我可看到了,他一直在大门口旁徘徊,等着你出去呢。」 明明狐王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话里话外没有任何暧昧和揶揄的语气,可白锦欢听着听着,还是羞红了自己一张脸。他心怀羞赧,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父王,墨璟,墨璟只是关心我。」 狐王倒是听出来了白锦欢话中的羞涩之意,不由得起了些许调笑的意思。岁月匆匆,如今最小的儿子也开始成家立业,觅得一个知心人白头到老,当真是令他欣慰至极。待到将青丘基业彻底交託到白澈手上,他这一生,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先便已经同墨璟商议好,等白锦欢将肚子里那个神秘的东西解决,便挑一个良辰吉日,给他们完婚。如今白锦欢已经安然无恙地将肚子里的东西生了出来,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这件事情便不能再拖下去了。 狐王一边在心底盘算着日子的吉凶,一边思忖届时同龙族结亲时,结亲礼的准备工作。龙族会摆多大的排场,作为与他们实力相当势均力敌的族群,狐族自然只能多不能少。这些东西还得尽快商议,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将这个想法暂抛脑海,狐王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告知白锦欢一声,让他这些时候好好做做准备,尽早适应自己的身份转变。结了亲,他便是有家室的人,再不是之前潇洒浪荡的小公子了,有些责任,需得尽早担起来。 第217页 狐王轻轻笑了笑,面色柔和慈爱:「小九,如今你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和墨璟的婚事,便是要提上日程了。」 听到狐王这句话,白锦欢面色更红了。他微羞地垂下头,有些不敢去看父王脸上那副洞察一切的瞭然神情,这让他感到羞涩又窘迫。可害羞归害羞,事情可半点都马虎不得。白锦欢对结亲礼仪一知半解,日后还得恶补常识。 不了解的人没资格发表意见,白锦欢闭了嘴,只羞赧地抛出了一句话:「一切由父王定夺。父王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 狐王对白锦欢的信任感到非常受用,却还是有些轻微的头疼。自家这个儿子是个没成算的,自然一切都要听他安排,可墨璟这人却不是个没主意的。若是自己一手包办了去,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若是惹得墨璟心底不快,可是大大的罪过。 再说了,事情处理完毕,自己好不容易能偷得几日闲暇时光,怎么可能全部耗费在白锦欢的婚事上。狐王面上表情笑盈盈的,心里却悄悄打起了小算盘,以一副为了白锦欢好的语气,郑重其事地道:「这可不行,这是你和墨璟之间的婚事,需得慎重再慎重。」 「父王给你们做的准备只能当做一个参考,里面繁复的细节,需得你和墨璟细细商讨之后,才能最终确定下来。」狐王抬眸望外看,恰好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等待着的墨璟那半片没有藏好的衣角,「你小子可别想偷懒。」 没有给白锦欢半点说赖皮话讨价还价的机会,狐王下了最后通牒,一锤定音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事我和你七哥自会有成算,可最最重要的部分,自然还得你和墨璟去拍板。过些日子,便会有方案拟出来。」 严肃的部分说完,剩下便是轻松愉快的时光。狐王放缓自己的语气,伸出手去揉了揉白锦欢的脑袋。柔顺黑亮的髮丝蹭在他的掌心,带来一些细碎的痒意,正如白锦欢这个人,总有些让人慾罢不能的小巧思。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 白锦欢微微仰头,如儿时那般撒娇道:「可是成了家,小九还是您的孩子啊。」 「狐族是个大家,而你和墨璟那个,便是独属于你们的小家。」像是被白锦欢这般天真的发言逗笑,狐王语气中含着几分爽朗的笑意,「你有了你的小家,慢慢的,重心便会偏移,自然一切都会以小家为主。」 白锦欢想也没想地反驳道:「不可能,我总是狐族的一份子。」 狐王不欲在此事上同白锦欢辩出个是非黑白来,而是将人往大门的方向推,一副送客姿态:「好了,别让人在门口等急了。」 白锦欢没有挣扎,顺从地被狐王请出了宫殿。转身回眸时,恰好同一双温润眉眼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眼睛原本还一片担忧神色,却在看到他的那一个瞬间,倏地亮起,如同漆黑夜空中闪耀天边的璀璨繁星,星光点点。 第111章 龙狐两族相商孩子 龙族和狐族结亲是妖界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先不说各自都是族群的皎皎君子,再就是龙狐二族都是妖界的扛鼎之力,此番结亲结盟结友邻,不仅于自身势力增长大有裨益,更能够震慑其余妖族,从此如日中天。 这样的大喜事早已经不再是白锦欢和墨璟两个人之间的婚事,已经逐渐演变成了龙狐二族的利益相商。天下熙熙攘攘,都是利益的交换。钱财权力之物,二族早已不缺,剩下的便是属于妖族族人的,妖法实力的比较。 狐王有九个孩子,除了白锦欢年纪小,尚且留在身边承欢膝下,白澈则是他一早就认定的接班人外,其他子女大多都分布在妖界四处,各有建树。同狐王相比,龙王的子息运则显得过分单薄,数来数去也只有三个孩子。 墨璟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他倾注在墨璟身上的关心和爱意半点儿都不比狐王少,只不过龙族和狐族天然的性格差异,让他做不到像狐王一般将自己对子女的爱意直抒胸臆,总是显得有几分疏离。 墨璟能够成婚,龙王自然是高兴的。可他作为龙族的掌权人,自然得为了整个龙族的利益做出考虑。虽然这样的言论并不多么坦荡,甚至听起来有几分卑鄙,可为了墨璟和龙族,他必须要去同狐王做出一番交涉。 龙王早就已经打听到,白锦欢身边那个孩子,并不是简单的龙族或狐族人。他生来便有灵智,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四五岁大的奶娃娃,可妖法实力几乎凌驾于龙狐二族所有人之上。他用的法术也不是任何一族的传承,更像是融会贯通了二族长处,自创的一种法门。 这样的孩子年纪尚小,假以时日待他长成,定是个能在妖界中唿风唤雨的人物。作为这个所谓「孩子」名义上的「爷爷」,龙王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同这孩子打好关系。若这个孩子能够在龙族认祖归宗,待他身陨魂消,也不愁龙族无人看顾。 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可龙王怎能不知,狐族定是和他打的一样的主意。既然最后一定要有一场孩子归谁的讨论战,龙王决定先下手为强,未免之后狐王率先发难,打得他措手不及。 长辈们心里各种弯弯绕绕和利益交换的盘算自然不会影响到白锦欢和墨璟,有情人难得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有这么长一段的独处时间,几乎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青玄好几次不小心进了白锦欢的宫殿内,都是羞红着脸跑出来的。 第218页 再一次三言两语将青玄逗了个大红脸后,望着小妖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景,白锦欢半点都不留颜面地嘲笑起来。他笑得欢乐又开心,半点都不安分地坐在座椅上,身子摇摇晃晃的,看起来下一秒就要从椅子上摔下来。 墨璟坐在白锦欢对面,见人这般姿态,语气虽然无奈,可面色神情都是实打实地纵容。他伸出手去按住白锦欢的胳膊,将人牢牢按在椅子上不让他胡乱动弹,这才幽幽嘆了口气道:「你怎么又去逗青玄了,他年纪小,你别吓着他。」 白锦欢面上仍是一副调侃笑意,闻言,笑得更深了。他摇头晃脑的,像是想要竭尽全力让墨璟懂得自己发现的有意思的地方:「你没发现青玄这人,年纪小小的,偏偏又爱端出一副故作成熟的模样。这样的人,逗起来最好玩了。」 墨璟不是很能理解白锦欢的乐趣所在,可是代入自己想了一想,忽然意识到自己当时还是个凡人,在人间渡劫时,也曾被白锦欢逗弄得羞红了一张脸。这人好像就喜欢看一本正经的人仓皇无措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诡异爱好。