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靠套路被肥啾少爷投餵后》 第1页 《绿茶靠套路被肥啾少爷投餵后》作者:洛岸【完结】 文案: 茶香四溢·一生双标·阴郁美人攻x外表冷傲·内心天然·直球少爷受 行走江湖,一靠脸,二靠骗。 青年修士褚洄之深谙此道,在连动物都不许成精的世界里艰难摸爬滚打十余年。 一朝重生,倒霉透顶的褚洄之终于转了运,进入灵力充沛、异兽横行的,他两眼放光:竟有这种好事! 分明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暗批,却偏偏长了张温柔清纯的脸,褚洄之充分利用天然优势,在人生地不熟的星际改良术法、坑蒙拐骗、白手起家。 人人都知道褚洄之不是善茬,却眼睁睁看着他抱上了军校明日之星莫岁小少爷的大腿。 亲友提醒莫岁,褚洄之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不值得深交。 莫岁不解:没有吧,他很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褚洄之利落扔掉刚被他徒手撅成两段的枪管,擦净玉白指尖沾染的灰尘,乖巧地点了点头。 莫岁补充:他性子软,别人都欺负他,把他推水里他都不反抗。 褚洄之垂眸,轻捋湿透的发尾,偷偷把几张差点在人身上引爆的起爆符塞回袖口。 莫岁强调:他太穷了,所以我才包养他,我们的关系很正当的。 褚洄之完美的表情管理骤然失控:等一下?什么包养? 情窦初开却被冰冷的金钱交易狠狠戳破幻想,褚洄之如遭重创。 但幸好,身为资深绿茶,脸皮够厚是他的基本素养。 包养又怎么了,不被爱的人才是loser。 「你只给我发工资,却不让我正常履行工作义务,这是对我人格和能力的严重打击。」 自我疏解成功的褚洄之故作苦恼地哄骗莫岁。 一向坦荡的小少爷深以为然,觉得褚洄之说得不无道理:「那你想履行什么工作义务?」 「2000星币一个吻,给你打一折,目前算起来,我还差你5143个。给你抹个零,就算5200个吧。」 阅读指南: 1.叙述视角主攻,攻受超粗双箭头,不适合控控朋友阅读; 2.双洁互宠,褚洄之x莫岁,从头至尾1v1,he; 3.虽然攻绿茶且被「包养」但本质事业批,优质成功男人不吃老婆软饭; 4.肥啾是受的兽化形态之一; 5.恋爱甜饼,祝各位阅读愉快~ 内容标籤: 强强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星际成长 搜索关键词:主角:褚洄之,莫岁 ┃ 配角: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心机美强惨绝配天然小少爷 立意:脚踏实地、奋斗不息 第1章 重生当酒保 第五星区n029星,贫民区,深夜。 神色慌张的男人裹着厚重的防风服,顶着剧烈的寒风推开酒馆的大门。 「老闆!一杯鼠尾草,我加小费,让那个新来的送来!」 他向柜檯喊了声,小心翼翼地藏着风衣里的东西,在酒馆角落落座。 「好嘞。」 酒馆老闆亨利打了个哈欠,拿起手边的传唿机:「褚洄之,回柜檯拿酒。」 第五星区科技落后、气候恶劣,是以传唿机反倒比光屏这类先进的通讯工具更加结实耐用。 「收到,我这就过来。」 夹杂着嘈杂电流,听筒里传来的男声也丝毫不损清润。 在酒馆人群聚集的中心,身材高挑的男人笑意轻浅,与企图拉扯他多留片刻的众人周旋着,大步走向柜檯。 n029星终年严寒,虽说酒馆内能源供暖,但这人穿着的白衬衫也太过单薄了,显得他在一众包裹着厚重棉衣的人群里格外纤瘦。衬衫下摆分明是板板正正扎进裤腰的,却勾勒出细韧的腰身。 这人眸沉如墨、黑髮过肩,在纯粹干净的黑白二色之间,只左手腕上手绳的一圈红色艷丽到夺目。 在酒馆昏黄油腻的灯光里,他显眼到仿佛被单独笼了一层柔光。或者应该说,他与整颗蛮荒的n029星都格格不入。 「亨利到底从哪儿挖到的人,第五星区居然还有这种极品?」有酒客咋舌道。 「没听说吗,亨利捡到他的时候,他身无分文,给了口饭吃就来这儿工作了。」 接过话茬的人神秘兮兮地朝周围人招了招手,示意众人凑近: 「估计是被驱逐出主星的。别看他一副清高样,对有主星消息和门路的人,他可是殷勤得很。」 「这小白花也是蠢得可以,流落到第五星区还做梦回主星?诶,我要是编点消息骗骗他,他能不能让我爽一把?」 身后传来醉汉们自以为隐秘的窃笑,褚洄之极轻地勾了下唇角: 初来乍到就是这点好,竟然有人管他这个煞星叫小白花。 走入阴影,褚洄之收敛笑意,借着手中托盘的掩饰,他利落扯掉袖口因被拉扯而染污的一角。 修长两指微并,升腾起的一点火光便将那块脏兮兮的布料烧了个干净。 今天是褚洄之重生满两个月的日子。 两个月前,褚洄之还是地球21世纪一名遵纪守法的普通公民——除了职业有点特殊,他是个在明面上从事宠物沟通师职业的倒霉修士。 对于英年早逝这件事,褚洄之没什么遗憾,毕竟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实在是不太值得留恋。 第2页 年幼时就被当煞星扔掉这种事他早就懒得在乎了,他生不逢时、诸事不顺。 地球的灵力早几千年就被各位大能耗了个七七八八,在连动物成精都不被允许的大环境里,他这个修士基本等于失业。 因此,就算褚洄之是所谓五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修炼天才,他的职业高光也不过是在情侣分手时,靠通灵之法准确告知二位铲屎官自家毛孩子究竟更想跟谁,避免了数起偷猫偷狗的社会惨案。 褚洄之死得也很荒唐。 把他从院捡回来养了十几年的老修士以身殉道,逆天而行聚集灵力开启大阵,不成则身死魂灭。 倒霉惯了的褚洄之被那个非死不能出的法阵牵连,总之,一道天雷噼下来,他再度醒来,就重生到了现在的世界。 老道士也不算完全失败,毕竟他真的因此获得了第二条生命。 褚洄之想着,望向窗外无垠星河中最为闪耀的那一点光芒——主星,这个世界的中心,他想去到那里。 都再活一次了,总不能再以生不逢时为藉口窝窝囊囊过活。 或许是因为过于倒霉,褚洄之向来能屈能伸。 比如,他良好地接受了自己重生进星际的现实。 这个世界的高等生物由人类和异兽组成——异兽,在褚洄之这个修士看来,和妖怪没差。 而且这里的灵力比早已油尽灯枯的原世界要充沛得多,连火诀这种在地球极费力的术式如今都已经成了他得心应手的小法术。 再比如,褚洄之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而他就是靠这张脸才能够初入异乡就混到了饭吃。 所以,他并不排斥做个爱岗敬业的花瓶。 从回忆中回神,褚洄之极熟练地重新扬起笑意,端着酒走近刚刚点单的男人道: 「客人,您的酒。」 「你靠近点,给你看个好东西。」 那人接过酒杯勐喝了一大口,把手伸进衣服里,兴奋地招唿褚洄之。 「什么?」 褚洄之挽了挽散落的髮丝,略略倾身上前。他眼底暗极,面上笑容却温柔不改,看不出任何一点不快的样子。 只要这个傢伙掏出来的不是他的金针菇,自己就能维持职业素养,不把他拿出来的东西掰断。 这回倒真是褚洄之恶意揣测了,那人掏出来一把银黑色的射线枪,虽然有些老旧磨损,但绝对不是n029星能生产的货色。 褚洄之故作惊讶,给足了客人情绪反馈,没什么感情地回应: 「这么高级的东西,您从哪儿搞来的?」 出了风头,那人面上带了些得意: 「第二星区,c5星黑市,没点门道绝对去不了。有了这个,一般的异兽都不是我对手,发财指日可待,说不定都能在主星落户!」 他话里有话,重音落在主星两个字上,似乎在暗示什么。 诡计多端的穷鬼。褚洄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某些穷男人最喜欢画大饼谈未来,要是他有喜欢的人,在有足够的底气之前,绝对不会开口让人跟自己受苦。 但可惜,现在的褚洄之自己也就是个得罪不起任何一个顾客的穷男人。 他假笑,刚要随口敷衍过去,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噪音在酒馆外的街道上响起,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紧接着,酒馆质量不佳的窗玻璃全都应声碎裂,n029星常年吹刮的大风不管不顾地灌进室内,一时之间,尖叫逃窜声四起,灯管炸裂、碎屑飞溅,整个酒馆乱作一团。 人群慌乱奔逃,褚洄之却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扯过挂在一旁的斗篷尽数挡掉飞溅的锐利碎片,目光锁定门外由远及近的一团诡异阴影。 「轰——」 酒馆大门被撞开,一头足有三米高的负伤巨兽闯进室内,人群寂静一瞬,随后爆发出更加撕心裂肺的唿喊。 异兽,还是个大傢伙,等级很高。 只见异兽两对狰狞的肉翅倏然展开,掀起满是腥气的风,吸盘状的四足和尖利的长牙触目惊心,粘稠腥臭的血液从它腹部滴答落下,几乎腐蚀木质的地板。 褚洄之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看戏心理,瞥了眼刚刚那个夸下海口说异兽不是自己对手的傢伙。 那人早已两股战战地躲到了酒桶后面,连那把射线枪都顾不上,随手扔在桌上。 那就没办法了,总得有个人来解决这个妖怪。 褚洄之并不希望这所酒馆被毁掉,最起码,给他发工资的老闆和顾客还不能死。 修长有力的手指拾起桌子上的射线枪,很是随意地掂量了两下。 这东西,他并不会用,但拿来打个掩护倒是很合适。 「喂,到外面打行不行。」 褚洄之沖异兽喊道。 异兽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声。都不用通灵,褚洄之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暴怒的动物发起俯冲的信号。 严格来说,这是修炼十余年以来,修士褚洄之捉的第一只妖。 微微嘆了口气,褚洄之单手撑起身体翻过柜檯,落点正在俯冲而来的异兽背上。 只见他两指间夹着一张写着朱色符文的符篆,勐地拍上异兽后颈,念咒后道: 「破!」 伴随着符篆燃烧化灰,异兽粗糙坚硬的皮肤瞬间被炸开碗大的伤口,但这显然不够,异兽吃痛,扭头向褚洄之咬来。 第3页 褚洄之啧了一声,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这种纯伤害性的术法他以前从没机会实践,没能把握住深浅。 「御风行云,起。」 他迅速结印,躲开异兽的攻击,冲出酒馆,来到街道。 他有把握,只要再一击,他就能解决这个东西。 带着狠意的凛光在褚洄之眼底亮起,他目光锁定直直朝他扑来的异兽,瞄准异兽腹部原本就有的伤口—— 异兽几乎凌空压在褚洄之身上,獠牙就要向下咬合。 腥臭血气扑面而来,褚洄之面不改色,他风轻云淡抬手,将符文拍上异兽伤口,凝聚灵力,全力一击。 「雷引,落!」 蓝色的电光瞬间贯穿异兽的腹部,如同锋利的长剑气贯长虹,异兽僵在半空,随后轰然落地。 褚洄之没能完全闪开,巨大的兽躯撞得他一个踉跄,加之灵力被瞬间抽干的虚脱感,他跌坐在地面,一条腿被兽躯压了个正着。 麻烦。 正在褚洄之想要再勉强榨取点灵力,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兽躯推开的时候,一道极强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条昏暗骯脏的街道。 那是台出现在街道尽头拐角处的飞行器。 太亮了,褚洄之简直睁不开眼。 他伸手挡住强光,视线下移,在模煳晃动的光影间看到一双线条纤长漂亮却又极具力量感的小腿一步步向前走来。 来人穿着全套的紧身作战机动服,亮银的稳态线条游走在黑色的高分子材料上,鞋子也是在鞋跟里藏有火力装置的高跟金属款。 鞋跟叩在被冻硬的地面,一声声干脆利落。 这人走上异兽小山样的尸体,一脚勐踩住兽头,另一只脚则抬起、蓄力、勐踢。 异兽坚硬的躯体在这人随意的攻击下脆得像纸,血肉瞬间撕裂,只一脚,他就踢飞了兽躯压住褚洄之的部分。 褚洄之视力恢復,他放下手,带着探究抬头看向来人。 视线聚焦,最先出现在褚洄之视野里的,是一头在强烈灯光照耀下更显得耀眼夺目的金髮。 乱蓬蓬的浅金色,发尾微微打着卷,简直像刚打完架的鸟雀的绒毛。 随后,褚洄之看到一张明艷秾丽、养尊处优的脸。 这张脸上最令人过目不忘的就是那双菸灰色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尽是傲气,瞳仁则漠然得如同冬季湖上的雾气,氤氲不明、触之结霜。 「这只异兽,是你杀的?」 很清亮的少年音,但尽是冷意,似乎夹杂着不满。 褚洄之刚要回答,这少年却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刚刚踢爆兽躯的鞋子还沾着血液和粘液,直接踩上了褚洄之肩头,没用力,却分明表达了少年的态度。 「很罕见的a级,虽然攻击力一般,但又能跑又能躲,我追了它两天,好不容易伤了它做了标记,竟然被你给截胡了。」 被少年惊艷了一瞬的褚洄之冷静下来,不耐地蹙了下眉: 长得这么漂亮,原来也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富家纨绔。 那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看看能不能利用着尽量捞点油水。 「洄之!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酒馆内有胆子大的人也回过了神,有位褚洄之的同僚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他的声音还有些发抖,隔着老远向褚洄之喊道。 wythe?不是女人的名字吗?这人叫wythe? 发颤的声音在少年耳中却被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有些意外地低下头,第一次认真看向褚洄之。 被自己踩着的这人半坐在地,身体全被厚重的斗篷包裹,只露出一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 眉眼清丽、皮肤白皙,再加上过亮的灯光模煳了高挺的鼻骨和立体的轮廓线条,这张脸简直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 最重要的是,ta乌黑半长的直发柔顺地垂在脸侧,被随手绑成及锁骨的一束—— 这肯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少年脸颊顿时烧红,他收了脚,慌忙退后了两步,别过头向褚洄之伸出手: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女孩!我拉你起来!」 第2章 被「赎身」了 这姑娘的手怎么比自己的手还大。 当这位名叫wythe的姑娘把手搭在自己手上时,这是莫岁的第一个想法。 拉住自己掌心的手指骨骼感极强,力气也有些大,莫岁比预想的多用了两分力,才将眼前人从地面拉起。 落后星区的人民生活实在是辛苦,连漂亮姑娘的手劲都这么大,肯定是因为经常干粗活。莫岁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合理。 只是,为什么这姑娘比自己还高了大半头啊? 看着站直的褚洄之,莫岁的刻板印象受到了第二次巨大冲击,眼看着眼前人将斗篷往下拉了些,露出明显的喉结。 温润但低沉的男声带着笑意响起:「谁说我是女生了,小少爷?」 男的?这么人高马大的一大只,自己刚刚是怎么把他认成女生的? 震惊的莫岁一把甩开褚洄之:「男的?为什么起女生的名字?」 褚洄之垂下眼帘,故作受伤:「我叫褚洄之,溯洄从之的洄之,小少爷自己听错了,却怪我名字起得不好吗?怎么,小少爷只扶女生吗?」 这人也太会胡搅蛮缠了,自己分明是以为对陌生女性做了无礼的事才想礼貌性地拉一把,却被他两句话曲解得跟自己动机不纯似的。 第4页 可莫岁懒得多费口舌,他找到异兽的致命伤,蹲下观察伤口:「所以这东西是你杀的?」 惯于察言观色的褚洄之没回话,温润的眼睛闪着精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过莫岁全身,随后做了判断。 这小少爷浑身都是最先进的武力装置设备,一看就是个走力大砖飞路线实则对战斗细节一窍不通的小霸王,再加上雷击与射线枪造成的伤害本就相似,褚洄之不担心他能看出什么门道,煳弄过去就好。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对着它胡乱扣了扳机,没想到就把它弄死了。还是因为您之前就重伤了它,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解决这种怪物呢。」 褚洄之指尖微颤、声音发紧,十分后怕似的将那把射线枪递给莫岁。 他继续舌灿莲花,不怀好意地怂恿道:「这怪物差点就把我咬死了,算下来小少爷也是我半个救命恩人,您里面坐,我请您喝一杯……」 莫岁半个眼神也没分给散发魅力的褚洄之,只顾着仔细检查异兽的尸体,仿佛褚洄之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还没有异兽血肉模煳的伤口吸引人。 「你说谎。」他打断褚洄之,斩钉截铁道。 褚洄之眉心一跳,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他蹲到莫岁身侧,单手撑着下巴询问道: 「哦?小少爷有什么高见?」 「这种射线枪已经是被淘汰的款式了,发射时后劲不足,很难贯穿异兽。就算你是对着原有伤口开的枪,也不会造成现在这样深的创口,更何况伤口处有明显的扩散痕迹,不可能是射线造成的。」 莫岁边说,边直接将射线枪拆解开来:「而且,只看一眼就发现了,这把射线枪的轨道校准零件磨损过于严重,如果你是用这把枪杀的异兽,除非撞大运,否则不可能一击毙命。」 他说完,转头看向褚洄之,似乎在等待后者给他合理的解释。 「小少爷听说过吗,长得漂亮的人运气都好,说不定,我就是撞了大运呢?」褚洄之不再装傻,却显然没有认真解释的意思,他撩了下散落的碎发,朝莫岁轻浮地眨了眨眼。 这下应该足够惹人讨厌了,褚洄之自己都觉得自己油腻。没想到这小少爷竟然还有些真本事,他惹不起,最好能把人气走。 「你是很漂亮。」谁想莫岁语出惊人,他看着褚洄之的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但是脸和运气没关系,你又在说谎。」 澄澈的灰色眼睛带着目空一切的淡漠,静静地看向褚洄之。 「怀疑别人是要讲证据的,小少爷。」褚洄之道。 「我没证据。你用的是什么方法,我看不出来。不是冷兵器也不是热兵器,倒是有点像电击,但没有工具,唯一的痕迹是创口附近留下的灰烬。所以我想知道,你怎么办到的。」莫岁坦然道,他想不明白,应该没有他没见过的武器才对。 大事不妙。 听着莫岁的分析,褚洄之心里一沉,要不是这个世界完全没有道法的概念,此刻他的手段就该被这个少年看透了。 但是,这小少爷虽然在战斗方面天赋异禀,却明显娇生惯养,好骗得很。 褚洄之念头一转,计上心来。 「我也不知道,我不敢说。」 褚洄之做出秘密被戳中的样子,惨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两步,躲避莫岁探究的视线。 这样明显的「慌乱」显然没逃过莫岁的眼睛,他拉住褚洄之,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不会伤害你。」 停顿片刻,莫岁补充保证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从不骗人的。」 这小少爷,情商属实有些堪忧。褚洄之额角一抽,差点没绷住表情。 但戏还是得演下去。 男人密长的睫羽轻颤了两下,随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惴惴不安地开口道: 「我确实不是用这把枪杀死的异兽。刚刚,这怪物要咬中我的时候,我连开枪都忘了,只知道伸手去挡,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谁知道这怪物却突然暴毙了。我只隐约记得,我的手,好像在那瞬间也变成了异兽的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会把我抓走吗?我也是怪物吗?」褚洄之的手发着颤扣住了莫岁的袖子,墨黑色的眸子几乎泛起水汽。 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人都不会拒绝在这种时候帮一把褚洄之,再问漂亮的青年索要一些他支付得起的报酬。 可惜,某个脑袋缺根筋的小少爷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你长得比我都高,能不能坚强一点。」莫岁从褚洄之的斗篷上扯下干净的一角,别别扭扭地递给人当手帕。 「哭什么啊,听你这么说,大概是在紧急状况下觉醒兽化了,不是坏事。」 兽化,是星际只有少部分强者才能够拥有的天赋能力。 与异兽相对,人类兽化后的形态被称之为「星兽」,力量强悍、各有所长,尤为强大者还有元素属性能力附加,足以凭肉身与异兽抗衡。 经过漫长时间的筛选与集中,兽化者早就主要集中于军队及上层门阀世家当中,在落后的星球基本屈指可数,但偶尔的例外也并非绝迹。 莫岁看向手中的金属铭牌,血迹斑斑,一串刻印编号被磨损,看不太清晰。 这东西是他之前从这只异兽身上摘下来的。不仅如此,就连莫岁都从没见过长成那幅诡异样子的异兽,也是因为这些不对劲,他才从主星追到了第五星区。 第5页 莫岁本想将异兽活捉回去,却没想被褚洄之横插一槓子。这只异兽背后或许还有隐情,把当事的褚洄之留在这里,不太妥当。 能在初觉醒就一击击杀a级异兽,不说别的,这人天赋绝对比帝国军校里一堆靠家世入学的草包要强,把人带回去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实际上,莫岁有点羡慕,只是兽化一只手就能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还附加雷电属性,完全的星兽形态肯定威风凛凛,不像他…… 「要不,你跟我回主星吧?」莫岁犹豫道。 听到「主星」两个字,褚洄之眸光一亮,只是还没等他回復,就被骂声打断。 「喂!我的枪呢!你把我的枪搞哪儿去了!」 从酒馆的残垣断壁里冲出来个骂骂咧咧的男人,他不敢招惹看起来就身世显赫的莫岁,绕开莫岁一把抓住了褚洄之的衣领。 余光瞥到被拆开扔在一旁的射线枪,男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气晕在原地。 「老子花了半辈子积蓄买的改命的傢伙,你tm给我拆了!」 怒极的男人扬起拳头,便要向褚洄之脸上砸来。 这一拳,迟钝至极,很好反击。 但褚洄之需要个由头,刺激下某个明显还在犹豫的小少爷。 砰—— 拳头打上脸颊传来闷响,褚洄之脸上立时红肿了一大块,没消气的男人还要再打出第二拳: 「你他妈的不就是个卖笑的!看你长得不错老子才赏你脸给你看看这宝贝,你居然敢偷!」 「是我拆的,你打错人了。」 男人的第二拳没能落下,莫岁在后方伸手钳住了男人的拳头。 小少爷显然没能理解男人愤怒的原因,认真解释道:「这枪本来就是坏的,不值什么钱。而且,要不是他,你现在估计已经死了。他笑起来好看也不是他的错,你骂的实在有些难听。」 「你谁啊?他相好?别多管闲事!老子今天非得让这个贱人知道老子的厉害!」 许是因为莫岁竟然试图跟他讲道理,这点实在不像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一下涨了气焰,怒吼着要挣脱莫岁,却移动不了半分。 莫岁看向褚洄之。 女皇曾经赏赐给他一盏白瓷茶壶,如冰如玉、透亮无瑕,虽说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莫岁到现在也不捨得真用来泡茶。 第一眼看到褚洄之时,褚洄之的脸就让他联想到那盏纤尘不染的瓷器。可现在,淤紫红肿的左脸怎么也和完美无瑕搭不上边,而褚洄之眼神没什么波动,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欲加之罪。 「买那个破东西,花了你多少钱。」莫岁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什么破东西!老子花了整整十万星币!」 「好。」 莫岁点点头,强行拽着男人走到酒馆门口,向着一群战战兢兢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道:「谁是这儿的老闆?」 「我,我是。」 酒馆老闆可是个识货的,点头哈腰地站了出来。就莫岁随便停在一旁的飞行器,少说也得几百万星币,这少年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好,你做见证。他的射线枪是我拆的,十万星币一分不少,我付给他。另外,修缮你这地方的钱我也出了,条件是,我要带走那个人,褚洄之。」 「还有一件事。」莫岁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刚刚那个男人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冲着男人的脸蓄力就是一拳,勐地将人打倒在地。 「不是说十万是你半辈子积蓄?这一拳十万,替他打的,你给我受着。」 在不远处目睹一切的褚洄之没忍住笑,脸侧的伤口被扯动,血珠沿着皮肤滚落至下颌,隐隐带来灼烫的痛感。 什么啊,这小少爷还真是为所欲为,自己都还没答应要跟他走呢。 回程的飞行器上,莫岁专心驾驶,褚洄之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专心打扰驾驶员。 「小少爷是在帮我赎身吗?我的身价有这么高?」 「小少爷花了多少钱,我还不起可怎么办?」 「小少爷怎么不说话,哦,小少爷在专心驾驶。」 「小少爷……」 「你安静点!」 被烦了一路,莫岁那头浅金色的捲毛简直成了团炸毛的蒲公英,捲毛底下的耳朵则红了个透,他终于忍无可忍,忿忿转头,盯着褚洄之一字一顿道: 「我叫莫岁,不准再叫我小少爷!」 第3章 误解 从第五星区返回主星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驶过最危险的乱流区,莫岁松了口气,将模式转为自动驾驶,用力舒展了下身体。 他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医疗箱从座位下方弹出,用指纹打开卡扣,他把医疗箱递给褚洄之。 「你的脸,自己处理一下。」 褚洄之还摸不清莫岁为什么要将他带回主星,是见色起意还是别有所图,便借着机会故意试探道:「这么关心我的脸?觉得好看?」 「说什么呢?」 莫岁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很是不理解褚洄之在试探个什么劲儿。 「送你去上学,你难道想顶着这么一张被打过的脸去见人啊?」 「上学?」 褚洄之流转的眼波瞬间碎成了渣,他一个社会青年,刚刚大学毕业,以为自己此生终于和学习考试再无瓜葛,竟然还要回去读书? 第6页 褚洄之想起来了,星际人平均寿命在150岁左右,所以三十多岁还在学校的也是大有人在,他这个年纪,正属于学龄。 「帝国第一军校,维拉利加。你的战斗天赋比部分在校生都要高,正巧最新一批次的民间招生就在这两天,推荐你入校,没什么不合适的。」 「你推荐我?你是教职人员?」褚洄之敏锐地抓住莫岁话中的重点。 「我当然是学生!二年级。」 莫岁一向因为自己以最小年龄入校这点而有些骄傲,听褚洄之这么问,皱着脸不满道:「我才十九,看起来哪有那么老,你眼睛不好就去治治。」 褚洄之起了逗弄人的恶劣心思,故意问道: 「哦?那小少爷凭什么推荐我?小少爷还有这种以私的背景?」 莫岁一脸纠结,像是要争辩什么,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角度,他泄了气,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转过脸小声快速道: 「因为我父亲给维拉利加捐了一栋楼。」 一穷二白的褚洄之哽住,是他眼光狭隘了。以权谋私境界太低,小少爷直接为所欲为。 维拉利加,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就算是褚洄之都听说过。这所聚集了星际所有精英青年的军校,既是贵族子弟镀金的最好去处,也是有能力的贫寒子弟逆天改命的最佳选择。 对褚洄之而言,进入维拉利加也就意味着他能接触到最多的资源,拥有最丰富的可能性,所以褚洄之绝对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机会。 只是,他与莫岁萍水相逢,莫岁为什么要帮他。 理智分析,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对莫岁这个富家少爷而言,一掷千金把一个贫民塞进军校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褚洄之不相信有人会做全然无利于己的事,他看不透莫岁,幽黑的眼睛带着疑虑在莫岁身上来回审视,却还是毫无头绪。 「看我干什么,你不会自己处理伤口吗?」有如实质的目光当然没被莫岁忽略,他看向褚洄之,发问道。 「有够笨的。」 莫岁转过身面对褚洄之,他两手交叉在胸前,下巴微抬,一张矜贵的脸上满是傲气,皱着眉评价道。 ……果然,他就只是个傲慢的纨绔而已,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对他好奇。 褚洄之无言,刚要拿起纱布和敷药应付了事,东西却被莫岁连着药箱一起端走,放到了他自己的膝盖上。 「r字头的都是消毒类,标有y字号的是消炎和抗生素类的专用药物。记住了没?」 莫岁说着,十分熟练地挑出所需的药物,将药水敷上纱布,然后直接按在了褚洄之脸上。 「我这儿的药都是特制的,药效倒没比普通药品强,但用起来痛感会小很多。」 的确,消毒药剂直接贴上伤口,褚洄之也只微微感觉到痛和麻。 脸侧伤口被莫岁迅速处理妥帖,褚洄之眼神有了些松动。如果不是经常处理伤口,很难有这样的熟练度,看来是自己对莫岁有些误解。 「那最大的那瓶是?」 秉着全面了解莫岁的心思,褚洄之指着药箱里最显眼的无机透明罐子问道。 「止痛药,」莫岁答道,「水果味的,不苦。」 「也是特制的?」 「是啊,我怕疼,也讨厌苦,所以特意找人研发的,有问题吗?」小少爷答得理所当然,没觉得有一点不对。 ……误解个屁,真是娇生惯养、金枝玉叶。 「没问题。」褚洄之妥协道。 飞行器很快进入第一星区的外围星带,莫岁心大得很,从两个小时之前就开始补觉了。他不担心万一意外机毁人亡,也不担心旁边某个危险分子把他给绑架了,睡得很是无忧无虑。 飞行器速度很快,舱内却极其平稳,窗外无数的星尘缓缓划过视线,如同一场永不止歇的流星雨,再往远处,璀璨的主星在无垠的深空中亮如白夜,光晕几乎点亮远方灰暗的星带。 但褚洄之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奇景而兴奋,反倒也有些昏昏欲睡。虽然生在和平,但他从小就不是个幸运的人,像这样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时光,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对他而言都实在是一种奢侈。 总之,还是多谢某个骄纵任性的小少爷。 褚洄之刚刚阖上眼,打算好好规划下前途未卜的将来,一阵震动铃声就在并不宽敞的内勐然响起。 莫岁被惊醒,可他连眼睛都没睁,按掉腕上终端的通信提醒,翻了个身继续补觉。 可铃声依旧不屈不挠地震响,半分钟后,甚至连飞行器机载的通讯设备都一同响了起来,大有协奏和鸣之势。 莫岁啧了一声,揉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头髮,在位置上烦躁地坐起,唿出光屏,接通通讯。 「林文毅!你再入侵我飞行器的通讯,我就在考核的时候把你的训练兽换成s级!」 「哎呀莫少!事出紧急、迫不得已啊!求您江湖救急啊!」通讯器里传来个咋咋唿唿的声音,那人粗喘着气,压低声音道。 「我现在在主星外围星带区,帮不上你,再见。」莫岁无情道。 「诶诶等等!哥、莫哥!小弟我这条命可就靠您来救了!」通讯器那头的人急道。 听到这话,莫岁故作矜持地咳了一声,连一贯漠然的眼睛都亮了两分,他开口道: 第7页 「咳,什么事,说来听听。」 越是幼稚的小朋友就越喜欢装大人,这话还真是没错。被迫偷听的褚洄之想道。 不过小少爷的演技真是差到家了,眼角眉梢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还抿着唇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我昨晚逃课的事被我爸发现了,我刚刚骗他说我昨晚在和你一起进行兽化训练,谁知道他老人家竟然要亲自过来检查啊!莫哥你快回来吧,帮我圆个谎就行,我在13号训练室等你!」 「还不是怪你编得太假了,你上次兽化训练还是入学的时候吧。」莫岁冷漠道。 林文毅,帝国元勛林峯的幼子,老将军老来得子,将继承衣钵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儿子身上,才给他起了这么个正统大气、文武双全的名字。 可惜,林文毅人不如其名,不论是文书政事还是武斗谋战,他全都稳居倒数,是个驾驶机甲两公里就能累瘫在训练场上的软脚虾。 林文毅唯一的兴趣在于网路游戏开发,但很遗憾,这点长处在务实的林老将军眼里不过是「不中用的鸟事」,为此,林文毅没少被批评不务正业。 「我看你没在宿舍,就以为你在训练场嘛!谁知道你跑出去了啊。」 林文毅急道:「莫哥!能帮我的只有你了!凭你星兽体的速度,飞回来比飞行器都快,你肯定能赶回来救我的!」 「我爸他说要断我的网啊!莫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只要你回来救我,小弟我帮你签一个月、不,三个月的到!」 「行了,林将军还有多久到训练室。」莫岁道。 「十分钟!」听出有戏,林文毅殷勤回应。 「我已经进入主星范围了,五分钟就够,你在原地等着。」 通讯挂断,褚洄之开口问:「小少爷要去行侠仗义?」 「说了别叫我小少爷。」莫岁不满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敏感,褚洄之的咬字重音仿佛总落在那个「小」字上,而且还带着些暧昧的尾音,听得他不自在得很。 「哦。那,学长,你去救别的同学了,我怎么办?」褚洄之换了个称唿,向前迫近身位,低声问。 褚洄之那双眼睛温柔深邃到令人怔神,眼底最深处的阴郁则被他藏得一丝不漏,莫岁向来不擅长与人对视,更何况对上的是褚洄之。 学长,这个称唿,比小少爷还让他觉得奇怪,却找不出不让褚洄之这么称唿自己的理由。 「……我已经联繫过校方了,会有人接你。你自己看着办,难道还用我领着你,我是你监护人吗?」 莫岁一慌神就不会好好说话,他站起身,从止痛药罐子里抓了几颗药片,转身向飞行器的舱门处快步走去。 「不是飞回去吗,你拿止痛药干什么?」褚洄之叫住莫岁。 「……路上嚼着玩,当糖吃。」莫岁随口敷衍。 舱门开启,莫岁一跃而出,在半空中轻巧得仿佛一只随时会被狂风撕裂的蝴蝶。 随即白光一闪,一只体长足有两米,毛色雪白、羽利如箭的矛隼流星一般俯冲而下,瞬间便远远消失在褚洄之视线尽头。 那是莫岁的星兽体吗,褚洄之若有所思。 金色的符文在他幽黑的瞳孔中流转而过,用洞观本相的术法来看,那矛隼分明只是虚相,类似于将能量强行集聚的暂时性产物。 可惜莫岁飞得太快,他没能看清。 算了,以后总有机会再见。 希望维拉利加的异兽们都做好准备,让自己那些曾经没有用武之地的符文和阵法都能挨个儿用个遍。褚洄之活动了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颈,视线又落回那个药箱。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对你有点感兴趣。」他喃喃道。 第4章 走后门 「褚同学,预备室在这边,请进。」 向引路的校方人员道了声谢,褚洄之推开了预备室的大门。 头疼的褚洄之现在非常想回到莫岁跳出舱门的那个时刻,一把将某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拽回来。 他真想问问莫岁到底知不知道他这种平民就算被推荐,进入维拉利加也是要经过二次筛选的。 刚刚,褚洄之试图从校方人员嘴里套出点有关二次筛选的信息,对方反而一脸震惊地询问他,「你的推荐人没有跟你说明吗」,并且表示像他这样被直接扔在校门口的被推荐人选实在是绝无仅有。 「这一定表示您的推荐人对您的实力十分信任。」校方人员信心满满道。 这只能表示他的推荐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褚洄之皮笑肉不笑。 随着褚洄之走进预备室,喧闹的室内安静了一瞬,或狐疑或惊艷的目光集聚而来,片刻后,房间中心一个身形壮硕的棕发青年率先开口道: 「喂,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褚洄之没急着回话,缓缓扫视了整个房间一周。 以说话的青年为核心,周围蹲坐了一圈人,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室内的桌椅被推得乱七八糟,有着明显的打斗痕迹。 屋内看不到明显的视控装置,但凭藉多年寄人篱下的经验,褚洄之可以明确地感觉到,有人在观察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 打成这样都没管理人员干涉,什么预备室,考核室还差不多。 第8页 褚洄之没少经歷这种被挑选的场景,他很擅长让自己看起来符合他人的挑选标准。但人生地不熟,褚洄之没兴趣把自己搞得众人皆知,稍微惹出点动静不至于被淘汰就行。 「喂!问你话呢!」肌肉虬结的青年再度发问,明显已经失了耐性。 「问别人姓名之前,不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褚洄之闲庭信步,走上前拍了拍挡路的小跟班:「劳驾,借过。」 那小跟班刚要借题发挥,抬头却看见一张距离过近也依旧漂亮到找不出一点瑕疵的脸,他一时有些卡壳,站起身磕巴道:「哦哦,好。」 「多谢。」褚洄之轻笑,跟奖赏似的拍拍那人的头,然后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 「第二星区c3星,安德尔家族,卡姆·安德尔。你的推荐人是?」 棕发青年走向褚洄之自我介绍道,随后向他伸出一只手,等待他的回覆。 狐假虎威之类的事,道德感并不强的褚洄之做得心安理得。 看来可以借莫岁的名头免掉麻烦,谁让莫岁丢下他不管。 他噙着笑,握了下卡姆·安德尔的指尖:「褚洄之,主星莫家,幸会。」 谁想,眼前人眼神惊讶一剎,竟显出满脸的嘲讽,他完全没相信褚洄之的话,道:「兄弟,说谎也要讲逻辑。你要是真跟莫总长沾亲带故,用得着在这儿等?」 坏了,小少爷背景太硬,反而没人相信。 这年头,怎么说真话都没人信。褚洄之腹诽。 下次见到莫岁,他第一件事一定是让小少爷留下通讯号。说走就走,水气蒸发都没他来得利索。 「说不定,莫总长是派我来体察民情呢?」褚洄之依旧是一脸的笑意,托着脸不正经道。 「不如先让我体察体察你是不是个草包。」 卡姆·安德尔冷哼,右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瞬间化为厚实巨大的熊爪,向褚洄之袭来。 「吱——」 金属制的凳腿在地板上狠狠摩擦而过,发出长而刺耳的锐利声响。 褚洄之两手抱胸,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只是抬腿踹在卡姆·安德尔膝盖处借力,滑行到了他攻击范围之外,长腿踏住地面,安安稳稳剎住。 「我不太会打架,咱们有话好说?」 一脚就把壮汉踹得半跪在地的褚洄之架起腿,装模作样地挽了下散落的鬓髮,温声道。 已经进入兽化状态的卡姆·安德尔显然不愿意善罢甘休,两只手臂全部兽化的他怒吼一声,再度向褚洄之冲来。 像莫岁那样完全化为星兽体还漂亮矜贵的果然是极少数。 褚洄之看着眼前半兽化就已经没点人样的莽汉,漫不经心地走神想道。 微微凝聚灵力,褚洄之用御风术控制住自己的椅子,连人带椅轻松躲过卡姆·安德尔的重击。 躲过这两拳,自己应该已经比在场部分人要出众了。褚洄之斟酌着,掐指盘算,预备收手。 凌厉的拳风已经抵达褚洄之门面,他神态自若、不退反进,靠近卡姆·安德尔,在他耳边小声道: 「你在来的路上丢了东西。青绿色的小件饰品,对你很重要的女性送你的。」 此言一出,卡姆·安德尔瞬间停了攻势,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洄之。 「你怎么知道!」他拽住褚洄之衣领,急切道。 临行之前,长姐把自己的绿松石项鍊送给了他,让他一定要肩负起振兴家族旁支的责任,在维拉利加出人头地。他一路随身携带,进校时还特地检查过,谁知进校没多久东西竟然意外遗失了。校方流程紧凑,他又不好离开寻找,心绪正是焦灼。 褚洄之轻轻拍了拍揪住自己领口的爪子,很是不走心地咳嗽了两声,示意卡姆·安德尔自己快喘不上气了,一副扶风弱柳的模样。 男人慌忙放手,褚洄之整理了下衣领,慢悠悠开口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把东西找回来。」 「变卦在坎,或潜在渊。哦,你不用管这是什么意思。你来的时候有经过喷泉或者水沟吧,就在这附近不远,去有水的地方找找看。」 幸好,不论任何文明,人类总嚮往不劳而获、通晓一切,所以占卜预言之类的概念还是有的,星际也有占卜师之类的神职,不会过分暴露自己的不同。 房间内的其他人不知道这两人交谈的内容,却见不过两句话的工夫,卡姆·安德尔的态度瞬间转变,毕恭毕敬地仿佛在向褚洄之询问请教些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有两人正要不明就里地上前询问,四壁的纯白色墙体突然向内翻转重构,硕大的视控光屏取而代之出现。 「各位好,根据各位的背景评估与现场表现,对于大家的分班结果已经产生。」屏幕那头的评审道。 褚洄之四下环视,却没看见有几个人对眼前的异状表示惊讶。 看来,有人监视考核是现场大部分人都心照不宣的事,这应该也就是校方人员所说的「推荐人说明」的内容。 「卡姆·安德尔、褚洄之,s班。」名单和照片被投影至大屏中央,评审宣布道。 此言一出,在座不少人立刻嘘声四起。 「褚洄之?谁啊?那个坐在凳子上只躲不攻的水货?」 「他凭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姓褚的大家族啊?」 第9页 原本只是想顺利混过考核的褚洄之也愣了一瞬,但转念一想,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看来莫岁没完全把自己给忘了,应该是将他斩杀a级异兽的经歷作为推荐理由上报给了校方。 想通原因,褚洄之站起身,坦坦荡荡地向出口走去。 「你等等!姓褚的!连兽化能力都没展示,你凭什么进s班!」身后有人叫住褚洄之。 闻言,褚洄之停步转回身,哑然失笑。 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带着戏嚯、微光流转,十分关切地看向说话人: 「当然是因为我走后门啊,怎么,是你想听的答案吗?」 「在屋里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回答?」走出房间,卡姆·安德尔拦下褚洄之,询问道。 「那一屋人除了你,没人成功闪过我两拳,而你甚至没有站起来跟我认真打。」 「我也没说错什么,本来就是借了某个人的光。」 褚洄之懒得和卡姆·安德尔这种直性子又较真的人多说,转移话题道:「快去找你的东西吧,寅时、哦,就是下午五点之前应该都还在丢失地。」 「真找到的话,我欠你一个人情。」卡姆·安德尔点头,没再纠缠,快步离去。 什么欠来欠去的,麻烦。褚洄之没当真,挥了挥手,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褚洄之无事可做,领取了基本物资,直接去了宿舍。 s班的同学住的是双人间,褚洄之和卡姆·安德尔两个插班生被理所当然地分进了一间宿舍。 褚洄之刚刚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好,就听到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前后脚向他的房间走来。 「莫岁,你先等等,这是学校规定,你找上门也没用啊。而且现在二次筛选刚刚结束,褚洄之未必在宿舍。」 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力不从心的无奈,从远处传来。 另一个声音则是褚洄之在这所学校里唯一能认出的声音。语速偏快、清冷又干脆。 「我只是找他谈谈,又不会吃了他,他不在我就等他回来,科林老师您紧张什么。」 连褚洄之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听到莫岁声音的瞬间,他的眼睛都亮了两分。 门没关紧,他勐地拉开门,正巧莫岁要推门进来。莫岁推了个空,一下子失了平衡向前倒去,两人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点意外的亮光。 褚洄之下意识伸手去扶莫岁,可还没等碰到莫岁衣角,反应迅速的莫岁率先伸手,他撑了一把褚洄之的腹肌,稳住身形,自力更生地在原地站稳。 差点忘了,小少爷才不会需要别人扶。褚洄之一愣,没忍住笑。 「笑什么。」 莫岁有些尴尬,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肌肉坚实而强韧的触感,和褚洄之那张清秀漂亮的脸放在一起实在让人感觉违和。 「学长找我什么事?还让这位老师担心你会把我给吃了?」褚洄之问。 不提还好,他一提,莫岁脸上立刻显出懊恼,很是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那个,我来说吧。褚同学,你好,我是二年级s班的兼职辅导员,我叫科林。」 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削男人从莫岁身后走出,向褚洄之自我介绍道。 「是这样的,莫岁是你的入学推荐人,但其实莫岁同学他并不了解维拉利加的推荐入学相关程序,所以现在产生了一些问题。」 科林无精打采,似乎是因为额外工作而颇为心累。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褚洄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老师您继续。」 「简单来说,莫岁同学以为他介绍你入学之后你们俩就再无瓜葛了。但按照学校规定,为了保证被推荐入学的学生质量,被推荐人的成绩是与推荐人的信誉直接挂钩的。」 「也就是说,如果褚洄之同学你成绩不佳的话,莫岁的社会信誉会受到影响,但介于莫岁是学生,所以直接影响的会是他的学分绩点。」 忍着听到这儿,焦躁的莫岁终于炸毛,他气势凌人,一步步靠近褚洄之,鞋跟在地面上叩击出一串脆响。 「我从入学开始,没有一次阶段性考核不是第一。刚刚他们告诉我,你的成绩对我综合成绩的影响竟然能高达3%!褚洄之,接下来的每一次考核,你都必须至少拿下你们年级前十,不准拖我后腿!」 小少爷竟然送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到自己手里。 脑迴路异于常人的褚洄之心底涌起隐秘的快感,在莫岁要杀人的眼光里笑出了声。 「学长,既然有求于我,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我吧?」 褚洄之微微俯身,顺长的碎发垂下,几乎扫过莫岁仰起的倔强的脸。 「你要什么。」莫岁冷道。 「先把你的通讯号给我吧,不准再让我联繫不上你。」心情大好的褚洄之打开光屏,微笑道。 第5章 靠脸驯兽 异兽战斗课程训练场。 一年级s班的全体学员正在空旷的作战场地外列队,队末,褚洄之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低着头昏昏欲睡。 「兄弟,怎么这么没精神?」卡姆·安德尔从一旁撞了撞褚洄之,小声问道。 「我找到我丢的东西了,居然在学校进门的喷泉下水口,多谢你啊!」 褚洄之打了个哈欠,随口嗯嗯两声以示敷衍。 第10页 「你早上干什么去了?看你早就出门了。」卡姆·安德尔自来熟得很,追问道。 褚洄之揉了揉肩颈,为了一举堵住卡姆·安德尔的嘴,他蹙眉无精打采道:「取悦金主。」 「什么!」 看看褚洄之那张睏乏却依然精緻的脸,又想起褚洄之说自己是靠走莫家的后门才进的校,震惊的卡姆·安德尔僵在原地,还以为探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上层交易。 呆愣几秒,他慌忙表示道:「哦哦好,我没别的意思,那你继续补觉,辛苦辛苦。」 褚洄之倒也并不是在乱说。 昨晚,愈加郁闷的莫岁越想越觉得褚洄之弱得不行,除了天赋和意识强点,作战基础简直是一塌煳涂,维拉利加竞争激烈,总不能让自己年级第一的记录真折在褚洄之手里。 因此,今早六点,任性的小少爷一通通讯将褚洄之从睡梦中惊醒,硬把人薅去了训练室晨练。 但褚洄之没觉得莫岁扰人清梦。 莫岁通讯打来的时候,他正梦到被酗酒的父亲死死掐着脖子。双眸猩红、满身酒气的男人一遍遍无理又疯魔地重复着低语,执念般责怪褚洄之剋死了他母亲。 幼年的模煳记忆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沼,死死拖着褚洄之不让他醒来,而莫岁的通讯铃声在那一刻成为了冲破迷障的指引。 唿吸急促的褚洄之勐然睁眼时,一片晨光正好透过窗帘百叶的缝隙投进他眼底,亮到他几乎在瞬间被刺激出生理性的泪液。 「在二次筛选中承认自己靠走后门进s班的,就是你吧,褚洄之?」 不怀好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困得不行的褚洄之勉力睁眼,看到一张嚣张到鼻孔朝天的脸,他扫了一眼这人的名牌,诺顿·肖。 「靠脸在s班可待不长久,一会儿看到异兽,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可别吓哭了?」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褚洄之闭上眼,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对付这种人,简单得很,比他更不要脸就行了。 褚洄之切换状态,浅淡笑意似有若无,却莫名暧昧得紧。 他上前半步,搭住诺顿·肖的肩膀,指尖在人肩头意味不明地点了两下,不轻不重地懒道:「怎么?吸引我的注意啊?真不好意思,你这样的,我实在看不太上。」 「我靠,谁吸引你的注意啊!把手放开!」 完全没料到这一出的诺顿·肖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慌忙扯开褚洄之。 「安静!」 喧闹之中,精神抖擞的中年女子走出通道,干练地击了两下掌,全体学员立刻噤声,注意力都集中到来人身上。 「各位好,今天是各位第一次独自直面异兽的摸底考核,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我是你们本年度异兽战斗课程的教授,闻卓。」 闻卓控制场上的机械笼门升起,一只浑身捆满束缚环的异兽步入场内。 「闻教授,对付b级的傢伙不用这么小心吧,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诺顿·肖举手,自大道。 「好。那你第一个来。」 闻卓也不废话,按下控制按钮,异兽身上的束缚环暂时解开,只留下限制活动范围的锁链和脖颈处足以一击毙命的控制器终端。 「都佩戴好护甲了吧。规则很简单,不准使用机甲、枪械、刀剑等任何攻击性武器,制服它。」 诺顿·肖自信满满走入内场,双手合十,随着他两臂伸展,虚形的火红色羽翼一同打开,火光沖天,场内一时灼热无比。 「这就是肖家的家族星兽吧,火雀,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不愧是主星的世家,对付个b级不是绰绰有余,我们估计都不用上场了。」 这些话当然也传进了诺顿·肖的耳朵里,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向前挥臂,焰光直扑异兽面门而去。 而下一秒,诺顿·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那异兽只是抬爪一拍,飞沙走石,那点凝不成实体的火光瞬间就被扑灭。异兽长啸,巨大的威压迎面而来,火雀的颜色立即暗了两分。 全场寂静,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褚洄之没忍住的一声哈欠就显得格外刺耳了。 褚洄之真不是故意的,他甚至没注意到诺顿·肖立刻向他投来的羞愤交加的眼光,兀自继续补觉。 另一边,闻卓倒是没吃惊,她本来就没指望有人能通过摸底考核。 这是维拉利加的传统,第一次异兽战斗课程都是用来打压这群天之骄子气焰的。场上那只异兽也不是普通的b级,而是在a级中也算得上强大的怪物。 没有了火力和机甲,人类才能更加直接地意识到与其他物种的力量差距,这是所有军校学生的第一课。 当然,也不是所有学生都没法通过考验。近些年来,令闻卓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年的莫岁。 不知为何,那次的训练兽被领导层要求换成了本该被处刑的嗜杀凶兽。彼时莫岁星兽体还不完全,加上矛隼的优势在速不在力,落入下风的他生生拔掉了自己一根翎羽,将锋利如刃的翎羽当做武器,靠自身机能强行刺穿了异兽的心脏。 莫岁那样自我、果决又纯粹的少年是天生的战斗者,就像一把没有鞘的刀,他自己就是自己最称手的武器。 看来,这一届并没有人能复制莫岁的奇蹟。 「褚洄之,褚洄之!」 第11页 不知过了多久,胳膊被卡姆·安德尔狠狠撞了一下,褚洄之这才从睡梦中清醒。四周失败的学生已经垂头丧气地站了一圈,只剩他还没上场。 「轮到你了。」 身材颀长的青年步入内场,异兽掀起的狂风立刻将他吹得寸步难行。 褚洄之瞟了眼场外的人。没有一个人通过考验,真有这么难的话,他随便应付一下是最合适的选择,省得惹人注意。 只是…… 「你们今天应该会上与异兽战斗的第一课,摸底考核没什么难的,你总不会通过不了吧?那还怎么拿下前十啊。」 今天早上,莫岁如此对他说。 那双透灰色的眼睛少见地被染上情绪的色彩,带着些忐忑,映着初阳,生动漂亮得过分。 虽然不知道小少爷的「没什么难的」到底是什么标准,但他的标准显然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男人微微嘆了口气,玉白手指笼起被风吹乱的头髮,随手一扎,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眼底波澜暗涌。 此刻的褚洄之选择以莫岁的标准为标准。 众目睽睽之下,攻击性的道法不好使用,但通过考核,重拾本行就够了。 通灵,褚洄之最游刃有余的法术。曾经,上到吗喽下到甲壳虫,只要是生物,就没有他不能沟通的,异兽当然也不例外。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闻声,异兽半眯的眼勐然睁开,看向面前毫无兽化痕迹的孱弱青年。青年分明没张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它脑海。 「你好像很吃惊?我能听懂你想说的话,也能让你听见我想让你听见的话,就这么简单。」褚洄之站在原地,依旧带着微笑,悠闲道。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这场考核,你认输,让我通过吧。」 「你说、什么?」 由于灵智不高,异兽的声音听起来晦涩喑哑,它压低身位向褚洄之低吼,强风迎面吹来,褚洄之半寸也没退后。 「我没心情开玩笑,你看看右爪。」褚洄之淡淡道。 异兽低头,只见自己趾缝间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名牌,写着「褚洄之」三个字。 移花接木,一点不会引人注目的小法术。 「你理解不了的话我给你解释一下。」 褚洄之悠然地上前两步,慢条斯理传音道:「我能把这个名牌转移到你身上,那你猜,我能不能把闻卓手里的遥控装置挪到自己手里呢?」 「你颈上的控制器一旦启动,瞬间就会要了你的命,不配合我的话,可能会死呢。」褚洄之慢悠悠摩挲着指尖,明晃晃地威胁道。 异兽磨牙,从喉间发出愤怒的唿噜声。兽类的直觉告诉它,眼前的人确实没在开玩笑。这人,长得有多无害,心就有多狠,鱼死网破之类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别这么凶嘛,说了是交易,报酬我还是会给的。」褚洄之笑道。 驯兽这种事,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是最直接管用的招数。 「你活动不便吧,有什么想传的话或者想要的东西吗?只要合规,我都可以帮你。」 场外,众人议论纷纷。 「他干嘛呢,不会是吓傻了吧。」 「他进场之后除了扎了个头髮还干了别的事吗,维拉利加什么时候开设模特专业了?」 「不过异兽怎么也没动静,别的同学可是一入场就被它拍飞了。」 良久,在质疑声中,异兽终于有了动作。 它微微抬爪,就在众人以为褚洄之将被它一爪拍飞之时,却见异兽不仅没有任何进攻之意,反而屈膝,随后跪伏在了原地。 全场鸦雀无声,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褚洄之神态自若,缓缓走到异兽身边,极随意地拍了拍异兽的头。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以为褚洄之半条手臂都要葬身兽口,却见斯文漂亮的青年一个翻身,竟然直接坐上了异兽的嵴背。 「闻教授,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算通过?」 褚洄之微笑着,面色谦和地询问闻卓。 闻卓也傻了眼,人类驯服异兽的先例并非没有,但都是星兽体等级能力完全碾压异兽才会出现的情况。褚洄之连个指甲盖都没兽化,怎么可能令a级的异兽甘愿臣服。 可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贯兇悍的异兽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片刻后更是直接整个趴在了地上,任由褚洄之在他背上安安稳稳地坐着。 「褚、褚洄之,通过!」闻卓判定道。 第6章 谎话翻车 一年级s班,机能格斗课。 膝盖被人从后方狠狠顶踹,专注于练习基础格斗术的褚洄之没设防,单膝前跪在地。 「哟,这不是唯一通过考核的褚洄之吗,就这点本事?」身后传来诺顿·肖阴阳怪气的声音。 第三次了。褚洄之默数。 自从那天异兽战斗课程之后,他似乎被诺顿·肖当成了假想敌,连带着几个小跟班,整日找他不痛快。 长发被人从后大力抓起,褚洄之被迫后仰抬头,与居高临下的诺顿·肖对视。 「格斗练习,我们搭档吧?你应该不会因为练习的拳脚摩擦生气吧?」诺顿·肖说着,手上多加了两分力,拽得褚洄之头皮隐隐作痛。 幽黑的瞳孔平静凝视嚣张的纨绔,看不见半点情绪起伏。诺顿·肖被褚洄之盯得有些发毛,抓着褚洄之头髮的手顺势用力向前推开,逼着褚洄之低下头。 第12页 实在是有些过分……无聊了。 褚洄之发出一声嗤笑,站起身面向诺顿·肖: 「都说过了,想引起我的注意,你实在不够格。死缠烂打,不够礼貌吧?」 褚洄之髮丝散乱,凌乱的额发遮挡住眼尾,却盖不住眼中阴郁的色彩,他依旧笑着,却只令人感觉不适。 被激怒的诺顿·肖直拳袭来,却被褚洄之直接伸手控住了拳头,他用力挣脱,一时竟无法挣开。 「就这点本事?」褚洄之低声笑道,另一只手悠然地背在身后。 如果诺顿·肖能透视,他就会发现,褚洄之将左手背在身后并不是因为单手就足够轻松自如,而是因为他真的在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褚洄之单手结印,运起一张运斤符,这才暂时获得了强过原先几倍的力量,只靠右手就控制住了诺顿·肖。 「别嚣张了!」诺顿·肖怒道,脚下燃起火雀的火焰,向褚洄之侧踢而去。 他这一下只为解围,并不意在伤害褚洄之,视线依旧聚焦在褚洄之上半身,一等褚洄之闪躲,就立刻收拳反击。 也正因此,他正好捕捉到,褚洄之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与褚洄之一贯维持的温柔微笑不同,这抹笑容阴冷且疯狂,绝对预示着他的不怀好意。 褚洄之左手的结印姿势悄然改变,运斤符消泯成灰。 控制力道减小,诺顿·肖如愿收拳,挟带着火光的侧踢却难以收回。褚洄之抬起左臂,做出了将要硬接这一踢的架势。 如果诺顿·肖使用兽化能力对褚洄之造成伤害,挨训受罚的只会是在格斗课上不守纪律的他。 诺顿·肖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褚洄之的意图: 褚洄之是要故意接下他这一击,好陷害他违纪伤人! 自以为看穿褚洄之,诺顿·肖改变发力方式,抬高裹挟着火光的右腿,尽力错开目标。 而就在火舌堪堪掠过褚洄之左臂的那一瞬,火光突然大盛,火焰瞬间升腾,沿着褚洄之的衣袖便熊熊蔓延而上。 怎么回事,诺顿·肖瞬间白了脸。他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腿上的火焰,分明没有真正烧到褚洄之才对。 风波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哪来的火!快灭火啊!」 「谁受伤了?褚洄之?」 「是诺顿·肖,他刚刚用了星兽体的能力,我看见了。」 「他在格斗时用火攻击褚洄之?这也太过分了吧。」 周围的同学一哄而上扑灭火焰,格斗课教授扶起跪坐在地冷汗涔涔的褚洄之。 褚洄之的袖管被扯开,在那瞬间,现场所有看清褚洄之伤势的人都共情地倒抽了一口气。 白皙劲瘦的小臂上是几乎覆盖整个小臂侧面的烧伤痕迹,大块的鲜红血色与密布水泡的伤口触目惊心,与未被烧伤的皮肤对比更显狰狞。 眉眼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冷汗布额,死死咬着唇,却还是忍不住齿间溢出的痛哼,我见犹怜。 「诺顿·肖,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是啊,人家又没惹你,异兽愿意让人家骑也是人家的本事,那异兽怎么不听你的呢?」 「诺顿·肖!格斗课对同学使用星兽体的属性能力!你的行为有多恶劣需要我解释吗!」格斗课教授训斥道。 「不是,我没……」诺顿·肖也慌了神,下意识辩解,却被褚洄之孱弱的声音打断。 「教授,诺顿·肖同学应该不是故意的,在格斗中控制不住拳脚也属正常,我没什么大碍。」 漂亮的青年眼睫颤抖,痛到说话都在小声抽气,却还在替始作俑者打圆场,霎时,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天平都倒向了褚洄之。 「来两个人,先带褚洄之去医务室,诺顿·肖跟我过来,其他人继续上课。」格斗课教授指挥道。 这不对啊,自己分明控制住了。 诺顿·肖想不明白,听从教授的话木然走出格斗场,路过褚洄之时,却恍惚听到这样一句话—— 「同学,下次可要小心点,火这种东西,最容易误伤了。」 他勐然转头,正看到褚洄之隐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狡黠又无辜。 「……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故意的!」 诺顿·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根本没吃过什么亏,有一点受委屈就要直接明说,哪受得了褚洄之这种挑衅,顿时急火攻心,上前几步就要揪住褚洄之询问。 但显然,此刻,他没法再靠近褚洄之。 「诺顿·肖!你搞什么!想让处分加重吗!」 教授在不远处怒斥,诺顿·肖一愣,终于忍气吞声,退后几步,隐忍咬牙道:「褚洄之,你给我等着。」 褚洄之发现,他的设计一旦遇上莫岁,似乎总会失算。 这倒不是什么矫情的臆想,而是在实践中得出的无奈结论。 当日格斗课上,褚洄之其实犹豫过,要让捏诀燃起的火焰烧伤自己身体哪个部分,在小臂、侧腹和大腿之间,他选择了最容易动手脚、能当场展示伤势且后续对日常活动影响最小的左小臂。 而刚刚,莫岁竟然跟他说,今天早晨的训练项目,是非惯用手小臂的力量特训。 一年级s班格斗课上的事情并没大范围传播。诺顿·肖挨了顿不轻不重的口头批评,这件事就被压得干干净净,所以莫岁并不知情。 第13页 褚洄之也无意把这件事告诉莫岁,他穿了件宽大却收紧袖口的深色衬衫,左臂上层层缠绕的绷带被隐藏在内,不漏一丝破绽。 用运斤符的话,应该可以勉强遮掩过去。 褚洄之摸了下口袋内符文的存量,表情霎时一僵——完蛋,用完了。 果然,一遇到莫岁,计划全都会被打乱。 不远处,刚刚单手在机械吊环上完成了训练项目的莫岁一跃从训练装置上跳下。 腿上缚着高密度的配重块,莫岁却依旧像一只轻盈的鸟雀,轻松地走到褚洄之面前。 「你刚训练,就不给你加配重了。」 「还有,我听说了,你是一年级唯一一个通过异兽战斗摸底考核的。」 褚洄之没想到莫岁会主动提起这件事,笑道:「学长要感谢我吗?」 「嗯,」莫岁郑重点头,「谢谢你。」 褚洄之一愣,他只是随口调侃,小事一桩而已,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莫岁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感谢他。 「谢什么?」他问。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一般人都会理解为不需要回答的客套话,褚洄之自己都觉得这问题太蠢,没指望莫岁会答覆,却听到莫岁一板一眼回答道: 「我问过林文毅了,他说我不是正常人,通过摸底测试根本不是简单的事。因为我的要求,你一定做了很多原本并不需要做的事,所以谢谢你,重视我说过的话。」 莫岁是那种对一切都坦然的人,不感兴趣的就一个眼神都不给,想要的就一定要争取到手,喜欢也直接、讨厌也分明。 而恰巧,这种人是八面玲珑的褚洄之最不会对付的。 「小事而已。」褚洄之低声道。 他背对莫岁,认命地单手握上机械吊环—— 麻烦死了,小少爷果然有少爷命,能让别人莫名其妙就乖乖听他的话。 随着训练进行,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还在承受范围内,但眼见衬衫袖管的褶皱处洇出一点暗红的深色,褚洄之及时放手落地,以免暴露。 「看来我的极限就到这里了。」他遗憾地耸耸肩,表示自己能力不足。 「你这次说谎,又是因为什么?」莫岁的声音带着好奇,语气并不重。 手腕被莫岁从后方拉起,褚洄之回头,还不等他编出些足以矇混过关的话,袖口就被莫岁解开。 只见绷带密实地缠满褚洄之整条小臂,斑斑点点的血色却还是渗透了雪白的布料。 莫岁蹙着眉,一圈圈解开绷带,随着最后一圈绷带散落,还未癒合的狰狞烧伤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眼前。 「……怎么发现的。」褚洄之问。 「你发力姿势不对。」莫岁也没料到自己会看到眼前的场景,老实回答道。 「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搞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莫岁问。 机械臂递上药品和崭新的纱布,莫岁接过,不太有耐心地帮褚洄之换药。纱布被实用派的莫岁缠得有些乱,却足够紧实牢固,末端的结也打得很利落。 褚洄之实在是有些难堪。 巧舌如簧如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编造解释伤势从何而来,还是故作轻松表示这不过是一点小伤,他启唇,却还是没说任何话。 莫岁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褚洄之。 初见的时候,这人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泫然欲泣,看着便惯会骗人心软。可是,真遇到什么大事,他又要把自己的伤痛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他似乎很擅长隐藏真实的自己,连这张清秀干净的脸都仿佛一层伪装,和真实的他一点也不像。 这样想着,莫岁伸手,揪住了褚洄之的脸。 褚洄之脸上没什么肉,所以莫岁只是稍微用力,褚洄之脸上就传来紧绷的拉扯感。 「你能不能对我诚实一点?」 褚洄之听到莫岁这样问。 他的重音并没放在「对我」这两个字上,或许只是顺口才这样说的。褚洄之的理智如此告诉他。 但是,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想听褚洄之真话的人,都太少太少了。谎言能避免给双方带来麻烦,褚洄之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试试看。」褚洄之道,心虚地移开视线,不与莫岁对视。 真要诚实的话,莫岁就会发现,他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连自己都可以伤害,更何况他人。 所以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更诚实一点,所以他连这句回答都还在说谎。 「不过,我一直想问来着,戴这种红绳子是你母星的习俗吗?」 莫岁话题转移得很快,指着褚洄之手腕的五帝钱红绳问道。 这条红绳是褚洄之转生前自己编的,绳内编入了转运辟邪的符咒,他转生到星际后,这是唯一一件还留在身上的东西。 「祈福用的小东西而已,你喜欢的话,我给你编一条。」褚洄之道。 「可我没做什么值得被奖励的事。」莫岁道。 褚洄之没听懂莫岁的意思,蹙眉道:「什么?」 「只有付出相应的价值,才有理由收礼物。」莫岁一脸理应如此。 政府总长的儿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褚洄之凝视莫岁那张分明看不出一点经受挫摺痕迹的脸,突然产生了点冲动。 在星际肯定是找不到五帝钱了,拿其他金属材料打造也只不过是形似而已。 第14页 他解开绳扣,将红绳塞到莫岁掌心。 「我想送你,不需要理由。」褚洄之道。 「愿意戴就戴着,不想戴就扔了,随便你。」 第7章 桃色绯闻 「听说了吗,他就是褚洄之,攀上莫家关系的那个。」 「莫家?什么关系,不会是私吧?」 「哪能啊,据说他自己承认有金主了,估计也就是爬了莫家哪个旁系部属的床吧。」 「也是,要真跟莫家直系有关系,按莫少那个脾气,早把他给活剐了。」 「好像他在异兽摸底测试里也动了手脚,离谱得很。」 「看着清纯,心倒是够脏的。」 耐心等待身后的八卦上升到人身攻击,褚洄之知道再往后听就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他回身,走向议论他的人。 几人谈论了褚洄之一路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还以为褚洄之是个忍气吞声的软性子,勐抬头却见他目标明确地向几人走来,一时都有些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各位好,向几位打听一下,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褚洄之神色自然,事不关己般询问。 「论、论坛里都传遍了,我们也不清楚。」 「哪个论坛,方便告诉我吗?」褚洄之微笑着打开光屏,向几人中最不敢与他对视的女生询问道。 褚洄之礼貌又温柔地半俯下身,将光屏递到女生面前:「拜託了。」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 女生本来也没太参与其他人的讨论,又被褚洄之的脸冲击到恍神,不由自主地点了几下光屏,打开论坛页面,小声道:「就是这个,只允许本校学生註册发言的。」 「多谢。」褚洄之道了谢,转身离去。 另一边,莫岁结束课程的机甲驾驶训练,走出驾驶舱在休息区落座。 「莫哥,你看这个了没?」摸鱼的林文毅凑上来,把光屏举到莫岁面前。 入眼就是论坛花里胡哨的页面,莫岁不感兴趣,刚要把林文毅推开,红色的大标题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惊!一年级s班新生与莫家的钱色交易。】 什么东西,好烂的标题。 莫岁蹙眉,一目十行地扫过帖子里的内容。 发帖人说得信誓旦旦,说帖子内全部信息都是他亲耳所闻,褚洄之敢招惹诺顿·肖就是因为有后台,甚至还放出了二次筛选当日褚洄之自己说自己走后门的监控原视频。 「真的假的啊?他这个年纪这个外形,总不能真和你家幕僚那些大叔大婶有不正当关系吧?」 林文毅嘴碎的很,自顾自分析着,突然脸色一变:「我去!他金主该不会是你哥吧!」 莫岁直接把光屏拍到了林文毅脸上:「你脑子没用不如捐了。」 「不是你就说不是嘛,打我干嘛。」 林文毅委屈地揉揉鼻子,继续道:「不过,你不管管?这没影的事都敢往你家身上编排。」 「也不算完全没影吧。」莫岁顿了两秒,小声道。 「什么意思!」林文毅大惊,拽住莫岁追问。 「就是,他确实是我花钱从第五星区带回来的,当时他在酒馆当侍者来着,推荐他入学的人也是我。」莫岁老实道,不觉得他和褚洄之的关系有什么不正当的地方。 「莫岁,莫少爷,你跟谁学坏了,都学会包养人了?」自家白菜会拱猪了,林文毅捧心,作痛心状。 「真没想到,你这个榆木脑袋一开窍竟然这么不同凡响,你才十九啊,怎么能干这种色欲薰心的事!」 「我没包养他。」莫岁没想到别人会这么理解他和褚洄之的关系,辩解道。 虽然莫岁一向不太和上层世家的子弟们往来,但酒宴舞会之类的社交场合总不能完全避免。他见过金丝雀对金主谄媚讨好的样子,也见过把情人当宠物豢养、三天两头就更换的世家贵族。 「包养」似乎意味着用金钱把一个人完全变成自己的所属物,莫岁目前对此不感兴趣。 「重点不是你包没包养他,重点是现在别人都以为他被包养了。」林文毅打开论坛回復,兴致勃勃地给不解人情的小少爷讲解。 「要是别人以为你是他金主,那还好说,碍于你的面子,他倒不会被欺负。可问题是,你们家家大业大,随便沾上点关系都能平步青云,别人都猜褚洄之是不是睡了你家的部属或者旁支远亲,你肯定很讨厌他。」 「喏,你看,这底下还有投票的,赌你什么时候出手把败坏莫家名声的褚洄之赶出维拉利加。」 「他这几天过得应该挺惨的,有人匿名发了贴,诺顿·肖那个嚣张的小子在格斗课上烧伤了他的手臂,全s班的人都看见了。可后来诺顿·肖一点处分也没受,也是因为这个,大家都猜褚洄之攀上的不是你家什么大人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包养他的话,对他对我反而更好?」莫岁似懂非懂,虚心求教。 「哎呀,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莫岁会这么回答,林文毅一愣,自己的cpu也开始烧了起来。 「反正你不讨厌他的话就出手帮帮他呗,也不算什么大事。」 菸灰色的眸子微动,眼神聚焦在手中离子枪枪托的坠饰。 红色的丝绳串起铜制的奇怪钱币,与通体暗色的金属武器极为违和。 第15页 直接戴在手腕上的话,会影响操作机甲,而且也有可能被父亲和兄长发现。但莫岁不想扔掉这份礼物,这份不是因为他表现好才奖励给他的礼物。 「嗯。那你先帮我把帖子删了吧,顺便查查发帖人的ip。」莫岁向林文毅道。 「这这这,这什么意思,我怎么有权限删帖啊哈哈,你不会以为我是黑客吧哈哈哈。」林文毅慌得直接关了光屏,挠头尬笑。 看过了褚洄之那样的高超演技,莫岁只觉得林文毅的遮掩拙劣到不忍直视:「你是这个论坛的开发者,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想到自己身份早已暴露的林文毅尴尬呵呵两声:「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行,我这就查。」 没再管作业系统的林文毅,莫岁点击手腕上的终端,打开自己的光屏。 和褚洄之的消息栏里全是对方发来的消息,褚洄之连在校内宣传屏上看到莫岁照片这种小事都会拍张照片发过来,却没提一句有关他所遭受的流言蜚语和不公待遇。 如果,需要他包养褚洄之的话,他好像并不介意。 莫岁上下划拉着光屏,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查到了!」 林文毅咋咋唿唿地喊道,莫岁被吓了一跳,他关闭通讯界面,看向林文毅手中的终端。 「发帖人,一年级s班……这人谁啊?不是诺顿·肖?」 「喂,我们谈谈吧。」 寝室内,褚洄之叫住即将出门的卡姆·安德尔。 「我要去训练,回来再说吧。」卡姆·安德尔没回头,推门就要离开。 「诺顿·肖。」褚洄之慵懒的声音再度叫停卡姆。 「他怎么威胁你的?还是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言,卡姆·安德尔立刻回了身,沉声问。 「知道我跟莫家有关系,知道我在二次筛选现场和异兽战斗课上都说了什么话,知道我跟诺顿·肖有矛盾,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好像只有你?」褚洄之平淡道。 「别人以为我是花瓶,但你应该还是了解我有什么手段的吧,以为你能瞒过我?」 室内气氛几乎凝滞,只觉得喉管干渴的卡姆·安德尔艰难地咽下口水,与看上去已经洞悉一切的褚洄之对视。 「……是我,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诺顿·肖找到我,要我提供你的把柄。他家势力太大,我不可能得罪他。所以我就,把你说过的话告诉了他。论坛里的帖子,也是他让我发的。」 「哦,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说得很清楚。」褚洄之点点头。 卡姆一愣:「……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是我做的?」 「可能听到我们对话的人多了去了,我只是猜测而已。不过,现在已经确定了。」褚洄之打开光屏,按下停止录制的录音按钮。 「你!」 发觉被诈的卡姆·安德尔怒火中烧,上前两步,试图抢夺褚洄之腕上的终端。 「卡姆·安德尔。你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褚洄之不慌不忙道,任由男人动作。 「怎么?造谣和打人是你还人情的方式?」 闻言,卡姆动作停滞,血丝布满双眼,他抑制着双手的颤抖,抵着褚洄之肩膀,近乎低吼道: 「我能怎么办?我们家军火生意最大的资方就是肖家,他是肖家长子,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我家破产,我怎么可能不听他的?」 「藉口而已,跟我这么说,是能让你负罪感小一点吗?我是不让你家破产的牺牲品吗?」苦衷什么的谁没有,褚洄之不为所动。 「无所谓,你大可以继续听诺顿·肖的,这并不耽误你还我人情。去跟诺顿·肖通风报信吧,就说我今晚十点会在学校正门喷泉旁边见我的金主,想揭穿我的真面目的话,让他那时候去守株待兔。」 「你、你要干什么?」卡姆·安德尔问。 他似乎此刻才真正认识褚洄之,这人分明一无所有,却又因此毫无畏惧、什么都做得出来。 「与你无关,不会牵扯到你。」褚洄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但如果你倒戈,这段录音明天自然会出现在论坛首页,诺顿·肖当然依旧会安然无恙,可你会受到什么处罚,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当晚九点多。 训练中的莫岁少见地走了神,左腹被陪练的机器人狠狠打中,他这才回过神来,一枪打爆了机器人的中枢。 莫岁擦了把额头的汗,唿出光屏,没有任何消息提醒。 训练之前,他给褚洄之发了消息,让他到训练室来找他,可一个多小时过去,以往都会秒回的褚洄之并没有任何回復。 「怎么回事。」莫岁自言自语道。 他找褚洄之是想和他商量一下,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来帮他澄清传言。 反常之下,莫岁突然想到了今天林文毅跟他说的话。 「诺顿·肖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肯定还会想方设法报復褚洄之,你要插手帮忙的话还是尽快比较好。」 总不会他已经对褚洄之下手了吧。 莫岁心神一慌,直接拨通了褚洄之的通讯。 倒是没让他等太久,终端传来褚洄之的声音:「这么晚了,小少爷找我?」 「为什么不回消息。你没看见吗。」莫岁问。 第16页 褚洄之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轻松:「刚刚在洗澡,现在准备睡觉了。虽然我很想继续和小少爷聊天,但为了明天准时参加晨练,很抱歉,我可能得先挂断了。」 终端传来忙音,莫岁放下通讯器,抿唇不悦。 褚洄之又说谎了。 莫岁的五感一向比普通人灵敏得多,他刚刚分明听见,褚洄之的背景音里传来了身处室外才能听见的喷泉水流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得去找人,越快越好。 最快的方式当然是化为星兽体。可是,刚刚结束训练,自己并没有力量维持矛隼的形态,似乎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褚洄之,你真的是,很讨厌。」 莫岁垂眸,低声道。 他摇身一变,一只灰色圆眼睛的肥啾出现在原地。跟雪球没什么区别的小傢伙张开翅膀,奋力扑腾着,快速飞出了训练室。 第8章 色令智昏 挂断莫岁的通讯,坐在喷泉石凳旁的褚洄之熄灭光屏,低头沉默。 通讯会收进水流声这种事,当然不会超出他的考虑范围,他是故意让莫岁听见的。 莫岁应该是不会来找他的。 说到底,他们没什么关系,就算莫岁察觉不对,他已经明确说了无事,莫岁也没道理为了这一点不对劲而有所动作。 褚洄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或者说,是在试探什么。 被抛弃太多次,他的心理早就矛盾扭曲,一方面,他很难信任他人,可另一方面,他又比谁都渴望真正与他人建立密不可分的联繫。 所以如果莫岁没来找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会独自利落解决掉有关他们的不实流言,同样,也尽早扼杀自己似乎萌芽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阴影处传出有人走动的窸窣声响。 「既然来了,就别躲了。」褚洄之依旧低着头,却提高声音道。 「你故意引我过来的?」诺顿·肖自阴影里现身,身后还有几个褚洄之看着眼熟的小跟班。 目击者有点多,麻烦,不能直接把人解决掉了。褚洄之嘆了口气。 「算不上引,你跟卡姆·安德尔都是蠢货,放个直钩都能咬。」他冷淡陈述,眼底阴郁在夜色中完全释放。 「我就明说了,我实在没心情跟你过家家。造谣什么的,也不符合贵族子弟的身份吧?」褚洄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 「得了吧,论坛的帖子直接被删了,说你背后没人,谁信?」诺顿·肖冷笑一声。 「格斗课那天,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确定我没烧到你,莫非你的星兽体也是火属性?」 这才是诺顿·肖最关心的问题,他担心褚洄之的星兽体是在等级上完全碾压他的同属性,这才死揪着褚洄之不放。 「想了这么多天,就想出这个答案?」褚洄之嘲讽,「你脑子确实不太好。」 「你!」 诺顿·肖瞬间被惹火,他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这种无名无姓的傢伙,就算我把你弄死在这儿,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说反了。」 褚洄之不退反进:「我孑然一身,你的命比我的值钱,要是因为对付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命搭进来,更不划算的,好像是你吧?」 诺顿·肖冷笑:「说大话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他一挥手,周围的人得到号令,都摩拳擦掌地向褚洄之走来。 「先把他给我揍一顿,我倒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看来还是得靠武力来解决问题了。制服这些人倒是不难,但得注意不能留下痕迹,幸好还有障眼法之类的幻术,给他们制造些幻象也可以遮掩过去。 褚洄之想着,手指已经准备抽出捆缚符,就在这时,调动起灵力的他突然捕捉到一处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集中灵力辨认,瞬间变了脸色,他确定,这股能量和莫岁变成星兽体那天的能量波动非常相似,只是能量强弱天差地别。 是莫岁吗,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能来找他的,好像也只有莫岁了。 如果莫岁真的来了,他该怎么办。 褚洄之惊觉,自己竟然没考虑这一点。虽然有故意引莫岁过来的意思,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真能成功。 围攻而上的众人并没给褚洄之留下足够犹豫的时间。 哗—— 下一刻,身着单衣的清瘦青年被两三个神情张扬的混混一把推入了喷泉下方的蓄水池。 水花四溅,褚洄之的衣裤瞬间湿了个透,喷泉当头淋下,他几乎睁不开眼,半长的黑髮也被水雾尽数淋湿。 「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就这啊?不是连a级异兽都能轻松驯服吗,怎么连站都站不起来呢?」 耳边传来众人的闹笑,褚洄之抹了一把脸,将挂在密长睫毛上的水珠尽数揩去,这才恢復视野。 双臂都被人制掣,褚洄之被迫半跪在不算浅的水池中,当胸挨了诺顿·肖狠狠一脚。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给我老实说!」 「咳咳,自己星兽控制能力不行,就来找受害者屈打成招?」 褚洄之呛了口水,唇角依然是丝毫不显慌乱的笑意,在诺顿·肖眼中却成为了明晃晃的嘲讽。 「靠这张脸攀上在莫家打杂的阿猫阿狗,你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没人告诉过你吗,在维拉利加,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它随时都可能因为意外而毁坏。」 第17页 诺顿·肖掏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刚刚挨上苍白的皮肤,褚洄之的侧脸立刻便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线。 「你们在做什么。」 几人身后传来少年带着冷意的声音。 诺顿·肖回头,瞳孔瞬间不可置信地扩大,从阴影走出的少年正是维拉利加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莫岁。 「莫少?您怎么会来……」 诺顿·肖迎上前解释:「这人打着莫家的名义招摇撞骗,我们只是教训教训他,也省得他碍了您的眼。他居然还说自己是莫家的人,真是恬不知耻……」 「我不觉得他碍眼。」 「什么?」诺顿·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下一刻,他手上吃痛,那把匕首打了个圈,落入莫岁手中。 池边灯带的冷色微光反射在银白的金属,凝聚起几乎刺痛人眼球的寒光。 刀刃被莫岁打横抵在诺顿·肖脖颈,金属的寒气染上血管,瞬间让人通体发凉。 「教训他也轮不到你。」 「还不放开他?」 莫岁收起刀,冷冷瞟向水池内压着褚洄之的人。 傻眼的几人慌忙放手,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水池,生怕稍慢一步就成了莫岁发泄怒火的对象。 莫岁没管积水同样会打湿自己的鞋裤,直接走入了水中,在褚洄之面前站定。 「就因为他,你不回我信息,还在通讯里骗我?」莫岁问。 莫岁只是在如实陈述,却没想到这两句话实在说得太有暧昧的遐想空间,战战兢兢等在原地的一圈人看向池中两个人的眼光都霎时变了味。 褚洄之没立刻回答莫岁的问题,他一眨不眨地凝视莫岁那张傲慢又漂亮的脸,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拽住了莫岁上衣的衣摆:「能扶我一把吗,腿有点麻。」 莫岁没动,他撇开视线,等褚洄之回话。 很明显,小少爷生气了。 「我错了。本来只是想着这点小事我可以自己解决,没想到需要你来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褚洄之认错态度良好。 莫岁低头,视线正撞上仰望向他的褚洄之。 青年的黑髮因为湿了个透,已经毫无美感可言地全都贴在了苍白的皮肤上,可就算这样,却只是衬得他那张脸更加生动。晶莹的水珠沿下颌和喉结的线条滚落入衣领深处,留下惹人遐想的水痕。 两人一高一低的位置令莫岁无端想起和褚洄之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酒馆老闆在莫岁走前如实交代过,褚洄之是个黑户,不知来处也无处可去,身上不一定背着什么案底,可莫岁没在乎那些。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懒得在乎而已,但现在才发现,其实不是的。真怕麻烦的话,反悔把人扔在第五星区就是了,他就是想把褚洄之带回来,仅此而已。 想要的东西、喜欢的东西,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去保护才行,不然只会眼看着他们离去消散。 这是莫岁坚守的信条,他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既然本来就是他为了自己的一时兴起才把褚洄之塞进维拉利加,如今褚洄之遇到麻烦,他当然得负责到底。 莫岁握住褚洄之的手腕,将人拉起,随后转身面向诺顿·肖。 「跟他有关系的人是我莫岁,他的推荐人是我,删帖的人也是我。你欺负他,是看不惯我吗?还是看不惯莫家?」 这话说得有点胡搅蛮缠,莫岁很少干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实在有点色厉内荏,语气也虚张声势得很。但所幸,在场众人除了褚洄之,没人听出来他的心虚。 「不不不,怎么会,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闻言,周围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开始点头哈腰地道歉。 诺顿·肖则与其他人不同,他家好歹也是在政府说得上话的,虽然权势不比莫家,但也不属于莫家的下属势力,所以他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如果在主星所有的青年贵族里挑一个最禁慾冷淡的,那人一定是莫岁,怎么会突然转性包养了个来歷不明的男人。 今天不收拾褚洄之,以后就彻底没机会了。 「莫少,我和这个褚洄之恩怨不浅,如果您只是单纯做个人情,我还是劝您别趟这趟浑水。但如果他真是您的人,您给我一句准话,我也不会再纠缠。」诺顿·肖正色,硬着头皮道。 要什么准话。 莫岁冷着张脸,烦得不行。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和褚洄之到底是什么关系,更别提应付别人。 不如把诺顿·肖踹翻,然后直接带着褚洄之跑路。这是武力派的莫岁能想出来的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一旁的褚洄之看出了莫岁的犹豫,小少爷不会编瞎话,但自己很擅长。 他晃了晃莫岁的手腕,后者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褚洄之做口型道:「我来。」 他要干什么? 恰逢阴云蔽月,周围暗到堪堪视物,莫岁并不能根据褚洄之的动作判断出他要做的事。 触觉在此刻比视觉更加忠实,莫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褚洄之拉起。 夜风吹过,人造月昏暗的光晕透过云层投下,莫岁看清颔首垂眸的褚洄之,他正轻吻上自己的指尖。 轰—— 莫岁的脑袋里瞬间炸成了一团浆煳。 第18页 微凉的柔软触感十分克制,甚至比无法撩动髮丝的夜风更加轻柔,可存在感却强到在那一瞬间酥麻了整条手臂,莫岁过载的大脑只剩下了一行反覆播报的加粗黑体大字: 他怎么能亲吻自己的无名指尖? 外来人口褚洄之没算到的是,在地球近可暧昧退可礼貌的吻手礼,在星际完全变了意味。 亲吻无名指,象徵着绝对忠诚和绝对信赖,是甘居人下的赤诚与真挚。 他只觉得从没见过莫岁这副彻底宕机的样子,没想到小少爷纯情到这个地步,原本眼型锐利的眼睛睁圆后竟然显出点憨态,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非得把我们莫小少爷的私生活都跟你汇报个一清二楚你才能相信吗?你以为你是谁?」 褚洄之半揽住莫岁,眼波流转,演出一副祸国殃民、狐假虎威的样子,向诺顿·肖道。 另一边,洁身自好了十九年、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的莫岁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褚洄之发端散发出好闻的清香,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暧昧得过分。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从两人相挨的地方透过层层衣料染上他的皮肤,无声无息地越界。 那一刻,莫岁下了决心,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没必要逃避这些事。 他在心里默默向父兄道歉:父亲、兄长,对不起。我长大了、我堕落了,是我品行不端、抹黑家族,但是我是真的想包养他。 阴云復又聚集,夜色太浓,没人看清莫岁红透了的脸和近乎毅然决然的眼神,只看到他反手牵住褚洄之的手,上前半步道: 「他是我的人,还要我说得多清楚?」 第9章 保持距离 「我听林文毅说了,发帖的人是你室友,你别回去了,换个宿舍。住我的套间,我没有室友,套间没人住。」 「虽然我们……但我还没准备好,我们还是循序渐进。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论什么时候,不准进我房间;第二,以后出任何事情不许瞒着我;第三……」 莫岁卡了壳,三了半天三不出个所以然,又急着躲回房间冷静,破罐子破摔道:「总之就是听我的,等我以后想起来再说。」 「莫岁。」褚洄之企图叫住莫岁,没有半点理智可言的莫岁却已经闪身进了房间,正在回身关门。 「莫岁!」褚洄之扶住门,提高声音道。 莫岁这才大梦初醒般回神:「怎、怎么?」 看着大脑明显已经过载的莫岁,褚洄之嘆了口气,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他有些无奈地微笑道:「没什么。晚安。」 回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不知道莫岁是因为被迫跟他一起演戏骗人,还是因为阴差阳错跟人同居才慌成这个样子。褚洄之想着,看向掌心。 他手心躺着一片洁白的绒羽,是刚刚从莫岁衣服上摘下来的。 主星并没有这种孱弱的雏鸟,褚洄之萌生了个猜想,但因为过于不合理,所以本想向莫岁求证来着。 「以后再问吧,不用着急。」他自语,走向自己的房间。 次日机甲课。 昨晚的事早就通过论坛传了个人尽皆知,可褚洄之并没如其他人所料的那样扬眉吐气,相反,他手上摆弄着几根木籤和几块木牌,脸色差得十分显而易见。 褚洄之正在算卦,算莫岁为什么突然对他冷漠了许多。 不仅今早的晨练没带他,甚至褚洄之主动去训练场蹲人,得到的也只是莫岁今早根本没去训练场的消息。 算不出来。 细长的算签被褚洄之单指折成了两半。那就说明莫岁态度转变的理由只和自己有关,因为他完全没法算出的只有自己的运势和机遇。 为什么,莫岁是觉得自己麻烦,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了。 那可不行,他已经给过莫岁远离自己的机会了,是莫岁自己没珍惜,他绝对不允许莫岁反悔。 「诸位上午好,从今天开始,除普通机甲之外,各位将开始接触星兽甲。」机甲课教授列维讲述道,褚洄之暂时转移注意力。 「各位应该都知道,机甲分为普通机甲与星兽甲。兽化程度越高,驾驭机甲的能力也就越强,能将机甲的能力发挥到什么程度,除了机甲本身的性能,更要看操纵者的实力。」列维介绍道。 身份显贵的学员自小就把机甲当玩具,列维说的这些他们早就耳熟能详,已经蠢蠢欲动地准备登上各自的高级机甲大显身手。 褚洄之自然没有这种条件,他身侧是台灰突突的老型机甲,已经被实战淘汰,只能用来当初学者的教具,除非驾驶者是极强大的兽化者,否则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但褚洄之并不为之沮丧,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让道法能够光明正大出现的形式或载体,机甲,或许是一个值得尝试的选择。 褚洄之坐进驾驶舱,尝试驱动机甲。 引擎发出短暂的嗡鸣,可还没等褚洄之高兴半秒,机甲熄了火,舱内归于平静。 刚刚列维提到过,机甲的驾驭程度与个人的天赋能力紧密相关。完全驱动机甲需要的是兽化时释放的能量,褚洄之完全没有这种能力,他所能依仗的,只有灵力。 有可能会被排斥或反噬,但值得一赌。 褚洄之再度握上操作杆,同时聚集起灵力,大力前推—— 第19页 「机甲标准γ型0305号,启动。」 驾驶舱内全部灯光瞬间亮起,仪錶盘上的能量检测指针指向最高值,机甲勐地站起,褚洄之差点从座位上摔出去,被座椅上突然伸出的固定带按回了原位。 可行! 褚洄之两眼发亮,虽然灵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被大量消耗,但他完全可以用灵力来驱动机甲。 按这个消耗速度,最多再过半分钟,他的灵力就会消耗殆尽,但褚洄之还有想要尝试的东西。 修长手指在虚空快速挪腾圈画,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金色的阵图蓦然成型,在褚洄之的控制下隐入机甲的能量控制槽。 只是个简单的强化阵法,以前褚洄之都是拿它代替咖啡,在熬夜工作的时候用来提神。 「能量已蓄满,请下指令,能量弹已装填。」 提示即将攻击的机械音在驾驶舱内响起,褚洄之一惊——玩脱了。 他并不会驾驶机甲,也不知道怎样处理过剩的能量,不知道怎么激活了炮弹系统,这一发能量弹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眼见这台老旧报废的机甲就要朝着密集的人群轰出一发威力未知的攻击,褚洄之能做的只有在千钧一髮之际勐地修正拉高标准锚点,让这一击轰向空中。 预料中的爆炸和轰动并没发生。 一道利如箭矢的银白色划过天际,正与尚未扩散的能量波相撞。 鹰隼外观的机甲张开寒光凛凛的铁羽,遮天蔽日的银翼笼住冲击而来的能量弹,能量波被卸力至每一根长羽,随后只见银翼轻轻巧巧地一颤,振铃般的一声脆响后,一切归于平静。 解决了危机的星兽甲降落在场地中心,半伏下身,驾驶舱门随之打开。 「这位是给大家请来的助教,由他来演示星兽甲的驾驶。」列维道,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容请出了他的得意门生。 「二年级的莫岁学长,看来很多同学都认识啊。」 没惹出大乱子,刚刚松下一口气的褚洄之听到莫岁的名字,立刻反射性地抬头前望。 躲了他一上午的少年站立在鹰隼机甲的瞳间,浅金色的髮丝被风吹乱,神情看上去比往常还要冷漠些,一身制服笔挺熨帖,傲然孑立。 「各位好,我是莫岁。」少年平淡道,从数米高的机甲上一跃而下。 他似乎早已习惯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众人的或艷羡或好奇的视线齐聚向他,他却并不为其中任何一道视线而停留疑虑半分。 