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青玄,可是他喜欢白锦欢,自然不可能去指责他这些无关痛痒的行为。墨璟在心里给青玄默默点了个蜡,语气中带着几分戏嚯,这才缓缓开口道:「青玄跟了你这么个公子,也不知道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听墨璟这样说自己,白锦欢当时就不高兴了。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墨璟压在自己一边胳膊上的手臂,嚷嚷着要和墨璟好好比划比划,让他亲自尝尝青玄在自己这里的酸甜苦辣。他挣扎得不认真,墨璟按得也不认真,不像是在吵架,更像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好了,不逗你了。」见白锦欢张牙舞爪的,墨璟非但没有觉得厌烦,反倒从中品出了一丝旁人并不觉得的可爱。他轻咳一声,压住面上有些轻浮的笑意,转而摆出一副严肃面容来:「那个孩子,大巫可曾说过什么?」 「啊,这个啊。」从墨璟嘴里听到正经事儿,白锦欢自然也不会继续插科打诨,而是正儿八经地同他商讨了起来。他凭藉印象,将大巫告诉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和盘托出,仔仔细细告诉了墨璟:「大巫说这个孩子,应当是灵力所化。」 「灵力所化?」墨璟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神奇的名词,这个词彙让他吃了一惊,脸上诧异神色精彩纷呈。他的眉毛微微扬起,眉心轻蹙,迟疑地缓缓问道:「何为灵力所化?倒是才疏学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事情。」 白锦欢也觉得纳闷,可出于对大巫的信任,他还是缓缓说道:「大巫检查了一下那个孩子的身体,发现那个孩子身上所用的灵力,既有狐族妖法的影子,又有龙族妖法的影子,但更像是将二者融会贯通合二为一。」 墨璟闻言更是一惊,他惊异地赞嘆道:「竟有如此神奇,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说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竟缓缓浮现一层笑意。白锦欢少见地看到墨璟脸上这副明晃晃的戏嚯之意,一时感到有几分新奇,不由得好奇地问道:「笑什么?瞧着倒是开心,总觉得没想什么好事儿。」 墨璟但笑不语,却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来。他踱步走到白锦欢身后,微微俯下身子,从后面将坐在座椅上的白锦欢抱了个满怀。他的下巴贴在白锦欢脸侧,轻轻蹭了蹭,模样分外眷恋,说出来的话却让白锦欢闹了个大红脸。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墨璟声音刻意地顿了顿,这给他之后说出来的话造就了神秘的效果。他越是故作高深,白锦欢就越是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孩子既有龙狐二族灵力在身,又是你辛苦孕育,倒当真是我们的孩子了。」 白锦欢:!!! 白锦欢几乎被墨璟的话惊得浑身的毛都炸起,从耳尖到脖颈处羞红了一片。墨璟说话时唿出的气息暧昧地喷在他的耳朵边,让白锦欢有些受不住热。他一把将手推在了墨璟脸上,将人推离了自己,嘴上一本正经道: 「瞎说什么呢,你愿意当他的爹,我可不愿意。」 「我年纪小,他年纪也小,我可还没做好要当爹的准备。」白锦欢想起,自己虽然也一手带大了青玄,可一直都是以兄长自居,半点都没有给人当爹的觉悟,此时也不例外,「平白无故倒是把我叫老了,我要当他的哥哥。」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嚷嚷道:「你也当他哥哥。咱们毕竟都是男妖,年纪又轻。若是让这个孩子叫咱们父亲什么的,总觉得奇异古怪。」 墨璟在称谓一事上倒是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觉得白锦欢这般纠结模样看着可怜又可爱。他再度不顾嫌弃地将脸贴在了白锦欢颈侧,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耳鬓厮磨道:「好好好,一切都听咱们小白公子的。你往东,我绝不往西。」 白锦欢这回没有再推开他,听到墨璟顺从的话语,他面上笑意深了几分,明明是在笑骂,可话语总显得亲密又暧昧:「哪能想到传闻中不苟言笑的龙宫三太子私底下竟有这般油嘴滑舌的一面,传出去也不怕丢人。」 墨璟大唿冤枉:「锦欢总是不同的。在外人面前,总需要端着几分三太子的架子同那些人打机锋。可面对锦欢,便是轻松惬意的私人时光。若在这样的时候还要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当真是辛苦,我又不是白澈那傢伙。」 第219页 墨璟话语酸熘熘的,最后一句还拉踩了一下白澈。白锦欢倒是没想到墨璟这人瞧着光风霁月的,竟也有这般小心眼的时候。他从墨璟怀里转过身来,直接上手掐住了他脸颊两侧软肉,轻轻地捏了捏,调笑着说道: 「哎呀,这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醋味。正好让青玄通知厨房,不用额外买醋了,从咱们墨公子身上取,还能减少一笔开销。」 因为被白锦欢掐住了脸,墨璟的面部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却仍旧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青丘九公子财大气粗,家大业大,想必养我这么一个闲人也不费事儿。我可好养活了,粗布麻衣能穿,粗茶淡饭也能吃。」 白锦欢爱死了墨璟这副模样,明明在外人眼中是可靠之人,在自己面前却有几分不为人知的幼稚。墨璟用这副表情说出来这种话,总让白锦欢无法自抑地感到心软。他松开了掐着墨璟脸颊的手,反而张开双手将人抱住,像是哄小孩一般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白锦欢轻笑一声,笑声落在墨璟耳朵里,让他半点身子都有些细细软软的酥麻。白锦欢的手一边顺着墨璟的嵴骨从上往下地轻柔抚摸,一边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可捨不得让咱们三太子殿下穿麻衣吃淡饭。」 「墨璟,我总想给你最好的。」白锦欢眼睛亮亮的,抬眸时顾盼生辉,面上神采飞扬,「如今两族正在商议结亲事宜,我早已禀告父王,届时广发喜帖,将各大妖族都邀至青丘,共同见证我们的幸福时刻。」 墨璟点了点头,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终于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没有欺骗,没有别离,没有伤心,没有痛苦。他会陪着白锦欢,白锦欢也会陪着他,结亲之后的月老庙里,他们两个的名字也会写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正当他们两个腻腻乎乎你侬我侬的时候,青玄又叩响了大门。白锦欢不得不放开墨璟,却仍旧牵着他的手,把玩着他那修长的手指。见青玄一脸不情不愿非礼勿视地缓慢蹭步进来,白锦欢心头感到有几分好笑。 他朝青玄勾了勾手指,示意人走上前来,同时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是什么姿态,大胆点儿,我和墨璟又没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怎么瞧着你这么紧张。」 青玄一听便苦了一张脸,小声嘟囔着:「就怕公子您放浪形骸,让我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到时候可是大罪过。」 「你说什么?」白锦欢气笑了,刚准备给青玄表现一下说自己公子坏话会产生的后果,手心却被墨璟拉住了。墨璟表现得倒是平静许多,可看着青玄这个小辈,仍旧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 「怎么了青玄,这个时候来找我们,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被墨璟这样一提醒,青玄才想起来自己此番前来可是带着任务的,被白锦欢一打岔,险些就要忘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来意告知白锦欢:「公子,大王请您和墨公子去一趟会客室,他和龙王大人有事相商。」 「我?」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青玄,又将目光投向了墨璟。他眨了眨眼,似是想要从墨璟的眼睛里找到坚定的力量,语气迟疑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唤我和墨璟,怎么龙王大人也在,难道是想要相商婚事吗?」 青玄摇了摇头,他只是个传话的人,大人们在讨论什么一概不知。可面对白锦欢的疑惑,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履行了自己作为公子贴身妖奴该有的排忧解难职责,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应当不是婚事。婚事大部分事宜已然商定完毕,不需要大王和龙王出面。」 说罢,青玄语气有些艰难,他皱了皱眉,思忖着自己该如何开口:「我看倒是和那小公子有关。小公子身负龙狐二族妖力,日后实力深不可测。龙王大人若是有将小公子带走的想法,也未可知。」 说完,青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墨璟面前说了一些对龙王不好的言论,反应过来后,他吓了一跳,赶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猜测,并不代表是大王他们的真正目的。公子,事不宜迟,咱们得出发了。」 白锦欢点了点头,牵着墨璟的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他和墨璟并肩走在最前头,青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像是一个贴心的小尾巴。待到会客室门口,不需要青玄帮助,白锦欢便自顾自地推开了大门,半点都不见外地朝里面喊道: 「父王,伯父,我和墨璟来了。」 狐王坐在高台上,闻言瞪了一眼不知礼数的白锦欢,目光却在看到墨璟的一瞬放松下来。有墨璟在场,饶是龙王再怎么厚脸皮,也不会不顾墨璟的意愿。而墨璟的意愿,大多数时候,又是同白锦欢的意愿一致的。 狐王觉得自己已然运筹帷幄,于是没有着急出言。倒是龙王先沉不住气,半点没有迂迴寒暄地将问题直勾勾地抛出来,石破天惊地砸在了墨璟和白锦欢面前:「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墨璟和锦欢的婚事。其二便是——」 他的目光骤然凌厉,带着上位者多年的威压,齐刷刷地朝白锦欢他们压了过来:「即使远在龙族,我也听闻了锦欢渡雷劫时的奇妙异闻。这个孩子实力不可估量,日后定是栋樑之才。关于他,我想要问问你们的打算。」 第220页 第112章 狐狐墨璟见到孩子 听到龙王的话,墨璟便知道了自己父王心中的打算。他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将尚且还搞不清楚情况的白锦欢挡在了身后。墨璟朝自己的父王和龙王行了一礼,这才端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面孔,缓缓对着屋子里的人说道: 「那个孩子虽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孩子,可到底还是锦欢辛苦多月孕育出来的。为了这个孩子,狐族上下劳心劳力,又一起齐心协力地渡过了雷劫。儿臣以为,这个孩子在青丘降生,应当同青丘更有缘分些。」 虽然狐王早已知晓墨璟会向着自己这边说话,可这番严丝合缝找不到一丝错漏的言论,还是让他老怀欣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墨璟的话,随即将视线落在了龙王身上,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 「贤婿说得对啊。」 狐王的目光在龙王身上逡巡流连了片刻,将他那颇有微词又碍于局面不好发作的憋屈神色看了个一清二楚,终于大饱眼福。他将视线收回,落在白锦欢身上,这才继续了自己的话:「小九和狐族为了这个孩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说完,狐王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坐在下方客桌上的龙王,神色坦荡,可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暗讽的意味:「若是有旁的人想要带走这个孩子占为其有,先不说小九舍不捨得,光是我狐族泱泱大众, 第一个就不答应。」 字字句句直指龙王内心真实想法,他自知理亏,只能闭口不言。当初墨璟想要同白锦欢成婚时,他便有思考过这个孩子的可能性。如若生下来的是个好的,他们龙族也能皆大欢喜。可若是个昏天灭地的怪物,这份苦头还是让狐族一族承担。 当初便有想过,墨璟同白锦欢断绝情分,从此那个孩子同龙族半点干系也无。是墨璟情义深重,对白锦欢念念不忘,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如今龙狐二族结亲,他必定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狐族白得了个这么强悍的助力。 所以他才厚着脸皮前来一问,可狐王不愧是个在妖界之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狐狸,他寒暄的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被他觉察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龙王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狐王大手一挥,将墨璟和白锦欢叫了来。 若是只和狐王一人商议,龙王尚且能够将自己的心思尽数展露出来。毕竟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和谁又能玩得起聊斋。可墨璟和白锦欢的到来,则让龙王不得不改换策略,他仍旧不希望在自己小儿子面前,表现得太过精緻利己。 狐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装作听不懂可是大大的不识趣。更何况就连墨璟都觉得,这个孩子应当留在青丘,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又何必多言来讨人嫌。龙王幽幽地嘆了口气,最终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既然已经转变过来思路,在平常时刻,他还是一个很好说话的长辈的。之前不同意墨璟和白锦欢交往,一是因为白澈的从中作梗,让墨璟闷声吃了个大亏,他一直心有不满,又找不到由头髮泄,只能憋屈地闷在心里。 其二便是白锦欢的缘故。 他其实不是多么喜欢白锦欢,总觉得狐王的这个小儿子因为太受宠,很多时候行事作风都太肆意妄为,半点都不曾有过缜密思考。墨璟和他在一起,总要做一个兜底的人,而这样的人初时会因为短暂的爱恋而甘之如饴,久而久之,只会感到厌烦疲倦。 龙王为墨璟的未来想过很多,思考过他应当会是一位出色且优秀的掌权人,幻想过他日后会娶上一位漂亮能干的妻子,最好是龙族族人,这样他们夫妻伉俪情深,才会同心协力地带领龙族做大做强,再创先祖时期的赫赫辉煌。 而白锦欢此人,在这上面众多条件里,只单单占上一个漂亮,甚至连最基本的性别要求都达不到。知道儿子在自己不清楚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断了袖后,龙王郁郁寡欢了很长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罢了,他又嘆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儿女都是上辈子欠下来的债,自己在此多有烦恼,而墨璟倒是春风得意,看起来好不快活。既然自己无法干预事情的发生,便顺其自然,总有另一条出路。 所以,龙王没有继续执着于这个孩子的归属,破天荒地同意了狐王的话。他虽然认同,可话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藏了些许对龙族的小私心:「所言极是。不过这个孩子在青丘诞生,还未曾去过龙神渊。龙神渊同青丘是不同的两种风景,日后若有机会,可带其前往一观。」 「是我欠考虑了。」