「刚刚是谁驾驶标准γ型机甲发出的能量波?」莫岁问道。 那一击虽然算不上很强,但鑑于标准γ型的性能,已经算是超出在场这群新手的水平了,所以莫岁有点好奇。 「是我,莫学长。」 怎么正好是褚洄之! 看清从灰旧机甲里钻出来的温润俊朗的人,莫岁顿时后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莫岁昨晚一夜没睡好,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和褚洄之的关系发展实在过于快了。 而且,褚洄之那么轻易就吻了他的无名指,看上去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他简直怀疑褚洄之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因此,将自我保护意识写进本能的战斗天才莫岁做出了自认为现阶段最合适的决定:先和褚洄之保持距离,等他把思绪捋清楚再说。 莫岁欲盖弥彰地装出和褚洄之不熟的样子,移开视线尴尬地「哦」了一声。 褚洄之简直被他这幅样子气笑了,他眼神阴鸷、语气却谦逊,仿佛真的在请教什么问题:「哦是什么意思?学长找我只是为了说一声哦?」 眼看气氛不对,列维上前打圆场道:「莫岁同学是维拉利加建校以来能够驾驭完整星兽甲的最年轻学员,也希望各位以他为榜样,勤加努力。」 为了最大程度发挥机甲与星兽结合的力量,星兽甲根据驾驶人的星兽体专门打造,每一台都是独一无二,现场这一台正是莫岁的星兽甲,「银隼」。 漂亮、强大却也遥不可及。 这是在场所有人一致的印象,也不外乎褚洄之。 就仿佛他随时都能翱翔天际,无可阻挡、也不为任何人停留。 「我向你们莫学长争取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大家可以自由观赏接触银隼,当然,有问题想请教你们莫学长也是可以的。」列维乐呵呵道,拍了拍自己的爱徒。 等着与莫岁交谈的学员很快排起长队,但很显然,让莫岁这种不解人情的小天才当老师本来就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更何况他现在心乱如麻。 「你不会躯干兽化?我觉得没什么窍门,还是很简单的吧,集中精神就行。」 「面对异兽就腿发软?要不试试飞起来?」 「速度不够?多训练啊,你以为我靠的是什么,兴奋剂吗?」 句句有回应,句句招人恨。也就亏得莫岁长得好看还家世显赫,换任何一个人,这么不会聊天,早被揍了。 「学长,关系很好的学长突然不理我了,是为什么?」 莫岁正关注着一群没轻没重的学生对银隼上下其手,视线并没分给问话者,下意识回答道:「这种问题你问我……」 不对,他勐地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分明是褚洄之! 莫岁说自己基本不骗人,这甚至不足以用来形容他的「诚实」程度。对褚洄之这种极善察言观色的人来说,他简直是将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第20页 就像此刻,连对视都不敢的莫岁耳尖通红,硬括的制服衣角被他攥得皱巴,嘴却比银隼的护盔还硬:「谁、谁和你关系很好?」 可褚洄之依旧读不出莫岁疏远他的理由,这才是最令他烦躁不安的。 「那学长的意思是我们关系不好吗?」顶着周围人已经开始偷瞄向二人的目光,褚洄之追问道。 莫岁退后支吾道:「倒也不是……」 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好」到过界了他才想躲啊!不过褚洄之为什么一点都不害羞,难道他对建立包养关系这种事很熟练吗? 「那为什么躲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问的是自己做错什么没有,褚洄之的语气却更像是指控莫岁不讲道理。 「没有……马上要中期考核了,我很忙的。」莫岁答非所问,转身就要开熘,却被褚洄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是什么?」 褚洄之脸色转沉,指尖从莫岁侧面口袋里勾出一个漏出一角的密封药盒。 止痛药。褚洄之在飞行器上见过的那种。 褚洄之确定,他没见莫岁有任何伤势,总不可能莫岁真把这种药当糖嚼着玩。 两种可能,要么这药不是止痛药,要么莫岁有什么需要长期服药的病症。 还不等褚洄之开口,莫岁脸色一变,手速极快地抢下褚洄之手中的药盒。 「不关你的事。」 他甩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二十分钟到了。银隼,走了!」 第10章 蓝颜祸水 寝室内,褚洄之抬头望向窗外。 由于人造太阳的运行轨道固定,主星一年四季的日出日落时间也同样一成不变,只看天色就能基本判断出具体时分。 已经是傍晚了,橙黄色的放射型人造霞光穿透窗户,不太自然地落满褚洄之的工作檯。 宽敞的檯面上乱七八糟地铺了一堆各式的符篆,朱色的墨痕还没干,反射出斑块的淡金色。 驱邪避祸的、练气健体的、裨益补缺的,符篆全是这类有益健康调和的,褚洄之写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 之前从第五星区好不容易淘来的原材料都用了个七七八八,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褚洄之有些烦躁地将所有符篆一把收拢,随手收进了柜子里。 维拉利加一半多的考核纪录都是莫岁破的,说他身体不好,那全星际就都是老弱病残了。而且,星际医疗水平先进,莫岁又身世显赫,就算真有什么病症,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说不定那一大罐子就真的只是糖而已,莫岁随口一说,他竟然当了真。 眼看天色逐渐转暗,莫岁仍旧没有回到寝室,褚洄之也懒得开灯,坐在昏黑的房间内耐性十足地等莫岁回来。 直到门铃声传来,伴随着林文毅没什么分寸的吆喝,中止了褚洄之的等待。 「莫哥!开门!是我!」 不是莫岁。 褚洄之沉默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冷道:「谁,什么事。」 门外的林文毅被吓了一跳,屋内一团黑,开门的男人领口半敞、长发半散、满脸不悦,他差点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 「你是、褚洄之?莫岁在吗,我找莫岁,他现在应该能出来见人吧。」 他结巴道,探头往漆黑的屋里看去。 褚洄之展臂撑住门框,拦住了林文毅的视线:「他不在,你谁,找他干什么。」 怎么感觉这人和莫岁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啊,林文毅感觉有些割裂。 莫岁不是说褚洄之是个柔弱温柔的人吗,就是因为看着可怜才把他带回主星的,眼前这个男人哪里和柔弱沾边了啊! 「哦,你好,我叫林文毅,莫岁的朋友,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林文毅自我介绍着,顿觉不对:「不对啊,他不在的话你怎么在他宿舍?」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俩?不是吧?」 褚洄之以为他指的只是同居,所以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暧昧不清地挑了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别误会啊,我找他就是还个笔记光脑,你帮忙收一下应该也成。」 林文毅掏出微型终端塞给褚洄之,不尴不尬地没话找话道:「这个点儿,那估计他还在他的专用训练场吧,怪不得没回消息。」 「专用训练场?在哪儿?」 听到有关莫岁的消息,褚洄之眼神终于有了波动,林文毅眼看着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幽黑眼睛秋水上涨,瞬间竟仿佛漾起粼粼的波光。 「实不相瞒,我一下午联繫不上他,有点着急。」 他眉峰微蹙,语气里带些不好意思,还隐约能听出点自嘲式的笑意,与先前的冷漠分明判若两人,却不让人觉得反覆无常,只觉得他是此刻才流露了真意。 林文毅对眼前人肃然起敬,怪不得能让莫岁那个不解风情的傢伙那么反常。 褚洄之,果然蓝颜祸水、手段了得。 「我送你过去吧,你没有训练场门禁权限,去了也进不了门,谁知道莫岁那个小疯子今天晚上又要训练到什么时候。哦,我加你个通讯号。」 林文毅打开光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一会儿也顺便劝劝他别太拼了,虽然马上要中期考核了,但他一个第一名整天拼个什么劲儿。」 第21页 「好的,多谢。」 褚洄之应下,向林文毅道:「麻烦稍等我五分钟。」 林文毅不疑有他,只当褚洄之是要穿件外衣,随口应了声好就靠在门边等人。 褚洄之很守时,五分钟一到,低头摆弄便携光脑的林文毅就听到了宿舍电子锁传来上锁的声音,他抬头,道:「走吧……」 那个「吧」字被他倒抽气的声音生生压了过去,他睁大双眼,打量着褚洄之不可置信道:「你的五分钟跟我的五分钟是不一样长吗?」 不过五分钟,林文毅却觉得褚洄之整个人都能用焕然一新来形容了。 褚洄之换了件白衬衫,挽起的袖口露出骨骼感极强的手腕和隐约能看见绷带的小臂; 领口被他看似不经意地解到第二颗扣子,但林文毅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这个程度正好能看见褚洄之小半截锁骨,窝着一小团暧昧的阴影。 及肩的黑髮有一半被他扎成看似凌乱的发揪,另一半则随意垂在肩头,略长的刘海半别在耳后,完完整整露出朗若皎月的一张脸。 林文毅觉得自己绝对还有没看出来的地方,他甚至怀疑褚洄之用五分钟洗了个澡,因为他发尾隐隐散发着雨后竹林般浅淡的清香,晚风吹来,简直杀伤力翻倍。 「麻烦带路。」褚洄之没回答林文毅无意义的问题,礼貌微笑道。 两人走在路上,本就话痨的林文毅还是没忍住盘问褚洄之的欲望,开口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 「差三岁,那还行。」 「哪儿的人?」他又问。 「第五星区。」 「有点偏啊……没事,反正星际也没几个能和莫岁门当户对的,身世不是问题。」 「你真喜欢莫岁那个小木头?」一不做二不休,林文毅直接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喜欢?褚洄之一怔。 他没体验过这种感情,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人。 莫岁很特别,他是不在乎自己皮囊与身份的极少数,更是无所图谋却给予了自己巨大善意的前所未见;莫岁干净纯粹、却又神秘疏离,对莫岁产生好奇应该是一件再正常也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是好奇和喜欢的界限是什么,他又真的配喜欢某个人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喜欢莫岁,那又能如何,追求莫岁吗,那对莫岁没有一点好处。 眼看褚洄之沉默,林文毅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他呵呵了两声缓解气氛,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那么喜欢他,劝你别骗他。不说莫岁那吓死人的爹和阴死人的哥,莫岁自己都能把你大卸八块了,物理意义上的。还有,你别看我细胳膊细腿的,你要是让莫岁伤心,我就把你挂在学校论坛置顶公开处刑,听到没?」 「我骗不过他。」 褚洄之垂眸,他并没因为林文毅近乎威胁的话而显出任何慌乱或动摇,只是低声道:「我每次说谎,他都能看出来。」 直到到达训练场,两人也没再过多交流,林文毅说自己害怕被莫岁训练的余波误伤,给褚洄之打开门禁就熘之大吉。 褚洄之走进训练场,虽然早有预想,但还是因眼前所见产生了震撼。 训练内场目测至少有八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大块的蜂窝状保护材料构成笼罩整个场地的保护罩,离地足有数十米,吸收掉所有轰击其上的攻击和能量。 偌大的场地里,只能看到莫岁一个活人。 他驾驶着银隼,正在与近十台自动化机甲作战,四壁不时有炮火加入乱斗,莫岁在其中依旧游刃有余,坚硬庞大的星兽甲在他麾下如同一束随心而动的银质流光,简直可以用优雅来形容。 完全模拟荒星恶劣环境的场地内有一小处安全区,褚洄之走进去,等莫岁训练结束。 莫岁的随身物品也被他放在这里,褚洄之瞟了一眼,看到叠得不太整齐的制服外套、放在外套上的药盒,以及旁边一把被擦得锃光瓦亮的离子枪,枪托上挂着褚洄之十分熟悉的红绳。 原来一个人的心里可以在瞬间同时出现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强烈鲜明的情绪。褚洄之若有所思。 原来莫岁并没把自己送的东西随手丢掉,而是挂在了不捨得被训练损耗的私人配枪上。 可是,那个药盒再次出现,无疑是佐证了莫岁确实有什么秘密。仔细想来,自己每次见到莫岁服药都是在他兽化的时候,难道莫岁的兽化有什么问题吗。 场地内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褚洄之应声看去。 只见莫岁一边吸引两台自动化机甲相撞,一边故意停滞在半空,藉由轰来的火炮一举销毁了三台机甲。 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的机甲随着轰鸣化为光粒,随后毫无痕迹地消散在空中,褚洄之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机甲都是全真模拟的数据化投影,并不是完全的实体。 莫岁很快解决剩余的所有陪练机甲,银隼缓缓落地,莫岁打开驾驶舱门,精疲力尽地探头出来,半靠在银隼身上大口唿吸外界的新鲜空气。 他胸口剧烈起伏,汗珠顺着发梢滴落,灰色的眼睛因力竭而半眯着,显出几分平日里完全不可能出现的脆弱。 机械臂飞行至安全区,取走了莫岁的药盒,连带着毛巾和营养液一併递到莫岁面前。 第22页 隔着透明的防护墙,莫岁又离得太远,褚洄之应该是看不清他的,可他却觉得莫岁的一举一动都清晰,他甚至能看清他用力扣紧到发白的指尖、听见他比往常沉重许多的唿吸声。 莫岁把脸埋在蓬松干净的毛巾里擦了汗,手指够到药盒,看都没看,熟练打开后囫囵吞下两颗。 药还没起效,耳鸣还没完全消退、心跳依旧过速、肌肉也因过度使用而酸痛。 莫岁闭着眼,眼睑却仍然无法隔绝场内亮如白昼的光线,冷硬的人造光令他本就发昏的大脑更加不适。 有些逞能了,估计在中期考核来临前,自己都没法再长时间兽化了。 不过,今天维持完全星兽甲状态的时长比以前更长了三分钟,虽然副作用也剧烈到超乎自己的想像,但总归是值得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莫家的天才次子,实际上是个连稳定兽化都做不到的废物,星兽体弱到离谱,只能靠着透支身体和积蓄能量来维持暂时的强大兽化状态。 就在这时,莫岁眼前突然暗下来,刺眼的灯光被尽数遮挡,他在暗色里获得片刻喘息的空间。 而只是放松了一瞬,莫岁意识到什么,勐地睁开了眼:「谁!」 为他挡去光线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竹般的手,从指缝之间,莫岁看见正俯视他的褚洄之,眸中清晰可见担忧与不解。 他怎么会来,他看见了多少,又猜出了多少,他为什么不高兴。 莫岁脑子一团乱,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藏起来,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跑是跑不动,就打算缩回银隼的驾驶舱。 可褚洄之没给莫岁再当乌龟的机会,他用左手握住了莫岁的手腕。 莫岁下意识收手,褚洄之的左手被他拽得磕在了机甲的金属上,发出听着就痛的一声巨大闷响。 褚洄之闷哼,却依旧没有松手。 莫岁一顿,视线下移,男人小臂上的绷带白到扎眼,他怕再动的话褚洄之的伤口会开裂,老老实实没了动作。 「小少爷,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吗?」褚洄之嘆了口气,无奈地缓缓道。 第11章 交换秘密 空旷寂静的场地内,模拟气候系统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狂风不时吹过,空气干冷得让人口干舌燥、喉管发痛。 褚洄之近距离注视着莫岁,一言不发。 后者睫羽微颤,似乎在斟酌用词。 原来莫岁不仅头髮卷,连睫毛都是卷翘的,褚洄之想。 浅金色在灯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像是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为什么会觉得烦躁呢。 褚洄之耐心剖析自己的心理,莫岁不要命训练是一个原因,莫岁躲着他也是一个原因,而自己会因为这两个原因不安似乎也是一个原因。 总之,心头涌起的所有强烈且陌生的情绪都来源莫岁。 「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看着莫岁纠结了两分钟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褚洄之妥协。 莫岁明显是松了口气,心虚地朝褚洄之笑了笑。 「但你总得告诉我点什么吧,为什么这么拼命,你已经是第一了。」 褚洄之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应该说,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事都淡漠得很,可他却想要了解莫岁,哪怕多一点也好。 「……还不够。」莫岁低头道,神色不明。 「只是维拉利加的第一名,还不够。」 「为什么不够。」褚洄之慢条斯理地继续追问,把莫岁当一颗小洋葱,一层层往内剥。 莫岁脑子乱得很,身体又疲倦,加上刚刚服药会有些晕眩的副作用,他此刻防线不堪一击,老实回答褚洄之道: 「……莫家,不需要没用的次子。我想被他们需要,只有这一条路。」 「怎么才算有用?想被他们需要又是什么意思?」褚洄之不解,眉心蹙紧。 莫岁迷茫抬头,瞳孔灰濛濛的。 话匣子打开,一时也合不上,他讷讷道:「我也不知道。被需要才有价值,有价值的才会被喜欢。应该是这样的,或许我理解错了吧。」 「但如果我是全星际的第一,就算我理解错了,他们也会喜欢我的吧。」莫岁说着,復又低下头去。 褚洄之不太会安慰人。或者说,他擅长花言巧语地诱导别人,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真心实意地宽慰某人。 他最讨厌那些干巴巴的、善良的、正确的废话,此刻却开口道:「不是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们会看到的。」 这句话简直没用到家了。褚洄之从会说话之后就没说过这么没意义的话。 但莫岁并不觉得褚洄之的话毫无意义。 他抬头,没回应,嘴角却扬起,眼睛也亮起来,闪着细碎的光。 药物终于完全生效,莫岁摇了摇头,大脑清明了许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跟褚洄之都说了些什么。 「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他脸色一变,一把揪住褚洄之,正色道:「我跟你说的话,不准告诉任何人!你看到的,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不然,我就……」 行动派的莫岁没怎么语言威胁过人,以往的他被惹到了都是直接动手的,但他显然没想真对褚洄之动手,一时竟卡了壳。 褚洄之没忍住笑出了声:「学长,威胁人不是这么威胁的。」 第23页 他敛了笑意,拉过莫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像是故意要让莫岁印象深刻似的放沉语调,缓道:「如果我把莫岁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就让我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只隔着薄薄的衬衫,莫岁甚至能感觉到褚洄之心脏的跳动,给了他掌控褚洄之心跳似的错觉。 最后一个「死」字落下时,掌心正好传来有力的心跳,莫岁像被灼烫般想要收回手,可手背依旧被褚洄之按着,逃也逃不脱。 耳朵好像要烧起来了,今天训练场里的灯怎么开得这么亮,拟温系统出问题了吗。 莫岁乱七八糟地想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回去吧,我要睡觉了。」他挣脱褚洄之,跃到地面,膝盖却一软,往前缓了几步才站稳。 莫岁有些尴尬,却见褚洄之背朝他半跪在了他身前。 「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要,」莫岁一口回绝,「好丢脸,显得我很弱。」 谁知在他面前一贯好说话的褚洄之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固执又霸道,很是不讲理地道:「那我抱你回去,反正你现在也没力气反抗,打不过我。」 莫岁瞪大了眼睛:「你等等!」 褚洄之以退为进、软磨硬泡:「是我趁人之危,好不好?这么晚了,不会遇到什么人,不会被认出来的。」 见莫岁依旧站在原地,褚洄之先起了身。 他走近,弯腰撑住膝盖,放低身形,让自己微微仰视莫岁:「偶尔依赖别人,没关系的。」 眼底慾念暗涌。褚洄之表情真挚,说着的却是近乎教唆的话语。 原先的莫岁遥不可及,可现在的莫岁终于展现出了可被攻破的破绽,褚洄之也因此变得贪心。他想把莫岁拉下云端,想让莫岁与自己同流合污,想成为被莫岁需要的那一个,这些全都出自他的私心。 「除了那些暂时难以实现的需要,也关注一下我的需要吧,不可以吗?」 褚洄之知道自己自己什么角度看起来最让人无法拒绝,他微微偏头,恳切道。 「你需要,什么?」莫岁犹豫问。 「莫岁。」褚洄之道。 「嗯?」莫岁以为褚洄之是在叫他,茫然应道。 「我说,我需要莫岁。」 褚洄之也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几分真情几分做戏,或者说,他还不敢相信,自己会对相识不久的陌生人在意至此。 他听到自己在说出完全不出自他理性筹谋的话:「不管什么原因,不要疏远我,不要担心我会对你不利,因为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没有你的话,这片宇宙对我来说,就空荡到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的都没有了。」 你是我和这片宇宙唯一的联繫。 这句荒唐的真话涌到嘴边,被褚洄之硬生生咽了回去。太奇怪了,圆滑如他,一时却也不知道分寸在哪里。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褚洄之转移话题,他转回身,再次半蹲,低声道。 「那天晚上,你是第一次那样做吗?」 对着褚洄之的嵴背,莫岁开口道,声音一点点小下去:「我说的是,吻手礼。」 褚洄之不清楚莫岁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随口答道:「是,怎么?我太冒犯了吗?」 片刻沉默后,褚洄之的嵴背贴上大片微凉的温度,在场地内待了太长时间的莫岁体温有些低,掠过褚洄之后颈的鼻息却发烫。 「没有。」他听见莫岁说。 看上去轻盈的莫岁比褚洄之想像中要重一点,也是,拥有极强爆发力的战斗天才肌肉密度肯定比常人要大,怎么可能会轻。 但这样很好,重量能带给人切实的存在感,让褚洄之确定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想,莫岁也仿佛不再遥不可及。 「就这一次,不准让别人看见我。」莫岁垂眸小声道。 「遵命,小少爷。」褚洄之轻笑。 其实完全可以坐悬浮车回去的。 可莫岁没提这件事,反而红着脸,低头把自己往褚洄之的肩膀藏了藏。 至少褚洄之需要他。 这就是当金主的快乐吗,不用付出努力就可以被关注和需要。他不断逼迫自己超越极限也没从父兄那里得到的东西,褚洄之却主动想给予他。 可褚洄之完全是因为金钱才这样做的吗,莫岁并不因此觉得伤心或不满。如果投入金钱就能维持这样的关系,他反而觉得庆幸。 莫岁看向褚洄之的侧脸,在昏暗的路灯灯光下依旧清俊精緻,是毫无争议的赏心悦目。他无端道:「有一台机甲,送你。」 褚洄之眉峰一挑,有些意外:「为什么?」 「送你你就收着。一台重型机甲,我用不上,要不也就是吃灰。」莫岁自以为在履行金主的义务,却不好意思明说,找藉口道。 褚洄之确实需要一台私人机甲来实验阵法与机械的结合,购入机甲需要相关资质凭证,就算褚洄之能赚到足够的钱也没购买资格。 先收下,以后再还钱给莫岁,应该也不是不可以。褚洄之思忖。 「那我就先收下了,我会还的,只是可能时间会久一些。」褚洄之道。 「……随便你。」莫岁还以为褚洄之在说靠美色抵债之类的事,偏过头去,红着脸小声嘟囔道。 「你的手没事吗,快到了,你放我下来吧。」眼见宿舍楼已经不远,莫岁道。 第24页 褚洄之手臂上的伤本来也快好了,还缠着绷带基本是为了卖惨,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茬。听莫岁这么问,他抓紧最后一次利用自己受伤的机会道: 「唔,是有点痛。再换一次药应该就能好,回去你帮我换好吗?」 莫岁显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坦然道:「好的。」 莫岁这人一旦答应了别人什么,就一定会以承诺为先,一根筋到有些拗。 二人刚踏进宿舍大门,恢復了些力气的莫岁就一熘烟跑回了房间,不多时又捧着药箱跑了出来。 褚洄之想换件宽松的家居服,衣服还没穿整齐就被莫岁拽到桌边坐下,袖子也被挽了上去。他笑了声,任莫岁摆布。 「学长,请问我是你的课程作业吗?不完美完成会被扣分?」 看着莫岁的动作干脆利落到可以被当做伤情处理示范,褚洄之另一只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调侃道。 「话真多,闭嘴。」莫岁全神贯注,不为所动。 换好了药,莫岁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褚洄之拉住了手腕。 夜风吹进室内,莫岁一个激灵。 夜深人静,天际星带闪烁,偶尔能听到飞行器划过的嗡鸣,打破暂时的寂静。 「干、干什么。」 自己了解并不多的旖旎之事一股脑都浮现在了脑海里,莫岁视线瞟向地板,故作镇静道。 褚洄之却并没注意到莫岁的不对劲,垂眸缓道:「我也有秘密要告诉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莽撞至此。就算是为了和莫岁的秘密做交换,好让莫岁放心他不会泄密,两人即将交换的信息都显然不对等,但一向缜密的褚洄之却觉得,赌一把很值得。 褚洄之拉开抽屉,从深处取出一盒硃砂,用两指蘸取少许。 「这种赤矿?能做什么?」莫岁好奇问。 只见褚洄之被染成朱色的两指按上他的手腕,摹画起陌生且复杂的图纹。红色的矿物留下血痕一般的痕迹,看起来神秘又弔诡。 莫岁有些痒,无意识抽了抽手,却被褚洄之一把按住。 「别动,符文断了就没用了。」 符文,是什么? 莫岁张了张口,一贯极擅长趋利避害的他竟没躲开褚洄之目的不明的未知举动,只是好奇盯着手腕上游走的指尖。 图纹成型,随着褚洄之默念了什么,朱红色泛起微光,随后隐入莫岁的皮肤。 而与此同时,磅礴且温润的力量自他小腹涌起,瞬间流过四肢百骸,训练透支导致的疲惫一扫而空,莫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 莫岁摩擦着自己的手腕,片刻前被画上的朱红色符文已经消失无影,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幻觉。 「简单来说,是一种只有我能使用的力量。」 这种立竿见影的回元咒极耗心力与灵力,褚洄之额角隐隐冒出汗珠,他深唿吸着平復,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 「这是我的秘密,跟你做交换。」 第12章 初入暗网 「永夜」,星际暗网,整片宇宙中最鱼混杂的灰色地带。 在这里,只有交易,没有规则,在全息技术的支持下,用户可以身临其境般在暗网活动,而不必担心真实身份的泄露。 黑暗的虚拟空间内空无一物,闪烁着微光的界面悬在半空,等待用户登录。 「数据已载入,请输入用户暱称。」 机械女声响起,在空旷中激起隐隐的回声。 一身黑衣的男人伸手敲击半空中的投影键盘,一圈圈光晕如水纹般盪开在他指尖。 「用户名:蒹葭,请确认。」 这人正是褚洄之。 他按下确认,听见机械女声接着道:「请选择是否使用虚拟面容。」 换一张脸确实要更方便一些。 褚洄之思及此,点下「是」,却看见跳出的新界面整个灰了下去,最上方还有个锁状图标。 「支付五千星币即可开启虚拟面容系统,是否选择开启。」机械女声冷冰冰道。 之前的工资都被褚洄之拿去买画符的原料了,他上暗网就是为了挣钱的,别说五千,他现在基本身无分文。 要花钱的东西干嘛还先问他选不选。 褚洄之腹诽着挥挥手,跳转回原先的界面,选下「否」。 手中一沉,一个十分朴素的黑色半面式面具落入褚洄之手中。 「友情赠送。欢迎您来到永夜。」 随着女声话音落下,原本黑暗的空间被瞬间点亮,像是展开的摺纸般向着远处无限延伸,数据块快速堆砌加载,林立的高楼和错综的街巷瞬间被建筑成型。 不过几个唿吸,周围闪烁的人形都化为实体,绰约光影和喧闹人声一同出现,褚洄之已经身处在人群中心。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褚洄之都因惊讶而使劲眨了眨眼。 他此刻仿佛真的身处在某个热闹非凡的不夜城,炽热的灯光照射在身上,隐隐灼热皮肤。褚洄之原地转了一圈以观察四周,不小心撞到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就连肩膀处传来的冲击力都真实到无以復加。 但褚洄之并没在原地过多停留,而是目标明确地赴往自己的目的地——中心任务公告栏。 他不是来观光的,而是来赚钱的。 在第五星区的时候,褚洄之就听说过「永夜」的存在,却没有註册的渠道。 第25页 前两天,林文毅为了套他的话给他发了不少消息,结果反被褚洄之问出了学校论坛开发者的身份。褚洄之抓着这个把柄半是威逼半是利诱,从林文毅那儿套出了这个登录暗网的帐号。 中心公告栏是一块截断天地的巨大屏幕,上面分区滚动着各类委託任务,根据委託金额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一般的委託任务只需要在帐号终端选择接受即可,但甲级任务不同,需要在现场登记方可认领。 褚洄之已经挑好了自己用来试水的任务:异兽区甲级032号,救助濒死鱼人。 选这个任务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条任务发布的时间是两周前,鱼人那个时候就已经濒死,任务却挂了两周都没被解决,估计任务发布者正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不会在意褚洄之是个连一个任务都没完成过的傢伙。 「蒹葭?甲级032?」公告处的登记人员抬眼看了一眼褚洄之,确定这个名字从没在暗网出现过。 「什么奇怪的名字……」登记人员小声吐槽,随后恢復工作状态。 「任务失败是要扣除积分的,七天内均为负分状态的话帐号会被註销,你清楚这一点吗?」 见褚洄之点头,工作人员点击操作键盘,一个金属立方体出现在桌面,被传送至褚洄之面前。 「空间跳转连结,等发布者确认后你可以进入任务虚拟空间,任务完成后空间会消失并且计算积分报酬。」 褚洄之收起立方体,可指尖只是刚刚触碰到金属微凉的表面,一股巨大的吸力几乎是立刻将他吸入了未知的空间。 立方体摇晃着落地,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地将立方体回收到桌面:半个月内,接下这个任务的人,没有一个从这个立方体内出来的。 「哪有允许零经验者接的甲级任务,这也敢接,真够蠢的。」 另一边,褚洄之刚刚落地,眩晕感还没散去,就被人热情地携起了双手。 「您是蒹葭吧!等您好久了!」 眼前是一张十分亲切的娃娃脸,但褚洄之清楚,这人真实身份是个中年大叔也说不定,在暗网,没什么是能确认真实性的。 「您好,请问您是甲级032任务的发布者吗?」虽然是虚拟数据,但因为触感过于真实,褚洄之觉得不适,他抽回手,礼貌确认。 「是我是我,等你好久了!叫我阿文就行。」 少年拉过褚洄之,引路介绍道:「小悯是我养的鱼人,但我没什么经验,它总是食欲不振的,麻烦你帮我看看,怎么能让小悯恢復点精神。」 异兽也分各种种类,有嗜血兇残的、自然也有温顺亲人的,其中珍稀好看的甚至会被有条件的达官显贵当做宠物饲养。 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门锁上隐隐闪烁着红光。 如果莫岁在这里,他立刻就能认出那是个最新款的数据屏蔽器,但褚洄之显然没有辨认这东西的能力。 阿文将褚洄之推进门,热情道:「您先看着,我去给您倒杯水。」 铁门被关上,褚洄之轻笑了一声,做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向内走去。 室内是巨大的泳池,水深到发绿,一个生物正无精打采地趴伏在池边。 只看一眼,就能明白这东西为什么叫鱼人而不是人鱼。 自锁骨以下,这生物的躯体全被鳞片覆盖,鱼尾也并不像地球童话中所写的那样多彩夺目,反而灰暗粗大,充满着属于兽类的力量感。 它双臂则介于人手和鱼鳍之间,似乎还没进化完全,尖利的指甲正百无聊赖地划着名池壁,留下发白的印子。 听到动静,鱼人抬头看向褚洄之。 那是一张很美的女人面,可蓝色的竖瞳充斥着非人感,下颌处的灰色鳃盖翕张着,令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这生物认作自己的同类。 它微笑,向褚洄之露出两排尖利的密齿。 宛如天籁的歌声在室内响起,几乎让人在瞬间忽略所有的违和感,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 如果褚洄之听不懂它的歌词的话。 扯断你的胳膊 染红一朵波浪 咬碎你的喉管 温暖一瞬寒洋 蔚蓝赠予我的食粮 你该靠近我 就这样 靠近死亡 在鱼人逐渐兴奋的眼神里,褚洄之一步步靠近,最后恰巧停在鱼人攻击范围之外。 「想杀人就直说,词写这么文艺,闲得没事干?」他睥睨道。 鱼人愣住,似乎还没理解褚洄之已经听懂了它的语言,尖啸着前扑,企图把褚洄之拽入水中。 褚洄之反拽住鱼人,把异兽甩上了岸。 「你能听懂我的语言?」 鱼人努力往水池的方向挣扎,被褚洄之往反方向又踹了一脚,彻底远离了水池。 「你还真是有个好主人啊。」褚洄之居高临下,意味不明地微笑道。 在全息环境内,如果遭受非系统程序内的恶意攻击,真实世界的人是会脑部受损的,严重的会脑死亡,和谋杀没有区别。 那个阿文,用这种方式送人给鱼人杀,只是为了最真实地满足鱼人的杀欲。 「什么主人,阿文?他只是我的储备粮罢了。」鱼人冷哼道。 人类与其他生物的语言系统并不互通,既然以人类的智商都听不懂其他生物的话,自然也不存在其他生物能听懂人类语言的情况。 第26页 褚洄之计上心来。 他俯身,压低声线阴恻恻道:「哦,原来是这样,幸亏阿文委託了我。我这就去跟他说明,你是这样想的。」 「什么意思?」鱼人顿觉不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可不是阿文给你送来的食物。宠物沟通师,听说过吗,简单来说,就是你的主人觉得你对他态度不好,让我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会如实说的。他说他喜欢听话的宠物,知道了你的想法,应该会把你处理掉?」 褚洄之轻描淡写,做出一副公私分明的样子。 就在这时,铁门被打开,阿文提着个巨大的铁桶走进屋内。 看见完好无损的褚洄之,他手一抖,桶壁撞上门框,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你怎么还活……」他自觉失言,立刻收了声。 褚洄之热情地迎上去,做出十分热络的神态:「看来小悯很喜欢我呢。」 他随即嘆了口气,趁着阿文还没反应过来,面露难色道:「我似乎没看出小悯有什么问题?它精神不错。这是小悯的食物吗,我来餵它吧。」 褚洄之不由分说地抢过阿文手中的铁桶,往里瞟了一眼,不出所料,里面尽是些血肉模煳的残肢,倒不是人类的,应该是些兽类。 阿文和鱼人在现实里处在同一空间,所以他们之间是可以传递现实物资的,换言之,这些肉块不是数据,而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在鱼人的视角里,只见褚洄之跟阿文说了些什么,阿文就变了脸色,连送食物这种以往阿文都极乐意亲力亲为的事也变成由褚洄之接了手。 褚洄之朝它走来,传声道: 「我还没全告诉他。乖一点,他或许不会杀你呢?」 鱼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 它清楚,阿文是个疯子,在知道鱼人嗜杀的特性之后,阿文不仅没有丢掉它,反而用这种方法给它找来了不少猎物。 它还记得之前有个它失手没杀成的人,拽着阿文的裤脚求他看在同是人类的份上关掉数据屏蔽器,放那人回到现实世界。 阿文应该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鱼人的杀欲已经得到发泄,那人回到现实世界后也找不到阿文,面对同类的哀求和惨状,正常的生物总该有些恻隐之心。 但是那天的那个人,是阿文杀的。 阿文笑着敲碎了那人的脑袋,用一把极钝的刀把那人剐成了碎片。甚至因为伤势太重,那人直接化成数据条消散在了空气中。 如果让阿文知道自己并不驯服,他是真的会为了杜绝后患杀了它。 鱼人慌乱,狼吞虎咽地咽下褚洄之递过来的食物,口齿不清地求饶道: 「他给你什么,我也能给的!深海有很多宝藏!你别告诉他我说过的话!」 「小悯吃得很香呢。」褚洄之没回应鱼人,笑着面向阿文道。 阿文也大为震惊,以往就算杀了人,鱼人吃起东西来也是挑挑拣拣的,不是新鲜宰杀的野生动物根本不吃,哪里会有眼前这幅样子。 「你……是谁?」他喉结滚动,盯着褚洄之问道。 眼看着褚洄之和阿文说着它听不懂的话,鱼人彻底惊慌失措,它向褚洄之道:「s422星!那里的海底都是未开发的矿石!你们人类还没发现那里!」 见褚洄之还是没理它,它绞尽脑汁:「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被抓到这里之前,见过有人类往海里扔奇怪的异兽尸体,自然界没有那种异兽,感觉很像人造的。你去查查看!肯定有利可图!」 这倒是有点新鲜。 但可惜,褚洄之才懒得给别人安全感,他回头,向着鱼人毫无怜悯之心地道:「可是,你主人给我的是现金呢。」 眼见鱼人整条鱼都瘫软下去,褚洄之继续应付阿文:「我就是个普通兽医而已,我给小悯治疗过了,它以后会乖乖吃饭的,麻烦您在任务确认单上籤个字吧。」 「是吧,小悯?」褚洄之提高声音,瞥向鱼人,同时通灵传音。 鱼人疯狂点头,褚洄之将确认单塞进了阿文手中,几乎是半强制着逼人签了字。 阿文会杀了它吗,会把它剁成碎片吗。 鱼人以为褚洄之已经将自己的话告诉了阿文,几乎绝望,却见褚洄之再度折返,蹲在了它的面前。 他还要说什么,这个人,比阿文还恐怖。 一张轻飘飘的符纸被褚洄之借着一地碎肉的掩饰塞给鱼人:「在虚拟空间内把这张纸贴到阿文身上,说不定会爆炸哦。」 这是褚洄之新尝试的小玩意儿,电子符咒,用编程书写咒文,再结合通灵阵法扫描进虚拟空间的实验品。目前只能在虚拟空间内使用,效果也比实际的符咒大打折扣。 一只天性嗜杀的鱼人,和一个杀人给鱼助兴的人,这两者哪个更该死,褚洄之还是有判断的。 「阿文先生,再见。」 褚洄之笑着挥了挥确认单,走出铁门,随后消失在原地。 第13章 家宴 主星的气候系统按程序运行,一如既往地忠诚模拟着四季分明的温度与降水。 昨天,刚刚进入十月份,一场持续了一整天的人工降雨几乎浸透整个主星,空气都潮湿得要渗出水来。 身着钴蓝色正装的莫岁坐在莫家的悬浮车后座,一言不发。 第27页 他正低头看着浮在膝盖上方的光屏,上面是他新学年开学以来的训练数据。 心头莫名烦躁,莫岁关闭光屏,转头看向车窗上一路下滑的水痕。 「赫莲娜夫人今天也会参加家宴。」管家在副驾驶道。 「夫人从军部回来了吗?」莫岁问。 「是的。」 「我知道了。」莫岁小声道,声音里藏了点雀跃。 他不由自主挺了挺背,復又检查起自己的训练数据有没有值得夸奖的地方。 车辆驶进莫家庄园,停在外围泊车区。 左右无事,莫岁下车,磨磨蹭蹭地步行穿过园林。 十分钟后,他走进主别墅大厅。 「小少爷。」屋内的佣人向他躬身致意。 「父亲在餐厅吗?」莫岁问。 「老爷和大少爷在会客厅与新上任的财政大臣议事,您可以稍等一会儿。」 「哦,知道了。」莫岁低头答道,换了鞋走进空无一人的餐厅。 与叱咤政商两界的莫家长子莫凌昭不同,莫岁在这两方面完全没有天赋。 在莫岁小时候,他的父亲莫晤沉还不知道这一点,倒也有心培养过他。 彼时,有个从地方调任中央的新贵,莫晤沉有意与其交好,听说他做了不少幼儿福利方面的慈善,似乎很喜欢小孩子,便在一次较随意的聚会中带上了当时不过五六岁的莫岁。 莫晤沉给莫岁提出的要求是,让莫岁与这位新贵搭话博取好感,自己再借着由头商议正事。 这并不算难,也就是摆个笑脸说两句漂亮话的事。 如果是幼年的莫凌昭去办这件事,根本不用莫晤沉交代,他甚至能三言两语直接把那位新贵给拐回莫家做客,所以莫晤沉本不觉得莫岁会出什么问题。 但莫岁在当时的宴会上一举惊人。 他开门见山,利落爬到比他人还高的桌子上和自己的「攻略目标」平等对视,直接就问人家喜不喜欢他。 五六岁的莫岁粉雕玉琢,一双眼睛比女王皇冠上的宝石还璀璨透亮,不可能有人不喜欢。 当时,那位新贵笑着逗了莫岁一句:「如果我说不喜欢呢?」 谁知莫岁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连刃都没开的玩具刀,一脸正经道:「那不行。不喜欢我就把你杀掉。」 桌上放了只还没切分的烤乳猪,小莫岁拿着那把没开刃的刀专注地一顿划拉,烤乳猪被整整齐齐大卸八块,切口处平整得跟厨师拿锋利切肉刀切出来的没什么两样。 那次合作自然是告吹了,莫晤沉再也没带莫岁去过任何涉及功利的社交场合。 天赋这种东西是教不来的,已经有了一个莫凌昭,莫晤沉没心思再培养一个天生迟钝的小孩成为在政界左右逢源的人物,但他也在那天送了莫岁一把开了刃的多功能军刀。 门厅内响起的交谈声打断了莫岁的回忆,他起身,站在餐厅门后,看向门厅处的客人和兄长。 新上任的财政大臣正值壮年,所以此刻是年纪更轻的莫凌昭正在和他送别,二人谈笑风生,莫岁隐约听到些新开发产业、股价市值之类的字眼。 他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却完全不知道如果谈话的人是自己,自己该怎么自如接话。这就是天赋和努力的区别。 莫岁转而看向莫凌昭。 与他拥有着相同瞳色发色的男人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举手投足尽是游刃有余。 与莫岁的冷淡锐利不同,莫凌昭看上去温文尔雅,隐隐有莫晤沉不怒自威的风范。 莫岁比照了下两人的着装,发现自己的袖扣歪了些,赶紧对着莫凌昭的标准示范将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都纠正过来。 「在看什么?」 身侧传来个平和的女声,莫岁眼睛一亮,面向来人叫了声:「夫人。」 赫莲娜夫人,莫晤沉的现任配偶,或者说,用前军部司令来称唿她会更恰当。 女人身着无甚装饰的简单衣裙,流光的衣料暗显华贵,一刀切的短金髮英姿飒爽,眉宇之间尽是英气。 在一次前线作战中,赫莲娜右腿受了永久性的损伤,故而拄着手杖。也是因为那次负伤,赫莲娜退出前线,目前在军部指挥部做筹谋和战略工作。 「过来坐吧,他们也要过来了。」赫莲娜向莫岁道。 莫家的正式家宴每月一次,说是家宴,其实主要是由两个继承人各自向莫晤沉汇报近况。 莫凌昭比莫岁大整整十一岁,所以自从他毕业进入议会和莫氏旗下的能源集团工作后,家宴上的主要汇报人就成了莫岁。 莫岁还记得兄长上学的时候,他心安理得地躲在莫凌昭身后,听着莫凌昭从理论成绩到社会实践再到学生工作,一项项如数家珍,满满当当地撑起整个家宴的时长。 幼稚的他曾经以为,长大后的自己也能自然而然学会兄长的本领,直到他发现,他好意思向父亲和兄长汇报的,无论如何都只有武力而已。 「莫岁,这个月过得怎么样。」 长桌上首,莫晤沉开口道。 「阶段性测试都是维拉利加的第一名,各项成绩也有提高。还有星兽甲的驾驶,我跟银隼相处得很好,驾驶时长增加了不少。」 近旁的家僕将莫岁的成绩报告单递给莫晤沉和赫莲娜,莫岁放下餐具,紧张道。 第28页 莫晤沉略略浏览过报告单,没说什么。 但莫岁知道,那是父亲失望的表现。 因为当莫凌昭拿出商业计划书或是与政界子弟的交往记录的时候,莫晤沉并不会完全一言不发,有时甚至会提出自己的建议。 「打破了维拉利加移动靶速射的得分记录,还有,矛隼的力量提升了五个百分点,对于敏捷系的星兽体来说,很不容易。」 赫莲娜夫人依旧在专注切分盘中的小羊排,看似漫不经心道:「很不错,莫岁。」 「谢谢夫人。」莫岁嘴角上扬,连语气都轻快了些,回应道。 赫莲娜夫人并不是莫凌昭和莫岁的生母,身为一名女将军,她无意于生育。 她与莫晤沉的婚姻是一场政治联合,因腿伤而不復往日荣光的赫莲娜与彼时丧偶不久的莫晤沉为了各自的利益选择携手。也正是因为二人的婚姻,莫晤沉获得了在军部的声望,顺利就任政府总长。 莫岁已经对自己早逝的生母没什么印象了,那位把优雅自持写进骨子里的贵妇人并没有多么浓厚的母爱,于她而言,保持丝绸长裙的光鲜远比关心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所以莫岁其实很喜欢这个继母,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军部指挥中心,平日里也很少关心莫岁,但她是家中唯一一个会对莫岁的战斗成绩表示赞许的人。 「空有武力,在军部只能当炮灰。帝国没有一个将军是单打独斗的孤狼,赫莲娜,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莫晤沉道,似有不满:「你夸他,对他没有好处。」 「身为一名军人,我只知道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唯一条件是实力够强,莫先生。」赫莲娜不甘示弱。 怎么好像要吵起来了。 莫岁最头疼这种场景,事发由他,该缓和气氛的也是他。 可刀叉几乎在盘中打架,他也想不出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能讨两边喜欢。 要是褚洄之在就好了。 他一定能做到用两句话就轻描淡写改变尴尬的局面。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莫岁脑海中,惊得他没拿稳餐刀,刀尖砸向餐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岁岁似乎交了朋友。」 长桌另一边,莫凌昭说话的声音盖过了莫岁不慎制造出来的噪音,也吸引了两位长辈的注意力。 「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不是林峯将军的孩子,是个新朋友,对吧?」 莫凌昭微笑道,将话茬递给莫岁。 「是这样吗,莫岁?谁家的孩子?」莫晤沉脸色有所缓和,问道。 朋友,是指褚洄之吗? 虽然暂时解了围,但现在好像更难办了。莫岁快要炸毛,但看着父亲和夫人都明显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聊。 他长得很好看,很关心我,说的话很有意思,和他待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 这些才是交朋友该考虑的理由,但莫岁张了张口,一个也没说。 「……不是主星的贵族,他独自斩杀了a级异兽,我觉得他值得结交。」莫岁道。 「你有心发展自己的势力也是好事,平民出身的孩子往往更加忠心,这倒无所谓。」莫晤沉道。 「但我希望你有判断力,能看清接近你的人图谋为何,又是否值得以友相待。凌昭,有空帮你弟弟把把关。」 「好的,父亲。」 垂眸擦拭着餐刀的莫凌昭应道:「如果是有人蓄意欺骗岁岁,我会帮岁岁处理的。」 兄长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莫岁本能性地警觉,抬眸正和微笑着的莫凌昭对视。 有些时候,莫岁比害怕莫晤沉更害怕莫凌昭。 父亲只是冷漠严厉而已,但莫岁真的看不懂莫凌昭。 分明在童年,莫凌昭是对他很好的。 莫凌昭第一份商业计划书写的是轻型武器改造,因为年幼的莫岁拿不动标准型号的武器;莫凌昭投资的第一家公司是一家糖果厂,因为莫岁最喜欢吃那个牌子的硬糖。 但莫凌昭变了,莫岁太迟钝,他甚至不知道莫凌昭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和从前不同的。 似乎是母亲去世之后,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莫凌昭叫他岁岁的声音再也不像以往真诚坦荡,仿佛莫岁也成为了他周旋应对的对象。 「我会自己判断的!」莫岁争取道。 如果让莫凌昭知道包养这码事,褚洄之估计会被直接扔去荒星餵异兽。 「……哥,请你相信我。」莫岁眼中闪过恳求。 但莫凌昭直视着莫岁,将莫岁的情绪起伏尽收眼底。 深灰色的眼睛温柔一如往常,他微笑着不为所动道:「岁岁,你还小。」 第14章 跟我逃跑吧 宿舍内,褚洄之正百无聊赖地划拉着光屏。 暗网给他发来了第一桶金,褚洄之用这些钱发布了购置制作符篆原材料的委託任务,「蒹葭」这个古怪的名字也在「永夜」有了姓名。 莫岁说今晚会回家过夜,明天才会回到维拉利加。 一整天都见不到人的话,谁知道小少爷脑袋里又会冒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万一明天回来又不理人了怎么办。 这样想着,褚洄之给莫岁发去了消息。 ——在做什么? 另一边,莫岁刚刚结束家宴,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空间很大,他却觉得有些气闷,随手扯掉领结,熟门熟路地翻坐到窗框上看月亮。 第29页 屋内没有开灯,因而深空中的星际航线和架设缆线都隐约可见。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包括今天被设定为上弦的新月,极浅极淡的一牙,几乎消失在夜色里。 原来今天不适合看月亮。莫岁有点失望,却并未流露。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褚洄之的消息。 他打开光屏,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一室暗色中,只有屏幕的微光亮着,仿佛一个诱他出格的信号。 莫岁打字:你说的你拥有的那种力量,能让你偷偷熘进莫家吗? 消息刚刚发出,莫岁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他并不了解褚洄之的能力到底到什么程度,只是任性地提了个一时兴起的要求。 他点击撤回,褚洄之的回覆却在同一时间跳了出来。 ——想见我吗? 莫岁愣住,柔软的头髮遮住泛红的耳尖,他抿着唇,眼睛亮亮的,打字回覆: ——想。 ——但是我家有安保巡逻,门卫也不会放未预约的客人进来。 ——地址发我,我很快过来。 入夜,初秋的寒风吹得莫岁打了个喷嚏,他从窗框翻回,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把下巴搁在窗台,等待褚洄之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没问褚洄之会怎么做,却莫名相信褚洄之不会食言。 这很奇怪,褚洄之分明经常说谎,但他却相信他。 从维拉利加驾驶悬浮车到莫家主宅也得半个多小时,莫岁不知道褚洄之需要多久才能到,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 屋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他的唿吸声,极具规律性地偶尔扰乱沉静的空气。 等褚洄之在偌大的庄园里找到莫岁房间的窗户时,看到的就是莫岁趴在窗边的场景。 他以前没见过穿正装的莫岁。 格纹的钴蓝色衣料衬得莫岁比往常还要精緻贵气,头髮后梳成并不死板的背头,让莫岁显出几分和他本人完全不符的薄情与风流。 巨大的实木窗框雕花繁复,像是框住莫岁的画框。 而莫岁是深色颜料挥洒涂抹的混乱背景里唯一一点生动明晰的亮色。 莫岁或许是在风口待了太久,鼻头隐约透出点红色,额发也开始散乱。 他在等我。 褚洄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那瞬间,看着莫岁,褚洄之脑子里突然乱七八糟地出现了些在孤儿院里听过的童话故事。 高塔中的公主、悬崖上的公主、被巨龙掳走的公主、荆棘丛中沉睡的公主。 然后,它们都变成此刻被巨大窗框禁锢框限的莫岁。 那些褚洄之曾经不屑一顾、毫无共鸣的浪漫故事,似乎在此刻都变得可以理解了。 「莫岁!」 周围无人,在莫家打理精细的花园里,褚洄之解除了隐匿身形的法术,向莫岁喊道。 时间才过去二十分钟而已,莫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漫不经心地瞟了眼窗下,顿时站起了身。 虽然受到惊吓,但莫岁却是笑着的。他半个身子几乎探出窗外,只单手撑着窗框,向褚洄之挥手。 夜风隐隐送来花丛浅淡的幽香,是赫莲娜夫人最喜欢的小叶木芙蓉。花香飘散在空气中,隐隐联繫起两个隔着高度遥遥对视的人。 谁都没有说话,心跳声因而在对方的笑容中一点点放大,震若擂鼓。 远处有灯光一闪而过,巡逻的家僕不多时就会抵达。 莫岁下意识看向褚洄之,后者向他晃晃手腕上的通讯终端,莫岁会意,看向光屏。 褚洄之发来消息:「跳下来,我带你出去。」 莫岁惊到睁圆了眼睛,再度看向楼下的褚洄之,褚洄之正缓慢地做着夸张的口型—— 他说的是,「我会接住你。」 闪烁的灯光越来越接近,褚洄之随时可能被发现,他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是仰头坚定地看着还在犹豫的莫岁。 真是疯了。 眼见灯光即将拐过拐角,莫岁啧了一声,利落攀上窗框,从四五米高的窗口一跃而下。 风声唿啸,莫岁伸展四肢,拥抱夜晚浸润着寒意的空气。 褚洄之运起御风符。 柔风自地面升起,与寒风相撞,包裹住莫岁,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 褚洄之伸出双臂,在接住莫岁的那一刻,伴随着强烈的冲击力,他的心跳生生错了拍。 公主跳出了画框。 非常不像话的一句话出现在他脑海里,矫情到令褚洄之慌了神,他脚下一滑。 两人一齐向后倒去,压倒了一大片木芙蓉。 沾了水汽的大片花瓣本就易落,经了这一下,扑簌簌地纷然飘散。 莫岁率先坐起,看向身下连发梢都沾满了花瓣的褚洄之。 有片花瓣甚至正好落到了褚洄之眉心,莫岁下意识伸手去摘,在拿开花瓣的那瞬间,正对视上褚洄之满含笑意的眼睛。 「接住你了。」褚洄之道。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莫岁注视着褚洄之,却比以往看到满月更惊喜。 他比月亮更特殊,他不是由任何人或程序设定好的必然,他不属于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我们能熘出去吗?」莫岁小声问。 「当然可以。」褚洄之道。 第30页 隐匿身形的术法他运用得还不够熟练,要想带别人一起,必须得和他肢体接触才行。 褚洄之本想牵起莫岁的手,但不知为何,看着莫岁澄澈的眼睛,他停顿一瞬,选择只是勾起了莫岁的小指。 「不要松开我。」褚洄之道。 两人一路顺利地熘出了莫家庄园。 一定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自己的心才跳的这么快。莫岁如此说服自己。 可分明已经到达安全地带,为什么心跳依旧不受自己控制。 「我们去哪儿?」确认安全,褚洄之松开莫岁,面向他问道。 因为刚刚给莫岁当肉垫,褚洄之的衣服被搞得一塌煳涂,雨后的花园本就泥泞,大片污泥沾上衣衫,这件衣服估计只能报废了。 第一次当金主的莫岁小少爷突然间福至心灵,拉起褚洄之道:「去买衣服!」 帝国中心商厦採取会员制,全天营业接待主星的达官显贵。接待客人的多是服务型智慧机器人,故而顾客们也不必担心隐私的泄露。 星际平民多採用全息及物流技术採购衣物,在实体店试穿倒成了上流社会的消遣。 莫岁带着褚洄之走进风格最对他胃口的名牌门店。 「这件、这件、这件,除了这三件以外,这一排的套装,都拿他的尺码过来。」 事不关己的褚洄之本以为能看到小少爷的换装秀,谁知莫岁竟指向了他。 他吃惊:「我的尺码?」 「我想看你穿,你快去换。」 莫岁随手拽了一套衣服塞进褚洄之怀里,把人推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内,褚洄之看向莫岁塞过来的新衣服。 自己的衣服脏到没眼看,莫岁想让他换一套也正常。 只是,原来莫岁喜欢这种风格吗? 内搭的深v无袖背心印着张牙舞爪的喷绘工艺logo,短款的皮质外套则镶满铆钉和碎钻。 还有潮到风湿的破洞长裤,要是没有价签上那一串零,褚洄之简直怀疑是从哪个刚参与了打架斗殴的人腿上扒下来的。 其实莫岁眼光不差,这身衣服虽然夸张,但极具设计感,版型裁剪都极大胆前卫,但这种张扬的风格是褚洄之绝对不会选择的。 算了,就当满足小少爷的好奇心,配合一下。 褚洄之嘆了口气,开始在那件无袖背心的若干个洞里寻找起到底哪一个是领口。 听到更衣室的开门声,抬起头的莫岁眼前一亮。 多亏褚洄之肩宽腿长比例又好,这才能撑起这套衣服。过分张扬的风格被他那张清润的脸压得没那么夸张,却又和男人眼底的锋芒暗暗相合,比莫岁预想得还要合适。 肤浅一点的话,隐约露出来的胸肌和腿部线条也很漂亮。 逐渐接受了包养的这层关系,莫岁也大胆了些,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金丝雀」。 自己的眼光果然很不错。 莫岁眼里亮起的光当然没逃过褚洄之的注意。 「觉得好看?」 褚洄之微笑着问,却又发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不自在地找补道:「咳,我说衣服。」 「好看,你穿好看。」莫岁在这种小事上一如既往坦诚,用力点了点头。 想太多的褚洄之却错误理解了莫岁的这句话。 莫岁身为政府总长的儿子,肯定是不被允许穿这种衣服的。莫岁喜欢却不能穿,或许是把自己当做了满足愿望的替代途径,用来过个眼瘾。 「还有这套,也想看你穿。」 莫岁算是彻底感受到了花钱养人的乐趣,兴致勃勃地又往褚洄之怀里塞了套衣服。 褚洄之自以为验证了猜想,看了看手里更加夸张的新衣服,认命地回到试衣间。 等两人走出中心商厦,莫岁在家宴上的阴霾被暂时一扫而空,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褚洄之跟在莫岁身后,看着小少爷随着步伐一耸一耸的后脑勺,唇角也不自觉浮上笑意。 突然,莫岁脚步一顿,浅灰色的眸子霎时暗了下去。 褚洄之顺着莫岁的视线向前望去,看到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人。 那人长得斯斯文文,一头棕色的长捲髮,慵懒地靠在护栏边,手里敲着把刻满电子迴路、华而不实的透明摺扇。 他身边还跟了个看上去和莫岁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怯怯地低着头,黑髮垂下,看不清脸。 那男人显然也已经看到了莫岁,他十分热情地张开双臂,笑容可掬地迎上来: 「哎呀,真是好运气!原本想着明天专程去府上拜访的,怎么竟然在这里遇上你了呢,我亲爱的、前未婚夫?」 第15章 近墨者黑 眼见那男人就要揽住自己,莫岁跟生怕沾上脏东西似的往旁闪了一大步。那人好悬摔倒,被他身后的女孩拽住才堪堪站稳。 「缪特·嘉利,你怎么会在这里。」莫岁蹙眉问道。 那男人身上还带着隐隐的酒气,眼神也迷离不定,他撇了撇嘴,不满道: 「这么生疏?说了叫我缪就好嘛。我们有过婚约呢,怎么对我这么冷漠。」 一旁的褚洄之没有说话。 虽然他周身的气压已经十分明显地降到了极致,沉郁如雾瘴的眼神几乎要活吞了这个来歷不明满嘴胡话的陌生男人,但他依旧在等莫岁开口表态。 第31页 「只是长辈开玩笑的戏言,约定早就取消了。退一万步讲,我当初的婚约对象也是瑞卡小姐,并不是你。」莫岁一本正经道。 缪特摇了摇摺扇,语气轻屑: 「瑞卡都已经死了,还提她做什么。当初说好的是你和我们双胞胎当中的一个订婚,我妹妹没福气,当然得轮到我了。」 神态轻佻的男人做作地用摺扇掩了下脸,拖着长音道:「呀,不会吧,我们小莫这么保守,不想跟男人结婚呀?」 「那这位又是谁呢?从哪里找的非主流小男友?很面生呀。」 缪特并起摺扇,机械扇柄骤然伸长,如同利剑指向褚洄之胸口。 懒得忍耐的褚洄之直接攥住了那把花里胡哨的扇子,随着他用力,咔吧一声,扇骨被他折断,电路元件顿时散落一地。 「我是莫小少爷的、保镖。」 褚洄之谎话张口就来:「这位先生,看上去你对我们小少爷的心情造成了影响,麻烦您离开。」 语毕,他还不忘转向莫岁,一脸严肃地微微躬身致歉:「抱歉少爷,我逾矩了,只是刚刚在危险情况下做出的应急判断。」 近墨者黑。 莫岁眨了眨眼,随后竟也跟着褚洄之演了起来。 但他还做不到在说谎的时候直视缪特,便有些僵硬地看着褚洄之,像模像样地接话道:「嗯,刚刚确实很危险,所以没关系。」 危险什么?他就是拿扇子戳了一下这人! 还有,莫岁那个暴力狂哪需要保镖,上哪儿找的这种穿一身破衣烂衫的小白脸保镖! 缪特瞪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莫岁换了芯子。 「你为什么来主星?」莫岁说回正题。 缪特·嘉利,闲散亲王,他的母亲是女皇的表姨母,如假包换的正统皇室贵族。 按理说,缪特·嘉利这种贵族本该居住在主星,但因为一场变故,他的家族早在十几年前就搬去了第一星区边陲的星球。 在那场变故中,缪特的双胞胎妹妹瑞卡·嘉利死于非命。 据说,是因为双胞胎的母亲嘉利夫人过于痛心,不愿再留在主星这个睹物思人的地方,缪特·嘉利便随着母亲搬离了主星。 至于婚约,也就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而已。 莫岁的母亲怀孕时,经常与交好的嘉利夫人走动。双胞胎当时已经六岁了,嘉利夫人便开玩笑说,不管未出世的莫岁是男孩女孩,都可以跟双胞胎当中的一个定下婚约。 瑞卡和莫岁从没把这婚约当回事,倒是缪特,知道莫岁是男孩后还哭闹了一阵。但后来,瑞卡去世,这婚约也就自然取消了。 「来主星,当然是来见你了。」缪特笑道,一脸不正经。 莫岁没因为他冒犯的话表现出什么情绪,他没理会缪特,而是转向缪特身后那个陌生女孩道: 「他有告诉你他叫缪特·嘉利吗?伯爵之子、风流成性、不是好人,也并不常住主星。如果他欺骗你或者逼迫你,你可以向我说明。」 「怎么能这么评价我!这次我可没骗人家感情!」 缪特抗议,上前两步就要揽住莫岁的手臂把人拖到一边。 看着动手动脚的缪特,褚洄之冷笑一声,他挡在莫岁身前,履行自己临时保镖的职责。 他扣住缪特不安分的手腕,反向施力,缪特立刻痛唿起来: 「痛痛痛!你还真是保镖啊?」 褚洄之刚要张口回话,却听耳畔风声掠过,眨眼之间,一只豹爪抵住了他喉管。 是缪特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女孩。 「抱歉,请你放开他。」 女孩低着头轻声道,声音里还能听出些颤音,指着褚洄之动脉的利爪却是稳稳噹噹。 她的速度快到连莫岁都没在瞬间反应过来。 但莫岁也只是慢了一拍而已,他利落拔出离子枪,毫不留情地抵上女孩的额头,枪托上的红色绳坠带起一片摇晃的虚影。 眼见四个人以诡异的姿势彼此掣肘威胁,稍微有点动静就要掀起一串血溅当场的连锁反应,最先出来打圆场的是此刻处于食物链底端的缪特·嘉利。 「哎呀呀这是干什么,柒柒,放手,我没事。」 「还有莫岁,你把枪收收,管管你保镖!」 名叫柒柒的女孩听话地解除兽化,又恢復了原来怯生生的样子,莫岁和褚洄之也各自收手。 「你到底来干什么。」看着来路不明的柒柒,莫岁语调转沉。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莫小少爷?」缪特笑道。 「星炬杯。我来玩玩。」 星炬杯是由皇室主办的星际青年军事作战能力大赛,三年一度,是全星际共同关注的盛事。 帝国众多军部将领都是在星炬杯崭露头角后入职军部,民间甚至有星炬杯冠军就是未来元帅的说法。 「你?你能打得过谁?」 莫岁诧异发问,倒不是在有意嘲讽,他是真不知道缪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傢伙参加星炬杯干什么。 「我是谁也打不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嘛。」缪特摊了摊手,「所以才从第六星区挖到了我们柒柒呀,怎么样,她很强吧?」 莫岁没听懂:「星炬杯是个人战,你挖人有什么用?」 听莫岁这么问,缪特震惊,不似作伪。 「你不知道吗?」他问。 第32页 面面相觑的片刻沉默后,缪特大笑起来,扶着柒柒前仰后合,他笑得太用力,在收声时甚至咳嗽了几声。 「哎哟不好意思,实在太好笑了,你居然会不知道。」 「莫凌昭这人真是,太有本事了。」 笑声刺耳,听到兄长的名字,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莫岁心跳加速、血液上涌,却只能强装镇静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前段时间,皇室召集部分议会大臣举行了秘密会议商讨星炬杯筹备事宜。女皇陛下有意改变政策风向,培养有助于稳定和平局势的多元人才,你猜,你亲哥哥在会上提出了个什么方案建议?」 缪特从柒柒手里接过新的摺扇,悠悠开口讲述。 看着还在卖关子的缪特,莫岁眼神转冷。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行动的,一瞬之间,他一手钳住柒柒,另一只手虚扣着扳机,枪口直接狠狠抵上缪特的下颚。 「有话就说,你再让我猜,我就杀了你。」 缪特勉强笑了一声,举手投降:「我说我说,火气别这么大嘛。」 「莫凌昭提议,将星炬杯的个人战形式改为双人组队参加,全面考察参赛者的综合素质。不仅关注选手的单兵作战能力,也考验选手的协作能力和策略谋划。」 不可能。 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知道自己长于单打独斗而最不擅与人合作,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多想拿下星炬杯冠军,他也明明知道,他想拿下星炬杯冠军的很大原因是想得到他的认可。 莫岁不可置信,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缪特继续道:「这个提案很不成熟,但女皇陛下同意了。据说,当日参加会议的议会大臣要么是如莫凌昭一般年轻创新的新进派,要么是主和反战早看星炬杯不顺眼的主和派,要么就是唯莫家马首是瞻的你父亲的幕僚。」 「真是巧合。」缪特轻笑,声音仿佛淬了毒的蜜。 「虽然还没公开,但估计很快,女皇陛下就会发布新一届星炬杯的执行事宜,到时就能见分晓了。」 星炬杯是什么、莫凌昭是谁、新进派和主和派又是什么东西。 这些褚洄之一概不了解。 他只知道,因为缪特的话,莫岁的眼睛一点点暗下去,好不容易被哄开心的小少爷此刻看上去连魂都要丢了,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泛白却还浑然不觉。 「我们回宿舍好吗?外面太冷了。」 褚洄之不动声色地靠近莫岁,温声道。 「哦,是很冷。」 莫岁应着,茫然抬头。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褚洄之甚至觉得他在莫岁的眼底看到了一点水汽。 「我们回宿舍,走吧。」褚洄之重复道。 莫岁的手腕被礼貌圈起,可传到他手腕上的力道却和礼貌丝毫不沾边,褚洄之几乎是在拽着他离开。 男人的体温高到几乎令他不适。 他应该甩掉他,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消化好这一切。 但手腕烫到发酸,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走吧。」莫岁道,随褚洄之离开。 回到宿舍,莫岁依旧魂不守舍。脑内一团乱麻,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今晚会熬夜。」 身后传来褚洄之莫名其妙的话,心烦意乱的莫岁不解回头。 「所以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敲我的门,我都醒着。」褚洄之认真道。 室内,莫岁对着光屏上莫凌昭的通讯号,几乎凝滞成一座雕像。 他得向兄长求证,不能只听缪特的一面之辞。 可他已经盯着光屏看了二十分钟,却还是没有勇气拨通通讯。 如果兄长承认了怎么办。 莫岁不敢想。 那就意味着,兄长在刻意放弃他,他所做的努力在兄长眼里从来都没有意义。 房间明明不算很大,巨大的孤独感却挟住莫岁,几乎淹没他,带来身处深海般的窒息感。 灯还亮着,莫岁却感觉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莫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房间然后敲响了褚洄之的房门的。 他只知道,在他敲响褚洄之房门的同时,门立刻就被打开,门后是褚洄之一如既往漂亮温柔的脸。 就好像褚洄之的房门是泄洪的闸门。 在他开门的瞬间,莫岁所在空间内满溢的无形蓄水全都顺着这一处开口倾泻而出,而溺水的莫岁终于能够唿吸,新鲜的空气终于入肺。 「我想跟我哥通讯,你可以陪我吗?」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要求。 但褚洄之丝毫没犹豫,他侧身让出进入房间的通道,向莫岁道:「当然可以,要进来吗?」 第16章 叛逆期 褚洄之房间内,莫岁对着光屏,依旧是按不下通话键。 「你哥哥叫莫凌昭?」 褚洄之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似乎只是在跟他闲聊。 于是莫岁应道:「嗯。」 「只看名字,看不出你们是兄弟。」 「我跟我哥差十一岁。哥哥的名字是父亲起的,我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你觉得他是个好哥哥吗?或者说,他喜欢你吗?」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莫岁小声道,「但后来,我可能让他失望了吧。」 第33页 「那是没有道理的,莫岁。」 褚洄之很少叫莫岁的全名,所以莫岁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就算你让他失望,一个合格的哥哥也应该给弟弟机会,而不是沉默看你拼命辛苦。」 「所以你跟他不一样,不是吗?他让你失望,你也会给他机会让他说清楚。就算得到不好的答案,那也只是在帮你看清眼前。」 褚洄之的声音听起来极具说服力,低沉且温柔,娓娓道来,安抚着莫岁不安的心绪。 莫岁终于按下通讯键。 此时是凌晨两点,出乎褚洄之意料,莫岁拨过去的通讯几乎瞬间被接起。 「岁岁。」光屏那头传来温柔的男声。 这可不像一个在人生大事上都给弟弟使绊子的哥哥会干的事。 褚洄之眸光一冷,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准备听听莫凌昭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哥,我有事要问你。」莫岁喉结滚动,紧张道。 「先不说你要问我什么,」莫凌昭不疾不徐道,「岁岁,这个时间,你不在家吗?」 莫岁小时候几乎是被莫凌昭带大的,在莫凌昭面前,他总是会不自觉乖巧一些。 听莫凌昭这么问,他支吾应道: 「我回维拉利加了。」 手背被褚洄之点了点,莫岁视线转向褚洄之,看到他沖他摇了摇头。 问正事。 莫岁深唿吸:「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新一届星炬杯的事。」 莫凌昭短暂沉默:「岁岁,你今晚见了谁吗?」 「这好像不重要。」 听到莫凌昭这样答非所问的回答,莫岁顿时如坠冰窖,手指紧扣桌沿,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岁岁,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与莫岁显而易见的紧张不同,莫凌昭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自如:「有些事就算发生,也说明不了什么。你不懂政界的事情,乖乖听哥哥安排就好。」 莫岁无法理解。 「刻意规避我唯一的长处也说明不了什么吗?会议上全是哥哥确定能控制的人也说明不了什么吗?」 他越说越情绪激动:「哥你明明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有战斗而已,就算觉得我在其他方面很没用,你至少不应该堵住我这条路吧!」 「岁岁,你在战斗上究竟有多少天赋,你我都清楚。」 莫凌昭声音转向严肃:「上了战场,你能坚持多久?」 褚洄之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真够冠冕堂皇的。这跟你故意修改星炬杯规则有什么关系。 莫岁同样没有被莫凌昭这番话哄过去,莫岁只是不擅与人交际也不愿在人情世故上多费脑筋,但他绝对不蠢。 他倔强道:「维拉利加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强。只要我能快速解决所有敌人,活下来的那个就会是我。」 「不管我能在战场上活多久,你为什么要提案修改星炬杯规则,这才是我要问的,哥哥。」 通讯那头,莫凌昭似乎是嘆了口气。 「岁岁,你有的时候真的很笨。为什么听不懂我的潜台词呢?」 莫岁脸色一白,刚要追问,之前还温吞的莫凌昭却一反常态,率先开口打断了莫岁。 「修改规则当然是为了不让你成为星炬杯冠军,这不是很明显吗?非得问这么清楚,很影响我们的感情。」 「如果你觉得双人参赛对你来说很困难,直接退出就好了,一个星炬杯,不会影响你是莫家小少爷的,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家,享受荣华富贵就可以。」 为什么。 莫岁想问,却彻底失语。 他只觉得耳蜗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嗡鸣,令他的大脑完全无法集中一点精力去思考。 他想结束通讯,手却一滑,放在桌面的终端自由落体,被褚洄之接住。 这一点违和的声响被莫凌昭敏锐地捕捉到。 「岁岁,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他语气骤然转沉。 没得到回应,他继续追问:「岁岁,说话!这个时间,你和谁在一起?」 莫岁此刻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莫凌昭。 他怎么能如此坦然,分明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却还能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关心自己,仿佛不懂事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一样。 还有星炬杯,该怎么办,他在与人合作方面毫无信心,他去哪里找搭档,谁会和他搭档。 因此,莫岁压根没留意到,褚洄之对着光屏开了口。 「咳,莫凌昭,你好。」褚洄之道。 电流那头寂静了一瞬,下一刻,爆发出莫凌昭明显慌乱愤怒的质问。 「你是谁?莫岁让你跟他一起听我的通讯?你怎么会在莫岁房间?莫岁呢?让莫岁接通讯!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准确地说,我们俩现在是在我的房间。」 褚洄之微笑着丢出重磅炸弹。 「莫岁不会退出的,我是莫岁的搭档,我会和他一起参加星炬杯,劳您费心了。」 「我问你tm是谁!我去你xx的xxx,你个xx的xx东西给我离莫岁远点!」 通讯那头明显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砸摔碎的声音,莫凌昭的声音听起来跟之前的绅士稳重完全不沾边,一连串污言秽语被这位贵公子毫无负担地一顿输出,脏到连褚洄之这个从小听惯粗鄙之语的人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第34页 莫岁也傻了眼,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莫凌昭,他哥一直是世家青年贵族的楷模,别说骂脏,他哥精緻得体到头髮丝,连个分叉的发梢都没有。 「哥哥您别这么说,您骂我没关系,虽然我确实是个xx的xx,但您这样,会给莫岁负担的。」褚洄之茶香四溢,温声劝道。 他不知道这个莫凌昭脑子是有什么毛病,一边连莫岁的梦想都可以轻易否定扼杀,一边又做出一副弟控的噁心样子不让莫岁和他人接触,莫岁那个笨蛋还以为二人关系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有精神病的控制狂。 褚洄之如此判断。 莫凌昭怒极,语调反而冷下来,提琴般优雅动听的声音,说出来的内容却实在不堪入耳。 「你别在这儿给我放屁,油腔滑调的当我听不出来吗。胆大包天的xx东西敢挑拨我和岁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明天就去维拉利加,天杀的狗东西,我一定在你xx里开枪,xxx的不把你剁成肉泥扔去餵异兽我xx的就不姓莫。」 「哥!够了!」 听不下去的莫岁几乎颤抖,沖莫凌昭喊道。 「我知道我没有你聪明,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都能改的,我从小到大还不够听你的话吗?」 褚洄之敏锐地听到莫岁夹杂的一点哭腔,立刻也变了脸色,自己太过分了,不该激怒莫凌昭的,那样也会刺激到莫岁。 「莫岁抱歉,我不是……」褚洄之快速低声道,看向莫岁。 但与褚洄之预料的不同,莫岁并没显出脆弱不堪的模样,相反,因为一点泪光,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显得更加坚定且闪耀。 莫岁咬着唇,用力到下颌都绷紧,却依旧矜贵倨傲。 虽然伤心,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我想做的事你也要阻挠,我想交往的人你也不满意,可你连个理由都不给我。」 莫岁抹了把脸,冷静下来,一字一句认真道: 「如果你早就抛弃我了,你应该告诉我的。星炬杯我会参加,就算丢人我也会参加,你也不准动褚洄之,他和你没有关系。」 「莫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得有点晚了。」光屏那头,莫凌昭冷道。 「你以为我不管你,你能做成什么事?连家宴上的小摩擦都应付不了,还指望进入军部就职吗?」 「还有那个什么褚洄之,你们学校论坛里首页飘着的你包养他的帖子你也没处理,分明论坛开发者就是你唯一结交到了的人脉,这点事都办不到吗?」 「反正我之前从来没叛逆过,也该叛逆一回了吧。」莫岁道。 褚洄之好像看到了正在驾驶星兽甲或者与异兽战斗的莫岁,一往无前、毫无惧色,甚至有点不计代价的疯狂。 「我能做成什么事,哥你看着就知道了。」 「帖子没删是因为我确实在包养褚洄之,怎么,你不也是为了达成目的骗过很多人感情吗?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吗?」 自己这是被小少爷拎出来当做叛逆的证明了吗? 褚洄之一愣,还以为莫岁是在将计就计,顺着莫凌昭的话故意和莫凌昭叫板。 行吧。 褚洄之不介意被莫岁当枪使。如果真的需要他上演被包养的戏码来帮莫岁撑面子,他倒没什么心理负担。 「你也不看看你包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莫凌昭哼了一声:「他能告诉你政界信息吗?能给你提供投资渠道吗?能帮你解决对手吗?」 「这么说就太让人伤心了,哥哥。」 接话的人是温声细语的褚洄之。 「我去你xx的,谁xx的是你哥,滚你xxxx!」 在莫凌昭新一轮鸟语花香的轰炸里,褚洄之揉了揉耳朵,拉长声音暧昧道: 「我的用处可不像哥哥想像的那么简单,只有莫小少爷才知道我有没有用,应该不需要我明说了吧?」 光屏那头清晰传来玻璃杯摔落地面的声音,在莫凌昭输出之前,莫岁直接挂断了通讯。 一切归于寂静,室内两个人对视着,都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我哥平时不骂人的,我替他跟你说声抱歉。」 「没事,我也骂他了。」 「我哥他不会在明面上对你怎么样的,但你得跟我待在一起,不然我怕他会在暗里动手。」 「好的。」 「星炬杯双人搭档的事……」莫岁道。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找不到更合适的搭档,我很愿意和你组队。」褚洄之表明态度。 「比赛会很危险,受伤甚至丧命都不是没有可能,你认真想想。」莫岁不想骗人跟他组队,诚实道。 褚洄之当然不会在乎这个:「我想好了。」 莫岁觉得他应答太快,实在不像认真想过的样子,反倒回过头来劝褚洄之:「你认真点,想清楚。」 褚洄之低笑:「怎么,不太想和我组队啊?那我要是说不想参赛了怎么办?」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莫岁不理会褚洄之的问题,继续道:「报名星炬杯原本就对成绩筛选有很高要求,我估计我哥只会进一步提高标准。你又是一年级,中期考核,你得尽可能拿到高名次才行。」 「没关系,你愿意帮我补习笔试知识的话,我能做到的。」 第35页 「还有包养……」说到这儿,莫岁脑袋快冒烟,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声音渐小。 「这个也没关系。」 褚洄之抢着接话道:「需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也没关系,我没问题,你做你想做的就好。」 第17章 好好学习 维拉利加学校论坛。 首页头条。 【实时播报:莫少和褚洄之的讨论室约会!】 「前线快报,两个人已经待在资料总馆a45双人自习室复习一上午了!气氛非常暧昧!」 「复习有什么可暧昧的,我复习的时候只想去死。」 「我在总资兼职,刚刚滥用职权,查阅了一下a45室的信息调用记录,他们俩学的全是一年级的理论教材。」 「啊啊啊啊啊啊,莫少好温柔!」 「你们莫岁的粉丝别太离谱好吧,学个习就温柔了,无语。」 「拜託,莫少全是满分,他又不需要看教材,陪人学一年级的基础课程,这还不温柔啊?」 a45自习室内。 在论坛大赚了一波温柔名声的莫岁正叼着电容笔,眉头紧锁,十分严肃地对着光脑上褚洄之的测试卷指指点点。 「你不知道福伦一世是谁?提云星系的两次异兽清剿大战也答不出来?g035可是全星际最出名的矿星!你答人家是荒星?」 头都大了的莫岁深唿吸,看向褚洄之认真问道: 「褚洄之,你有常识吗?」 褚洄之能知道星际的歷史地理就怪了。 他低眉顺眼,企图矇混过关:「抱歉啊,你也知道的,我是第五星区的贫民,没读过什么书,能认字都很好了。」 莫岁哽住,看着虚心求教的褚洄之,顿时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把话说的太过分了。 「……其实你做的已经不错啦,有61分呢。」 要是莫岁这句话被维拉利加其他人听到,这才是要直接冲上论坛异闻榜一。 众所周知,莫岁苛于律己、严以待人。 曾经有个跟莫岁同样在测验里拿了满分的学生,那人对莫岁有些仰慕,颇为自得地以为自己能入莫岁的眼,便去找莫岁搭话。 结果莫岁只一眼就挑出了一处那人答卷中不严谨的地方,那人的分数也因此被扣分更正。 当时那人还很不服气,说九十九和一百没什么差别,他只是失误了一点而已。 自然而然,他被莫岁用那套「我考一百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的经典言论给怼了回去。 小少爷的原话更加不近人情。 「失误的人不是你,分明是阅卷不严谨的助教啊。满分从来也和你没有关系吧,我很好奇,你在跳脚什么?」 关键在于,莫岁说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刻意嘲讽的意思,透灰色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杂质,让人连火都没地方发。 「你在跳脚什么」还一度成为了维拉利加年度十大热词,虽然莫岁本人对此无法理解就是了。 「咳,我去倒杯水,学长要喝什么?」褚洄之问。 「我去吧,你给我坐着,好好看错题。」莫岁一把将起身的褚洄之拉回了原位,很是不满于某个学渣的走神。 莫岁起身离开,褚洄之抓紧趁机打开光屏。 暗网帐号发来的消息超过了99+,大部分都跟异兽驯养有关,褚洄之挑了两个甲级任务的发布者回覆说后续详谈,随后点开专栏,编辑了新的公告。 「只接钱多甲级,无钱勿扰。专心学习中,老师很严格,晚上统一回復。」 回完消息,褚洄之关闭光屏,抬头看向室外。 一眼扫过去,他跟五六七八个吃瓜的同学对视了一周。 呵,够热闹的。 自习室有半面墙壁是透明材质,可以由室内的使用者自由调整透明度。 褚洄之很是欠揍地扬起微笑,对着窗外偷看被抓包的众人挥了挥手,然后按下按键,将窗墙调整为外界不可见的磨砂模式。 论坛帖子因为褚洄之的举动瞬间炸了锅。 「我去!他故意的吧!」 「莫少都没断绝我吃瓜的途径,他凭什么关窗!」 「而且他把莫少支走后立刻打开光屏回消息,这么不专心莫少你也养吗,求求你踹了他看看我吧!」 「楼上快得了吧,莫岁又不瞎,不说别的,哪有比褚洄之更赏心悦目的花瓶。」 论坛里的鸡飞狗跳并没影响两位当事人勤勤恳恳的复习。 一年级的中期考核分为三个科目,机甲操作、武器使用和理论考核。前两项都还好说,唯独理论考核,褚洄之目前连及格都困难。 幸亏褚洄之是经歷过高考的人,某些学习方法倒意外适配了此刻的基础知识记忆。 褚洄之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就算他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復原古道法上,但依旧是在重点高中里名列前茅的。 但在褚洄之高考那三天,本就倒霉的他更是霉运大爆发。 第一天,他被人无意撞了一下,身份证直接掉进下水道;第二天,他带到考场的五支黑笔全部断芯漏墨,甚至因此换了张答题卡;第三天,他直接遇到了车祸,他受了轻伤,赶到考场时迟到了近一小时。 老道士说这叫气运,褚洄之天命如此,强求不来。 褚洄之那时候不懂,气运该有轮迴才对,此消彼长、此竭彼盈,哪有像他这种一路倒霉到底的。 第36页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竟然也有了称得上幸运的际遇,甚至愿意为这样的际遇原谅曾经的坎坷。 「机甲仪錶盘上r系统是强制手动接驳基础系统的意思,一般会在极端环境紧急情况下使用,最大程度节省能源,非常考验驾驶者的操作实力……」 「褚洄之!你在听吗!」 褚洄之回神,看到莫岁气鼓鼓的脸,少年本就上挑的眼睛看起来不忿得很,非得把人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身上才满意似的。 「我讲的不好,不讲了。」莫岁把光屏一关,闷道。 他本来就不擅长给别人讲解题目,唯一听他讲过题的林文毅评价说他是典型的填鸭式教学——恨不得两口把一年的饲料都塞进鸭肚子,还指望着被撑死的鸭子自己消化的那种。 「没有,分明讲的很好。」褚洄之忙表忠心。 「那你为什么走神。」莫岁才不顺着台阶下,质问褚洄之,显然没有被说服。 「我在理解,前面有道题讲r系统的机械化改良,好像有点矛盾。」 褚洄之调出之前的记录,用实际行动向莫岁表明自己听得很认真。 莫岁这才勉强满意。 果然是因为林文毅太笨了,褚洄之不是就能消化他讲的东西吗,还能举一反三呢。 「不过,学长。」 闻言,莫岁瞥向褚洄之,后者正单手撑着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眼角带笑。 「要怎么样才算不走神呢?需要一直盯着你吗?」 星际人类多混血,黑髮黑瞳的人类其实少之又少,更遑论像褚洄之这种眼睛比黑曜石还幽黑深邃的。 被这双眼睛凝视着的莫岁耳尖绯红,却没有逃避褚洄之的眼神,而是认真回应道: 「嗯,你得一直看着我。」 「不准走神。」 咔哒。 秒针转过顶点,闹钟的播报铃声蓦然在室内炸响。 「哦,到定时训练的时间了,你再做一套题吧。」 莫岁滑动光屏,调出前些年的测试真题。 「两个小时,开始吧,做完了叫我。」 等等,这走向不对吧。 褚洄之想说点什么,莫岁却已经启动了计时器。 所以莫岁说的「一直看着他」真的就只是指讲题而已吗? 「还看着我干什么?你累了吗?」莫岁看上去一脸正气。 「累了也不行,要坚持!还有不到两周就是中期考核笔试了,时间很紧张的。」 褚洄之欲言又止,想说的话终于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嘆,他转向光脑,开始答题。 …… 「那个,蒹葭,我的任务有那么难吗?」 永夜,暗网的虚拟任务空间内,一站一蹲两个人正对着异兽的巨大全息投影犯愁。 蹲着的那个正是褚洄之,他口中念念有词,不时还发出为难的嘆气声。站着的那个则是褚洄之的任务委託人,委託他驱逐最近经常破坏附近农场的异兽。 「星历1838年,谢威格领导改革边远星区土地拥有制度的法案叫什么来着?」褚洄之问。 「啊?」 委託人摸不着头脑,但蒹葭问的属于星际拥有地产的人都知道的常识,便接话道:「集中平产条例?」 「对,就是这个名字!」 蒹葭站起身,很是激动地重复了一遍:「集中平产条例!」 「呃,我问一下,这跟我的委託有关吗?涉及法令,这么严重?」委託人小心翼翼道。 完成一章的记诵,褚洄之终于放下手里扫描版的参考书,看向委託人:「啊没有,你的委託很简单。我刚刚在背书,不好意思。」 「哦,您是在准备考星务员吗?第一星区的编可是难考得很,我当年考了三次,这不,还是回第一星区的边陲星种地了,现在赚的也不少。」 委託人自来熟得很,见褚洄之说委託简单,松了口气,与褚洄之攀谈起来。 「啊,我是不是问多了,不好意思啊。」 这人自觉失言,改口收声。 「不是在考编,顶头上司的要求。」 褚洄之言简意赅回应,揉了揉因为过度用脑而有些酸痛的太阳穴。 「唉,是,现在就业情况也差,这什么奇葩上司,还要求学星史啊,够傻逼的。」 委託人自顾自说着,抬眼却见蒹葭正面无表情地冷眼凝视他,他顿时生寒。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小心询问。 「没什么。就是我上司不仅不傻逼,而且非常聪慧,长得也漂亮,跟你说一声。」褚洄之认真道。 有本事的人精神状态一般都不好,可以理解。 委託人打了个哈哈,聊回任务: 「咱聊正事吧。我也找过星警处理这傢伙,他们说这玩意儿有b级,得等上级处理批文,但我地里的作物最近就到收穫期了,我一天也等不了啊。」 「如果你担心的是你的作物,那大可放宽心。」 褚洄之盯着从现实世界传回的影像,专心解读那头逡巡着的异兽的心中所想。 「至少在这段影像里,它只有一个想法,闯进你的屋子,杀了你。」 刚松了口气的委託人瞬间面如菜色:「这是什么意思?」 「你对它做过什么吗?」褚洄之问。 「随便什么你觉得放到人类身上可能会招致记恨的事。给点提示,你伤害过对它来说重要的生物吗?」 第37页 「应该没有吧……我是杀过一只异兽,但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只是个e级,跟它毫无关系啊。」 褚洄之抬掌,示意这人不用再说了。 透过粗制滥造的面具,那人与褚洄之隐隐闪着恶劣寒光的眼睛对视,竟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以为异兽没有感情没有记忆是吗?可它说的就是,它的挚友被你杀害了呢。」 褚洄之其实是存了点故意吓唬人的心思,好趁机抬高委託酬金。 无奸不商,褚洄之也并没骗人。 但好像,有点用力过勐了。 那个委託人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一边质疑褚洄之所言的真实性,一边又急着询问褚洄之有什么解决办法,结巴了半天,简直语无伦次。 「信得过我的话,把现实地址给我吧。今晚躲进屋里关紧门窗,不要往外看。解决之后我会通知你的。」 要是跟这人说给他寄点符纸在门外贴一圈就能管用,褚洄之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权衡利弊,还是直接□□到家最合适。 如果能让这个世界的人逐渐接受道法就好了,发家致富的市场机遇简直数不胜数。 「那个,不要往外看是什么意思?」那人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是为了防止自己被他看到真容啊。 但褚洄之懒得自找麻烦,要是跟这人说不准看自己,他反而好奇怎么办。 思及此,褚洄之索性恐吓哄骗,语调阴森: 「因为它现在还不确定哪个是你家,要是被它看见你,它会直接闯进去杀人的。所以,乖乖把窗帘拉好,等我去处理。」 第18章 开幕 「你黑眼圈好重,变丑了一点。」 训练休息的空隙,莫岁把毛巾扔给褚洄之,同时直言道。 褚洄之擦汗的手一抖。 这一周里,他白天背书训练,晚上打工挣钱,睡眠休息全靠回元术法和莫岁塞给他的营养药剂。 铁人也经不住褚洄之这么熬,体力脑力双重摧残,他只冒出点黑眼圈,其实已经够没天理的了。 「只有一点点啦。」 感受到褚洄之怨念的眼神,莫岁良心发现,改口道。 褚洄之的皮肤比平常要苍白点,眼下一点淡青色更衬托出他的气质来。 训练刚结束,他还在调整唿吸,胸口起伏着,莫岁能清晰听见他的喘气声。 好像,不仅没丑,比往常还要性感一点。 莫岁被自己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吓得一激灵,慌忙命令自己回神。 正经一点,莫岁!中期考核和星炬杯才是要紧事!不是说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吗,怎么能这么不思进取! 「还有一周就是考核笔试了,你有把握吗?」 莫岁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询问褚洄之。 虽然这一周褚洄之的理论成绩突飞勐进,题目适配他掌握范围时一度能达到90分,但离两人的目标还是有差距的。 前两天,林文毅有心找莫岁测试他最新研发的战斗类游戏程序,结果被莫岁以需要监督褚洄之学习为由一口拒绝。 脑子一向不往正事上活络的林文毅当时张口就来: 「你去给他偷个卷子多省事,要不要我帮忙黑进数据网络?」 林文毅理所当然地被莫岁勐捶了一拳,依旧死鸭子嘴硬: 「哪有你这种要求人家成绩的金主啊,褚洄之真是挺敬业的,长了一张不用努力的脸还被你逼着一块儿天天学习训练。」 「你不懂。」 莫岁当时道,表情倨傲,一点也没被林文毅的话影响。 「他乐意被我监督,他还说我题讲的好呢。」 褚洄之对于理论考试其实已经有把握了。 所幸中期考核范围确定,内容虽然多,但也没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而且,他苦练了十多年的筹策卜算之术可不是摆设,四个选项排除两个,剩下两个耗点灵力,怎么也能算出来哪个是正确的。 他问莫岁:「我没问题,你的开幕仪式彩排呢?」 星炬杯的启动公告前天已经由皇室发出,双人组队的改革消息冲上了星网榜一,这两天的讨论热度依旧居高不下。 目前来看,对于这个决定,社会舆论毁誉参半。这项政策究竟成功与否,还是得看比赛够不够精彩。 开幕式就在维拉利加,于中期考核后举行,王公贵族届时都会出席。 而莫岁身为学生代表,被安排为战斗机驾驶方阵的首席驾驶员,需要在开幕式上进行表演。 「简单得很,战斗机驾驶比机甲驾驶容易多了,他们安排的那些动作随便就能完成,最难的也就是在天上转个三圈再俯冲再升空拉个彩带。」莫岁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严肃向褚洄之道:「说好了,等开幕那天,你老老实实和其他同学待在一起,不准随便走动!」 莫凌昭也会参加开幕,届时莫岁脱不开身,但按理说,莫凌昭应该也不会以破坏连女皇都会出席的开幕式为代价,在人群里向褚洄之动手。 「我在天上表演的时候,你必须认认真真看我,一秒钟也不许离开,听到没?」莫岁很是霸道地命令道。 「遵命。」褚洄之失笑,乖乖应下。 …… 十天后,星炬杯开幕式如期举行。 第38页 莫岁坐在战斗机驾驶舱内,最后一次检查系统参数。 光屏传来消息提醒,是褚洄之传来的图片。 他坐在观众席,把写着「莫少加油」的金色手幅摊开在膝盖上拍特写,照片边缘很是委屈地露出面帝国旗帜的一角。 ——你的粉丝塞给我的,她们还逼我还加了个群,教了我你的应援口号。 ——「上天入地,莫岁为王;银隼试翼,帝国新光。」听起来很厉害,你听说过吗? ——哦哦,还有一版,「傲娇少爷好文明,莫岁爱我行不行」。这个有点过分,她们群里也有人反对用这个。 莫岁脑袋嗡地一声,随着褚洄之的消息一条条跳出来,他只感觉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这么羞耻的东西,褚洄之怎么好意思打字发过来的! ——快把这东西扔了!退群! 莫岁下令。 ——我不。她们说金色是你的应援色,我觉得她们很有眼光。但是这个颜色有点太深了,要是和你的发色一样就更好了。 褚洄之抗命。 「莫岁,你在干什么,马上要轮到你们出场了,怎么还没关闭光屏。」 中控检测到莫岁的开小差,严厉道。 莫岁自知行为不妥,没时间再跟褚洄之掰扯,便要熄灭光屏。 就在他光屏彻底被关闭的前一刻,褚洄之的最后一条消息也跳了出来。 ——加油,别紧张。 「我才不紧张呢,都说了很简单的。」 莫岁嘟囔着,一贯冷淡的眼睛里却浮起亮盈盈的笑意。 主场高台上,女皇薇薇安二世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 「……帝国的公民们,我代表皇室,向诸位衷心祈愿,请你们满怀期待,给予星际的明日之星们尽可能多的关照与爱护。各位青年,也希望你们能在帝国的支持下,藉助星炬杯的平台,各施所长、一展宏图。」 「宇宙的每一颗星球都将环绕你们、每一簇微光都将照耀你们,在此,我以帝国女皇,薇薇安二世的名义庄严宣誓,对生命爱惜、对帝国忠诚、对宇宙至敬。」 「帝国第三十届星炬杯开幕式,现在启动!」 伴随着沖天而起的礼炮和焰火,以莫岁为首的十七架战斗机腾空而起,呈散花状直冲长空。 在万众瞩目的掌声与吶喊中,褚洄之微笑着,仰头凝视长空中唯一一架银色战机。 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梦境,他几乎不敢眨眼,因为他害怕眨眼带来的转瞬即逝的黑暗也会导致美梦的消亡。 等他某次睁眼,眼前会不会又变成曾经他爬也爬不出的泥沼,满地鸡毛的生活会不会重新缠上他。 要是真那样,干脆自杀得了,说不定死了还能再回来呢。 褚洄之漫不经心地想着,继续观看莫岁的表演。 星网的实时解说在会场激情响起。 「接下来是莫晤沉总长次子的战机飞行表演。据悉,莫岁同学年仅19岁就拥有了专属星兽甲,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让我们期待,这位稳居维拉利加第一的青年翘楚会给公民们带来怎样的视觉盛宴!」 「旋转三周……四周、五周!诸位!这与彩排完全不同!莫同学在规定的旋转三周时长内完成了战机的五周旋转!他驾驶战机的纯熟程度已经如同一名久经沙场的优秀战士!实在令人惊喜!」 随着莫岁驾驶战机俯冲后再度扶摇而起,绚烂礼花也在他的战机后绽放。 巨大的帝国旗帜图腾在高空展开,全场爆发出新一轮的欢唿热潮。 小少爷某些时候是真的很会耍帅。 阳光刺眼,褚洄之其实已经很难睁眼了,但他依旧没有挪开视线。 他在人群中,和众人一样为莫岁鼓掌,而就在这时,一把枪抵上了他的后腰。 「不许动,跟我走。」阴冷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金属冰凉的质感硌得人生疼,褚洄之十分淡定地往后靠了靠,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开口道: 「我没打算动,你把枪收收。莫凌昭派你来的吧,他想找我聊天,我去就是了,何必动武呢。」 「别耍花招。」枪口逼近了些。 「他没让你在观众席上杀我吧,你这么用力戳我干什么。」 褚洄之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轻松。 「带路吧,别在这儿跟我耗了,莫岁的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等我的靠山回来,你可就带不走我了。」 跟随着莫凌昭派来的人,褚洄之七拐八拐,最后走上一处隐秘的观景台。 依旧一身白色西装的莫凌昭背对着他,正在观赏进入尾声的战机表演。 「你还真敢来。」莫凌昭道。 褚洄之上前几步,把手搭在了观景台的栏杆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空中的莫岁。 「你找这位置真不错,比观众席视角好多了。」 「这位置还有一个好处,旁边是蓄水池,不管是伪装成溺水事故还是抛尸都很方便。」莫凌昭道。 「得了吧,我不来你才会在观众席对我动手吧。」 褚洄之没被吓到:「很巧,前两天跟着小少爷学习的时候,我认识了些先进的武器。你派去的那个人,拿的是辐射枪,中枪者内脏坏死、慢性死亡,挺新奇的。」 「既然你已经认出来了,就更应该清楚我有多想杀了你。」莫凌昭淡淡道。 第39页 「你不会的。」 褚洄之语气笃定,他终于捨得将视线分给莫凌昭半秒,缓缓道: 「因为你在害怕。杀了一个褚洄之,还会有张洄之李洄之。」 「杀了我并不能绝后,但如果我死了,莫岁就真的不会再听信你任何一句话了。」 莫凌昭转头,一言不发地打量褚洄之。 片刻后,他开口道: 「我查了你,原本想抓住你的把柄做威胁。但只能查到你来自第五星区,至于你的履歷和过往,一片空白。我不认为是我的调查能力有问题,要么是你太能藏,要么是你的过去实在太过悲惨且无趣,连一点值得留下的痕迹都没有。」 「这话不太好听。」褚洄之懒道。 「我们合作吧。」 莫凌昭双手插兜,语气自然。 似乎对他来说,跟一个想杀死的人谈合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甘愿被莫岁包养,无非图钱图权。钱我当然能比莫岁给得更多,至于权,我能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星炬杯之后,你能进入主星的政府部门。」 「听起来很诱人。」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都清楚选哪个是正确的。」 褚洄之和煦地向莫凌昭微笑,看上去非常善解人意。 莫凌昭没因为褚洄之这样的回覆感到意外,他早就看出,褚洄之这人唯利是图,是个绝对的利益至上者,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人很像。 于是,他胸有成竹道:「你要做的也很简单,让莫岁对你失望就行了,背着他做点不光彩的事再故意被他发现……」 「等等,不好意思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褚洄之举手,打断莫凌昭的安排。 「理智这两个字跟我可不沾边,我有的时候吧,脑子挺有病的。」褚洄之笑道。 「你见过莫岁笑着从空中落进你怀里的样子吗?我知道你肯定没见过。太漂亮了,不论你拿什么来换,我都觉得,完全不值。」 第19章 意外 开幕表演顺利结束,莫岁放松下来,从驾驶舱迈出。 周围有同样参与表演的同学上前恭维:「莫少,你的表演片段视频已经冲上星网榜一了,真不愧是咱们维拉利加的第一!」 以往的莫岁是不会理会这些场面话的,但想到莫凌昭对自己的轻视和否定,他一时起了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的心思。 不就是和人说话吗,有什么难的。 于是,莫岁礼貌回应道: 「谢谢,大家都辛苦了,也感谢大家包容我任性的即兴发挥。」 没在意身后人一片意外的抽气和私语,成功社交的莫岁颇有点自得,脚步轻快地走出表演人员通道。 他先瞟了一眼主席高台,瞬间笑意尽褪。 主席台上,莫凌昭的位置,是空着的。 褚洄之呢。 莫岁记得一年级s班的坐区,他几步跑到能看清观众席的位置——褚洄之不在。 ……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观景台上,被拒绝的莫凌昭瞟向褚洄之,语气里不无遗憾。 「什么才算聪明人?站在你这边欺负莫岁的人吗?」褚洄之话里带刺。 「你没必要对我这么有敌意。」莫凌昭不为所动。 「你不了解莫岁,他并不适合生活在贵族阶级。」 这句话是个陈述句,仿佛说话人说的是什么毫无转圜余地的定律。 强烈的既视感令褚洄之突然想起,他其实也曾经无数次听过这样的话。 ——褚洄之不是个适合被领养的孩子,他剋死过人的,您还是换一个看看? ——褚洄之是有天赋,但生不逢时,註定无所作为。 ——褚洄之?他能干什么?他这辈子也就跟阿猫阿狗说说话了。 他们到底凭什么随意给别人的人生下定义。 「是吗,我的看法与你正相反。谁是对的,要赌吗。」逆反的劲儿上来,褚洄之针锋相对道。 莫凌昭没直接回应,他面向褚洄之,换了个话题。 「莫岁以为父亲对他失望是因为他除了战斗外别无所长,但除此之外,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莫岁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长风吹面,莫凌昭平静讲述道: 「父亲问过他,得到力量是为了什么。莫岁的回答是,他想保护别人,开闢荒星、清剿恶兽,把星际更多的星球建设为主星这样先进和平的宜居之地。」 「这有什么不对。」褚洄之蹙眉,他不觉得莫岁的想法有任何问题。 「像你这样的平民当然会欢迎莫岁这种贵族,但问题是,谁是贵族,是由贵族决定的。」莫凌昭语气平淡,似乎他所讲述的一切本就是定律。 「帝国制度下,社会阶级已经定型。兽化天赋决定了人生来就有强有弱,拥有强大力量的贵族不会关注平民的诉求,兽化天赋较差的贵族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天赋更好的平民越过阶级。」 「如果让莫岁按他的理想一路走下去,他迟早会成为贵族的异端。而莫岁只擅战斗,他连我说的这些话都没想到过,显然,他只会失败。」 「……所以你甚至不给他起步尝试的机会。」褚洄之道。 「没必要。除非他能找到方法,从根本上改变兽化天赋带来的人类的力量差距。」 第40页 莫凌昭视线转向远方,轻声似嘆:「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一只小鸟,我知道他能飞多远。」 「你很会说话,起码听起来,你真的像个在全心替莫岁考虑的好哥哥。」 耐心听莫凌昭说完所有话的褚洄之点点头,如此回復。 但他语调一转,流露出恶劣无礼的本色来: 「但不好意思啊,我觉得你挺人面兽心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你应该有没说的理由吧?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见不得光的理由?」 闻言,莫凌昭的眸子带着慑人的凌厉瞪向褚洄之,他没回答褚洄之的问题,狠狠道: 「我果然还是想杀了你这个傻逼。」 褚洄之没对这样赤裸裸的人身威胁有任何表示,他微笑:「他会飞到比你想像的远得多的地方,拭目以待?」 当然,他飞到的地方,会有我在。 另一边,莫岁询问了s班的其他人,得知褚洄之是自己离席的,离开的时间也并不长。 莫岁有些心急,一路疾跑到了观众席最顶部。 人山人海、鼓乐喧天,在这样的盛会中找到一个特定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莫岁一边尝试连接褚洄之的通讯,一边快速穿行过密集的人群,直接攀着护栏跃上了会场建筑的穹顶。 视野终于开阔,莫岁自最高点俯瞰整个会场。 分明褚洄之没接通讯的时长还在正常范围内,莫岁却感觉度秒如年。 拜託,别出事。 莫岁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下唇被用力咬到印出白痕,光屏上旋转的加载圆圈似乎是他外化的心跳曲线,每转过一圈,他的心脏便也随之狠狠落入谷底。 「表演结束了?」 万幸,褚洄之安然无恙的声音终于从终端传出。 莫岁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涌上来的是埋怨和一点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褚洄之!你去哪儿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跟你哥聊了几句,打听到点消息,回去跟你说。」 褚洄之温柔轻笑,接着保证道:「你的表演我全程都在看,没移开过视线,走路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来着。」 「……等等,我等一下再跟你说,我好像,看到点不对劲的东西。」 通讯中传来的莫岁的声音带着犹疑,他似乎在尝试确认什么,音量渐小。 广场末端,一个代表团似乎有点骚动,但距离太远,莫岁也看不太清。 那是个残障人士的特邀观众团,甚至多数都是小孩子,是最没有自保能力的。 出了什么问题。 想要确认情况的莫岁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在看清阴影里那片诡异蠕动着的暗色的瞬间,他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只小型异兽,形态扭曲、毛髮虬结,正要咬上一个双腿残疾的孩童的后颈。 「褚洄之!通知安保!」 撂下这句话,莫岁挂断通讯、化作矛隼,从场馆顶端俯冲而下,直扑向那只异兽。 还不够快。 在莫岁的瞳孔里,异兽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到最大,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到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孩童马上就会成为异兽口中的亡魂。 三秒,自己最多只有三秒。 莫岁刚刚恢復兽化能力不久,化形为矛隼的星兽形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再提速,莫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可是,自己都已经预见危险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人在他眼前送死。 「开、什么玩笑!」 莫岁咬牙,那一瞬间,他的速度被他提升到难以想像的程度,矛隼几乎成为一道流光,白日流星般横穿整个会场。 在会场所有人的惊唿中,砰声巨响。 矛隼死死叼住了异兽的脖子,狠狠撞向后方的墙壁,两具兽躯一同坠地,扬尘四起、瓦砾飞溅。 异兽在莫岁的勐攻下已经没了气息,莫岁看向身后的人群,那个被当做目标的孩子脖颈受了伤,鲜血缓缓流出,但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成功了。 恢復人身的莫岁略略放松,神经復又绷紧。 虽说维拉利加圈养了不少训练用的异兽,但控制管理极为严格,怎么可能有异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逃出来。 血沫上涌,莫岁一阵勐咳,可他却顾不上自己,而是抓紧时间仔细检查异兽的尸体。 这异兽和人类体型差不多大小,倒是少见。 等等、不可能吧…… 莫岁的脸色差到了极致,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因为兽化的副作用出现了幻觉。 他抓起异兽的左后肢,再次确认—— 他没看错,这异兽的左后爪有四趾,但其中有一根,绝对是人类的手指。 这并不是指异兽折断了某个人的手指,而是,一根人类的手指长在异兽的爪子上,浑然一体,仿佛生来构造如此。 更诡异的是,在莫岁不可置信的凝视下,那根人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成兽趾的样子,几个唿吸之后,莫岁已经找不出人指与兽爪的分界线。 就好像,完成了「同化」。 手边传来微凉的触感,莫岁勉强从震惊中暂时抽离,看向触感的来源—— 一个金属饰牌,嵌进异兽的皮肉之间,上面雕刻的字符已经被异兽的□□腐蚀得七七八八。 第41页 非常眼熟。 他当初追杀到第五星区的那只a级身上,也有和这个很像的牌子。 后来莫岁有在归档的时候把那块金属牌当做证物一同上交,但并没得到调查的后文。 怎么可能,是巧合吗。 副作用发作,莫岁大脑发涨,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却适得其反地加重了眩晕感。 「莫岁同学,你还好吗?」 有声音在莫岁耳畔响起。 第一个赶到的人,是谁? 褚洄之?还是附近的志愿者和安保? 莫岁集中精神,聚焦视线,看到一张完全出乎意料的脸。 科林,二年级的辅导员。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应该在学院的观众席吗?事发不过半分钟,除非他本来就在这附近,否则不可能赶得过来。 「你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科林一脸关切,上前要扶起莫岁。 头晕脑胀的莫岁一时想不明白,他把金属牌藏进袖口,扶着科林勉力站起。 而就在站起的瞬间,莫岁腿一软,再度瘫坐在地。 远超莫岁想像的脱力感和失控感勐烈袭来,压得莫岁喘不过气。 莫岁的兽化不受控制了,体内能量翻江倒海,他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他的身体因为过重的负担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他好像,要兽化成肥啾了。 意识到这一点,莫岁脸色霎时煞白。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莫岁随手拾起近旁的碎石,尖锐稜角扎进皮肤,血珠砸向地面洁白的石材,讨厌的痛感顿时通过神经传导至大脑中枢。 头脑暂时清醒,莫岁死死咬着唇,顶着强烈的不适感逼迫自己站起身。 他甩开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的科林,与带领着安保赶到现场的褚洄之擦肩而过,闷头向宿舍奔去。 第20章 肥啾 幸好,今天大部分校内人员都集中在会场,专心赶路的莫岁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人。 他此刻也完全没精力分神去关注路人,他脸色苍白,大颗的冷汗坠落髮梢,只是咬牙凭着一股子倔劲儿在向前。 矛隼没有属性加成,单纯依靠力速,其实不算什么很强大的星兽。 但莫岁的星兽体甚至跟矛隼也不沾边。 北长尾山雀,莫凌昭说得没错,莫岁就只是这样一只小鸟而已。 雪白的、毛绒的、圆滚滚的。 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莫岁吃的药也不只有止痛的作用而已。 那是由莫晤沉投资支持的生物实验室开发的试验药物,能够帮助服药者激发潜力、辅助兽化。 但与药物强大功效相匹配的,是极严重的副作用。 依赖性、眩晕感,这些都还在其次。 最不可控的后果是「透支」。根据药物实验报告,70%的试药动物都出现了虚弱亏损的反应,存活时间全部处于物种平均寿命线以下。 简单来说,长期用药,会短命。 莫岁知晓药物的副作用,但比起死亡,他更害怕一眼就能望见尽头的人生。 如果不用药,没有兽化能力的他早晚会在实力上彻底落后于维拉利加的其他人。 泯然众人的他会被迫出入世家子弟的交谊场合,早早地与某个同龄的少爷或小姐联姻,操持莫家某项并不重要的产业,在无数个深夜里声色犬马、不醉不归,直到大脑和肌肉都彻底被酒精和香薰腐蚀。 莫岁想过,如果哪天,关于他星兽体的真相实在瞒不住,他宁愿在战斗中葬身异兽之口,也不愿意过哪怕一天纸醉金迷的糜烂日子。 电子门锁被发颤的手指设置成反锁模式,莫岁踉跄着摸进房间。 在房门被慌乱锁紧的那刻,雪白的毛糰子钻进了被窝里,他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把自己给闷死,只顾着把每一根翎羽都严严实实地藏进柔软包裹的被褥里。 褚洄之赶回宿舍的时间只比莫岁晚了两分钟。 他原本是想拦住莫岁的,却被现场堵塞的众人和询问他事发状况的调查人员绊住了脚,褚洄之好不容易敷衍过众人,却还是慢了一步。 指纹无效,反锁的门禁红光闪烁。 不明就里的褚洄之拍门:「莫岁,出什么事了,给我开个门好不好?」 隔着两道门,就算莫岁有心开门也听不见褚洄之的声音。 跟莫岁这个小暴力狂待久了,褚洄之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在必要时刻干脆利落地使用暴力。 他等了二十秒,屋内依旧没传出任何动静,褚洄之当机立断,转头便向楼外奔去—— 条条大路通罗马,走不了门,走窗户就是了。 宿舍窗户用的是质量极佳的钢化玻璃,锁栓处反倒比玻璃本体更容易被破坏。 褚洄之怕莫岁是受了伤或者伤病復发,一向心细如髮的他竟没注意到窗户并未完全上锁,从外侧并不难直接打开。他攀着上方窗框的护栏盪起,借着重力,勐踹向锁栓。 整扇窗户都因褚洄之的举动勐地一颤,本就不牢固的锁片弹出,金属锐利的侧边正好划伤褚洄之的脚踝。 褚洄之跃入室内,受伤的脚腕因巨大的冲力传来剧烈的痛感,能忍如褚洄之,也实在没忍住嘶了一声。 莫岁的房间门是关着的,褚洄之两步上前,敲门问道:「莫岁,我能进来吗?」 第42页 「……不行。」 莫岁的声音听起来很闷,褚洄之几乎能想像到他说话时埋着头不理人的样子。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离我远一点。」莫岁道。 这很明显是谎话。莫岁说谎时语速会加快,逻辑也会被丢到脑后,这两个句子分明没任何联繫。 褚洄之蹲下,捡起飘落在门缝里的一片羽毛。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见微知着、心思缜密,能想到许多常人想不到的事。 关于莫岁的秘密,他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莫凌昭语焉不详的话,莫岁每次兽化吃的药,再次出现在莫岁房门口的羽毛,以及褚洄之洞观本相的术法,缺了任意一条,都不足以支撑褚洄之推导至那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结论。 但大脑高速运转的褚洄之只是僵立在莫岁房间门口,垂头凝视着掌心的羽毛。 他其实不想猜到莫岁的秘密,因为他知道,莫岁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 可已经猜到的答案就浮现在脑海中,就算他尽力说服自己忽略,也显然不可能刻意忘却。 褚洄之不知道怎么做才会更好一些。 如果褚洄之是个从骨子里真正温柔包容的人,他会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猜到,然后按照莫岁的心意退出房间,善解人意地帮助莫岁守住他的秘密。 但褚洄之不愿这样,或者说,他不甘心这样做。他不得不承认,触碰到莫岁的秘密这件事带给了他隐秘的快感,心底贪婪且阴暗的欲望被满足,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如果褚洄之足够自信足够张扬,他会像无数浪漫故事里的桥段那样,不顾后果地直接冲进莫岁的房间,霸道、炙热,恳求莫岁相信他,告诉莫岁自己愿意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不光彩。 可褚洄之无法克服令他作呕的自卑感,对于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他永远都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假设,他如履薄冰,害怕某一步的莽撞会令自己前功尽弃。 于是,在那一瞬间,第二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忽略的念头出现在褚洄之脑海中—— 他喜欢莫岁,所以他才会如此战战兢兢,既不愿退后妥协委曲求全,更不愿随心所欲招人厌弃。 心意被确定的那一刻,褚洄之其实没什么吃惊的,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从未萌生过的感情,像是寻找到答案似的,他的心也沉静下来。 褚洄之背靠着莫岁的房门,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轻声缓道:「我不走,我也不进去,我等你出来。」 「说了我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等。」莫岁在屋内生硬回道。 褚洄之并未接茬,自顾自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听。」莫岁拒绝,话却接得快,分明是在时刻听着褚洄之的话。 「我小时候,在福利院待过很久。为了找到新的家,我花了很多功夫研究一件事,怎么才能讨人喜欢。」 褚洄之边捋着手里的鸟羽,边慢条斯理地讲述道: 「长得可爱、懂事礼貌、身体健康、聪明伶俐,这样的孩子是最容易被领养的。可脸上有胎记的阿德、总是在玩耍时扯坏衣服的小勇、天生跛脚的红红、四岁了还说不利索话的阿成,他们一个个找到了自己的家,我却还是没有归宿。」 「为什么说这个。」 莫岁隐隐听懂褚洄之的弦外之音,低声问。 「后来我想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喜欢是不需要条件的。」 褚洄之仰头,看着空旷的天花板,声音渺远。 「他们会考虑选择我,是因为我懂事、聪明、漂亮,可他们决定选择某个孩子,只是因为他们喜欢那个孩子而已。」 「莫岁。」 褚洄之已经将那根鸟羽的每一缕绒毛都捋了个遍,原本蓬松的翎羽被他顺得极光滑,实在是没有了继续整理的空间。 他坚定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很累,就不要讨好你的父兄。我知道我不配说这种话,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需要努力把自己变成所谓值得喜欢的样子。」 「不论你是什么样子,喜欢你的人都还会喜欢你。」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往前一步,褚洄之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不受自己控制的话。 屋内的莫岁没有接话,恰巧这时,光屏传来消息提醒,褚洄之打开光屏,是教务系统发来的统一通知。 「莫岁,有个好消息。」 褚洄之道:「中期考核的成绩出来了,我是一年级第三名,报名星炬杯应该没问题了。」 「怎么才第三名。」心乱如麻的莫老师不太满意,借题发挥道。 「下次拿第一。」褚洄之也不恼,眼角带上笑意,「星炬杯,莫学长带我拿第一好不好?」 莫岁只觉得心底某块软肉被褚洄之反覆地戳着,酸涩的泪水似乎不是从眼角流出的,满是盐分的液体流经他的心脏,将毫无防御的血肉刺激得生疼。 「褚洄之,你猜出来了是不是。」 莫岁几乎无法控制喉咙里的呜声,褚洄之说的话分明意有所指,他怎么可能一点都听不出来。 「……我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但不论答案是什么,在你想说之前,我不会问的。」 褚洄之略略沉默,诚实道。 第43页 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他吗。 分明就是全猜出来了,打什么哑谜。 莫岁一把掀开被子,气鼓鼓地从柔软的被褥里坐起——显然,他现在这个样子,用滚起来形容更合适。 泪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疏水的羽毛却擦不干净水珠,直搞得莫岁的毛乱七八糟的。 烦躁和酸涩同时涌上来,莫岁只觉得脑袋要爆炸。 「给我开门!」 莫岁用翅膀狠狠拍了拍门把手,色厉内荏地命令褚洄之道。 褚洄之完全没想到莫岁会这么说,他愣住,反射似的站起身,他面对房门,手指已经扣住把手,却又不敢用力。 「莫岁,你先冷静一下,你真的想让我开门吗?」 「哪儿那么多废话!都说了开门!」莫岁用身子砰地撞了下门,要不是他开不了,哪用得着褚洄之。 不管了,总不能窝囊死。 褚洄之深唿吸,勐地推开了房门。 披着傍晚金色的霞光,雪白的糰子带着一往无前的劲儿,一个勐子就撞进了褚洄之怀里。 褚洄之受伤的脚不太能吃力,本来是在靠单脚维持着重心,他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得踉跄,又害怕伤到莫岁,干脆揽着莫岁,顺势坐到了地面。 毛茸茸的一团从褚洄之胸口探出头来,圆熘熘的灰色眼睛后知后觉地涌上不安。 蓬松的羽毛软到令人心颤,褚洄之两手捧着糰子,连指尖都不敢动,生怕惊动了莫岁。 他微笑,笑意从心脏涌出来,流向四肢百骸,将不曾设想过的惊喜都具象化。 「笑什么。」莫岁有些羞恼,用脑袋去拱褚洄之的手指。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见到你,莫岁。」 第21章 奸商 宿舍内, 挂了彩的一人一鸟正对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做检讨。 「你要进屋就进屋,踹窗户干嘛,破坏公物会影响德育考核的。」莫岁对着已经彻底变形的窗框嘆气道。 「我去修。」 褚洄之认错, 随后反将一军:「可椅子好像不是我踹翻的, 花瓶好像也不是我打碎的。」 「我当时着急嘛。」 变成肥啾为数不多的好处就是看不出脸红,莫岁嘟囔着挪了挪屁股, 背对褚洄之。 褚洄之扶起椅子,拖着还在流血的脚腕准备收拾莫小少爷搞出来的混乱。 莫岁于心不忍、颇为惭愧:「让机器人收拾就行了, 你坐下吧。」 褚洄之从善如流,他拿了药箱,坐到莫岁旁边。 莫岁翅膀末端有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是之前他为了维持理智自己搞出来的。几片翎羽都被凝固的血液黏在了一起,褚洄之轻轻拨开, 帮莫岁清理羽毛。 莫岁整只鸟瞬间过电,褚洄之眼看着小糰子炸毛后大了整整一圈。 「咳, 你轻点动我翅膀。」莫岁把头埋进胸前密实的羽毛, 小声道。 褚洄之依言减轻力度,莫岁却觉得适得其反。轻抚过他羽毛的动作在若有若无的触碰中被放得更大, 反倒令他更加无法忽略。 可话是自己刚刚说的, 他又不好意思改口,只能闭着眼睛把头埋得更低。 「你把头抬起来点, 我怕你把自己闷死。」褚洄之憋着笑,调侃道。 「才不会, 我又不是笨蛋。」莫岁没什么说服力地争辩。 莫岁受伤的翅膀被褚洄之裹了个严严实实,连扇动都有点困难。他尝试挥了两下翅膀, 有点不满意,他翅膀本来就短, 这样更飞不动了。 褚洄之趁着莫岁正在活动翅膀,在药箱里随便翻了块药贴出来拍在了自己脚腕的伤口上,草率到甚至没贴平整,药贴的边缘都皱巴在了一起。 因为肥啾形态没有脖子,羽毛又过于蓬松,莫岁现在很难看到自己的翅膀,正在边左右歪着脑袋,边一跳一跳地想努力看清自己翅膀究竟被包成了什么样子。 眼看着莫岁踮着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褚洄之实在是被可爱得有点受不了,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肥啾的脑袋。 「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呢?」褚洄之带着笑意问,显然是并不着急。 「多吃多睡多休息,大概两天内吧。」莫岁回答道。 「哦,那还挺快的。」褚洄之听起来不无遗憾。 「你!」 莫岁气得去啄褚洄之的手:「你什么意思,还嫌时间不够长是吧!」 再惹就要把人惹生气了,褚洄之见好就收。 「那还是快点变回来吧,虽然你什么样子都很好。」 现在这个样子分明一点都不好。 莫岁只当褚洄之是在哄他,不太自在地跳远了些。 突然,莫岁的光屏终端在屋内传来响动,小肥啾听到声音,扑腾着一只翅膀从桌子上滑翔而下,精准且快速地直扑目标。 莫岁简直是在把自己当球踢,飞不动就靠滚,整团鸟跟个小炮弹似的。褚洄之看得心惊胆战,赶紧跟上莫岁。 请求通讯的人是科林,莫岁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兼职辅导员一贯摆烂得很,以低到离谱的出勤率闻名,论坛里甚至专门开贴讨论过他怎么还没被辞退。 但辅导员的通讯总是要接的,莫岁接通通讯:「科林老师?」 科林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他本人的声线听起来也透着疲惫。 「莫岁同学,关于今天开幕式上出现的事故,调查局这边现在需要你来配合调查,我大概一个小时后会去宿舍楼下接你,麻烦你准备一下吧。」 第44页 不是,等一下,他现在怎么接受调查。 趁着科林还没挂断,莫岁抓紧抢道:「老师,我现在不太方便,两天后我自己去调查局,您看行吗?」 科林嘆了口气,似乎也是为难得很:「我也知道以你的身份让你去调查局不太合适,但这边也聚集了不少媒体,你看看尽量来一趟吧。」 莫岁张了张嘴,觉得话题被科林带得有点歪,他又不是肇事者,去调查局配合调查和他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个意思老师,我现在确实不太……」 「哪来那么大架子,不来就发正式传唤通知,调查可不考虑你们这种小少爷花天酒地的日程安排!」 莫岁的话被另一个陌生的粗犷男声打断,那人不耐烦得很,说的话也很不讲道理。 「方局长,您别这样说学生。」科林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虽然是在打圆场,但显然很不用心。 「总之,莫岁同学,我不管你有什么私人活动,但请你尽快赶到调查总局,配合我们对此次事件的调查。」方覃,主星中心区调查局局长,下达最后通牒后切断了通讯。 「等……」 通讯中止的提示出现在光屏,莫岁被人毫无道理地怼了几句,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这次事件影响恶劣,配合调查是应该的。莫岁也并没因为方覃的下马威而生气,他懒得在乎别人与他本人完全不符的评价。可他现在确实是去不了调查局,一个小时,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恢復的。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需要我怎么帮忙?」褚洄之看出莫岁有了定夺,问道。 「我写几种药物的名字给你,你帮我去这个实验室取一下。」莫岁用爪子划拉着光屏,「距离没有很远,我装一装摆个架子,跟调查局那边再拖一小时,应该就来得及了。」 褚洄之看着莫岁写下的一串专业药物名称代码,眉峰越蹙越紧。 什么药能有这么大效果。褚洄之深谙物极必反的道理,能将原本较长的恢復时间强行缩短到这么离谱的程度,伴随的必定是极大的副作用。 「莫岁,你先等等,这都是些什么药?」 褚洄之问,又补了一句:「别敷衍我,认真说。」 褚洄之突然表现出来的严肃令莫岁有点心虚,他纠结着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含含煳煳道:「就是些激素啊营养剂啊什么的。」 褚洄之算是听明白了,纯是揠苗助长的方法。 他呵了一声:「不好意思,恕不从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会让自我控制能力下降,莫岁变成肥啾之后其实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听褚洄之这么说,他一时不免有些急躁。 他劝说褚洄之:「这不是没办法吗,偶尔一两次没关系的。」 褚洄之能被说动就见鬼了,他道:「半次也不行。」 见自己目前唯一能使唤的劳动力依旧不为所动,莫岁也是豁出去了,他往前跳了跳,把肥啾圆滚滚的小脑袋往前顶了顶。 「你帮我取药,我允许你摸我头上的绒毛。」 这要求就连莫凌昭那个功利至上的傢伙都不能拒绝,曾经莫岁就用这样的方式让莫凌昭给他定制了一批最新款的训练用机器人。 虽然不明白鸟毛有什么好摸的,但既然这招对莫凌昭都好使,没道理不能打动褚洄之。 的确,一个「不」字在褚洄之嘴边停了好久,无论如何也不能干脆出口。就在他即将狠下心拒绝的瞬间,莫岁歪了歪头,透灰的圆眼睛亮盈盈的,正对上他的视线。 良心瞬间被抛之脑后,再忍就对不起自己了。褚洄之深唿吸,既然如此,今天他就让莫岁知道什么叫无奸不商。 「只是这样?那我很难说同意啊。」褚洄之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斜睨,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莫岁提出的条件。 「只是?那你还要干嘛。」莫岁震惊,不敢相信褚洄之真的拒绝了他。 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可爱一无是处,但是论可爱,不是他自夸,能跟他一较高下的生物他还没遇见过。 褚洄之腼腆微笑,莫岁清晰地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不怀好意的狡黠,把啾吓得瞬间羽毛倒竖。 「我要戳你肚子上的绒毛。」褚洄之一字一句道。 「不行!」 莫岁一口回绝,用完好的翅膀捂住自己:「肚子不行,太私密了。」 「真的不行?」褚洄之故作遗憾,「那没办法了,本来还能考虑考虑的。」 褚洄之倒也没想真把莫岁逼急了,看着莫岁纠结到都用喙拔自己羽毛了,他开始担心自己太过分会让莫岁不喜欢,便改口道:「算了,我……」 「开玩笑的」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脸坚毅的莫岁打断。 「行,你戳吧。不就是毛吗,随便戳。」 虽然肥啾看着跟个球差不多,但本体并不胖,层层的羽毛团起来,因而才看着圆滚滚的。不用摸就可以想像,手感极佳。 褚洄之食指轻轻按上肥啾腹部的绒毛,跟一脚踩进雪地似的,他一个指节都瞬间被柔软蓬松的短绒包裹。 就像是触碰到一朵温暖的云,褚洄之甚至不敢动,生怕这朵云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自己的指尖。 莫岁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毛太厚,褚洄之压根没戳到他。 第45页 发现戳肚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还往前蹭了蹭,热度传递到褚洄之指尖,莫名慌乱的褚洄之触电似的迅速收回了手。 「你别躲呀。」戳都戳了,莫岁生怕褚洄之反悔。 「怎么样,现在能帮我去取药了吗?」 褚洄之轻咳:「嗯。我重新考虑过了。」 顶着莫岁满是期待的目光,他无情地耍赖道:「还是不行。」 「褚洄之!」 闻言,莫岁气得一窜老高,直扑向褚洄之锁骨上方狠狠啄了一口。 「你骗我!」 被啄的地方破了皮,在苍白的皮肤上扎眼得很,莫岁有点后悔下重了手,却又还是不解气,停在褚洄之肩膀上忿忿不平地边啄褚洄之头髮边拿脑袋撞他。 褚洄之把莫岁拎下来捧在手里:「我有个别的办法,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办法?」莫岁气哼哼道,显然是不太相信褚洄之。 「我替你去。」褚洄之道。 「不行的,必须得本人出面,你去他们不会认的。」 「在他们眼里,去接受调查的人就是你。」褚洄之道。 「什么意思?」莫岁不太理解。 「虽然我不能变成你,但我可以让他们把我看成你。算是障眼法的一种吧,虽然我之前没实践用过,但还算有把握吧。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第22章 调查 中心区调查局门外。 不算宽敞的场地空间内聚集了过多的媒体和转播机器, 将原本浓重的夜色照得灯火通明。 坐在悬浮车内的褚洄之仔细检查了下周身,确定自己不会被看出破绽。 他使用的障眼法只是残卷,是经他自行修改后补完的, 其实存在许多不便之处。 比如, 它的效果仅限于视觉和听觉,并不实际改变施术人的外表, 一旦与他人触碰就很容易露馅; 再者,施术需要双方的血液为引, 并且施术过程需要双方在场,所以并不能随心所欲使用。 褚洄之口袋里装着莫岁给他的证物,那个被腐蚀的铭牌。 出门前,莫岁如此交代道:「当时我脑子不太清醒,下意识就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你上交证物的时候态度好一点,不然可能会因为私藏有关证据被批评。」 「可那个方局长听着就好兇。」 褚洄之眼帘轻垂, 尾音微微拉长, 颇有点诱哄的意思: 「我肯定会被骂的,等我回来, 小少爷有什么安慰奖给我吗?」 怎么有人连鸟都勾引啊! 想歪了的莫岁着急忙慌地把褚洄之往门口顶:「有什么想要的, 回来告诉我,我来买单。」 虽然当时就觉得莫岁的回答有点奇怪, 但确实时间紧迫,也不容褚洄之再仔细问。 他出门, 在房门彻底合拢的前一刻,门缝间传来莫岁小声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注意安全。」 「莫岁同学, 到了,我们下车吧。」 科林的声音在副驾响起, 褚洄之回神应声,看向窗外。 车窗隔绝光线的效果很好,但窗外大片的闪光灯依旧晃眼。 关于媒体採访,经验丰富的莫小少爷也向褚洄之传授了自己的经验。 「反正无论你说什么都能被大做文章,闭嘴装高冷就行了。要是有人问你特别奇怪的问题,你就冷脸瞪他几秒钟,这样他们就不敢问了。」 车门自动升起的瞬间,远远超乎预计的喧嚣声浪也一同袭来。 「莫少,可以谈谈你对今日开幕式异兽袭击事件的看法吗?异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观众席,关于维拉利加的管理问题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莫少您好,我们是帝国新闻社,请问能否和您约一篇有关本次事件的专访呢?」 「请问您是否事先知晓您兄长修改星炬杯规则的提案呢?规则修改的背后是否有总长授意?」 媒体不只是冲着这次意外事件来的,无数的话筒和镜头简直是把莫岁当成了挖掘上层秘辛难得的突破口,所提的不少问题都和莫岁完全无关。 凭褚洄之的口才,倒不是怼不过,只是他的目标在于不漏破绽地扮演莫岁。 忍住,别怼,不然莫岁看到现场录像肯定会不高兴的。 褚洄之放空大脑、视线虚焦,短短十几米,他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让自己住嘴,好不容易穿行过人群,登上调查局门前的阶梯。 「莫岁同学,有传闻说你因规则变更,曾有意退出星炬杯,请问此事属实吗?」 从褚洄之近旁飞出个由无人机控制的麦克风,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非要从褚洄之嘴里问出点足以登上头版头条的消息来。 「你想退出是因为对改革后双人组队的形式没有信心吗?还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呢?对于莫凌昭议员的提案,你有不满吗?」 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褚洄之瞥向那个无主的麦克风,唯一能显示归属社团的是无人机上悬挂的扇面吊坠,写着「闲言official」几个字符。 看上去是个小作坊,倒是有点手段。 如果真是莫岁听到这番基本贴近事实的话,就算他能忍住不做出语言回应,也难免被拍下几张表情失控的照片,作为今晚热搜最吸睛的图片材料。 但褚洄之这个厚脸皮的人不同,他根本不为所动,斜睨过去的眼神只停留了半秒,嘴角扬起的浅淡嗤笑似乎是施捨给过于荒谬的不实消息的最后一点关注。 第46页 随着大门在身后闭合,声浪和灯光终于被隔绝在室外,褚洄之长舒了口气——当然不是因为应付媒体对他来说有什么难度,而是因为他差点没忍住开口怼人。 「怎么样,莫岁同学,状态还好吗?」 褚洄之闻声转头,正对上科林深绿色的眼瞳,他有点诧异于科林的问题,并未接话。 「你们的日常训练报告我都有看,你最近兽化比较频繁,身体应该还吃得消吧?」 主星很少有人单纯为了矫正视力而佩戴框架眼镜,科林却戴着副朴实且老土的黑框近视镜。他说着话,扶了扶镜架,镜片上的白色反光恰巧遮住他的瞳孔。 「还好。」褚洄之摸不清科林的真实用意,简短回应。 「终于来了,可真够磨叽的,抓紧跟上来,难不成还得我给你铺条红毯啊?」 不远处,一个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双手抱胸、满脸不耐,冲着褚洄之喊道。 不用介绍,这人明显就是方覃。 他其实长得不错,成熟中带着点沧桑的气质甚至是会受不少小年轻喜欢的类型,但他过于不修边幅,制服袖口甚至还有被菸灰烫出的破洞,所以很难让人生出好感来。 方覃说完话,也不等人,转头便走向无人的笔录室,自顾自地先行落座。 褚洄之跟上,在方覃对面入座,笔录室大门自动上锁,全程监控装置和ai记录系统也同步启动。 「莫岁,身为现场的第一当事人,又是军校专业培养的翘楚,你在事发之后的第一举动竟然是离开现场,能解释一下吗?」 记录基本信息后,方覃开门见山,调出现场视频。 他的语气不像是正常了解情况,反而更像审讯,关注的第一重点也并不是事件本身,矛头竟然指到了莫岁本人身上。 「方警官,你的逻辑好像有点问题。」 褚洄之也不急着把证物拿出来,慢悠悠回復道:「不是我在事发后着急离开了现场,而是我抽空去事发现场救了个人。我也是很忙的,处理完突发事件,安保也都赶到了现场,我就先行离开了。」 料想方覃下一句话肯定是追问莫岁具体都做了些什么,褚洄之先发制人: 「我的行踪应该跟异兽伤人的事件没有关系吧?您不应该问我有没有可以提供的有关异兽的线索,或者现场更多的细节信息吗?」 方覃敲了敲桌面,3d投影的证据链随之出现,他面无表情道: 「不好意思,莫岁同学,在我这里,你不仅是目击者,更是嫌疑人。」 「事发时你刚刚结束开幕表演,应该在后台才对,怎么会从会场顶端俯冲而下?」 「事发前后,莫凌昭也不在嘉宾席,他离开的时段恰好与你表演的时间以及事发时间重合。」 「另外,我们追踪了这头异兽的行踪,发现它是从你的私人训练场跑出来的。」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方覃凝为实质的锐利目光紧紧跟随褚洄之,捕捉他任何有可能的表情波动。 方覃的这番话简直匪夷所思,不说证据真假,按照正常的调查程序,根本不该这么快就查到莫岁。 有人想把莫岁拖进浑水里。褚洄之瞬间察觉不对。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前往会场顶端是我的私人活动,这才凑巧目睹了事发。关于异兽的来源,维拉利加所有的训练用异兽都是统一管理的,不存在我的私人训练场有单独豢养异兽的说法,你们可以去查。」 褚洄之镇静回应质疑,同时在心里评估着方覃的可信度,他是单纯被幕后黑手当了枪,还是本身就有意陷害莫岁。 「另外,虽然不知道方警官您认为我和这次事件有什么样的关系,但请您别忘了一点,我没有动机。」 这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却明确,嫌疑人这个帽子太大,无论如何也不该直接扣到莫岁头上。 方覃极浅地哼了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你长大之后说起话来会跟你哥这么像,你们莫家人还真是爱故弄玄虚。」 褚洄之暗惊。莫岁没说过自己先前认识方覃,他在说话时也就没分心思刻意模仿莫岁的风格。 但是应该没有被看出破绽,听方覃的意思,估计他和莫岁也就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方覃暂停记录系统,开口道: 「不说动机,我只谈可能。」 「为了给星炬杯造势,也为了让你获得更大的支持度,莫凌昭制造了这次事件。他提前设计,在你的视线里放出异兽,并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决突发事端、救下残疾儿童,从而获得今日开幕仪式的最大爆点。怎么样,听起来像不像莫凌昭会干的事?」 的确很符合莫凌昭的行事逻辑。 要不是褚洄之知晓莫凌昭离席的原因,他还真会觉得方覃这番猜测有几分道理。 「我也没想到,调查局长这么会编故事。没影的事情,竟然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褚洄之轻笑。 「比不上你哥会编。」 方覃冷道,随后将话题又扯回了褚洄之刚刚刻意规避的话题: 「你为什么前往场馆顶端,又为什么在救人后第一时间选择离场,请你配合调查,如实回答。」 编谎话倒是不难,只是莫岁的行动线路过于简单,他离场后直接就回到了校内宿舍,这点通过监控极易查证,实在不好在这点上撒谎。 第47页 褚洄之现在能赌的,就是方覃与放出异兽的幕后之人并无关系,把铭牌交出来,好让方覃把注意力转移到彻查幕后之人。 但褚洄之这个霉运缠身的人对自己的赌运实在是没什么自信,虽然来到星际之后他颇有点否极泰来的意思,再也不会走在大路上就被高空抛物之类的砸个正着,可事关重大,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气运会坏事。 褚洄之隐藏在桌下的左手暗自掐算吉凶,方覃在对面虎视眈眈,他也就能靠最简单的小六壬来算个大概。 就在褚洄之拇指与中指指尖最终掐合的瞬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莫凌昭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有证据你们也敢怀疑我莫凌昭的弟弟?是谁说的直接传唤他来调查总局?当我们莫家都是死人吗!」 第23章 情敌名单 莫凌昭应该是从什么交际宴会上匆匆赶来的, 他身上还缭绕着浅淡的酒气,内搭的定制衬衫也是稍显繁复的宫廷款式,一副花花公子做派。 他根本没注意方覃, 上前就要直接把褚洄之拉走。 褚洄之最担心在调查局遇到莫凌昭, 就是害怕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他起身退后两步,莫凌昭的手拽了个空。 莫凌昭一愣, 脸上一贯的处变不惊罕见地出现裂缝。就算他们之前有过争执,但莫凌昭从没想过「莫岁」会拒绝他的触碰。 「岁岁, 你……」 从长远来看,刻意制造莫岁与莫凌昭之间的误会对褚洄之来说没有好处,甚至可能会让莫岁对自己失望,所以褚洄之并不想主动当恶人。 但现在情况特殊,莫凌昭太过了解莫岁, 他怕自己多说两句话就会让莫凌昭看出破绽,也只能将错就错着闭口不言。 「莫议员, 好久不见, 你还是这么目无法纪。」 方覃冷硬的声音从旁插入,像是要强行让莫凌昭注意到自己。 见莫凌昭偏头看向方覃, 褚洄之暂时松了口气。 这个方覃, 从刚才审讯开始就三句话不离莫凌昭,每次提莫凌昭的名字都恨得跟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两人显然是有过什么龃龉。 他们俩之间能闹得越大越好,这样自己就能矇混过关。 褚洄之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什么良心地偷偷观察莫凌昭的表情,盘算着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莫凌昭凝视方覃, 沉默数秒,随后皱眉问道: 「你是?」 此言一出, 不说方覃,连褚洄之这个旁观者都惊得挑了挑眉。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往旁边让了让,靠着墙当背景板看戏。 方覃实在没想到莫凌昭会说不认识他,原本想说的话全被打乱,莫凌昭抢过了话语主动权。 「斯维尔老局长两个月前刚刚退休,我只听说新上任的调查局局长是个年轻人。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还没来得及拜访,今天倒是见着了,请问尊姓大名?」 依褚洄之来看,这显然是假话。 莫凌昭这个八面玲珑的傢伙,他不把第一星区大大小小所有官员的姓名履歷都背下来都算他懈怠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新上任的主星调查总局局长叫什么名字。 但方覃当局者迷,很明显没意识到这点。 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莫凌昭还带着两分醉意的脸,咬牙道:「方覃。」 莫凌昭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唤醒脑海深处并不重要的陈年记忆。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喝了点酒,头有些痛。」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精緻的脸上泛起开朗温和的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覃的肩。 「方覃,我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原来是你呀,老同学。」 「多年不见,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莫议员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方覃脸上带着厌嫌,挪下莫凌昭的手,扣在莫凌昭腕上的手却并未松开。莫凌昭垂眸轻笑,没揭穿方覃的小动作。 不说别的,莫家这两兄弟钓人的本事倒是高得如出一辙。虽然一个刻意攻心,一个全不自知,但却都总能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对他们特殊的那一个。 莫凌昭微笑道:「跟我弟弟有关的信息方局长应该已经问完了吧,还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我会配合调查。岁岁,跟我出来一下。」 吃瓜正到兴头上的褚洄之突然被点名,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要过于兴致盎然,跟着莫凌昭走出笔录室。 褚洄之坐在室外的长椅上,对面的莫凌昭眼神清明,看不出一点醉态。 「还在生哥哥的气?」莫凌昭低声询问沉默的褚洄之。 他调出光屏,将一份文件传到褚洄之手腕上的终端。 「你在外面看会儿这个,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维拉利加。」 褚洄之带着好奇心打开莫凌昭传来的文件,只瞥了一眼,顿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是一份主星适龄青年才俊的简歷集。 「这一批人都是我挑过的,绝对干净忠心。虽然长相比不上那个褚洄之,但是风格不同、各有所长,你挑几个喜欢的玩玩都可以,实在没必要只盯着那一个褚洄之。」莫凌昭道。 这文件的页数多到褚洄之翻了几下都没翻到底,还按不同的长相类型分成了不同的类别,详细标註了每个人的专长爱好。还有几个莫岁的,甚至专门强调了只要能有和莫岁相处的机会,一分钱都不需要莫岁给。 第48页 褚洄之越翻越气,气极反笑。 好傢伙,今天要不是他来,这大几十个备选情敌的资料都得被莫凌昭塞到莫岁手里。 「哥哥理解你有玩心,但褚洄之来路不明、心机颇深,你不要投入太多。」莫凌昭补充道。 褚洄之忿忿咬了下后槽牙。 莫凌昭,你先使阴招,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褚洄之抬头,模仿着莫岁的说话语气,直视着莫凌昭道:「哥,我包养褚洄之不是因为想玩。」 「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只是因为遇到了他,我才想包养人的。」 莫凌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他想说些什么,方覃却在不远处打断了他。 「你们两兄弟还要叙旧多久?」 莫凌昭应声,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抬手,想摸摸「莫岁」的头。 这要是让莫凌昭摸到,褚洄之百分百露馅,他往旁偏头,莫凌昭的手又落了个空。 莫凌昭的手在空中攥拳收回,他看着「莫岁」的发顶,抿唇不言。 「……我还是送你回去,外面媒体很多。」他说完,转身离开。 褚洄之正顾着仔细检查莫凌昭发过来的文件,准备把几个莫岁能在维拉利加接触到的人都记下来重点防范,就在这时,他身旁笼下一个人形的阴影。 褚洄之转头,与科林对视。 「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需要补充糖分吗?」 科林在褚洄之身旁坐下,他右手拿着罐打开的能量饮料,左手递给褚洄之一块包装完好的糖。 「已经很晚了,科林老师您还需要提神吗?小心失眠。」 褚洄之接过科林递过来的东西,没拆开,顺手放在一旁。 「就是忙到这么晚才需要提神啊。」 科林也不在意褚洄之吃没吃他给的东西,打了个哈欠,随意接话道:「依我看,今天这事纯是意外,方局长还非得这么晚把你们都叫过来,实在敬业得可怕了。」 「这事搞得我还得向学校高层写检查,真是够倒霉的。我听方局长的意思,似乎是怀疑这件事是人为制造的,这连事件性质都变了,不知道之后还要怎么折腾。」 科林仰头喝光剩余不多的能量饮料,却还是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他本来就瘦削,黑眼圈又重,看起来像要被突如其来的额外工作折磨得就地归西。他撑着打架的眼皮,懒散询问褚洄之: 「莫岁同学,实不相瞒,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折腾,检查报告写得草率得很。应该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另有隐情吧,要是之后那帮子领导批评我让我重写报告,我还不如直接辞职算了。」 科林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褚洄之却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 科林似乎很关心莫岁对这起突发事件的看法,如果真不想加班,为什么还要等莫岁接受调查后多加盘问。万一问出这起事件确实不同寻常,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科林的问题并没有针对性,他也不期待褚洄之回答,问完问题就自顾自地看起了光屏,半点没有紧张或疑虑。 「应该没有。」 还是谨慎些更好。褚洄之不欲向科林多说,简短回答。 科林也没再多问,抱着胳膊在一旁兀自补觉,不久便传过来轻微的鼾声。 或许真是自己多疑了,科林这心大的样子,实在不像怀揣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褚洄之略略放心,暂时不做他想。 片刻后,笔录室大门打开,走出的人只有莫凌昭,方覃并未一同跟出。 莫凌昭衬衫前襟湿了一片,仔细看去,发梢也有些水渍,似乎是被谁当头泼了杯水。 察觉到褚洄之探究的目光,莫凌昭也不尴尬,言简意赅解释道:「不小心把水打翻了,没事,我们走吧。」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的,这水绝对是方覃泼的。 但见方覃没有再揪住莫岁不放的意思,褚洄之也知道不能多问,点了点头,和莫凌昭一起向等待二人的悬浮车走去。 悬浮车刚刚驶离,原先睡倒在室内的科林几乎是立刻就跟了出来。 夜晚气温偏低,最近又多大风,扑面的寒风本该足以吹散人所有的困意,科林却顶着风开了管提神的溶液一饮而尽。 「是我。」 虽然肉眼看不到任何外接通讯设备,但他明显在和某人通话。 「没问出什么,他跟莫凌昭走了。」 「本来打算在审讯到一半的时候把方覃支走,我再施压套他的话。但我没想到莫凌昭会来,计划打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您无用的仪式感,本来不会留下破绽。」 与科林通话的人应该是他的上级,但科林的语气依旧半死不活。虽然用了敬语,也半点听不出尊重人的意思。 「铭牌不会凭空消失,既然解剖兽尸没捡到,就只能是被某人拿走了。」 「虽然不能肯定这个某人就是莫岁,但我觉得他至少察觉到了什么,就算他是莫家人,也不能不把他处理掉。」 「星炬杯?是个好时机,随您安排吧。但希望您这次能记得留个活口,我观察了他很久,他很适合用来做实验样本。」 第24章 前路 悬浮车外, 各式飞行器不时驶过,银色的雾状拖尾带起噪音,吵得人心不定。 第49页 褚洄之和莫凌昭的座位之间隔着个自动升起的桌台, 冷白的路灯光线映在上面, 如同砍下的刀光,将两人的界限划得分明。 莫凌昭升起坐区与驾驶位之间的隔板, 显然是有话要对「莫岁」说。 「你的状态比我想像得要好一些,是实验药物又叠代了吗。」 听见这句话, 褚洄之眼神瞬间冷锐,瞥向莫凌昭。 莫凌昭这句话,意思是他知道莫岁在使用副作用极大的实验药物。可他没有阻止莫岁,他打着为莫岁好的旗号,甚至在默许莫岁用药。 褚洄之今晚原本对莫凌昭有点改观, 这一下,好不容易好转了点的印象瞬间被彻底翻转, 他看向莫凌昭的目光几乎带上鄙夷。 「没有, 我只是用超了点剂量。」 褚洄之将重音放在「超」字上,故意试探莫凌昭, 看他会作何反应。 莫凌昭原本放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勐然扣紧, 他转头与褚洄之对视。 车辆行进,外界的光线忽明忽暗, 莫凌昭眼底有一瞬颤动的明灭,却让人怀疑那明灭不过是环境光线的变化。 不算宽阔的空间被沉默湮没。 褚洄之耐心等待莫凌昭回答,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凌昭依旧无言, 他连莫凌昭的一句「注意身体」都没有等到。 要是莫岁在这里,肯定会伤心, 又要把自己塞进训练场里然后躲起来了。 怪不得莫家能把莫岁那么鲜活的人都养成小哑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术法融合了两人的血液,丝丝缕缕不属于褚洄之的悲伤涌上他心头,直令他喉管发酸。 另一边,莫凌昭终于缓慢移开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的这些事情,我没有跟父亲说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搬出另一尊大佛来压人一头吗。 对莫凌昭印象跌落谷底的褚洄之下意识就要把莫凌昭的话理解成威胁。 「我以后也不会说的。」 莫凌昭的下一句话却与褚洄之的预想完全相悖。 他像是要保证什么似的,嗓音发紧,却说不出具有更明确指向的话,仿佛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袒露内心的极限了。 男人喉头滚动,声音极低:「可是,岁岁,如果有人能真正带你离开,我不会阻拦的,你得记得这一点。」 「……怎么才算真正离开。」褚洄之追问。 「钱财、力量、地位,这些都要有,可这些都不够。」 莫凌昭怅然,他看向褚洄之,低声道:「抱歉岁岁,我已经做不到了。」 褚洄之理解莫凌昭的意思。 想要自由,就不得不拥有尽可能多的金钱和权势,可在攀上所谓顶峰的那一刻,人也早就成为了名利的傀儡,成为权力这棵苍老大树上与他人无甚不同的一株枝丫,再也无法抽身于原本志在奋力逃离的名利场。 只有一个办法能改变这一切,那就是去走一条崭新的路。 去走一条不会被任何盘根错节的顽固势力牵扯的路,而且要以他人未曾实践过的方式走到其他人所不能及的高度,如此才能摆脱一切固有的束缚,如此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莫凌昭做不到这一点,这不怪他,星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回到维拉利加,站在宿舍楼下,褚洄之抬头望向窗户。 被踹坏的窗户还没来得及维修,在秩序井然的楼宇外墙上格外显眼,因而一眼就能看见两人宿舍的位置。 屋内一片漆黑,莫岁应该已经睡着了。 褚洄之开门进屋。他原本以为莫岁肯定回了自己房间,打眼却看见深色的沙发上团着个纯白的毛球,是莫岁,他还和褚洄之离开的时候一样,窝在沙发里没换位置。 室外的光线从门缝流泄进屋内,莫岁睡得不太安稳,被亮光扰醒。 他睁眼,正看见褚洄之轻手轻脚地回身关门,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好笑。 「怎么不回房间睡?」 褚洄之在沙发前蹲下,他怕刚睡醒的莫岁会觉得正常音量太大,刻意放轻了声音问道。 莫岁还在养精蓄锐,缺觉得很,这几个小时根本不够他补。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散回话道: 「门被带上了,打不开,我太困,就直接在这里睡了。」 雪白的毛糰子额间有一抹硃砂的红色,是褚洄之施术时留下的印痕。 褚洄之伸手抹去那道红色,只一下擦不干净,莫岁额间的短绒被染成浅粉色的一片,衬着洁白的底色,看起来像一朵在夜色里绽放的合欢花。 「你喜欢粉色吗?」 褚洄之的问题莫名其妙,莫岁「哈」了一声表示不解,随后答道: 「还行吧,颜色这东西都差不多,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感觉很适合你,以后可以穿粉色的衣服试试看吗?」褚洄之得寸进尺。 莫岁更加不解,他觉得褚洄之回来之后好像变磨叽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比自己想像得要晚,便转移话题问道: 「我以为你会很快回来的,怎么用了这么久。」 「出了点意外,这事比我们原先想的要复杂,等你恢復了再跟你细说。」 说到这儿,褚洄之略略犹豫,还是向莫岁诚实交代道: 「你哥哥今晚也去了调查总局。」 第50页 昏昏欲睡的莫岁瞬间连眼睛都睁大了两分,他一骨碌滚起,扯着褚洄之袖口着急问道: 「我哥看出你不是我了吗?他说什么了?他去干什么?」 「放心,他没看出来。」 看出莫岁现在状态依旧很不好,明显是在强打精神,褚洄之便暂时避重就轻,先只挑无关痛痒的事说给莫岁听。 「他给你塞了差不多一本书的人选让你挑着包养,我替你看过了,一个个全是歪瓜裂枣,还好意思伸手要那么多钱,我把他发过来的文件直接删掉了,你会不高兴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褚洄之语气里的醋意都快溢出来,连莫岁这块小木头都听了个明白。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我说要包养你又不意味着我随便挑个人就能包养。」 莫岁语气笃定,他摇摇头,用翅膀拍了拍褚洄之的手腕。 这动作要是人形来做,似乎还有些说不清的暧昧,可换成肥啾,就只像在用翅膀扇风,怎么都透着股憨劲儿。 但褚洄之不觉得莫岁这个样子比平常差在哪里,他依旧觉得莫岁随口说的话就能轻易左右他的心绪。 莫岁这句话竟然和自己之前编排来气莫凌昭的话意义相近。 他心底一颤,有些暗喜,却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没有立刻接莫岁的话。 暗流涌动的室内因而归于沉寂。 神经放松之后,困意加倍涌上,莫岁缩回沙发角落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沙发靠枕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凹坑,他把自己团进去,合适得浑然天成。 「我要睡觉了,麻烦你把我端回我房间,谢谢。」 莫岁实在困得不行,含煳的尾音全都黏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撑着说清楚这句话。 褚洄之依言,端着靠枕进了房间,把被子团成肥啾会喜欢的柔软厚实的巢,将已经陷入浅眠的莫岁放在最温暖柔软的中间。 他半跪在床边,看着月色在莫岁耸动的羽尖织成银色的流光,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了自己的前路。 他要的不只是证明自己可以飞黄腾达,他要的是,证明自己值得被爱,也有人会爱。 时针指向十二,日历翻过新的一页,一切仍然如旧,一切却也分明焕然不同。 褚洄之的声音轻到融进沉静的空气里,他道: 「莫岁,我们种一棵新的树好不好?」 「欢迎登录,蒹葭。」 回到自己房间的褚洄之并没休息,他进入暗网,前往任务交付大屏。 经过一段时间的任务执行,褚洄之逐渐理解了星际不同阶层之间为何无法跃迁。 说到底,问题就在于垄断。 星际上层贵族垄断的不只有兽化这项战斗天赋,更有能够改变天赋差异的技术。 枪械、机甲,任何可以武装兽化能力较弱者的技术都被贵族握在手中,先进的武器装备甚至被刻意改进位造为只有强大兽化者才能够使用的形态。 恶性循环之下,强者更强而弱者更弱,除非有人能用新的力量打破技术的封锁。 所以,褚洄之想试着往这潭死水里扔块石头。 一把射线枪,划算的市场价是七万星币,一把因核心零件损毁而报废的射线枪,却只要三千星币。 但如果能在报废的射线枪里贴上符篆再刻上□□的阵法,虽然在寿命上比不上原装出厂的真傢伙,使用次数也相当有限,却能復刻射线枪百分之八十的使用效果。 最重要的是,价格不抵原先十分之一。 褚洄之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任务来让他的改造武器出现在他人视野里,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就在褚洄之挑拣斟酌之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蒹葭?」 褚洄之以为这人是和他谈合作的委託对象,刚要应声问明情况,回头却见万箭齐发,无数足以使他在现实世界里脑死亡的箭矢一齐袭来,他但凡多犹豫一秒,便立时命丧黄泉。 纵使此处众目睽睽,褚洄之也不得不选择保命要紧。 符篆以毫无遮掩的形式被褚洄之抽出,阵法开启,悬空停住密密麻麻的箭矢。 褚洄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被箭矢遮挡的后方,那个来歷不明的女人趁着褚洄之视线被遮挡,手中拿着空间跳转连结,已经俯冲至他身前。 坏了,被摆了一道。 空间跳转,褚洄之在同时被那女人拉住,须臾之间,两人都消失在原地,徒留一地狼藉。 第25章 交易 「上月18号, a3星发生一起鱼人杀主的恶性事件,被害人是a3星有名的富商之子,死因系脑死亡, 但一条鱼人怎么在虚拟空间内杀死人类, 无人得知。」 「两周前,第一星区芙拉星云c08-e星, 一头b级异兽死在居民庄园外,痕检无果, 无法判定异兽的具体死因。」 「这两起异常事件你觉得耳熟吗,蒹葭?」 无辜的褚洄之被那个陌生女人拽进不知何处的虚拟空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噼头盖脸就遭了一顿质问。 他实在觉得荒唐,失笑讽刺道: 「真是误会您了, 原来你是想问我话啊,我还以为你想谋杀我呢。」 那女人面部被浮动的马赛克遮盖, 是暗网提供的个人隐私保护系统, 前段时间的褚洄之还买不起的高级货。 第51页 她身材较一般女性更加高瘦,第二性特徵也并不明显;声音偏中性, 又不夹带感情, 听起来便更加冷淡没人味。 要不是因为她穿着一身散着宽大裙摆的红裙,又留着及胸的棕色长捲髮, 褚洄之第一眼都没法准确判断她的性别。 「你这不是没死吗。你要是那么容易被我杀死,我也就没什么话想问你了。」 女人平淡道, 没对差点把褚洄之捅成刺猬这件事表示任何歉意。 她还挺逻辑自洽的。 褚洄之嗤笑,反唇相讥:「那不好意思了, 我这人只有死了才能说实话,你没把我杀了, 恐怕问不出想听的东西了。」 「可我刚刚已经亲眼看到了,蒹葭,你确实不同寻常。」 女人虚空一按,刚才的现场影像被投影呈现至半空。 录像画面中,褚洄之抽符、引气、运符、开阵,一举一动都被清晰记录,怎么看怎么不像星际的正常人。 褚洄之啧了一声,简直要被自己蠢哭。 早知道就该直接退出登录的,非得接下这一招干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褚洄之,他毕竟没什么战斗经验,对虚拟星网也不够适应,让现在的他做到在生死关头第一时间利用暗网的机制漏洞解决危机,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是我做的特效,你觉得好看?我也可以给你做一套,付钱就行。事先说明,不接受讲价。」 褚洄之面不改色地鬼扯。 「你连虚拟面容系统都不捨得花钱开,会有钱专门搞花里胡哨的特效?」女人嘁了一声,冷道。 说话就说话,揭人痛处是什么意思。 拮据的褚洄之感觉被勐插了一刀,愤而争论道: 「那叫把钱花在刀刃上,你知不知道我金主多有钱,他捨得给我花钱,我怎么会没钱做特效?」 隔着马赛克,都能看出女人表情有些绷不住的扭曲。 到底谁问他了,被人包养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人无法想像到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你倒是让我理解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的路数,确实让我闻所未闻。」 女人这句话颇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似乎不仅在指褚洄之的术法,还有意讽刺褚洄之的人品。 「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是你自己见识短浅。」 褚洄之脸皮够厚,不为所动,和人打太极。 「无所谓。你放心,我对你的真实身份没兴趣,我要的,是『蒹葭』的独家授权。」 女人不再和褚洄之扯皮,说明来意。 「我可以把蒹葭捧成星际最神秘强大的暗网杀手,但相应地,我要你授予我报导有关蒹葭所有事件的唯一授权。」 褚洄之挑眉,并不心动,冷冷吐出两个字: 「你谁?」 「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对跟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合作没兴趣。」 还没来得及交付给任务栏的改造射线枪此刻倒成了褚洄之的武器,他上膛瞄准,将枪口对准女人。 「闲言official。」 女人终于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我在邀请你,跟我合作共赢。」 女人握着褚洄之的把柄,说话也占主动权,看起来胸有成竹。说是合作,分明是胁迫褚洄之加入她的计划。 这不是巧了。 听到这个名字,褚洄之瞳孔一亮。 难不成他转生到星际后真的转了运势,他居然也有会觉得自己运气好的一天。 在调查局等待莫凌昭的时候,褚洄之并不是除了对着情敌名单排除异己之外什么都没做。 他正好查了下「闲言official」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是个成立不久的媒体小作坊,经常会发表一些与主流看法截然相反的言论,某些发言大胆到都让褚洄之怀疑它怎么还没被封号。 闲言背后的控资人也同样不明晰。 在查询企业信息的官方公开网址上,闲言的具体信息被加密了,一点开网页就显示连结错误。 对于网络方面的问题,褚洄之并不擅长,但他擅长哄别人帮他做他不擅长的事。 褚洄之联繫了林文毅,只用了点最低级的激将法,轻而易举就说得林文毅热血上头。他不到半个小时就破译了网站编码,给褚洄之发来了闲言背后控资人的信息。 「你说人无法认知到自己想像之外的事物,这点我倒是很同意。」 褚洄之收起枪,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慌乱。 幽黑的瞳孔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褚洄之像是说起什么逸闻似的,漫不经心地笑着询问女人: 「比如我就很难理解,一家新兴媒体公司的幕后老闆,怎么会是个死人呢?」 「瑞卡·嘉利?」 一句话的功夫,局势瞬间改变。 见女人肢体霎时僵硬,褚洄之验证了自己得到的消息,有条不紊地继续打出自己的牌。 「谁都有些秘密,这很正常。」 「本该在十三年前死于政治动乱的皇亲贵族小姐瑞卡·嘉利不仅没死,反而在网络媒体上发表煽动性言论。瑞卡小姐,你的秘密,似乎比我的更见不得人呢?」 「天真。这信息既然能被你轻易查到,只能说明我本来就没打算认真藏。」 身份暴露,瑞卡·嘉利强装镇静,她冷哼,跟褚洄之摊牌。 第52页 「但我发现这一点的时间早于你的设计。如果我现在就把你的身份信息告知他人,会破坏你的计划吧?」 褚洄之察言观色,讨价还价。 「这只是一枚筹码而已,我不指望它能颠覆局面。我要的,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合作地位。」 可以这么说,褚洄之平生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吃亏是福」,让他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宁愿进一步鱼死网破。 两人五五开,这是他能接受的合作极限。 「……你想怎么样,说说看。」瑞卡妥协。 「先给我换个人设吧。」 褚洄之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屑: 「暗网杀手什么的也太土了,怪不得你的新闻上不了头条。」 「劫富济贫、贩卖科技的星际侠盗,你觉得怎么样?」 褚洄之把手里的改装射线枪扔给瑞卡。 「就先宣传宣传这个吧,3000星币的山寨射线枪,看看你的传播能让多少人认识蒹葭。」 二人合作达成,瑞卡自信道:「等着看吧,不会让你后悔的。」 其实褚洄之还没问他最想问的问题。 既然瑞卡没死,那瑞卡和莫岁的婚约还做不做数。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可如果贸然开口提跟莫岁或者婚约有关的事,他的真实身份也很容易被瑞卡顺藤摸瓜猜到,好不容易掌握的主动权也将再度丧失。 但如果不问,一想到有可能未来某天,復活的瑞卡会和莫岁订婚,褚洄之觉得自己绝对会平等地捅死每一个来参加订婚宴的人——除了莫岁。 不行,要是不问清楚,他绝对没法和瑞卡正常合作。 「我先声明,我是个同性恋。接下来的问题只是对合作对象的基本了解,不代表我对你有任何想法。」 褚洄之语出惊人,开门见山询问瑞卡:「你结婚了吗?或者,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啊?」瑞卡没跟上褚洄之的脑迴路,真情实感地疑惑道。 啧,果然还是问得太直白了。 但要是委婉打探导致瑞卡会错意给了模稜两可的答案,褚洄之觉得那更得不偿失。 褚洄之冠冕堂皇、努力找补,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没那么奇怪: 「我不希望我的合作对象是个恋爱脑,会很耽误我们之间的合作进展。」 连被包养都能沾沾自喜向人炫耀,瑞卡觉得蒹葭才更是那个容易因为感情有失分寸的人。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她勉强接受了褚洄之的解释。 她坦荡道:「放心好了,一个死人能和谁结婚,我们之间的合作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但同样地,我也要求你不能将我们之间的交易透露给第三个人,包括以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你就是蒹葭。」 褚洄之原本打算搞出名堂来就跟莫岁坦白身份的,毕竟他之后要还莫岁不少,莫岁肯定会问他是从哪儿来的钱。 「为什么?」褚洄之问。 瑞卡显然是还在对褚洄之说她上不了头条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她冷言讽刺褚洄之: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要打造的是蒹葭又不是你本人,拜託你搞清楚。」 「万一你的真实信息泄露,会影响我对蒹葭的人设塑造,也会影响未来蒹葭的粉丝对蒹葭的幻想,明白?」 行吧,见瑞卡把自己完全当做了商品,褚洄之反倒放心。 反正自己也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真遇到紧急情况,直接反悔跟莫岁坦白就是了。 这合作又没有莫岁的信任重要。 讨厌恋爱脑·一心赚大钱·壮志尚未酬的褚某人如此天经地义地想道。 第26章 礼物 三日后。 早在做出报名星炬杯这个决定的时候, 褚洄之就已经料想到,他这个不见经传的名字出现在莫岁的名字旁边,肯定会在社交媒体上引发轩然大波。 但他没料到, 这日上午, 星炬杯选手名单刚刚公布,不过半个小时, 教室外就被各显神通进入维拉利加的各路媒体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学生也正因教学区域涌现的无关人员怨声载道,场面一时混乱。 褚洄之从装备区翻出来个面罩遮住自己, 打算跟着人流混出教学楼。 「同学,请问你知道一年级s班的褚洄之同学是哪位吗?」 即将挤过最拥堵路段,褚洄之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直接点他大名,顿时更觉不妙,他低头, 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装聋作哑。 突然, 褚洄之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诺顿·肖的大嗓门在他耳边炸响: 「诸位媒体朋友, 这位就是褚洄之,要採访就採访他, 别影响我们普通学生生活秩序啊。」 无数闪光灯瞬间齐聚至褚洄之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拉诺顿·肖一起下水,就被媒体围在了最中心, 只能眼睁睁看着诺顿·肖一个闪身,在终于变空旷的走廊里悠哉地熘之大吉。 「褚洄之同学你好, 对于和莫岁同学搭档参加星炬杯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除了基础成绩达标之外,你没有任何附加奖项履歷, 请问你觉得你参加星炬杯的优势是什么呢?」 「有部分评论说你抱莫岁同学大腿才进入的星炬杯,听说维拉利加内部也有你们二人的绯闻传播, 能正面回应一下你和莫岁同学的关系吗?」 第53页 在假扮莫岁接受媒体问询的时候,褚洄之还顾忌着莫岁的名声不敢多言,也会因为某些八卦娱乐媒体的不实揣测而牵动情绪。 现在,身处舆论中心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他内心反倒没什么波澜。 躲是躲不过了。 褚洄之扫视过面前一堆杂乱的话筒,伸手拽了个看起来最高级的过来。 他捏诀,同时用指腹点了点麦克的收音孔。 巨大且尖锐的音爆声在褚洄之指尖响起,经收音极佳的麦克风被放得更大,瞬间压过场地内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耳朵,连还没走远的诺顿·肖都被这一声吓得一抖。 全场安静。 制造噪音的纤长手指虚握着话筒,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褚洄之清了清嗓,笑容和煦、语气冷冽: 「想知道什么,都给我闭上嘴排好队,一个个问。」 虽说是暂时维持住了秩序,但褚洄之并没有认真回答媒体问题的想法。他让记者不要凑成一团的目的只有一个—— 给他让出一条路,方便他逃跑。 「最后面那几个,对,就你们,别站成两排。快点快点,你们什么时候排好我什么时候回答问题,大家都别加班。」 褚洄之拿着话筒指挥道,看着最后几家媒体也站成一列。 通往电梯间的道路已经空了出来,褚洄之懒懒瞥了眼安全通道的大门,确定极少使用的楼梯没有被锁住。 「啊啊,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和莫岁搭档有什么想法是吧。」 他状若无意地在原地踱了两步以活动脚腕:「那当然是,特别好——」 那个「好」字被褚洄之刻意拖得极长,就在众人期待他的下文时,褚洄之原地起跑,以最快的速度勐地窜了出去。 「砰——」 大门被一眨眼就跑进楼梯间的褚洄之勐勐砸上,眼看着褚洄之光明正大消失在眼前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靠!追啊!」 乌泱泱的人群紧追着褚洄之这个活热搜不放,褚洄之计划在跑出大楼后甩开众人,他已经抵达二楼开放窗台,先往楼下扫了一眼确认情况—— 不对。 褚洄之脸色一变,楼下怎么也这么多人。 准确地说,楼下的众人也在追赶一个快速行进的目标。 褚洄之看向那个被追逐的目标,那人戴着头盔,骑着辆十分拉风的悬浮机车。 褚洄之与那人护目镜后的眼睛对视—— 浅灰色、晶莹剔透、睫毛微卷。 这是莫岁! 「褚洄之!」 同样被人穷追不捨的莫岁本就是打算绕路来接褚洄之一起跑路的,没想到二人不谋而合。 「跳下来!」 莫岁喊道,他一个漂移,驱使机车甩开身后众人,引擎启动,机车轰鸣升空。 听到莫岁指令的褚洄之也没犹豫,他跃出二楼窗台,蓄力前跃,藉助御风术,将落点瞄准莫岁机车的后座。 巨大冲击力袭来,为了安全,褚洄之也顾不了许多,在坐上机车的那一刻牢牢揽住了莫岁的腰。 莫岁被突然环上自己的双臂惊得睁大了眼睛,耳边所有的噪音似乎都被按下暂停键,他只听见自己在一瞬间放大的心跳声。 「往宿舍区走,他们进不了那里。」 褚洄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岁这才回神,慌忙操纵已经有些偏航的机车回归正轨。 地面上的众人终于都被甩开,秋日高空的凉风迎面吹来,莫岁却觉得脸颊发烫。 他知道褚洄之比他高,却从来没想到二人的体型原来差这么多。 环抱着他的褚洄之肩膀比他宽一圈,下巴几乎要顶到他头盔顶,莫岁整个人都快被褚洄之包裹住。 「人都被甩开了,你放开我。」 莫岁不太自在,小声抗议。 隔着头盔,周围又风声唿啸,褚洄之没听清。 他往下低了低头,散落的髮丝垂到莫岁肩膀上,二人之间的距离也被进一步拉近。 「什么?」褚洄之问,嗓音低柔。 他是不是故意的! 莫岁身体一动不敢动,偏头用头盔愤愤然撞了褚洄之一下,恼羞成怒道: 「我说让你松手别抱着我了!我车技很好,不会把你摔死的!」 褚洄之后知后觉,他看向自己环在莫岁身侧的手,极少见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不好意思。 耳尖烧红,他慌张地往后退了些,和莫岁恢復礼貌距离。 「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 听褚洄之这么说,莫岁更生气了。 这话什么意思,抱着自己都没感觉是吗?觉得害羞的只有他一个人是吗? 莫岁气哼哼地把机车停在宿舍楼下,头都不回地对褚洄之道:「下车!」 褚洄之感觉到了莫岁不太高兴,他听话乖乖下车,谁知莫岁见他动作那么麻利,一股子无名火更是蓦然窜起—— 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想跟他坐一辆车吗? 莫岁收起剎车,就要把机车开走,不明就里的褚洄之赶紧在莫岁发动引擎前把人拦住。 「你去哪儿?」 「去停车,这里又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莫岁板着脸道。 「停完车回宿舍好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褚洄之挡在莫岁面前,不让莫岁直接走人。 第54页 其实褚洄之原本打算过几天再把那东西给莫岁的,但他不知道莫岁为什么不高兴,一时能想到或许可以哄人开心的也只有那玩意儿。 「……什么东西。」 好奇心战胜了那一点别扭的小脾气,莫岁问道。 「来了就知道了。」褚洄之微笑道。 他不觉得莫岁的小脾气别扭,反倒觉得看着骄纵的小少爷实在很好哄。 他只说了有东西要给,连这东西是什么都没说,就眼见莫岁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褚洄之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出现弯弯的弧度,在原本阴郁的漂亮里增加了几分明朗,平日里带给人的距离感也会消弭,总之就是勾人得很。 烦死了,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连气都生不起来。莫岁腹诽。 「我的礼物呢?」 莫岁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褚洄之房间。 他还有些喘,一看就是着急赶回来的。 褚洄之没想到莫岁会回来得这么快,正在给手里制作的东西收尾。 「你自己做的?」 莫岁瞳孔一亮,最后一点点不开心都彻底烟消云散,他小跑着凑到褚洄之身边,看向褚洄之手里的东西。 自从知道莫岁的星兽体是肥啾之后,褚洄之觉得他看莫岁总带点滤镜。 比如现在,褚洄之怎么看怎么觉得,莫岁歪着头认真研究新东西的样子很像一只圆滚滚的小鸟。 「嗯,刚刚做好,完全生效还得等上三天,正好能赶上星炬杯。」 褚洄之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完全展示给莫岁看。 那是条坠着小吊牌的项鍊。 链身是用星际目前最结实耐久的合金材料打造的,褚洄之将链条做得极细,所以在重量上也不会让人感到负担。 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链条下方的坠饰。 温润玉牌以暗银色的金属镶边加固,中部雕刻出矛隼振翅栩栩如生的纹样。 自羽翅镂空的空隙间,可以清晰看到玉牌内部嵌入的朱色符文,符文似有生命,隐隐流动,微光暗转。 「好漂亮!真的送我啊?」 莫岁又往前凑了凑,眼睛都快移不开,可是因为还没得到褚洄之允许,所以没有上手去摸。 褚洄之觉得好笑:「不是送你的还能是送谁的?」 「我在链条上加了个悬空跟随的术法,这样就算你战斗或者兽化也不会甩丢了。还有,金属外层涂了隔离材料,不会影响你的机甲操作。」 褚洄之把坠牌放在掌心,摊开在莫岁面前。 「戳戳看?」褚洄之示意莫岁。 莫岁依言,用食指指尖触碰玉牌中间的镂空图纹。 很温暖,这是莫岁的第一感受。 吐息之间,玉牌内部的符文浮空而起,缠绕着莫岁的手指攀而向上。 磅礴的生命力自玉牌流出,顺着莫岁指尖传遍经脉。 莫岁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搞得有点发懵,他看向褚洄之:「这不只是个装饰吗?」 「不是,我把改良过的回元咒的咒文编了进去。」 「我不知道你的兽化为什么会不稳定,但总归跟能量不足有关系,你可以把这个小东西当成充电桩,在能量耗尽的时候,它能帮助你稳定状态。」 说到这儿,褚洄之突然有点紧张,他深唿吸,一口气道: 「我知道这个东西还很不完善,效用不够明显,说到底也是治标不治本而已,你如果不信任它也很正常,但它对你的身体没有副作用。我也知道,你要参加星炬杯,未来还可能要去星区边缘的战区作战,我没资格要求你完全停止使用试验药物。」 「但我只是想让你尽量少用那些有副作用的药物,给我点时间,我会研究出更有效的符咒的,我保证。」 「这个礼物,你可以收下吗?」 褚洄之忐忑抬眸,去看莫岁的反应。 莫岁没说话,他拾起褚洄之掌心的项鍊,直接戴在了脖颈上。 「你居然还会雕玉,我之前都不知道。」莫岁抬起头,向着褚洄之全无半点阴霾地笑道。 「我很喜欢,谢谢你。」 是了,他没必要紧张的。 心头瞬间拨云见日,凝视着莫岁琉璃般澄澈明亮的眼瞳,褚洄之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紧张是因为对未来的坏结果不确定才会产生的负面情绪。 可他在莫岁这里,一向只得到坦率与惊喜。 第27章 集结 第二星区, 福尔曼星座,空间站演播厅。 「各位观众好,这里是星炬杯专栏特别频道, 自今日起, 本台将持续为您带来有关星炬杯的最新消息。」 主持人按下大屏控制按钮,身后原本倒映着无垠深空的一体化演播大屏立时解体, 分散成数十个小型的直播屏幕通道。 每一块小屏幕上都标有一组参赛选手的编号和姓名,从现场传回选手们实时的活动影像。 「本次大赛共有四十组选手入围初赛。目前, 所有选手都已经登上专列航班,预计今日下午,所有选手都将抵达初赛场地——福尔曼星座,d131-α星。」 「另外,我们很荣幸向大家介绍, 兰德勒·佩安公爵将作为皇室代表及本台特邀嘉宾,与大家共同全程关注星炬杯。」 「公爵冕下您好, 请您跟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唿吧。」主持人道。 第55页 明亮的追光灯打亮演播厅内原本昏暗的空间。 男人带着上位者的气定神闲, 颔首微笑,出现在转播画面中央。 他五十出头, 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虽然表情和善, 眉宇间却隐见杀伐之气。 兰德勒·佩安,皇室正统血脉中极少有过正式前线作战经歷的退伍军人, 在民间声望很高。 「诸位好,我是兰德勒。」 男人点头, 示意主持人继续流程。 「公爵冕下,不知道您是否提前关注过本次星炬杯的参赛选手, 您觉得哪组选手会是本次夺冠热门呢?您有看好的选手吗?」 「我知道民间有专门下注星炬杯冠军的体育彩票,为了不误导大家, 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吧。」 兰德勒爽朗笑道。 「不过,出于个人喜好,我倒是有比较感兴趣的选手。来自维拉利加的莫岁同学,他的单兵作战能力非常优异,我很期待他的表现。」兰德勒道。 「看来冕下会在我们採访结束后去给莫岁同学下一注啊。」主持人打趣道。 「那倒不会,我买彩票的运气一向很差。」兰德勒委婉拒绝。 「而且,本次星炬杯採取了双人组队的新形式,我这个老古董实在很难预见比赛情况,不知道莫岁同学出色的个人能力能支撑他走到哪里。」 这话的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在兰德勒看来,莫岁还不如不要队友。褚洄之是谁,有他没他都没差,不拖莫岁后腿就不错了。 像是印证兰德勒的猜想似的,负责跟拍莫岁和褚洄之的一组电子眼正好将二人在机舱内的活动画面传回空间站终端。 莫小少爷还是有点排场的,所以褚莫二人并未搭乘第一星区选手的集体专列,而是单独赴往比赛场地。 画面内,莫岁正在调试枪械、测试手感,神情专注、动作利落,帅气得毋庸置疑。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坐在他旁边的褚洄之。 眉眼精緻、神态慵懒的男人长发半挽,斜倚着椅背,正在一叠纸上乱涂乱画。 说不务正业都是抬举他了,他只用一种红色颜料,画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毫无美感可言。 褚洄之落下最后一笔,收起他那一堆星际人民眼中的「废纸」,伸了个懒腰。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干点正事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兜子云浆果,开始给这种味美多汁却不易处理的果子扒皮切块。 反观别的选手,要么在提前筹划比赛方针,要么在调试武器热身锻鍊,最不济的也是在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一时之间,莫岁的支持者都开始默默祈祷: 不管这个褚洄之是什么来头,只要他别打扰莫岁的比赛节奏就行! 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褚洄之慢条斯理地拭净沾染了粘腻汁水的修长手指,端起那盘切好的果子,坐得离专心调试作战服参数的莫岁更近了些。 他挑了块最甜的中心部分,把叉子举到莫岁面前晃了晃,遮挡小少爷校准数据的视线,同时厚颜无耻地打扰莫岁道: 「吃点东西,到了福尔曼星座就吃不到了。我处理了好久,手都酸了。」 你就给果子削个皮有什么好矫情的!对付个水果都手酸,还能参加星炬杯? 看着这幅说狐媚惑主都没什么违和感的画面,莫岁的后援会简直要心如死灰哭爹喊娘。 众人恨不能穿越到飞行器上把褚洄之直接扔进太空里,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屏幕那头的莫岁真就乖乖放下了手里的装备,端着果盘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啊哈哈,后勤保障也属于队友之间合作共赢的一部分嘛。看来莫岁同学这一组的二人分工很明确啊,闲情雅致和严谨专业二者兼备啊。」 眼见氛围走偏,主持人赶紧打圆场。 他讪笑着,同时暗使眼色,示意工作人员抓紧切到莫岁的特写,不要再分给褚洄之镜头。 特写聚焦,只见画面中「严谨专业」的莫岁同学叉起一块果子,直接餵给了褚洄之。 「这个真挺好吃的,你也多吃点,辛苦了。」 莫岁平淡的声音通过监控设备传回总台,又瞬间传播至能被星际直播网络覆盖的每一个角落—— 褚洄之,星炬杯开办百年来第一个会因为削了几个云浆果就辛苦的选手,以火箭般的速度窜上了星网榜一。 「哔——」 死死按住控制器关闭键的主持人强颜欢笑,维持着专业素养,在熄灭的直播大屏前故作镇静地把话题丢给兰德勒: 「看来本届星炬杯有很多有个性的选手啊,冕下觉得他会在星炬杯给大家带来精彩表现吗?」 「……我祝他成功吧。」 额角青筋暗跳,兰德勒道。 「那对莫岁同学以及其他星炬杯选手,冕下有什么寄语吗?」 「对莫岁啊……」 兰德勒轻声重复,他视线放远,似乎若有所思。 数秒后,他回神,微笑着对镜头道: 「那就祝大家好运吧。」 …… 星宇浩瀚,众生殊异。 自第四星区赴往福尔曼星座的星际专列航班上空空荡荡,只能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与莫岁那边动用了一整组高级电子眼拍摄细节不同,第三星区的专列上只有一台年老失修的摄影机,甚至是需要手动对准机位的过时款式。 第56页 冷清的氛围在飞行器内部蔓延,一时竟让人分不太出究竟是宇宙空间更加严寒,还是专列内部更加凄冷。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 第四星区专列上的女生冷静道,并未因人气的低迷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她长相清秀、眉似远黛,分明是极具古韵的一张脸,却隐约带着股诡异的非人感,让人很难生出亲近她的想法来。 如果仔细观察她,就会发现她眨眼的速度极慢,就连胸腔随着唿吸的起伏也不太明显。 「我知道。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空旷客舱的另一头,男声低沉回復道。 他停顿半秒,补充道:「他们会认识你的,康星。」 「不,康辰。」 女生摇头,一丝不苟地纠正男生的话: 「是我们会让他们重新认识第四星区的。」 另一边,同样来自维拉利加的选手洛达正准备进入机舱,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洛达。」 金髮蓝眼的英俊少年听见声音,脸上立刻浮现出开朗的笑容,他从阶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大步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来人。 「科林老师!不是说有事吗,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科林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快放手,你这傢伙,跟老师都这么没大没小的。」 「抽了个空,来送送你。」 洛达比科林要高上许多,说话时半弯着腰,湖蓝色的眼睛直视着说话对象一眨不眨,看起来像只大型犬。 「科林老师您和别人又不一样!多亏了科林老师,我才能提高兽化方面的成绩进入星炬杯。您分明是二年级的辅导员,却总加班来帮我这个一年级a班的普通学生,我当然很感谢您!」 无精打采如科林,在那瞬间都被洛达乐观开朗的笑容感染得没原先那么死气沉沉了,他打趣洛达: 「马上要见到你偶像了,紧张吗?」 洛达咧嘴一笑,诚实道:「有一点。」 「虽然以前也经常在学校里见到莫岁学长,但我还没跟他说过话呢,这次作为他的对手,我应该能有机会跟他说话吧。希望他不要上来就把我解决掉,不过我要是因为输给莫岁学长才出局,好像也挺不错的。」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呢,希望他不会觉得我烦人,要是他能记住我的名字就最好不过了,我这辈子都值了。」 「放心吧,他会记住你的。」 科林打断还在激动地喋喋不休的少年,微笑道。 …… 「即将到达,福尔曼星座,d131-α星,请您做好准备。帝国第三十届星炬杯初赛,异兽逃杀,即将开始。」 莫岁细嚼慢咽地吃完最后一块褚洄之切好的浆果,听到舱内广播响起。 机械女声继续播报初赛规则: 「初赛赛段採取积分排名制,所有选手将在d131-α星进行为期一周的异兽清剿战斗,根据猎杀异兽的等级和数量获取积分。」 「具体计分规则如下:d级及以下异兽,一只记10分;c级异兽,一只记30分;b级异兽,一只记100分;a级异兽,一只记300分;s级异兽,一只记2000分。」 「以个人为单位,七天内,重伤死亡者,淘汰;自动出局者,淘汰;七天后,合计小组两名成员积分,排名位列前十的小组晋级复赛,其余小组淘汰。」 「淘汰者积分不由队友自动继承。若淘汰者因自然因素出局,则原有积分清零;若淘汰者因其他选手攻击出局,则积分归属其他选手。」 「以上。祝各位好运。帝国第三十届星炬杯主办方。星历2872年10月21日。」 第28章 开赛 d131-α星整颗星球都是初赛场地, 来自全星际各星区的四十组选手被无规律地投放到星球各点位。 比赛还没正式开始,先行到达d131-α星的选手也未进入比赛状态,在原地休整待命。 褚洄之和莫岁降落在一处废弃建筑的断壁残垣外。 建筑虽然被植被覆盖, 却依旧明显可见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褚洄之有些意外,向莫岁道: 「我还以为这是颗荒星。」 「现在是, 但以前不是的。」 莫岁摇摇头,解释道: 「这颗星球位于第二星区边陲带, 原本也算和平自足,但后来这里被异兽潮入侵,不再宜居,也就逐渐荒废了。」 这颗星球不只是不宜居而已。 雾灰色的瘴气在半空漂浮,持续释放着足以麻痹人神经的慢性毒素, 是以所有选手在落地前都被要求穿上了防护全身的作战服。 褚洄之极目远眺,灰濛的背景之中, 隐隐可见相互厮杀的异兽的影子, 数量之多,褚洄之前所未见。 「这是把选手当免费劳工用?」 褚洄之脚下踩到一截已经被虫蚁啃噬大半的人类断骨, 他将障碍物踢远, 不加遮掩地询问莫岁。 「差不多吧,这颗星球已经相当于半个战场了。要不然也很难找到有这么多可清剿异兽群的地方。」莫岁道。 「莫学长,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褚洄之举手,向莫岁提问。 莫岁眨了眨眼, 示意褚洄之有话就说。 「规则里提到的重伤死亡和选手攻击是什么意思?」褚洄之问。 总不可能一场举办了近百年的正规赛事真能允许选手随便杀人吧,好歹是文明社会。 第57页 「你从小到大从没看过星际的军事演练或者比赛吗?」 莫岁再次被褚洄之匮乏的常识震惊到。 褚洄之故伎重施、长睫微垂:「你知道的, 我以前在第五星区……」 闻言,莫岁顿时有点愧疚, 他靠近褚洄之,详细说明道: 「所有选手统一佩戴的手环也是检测装置,会时刻在云端反馈计算选手所受伤害。