狐王一脸客套的假笑,看似对龙王的话字字认可,可半点都没有提将这个孩子带去龙神渊游玩的具体时刻。说罢,室内倒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再继续就着孩子的归属问题另起话头,倒是有片刻祥和。 最后还是狐王出面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他既是狐族上位者,又是白锦欢的父亲,狐族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他来过问,半点都没有闲心同龙王在这里过家家。他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将视线放在了墨璟和白锦欢身上。 狐王端起茶盏,用茶盖拂去茶水上的茶沫,这才浅浅啜饮一口润着有些干哑的嗓子。一口清甜茶水入肚后,他仿佛恢復了精气神,整个人又神采奕奕起来,将目光直勾勾地投在白锦欢身上,不让他有半点视线的闪躲。 第221页 狐王轻咳一声,彰示自己的威严,「小九,你同墨璟的婚事,父王已经找人算好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七。这个日子也是龙王认可了的,既然已经过了父母之命,剩下的时候你便和墨璟好好准备准备,届时定有个风光的仪式。」 骤然听到一个日期,白锦欢还有些茫然。他在心底数了数日子,勐然发现距离婚事日期还有不过二十天左右。在这二十多天里,他需得从头学习狐族的婚嫁礼仪,将结亲宴上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铭记于心,才能保证半点都不出错。 意识到时间紧迫后,白锦欢觉得自己此刻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他从墨璟身后站出身来,上前一步同人并肩而立,随即朝高台上端坐的狐王和一旁客座上坐着的龙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算是见过了长辈。 见狐王和龙王都没有要继续同他们搭话的意思,白锦欢便想着带墨璟开熘。左右他们是小辈,长辈们商讨族群利益之类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开口提意见。思及此处,白锦欢这才拱手行礼,缓缓道:「儿子已然知晓,定会准备妥当。父王,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了,儿子便带着墨璟先行告退。」 狐王笑盈盈地坐在高台上,大手一挥,示意白锦欢快滚。 接收到信号后,白锦欢半点也不磨蹭,利落地带着墨璟滚了。 在回自己宫殿的路上,白锦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兴致勃勃的,眉宇之间神采飞扬,仿佛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墨璟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就听白锦欢自己麻熘地交代了出来:「墨璟,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虽然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可整个狐族龙族,连带着鹤羽这个外族人,都知道此话说得是白锦欢那天渡雷劫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诡异小孩。自那日之后,小孩便被大巫带走全身上下做了个检查,又关了几天看他的日常行为和脾性,最近正是可以放出来的时候。 墨璟对这个提议倒是无可无不可,可见白锦欢高兴,也不愿平白无故扫了他的兴致。他点了点头,示意白锦欢给自己带路。二人并肩而立,走在青丘地宫那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里,长身玉立的背影是两端不同的风姿。 大巫怕这个小孩不稳定,于是将人安置在了青丘地宫一处久不住人的偏殿里,派了专人严加看守,就是怕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见白锦欢前来,大巫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快步朝人迎了上去。 「大巫。」白锦欢在大巫身前站定,朝这个几乎为狐族操劳半生的老人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才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好奇心,连环发问道,「今日我带墨璟前来,就是想要看看这个孩子的情况。大巫,他可还好?」 闻言,大巫倒是轻轻笑了笑。情况比他想像得要好上许多,原先他还以为这个孩子会是个性格乖张的顽劣之徒,没成想倒是个分外好性子的。在这偏僻大殿中待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恼怒发火,闲下来便是看看书,无聊了就自己一个人找乐子。 他将这段时间的观察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白锦欢和墨璟听,就是想要让他们知晓最基本的情况。按照他的判断,若是剩下几天这个孩子仍旧能保持这般乖巧可爱,便可以将其放出,当一个正常幼童看待,无需战战兢兢地害怕。 得了大巫的话,白锦欢倒是高兴。前些日子他便抽空来瞧了这个孩子一眼,只觉他一人玩闹,看起来分外孤单,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段自己和自己玩的日子。所幸后面他有了白澈和青玄,倒是排遣了孤独。 拿了大巫的通行证,白锦欢便带着墨璟走进了宫殿里。随侍的小狐妖们毕恭毕敬地给他们引路,将他们带到一个紧闭的大门前。这大门不知被大巫施了什么妖法,从门内看不到门外,可站在门外的人,却能将门内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白锦欢发现,那个孩子就乖巧地坐在桌案旁,拿着本人间的话本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身量低,坐上座椅后两条腿够不到地面,只能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倒是莫名戳中了白锦欢的萌点,让他的心软成一片。 白锦欢同墨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推门而入。听到门口声响,那个孩子有些惊讶地抬头去望。见来人是白锦欢后,他面色一喜,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兴奋,随即在看到他身旁的墨璟后,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 白锦欢倒是分外喜欢这个孩子,一把将人从座椅上抱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怀里。他捏着孩子的一只手,朝墨璟打了个招唿,这才对着孩子欢喜地介绍道:「想不想哥哥啊,哥哥和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墨哥哥。」 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可眸中却有转瞬即逝的担忧神色。白锦欢因着姿势原因看不清楚,可站在孩子身前的墨璟看得倒是一清二楚。他正疑惑为何这个孩子看起来有些忧虑,就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灵力,好似被这个孩子吸引了起来。 原本他的妖力平静如无波古井,此时就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正中湖心,泛起了层层涟漪。这样的举动虽然让他并不怎么痛苦,可灵力被人牵动的感受到底不太适应,墨璟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 他不知这个孩子意欲何为,可见白锦欢无知无觉不受影响的模样,便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儿,索性由他去了。片刻之后,他身上的灵力平息下来,与此同时,那个孩子眸光一亮,像是知道了什么之前不曾知晓的事情。 