当选手受到过重伤害时,手环会立刻启动能量防护罩和警报装置,停泊在空港的专用生命舱会在一分钟内抵达定位接回选手,同时判定选手出局。」 褚洄之似懂非懂:「那如果选手被一击毙命了怎么办?或者伤势过重,没有挺过生命舱前来的一分钟呢?」 「自认倒霉。」 莫岁神色平淡,吐出冷冰冰的四个字。 「虽然随着技术进步,能量防护罩的阈值极限足以抵挡一次高级星兽甲的自爆冲击,生命舱也能保证在一分钟内抵达选手身边,但这些都不是绝对保障。」 「每届星炬杯都存在选手伤亡的案例,这也是有人反对举办星炬杯的原因之一。」 解释完保护手环的设定,莫岁略一停顿。 他认真凝视褚洄之,坚定保证道: 「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你是我的搭档,又是因为我才参加的星炬杯,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分明是谁都没把握的事,分明是不需要做出的承诺。 莫岁的自信和坚定令褚洄之觉得灼烫,但人总忍不住飞蛾扑火。 他心跳漏了一拍,只因为莫岁一句话,克制不住的悸动便从心底源源不断涌出来,涨满到褚洄之觉得可怕。 他原本是最不相信虚言的人,口说无凭,任何承诺都随时有可能被废弃,相信海誓山盟的人才是蠢货。 但莫岁从不说假话,所以褚洄之愿意当蠢货。 「嗯,我知道,小少爷会对我负责的。」 褚洄之觉得自己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泛滥过头的情绪,说的话令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微妙的保护欲被满足,莫岁有点害羞。 他转过身,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道: 「你说话注意一点,在直播呢。」 莫岁指的是围绕二人的两只电子眼。 进入比赛场地后,每组选手都配备有两只最高规格的电子眼转播装置,时刻将选手表现的爆点传输回总台频道。 当然,只要钱到位,观众也可以自行选择观看感兴趣的选手视角。 所以,像莫岁这种高人气选手,基本就跟24小时直播没什么区别了。 褚洄之看那两个飘来飘去的摄像头很不顺眼。 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毕竟没当过公众人物,谁也不喜欢时刻被监视,这很正常。 再直白点,好不容易有一整周的时间能和莫岁单独相处,那两个硕大的电灯泡不识好歹,跟死鱼眼似的,褚洄之只想上手把它们都戳瞎了。 「不能把它们都遮上吗?」褚洄之问莫岁。 莫岁也不喜欢这种被迫全程直播的机制,他伸手抓了一只电子眼,无师自通地就要把这玩意儿直接撬开检查下内部零件。 「警告——警告——」 还不等莫岁动作,电子眼发出了警报声。 「恶意破坏公共设施者,扣100分!」 极其分奴的莫岁同学听到警报,忙不迭松开了手里的东西,还不忘拉了一把褚洄之,让他对眼前的二百分放尊重点。 「相当于两只b级呢!」 莫岁两眼发亮,寄予厚望般拍了拍两只电子眼,大慈大悲地放过了它们。 「29号、32号、38号小队,已抵达落点。全部选手到齐,计分将从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兼职广播的电子眼播报导。 小队编号并非毫无意义,而是赛事评审方对于四十支小队的赛前实力评估排名。 褚洄之和莫岁是8号小队,听起来名次不算很高,但那是因为评审根本没把褚洄之算成战力。 如果让莫岁以一敌二,他足以凭藉单人实力排进全部队伍前十,但评审无法预估莫岁的上限,这才是这个第八名的含金量。 「请各位选手检查保护手环工作状态,确定绿灯亮起。每名选手可携带经过审核的三件物资装备,如若在比赛过程中发现选手使用违规装备,则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机械音补充完毕最后几条规则,三分钟的倒计时出现在每一只电子眼的前置镜头上。 莫岁的三件装备十分简约务实。 一把离子枪,一柄多功能匕首,还有一件装备在右臂的可拆卸机甲。 8号小队直播间弹幕。 【这装备也太朴实了吧,我还想看莫少开星兽甲呢,审核真的不能放松点吗。】 【让莫少把银隼开过来剷平d131-α星吗,别的选手还玩不玩了。】 【我更想看那个褚洄之的装备诶!】 【+1,武力值不行,总有钞能力吧,说不定有什么精尖设备呢。】 【相信莫少不会只看脸挑队友的!我觉得这个褚洄之肯定有过人之处!】 于是,在莫岁粉丝宽宏大量给予褚洄之的最后一次机会里,褚洄之顶着万众期待的目光,打开了他的装备匣。 一把剑,木的。 一叠在飞行器上画的「画」。 第58页 还有一罐硬糖。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 【呃,拿错了吧。】 【褚洄之这是打算明着开摆抱大腿?】 【笑死,莫岁是不想正经比赛了吗,找的什么垃圾队友。】 幸好选手无法看见直播弹幕,不然褚洄之绝对要挑几个「幸运观众」怼得他们亲妈不认。 「什么味道的?」 莫岁打开糖罐子,好奇探头。 「橘子味的,还有几颗柠檬的。」 褚洄之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莫岁最喜欢吃橘子硬糖的,小少爷对于糖果口味的选择专一到可怕,唯爱橘子味,柠檬味则差强人意,其他的一概不喜欢。 莫岁挑了颗橘子硬糖塞进嘴里,腮帮子被撑起一点点弧度,很有自知之明地指挥道: 「下次全拿橘子味的就好了,这几颗柠檬的肯定会被我剩到最后的。」 【别光骂褚洄之了,有没有人骂骂莫岁啊,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莫岁这是在干什么,带小男友度假吗?开了眼了。】 【我不押莫岁了,感觉他完全没在认真比赛啊。】 【别说了,他超爱……】 质疑言论满屏刷起,与此同时,比赛开始的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 「三——二——一——」 铃声长鸣,比赛正式开始。 几乎是在铃声结束的瞬间,另一道选手出局的播报声同步响起。 「31号小队,缪特·嘉利,出局。当前积分为0。」 嚯。 褚洄之挑了挑眉。 虽说知道缪特·嘉利很菜,但这未免也有点太夸张了,这才开局半秒,总不能是走大路上摔死了吧。 接续播报的机械音解答了褚洄之的疑问。 「击杀人:31号小队,柒柒。」 「31号小队缪特·嘉利,积分由31号小队柒柒继承。」 「哈?那个笨蛋在干什么?」 听闻消息的莫岁诧异,挑眉道。 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褚洄之倒觉得这行为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缪特·嘉利留下也只会拖队友后腿,倒不如早点送走自己,还能落个清闲。 至于为什么把时间点选在开局,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如果让缪特·嘉利得了分,那他自然会成为其他选手「狩猎」的目标,与其到时候一个不慎给他人做了嫁衣,不如直接在零分的时候就杜绝这种可能性。 褚洄之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莫岁听,莫岁皱了皱鼻子,表示对缪特·嘉利这种做法并不苟同。 「怎么也该坚持到最后,这样出局,也太难看了。」 「嗯,很少有人和你一样有勇气。」 褚洄之唇角浮出笑意,莫岁的回答在他预料内。 如果是莫岁,就算落于下风,他也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不计划所谓的利益得失,而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判定他失败。 但对于缪特·嘉利的行为,褚洄之还有一点不理解。 既然是零分,队友继承分数也无利可图,那为什么不选择自行出局,反而要让柒柒「击杀」自己。 不说别的,受伤和疼痛总是实打实的,实在不像缪特·嘉利这种吃不了苦的闲散公子会做的事。 受限于选手不能使用电子通讯设备的规则,褚洄之无法完全推断出缪特·嘉利的目的,也不知道柒柒此刻的所作所为正在被主频道直播,引发全网讨论热潮。 少女略长的刘海盖过眉眼,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冷淡微抿着的唇角。 她拿出块边角绣着「mj」字样的手帕,擦掉喷溅到她脸侧属于手帕主人的殷红血迹。 她蹲下,输入密码,打开缪特·嘉利遗留在原地的巨大装备匣。 很显然,这是二人早就定好的计划。 选手出局后,未损坏的装备可以被击杀者捡拾使用。 缪特·嘉利没携带任何一件可供自己使用的武器,他的装备匣里,是可装备在不同身体部位的三件可拆卸机甲组块。 算上柒柒自己携带的三件,四肢、躯干、头颅,六组机甲区块正好合成为一套完全体的高级机甲。 柒柒,星炬杯歷史上第一个合规驾驶完全体形态机甲参加初赛的选手,入场作战。 第29章 改造人 「不管别人了, 我们抓紧时间。」 眼见柒柒瞬间成为第一个分数破零的选手,莫岁也不再耽误时间,向褚洄之道。 如果制定计划的人是褚洄之, 他大概率会选择赶尽杀绝方案, 挑一条异兽最多的路径一路杀过去,路上遇到的蚊子都得留下十分买路钱来。 但莫岁不同, 他更喜欢擒贼先擒王。 「我们去那儿。」 莫岁指向密林深处,浓郁瘴气的集结点。 「d131-α星之所以异兽横行, 是因为根源处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s级兽主,先解决它,其余异兽的战斗意志也会下降。」 【s级兽主不在预定考核范围内吧,主办方也没指望选手一定能剿灭兽主。】 【上来先做附加题是吧,不愧是莫岁。】 「如果把兽主放在最后解决, 除了要考虑先前战斗的损耗,还有可能面临被聚集来的其他选手捡漏的风险, 所以现在反而是最好的时机。」 莫岁分析道, 解释自己看似不合常理的选择。 第59页 【这样不会得不偿失吗,万一没成功, 容易得到的分数也早被其他选手瓜分了。】 【同意, 我觉得莫岁有点太冒险了,他现在没有星兽甲, 怎么解决s级啊。】 质疑的言论占了大头,大部分人都认为比赛刚开始, 还是求稳比较好,万一马失前蹄, 就真连晋级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其他人的意见对莫岁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有一个人认可他的方案就够了。 「明白, 学长。」 褚洄之没有异议,对莫岁的方案表示贊同。 为了节省体力,莫岁并没选择以星兽体直接飞过去,而只是借用星兽的力量强化自身,加快了行进速度。 凌风猎猎,瘴气瀰漫,能见度不高。 虽然没人说话,环境音却很嘈杂,各类异兽的吼叫嘶鸣混杂着唿啸的风声,让人很难准确分辨清楚声音的来源。 「叮——」 极微弱的违和声响混杂在背景音中,几不可察。 凉意漫上后颈,褚洄之完全凭着本能往旁一闪。 在褚洄之的视线里,一缕被削断的鬓髮缓缓飘落,他后知后觉,那违和的声响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对手瞄准的是他的琵琶骨,迴旋的长链尾钩似镰,一击不成,还要再次袭来。 察觉意外发生的莫岁回头,正看见镰刀状的曲刃要刺穿褚洄之。 下一秒,银色的机甲护腕与曲刃相撞,摩擦出一串火星。 莫岁眼神带着冰冷的锐意,他活动被机甲包裹的手指,直接握住了锋利的镰刃。反手缠绕几圈,不再活动自如的长链被他牢牢拽住。 长链尽头延伸至雾瘴深处,二人看不清暗处的敌人。 「跟紧我。」莫岁向褚洄之道。 链条那边传来的力度与自己的力道基本持平,莫岁驱动右手机甲,勐然发力,想要揪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随着莫岁施力,敌人的力道也同步增大。 中间的链条被拉扯到极限,发出不祥的嗡鸣声。 不对劲,感觉很不好。 莫岁表情逐渐紧绷。 虽然二人看似势均力敌,但对方更像是知道他的力量上限在哪里,在游刃有余地配合他的施力。 自己本就不擅于长时间角力,必须得找别的方法结束对峙的局面。 就在莫岁寻找破局方法的同时,褚洄之在他身后,将手搭上了他的右肩。 褚洄之掌心燃着红焰的复杂咒文被二人接触的身体遮掩,褚洄之微微俯身,几乎贴在莫岁耳畔。 男人声音低缓且严肃,字字入耳: 「引气于天,万邪莫侵。」 再往后是一串莫岁听不懂的符文,或者说,他也压根没心思去听褚洄之在说什么。 他只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上右臂,酥麻且炽热,他确信,自己此刻拥有的力量绝对超出他原有的上限。 「你给我,滚出来!」 莫岁喝道,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量终于拽动锁链那头的人,长链在半空划出圆弧状的曲线,一个男人被甩出浓雾,暴露在莫岁和褚洄之的视线中。 不论从外貌还是衣着,这人都很奇怪。 他并不壮硕,甚至算得上偏瘦,双臂的肌肉却极其发达,就好像平白接了对不属于他的手臂。 他穿的不是选手统一的作战防护服,而只是件灰扑扑的罩衣,虽然是强度韧度极高的料子,但也有些过分老土了,防护效果也显然并不算好。 但莫岁确定他是选手,因为他身侧同样有一只电子眼,上面的编号是4。 4号小队。 「我的计算出错了,抱歉。」 清冷的女声从侧传出,女生同样走出迷雾,站到明处。 「但我不理解,我的运算过程没有出错。」 她带点疑惑,但这疑惑并不夹杂恼怒或自负的成分,而只是单纯对事态的结果表示不解。 「莫岁,我分析演算了你所有公开的训练数据,你不应该能在力量上胜过康辰。」 「还有你,褚洄之。」 她眼眸微动,脖颈却也随之移动,看起来有种微妙的诡异感。 「我没算到你能躲过那一击,按照计划,你现在应该已经被穿在康辰的刀上当人质才对。」 「你的计划?白日做梦睡过头了?」 褚洄之冷嗤一声,眼角眉梢是肉眼可见的不屑。 莫岁则比他直白很多,他向着对面的二人道: 「比赛刚开始,我们都还是零分,你们没必要这么早就对选手动手。」 「对我们来说,关注比分数更重要。」 「根据以往29届星炬杯的数据统计,每届的高人气选手其实在初赛乃至赛前就已经确定,星网根据选手人气高低分配镜头,会形成滚雪球式循环。就算表现出色,人气低迷的选手也很难获得观众真情实感的支持。」 女生自顾自道,说的话令莫岁一头雾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康星,他叫康辰,我们来自第四星区的区级主星。」 跟拍莫岁二人的电子眼给了女生一个镜头,女生立刻向着这个有更多在线观众的镜头微笑着自我介绍道。 镜头转开,她收起标准的笑容,继续未完的话题: 「谁能最早制造爆点,谁就能最早获得观众的青睐。人类的第一印象顽固到可怕,就算选手后续表现欠佳,已经形成的粉丝群体却总是很难解体。」 第60页 「所以,我们就是你选择的爆点。」 褚洄之算是听明白了,打断康星。 直白点说,这两人就是来蹭热度的。 「是。」 女生坦荡承认:「褚洄之,根据计算,解决你是目前提高人气最具性价比的选择。」 褚洄之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招人恨。 他不太走心地挑了挑眉,原本轻搭在莫岁右肩的手伸展开,扣住了莫岁的左肩,轻轻向内收力。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泄露的占有欲。 「解决我?问过我们小少爷的意见吗?」 回答褚洄之的是噼开空气的刀锋。 迎面竖斩的攻击分开二人,莫岁直接迎敌。 保护队友,把敌人都解决了就行。 莫岁跃起,狠狠踹向镰刃的柄端,半空中的镰刃被迫改变轨迹,死死钉入一旁岩石的缝隙。 康辰被暂时桎梏,不管他是选择捨弃武器还是花时间拽回武器,对莫岁来说都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往下,右偏37°,三分力。」 康星冷静指挥,岩石瞬间崩解,镰刃迴旋,直指莫岁。 莫岁没想到康辰脱身速度如此之快,后背全无防御,按理说,他的攻击节奏应该会被打乱。 康星计算下一击的攻击路径,却见莫岁依旧提速前沖,压根不理会身后飞来的利刃。 后方,长链被褚洄之徒手拽住。 「当着我的面偷袭,真当我是摆设?」 男人表情风轻云淡,下一秒却直接截断了合金的链条。 「不太结实嘛。」褚洄之笑着,将镰刃随手向后一抛。 变故陡生,康星却不见波动,她快速低声道: 「根据数据模拟,莫岁第一击会是右手直拳,左手短刀会从下方辅助攻击,你在力量上胜过他,直接迎击。」 如她所言,莫岁的进攻被精准预料,右拳被控。 莫岁改变左手攻势,刀刃斩向康辰控住自己的手。 刀刃陷入的材料带来与预想中全然不同的手感。 既不是护甲的坚硬,也不是□□的软韧,那手感介于两者之间,坚韧,极难穿透。 二人分开,康辰小臂上出现一道绝对不浅的伤口。 伤口处,不算多的暗色血液缓缓流出,并不符合常识。康辰看上去甚至没被伤势影响,直接按照康星的指示再度攻来。 莫岁进攻防守的路数被摸清了七八成,一招一式都被康星精确报给康辰,简直像是被恼人的苍蝇黏住。 「消耗战,你会赢。」康星对自己的队友道。 虽然自己不算什么战力,但帮小少爷赶个苍蝇,还是做得到的。 褚洄之不动声色地捡起身后断裂的镰刃,幽深的眼神掠过康星—— 这女生像台人形电脑,她才是真正的威胁。另外一个徒有蛮力的傢伙,莫岁能把他吊着打。 白雾缭绕,难以视物。 没人会将突然变浓的雾气和褚洄之暗中捏诀的手联繫在一起。 就像没人认为褚洄之会有瞬间反攻的能力。 凛光乍现。 康星眼前的浓雾被过于冷冽的狭长刀光纵向噼开,在霎时散开的雾气后,她对上褚洄之沉郁冷淡到不见半点光亮的眼睛。 她的资料库里没有任何关于褚洄之的原有数据,新收集的情报还在载入,褚洄之的行动不在她计算内。 自肩胛至腰侧,极长的伤口几乎贯穿康星上半身。 但想像中血液喷溅的场景并未出现,自康星伤口中代替人体组织涌出的,是大量的机械零件。 她是人类,莫岁确定这一点。 「改造人?」莫岁皱眉道。 康星似乎有些短路,声音里带着电音和卡顿。 女生素白柔软的手指接起一根被褚洄之砍断的重要电路,她边把乱七八糟的零件塞回自己的胸腔,边对着聚焦过来的电子眼回答道: 「机械改造人,第四星区那个只发展重工业的老土地方,也能制造我这种精尖科技的产物。」 第30章 血光之灾 第四星区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自小生长在这里的康辰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整个宇宙中最大的静流带隔绝出这片最小也最封闭的星区, 让第四星区拥有建设成为重工业工厂的天然「优势」。 第四星区小到可以从星区主星看清所有环绕的卫星,但这并没丰富康辰所见的风景,因为第四星区的每一颗星球上都是工厂。 同样的灰色屋顶, 同样的灰色烟囱, 同样的灰色天空,同样的灰色的人群。 康辰在第四星区见过最绚烂的东西是星区边缘的一条环带。 它像是由无数形态各异的砾石堆聚而成, 虽然主色依然是黑灰的,却闪烁着斑斓的偏光。 随着时间, 那条环带缓缓加宽,不断聚集起这片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光华。 但后来,每日都要去看那条环带的康辰知道了真相。 那是一条垃圾带。 由于静流带的作用,自第四星区产生的工业垃圾不会散逸到更加遥远的宇宙空间,而只会盘桓在静流带内部, 凝聚为一条新的环带。 垃圾带之所以会不断变宽,答案也显而易见。 第四星区每日都在持续生产大量不可降解的工业垃圾, 迟早有一日, 这条垃圾带会吞没第四星区的最后一颗星球,将整个星区变为名副其实的宇宙垃圾场。 第61页 第四星区想要自救, 康辰在八岁那年参加了星区的自救计划。 他一度不知道, 把他的手骨换成机械骨骼对于拯救星区有什么用,让他的耐受度超过人类的极限有什么用, 把他改造成一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有什么用。 天际那道散发着浓烈化工气味的诡异光带一日日比昨天更宽,他也一日日麻木, 或许整个第四星区就是被主星丢掉的垃圾,谁能指望从垃圾堆里淘出什么宝贝。 直到他遇到康星。 准确地说, 是直到技术人员把康星带到十数个和康辰一样的改造实验者面前。 那是和往常一样阴云密布的一天——在不间断的废气排放下,康辰倒也不知道第四星区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那天, 康星准确预测了七十二场随机擂台赛的战斗走势和最终胜负。 而康辰,是在擂台上站到最后的人。 康辰原本并不叫康辰,但那天,他被选为康星的头号搭档。 因为康星,他拥有了自己的新名字。 实验基地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喜欢康星,因为她太冷淡太机械,一切在她眼中都可以被转换为可运算的数据。 如果说康辰这一批1.0改造人还只是在血肉之躯上加入了机械强化的部分,那么康星这个2.0版本更像是拥有了心跳与唿吸的电脑。 但康辰与所有人不同,他喜欢康星。 这种喜欢与荷尔蒙的作祟无关,只是因为康星眼瞳的深蓝色是他在第四星区见过最漂亮的自然色彩。 像是他在网页图片里见过的海洋,深邃、生动,让他觉得溺死在其中也很幸福。 与强大的算力相比,康星的战斗力并不算强。 康星只把他当做一把刀,或者说是实践数据计算结果的转换器,康辰清楚这一点。 一把刀的使命就是执行执刀人的命令,哪怕断裂,也要义无反顾地砍向目标。 「我不喜欢你的眼睛,太黑了,像燃烧后的塑料垃圾。」 康辰站到康星身前,沉声向褚洄之道。 他扯掉碍事的罩衣,露出上身。 那是一具机械与人体完美融合的躯体。金钢骨骼上附着韧化的肌肉,泛着萤光的蓝色能量迴路游走着黏合钢铁与血肉,将康辰「缝合」完整。 他张开手掌,能量迴路聚集在他掌心黑洞般的炮口,电弧反应,凝聚成刺眼的光球。 怎么会有人能用身体负荷一架能量炮! 眼前超出常规认知的景象令莫岁神经瞬间紧绷,他一把拉起褚洄之:「跑!」 二人堪堪躲到掩体后,能量炮在两秒前二人所站的位置轰然爆炸,地面瞬现巨坑,飞沙走石。 在康辰的掩护下,康星正在调试自己,她精准地将移位的零件一个个安装回原位,随后重启程序。 不能让康星加入战斗,她的算力会极大提高康辰炮轰的精确度,届时就没那么容易躲了。 莫岁在战斗时从不犹豫,睫羽轻轻覆下,再度抬起,眸中已是坚定。 「康星脑中没有你的战斗数据,你去解决她,我给你打掩护。」 他向褚洄之道。 他怎么打掩护? 听到莫岁这么说,褚洄之第一反应是阻止。 掩体外原本一马平川的地势都快被康辰轰成月球表面了,他知道自己精准度不够,就纯靠火力压制,硝烟四起,呛得人连唿吸都困难。 「你先等等,太危险了,我怕你受伤。」褚洄之一把拽回就要冲进炮火里的莫岁,试图说服他。 莫岁回头,按住褚洄之圈在他腕上的手。 肌肤交叠,指尖的温度彼此侵染,在硝烟和瘴气中混做不明不白的一团。 「我会不会受伤,全都看你。」莫岁直视褚洄之的眼睛,如此道。 莫岁知道褚洄之同样懂得康星的威胁性,他和自己一样清楚什么是当下的最佳方案。 所以莫岁没有再多解释,浪费一秒都是战术错误。 他展开属于矛隼的双翼,褚洄之的手被他挣开,他冲出掩体,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袭向康辰。 掩体后,褚洄之沉默着站起身。 脸上早已成为习惯的浅笑消失殆尽,漆黑如墨的眼睛是肉眼可见的烦躁与阴冷,极少见地锋芒毕露。 轰炸声渐远,这说明炮火集中轰鸣的区域正在远离自己所在的点位。 但褚洄之依旧觉得很吵。 莫岁那句话被逐字回放在他脑海里,为什么要把会不会受伤这么重要的事託付在他身上,褚洄之不觉得自己值得如此被信任。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仔细琢磨明白莫岁到底是什么意思,恼人的轰鸣声却在耳边不识好歹地一遍遍打断他的思路,简直令他头痛欲裂。 不远处,见褚洄之站起身,康星举枪。 流弹划过脸侧,一道细长的血线半横在褚洄之右脸。 「23.6厘米,你进入被我击杀的射程范围,只差这点距离。」 数据条浮动在康星眼底,她陈述事实,向褚洄之道。 要么逃跑,要么绕行,要么曲线救国去和莫岁汇合。 根据康星的演算,褚洄之只有这三条路可以选择。 可褚洄之表情无波无澜,好像根本没听懂康星下达的「死亡通知书」。 俊美无俦的男人看上去烦躁到了极点,他动作粗鲁地向后捋起全部碎发,分明温柔清丽的长相,却无端透出股骇人的疯劲儿来。 第62页 「跟我比算?你算的明白吗?」 他笑,声音阴冷,仿佛自宇宙外的未知空间迴响而来,令人不寒而慄。 在康星的视线里,男人指尖似乎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她所计算的击杀线内,决然朝她冲来。 康星的计算停滞了半秒,但也只有半秒而已。 经过脑内处理器的放慢,褚洄之的动作在她看来极其迟缓,她看清夹在男人指尖的东西——只是张纸片。 她不解,却判定这点不对劲并不会影响她的运算结果。 她举枪、射击。 这点距离,对她来说,不存在无法命中的可能。 子弹破开空气,直直射向褚洄之心口,轨道没有偏移,褚洄之没有躲闪的意思。 像是撞上什么无形的障壁,高速运动的子弹在距离褚洄之半米处受到滞阻,空气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 但产自第四星区专业军事工厂的子弹最终突破障碍,尽管威力被卸去大半,轨道偏移,却依旧射入褚洄之左肩。 受伤的褚洄之会停步,或者减速。 这是不需要运算也能得出的显而易见的结果。 康星如此想道,刚要将算力分给缠斗的康辰和莫岁,却发现褚洄之和她的距离在以更高的速率被拉近。 怎么可能。他的行动不符合逻辑常理。 康星表情第一次出现错愕的成分,她慌忙举枪,对着褚洄之再度连开数枪。 可既然一枪阻止不了褚洄之,她开再多枪也无法用这招改变局面。 流弹四溅,有打入岩壁的,有被褚洄之不知名的手段拦下的,也有成功击中褚洄之的,但它们都没能阻止褚洄之的步伐。 褚洄之已至康星面前,阴鸷的眼神锋利如有实质,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刺得康星汗毛倒竖。 她以前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保留着这种属于普通人类的生理反应。 那张看起来脆弱至极的纸条被褚洄之贴上自己胸口正中的位置,纸条末端无端燃起火焰,逐渐向上蔓延。 危险。 瞬间,康星的内置电脑系统和残留不多的人类本能都开始报警。 她听见褚洄之开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算过了,d131-α星,今天会打雷。」 「而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褚洄之喉头还涌着血沫,声音喑哑,却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更令人毛骨悚然。 雷诀在他指尖成型,要不是这符咒得贴人身上才管用,他也不至于挨了这么多枪。 随着褚洄之话音落地,蜿如盘龙的紫色电光应声自高空竖噼而下,直指康星。 强大的电流不仅会对身体内部的机械零件造成永久性损坏,还会直接破坏电路、干扰系统,算是为数不多会对康星产生真切严重威胁的手段。 哪来的雷。 完全崇尚科学的康星当然不会相信这雷能是褚洄之召来的,她将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褚洄之大力推向雷光正下方,自己则向反方向翻滚闪躲。 先前受的伤仿佛此刻才作用到褚洄之身上,他捂住口鼻,勐咳而出的鲜血从指缝间淅沥落下。 他翻过手背,极草率地擦了把脸,殷红色染上男人下颌和唇角,黏合了几缕散落的黑髮,让他看起来形如讨命的艷鬼。 「我说了,今日有血光之灾的人,是你。」 他喉内腥痛,说话不畅,却字字笃定,听起来滞涩诡异。 伴随他尾音重重砸下,那道分明直直下噼的雷光凭空改了方向,转而向半蹲在地的康星噼去。 完全违背科学的现象令康星根本无从预料。 来不及了,她现在最佳的选择只有自行出局,启动的能量防护罩才有可能拦下这道雷, 康星的自保程序启动,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按向保护手环的启动按钮。 但下一刻,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自己。 ——康辰还没有淘汰。如果她此刻抛下队友自行出局,可以想像,他们二人的支持率必定会下降到谷底。 那就让她自己来当这个爆点,成功率会是百分之百。 汪洋般蔚蓝的眼睛平静凝视已至眼前的天雷,不见畏惧。 可转瞬之间,那双眼睛不可置信地圆睁,因惊慌泛起完全不属于机器的波光。 从旁冲出的一道身影凌空笼住康星,替她挡下了这几乎致命的一击。 「康辰?为什么?」 面对任何变故都不曾有所起伏的声音此刻却颤抖到难以成句。 一贯冷静到极点的深蓝眼瞳里写满讶异与不解,康星第一次顿然发现,原来她也有完全计算不明白的问题。 第31章 负分 炮火平息, 一切归于寂静。 康辰没有感觉到很强的痛感,却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他转动眼球,看向褚洄之, 勐然察觉自己和正常人类竟然如此迥异。 受伤的褚洄之看起来依旧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每一点从他身体里溢出的血色都艷丽且滚烫,他眼底执拗的光彩明亮到可怕, 让人简直怀疑他哪儿来的能量。 反观自己,比起「受伤」, 该说「损坏」更合适。 被电流灼烧的皮肤已经焦黑开裂,从他身体里流出的却不是血液或者组织液,而是散发着浓烈化工味道的机油。 第63页 损毁的能量迴路依旧勉强维繫着肢体,却只令他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 他像一团工业垃圾,连「死亡」这种极具仪式感的事放到他身上, 都显得廉价且骯脏。 「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康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那声音很不像康星, 他从没听过康星说话时尾音会颤抖。 「我们明明说过, 如果一定要出局一个人,那个人是我。这场比赛更适合你, 你的得分率比我更高。」 是的, 他们是说过这样的话。 但康辰不像康星,能时刻执行所谓的最佳方案。 他尝试牵动唇角, 脸上一大块烧融的机械材料顿时剥落。 「抱歉,没控制住。」他带着歉意微笑道。 「或许是我的程序太落后了吧。」 康星眼神晃动, 如同夜色里被狂风搅乱的海水波纹。 她觉得程序落后的分明是自己才对,因为她真的完全无法理解康辰的行为。 他为什么要冲过来挡下这一击, 又为什么能在损毁这么严重的情况下笑得出来。 她想问清楚,前来接应康辰的生命舱却已经抵达现场, 她没时间再多问。 同样意识到时间紧迫的还有康辰。 他驱动因损毁而不停抽动着的手指,扯下了自己装配能量炮的机械右臂,塞给康星: 「这部分还能用,你拿着。」 「我,或许不会被修缮,但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有很多人可以替代我。」 能量炮很重,康星需要双手交抱才能拿稳,可这就意味着她腾不出手去捡拾拼凑康辰散落在地的零件。 她不想让康辰被替代。 就算有其他性能更强、强度更高的选择,她也宁愿选成为废铜烂铁的康辰。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想法,不符合康星被设置的底层代码,康星脑中的自纠正处理器开始工作,更正她的想法。 蓝色的眸子冷下来,原本要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康星道: 「嗯,我的队友必须得是所有可选方案里最强的那个。」 这话并没出乎康辰的意料,他知道康星会这样说,却还是有一瞬间,没抑制住心底的失落。 他被纳入生命舱,退出战场。 康星并没看向已经远离的生命舱,她视线依旧锁定手中的能量炮。 「所以我会赢,我会赚到足够的资金,让他们用最尖端的技术来维修你,我会让你成为那个最佳方案。」 她站起身,自语道。 康星不知道,会让人产生希望的话要明明白白说给当事人听才行。 她不清楚希望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她一向只重视结果,既然这话有没有被康辰听见并不会对事态造成影响,那么在她看来就并不重要。 「褚洄之!你真的蠢死了!」 闻声,康星看向不远处那两个面对面挨得极近的身影。 根据资料,莫岁应该是一个冷漠且傲慢的人;根据她和褚洄之的接触,褚洄之也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性子。 但他们两个靠在一起,看起来都跟他们本人很不像。 莫岁扶着褚洄之,为了给某个伤患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任由褚洄之用额头抵着自己肩窝,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小少爷动作很轻,嘴上却不饶人: 「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用,你偏偏选最蠢的一种!拿身体挡枪?你以为自己也是改造人啊?」 在康星看来,褚洄之显然是不蠢的,他选的方案也是效率最高的。 她认为,莫岁这么批评褚洄之是因为受伤会影响后续的作战,不利于长远发展。 但莫岁说的话跟她想的不一样。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打过那个大块头?那么急干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康星意识到,令他生气的并不是褚洄之受伤会产生的不利影响,而是褚洄之受伤这件事本身。 而伶牙俐齿的褚洄之也跟瞬间转了性似的。 他垂着头乖乖听莫岁训话,莫岁说他蠢他也不反驳,两分钟前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全都不见踪影,连文静这种词都能用在他身上了。 「你们……」 听到康星的声音,莫岁立刻抽枪起身,挡在褚洄之身前。 「我不会再跟你们打了。」 康星表态:「我现在的目标是得分,跟你们打没有意义。」 「现在才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晚了?」 褚洄之极轻慢地笑道,出言嘲讽。 康星压根听不出来他话里有刺,点头道: 「是有点晚,所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们也抓紧,仅就刚才的三分钟而言,你们的聊天听起来完全没有意义。」 这机器人,懂不懂什么叫打情骂俏培养感情! 褚洄之不爽:「那我还真是谢谢你提醒。」 「不用谢。」康星理所当然地接道,转身离开。 战后满目疮痍的场地里最终只剩下了褚洄之和莫岁两个人。 褚洄之像是总算有机会放松神经似的,整个人往復又蹲下扶住他的莫岁身上重重一靠,拖着尾音抱怨道:「痛死了。」 「你别这样靠着我,会压到伤口。」 终于有机会认真处理伤口,莫岁以正事为先,很是无情地把褚洄之推开,让人靠住一旁还算坚固的断壁。 第64页 选手可以凭积分换取基础的医疗物资,一次五十分。 这五十分是一定要花的,莫岁倒不会纠结这个。但他看了看两个人依旧为零的积分榜,有些心虚地拉起了褚洄之的手腕,低着头在褚洄之的手环上执行操作。 零分已经是骄傲的小天才能接受的极限了,扣成负分,莫岁怕是要当场自闭。 「扣你帐上。」莫岁嘟囔道,没敢抬眼看褚洄之的反应。 鲜红色的「-50」字样出现在榜单褚洄之的名字后。 虽说比赛刚开始不久,积分依旧为零的队伍也是有的,但这个负数一出,实时浮动的排名榜上,两人瞬间跌落为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 「好丢人。」 莫岁连第二都没拿过,羞愤到头顶都快冒烟,却听到褚洄之在自己头顶闷声低笑。 「别笑了!」 莫岁是真的有点着急了,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一向有点要面子。 他小声道:「我表现这么不好,你都笑我,那别人肯定也在笑我。」 天地良心,褚洄之只是觉得小少爷纠结那个暂时性负数的样子很可爱。 他赶紧收起笑意,安慰暂时被排名蒙蔽了双眼的莫岁: 「分数只是暂时的,不是说要去解决s级吗,马上就会涨回来的。我们刚刚打败了小队排名第四的选手,你的表现很精彩,不会有人笑你的。」 「你知道我一向很会猜别人心思,你直播间的弹幕现在肯定全是在夸你,信不信?」 「真的?」莫岁将信将疑。 「真的。」 如褚洄之所言,直播间虽说不是一水的夸赞,但评论风向好歹是好转了。 【呜呜呜,就沖褚洄之安慰莫岁的这些话,我不骂他了。】 【莫宝!妈妈怎么会骂你!你表现那么好,刚刚那场战斗比别的得分选手精彩多了!】 【靠精确转换部分身体为星兽形态来抵挡火力和躲避攻击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们莫少的操作真的不要太丝滑好不好!】 【上面的收收味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俩现在就是倒数第一啊,那个褚洄之还受了伤,他俩压根没啥赢面,真当星炬杯是人气选秀啊。】 【有些人别太嫉妒好不好,别是发现我们莫岁压根不是找了个垃圾队友才急了吧。受伤怎么了,就刚才的表现,我看褚洄之没什么问题。】 【+1,黑转粉了。他能徒手缴了康辰的械,肯定也有能不近身解决对手的办法,但是居然为了帮莫岁争取时间选择直接冲过去,有亿点点帅诶!】 【不过话说,没人觉得那道雷很奇怪吗,虽然d131-α星大气层极不稳定,是会经常发生雷暴天气,但那道雷也太巧了吧。】 【主办方为什么把场地选这儿啊,雾太大了,好多细节都看不清。】 【不太懂,不过肯定有原因吧。说不定褚洄之的装备只是长得垃圾呢,伪装成木质的高级武器也不是没有,毕竟只是看上去像木头。】 【就是,比赛好看不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就在这时,后勤无人机也将二人兑换的药物送到了现场。 莫岁十分自然地接过药物,准备帮褚洄之处理伤口。 「送过来的麻醉剂效果不太好,可能是怕选手动歪心思。」 检查药物的莫岁蹙眉道。 但留在体内的弹头不能不取,唯一的办法好像也只有让褚洄之忍着点。 「我要消毒了,疼的话跟我说。」 莫岁说着,剪开衣服碍事的布料,将手中的棉纱喷上消毒液,轻轻触碰褚洄之的伤口。 棉纱刚刚挨到男人的皮肤,莫岁觉得他甚至还没真正碰到褚洄之的伤口部分,就听到褚洄之忍痛的一声闷哼。 男人条件反射似的握住了莫岁的手腕,力度有些重。 「抱歉,比我想像的痛很多。」 眉目清隽的男人看上去就让人不忍见他受苦,他睫羽微颤,唇上一点泛白的齿痕极为刺目。 「那怎么办呢?我尽量快一点?」莫岁也怕疼,很能感同身受,不觉得褚洄之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可以……」 褚洄之似乎有什么想提的办法,他欲言又止,微微一顿,随后道:「还是算了。」 「你说吧,有什么方法。」纯良少男莫岁果然上钩。 得到了允诺,褚洄之眼底闪过一瞬计谋得逞的精光。 他嗓音低柔,让人难以拒绝:「可以牵着你的手吗?会让我感觉好一点。」 「倒不是不行,可是单手会影响操作,操作失误反而会更痛。」莫岁有点为难。 「没关系,只要你牵住我,我就可以忍的。」 褚洄之温声缓道,手下已经动作,修长的指节动作轻缓却坚定,轻轻扣住了莫岁的左手手背。带着凉意的指尖贴着莫岁手背的线条游走下滑,将少年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掌心。 直播间内,一条弹幕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我果然还是想骂他……褚洄之,他茶得令我噁心……】 第32章 全靠演技 莫岁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当人感受到超过承受阈值的疼痛, 一般而言,会有两种表现。 要么全身发软,使不上一点力气;要么向外转移疼痛, 无法控制自己发泄的力道。 但褚洄之和这两种情况都不沾边。 第65页 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传来的力度始终平稳且持续, 没有任何无法自控的迹象。 就算是手术镊探入伤口、搅动血肉夹出弹片,褚洄之也只是极克制地收拢手指, 那根本不像是发泄,而更像是为了忍受不好的体验索取更多的甜头。 褚洄之的伤不算重, 虽然出血量不小,但子弹在击中他之前都被他卸去了大半的势能,所以弹头只是停留在体表浅层,并没真正深入体内。 所以莫岁觉得此刻更不自在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褚洄之正半倚着身后的断壁,两条长腿很是随意地前伸, 姿态放松得很;可自己为了操作方便,只能两膝分开跨过褚洄之, 靠着地的膝盖稳住重心。 这姿势并不算舒服, 因为左手被牵住,莫岁不得不微微向前俯身, 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主动跨坐在褚洄之身上。 莫岁以前从不知道, 原来牵手会带给人禁锢感。属于人类肌肤的触感分明是柔软的,存在感却比训练时会使用的束缚带还强。 「你是不是根本没觉得忍不了?」莫岁有话就说。 本就拙劣的藉口将要被戳穿, 褚洄之丝毫不慌。 「怎么会,真的很痛, 我都没流过这么多血。」 褚洄之看上去有点委屈,他轻轻晃了晃莫岁的手, 垂着眼帘道:「可我不敢太用力,怕你嫌我打扰你。」 莫岁向来吃软不吃硬, 听褚洄之这么说,他心神一晃,手下的动作一时没稳住。 伤口被按压,自作自受的褚洄之痛到真情实感地倒抽了口气。 「抱歉,我这个姿势,重心不太稳。」 莫岁停止手中的动作,颇有些犯愁地说道。 「你可以把重心放到我身上。」 眼见有机可乘,褚洄之得寸进尺。 「怎么放?」 莫岁下意识问,嘴比脑子快一步。 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褚洄之的意思是自己不用虚空半跪着,可以坐在他腿上。 「不好吧。」他撇开视线,耳尖微红。 褚洄之开始假正经,他坦坦荡荡,神色自然地带偏话题: 「没关系,我的腿没受伤,可以受力的。」 他说的不好又不是指这个! 莫岁虚握的拳抵在自己鼻尖,很是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发烫的侧脸。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回事,面对褚洄之,总是会把正经的事都想歪。 身为一个有正常阅歷的成年人,莫岁当然不会单纯到觉得坐在人身上都不算什么。但褚洄之的眼神太过清澈,搞得莫岁都要怀疑自己那点纸上谈兵的阅歷是不是出了错。 于是,一向随心的莫岁问自己,他想不想坐下。 脑海里立刻跳出来的答案非常肯定,莫岁简直要骂自己最近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 下一秒,莫岁矮下去一截,褚洄之大腿被压上重量。 褚洄之原本微微抬头就能看清莫岁的脸,现在却只能垂眸看到人蓬松的发顶和鼻尖往下精巧的小半张脸。 至于触感,语言修饰系统已经停摆的褚洄之只能说,非常柔软。 「……你放开我,包扎,实在没法单手处理。」 莫岁的声音本身偏冷,语气一旦放软,那一点不同寻常就格外明显。他分明没任何撒娇的意思,却就是让人忍不住听他的话,杀伤力强到可怕。 褚洄之沉默,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简直是在以地狱难度锻鍊自己的忍耐度。 他放手,在莫岁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终于得到两只手的使用权,也不需要再分心思和人保持距离,坐姿舒适的莫岁倒是自在了很多。 他动作娴熟利落,很快就包扎好褚洄之的伤口。 最后一个结绕在褚洄之肩头偏后的位置,莫岁往前探了点身,好看得更清楚些。 莫岁的唿吸很轻,鼻息喷洒在褚洄之颈侧。 褚洄之紧绷地向后仰头,他无端想起,莫岁变成肥啾的时候,绒毛的触感也是这样的,若有若无,却有着让人瞬间丧失所有行动力的奇怪作用。 绷带短了些,那个结不太好打,莫岁怕它后续会散开,精益求精地准备把它系得再牢固点。 于是,他往前靠了靠,腰腹几乎跟褚洄之紧贴。 褚洄之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瞬间被彻底击溃。 再让莫岁靠近一毫米,就真要出事了。 他方寸大乱,一把扣住了莫岁的腰,把人往远离自己身体的方向推开,强迫莫岁坐直。 莫岁不明所以:「怎么了,最后一个结还没打呢。」 褚洄之满脑子废料,一时卡了壳,也不知怎么和莫岁解释。 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就非常崩溃的少年音在不远处歇斯底里地吶喊道: 「你们在干什么?!」 莫岁倒是不虚心,所以并没因为这声音的出现而改变姿势;褚洄之就更不用说了,他压根没分给来人半个眼神。 崩溃的少年撇下身后的队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莫岁看清来人,隐约记起自己在维拉利加见过这张脸。 「我好像见过你,」莫岁回忆道,「你是,一年级a班的?」 好消息,偶像记得见过自己;坏消息,偶像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还握着偶像的腰。 第66页 洛达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深唿吸了好几下,总算暂时恢復理智,还是决定先解决燃眉之急。 「莫学长,是不是他逼着你在比赛场地做这种事,你先起来!」 莫岁有点懵:「只是处理伤口,有什么问题吗?」 当局者迷,他不知道他和褚洄之的姿势乍看起来有多不像在干正经事。 为了处理创口,褚洄之的上衣本来就被剪得破烂,看上去极其衣衫不整;扣紧在莫岁腰上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用了力的,连青筋都微微显露;莫岁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莫小少爷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这已经足够让人想歪了。 处理伤口? 洛达气得要在原地蹦起来。 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选择直接动手。 他上前,不容分说地掰开褚洄之的手,然后扶着莫岁的小臂把人拉起,恨不能把莫岁拉出二里地。 莫岁还惦记着他没打完的结:「你等一下,他肩膀上还有个结我没打完呢。」 洛达差点没一口气噶过去,他濒临崩溃地在褚洄之身侧蹲下,用想把褚洄之勒死的力道两下就打了个死结。 他用力摊手,展示自己的蹲姿和那个死结,语气听起来已经跟死过一回差不多了: 「蹲在旁边不也能处理吗!这样还更快!」 「对哦。」 莫岁恍然大悟,开始回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跨坐在褚洄之身上。 「我想起来了!」 莫岁一捶掌心,势要向洛达解释清楚:「是因为他说怕疼,要找个转移疼痛的方法,我为了方便牵手才跨到他身上的。」 牵手? 听闻全新重磅噩耗的洛达抓狂,连眼神都要失焦: 「学长,转移疼痛的话,其实你往他嘴里塞坨纱布就行的。」 那还是不行的,毕竟是自己包养的人,怎么能随便应付。 但莫岁看着洛达头上都快开始下暴雨了,还是善良地转移了话题: 「你叫什么来着?」 听到偶像关心自己的名字,洛达瞬间回血,热情得莫岁简直要在他身后幻视到一条摇成螺旋桨的尾巴: 「莫学长你好!我是维拉利加一年级a班的洛达·柯维尔·塞加托利,你叫我洛达就好!」 「我看到了4号小队队员的退场通知和更新的积分榜单,又听到这边有炮火声,就猜你可能在这里,所以赶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让我撞大运了!」 听到洛达的自我介绍,原本判定洛达没什么威胁的褚洄之脑内警铃大作。 他见过这个名字,在莫凌昭误传给他的那本情敌名单上。 「哦,我想起来了,你的星兽体是雪狼。」 莫岁也想起了自己是在哪儿见过洛达,回忆道。 「对对对!是我!学长你到a班做训练示范那回,被你打趴下的那头雪狼就是我!你还记得吗,你当时一眼就看出了我左腰发力的破绽,没费什么力就把我制伏了!」 洛达激动得要跟莫岁握手,却被褚洄之在二人身后的一阵勐咳打断。 闻声,莫岁回身,走到扶着断壁站起的褚洄之旁边。 「怎么站起来了?不再坐一会儿?」 「没事,小伤而已,坐久了反而懈怠。」 褚洄之轻咳,他微笑,向着莫岁温声道:「不用担心我。」 洛达不知道褚洄之有什么好咳的,又没伤到喉咙。 他也不知道这个全场唯一负分的傢伙怎么就能当莫岁的队友,再加上刚才的眼前所见,他对褚洄之实在是没有一点好印象,一时将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拖后腿就要有拖后腿的自知之明,得负分的傢伙也配做学长的队友,不就是受了点皮外伤吗,有什么好装的。」他不悦道。 这话说得,段位实在是有点低。 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褚洄之嘴角一勾,正好借题发挥。 「我知道我不招人喜欢。」 褚洄之的声音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一双黑曜石似的漂亮眼睛却带着忐忑和希冀,专注地望向莫岁: 「可我受伤不是装的,虽然他这么说我,我是有点难过,但你不会这样想我的,对吧?」 这人什么意思? 没见识过褚洄之胡搅蛮缠功力的洛达傻了眼,眼看着莫岁原本对自己还有点温度的眼神瞬间降到了零点。 「不是,你这人……」 洛达要跟褚洄之理论,却被莫岁冷淡的声音打断。 「如果你只是来贬低我的队友的,那麻烦你还是抓紧离开吧,我时间宝贵,没工夫跟你聊天。」 第33章 三人行 莫岁发誓,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的「人气」。 因为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直跟着他的两只电子眼已经够烦人的了,现在跟着他的又多了个洛达。 「别藏了, 你不去找你队友吗?」 莫岁无奈停步, 向着不远处的一棵枯树道。 洛达从树后探出身,憨憨咧嘴一笑, 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我跟他兵分两路。」 莫岁倒也不是没试过借着雾气的遮掩把洛达甩开,但洛达的嗅觉比狗还灵, 速度又快,多费心力甩开他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莫岁若有所思,看起来有点为难。 「让他跟着吧,他抢不了你的分。」 第67页 褚洄之在旁道。 褚洄之为什么总是能一语戳中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莫岁有些疑惑。 自己有空一定得跟褚洄之学学这招, 说不定就能搞清楚那些让他觉得没法理解的傢伙都在想什么了。 「我会看住他的,他跟着我们, 不该他拿的, 他一分都拿不到。他要是不想因为扮演狗仔而出局,之后自然就会走。」 「你只需要做得分这一件事就好了, 其他的不用你管。」 褚洄之说正事的时候气场和平常很不一样, 沉稳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莫岁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颤了一下。 有点喜欢。虽然他觉得这种喜欢跟他喜欢最新款的粒子发射枪没什么区别,但就是, 有点喜欢。 可惜褚洄之的严肃维持不到两秒。 他语调一转,眼底微光暗流: 「不过, 学长,你到底有多少个, 不喜欢我的好哥哥好弟弟?」 怎么扯到这儿来了。 褚洄之话题跳跃太快,莫岁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咬字和平常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句「学长」,似乎是在学洛达说话的轻快调子,听得莫岁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你别这么说话。」莫岁不太强硬地抗议。 「怎么了?是因为学长的好哥哥好弟弟太多,数不清楚吗?」 褚洄之颠倒黑白。 他怎么这样说,他分明知道自己只包养了他一个人。 「你明明知道你跟别人都不一样的。」 莫岁语气里带了点并不重的埋怨。 莫岁干净透亮的眼神给了褚洄之为数不多的良心重重一击。 完蛋,他根本下不了手继续欺负莫岁。 另一边,眼见两个人「你侬我侬」,原本还担心让莫岁产生坏印象的洛达实在待不住了,他三两步窜到莫岁身边,没话找话道: 「学长,你有没有发现这颗星球上木蛛特别多啊?」 木蛛,星际最弱小的异兽之一,幼童都可以将其随手碾死,连f级都算不上,杀了都不计分的小虫子。 它唯一的特殊之处正如其名。木蛛死后,尸体会化作木疙瘩一样的种子,长出几根蛛腿状的细弱枝蔓,以这种方式延续生命。 「而且有点奇怪,我猎杀高等级异兽的时候,总能在它们周围发现大量木蛛。」 洛达接着补充道。 莫岁还没怎么接触过这颗星球上的异兽,毫无根据,一向求实的他没有对洛达的话做出回应。 洛达以为是莫岁对这话题不感兴趣,挠了挠头打哈哈道: 「那可能d131-α星的气候就是特别适合木蛛生长吧,不重要不重要。」 但很快,莫岁就发现洛达的话没有丝毫夸张捏造的成分。 离子枪的冲击能量贯穿b级异兽的颅骨,伴随着流出的浊黑兽血,从伤口孔洞里一同爬出的还有几只并不起眼的木蛛。 木蛛动作极快,细如草丝的腿几下平移,转瞬便消失在土壤里。要不是洛达提过一嘴,莫岁也很难第一时间察觉这小东西有什么不对。 褚洄之从地面捏起一只木蛛。 这介于动植物之间的低等生物基本没有意识,连通灵都不起效,什么有用的信息也问不出来。 虽说有点疑虑,但也只能暂时搁置。 褚洄之和莫岁对视一眼,选择继续向雾瘴深处行进。 「学长,你真要再往里去啊?这颗星球上的异兽都杀过不少人,杀性很重,比同等级的异兽要兇残,有点太危险了。」 洛达边说着话边试图绕到莫岁身边,但很奇怪,不管他绕到哪个方位,身前总有个看似漫不经心的褚洄之把莫岁挡了个严实。 莫岁先扫了一眼浮动积分榜,洛达以830分位列第二,仅次于柒柒。随后,他瞟向洛达,灰色瞳孔里写着的潜台词十分明显: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傢伙,再多嘴,莫岁就把他灭了当经验包。 洛达被莫岁投来的冰冷目光吓得一激灵,非常有眼力见地收了声。 他憋了没几秒,还是没忍住解释: 「我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从比赛开始,就总有异兽往我身边撞,要不我也不能一天拿到这么多分。」 这叫什么话,莫岁挑眉,看向洛达的眼神更多了两分直白的攻击性。 比高分选手更招人讨厌的,毫无疑问,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自己靠运气的高分选手。 洛达顿觉不妙,举手投降:「学长!你再多留我的小命两天吧!我真没说谎!我杀的两只a级真的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莫岁冷淡:「不信。」 开什么玩笑,这地方这么空旷,a级又不是木蛛那样常见的东西,大半天碰到两只,怎么可能。 洛达恨不得揪过跟拍自己的电子眼逼它吐出直播回放来以证清白,但下一秒,突发的意外反倒帮了他大忙。 风声乍起,树旌摇动。 一只形销骨立、羽毛凌乱的枭鸟嘶叫着,从半空俯冲而下,直向洛达扑咬过去。 洛达的战斗直觉极其敏锐,吐息之间,他大半上身化形为狼,半边脸孔也被银毫覆盖,已经切入战斗状态。 那枭鸟等级不高,却极为狂躁,它被狼爪钳住羽翅,依旧哑声嚎叫,扑扇撕咬向洛达。 雪狼的利爪扼断枭鸟的嵴椎,血柱喷薄,迎面溅上洛达正脸。 第68页 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大脑,洛达神色一滞,属于勐兽的冷血兇残彻底掩盖少年眼中原本温暖的湛蓝色,他扔下手中的枭鸟,狩猎似的寻找新的猎杀目标。 他有点卡壳,捶了自己两下试图让自己从异常的兽化状态里恢復过来,但收效甚微。 眼见失去理智的洛达用看猎物的眼神看向自己,褚洄之先发制人。 他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噼上洛达后颈,用力勐到洛达霎时翻了个白眼。但好在效果不错,洛达意识回笼,解除兽化。 「多谢多谢!」 恢復理智的洛达握住褚洄之的手,很是真情实感地一阵勐晃。 「我控制力一直有点问题,有的时候会压不太住雪狼的能量,谢谢你帮忙!」 洛达对褚洄之终于是有了好脸色,一时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我队友本来也是半路组队的,他嫌我危险系数太高,说不定会误伤队友,都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快郁闷死了,幸好遇到了你们。」 褚洄之倒是没想到打人还能提升好感度,换了语气,向洛达道: 「不用谢,要是还需要被打尽管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原来你是个好人啊!」 洛达两眼放光,激动由衷道。 「你别把他脑袋敲坏了,本来就不太聪明。」 莫岁实在看不下去,拉走褚洄之,让他别再欺负人。 「还有,就让他跟着吧,他也挺可怜的。」莫岁小声道。 因为康星康辰横插那一槓子,天色已晚,时机已经不适合原定的突击战术,莫岁改了策略,选择先尽可能拿到能到手的积分。通俗来说,就是一路杀过去。 暮色渐浓,三人在一处沼泽外停止行进。 沼泽对面,粘稠到几乎成为实体的浓雾彻底覆盖视野中的一切,只隐约可见远处一座石山的顶峰。 「今晚先停在这儿吧,视野太差,走不了了。」 莫岁消耗不算小,玉坠的回元符文在衣服内层隐隐发烫,好歹是让他没觉得吃不消。 浮动积分榜上,莫岁已经以750分位列榜三,褚洄之依旧恬不知耻地挂着个鲜红的-50。 倒不是褚洄之没干活,只是莫岁每次得分都高兴得像被顺了毛似的,褚洄之干脆只打辅助,把得分的机会全塞给了莫岁。 便携压缩营帐属于官方统一配置的基础物资,三人很快清理出一片可歇脚的营地。 d131-α星远离恆星、日落极快,几乎是几个唿吸过后,天边本就昏暗的霞光就彻底被夜色吞没。 营火点亮,勉强点亮几人所在范围内的黑暗。 但白天残存在星球表面的热量依旧在迅速丧失,火源的热度并不足以驱逐连防护服都无法阻挡的寒意。 三人围绕营火而坐,莫岁被右手边的褚洄之轻轻撞了下肩,掌心落入张轻飘飘的热源。 「藏好,别被发现。」 褚洄之贴着他耳语道。 莫岁捂着那张暖乎乎的符纸,乖巧点了点头。 洛达并没留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他跟偶像坐在同一堆营火旁边,只隔了不足两米,这天大的好事轮到他头上,他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学长,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你把我打趴下那一回。。」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洛达抓紧时间,把想说的话都跟莫岁说完。 「嗯?」 闲着也是闲着,莫岁随口应道。 「我刚入学的时候兽化课程分数很低,因为总是没法自如控制状态切换,所以连及格都困难。」 「当时我为了提高成绩,偷偷熘到二年级的训练场旁听,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二年级的训练场上。」 洛达至今还记得,那天,莫岁对于星兽体的控制方式完全颠覆了以往他对使用力量的理解。 他原先并不理解,为什么矛隼这种资质并不算拔尖的星兽能站到第一的位置,但亲眼看过后才认同,没有人能比莫岁更有调用力量的天赋。 大部分人都只知道释放,莫岁却是控制和分配的天才,他不依仗力量,他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他没有任何一击是无意义的。 「学长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你那天说,星兽体本身强大与否不能决定一个战士的上限,我们是力量的使用者,而并非力量的容器。」 「这句话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洛达提高声音,十二分真诚地强调道。 「我小时候其实很害怕自己的,有的时候一觉睡醒,某条胳膊腿就变成狼爪了,因为这个不知道搞坏了多少床被子。」 「但学长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没那么害怕我自己了,后来成绩也提高了很多。」 莫岁刚开始并没太专心听洛达说话,但洛达太过真诚,莫岁渐渐也认真起来。 「所以,学长,我真心觉得你配得上第一名,我也希望你能实现你的目标。」 洛达有点紧张,手指绞作一团,却还是鼓起勇气表达内心道。 「谢谢你。」莫岁点点头,直视洛达道。 一旁的褚洄之安静听着二人的对话,并没故意搞出动静来打断洛达。 说不多心不嫉妒肯定是假的,一般人都很难毫无芥蒂地接受另一个人向自己喜欢的人表达好感,更何况褚洄之向来心理不太健康。 第69页 但褚洄之觉得,莫岁值得拥有别人的欣赏与赞美。 比起满足自己那点骯脏卑劣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让莫岁完完整整接收到他人的善意显然是更加重要的。 他会因他人与莫岁的交流产生负面情绪是他需要自己消化的问题,不能通过不让莫岁和别人接触来解决。 夜深,密林深处,逡巡的异兽踩过地面的落叶与枯骨,发出令人嵴背发凉的响动。 为了保证安全,三人决定轮流守夜。 洛达主动请缨守前半夜,让莫岁和褚洄之先去休息,自己尽量多撑一会儿。 莫岁被洛达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莫岁拍了拍黑眼圈快掉到苹果肌的洛达,示意他放心去休息,自己则走出营帐,接替洛达的工作。 营帐内很快传来洛达的鼾声,几乎就在鼾声响起的同一秒,莫岁听到一阵窸窣的声响,他回头,看到褚洄之走出营帐。 「还没到你呢。」 莫岁压低声音,向显然没睡醒的褚洄之道。 「一起吧,只剩小半夜了。」 褚洄之是披了条毯子出来的,他坐到莫岁身边,把毯子分了一半给莫岁,在毯子下塞给人整整一沓能用来取暖的符纸。 更深露重,莫岁本来被寒风吹得有些发抖,一下子却被简直过分的温暖全方位包裹,瞪得圆熘熘的眼睛看向褚洄之,随后笑出了声。 「你分给洛达了吗?」莫岁笑眯眯问,指的是那一沓符纸。 「不是很明显?」 褚洄之也笑,很没良心:「全在这儿了,一张不少。」 「怎么不分给他?人家守了那么久,火都要熄了。」莫岁道。 原因其实很明显,褚洄之的术法不能随意泄露给他人,洛达又皮糙肉厚,冻一晚上也不会出事,不分给洛达才正常。 但褚洄之并没老实回答莫岁的问题,他低声道:「我分给他了。」 莫岁都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套了也还是不长记性,接话道:「分给他什么?」 直到对上褚洄之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睛,莫岁才察觉到自己好像又被褚洄之套了话。 裹着同一张毯子,两人再远也远不到那里去。火光明灭,在褚洄之精緻的侧脸投下温柔的光影,漂亮到不太真实。 莫岁被如云似雾的深邃眼神深深注视着,听到褚洄之似真似假的抱怨: 「你的注意力,他不是从我这里分走好多吗。」 第34章 兽山 清晨, 洛达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他揉着乱七八糟的头髮,睡眼惺忪地转身看向营帐内部。 他愣住, 还没清醒的大脑彻底死机。 营帐内空空如也, 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他顿时睡意全无, 被吓得一骨碌坐起,手忙脚乱冲出营帐, 张嘴就要喊人: 「学——」 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清晨雾气蒙蒙,却依旧能看见掩体旁两个依偎着的影子。 莫岁睡觉时有个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他的房间对小孩子来说太过空旷,自己一个人睡难免会有点害怕。 可家人又显然并不会给莫岁置办类似毛绒玩偶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所以莫岁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缩成一团,再抱着抱枕就会感觉很安全。 此刻褚洄之的胳膊就充当了抱枕的角色。 虽然莫小少爷不太满意新「抱枕」的手感, 但习惯这东西太难改,他怀里没点东西总觉得空落落的, 只好暂时将就一下。 花钱买服务, 这也算符合他们俩目前的关系。 褚洄之是醒着的,见洛达咋咋唿唿要冲过来, 他用还自由的那只手捂住了莫岁的耳朵。 洛达指着褚洄之, 用颤抖的气声道: 「你!不讲武德!」 说好的三个人轮流守夜,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凑到一块儿去的! 不对!是褚洄之那个心思深沉的傢伙什么时候耍赖凑到莫岁身边去的! 洛达想跟褚洄之理论, 但看着莫岁还没睡醒,他不好惹出大动静, 便张牙舞爪地试图使用手语跟褚洄之沟通。 褚洄之懒得理他,他现在两只手都有重要用途, 打不了手语。 他目光宽容,观看洛达「表演」, 不时还点头示意自己看懂了他拙劣的手语。 莫岁睡得并不沉,洛达窜出来时的那点动静其实已经把他吵醒了。 他判定周围没什么危险,原本想再眯一小会儿,可褚洄之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窸窸窣窣的碎响被隔绝,空腔内隐约传来安静的回声,莫岁剩余的那一点睡意反倒消失,他起身坐直。 「学长!他犯规!」 见莫岁醒来,洛达总算找到了能伸张正义的渠道,控诉道。 听到这么幼稚的话,靠着掩体的褚洄之嗤笑了一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样子。 不太公正的「法官」莫岁偏心得非常明显,毕竟他自己就是共犯。 他轻咳一声,僵硬揭过道: 「咳,都准备一下,要干正事了。」 「遵命,长官。」成功被包庇的褚洄之笑道。 见莫岁向沼泽走去,洛达有些不解,跟上追问: 「学长,我们要过这片沼泽吗?不知道深度,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褚洄之在旁不怀好意地撺掇洛达:「你蹲下摸摸看就知道了。」 第70页 洛达不解,却依言照做,他蹲在沼泽旁,触碰粘稠腐臭的黑色半固态物质。 这片黑池不是沼泽,洛达抽出手指时并未感觉到吸力。 但液体应该是有腐蚀性的,洛达指尖的防护材料冒起黑烟、隐隐发烫。 「这是什么?」洛达震惊。 「分泌物。」莫岁言简意赅道。 洛达一时没听明白:「哪来的分泌物?这么大一滩?」 「不会是异兽的吧?」 洛达反应过来,他看向自己指尖拉丝的不明物质,脸色瞬间差到了极点。 「答对了。」褚洄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对号,和颜悦色道。 「我靠!你知道?那你还骗我用手碰?」 洛达炸毛,要把褚洄之当抹布擦手。 褚洄之正色,边不着痕迹地推开洛达的手,边严肃道: 「你等一下,现在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你没想过吗,这滩东西出现在这儿,意味着我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怪物?」 洛达被唬住,忘了先故意在细节上噁心人的分明是褚洄之,他站定,沉心思考。 「软体动物?还是两栖动物?」他道。 洛达皱了皱鼻子,他讨厌冷血动物,显而易见,这个怪物绝对是他最讨厌的一类。 「具体的还不清楚,得遇到才知道。」 莫岁摇头道。 「行!」 洛达咬牙,不就是从分泌物里趟过去吗,他捨命陪君子。 洛达卯劲儿要往那滩粘液里沖,却见另外两人并没跟上的意思,他愣住:「不走吗?」 莫岁眼神里带着好奇,看起来对他的行为十分疑惑: 「从旁边绕行就是了,你真不嫌这滩东西噁心啊?」 绕过沼泽,环境中的雾气愈加浓郁。 浓雾丝丝缕缕,扬手驱散时,几乎给人蛛丝挂在指尖的错觉。 洛达脚下一滑,差点摔出去。他低头仔细辨认,发现绊住他的东西是半个人类的头骨。 那头骨上有个孔洞状的贯穿伤,像是平白在人脑袋上开了个洞,洞口边缘隐隐发黑,数条裂纹自孔洞蔓延向外。 莫岁蹲下,检查那半块头骨。 片刻沉默后,他抬头看向褚洄之:「我好像知道了。」 「嗯,只有一种可能。」 褚洄之瞬间跟上莫岁的思路:「走吧,目的地已经很明确了。」 「你俩说什么呢?」 洛达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脚踩出了什么线索,完全没听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闭嘴跟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运气确实挺好,帮大忙了。」 褚洄之懒得明说,用很是敷衍的夸奖堵住洛达的问句。 他在眸中凝聚灵力,目光穿透雾气,他站到莫岁身前。 「小心一点,跟紧我。」褚洄之低声道。 洛达云里雾里地跟在两人身后,行进了个把小时后,他勉强看清几人应该是来到了石山附近。 「兽主在石山上?」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合理的推断。 「可这石山光秃秃的,全是片状页岩,能有什么异兽住在这儿?」他问。 「大胆点,思路打开。」褚洄之善心大发,提示道。 「打不太开,我脑子不好。」 洛达坦诚道,他知道褚洄之嘴里没两句有用的话,便转头看向莫岁,等待莫岁给他解惑。 「就在你眼前。」 莫岁直白道,说的话却并没让洛达更清楚眼前的情况。 「一座山,上面没有任何生物,这说明什么?」 莫岁说着,将手中的离子枪和机甲区块组合,拆解的枪口被机械组件层层包裹,最后堆叠重组为一把光剑的剑柄。 白金色的光芒霎时驱散浓雾,洛达看清莫岁眼中已经凝聚的战意。 「说明,这根本不是一座山。」 褚洄之接话道:「再直白点的话,这座山就是兽主。明白了吗,小黄狗?」 「开什么玩笑,这石山怎么可能是生物,哪有生物能长这样……」 洛达摆手,想否认褚洄之的话,但话音未落,他自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有的,能分泌粘液的、有毒的、外观可塑的生物—— 汗毛倒竖的洛达突然意识到,眼前山上的片状石块根本不是页岩,而是鳞片。 这座山是一条盘踞的巨型岩蛇。山脚的枯骨全是它吃剩后吐出的残羹冷炙。 「想明白了?那就安静点,别把它吵醒了。」 莫岁平淡道,手中光剑光芒大盛。 蛇打七寸,虽然星际没有这句俗语,但莫岁显然了解巨蛇的弱点在哪里。 趁着岩蛇还没醒,先把它钉死在这里,是理想状态下最佳的解决办法。 勐然接收到s级就在自己眼前的信息,洛达浑身肌肉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他大幅点头,退后噤声。 褚洄之同样清楚,一击不成,之后的危险系数必将翻倍到几人目前无法想像的地步。 他捏诀,引来浓雾遮挡了电子眼的镜头,随后握住莫岁的剑柄。 褚洄之指尖金光游走,他行云流水地摹画符文,最后一下闷声叩在莫岁的机甲护腕上。 「你小心点,别被发现了。」莫岁颇有点担心褚洄之这为所欲为的作风。 灵力被抽走大半,褚洄之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疲惫些: 第71页 「不管这东西有多硬,阵法加持之下,这一击都绝对能重创它。把握机会,这符文我短时间内画不出第二次了。」 「放心,不会动的靶子而已。」 莫岁点头,调动能量,蓄力准备跃起。 褚洄之退后到洛达身旁,靠着棵细弱的枯树作为支撑点。 半兽化的莫岁两下借力,已经滑翔到岩蛇头顶。 就在这时,褚洄之听到洛达在他身边小声询问: 「是我的时间概念出错了吗?现在已经黄昏了吗?」 褚洄之压根没心思关注洛达,洛达的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随口道: 「你比赛结束之后记得去看医生。」 「不是,我看到落日了。」洛达争辩道。 惨白雾气之间,隐约可见一个硕大的橙黄色圆环。 洛达刚要拽着褚洄之让他转头认真看看,好证明自己没乱说,却发现那圆环出现了重影。 不对,不是重影。 那是两个圆环。 洛达僵住,他知道那圆环是什么了,那不是落日,而是岩蛇的眼睛。 下一刻,地动山摇、碎石崩落。 足有两人高的蛇吻大张,向洛达和褚洄之袭来,毒液自獠牙滴落地面,瞬间腐蚀出凹坑。 洛达瞬间兽化,雪狼叼住褚洄之衣领把他甩上了自己后背,全力向反方向奔跑。 还处在虚弱期的褚洄之被颠得一阵勐咳,他也变了脸色,眉峰紧锁:「它怎么会醒?」 「那睡够了就醒了呗,有什么奇怪的。」洛达没空思考,边躲避岩蛇的攻击边回答道。 没这么简单。 在莫岁发起袭击之前,褚洄之用过通灵术,那时的岩蛇状态非常稳定,并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褚洄之这才冒险交付了大部分灵力。 但现在,褚洄之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发现岩蛇的状态极其狂躁混乱,根本不在正常的变化范围内。 肯定有别的原因。 行进颠簸、伤口开裂,褚洄之又强行使用灵力,一时气血上涌,嘴角渗出血丝。 听到褚洄之压抑的咳嗽声,洛达还以为他受了新伤: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么弱不禁风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岩蛇现在还在追逐他和洛达,而没有率先攻击威胁更大的莫岁。 褚洄之在脑内快速回溯着所有不对劲的线索,瞬间,心念一动,他哑声道: 「我知道了。」 正巧二人转入一片还算坚实的断壁之后,洛达暂时停步以做缓冲。 「知道什么?」他喘着粗气询问褚洄之。 回答他的是褚洄之看上去完全不讲道理的奇怪举动。 褚洄之用力拽下了洛达的装备匣,用全力狠狠砸向一旁。 装备匣有些变形,但并未损坏。 「我靠,你干什么?」洛达震惊,不知道褚洄之突然演的是哪一出。 时间紧迫,褚洄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抽出一张起爆符,炸开了洛达的装备匣。 洛达彻底不明白褚洄之是在搞什么,雪狼冲动跃起,却在看清装备匣碎片时怔了神—— 金属碎片崩解,摔出来一个以极高频率闪烁着红光的信号发射装置,显然并不是装备匣内的原有物品。 「超声波发射仪。」 同样赶到断壁之后的莫岁一眼看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看向洛达,语气严肃:「洛达,你会吸引异兽,是因为这个。」 第35章 雪狼 「不、不可能, 我的装备匣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洛达矢口否认,却慌张得连话都说不太利索。 他急于证明自己与这东西无关: 「这东西真不是我带的,我经过安检的时候还好好的, 全身检查那么严格, 如果我带了违禁品,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滚烫的血液自四肢倒涌上大脑, 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发烫,洛达只觉得脑内嗡鸣不断。 他觉得自己的解释非常苍白, 这东西就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装备匣里,他说这个吸引来异兽帮他得分的东西不是他带的,显然很像拙劣的谎言。 而且,现在最直接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他会被判出局。 因为作弊。 就算这个信号发射仪确实不是他主动携带, 他也已经作弊违规了。 洛达双眼失焦,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以为已经被忘却的往事自蒙尘的记忆深处被唤醒。 —— 「这区里一共就他一个有能兽化的, 我庄园里的牲口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您老也别扯什么他才十岁,他失控的时候多吓人, 这附近哪个居民不知道?」 「说什么兽化天才, 有本事考进维拉利加啊,我看就是个都没进化好的野人!」 十岁的洛达躲在门后, 掀开门帘的一角,看着满脸横肉的邻居对着奶奶唾沫星子漫天飞。 院子里躺了几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死羊, 邻居大叔说那是洛达干的,因为「证据确凿」, 羊身上的伤痕与狼爪吻合。 可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只狼而已,而且他没有任何失控后猎杀动物的记忆, 分明不是他干的。 十岁左右的男孩最是犟得要命,受不了一点委屈,非要嚷嚷着讨回所谓的公道来。 洛达也不例外,他没听奶奶让他老实待在家里的话,冲出了门,一把推倒了正对着奶奶指手画脚的壮汉。 第72页 「不是我干的!」小狼崽子似的少年大喊。 但很奇怪,洛达分明用了自己最大的音量,被他推倒的大叔却置若罔闻,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你看到没有!他的眼睛!」 中年男子指着他,因恐惧而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里矛盾地掺杂着得逞后压抑的暗喜。 「哪有人的瞳孔长这样的!他还冲我呲牙!这大白天的,怎么,还要咬人啊?」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年幼的洛达在众人的指责中惊觉,原来只需要看上去合理,新的「真相」就能在人类的口中被重新构建。 没有人相信他,错事就好像真的是他做的了。 「想什么呢,现在没时间给你玩推理游戏。」 后脑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强迫洛达回神,说话的人是褚洄之。 「有什么不对劲的都之后再復盘,现在走神,想死就直说。」 褚洄之的语气符合他一贯不好好说话的风格,但他显然没有任何怀疑洛达的意思,他依旧把洛达划进自己的同一阵营。 莫岁则更加直白,笃定道:「我们相信你。」 洛达愣住,第一反应竟然是反驳:「可那个违禁品是从我装备匣里掉出来的,我还因为它多拿了很多分。」 褚洄之啧了一声: 「说你蠢你还真不长脑子?一看就是陷阱,你非得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当什么高风亮节小标兵?」 这话说得刻薄,洛达却感动得扑到了褚洄之身上,呜呜啊啊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岩蛇没再给几人留下说话的时间,粗壮的蛇尾横扫而过,地动山摇,整片断壁都随之崩解、瓦石四溅。 虽然身躯庞大,那岩蛇却极其灵活,蛇身直立,于半空俯冲而下,半岩化的坚硬躯体轻而易举地撞破所有途径的障碍物,长蛇游走的身躯横亘当中,逼迫三人分开。 三人中唯一能立时发起反攻的人是会飞的莫岁。 他幻出双翼,穿行在岩蛇蜿蜒盘绕的躯体间,尝试接近蛇头部位—— 阵法对武器的强化不是永久性的,每一击都极其珍贵,瞄准弱点、速战速决,显然才是上策。 但岩蛇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就在莫岁即将接近蛇头之时,从旁拍下的蛇躯如同凌空砸下的石柱,逼迫莫岁躲闪的同时,盘绕的岩块层叠遮挡住岩蛇七寸的位置,形成坚不可摧的防御。 有一个办法。 见莫岁与岩蛇陷入周旋,褚洄之手指交叉翻飞,结成复杂的术印。 通灵之术,初阶只可沟通生物,高阶却可驱使万灵。 电子眼都集中拍摄灵活穿行冲锋在蛇身之间的莫岁,褚洄之因而得以施展拳脚。 朱红的符文如同荆藤,缠绕上苍白修长的手指,红到仿佛吸饱了施术人的气血。 两张符纸,一张贴于丹田,引气入体,一张执于额间,开窍通灵。 褚洄之额间凭空出现一道红色竖瞳般的图纹。 他合眼,额间的红纹却缓缓张开,环状的符文如同瞳孔,暗涌金光。 褚洄之感受到岩蛇的灵智,尝试操控岩蛇。 比他想像得还要困难。他考虑到了自己现在灵力不足,也考虑到了岩蛇体型过大,但他没想到,这岩蛇几乎只凭着本能在行动,主动意识里几乎没有他能着手操控的余地。 他只能尽力而为,莫岁还在最危险的地方,他必须尽力而为。 灵力的来源分为两种,一是炼外界之气,二则是化自身血气,通俗来讲,可以被理解为游戏中的蓝条和血条。 褚洄之蓝条见底,血条却还相较算充足。 手指变换术印,褚洄之额间竖瞳原本温润磅礴的金红色瞬间漫出殷红邪性的血气,符文甚至渗血般隐隐向外洇出。 但效果同样立竿见影,岩蛇被不知来源的力量当头喝住,原本高速行动的蛇躯动作一僵。 原本如树根般紧密虬结盘错的蛇身出现松动,莫岁于岩缝之间看见岩蛇暴露出的脆弱部位。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莫岁当机立断。 光剑剑身环绕着躁动的粒子流,尖啸流徙,光剑下噼,滞留的虚影仿佛切割开空间。 岩蛇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瞬间竟挣脱了褚洄之的控制,异变陡生,剑锋落点偏移,没能准确命中最佳位置。 半空中的莫岁随机应变,腰胯发力,整个人如同一张极韧的满弓,将下刺的攻势凭空扭转为横剜。 在阵法加持之下,这一击势大力沉,就算不是最佳落点,也狠狠砍入了岩蛇的身躯,页岩状的鳞片剥落四溅,蛇身上部的位置被剜落大块。 伴随着陆续坠地的岩块,莫岁轻巧落地,抬头看向应该已经被重创的岩蛇。 但瞬间,他脸色一变。 看清岩蛇的伤口,他不妙地察觉,岩蛇机体的岩化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这一击的确足够深,岩蛇几乎断裂,伤口创面却几乎没有呈现出生物组织,而只是岩石冰冷坚硬的断面。 岩蛇身体下半部的岩块开始向上挤压,新的石质机体逐渐补齐躯体更重要部分的缺口。 如果它能随意修復自己的伤口,那不是意味着进攻完全无效吗。 莫岁一慌,却听见褚洄之喑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慌,它没看起来那么离谱。」 第73页 莫岁回身,却见褚洄之脸色惨白,原本就长得文弱漂亮的人此刻看上去更是脆弱不堪,额间的血纹与嘴角的血迹都触目惊心,岩蛇长尾掀起的风都仿佛能将他刮伤。 「它还属于生物,并没彻底岩化,那么注重保护它的体腔前部,更说明它的弱点就在那里。」 褚洄之满不在乎地擦去唇角的血迹,向莫岁道: 「上数三分之处,最厚的那块鳞片,看见了吗。」 莫岁稳住心神,看向褚洄之指示的位置。 之前打开的缺口就在这块鳞片往下不过几十厘米的位置,为了修復下方的缺口,这片鳞片暂时翕张,莫岁清晰地看到,鳞片下的构成物并非岩石,而是鲜红的血肉。 「它的心脏就在这里,我们的方法是对的,再来一次。」 褚洄之沉稳道。 「不行,你的状态太差了。」 就算不懂褚洄之的能力到底是个什么原理,莫岁也能看出褚洄之现在的身体状态绝对无法支撑他像刚才一样再控制岩蛇一次。 的确,再强行透支控制岩蛇,褚洄之估计自己差不多就得出局进生命舱保命了。 可他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出局,他笑,温柔向莫岁道: 「不是很想要这两千分?没关系的,后面就算没有我,你的分数也足够我们晋级。」 话是这样说,可莫岁不愿意接受这个方案。 他略一沉默,眼底亮起坚定到有点疯狂的光芒: 「不,还有一个方法。」 褚洄之直觉莫岁不会说出什么他想听的话,果然,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岁道: 「不用你控制它,我一个人也可以,既然它外层防御坚实,那从里面突破就是了。」 「防护服能抵挡一段时间的腐蚀,从它的口腔闯进去,足够支撑我准确找到心脏的位置。」 莫岁冷静阐述他的方案,就要发起进攻。 「不行!」 褚洄之被莫岁的言论气得一阵勐咳:「你给我站住。」 褚洄之的命令对莫岁是没什么用的,但莫岁看着褚洄之咳到泛红的眼角,瞬间竟有点犹豫,没立刻执行自己的方案。 「你不想让我去,和我不想让你再用能力,原因是一样的。」 莫岁试图说服褚洄之:「因为我们是搭档。」 「一样个屁!」褚洄之气极,极少见地对着莫岁说了重话。 「我不想让你去是因为我……」他语气急促,却在说到这儿的时候卡了壳。 「喜欢你」这三个字被褚洄之极艰难地堪堪咽下,他和不明就里的莫岁对视,却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解释自己的失态。 「别争了,要没时间了,它快恢復了。」 就在褚洄之和莫岁僵持之时,洛达的声音从旁插入,打破僵局。 「其实我可以去。」 洛达似乎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出风头,他憨憨一笑,随后解释道: 「雪狼其实算挺高级的星兽体的,有操控冰雪的力量。虽然我还没那么强,但或许可以利用冰雪和低温短暂控制住岩蛇。」 「有把握吗?」褚洄之问。 「能和学长并肩作战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不会拖后腿的,放心吧,肯定比你刚才控制得好。」洛达故作轻松道。 褚洄之没还嘴,点头道:「那就拜託了。」 雪狼进入狂暴状态,小范围内,风雪渐起,逐渐扩大席捲至岩蛇所处的范围。冰霜漫上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片。 有件事洛达没有告诉莫岁和褚洄之。 其实,他没法自如地解除狂暴状态,在彻底进入狂暴状态的同时,他就已经启动了自己的保护手环,一分钟后,官方的飞行器会来接走选择出局的他。 这么干是有些对不起他的队友,但他本身也会因为作弊被判出局,所以结果其实没什么区别。 虽然没考虑过彻底失控之后还能不能恢復过来,但…… 出局之前能当一分钟的英雄,洛达觉得自己非常帅。 第36章 自责 在极端的严寒之下, 就算是岩石也会丧失原本的强度。 岩蛇的身躯由分节的岩块一段段接续而成,现在关节处尽是坚冰,岩蛇的灵活度大打折扣, 再也无法自如地驱使身躯掩护自己的弱点所在处。 莫岁凝神, 唿出的气体立时因低温形成白雾。 岩蛇察觉到莫岁才是最直接的威胁,张开巨口, 向看上去瘦弱渺小的少年咬合而来,但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莫岁跃起, 手中的光剑再度变换形态。 剑柄重组为发射器,集束离子流环绕聚合成流光般的箭簇,莫岁蓄力,瞄准锁定岩蛇背部的护心鳞,全力掷出箭簇。 粒子流准确命中位置, 与坚硬的岩化机体对撞,光簇的能量在搅动旋转中逐渐被消耗, 莫岁连开数枪, 每一枪都精准叠加到能量即将消耗殆尽的位置。 光簇终于贯穿坚厚的蛇鳞,心脏碎裂、炸开血雾, 顷刻后, 道道光线自岩蛇身体内部透出,岩体切分崩解。 碎裂的蛇身重重砸下, 岩蛇疯狂挣扎,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为废墟。 莫岁俯冲而下, 两手拖着行动力受损的褚洄之后撤到安全地带,一路躲开毫无章法崩解砸下的碎石。 「不用担心我。」 褚洄之道, 将一张静气调和的符纸塞进莫岁掌心。 第74页 「洛达的状态不对劲,把这个贴到他身上, 我暂时没事。」 莫岁的注意力一直在岩蛇,听褚洄之这么说,他转头看向洛达。 风雪肆虐的中心,雪狼瞳孔的绿色光芒残忍冷酷到令人心惊,那眼神完全属于野兽,「它」醉心于自己造成的破坏,没有半点理智可言。 「它」笑容暴戾,走近砸落在自己身旁的蛇头,利爪拍下,瞬时剜出岩蛇的一只眼睛。雪狼像是感受到了乐趣,一爪接一爪地砸向蛇头,饶有兴味地将蛇头拍成七零八落的碎块。 「贴完就回来,他现在听不到你说的话,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先别尝试和他沟通。」褚洄之看出莫岁的担忧,嘱咐道。 与此同时,飞行器的引擎声传来,二人抬头看去。 也因此,没有人留意到从蛇头破碎岩片逃跑而出、迅速钻入土壤中的木蛛。 「对接飞行器?」 莫岁喃喃道,他察觉到什么,看向洛达闪烁着红光的保护手环,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洛达早料到他会因强行使用兽化能力而失控,可他依旧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帮助自己。 飞行器盘桓在上方,雪狼已经开始升空,莫岁还未从震惊与疑惑之中回神,却下意识地沖向洛达,在洛达进入舱室前的最后一刻把符文贴到了他身上。 舱门关闭,莫岁没看清符文有没有生效,也没有看清洛达是否恢復了神智,他落地,脸上是茫然与自责交织的无措。 伴随着洛达离场,寒意消退,满地的冰雪迅速融化,雪花落在莫岁指尖,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水痕。 「8号小队,莫岁,击杀s级岩蛇,计2000分,单人积分2750分,小队总分2700分。」 机械音播报更新后的分数,莫岁的积分跃升榜一,可他却并不开心。 他独来独往惯了,很少经歷离别,没想过目睹同伴离场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会没事的,对吧?」 莫岁询问褚洄之。 「被接走是好事,他会恢復的,别担心。」 褚洄之看出莫岁的情绪依然低落,转移话题道:「我们得先撤了,积分榜已经更新,可能很快会有其他人找过来以我们为目标,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莫岁知道褚洄之说得没错,他抿着唇点点头,扶起状态虚弱的褚洄之。 两人选择向密林外人类居所的残垣行进,那里异兽较少,选手们为了得分,不太会停留周围,视野开阔,也有利于机动撤离。 「……对不起。」 行进之中,褚洄之听到身侧的莫岁垂着头小声道歉。 「比赛之前明明说的是我会保护你,但是现在,好像反过来了。你受了很多伤,都是为了配合我。」莫岁道。 褚洄之从前并不觉得拥有很高的道德感是什么好事,对于那些天生正义感爆棚的人,他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 可莫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却让他喜欢,连莫岁不必要的自责他都觉得可爱。 「嗯,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褚洄之失笑,故意道。 莫岁沮丧,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微卷的睫毛更低垂了些:「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洛达也是,我的决策不够完善,我好像真的不太会跟别人合作。」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想洛达也跟我是一样的。」 褚洄之打断莫岁,嗓音温柔磁性,又因虚弱带着点沙哑,听起来比平时更加真诚。 「因为我不后悔,也不觉得你做了任何错事。」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说谢谢就好了。」 「关于合作,我也不太懂。但我想,合作并不意味着你要十全十美地保护好你的队友,而是你可以相信你的搭档,相信我也能保护你。」 莫岁没抬头,明显好转的情绪却从一点点翘起的嘴角反映出来,半晌,他小声却清晰地道:「谢谢你。」 两人进入一栋残破的居民小楼,这屋子是个两层的复式,房屋的承重墙和基础樑柱都还算完整,故而二层并未坍塌。检查过后,两人选择在此处暂时休整。 莫岁脚下踩住个摔坏的相框,他蹲下,发现那是一张全家福。 莫岁用袖子擦去浮尘,被腐蚀的照片已经看不太清了,但能看出是父母牵着小女孩的一家三口。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莫岁向褚洄之道。 褚洄之坐在张只剩了一半的沙发上,回应道:「说说看。」 「毒雾。我原先以为毒雾来源于那条岩蛇,可我们都看到了,因为过分的岩化,那条蛇的毒性不算大,这颗星球上蔓延的毒雾似乎并不来源于它。」莫岁道。 「的确。」褚洄之点头,「但单纯因为异兽横行和尸体堆叠产生瘴气也是有可能的,线索不足,我们目前没法溯源。」 莫岁托着腮,在沙发一旁蹲下,一直盯着那张残破的全家福,显然还在纠结。 「这颗星球究竟是怎么变荒芜的,只是因为那条蛇吗?」 不能让小少爷再纠结下去了,不然他非得不眠不休也得把这问题想明白不可。 褚洄之转移莫岁的注意力:「咳,我倒觉得现在还有件要紧事。」 「什么?」莫岁抬头,对上褚洄之的视线。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别的?」褚洄之俯了点身,靠近莫岁问道。 第75页 这两天的营养补给全靠营养液,褚洄之倒是不太在意,他小时候连吃饱都成问题,对食物没什么太明确的喜恶。 但莫岁就不一样了,毕竟从小在物质方面从没受过亏待,只喝营养液实在是有点配不上小少爷的身份。 莫岁诚实点头,显出点娇气:「糖都吃了一半了。」 褚洄之挑眉,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那一大罐子还带少了。怪不得小少爷内里甜得过分,原来是因为摄入的糖分过于超标。 他道:「我们去抓两只能吃的异兽,今晚烤肉吃,好不好?」 莫岁眼睛一亮:「真的?你会吗?」 褚洄之点头,准备起身,却被莫岁按回了原位。 莫岁道:「你不准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休息一会儿。我去抓就行,很快就回来。」 莫岁离开,褚洄之坐了一会儿,左右无事,在屋内闲逛。 厚重的窗帘下露出个本子的一角,褚洄之把本子拽出来,拍了拍封面的灰尘。 那本子的边角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皮质封面原本的嫩粉色也已经变成了灰黄色。褚洄之翻开第一页,发现这是本小女孩的日记。 「……今天我们一家人搬到了d131-α星,爸爸说这颗星球环境很好,很适合妈妈养病。」 褚洄之对偷窥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他刚要把那本日记放回原位,户外颳起的风吹动他手中陈旧的书页,直翻到日记本的后部。 映入眼帘的字迹与第一页稚拙却认真的写法完全不同。 「噁心!噁心!噁心!好多……」 凌乱且力透纸背的文字就结束在这里,后面的书页都被腐蚀了。 褚洄之蹙眉,潜意识里好像抓到什么线索。 他起身,气血不足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袭上脑海,那一点线索稍纵即逝。 光速寻找到合适猎物并赶回的莫岁刚进入二楼,看到的就是脸色苍白、撑着窗框才站稳的褚洄之。 他赶紧上前两步,扶住褚洄之。 「抱歉,我可能还得再稍微多休息一会儿。」褚洄之带着歉意,微笑道。 莫岁看清褚洄之藏进袖口的指尖分明在颤抖,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在外面看到的木蛛好像变多了,有几只都爬到了自己手腕上。 这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告诉褚洄之让他更疲惫。 莫岁换了话题,开口道:「抓了两只和兔子肉质很接近的异兽。」 「还有,」他瞟了一眼电子眼,贴近褚洄之耳语道,「你送我的项鍊,不可以给你自己用吗?我现在不需要恢復,可你很需要。」 褚洄之摇头:「那个东西是认主的,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只对你一个人起效。」 莫岁秀气的眉毛拧起,很不理解褚洄之干嘛把机制设置成这样。 但他也敏锐地抓到褚洄之话语中的漏洞:「绝大部分情况?那小部分例外呢?」 见褚洄之犹豫,莫岁更知道其中一定有操纵空间,半命令半恳求地道:「都送给我了,怎么不告诉我全部的用法,我想知道。」 褚洄之拗不过,他嘆了口气,压低声音: 「在你允许之下,那东西也可以把能量传输给和你有肢体接触的人,但一定程度上会对你的精神产生损耗。」 「早说嘛!」 莫岁像是压根没听到褚洄之说的副作用,他毫不犹豫地解下项鍊,将玉坠握在掌心,然后把手伸进褚洄之的袖口,在袖管中拉住褚洄之的手。 温热的玉牌贴合在两人掌心,莫岁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彩,热忱且期待地询问褚洄之: 「怎么样?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 第37章 阴谋 直播间内——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他们俩烤个肉为什么要牵手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牵手之后褚洄之的脸色看上去变好了那么多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是在看竞技比赛还是恋爱综艺啊?】 【别问了, 冷面少爷灰姑娘, 我先磕为敬。】 【我不允许!我们莫岁才刚成年啊!吃软饭的年上男有什么好磕的啊啊啊!】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漂亮诶。】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温柔诶。】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全能诶。】 褚洄之的状态的确好转了非常多,生理和精神双重层面上的。 他想松开莫岁的手让莫岁别再给他分享灵力, 但莫岁拒绝,说他现在看上去还是弱不禁风的。 反向输出能量只会让莫岁暂时有点睏倦, 并不会造成更深的影响,所以褚洄之也没委屈自己,心安理得被照顾。 这幢小楼的天花板顶部有个坍塌的大洞,可以透过它直接看见户外的天色。 此时正处在黄昏与傍晚的交界时分,落日熔金, 橙红的晚霞织进蓝紫色的广阔天幕里,如同用色大胆的油画。 屋内生着火堆, 莫岁贵到能买下一颗边陲小星球的多形态离子武器此刻十分大材小用地充当着烤肉的签子。 看着跃动的火焰, 莫岁的困意更浓了些,他打了个哈欠, 蜷起膝盖, 抵着自己的下巴。 但他现在不能睡,褚洄之的状态并没恢復到可以单独应对紧急突发状况的程度。 他想了想, 开口挑起话题,以保持自己的清醒。 第76页 「我小时候, 也有一次,有人带我在野外烤肉来着。」 「嗯?」褚洄之有点意外于小少爷还有这样的经歷, 示意莫岁继续说。 「好像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是我们家的一个侍女, 她偷偷带我熘出去来着。」 莫岁回忆道,有些沮丧地发现,曾经带给他巨大愉悦与惊喜的深刻记忆都已经模煳了。 「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很漂亮。她很温柔,又很勇敢,经常带我做一些父母不允许我做的、有趣的事。」 「但后来有一次,她带我离开主星去别的星球游玩,家人以为我走失了,母亲发了很大的火。从某一天开始,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当时,家人给莫岁的理由是,那名侍女病死了。 那名一向活泼、健康、灿烂得如同阳光一样的侍女得了急病,暴毙了。 等莫岁长到察觉这件事不合理的年纪,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早已无从查证。 那名侍女从没告诉过莫岁自己的全名,只让莫岁叫她阿余;但她自己却不叫莫岁小少爷,她叫岁岁。 「烤好了吗?我尝尝看。」 莫岁发现自己谈论的话题好像有点沉重了,他调整情绪,向前往火堆的方向蹭了点。 褚洄之把手里的烤肉递给莫岁:「小心烫。」 「或许比不上你记忆里的,我不算很擅长料理。」