第222页 随即,他耳边进入了一道秘法传音的消息。墨璟没有着急解开消息去听其中内容,而是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白锦欢。见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便明白这道消息应当是这个孩子单单发给他的。 他施了一点小法术,将这个消息拆开,进入耳朵里的便是这个孩子一声脆生生的「父亲」,倒是把墨璟吓了一跳,险些没绷住自己往常端出来的严肃沉稳的面容。 他们两个在白锦欢眼皮子底下秘法传言,交流着些白锦欢不知道的事。墨璟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父亲。方才我的灵力波动,可是你干的?」 那小孩见自己被人抓包,面上倒是有着愧疚之色。他微微垂下头,不敢去看墨璟脸上神色,倒是一副怕他生气的模样:「对不起父亲,这些时日我只见到了爹爹一人,并不知道自己另一位父亲是谁,才会贸然使用妖法确认。」 「父亲,您的身上同我身上部分妖力如出一辙,应当是同根同源。藉此,我才判断出了您的身份。」 墨璟倒是对自己多得了个「父亲」角色并没有多意外,相比于此,他更在意白锦欢的想法。他朝一脸乖巧地坐在白锦欢怀里的那个孩子眨了眨眼,语气颇为戏嚯地对他传音说道:「你可别管锦欢叫爹爹,他可是希望当你哥的。」 听到墨璟的话,小孩那张肉嘟嘟的脸上竟然浮现了苦恼神色,看起来倒有一种年少老成的成熟感。还没等墨璟慨嘆多久,就听这小孩郁闷地道:「爹爹似乎不喜欢让我喊他爹爹。父亲,他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才恨屋及乌地不喜欢我。」 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为了自己的爱侣地位,墨璟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对事情做出澄清。他上前一步,亲昵地捏了捏小孩的脸。白锦欢欢喜地见他同这孩子相处愉快,却没想到这一大一小,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你爹爹很喜欢我,自然也会喜欢你的。」这话听起来总有一股子洋洋得意的味道,墨璟沉住气,让自己的话尽可能地听起来可靠又可信:「他只是太年轻,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因此没有半点给人当爹的觉悟。」 「真的?」那孩子似是有些不信,不管是秘法传音的语气,还是小脸上明晃晃的疑惑,都彰显出主人现在的满腹狐疑,「父亲没有骗我?」 墨璟轻笑一声,朝人眨了眨眼,像是许下了一个只有他和这孩子才知道的小秘密:「父亲从不骗人。」 第113章 孩子得到狐王认可 在白锦欢的殷切期盼下,那个孩子顺利地通过了大巫对他的性格测试。大巫惊奇地发现,这个神奇的孩子不仅法力高强,而且能取龙狐两族妖法之长处,化为己用,甚至精上加精,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法术体系,不同于常人。 除此之外,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性格堪称乖巧,没有随了白锦欢小时候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性子,反倒从了墨璟。让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哭不闹,拿着本书坐在一旁安静地看,闲下来的时候还能同大巫搭搭话。 因着这样的好表现,大巫将自己的观察时间提早了一天,提前将这孩子放了出来。在观察结束的时候,白锦欢和墨璟一早就等在门口,奋力朝门内张望的模样活像是人间在私塾接孩子放学的一对普通父母。 见白锦欢他们来了,那孩子眼前一亮,面上骤然浮现出欢喜。他一把挣脱了大巫拉着他的手,蹬蹬几步就往白锦欢的怀里奔。他身量小,跑步的速度又快,活像是一个气势汹汹的小炮弹,直直地砸进了白锦欢的腰腹处。 白锦欢一把扶住那孩子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前站好,一双眼睛在那孩子身上到处流连逡巡,好好打量了一番他这些时日的变化。那孩子倒也乖觉,没有继续往白锦欢身上腻,而是后退一步,方便爹爹看顾自己。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短短几日也不可能有太大的身量出入。可白锦欢不知是不是又找回了当初带青玄的感觉,越看这孩子越觉得心中欢喜,恨不得好好拉到自己怀里对其揉圆搓扁,捏一捏他的小脸。 相比于白锦欢极度外放的情感表达,墨璟的情绪则内敛得多。他没有得到同白锦欢相同的拥抱待遇,面对他时,那孩子也没有同白锦欢相处时的放松,反而恭敬小心许多。这让墨璟不由得有些好奇,难道自己看起来不亲和吗? 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觉是个丰神俊朗的好长相,也不知为何没在这孩子面前得个好印象。墨璟在一旁耐心地等着这对名义上是哥哥弟弟,实际上又有父子之情的一大一小互诉衷肠地叙旧,待到日头渐渐偏移,这才不得不打断他们。 他一手牵着白锦欢,一手牵着这个孩子,遥遥往窗外望了一眼,这才左瞧瞧右看看地当一个尽职尽责的传话筒:「锦欢,狐王大人让我们带这孩子前去见他。如今时辰已经晚了,咱们好像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白锦欢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如今还有任务在身。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绕过中间的墨璟,往那孩子的方向探头看。见他孩子仰着脑袋将视线投过来,白锦欢朝人眨了眨眼,面上神情看起来灵动又狡黠。 像是怕这孩子紧张般,白锦欢放柔了自己的语气,轻声细语地对他缓缓说道:「别怕,你狐王伯伯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可能瞧着带有几分严肃,可心底却是最喜欢小孩子的。你这般乖巧懂事,一定会得他的欢心。」 第223页 那孩子睁着一双真诚无辜的眼睛,听话地点了点头。可扪心自问,他心中倒是对狐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自他降生于世,在寂静昏暗的洞穴中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白锦欢。在他心里,白锦欢占据了沉甸甸的分量,谁也无法比拟。 至于墨璟,那时他给墨璟疗伤时,不过匆匆一面,之后便被大巫带走隔离观察。他同大巫相处的时间比同墨璟相处的多得多,自然不怎么熟悉自己这个父亲,因此总带着点客气的疏离,还需要一段时间相互熟悉。 这一路上三个人各怀心思,可主题都落在了这个孩子身上。来到狐王专门会面的会客室,白锦欢率先推门进去,一只脚才刚踏进门槛,声音便嘹亮地响了起来。他朝着宫殿内喊,大张旗鼓地彰显自己的到来:「父王,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狐王坐在高台上看着近期狐族大大小小的事务摺子,闻言,他眉头先是一皱,随即又放松开来。他一把将手头摺子丢在桌案一角,整个人身子往后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用一种悠悠的语气打趣白锦欢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九,你倒是好大的排面。」 白锦欢面上端出一副讨好的笑,用自己一贯插科打诨的方式,三言两语将狐王哄得开怀大笑。提前给这孩子预设了个轻松愉快的聊天氛围,见时机成熟,白锦欢当机立断,将那孩子一把推到了狐王眼皮子底下。 他微微仰头,神色看起来分外骄傲,同当时青玄第一次化形时,将其往各个亲友面前带的模样如出一辙:「父王,这便是那孩子。大巫这些时日一直在对这孩子进行身体检查和情况观察,他样样都出色,性子也温和,我想您会喜欢他的。」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狐王同那孩子一问一答的时刻。那孩子虽然年纪小,可思想心智都远超同龄之人,又生得玉雪可爱,同白锦欢小时候有几分相像,可却远远比他性子要好。果不其然,不过相处了片刻时光,这个孩子就得了狐王欢心。 他像是寻常邻家老人,正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段忙里偷闲的时光着实让他感到心情愉快,因为事务杂乱而疲惫的精神也放松了许多。狐王伸手解下自己腰间一块玉佩,将其别到了那孩子腰上,越看越满意。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望向白锦欢和墨璟,有些疑惑地问道:「对了,这个孩子可起了名字?」 白锦欢一愣,有些懊恼地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随即摇了摇头,话语听起来半点都没有底气:「还未有起名,近来事情繁多,也没找个人好好算算名字。」 说着说着,白锦欢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他轻咳一声清着嗓子,端出一副认真严谨的态度,掀起眼皮看向台上的一老一少,笑意盈盈地说道:「可是父王如今就在这里,择日不如撞日,若是由您起个名字,自然是最好的。」 「你倒是躲懒,惯会安排人。」狐王伸手捻起自己桌案上一个被揉成团的纸团,准头极好地朝白锦欢脑袋上砸了过去,笑骂道,「当初你和你哥哥姐姐的名字,都是我同大巫翻了三天三夜古籍才最后定出来的。」 说罢,他摸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孩子。小孩微微仰头,眸色晶亮,像是落了点点星子,看起来分外喜人。在这样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注视下,狐王一颗心渐渐软成了一汪春水,语气都软和下来。 「若是贸然取了个名字给他,对这孩子也不公平。这样吧,待我同大巫商议一番,去藏经阁将古籍翻个底朝天,定能取出个独一无二的好名字。」 得了狐王的话,白锦欢自然兴高采烈。他上前一步,走到那孩子身边,手把手带着那小孩给狐王行了个礼,这才扬起眉毛,眉飞色舞道:「父王既然这么说了,便是这孩子的福气。儿子同这孩子,自然拭目以待。」 「对了,你同墨璟结亲宴的喜帖已然制好,届时便会广发妖族。」狐王揉了揉那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只觉得手下触感柔顺服帖。他将那孩子送回给白锦欢,这才慢悠悠地接上自己的后半句话:「寻常人等的名字自有侍从去写,一些重要的,需得你们自己动手。」 白锦欢将那小孩拉到自己身边,笑盈盈地接下了狐王的话:「那是自然。」 说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对了,这些日子倒是没怎么看到七哥白澈。父王,七哥近日在忙些什么,怎么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提到这件事,狐王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没好气地双手环抱胸前,恨不得将自己这个自以为无事一身轻的小儿子好好修理一番。狐王长眉一挑,故作惊讶,语气不善道:「你也知道啊,要不是我明白成婚的是你,怕是也要觉得这大大小小都是白澈的事儿了。」 「你啊你,从小到大都央着白澈给你兜底也就算了,怎么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也半点都不上心啊。」狐王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分外严肃地瞪了一眼白锦欢,将其面上嬉皮笑脸的神情瞪了个干干净净,「你的婚服出了点岔子,你七哥前个儿带人亲自走了一趟。」 「出了岔子?」白锦欢颇为惊讶,音量都拔高了些。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于是在心底直唿冤枉,不能怪他不上心,实际上也没人告诉他啊:「怎么没人告诉我。若是让我知晓,定不会麻烦七哥跑这一趟。」 第224页 「白澈的性子你还不了解,能不让你操心的,都一手包办了。」狐王幽幽嘆了口气,见白锦欢这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两相对比下,不由得心疼起自己这个七儿子的操劳:「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事事看过才能放心。」 「儿子知道了。」白锦欢有些愧疚,他从狐王的高台上下来,牵着这个孩子走到墨璟身边,随后牵起了墨璟的手。白锦欢手上微微用力,捏了捏墨璟的手掌心,而后将他们相牵的手高高举起,展现给狐王看。 「父王,剩下的这段时间,婚宴事务便交给我和墨璟吧。」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已经为时已晚,可亡羊补牢,总好过啥也不干。他有些尴尬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这才缓缓说道:「您和七哥辛苦了,接下来看我们的。」 狐王倒是对白锦欢这大放厥词的模样感到新奇,有墨璟相助,将事情交给他们来干,应当也不会太遭。虽然心中这样想着,可他心里到底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以一种戏嚯的语气调侃道:「交给你?到时候办成个三流杂技,我青丘狐族可丢不起这个人。」 见白锦欢得了自己的评价,隐约有着要炸毛的趋势,狐王赶快补了一句话,安抚这个易燃易爆炸的小儿子:「好了,有墨璟在,我倒是相信。小九,你可别在墨璟面前闹小孩子脾气,他比你成熟稳重,你凡事多听着点儿他的,准没错。」 虽然话里话外有些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在,可听到父王夸赞墨璟,白锦欢倒是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开心。他与有荣焉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骄傲的模样不像青丘的狐狸,倒成了个开了屏的花孔雀:「这是自然,父王放心。」 虽然狐王欣慰于白锦欢找到了一个可以相伴终生的好归宿,可不代表他能够时时刻刻容忍白锦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同墨璟你侬我侬。他到底年纪大了,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们对于亲密关系的界定程度,只得眼不见为净,将他们三人齐齐打发了。 带着这孩子一一拜访过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后,在回程的路上,白锦欢还是义愤填膺地跟墨璟控诉着鹤羽这张一开口就讨人嫌的嘴:「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讨厌,明明可以把我和这孩子一起夸了,非得踩着我去捧。」 墨璟伸手摘下粘在白锦欢身上的一片鹤族羽毛,应当是方才白锦欢同人打闹时,不小心落在衣服上的。他将这羽毛随手一丢,羽毛在空中晃晃悠悠地浮着,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你同他多年老友,怎不知他是个这般性子。」 见白锦欢仍旧对鹤羽的态度耿耿于怀,墨璟只得发挥自己的调解作用,来宽慰这颗有时候小肚鸡肠的狐狸心。他朝白锦欢眨了眨眼,笑着打趣道:「许是鹤族族人情缘单薄,才不能理解你如今的春风得意。锦欢,不必同他一般计较。」 「这是自然。」被墨璟三言两语地高高捧起,白锦欢不由得有些飘上了天。他从鼻腔里轻哼一声,语气骄矜,摆足了属于青丘九公子的架子:「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才不会同这傢伙一般见识。」 原本以为墨璟还要再说几句调侃的话,可白锦欢左等右等,也没见他有个下文。正当白锦欢疑惑时,只听墨璟轻轻舒了口气,语气听不出是眷念还是期待,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白锦欢心上,却有着万般之重。 「锦欢,我们便要成婚了。」 白锦欢赧然地垂下头,手却不安分地勾住了墨璟的手指,用指腹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嗯,我们便要成婚了。」 第114章 墨璟狐狐终于成婚 白锦欢从前只觉得岁月悠悠,漫长而无聊,总想着要找些什么东西来打发这孤寂的时光,因此总爱拈花惹草,招猫逗狗,虽然在妖界大大小小的族群中混了个人人羡艷的好人缘,可真正能走到他心底的,却是寥寥无几。 青玄是因为从小便被狐王带到了白锦欢身边,白锦欢那时也是个孩子,在族群中辈分最小,骤然得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一时又紧张又开心。