他带着点抱歉,温和道。 这算是褚洄之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话。 他从前在哪儿工作哪儿倒闭,也因此把三百六十行都快干了个遍,技多不压身,他的证书能有半人高,连厨师证都顺手考过。 降低期待才能制造更多惊喜,这种小心机对褚洄之来说像唿吸一样自然。 莫岁笑:「我小时候那一次,我们好像把肉都烤煳了来着,很难吃,你做的看起来就比那一次强太多了。」 那岂不是记忆更深刻,怪不得莫岁从四五岁记到现在。 褚洄之不知道吃的哪门子陈年飞醋,眸色一沉。 火堆传来噼啪的声响,各怀心事的二人暂时沉默。 片刻后,莫岁视线依旧落在火光上,却开口道:「我在想,洛达。」 「我知道。」 褚洄之一直在等莫岁开口,他看向莫岁,替莫岁补齐未说完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如果他不遇到你的话,或许就不会出局了。」 「你怎么连这都能猜到。」莫岁小声嘟囔,觉得褚洄之聪明得有点吓人。 「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像星网上那些小说那样,看着别人的眼睛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莫岁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他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瞄向褚洄之。 褚洄之唇角浮出颇有点无奈的浅笑。 就是因为没有读心术,所以他才会在察言观色之中逐渐学会揣测别人的心思。 再说,他要是真有读心术,第一件事一定是问莫岁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朋友、队友、需要被保护的对象,除了这些之外,在莫岁心里,他是否属于更越界的身份。 「如果洛达不遇到我,就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去狩猎s级。」 听到莫岁很快回归正题,褚洄之抿唇,掩盖住一点并不明显的低落。 其实答案很明确。 他能看出来,对莫岁而言,重要的人太多了,自己或许有些不同,但那不同完全没到远超过其他所有人的程度,更别提满足褚洄之内心隐秘的期待。 还是不会读心术比较好,不然他一定会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只是暂时的,褚洄之安抚自己。 也必须是暂时的,不然他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一直忍耐下去。 「两种可能。」 褚洄之压下心头令他讨厌的酸涩,接着莫岁的话分析道。 「第一种,幕后黑手想在洛达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洛达推上初赛前几名的位置。但我不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对的。」 「第二种,幕后黑手的目标不是洛达,洛达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与你有关。」 褚洄之的观点有和莫岁相同的,但也有出乎莫岁意料的地方。 「我?」莫岁语气透出不解。 「有猎杀s级意图的选手屈指可数,其中洛达会主动接近的,只有你。」褚洄之梳理幕后主使者的思路,推断道。 「可这说不通。」 莫岁考虑的则更多是摆在眼前的既定事实:「如果某人的目标是我,那也只能是想让我出局。但指望一只s级就能打败我,那他显然不够了解我。」 这也是褚洄之还存在疑虑的地方。 目前来看,幕后主使的方案并不完善,甚至可以称得上手段拙劣。只要莫岁能击杀s级,幕后主使的计划便功亏一篑,这显然与其在利用洛达寻找莫岁时缜密的环环相扣不符。 「如果幕后黑手的目标真的是我,那洛达的出局,就更是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了。」 莫岁的声音低下去,若有所思。 但消沉逃避不是莫岁的风格,犹豫和后悔没有意义,他永远都选择直面问题。 「究竟是谁在设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出来。」他抬眸,坚定道。 褚洄之深深凝视莫岁,他完全无法把视线从发着光的莫岁身上移开。心跳过速,带着灵魂最深处的灰暗角落都復甦趋光。 第77页 对一个人动心或许不需要特定的理由,但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只会觉得他的每一处都是值得喜欢的理由,就连冲动也被视作勇敢、莽撞也被视作热忱。 「嗯,会找出来的。」褚洄之道。 与此同时,远在主星。 实验室被惨白的灯光照得不见一点阴影,四方的监控屏幕规整地占满整面墙壁,几乎每一块小屏幕后都是挣扎嘶吼的实验体异兽。 因此,墙壁正中,暖橘色的营火和并肩而坐的两人便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与周围的影像形成强烈的对比。 手套上血迹斑斑,实验台前的男人用腕骨託了下有些下滑的黑框眼镜,无光的眼神看向直播画面,面无表情地听完莫岁和褚洄之的交流。 「……有命出来再说吧。」 他摘了手套,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个按钮式的遥控器,启动后随手向旁一抛,遥控器落入机械笼,瞬间便被笼内的异兽啃得七零八落。 遥控器被启动的同时,莫岁手腕一酸,他揉了揉,并没在意。 但几秒过后,手腕上并不强烈的酸痛依旧隐隐持续,他这才觉得奇怪,仔细检查自己佩戴着保护手环的左手。 酸痛的部位白皙光洁,连一点红痕或淤肿都没有,不是外伤。 除非出局,保护手环是不能摘除的,所以莫岁没摘下手环,而只是转动手环,确定没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他很快察觉是哪里不对——令他手腕不适的来源,正是看上去一切正常的保护手环。 这不是一般的设备故障,保护手环作为选手人身安全的最后一道保险,採用了星际最先进的技术,不说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就算真有故障也能立时上报并自检维修。 还不等莫岁有任何举措,先行动的人是他身侧的褚洄之。 褚洄之随手熄灭火堆,拽着莫岁站起,便向楼外跑去。 「怎么了?」莫岁眼皮一跳,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你怕虫类吗?」褚洄之脚步没停,没头没脑地询问莫岁。 「有一点吧,数量不多的话就没问题。」莫岁答道。 「那情况好像有点糟糕。」 褚洄之一顿,沉声道,拉着莫岁的手更紧了些。 二人已经抵达室外的开阔地带,莫岁只回头看了一眼小楼外墙的景象,全身的汗毛便过电般瞬间炸起—— 不知何时,原本还算平整的灰白色外墙变得凹凸不平,暗黑色的硬壳多足生物密密麻麻覆盖了整幢小楼,虫海起伏堆积,如同拥有生命的泥沼,扭曲着吞没一切光线。 变异木蛛,这才是令这颗星球荒芜的罪魁祸首。 第38章 权宜之计 无数的木蛛简直是包裹着小楼筑起了第二层壳状的外墙, 莫岁看着都头皮发麻。 他对于木蛛的厌嫌来源于星兽体的天性。小山雀极爱干净,又讨厌一切没毛的带壳生物,看到这么多木蛛, 莫岁满脑子都是自己珍贵的羽毛被它们一根根啃噬得乱七八糟的场景。 褚洄之很少在莫岁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讨厌, 也大概清楚是什么原因。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木蛛为什么会以二人所在的这幢楼为目标,但必须得抓紧时间先行撤离。 「我们先走。」 褚洄之垂手反扣着莫岁的手腕, 单指便行云流水地将静气的符文写在莫岁掌心。 莫岁回神,他点头, 准备和褚洄之先行撤离再做打算。 而就在这时,木蛛层叠堆砌出的足有几米之高的虫墙无端改换了方向,就像是突然调转潮头的惊涛骇浪,转而便向二人扑来。 无数木蛛犹如遮天蔽日的黑云,瞬间便倾轧下来, 将两只电子眼都湮没其中。 褚洄之反应迅速,火诀在指尖成型, 顺着手指划开空气的痕迹, 炽热的火焰凭空而生,瞬间便烧焦一整片木蛛, 密不透风的虫墙也被打开一条狭长的缺口。 但还不等两人略松一口气, 紧接着发生的变故便将更加棘手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烧焦的虫尸扑簌簌砸下,还不等坠落地面, 只是与空气接触,便疯长为可依附万物而生的诡异藤蔓。 有的枝条甚至落在了褚洄之的小臂上, 就要扎根进他的血肉,褚洄之眼疾手快, 拽下枝蔓烧没成灰。 然而,不论是正在生长还是已经枯萎的藤蔓, 都在释放出肉眼可见的毒雾。 令星球荒芜的真相终于明晰,莫岁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望向褚洄之,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凝重与严肃。 岩蛇不仅不是灾难的来源,甚至是暂时禁锢这些更加诡异怪物的居所。 木蛛被岩蛇威慑镇压,同时也在寄生蚕食着岩蛇,二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当岩蛇被击杀,木蛛反倒没了桎梏,因此得以倾巢而出。 但是,距离击杀岩蛇已经有大半天,按道理来讲,木蛛早该活跃才对,为什么会突然发起集中性的攻击? 迷雾团团,木蛛还在源源不断涌来,手腕上的酸痛感隐隐约约,莫岁一时失去了判断。 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避锋芒。 褚洄之道:「准备好,听我指令。我烧出一条路,我们得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注意别让木蛛的尸体落到身上。」 莫岁应声,心底的不安预感却如阴云般不断聚集放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木蛛,好像是在以他为目标。 第78页 「三、二、一!」 烈焰构筑的火龙沖天而起,烧出一条生路,但下一刻,木蛛尸体化作的荆棘与藤蔓便开始向内收拢,安全地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窄。 褚洄之和莫岁抓紧时机冲出重围,暂时将庞大的虫潮甩在身后。 但木蛛仿佛无穷无尽,就连脚下的土壤都被顶起,从岩缝中爬出的无数相同生物汇聚至虫海,刚刚清剿的那一点不过是瞬间就可以被补充的九牛一毛。 四面八方涌来的虫潮目标明确,再度排山倒海般扑来,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莫岁确定,这些木蛛就是在以他为第一目标。 或者说,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些木蛛。 而这东西,十有八九是不出局就不能取下的保护手环。 主星,莫氏集团总部。 做工精巧的琉璃杯砰地砸向布满黑色麻点的高清大屏,木蛛堆叠爬行在镜头前,让人完全无法看清身处虫潮当中的莫岁和褚洄之。 「这他妈的还比什么?d131-α星有这种鬼东西,皇室那群饭桶干什么吃的,怎么选的比赛地点?」空无他人的顶层办公室内,莫凌昭怒道。 男人揉了揉眉心,扶正因被拉扯而有些歪斜的领带,在公开设备上接通秘书的连线。 「小钟,麻烦你安排一架飞行器,调整下我的行程,我现在要去d131-α星。嗯,越快越好,辛苦。」 但他很快脸色一沉:「场地封锁?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西装革履的男人深唿吸,语气依旧温和有礼:「我知道了,你正常安排,其他的我来解决。」 莫凌昭切断公开连线,唿出自己的私人光屏。 「什么事?」 虽然通讯立刻接通,但传来的男声十分紧绷,似乎对莫凌昭没什么好脸色。 「方局长,好久不见。」莫凌昭不亲不疏地寒暄道。 「莫凌昭,你是不是不论见谁、不论多久,说辞都是一样的?」方覃冷笑。 「三天也能算好久?怎么,20号晚上在星恆酒店9009号房跟我上床的不是你莫大少爷本人吗?」 莫凌昭笑容不变:「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方局长。」 「你想利用我干什么?」 方覃直入主题,把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星炬杯场地的外层警卫有你的人吧,把我送进d131-α星,对方局长来说应该不算难事?」莫凌昭慢条斯理道。 「……就这?」 方覃嗓音低哑,他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莫凌昭,嗤笑一声:「确实是我的举手之劳,你还真是会找适合的人帮忙。」 「凌晨就能送你过去,打算给我什么报酬?」 莫凌昭失笑,分明温润优雅的笑声,在方覃听来却格外刺耳。 「对你来说,我的通讯不就是报酬吗?方覃?」 光屏那端沉默,片刻后传来方覃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别太不要脸了,莫凌昭。」 与此同时,d131-α星的虫潮依旧在聚集。 不能直接清剿,木蛛死亡后产生的毒雾与寄生藤蔓带来的威胁反而比活着的木蛛更大。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木蛛聚集,淹都会被虫海淹死。 身后是铺天盖地紧追不捨的异变生物,莫岁却停了步,拽住褚洄之衣角。 「别跑了,没用。」他向褚洄之道。 莫岁冷静挑明两人一路上心知肚明却没人提出的事实: 「这颗星球不算小,木蛛的行进方向却始终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们就是被幕后主使设定的猎物。」 「再准确一点来说,猎物是我,不是我们。」 莫岁没给褚洄之说话的机会,再度开口打断道: 「我的手环,从它出现异常开始,这颗星球上原本分散无组织的木蛛就好像接收到了进攻的统一信号。」 「但是手环自检没有问题,基础功能依旧正常运行。类似给洛达的装备匣塞入声波发射器,我猜我的手环上也被激活了类似的装置。除非我出局,不然我们会一直被虫海追逐。」 褚洄之喉头滚动,他假装没有听懂莫岁的弦外之音:「所以我们才要抓紧找到彻底解决木蛛的方法,不能坐以待毙。」 莫岁的声音冷静到有点残忍: 「不,短时间内我们找不到破局的方法,只会被困死。这才是幕后主使的谋划,毒雾、消耗、寄生,全是慢性伤害,连手环的能量防护罩都没法激活,却确实足以致命。」 莫岁看向褚洄之: 「唯一的出路其实已经摆在我们眼前了。我出局,虫海自然就不会再攻击你。」 褚洄之觉得莫岁的话很荒唐: 「不行,如果你选择自行出局,积分会清零,只剩我一个负分在场上有什么用。」 褚洄之自以为提出了莫岁无法置之不理的强力理由,却见莫岁不为所动,灰色的漂亮眸子依旧直勾勾凝视着自己,带着决绝且明亮的光芒。 他突然明白了莫岁的意思,直觉莫岁将说出什么他绝对不想听到的话,语气里几乎带上恳求: 「……别。」 但莫岁依旧义无反顾,清晰冷静道: 「我不是自行出局,而是判定重伤被迫出局。只要让我出局的人是你,积分就会由你继承,小队总分依旧不变。」 「不可能,我怎么让你出局?」褚洄之只觉得心口发凉,下意识反驳道。 第79页 「这更简单。」 莫岁的语气轻松到令褚洄之觉得匪夷所思。 他反握短刀,将刀柄塞到褚洄之的手里,直视着褚洄之,面不改色道: 「捅我一刀。」 莫岁原先不觉得单人赛和双人赛有什么区别,只要单人表现够好、分数够高,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见过了康辰和洛达的所作所为,他察觉到双人组队相比单独独斗的本质区别——无论情况如何糟糕,他都有一条绝对可以寄託希望的退路,那就是他的队友。 只要褚洄之带着他的积分在场上存活,他们就不会输。 褚洄之艰难启唇,只觉得每一个音都发得极其滞阻: 「你,让我捅伤你?」 「只是权宜之计,控制在刚好可以触发出局判定的程度就可以。生命舱一分钟内就会赶到,我不会真的有事。」莫岁道。 什么叫不会真的有事? 刀刃是真的、动手是真的、造成的伤势也会是真实的,他需要真真切切地把莫岁捅成重伤才能触发出局判定和积分继承。 手中金属的触感冷到刺骨,褚洄之不可置信。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莫岁是个残忍的人。 「你觉得我能对你做这种事?」褚洄之声音隐隐颤抖,他质问莫岁。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莫岁平静道,眼中不见任何情绪,他并不是在提问,这是个明知得不到更好答案的陈述句。 无力感席捲全身,褚洄之觉得自己弱小得简直可悲,因为他现在确实无法想出比让莫岁出局更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如果眼前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他自己,褚洄之早就干脆利落下手了。可偏偏,在他眼前的人就是莫岁。 「褚洄之,我是在拜託你帮忙。我想晋级,比起浪费时间寻找可能压根找不到的所谓稳妥办法,这是最好的方案。」莫岁道。 莫岁是不是知道,他这样说,自己就无法拒绝了。 褚洄之死死盯着莫岁,双眼发酸。 还说什么自己最懂得揣测人心,在他看来,最会利用别人心意的那个人,分明是莫岁。 第39章 柠檬 「老彭, 别扒拉你那几张破纸了,有空去街上给人写春联,还能多赚两块钱。」 十四岁的褚洄之还不像成年之后那样整日挂着一副假笑, 清瘦漂亮的少年眉目锐利, 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的警惕和阴冷。 老彭,领养褚洄之的老修士。他应该是有个正统法号的, 但他不让褚洄之叫他的号,说自己才疏学浅、不配称号, 给先祖丢人。 「都揭不开锅了,还研究这些废纸。復原了又能怎么样,你有灵力吗,还不如烧了当柴火有用。」 褚洄之冷言,把两张打工赚来的百元大钞拍在老彭正在修復的残卷上。 他长得高, 为人处事又成熟,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相信, 所以经常能找到不太良心的兼职赚些小钱。 「会有用的。」 老彭也不生气, 乐呵呵地把钱揉巴成一团塞进口袋,指着桌面上修復了一半的残卷向褚洄之道:「过来帮我看看, 修的怎么样。」 少年毫不怜惜地顺手抄起脆弱泛黄的纸张, 只瞟了一眼,便无情道: 「狗尾续貂, 灵路都不顺,白费功夫。」 「得, 我再试试。」老彭知道褚洄之的天赋和自己天上地下,很相信褚洄之的判断。 他边收拾桌面, 便絮絮叨叨地道: 「你啊,还是太年轻。人总会遇到常力所不能为的事, 在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有多想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褚洄之板着张脸,不知从那儿掏出张老照片,举到老彭面前:「这就是你的无可奈何?你女儿?」 老照片上的女孩子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眼睛很大,并不算漂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老彭一把抢过照片:「你小子,收拾屋就收拾屋,别翻我柜子。什么女儿,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也还是个帅小伙呢,和她一样大。」 「初恋。死了。你想救她没救成。」少年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点头表示自己懂。 「这么大岁数了还为情所困,没想到你还挺相信爱情。」 老彭被揭了老底,颇有点恼羞成怒: 「嘿!你这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还真以为自己能看透人情啊?」 他半真半假地咒褚洄之: 「我看你又穷又缺爱,性子也差,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点,简直是天生吃软饭的料。哪天来个富家大小姐给你个笑脸再赏你两口饭吃,你立马就能围着人家鞍前马后。」 「我才不会呢,整天围着另一个人转有什么意思。」年少的褚洄之切了一声,满脸不屑。 结着老茧的手指将少女的照片珍而又重地塞回衣服心口处的内袋,老彭用褚洄之最讨厌的过来人的口吻道: 「等着瞧吧,有的人,你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也心甘情愿,却偏偏换也换不成,那才叫无可奈何。」 …… 怎么会在现在想起这些没用的记忆。 四面是为了阻止虫海向内围攻而熊熊燃烧的火墙,温暖明亮的火光映在莫岁侧脸镀上暖色,褚洄之却只觉得刺眼。 「我们再拖一会儿,会有别的办法的。」 褚洄之始终没有握住刀柄,他扣着莫岁手腕,不让莫岁把刀塞进他的掌心。 第80页 纵观全局,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褚洄之怎么变笨了。 莫岁条分理析地陈述利害: 「火攻或许可以拖住虫海,但我们也会被消耗,而且我们不知道幕后者有没有更多的后手,就算解决木蛛,也可能面临新的险境。」 「不说别的,肯定会有别的选手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如果状态不佳的我们遭遇围攻,到时候抢走我的分数的很可能就是别人了。」 「送我出局,反而是对我们两个人的保护,也是让我们拥有最大晋级可能性的最佳方案。」 「我知道!」 褚洄之焦躁打断莫岁理智的陈述,他另一只手扣住莫岁的肩膀,眼底是几乎化为愤怒的疑惑: 「你以为我分析不出这些吗?」 「你考虑过我吗?」 褚洄之声音颤抖,他俯身,莫岁在那双暗潮涌动的深邃黑眸中只看见自己的脸。 「你觉得我是什么机器吗?说给你一刀就能给你一刀?还能精准控制自己的力度和情绪?」 「莫岁,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还是你压根没考虑过我?」 褚洄之蹙眉,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涩。他凝视着莫岁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哪怕只有他十分之一的犹豫和不忍。 差点忘了,褚洄之是个很需要被保护的脆弱的人。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恍然大悟,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 褚洄之很漂亮、很温柔、很会掩盖情绪,搞得自己都忘记了,最开始和褚洄之建立联繫,是因为他总是被人欺负。 莫岁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褚洄之的头顶,柔软的髮丝手感很好,他没忍住,又多揉了几下。 「没关系的。你不要有负担,基础冷兵器造成的伤势非常容易被治疗,我进入生命舱之后很快就会恢復的。」 莫岁温和道,总是如结寒冰的浅灰色眼眸在火光中温暖得像是化成了水。 「不是没考虑过你的情绪,是因为信任你。信任你可以帮我守住分数,信任你一个人也可以站到最后,信任你能做到,带着我一起晋级。」 褚洄之脱力,带着莫岁一同跌坐在地面。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被莫岁说服了。不是因为伤势很容易被治疗之类的狗屁理由,而是因为他没法为了照顾自己的情感,断送莫岁实现目标的可能性。 莫岁靠着二人的装备匣作为支撑点,他掏出糖罐子,不太高兴地皱了皱脸。 因为刚才的颠簸,罐子盖被撞开了,糖果散落,本就所剩无几的橘子味糖果全军覆没,罐子里只剩下几颗柠檬味的。 莫岁还是有点紧张,毕竟他向来有点娇气,怕疼也不是假的。原本打算吃两颗喜欢的糖缓解一下,现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有点酸。莫岁把柠檬味的糖果顶进一边腮帮子,还是不太喜欢。 刀柄被再度塞进褚洄之掌心,这次他没有拒绝,纵使精钢的短刀在手中重如千钧,他依旧握住了那把刀。 「出局警报一触发,我会立刻帮你处理伤口。回元符虽然没法直接治疗伤势,但是可以补充你缺失的能量,在生命舱里也不要取下来。」 「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些话不像说给莫岁听的,更像是褚洄之的自我催眠。他没法去看莫岁,只死死盯着自己握着刀柄已经用力到泛白髮痛的指尖,仍旧无法接受自己将要做出什么事。 「对不起,我不会转移疼痛的术法,只有通感的术法可以陪你一起。」褚洄之艰难道。 转移疼痛的术法肯定是有的,只是褚洄之原先学习术法只挑自己觉得有用的,他自大地以为自己肯定不会愿意替某人承受痛苦,却没想到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自食其果。 冰凉的手背被莫岁轻轻托住。 莫岁的手不够大,只能尽力张开手指,扶住褚洄之的手,引导他将刀刃朝向自己。 刀刃抵上腹部,柔软到无以復加的触感仿佛能穿透一切介质,自刀尖直漫上褚洄之指尖,沿着手臂一路蔓延,连心脏都因之紧缩一团,令褚洄之使不上一点力气。 使用冷兵器造成伤害的感觉与藉助术法截然不同。 术法大多数都是远程,动动手指便唿风唤雨,不论造成多大的破坏都没有太真切的实感;刀却是实实在在握进手心的,他要伤害的人离自己不过二十厘米,每一毫米的伤害都由他亲手推进造成。 他第一次这样伤害一个人,居然是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的运气真的变好了,却发现上天从来没真正放过他。 看着明显处在崩溃边缘的褚洄之,莫岁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抽痛了一下。 褚洄之的脸无疑非常符合自己的审美,连完全丧失管理的表情都漂亮。莫岁从前不理解有人用易碎感这么抽象的词来形容人,可是被褚洄之几近控诉的眼神深深凝视着,他真的感觉,他好像快要碎掉了。 莫岁一手依旧托着短刀的刀柄,另一只手抚上褚洄之的侧脸,把刚刚被自己揉乱的髮丝别到褚洄之耳后,微笑着道: 「很简单的,我不会有事,三天后我一定活蹦乱跳地回来接你。」 「估计会有小队的得分超过我们,但你不要勉强自己,能晋级就好了,初赛权重不高,后面我们再追。」 莫岁握着褚洄之的手,开始向内收力,褚洄之已经感受到腹部因通感产生的疼痛。 第81页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办法,只能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腹部传来尖锐剧烈的痛感,褚洄之双眼通红,却不是因为疼痛。属于莫岁的温热血液沿着刀身一股股涌出,如同岩浆流淌而过,灼烫他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和小臂。 可警报还没有被触发,长痛不如短痛,莫岁心一横,按着褚洄之的手,狠狠往里补了一截。 刀刃破开血肉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清晰到令人反胃。褚洄之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血珠飞溅上他的侧脸,似乎流进他眼中,他眼底只剩一片灼痛的猩红色。 手环上的绿色灯光转红,出局保护机制启动,莫岁的积分归零,全部转移给褚洄之。 成功了,莫岁松手,长舒一口气。 「好痛,我还以为我能忍住呢。」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彻底脱力,瘫软在褚洄之双臂间。 那把刀仿佛也插进了褚洄之的心脏,把他的心搅得血肉模煳。他揽着莫岁,几乎失声:「……对不起。」 他不需要道歉的,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愈加浓郁的毒雾对于神经中枢有麻痹作用,莫岁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莫岁想离褚洄之再近一点。 他在褚洄之怀里抬头,看见男人形状姣好的薄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血痕,润盈饱满的殷红色有种妖异的漂亮,看起来便勾人得过分。 嘴里的糖果实在太酸了,莫岁很不喜欢,他想尝点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褚洄之。 亲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的吧。 脑袋转不太动的莫岁认真地考虑着,决定遵循本能。 他觉得没关系。他都包养褚洄之了,褚洄之不会反抗的。 莫岁使不上力气,他拽住褚洄之衣领,示意人再把头低下来点。 褚洄之以为莫岁有话要说,乖乖低头。 下一刻,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莫岁轻轻吻上褚洄之的唇瓣——或者不应该说吻,该说蹭更合适。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接吻,只是像小鸟轻啄花瓣似的,把唇瓣轻轻印在了褚洄之的唇上,汲取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与柔软。 血腥味渗进口腔,本不可能带来任何与甘甜沾边的滋味,可是,怎么会感觉比橘子硬糖还甜呢。 迷迷煳煳的莫岁心满意足。以后,他最喜欢的糖果好像要变成柠檬味了。 第40章 四十三秒 褚洄之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线彻底崩坏。 震惊、不甘、自责, 所有本可以压抑至莫岁退场的负面情绪全都在瞬间被不曾预料的亲昵举动引爆,褚洄之的大脑完全宕机。 他不想去深究莫岁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想考虑时间场合是否合适, 只想凭着本能加深这个浅尝辄止的轻吻。 他伸手, 却没能如愿与莫岁十指交错,弹出的能量防护罩隔绝开二人。 怀抱中温热的存在被冰冷的空气取代, 失去理智的褚洄之下意识一拳轰上二人中间蜂窝状的防护墙,但很显然, 能抵御星兽甲自爆冲击的高级护甲不会被他这一拳轻易撼动。 褚洄之一怔,眼中是再也无法掩盖的阴冷郁色。 到底为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东西阻挡在他面前。 下一刻,过强的灵力凝聚为就连不通术法的莫岁都能靠肉眼清晰看见的实体。 强大的灵流带着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力量,已经到了释放的极限, 却依旧被施术者刻意压缩成薄如蝉翼的光刃,即刻就要暴走。 蓄积到无以復加的灵力被褚洄之全部集中轰击上防护罩的一点, 像是冰面出现裂缝, 防护罩表面浮出裂痕,在清脆的碎裂声中, 防护罩所能承受的能量超出阈值, 分崩离析。 「四十三秒。」 莫岁还没从防护罩被褚洄之手撕的惊人场景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褚洄之不明不白地如此说道。 「什么……」 他下意识道, 却在对上褚洄之目光的瞬间收了声。 男人沉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其中锋芒毕露的强势欲望令莫岁莫名有点发憷, 他突然想起,四十三秒, 好像是生命舱抵达现场的剩余时间。 褚洄之想用这四十三秒干什么。 莫岁张口要问,下一秒却被褚洄之的吻封住了唇, 未出口的问题被堵了回去,但显然,这问题也已经在褚洄之的实际行动中得到了回答。 莫岁原本便微张的唇此刻正好方便了褚洄之的深入。 口腔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和所剩无几的甜味全被掠夺,唇瓣和舌尖也被反覆温柔碾吻摩挲,微微的铁锈味蔓延在两人唇舌之间,尝到腥味的莫岁下意识抗拒,却被褚洄之进一步深吻,唇舌交缠之间,连大脑的最后一丝清明也被彻底剥夺。 这和莫岁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少爷对所有亲昵举动的理解都还带有童话般的滤镜,例如亲吻就应该是穿着礼服的公主和王子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轻轻触碰彼此,美好宁静、纯洁无瑕。 而此刻,在纵横火焰和满地疮痍之中,他无力的右手被迫与褚洄之十指相扣,流淌在两人指缝间的是粘稠滑腻的血液;褚洄之的另一只手紧紧拥住他,在支撑住他的同时更牢牢扣住了他的后脑,不允许他退后半分。 不仅场景不够浪漫,吻住他的人也跟纯洁沾不上半点关系,褚洄之极少展现的占有欲在此刻暴露无遗,侵略般的深吻缱绻至极,不给莫岁任何喘息逃避的机会,让缺氧的莫岁丧失全部的思考能力。 第82页 被松开的时候,大脑内一团浆煳的莫岁还没意识到生命舱已经抵达。 湿漉漉的灰色眸子没什么焦点地望着褚洄之,看见他好像在说「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但莫岁听不太清,他甚至还在消化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进入生命舱,医疗机器人开始对他腹部的伤口进行处理缝合,莫岁才逐渐后知后觉地找回自己的意识。 血液全都涌上大脑,彻底烧红的脸颊开始发烫,莫岁实在是害羞,呜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红透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角,痛得立刻收回了舌尖,肯定是破了。 腹部的伤口很快被妥帖处理,机械音在耳边播报着处理进程,莫岁垂眸,抱怨似的小声自语: 「能不能给我的嘴巴也上点药,好痛。」 就在莫岁以为今天不会再发生让他难以承受的事件时,生命舱降落在空间港,舱门打开,他震惊察觉,站在不远处中转飞行器旁边的人,好像是莫凌昭。 莫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已经走到生命舱外就是如假包换的他哥。他顿时心虚,第一反应是遮遮掩掩地挡住自己的嘴。 「哥……」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唯唯诺诺道。 莫凌昭也是刚接到莫岁出局的消息,但他不清楚赛场上的具体情况,还以为莫岁是在虫潮攻击下被迫淘汰的。 「捂着嘴干什么?嘴也受伤了?」 莫凌昭以为被淘汰的莫岁会后悔参赛,一副训斥闯祸孩子的家长做派,没太有好气地向莫岁道。 但他看着莫岁心虚的样子,心底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上前两步,拉下莫岁的手,登时气得音调都拔高了两个度: 「你嘴怎么肿了?」 「虫、虫子咬的。」莫岁声音渐小,负隅顽抗。 「别跟我扯,你这是什么情况我能看不出来?是不是那个姓褚的?」 看着莫岁一双眼睛都还水汪汪的,唇角也红肿得不像话,明显是刚干了什么坏事,莫凌昭只觉得一股勐火窜上心头。 都被淘汰了还亲,连遮掩痕迹都不知道,那个为所欲为的小子跟人玩什么吊桥效应呢。 莫岁本来就不好意思,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兄长抓包,简直羞愤欲死,坐在生命舱里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接莫凌昭的话。 莫凌昭嘆了口气,觉得还是要安慰下因异常情况被淘汰的小朋友,便放缓了语气道: 「回家吧,玩过就知道了,淘汰也无所谓。」 「我没淘汰。」 莫岁小声顶嘴:「褚洄之还在场上呢。」 「他不是负分……」 莫凌昭不屑,余光却瞥到莫岁腹部被包扎的伤口,瞬间将现场的状况猜了个七八成—— 「他伤的你?!」 眼看莫凌昭就要转头驾驶飞行器去d131-α星追杀褚洄之,莫岁赶紧把人叫住: 「我让他这么做的,为了保住分数。」 莫凌昭愣住,目光一转,看向莫岁的眼神多了几分讶异。 莫岁向来不太会藉助外力,说他自负也好执拗也罢,他总是只相信自己能牢牢抓在手心里的东西,属于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绝对没法安心跟人分工的类型。 能让莫岁学会信任他人,这该是好事,但莫凌昭并不感到欣慰。 成长,意味着雏鸟的羽翼渐丰,但对莫凌昭来说,这更意味着自以为能够高飞的鸟雀在未来某一天的反抗和坠落。 「哥,我想看看直播画面。」 莫岁不知道星球上的虫海退去没有,他有点担心褚洄之的情况,向莫凌昭道。 「看什么看,两只电子眼一只被木蛛寄生了,另一只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撞到哪儿去了,新的电子眼还在调度派发,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跟我回主星。」 莫凌昭对某个小恋爱脑简直无语,他不爽地打开光屏,向莫岁展示一片漆黑的直播画面。 「嗯。」 莫岁也不沮丧,点点头跟着莫凌昭转移到返程飞行器。 莫岁还是很听自己话的。 莫凌昭脸色堪堪转晴,却听莫岁在旁边很是乐观地自言自语: 「反正三天后就能见到了,我跟他说好的。」 褚洄之,你最好死在d131-α星别回来! 莫凌昭看着脸色苍白、状态虚弱、一双眼睛却亮盈盈的莫岁,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下小孩的额头,咬牙切齿地想道。 此刻,与莫凌昭持有相同想法的另有其人。 「我以为按莫岁愣头愣脑的性格,他会为了分数在赛场上死守到最后一刻,没想到他那么信任那个褚洄之,我有失职。」 科林走出实验室,向光屏那头的人解释道。 「您现在去劫持生命舱也来不及了,莫家向来护短,估计莫凌昭已经去接应莫岁了,别打草惊蛇。」 「现在怎么办?」 听到光屏那头的人如此询问,科林冷笑着重复那人的话,深绿的瞳底闪过一丝嘲讽: 「您不是已经有定夺了吗?」 「变异木蛛本来就是您多年前研究失败的品种。当初您为了以防万一,还在这种变异异兽的基因序列内设置了可以由您激活的靶向自毁基因,却没想到这生物死亡后造成的污染反倒更大,所以这些实验失败品的活体才被您投放到d131-α星,不是吗?」 第83页 光屏那头的人厉声训斥了些什么,科林轻慢举手,懒散地表示投降: 「实验继续她才能活命,我对您绝对忠诚,您很清楚这一点,没必要对我这么疾言厉色的。我只是提醒您,您比我更知道怎么借刀杀人。」 「您要杀那个褚洄之,我无所谓,不用给我留实验活体样本。他的本事虽然挺有趣的,但和兽化无关,我不感兴趣。」 d131-α星。 莫岁离场后,四面的虫潮失了目标,缓缓有退去的趋势。只是之前聚集的木蛛实在太多,一时半会还很难彻底散去,褚洄之依旧处在包围中心。 褚洄之半跪在地,没对周围环境的向好表示一点欣喜,只垂眸看着自己衣摆上莫岁留下的血迹,抿唇沉默。 一切看上去都归于安宁,而就在这时,堆聚的虫海中传来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那声音很轻,立刻便淹没在众多木蛛当中。 随即,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褚洄之冷冷抬眼,看见四周无数木蛛开始自爆。 虫躯碎裂爆浆,一时之间,腥臭浊液四溢,形似枯骨的寄生藤蔓生长而出,如同无数只鬼手,齐齐向褚洄之伸来。 「噁心。」 男人眉眼间尽是厌恶之色,沉声唾弃道。 这话说的不仅是眼前的异变生物,更是躲在背后只知道靠下作手段陷害他人的幕后主使。 手起剑落,一片寄生植物灰飞烟灭。 赤红的符文自褚洄之每一寸肌肤缠绕而生,瞬而燃起覆盖全身的幽蓝色火焰,似恶鬼附身。 方圆三尺,寸草不生,稍有不慎便是自损八百、同归于尽。但既然莫岁已经退场,那褚洄之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一贯温柔含情的桃花眼阴冷到极点,褚洄之唇角咧开一抹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冷笑,声音里是阴鸷的疯狂: 「把你的如意算盘收一收吧。他走了,你当我还会忍?」 第41章 工具 帝国霍斯医院。 113层整层封锁, 被暂时专门用作星炬杯负伤选手的疗养区。 莫凌昭原本想把人直接带回莫宅,谁料莫岁恪守赛规,差点半路从飞行器跳下去, 还是住进了霍斯医院113层。 「小莫——」 单人病房的大门被人大力打开,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一身病号服的缪特嘉利。 他张开双臂便向病床上还在输液的莫岁扑来,被莫岁随手揪了个靠枕砸过来, 这才堪堪停住脚步。 「你是不是怕我一个人住院太寂寞了,所以特地来陪我的!」 缪特嘉利脸皮比城墙还厚, 恬不知耻地道。 「不是。不可能。你想多了。」 莫岁半点面子也不给这位童年旧友,冷冰冰否定三连。 「没关系没关系,我在这里待得快死了,整天除了吃药就是打针,总算有熟人进来了, 快来陪我解解闷。」 缪特丝毫不在意莫岁的冷漠,十分自来熟地往莫岁病床边翘着二郎腿坐下。 这人看上去生龙活虎, 哪有半点快死的样子。 莫岁闭眼, 干脆装睡。 「要不要来下注?谁会是初赛的第一名?」 缪特打开光屏,兴致高昂地道:「我肯定赌我们柒柒, 你赌谁, 褚洄之?」 「我不赌,他已经很辛苦了, 我没要求他必须拿第一。」莫岁道。 缪特大惊,伸手就要捏着莫岁的脸好好检查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少爷本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小时候抢你个玩具你都能追杀我一下午, 长大了,这么淡泊名利?」 莫岁拍掉缪特的手, 拒绝和人插科打诨: 「有话就说,来找我干什么。」 缪特讪笑着收回手: 「就是跟你联络联络感情, 怕你一会儿揍我。」 「你干什么了?」 莫岁眉头一皱,看向明显有些心虚的缪特,发问道。 「就是吧,我给柒柒下的命令是让她拿第一,但是现在她和褚洄之的分差很小,所以估计一会儿,为了保险,柒柒会去追击褚洄之。」 缪特越说声音越小,悄悄看莫岁脸色:「那个褚洄之能不能打啊?我们柒柒装备有点好,我怕她下手没轻重,不一定能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你!」 莫岁没想到缪特还安排了这么一出,气得从病床上翻身坐起,钳着缪特的双手就把人按在了床头柜上。 「诶诶诶!你下手轻点!我投降!」 「那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比赛嘛,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缪特争辩:「这不是赛前谁也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嘛。」 听着缪特话里话外似乎已经默认褚洄之会输给柒柒,莫岁冷哼了一声,松手放开缪特,转头打开屋内大屏的星炬杯直播频道。 「不是说要赌?来看直播,我赌褚洄之会赢。」 可镜头画面中并没立刻出现褚洄之的身影,电子眼的视角是从远处拍摄的,画面中是纵横交织的寄生枝蔓,密密麻麻结成网状的囚笼,毒雾瀰漫,能见度极低。 怎么回事,莫岁瞳孔一震,脸色霎时变差。 虫潮没有退去吗?木蛛怎么会突然大片死亡?褚洄之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出局后褚洄之就已经顺利脱险,但如果没有,莫岁手指扣住床沿,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第84页 他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把褚洄之一个人扔在险境里了。 「那个,不说赢不赢的,你好像得先祈祷你的小宠物能活着出来了。」 缪特嘉利在一旁探出头来,戳了戳莫岁的肩膀,贱兮兮地小声补刀道。 莫岁反手一招擒拿,将缪特制服。 「闭嘴。」有些发哑的清冷声音绷紧道。 莫岁脸色苍白,却并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望向巨大屏幕的正中心,画面中,寄生藤蔓层层包裹为密不透风的茧房,虽然看不太真切,但他肯定,褚洄之就在那里面。 唯一的好消息是褚洄之还没有出局,这意味着他起码还有战斗能力,但没人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也没人看好他。 【莫岁都已经出局了,估计褚洄之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太可惜了,莫岁还是夺冠热门呢,没想到真的要爆冷止步初赛了。】 【遇到这种异常情况也是够倒霉的,谁能想到d131-α星会有这么多变异木蛛啊。】 【要我说莫岁和褚洄之完全有资格进入复赛吧,不能多加一个名额吗?】 【乐了,淘汰就是淘汰,莫岁粉丝搞黑幕都这么明目张胆的?】 大量的信息自眼前涌过,莫岁却一点都看不进去,他紧张地咬住了下唇,死死盯着屏幕中的风吹草动,不想错过有可能属于褚洄之的任何一点音讯。 他绝对不可以出事。 他绝对不可以为了自己出事。 就连强烈的胜负欲都被瞬间涌起的奇怪情绪盖过,能不能晋级这件事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他知道褚洄之一定会尽全力实现目标,所以他害怕看见为了替他实现目标而遍体鳞伤的褚洄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当中依然风平浪静,藤蔓兀自生长,不见任何转机。 望着没有丝毫变化的画面,不安的莫岁彻底坐不住了,他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就要向病房外奔去。 在旁的缪特一惊,当机立断地拍下了医护人员的紧急唿叫铃,同时抱住莫岁的胳膊把人拖住。 「你疯了?想干嘛?」缪特不可置信道。 「你不会想去找他吧?不说这里封闭管理,你出了门就算违规;就算你能出去,等你赶回比赛场地,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 「你别拦我,要是现在处在危险中心的人是柒柒,你救不救?」 莫岁心急如焚,他一把推开缪特,刚要出门,却听缪特不带半点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会救。」 莫岁诧异回头,看见缪特不解地询问自己: 「莫岁,你是不是谈情说爱把脑子谈傻了?」 养尊处优的贵族青年理了理因拉扯而散乱的发尾,理所当然地向莫岁道: 「我以为他只是你解闷的工具,你怎么为了个宠物动真感情?就算他死在d131-α星,凭你击杀s级的表现,也并不会影响你的声誉,反倒为你参加下一届星炬杯先造了一波势。总归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你为他有失身份才是因小失大。」 莫岁瞳孔一缩,觉得缪特简直不可理喻。 他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是我的工具,他……」 「那是什么?」 缪特打断莫岁,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和他不是包养关系吗?你出钱,他提供自己的价值,买卖而已,和养家僕养宠物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交易的东西特殊了点,你就分不清是非对错了?」 缪特的视线掠过莫岁唇角还未消失的暧昧痕迹,意有所指: 「不过听了两句漂亮话,做了点新鲜有趣的事,你就晕头转向了?」 「莫小少爷,拜託你搞清楚,你是莫总长的儿子,就算不给钱,都有大把的人上赶着伺候你,何况他褚洄之离了你在维拉利加根本就混不下去,他不哄着你还能哄着谁?」 「在他的视角里,对你好不过是工作需要罢了。他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当什么真?」 「你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莫岁一把揪起缪特的衣领:「我跟你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瑞卡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也没掉,你天生冷血,我没兴趣跟你同流合污!」 缪特眼皮一颤,表情却并未失控,他按下莫岁的手,冷静道: 「没必要提我的陈年旧事。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我相信你有判断。无论如何,褚洄之都只会是你光辉人生中青春荒唐的点缀而已,他本人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你们俩随时都可能分道扬镳,说不定就是现在。」 莫岁心乱如麻。一边,大屏的直播画面还占据着他的注意力,另一边,缪特的话又不可能对他来说全无触动。 他确实没认真想过,褚洄之会是怎么考虑二人关系的,真像缪特说的那样,褚洄之只是为了从他这里谋求利益吗。 他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褚洄之的目的,可他好像变贪心了,他不希望褚洄之对谁都可以亲昵到这种程度,他不希望他们的关系真的全然基于金钱,可是用金钱建立起两人关系的那个人偏偏就是他自己。 莫岁愣在原地,他冲下床的时候没顾着穿拖鞋,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地板的凉意,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光屏画面终于传来了异动。 莫岁抬眼看去,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画面中心,由寄生藤蔓结成的巨大茧房正在扭曲膨胀。 第85页 茧房内部似乎在遭受了巨大的破坏,就连最外层的枝条都开始剥离,下一刻,幽蓝的刀光斜噼开厚实的茧房,从中薄发而出的蓝色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燃尽火舌所及的一切,连瀰漫的毒雾都能吞噬,几个眨眼的工夫便火焰遍野。 一只被诡异蓝色焰光包裹的手扣上茧房裂缝的边缘,原本坚韧的枝蔓立刻在掌心焦化,连寄生的机会都没有。 莫岁紧紧盯着茧房的裂缝,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那道裂缝被男人的手骤然撕裂,清晨的天光泄入,照亮茧房中褚洄之阴郁漂亮的脸。 莫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因为褚洄之现在的样子太过异常。 男人苍白的肌肤上写满了朱色的异体图纹,连脸颊和额头也不例外,幽蓝色的火焰因而得以缠绕他周身而生,在隔绝一切外界危险的同时也仿佛在燃烧着褚洄之自身。 褚洄之依旧漂亮得不似凡人,却和温柔沾不上半点关系,看上去只让人觉得诡异畏惧。他仿佛从地狱业火里爬出来的恶鬼,眼底尽是疯狂的破坏欲,所经之处蓝火流坠、万物成灰,手中木剑随意挥砍,便是一片焦炭。 肃杀阴郁的眼神扫视一圈,瞄定不远处的电子眼,褚洄之缓缓向镜头走来。 伴随着他的身影在屏幕画面中一点点放大,弹幕上刷起一片尖叫和惊唿。 画面一抖,应该是电子眼被褚洄之握在了手心。 男人的鼻息喷洒在镜头,形成一片模煳不清的白雾。 白雾被不太细緻地擦去,镜头随后出现褚洄之因过于贴近而占满了大半个屏幕的脸。 「莫岁,你在看吗?」他哑声问。 虽然是对着面向星际全体观众的镜头,但褚洄之凝视镜头的目光里明显只能装下一个人,其余成千上万的人对他来说都不存在。 他在看我。莫岁唿吸一滞,竟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褚洄之微笑,光是想像莫岁看着他的样子,他的眼神便软下来,语调温柔,和刚刚的满身杀意判若两人。 「我猜你没听清楚我最后说的话,所以再重复一遍。」 「我不会有事,照顾好自己,我们很快见面。还有,记得相信我,不要听任何人胡说八道。」 第42章 反转 晨雾稀薄, 万籁俱寂。 一枚子弹居高临下划破空气,看上去直直命中了靠在掩体旁闭目养神的褚洄之。 男人栽倒下去,伤势不明。有两人探头探脑地从流弹发出的方向现身, 确认褚洄之是否丧失战斗能力。 而就在这两人现身的瞬间, 褚洄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莫岁留给他的离子枪顿时入手上膛, 没有多余的瞄准动作,眨眼之间, 他已经完成抬手射击。 「21号小队,淘汰。击杀人,8号小队褚洄之。」 伴随着机械音播报,躺倒在地的褚洄之面无表情地坐起,第一件事是擦干净离子枪上沾染的灰尘。 这已经是两天来第四组打他主意的小队了。 还有三个小时, 初赛就将结束。仍旧留在场上、分数却不够晋级的小队都已经火烧眉毛,解决一个疲惫受伤的褚洄之看上去显然要比解决同分值的异兽要容易得多。 褚洄之看了一眼积分榜, 因为清剿虫潮耽误的时间, 目前他是第二,柒柒以量取胜, 以150分的微弱优势暂列第一。 位列前七的选手目前应该都会选择求稳的策略, 毕竟谁也没有必要为了名次而大意失荆州。 就在这时,空旷环境内突然响起的女声却与褚洄之的思忖完全相悖。 「没听到击杀播报也敢露头, 他们很不聪明。」 褚洄之起身,目光锁定自迷雾之中现身的不速之客。 「你好, 我们见过的,我是柒柒。」 足有两米高的黑金轻型机甲出现在褚洄之视线中, 机械手指灵活卸去面部装甲,露出女孩清秀的脸。 「在这种时候来找我单挑, 你也不太聪明。」褚洄之缓缓说道。 他对女孩的行为表示不解:「我以为在场所有选手里唯一不会对我动手的只有你,你的分数比我高。」 「嘉利给我的命令是,稳居第一。」 女孩瓮声瓮气地解释,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 褚洄之唇角勾起不太明显的弧度,在危机时刻依旧不忘见缝插针地提及莫岁: 「那你的上司实在不太贴心,我们莫岁对我就没这么多要求,他关心我,生怕我有危险。」 【谁问他了……究竟谁问他了……】 【他有什么不提莫岁会扣分的特殊规则吗?】 【他怎么做到每次在我想转粉的时候都提醒我一遍他就是个恋爱脑的。】 同样正在观看直播的莫岁似懂非懂地看着弹幕,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被带偏的。 他打字,发送弹幕: 【褚洄之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啊,莫岁确实是担心他出事才不要求他拿初赛第一,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大家还是关注比赛吧。】 【这是磕cp磕魔怔了,都开始臆想了?】 【乐,跟莫岁说话的时候你看见了似的。】 【姐妹圈地自萌,我们真糖很多,别造谣磕假糖。】 什么真真假假的,怎么更看不懂了。 莫岁蹙眉,关闭弹幕,专心看向比赛现场。 「虽然莫岁是这样说,但你没打算按他说的做吧。」 第86页 「嘉利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对你斩草除根,不然吃亏的人就会是我。」 柒柒说着,机甲已经在瞬间变幻形态,她俯身,拟态机甲如同流线型的黑豹,直冲褚洄之身后的掩体。 轰隆一声巨响,掩体破碎,藏在掩体后方的,赫然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已然晕倒的选手。 原定计划败露,褚洄之轻轻嘁了一声。 他只来得及送昏迷两人中积分更高的那一个出局,另外一人已经落到了柒柒的手里。 「场上每一组选手的大致位置我都有了解,28号小队,他们在偷袭你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却也没有出局,我只能猜,是你把他们当成备用的分数补给藏起来了。」柒柒道。 「嘉利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很狡猾的人。如果我放着你不管,有很大概率会在倒计时结束之前被你反超。」 柒柒说完,再次检查积分榜。 28号小队中两人的积分差不多,经过刚才这场变动,柒柒依旧领先,与褚洄之的分差却被拉小,现在两人之间只差八十分。 「所以呢,既然已经撕了我的底牌,现在你放心了吗?」 褚洄之笑意不达眼底,冷冷道。 「不行。」 柒柒摇头,一板一眼地小声解释:「我不如你聪明,必须要送你出局才能放心。」 「你会后悔的。」褚洄之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柒柒并没为此而犹豫,比这更狠的话她早就听过太多了。 在第六星区的时候,她以挖矿採矿为生。她们家东拼西凑出一家九口,都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她排行第七,也是全家最健康的劳动力。 是缪特·嘉利把她从矿场带出来的,也是缪特·嘉利给了她们家九口人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所以她很感激。 她清楚,自己干的就是卖命的活,只要是缪特·嘉利的命令,她就必须完成。 「抱歉。但我会不会后悔,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柒柒如此道,全身机甲已然启动,黑色金属形如鬼魅,移速快到只在视网膜下留下一道残影。 如重千钧的一拳轰来,褚洄之堪堪闪过,凌冽的拳风霎时在脸侧划出血痕。 机甲轴承扭转,没有缓冲,柒柒直接以违背人体正常构造的力量与速度再度攻来。 褚洄之已经被消耗到极点的身体却无法做到在瞬间再次躲避机甲的重击,虽然尽力卸力,但他整个人依旧被这一击轰出几米之远。 「咳咳,全副武装殴打我一个伤员,不太光彩吧?」 褚洄之嘴上插科打诨,锁定对手的目光却坚定,脑内思考一刻不停。 就算是在抢夺主动权的时候,柒柒也没有使用远程武器,应该不是不想,而是因为侧重性能提高的全身机甲并未配载会拉低性能的外部火力装置。 硬碰硬没有胜算,他能做的只有拖住柒柒,但就算他成功拖到最后,获胜的人也依旧不是他。 褚洄之撑着膝盖勉力起身,冷汗自额前的发梢滑落,他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谁看,褚洄之都已经不可能翻盘了。虽然只差八十分,但他不可能在柒柒的进攻下找出再得八十分的办法。 保住第二,是所有人眼中褚洄之的最优解。 「你已经没有胜算了,不如自行出局。抱歉,我也并不想对你赶尽杀绝。」柒柒道。 褚洄之觉得荒唐:「不如你放我一马,我们也算日后好相见。」 「那可能不行的。」 柒柒语气怯懦,态度却强硬:「还有一个小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还藏了什么后手。」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怎么,这也是缪特教你的?他看上去不务正业,心眼倒是不少。」褚洄之冷笑一声,把话题抛给柒柒。 柒柒下意识要维护缪特,却发现褚洄之的右手背在身后似乎有所动作。 她神经一紧,没有接话——他在拖延时间。 褚洄之想要拖延过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是很正常的想法,但问题是,他并不以拖延本身为目的,似乎还在筹谋着什么。 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没有放弃吗。 柒柒不觉得褚洄之有任何可以胜过她的方法,但为了保险,她驱使机甲前沖,试图夺下褚洄之手里未知的东西。 出乎她意料,本该力竭的褚洄之不知哪来的力量,依旧能够勉强跟上机甲的速度,虽然两人交手之间褚洄之轻伤不断,但配合着离子枪的掩护,柒柒始终无法完全压制满身血痕、连移动都在硬撑的褚洄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面色苍白如纸的褚洄之再度成功与自己拉开距离后,心急的柒柒已经忘记,占据绝对上风的人是自己,就算褚洄之能躲到最后,赢家也依旧是她。 还有三分钟。 胸口剧烈起伏的褚洄之偏头,吐掉口中的血沫,尽力调整已经完全错乱的唿吸。 「咳,就这?」 他挑眉,秾丽的眼尾尽是嘲讽,唇角颤抖,却依旧牵起,露出不屑的笑意。 柒柒瞳孔一缩,表情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彻底消失,她提升至全速,瞬间绕至褚洄之身后,在踹向褚洄之膝窝的同时夺下褚洄之手里的东西。 她成功了,却发现自己夺下的东西只是一把短刀,一把绝对不可能被用来当做最终杀手锏的普普通通的短刀。 第87页 柒柒一愣,手下攻击的动作依旧凭藉着训练的肌肉记忆行云流水,她反身,机械臂掐住褚洄之的脖颈,将人按倒在地。 狠狠撞上地面的褚洄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灼辣的疼痛感令他几乎丧失行动力,他没有反抗,他已经将所有剩余的力量都用于刚才的追逐战,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击的余力。 倒计时进入最后五秒。 就算柒柒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褚洄之也不可能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再、见!」 被褚洄之耍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柒柒不再思考褚洄之到底想使什么花招,手中的短刀顺势高举,随后狠狠刺下—— 一声脆响。 刀尖传来的触感并非血肉的柔软,好像有什么坚硬的金属物件在柒柒的刀下碎裂了。 破碎的玻璃镜头和金属元件自褚洄之衣摆下方滚落地面,机械音同时响起: 「31号小队柒柒,恶意破坏公用设施电子眼,扣100分。」 他什么时候在衣服里藏了一只电子眼? 短刀落地,柒柒愣住,眼见积分榜再度浮动,褚洄之以20分的优势跃升第一,与此同时,倒计时结束的角声吹响,比赛结束。 「你有一点想得不错,你确实应该彻底解决我。我从没想在排名这个问题上乖乖听从某个小少爷安慰人的谎话,他才不愿意要别的名次,所以我的目标从来都是拿下第一名。」 依旧被柒柒掐住命脉的褚洄之笑得云淡风轻,在柒柒的大力钳制下,他连发声都困难,眼角眉梢却是胜利者的倨傲。 「可谁说拿下第一非要我再得一百分才可以?让你扣一百分,效果不也是一样的吗?」 第43章 错位 在生命舱内接受治疗的褚洄之中途醒过一次, 当时似乎有数只医疗机械臂在他身上同时动刀,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这才恍然发觉自己伤得好像是有点重。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强撑着想起身观察情况, 却被机械臂又补了一针麻醉,这才老老实实继续接受治疗。 再度醒来的时候, 是因为右臂实在酸麻得不行。 褚洄之睁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温柔如水的夜色, 月辉映在天花板纯白的吊顶上,并不急躁的晚风吹动窗帘,形成催人入睡的白噪音。 自己的右臂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势才对,怎么会麻到几乎没有知觉。 褚洄之疑惑转头,看清压着自己右臂的是某人圆滚滚的脑袋。 蓬松微卷的浅金色, 因为睡久了有些乱蓬蓬的,柔软的碎发垂下来, 盖住了睡梦中恬静的眉眼。 褚洄之唇角不自觉浮出笑意, 他凝视莫岁,良久后, 用实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轻声道: 「好久不见。」 但有一点很可惜, 离天亮还剩大半夜,要是褚洄之不想第二天被截肢, 只能把自己被莫岁压着当抱枕的胳膊抽出来。 他本想轻手轻脚地完成抽出手臂的动作,却发现自己全身痛得跟散过一次架又被暴力重组了似的, 别说被莫岁压住的右手,就连正在输液的左手都抬不起来。 没办法, 褚洄之只能叫醒莫岁。 他用指尖轻轻拽了拽自己能够到的莫岁的衣料:「莫岁,先醒醒。」 莫岁一直绷着根筋, 睡得并不沉,他迷迷煳煳地直起身子,还带着点含混的鼻音: 「嗯?你醒啦?」 「嗯,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褚洄之以为莫岁另有去处,示意莫岁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 「回哪儿去?这里就是我的房间。我让他们把你安顿在我这里的,我这儿更舒服。」 小少爷撇撇嘴,对褚洄之没能第一时间领会自己的特意安排表示轻微的不满。 「你往里面一点。」 莫岁说着,不太怜香惜玉地推了推褚洄之,本就算得上宽敞的单人床空出足够的空间,他自顾自地上了床。 只这几个动作,莫岁就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抽了个抱枕横在两人中间,打架的眼皮再也睁不开,他嘟囔着说了句晚安,便沉沉睡去。 褚洄之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身边已经躺了个毫无负担睡着的莫岁。 床位很宽敞,两个人并排躺着也并不拥挤,但褚洄之却莫名有些紧张。 乱七八糟的一堆念头自脑海跑过,喉结缓缓滚动,修长手指在绵软被褥的遮掩下,却只是极轻地勾住了莫岁垂在一旁的小指。 「……晚安。」 心跳声在寂静的深夜震耳欲聋,褚洄之闭眼,同样沉入睡梦。 其实莫岁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 在d131-α星上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光是回想起来都要脸红心跳;回到主星后,他隔着屏幕看着褚洄之独自屡遭险境,却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被牵动,因别人产生强烈情绪的感觉极其陌生,莫岁很不适应。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褚洄之,只能暂时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绝口不提自己的慌乱。 「这还不简单,你得稳住。这种风流债,谁当真谁就输了。」 次日清晨,莫小少爷唯一能求助的对象,狗头军师林文毅在通讯中如此向莫岁出谋划策道。 莫岁隐约觉得不对,可他在这方面实在太没经验,竟然觉得林文毅说的倒也有两分道理。 「为什么不能当真?」莫岁虚心求教。 第88页 「咳,情场如战场,这就跟你作战是一样的嘛。哪有上来就直捣黄龙的道理,不都得虚虚实实互相试探,做到知己知彼之后才有胜算啊。」 林文毅硬着头皮解释道。 「而且你不是说,当天你们俩都身处毒雾,本来都不太清醒。你要是太当回事,自然显得你小题大做,一看就很没经验。」 「既然你想不明白该怎么办,那就先拖着呗,反正这段时间你也忙得很,等星炬杯结束之后再专心解决这件事也不迟。」 林文毅越说越觉得自己逻辑很是自洽,自信满满地给莫岁支招。 「可是……」 莫岁觉得林文毅也不是很靠谱,刚要刨根问底,却听身后传来褚洄之醒转后轻微的咳嗽声。 「行,我知道了,先不跟你说了。」 莫岁匆匆结束通讯,回到病床前。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莫岁正襟危坐,干巴巴地询问褚洄之。 这是两人分别后第一次以清醒的状态面对彼此,视线相接一瞬,又立刻错开,一时竟有些尴尬。 谁也没提分别之前那个冲动且仓促的吻,但很明显,两个沉默的人脑海中都在回放当时的场景。 莫岁不敢看褚洄之的眼睛,只低头盯着人下半张脸,眼见褚洄之双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有话要说,他勐地站起,逃避话题: 「我,我去给你接杯水。」 屋内的智能护理机器人接收到语音信息,不等莫岁离开,立刻把温水送到床头,莫岁的一号逃跑计划泡汤。 莫岁再生一计,他眼疾手快,按掉机器人的开关,同时道: 「那我去洗点水果过来。」 一室寂静中,莫岁低着头,拿出对付军工零件的架势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水果。 自己表现得应该还算自然吧。 举手投足分明僵硬到极点的莫岁正忐忑想着,听到褚洄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要是紧张,我就不提那件事了。」 「我没有,我一点都不紧张。」莫岁勐地抬头,矢口否认。 果盘里一圈圈落下的果皮被莫岁精湛的刀工削得细如丝绳,怎么可能是不紧张。 褚洄之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莫岁故作镇静地道: 「我不在意的,只是小事,很正常。」 「只是、小事?」 褚洄之心一沉,重复莫岁的话,眉头微微蹙起。 褚洄之身上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没法坐起身来靠近莫岁,他连语气都虚弱,只能再度向莫岁寻求肯定的答案: 「莫岁,你看着我。只是小事吗?」 不论是莫凌昭、缪特还是林文毅,莫岁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件不该介怀的小事,他自己想不出别的处理办法,只能暂时迷迷煳煳跟着别人的指导来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理,却不想被褚洄之看出自己的虚张声势。 躲闪的眼神迎上褚洄之晦暗难辨的目光,莫岁垂下眼睫,也因此错过褚洄之眼底隐隐的紧张,他违心道: 「当时我们,都不太清醒。我本来也没有多想,你也不用在意。」 莫岁很明显在说谎。 心脏瞬间沉如谷底的褚洄之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莫岁。 但他能不能看出莫岁说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岁选择用谎言来遮掩这件事,与自己的过度亲密只是他并不想承认的一时冲动与荒唐。 是自己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切实际的幻想骤然被戳碎,褚洄之缓缓移开视线,极克制地深唿吸。 没关系的,慢慢来就好,不管是自己还是莫岁,都需要时间。 理智这样劝说自己,褚洄之内心却涌上巨大的危机感。 不在意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他似乎是可以随便就被替代的,感情地位上的悬殊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跨越鸿沟。 莫岁不知道自己的缓兵之计给心思深沉的褚洄之带来了怎样的误解,他只庆幸自己暂时矇混过关,略微放松了些,转移话题道: 「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我在这里没见到洛达,我问过医护人员,他们说洛达在来到霍斯医院的当晚就因为情况恶化,被转移到专门的兽化者治疗中心了。」 褚洄之阖眼,平復自己的情绪,随后分析道: 「你是觉得,有人刻意转移走了洛达?」 「但愿是我想多了,可我们在d131-α星时处处被人针对,幕后者杀人未遂,谋害我们的目的也不明,让我没法不多想。」莫岁道。 「还有一点,除了可以被诬陷为由洛达携带的声波发射仪,所有的物证全都已经被销毁,幕后主使没泄露任何与其身份相关的线索,我们很难顺藤摸瓜。」 褚洄之犹豫几秒,还是说出了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能在装备匣和保护手环上动手脚,幕后主使或许与星炬杯主办方有关系。」 莫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一个人。」 「谁?」 「方覃。」 莫岁道:「调查总局局长,现阶段,拜託他去调查这件事,比我们自己无头苍蝇似的逞英雄要更合适。」 「可以信任吗?」 褚洄之与方覃只有一面之缘,并不清楚方覃的为人。 第89页 「幕后主使是想对我下杀手的贵族高官,我至少肯定,这人不会是我哥。方覃是哥哥信任的人,背景也很干净,和政府各派少有牵扯,我觉得他值得信任。」莫岁说明自己的想法。 「注意保护自己,最好别让人发现你和方覃的联繫。」褚洄之道。 「我明白。三天后,父亲会在家中给我们设庆功宴,方覃应该也会受邀,我会趁着那个机会跟他交谈,不会引人怀疑。」莫岁点头,妥帖筹划。 为什么说起这些事就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对答如流,谈起感情问题就逃避木讷,连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 被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再度涌上,不论理智怎么压制,褚洄之却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起码得让他抒发出来,不然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活活憋死。 褚洄之坐起身,过大的动作牵动伤口,他蜷缩身躯,忍受突然来袭的剧烈痛感。 莫岁也被褚洄之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扶住褚洄之。 「你干什么……」 「真的觉得只是小事?不是说要我诚实一些吗?为什么反过来骗我?真是小事的话,我现在再亲你你也同意吗?」 褚洄之急促道,一连串的问句打断莫岁,他扣住莫岁扶着自己的手腕,不允许莫岁再逃避。 莫岁大脑宕机,褚洄之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白皙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 不是小事,绝对不是小事!不管别人是怎么劝说他的,他直视着褚洄之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说出轻描淡写就拒绝眼前人的话。 莫岁的脸烫得要发烧,他一把推开此刻毫无武力值的褚洄之,转脸便跑向室外,一把关上了房门。 心跳如擂,莫岁久久难以平静,他揪着自己的衣领蹲下,把脸埋进臂弯—— 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44章 庆功宴 褚洄之坐在病床上, 正在浏览「闲言」的官网主页。 【星炬杯初赛人气选手柒柒独家专访】 【普通人也能靠低价射线枪兽口逃生?背后支持者「蒹葭」是何方神圣?】 瑞卡嘉利有几分本事,抓着星炬杯的热点和低价射线枪助益普通民众的社会事件,短短半个月, 出了不少爆款新闻, 「闲言」也一跃成为星网颇有热度的新兴媒体平台。 但有一点与褚洄之原先预想的不同。 瑞卡向缪特隐瞒了自己并未离世的消息,缪特对自己这个早逝妹妹的态度也不算在意, 褚洄之本以为这兄妹二人之间必有龃龉,「闲言」却能拿到柒柒的独家专访, 这不太合理。 褚洄之本以为自己在和瑞卡的合作中无论如何都握着一张底牌,若是瑞卡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大可把瑞卡还活着的消息泄露给缪特以做掣肘。 但如今看来,这两兄妹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缪特甚至可能本就知晓瑞卡还活着的消息, 他需要再观察试探,才能在与对方的彼此利用中不落下风。 这些事都先放在一边, 褚洄之关闭光屏。 今日有更要紧的事, 他需要以莫岁搭档的身份出席今晚的庆功宴。 莫岁自那天落荒而逃之后,很快又被莫家以准备庆功宴为由接回了莫宅, 算起来, 两人也有两天没见过面了。 冷静想过之后,不管是不是自我安慰, 褚洄之确定了自己新的攻略方案。 莫岁越因自己慌乱,就越证明自己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份量。反正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就算是温水煮青蛙,也迟早有让某块小木头开窍的那天。 褚洄之拢起长发, 望向房间空旷位置里整整齐齐摆放的一排正装。都是莫家的管家送来的,供他今晚出席宴会挑选。 既然自己的脸能够让莫岁在某些时刻晕头转向, 那当然要趁着机会好好利用这副皮囊。 傍晚,莫家主宅。 虽说只是不算正式的小型宴会,但气派和规格总是不能失的,宽阔明亮的正厅一早便被打理得富丽堂皇,宾客尚未到齐,厅内却已经是觥筹交错。 莫岁身着暗黑色缎面的戗驳领正装,正神情恹恹地应付一群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达官子弟的恭维。 高脚杯中的浅色酒液反射着水晶吊灯粼粼的光晕,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莫岁手中的液体和别人的折射率并不相同。 这算是将宴会地点设在自己家中的唯一一点福利了,莫岁想着,轻抿杯中的果汁。可高脚杯刚刚落下,就被眼前人几乎是半强制性地碰了下杯。 「莫少,咱们也有些日子不见了,上次在射击场和您实在投缘,咱们有空再约?」 笑意盈盈的年轻贵族套近乎道。 谁啊你是? 莫岁十分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被迫社交的社恐小少爷跟被从猫窝里抓出来的小猫没什么两样,一双略略上挑的眼睛睁得圆熘熘的,耳听八方、精神紧绷,只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不像好人。 莫岁对这些一身糜烂气息的纨绔子弟实在是有点脸盲,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他好像是在某个娱乐性质的射击场见过这人。 当时他被商家的虚假宣传哄得以为那射击场是什么专业场所,兴沖沖地去了一次,结果大失所望。为了哄顾客开心,那里居然给靶子设置了保底命中率,没半点训练效果可言,完全是供贵族打发时间的玩乐场所。 第90页 莫岁隐约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要得罪人,左右他也记不起眼前这人的名字,便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沉默应对。 谁知眼前人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咧嘴接着大放厥词道: 「我命中率也算不错,说不定我和莫少之间更有默契呢,让莫少跟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搭档,实在是委屈您。」 闻言,莫岁眼神一凛,睥睨向对面不学无术的青年,敷衍笑意尽数消失。 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没有褚洄之,自己都不一定能好好站在这里。 莫小少爷仰头将高脚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气势凌人地将杯子向大理石檯面上一放,叩击出一声脆响。 小范围内的众人一时皆是没了动静,莫岁清了清嗓子,正要输出,门厅走廊处突然响起男人清润温和的声音: 「只是来晚两分钟,我就差点没资格来了。是我的不是,明知我们莫小少爷有多抢手,竟然迟到,实在是不太懂事。」 是褚洄之的声音! 莫岁瞳底顿时亮起,转头看向门厅的方向。 褚洄之身着一身云白色正装,裁剪并不死板,不论是云纹的领口还是半收的腰线,都处处透着与众不同的精緻和格调。 一身白色极容易衬得人气色不佳,在重伤初愈的褚洄之身上却丝毫不显这弊处,光华暗转的颜色衬得他格外器宇轩昂,不仅是一张脸不染纤尘,举手投足更是浑然天成的优雅从容,恍惚间简直似有云气缭绕。 长发也被随手束起,全身的饰品只右耳上一只简单到极致的青玉坠子,随着行进的步伐微微摇晃,留下分明低调却让人移不开眼的碧色残影。 莫岁唿吸一滞,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觉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褚洄之更符合他审美的人了。 原本怼人的话瞬间被遗忘到九霄云外,莫岁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整个人看上去都随和了许多。 「褚洄之,初次见面。」 路过堆叠的酒塔,褚洄之随手取了一杯,他挡在莫岁侧前的位置,向对面那个贵族青年举杯。 那人不情不愿地与褚洄之碰杯,却丝毫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似乎是觉得掉价。 褚洄之也不在意,脸上是风轻云淡的笑意: 「虽说名不见经传,但也总比上赶着推销自己体面些?您说呢?」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经不起激,眉尾一立,向褚洄之怒道。 「是我孤陋寡闻了,我还以为今日这场宴会上,我只认识莫岁小少爷就够了,原来您也是在场众人必须认识的主角吗?」 褚洄之彬彬有礼、字里行间皆是谦让,说的话却惊得那人连酒劲都退了两分。 他既然巴结莫岁,就说明家世身份本就比不上莫岁,却一时喧宾夺主驳了主角的面子,真闹大了,被下逐客令也未可知。 「莫少,我敬您一杯,是我失礼了。」 他也不理会褚洄之,只顾着向莫岁道歉道。 这台阶倒也不能不下,一点小插曲,自然是小事化了最好。 只是,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莫岁有点犯难。 早知道刚刚不耍酷好了,哪想报应来得这么快,杯里的果汁一滴不剩,没法再拿来滥竽充数。 眼见其他人逐渐注意自己这边的不对劲,眼前人还不尴不尬地一直抬着手,莫岁心一横,从旁边的台面抄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难喝。 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拼命控制自己不要皱眉的莫岁表示万分不理解。 褚洄之见莫岁犹豫,本来是打算挡酒的,谁想一个没看住,人家一杯酒已经下了肚,他颇有点意外,小声调侃道: 「酒量这么好?」 莫岁点头,很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自信道: 「一杯没问题。」 褚洄之忍俊不禁,刚要继续和莫岁交谈,却见管家从不远处走来。 「小少爷,老爷让您现在单独上去一趟,二楼会客室,各位大人都在。」管家低声道。 这是莫岁最不愿意经歷的环节,但他硬着头皮也得去。 可以说,对莫晤沉而言,整个庆功宴都是幌子,最重要的就是藉机会社交应酬、结交人脉,是绝对不能被搞砸的。 「去吧,别紧张,我把甜点留给你。」 褚洄之拍拍莫岁,轻声道。 「那我要橙子挞,两个。」莫岁放松了点,背对众人,小声嘱咐褚洄之。 刚一踏进二楼会客室,众多权臣贵客的目光便齐聚而来,莫岁一激灵,只觉得快被各含意味的目光捅成刺猬。 「阁下真是虎父无犬子,不说大公子一表人才,小公子当真也是少年天才。」 「是啊,帝国安定后继有人,我们这些老傢伙也是欣慰得很。」 「整场星炬杯初赛当属莫小公子最亮眼,再看看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我实在是羡慕阁下教子有方。」 气氛应该还算不错,莫岁松了口气,一五一十道: 「诸位叔伯谬赞了,双人合作,并不全是我的功劳,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他自认这话说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抬眼却发现莫晤沉的表情不算明朗,莫岁心一坠,顿时忐忑起来。 众人交谈半刻,直到莫晤沉请诸位宾客暂时移步宴会主厅,独独让莫岁暂留会客室,莫岁才迟钝地察觉,他好像真的说了什么不合莫晤沉心意的话。 第91页 空旷的室内,空气几乎凝滞,寂静到落针可闻。 莫晤沉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不怒自威的目光锁定莫岁,片刻后,他开口道: 「我看了你的比赛录像。」 莫岁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可得到父亲关注的欣喜还没来得及形成多巴胺,就被莫晤沉的下一句话狠狠泼了盆冷水—— 「你知道你在初赛里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莫岁一愣,没料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他根据自己的理解如实回答道: 「我没能预判虫潮的危险,浪费了时间,也险些功亏一篑。」 「错。」 莫晤沉脸色不佳,他指尖轻扣桌面,似乎是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你最大的问题在于,率先出局的人竟然是你,而不是褚洄之。」他沉声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岁勐地抬头,不解地望向莫晤沉。 「你的人可以是你的工具、你的陪衬、你的助力,唯独不能遮掩你的光芒。你分明可以利用他的能力,却选择把自己晋级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毫无谋划地让他人借了你的东风,这才是你最严重的错误。」莫晤沉冷峻道。 莫岁慌乱,下意识反驳:「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搭档,我……」 但他的话被莫晤沉摆手打断: 「能够互相给予好处的才叫搭档,他只是你的棋子,不要被棋子反将一军。」 「莫岁,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现在在万众瞩目中接受众人恭维赞赏的人不会是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你能拿下初赛第一,我固然欣慰,但如果决赛之后,民众印象更深的人是褚洄之而不是你,我宁愿你现在退赛,不要当给别人做嫁衣的蠢材。」 第45章 枷锁 外面未免也太嘈杂了, 推杯换盏的声音与交流谈笑的声音混成无序的噪音,吵得人脑仁生疼。 盥洗室内的莫岁接了捧凉水洗脸,却并没如愿更清醒些, 水珠不慎呛进喉管, 反倒带给他窒息般的错觉。 他想不通莫晤沉的话。 他不知道有值得性命相托的伙伴有什么不对,他自以为的成长竟然是父亲所不赞许的。在父兄的眼里, 似乎有一架不断被衡量的天平,自身的利益则永远要放在更重的那一头。 莫岁不理解这样的处事方式, 也学不会把所有和自己有两分交情的人都列入可利用的范畴。可如果他学不会,在父亲的眼里,他就永远都只是个冲动鲁莽、难当大任的小孩。 莫岁抬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灰色的眼睛充斥着迷茫的雾气, 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无法认同父亲的理念,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的。他勐然间意识到, 有条枷锁从小到大一直束缚着他, 可他没有立时砍断这条枷锁的勇气与力量。 还有,褚洄之。 父亲怎么可以让自己把他当棋子用, 褚洄之分明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就算他不要求, 也偏要尽力帮他实现愿望的人。 该怎么办呢,他真的想不出来。 本来就理不太清的思绪此刻乱上加乱, 莫岁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褚洄之,因为他确确实实受到了莫晤沉的影响, 他没法做到完全无视父亲的话。 「他很好的,就算他表现得比我优秀, 我也不会在意的。」 莫岁小声自语,不知道是在辩解给谁听。 他想起褚洄之总是温柔纵容自己的样子, 鼻头一酸,突然涌上后知后觉的委屈。 「莫岁,我进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莫凌昭的声音,盥洗室的大门被打开。 莫凌昭彼时也在会客厅,自然没有错过莫晤沉的神情波动。眼见莫岁谈话后失落地走进盥洗室,他大概推测出父亲应该是批评了莫岁,给莫岁留了五分钟冷静时间才敲门。 「哥。」 莫岁慌忙抹了把脸,眼尾还有些泛红。 「你是今晚的主角,该回主厅了,消失太久不合适。」 莫凌昭平淡道,没开口揭穿莫岁的异常,只是把方巾递给莫岁,示意他把水渍擦干净。 见莫岁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凌昭放轻了语气道: 「父亲跟你说什么了,这么伤心。」 莫岁略略犹豫,还是刻意避开了莫晤沉谈及褚洄之的部分: 「没什么,是我自己太脆弱了。父亲说我的表现不够好,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这场庆功宴根本没必要为我办的。」 谁想,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莫凌昭,他一把扣住莫岁的肩膀,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极少见的紧张: 「父亲真是这么说的?」 莫岁不明所以,懵懵地点了点头。 莫凌昭深唿吸,凝重道: 「岁岁,不管父亲说了什么,你又是否听进去他的话,你得记住一点,莫家的掌权者是父亲,就算是装,你也得装出听话的样子来。」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合常理,莫岁怔住,不解地望向莫凌昭。 「哥?」他没太听明白莫凌昭的意思。 可莫凌昭却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他道: 「再给你两分钟,收拾好自己跟我下楼,还有客人需要你招待。」 另一边,褚洄之眼见连莫晤沉都出现在主厅,四下寻找却不见莫岁的影子,他觉得有些奇怪,想上楼一探究竟,却被守在阶梯口的家僕拦下。 第92页 正在褚洄之盘算着怎么混上楼之时,阶梯上终于出现了莫岁和莫凌昭的身影。 还不等他略略放心,只遥遥一眼,褚洄之便看出莫岁情绪很不好。 在旁人眼里,莫岁不过是跟平常一样冷着张脸,褚洄之却敏锐地注意到莫岁垂下的眼睫和微抿的唇峰。 褚洄之刚要上前,他面前突然插入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裙摆过长的华丽拖尾轻慢地扫过,横亘在褚洄之身前,逼得他不得已退了一步。 「莫岁,这位是卡梅尔侯爵的次女,黛西亚小姐。」 莫凌昭噙着笑,向莫岁介绍道。 黛西亚微微躬身行礼,胸前的宝石项鍊轻轻摇晃,多棱的切面反射出细碎且晃眼的光。 「莫少,久仰大名。」 她向着莫岁粲然一笑,脸颊上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莫岁出于礼貌回了个礼,根本没心情应付黛西亚。 可莫凌昭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话里有话道: 「黛西亚小姐可是你的粉丝,侯爵阁下提起的时候,父亲和我都很是意外呢。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是父亲安排的人。 卡梅尔侯爵,似乎是某个前景极佳的新能源产业项目的牵头人。 莫岁顿觉如芒在背,不是因为眼前的女孩,而是因为莫晤沉绝对正在暗处观察着他。 「听说赫莲娜夫人的后花园很是漂亮,莫少愿意赏光,给我当一次导游吗?」 黛西亚浅笑,颇有些大胆地提议,蜜色的眸子里流淌着把握得恰到好处的笑意,该是任谁看了都很难拒绝。 不想去。 莫岁抿着唇,半晌没回应。 就算在父亲的安排下,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他也不想主动制造任何有可能造成误解的信号。 而就在此时,褚洄之的声音打破僵局。 「不好意思,黛西亚小姐,莫少已经和我有约了。」 黛西亚一怔,微微露出些不悦。 「你是?」 「您说您是莫少的粉丝,却不知道我是谁吗?」 褚洄之一眼便看出黛西亚目的不纯、言行举止皆并不真心,他懒得给人留面子,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的确,所谓粉丝,不过是套近乎的藉口,本来就是你知我知的场面话。 黛西亚察觉褚洄之的身份,看向男人的眼神带上傲慢的冷意: 「你是谁,重要吗?」 「我们走吧。」 褚洄之不理会黛西亚的挑衅,越过女子,要把明显不想待在这里的莫岁带离。 他圈起莫岁的手腕转身要走,却并没拉动莫岁,褚洄之有些意外,回头低声询问: 「怎么了?」 莫岁并没回应褚洄之,他低着头,褚洄之从自己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能把褚洄之牵扯进来。 不能让父亲以为自己是因为褚洄之才拒绝黛西亚的邀请。 莫凌昭说得没错,如果不听话,父亲绝对会以最令自己刻骨铭心的方式给自己教训。 耳膜内瞬间只余嗡鸣的噪音,每一下心跳都重重地砸进黑暗的谷底。 莫岁仍旧低着头,他尽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抖,用另一只手推开褚洄之握着自己的手。 「我和黛西亚小姐还有约,麻烦你不要跟着我。」他听见自己冷冷说道。 舌根涌起剧烈的苦涩感,似乎是在惩罚他的谎言。 莫岁几乎要干呕,他好像变成了自己最唾弃的人,为了一点小利便满口谎话、虚与委蛇,懦弱到连真话都不敢表达。 褚洄之肯定会伤心的,只是感受到褚洄之投来的讶异目光,莫岁就几乎要卸甲丢盔。 明知如此,他却依旧像个完全丧失自主选择权的机器人,僵硬地与褚洄之擦肩而过,僵硬地向黛西亚做出邀请的手势,僵硬地在众人的目光中与黛西亚一同步出了主厅。 赫莲娜夫人的花园确实是主星数一数二的馥郁芬芳。 时节已入深秋,园林内却依旧是花团锦簇,在月色下更显温柔、别有光华。 寒风扑面而来,身着礼服的黛西亚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寒颤,轻咳一声想引起莫岁的注意。 可惜,失魂落魄的莫岁对黛西亚的小心思浑然不察。自己推开褚洄之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放,无论如何也没法置之脑后。 更令他感觉煎熬的是褚洄之的反应。有错的人分明是他,褚洄之却没有阻拦他,甚至连一句可能会让他尴尬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接受了他所做的决定。 「莫少,停步吧。我穿着高跟鞋,实在跟不上您的大步流星。」 不知走了多久,黛西亚忍无可忍,叫停一路上没说过半句话、只顾着闷头走路的莫岁。 莫岁恍然,向黛西亚道:「抱歉。」 四下无人,又眼见莫岁对自己半点兴趣也没有,觉得有些丢面子的黛西亚也丧失了维持淑女姿态的兴致。 她拉起披肩,刻意向莫岁冷言道: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彼此应付做场戏给别人看而已,您实在没必要这么勉强,显得我像什么不知好歹的恶人。」 谁知,把话说开,莫岁反而自在了点:「是我的问题,我失礼了。」 「我送您回去。」 以为终于能结束这场尴尬的社交,莫岁总算是积极了点,向黛西亚道。 第93页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黛西亚没想到自己软硬兼施也没能让莫岁高看自己一眼,她骄纵惯了,实在是不想再跟莫岁这个木头独处一秒,冷冰冰拒绝道。 「劳烦您把外套借给我吧,总得做个样子交差。」黛西亚道。 莫岁脱下外套递给黛西亚,后者披好外套、调整表情,做出跟莫岁交谈愉快的样子。 「今天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们的不合拍固然有点遗憾,但是不会影响后续的合作,还是多谢您陪我散步。」 黛西亚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离开。 送走黛西亚,莫岁沉默着在花藤旁的长凳落座。 夜晚的寒风很快吹透他单薄的衬衫,他冷到有点发木。 所有被暂时搁置的问题都在寂静的夜色里一股脑死灰復燃,乱七八糟,莫岁理不出丝毫头绪。 他好像总在逃避。 「明明不该这样做的。」 莫岁双臂环抱住自己,小声自语。 莫岁有些后悔。 外界或明或暗的阻挠已经够多了,他却还要因为自己的犹豫而自行设置障碍,简直是蠢到家了。 不管其他的,褚洄之肯定会对他很失望。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察觉得有些晚,要是他是褚洄之,现在肯定不想理自己了。 莫岁抽了抽鼻子,从未体验过的情绪缓缓淹没他,他实在有点难过。 「不该怎样做?」 褚洄之平常如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莫岁被吓得一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抬头,掐了自己一把,确认眼前的褚洄之不是幻觉。 褚洄之嘆了口气,在莫岁面前蹲下,仰头看向莫岁的眼睛。 他话语中虽然隐隐带着点责备,语气却温柔,带着股想生气也气不起来的无可奈何: 「别人都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主厅,反而在这里冻着?难道又和谁有约吗?」 第46章 双向选择 月色蒙蒙, 花藤架下,空气安静得几乎停止流动。 晚风轻拂,蓝紫色的细小花瓣从枝藤上凋落, 晃晃悠悠地落在莫岁膝头。 在褚洄之的注视中, 莫岁的心跳极有节奏地缓缓加速,他嵴背挺直, 十指交扣放在腿上,紧张得像座雕像。 他没想到褚洄之会来找他。 从褚洄之的角度来看, 自己反覆无常、阴晴不定,前几天两人还在d131-α星同生共死,转脸他便疏远冷待人家,简直像是在耍人。 褚洄之有可能是来表示他对自己很失望的,就算他想就此远离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念头骤然出现在脑海中, 莫岁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顿时难以自控地用力扣紧手背。 他又想起父兄的指责与嘱咐, 心顿时更沉了些。 如果褚洄之真想疏远自己, 甚至可能是一件好事,起码褚洄之会安全, 不用因自己面临可能的风险。 所以不可以哭。 不可以把难过表现出来。 莫岁低头, 死死咬住下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 他觉得自己有些发抖。强烈的酸涩感自胸口不依不饶地蔓延攀上,紧紧扼住他的喉管。 「不该怎样做?不能告诉我吗?」 褚洄之没有作罢的意思, 幽深的眸子牢牢锁定心慌意乱的莫岁,耐性十足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褚洄之其实同样不安。说不嫉妒不烦躁是假的, 目睹莫岁和别人并肩同行的他简直想当场掀了宴会,好彻底断绝这些狗屁应酬。 但嫉妒和任性是得到偏爱的人才能享受的, 褚洄之从来没拥有过这样能让他有恃无恐的特权,他只能逼自己沉住气。 「为什么躲着我?」褚洄之问。 莫岁没回答,他正在集中精力克制自己不要显出软弱难堪的样子来。 他没法开口,喉头髮紧,他怕自己颤抖的声音会露馅。 没得到答案,褚洄之站起了身。 莫岁本就因低头而受限的视野因此被褚洄之的影子完全笼罩,他接受宣判般深唿吸,眼帘随之轻轻垂下。 下一刻,他肩上一沉,整个人都被厚实温暖的布料包裹住,寒意被驱逐。 莫岁讶异抬眼,披在自己身上的云白色外衣显然是褚洄之的。 还不等莫岁反应过来,一个精緻的点心盒子就被褚洄之递到了他面前。 「橙子挞。两个。」褚洄之道。 褚洄之要说的不是指责自己的话吗。 莫岁懵懵地接过点心盒,放在膝盖上打开。 温暖明亮的橘黄色出现在视线里,透明的糖壳倒映出不远处路灯的光晕,明晃晃的,显得橙子挞像两个小太阳。 盒子里还放着副银质的刀叉,显然也是褚洄之准备的。 莫岁大脑一片空白,他慢慢地活动发僵的手指,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点心放入口中。 橙子和蜜糖的香气在口腔蔓延,甜到在瞬间压过了喉头的苦涩。 可下一刻,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甜味的反衬,再也无法克制分毫的苦咸排山倒海地涌上鼻尖和眼底,莫岁的眼眶瞬间难以自控地盈满泪水。 头顶,饱满的花瓣自花藤上颤颤巍巍飘落,却偏偏落在了莫岁最喜欢的糖渍橙冻上,蓝紫色的花汁留下细长的印痕,污脏了甜点最精华的部分。 莫岁一个没忍住,豆大的一滴眼泪啪嗒便砸下来,落在云白色外衣袖口的刺绣锦纹,晕开圆形的水色。 第94页 褚洄之被那圈水色惊得连心脏都紧缩了下,他復又蹲下,温声道: 「怎么了?我拿错了吗?」 「没有,就是脏了。」莫岁有些难为情。 「你别看我,」他别过脸,想逞强,却连声音都颤抖,「我平时很少哭的。」 莫岁觉得很丢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掉眼泪,可越想自控就越控制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点心盒子里。 那两个橙子挞是彻底不能吃了。 褚洄之因担心微蹙的眉头略略舒展开,唇角泛起一点无奈的笑意。 他把莫岁膝盖上的点心盒子拿开,随后取出一张符篆。 他拉起莫岁的手,让莫岁把两只手摊平,把那张符篆横放在莫岁掌心。 那是张拥有存储空间的符篆,能存放点不多不少的东西。 比如,一盘橙子挞。 「橙子挞,都是你的。」 随着褚洄之话音落下,一整盘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橙子挞出现在莫岁眼前。 莫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要不是沉甸甸的重量是真切的,他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底还未干的泪水因为莫岁的眨眼,霎时便要再次滚落。 褚洄之眼疾手快,伸手虚捧住莫岁的脸,不让眼泪落进甜点盘。 莫岁的泪珠滑落在他掌心,蓄出小小的水洼,晃晃悠悠像一汪清浅的湖。 「别哭了,这一盘再不能吃,就真的没有了。」 指尖轻轻擦去泪痕,褚洄之轻声安抚双眼通红的莫岁,自己的心脏也紧缩成皱巴巴的一团。 「你怎么把一整盘都带出来了,我又吃不下这么多,别人想吃怎么办。」 莫岁胡乱擦了擦脸,带着些鼻音道。 「嗯,可那是别人的事,我不想管别人。」褚洄之不假思索道。 这句话令莫岁心弦勐然一颤,他勐地望向褚洄之,他实在没法再退缩逃避了。 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不管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面临怎样的阻挠,他都只想跟随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确认正确的道路。 就当他是任性娇惯好了。 他就是不懂事,他就是想提要求,他就是不想远离褚洄之。 「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 莫岁终于直言自己的私心,琉璃般的眼睛澄澈见底,水汪汪的,波光粼粼地望向褚洄之。 被这样一双眼睛殷切地凝视着,褚洄之连唿吸都要停滞。 就算确实有过伤心和不解,那些情绪也并不是对莫岁的责怪,而是在意识到二人身份悬殊、自己一时却没法逾越鸿沟的自责。 「怎么会以为我在生你的气?」 褚洄之嘆了口气,无奈却纵容地回答莫岁。 莫岁没想到褚洄之会如此回答,他觉得褚洄之的脾气好得有点过头了。 他眨眨眼睛,一五一十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刚刚故意摆脸色给你,还当着别人的面说那样的话,你也不生气吗?」 两人对视,率先错开视线的人是褚洄之。 他起身,在莫岁身旁落座。 褚洄之能看出来莫岁刚才的举动并非出自本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二人之间的阻碍就变小了些。 能让莫岁这么真诚且不擅说谎的人硬着头皮也要做违心的事,褚洄之只能推测,是有人给莫岁施加了大到让他难以承受的压力。 「莫岁,我没有生气,我在害怕。」 褚洄之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闻言,莫岁意外地扭头看向他。 害怕?怕什么? 褚洄之知道莫岁肯定不懂自己在害怕什么,却并没有明明白白地解释自己的话。 因为他的害怕是由偏执和妄念催生的,实在见不得光。 他害怕梦影破碎、害怕天不遂人愿,害怕还没等他有足够的底气和力量,莫岁就已经因为他们二人都没法改变的原因选择离开。 褚洄之咽下所有矫情的话,换了轻松的语气道: 「小少爷可不可以送我一个礼物,作为初赛我这么努力的奖励?」 莫岁也不问褚洄之想要什么,便点头道:「你说。」 「时间。拜託你给我多一点时间。」褚洄之道。 「时间?」莫岁没太理解褚洄之的话。 「我有在努力,但我进步的速度好像不够快。」 向莫岁剖白自己的弱小对向来封闭内心的褚洄之来说很困难,但除了真心,他再没有别的底牌,所以他还是选择缓缓直言。 「是因为我不够强大,在其他人眼里只是毫无价值的无名之辈,我走近你才会很困难。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比我更适合站在你身边,就算没有黛西亚,也总会有别的什么人,这不是你的问题。」 「但哪怕这样,我也还是想不被质疑地站在你身边。不会随便就被所谓更有价值的别人取代,也不会让你被批评目光短浅。」 褚洄之心跳有些快,他喉头髮紧,接着道: 「我知道这很难,我怕我还没做到,就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请你给我点时间。」 莫岁眼底终于有了光彩,亮盈盈地注视着褚洄之。 一整晚都在忐忑不安中反覆煎熬的心绪被褚洄之的话抚平,他眉眼弯起,满溢的笑意便如雪后初霁的春水,暖融融地流淌出来。 第95页 莫岁的沉默其实并不长,可紧张等待他回答的褚洄之却觉得度秒如年。 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会转换话题,给彼此留下可转圜的空间。但莫岁的笑容无端给予了他勇气,竟让他不愿意再做所谓稳妥的决定。 不管了,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干脆说得再明白一些。 褚洄之下定决心,坚定与莫岁对视: 「我想说的其实是,拜託你,选择我。」 他话音未落,莫岁的声音便紧跟着响起,两人想说的话极巧合地几乎重合。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选你。」莫岁道。 狂风乍起,满架飞花如同星星点点的萤虫盘旋半空,两人仿若置身星河。 过强的风同时也迷了人的眼睛,一时难以视物。褚洄之却依旧深深注视莫岁,要再次确认莫岁刚刚所说的话。 「不论,发生什么?」 他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这样的承诺,眸光闪烁,显出极少见的悸动和惊喜。 「嗯,不会再丢下你选择别人,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话就远离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 莫岁语气越加笃定,他从来都做不得心口不一的事情,前些日子的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也压抑到极限,此刻直面内心,他才真正觉得开心。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心绪跟喜欢或者恋爱这些概念联繫起来,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想和褚洄之一起,哪怕是面对糟糕的一切。 莫岁恢復一贯积极无畏的劲头,浅金色的髮丝揉进月光,在晚风的吹拂下跃动着明媚的亮色。 「只要是我拥有的时间,我都愿意分给你。我们一起努力吧,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坦率地微笑着,向褚洄之道。 第47章 小肥啾再登场 「后花园的门一向是锁着的, 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我记得我进来之后也并没忘记关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平復情绪后,莫岁总算是恢復了往常的思考能力, 他突然想起这茬, 询问褚洄之。 闻言,褚洄之倒显得有点意外: 「我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也没人阻拦我。」 后花园的门禁系统只录入了莫家人和部分家僕的信息,花园内有不少赫莲娜夫人静心伺弄的名贵植物, 按理说不会有下人粗心到连门都忘了关。 「但我往这边走的时候,有和一位拄着手杖的女士擦肩而过。」褚洄之回忆道。 是赫莲娜夫人。 敢给褚洄之留门的人,除了她也再没别人了。 所以并不是所有他在意的人都反对他结交褚洄之。 莫岁眼睛一亮,积极询问道:「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她说她认识我,还说我们在初赛的表现很精彩, 别的就没有了。」 褚洄之道:「我以为她只是宾客,原来不是吗?」 「嗯!」 莫岁笑眯眯道:「她是我的继母, 赫莲娜夫人, 她比较低调,但是人很好的。」 「继母?」 褚洄之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情时已经见了家长, 吃惊道。 他想起自己刚刚寻找莫岁时心急如焚, 根本没和赫莲娜夫人好好交流,态度甚至称得上敷衍, 顿时有些紧张: 「我刚刚只随口回应了句多谢,是不是失礼了?」 「没关系的, 看来她对你印象不错。」 莫岁心情好了不少:「她要是真觉得你失礼,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赫莲娜夫人以前可是军人呢。」 「而且她一般也不会允许陌生人进她的花园,之前有个没礼貌的客人折了她一株天星兰, 夫人直接把人打出去扔街上了。」 莫岁道:「她肯让你进来,说明她觉得你是个好人。」 所以自己刚刚差点被直接扫地出门,褚洄之听了莫岁的话,并没怎么被安慰到。 但看了看身侧明显轻松了不少的莫岁,褚洄之也显出笑意来,他道: 「你跟夫人很像。」 「真的呀?赫莲娜夫人以前是军部司令,平定过很多次不同星区的兽潮入侵,能像她就太好了。」莫岁有些不好意思。 从来没人说过莫岁和赫莲娜夫人的性子很像。 部属和幕僚为了恭维莫晤沉,只会说莫岁和莫晤沉相像,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父子二人只有长相有几分相像而已,性格根本是截然不同。 「没时间了,我们得回去了。」 莫岁看了眼光屏,发觉离宴会散场已经不足一小时。 「得去找方覃,不能再耽搁了。」 「我出来的时候有留意,方覃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倒是不用特意花功夫支开旁人。」 褚洄之回应,话锋一转:「只是有个问题,你要怎么回去?」 莫岁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个严重的问题。 他本来就已经在宴会上消失了不短的时间,这时候回去,宴会所剩时长不多,他肯定会被众多宾客敬酒搭讪。 就算他拒绝与众人应酬,人多眼杂之下,他的一举一动也必定会被人关注,无论如何都很容易暴露。 怎么才能不被人注意地回到主厅。 莫岁蹙眉思考,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个办法。」 莫岁眼里闪着光,看向褚洄之。 下一刻,还不等褚洄之询问,白光乍现,云白色的外套垮了下去,只中间拱起一个小小的球形。 第96页 「帮我掀一下,好重,出不来了。」 莫岁的声音闷闷地从衣服下传出来。 褚洄之赶紧掀开厚重的外衣,一个毛茸茸的糰子从底下跳出来。 「你带我混进去就好了。」小肥啾仰头,很是活泼地道。 小肥啾不过褚洄之手掌大,平日里悬挂在颈上的玉牌只两寸见方,此刻却重得已经把胸口的浮毛都压塌下去一大片,看上去不协调得很。 褚洄之伸手,小肥啾飞到他掌心,降落的时候因为势头太勐,还险些被玉牌拽得栽了个跟头。 「有点冒险,确定要这样做吗?」 褚洄之知道莫岁为了守住自己兽化的秘密付出了多少努力,他担心莫岁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才不得已要逞强,向莫岁确认道。 「总不会有人来翻你的口袋吧,而且你那么聪明,就算遇到什么情况也肯定能解决的。放心,我会躲好的。」 莫岁是有点紧张,但要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受,他也就没必要去找方覃了。 「这么相信我?」 褚洄之当然不会拒绝莫岁的要求,不如说他很享受和莫岁成为「共犯」的感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少。」他道。 莫岁躲在褚洄之的口袋里,眼见透过布料的光线越来越亮,知道是二人即将进入主厅。 玉白的修长指节伸进口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莫岁的脑袋,给小肥啾顺了顺毛。 「马上进屋了,乖一点。」 褚洄之的声音含着笑低低响起,提醒莫岁。 真当他是什么一刻也闲不住到处乱飞的笨鸟吗,莫岁有些不忿。 他歪歪脑袋,本来想狠狠给褚洄之一口,但看着头顶纤长的手指实在漂亮,指尖微微上翘,指甲还泛着点润盈的粉色,他顿时又有点下不了口。 小肥啾张嘴,虚虚咬了褚洄之指尖一口,用脑袋把某人的指头拱出了口袋。 褚洄之抬手,看向自己指尖一道浅浅的印痕,轻轻笑了声,随后走进主厅。 褚洄之的出现的确没引起其他人注意,众人更关心他身后会不会出现莫岁的身影,但确认褚洄之形单影只,众人顿时便丧失了继续关注他的兴趣。 褚洄之暗暗扫视了一圈,看见方覃身处一楼舞厅昏暗的角落,旁边恰好有厚重的窗帘可供莫岁偷偷解除兽化现身,再合适不过。 就在褚洄之以为一路不会有任何阻碍,很快便能带着莫岁找到方覃时,一个女声叫住了他。 「褚先生,可以请您留步吗?」 褚洄之脚步一顿,不太有兴致地看向说话人。 那人一身侍女的装扮,应该是莫家的家僕。 「这是给宾客准备的解酒茶,您刚刚不在,我给您留了一杯。」 那侍女说着,递上托盘。 褚洄之不着痕迹地退了退,委婉拒绝道: 「多谢,不必了,我没喝多少酒。」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褚洄之天生就长了张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脸,那侍女好像没听出来褚洄之拒绝的意思,反倒接着搭讪道: 「我看到刚刚小少爷当众给您难堪来着,您不用太在意,小少爷向来是这样的,又冷脾气又不好,我们也都习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躲在褚洄之口袋里的莫岁把这一字一句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自己是记不太住自己家所有侍女侍从的名字,但他一没沖家僕发过脾气,二没扣过家僕任何一点报酬福利,怎么就「向来是这样」了? 莫岁气得简直要从口袋里跳出来,哪想这侍女下一句话更令他觉得荒谬。 「小少爷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然也不会在乎你的感受。」 谁跟她我们? 她的意思是说褚洄之跟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这不就是当着他的面撬他的墙角! 莫岁突然想起来褚洄之那张脸长得有多出类拔萃,不知从哪儿涌上来股危机感,忿忿不平地扭过头去啄褚洄之口袋的内衬。 褚洄之瞥了眼自己口袋里圆滚滚乱动的一团,觉得有点好笑。 他侧了侧身,不让正在努力拆他口袋衬布的莫岁有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 此刻不好节外生枝,左右只是萍水相逢,褚洄之也懒得跟那侍女计较,便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言多必失,既然你吃莫家的饭,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莫岁有没有苛待过你,你自己应该清楚。」 那侍女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 「小少爷的高枝可没有那么好攀,你这么费心讨好他,到头来不过是白费力气。」 褚洄之嗤笑,不太想再维持礼貌。 「嗯,我是想攀高枝,怎样?和你有关系吗?」 结束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褚洄之趁着众人不注意,闪身躲进厚重的垂地帷幔。 莫岁迫不及待便从他口袋里飞出来,抖抖羽毛解除兽化。 帷幔的遮光效果很好,黑漆漆的环境便显得莫岁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更加光彩熠熠。 小少爷的脸颊看起来气鼓鼓的,褚洄之没忍住,伸手戳了戳莫岁的脸:「生气了?」 比起生气,莫岁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摇摇头,上前两步,手指点了点褚洄之的心口,郑重道: 「褚洄之,你记住,能决定谁和我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我自己。没有什么高枝,飞到天上还是地下都只看我愿不愿意。」 第97页 说完,莫岁转身便走出帷幔,只留下愣在原地的褚洄之,心跳声震耳欲聋。 「方局长,可以跟我聊聊吗?」 莫岁坐到方覃身边的空位,开口道。 方覃手边放着个空空如也的酒杯,神态看起来倒还清醒,他扫了眼莫岁,没拒绝,却道: 「分明是给你举办的宴会,你哥哥倒是比你还忙。」 远处,莫凌昭正在人群最中心推杯换盏,八面玲珑地应付着周围的宾客。 莫岁隐约觉得方覃对莫凌昭的态度有点奇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方覃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揉了揉太阳穴,向莫岁道: 「说吧小朋友,找我什么事。」 莫岁开门见山: 「我怀疑有人故意伤害星炬杯选手,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手里有一些证据,想要交给您。」 方覃原本还带着两分醉意的眼神瞬间锐利,他看向莫岁,缓缓道: 「小朋友,话不能乱说。」 莫岁向来也不说空话,将事先准备好的装有所有线索的晶片递给方覃。 方覃用光屏读取晶片,浏览线索,表情逐渐凝重。 从开幕式的异兽伤人事件开始,他便觉得背后绝对有隐情,他本想彻查,后来却被上级制止。他一度以为那是莫凌昭的意思,却在二人深入接触后发现莫凌昭确实与此事无关。 「我知道了,交给我去查吧。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小孩子家家的,会有危险。」方覃收起线索。 「还有,你需要申请人身保护吗?」方覃询问莫岁。 莫岁毫不犹豫地摇头:「如果打草惊蛇,会影响您的调查。」 「那你身边另外一个小朋友呢?」方覃以例行公事的态度询问。 他本以为莫岁不会有多在乎褚洄之的安危,毕竟莫岁自己都在承担风险。谁知莫岁皱了皱眉,手指绞在一起,显然是十分纠结。 方覃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 「我也不需要,劳您费心了。」 褚洄之自一旁出现,向方覃道。 方覃视线扫过褚洄之搭在莫岁肩膀上的手,又瞟了眼对褚洄之的动作毫无躲闪的莫岁,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你比我有本事。」他语焉不详地向褚洄之道。 第48章 机甲课上, 褚洄之正在改造莫岁送他的那台重型机甲。 机甲的组装和改造是军校的必修课。要想让机甲的性能最大化适配驾驶者的要求,自然是由驾驶者本人对机甲进行改造最合适。 场上所有人都穿着一体式的防护工装,在操作中不可避免地蹭上污黑的机油或者零件的尘屑。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只除了褚洄之。 他一手端着机甲的核心能源件块, 另一只手操纵着高精度的合金钻头,慢条斯理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整个人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看上去倒像是在雕花。 决定机甲性能的因素分为两部分, 一是各部分功能组件的基础强度,二就是机甲搭载的能源动力转化系统。 褚洄之正在改造的就是机甲的核心能源动块,好让灵力能够最大程度地取代兽化能量,支撑他更加随心所欲地驾驭机甲。 或许是褚洄之悠闲轻松的样子太过格格不入,一旁几个累得满头大汗的学生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停了手里的活,心理不太平衡地编排起褚洄之。 「褚洄之哪来这么高性能的重型机甲?」 「还用问, 莫少送他的呗, 不知道怎么求来的呢。」 「那他也敢直接就对核心件块动手?要是弄坏了,看他怎么和莫少交代。」 这几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褚洄之耳朵里。 褚洄之满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 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想打架?」 他沖领头的那人扬了扬下巴,笑容和煦, 却是丝毫不收敛锋芒的嚣张。 自从星炬杯初赛结束之后,不说别的, 起码是没人敢在明面上招惹褚洄之了。 一来莫岁对褚洄之的重视远超所有人想像的程度;二来褚洄之本人的武力值也算是得以昭雪,证明了他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 那几人怕惹祸上身, 蔫蔫地没了动静。 褚洄之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到手中的能源块,却不太成功。 他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整整一个小时没想莫岁, 经这几人这么一打岔,和莫岁相处的点点滴滴又跳进他脑海,让他实在很难专心工作。 等自己彻底研究明白机甲和术法的兼容办法之后,就可以帮莫岁改造银隼,让莫岁驾驶星兽甲的时候不会那么吃力。 褚洄之心不在焉地想着,手下施力的角度一时走岔,锋利的合金边缘擦过指尖,连手套都被划穿,殷红的血珠倏然冒了出来。 褚洄之瞟了眼指腹上细长的血线,没在意这点小伤。 他正要继续刻改零件,场外突然响起个十万火急的声音。 「褚洄之!褚洄之在吗?」 来人是林文毅,他一眼便从众人中找到褚洄之,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拉起褚洄之就要往外走。 「太好了,可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怎么了?」 褚洄之问,直觉发生的事与莫岁有关。 林文毅道:「晋级星炬杯复赛的选手今天不是都暂时入住维拉利加了吗,那个叫柒柒的找上了莫岁,非要和莫岁分个高下,他们两个在训练场,快打起来了。」 第98页 他边拉着褚洄之狂奔,边唿哧带喘地给人解释情况: 「赛前他们有什么好打的啊,这要是真伤到了谁被判违规可怎么办,莫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卡住了,竟然答应了柒柒的邀战,我怎么劝也没用。」 「我想着你应该能劝住他,就赶紧过来找你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看你的了。」 搞清楚来龙去脉,褚洄之也不磨蹭,他询问林文毅:「哪个训练场?」 「b区012号。」林文毅气喘吁吁。 他走的时候着急,想着距离不算太远,连交通工具都没找。可惜身为资深宅男,他能这么快跑来找到褚洄之已经是感天动地兄弟情了,他感觉自己再迈一步都要就地摔倒,停步捂着肚子道: 「不行,我实在跑不动了,你等我一下。」 褚洄之却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他将一张遁行千里符藏在掌心,随后拍了拍林文毅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莫岁还在等我们,你要是晚到一分钟,说不定他们俩就已经打起来了,你这么重要,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你、你说的对,扶我起来,我还能跑!」林文毅直起身子,咬牙道。 褚洄之给林文毅搭了把手,同时暗暗催动符文,林文毅顿时脚下生风,被褚洄之硬拽着踉踉跄跄却十分迅捷地跑出老远。 这就是友情的力量! 林文毅浑然不察褚洄之对自己动的手脚,也不知道自己两条软得像面条的腿怎么就能跑得这么快的,只觉得内心热血沸腾。 下次体测,他只要想像莫岁正在受苦受难等着自己拯救,就一定能及格! b区012号训练场内。 看台上人数不少,场内却是鸦雀无声,主要是因为场地内两人的气势过于骇人。 银隼和风豹两台等待驱使的星兽甲立在空旷的场中,前方是对峙的莫岁和柒柒。 选手在比赛之外的时间私自切磋这事可大可小,要是真有谁受重伤,双方都会被取消资格。 莫岁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初赛中,柒柒当时分明已经是第一,又在装备和状态上碾压褚洄之,却还要对受伤的褚洄之赶尽杀绝。 虽然最后褚洄之阴了柒柒一把,还逆转了排名,但在偏心的莫岁看来,就是柒柒在欺负褚洄之。 他倒也不是想给褚洄之出气,只是因为褚洄之受了委屈,所以总有些不高兴。 「缪特说我比不过你。」柒柒道。 莫岁觉得无聊:「你想跟我比试,就是因为这个?」 「他是唯一一个认可我的人。」 柒柒垂着眼,她因周围的目光不太自在,却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显出怯懦来。 「但他现在对我很失望,我得做点什么。」柒柒道。 不变强的话,她就是一件不好用的武器,会被扔回第六星区。 「我跟你说过,缪特不算好人。」 莫岁皱眉,提醒柒柒。 他想起缪特之前理所当然让自己不要对褚洄之太上心,察觉那些话或许就是缪特对柒柒的态度,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或许吧,但他也并不全像你认为的那样。我没有什么运气,他在我看来,已经算很好的人了。」 柒柒坚持道:「所以我得变强,帮他完成愿望。」 「随便你。」 既然当事人自有主见,莫岁也懒得多说,冷冷道。 柒柒进入星兽甲驾驶舱,却见对面的莫岁依旧一动不动。 驱动星兽甲的过程较为复杂,除非驾驶者与机甲完美契合,否则都需要一定的调试时间。 柒柒有些奇怪于莫岁的无动于衷,却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地执行机甲的驱动程序,与机甲系统逐步驳接。 眼前的下一幕却让柒柒不可置信地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只见莫岁一跃进入驾驶舱,随着舱门关闭,连散热的排气都还没散尽,机甲全身系统立即便以流畅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数秒内全部启动。 银隼立时展翅腾空,不过唿吸,莫岁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周围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唿议论声,柒柒脸色一白。 如果这真是在战场,二人已经分出胜负,她在战斗还未真正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但既然是场地赛,总还有一线机会,不能这样就认输。柒柒咬牙,以后比赛她也总会遇上莫岁,越早搞清楚自己和他有多大差距,她才越能进步。 银隼俯冲而下,金属羽翼反射出慑人的寒光,残影滞留,瞬而迫近。 就在众人屏息之时,一道声音在场馆入口处响起: 「莫岁!」 场地过大,按理来说,内场的人是很难听清入口处的人声的,莫岁却立刻听出那是褚洄之的声音。 他看向脸色算不上好的褚洄之和旁边上气不接下气快要就地归西的林文毅,反应过来是林文毅向褚洄之报了信,一时有些心虚。 空中的银隼换了方向,降落在场地外。 莫岁离开驾驶舱,三两步跃到褚洄之面前。 「你怎么来了?我在比赛呢。」 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不论谁输谁赢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要是真受伤了怎么办。 褚洄之没说话,只表情严肃地看着莫岁。 自知理亏,莫岁错开视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不情不愿地道:「她欺负你来着。」 第99页 「不比就不比嘛。」 莫岁瘪了瘪嘴,伸手拽拽褚洄之衣角。 完蛋,这么可爱,这还怎么说他。 褚洄之瞳孔一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击,半句严肃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认命,换了话题,要把莫岁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来是有点急事,刚刚在上机甲改装课,我的手受了伤,陪我去医务室好不好?」 「受伤了?哪里?」 莫岁语气一紧,关切询问,就要去拉褚洄之的手。 在莫岁的视线盲区,褚洄之面不改色地掐了自己指尖一把,让那点小伤口又渗出血来,才把手交给莫岁检查。 看台上目睹这两人一举一动的众人满脸黑线。 这算什么急事,莫岁要是再没发现褚洄之受伤,这伤口都快癒合了。 但莫岁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褚洄之那点伤口很算得上是大事,毕竟是他都下不了口去啄的手指头,怎么能说伤就伤了。 「一点小伤,其实不处理也行的。」褚洄之温声,以退为进。 「小伤怎么了,机甲改装课上那么多废弃污染物,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莫岁拒绝道。 他急匆匆地向后撂话:「那个谁,柒柒,我们以后再比,我有急事。」 「走吧,我们去医务室。」 对众人一片失望的嘆气声置若罔闻,莫岁拉着褚洄之离开训练场。 众人悻悻散去,场地内很快只剩下了柒柒一人。 她若有所思地坐在地上,眼神直愣愣的,一遍遍回想着莫岁启动星兽甲的动作。 此时,一个人影在她身前站定。 她抬头,发现那是个她不认识的黑髮男子,眼眸的绿色浓郁到像是劣质染色的玻璃瓶底。 「你好像很想变强?」 科林笑道,向柒柒伸出手。 第49章 普通朋友 莫岁觉得褚洄之最近有些反常。 不说这人早出晚归, 就连回到宿舍也是一头就扎进他自己的房间,连话都变少了些,整个人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褚洄之有自己的隐私, 莫岁表示非常理解。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没人性的金主, 不要求人家二十四小时都随叫随到。 但是!褚洄之今天居然没来训练场接他! 训练结束,莫岁脚步轻快地跑进休息室, 还想着跟褚洄之分享训练中的进步,哪想休息室里空空如也, 连褚洄之的影子都没有。 桌子上放着训练后补充能量的饮用试剂,莫岁有点失落地走到桌前,仰头灌下实在算不上好喝的营养液。 褚洄之到底在忙什么? 虽然自己从没要求过褚洄之要在训练结束后接他,但是既然以前每次都来,这次怎么能不来。 小少爷没觉得自己这思路不太讲理, 不太高兴地抿唇。 他打开光屏,褚洄之好歹还记得给他报备。 ——有点急事, 来不及过去了, 让无人机给你送了点心,符合训练饮食标准的, 可以放心吃。晚上见。 就这一句话? 莫岁眨着眼睛, 不可置信。他来回刷新,却也没看见新消息。 怎么不告诉他究竟是有什么事, 也不说清楚什么时候有空。 莫岁撇了撇嘴,实在觉得褚洄之奇怪, 可理智又告诉他褚洄之有私事也很正常,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自从上次询问他人意见结果一塌煳涂之后, 莫岁逐渐意识到自己身边没什么靠谱的可求助对象,所以这次, 他选择换个渠道,求助广大网友。 莫岁匿名登录了个问答软体,他修修改改,还是不太能准确描述自己和褚洄之的关系,干脆模煳提问道: 【一直和自己很亲近的好朋友这几天突然很忙,和我的联繫也变少了,这是正常的吗?】 很快便有人回復。 【好朋友有自己的私事很正常吧,贴主是不是太依赖自己朋友了。】 【这个朋友忙就换个朋友玩呗,这也要提问?贴主不会只有一个好朋友吧?】 莫岁正在吃点心,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看到这句话,他勐地噎了一下,莫名觉得心口中了一箭。 他补充说明情况: 【是很特殊的朋友,独一无二的。】 【而且我们住在一起的,以前他一直跟我形影不离,行踪也都不瞒着我,所以我才觉得反常。】 【呃,再特殊的朋友也要有私人空间的啊,感觉贴主控制欲有点强,毕竟只是朋友。】 【等下,我觉得不对。住在一起?贴主你这个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 【小情侣闹矛盾?没意思,散了散了。】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脑内突然接收到从来没考虑过的信息点,莫岁大脑宕机了一瞬间。 下一刻,他脸颊爆红,慌得一把丢了手里没吃完的点心,两手飞速打字以证清白。 【是双人宿舍!不是男朋友!就只是朋友而已。】 但这句话莫岁没发出去,因为他突然有点心虚。 他反应过来,他和褚洄之,好像是有包养关系的、牵过手的、接过吻的普通朋友。 莫岁脑袋轰地炸了。 他这时才觉得自己和褚洄之的关系好像不对劲过了头,越想脑袋越冒烟,一时也只能搬出包养这个挡箭牌来欲盖弥彰。 他负隅顽抗: 第100页 【不是情侣,亲近是因为我们关系确实有点特殊。我包养了他。】 【我去!这么刺激!】 【贴主那你们只是工作关系啊,算什么朋友关系?会不会是你最近钱没给够啊?】 【可能你「朋友」又接别人的单了吧,所以就没空应付你了。】 【不是,只有我觉得贴主三观不正吗?都是成年人,分明就是肉体关系和金钱交易,装什么。还说什么特殊的好朋友,特殊在能睡吗……】 看到这样的评价,莫岁并没生气,脸却更红了些。 他眨了眨眼,有些涣散的眼神看起来还盯着屏幕,实际上早已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脑海中还在无限回放着「男朋友」三个字,全部的思考空间都被占据。 贵族子弟常见订婚对象,之后便发展为未婚夫妻甚至伴侣,所以莫岁基本没听说过谁和谁是恋爱关系。 对他来说,「男朋友」这个称唿十分陌生,还需要时间理解接受。 莫岁认真解释: 【不是的,我们没睡过。我只是想给他钱花,我们真的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他以前每天都会接我下课的,今天却没来。我发帖就是想问问,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呃,一般情况下是正常的,但贴主你这种情况,不太正常。】 【贴主你给他花钱又不睡他,这不叫包养,这叫抚养……】 【接下课,贴主好纯情……我收回刚才的话,感觉贴主人傻钱多。】 【贴主是学生?哪来的钱?不会是被软饭男骗了吧?】 【感觉很有可能。贴主你朋友有没有经常旁敲侧击问你要礼物,或者说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希望你送给他?】 莫岁不明所以,老实回覆: 【没有,倒是他送了我不少东西,上次问我要礼物是说希望我多分点时间给他。】 【怎么感觉我突然被塞了一口狗粮……】 【贴主你发誓你不是恩爱小情侣来钓鱼的。】 【但是对方花言巧语哄骗贴主也不一定吧,毕竟贴主钱都花了,漂亮话谁不会说啊。】 【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贴主的「朋友」是什么情况,究竟是真在忙,还是把单纯把贴主当提款机敷衍贴主。】 莫岁倒不觉得褚洄之是网友认为的那种人,可秉持着勤学好问的态度,他还是积极求教: 【那我该怎么做呢?】 【试试激将法吧,下次他再说自己忙,贴主演出戏。就说自己在和别人喝酒,看他会不会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找你。】 【蹲一个,希望贴主没被骗,虽然觉得很悬。】 另一边,正身处暗网辛勤赚钱的褚洄之万分无辜地打了个喷嚏。 天地良心,他这些天都在暗网执行任务。 有不少甲级任务指定要交给「蒹葭」处理,只要是有利于扩大自身声誉的,褚洄之一概来者不拒,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而至于今天为什么没去接莫岁,是因为瑞卡·嘉利要和他谈合同。 「真不签?这家公司给你百分之七十的利润,只要射线枪一种产品的代理权,对你来说稳赚不赔。」瑞卡道。 「我不干砸自己招牌的事。」 褚洄之道:「把代理权给他们,等于默认他们抬价。」 他挥挥手,关闭展示合同的电子屏,看向瑞卡: 「看来你不够信任我。」 「何出此言。」 瑞卡已经解除了面部的隐私保护系统,她确实长了张和缪特·嘉利有九分相似的脸,只是二人一个冷淡严肃、一个玩世不恭,气质上实在截然不同。 「你这么在乎独家授权,分明也不想受制于人,却拿这份合同来试探我,不就是担心我为财跑路吗?」褚洄之道。 「我确实有这种考虑,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瑞卡直白道: 「各类高级武器的使用权一直是贵族的特权,你要想扩大影响力,需要时间转变民众观念。在起步阶段借力打力,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褚洄之摇头:「我不这么想。只要造成的冲击够大,观念总会改变。但如果上了高位者的贼船,再想下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你拒绝合同,可不只是不与他们合作的意思而已。他们不会允许不受控制的新兴科技在民间流通,我和你都会被打压。」瑞卡警告褚洄之。 褚洄之不屑轻笑:「这不是早预料到的?你创办闲言,不也是为了有一条始终替自己说话的舌头?怕什么?」 瑞卡瞟他一眼:「看来你对自己很自信。」 她不喜欢打哑谜,语气转沉,说出自己试探褚洄之的真实原因: 「可你不已经在上位者的股掌之间了吗?蒹葭,或者说,叫你褚洄之?」 褚洄之挑了挑眉,并没意外于瑞卡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消失的时间正与星炬杯初赛的时间重合,自己的手段又太过特殊,关注星炬杯的瑞卡察觉不到才奇怪。 自己的身份被瑞卡知晓不是问题,但自己和莫岁的真实关系不能透露给瑞卡。 正如瑞卡所言,损害上层利益的事风险太大,所以莫岁在这件事上与他联繫越少越好,最好能让别人以为莫岁是受他矇骗利用的。 面具在褚洄之手上湮灭成光粒,他眼波一转,略带嘲弄的笑意不达眼底: 第101页 「你说莫岁?究竟谁在谁股掌之间,这可说不清。」 瑞卡冷冷凝视褚洄之,片刻后道:「身为莫岁以前的熟人,我只想说你真不是个东西。但身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对你的做法没意见。」 「看来我们现在算是开诚布公了?」 褚洄之微笑,向瑞卡伸手。 二人短促地握了下手,褚洄之忽视瑞卡审视他的可怕眼神,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提问: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我查阅了些陈年旧事,发现缪特·嘉利年少时竟然是个天赋绝伦的兽化天才。」 似是觉得荒唐,褚洄之轻笑了声,黑眸却深不可测:「这与我了解的他实在是判若两人,不知道你对你哥哥是什么看法?」 瑞卡不见波动:「人总是会变的。少年天才可能只是小聪明,人长大后平庸无为的例子并不少见。」 「看来你认为现在的缪特平庸无为?」褚洄之话里有话。 他道:「我倒是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找上我,你想要什么呢?财富地位?真相大白?还是,取代缪特·嘉利?」 二人对视,眼神交锋。 褚洄之没期待立时便问出答案,正要见好就收,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开道口子,一张由光粒组成的字条飘进他掌心。 这是暗网传递外界信息的特殊方式。 为了保证用户体验的真实性,在用户登录暗网的过程中,外界的信息一般而言是被屏蔽的。 但用户也可以选择建立白名单,允许接收特定通讯好友的信息,系统就会以这样的形式对消息进行转达。 很明显,褚洄之的白名单里只有莫岁。 褚洄之展开字条,上面是一行大写加粗的黑体字。 「已经十点了!褚洄之!你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第50章 关系危机 褚洄之打开宿舍门的时候, 没想到屋内依旧亮着灯。 他唿吸要比平常重些,是收到消息后一刻不停赶回来的。 客厅内空空荡荡,并没莫岁的影子。 褚洄之关好门回身, 却见肥啾糰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 跟个炮弹似的冲到他面前,虚张声势地啾了两声。 兽化形态恢復能量的速度能快不少, 所以莫岁现在也懒得在褚洄之面前遮掩,训练累了就在宿舍内变回肥啾。 这样还有个好处, 变成豆豆眼的雪糰子,自己的表情神态就不会被褚洄之看穿了,在思绪混乱的时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掩护。 在褚洄之回来前,莫岁海纳百川,根据网友的建议和查阅的乱七八糟的资料, 已经列好了自己的「审讯方案」。 第一,以复赛在即, 褚洄之却不认真备赛为正当藉口, 公事公办地询问褚洄之究竟在忙什么; 第二,硬的不行来软的, 适当示弱、以退为进, 问褚洄之是不是不想跟他待在一起才总是外出; 第三,如果以上两种办法都没得到答案, 那就准备激将法,找别人喝酒去, 试探褚洄之到底是不是真有正事在忙。 莫岁抖抖羽毛,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威慑力, 准备以褚洄之让他等了很久为理由先发制人,再按计划稳步推进。 他在心里又过了两遍提前打好的腹稿, 褚洄之却比他早开口。 「等很久了吗?抱歉,如果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会再快点回来的。」 「今天没安排好时间,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不是,你把我想说的话都答了,那我问什么? 莫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肥啾本就圆熘熘的眼睛顿时更瞪圆了一圈。 稳住节奏,按计划来。 莫岁僵硬地转换话题:「那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复赛是擂台对决赛,我们还没认真研究过对手信息呢,你这样不好。」 莫岁本来也不太会责怪别人,他目的又不纯,一句话说得干巴巴的。 「嗯,是我的错。」 褚洄之不好回答莫岁关于自己去做了什么的问题,以问代答: 「今天训练累不累?送的点心喜不喜欢?我们找个时间集中研究晋级选手好不好?」 这几个问题一起问出来,莫岁的节奏又被打乱。 也没人教过他怎么对付褚洄之这种花言巧语的傢伙啊。 「你、你等一下,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先别反过来问我。」 莫岁拒绝被褚洄之套路,努力找回主动权。 要是继续谈正事,话题肯定就被褚洄之名正言顺地引到训练和备赛上去了,莫岁当机立断,放弃方案一,执行方案二。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莫岁直球进攻。 看着褚洄之表情明显露出一丝破绽,莫岁眼睛一亮:这招有用! 他乘胜追击: 「本来每天训练之后都很累,我想着训练结束之后可以见到你,还很开心来着。结果今天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杯难喝的营养液,我还以为是你不想来接我呢。」 打感情牌这招也是网友教莫岁的,莫岁越说越真情实感,一时竟然真有点失落。 眼看小肥啾连尾巴尖都耷拉下去,褚洄之的良心被狠狠重击,他下意识便回答莫岁: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终于把话题拐回来了! 莫岁得偿所愿,往前跳了跳,立刻接话:「所以呢?你为什么没来?干什么去了?」 第102页 褚洄之反应过来自己上了莫岁的套,愣了一下,却是低低笑出了声。 不知道莫岁从哪儿学的,招数不太高明,却确实对他管用。 巧言令色地再把话题遮掩过去对褚洄之来说不是难事,但对上莫岁透亮的眼瞳,他实在没法这样做。 虽说自己具体在做什么还不好一五一十地告诉莫岁,但明知莫岁在为这件事苦恼,他怎么可能做到守口如瓶。 「我赚钱去了,算是兼职吧。」 褚洄之说道,打开光屏调出帐户,把自己的今日进帐展示给莫岁。 进帐的数目本身不算小,是常规的兼职渠道都赚不到的数字,但莫小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也没觉得那个数字似乎大了点。 令莫岁震惊的是褚洄之去打工赚钱这件事本身。 自己不是褚洄之的金主吗?他还需要在外面赚什么钱? 褚洄之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给的钱不够?还是他不想花自己的钱? 莫岁还没反应过来,褚洄之的下一句话更令他觉得如遭雷击。 「前段时间花了你很多钱,包括机甲和装备,我都记得。这些钱还远远不够,所以我想把我的帐户密码给你,我会慢慢还上的。」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为什么要还?这不就是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 褚洄之是不想被自己包养了吗? 莫岁又惊又气,他以为褚洄之只是暂时有些忙,哪想到人家打的是这么个长远的算盘。 莫岁飞到半空,解除兽化。 他原本是站在桌子上的,褚洄之则是坐在桌前,一啾一人之间的距离本来不远不近,可莫岁气得头晕,一时竟忘记了他恢復人形后会变大的问题。 白光一现,失去飞行能力的莫岁落座在桌沿,纤长的小腿垂下来,却被桌前的褚洄之无意绊了一下,莫岁重心不稳,上半身向前倾倒。 褚洄之压根没想到他的话会让莫岁有这么大反应,自然没料到莫岁会解除兽化,眼见莫岁要摔下来,他第一反应伸手去扶。 但事发突然,二人的距离又被勐然拉近,褚洄之对自己动作幅度的预估出现了错误。 他的手本该支撑在莫岁腰腹前侧,此刻落点却过远了些,几乎环住了莫岁。 莫岁穿的又是件过分宽松的家居服,敞开的衣服下摆因两人的动作轻易被掀起大片,白皙劲瘦的一截细腰就这么被人牢牢揽住。 褚洄之手掌的温度要比莫岁腰腹的温度低些,微凉指腹直接按上腰侧软肉的那一刻,莫岁浑身过电,微麻从腰侧一路迅速攀升到头皮。 他两手抵住褚洄之的肩膀,勐地拉开二人的距离。 「还什么钱,你这点小钱,当我看得上眼吗?」 莫岁强行忽略自己剧烈的心跳,皱眉质问褚洄之。 莫岁卷边的家居服下那截弯月一样的弧度依旧若隐若现,指尖细腻温软的触感也依旧清晰,褚洄之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他阖了阖眼,用指尖把莫岁家居服捲起的下摆抚平整。 褚洄之心思也有些乱,所以没追问莫岁不太对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道: 「对你来说是小钱,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或许是因为一无所有,所以褚洄之很难做一个自信的人,只有真真切切地做成一件事,他才能拥有更进一步的勇气。 他想奢求更多,却总觉得自己不配,内心的自卑和偏执过于根深蒂固,明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他没法接受莫岁得到的不是最好的,也没法接受莫岁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所以只能别扭着让自己成为那个「最好」。 可莫岁并不能理解褚洄之这种不正常的心理。 他不觉得他和褚洄之现在的关系有哪里不好,也不明白褚洄之为什么急于改变现状。 在莫岁的视角里,他看不到褚洄之纠结和焦虑的原因,只能简单地推断是褚洄之不想再和他保持包养关系,所以才这么重视经济方面的问题。 「所以你不喜欢现在这种关系?」 莫岁问的是包养。 褚洄之抿了抿唇,却还是垂眸承认: 「嗯,我知道自己很别扭。」 他答的是自己没法与莫岁坦坦荡荡并肩同行的尴尬处境。 「原来这是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莫岁点点头,随后推开褚洄之。 他轻巧落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好像有哪里不对。 褚洄之敏锐地察觉二人的对话出现了错位,却不知道问题具体出在哪里。 他好像搞砸了,却不清楚原因。 随着莫岁远离他,房间一点点空荡冷寂下来。他想叫住莫岁,又害怕自己哪一句话再让现状恶化,张了张口,还是没发出声音。 但此时,已经打开房门的莫岁像是有话要说,又回过身来。 莫岁以为,把话说明白后,褚洄之会如释重负。可不知道为什么,褚洄之正直愣愣盯着他的背影,漂亮的薄唇被咬得泛白,眼尾反倒染上绯色。 莫岁蹙起眉头,觉得褚洄之实在是很脆弱。 二人是有分歧,但也只限于分歧而已,在莫岁看来只是可以被解决的小问题。而且想改变关系的人不是褚洄之吗,他为什么一副被遗弃的样子。 莫岁道:「我需要时间思考。」 第103页 「但我没说一定会接受你的意见,所以下次训练记得来接我。」 回到房间,莫岁把自己面朝下扔进柔软的床铺,心头涌上一股挫败感。 他看上去平静,其实郁闷得要命。他没想到自己这个金主当得这么不合格,褚洄之竟然觉得被他包养很别扭。 莫岁打开光屏,本想登录问答软体,却看见缪特·嘉利不久前给他发了消息。 ——小莫!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到维拉利加之后你竟然都没来找过我。明天跟我出去玩吧。 这人添什么乱。 莫岁冷漠回覆: ——不去。 可缪特秒回。 ——别这么冷漠呀,带你出去喝酒。上次是我乱说话,给我个机会道歉嘛。 自己一不喜欢去闹哄哄的地方,二不需要缪特给他道什么歉。 莫岁就要拒绝,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完全被打乱的原定计划第三条。 虽然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试探褚洄之到底是在忙什么了,但莫岁觉得自己很需要找个方式换换心情。 心里憋着不满的莫岁赌气回復缪特: ——去就去,不醉不归。 第51章 醉酒 缪特·嘉利不愧是正儿八经的花花公子, 莫岁在主星生活了十九年也没去过酒吧,他不过来了个把月,就把主星的酒馆会所都摸了个门清。 「这地方的入场券可不好拿, 我花了好大工夫呢。」 缪特带着莫岁走在会所的贵宾通道,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就把莫岁叫出来,有些遮掩不住的兴奋。 莫岁兴致却并不高。之前说的算是气话, 他实在是不适合这种地方,冷静下来之后, 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会所内的薰香主调清新,并不像大多数同类场所那样浓郁俗烂,莫岁却依旧觉得气闷。 贵宾包厢位于二楼,呈半开放式,深长的一体式沙发正对落地到底的单向可视玻璃墙, 包厢内的贵宾既不用担心被人窥视,更可以对一楼的景象一览无余。 莫岁靠近玻璃墙侧的小型吧檯旁, 向楼下看去。 纸醉金迷的阵仗令莫岁很不适应。 大厅中部是个华丽的重工喷泉, 流淌其中的有色液体却显然并不是清水,那是个酒池。 晦明不定的晃眼灯光中, 人的视线被模煳, 放纵享乐的天性却反而被释放。 不论在舞池还是卡座,无数年轻美好的躯体尽情释放着全部的生命力, 他们拥有各不相同的漂亮脸庞,神情却同样疯狂糜烂, 像是根部已经腐烂的硕大花朵。 缪特见莫岁一言不发地看着楼下的灯红酒绿,上前询问莫岁: 「有没有喜欢的?一楼那些人其实都是在表演给我们看, 你看中哪一个,直接挑上来就行。」 莫岁收回目光, 对他来说,底下那些人还没吧檯上的智能酒品推荐系统让他感兴趣。 他戳了戳屏幕,传感器自动读取他此刻的心率、唿吸、激素等数据,不多时,机械音推荐道: 「系统检测您此刻情绪低落,独酌一杯果香风味的烈酒或许能帮您调整心情,向您推荐这杯『落日暴风』。」 「这杯我喝过,有点太烈了,你要不换一杯?」 缪特也不知道莫岁酒量怎么样,提醒道。 莫岁能听他的就怪了,他选择同意推荐,片刻后,这杯「落日暴风」被机械臂送到莫岁手边。 橙红色的澄澈酒液旋转着,中间形成小小的漩涡,裹挟着气泡,看起来倒像杯软饮。 莫岁抿了一口,酒液入口以甜味为主,他直接仰头闷了一大口。 辛辣的刺激感这才在口腔中风暴般横冲直撞,莫岁被呛到,捂着嘴一阵咳嗽。 「祖宗你慢点,哪有你这么喝酒的。」 缪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莫岁今天是哪根弦搭错了。 莫岁也不说话,只顾着一口接一口喝酒。 他依旧觉得酒很难喝,但强烈的刺激感能让他暂时忘记难解的问题,郁结在心口的烦闷也仿佛被对沖淡化。 缪特一个没看住,回头的时候莫岁那杯酒就已经只剩了小半杯,他诧异地按住莫岁的杯口:「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当然是拦不住莫岁的,莫岁稍微用了点巧劲就拨开缪特的手,重新握住酒杯,赌气似的喝了一大口。 「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花我的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莫岁原本觉得自己没那么委屈的,此刻却又耿耿于怀地想起了褚洄之不愿意被他包养的事。 「谁?」 缪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莫岁说的人只能是褚洄之。 他似乎是纠结了一瞬,还是对莫岁道:「你别管那个姓褚的了,他心思太重,根本没什么真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莫岁不悦道。 虽然自己是对褚洄之有点不满,但能说褚洄之不好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缪特啧了一声:「我这么说他肯定有我的理由,我也是有在干正事的。」 他很快转换话题:「其实今天找你出来,本来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敲了敲扇骨,一面投影光屏在室内出现。 莫岁抬眼看去,发现那全息屏幕上全是人像投影。 「你就是玩的太少了,才以为他有多重要。他现在竟然敢让你不高兴,你换一个就是了。这会所里会哄人高兴的可有的是。」 第104页 缪特说着,见莫岁起身向光屏走去,还以为自己说动了莫岁。 他正暗喜,却见莫岁端着个空酒杯,像是看不见那面投影似的,从光屏中间直接穿过,目标居然是光屏后方的酒架。 莫岁也不知道哪种酒最烈,踮着脚从顶层挑了瓶看着顺眼的,二话不说打开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基酒直接入喉根本不是莫岁这种小菜鸟能玩的喝法,像是一团火焰自喉管滚入食道,莫岁被呛得鼻头瞬间就红了,脑袋也开始晕起来。 缪特看了眼莫岁手里的酒瓶。 好傢伙,小少爷眼光倒是真不错,随手挑都能挑中最贵最烈的一瓶。 这应该没事吧。 缪特心惊胆战地看向莫岁,发现莫岁走得倒还算稳当,十分挺拔地在光屏前立正。 看样子还没醉,他堪堪松了口气,却看见莫岁抬起手臂,仙人指路似的指向光屏上的一张照片。 「这个,眼睛怎么和他长得有点像。」 莫岁指尖平移,语气平稳,说的话已经开始颠三倒四了: 「这个,怎么也留长头髮,又没有他的漂亮。」 「这个,锁骨上这颗痣,和他的位置好像。」 「还有这个……」 「行了,」缪特听得血压都升高了,「我找这么些人不是为了让你睹物思人的。」 他把莫岁拉回沙发坐好,发现这人姿势看着端正,其实眼神已经涣散了,眼珠像是没抛光的宝石,灰濛濛的没个焦点。 绝对是喝醉了,不然莫岁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拉回沙发。 缪特把刚刚被莫岁点兵点将的几个人都从屏幕删去,随后联繫包厢外的服务人员: 「把剩下的这些人都叫进来吧,让他们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手,好好陪着,但谁要是敢越界半步,就等着去第六星区干苦力吧。」 缪特眼神一瞟,沙发上却没有了莫岁的影子,他一惊,回身寻找。 只见莫岁又回到了酒架前,正左手一瓶白的右手一瓶红的,十分好奇地往自己的酒杯里吨吨倒酒。 这一杯要是让莫岁下肚,他明天就得到莫家负荆请罪去。 缪特赶紧夺下莫岁的酒杯,泼了杯里都快能当燃料的液体,启动权限锁上了酒柜。 危险行径被抓包,莫岁倒也不坚持,乖乖坐回了沙发,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要不是他还眨着眼睛,简直像个玩偶。 缪特惊魂未定。 他算是发现了,莫岁喝醉之后就是个伪装成洋娃娃的人形自走炸药包。 看着人畜无害任人搓扁捏圆的,实际上执行力和危险程度都高得吓人,只要没人看着,分分钟就能炸出个窟窿来给你看。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打开,一列陪酒人员走了进来。 莫岁不会把人都打出去吧。 缪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战战兢兢去看莫岁的反应。 还好,莫岁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空酒杯,看上去还没清醒,没对进门的众人表示任何不满。 「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能让人高兴点,钱少不了你们的。」 缪特点点终端,不菲的小费立刻被划进在场众人的帐户内。 有个胆大的女孩见莫岁一直盯着空杯子,就要给莫岁倒酒。 缪特把人叫住:「你等等,别给他倒酒了,倒果汁吧。」 场面很快呈现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局势。 按理说应该是中心人物的莫岁两手端着杯果汁,窝在柔软的沙发角落里自顾自地喝着,倒是缪特向来玩得开,处在众人环绕当中侃天说地。 也有人试图接近莫岁,但一旦有人进入他周身二十厘米范围内,莫岁就会再往沙发里缩一截。众人也怕惹莫岁不快,所以没人再明着靠近他。 莫岁静悄悄的,见没人注意他,开始干坏事。 他从沙发垫子底下抽出来一瓶刚刚背着缪特藏好的烈酒,往半杯果汁里一兑,杯子又被倒满,莫岁悄无声息地把酒瓶塞回厚实的天鹅绒垫下。 没人发现他,莫岁眯起眼睛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没醉,自己分明依旧眼疾手快,在场没一个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不过,为什么缪特·嘉利只是给了在场众人点小钱,这些人就这么笑脸相迎,自己却想给褚洄之花钱都花不出去。 莫岁又郁闷起来,他现在脑袋转得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能望着众人出神。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紧贴着缪特的女孩展示着手上的宝石坠子,娇滴滴地说道: 「还是跟公子您一起喝酒最高兴。您出手又大方,又会聊天,送的东西最让人喜欢了。」 旁边有人调侃:「公子您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个暴发户,不仅人木愣愣的,送的东西也是五大三粗,一点情调都没有,小夜每次都说宁愿贴钱也不愿意去陪他。」 自己送了褚洄之什么来着。 在众人吵闹的笑声中,莫岁皱着眉捶了捶脑袋,调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认真思考。 机甲、武器、装备、课程资料。 好像很没有情调,而且自己好像也是木愣愣的。 难道褚洄之还钱是因为不喜欢自己送给他的那些东西吗? 好像有点道理。 喝醉的莫岁也懒得去想自己这想法到底对不对,他现在脑袋里只剩下一根筋,思考力低到谷底、执行力却高得可怕,想做什么是谁也拦不住的。 第105页 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实施的方案,管他有没有用,先做了再说。 莫岁打开自己的光屏,浏览起专供上层人士採购奢侈品的网页。 这个不错。 这个好像也不错。 莫岁压根没有货比三家的概念,看中的东西就直接下单。 突然,莫岁眼睛一亮——这个绝对适合褚洄之! 虽然不知道小小一个戒指怎么就能和台机甲差不多价钱,但莫岁不考虑这个。 他就不信了,这么多东西,就没有一件褚洄之喜欢的。 财大气粗、晕头转向的莫小少爷稳健地给自己又续了杯酒,豪情壮志、激情下单。 第52章 查岗 褚洄之对莫岁在酒吧内的所作所为浑然不知, 他结束暗网的今日任务,正走在通往结算处的路上。 行人熙攘、摩肩接踵,褚洄之却敏锐察觉到有人正在跟踪他。 自人群中穿行而出, 褚洄之已经变了装束, 较为惹眼的斗篷改换为融入众人的休闲装。 但身后游离跟随他的目光并未因此消散,反倒更加盯紧了些。 褚洄之装作对身后的异常一无所知, 拐进两幢高楼之间的窄巷,这是条近路。 四下无人, 却有隐约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头顶风声掠过,褚洄之轻瞥,发现高楼的露台上也有人影闪过。 倒也真看得起他,褚洄之勾勾唇角。 跟着褚洄之的杀手并没把这年轻人当回事。 刚有点水花就敢跟龙头的垄断企业对着干,也不怪别人要解决他。 他见褚洄之毫不设防地拐进小巷, 立时更轻敌了些。 正好方便他瓮中捉鳖。 绿色的数据块在虚空中凝聚组合,一把锋利的长刀凭空出现在杀手掌心。 他于黑暗中潜行几步, 接近褚洄之背后, 干脆利落地将人捅了个对穿。 可还不等他确认任务轻易完成,被他捅穿的人体突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瞬间垮塌下去。 杀手一惊, 听到如沐春风的男声在自己耳畔响起: 「被瓮中捉鳖的鳖,好像并不是我呢。」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文弱纤细的手看似随意地扣在自己肩膀, 自己竟然挣脱不开。 杀手第一反应是启动空间跳转连结,他的动作想法却被褚洄之完全预判。 他手中的金属立方体被一枪崩成了数据碎块, 褚洄之沖人温和地笑了笑: 「科技时代,大部分时候枪还是挺好用的。」 褚洄之将人制服在地, 右手拿着读取器,拽过这人手腕强行读取了他的帐号信息。 他半真半假地威胁道: 「暗网的信息保护系统是好用, 但破译也并非什么完成不了的难事。不如你自己你说说,你和你的同伙是从哪儿来的?」 「什么同伙。」 那人依旧不老实,极力挣脱,一枚微型炸弹被他扔出。 褚洄之被迫向反方向躲避爆炸的冲击波,子弹同时自高楼露台射下,瞄准的正是褚洄之躲闪的方位。 处在炮火正中的不过是褚洄之提前投放的数据投影。子弹精准命中投影的心脏后炸开,而褚洄之本体早已藉助空间连结置身安全地带。 但是,在子弹射出的瞬间,褚洄之在那杀手脸上捕捉到的神情并非里应外合的瞭然,而是出乎意料的震惊。 这两人不是一伙的,盯上自己的不只有被拒绝合作的军工企业。 褚洄之一枪送走杀手,攀着高楼的外部护栏,很快抵达高楼露台。 但随着硝烟散尽,因受伤被迫退出暗网的杀手消失,露台上的未知人物也因此察觉到褚洄之的行动。 在浓厚的夜色中,两人只堪堪对上一个眼神。 那人面部被遮掩,眼神却凌厉,是在烽火沙场中才能被薰陶出的杀伐冷淡。 见褚洄之发现自己,那人只是不慌不忙地收了枪,便起身跃下高楼。 追是追不上的,那人随时都可以退出暗网一走了之。褚洄之心知肚明,却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紧追上去,但窄巷中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已经跑了,而褚洄之对那人的身份全无头绪。 还不等褚洄之思考这人可能的来处,一条白名单消息传来。 是张照片。 褚洄之接住,只看了一眼,脑袋便轰地炸了。 他拍视角下,莫岁醉醺醺地窝在沙发柔软的角落,暗紫色的灯光打在灰色的瞳底和高挺的鼻樑,迷离不明。 照片主体只聚焦莫岁,可褚洄之还是从桌上散落的酒瓶与边角的人影看出,莫岁身边绝对有不少人。 艹,那还有心情管什么追杀他的不明势力。 褚洄之骂了句脏,火速从暗网退出,同时收到了光屏上的第二条消息。 发信的是莫岁的通讯号,但发信人的口吻一看就不是莫岁。 「来斯凯乐门。他非得叫你。」 褚洄之唿吸一滞,直接将通话拨了过去。 刚一接通,爆发而出的嘈杂音乐和笑闹人声成为了压垮褚洄之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谁?莫岁呢?」 褚洄之语气阴冷到极点。 光屏那头的缪特也烦得不行。 要不是莫岁坚持,他死也不愿意把褚洄之叫来。 缪特看了眼已经堆了半屋子的礼物盒,实在觉得莫岁丢人,扯着嗓子没好气道: 第106页 「听不出来我是谁?你小子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真他妈服了。」 「给你二十分钟,报我的名字,会有人领你进来。你要是没到,我就带莫岁换地方接着玩。」 缪特说完,直接切断了通讯。 莫岁已经进入了喝醉的二阶段,彻底没了胡作非为的精力,偷藏的那瓶酒刚刚也被缪特发现后强行没收了。 一贯的冷淡傲气全都融化,莫岁现在看上去是毫无攻击性的乖巧漂亮,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见人就笑,和平常判若两人。 「嘉利,你把终端还我嘛,我还没买完呢。」 莫岁口齿清晰、语速缓慢,和缪特理论。 「买什么买,他那儿值得你花这么多钱?」 缪特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道:「而且他现在不已经赚了不少了吗,怎么还花你的……」 不对。 缪特·嘉利是不应该知道褚洄之的事业状况的。 缪特自觉失言、表情一僵,幸好,喝醉的莫岁没听出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莫岁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不给就不给。」 他自力更生地站起,有些晃悠地朝落地窗边的吧檯走去。 屋内铺了满地的长绒地毯,人走上去本来就是不太稳当的,好给醉酒后的公子小姐制造些泼酒或摔倒这类暧昧的巧合。 有个陪酒的男生见莫岁走得踉跄,跟上去就要扶住莫岁。 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画着上挑的眼线,秋波暗送地看向莫岁,谁知他指尖不过刚刚碰到莫岁的衣角,小少爷直接反手一招擒拿,压着人细弱的胳膊就给行云流水地按到了地毯上。 全场剎那间鸦雀无声。 这下实属肌肉记忆的战斗本能,连莫岁都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莫岁松手,抱歉道。 那男生小臂撞到桌角,泛起大片的淤青,看着怪吓人的。毕竟也是自己搞出来的,莫岁有点愧疚,把旁边的冰桶递给那男生。 「你敷一下吧,后续医药费一併算在酒钱里。」 莫岁觉得自己只能算是基本礼貌,却不知道这儿根本没有客人会对陪酒有礼貌。他的处事方式对那男生来说堪称温柔,人家看他的目光都快滴出水来了。 油盐不进的莫岁没注意到这些,他坐到吧檯旁,托着下巴看向一楼。 人头攒动和律动光影看久了便有些困,莫岁打了个哈欠。酒精开始发挥副作用,他觉得有点头痛。 就在莫岁昏昏沉沉之际,人群中出现张熟悉却依旧惊艷的脸,像是夜风蓦然拂过,他瞬间神清气爽了不少。 莫岁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人就是褚洄之,笑意顿时更浓了些。 一室颓靡之色中,褚洄之清俊挺拔、气质出尘,与众人格格不入。 但他步履匆匆,那张漂亮的脸上尽是阴沉紧张的冷色,隔着老远都让莫岁感觉他周身的温度绝对很低。 厅内突然出现这么个鹤立鸡群的人物,自然吸引了周围众多的目光。 莫岁眼看着不少人要跟褚洄之搭讪,褚洄之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却跟周身都装了探测器似的,愣是没让人沾到他半片衣角。 「莫少,您的衣服刚刚被我弄脏了,我赔给您吧。」 耳边响起声音,莫岁转头看向说话人,发现是那个刚刚被他过肩摔的男生。 莫岁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在自己衣摆上看到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渍。 他要是不提,莫岁根本没注意到。 「没事,不需要。」莫岁道。 或许是因为莫岁和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其他人实在太不一样,外貌出众、家世显赫、甚至连脾气都好,所以就算被明确拒绝,那男生也依旧不愿死心。 他壮着胆子,凑近了些,温声细气道: 「我有在这个牌子的门店工作过,知道这料子沾了水就算毁了,您还帮我出了医药费,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男孩身上的香水味熏得莫岁不太舒服,要不是因为喝醉后反应也变迟钝,莫岁早就退避三舍了。 他往后退了退,耐着性子道:「我不在意,真的不需要。」 男孩坚持道:「可是……」 砰—— 半机械化的厚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传出的巨大闷响打断了男孩的话。 褚洄之的声音冷到令人不寒而慄,冰封在漆黑眼瞳中的怒意顷刻就要破土: 「他说不需要,你没听见吗?」 没人认识这位不速之客,却见他目标明确地向吧檯旁边的莫岁走去。 那男生还愣在莫岁身边,褚洄之揪住他的后衣领,不容分说地一把将人拽开。 褚洄之扫了一眼屋内年轻靓丽的男男女女,又看到桌上地上堆满的礼物,强烈的危机感攀上顶峰—— 任何人乍见这副场景,都只会以为是出手大方的富家公子在无差别给在场众人送礼物。 锐利冷暗的眼睛扫过屋内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 室内气氛降到冰点,只有莫岁这个小醉鬼还在没心没肺地沖褚洄之笑。 莫岁撑着吧檯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一头杵在褚洄之肩膀上。 醇香的浓郁酒气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果香,都快把怀里的小捲毛腌透了。 褚洄之揽着莫岁,想生气却没有立场。 第107页 烦闷和难捱充斥心脏,他却只能询问道: 「喝了多少?」 「一杯半。」 莫岁老实回答,想了想,又两手比划着名补充道: 「再加一瓶,这么大的。我藏起来喝,他们都没发现。」 褚洄之听得脑仁疼,却拿莫岁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深唿吸,不断告诫自己先冷静: 「去沙发坐着好不好?」 莫岁心里还惦记着他那一堆礼物,他现在的大脑只能支持他单线程运作,所以他摇了摇头,转身要去拿东西。 褚洄之不知道那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全是给他的,在他的视角里,莫岁站都站不太稳,却还在远离他。 莫岁是要离开自己去拿东西送给在场的哪一个人。 内心压抑到极点的占有欲彻底被引爆,褚洄之拉住莫岁的手腕,强行把莫岁拽向自己。 莫岁略一踉跄,下一秒,褚洄之抄起他腿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莫岁有点不舒服,他下意识挪了挪,却被褚洄之抱得更紧了些。 「别动。」 褚洄之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硬邦邦的。 低沉的嗓音带着少见的强势,莫岁眨了眨眼,乖乖没再动作。 第53章 礼物堆 莫岁被放回沙发, 褚洄之单手撑住沙发靠背,隔绝了其他人向莫岁投来的视线。 莫岁雾蒙蒙的眼睛望向褚洄之,就算不太清醒, 也看出褚洄之脸色不好。 他甚至觉得, 自己在褚洄之的眼睛里看到点疯狂的破坏欲。 褚洄之俯身,深深凝视莫岁。 眼前矜贵漂亮的脸染上醉意, 眸子里满是笑意。 可那笑容对褚洄之而言非常残忍,就仿佛什么都不能真正让莫岁在乎一样。 褚洄之很少咄咄逼人, 此刻却没心思再修饰语言。 「他们比我更好看吗?」 他毫无道理地询问莫岁。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得到莫岁的回答,眼里满是执拗,不太光彩地接着追问道: 「他们比我更会说话吗?」 「他们比我更能让你高兴吗?」 莫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褚洄之这几个问题问得实在令他匪夷所思,他连这屋里其他人究竟长什么样子都没仔细看,更遑论拿别人跟褚洄之比较。 可莫岁的不回答对此刻倍感煎熬的褚洄之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自己不该质问莫岁, 也知道莫岁不是会随便和别人亲近的人,过分的话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你也会亲近他们吗?那为什么又要叫我过来?」 不是。他在说什么。 莫岁头晕脑胀, 张了张嘴, 慢吞吞回覆:「不是,你先等我捋一下……」 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旁插入, 打断二人的谈话: 「还以为你是什么人物呢, 原来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情人。莫少想跟谁一起还需要跟你报备吗,以为自己几斤几两呢, 别在这儿惹人笑话了。」 褚洄之气极反笑,眼底幽光狠厉。 「我跟你说话了吗?」 厚实的石材桌台被不明的力量勐地掀翻, 酒杯七零八落地互相撞击砸落,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中, 在场不少人都尖叫起来。 褚洄之扯过桌上铺着的绸巾,隔着布料拽起嘲讽他的那人的胳膊, 半拖着人,暴力且流畅地将人扔出了门外。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褚洄之的举动吓得白了脸色。 面容昳丽阴郁的男人拿方巾草草擦了擦手,将方巾也随手揉作一团扔掉。 他拉开大门,睥睨在场的所有人,冷声道: 「在我动手把你们一个个扔出去之前,都给我滚。」 有胆子小的人如坐针毡地就想起身离开,可更多人还是去看缪特的脸色。 缪特也是面有愠色:「褚洄之,我喝我的,应该不碍着你吧?你大张旗鼓地搞什么?」 褚洄之冷笑,权当缪特·嘉利在放屁。 他居高临下、气势凌人,没见半点畏惧地命令缪特: 「傻逼,当我怕你?」 「你也滚,打包带着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室内归于沉寂,原本装潢华丽的包厢内成了一片狼藉。 倾倒的酒液沾湿地毯,满屋的酒气光是闻着都让人发晕,玻璃碎片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毯纤维间,反射着暧昧不明的灯光。 屋内只剩他跟莫岁两个人,褚洄之关上门,这才勉强冷静了点。 他回身,却发现莫岁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地上,正在捡拾混乱中掉到地上的礼物盒。 几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就散落在莫岁手边,他现在动作不稳,一不注意就可能被划伤。 瞳孔勐缩,醋意瞬间浓烈到褚洄之无法忍受的程度。 到底是送给谁或者谁送给莫岁的东西,值得莫岁这么宝贝,连喝醉了都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褚洄之绷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扛起蹲在地上的莫岁,把人扔回了沙发。 他没再给莫岁离开自己的机会,他单膝跪上沙发,两手撑在莫岁两侧,把莫岁牢牢圈进自己和沙发之间。 「莫岁,你对我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褚洄之声音喑哑,眼底颤动的墨色如同难以止静的深湖。 第108页 狂风随心而过,湖水却久久难平,每一道涟漪都是风过的痕迹。 「如果给我的东西也是随便能给别人的,为什么又要让我以为,我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莫岁的反射弧在酒精作用下长得离谱,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要回答褚洄之之前的问题。 「他们当然没你好看,我都没跟他们说过话。」 褚洄之一顿,随后自嘲失笑。 多荒唐,莫岁只说了这么一句完全可能是敷衍他的话,他竟然觉得雀跃。 可他实在不愿意再装聋作哑,如果一定要戳破幻梦,他宁愿动手的人是自己。 「是吗?那这个是送给谁的?」 褚洄之伸手拿过莫岁还攥在手里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条碎钻镶嵌的项鍊,吊坠部分是雕琢成新月形状的月白色宝石。 倒也不怪褚洄之看不出来这东西是送给他本人的。 莫岁挑礼物主打一个看眼缘,根本不分男款还是女款,觉得好看就买了,正常人都会觉得那项鍊绝对是送给某个小姑娘的。 莫岁甜甜笑了笑,如实道: 「送给你的呀。你第一次去我家那天晚上,天上就是这样的月亮,弯弯的一点点,但是很漂亮。」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令褚洄之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看向莫岁,眼眸里亮起微小却闪烁的光芒,他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送我的?」 「嗯。」 莫岁点头,终于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看着褚洄之通红的眼眶和紧抿的薄唇,他不明就里地询问: 「你不开心吗?」 「没关系,这个你不喜欢,还有那么多呢。」 莫岁毫不气馁,指了指一旁那一大堆东西,斗志昂扬道。 褚洄之眉头微微蹙起,不敢相信莫岁的话真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哪几个,是送给我的?」 莫岁迷迷煳煳的,觉得褚洄之这话问得很奇怪: 「什么哪几个?都是你的呀,不然还能送给谁。」 他推了推把他整个圈住的褚洄之: 「你让一下,挡住我拆礼物了。」 以为已成定局的惨败轻易被莫岁一句话勾销。 褚洄之眸光闪烁,将莫岁推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另一只手捏了个诀,下一刻,满屋琳琅满目的礼物盒子全都凭空飞到莫岁身边,将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别走,就这样拆。」褚洄之低声道。 盒子都在手边,莫岁觉得这样很不错。 他随手拿过一个:「这对袖扣上次在宴会上就想送给你了,竹叶形状的,感觉和你很搭。」 「这个髮饰是绳编的,还有红色的流苏,和你送我的手绳有点像,我觉得好看。」 「这个是什么?哦,这个好评很多,我顺手就买了,也不太记得了。」 褚洄之根本没去看那些礼物到底都是什么,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忙忙碌碌边拆礼物边解说的莫岁,不捨得错过任何一秒,眼中一点点恢復光彩。 心底似乎有什么碎裂的东西被莫岁一句句话重新粘合起来,醉醺醺的莫岁语速比平常慢很多,褚洄之却仍然不希望时间加速流动。 莫岁拆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了,指使褚洄之: 「不想拆了,我有点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嘛。」 喝醉的莫岁没了平日里那层冷傲的伪装,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撒娇,褚洄之心脏被揉作软到不可思议的一团,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温度正好的温水被递到莫岁手里,莫岁捧着杯子喝着,一双眼睛却还盯着褚洄之。 「所以这些礼物,你喜不喜欢?」 他迫不及待地放下杯子,满怀期待地等待褚洄之的答案。 莫岁漂亮的眼睛是亮盈盈湿漉漉的,沾染着水渍的唇瓣也是亮盈盈湿漉漉的,室内灯光昏暗,他仿佛是一颗从天而降闪闪发光的星星。 或者说,在堆叠礼物的簇拥下,他本人就像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褚洄之失神望着莫岁,半晌没说话。 莫岁有点着急了,拽拽褚洄之衣角去催他: 「为什么不说话?喜不喜欢嘛?」 空气中酒香浓郁,经过一晚上的大起大落,褚洄之脑袋里的那根弦终于绷紧到无以復加的地步,倏然断裂。 「莫岁。」 褚洄之叫他的名字。 莫岁不明所以:「嗯?」 「……喜欢。」 虽然褚洄之的声音里带着些莫岁听不清楚的沉重与复杂,但莫岁很满意这个答案本身。 莫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可下一刻,他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褚洄之完美无瑕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唇瓣上传来微凉的柔软触感,褚洄之轻轻吻住了他。 这个吻和在d131-α星上兵荒马乱的初吻不同。 褚洄之的动作温和轻柔,却细密缱绻至极,辗转入侵,直到莫岁根本无力招架的地步。 酒液的醇香在两人口腔内满溢,泄出唇齿的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仿佛被烈酒浸过。 醉意蔓延,将暧昧的感受无限催化加深,莫岁只觉得褚洄之比那一整瓶烈酒都更让他发晕。 耳中只余加速的心跳和含混的水声,本就发软的身体使不上一点力气,就连氧气都全赖对方的渡予,宇宙和时间都仿佛消失湮灭,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褚洄之。 第109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找回理智的时候,莫岁看到的是褚洄之那双比黑曜石还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 「你,不公平,我不太会这个。」 莫岁也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害羞,脸红得要烧起来,他语无伦次道: 「你等我练练。」 谁知这句话一下子又令褚洄之警铃大作,他欺身上前,紧张追问莫岁: 「你要和谁练?」 莫岁就是信口一说,被褚洄之这么一问,他顿时有些羞恼,勐捶了褚洄之一拳,随手拽过件从那堆礼物里拆出来的衣服,当头蒙住自己,开始装鹌鹑。 衣服上方被褚洄之扒开一条缝隙,莫岁抬头,和褚洄之对视。 「莫岁,别再吓我了,我没那么坚强的。」 他听见褚洄之低声道。 第54章 什么包养? 暧昧昏暗的空气中, 两个心绪不宁的人安静对视着,一个恨不得把万语千言都写在眸中,一个却连自己为什么紧张都搞不明白。 莫岁终端的提示音响起, 两人如梦初醒般, 都去拿被缪特扔在沙发角落的终端。 两人指尖交错重叠,却像是触电般慌里慌张地各自收回手。 这有点奇怪, 刚刚分明连接吻这种事都做过了,此刻竟然还会因为手指的相碰而害羞。 莫岁欲盖弥彰地打开光屏, 发现是他订购礼物的配送信息。 「是我买的东西,这个发货地在第二星区,所以慢一点。」他道。 「还有礼物?」褚洄之诧异问。 「最后一件了,超级适合你的。」莫岁把重音放在副词上,强调道。 褚洄之失笑:「小少爷,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买东西?」 醉醺醺的莫岁脾气好得很,根本不为褚洄之的调侃生气。 看着褚洄之今天晚上露出的第一个全无阴翳的笑容, 莫岁往前凑了凑, 笑盈盈道: 「你这样笑起来最好看了。」 褚洄之心跳漏了一拍,绯红少见地染上他耳侧, 他防线全溃, 竟然往后退了点。 机器人将通体由玉石原料打造的方型盒子送了上来,放到莫岁身边。 莫岁把玉石匣子塞给褚洄之, 殷切道: 「打开看看。」 褚洄之莫名有些紧张,他接过匣子, 放在膝上打开。 静静躺在丝绒绸缎之间的,是一枚男款戒指。 戒指有一定宽度, 主体由冰种翡玉打造,一半不加雕饰温润通透, 只见浅淡的云纹栩栩如生;另一半则凸显华贵,玉色被曜黑色的星辰碎片和稀有金属镶嵌,环绕成充满科技感的小型星环。 翡玉在星际极其少见,高品质的更是价值连城。当初褚洄之能送莫岁那块玉牌,也是多亏他本人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还算过硬,在暗网找到了未处理的原石。 戒指? 为什么要送他戒指? 褚洄之愣在原地,甚至没想起来要取出那枚亮晶晶的小东西。 虽然星际对于婚姻契约的重视程度并不高,戒指并不是什么伴侣才能赠送的专属物品,但好歹也有信物的含义,性质也是相对特殊的。 莫岁迫不及待想看褚洄之戴上戒指,见褚洄之没动静,等不及就要自己上手。 单线程的大脑这时候也顾不上害羞,莫岁取出戒指,示意褚洄之伸手。 可看着修长的手指伸在自己面前,莫岁突然犯了难,不知道戴哪根手指更合适。 星际对于戒指的佩戴方法没那么多讲究,没有哪根手指对应哪种情感状态的说法。 褚洄之怀着昭然若揭的私心,将食指和中指一併,略略抬高无名指: 「戴这里。」 莫岁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将戒指缓缓推进褚洄之的无名指。 戒指有小半个指节宽,一般人戴起来难免显得笨重,在褚洄之手上却没有丝毫拙感,反而浑然天成,将颇具骨骼感的指节衬得更像一件艺术品。 莫岁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自己眼光实在很好。 就在他翻来覆去欣赏的时候,褚洄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莫岁惊讶抬眼,迎上褚洄之颤动的目光。 「莫岁,」褚洄之忐忑询问,「到底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戴这个好看。」 莫岁没搞懂褚洄之真正想问的问题,给出的答案十分单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褚洄之知道莫岁现在理解能力堪忧,又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答案便作罢。 他被迫以自己并不习惯的方式重新组织语言,将话说得不能再直白。 「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多礼物?为什么要送我戒指这种特殊的东西?为什么,对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莫岁眉头皱了皱,他有点困了,褚洄之的话字数太多,他自动过滤简化。 为什么送礼物?这不是很明显吗。 莫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在哄你高兴。」 哄他高兴? 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褚洄之一时竟然听不太明白。 被哄这个词就没在褚洄之的字典里出现过,他也从不幻想自己能拥有被纵容的特权,可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居然说自己在哄他高兴。 褚洄之看向莫岁,莫岁带着笑,真挚坦率。 就好像,无论他向莫岁提出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一样。 第110页 褚洄之的固有思维被颠覆,从心脏泵出的血液滚烫灼热,他甚至觉得他就要得到自己无比奢望的东西,遥不可及的星星竟然真的降落他面前。 他第一次敢去相信,莫岁也会喜欢他的那种可能性。 可还不等褚洄之的欣喜稍加平復,莫岁开口: 「我不想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 「如果你喜欢这些礼物的话,我还可以包养你吗?」 包养?什么意思? 狂跳的心脏瞬间掉落谷底,大脑极速冷却,褚洄之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蹙眉,犹疑道:「……你、包养我?」 不是做戏给别人看的吗,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莫岁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莫岁打开光屏,上面写了他在还算清醒的时候打的小抄。 他照着屏幕一字一句念道: 「我第一次当金主,可能是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提出来我肯定会做得更好的,但你不能一声不吭就想跟我解除包养关系,这是不对的。」 这番话在褚洄之听来匪夷所思,他僵住,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后,他醍醐灌顶,所有曾经让他觉得奇怪的问题都在瞬间得到了解答。 所以,在莫岁的视角里,他一直在包养自己,这才会允许自己跟他同住,还无缘无故地给自己送礼物。 其实很明显,莫岁这么不擅长说谎的人,如果不是打心底认为包养关系是存在的,怎么可能默许论坛流言的传播,还没在跟长辈亲友提及这件事时露出破绽。 那么,那些过分亲密的举动,也并不是因为莫岁对自己有出于喜欢的好感,而是因为莫岁认为他是自己的金主。 当头一棒,褚洄之的初恋攻略进度一夜归零。 他连方向都错了,他想跟人家谈恋爱,人家只想花钱玩点叛逆的。 眼见褚洄之的表情瞬息万变,连反应迟钝的莫岁都觉得不对劲了。 他苦恼地小声道:「还是不对吗……」 莫岁失望垂眼,去念光屏最下方一行被他打了括号、字体还小了两号的字: 「其实我也想过了,你要是实在不想被我包养,我也是尊重你的意见的。你搬出去也不是不行……」 「没!」 褚洄之脱口而出:「没不想。」 怎么就提到搬出去了,管他恋爱还是包养的,先把人稳住再说。 莫岁懵懵地看向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褚洄之: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还我的钱?不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褚洄之咬牙,恨不能把莫岁脑袋里那些毫无道理的想法全都倒出去。 他一边消化刚得到的震撼信息,一边火速思考,很快编出理由: 「因为……我怕我花你太多钱,你会去包养别人。」 「原来是这样呀?」 莫岁松了一大口气,绽开笑容道:「不会的,别人都没你好。」 莫岁倒是心结得解,他放松下来,咕咕哝哝地抱怨道: 「早知道只是这样,我就不跟缪特出来喝酒了,这里乱糟糟的,我头好晕。」 呵,褚洄之觉得现在就连宇宙里一边自转一边公转的行星都没他更晕更乱。 他欲言又止、表情复杂,罕见地不知道该跟莫岁说什么,幸好这时,莫岁也转移话题道: 「我想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就在包厢内,看莫岁还有走路和关门的自理能力,心乱如麻的褚洄之等在外面。 眼前的情况实在是超出了褚洄之原本预想的范畴。 他草草捋了把碍事的额发,拿过沙发扶手上莫岁用过的空杯子,倒了杯酒,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好消息,他和莫岁的关系确实独一无二。 坏消息,他真成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还有道德的话,他当然得把这误会跟莫岁解释清楚,从零开始,二人以战友和朋友的身份正常发展关系。 但是,这就意味着,他没法再跟莫岁同居,像今天这样的接吻和亲昵也就绝对不会再被莫岁迷迷煳煳地接受。 都特么什么破事。褚洄之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谁家金主像莫岁这个小古板这么发乎情止乎礼的。 都包养他了,不应该对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吗,莫岁干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在中毒不清醒的时候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说句不好听的,这尺度还没褚洄之在第五星区打黑工的时候遇到的骚扰尺度大。 他魅力不够? 褚洄之郁闷想道。 下一秒,褚洄之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不对,他怎么这么自然就接受莫岁包养他这件事了。 视线落到无名指上的翡玉戒指,褚洄之紧抿着唇,看上去倒是在有模有样地纠结,但心中的天平已经歪到不能再歪了,只残存一点道德还维持着他的底线。 这时,洗手间的厚重大门被打开,发出轻微的响动。 莫岁的脸在门后露出来,他脸颊有点红,因为羞赧而垂着眼,浅金色的睫羽在灯光下几近透明: 「那个,你可不可以来帮我一下?我想洗把脸,但是,袖扣,我单手解不开。」 瞬间,褚洄之心中的天平彻底倾翻。 三分钟,莫岁进入洗手间的时长,也是褚洄之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坚持的时间。 第111页 他不装了,他没有道德。 被包养怎么了,彼此唯一的包养关系难道不能算亲密关系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吗? 谁愿意正常谁正常去吧,他三观不正、色胆包天,当不了坐怀不乱的君子,只能做近水楼台的小人。 第55章 伤疤 洗手间亮着暖调的柔光, 比包厢内明亮些,总算是能看清人了。 莫岁靠着墙,在一阵天旋地转中, 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头疼腿软, 胃里还翻江倒海的,总之就是哪哪儿都难受。 「我想洗把脸, 连袖子都挽不好。」 他还知道丢人,头埋得不能再低。 见莫岁站不太稳, 褚洄之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唯一能让人坐着的位置是洗手台。 于是他道:「扶稳了。」 他抱起莫岁,让人坐到了结实的檯面上。 褚洄之动作很稳,莫岁没感受到什么颠簸,只觉得自己突然就高出了一大截, 还有点高兴。 莫岁很少从俯视的视角去看褚洄之,他低头, 看到男人清晰的下颌线和肩颈线, 再往下是映着光影的漂亮锁骨。 视线下移,那双捏诀画符的手正在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挽袖子, 指尖的力度隔着衣料按上自己的皮肤, 莫岁突然觉得有点热。 「换一只手。」 耳边传来褚洄之的声音,出神的莫岁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袖子已经被挽好了。 他有些慌张地嗯了一声, 把左手递给褚洄之。 褚洄之取下袖扣,折了两圈袖口, 好让莫岁的手腕露出来。 就在这时,他脸色骤变。 他在莫岁左手手腕内侧的偏下位置, 看到一道极长的疤痕。 褚洄之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被灯光晃得眼花了。 但定神再度查看,他没看错。那确实是一道疤, 在细皮嫩肉的手腕内侧扎眼得很。 莫岁经常带着机甲护腕,要不就是穿着制服正装,左手手腕基本都是被包裹住的。 就算少有漏出手腕的情况,褚洄之又不是变态,没道理会盯着人家手腕内侧看。 所以褚洄之以前并不知道莫岁手腕上有这道疤。 要是普通的伤疤也就罢了,但问题是,那道疤是刀刃横划造成的,看起来非常像是,割腕留下的痕迹。 他关心则乱,不由得握紧了莫岁的手腕。 冷静点,莫岁手上的疤颜色很浅,看样子得有好些年头了,还是幼童的莫岁处境优渥,没理由会干割腕这种事。 应该只是意外而已,褚洄之劝说自己。 「莫岁,这里是受过伤吗?」 他抬眸,小心询问。 大脑混沌一片,莫岁看向自己的手腕,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摇头,整个人都蔫了不少,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 「母亲生病了,所以我不怪她。」 莫岁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用右手去遮掩左手手腕。 莫岁的意思是,这道伤疤是他母亲在他手腕上留下的? 褚洄之瞳孔一震,简直怀疑自己理解有误。 「我不想说。」 莫岁委屈巴巴的,因醉酒而黏煳的声音软得不像话。 