虽然青玄的职责是当他的贴身妖奴,可当时的白锦欢,总觉得自己对青玄有一份特殊的责任。 他带着青玄修炼,带着青玄玩闹,带着青玄一起被狐王责罚。青玄是他儿时回忆中,除了父兄以外,最特别的记忆。而后白锦欢渐渐长大,在一次陪同狐王去云上鹤族做客参宴时,在鹤族的后厨房里遇到了鹤羽。 他和鹤羽明明从性格到喜好都不一样,可偏偏就被吸引着成为了朋友。原本鹤羽还是云上鹤族一个矜贵高傲的小公子,在同白锦欢厮混玩闹中,逐渐被他影响着带偏,慢慢长成了如今这副嘴上得理不饶人的骄矜性子。 这两个人给白锦欢的生活增添了除了亲情以外的另一种感情,曾经的他以为得了这两种情感,从今往后可以万事皆足,却没想到竟还有碰到墨璟的时候。墨璟的出现教会了白锦欢另外一种不同于亲情、友情的情感,便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因着青丘在妖界中优越适宜的地理位置,龙狐二族早已经商定好,将青丘狐族的地宫作为结亲宴的主会场。从确定会场消息后,为了这场两族之间小公子成婚的结亲宴,狐族上下可谓是大张旗鼓地做着准备。 狐王早就已经派人传话给了自己其余几个子女,让他们务必从繁忙事务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最小么儿的成婚宴。知道了这个消息后,白锦欢激动地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自哥哥姐姐成家后便从地宫搬了出去,他也好久未曾见过。 第225页 等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到地宫参宴时,宴会日期已然临近。他们拿出了各种天材地宝来给白锦欢当礼物,同时送出了自己最真挚的祝福。在宴会的前一天晚上,狐族三姐来找白锦欢聊天,询问着他如今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白锦欢有些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总觉得自己的嗓子在发哑。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这才将那股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面对三姐那张温和秀丽的脸,他心中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开口。 「三姐,同墨璟成婚这件事,我之前从未想过。」白锦欢将自己在人间的奇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个他从小到大的知心姐姐,三姐没有发表任何的言论看法,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朝白锦欢点了点头,「后来他成了龙族三太子,我和他之间,才有成婚一说。」 「那时因为他的离开,我总是郁郁寡欢,只觉得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他。」提起当时自己的失落情绪,白锦欢仍旧有些不好意思,他垂下头,遮住眼底赧然的情绪,这才补上了自己后半句话,「可现下我同他成婚,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总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听完了这一段爱恨情仇的纠葛,三姐只是轻轻松了口气,随即脸上扬起一抹宽容的笑意,好似能容忍所有的情绪。她如同白锦欢小时候那般,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细语地道:「能够找到一个相互喜欢的,共度一生的人,小九是十分幸运的。」 「可是一生有那么长,若我现在喜欢,日后又不喜欢了,可怎么办?」自龙狐二族定下成婚宴的消息放出来后,白锦欢每遇到一个人,都会收到一句百年好合的贊语,「从前我觉得成婚是束缚,天地广大,为何要将余生系在一人身上。」 见白锦欢好似陷入了一种纠结情绪,三姐适时开解道:「因为你爱他。」 「只是喜欢是单单不够的,喜欢总是浅薄的,这种情感会随着时间,随着地理位置,随着心理成长而逐渐消磨掉。若你只是喜欢,喜欢他好,喜欢他对你的好的话,那么这份喜欢,是远远不能支撑着你陪他走下去的。」 白锦欢刚想说话,就被三姐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她比白锦欢年长许多,在情爱一道上又是过来人,自觉有责任开导他的情绪:「小九,姐姐看得出来,你爱那个三太子。因为你望向他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这是望向别人时没有的。」 白锦欢倒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竟然能让旁人有这么多的想法,他抬起手,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倒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见白锦欢隐约有着开悟的苗头,三姐趁热打铁道:「你之前觉得相爱成婚是往自己身上带束缚,可姐姐问你,若是墨璟管着你,你会厌烦吗?」 白锦欢思忖着想了一想,墨璟虽然有时候会管着他,可却并不会让他感到烦躁无趣,反而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不自觉地就会想听他的话。他把这样的想法完完全全告诉了三姐,三姐只是捂着嘴笑,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这就是爱啊。因为爱,能让人自觉地带上束缚。」见白锦欢青涩懵懂,在情爱事上仍旧保持着最基本的澄澈,三姐不由得怀念起自己也曾有过的少女时代。她的眉眼放松下来,像是盛着一潭平静无波的水:「不管他好不好,你总能接受他,愿意陪着他,这便是爱。」 白锦欢点了点头,眼神由原本的茫然逐渐变得坚定。他抿了抿嘴,随即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心底好似拨云见日,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三姐,谢谢你。原先倒没有什么感觉,如今听了你这一席话,我发现,我是因为爱墨璟,才愿意同他结亲成婚的。」 「不是因为那个孩子,不是因为龙狐二族的利益交换,更不是旁的一些什么。」白锦欢眼睛亮亮的,眼底淌着融融暖意,「我只是因为爱他,想要同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想要时时刻刻亲他抱他,才会同意结亲要求的。」 「嗯,你只是爱他。」三姐笑弯了眼睛,认可地拍了拍白锦欢的肩膀,随即将自己手上的一个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他,「我和夫君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好礼物。若是不嫌弃的话,这个镯子便送给你当个纪念。」 白锦欢同三姐夫见得少,对他的为人不太了解,于是疑惑地问道:「姐姐,姐夫对你好吗?」 勐然从小么儿的情感问题转变到了自己身上,三姐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现一层红晕。忆起自己的夫君,三姐羞涩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姐夫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他爱我,我也一般爱他。」 「真好。」见自己的姐姐婚姻幸福,白锦欢心底自然是高兴万分。他站起身来,轻轻给了自己姐姐一个拥抱,姐弟之间所有情爱之事上的交流,尽数融化在了这个拥抱中。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好了。」最后还是三姐见天色已晚,拍了拍白锦欢的背示意他适可而止。待到白锦欢重回平静,乖巧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副等待检阅的模样,三姐没忍住笑出了声,替他抚平了有些褶皱的衣襟:「明日你可得起个大早去招待宾客,今夜早些歇息吧。」 