那是他六七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一向优雅自持的妇人变得喜怒无常,医生说母亲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当时莫岁已经很久没跟母亲独处了,所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瘦骨嶙峋的母亲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时,莫岁欣喜地就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甚至,当刀刃划开他的手腕传来刺痛,莫岁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哭嚎或者逃离,而是怔怔地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只记得他流了很多血,母亲却一直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如果不是莫凌昭及时发现,那天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后,母亲就因油尽灯枯去世了,所以,那天是莫岁最后一次得到母亲的拥抱。 「不想说就不说。」 褚洄之知道揭开伤疤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并没有追问,而只是将温度正好的湿毛巾递给莫岁。 莫岁把脸埋进柔软的纤维,温热的水蒸气熨帖舒适,足足数十秒,他终于缓过气,抬起头来。 手中的毛巾被褚洄之接过,男人垂着眉眼,细心地替他拭净每一根手指。 莫岁对这样的照顾不太适应,他虽然是出身不错,但远没到娇生惯养的地步,褚洄之的动作太细緻,简直像把自己当成了瓷娃娃。 莫岁想抽回手:「我……」没那么娇气。 褚洄之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打断道:「擦一擦能舒服点。」 「你体温有点高,这样可以降温。」 褚洄之刻意转移莫岁的注意力,好让莫岁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抬手,帮莫岁撩开被水汽沾湿后贴在皮肤的额发。 冰凉的指尖贴在莫岁发烫的额头,若即若离地轻轻摩挲。 褚洄之单手撑着台面,用上目线仰视莫岁——眼神温柔坦荡,肢体却侵入安全距离,他当然是故意的。 褚洄之以前有这么多让人紧张的小动作吗。 莫岁抿了抿唇,觉得这降温没什么作用。 褚洄之看出莫岁的不自在,并不趁人之危。 他轻笑,收回手,放过某个迷煳的小醉鬼,选择先解决后患。 第112页 「刚刚我有点冲动,把那些人赶出去,缪特好像生气了。」 褚洄之温声道,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 「是我的错,可我不是故意的,要我道歉也可以。他出门的时候还凶我,我有点怕他。他还说,下次再带你喝酒,不会让我找到你。」 果然,莫岁晕晕乎乎地上了套: 「不用道歉,我以后不跟他出来喝酒了。你跟我一起,他不会怎么样的。」 钓出满意的答案,褚洄之浅笑:「嗯,那我们回去吧?」 漆黑精緻的眉眼摄人心魄,莫岁这个小醉鬼看着看着,突然有点开心。 毫无逻辑地,他往前靠了点,伸手碰了碰褚洄之的睫毛,很是没礼貌地道: 「你好漂亮呀。」 他像是把褚洄之当成了雕塑,笑眯眯地继续评价: 「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漂亮,看着心情就会变好。」 上一秒还游刃有余的褚洄之石化在了原地。 一方面是因为莫岁的指尖正在他的五官上到处瞎点,不轻不重的触感很像啄来啄去的小鸟。 另一方面,他好像发现,莫岁包养他的心理跟买个花瓶回家摆着差不多,就是图个赏心悦目。 像是印证褚洄之的猜想,直到二人坐上无人驾驶的悬浮车,莫岁还在就「你很漂亮」这个话题写流水帐似的小学生作文。 「皮肤很白、鼻樑很高、嘴巴也很好看。」 「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女孩子呢,结果长那么高,吓死人了。」 夸过褚洄之长相的人不少,但那些夸奖往往掺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是嘲讽他穷困潦倒、长了这么张脸也出不了头;要不就是心怀不轨,满是龌龊骯脏的私慾。 褚洄之对那些充满慾念、居高临下的眼神很熟悉,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察觉莫岁在真心包养他的原因。 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莫岁注视他的眼光就始终坦然率真,说他好看也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不涉及任何更深层的意味。 褚洄之心情微妙。如果莫岁别有用心,他绝对会在一开始就对莫岁谨慎提防,更遑论付出真心;可时至今日,他却又无比希望莫岁能对他别有用心。 莫岁倒是轻松自在,他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没什么负担地打了个哈欠,跟终于耗尽了能量的电动玩具似的,毫无预兆地倒头就要睡着。 褚洄之轻轻扶住莫岁歪倒的脑袋,以防他磕到坚硬的车体。 看着光影投在莫岁安稳的睡颜,褚洄之眼神也柔和下来,他无奈地笑了笑,声音融进夜色: 「这么没心没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次日,叫醒莫岁的是早就定好的闹钟。 他闭着眼,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扒出来,第一感觉是头疼欲裂,像是有谁在往他脑袋里钉钉子。 他大脑放空,灵魂出走了足有五分钟,沉重的眼皮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掀开一条缝。 语音助手在耳边播报日程。 「距离您今日第一节理论课程还有58分钟,请不要迟到。」 机械音左耳进右耳出,过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的莫岁刷地清醒了。 他今天有课? 很明显,作为一个把自己分数排名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来说,莫岁没翘过一节课,也从来没迟到过。 优等生毅力惊人,顶着宿醉的巨大副作用,掀开被子匆忙下床—— 但毅力败给现实,两秒后,莫岁左脚绊右脚,和被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地板上传出闷响,有被子的缓冲,倒是不疼,但莫岁整个人都摔懵了。 怎么回事,自己的头怎么这么沉,还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脑海中昨晚的记忆朦朦胧胧,像隔了层雾,看不太真切。 褚洄之进屋检查异响来源,先是被地上一大团不明物体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企图用被子把自己闷失忆的莫岁。 他走过去蹲下,带着笑意道:「醒了?」 看见褚洄之的脸,莫岁脑海里那层雾倏地散了,他昨晚干了什么,全都在瞬间灌入脑海。 他买了一屋花里胡哨的东西,他连洗脸都得让褚洄之给他挽袖子,他还跟个痴汉一样一直夸褚洄之漂亮。 自己喝醉之后怎么能蠢成那样,莫岁面无表情地拽起被子,蒙到头上想把自己闷死。 看莫岁这幅样子,褚洄之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忍着笑,递给莫岁一杯解酒茶:「喝了那么多,能起床都算你酒量不错了。」 莫岁喝了大半杯温水,感觉自己终于是活过来了,他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火急火燎地起身,就要把褚洄之推出门:「我换衣服,要迟到了。」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当然是推不动褚洄之的。 但褚洄之向来善解人意,按理说应该会顺着他走出房门,谁知,褚洄之挑了挑眉,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莫岁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昨天晚上醉成那样,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记得,是怎么换的睡衣。 「想起来了?」 褚洄之慢悠悠道。 缺失的碎片记忆彻底归位,莫岁僵住了。 他想起来了,不仅是褚洄之给他换的衣服,还是他自己耍酒疯要求的。 第113页 他因为晕晕乎乎地解不开衣服,非得让褚洄之检查自己四肢是不是出了问题,换身衣服折腾了半天。 莫岁崩溃,记忆里那个矫情假哭的傢伙绝对不是自己! 不怀好意的褚洄之又添了一把火。 「只是帮忙换个衣服,属于我的职责。」 「你说是吧?金主先生。」 他刻意拖着尾音,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地砸进莫岁耳蜗。 莫岁第一次听褚洄之这么叫自己,心脏颤悠悠地停了一下,随后不管不顾地狂跳起来。 不想见人了,简直要死。 大脑彻底罢工的莫岁捂着脸,第一次萌生了翘课的念头,杂七杂八的想法胡乱往外冒。 政府总长次子醉酒后羞愤死于维拉利加宿舍,会上头条吗? 第56章 逆cp 林文毅卡点跑进阶梯教室, 顿时察觉今天教室内的氛围不太寻常。 这是堂年级大课,讲授的是些基本的思政理论,美其名曰思想价值教育, 名副其实的水课。 按理来说, 同学应该都比较散漫放松,但此刻, 众人一个个互使眼色窃窃私语,实在和平常大相迳庭。 林文毅看了眼时间, 确定自己没迟到。 他询问第一排的同学:「诶,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这不还没上课吗。」 那人往后努努嘴,示意林文毅:「自己看,最后一排。」 林文毅不明就里, 往高处的最后一排看去。 平日里座无虚席的最后两排此刻凭空多了个半包围的空缺,处于空缺中部的赫然是莫岁和褚洄之。 这不是二年级的课程吗, 褚洄之来干什么, 而且他居然抢了自己莫岁邻座的位置! 林文毅几步窜到后排,要坐莫岁旁边的另一个空位。 他屁股还没落定, 就被褚洄之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褚洄之道:「你去前排坐。」 林文毅一脸懵:「为什么?」 褚洄之:「前排看得清楚。」 不是,这是看不看得清楚的问题吗? 而且那智能大屏挂得满屋都是, 桌面还有显示屏,坐第一排和最后一排有什么区别。 林文毅纳闷:「什么……」 褚洄之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不太用心地找补道: 「我的意思是让教授看清你,期末能多给你两分。」 林文毅恍然大悟:「我说你俩周围怎么没人呢, 是不是都被你给支走了?」 褚洄之一脸无辜:「没有,别人都比你有眼力见, 没人来坐周围。」 林文毅说不过他,转头求助莫岁:「莫哥,我坐这儿……」 话没说完,他被莫岁满脸的疲倦吓了一跳:「我去,你昨晚干什么了?」 趴在桌上的莫岁蔫巴巴地回他:「我要困死了,你坐我前面吧,帮我挡一下,别让教授提问我。」 「哦哦,行!」 眼看教授走上讲台,林文毅慌里慌张在前排落座,挺直嵴背,努力用他瘦弱的小身板挡住莫岁。 事实证明,莫岁的酒量并不好,早上能起床全靠坚持全勤的信念感。 在他平地摔一次、被门差点绊倒两次、吃早餐险些睡着三次之后,褚洄之忍无可忍,要求莫岁要么翘课,要么带自己一起出门,二人这才会一同出现在课堂。 林文毅在前排奋笔疾书,却并不是在做笔记,不多时,一张手写字迹的电子便笺被投递到莫岁桌上的显示屏。 他字迹潦草,莫岁看着就头痛,他在桌子底下拽拽褚洄之衣角。 「看不懂,帮我翻译。」 褚洄之凑近,辨认清楚林文毅写了些什么污言秽语,额角一抽。 【小少爷,不应该是你睡他吗?怎么看起来像你被他睡了啊?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有多憔悴吗?你看上去就像被吸了精气!】 「他写了什么?」莫岁小声问。 褚洄之道:「问你昨晚干了什么,其他都是废话,我替你回了。」 便笺被投递迴林文毅的显示屏,龙飞凤舞的嚣张字迹一看就不是莫岁的。 【已阅。^-^】 林文毅嵴背一阵恶寒,看那个微笑的表情都透出一股杀意。 完蛋,不管他俩谁睡谁,他都感觉自己要被褚洄之暗杀了。 老教授德高望重,是皇室特别表彰的老派学者,但这也就意味着一个问题,他的语速语调和催眠没什么区别。 莫岁单手撑着头,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随后演变成用脑袋小鸡啄米。 眼见身边人打瞌睡的幅度越来越大,褚洄之眼疾手快,在莫岁没撑住脑袋的瞬间出手,接住了莫岁即将撞上桌面的下巴。 褚洄之的骨节磕到桌板,震得有些麻,莫岁也清醒了剎那。 「睡你的。」 褚洄之一只手还托着莫岁的下巴,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拿过莫岁手中的电容笔。 「我替你做笔记。」 优等生的良知令莫岁小声反抗:「上课睡觉不好。」 褚洄之不为所动:「你一分钟已经给桌子磕了十个头了,我觉得更不好。」 他反手揉了揉莫岁的头髮: 「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才跟你来想让你多休息会儿,这课我听和你听都一样,睡吧。」 两人自觉坐在最后一排动作隐秘,小声交谈的分贝也已经压到了不会让第三个人听见的最低,却没注意此刻全教室的目光都悄悄集中在二人身上。 第114页 有人瞄到褚洄之在揉莫岁的头髮,立时抽了口气,随后一传十十传百,几秒后,整个教室里都压抑着响起极有层次的轻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堂声乐课。 幸亏老教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关注底下同学有什么反馈,不然褚洄之这个扰乱纪律的罪魁祸首非得被罚出去不可。 莫岁耳朵好使,自然听清了同学的声音,脸上顿时有点烧红。 「你低调一点。」他小声向褚洄之道。 褚洄之挑眉,觉得好笑。 他写了几行字,投送到莫岁面前。 ——不让我跟你同时进教室,让我坐最后一排,我都乖乖听话了,现在连你的头髮都不能碰了? ——还要多低调?我这么见不得人吗?金主先生? 瞬间,莫岁脸上的温度往上攀升了整整一个度。 他怎么觉得,褚洄之和以前比有点不一样。 好像,更不要脸了? 这堂大课分成三小节,莫岁一直补觉到了第二节课间。 他终于恢復点精神,睁眼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是一片被蒙住的暗色。 莫岁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是褚洄之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淡淡的洗涤香味包裹住他,闻起来和褚洄之一样,让人很舒服。 莫岁坐直,伸了个懒腰。 他头髮最近长了点,又被他睡得有些塌,垂下来和密长的睫毛打架,搞得莫岁的眼睛不太舒服。 他揉了揉眼睛,这点无意识的小动作也被褚洄之精准捕捉。 褚洄之道:「转过来。」 褚洄之手腕上习惯性套着个简单的黑皮筋,方便他偶尔需要把头髮扎起来。 他把皮筋撑在指尖,替莫岁理了理头髮,随后向上拢起莫岁前额的刘海,给小少爷扎了个朝上的小揪,搞出个圆滚滚的苹果头。 头上多了个揪,莫岁倒是没意见,虽然看上去有点憨,但这样舒服多了。 「我应该换个带绿叶装饰的皮筋。」褚洄之憋笑。 莫岁没听明白:「为什么?」 褚洄之拨弄了下莫岁头上的小揪,语气温柔却又有点恶劣: 「好让你看起来更像一个小橘子。」 教室另一侧的最后排,快门一闪。 拍照的是个女生,不仅一头粉发,眼影和美甲也是亮晶晶的粉色。 她一脸兴奋,将照片上传至群聊「少爷做零,天经地义」。 【家人们!看我拍到了什么!】 【披衣服扎头髮!这下我看谁敢说我们是邪教!褚洄之不是1我倒立洗头!】 群聊内人数不多,但成员都比较活跃,很快便刷起不少消息。 【啊啊啊我死了,小少爷这苹果头造型也太可爱了!让小莫做1的人有没有心!】 【有人注意到褚哥的外套能盖到小莫屁股吗啊啊啊!这体型差!】 【我就说我没站反!我的cp是真的!】 【这是维拉利加教室?小糖你可以啊,前几天不还在第二星区吗。】 拍照的女生,唐晓诺,一脸姨母笑地回復消息: 【我自有门路,来交换学习了。】 【未来一段时间都能给大家传递前线消息,但是照片不能外传哦,大家都看过我就删啦。】 她美滋滋地放大原图,又反覆品鑑了一会儿,退出图片界面,却看到一个暱称叫「莫岁天选勐一」的人加入了群聊。 这人怎么混进来的。 唐晓诺皱了皱眉,就要把这个异端踢出去。 但那人明显有备而来,几段提前复制粘贴好的话刷刷就发了出来。 消息快速刷新,唐晓诺扫了一眼,只看到几句什么「逆cp真是厕品」「莫少不是攻天理难容」「论褚洄之只能被压的十条铁证」之类的屁话。 冷静冷静,别和这种没品的人吵架。 少女拼命压制跟人对骂的冲动,劝自己直接把人踢出去就行。 谁想,那人不依不饶,以一句大写加粗的恶毒诅咒刷屏—— 【你家1迟早被艹!】 【你家1迟早被艹!】 【你家1迟早被艹!】 砰地一声巨响。 唐晓诺忍无可忍,掀桌而起、掷地有声: 「你家1才迟早被艹!」 顿时,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全都看向激动的粉红色少女。 众人看她不仅是因为她口出狂言,更因为她的掀桌是物理意义上的。 阶梯教室採用的是排式长桌,整排桌子呈一体化机械构造,牢固耐用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唐晓诺一时冲动,竟然把桌子的组块给掀了起来,翘起的桌板露出电线和元件,滋啦冒电。 见众人都震惊地看向她,连褚洄之和莫岁都不例外,少女绝望到简直想就地自尽。 她是想过有朝一日在众人面前自豪宣布自己的cp属性,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唐晓诺低着头,一巴掌又把被自己掀开的桌板按了回去,生无可恋地一头撞在桌子上。 莫岁倍感新奇,由衷感嘆:「她力气好大。」 看到唐晓诺散落的粉色髮丝,他若有所思:「我好像见过她。」 「我也见过。」褚洄之附和。 莫岁问:「是吗?在哪儿?我想不太起来了。」 褚洄之似笑非笑地看着莫岁,打开光屏,调出文件。 第115页 「看来是还没醒,我们不是一起看过一眼她的资料?」 「初赛第五名小队成员,唐晓诺,纯力量型星兽体;搭档乔安,专业机械师。」 莫岁恍然大悟,接话道:「说起来,复赛的开赛和抽籤仪式也就在这两天了。」 「那她说不定会是我们的对手?」 「嗯。不过看起来威胁不大。」 黑色的眸子冷淡瞟过还在以头抢地的少女,褚洄之不知道唐晓诺有多支持他上位成为莫岁老公,轻飘飘地残忍评价道。 第57章 合照 帝国温利兹竞技场。 环状的观众席层层包围擂台, 场地正上方,是悬垂而下的四面巨型光幕,正反馈着来自选手准备室的画面。 主持台悬空位于观众席正中位置, 是个封闭的演播间, 四壁透明,让观众可以看清主持间内的景象。 主持人激情的解说在场内响起: 「观众朋友们, 欢迎各位莅临第三十届星炬杯的复赛现场。自今日起,晋级选手们将通过擂台赛, 决出最终晋级决赛的三强。」 「开赛表演和抽籤仪式马上开始,现在让我们连线后台,看看选手们准备得如何——」 每组选手都有单独的准备间,屋内设施简单,只具备休息和连线现场的基础功能。 屏幕亮起。 看到现场的巨幅光幕上出现自己的脸部特写, 莫岁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倒也不是别的,他不太喜欢摄像头怼着他拍。 光幕上, 金髮小少爷冷傲明艷的脸极具冲击力, 就算放大到过分的程度依旧找不出瑕疵,浅灰色的眸子冷淡扫视镜头, 全场立时响起一片尖叫和应援声。 「莫少!好伟大的一张脸!」 「啊啊啊皱眉好帅, 莫少凶我!」 「莫岁天下第一!」 主持人笑道:「莫岁果然是本届的人气选手啊。作为初赛第一名,我们稍后会邀请莫岁和他的搭档来到主持台, 和我们一起观看开赛演出并接受採访,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不少拍摄设备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莫岁, 可还不等众人按下快门,镜头一晃, 褚洄之突然出现在光幕中,把莫岁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笑容轻慢, 向着摄像头招了招手,牢牢占据屏幕,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啊啊啊这个心机狗!为什么抢我们莫少镜头!」 「我照片都拍煳了他能不能让开!」 看着挡在自己和镜头之间的褚洄之,莫岁抿唇笑了笑,那一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不自在烟消云散,他拽拽褚洄之: 「没关系的,让他们拍吧。」 选手准备间的屏幕并不同步放送音频,众人只见被抢了镜头的莫岁不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少见地显出一点笑容。 二人并肩而坐,丝毫没有赛前的紧张焦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人看镜头,屏幕里始终只能看到两张侧脸。 「少爷能不能给我看看正脸,哭了。」 「磕一口,没见过莫岁一个笑容能维持五秒以上。」 「感觉被秀了一脸,他俩周围是有结界吗?」 「不用管我,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主镜头很快依照排名顺序切到其他选手,莫岁和褚洄之按事先安排,准备前往主持台。 莫岁打开门,两个正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人滚了进来。 粉发少女反应迅速,指着被她牵制住的人,率先告状: 「这个人,他不是已经因为携带违禁品出局了吗,我看他在门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 被她拽着的人正是洛达,他着急争辩道:「放屁!分明是你鬼鬼祟祟!不仅笑得一脸阴险,还企图通过门缝偷拍,我都看见了!肯定是想探听情报!」 毒唯乍见cp粉,分外眼红。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准备室门前,但还是拉架要紧。 莫岁和褚洄之对视一眼,一人负责一个,默契地把还在拳打脚踢的洛达和唐晓诺拉开。 洛达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话要说,之前在d131-α星仓促分别,二人也有事想询问他,得把唐晓诺支开。 褚洄之挂上让人挑不出错的礼貌笑容,向唐晓诺道: 「我记得你,你是五号小队的唐晓诺,对吧?」 见褚洄之记得她名字,少女眼睛都放光了,勐勐点头。 褚洄之温和道:「按顺序,选手介绍也快到你了,你还是回准备室去比较好。这人我们认识,不是坏人。」 唐晓诺忙道:「好好好,不是坏人就行,我这就走!」 她抱着自己的专业拍摄设备转身要走,但莫岁拦下了她:「等一下。」 虽然能看出眼前的少女不是坏人,但莫岁略一犹豫,还是不太客气地直白道: 「洛达说你拍了照片,麻烦给我看一下,不合适的话,或许需要你删掉。」 正主都这么说了,唐晓诺也不能不给。 想到自己拍到的绝美对视双人图,她有点不舍地把设备上交莫岁,小声道: 「可以给我留两张吗?」 但她立刻又察觉自己这话不妥,连忙补充道:「当然需要我全删也没问题的!偷拍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很支持你们的,你们可以把我理解成你们的粉丝!」 第116页 听到这话,褚洄之挑了挑眉,主动询问道:「我们?」 莫岁的粉丝不少,但说同时喜欢他们两个的,褚洄之倒真是第一次见。 他重音落在那个「们」字上,唐晓诺的cp脑轻而易举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肯定道: 「对,我粉你们两个人。」 闻言,褚洄之眼中原本并不真心的笑意添了两分真挚。 他从后方靠近莫岁,看向莫岁手中的屏幕,笑道: 「她拍了什么,也让我看看。」 莫岁没说话,只把屏幕往上抬了抬,默许了褚洄之的靠近。 褚洄之比莫岁高大半头,得低些头才能看清楚。两人距离拉近,近到衣摆已经挨在了一起,身体间的空隙若隐若现。 这个距离,褚洄之伸手就能把莫岁整个揽进怀里,半长的黑髮垂落下来,发梢拂过莫岁的肩膀。 但二人对这样过于亲近的姿势显然都非常习惯,没人稍微拉开半寸距离,只是神情自然地看着屏幕。 目睹这一切的唐晓诺已经快晕厥了。 天吶!靠这么近都不害羞!他们绝对已经睡过了! 少女此刻无比后悔自己攒钱换了尺寸更大更清晰的拍摄设备,她就应该拿个针孔摄像头来拍的,这样褚洄之和莫岁为了看清图片,就不得不靠得更近了。 两人翻了遍照片,唐晓诺拍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角度合适、构图唯美、光影清晰,稍微裁剪一下,都能直接拿出去当宣传照。 「倒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褚洄之询问莫岁。 莫岁本来也只是担心唐晓诺会不会拍了些能用来断章取义的照片,看那些照片没什么可以做文章的空间,他点点头,回答褚洄之:「嗯。」 他把设备还给唐晓诺:「但还是麻烦你尽量不要外传,选手拍选手这种事传出去,对你我的影响未必会好。」 唐晓诺已经幸福到头上冒粉色泡泡了,现在就算让她把底片全删了她也没意见,她只留一双看过自家cp亲密互动的眼睛就够了。 她晕乎乎地答应道:「嗯!只要你俩好好的……」 这话说得奇怪,褚洄之反应敏锐,立刻递过来个探究的眼神。 唐晓诺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舌头转了个弯,好不容易纠正过来: 「我是说你俩好好比赛!那我先走了!」 唐晓诺看似正常地走路、出门、关门、靠墙,随后开始无声捶墙尖叫。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褚洄之的声音: 「你好?」 瞬间,唐晓诺脑袋里「嗡」地一声,发疯行径被抓包,她一头粉毛都要炸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力恢復正常人的状态,艰难解释道:「那个,我就是活动一下,热个身。有、有事吗?」 见她尴尬成这样,褚洄之难得发了善心,装作没看见唐晓诺刚才的举动,开口道: 「想麻烦你把你拍的照片发我一份,可以吗?」 这当然没问题,唐晓诺把照片传给褚洄之。 褚洄之面无表情地快速略过以他为视觉中心的照片,视线停留在照片的时长和照片中莫岁所占的图幅严格成正比。 然后,唐晓诺亲眼看见他给几张清晰拍到莫岁笑容的照片都加了星标。 少女目瞪口呆,这什么意思,哥你这一口硬糖塞得我有点噎。 身为一名合格的cp粉,适时的敢想敢做也是非常重要的素养。 反正已经丢过人了。 唐晓诺鼓起勇气,询问褚洄之:「那个,冒昧问一下,你要照片,是因为这是你和莫岁的合照吗?」 褚洄之看了她一眼,幽黑的瞳孔意味不明,似乎是在判断有没有必要回答唐晓诺。 唐晓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在她要滑跪道歉遁走的时候,褚洄之大方承认: 「对。」 「我没有我和他的合照,所以想要一份。」 唐晓诺没过脑,下意识接话:「怎么会没有合照呢?」 褚洄之道:「他不喜欢拍照,不想让他不高兴。」 眼见褚洄之流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失落,唐晓诺急了。 「他不喜欢拍照不代表他不喜欢跟你拍照啊!你不提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拍!莫少也不喜欢跟人接近、不喜欢跟人说话、不喜欢跟人合作,那不照样还是跟你接近跟你说话跟你组队了吗!」 「他在战场上给你打掩护,他让你坐他机车后座,他还把他的离子枪给你用,那把枪别人碰都碰不得!拍个照怎么了,你说想拍他肯定会答应的!」 唐晓诺一时激动,开始背诵自家cp的十大经典糖点,直到接收到褚洄之诧异的目光,她才戛然收声—— 完了,一时嘴快,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给说了。 褚洄之半晌没说话,就在唐晓诺要为自己的越界道歉的时候,他笑了笑,轻声回答道: 「你说得对,我是该再主动点。」 苍天啊! 主动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暗恋!这不就是官宣!这不就是说明她的cp真得不能再真! 唐晓诺差点一口气噶过去,这比赛,参加得简直太值了! 第58章 採访 褚洄之没再耽搁, 转身回到准备间。 与他预想中的场景不同,洛达并没对着莫岁热情地狂摇尾巴。洛达扶着膝盖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莫岁给他递了管能量试剂。 第117页 褚洄之这才发现, 洛达的状态差到夸张。虽然唐晓诺是天生神力,但她毕竟没动真格, 二人不过是拉扯了几分钟,洛达却跟刚完成负重训练似的。 三人毕竟也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 莫岁早把洛达当成了自己人,蹙眉问道: 「他们不是说你去专门疗养院住院了吗,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是这样?」 洛达倒是一向乐观:「其实前两周我都不太能维持人形来着,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这才来看你们的。」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转向褚洄之道:「还有, 多谢你之前给我贴的纸片片, 要不是那个东西,我可能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怎么看都不像「好多了」的样子。 就三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 洛达的瞳孔便闪烁了好几次, 几乎压制不住体内的兽化能量。 莫岁抿唇,灰色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洛达。 人人都说莫岁对于星兽体的控制力强到不可思议, 但这也与莫岁星兽本体并不强大有很大关系。星兽体越强大便越难控制,在最糟糕的情况下, 兽化者甚至有可能彻底异化为丧失理智的异兽。 如果当时没在洛达的身上贴上符文,现在的洛达可能已经是失去自我意识的雪狼了。 褚洄之取出自己装符文的锦袋, 从里面拿出两张静气符。 他把符纸塞给洛达:「上次给你贴的纸片。我手头只有这两张了,回头你去我和莫岁的宿舍, 我多给你一些。」 洛达也没客气,他收下,开朗道谢: 「谢谢你啊哥们。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没能力跟学长搭档呢,是我以貌取人了,给你道个歉,你和学长组合特别好。」 他接着遗憾道:「不过你俩宿舍我可能是去不了了,我还在审查期呢。」 莫岁皱眉:「什么审查期?」 洛达解释道:「当时不是在我的装备匣里发现违禁装置了吗,那件事还没查出结果呢。」 这事对赛事的安排影响也不小。 原本是七组选手按分数排名进入复赛,但洛达小组得分位列第四,占去了一个名额。洛达小组被判作弊出局,这个名额并未顺延,而是秉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只选取了六个小组进入复赛。 莫岁不满:「那不是你的问题,你出局已经是对于比赛秩序的维护了,为什么还要审查。」 洛达本人倒是不太在乎,他直起身:「没关系,迟早会查清楚的。我来可不是跟你们俩卖惨的,就是想跟你们说句加油。」 他笑容灿烂:「而且主星的调查总局局长方覃现在是我的审查官,他能力很强,还说相信我没作弊,肯定会还我清白的。」 话是这么说,但气氛还是有些沉重。 「你自己有什么怀疑对象吗?你的装备匣接触过哪些人?」褚洄之问。 洛达犹豫片刻,随后道: 「方局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仔细回想过,在通过安检后,我的装备匣确实还接触过一个人。」 「二年级的辅导员,科林。在上飞行器之前,我跟他拥抱过。」 但洛达很快摇头否定自己刚才的话: 「但科林老师应该不会是幕后黑手。他给我送行也需要通过安检,应该是没法把违禁品带进来的。而且,他一直对我很好,也经常帮我训练什么的,没理由会害我。」 「不聊我了。」洛达打起精神,给二人加油。 「你们俩要上场了吧,我可是拿我两个月生活费下注你俩能赢的,别让我亏钱啊!」 赛事工作人员催促二人前往主持间,二人走入后台窄长的黑暗通道,前往可以直接升到主持台的升降梯。 莫岁沉默着走在通道内,脑海中还是洛达憔悴虚弱的样子。 洛达的处境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初见面时那么健康阳光的少年,现在不仅身体状况堪忧,名誉也被抹黑,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起查不清缘由的无妄之灾。 通道阴冷,寒意沁入骨血,莫岁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洛达。 一片黑暗中,莫岁的手腕被褚洄之牵住,他转头,看不清褚洄之的脸。 但也因此,手腕上的温度更加明显,传入耳中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他会好的,我们会查清真相,不要自责。」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莫岁的心情确实被有效地安抚了,他忍不住询问褚洄之: 「你为什么总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也是你的能力之一吗?能不能教教我?」 男人停顿,低低的笑声在黑暗中慵懒散漫地传过来。 「不是。用心观察,就这么简单。」 莫岁不接受这么煳弄的答案:「骗人。我也观察了,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褚洄之语气依旧淡淡的:「那就说明,观察得还不够多。语调、唿吸、步幅、眼神、指尖的动作、肌肉的颤动,人类总是把真心话藏在最外露的皮囊里。」 「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得准的,我没那么神。」 莫岁却觉得褚洄之在这方面就是很神,他反驳道: 「可你每次猜我都猜得很准。」 褚洄之笑意里带上点无奈:「说过了,只是观察得比较多。」 「什么意思?」莫岁问。 褚洄之欲言又止,还不等他回答,主持人的声音响彻全场。 第118页 「下面让我们有请,初赛排名第一的小队搭档——莫岁、褚洄之!」 升降台启动,打断了褚洄之未出口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看着你,莫岁。 主持台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嘉宾席上是特邀评审兰德勒公爵,还有一个莫岁叫不上名字的知名娱乐女星。 「欢迎二位,请坐。」主持人道。 「二位在初赛的表现非常精彩,相信大家也都认识霸榜维拉利加第一名的莫岁同学,但我们还是先请二位做个自我介绍?」 主持人话说的是二位,但不论是串场词还是镜头都以莫岁为中心,似乎是默认了莫岁才是主角,而褚洄之不过是可以一笔带过的「莫岁的搭档」。 众人对褚洄之轻视得明明白白,莫岁突然有点不爽。 初赛中,分明褚洄之才是最终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小少爷突然任性,他没看提词器,直视镜头,冷静地语出惊人: 「大家好,我是莫岁。褚洄之的搭档。」 没人想到莫岁会这么介绍自己。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 连主持人也卡了壳,一时没接上莫岁的话。 众人震惊不已,只有褚洄之还微笑着,他调了下自己面前的话筒,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家好,我是褚洄之。莫岁的搭档。」 「二位的自我介绍很有新意啊,简洁明了。」 主持人赶紧接过话茬,打圆场道。 看出莫岁绝对是个不可控因素,主持人把话递给了褚洄之: 「我们知道,初赛之前,褚同学作为完全的生面孔受到了很多质疑。能顶着压力在初赛中精彩发挥,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经验或者诀窍可以跟我们分享吗?」 可惜,褚洄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谦逊微笑:「谈不上经验或者诀窍,倒是有想感谢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说?」 主持人被他笑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你、你说。」 褚洄之笑意更明显了些:「您别紧张,没什么不能播的。」 主持人脏话都要出来了,没什么不能播的你特意问什么问。 褚洄之看向莫岁: 「感谢莫岁学长,选择我成为他的搭档,还给了我能够精彩发挥的机会。」 「但复赛里,我还是更希望能和他一起站到最后。不要再留我一个人在场上了,要是再来一次,我可能真的要有心理阴影了。」 莫岁耳朵有点发烫,他很久没听到褚洄之叫他学长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私下里分明正常的称唿,此刻却莫名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他不知道褚洄之是故意这样叫他的,正如他不知道褚洄之就是要潜移默化地侵占他生活中所有习以为常的角落,让所有众目睽睽下的寻常都变作二人心照不宣的隐晦悸动。 还有,这是褚洄之在初赛结束后,第一次提及当初他要求褚洄之捅他的那一刀。 相处了这么久,莫岁也逐渐了解褚洄之的性格。褚洄之并不比常人勇敢,他一定是自己默默消化了很久,才终于做到能够把这件事风轻云淡地摆到明面上来说。 莫岁后知后觉地,有点心疼当时的褚洄之。 可惜他还不清楚,这种心疼意味着什么更深层次的情感。 主持人眼见莫岁张口,生怕他再回应出点什么轰动全场的话来,抢先打断道: 「看来两位的战斗友谊很是坚固啊。」 「信任是双人组队的基础,也是取得胜利的基础,二位敢于把胜利的可能□□付给彼此,正说明了搭档之间的信任和友谊有多么重要。」 听到这番方向完全跑偏的话,褚洄之轻笑了声。 他表情和善,这时候笑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主持人却觉得就是能从那张彬彬有礼的脸上看出两分嘲讽。 这时,嘉宾席上的兰德勒公爵接过了话。 「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这位褚同学。」 台本里没有嘉宾採访选手的环节。 两位主持人对了个濒临崩溃的眼神,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一句话——「随便吧,反正谁也惹不起」。 褚洄之之前并未见过这位兰德勒公爵。 他看向身处高位的男人,与公爵那双沧桑沉静的眼睛对视。 兰德勒道:「我对你的表现印象很深刻,例如你处理变异木蛛的方法,实在是很新奇。虽然目睹了全程,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59章 骑士与公主 莫岁藏不太住情绪, 听到兰德勒的问题,略带紧张的眼神下意识便瞟向褚洄之。但他立刻察觉自己此举不妥,垂下眼睑、收回目光。 兰德勒视线平淡扫过, 似乎是没留意到莫岁那一瞬间的异常。 褚洄之并不慌张, 他的语速和微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淡定解释道: 「说来惭愧, 其实没什么异于常人的。蓝焰是我星兽体的属性能力,但因为我运用力量还很生疏, 所以没有以兽化形态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藉口并不算周全,但术法是完全超出星际认知范围的东西,而人类下意识便会认同符合自身认知的东西,所以褚洄之并不担心受到质疑。 兰德勒眯了眯眼,接受了这番说辞, 唇角微微勾起弧度:「这样,未来可期。」 二人的交谈并未继续, 主持人抓住机会赶紧走流程: 第119页 「除了复赛採取擂台对决淘汰制之外, 有关复赛具体赛制的更多信息并未公开。下面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正式公布复赛的具体赛制。」 主持人转向兼负赛制公布人身份的兰德勒公爵: 「公爵冕下, 请您移步。」 幸好, 嘉宾这回总算是肯赏脸按部就班了。 兰德勒微微颔首,按彩排流程走到主持台正中, 按下启动按钮。 漫天飞花与火光沖天的立体光效乍现,截然不同的氛围交融相织, 四面光幕上逐渐浮出由剑光和花藤缠绕的五个大字—— 「骑士与公主。」 兰德勒朗声公布道: 「第三十届星炬杯复赛,双败淘汰制擂台赛, 比赛名为,骑士与公主。」 这个颇有些浪漫气息的名字一出, 观众席上,议论声纷然四起。 褚洄之转头,和同样一无所知的莫岁对了个眼神。 「是的。关于双败淘汰制的具体规则我们稍后说明,就先请讲解员配合全息先导片,为大家说明一下「骑士与公主」的具体含义吧。」 流程终于按预定展开,主持人控住了场,如释重负道。 话音落下,全场灯光瞬间熄灭,黑暗笼罩会场,光幕放映的全息动画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半空之中,光粒流转汇聚,场景一分明暗两半。 红盔银甲的骑士身骑白马、处于明亮光辉的霞光之中;霞光流逝,夜色中的玫瑰花丛随风摇曳,一袭纯白长裙的公主就置身这片沉重的暗红色。 解说声音放送:「复赛中,每支小队的两名成员需要先行确定二人的不同定位,一人为骑士,一人为公主。」 场景切换、明暗交融,画面重现,骑士和公主都已经乔装为手执利刃的士兵,背靠背共同面对包围二人的敌人。 「二人定位由小队成员自行决定,一经确定不可更改,在小队成员淘汰之前,不会对外公开。请保守你们的秘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炮火纷飞,一柄利剑闪着寒光,当胸穿过其中一名士兵的心脏。 伪装卸去,被击杀的士兵变为骑士,倒在公主怀中,汩汩鲜血浸透战甲,也染红纯白的丝质长裙。 「擂台对决中,如果小队中持有骑士身份的选手率先淘汰,持有公主身份的选手不受影响,仍然可以在场战斗。」 画面翻转、角色对调,公主被利剑穿胸,骑士却选择拔出长剑,自刎于公主身侧。 「反之,如果公主率先出局,则骑士同样无条件出局,小队判负。」 「只要公主存活,小队就还有一线生机。」 「各位骑士,请守护好你的公主;各位公主,不论骑士是你的利刃还是你的盾牌,你只需要谨记,保护好自己的秘密。」 解说结束,褚洄之若有所思。 非常有观赏性和娱乐性的附加规则,不难理解,但很吸引眼球。在单纯的竞技之外,选手对于身份的安排本身就是看点。 这时,莫岁在桌子底下戳了戳他。 全场灯光尚未开启,两人在黑暗中交换眼神,从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也同样想问的问题: 谁是公主? 二人的麦被暂时关掉了,主持间漆黑一片,旁人也是看不见二人的口型的。 但莫岁为了保险,还是双手拢成喇叭,紧紧贴在褚洄之耳侧,靠近小声耳语道: 「你当公主。」 莫岁这话和褚洄之预想得一模一样,他眉峰一挑,没忍住笑。 「笑什么,我认真的。」 莫岁不太高兴地撇撇嘴角,再度强调道。 旁人都会以为二人中莫岁实力更强,又占据主导地位,自然会承担更重要的角色。 但实际上,褚洄之的作战能力和筹划能力都不逊色,又有莫岁吸引他人视线,褚洄之持有公主的角色反而会更加稳妥。 可褚洄之不这么想。 在他眼中,莫岁一直都很像公主,漂亮勇敢又善良,简直是童话里才有可能出现的人物。所以,说他神经也好矫情也罢,就算明知比赛规则不能和他的臆想混为一谈,褚洄之却还是偏执认定二人中的公主只能是莫岁。 但用正当理由说服莫岁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此刻的褚洄之实在认真不太起来。 莫岁说话时微微湿润的气流就打在自己耳侧,轻微的鼻息也因为环境沉静而清晰入耳,微翘的鼻尖甚至就要擦过自己的耳廓,褚洄之心猿意马。 他带着笑意,调侃莫岁:「为什么我是公主?因为我漂亮?因为我皮肤白?因为我头髮长?」 褚洄之刻意压着声音,温润的嗓音里掺杂着暧昧不清的低笑声,听起来像是在故意开人玩笑。 醉酒时自己说过的话被无端再度提起,莫岁觉得这人实在很过分。 「你!」 小少爷有些不高兴,给了褚洄之一拳。 「小少爷就这么保护公主?」 褚洄之小题大作,捂着被莫岁捶了一拳的胳膊,笑着得寸进尺。 「所以行不行?」莫岁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不跟他废话。 褚洄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别这么草率决定,定位选择很重要,我们回去之后仔细商议。」 「嗯,也有道理。」 莫岁点头,想起自己刚刚还有没说完的话:「还有,那个主持人刚刚打断我说话。」 第120页 任性的小少爷不知道人家主持人有多不容易,才从他和褚洄之两张毫无遮拦的嘴里维持住现场的秩序,还觉得人家业务能力不太行。 「嗯,刚刚想说什么,我听着。」 褚洄之当然知道刚才几人对话里的弯弯绕绕,却没跟莫岁点破,相当纵容莫岁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迟钝。 莫岁组织了下措辞,认真道: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初赛的时候我不会要求你那么做了。就算危险,我也会跟你一起寻找新的解法,而不是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 「我想说,我有点后悔。对不起。」 这一记直球打得褚洄之瞬间没了刚才的轻松自如。 心跳如擂、耳廓发烫,他没说话,只注视着莫岁,默默尝试着将莫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直到场内灯光缓缓恢復,主持间内亮起昏暗的过渡灯光,他终于能看清莫岁同样望向自己的浅灰色眼瞳,褚洄之才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光线柔和的环状灯在莫岁眸中映出一圈光环,褚洄之眼神颤动,笑意轻浅,他轻声道: 「都说过很多次了,别说对不起。」 为了你,所有辛苦的事都是我自愿。 穹顶之上,顶灯最后亮起,场内再度恢復刚才的亮如白昼。 而就在最后一排追光灯亮起的瞬间,一声尖叫划破宁静。 褚洄之立刻循声看去,瞳孔骤然勐缩。 造成混乱的,是一头他非常眼熟的雪狼。 而他认识的雪狼,只有兽化的洛达。 一切发生得太快,没人来得及阻止,这起事故早在黑暗之中就已发生。 群众四散奔跑,好消息是,雪狼没有发动范围攻击的意思,但他的利爪却已经按住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 那人大半身躯都被冰雪牢牢封锁,透过厚重的冰壳,褚洄之还是认出了被雪狼重伤的那人。 事情糟糕到了极点,因为被重伤的那人正是洛达的审查官,方覃。 「洛达失控重伤方覃」这个荒谬的事实已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不等褚洄之和莫岁有所行动,在二人亲眼目睹之中,雪狼又一爪重重击上方覃的腹部,霎时血雾四溅。 血红色刺痛眼球,莫岁冲出採访台,就要击碎主持间的玻璃直接赴往现场。 兽化的羽翅掀起狂风,而就在这时,莫岁的肩膀被人牢牢按住。 他回头,按住他的人是兰德勒。 威严的男人看上去沉稳如常:「护卫队已经去制伏那个孩子了,你不用去。」 「冕下,他是我的朋友,麻烦您让我过去看一眼。」莫岁急道。 他并没说动兰德勒,有力的大手扣住他肩膀,不为所动。 没有任何时间废话,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已经束缚了雪狼的四肢,要给他注入麻醉针剂。 遥遥望去,眼力极佳的莫岁一眼认出,那不是普通的麻醉药剂,而是会破坏异兽神经组织的强力军用武器。 不行,再晚一步,洛达真的会异化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异兽。 莫岁真的慌了神,就在他打算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暴力摆脱兰德勒的时候,褚洄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准备好。」 褚洄之站在玻璃墙旁边,抬手按住玻璃,看上去毫无威胁性的动作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下一秒,随着他掌心浮光暗涌,以他手掌为中心,无数条裂缝如同迅速蔓延的根须,瞬间遍布整面玻璃墙。 褚洄之指尖施力,裂缝同时炸裂,可以抵挡火力攻击的强化玻璃墙竟然化作齑粉。 兰德勒惊愕、手下力道一松,莫岁却立刻默契反应,他挣脱兰德勒的控制,矛隼飞身跃下,直扑现场。 第60章 威胁 在莫岁飞身赶赴现场后, 褚洄之没有耽误,转身通过升降通道前往现场。 主持间内的其他人都被护卫队带离疏散,空间内只剩下了兰德勒和他的亲卫。 「冕下, 」兰德勒的亲卫敬礼道, 「现场正在疏散群众,抽籤仪式应该也会延后, 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先行离开。」 「我没什么不安全的, 那只雪狼不会再攻击别人了。」 兰德勒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走到主持间边缘,蹲下拾起一块玻璃碎片。 「你过来,看看这个。」他招手,示意亲卫。 玻璃碎片的边缘隐隐显出幽蓝色的灼痕, 入手还有些发烫。 亲卫道:「切面非常利落,几乎是火力切割武器才能做到的程度。」 「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那个姓褚的少年, 击碎这面玻璃的时候确实赤手空拳。」 兰德勒语气依旧沉稳无波:「他说他对星兽体力量的控制欠缺,但从他击碎这面强化玻璃的精准干脆来看, 并非如此。」 「或许他只是担心第二只星兽出现在现场会引起恐慌, 所以才没有化形?」兰德勒的亲卫试探分析道。 兰德勒看了眼他这位忠心耿耿、使命永远先于生命的亲卫,唇角微勾, 摇了摇头。 「塞尔,你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 「一种像你,顾全大局、事事周虑。」 「但褚洄之是第二种人, 眼中容不下无关的东西。他才不会在乎现场会不会恐慌,他只考虑自己的目标能不能实现。」 「对他的关注优先度可以提前一些, 他很有意思。」玻璃碎片在兰德勒指尖泯灭成灰,他拂去衣袖的灰尘,轻描淡写道。 第121页 通往观众席的通道此刻人满为患,褚洄之又与众人逆行,更是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褚洄之的肩膀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抱歉。」 那人一身护卫队的装束,嗓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护卫队,不疏散群众、不处理现场,怎么会出现在人群之中。 褚洄之下意识觉得反常,人潮却很快把他和那名护卫挤散,也因此,褚洄之没有看清,那人刻意压低的帽檐下,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事发区域已被隔离带封锁,褚洄之遥遥望去,看到方覃被急救舱接走,洛达也已经不在现场。 封锁区域内,调查官正在和莫岁对话,可莫岁眼神闪躲、闭口不言,没有回答调查官的问题。 褚洄之靠近隔离带,立刻被外部的护卫拦住。 「站住,你不能进去。」 不远处,调查官质询莫岁的声音传来: 「……莫公子,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会突然闯入现场,有没有能提供的线索,还麻烦你如实说明。」 莫岁看上去状态不太好,他抿着唇、眼眶发红,就在这时,他抬头,恰好和隔离带外的褚洄之对视。 莫岁眼瞳中的慌乱无措蓦然撞进视线,褚洄之连心脏都揪了起来。 怎么了,难道莫岁没赶上救下洛达吗? 「劳驾,让我进去。我也算是当事人。」 褚洄之耐着性子,向拦住他的护卫解释。 但这种话显然不足以让人放他进入现场。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这些公子哥仗着自己有点家世就横行霸道,事发现场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地方吗?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添乱。」 那人说着,抬手向外推了褚洄之一把。 突然被人泄愤推搡,褚洄之反倒笑出了声,点头认下了无理的恶意揣测: 「你既然觉得我横行霸道,那我不干点出格的事,反倒辜负你了。」 说罢,褚洄之抬腿,就要直接强行闯入隔离区。 但下一刻,迎面向他跑来的身影在瞳孔中放大,阻止了褚洄之的脚步。 出乎所有人意料,莫岁冲出了隔离带,在众人目睹之下,他勐地抱住了褚洄之。 褚洄之今天穿的是件长风衣,莫岁几乎把自己埋进去,双臂在风衣内紧紧环住褚洄之的腰,微垂的头抵住褚洄之肩胛。 褚洄之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本能地同样揽住莫岁。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担心。 因为这举动实在太不符合莫岁的性格了,就算再慌乱,莫岁也实在不是会当众表现出脆弱依赖的人。 「怎么了?」褚洄之拍拍莫岁的后背,轻声询问。 这时,一个冰凉轻薄的金属制物品落入褚洄之的裤子口袋。 「收好。」莫岁低声道。 褚洄之瞬间瞭然。 莫岁应该是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线索,但目前不打算把这些线索如实告诉调查官。 不远处,调查官咳了两声,不尴不尬地暗示两人分开。 「莫公子,虽然你说没什么能提供的信息,但流程总是要走的,还是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 褚洄之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莫岁揪紧。 传递线索是真,寻求安慰和支持同样也不假。 虽然碍于现场人多眼杂,二人没法交谈,但莫岁绝对是掌握了一些令他暂时很难冷静的信息。 褚洄之把人搂紧了些。 他转向调查官,礼貌微笑道:「麻烦您稍等,小少爷比较娇气,打打杀杀的,有点吓到他了。」 这话纯属胡扯,莫岁从三岁就开始打打杀杀了。 他被褚洄之说得有点害臊,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从髮丝间露出的泛红耳尖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褚洄之抬手,温柔地揉了揉莫岁的发顶,给足了莫岁深唿吸舒缓情绪的时间。 「别慌。」 「去做笔录吧,我在外面等你。」 可莫岁赖着不走不只有心绪不宁这一个原因,他对自己撒谎的技术实在是没什么信心,怕做笔录的时候会露馅。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褚洄之,一步三回头地往调查官的方向挪过去。 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棒打鸳鸯的苦情偶像剧。 突然,褚洄之伸手,拉住了莫岁的手腕。 莫岁被他拽回去,不明所以地抬头,却看见褚洄之弯腰俯身,和他的距离也被勐然拉近。 莫岁顿时僵住了,在场其他人也被褚洄之的动作惊到,所以没人留意到,褚洄之俯身不是为了做些不合时宜的亲密举动,而是为了和莫岁说悄悄话。 褚洄之另一只手按住莫岁后脑,抬起的手臂遮挡了他的口型,他低声道:「九句真话混着一句假话说,实在不好说的就说不知道,别心虚。」 搞什么啊,原来只是为了教他怎么撒谎吗。 思路跑偏的莫岁实在不好意思说,有一个瞬间,他差点以为褚洄之要亲自己。 但这事怎么想都只能怪褚洄之,要不是他前两次亲自己都是不分场合毫无徵兆的,自己也不会产生这种错觉。 「知道了。」 莫岁红着脸推开褚洄之,这次倒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小时前还人满为患的竞技场此刻空空荡荡,褚洄之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第122页 周围无人,他取出了口袋里莫岁刚偷偷塞给他的东西。 那是个金属铭牌,样式和莫岁之前捡到过的一样。 铭牌在褚洄之指尖翻了个面,没见编号,却看见一行潦草嚣张的刻痕。 褚洄之瞳孔勐缩。 他知道为什么莫岁会想要向调查官隐瞒这条线索了,那刻痕是一句话——「多管闲事的下场」。 刻痕像是用兽爪划刻出的,而在金属牌的右下角,确实嵌了一小截被斩断的趾爪甲片。 那是雪狼的趾爪。 洛达为什么偏偏在全场关灯的时候失控;现场那么多人,他又怎么会正好重伤方覃;更何况方覃身为调查官武力值并不低,按理说是有反抗能力的。 桩桩件件都不合常理,这起事故不是意外。 是因为方覃查到了什么,幕后主使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他,也警告想要接着查明真相的后来者。 不远处,重新传出的脚步声打断褚洄之的思考。 莫岁结束调查,被「放」了出来。 他坐到褚洄之身边,刚刚调查时憋在心里的真话此刻全都倒了出来。 「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不让他们给洛达注射那针药剂。」 「那种军方配给的针剂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场面混乱,竟然没人说得出,那只药剂是从哪儿来的。」 褚洄之突然想到,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奇怪的护卫队员。 「有人乔装,换了药。」他道。 莫岁交叉放在膝上的手指绞得更紧了些,没对褚洄之的话提出异议,显然是也认为这起事故出自人为。 他眼睫颤了颤,接着道:「还有,在方覃被接走之前,我看到了他的伤。」 他转脸看向褚洄之,几乎压制不住嗓音中的颤抖:「我确定我没看错,我在辨认战斗痕迹这方面一向不会出错的。方覃咽喉处有一道很深的划痕,不是兽爪造成的,是利刃伤。」 褚洄之道:「你的意思是,是有人在黑暗中先割了方覃的喉,让他丧失了反抗能力。之后再诱发洛达失控,一箭双鵰,同时害了这两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莫岁拿过褚洄之手里的金属牌:「在我救下洛达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多管闲事的人。」 「或许更早,在我把方覃拉下水的时候。甚至,在我第一次追杀异兽到第五星区捡到同样铭牌的时候。」 莫岁不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一盘棋,只知道眼前似乎是深不可测的黑暗,他早在无意之中就被卷了进去。 「我本来应该是第一个被害的,但我运气好得很糟糕。他们伤害了洛达和方覃,居然还没有害到我头上,或者说,他们俩都是因为我才被伤害的。」 莫岁合眼,艰难地道出令他慌张无措的根源。 褚洄之不认同莫岁这样的观点:「洛达说过,他的失控现象由来已久,幕后黑手早就盯上他了;方覃也是,他本就觉得洛达作弊背后另有隐情,不全是因为你才去查这件事的。」 见莫岁依旧不安,褚洄之沉声道:「看着我,莫岁。」 「害他们的人是幕后黑手,不是想要查清真相的你,别因为愧疚混淆这点。」 「我不知道铭牌上的这句威胁是写给谁的。是给方覃,还是给你,或者是无差别地警告看到这句话的每一个人。」 褚洄之道:「但我知道,它没能起到它应该起到的作用。对我而言,它是挑衅、是战书、是线索,总之是驱使我查清真相的,唯独不是让我产生恐惧的。」 「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莫岁?」 莫岁凝视褚洄之的眼睛,在深邃坚定的墨黑色里,他逐渐找回镇静。 片刻后,他终于露出笑容:「嗯。」 第61章 蝴蝶结 「我没看错吧?那人是莫岁?」 「他怎么会出现在一年级a班?我要缺氧了。」 「据说是新安排的助教, 但他助不也该助s班吗,太恐怖了。」 按理说,玉琢冰雕的小少爷出现在训练室, 带来的怎么也不会是恐慌情绪, 但如果他手里正拿着班级的花名册和训练成绩归档记录,那就另当别论了。 察言观色的众人只见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皱着眉, 在系统屏幕上不停地圈圈画画,那架势, 看着就不会在平时分上放水,实在让人害怕。 「啊啊啊,他看到我上次训练记录里三次脱靶不会把我赶出去吧,说我不配跟他在一个学校读书之类的。」 「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普通人的训练数据脏了小天才的眼啊,对我对他都不好吧。」 隐约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莫岁抬头,递过来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 全场瞬间静音。 当他想来助教吗, 他还不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拿到洛达以往的训练数据。 但很奇怪,系统中洛达的训练数据明显被篡改过, 莫岁没有查看修改前数据的权限, 只能暂时拷贝数据,等之后再做打算。 莫岁收起光屏, 向全场道:「按教授的安排,本节课进行机能耐久度训练, 由我打分,你们自己上器材, 我会巡视检查。」 耐久训练纯是对体能的折磨,全场小声响起敢怒不敢言的哀嚎声, 但在莫岁冰冷眼神的威压下,众人还是老老实实开始了训练。 莫岁脑子里有事,所以懒得做表情。他板着张脸,敬业且残忍地调整着学生不标准的训练动作,顺便给偷懒的人增加训练难度,所到之处简直哀鸿遍野。 第123页 「莫学长,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身后有人叫住自己,莫岁停步,转身看向那人的名牌。 劳迪斯,莫岁记得这个名字,他是洛达的室友。 「因为洛达出事那天您在现场,所以我想问一下,您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以前好几天没他的消息了,学校也没发布处理公告,身为朋友,我们很担心他。」劳迪斯道。 很遗憾,关于洛达的现状,莫岁也毫不知情。 见莫岁不回答,劳迪斯急道:「我知道很多信息都是需要保密的,麻烦学长告诉我洛达现在安不安全就好。」 透灰色的眸子颤动一瞬,但很快恢復无波无澜的原状。 人多眼杂,莫岁不可能和劳迪斯明着交流,他冷漠道: 「扰乱课堂秩序,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劳迪斯没想到莫岁会拒绝得如此没有人情味。 他愣住,却还是不想就此放弃,就在他鼓起勇气,想再尝试询问莫岁的时候,耳边轻飘飘传来个声音:「课后留下。」 劳迪斯讶异抬头,眼前是莫岁逐渐远去的背影。 应该,不是幻听。 下课五分钟后,褚洄之出现在训练室门口,来接某个下班的小助教。 他向里望去,却看见训练室内不只有莫岁一个人,还有个他叫不出名字的陌生同学。 两人面对面坐着,那人在说话,莫岁听得很认真,一双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说话人,连褚洄之出现在门口都没第一时间察觉。 褚洄之敲门清嗓,语气虽然抱歉,打断却十分干脆: 「学长,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劳迪斯警惕起身,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莫岁先向劳迪斯道:「没事,他可以听,你坐下。」 之后,他才转向褚洄之:「什么不是时候,你快点过来,别耽误时间。」 虽然明知莫岁向二人开口的先后顺序并非故意,只是因为劳迪斯现在离他更近才先跟劳迪斯说话,但褚洄之就是莫名不爽。 他锁上门,走到莫岁身边坐下:「我打扰你们说话了吗?」 「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出去等,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他分明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他侧坐着,占据了莫岁大半的视野,两条长腿随意舒展,像是已经在莫岁身边的位置扎了根。 莫岁对褚洄之投过来的深邃目光表示不解,这人,他明知道自己不会让他出去。 他敷衍安抚褚洄之:「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坐好,别打岔。」 「他是洛达的室友,我问他点事情。」 劳迪斯接着褚洄之到场前的话题继续道: 「……其实洛达刚入学的时候倒也没有经常容易失控,但后来,随着他星兽体力量的强化,他的控制力却没有变强。」 「或许这就是事故的原因,但就算他伤了人,那也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关于洛达的人品,我们同学都可以担保的。」 褚洄之依旧有点不爽,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绕着莫岁制服下摆上的装饰流苏玩。 流苏太长,绕着绕着就缠到了褚洄之戒指上的镶嵌宝石部分,搅作一处,连带着手指都被缠绕。 褚洄之垂下眼皮,惯于画符结印的修长手指十分灵活,他理开流苏,单手就给流苏打上了蝴蝶结。 莫岁还在认真搜集信息: 「控制力训练算基础课程,经过专业训练,怎么会越来越弱?他有什么心理障碍吗?或者使用过什么药物?」 感受到衣服下摆被拉扯,莫岁分神,看到自己制服下面多了一整排蝴蝶结。 他把剩下的几根流苏从褚洄之的魔掌里解救出来,轻声道:「别捣乱。」 「那倒没有,我们知道的说法一直都是洛达的星兽体力量过强,对他本人起到了反噬作用,他又是半路才开始专业训练的,所以才可能会出现暂时性的控制力减弱现象。」 被剥夺捣乱权限的褚洄之总算老实了点,他看出来了,不结束谈话,莫岁就没心情理他。 褚洄之觉得有点好笑。某只小鸟的大脑好像是单线程的,只能支持他同时处理一件事。 但这样未必不好,只要让莫岁专注注视自己,他就不会分神给其他人了。 他收敛唇角的弧度,直起上半身,看向对面的劳迪斯: 「洛达有什么特殊的人际关系吗?」 「他家境不太好,家里只有他奶奶。学校里的话,洛达属于和谁都能交朋友的类型,人缘很好。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哦对了,他跟二年级的科林老师关系不错。洛达参加星炬杯,校方的推荐人好像就是科林老师。」 莫岁下意识重复:「科林?」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把所有蛛丝马迹从头到尾梳理之后,二人这才发现,在某些特殊场景的角落,似乎总有一双注视事态的碧绿色眼睛。 褚洄之看了眼时间。 几人谈话的时间已经有些长了,估计劳迪斯这个局外人也不知道更详细的信息,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知道了,多谢你提供的信息。如果有人问起,还麻烦你隐瞒今天的谈话内容。」 劳迪斯离开,褚洄之送他到门口,确认周围没人。 第124页 见褚洄之回身,莫岁开口道: 「我想起来,我刚入学那会儿,科林也特别关注过我的训练数据。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了了之。」 「他是有点不对劲,但没有证据,也很难证明他真有什么问题。」 褚洄之提出自己的看法: 「从维拉利加近几年有失控现象的学生开始查起吧,看看除了洛达之外,还有没有人和科林有特殊联繫。关注你又放弃,可能是因为你对星兽的控制力异于常人,不符合他的要求。」 莫岁不太清晰地「嗯」了一声,他正有些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这是他思考时候的坏习惯。 见莫岁还在纠结刚才的谈话内容,褚洄之轻轻嘆了口气。要把莫岁从牛角尖里拽出来,得採取一些简单粗暴的办法。 褚洄之靠近莫岁,眼中浮起一点笑意,温声道: 「但是,证据是要靠找的,硬想算怎么回事?」 他伸手,指尖抚过,把莫岁被蹂躏的唇瓣从齿间拯救出来: 「别咬了,嘴唇比刚才肿了一圈。一会儿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莫岁愣住,原本高速运转的大脑瞬间短了路。线索在脑袋里团成乱七八糟的一团,他偃旗息鼓,暂时放弃思考。 褚洄之目的达成,顺理成章地转移话题: 「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 莫岁搜寻记忆,随后恍然大悟:「今天下午的抽籤仪式!」 见莫岁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走,褚洄之一把把人拦住。 「不是这个。」 莫岁眨眨眼:「那还有什么?」 褚洄之简直被他气笑了: 「莫岁同学,从昨天晚上七点到现在中午十二点,你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不是在整理资料就是在上课,还不饿?我早上给你灌的那只营养液有这么强效?」 「还有,你愿意带着衣服上这一排蝴蝶结出门,我没意见。」 莫岁后知后觉,他专注干某一件事的时候确实不太容易觉得饿。 被褚洄之这么一说,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飢肠辘辘。 他不太好意思,迴避褚洄之的第一个问题,转而小声道: 「那结不都是你打的吗,你帮我解开。」 褚洄之很是恶劣:「解不了,都是死结。」 莫岁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一点也不担心,反倒笑眯眯靠近道: 「我跟你道歉嘛,帮我解开好不好?嗯?」 有人能抵挡莫岁的示好吗。 褚洄之不知道,反正他抵挡不了一点。 他在莫岁含笑的眼睛里轻易缴械投降,弯下腰,认命地处理起那一排晃晃悠悠的蝴蝶结。 第62章 抽籤 竞技场主演播厅, 正在补录被事故中断的抽籤仪式。 偌大的空间内,除了工作人员,只零零星星地坐了几组复赛选手。 选手尚未全部到场, 候场众人看起来都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格, 彼此之间保持着礼貌的安全距离,厅内一片静寂。 唐晓诺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正翘首以盼地看着场外。 六组选手只到了四组,初赛第一名和第三名都还没到, 她在等褚洄之和莫岁。 入场处传来动静。 一条长腿极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开得不够迅速的自动门,一个拽得二五八万的男声紧接着响起: 「抓紧抽籤,小爷我时间可宝贵得很。」 从入口处走进来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脸看着倒是清秀,却染了一头夸张违和的白毛, 耳骨上的铆钉亮得晃眼。 唐晓诺撇了撇嘴,窝回了沙发。没意思, 不是她cp。 来人是初赛第三名的小组, 算是除了褚洄之和莫岁之外人气最高的搭档。这两人都是出身贵族,实力不错、作风张狂, 吸引了不少粉丝。 青年用下巴看了一圈在场众人, 嗤笑讥讽道: 「卡罗尔,你看今年星炬杯都选上来些什么歪瓜裂枣。」 他身后这才跟出来另一个看着就沉默寡言的棕发青年, 沉沉应道:「展熠,谨言。」 名叫展熠的嚣张青年丝毫没为搭档的提醒而收敛, 反倒扯着吊儿郎当的步子,慢悠悠地逛盪到了众人面前, 挨个点评道: 「靠装备刷分的心机丫头和落魄到第二星区的废物。」 「连人都算不上的半成品机械怪物。」 「只有蛮力的疯女人和只会修零件的闷女人。」 「还有你们俩,」展熠最后走到初赛第七名小队面前, 却发现自己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半点存在感也没有,不知道怎么晋级的,要不是那个作弊的傢伙淘汰,估计也轮不到你们。」 他进场就毫无差别地攻击了一遍在场所有人,几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诡异的气氛中,只有缪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翘着二郎腿,忙着在光屏上发消息。众人原本还嫌他不静音的消息提示音很是烦人,这下倒是奇怪地起到了中和气氛的作用。 展熠转了转自己的耳钉,啧了一声,不满道: 「莫岁和他那个阴暗小白脸呢?怎么还没到?」 他刻意卡着点到达目的地,就是为了最后一个入场,好好装腔作势一把。谁想,他最想示威的对象根本没到。 话题扯到她cp,唐晓诺忍不了,出言呛道: 第125页 「那你们俩是什么?躁郁症和锯嘴葫芦?有病就去住院,参加什么比赛。」 展熠长了双三白眼,闻言,他瞟向唐晓诺,眼里的光芒很是骇人。 他一步步逼近,双手插着兜,居高临下向女生道: 「你最好祈祷一会儿抽籤别被我抽到。」 场外,引起争端的褚洄之和莫岁此刻还在悬浮车内,与世无争。 今天是个雨天,雨势不大,却持续不断。雨水落在悬浮车顶的隔离罩被吸收,发出轻闷的回声。 莫岁正在副驾驶补觉,他身上披着褚洄之的外套,怀里抱着团成团的绒毯,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在暗淡光线的柔化下,莫岁的脸看起来温柔安静得过分,实在让人不忍心把他叫醒。 褚洄之移开视线,瞟了眼时间,距离预定的开场时间只剩五分钟了。 不着急,入场有专门的摆渡轨道,留两分钟足够了,还能让莫岁再睡会儿。 根本没什么犹豫,褚洄之第三次擅自延后了叫醒莫岁的时间。 他打开光屏,最后回復和瑞卡刚刚交换的消息: 「知道了,先不说了。你帮我发布个线索搜集的悬赏任务,关于所有失控后被抹去痕迹的兽化者信息,事实也好传谣也罢,都不要放过。」 身旁的莫岁闷闷地哼了一声,褚洄之循声看去。 小少爷睡相不太好,一个没看住,人就滑到了那件宽大的外套下面。鼻樑往下的大半张脸都被盖住,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莫岁唿吸不太顺畅,这才半梦半醒地哼唧了两声。 褚洄之轻笑。 莫岁昨晚就没怎么睡,一直在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上午却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差点真以为小少爷天赋异禀不怎么需要睡眠,谁想只小憩一会儿,他就一觉睡到了快下午三点。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叫人起床了。 褚洄之拉下外套,轻声叫醒莫岁:「莫岁,到时间了,该去内场了。」 莫岁的少爷脾气很大一部分表现在他不算小的起床气,他根本没睡够,眼睛是睁开了,但大脑压根没恢復运行。 一双猫眼里带了些睏乏的烦躁和清梦被扰的冷意,不太高兴地看向叫醒他的人。 褚洄之注视莫岁,耐心地等待人意识回笼。 也因此,他清晰地观察到,在二人对视的几秒里,莫岁眼睛里的烦躁不悦在一点点变平和。 在成功辨认出叫醒自己的人是褚洄之后,灰色的眸子里彻底没了冷淡和抗拒,莫岁打了个哈欠,把那点起床气压了回去: 「是你呀。」 就好像,他是他违背习惯也能够特别宽容的例外。 心头泛起细密的涟漪,褚洄之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能被这么点小事牵动情绪的人。 他学着莫岁的语气,声音上扬:「嗯,是我。」 莫岁讨价还价:「真不能再睡了吗,我记得抽籤在下午三点,我应该没睡多久吧。」 莫岁刚睡醒,说话有点慢吞吞的,褚洄之觉得可爱,笑着附和道: 「嗯,是没睡多久,可怎么办呢?现在已经两点五十八了。」 「几点?」 莫岁顿时瞪大了眼睛,「我不是说让你两点半叫醒我吗?」 褚洄之很是无辜:「两点半叫过你一次,可你坐起来两秒,翻个身就继续睡着了。」 「哦,你还把我们俩光屏上包括车载的闹钟报时系统全给关了。」 好像是有这码事,莫岁脸上一热,打开车门逃避话题: 「知道了,快走,迟到被拍会上星网的。」 这两个人岁月静好,压根不知道此刻场内气氛很是焦灼。 唐晓诺根本不是个软柿子,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不向展熠服软。 「抽到我又怎么样?你觉得自己一定能赢?不过就是个第三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第一呢。」 「听说你用小号和网友对喷被发现了,身为贵族,还净干些见不得光的蠢事,劝你有空还是多训练吧。」 褚洄之和莫岁刚入场,眼前就是这副剑拔弩张的场景。 二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却见背对二人的展熠轻蔑地点了点唐晓诺的肩膀,傲慢道: 「平民就是平民,只知道惹麻烦。星炬杯什么时候能改改规则,把作弊和满口胡言的低贱傢伙都彻底赶出去。」 「这番话传出去的话,第一个被赶出去的人该是你吧。」 褚洄之提高声音,打断了展熠的嚣张言论。 看清来人,展熠冷哼一声: 「我当是谁大驾光临,这么晚才到,还以为莫小少爷打算直接退赛了呢。」 莫岁困得很,不想跟人吵架。他无视展熠的挑衅,也不让褚洄之回怼,拽着褚洄之的衣角,拉着人走到位置边坐下。 「麻烦各位进入准备状态,抽籤马上开始。」场控提示众人。 「根据流程,先由初赛第一名行使上局获得的特权,自主选择1v1的对手,剩下的小队採取随机抽籤的方法,产生对局选手。」 「行了展熠,回来吧,别耽误正事。」卡罗尔道。 听到搭档的劝阻,展熠这才不情不愿地作罢。 他眼中幽光一闪,转向唐晓诺,意有所指地威胁道: 「你等着,我一定在比赛场上把你每一个关节都卸开。」 第126页 闻言,褚洄之和莫岁敏锐地对了个眼神。 展熠这话,听起来就像他能决定抽籤结果似的。 二人之前讨论过,从开幕到初赛再到复赛,幕后主使总有着介入局势的特权。 幕后势力必然和星炬杯有密切联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过度谨慎,但褚洄之总怀疑,晋级选手里就有相关者也未可知。 不论怎么样,排除一下风险也是好的。 「我们决定好了。」 褚洄之起身,走到正中的云台屏幕前。 他选中屏幕上写有展熠和卡罗尔名字的板块,拖动到自己和莫岁的名字旁边。 「第一轮的对手,我们选他们。」 「哈?你脑子不好吧?」 看到屏幕上第一组对局选手产生,展熠因为觉得荒唐发出一声嗤笑。 「怎么?莫岁你急着回家跟小白脸你侬我侬?想快点被淘汰?」 按照常人的想法,既然拥有选人特权,怎么都会选实力较弱的小组对自己更有利。 但论双人擂台赛,展熠和卡罗尔甚至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被看好的一组。 二人的家族世代同盟,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家族正统血脉的星兽极为契合,一攻一守,互为补强。 「跟你比赛并不会怎么耽误我的时间。」 莫岁打了个哈欠,觉得展熠咋咋唿唿地实在吵人。 他平静开口,完全没察觉自己的实话有多大的侮辱性: 「比起比赛,我希望你能少说两句废话,那倒是更耽误我早点回家。」 第63章 突破口 兽化训练课程是褚洄之觉得最没有意义的课程, 没有之一。 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每一门课程分数都跟莫岁的综合评测挂钩,他甚至想直接摆烂挂科,而不是靠着点幻形喷火的幻术蠢兮兮地掩耳盗铃。 但今天不同, 褚洄之瞟了眼场外。 科林正以全程巡视以防意外的名义, 面无表情地陪伴一年级s班进行日常的兽化训练。 仅就他愿意多次代班一年级辅导员进行吃力不讨好的陪同工作这一点而言,应该说, 这是这位始终没精打采的教职人员最有职业道德的时候。 科林·斯维,如果只看他的履歷, 并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现在的工作没什么热情。 二十年前,科林就读于维拉利加,由于其在兽化理论前沿研究的显着天赋,科林毕业就进入了皇家研究所。短短五年,科林发表了数篇极具前瞻性的学术成果, 一度成为研究所中前程无量的学术新星。 但他的风光也只有这五年,不知何故, 科林被研究所辞退了。 消失两年后, 科林再度出现,担任了维拉利加学生辅导员这个和学术丝毫不沾边的岗位。自此, 十余年里, 他始终在这个位置上混吃等死,再看不出曾经的风光无限。 他看似心如死灰, 却分明并不甘于沉寂。 一个甘愿沉沦的人,不可能主动关照洛达这样的问题学生, 也不可能主动和莫岁这种焦点人物产生联繫。 只有主动砸碎冰面潜入水下,才能窥探到深水区的暗潮涌动。 褚洄之捏诀, 蓝色的烈焰顿时拔地而起,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过唿吸、能量外泄、兽化解除困难, 严重者伴随自我应激伤害及内脏受损吐血的症状——这是科林的毕业论文里写到的,关于兽化失控者会出现的暂时性症状。 褚洄之使用术法、辅以幻术,将这些症状在自己身上一一復现。 场内顿时大乱,一直懒散坐着的科林倏地站起,快速冲进场内。 「他能量失控了,我带他去医务室。」 褚洄之半真半假地晕了一会儿,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务室内,身上绑了不少□□仪器,旁边坐着的正是一向以不多工作一秒钟着称的科林。 「科林老师。」 褚洄之虚弱道,他装着咳嗽了几声,伴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不稳定的蓝色焰火一簇簇地向外冒,看起来就是一副还没完全稳定的样子。 「你以前似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科林并没关心褚洄之现在感觉如何,而是直接询问道。 「或许是因为最近训练量有点大,也可能有在比赛中过分使用星兽体能力的影响。」 褚洄之「老老实实」解释道:「我最近才遇到星兽体化形不稳定的问题,以前并没有出现过这些现象。」 科林平淡直言:「这样的话,你的比赛可能会受影响。还有,你需要考虑怎么维持住你的成绩,毕竟你是被推荐入学的。」 「嗯,我是有点担心。」 听到科林的话,褚洄之眼神颤动,显出极真实的迷茫慌张:「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多谢您提醒。」 科林沉默打量褚洄之,片刻后,他突兀开口道: 「你有我的私人联繫方式吗?如果以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可以及时联繫我。在辅助兽化训练这方面,我姑且算是有经验,我可以帮你。」 刚经歷打击的青年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松了口气,立马接话: 「好的,非常感谢您,科林老师。」 医务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没敲门,直接就闯了进来。 很明显,这么为所欲为的傢伙,只能是莫岁。 演戏演到现在,褚洄之第一次真情实感地感到事态超出自己预想的慌乱——他没提前告知莫岁自己要演这么一出。 第127页 「褚洄之!你怎么回事!」 莫岁三两步上前,褚洄之苍白虚弱的脸映入眼帘,他瞳孔一颤,抱怨的话还没出口,瞬间又咽了回去。 科林抬起眼皮,瞟了眼惯来没人情味的骄纵少爷。任谁看,他都像是要指责褚洄之怎么在赛前出了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话,让这两个人独处,才能更大程度地激化矛盾。 科林道:「莫岁同学,既然你来了,那就麻烦你照顾下小褚。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待在这儿了。」 对视着的褚洄之和莫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科林走出房门,门口传来清脆的上锁声,两人才恢復行动。 莫岁往前靠了些,紧张询问: 「你不是不会兽化的吗?能量失控是什么意思?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关于他人所说的褚洄之在兽化课程上失控受伤的话,莫岁原本是不相信的。 但亲眼看见褚洄之皮肤上还留着干涸的血渍,指尖也有被灼烧的痕迹,监测仪上的数据也乱作一团,莫岁突然没了底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颤悠悠地提在半空,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分明受伤对于维拉利加的学员来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可看到褚洄之躺在病床上,他竟然感受到陌生的恐惧感。 就算明知是假的,他也害怕那是真的。 水汪汪的灰色眼睛带着点控诉,写满了明明白白的担忧和关心。 褚洄之撑着坐起,向莫岁道:「只是演的,伤不重,别担心。」 「演的?」 莫岁坐到床边,伸手碰了碰褚洄之指尖的灼痕。 褚洄之咽下一声因疼痛产生的闷哼,但眉头瞬间的微蹙还是被莫岁精准捕捉。 莫岁生气:「你这叫什么演的?自己安排自己受伤就能算没受伤吗?」 褚洄之没想到教莫岁观察别人的微表情,第一个被实践对象居然是他自己。 他确实心虚,认错道:「科林不是每次都会来,今天我也是临时起意,没提前跟你说,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电极贴片贴在额角的皮肤,让褚洄之那张精緻的脸看上去更带了些病弱的疲态。 他仰头看向自己,正在等待答覆,看着那双深邃流光的眼睛,莫岁的气突然泄了个无影无踪。 可是不能每次褚洄之一认错就原谅他,这样真的很没面子。 莫岁外强中干地维持着刚才的气势,断续道:「你,你不准撒娇,我不吃这一套。你这样真的很危险,万一没控制住,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样也能算撒娇? 褚洄之挑了挑眉,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哄人了。 「嗯,学长说得对,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褚洄之放软了语气,还带着伤的苍白手指绕开连接仪器的漆黑电线,轻轻勾住莫岁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晃了两下。 「求求你了,别不理我。」 小少爷最吃的就是这一套,别说生气,他还能维持面上的冷静已经算他心志坚定了。 他瞥开眼,小声道:「那你下次记得要提前跟我商量。」 「嗯,好。」褚洄之笑。 说莫岁任性骄纵的人简直眼瞎,小少爷分明好哄得不行。 为了把戏演全套,褚洄之在医务室住了一天才回到宿舍。 进屋的时候,原本宽敞的双人宿舍内开了大大小小的悬浮窗屏,竟然显得逼仄了些。悬浮窗上全是与事件相关的信息,异兽实验、失控兽化者、星炬杯参赛选手信息,错综相连、难寻头绪。 莫岁正抱膝坐在地毯上,咬着唇审视复杂的海量信息。 褚洄之在莫岁身边坐下,开口道: 「不整理不知道,兽化者失控的案例,远比我们想像得要多。」 莫岁低低地「嗯」了声:「在我的概念里,兽化者失控一直是小概率事件。但真真假假的,居然有这么多相关案例。」 固有观念被冲击,大脑又有些超负荷,莫岁觉得有点头疼。 他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这么多案例是人为制造的,还是兽化者失控的概率本来就并不低。」 不论哪种答案,都绝对不是好消息。 而且,莫岁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很难找到突破口。信息太多太杂,无用内容也很多,科林的破绽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找到。」 「马上就要参加比赛,我们的时间也很紧迫,很难完全投入精力。」 褚洄之挥了挥手,一块悬浮窗口自众多屏幕中被调到最前方。 「我倒是觉得,可以从这里查起。」 莫岁抬头看向光屏上中年男人的脸:「新任命的调查总局暂任局长?」 「方覃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昏迷中。幕后黑手费了这么大力气让他闭嘴,不可能送第二个方覃到调查总局局长的位置上。」 褚洄之分析道:「如果我是幕后主使,这种时候,我只会推听命于我的人上位。不仅是为了阻止后来者的调查,也是为了销毁方覃已经调查到的证据。」 「方覃已经调查到的证据……」 莫岁喃喃重复,眼睛一亮,随后看向褚洄之:「我们有可能拿到吗?」 「希望不大,但不是不可能。」 褚洄之的想法与莫岁不谋而合:「起码,得先和这位暂任局长接触试试。」 第128页 莫岁点头:「今晚家宴,我会回家一趟。关于他的把柄和弱点,我哥手里应该有资料。」 褚洄之皱眉:「莫凌昭?」 自己也可以通过暗网渠道搜集相关线索,之后再直接共享给莫岁,为什么要求助别人。 就算莫凌昭曾经对莫岁做过过分的事,莫岁却也还是轻易原谅了他,这对兄弟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可褚洄之却因为这种理所当然而烦躁。 对莫岁来说,可以放宽底线宽容的人不止他一个,甚至,他没法判断,自己是不是比莫凌昭更令莫岁在意。就算这种在意绝对无关爱情,褚洄之却仍然觉得耿耿于怀。 褚洄之表示轻微的否定: 「你用什么理由向他要资料?我不觉得他会轻易把资料给你。」 莫岁对褚洄之的扭曲心态浑然不察:「或许吧,但总得试一下。没关系,我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要是不给,我偷出来也不是不行。」 「你在宿舍等我消息就好,明天上午我就回来了。」 褚洄之还要说什么,莫岁的终端响起消息提示音,二人暂停交谈。 莫岁查看消息,脸色瞬间变得糟糕。 他看向褚洄之,欲言又止。 褚洄之迎上莫岁的目光:「怎么了?谁的消息?」 莫岁声音里掺杂了些因状况未知而产生的不安: 「管家的。他说,父亲让我今晚家宴带你一起回去。」 第64章 两难之选 悬浮车停在维拉利加的外宾专用泊车场, 正在等待接二人回莫家赴宴。 莫岁沉默不语,空旷的场地内,一举一动的回声便因他的安静而显得更加清晰。 他不想让褚洄之去莫家。 褚洄之的脚步声在侧前方规律响起, 和自己犹豫中的唿吸节奏相合, 一时之间,莫岁竟也很难找到开口的时机。 车门开启, 引擎乍然启动,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原本沉寂中微妙的平衡。 莫岁抬头, 看到褚洄之就要坐进后座,黑洞洞的车身像是要把人吞进去。 他一个激灵,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一把拉住褚洄之,把人拽了出来。 莫岁挡在褚洄之前面, 掰动车门内部多数时候都闲置的机械把手,强行关上了车门。 莫岁用了太大的力气, 手都震得有些麻。 他回身, 面对褚洄之:「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像是斟酌了很久, 话说得很周全: 「你回医务室去。我说你还在修养, 状态也不稳定,不适合外出, 这个理由应该还算恰当。我会顺便询问父亲想让你赴宴的理由,尽量让他打消再让你去莫家的念头。」 褚洄之也大致了解莫岁家中是什么情况, 他当然不会以为这家宴就是单纯吃个饭,可莫岁的负面情绪还是超乎了他原本的预计。 他问:「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听我的就行, 我说不让你去你就别去。」 莫岁自知这话不讲道理,却并没有多加解释。 褚洄之没有妥协:「如果你是担心会出现特殊情况, 我和你一起回去不是更好吗?」 莫岁摇了摇头,拒绝和褚洄之交流。他打开车门,直接就要上车。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褚洄之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来,一把按住了车门。 「莫岁,你至少得告诉我原因。」 莫岁身后,褚洄之的声音和他的影子一道笼下来,隔离出一片同时带来安全感与压迫感的狭窄空间。 「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因为觉得我会添乱?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该出现在你的家宴上?」 褚洄之当然知道莫岁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不被珍惜的位置,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两个荒唐的理由。 「不是。」 莫岁下意识否定,他转身,正对上褚洄之紧紧凝视自己的眸子。瞬间,那双墨瞳中近乎偏执的光芒一览无遗,莫岁有些怔神。 他抵不住褚洄之灼烫执拗的目光,偏过头小声道:「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莫岁垂眸,从脑海深处翻出尘封的记忆:「父亲,丢掉过我的宠物。」 「那是一只很小的异兽,我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物种,捡到就养了。」 「刚开始父亲没阻止我养它,可有一天,我为了餵它,逃了一节家教课。」 莫岁深唿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正常的:「第二天,它就被扔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莫岁不喜欢跟别人交朋友。 他知道自己迟钝,有时候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父亲不满意,于是干脆不做任何有可能触及父亲底线的事。 「所以你不要去,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我带你一起回去,上次他跟我交流,对你的态度分明不是会愿意请你回家做客的意思。」 莫岁抬头看向褚洄之,努力说服道: 「我去就好了,我没听他的话,挨顿批评也就过去了,但你不一样,你可能真的会……」 「请问某只小鸟,为什么总想着保护别人?」 褚洄之打断莫岁,他微微躬身,平视那双澄澈真挚的灰眼睛。 「你不用担心我被丢掉,就算真的被扔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不是不认路的异兽,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褚洄之轻轻嘆了口气,语气温柔到像是在安慰小朋友:「比起你说的那些,某只小鸟会不会被批评,会不会伤心,确实是我更在乎的事。」 第129页 环境闭塞、空气停滞,莫岁的反应力似乎也下降了些,这才反应过来褚洄之说的某只小鸟是自己。 他睫毛颤了颤,在褚洄之的注视下,唿吸和心跳都一点点变得混乱。 他分明不喜欢自己真实的星兽体,像这样被他人明明白白地提及,他应该会生气才对。 但很奇怪,褚洄之这么说,他至少确定自己不讨厌。 「你……不要在外面这么叫我。」 莫岁别扭地表示抗议。 褚洄之坏心眼地钻他话里的漏洞:「所以不在外面就可以这么叫你吗?」 「那我没意见,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某人其实是一只可爱的毛糰子。」 莫岁被他这话绕得顿了顿,重点跑偏,强调道: 「我才不是什么毛糰子!我很厉害的!」 「嗯,你只是长得可爱,实际上很厉害。」 褚洄之笑:「所以我们现在可以上车了吗?厉害的毛糰子同学?」 这个人!真的不能指望他正经超过两分钟! 莫岁自暴自弃地坐进后座,随便吧,反正就算他不让褚洄之这么叫,他也能立刻起出一堆别的外号来。 莫家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死气沉沉,偌大的庄园里只有花花草草活得好,倒显出几分弔诡。 「只是吃个饭,餐宴一结束,我就说我们为了准备比赛需要提前回校。你不要乱说话,尽量降低存在感。」 进门之前,莫岁还是不放心,叮嘱褚洄之道。 还没人嘱咐过褚洄之这个巧舌如簧的傢伙不要乱说话,看着一脸担心的小少爷,褚洄之没心没肺地觉得有点想笑。 但他很有眼力见,适时收敛了笑意:「嗯,遵命。」 晚宴时,看上去倒是一切正常。 但连莫凌昭都没找褚洄之的麻烦,这点本身就很反常。 莫岁绷着神经,悄悄观察莫凌昭,发现他哥状态其实有点不对。 莫凌昭这个惯来连刘海角度都无懈可击的人,今天的领带和正装竟然不是配套的,这纰漏大到连莫岁都能看出来,实在不是他平时会出现的问题。 至于莫晤沉的想法,莫岁更看不出来。莫晤沉说话他都不一定能理解,更何况莫晤沉现在只字不言。 莫岁努力地瞟了一阵,仍旧毫无收穫,他实在是做贼心虚,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捕捉到莫岁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动作,褚洄之勾了勾唇角。 看着莫岁,他盘子里的东西倒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褚洄之慢条斯理地叉起自己盘中品相看上去与他人盘中无异的食物,面不改色地将咸到发苦的植物茎块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很明显,这一桌上,只有他的食物是难以下咽的。分餐制就是这点不好,也太方便别人动手脚了。 虽然不清楚莫晤沉为什么要用这么幼稚的把戏来试探他,但总归不是为了让他吃不好这顿饭。 或许,在莫晤沉看来,他不过是个略施小计就能被处理的愣头青,只配得上这种无聊的手段。 一顿饭暗潮涌动地进行到尾声,就在莫岁要略略松一口气的时候,莫晤沉开口道: 「管家收拾了客房,莫岁,你和你的朋友今晚留宿。」 突如其来的指令打乱了莫岁的计划,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按照原来准备的说辞尝试改变莫晤沉的决定: 「父亲,我们明天还有备赛训练,今晚回维拉利加就好。」 「如果对你来说,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会影响比赛结果,那我不认为你做好了夺冠的准备。」 