送别了三姐,白锦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像是烙煎饼一般左右翻着面,最后认命了失眠的结果。他想要去找墨璟谈天,又觉得自己若是此时出去,定会惹得其余人察觉,平白无故生出不少麻烦,只得悻悻作罢。 第226页 他施了个小法术,将自己想要说的话传到了墨璟那边,等待着那人回復。见妖法光团朝墨璟房间方向飞过去后,白锦欢心情激动,再也睡不着了,索性站起身来,坐在窗边看着空中那轮皎洁明亮的月亮出神。 墨璟的消息传回来的极快,不过是起身的这一段时间,那团来自墨璟的妖法光团就已经在他身边蹦跶得欢快。白锦欢伸手将其抓过来揉了揉,光团在他手上化作一团光粉,落在空中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随即在他眼前浮现一行字。 心中欢喜,喜不自胜。 没想到自己那么一长段话收到的回覆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白锦欢看着那行字,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望着空中那行字,他仿佛能感受到墨璟写下这句话时的情绪与神情,那张烛火下更俊俏三分的面孔和柔情四溢的眼神,总让他为之心动。 白锦欢伸出手去,将那团字抓了回来,随即妥帖地放在了自己衣襟心口处。明明是个没有温度的小妖法,可白锦欢总觉得自己心头髮烫,有着无限暖意。这股暖意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身子都变得轻松下来。 再次躺在床上尝试入睡时,白锦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正怦怦作响的心脏。他安然地闭上眼睛,忽然有种神奇的感觉,今天晚上,他应当能睡个好觉。 自然一夜无梦。 因为龙狐二族都是妖界中顶天立地的大家族,白锦欢和墨璟又是族群中备受宠爱的年轻一辈,这场成婚宴自然办得声势浩大又热闹。狐族向来都是人丁兴旺,白锦欢上面八个哥哥姐姐悉数到场,一一给他送上祝福。 因着墨璟和白锦欢都是男子,妖界成婚也没有人间那么多繁琐麻烦的规矩,白锦欢的婚服同墨璟一样,都是男子款式,只不过身量尺寸上略有不同。将这身婚服穿上身,白锦欢好似改头换貌,换了一副朝气磅礴的精神气。 红衣穿在身,衬得白锦欢本就艷丽的面孔更加柔和。大哥豪爽地笑了起来,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习武之人力道大,白锦欢总有种自己要被他拍到土里的错觉。他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从大哥魔爪中逃离出来,这才对着之后几个兄长姐妹行礼会面。 看到七哥白澈脸上那副释然又欣慰的笑容,白锦欢只觉得一切好似都像是在做梦。原先的白澈同墨璟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竟也因着他的缘故,有这般和谐相处的时候。想着自己的婚服还是白澈准备的,白锦欢心头一软,张开双臂朝白澈讨了个拥抱。 像是没想到白锦欢会突然动作,白澈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反应过来回抱过去。白锦欢像小时候那般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儿处,而白澈也像小时候那样,轻抚着他的嵴背安慰他:「好了,大喜的日子,搞这般煽情做什么。」 白锦欢其实半点也不想哭,他自己也知道,成婚宴这般重要的日子,若是哭哭啼啼的,总是上不得台面。可看着自己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此时都因为他齐聚一堂,他便总感觉那么不真实,只希望这团圆一刻能够持续得再久些。 婚宴流程一切都进行的顺利,没有枉费白锦欢和墨璟同那些侍从们排练的时间和心血。随着一炮炮礼花在空中炸响,彩条和鲜花纷飞,乐器和歌唱齐响,到处都是一片其乐融融载歌载舞的场景。宾客觥筹交错,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白锦欢和墨璟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在无数或艷羡或惊奇或欢喜的眼神中,一齐迈入宫殿之中。他们在侍从准备好的蒲团上跪下,拜过了天地,拜过了父母,最后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弯下腰去,全了最后一礼。 随着大巫一声中气十足的「礼成」,台下的宾客纷纷默契地站起身来,朝白锦欢和墨璟他们鼓掌欢唿。歌者舞者鱼贯而入,在空旷的大厅上开始了他们美轮美奂的表演。白锦欢站在台上,试图将台下每一个人的神情都记在眼里。 从前见过无数人的婚宴,其他妖族族人的,自己哥哥姐姐的,倒是第一次亲自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的祝福。白锦欢从未有过这般热闹时刻,而当这些热闹齐齐涌向他时,他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眼眶湿润,眼角微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欢喜。他只有一双眼睛,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彻底,怎么看都仿佛有着遗落。最后扭头去望墨璟,恰好撞进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瞳中,让白锦欢的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像是感受到了白锦欢的情绪,墨璟牵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柔软的掌心。白锦欢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久,很长。这些时间让他无法记全台下宾客神色各异的表情,却能让他把墨璟牢牢镌刻在心里。 至此以后,他和墨璟,白头相守,不离不弃。 他应当在这婚宴上表现得成熟稳重,全了作为青丘九公子的体面和礼仪。可在望向墨璟那双眼的时候,白锦欢忽然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得了。去他的体面和礼仪,他就要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亲就亲。 白锦欢唇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弧度,脑海中闪过无数同墨璟相处的片段。无论是最开始在破旧寺庙里的初相遇,还是在人间小屋里的慢慢相处,随即是青丘地宫里几月的陪伴,再到恢復身份的不离不弃。无数回忆仿佛闪着光的珍宝,被他牢牢珍藏在记忆深处。 第227页 在所有宾客的见证下,在自己哥哥姐姐的见证下,在狐王和龙王的见证下。他们对着天地,对着父母,对着彼此,全了婚宴三礼,定下了终生。耳边声音嘈杂嘹亮,热闹非凡,可看着墨璟时,白锦欢却觉得周边的声音悄悄静了。 即使嘴巴上说不出来,可身体的反应却是诚实的。他再也听不到那些热闹的声音,耳边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穿过薄薄一层胸膛,极具张力地想要向墨璟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烟花炸起,灯光融融,所有的一切都美好而满足。白锦欢宁愿从此往后便溺死在这一刻,但愿长醉不復醒,沉沦在这无比的幸福中。可手心一点来自墨璟的搔动,让他回过神来,随即觉得有些荒唐地笑了起来。 他微微仰头,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墨璟的唇。耳边欢唿骤起,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唇上那柔软的触感才最最真实。墨璟也回过味来,伸手揽住了白锦欢的腰,将他的身子往自己怀中带,加深了这个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吻。 他们在大宴宾客中,吻得难捨难分。白锦欢唇角笑了起来,眼角却滑落了一滴饱含幸福的眼泪。 何必在意这短短一瞬,妖生漫长,他和墨璟,自有光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