莫晤沉不为所动,他放下餐巾,起身对褚洄之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褚洄之,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跟我来书房坐坐。」 闻言,莫岁瞳孔骤然勐缩,他下意识就要站起,好替褚洄之回绝莫晤沉的要求,可他分明已经发力,身体却仍纹丝不动。 莫岁吃惊地向旁看去,果不其然,是褚洄之在用术法控制他不让他出头。 在莫岁的反抗之下,这术法撑不了几秒。 褚洄之应声站起,跟上莫晤沉的步伐,彻底杜绝了莫岁帮他拒绝莫晤沉的可能。 直到褚洄之跟随莫晤沉上楼,莫岁才恢復身体的自主控制能力。 他勐地站起,高背的靠椅被他碰倒在地,长绒的地毯吸收了噪音,这才没引起楼上二人的注意。 「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他只会死得更快。」 莫凌昭叫住就要冲出餐厅的莫岁,他挥挥手,屏退左右的侍僕。 「你越在意他,在父亲看来,他就越是会影响布局的不稳定因素。」 莫岁觉得莫凌昭的话根本没有道理: 「他只是个学生,和政局完全无关,父亲有什么理由这么在意他。」 「只是个学生……」莫凌昭低声重复,随后抬眼看向莫岁,「岁岁,十年前,我也只是个学生。」 「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的话,十年后,你会站在我的位置,而褚洄之或许就是下一个方覃,你说,父亲有没有必要从现在开始遴选可用之人?」 莫凌昭点了根烟,眼角眉梢流露出明显的疲态。 莫岁从没见过莫凌昭在可能有外人出入的场合抽菸,这样有损形象的事情,以前的他是不可能做的。 见莫岁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莫凌昭还是多解释了两句: 第130页 「他还算聪明,应该死不了。起码父亲在考虑要不要把他放进自己的棋盘了。」 「但对你来说,这不是好消息,岁岁。」 烟雾缭绕间,似懂非懂的莫岁对上莫凌昭的眼睛,在兄长向来无懈可击的眼神中看到一缕几乎称得上是悲伤的神色。 莫凌昭两指夹着烟,向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是效忠父亲换取仕途,还是继续跟你玩游戏。如果褚洄之毫髮无损地走出那扇门,那就证明,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他选择后者,倒也不会毙命当下。但一个已经在棋盘上出局的小卒,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 「现在该你做选择了,岁岁。你是希望他平步青云却与你貌合神离,还是希望他忠诚于你然后一生困顿呢?」 第65章 暗棋 非要在两个同样糟糕的选项里, 自我安慰地选出看上去更能接受的那一个吗。 对褚洄之的担心占据了莫岁大部分思绪,内心混乱不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个进退两难的僵局。 「选不出来?还是不想选?」 见莫岁沉默, 莫凌昭嘆了口气:「那就回房间吧, 本来也不是必须要你做选择的事。睡一觉起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弟弟向来就不是善于决策的聪明孩子, 乖乖听从大人的安排才更适合他。 莫岁不愿意看到莫凌昭眼底的怜悯,他叛逆地扭过头, 垂下眼帘,不与兄长对视。 视线下移,落在褚洄之刚刚坐过的位置,莫岁眼神微动。 淡色的桌台上,似乎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水渍。 莫岁凑过去, 看出那水渍是褚洄之刻意留下的。 那隐约是一个极潦草的「安」字,因为写得太急, 笔画都黏连在一起, 看上去简直是圆滚滚的一滩。 餐厅的顶灯映在那处水渍,反射的光线明晃晃地照进莫岁眼底。 极不可思议地, 看着那个「安」字, 内心的慌乱好像真的被瞬间抚平,丧失的思考能力也缓缓回归。 兄长刚才说的那些, 褚洄之肯定也能想到。 面对父亲给出的选项,褚洄之绝对可以审时度势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说, 在眼前的如履薄冰中,莫岁还有一点绝对有底气的部分, 那就是,他相信, 褚洄之不会离开自己。 冷静下来,莫岁劝说自己。褚洄之肯定能全身而退,自己要做的不是鲁莽地去救他。执行二人原本的计划,耐心等褚洄之从书房出来,这才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平復心情的莫岁抹掉桌上的水渍,抬眸看向莫凌昭: 「哥,既然你说你是十年后的我,那十年前,你选了什么呢?」 见莫岁反问他,莫凌昭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波澜地回答:「两种都选过。」 「但是这两条路都是错的,不是吗?」 莫岁抢道:「所以你才会走第三条路,在父亲逼你做出选择之前,送自己真正在乎的人远离自己。」 闻言,莫凌昭似乎是觉得幼稚,笑道:「真正在乎的人?」 「岁岁,除了你,已经没有其他人值得我违背利益去保护了。」 「有的,」莫岁肯定道,「方覃。」 「我小时候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过了挺久才想起来,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总让我跑腿给你传话送礼物的傻小子,不是吗?」 十年时间足以完全改变一个摸爬滚打才爬到上层的少年,所以初见时,莫岁并没有认出方覃。毕竟谁也不会把穿着运动服翻围墙的学生和雷厉风行的调查总局局长联繫起来。 莫岁继续问:「他以前分明经常会来偷偷找你,可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出现过。不是因为你把他送走了吗?」 莫凌昭抬头,缓缓吐烟,没否定莫岁的话。 其实不是送走,是赶走。当年他也就是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为人处事不够成熟,好像把事情搞得很难看来着。 眼泪也流了,难听的话也说了,隐约记得还扇了人巴掌,搞得要死要活的,这才让那个一根筋的蠢货心灰意冷,乖乖滚去了星区边陲前线。 「说这个干什么,是希望哥哥给你点过来人的建议?」 莫凌昭嗤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谁:「哥哥替你试过了,这招也行不通。」 他掐灭了烟:「人不还是不信邪地滚回来了,结果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现在还在医院昏着呢。」 莫岁坚定看向莫凌昭:「哥,我不打算走别人走过的路。」 「我提方覃只是想说,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所以,你能不能帮我?」 莫岁怕莫凌昭转移话题把自己绕进去,勐吸了口气不给莫凌昭插话的机会,语速飞快地继续道: 「方覃为什么会为人所害,幕后主使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我不相信哥你一点都没查过。」 「可你没有在明面上调查,甚至还要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不懂这背后又有什么各种各样身不由己的原因,但我想说的是,既然这样,可不可以把你调查到的线索交给我,我去查。」 莫凌昭讶异看向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莫岁,颇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说的帮你,指的是让我帮你保住褚洄之。」 莫岁摇头,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 第131页 「他说过的,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相信他说到做到。」 傻孩子。 但像这样直愣愣地面对困难,倒也不能不被称之为一种解决办法。 如果完全不想着妥协退让,会不会就可以真的不失去任何东西。 莫凌昭不知道,他做任何事都在权衡利弊,却也因此总是在放弃那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他从来没想过义无反顾地去走一条看不清脚下泥泞坑洼的路。 莫凌昭起身,绕过长桌,走到莫岁面前。 他凝视着莫岁稚嫩却坚决的脸,觉得莫岁是真的很不像自己。 但是,莫凌昭第一次觉得,莫岁不像自己是好事。 片刻后,他微笑着揉了揉莫岁的头髮,疲惫却释然地说道: 「不怕摔倒的话,那就试试吧。」 「来我房间,有些东西可以交给你。」 二楼书房。 厚重的大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响动。 装枪换弹的声音也因此格外明显。 莫晤沉手中娴熟地擦枪上膛,语气却平稳得听上去像在唠家常: 「星际看上去浩瀚无垠,实际上远比你我想像得要狭小。每个人都有和自己密切关联的对象,人们彼此联繫掣肘,这片宇宙也就一点点变透明,实在藏不住什么秘密。」 「但你不处在这片透明的关系网中。」 枪口对准褚洄之,后方是莫晤沉古井无波的脸。 「你突然出现,突然和我的次子交往过密,突然在星炬杯大放异彩。莫岁那个孩子,原本除了听话之外就没什么优点,现在却也会顶撞家长了。」 「可我的人却是这么跟我汇报的——查不到你的来歷,查不到和你有关系的人,查不到你的目的。你觉得,我该信这种话吗?」 如果不能给出令莫晤沉满意的答覆,他真的会开枪。 褚洄之冷静直视黑洞洞的枪口,脑中高速思考。 表面上看起来,莫晤沉查自己是怀疑自己接近莫岁别有用心,但问题是,自己和莫岁关系过密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莫晤沉从前对此坐视不理,没道理在这时候突然转变态度,当起关心孩子情感生活的好父亲。 而且,如果真的是要试探他是否真心、是否有能力,完全没必要从查他的人际关系网入手。 儿女情长只是幌子,莫晤沉以莫岁为託辞,实际上根本不在乎自己和莫岁的关系如何,也不在乎莫岁的想法感受,他另有所图。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不能用了,良久,褚洄之终于开口: 「您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来歷不明吧,毕竟我和其他人毫无关系这一点,也代表着我绝对不属于和您敌对的阵营。」 枪口没有移动,但这反而证明褚洄之答对了。否则,现在他脑袋上就该开个洞了。 莫晤沉话里有话:「年轻人,你很会察言观色。不知道在你攀上莫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莫家不养没用的人。」 「只靠巧言令色的人没资格进莫家的门,但如果还是不小心混进来什么草包,我也只能多费点功夫清理干净。」 这是明示。 只有对莫晤沉来说有用的人,才能被他允许和莫家产生联繫,褚洄之如果不想让莫岁为难,就只能替莫晤沉做事。莫晤沉接下来的话,他不听也得听。 这种时候,虚与委蛇是没用的,倒不如先展示自己的诚意,好交换出对方的牌。 褚洄之开门见山:「您想让我做什么,悉听尊便。」 压迫感十足的审视目光紧盯褚洄之,片刻后,枪口终于下移,一份机密文件被扔到褚洄之面前。 莫晤沉开口,终于道明意图: 「某些贵族尸位素餐了太久,女皇陛下一直对宗亲秉持仁厚之心,对其留有余地。但那些人还是学不会安分守己,把手伸得太长,总要搞出些人心惶惶的动静来。」 「这些人彼此勾连、盘根错节,每次刚揪出个头,就开始拖泥带水互相包庇。陛下派了几批专审员,他们对其或是利诱收买,或是仗势威逼,最终也没什么结果。」 「所以,您需要一把绝对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刀。」 褚洄之没想到,莫晤沉居然真的交了这么个货真价实的重要任务给他。 但这事看上去离谱,细想来倒也不奇怪。 任何一点委任新官员的风吹草动都必然引起贵族的注意和提防,倒不如兵行险着,选一个没有任何官职、身份绝对干净、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人。 这是一场完全不平等的交易,莫晤沉以莫岁为筹码,要他瞒着所有人做他的暗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褚洄之不死心地向莫晤沉提问:「您不打算让莫岁知晓任何内情,对吗?」 「我以为你会问点更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问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莫晤沉理所当然道:「不只是莫岁,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我安排给你的真正任务。」 「我听说你很会演戏,那就好好演一出吧。」 莫晤沉不容置喙地下令:「对莫岁冷漠些,不要向他泄露任何有关信息,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应该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所以,这反而是我给你的机会。」 第66章 委屈 夜色已深, 走廊空旷无人,脚步声因而可以清晰地盪起回音。 第132页 打扫好的客房在走廊转角尽头,褚洄之转过拐角, 却远远地停了步。 隔着老远, 他看到自己要住的客房门前,地上窝了小小一团蹲着的人影。 别墅内除了基础照明外并未开灯, 夜色蔓延、催人入睡。 昏暗的灯光里,莫岁蹲坐在门口, 两手抱着膝盖,以一个不太舒服却绝对有安全感的姿势蹲着打瞌睡。 褚洄之没有立刻上前把人叫醒,只沉默站在原地,远远凝望正在等他的莫岁。 抬起小臂,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手臂内侧一点红色的微创创口。 莫晤沉显然不是什么聊几句天就能信任别人的善茬。 褚洄之能安然无恙走出来, 不仅是因为他接受了莫晤沉的命令安排,还因为被植入体内的晶片。 据莫晤沉的说法, 这晶片只有定位和基础监测功能, 对他本人没有危害,只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 褚洄之大力搓了搓胳膊上那个碍眼的小红点, 眼神晦暗。 这种鬼话, 他能信才怪。这玩意没有自爆功能,他都谢天谢地了。 客房门口, 莫岁隐约听到动静,揉揉眼睛抬起了头。 拐角处沉默伫立着的人形背着光, 投下大片狭长浓重的阴影,在深夜里看上去有点阴森, 莫岁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褚洄之,蓦地一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立刻关心道: 「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没事吧?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莫岁站起身,想把褚洄之拉进有光的地方,却忘记自己蹲了太久。 两条腿麻到不受自己控制,他又站得太勐,一下子抽了筋。 「嘶,腿麻了。」 莫岁復又跌坐在了地上,垂头揉着小腿,小声抱怨道。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褚洄之会来帮他,但等了几秒,也没等到褚洄之靠近。 莫岁疑惑地抬头,却发现褚洄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正静静看着自己。 「你有点吓人。」莫岁看着居高临下的褚洄之,如实说道。 他向褚洄之伸出手:「拉我一把,腿上使不上力气。」 但褚洄之并没按他说的做,反而蹲了下来。 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第一次让莫岁觉得阴沉,他这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莫岁皱了皱眉,犹豫着问道: 「怎、怎么了?」 把实情全部告知莫岁,在和莫晤沉交流之前,褚洄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他觉得莫晤沉有一点说的不错,他们俩之间不干净的事确实没必要让莫岁知道。 他没法跟莫岁开口,说你爸让我帮他潜伏杀人,还是说你爸在我身上安了个定时炸弹,都太荒唐了。 把实情告诉莫岁不仅不能改变现状,也对莫岁本人没有任何好处。 褚洄之不可能让莫岁为了自己跟莫晤沉冲突,他不希望莫岁的生活质量因为父子的龃龉而受到任何一点影响。 还有,他也不敢赌,莫岁会不会为了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忤逆一直敬重的父亲。 于是,二人对视良久,褚洄之只是轻描淡写道: 「没什么,我没事,回房间吧。」 他的表情神态看不出一点异常,但莫岁就是觉得奇怪。 「先不说回房间的事。」他道。 「你真没事吗?父亲跟你说什么了?你把你们聊的东西一句句说给我听。」 他们聊的内容里好像真没什么能如实告诉莫岁的。 褚洄之沉默,看着执拗等待他答覆的小少爷,片刻后,他突兀道: 「你房间在哪儿?」 「楼上最里间。」 莫岁不明所以地回答,随后扯回话题:「父亲是不是要求你做什么了?」 褚洄之依旧答非所问,语气平和:「腿还麻吗?」 莫岁还以为他要给自己道歉,撇了撇嘴,不满道:「麻。等了你好久。」 「嗯,我知道。」褚洄之轻声道。 下一秒,褚洄之的举动完全出乎莫岁意料。 褚洄之起身,同时用了些力拉起莫岁的小臂,蹲着的莫岁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向前栽倒。 莫岁瞳孔放大,还没等他稳住身形询问褚洄之在搞什么,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他整个人都被褚洄之扛在了肩上。 什么意思,他问自己腿麻不麻只是为了趁人之危好把自己扛走? 莫岁不可置信,勐捶褚洄之后背: 「你放我下来!褚洄之,你搞什么?」 褚洄之一手揽着莫岁的腰,指尖探到腰眼的穴位,只轻轻一按,莫岁瞬间腰眼发酸,齿关间溢出一声没能忍住的闷哼。 莫岁被自己发出的奇怪声音惊到,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色,咬着唇噤了声。 肩上的人终于安静下来,褚洄之开口道: 「今天太晚了,回去睡觉,有什么事都等以后再说。」 「你看到了,我好好的,没发生任何事,不要乱想。」 骗子。他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他究竟和父亲说了些什么。 莫岁咬牙,依旧不肯乖乖就范,企图以理服人: 「褚洄之你放我下来,我们面对面好好说话,你这样很不讲道理。」 褚洄之走上阶梯,不为所动,嗓音低而沉: 「莫岁,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好好先生。」 第133页 「你最好别乱动,惹出动静被人看到,丢人的也不是我。」 莫岁没想到褚洄之会这么强硬地跟自己说话,他不可置信地努力扭头看向褚洄之,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 小少爷受不了这委屈,挣扎着要从褚洄之肩膀上下来。 就算腰酸腿麻,莫岁的破坏力也依旧不可小觑,褚洄之单手差点没按住他。 两人正在迴旋楼梯上,这要是让莫岁滚下来,但凡一个没站稳,非得摔个好歹。 褚洄之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把莫岁揽回来,两手牢牢把人按住。 他因为慌神而失了分寸,又有些生气于莫岁完全不顾自身安全,力度不算很轻的一掌落在莫岁臀部的软肉。 「别乱动,摔下来怎么办。」 这个流氓! 莫岁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从来没人这么打过他,就算是挨揍或者受伤,莫岁也没像现在这么没面子过。 巨大的羞耻感漫上,莫岁脸颊通红,绯红色一直蔓延到衣领下的锁骨。 他简直想咬人,但又害怕褚洄之这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纠结许久,他终于不情不愿又极其羞恼地呜了一声,把头埋下去,乖乖没了反抗的动作。 莫岁以前没觉得从二楼回到自己房间居然有这么远。 他一动不敢动,褚洄之的肩膀硌得他肚子很难受,沉默与颠簸之中,他又想起褚洄之不愿意跟自己说实话,顿时更觉得委屈。 房间门被打开,褚洄之没开灯,只把莫岁轻轻放在床上,让人坐在床边。 「早点休息。晚安。」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褚洄之走出去不过半步,衣摆就被人牵住。 心弦勐地一颤,褚洄之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去看莫岁,不然他可能真的忍不住向莫岁和盘托出。 他垂着头,几乎称得上冷酷地,逼自己去推开莫岁的手。 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莫岁指尖的剎那,莫岁像是感知到了他要做什么,抢先开了口。 小少爷的声音闷闷地在他身后响起: 「我肚子被硌得很痛,腿还在抽筋,也很痛,你还打我。」 这是控诉,却也更像撒娇。 人分明是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却还来寻求自己的安慰。 褚洄之眼皮一颤,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褚洄之回身,单膝跪在莫岁面前。 他抬起莫岁的小腿,让莫岁踩在自己膝头。 裤腿深黑色的挺括布料被一圈圈折起,露出大半截莹润笔直的漂亮小腿。 褚洄之的手掌按上莫岁小腿内侧的肌肉,力度正好地给人按摩放松。 但毕竟是抽筋,按摩也是会痛的。莫岁很是娇气,抱着软枕,偏过头小声使唤人: 「你轻一点,很痛。」 褚洄之没说话,却默默放轻了手指上的力度。 他垂眼,看到自己的指节扣在莫岁放松状态下的肌肉,白皙的皮肤被自己按出轻浅的红印,而他一只手几乎就能牢牢圈握住莫岁细长的小腿。 喉结滚动,褚洄之错开视线,逼自己专心于按摩的工作。 莫岁同样心猿意马,力度放松之后,酥麻就大过了疼痛,随着褚洄之指尖的动作,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被一处处点燃。 他勉力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抽了抽腿,却不小心踩在了褚洄之大腿上。 两人同时屏息,空气停滞一瞬,莫岁慌张把腿收回,眼神不自在地飘了飘。 「还有哪里痛?肚子?」 褚洄之抬头,轻声问他。 莫岁哪儿敢再让他揉自己肚子,摇头道:「没有了,不痛了。」 「好。」 褚洄之起身,停顿两秒,他向莫岁道: 「那我走了,早点休息。」 褚洄之走向房门,在按住门把手的瞬间,莫岁再次叫住了他。 「褚洄之。」 身后,莫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带着清晰可闻的犹豫: 「如果,父亲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怪我吗?」 「或者说,你可以不怪我吗?」 他自己也不自信,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融进漆黑的夜色。 「没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 褚洄之否认得快速且坚定,他依旧没向莫岁透露任何信息: 「好梦,莫岁。」 第67章 截肢? 「这活我接不了, 最先进的微型控制机器人,检测到外力破坏就会直接自爆。」 「就算你不怕死,我也怕被你牵连。」 各式各样杂乱的机械零件横七竖八地堆满整个空间, 褚洄之对面, 一个从头到脚覆满机甲、不漏出半寸皮肤的人如此道。 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听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 「蒹葭, 我们之前合作是挺愉快的,我手头这些废铁也是因为你才有了用武之地。所以, 你也能理解,实在不是我帮你,爱莫能助。」 被一口回绝,褚洄之面上没显出丝毫失望,他语气平淡: 「他们都说『山海』是暗网技术力最高的机械操控师, 原来是名不副实。」 对面这人是个暴脾气,最受不了别人质疑他能力。 第134页 他嘶了一声, 不悦道: 「不是, 你以为你手上就是扎了个刺吗?直接挑出来就行?」 「这玩意儿扎根联结血管,拆除程序本来就复杂, 还会随时间推移与肉|体更加密不可分;而且它极其灵敏, 一点异常波动都可能被判定为威胁,引发自爆程序。」 「你不信我的话就去找别人, 别的蠢货连我说的这点东西都未必能看出来,刀子往你胳膊一插, 直接一炸两命。」 暗网中没有谈不下来的生意,如果有, 那就是报酬没给够。 修长的指节缓缓敲了敲桌面,褚洄之斟酌道: 「不用考虑成本和后果, 只要你能拆了这东西,事成之后,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强化报废枪械的。」 山海明显有些动摇,下意识挺直了嵴背,褚洄之眼见有戏,立刻加码道: 「不仅是基础枪械,所有经我手改造过的武器装备,你可以再挑一样,我告诉你改造原理。」 两人当初第一次有交集,就是褚洄之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主动从山海手里採购了一大批基本只能回炉重造的废弃枪械。 山海还以为是遇到了不懂行的冤大头,谁知转头就在黑市见到了这批从自己这儿出手的废料,被改造过后重新投入使用,比起自己的出手价格翻了好几倍。 他当时废寝忘食地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褚洄之到底採用的是什么技术,现在,人居然主动说要告诉他技术机密。对一个技术迷来说,不可能不心动。 他纠结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 「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褚洄之:「你说。」 「截肢。」他道。 听到这个回答,褚洄之眯了眯眼,眼神里显出点嘲讽: 「就这?那我自己给自己一刀不是更方便,何必找你。」 自己的专业性再次被质疑,山海简直要炸: 「不是,你这个对精密机械一窍不通的傢伙,到底是怎么改造那些废弃装备的?」 「你以为截肢保命很容易吗?这玩意儿现在是停在小臂,但一旦动手,它就会往你躯干里钻,你想把自己做成切片标本?还是等它钻到你心脏里,你自己剜自己的心?」 褚洄之表情冷静,做恍然大悟状:「那确实是不能,您继续。」 山海生着闷气,继续道: 「我只能做到控制住它暂时不往你躯干钻,代价就是切除你的左小臂。」 「幸好是左手,你接条机械臂,影响也不会很大。」 星际的先进科技足以保障身有残疾的普通人正常生活,不论是外观还是功能,机械臂比起人的原生手臂都不逊色。 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失去一只手,就意味着没法自如结印,那褚洄之和废物也就没两样了。 「除了截肢没办法?」 他平静问,语气里没有任何伤心或绝望的成分,只是单纯在权衡利弊。 山海摆弄着手里的机械零件,散漫地信口道: 「有啊,乖乖给那个控制你的人当狗呗,反正只要你不反抗他就不会杀你。」 闻言,褚洄之抬了抬眼皮,撇过来个阴冷无光的眼神,对面的人瞬间有些发憷,移开目光收了声。 褚洄之问:「机械臂,精密度最高能做到多少?」 「不好说。机械臂的精密度其实未必比人手差,你可以把它当外接装备看,你要让我说,我反而觉得机械臂比人手好用多了。」 山海打了个响指,一条机械臂自他身上的机甲向后伸展,从后面垃圾山似的零件堆里挑了几只从前做好的机械臂出来。 「但问题也在于,机械臂只是装备,只起到对原生手臂的辅助作用。如果纯靠机械臂,日常使用倒也凑合,但你要想干点别的什么高精度的活儿,可能就有点勉强。」 他自以为贴心地安慰褚洄之: 「乐观点兄弟,这都什么年代了,截个肢算不了什么。精密度高的活交给机器和右手去干呗,我到时候给你装个能喷火的重型机械臂,贼帅。」 褚洄之沉默不语,在内心默默计算着得失。 只有拆了身上的炸弹,他才能不受阻碍、不被控制地站在莫岁身边。 褚洄之对谁都狠心,在他自己身上尤甚。用一条可以被替代的小臂去换争取自由的机会,他觉得是划算的。 「我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褚洄之垂眼,略有些嫌弃地瞟过桌面上一排张牙舞爪的机械臂。 「我只求仿真度。不需要其他任何功能,只要求和我原来的手臂一模一样,完全听从我的意志驱使。」 「一模一样,可能有点困难。」 山海的声音里透着点犯难:「毕竟原生手臂你无意识就能完全控制,但机械臂无论如何都存在反应时间,不看功能性、只看仿真度的话,机械臂确实比不上人手。」 「没关系。」 褚洄之毫不犹豫地接道:「你只管做,能有九分像就做九分像,只有七八分像也不要紧,能不能适应是我的事。」 「时间足够,你先做个勉强能用的版本出来,之后再改。」 他不会很快跟莫晤沉反水,毕竟让莫晤沉以为自己已经被控制,也能让莫晤沉放松对他的警惕,反而方便他做事。 第135页 「……行,既然是你本人这么要求,那我就按你说的做。」 山海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也不是什么眼里只有钱的奸商,而且你死了对我没任何好处,所以我还是要提醒你几句。」 「第一,拆除微型机器人风险非常大,万一失误,你最后丢掉的身体部位未必只有小臂而已。」 「第二,机械臂的定制和适应使用都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求越高,就越得做好被反覆折磨的准备,最后的效果也很可能达不到预期。」 他总结:「总之,我的意思是,你动动脑筋,让那个控制你的人解除你体内这玩意儿,说不定反而更现实。」 褚洄之扯了扯嘴角,让莫晤沉放弃对他的控制,这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行了,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别这么多废话。」 离开山海的地盘,褚洄之并没退出暗网。 毕竟在给人当苦力,他没那么自由,今晚还有任务。 新上任的总局调查局长,莫晤沉同样在关注他。 根据莫晤沉给出的消息,这人名叫巴顿·摩里根,早些年与星盗做过官贼互保的勾当,但最后他将那伙星盗反手一卖,反倒藉此平步青云。 也够讽刺的。 灯光下,褚洄之抬手,活动了下自己还完好无损的左手手指,看着自己指尖被光线照得几乎透明。 勾结背刺、纠葛缠斗,这些人为了点名利地位,真是无聊透顶。 上任之后,巴顿也依旧作风靡狂、毫无收敛。比如今晚,他就在暗网办了场假面舞会,据悉,会上将要出席的人物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莫晤沉要知道巴顿举办宴会的目的,还想了解宴会上有无上层官员与之勾结,所以安排褚洄之以伪造的身份面目混入宴会掌握信息。 虽然是莫晤沉的任务,但误打误撞,也跟自己和莫岁要查的人重合,褚洄之态度还是端正的。 音浪一层盖过一层,隔着老远,褚洄之就看到宴会厅门口灯红酒绿。 人多,他嫌烦,转了个方向往侧门走去。 侧门处人少了很多,褚洄之唿吸舒畅了些,他在拐角处戴上面具,向门口迎宾处走去。 可刚刚迈出拐角,褚洄之就撞上了一个人影。 那人从另一个方向闷头冲来,目标也是侧门,因此和褚洄之狠狠撞上。 过腰的浅金色长捲髮随着冲击被风扬起,直拂过褚洄之脸侧,褚洄之视线里都是一片耀目的浅金色。 已经退后避开这人的褚洄之生生怔了一瞬。 金色也分深浅,卷度也分大小,这人的头髮除了长度不同,和莫岁一模一样。 可这看上去明明是个穿了一身黑色长裙的女孩。 因为褚洄之的闪躲,「女孩」踉跄了一下,带着点高跟的皮鞋踩住了自己的裙摆。 「她」并没摔倒,反手就干脆利落地撩起了裙摆,但脆弱的布帛也因此发出不祥的刺啦声。 裙摆被扯破,「女孩」依旧没显出任何犹豫或沮丧。 「她」伸出一只对少女来说过分具有骨骼感的手,比划了一下裙摆的长度,接着从大腿内侧的束带掏出一把小刀,直接给整圈裙摆砍短了一截。 既视感在褚洄之心头越加强烈,这个「女孩」,所有的小动作都和莫岁太像了。 「抱歉。」「女孩」的声音很清冷,甚至有点过分中性。 蝴蝶状的面具之下,一双眼尾略略上挑的灰蓝色眼睛轻飘飘地看了眼褚洄之。 「她」的瞳色是假的。 当惯于观察细节的褚洄之聚精会神,没什么线索能逃过他的眼睛。 「少女」眼睛里的蓝色并不会随光线的变化而变化,反倒像一层盖住下方灰色的玻璃膜,看上去浅淡的透灰色才是这人真正的瞳色。 「少女」显然没有任何与陌生人多待半秒的意思,她转身走向侧门,脚步轻盈、清脆利落,没再理会不知为何愣在原地的褚洄之。 那双眼睛的形状和瞳中的神采都与莫岁毫无二致,褚洄之不可能认错。 这个「少女」,绝对就是莫岁。 第68章 面具 会场昏暗的角落里, 一个金髮少女远离喧闹的众人,悄悄蹲下身,解开了高跟鞋的绑带。 脚腕上被勒出了一圈红痕, 和金属搭扣直接相接的地方更是被磨破了皮。 莫岁抿唇, 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被磨破的皮肤,有点刺痛。 他知道女生的高跟鞋不好穿, 为了行动方便,特意没选尖头的款式, 鞋跟也是并不算高的粗跟。但他没想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一小圈蕾丝绑带居然也能这么折磨人。 「简直是刑具。」 莫岁揉着自己的脚踝,小声抱怨。 之所以藉助虚拟面容系统打扮成这样子,是因为这场宴会对年轻漂亮女性的入场资格审查标准会放松很多。 莫岁从莫凌昭那里得知了相关线索,这场宴会是近期能和巴顿产生交集的唯一机会, 所以就算明知仓促,他也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其实, 本来可以和褚洄之一起来的。 眼睑轻垂, 盖住莫岁眼底的失落。 当时二人都是心事重重,莫岁在褚洄之离开后才察觉自己忘记了分享线索这码事, 但时间紧迫, 二人又是不欢而散,他也就没再去找褚洄之。 第136页 毕竟, 当时的褚洄之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跟自己多加交流的意思。 莫岁不再多想, 理了理裙摆站起身,准备去狂欢的人群中寻找巴顿的身影。 「小美人, 过来一起喝一杯吗?」 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岁压根没想到那陌生人是在叫自己, 依旧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长裙背部腰带上的丝绸蝴蝶结被人不怀好意地拽住,莫岁被迫停步,不解地看向身后的几人。 「嘁,没意思,怎么是固定住的。」 为首的男人又使劲拽了拽,把柔软平整的绸缎故意揉得皱巴。 面前几人别有用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莫岁有些不适。 但他没经歷过这种事,所以只是单纯觉得这几人不太礼貌,并没联想更多。 「让开。我不喝。」 莫岁冷淡道,用了点力气,从为首那人手里拽出自己的蝴蝶结。 这几人对莫岁的拒绝置若罔闻,相视一笑,并没让出路,反而慢悠悠地上前,包围住了莫岁。 「哟,还是个有脾气的。」 「长得漂亮,脾气大点就大点呗,我就喜欢这样的。」 「小妹妹几岁了?看着年纪不大啊,成年没有?」 各式的面具之下,每一双眼睛都同样猥琐贪婪,几只手拉拉扯扯地伸向莫岁。 这下就算再迟钝,莫岁也知道不对劲了。 他灵敏闪身,躲过其他人的触碰,皱眉直言道: 「你们,在骚扰我吗?」 男人们哄堂大笑。 「骚扰?小妹妹,你是真纯还是装纯啊?来这种地方,还清纯给谁看呢?」 粗糙的大手伸向莫岁,想要掐住女孩娇嫩的脸颊。 莫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反手掰住那人手指,咔吧一声脆响,那人的手骨便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 「啊!我的手!」 痛唿声响起,男人捂着手怒吼道: 「把这个不识好歹的贱人给我抓住了,我今天非得玩死她!」 会场另一边,面色冷峻的褚洄之大步流星穿行过混乱不堪的人群,寻找着莫岁的身影。 这场假面舞会给在场所有人分了等级,判断的依据就是面具的颜色。 巴顿特意邀请的贵宾佩戴黑色面具,一般的受邀参加者则佩戴金色面具,还有一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进会场的「猎物」,会佩戴白色面具。 而褚洄之记得,当两人撞上时,莫岁戴着的面具就是白色的。 他得尽快找到莫岁,不然,很可能会出事。 「到底跑哪儿去了。」 褚洄之自语,向着会场更外围的地方找去。 啧,麻烦。 看着摩拳擦掌的几人,莫岁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跟这几个人打架倒是很简单,一个个看上去就是酒囊饭袋花拳绣腿,虚得要命。 但问题是,他又不是来跟人打架的,把事情闹大他还怎么暗中查线索。 「生什么气,我给你掰回来就是了。」 莫岁自以为解决这事很简单,他轻松避开几人的进攻和钳制,走到那个被他伤了手的男人面前。 男人惊恐后退:「你离我远点儿,这个疯女人!你tm想干吗!」 莫岁拽着人的领子把人揪回来,动作利落地掰正那人的手骨。 「好了,你手没问题了。」 「我们各退一步吧。虽然你很没素质,但我下手确实重了点,我也跟你道个歉。」 男人痛得出了一头冷汗,根本没有要放过莫岁的意思。 听莫岁有意息事宁人,他还以为眼前的少女是怕了,狞笑道: 「道歉?你的诚意呢?」 莫岁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秉着最后一点耐性,冷脸问道: 「那你想怎样?」 与此同时,褚洄之也已经一路走到了会场的最外围,终于在角落里捕捉到一抹明媚跃动着的浅金色。 终于找到了,还好,莫岁没事。 他刚刚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情况不对。 围住莫岁的那几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明显想对莫岁做些什么。 「喝了这杯酒,或者跪下给我擦鞋,你选一个吧。」 神情丑恶的男人藏都不藏,将一杯有着明显粉末状沉淀物的酒递到莫岁面前。 莫岁没接,只用看垃圾的眼神冷淡看着面前的人。 「不喝?那就是选第二个?那也行,但是得用你的脸给我好好擦干净。」 男人拖着令人反胃的长音,放下酒杯,伸手要摘下莫岁的面具。 莫岁挥开男人的手,表明态度:「我哪个都不选,你非要找事,我奉陪到底。」 但这回,莫岁还是低估了这几人无耻的程度。 就在他和眼前人周旋的时候,一只手从后方狠狠抓住他此时过腰的长髮,向下勐地一拽。 莫岁一惊,他从没留过长发,所以没防住这一招,而且被揪住头髮确实很痛,他没忍住,轻轻抽了口气。 男人自以为得逞控制住莫岁,唇角扬起卑劣噁心的笑容,嚣张道: 「白色面具的下贱货,不就是出来卖的吗?也有脸跟我谈条件?选哪一个可由不得你。」 他招招手,要让人把那杯酒灌进莫岁嘴里。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第137页 莫岁摸到自己的刀,准备直接把被拽住的头髮切断。 就在这时,一道快到掀起风声的黑色人影突然出现,打断了莫岁的行动。 在黑色的反衬下,一只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转瞬之间,几张桌台都被撞倒,来人以要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把男人死死按在墙上。 男人几乎窒息,极力抬头,正对上黑色面具后一双满是怒火与杀意的眼瞳,阴冷到令人触之便如坠冰窖。 求生的本能瞬间在全身的每个细胞叫嚣,男人发着抖尝试挣扎,却被脖颈上收紧的手指逼得无法唿吸。 在目睹莫岁被拽住头髮的那一刻,褚洄之已经彻底丧失了用和平方式解决事端的理智。 他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爬出来,遇到了莫岁这么漂亮珍贵的人,在他眼里,莫岁就该干干净净地坐在最温暖明亮的地方,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点脏污也沾不得。 可眼前这些垃圾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对莫岁动那些噁心的脏念头。 底线被侵犯,伪造的身份面貌令褚洄之不必担心自己暴露本性的阴暗行径会让莫岁讨厌,他此刻所有的行为都不虑周全、不计代价。 「你说谁下贱?」 「说谁是出来卖的?」 「让他喝酒?让他跪?让他擦鞋?」 褚洄之的声音森然可怖,每个重音在句末落下,都是重重的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向男人要害之处。 男人很快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鲜血飞溅,放射状的血迹落在褚洄之墨黑色的面具上,看起来格外诡异慑人。 褚洄之抄起一旁下了药的酒,掐着男人的下颌,把一整杯不干净的东西都强行灌进了奄奄一息的男人嘴里。 他鄙弃地把人扔开,站起身走向另一个刚刚拽了莫岁头髮的人。 见到同伙的惨状,那人其实早就松开莫岁了,但褚洄之没有任何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你拽下来他几根头髮?」 褚洄之声音阴郁森然,字字清晰,却也字字淬毒。 那人要跑,被褚洄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挂在男人粗糙手指间的髮丝如同纯金的丝线,美丽、柔软、珍贵,静静反射着柔和的灯光。 「他的头髮这么漂亮,你居然敢拽?」 褚洄之把缠绕住男人手指的金髮一根根细心理下来,轻轻放在掌心。 「这样吧,他掉几根头髮,我就折你几根手指。」 褚洄之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你最好祈祷这个数字没有超过二十,要是手指和脚趾都折完了,我就让你把你的断指,一根根吃下去。」 男人早已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半句,生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就被褚洄之送去见了阎王。 他的视线扫过莫岁,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您大人有大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您让他住手吧!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的确,任谁来看,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两人必定关系匪浅。 但莫岁确实不认识这个突然替他出头的人,这人举止过激,莫岁也有点被吓到,不是很想跟这人产生联繫。 但莫岁也不愿意真看到什么过于血腥的场面,犹豫了一下,尝试叫停眼前的「陌生人」: 「那个,这位先生,虽然很感谢您替我解围,但还是麻烦您到此为止吧,这些人不会对我做什么了。」 对于这人会不会听自己的话,莫岁并没抱太大期望,他甚至感觉这人可能是单纯有暴力倾向,就是借着自己这件事揍人,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帮自己。 但出乎莫岁意料,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转头看向他,眼中的暴戾和愤怒全都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温柔,轻声询问他: 「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希望我放过他们吗?」 这个人,好恐怖。 目睹男人的神色转换,莫岁简直有些毛骨悚然。 他顶着男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坚持道: 「嗯,麻烦你收手,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好。」 褚洄之答应得很痛快,松开手扔下手中的人。 他走近莫岁,微微鞠躬,低声询问: 「但是,这位美丽的、小姐,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莫岁眉心跳了跳,感觉这人比刚才一群人都难缠。 「你先说。」他谨慎道。 褚洄之微笑,往日里还知道收敛的目光此刻毫不掩饰,半分不移地紧盯莫岁,他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莫岁没想到这人提的是这么个极易被敷衍的要求,他一放松,忘记了自己其实完全可以不答应这人。 他被人盯得有点发毛,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假名,便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穗,我的名字,麦穗的穗。」 「这样。」 褚洄之低低地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深邃目光如有实质,把莫岁整个人紧紧包裹。 「那,很高兴认识你,岁岁。」 第69章 疯子 那个男人在跟踪自己。 视线瞟向杯壁反光映出的人影, 莫岁神情有些严肃。 就算几次故意绕路,他也没能成功甩掉刚刚那个莫名其妙替他出头的男人,黑色的影子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虽然没来打扰, 但很影响他的行动。 第138页 不能再拖了,时间所剩不多, 他得主动出击。 莫岁放下酒杯,装作对身后人的窥视一无所知, 转身向别墅二楼走去。 走廊逼狭,地面铺满了厚重的深红色地毯,高跟鞋踩上去不太稳,脚步声全被吸收,安静得有些诡异。 壁灯昏黄的灯光下, 孤独的少女被照出单薄到羸弱的影子,纤长小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轻盪的金色长髮如同夕阳下粼粼的水波, 一同摇晃着人的心神。 这是个非常利于跟踪者欲行不轨的环境。 四下无人,单纯的目标又毫不设防, 是动手的绝佳机会。任何一点慾念都会被无尽催生放大, 阴暗角落里企图狩猎的跟踪者绝对会按耐不住、露出獠牙。 那人在接近自己。莫岁屏息,集中精神判断着身后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他的步幅比自己大, 再走五步,两人就会相距不过三米, 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斑驳的墙面上,两道向后延伸的影子已经隐隐重合。 四、三、二、 莫岁默数, 手指看似放松地垂在裙边,实际上已经做好了抽出匕首的准备。 一—— 原本看上去对危险无知无觉的「少女」蓦然转身, 被割断过的宽大裙摆随之旋开,绽放成为形状不规则的硕大花朵。 凌厉的白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已经横抵住身后男人的喉管。 褚洄之没躲过莫岁的突然袭击,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躲。 他被莫岁推着,踉跄后退摔进层叠的落地帷幔,嵴背狠狠撞上护栏。 他的衣领被莫岁死死攥住,紧到有些唿吸不畅;横在脖颈的短刀逼着他向后仰头,冰凉的金属因此紧贴住最脆弱的动脉。 「说。为什么跟踪我。」 莫岁凌声质问,刀刃用力抵住眼前陌生男人跳动的脉搏。 褚洄之垂下薄到有些透光的眼皮,看到莫岁的膝盖正毫不留情地死死顶住自己小腹,大概是防着自己反抗的意思。 但是,褚洄之抿了抿唇—— 莫岁知不知道,他这个样子,真的非常性感。 握着刀柄用力到骨节筋脉格外清晰的修长手指,沿着脸颊垂落到锁骨再没入领口的散乱髮丝,堆叠的裙摆褶皱下露出的蕴含着力量感的小腿,还有那双锋芒毕露、冷淡锐利的眼睛。 矛盾,却漂亮得摄人心魄。 「我在问你话。回答!你究竟是谁?」 见男人不回答自己,莫岁加重了语气,进一步紧逼向眼前形迹可疑的人。 小腹被压迫到反胃,喉管处也隐隐传来刺痛,褚洄之却笑得很愉悦: 「岁岁,我们不是刚刚认识吗?」 莫岁不吃这一套,膝盖勐地发力上抬,褚洄之感觉自己内脏都要移位,痛到被迫躬身。 「嘶,好痛。」 听到男人唿痛的声音,莫岁眼神中依旧不带一丝温度,他对男人的疼痛毫不在意,只是冷淡警告道: 「别油腔滑调的,老实点。」 除了初次见面,褚洄之从没被莫岁摆在敌对的位置上,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莫岁其实根本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自己之所以总是被宽容,只是因为莫岁愿意宽容自己而已。 所以莫岁对自己是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褚洄之勐然察觉这一点,于是他心情更好,收也收不住的笑意自眼角眉梢极放松地流淌出来,像融暖的一汪春水。 但他的笑容却被莫岁误解为挑衅,莫岁把人往栏杆的方向狠推了一把,严厉质问: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帮我揍那些人,为什么跟踪我,你有什么目的。」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莫岁想动手的心思不是假的,褚洄之看得出来。 莫岁是来查线索的,又得防着身份暴露,如果自己不给出合适的解释,莫岁为了保险,是真的会考虑要不要对自己下狠手以绝后患。 但自己不能跟莫岁坦白。 他没法解释褚洄之为什么会戴着黑色面具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只能想别的办法让莫岁相信自己并不清楚莫岁的真实身份,从而打消灭口的念头。 良久,在莫岁密切监视的目光中,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偏头,虔诚吻上了莫岁的刀柄。 锋利的刀刃本就紧贴皮肤,男人略微靠前,几乎是引颈受戮的姿态。 鲜艷的殷红色瞬间染红薄冰般的刀身,血腥气混合着闭塞空间内浓重的薰香,闻起来像是腐烂的香料。 苍白皮肤上鲜血如注的伤口触目惊心,男人却对此视若无睹,他轻笑,温热的鼻息和血气慢悠悠漫上莫岁指尖。 男人沙哑暧昧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分不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岁岁,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而已。」 什么东西? 听到「一见钟情」四个字的瞬间,莫岁头皮都炸了。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用谐音字起了这么个假名,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叫他本人。 手中的刀刃更加把握不住分寸地紧压住男人咽喉,架在人身上的小腿倒是慌里慌张地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第二把抵住小腹的匕首。 莫岁表情不可置信,语气也不復镇静: 「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不是鬼话,岁岁,是真心话。」 第139页 两把刀分别架在要害,男人姿态却依旧放松,好像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莫岁一刀捅死。 虽然褚洄之很不想承认,但他似乎真的非常适合演变态。 一直被压抑克制在礼貌范围内的浓烈情感一经释放,实在是很难逼着自己立刻平復,和莫岁面对面时没法明说的情愫,此刻以扭曲的方式得到了说出口的机会。 有些话现在不说,他是真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说的可能。 反正莫岁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相信吗?」 褚洄之凝视莫岁,眼神深邃晦暗,似乎要把人拖进深不可测的寒潭,与人相拥着一同溺毙。 他上前半步,滚烫的血液便接连不断地落在莫岁的裙摆,黑色的绸缎像是燃烧起来,晕出大片类似火焰烧灼留下的不规则痕迹。 「可是只有看见你才觉得快乐,只有靠近你才能感受到温暖,想让你也只看着我,想让你只对我不一样,想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会吓到你吗?你会讨厌我吗?我总是在想这些。可你居然还是在对我笑,那么漂亮,好像真的愿意照亮我一样,让我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喜欢你?」 他语气热忱真挚,一字一句都是让人无法装聋作哑的热烈,原本幽深暗淡的眼瞳像是被满溢的情感点燃一般,无端闪烁起明亮的光。 就好像,他真的已经爱到无法自拔。 可他们只见过一面而已啊。 莫岁皱眉、瞳孔克制不住地狂颤,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后退几步、撤回了架在人身上的刀。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莫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真有人会对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这么深刻的情感。 他不会是精神错乱,把自己认成别的什么人了吧。 两人保持安全距离,莫岁惊魂未定,来回打量着眼前刚刚向他深情表白的男人。 尴尬而诡异的沉默持续着,片刻后,莫岁总算从震惊当中回神,他开口道: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精神可能有点问题。」 任谁乍听到褚洄之这番话都难免会心情波动,所以莫岁一时的慌张只是因为男人的举动实在太过异常。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完全没因为男人过激的感情而对他产生任何别样的怜悯或关注。 褚洄之微笑,眼神中有些病态的偏执一览无余。 「岁岁,是只对我这么狠心,还是对所有人都一样?」 莫岁更加肯定眼前这人绝对脑子有病,冷冰冰回绝道: 「当然有人比你更重要,这很奇怪吗?」 脑海中突然跳出褚洄之的脸,莫岁下意识把人搬出来当挡箭牌: 「请你离我远点,我当然有愿意特殊对待的对象,但是与你无关。」 把褚洄之跟这种疯子相提并论,莫岁眼神飘了飘,在心里跟人说了声抱歉。 莫岁说的人是谁?莫岁身边还有什么他没关注到的人吗。 褚洄之心脏顿时紧张到极速下坠,他瞳孔勐缩,刚要张口追问,走廊尽头,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扬加,等你半天了,抓紧过来。」 扬加,褚洄之此刻假身份的名字。 莫岁回头,警惕地看向来人。 男人醉醺醺的,左拥右抱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戴着全场唯一一张红色面具,正是巴顿·摩里根。 坏了。 这是莫岁的第一反应。 这个扬加现在满身是血,自己和他对峙,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莫岁神经紧绷,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巴顿只是懒懒扫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褚洄之,随后习以为常地轻笑了一声: 「又玩这么大?你喜欢被小姑娘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别真死人家手里。」 一点点重量压上莫岁的肩膀,扬加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搭住莫岁,他有气无力,却又仿佛极其餍足地慢道: 「做个风流鬼,也未尝不可啊。」 瞬间,不适的过电感从尾椎直窜上头皮,莫岁震惊地转脸看向癖好奇特的扬加—— 这人,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第70章 冒牌货 「进来聊。」 巴顿打开包厢门, 向褚洄之招了招手。 褚洄之刚迈出半步,冰凉的刀刃贴上他后腰。 身后,莫岁压低声音, 胁迫道: 「别说话, 带我一起进去。」 褚洄之眉头微蹙,不是因为莫岁拿刀指着他, 而是因为他其实不想带莫岁进屋,谁知道房间里会是个什么乌烟瘴气的场景。 但莫岁推了推他无声催促, 拖延也会让巴顿产生怀疑,褚洄之没有犹豫的时间。 算了,反正外面也不太平。 褚洄之做了决定,在莫岁的「挟持」下乖乖向前迈步。 让莫岁待在身边,自己起码能时刻知晓他的处境。 进门之前, 褚洄之多留了个心眼。 他往前侧了侧身,遮挡住莫岁的视线, 先莫岁一步看向昏暗的室内。 果然, 映入褚洄之眼帘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肉色,纠缠着难捨难分, 场面堪称荒淫。 莫岁被挡住, 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他不信任扬加, 刚要上前查看,却被身前的男人阻止。 第140页 「先别进去。」扬加对他道。 但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事出紧急,他来不及装腔作态, 语调有些变化,不再颓靡放浪, 反而令莫岁产生了两分由来不明的熟悉感。 也正是因为这瞬间一闪而过的直觉,莫岁没对扬加的指示表示反抗。 走廊静谧,甜腻曲折的呻吟声一波三折地自包厢内传出,清晰到连末尾的颤音都完整入耳。 这下,就算是没有亲眼目睹,莫岁也大概明白屋里是在干什么了。 屋里不是有好几个人吗,而且如果是在干那种事,为什么还会在过程中叫人进去。 思想单纯的莫岁无法想像,他瞬间有些招架不住,白皙的肌肤肉眼可见地烧红。 防住了视觉却没防住声音,褚洄之「啧」了一声,大步流星率先进了屋。 屋里很快传出打砸声和尖叫声。 「还他妈顾着干这档子事呢。」 莫岁听到扬加带着怒气的声音。 「我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贪了我的油水!赶紧起来,给我解释清楚!」 莫岁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从指缝间小心翼翼地看向室内,生怕看到些什么过分超出他接受范围的东西。 还好,应该是因为扬加搅了局,屋内几人已经「解体」,场面虽然还是混乱不堪,但好歹能入眼了。 巴顿不耐地自几人宽的床榻上起身,臂弯间依旧搂着个女孩。 好事被打扰,他怒火中烧,一脚勐踹向桌台,怒斥扬加: 「你他妈的能不能按时吃药?非得隔三差五在我这儿犯病?」 莫岁悄悄跟进来,站到扬加身后。 听到巴顿的话,莫岁心底的疑虑更甚,偷偷看向扬加。 不是犯病,他分明是故意搅局的。而这么做的理由,好像是为了不让自己目睹屋内的乱象。 可一个见色起意、癖好异常的疯子,真会做出这么为他人着想的事吗? 「行了,坐下说话。」 巴顿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草草披了件衣服,示意褚洄之落座。 「跟你说了好几次了,上次那批货质量不行,给不了以往的高价,上面能收你那批货已经很好了。」 巴顿似乎已经习惯扬加的喜怒无常,他就着女孩的手抽了口烟,向褚洄之苦口婆心解释道。 根据莫晤沉给出的信息,扬加这个星盗头子干的是非法捕捉贩卖异兽的买卖,但他贩卖异兽具体是为什么,并不清楚。 褚洄之冷笑一声,装着扬加的语气演戏套话。 「有什么质量不行的,都是兄弟们从边陲星出生入死搞到的上等货,和以前一样。那群畜生咬伤我两个手下,你说不行就不行?」 「巴顿,你现在是飞上枝头了,别忘了当初跟兄弟们在荒星是怎么刀尖舔血,连一枚星币都捨不得花的。」 「你当老子夹在中间好做?」 听到扬加的指责,巴顿勐地砸了酒杯,转头啐了一声。 「我哪儿知道那位大人拿货到底是要干什么,之前说好合格的货,他娘的转脸就不满意了,我还得腆着脸求人家,我能怎么办?」 巴顿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向褚洄之没好气道: 「反正老子没多收你一分利润,你爱信不信。」 这不像假话,褚洄之适当退让。 「是我冲动,可你从来没跟兄弟们说过你到底是在替谁拿货,兄弟们疑心也是人之常情。」 话锋一转,他显出真情实意的不解和失望: 「毕竟就连我都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巴顿满脸烦躁地摇摇头,没漏一点线索: 「想活命就别问。」 褚洄之倒了杯酒,一双阴鸷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话语间杀意蠢蠢欲动: 「有什么好怕的,哥们早想死了,偏偏死不成。」 「我看你这个局长干的也是窝囊,不如我带着兄弟们去把那人咔嚓了,你也乐得清净。」 「你听不懂人话?」 巴顿皱眉,一口回绝褚洄之:「都说了那人你惹不起。」 「你别给我添乱,我这儿一堆破事儿,够烦的了。上边还让我找什么方覃在总局办公室留下的东西,我把他那点小破地方都翻遍了也没见个影儿。」 巴顿和星盗勾结进行违禁货物交易,货物似乎是异兽。 巴顿有个位高权重的上线,不仅安插巴顿进入调查总局,还跟戕害方覃的事情有关。 方覃查到的证据就在总局办公室,还没被巴顿销毁。 莫岁原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正愁着该怎么套线索,结果他还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得到了这么些重要信息。 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睁得熘圆,小心翼翼地来回扫视扬加和巴顿,像是突然被塞了满满一大把粮食的小鸟。 莫岁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自己运气好,这些信息,似乎都是扬加有意无意套出来的,简直像在给他餵线索。 这人,真的是巴顿的同伙吗? 或者说,他真是扬加本人吗? 莫岁看向扬加,男人的举止神态毫无破绽。 不时摩挲的手指、过分亢奋的眼神、甚至偶尔抽动的面部肌肉,每一点完美符合扬加精神躁郁的状态。 第141页 但就是因为所有的细节都完美无缺,莫岁才更觉得违和。毕竟,他确实认识一个,能伪装别人到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人。 不可能,太荒谬了,莫岁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巴顿转移话题: 「别说我了。我前两天联繫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事后才跟我通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真正的扬加已经被莫晤沉控制了,巴顿说的应该是莫晤沉抓捕扬加的时候。 褚洄之手中晃着广口酒杯,冰块在杯中悠然地噹啷作响,他大咧咧回答道: 「就是被傻逼追杀呗,耽误了点儿时间。早就习惯了,没什么事。」 「是吗。」 巴顿的声音骤然沉下去,异变顿生。 闪着寒光的枪管结结实实地顶上褚洄之额头,子弹上膛,气氛瞬间凝重。 「真正的扬加呢,被你杀了吗?」巴顿沉声道。 褚洄之伸手抓住枪管,嘴角带笑,毫无被揭穿的慌乱。 「你要开枪就抓紧,天天怀疑我被人杀了,这么想让我去死?」 「你还真挺会演的。」 巴顿并没被褚洄之完美无瑕的表演矇骗,枪口往前顶了顶,他冷道: 「但是,扬加那个傢伙可没心情听我抱怨,我提起公务,他绝对不会有耐心让我把话说完。」 巴顿已经彻底认定自己是冒牌货,再演也没意义了。 褚洄之临危不乱,泰然道: 「那我倒是有点好奇,我哪里出了破绽,让你突然起了试探我的心思。」 巴顿不介意让人死得明白点。 「扬加不是单纯的受虐狂,他是喜欢被人捅刀子,但更喜欢把伤他的人千刀万剐。」 「之所以在暗网设宴,也是因为他总把房间搞得血流成河,实在不好清理。可你带进来的人,到现在都还是全须全尾的。」 褚洄之声音带笑:「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没办法。」 这一出实在演不了,他连莫岁的头髮都捨不得动。 莫岁在旁静观其变。 所以,这人真的不是扬加,他也是来调查巴顿的。 这人被巴顿的枪死死抵着,一有动作就是一枪爆头,无论如何也没法自行脱困。可以说,现在场上唯一的变数,就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无人在意的莫岁。 怎么办,是要救这个人,还是袖手旁观、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在莫岁纠结之际,「扬加」清了清嗓,莫岁看向他,二人目光相接。 温柔还带着点戏嚯的眼神,和刚才锋芒毕露的疯狂截然不同,让莫岁对他的熟悉感更甚。 他轻声道:「美丽的小姐,能不能救我一命?」 肢体比思考的速度更快,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扬加」到底在跟谁说话的瞬间,莫岁已经动作。 巴顿的枪管被他干脆地踢向半空,长枪走火,能量弹轰向墙面,顿时瓦砾飞溅。 莫岁闪身上前,趁着巴顿受后坐力影响,直攻他几处脆弱的关节,夺下了巴顿的枪。 他向着上锁的房门连开数枪,子弹耗尽,电子锁被破坏,房门打开缝隙。 「走!」 与此同时,重获自由的褚洄之一脚踹开房门,拉起莫岁,直奔屋外。 整座别墅都在信号屏蔽范围内,二人没法直接退出,只有跑出巴顿的地盘才能返回现实。 警铃响彻全场,全副武装的护卫挤上走廊,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二人。 这样不行,不能被困死,得先抢点好用的武器。 褚洄之当机立断,拽过离自己最近的敌人当肉盾,趁着场面混乱,直冲进护卫之中。 他眼疾手快地挑中最趁手的装备,在撤退的同时把东西扔给莫岁: 「接着!」 莫岁上前,接住男人扔过来的武器。 一把枪,制式型号为「屠云」n02,是一款较为常见的充能型手枪。 但问题是,这把枪是莫岁除了自己的定制配枪外,用得最顺手的型号。在训练场上,只要莫岁拿到这把枪,就没有不拿满分的时候。 莫岁震惊地看向男人,护卫装备的武器种类繁多,他怎么能正好挑出这一把—— 就好像,他非常熟悉自己的习惯一样。 第71章 逃离 「小心!」 走神的莫岁被男人按着头下蹲, 这才勉强躲过飞溅的流弹。 褚洄之惊魂未定。 他以为莫岁能轻易躲过刚才那波弹雨,所以没急着帮忙,抬眼却看见莫岁不知道因为愣在原地, 差点被流弹击中。 「愣着干什么!这种时候也能走神?」 褚洄之脸色很差, 关心则乱,他也顾不上伪装, 扶着莫岁肩膀紧张道: 「受伤没有?」 此刻脱困才是最重要的事,莫岁也没时间纠结眼前人的身份。 他稳了稳神, 回应道: 「没事,是我大意了。」 短刀在指尖漂亮地打了个刀花,莫岁单手举枪,瞄准敌人的同时,侧过脸向褚洄之撂话: 「你掩护, 突围交给我。」 褚洄之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没人注意到莫岁的行进轨迹。 机械与火光之间, 柔软的裙摆掀起残影, 疾风乍起,所过之处敌人倒地, 走廊上很快打开一条通向楼梯的道路。 「先抓那个女的!」 第142页 应着头领的指令, 护卫包围莫岁。 莫岁边躲边撤,余光瞟到「扬加」也已经撤离到楼梯附近, 他不再纠缠,几枪压制住上前的敌人, 脚下方向后转,准备直接下楼。 但莫岁忽略了一个问题。 高跟鞋的鞋底是镂空的, 他靠脚跟转向,根本稳不住重心。 鞋跟在阶梯边缘踩空, 莫岁脚下一崴。 他本就带着前沖的惯性,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倒。 事已至此,要是强行直身站稳,反而会被炮火击中。 千钧一髮之际,莫岁做了决定。 不如就着摔倒的动势滚下楼,大不了摔得疼点儿,起码能成功突围。 莫岁用小臂护住要害,没带一丝犹豫,直接就要往下滚。 就在这时,男人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出,一把捞起了他的腰。 「直接滚下去?想骨折还是想毁容?」 听起来好像生气了。 莫岁像只猫似的被人揽回来,男人另一条手臂顺势垫在他腿弯,调整了下位置,变成横抱他的姿势。 耳边,男声简明扼要、语速偏快: 「自己抱紧。」 褚洄之说这话只是因为他拿着枪,又在快速行动,所以并不能保证抱得稳当。 但话落在莫岁耳朵里,就几乎像是在命令他乖乖听话。 莫岁非常不喜欢在战斗中将主导权让渡给别人,更何况是要求他依附面前这个身份可疑的人。 搞什么,当他是需要被保护的玻璃娃娃吗,摔一下就会断手断脚。 莫岁耳尖发烫,强撑着面子,他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借着力,莫岁在人怀里直起身,向后举枪瞄准,一枪命中正在二楼护栏处架枪的狙击手。 「搞定。」 莫岁语气倨傲,颇有点邀功的意思。他流利换弹,再次精准击倒几个差点伤到褚洄之的追兵。 有了莫岁的火力支援,褚洄之极速奔下阶梯。 会场内播放的舞曲并未暂停,在他臂弯间,莫岁层叠的裙摆随着二人的动作翻扬起落,在炮火中纷飞摇曳。 二人默契配合,有惊无险地抵达一楼,莫岁利落地从人身上跳到地面,听到男人下一步的指示。 「轰门。」 「不用你说。」 莫岁接过男人不知从哪儿拐来的肩扛炮,一炮轰开了厚重的高门。 室外天光乍泄,只要离开会场,二人就能直接退出。 莫岁跑向破开的大门,就在他以为一切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一枚子弹凭空出现在面前。 是真的「凭空」。 莫岁眼睁睁看着透明的粒子构筑成为金属,由停滞开始旋转加速,以完全不合物理规律的轨道和速度贯穿了他的肩胛。 怎么可能。 疼痛袭来的瞬间,莫岁的诧异大过了恐惧。 更多的流弹射来,轻伤逃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避免致命伤。 只要能留一口气就好,回到现实世界后,这些伤都只会停留在精神损耗层面,不会真的伤害身体。 因为即将到来的疼痛,莫岁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闭上眼。 下一秒,伤痛并未如期而至,一个人大力扑倒了莫岁,把他护在自己身下。 子弹穿透血肉的刺耳声音传来,那人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粘腻湿润地渗过布料,灼烧着莫岁的皮肤。 莫岁大脑宕机,他不可置信地睁眼,看向牢牢护住自己,没让自己受一点新伤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豁出性命保护自己? 因为刚才的冲击,男人的面具滑落大半,莫岁伸出发颤的指尖,摘下了男人的面具。 陌生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那确实是一张莫岁从未见过的脸,五官没有一处和莫岁的预想重合。 可莫岁觉得这不对。 眼睛在骗他,心脏却不会。 看着遍体鳞伤的「陌生」男人,自己的心脏抽痛到无以復加的程度。就好像,他的灵魂在一遍遍告诉他,他没法接受失去这个人。 男人满身枪伤,整个人破破烂烂,每一次唿吸,都是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 他声音嘶哑,用已经使不上力气的手推莫岁:「快走!」 莫岁反手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腕,慌乱无措,他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褚……」 不能在这儿暴露褚洄之的真名。 莫岁咽下最后两个字,只用一双漫着水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和褚洄之没有一点相似的陌生脸庞,企图在上面找出能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 男人没有回答,莫岁于是执着地再次询问,声音带颤: 「你是不是?」 「怎么不跑了?」 二楼,巴顿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响起。 「感谢这对亡命鸳鸯带来的余兴节目,但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想跑出我的地盘,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在莫岁的搀扶下,褚洄之勉力起身,他单膝跪地撑着身体,看到巴顿指尖操纵的光屏。 空间构建系统。 暗网中,少部分人会获得随意支配部分私有空间的权限,堪比造物主,那些完全不合理的子弹就是这么生造出来的。 「让我看看,先杀哪个比较好?」 雷射瞄准线对准褚洄之的额头,巴顿饶有兴致地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第143页 「害怕吗?不如你把你的身份来歷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莫岁掌心沁出冷汗。 在会场范围内,只要确定坐标,巴顿甚至能让子弹直接生成在两人体内。 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金属小方块被男人借着二人交握的手塞入他掌心。 瞬间,小方块的使用方法以意念输入的形式,详细地呈现在莫岁脑海。 这是暗网最高权限的跳转连结,可以无视任何限制,连结到暗网内任何指定区域。 简单来说,相当于一次无视信号屏蔽的瞬移机会。 他是想让自己用这个东西逃出去吗? 「只有一个。」男人气声微弱,向莫岁补充。 「我还有用,他不会杀我。」 如果说莫岁原先只有五成怀疑眼前人是褚洄之,瞬间,因为男人的举动,这个可能性在莫岁心中攀升到了八成。 只有他,总是这样,以伤害自身的代价保护自己,却从来没问过自己想不想看到他受伤。 莫岁攥紧了拳,金属冰凉的稜角紧压掌心。 让他自己跑,看不起谁呢。 众目睽睽之下,莫岁挽起了碍事的长髮。 灰蓝色的眸子缓缓上抬,凌厉的目光锁定正像俯视蝼蚁般俯视着自己的巴顿。 二人对视,莫岁清晰地捕捉到,巴顿右眼眼底,有荧绿色的数据条在跳动。 没有任何预兆或缓冲,莫岁瞬移到巴顿身前。 手中短刀刺下的速度比任何人的反应都要更快,闪电似的刀锋在瞬间没入巴顿的右眼。 「就在这里。」 莫岁声音坚决到发狠,他拔出刀锋,与血肉模煳的眼球组织一同被剜出的,是一枚掉出巴顿眼眶的晶片。 那是空间构建系统的中枢晶片。 莫岁早已准备好,举枪射击,子弹精准击中晶片。 晶片碎裂,巴顿掌上的光屏也随之四分五裂。 男人捂着剧痛的右眼,怒吼声响彻全场。 「给我杀了这个婊子!」 没了完全是在开挂的造物系统,这些人根本拦不住莫岁。 但为了更快地带褚洄之离开,莫岁捨弃了防御。 枪林弹雨之中,已经失血到近乎晕厥的褚洄之抬头,看见莫岁义无反顾地直冲向他,从天而降一般,哪怕受伤,速度也没有减缓分毫。 他的天使坚定地,要带他一起逃离。 褚洄之伤势过重,本该克制着不让自己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从伤口涌出的血液流速愈快,将不要命地逐渐加快的心跳具象化,在生命流失的过程里,他竟然感受到无比的喜悦。 莫岁拉起了他的手。 二人一同扑出大门。 「!」 温暖舒适的房间内,莫岁勐地睁开双眼,眼前是清晨宁静昏暗的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均匀地洒落地板。 安静的环境中,莫岁极重的唿吸声显得格格不入,周身受过伤的地方完好无损,疼痛感却还在神经系统忠实地反馈,他疼到冒出一身冷汗。 褚洄之呢? 稍稍恢復行动能力,莫岁立刻跑出了房门。 整座宅邸都还在沉睡中,莫岁赤脚,一路跑到客房门前。 他心神不宁,慌到忘了礼貌,直接抬手拍门: 「褚洄之,你在吗!」 度秒如年,没人应答,莫岁的心往下勐地一沉。 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有没有成功逃脱,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褚洄之。 虽然各种蛛丝马迹都证明那人和褚洄之相像,可那人说的那些疯话又让莫岁产生着巨大的割裂感,很难把那人的形象跟褚洄之完全重合。 先不管这些,褚洄之现在到底安不安全,就算睡着也该被他叫醒了啊。 莫岁着急地再次拍门:「褚洄之!给我开门!」 终于,房门向内打开。 门后,身穿浴袍的褚洄之像是刚洗过澡,满身水汽,湿漉漉的头髮上还在往下滴水。 他一脸意外,眼角眉梢还带着困意,像是对莫岁到来的原因全然不知: 「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时间来找我?」 第72章 噩梦 莫岁着急地推着褚洄之走进房间, 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有没有受伤?头疼不疼?」 莫岁听说过在暗网脑损伤后无药可医的例子,想起刚才那人躺在血泊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样子,不由得心有余悸。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褚洄之眼前晃了晃, 紧张道:「这是几?」 但褚洄之对他的举动并不理解, 满脸意外,不似作伪。 「什么意思?为什么怀疑我有没有受伤?发生了什么吗?」 莫岁思维十分跳脱, 听褚洄之这么说,脸色一白, 担心道: 「伤到脑子了?不会是失忆了吧?」 他伸手去试褚洄之额头的温度,凉丝丝的,比他手背的温度还低。 「也没发烧啊。」 褚洄之没想到莫岁第一反应居然会是怀疑他失忆。 看来是认定他就是「扬加」了,有点棘手,不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 莫岁显然是不会被他哄骗的。 但没办法,褚洄之现在硬着头皮也得装。 他一脸正色, 坚持道:「莫岁, 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 第144页 两相对视, 在褚洄之坚决的否定下,场面陷入沉默。 清晨冷飕飕的, 褚洄之又开了窗,一阵凉风吹过, 莫岁打了个寒颤。 一根筋的莫岁这才分出精力关注眼前的景象,视线重新落到褚洄之身上, 他眨了眨眼,被深v浴袍下大片若隐若现的漂亮薄肌晃得有点眼花。 恰在这时, 褚洄之往前躬了躬身。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不太正经的方向,以转移莫岁的注意力,慵懒的嗓音听上去极其惹人遐想。 「不然的话,金主先生,这个时间来找我,我会以为,你需要我提供某些服务。」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濡湿发尾的水珠恰好垂落在莫岁手腕,莫岁触电似的收回手,慌乱往后退了半步,脑子里搅成了一团浆煳,卡在原地半天回不出话。 褚洄之轻笑了一声,放过莫岁,拿起吹风机吹头髮。 莫岁早就发现,褚洄之许多习惯都跟大多数人不一样。比如,房间内分明有更方便的自动静音烘干机,褚洄之还是会使用这种显得有些原始的手动吹风机。 风机的嗡鸣声阻断了两人的交谈,莫岁没法在噪音中向褚洄之提问。 但是不行,现在不问清楚的话,以后就更没有探究真相的机会了。 莫岁平復心跳,上前切断了吹风机的电源,噪音骤停,在褚洄之投来的诧异眼光中,他再一次坚持问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我遇到的那个人不是你。」 褚洄之神色如常:「如你所见,我一整晚都在房间睡觉,没遇到任何人。」 又一次被褚洄之毫无转圜地否认,莫岁怔了几秒,浅灰色的眸子里终于涌上来点怒气。 「为什么骗我?」他道。 「你当我傻吗?你凌晨四点洗澡?这正常吗?」 莫岁推开褚洄之,大步走进了淋浴间。 地面墙面都是湿漉漉的,水迹没什么问题,不是作假,但整个淋浴间冷冰冰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莫岁瞳孔颤了颤,凌晨寒意未消,他洗冷水澡? 莫岁回望向褚洄之,见人斜靠着门框,眉宇间满是倦色。 洗澡难道是为了掩盖因为疼痛出的冷汗吗?倚着门框是因为精神虚弱没有力气? 莫岁想起自己刚退出暗网时也是大汗淋漓,如果那人真是褚洄之,他在暗网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莫岁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合理,走近褚洄之问道: 「那你为什么这个时间洗冷水澡?有别的解释给我吗?」 仔细观察,褚洄之的唇色过分苍白,从额角滑落的也并不全是未干的水珠,似乎还有汗水。 莫岁把手掌贴上褚洄之胸口,清晰地感受到褚洄之过速的心跳,紊乱不齐。 「心跳总不会是因为洗澡才异常的吧?」 莫岁自以为找到铁证,抬头质问褚洄之。 回应他的是掌下胸腔因闷笑而引起的震颤。 褚洄之笑什么? 莫岁掌心发烫脸也发烫,刚要收回手,却被人一把扣住。 「小少爷,跟你离这么近,是个人都要心跳加速的。」 褚洄之微微低头,未干的髮丝有些重量,有些凌乱地垂搭在二人的衣襟。 「何况是我。」他语焉不详,这一句话的音量被压得极低。 「这个点洗澡,只是因为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被惊醒了而已。」 褚洄之想好说辞,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出浴室。 莫岁跟上去,紧追不捨:「噩梦?什么噩梦?你说给我听,我要听细节。」 就算是褚洄之,也不可能立刻编出情节完整、细节真实的长篇大论来。 莫岁打定主意,要是褚洄之说忘了梦到些什么,自己绝对认定他前面说的也都是谎话。 可惜,褚洄之做噩梦做惯了,根本用不着编,随便挑两个讲就行了。 「真的要听?」 他嘆气,拍拍床沿,向莫岁道:「那坐下听吧,可能有点长。」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些阴魂不散的傢伙,在梦里沖我张牙舞爪来着。」 褚洄之回忆道:「梦里我是个小孩子,还在福利院里。我想翻墙逃出去,却被一个多头多臂、血肉模煳的巨大怪物拦住了。」 「我认识那个怪物身上的每一张脸,差点领养我却被我发现是恋童变态的中年男人、因为生活不顺动辄打骂我的护工、抢走我所有食物逼我吃剩饭剩菜的小胖子,还有我那个早死的血缘上的酒鬼父亲。」 「每一张脸,都在居高临下地朝我狞笑。」 如果神智足够清醒,褚洄之是不会说这些的。他提到的那些人早死个七七八八了,都是前尘往事,说出来反倒像是在卖惨。 但褚洄之此刻没有精力再做遮掩,他只想让莫岁相信他说的话,所以每一句话都不掺假。 「……你没跟我说过这些。」 褚洄之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想像不到的,莫岁没想到自己的追问会逼着褚洄之谈起这些,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抱歉。」他道。 褚洄之唇角弯了弯:「你是最不该跟我说抱歉的人,莫岁。」 莫岁不太会安慰别人,只能小心翼翼问: 「那,在梦里,你逃出去了吗?」 第145页 褚洄之失笑,眼角眉梢聚起云翳: 「如果逃出去了,就不叫噩梦了。」 「梦里的我太小,什么也做不到,很快就被那些噁心的肉块淹没,然后,被吃掉了。」 褚洄之轻描淡写地结束他的讲述:「大概就这样,之后我就惊醒了,浑身黏腻腻的,头也很晕,所以去洗了个澡。」 褚洄之说的不是假话,莫岁听得出来。 他真的做过这样一场梦,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这场梦里,无处可逃、孤立无援。 瞬间,质问真相好像成为了非常次要的事情,假冒扬加的人到底是不是褚洄之都不要紧了,莫岁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开心一点。 甚至,如果需要在分明怀疑褚洄之所言的基础上给予信任,莫岁也愿意交付这份信任,坚定地站到褚洄之一边。 于是,莫岁脱口而出: 「下一次,梦到我吧。」 「什……」 褚洄之没听懂,开口询问,被莫岁的解释打断。 「我说,下一次,梦到我,我帮你。我很厉害的,我会在梦里保护你,不让怪物把你吃掉。」 这话实在有些幼稚了,莫岁自己说着都觉得不好意思,声音渐小,他对面的褚洄之却仿佛真的得到了珍贵的承诺。 褚洄之眼底亮起光,温柔笑道:「嗯,那太好了,莫少天下无敌,肯定能保护好我。」 莫岁正处于中二的青春期,听到褚洄之这么说,整个人都要飘飘然,趁着他云里雾里,褚洄之提出新的证据: 「莫岁,不说其他无凭无据的东西,我们只谈客观条件。不管你遇到的某个人有多么像我,我突然被叫来莫宅做客,肯定不会制定其他时间重合的计划,也确实没可能会在半夜出门。」 这话倒是不错。 莫岁微微犹豫,他遇到的那个人是以「扬加」的身份出现的,不说别的,褚洄之怎么可能做到顶替扬加的身份不被巴顿察觉。 而且,暗网也不是人人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褚洄之没道理在那里轻车熟路,还能拥有最高权限的内部道具。 褚洄之继续装模作样:「说说你吧,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怀疑遇到的人是我。」 「没出门,我登录了暗网。」 莫岁据实道:「我哥说巴顿在暗网举办了宴会,来不及叫你一起,我一个人去的。」 褚洄之立刻紧张接道:「你一个人和巴顿接触了?遇到危险了吗?」 他皱眉:「暗网,我是听说过,却没什么经验,去了估计也很难帮到你。」 他实在不像在骗人,莫岁越加动摇,所有的推理都在告诉他,那人从各方面来讲都确实不太可能是褚洄之。 可是,直觉是假的吗?生死之际的默契和共鸣也是假的? 莫岁无论如何也没法彻底说服自己,他望向褚洄之沉静深邃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显然,如果褚洄之本人不想说,没人能从他嘴里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莫岁知道自己已经没法问出更多东西了,他暂时按下对褚洄之身份的盘问,一五一十地讲述起自己晚上的经歷。 第73章 任何地方 莫岁的讲述并不完全客观, 他心虚地隐瞒了自己扮女装和有人向自己表白的部分,剩下的倒是无一遗漏。 这样其实会有很多细节对不上,比如为什么会有人纠缠莫岁, 巴顿又为什么默许莫岁跟着扬加一起进入包间, 但褚洄之显然不会自找麻烦地指出这些问题。 他听莫岁大致讲完来龙去脉,总结道: 「所以, 根据从巴顿那里得到的线索,我们得找机会潜入总局, 先他一步拿到方覃留下的证据。」 「可我们也没有方覃的密钥,这事不太好办。」 莫岁道:「方覃在出事前联繫过我哥,密钥现在在我哥手里,这点倒是没问题。」 「但我和巴顿的接触已经打草惊蛇,他现在必定严防死守, 这才是更棘手的问题。」 褚洄之试图集中精神思考,疲惫到极点的大脑却隐隐作痛,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改善,眼前反而因为发晕出现重影。 不行, 实在是有些超负荷了。 在莫岁的视野盲区, 褚洄之掐了自己一把,收效甚微, 现在能帮助他调整状态的只有休息。 幸好,莫岁这时也打了个哈欠。 莫岁的精神消耗自然也不小, 能撑着和褚洄之梳理事态到现在,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褚洄之顺势道:「天都没亮呢, 再去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 「嗯。」莫岁起身, 要回自己房间,视线却在无意间掠过脸色苍白的褚洄之。 「我听说,人在梦醒之后重新入睡,很可能会接着做未完的梦。」 冷不丁地,莫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褚洄之点头:「是有这个说法,但我的梦已经结束了,没关系的。」 「被怪物吃掉算什么结束?」 小少爷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拧起了眉头,指挥道:「要把你救出来才能算结束。」 顶着视线里摇摇晃晃的重影,褚洄之看向莫岁,他已经没什么接话的力气了,却还是微笑着温声问道: 「嗯,那可怎么办好呢?小少爷?」 或许是因为男人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过于震撼,莫岁真的以为褚洄之差点死掉,他现在很不放心让褚洄之一个人待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人就出意外了。 第146页 莫岁很熟悉自家客房的布置,他操作沙发侧面的电子屏,让沙发放倒变成一张新的单人床。 褚洄之只当在和莫岁开玩笑,却没想莫岁真的会有什么动作。 他有些吃惊,没太明白莫岁的意思。 莫岁裹着毯子上了床,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隔着毯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他坦诚道: 「褚洄之,虽然你说你不是我遇到的那个人,但当时的我确实是因为以为他是你,才会铤而走险也一定要救他。」 「我发现我其实很怕你会死。」 莫岁迷迷煳煳的,也没太在意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勐然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有点口不择言地慌乱解释: 「反正我就是要留在这里,有我在你身边,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都不会跑到你梦里欺负你了。」 困意袭上,莫岁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都掀不开,却还是坚持抵抗着睡意,说完了入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保护你的,不管在任何地方。」 褚洄之起身走到莫岁身边,他静静地坐在地毯上,双臂压在床边,上半身俯靠下去。 任何地方。 这四个字带给人的遐想空间实在太大,简直像一种过分纵容的应允,不管莫岁是不是随口而言,褚洄之都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像。 看着熟睡中莫岁的侧脸,褚洄之伸手,替他拨开了有些凌乱的额发,极低声地道: 「莫岁,说这种话,我会当真的。」 当然,与褚洄之贪婪的想像不同,莫岁说这句话就是单纯因为不想看到褚洄之受伤,脑中设想的场景要局限很多,比如,二人在两天后的复赛。 两天后,温利兹竞技场。 今日是星炬杯复赛的第一场,由于抽籤仪式上的伤人风波,主办方为了吸引观众,把褚洄之和莫岁的比赛安排到了赛程首日,指望着能好好造一波势。 后台,莫岁和褚洄之的休息间,视控屏幕上投放出的实时画面与房间内的真实景象并不一致。 屏幕画面中,二人正在如常进行赛前的准备,活动热身、调试装备。 但实际上,此刻的休息间内有三个人。 除了莫岁和褚洄之,还有蹲在视控屏幕前狂敲键盘代篡改视控系统画面的林文毅。 「把你们俩之前录好的视频传上去替代实时影像,这样就没问题了。」 林文毅暂时关闭光屏,起身向身后的二人担保道。 莫岁点点头:「嗯,那就不废话了,按计划行事。」 林文毅整张脸皱巴成一团,似乎还是有所顾虑: 「不是,你俩非得在比赛的同时干这事儿吗?也太冒险了。」 「都跟你解释五遍了。」 莫岁第六遍重申:「只有这个时间,因为巴顿本人需要出席,所以能确保他不在总局,同时我们俩也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不用担心事后追查。」 「话是这么说,」林文毅欲言又止,嘶了一声。 「我就最后一个问题。」 他道:「你俩知道你俩干这事儿是违反星际法的吗?」 「所以呢?你去报警?」 褚洄之走出更衣间,凌空扔给林文毅一套作战服,林文毅赶紧伸手去接。 没接住,林文毅被有些分量的作战服蒙头盖住,压得往下矮了一截。 按照三人的计划,褚洄之会在比赛开始后尽快带着一名对手一起出局,之后由莫岁拖延比赛时间。 林文毅会假扮本应留在观战区的褚洄之,褚洄之本人则趁机潜入总局找寻线索。 褚洄之没什么好脸色: 「早跟你说我们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不想被拖下水,现在还能退出。」 「看、看不起谁呢。」 要加入莫岁和褚洄之的计划这事儿本来就是林文毅自己提出来的,他知道了二人一起回莫宅过夜的事,又明显感觉到莫岁最近有事瞒着他,软磨硬泡地求莫岁告诉他实情。 虽然林文毅最后得到的实情远比他想得更震撼,但他从小就跟莫岁穿一条裤子,属于莫岁杀人他递枪、帮亲不帮理的狗腿典范,所以林文毅没怎么犹豫就决定要帮莫岁。 林文毅梗着脖子,逞强道:「我不退出。你俩没我不也办不成这事儿吗,我这叫为兄弟两肋插刀。」 闻言,莫岁开口,语气里带上安慰的意思。 「那倒也不至于办不成,就是会麻烦点。你的作用也没那么大,要真觉得为难,不用勉强自己跟着我们冒险。」 林文毅一哽,完全没被安慰到,怨怼的眼神瞟向褚洄之: 「都是被你带坏的。本来只是话少,现在话不仅少,还毒。」 褚洄之岿然不动、极不要脸:「过奖。」 「不过你给我这个玩意儿真能让我在紧急时刻伪装成你吗?」 林文毅揉揉手里的黄色纸片,确定这东西没有任何精妙的机械或者光学结构。 「不是耍我吧?」 莫岁替褚洄之回答:「嗯,只要你不跟别人肢体接触就不会露馅。褚洄之很厉害的。」 愉悦的笑意在褚洄之唇角漾开,他用指尖勾了勾莫岁袖口,旁若无人地向莫岁道: 「真的觉得我厉害?那能不能再多夸夸,都没什么人夸过我。」 看着眼前的男狐狸精和被迷得找不着北的小少爷,林文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挡在两人中间,边把莫岁往门口推边道: 第147页 「行了行了,你俩该上场了,赶紧去吧。」 竞技场主舞台。 「各位观众朋友,欢迎来到星炬杯复赛第一场的现场!」 「今日首发对战的两组选手是——」 被透明能量防护罩彻底笼罩的场地中央,两块悬浮平台同时升起。 「以绝佳的星兽体契合度着称,来自皇室特别举荐的双子星,展熠、卡罗尔!」 展熠一身纯白色轻甲,森白的骨翅一展,他飞跃到聚光灯下,向观众行了个花里胡哨的礼。在他身后,卡罗尔依旧站在阴影里,铁甲覆面、神色沉静,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搭档的爱出风头。 骨鹫,展熠的星兽体。 单论攻击力,这种星兽在星际所有生物里都名列前茅,广范围的暴击伤害有着将所到之处都夷为平地的绝对破坏力。 同时,骨鹫的弱点也同样明显,以自损换来高爆发的输出、防御能力低、持续性极差。 但如果搭配上能够提供防御和能量回復的盾鳄,骨鹫相当于多了个充能盾,弱点会被极大弥补。合则攻守兼备,分则唇亡齿寒,这也正是展熠与卡罗尔的家族世代结盟的原因。 「咳咳——」 主持人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 「下面有请,初赛一骑绝尘、以绝对精彩的表现拔得头筹的——莫岁、褚洄之!」 悬浮平台上,并肩而立的挺拔身影出现,场馆内本就热烈的欢唿声再度掀起高潮,无数鲜花绶带被掷向主舞台,划出缤纷的轨迹。 「紧张吗?」 褚洄之视线瞟过莫岁比平日里更要挺直两分的嵴背,开口轻声问道。 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被这么多人看着有点奇怪。莫岁第一反应是摇了摇头。 但如果他说紧张,褚洄之会哄他吗? 有点想被哄。 纠结了两秒,莫岁小声补充道:「还行,有一点吧。」 莫岁的小心思被褚洄之看穿,褚洄之眼中染上温柔的笑意,顺毛似的轻轻揉了揉莫岁的头髮:「现在呢?」 褚洄之的眼睛微微泛着光,比平常更加剔透漂亮。 看着那双眼睛,在欢唿声中上台也没怎么激动的莫岁心跳莫名加快了点,耳尖泛红,分明是更加慌乱,他却不知怎么,违心点头道: 「嗯,好多了。」 第74章 复赛 原本不太紧张的莫岁此刻倒真是有点紧张了。 他错开褚洄之注视自己的视线, 很是突兀地转移话题: 「一会儿你下场后,我会尽量拖延比赛时长,你谨慎些, 不要赶时间。」 「巴顿那个人阴招很多, 如果不能得手的话,保证安全, 不要冒险。」 随着莫岁话音落下,比赛开始的倒计时铃声正好响起, 褚洄之松了手,很是郑重地应答道: 「遵命,公主殿下。」 听到褚洄之对自己的称唿,莫岁眼神一颤,脸颊有点发烫。 褚洄之应该只是在说自己在二人分工中承担的位置吧, 可为什么自己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 「别这么叫我。」 莫岁小声抗议,都怪褚洄之总喜欢用奇奇怪怪的称唿叫他, 他似乎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 才会忍不住多想。 「你俩互相关心的时候能不能记挂一下现在队内语音还有第三个人?」 二人佩戴的耳机内传来林文毅生无可恋的声音。 作战中是允许双人搭档通过耳机进行内部交流的,至于林文毅能加入莫岁和褚洄之的队内语音, 是因为经过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违规改装。 林文毅汇报导:「巴顿在贵宾席, 目前没有任何动向。」 「你俩比赛期间我就切出通话了,省得产生没必要的麻烦, 有异常我会随时接入。」 全场灯光灭而又亮,开赛角声吹响。 就在瞬间, 白骨森森的骨翼自展熠身后倏然大开,无数如剑的骨羽立时铺天盖地射来, 莫岁和褚洄之分跃场地两侧躲过袭击。 骨羽耗尽,展熠的翅膀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骨头架子。猩红色的水流自他与卡罗尔交握的双手攀绕而上, 流经覆盖光秃秃的骨翼。 瞬间,密密麻麻剑锋似的利羽重生,展熠抖了抖双翼。他冷眼看着莫岁,语气中明显带有不平之意: 「老师说,除了星兽体天赋,你的各项数据都压我一头。」 「可你不过是一只没有丝毫特长的矛隼,凭什么能比我强,我对此表示怀疑。」 「所以,打败你,就能证明我才是更强的了。」 「废话真多。」 莫岁对别人的心理波动毫无兴趣,腿部辅助机甲驱动,纯白的羽翼破开空气,只一个唿吸,他已经近身展熠。 过快的速度掀起风刃,几乎见血封喉。 展熠后撤,一面暗红色的水盾挡在莫岁面前扛下了这一击。 虽然只是风刃,但这一击也用了莫岁七成力气,落在水盾之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所有的攻击都被旋转的水流吸收。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水盾漩涡解开的瞬间,一根骨矛大力破水掷出,瞄准的目标却是场边身处交锋之外的褚洄之。 风啸声尖利刺耳,褚洄之向旁闪过,那根骨矛却突然在他面前分裂,化为无数根骨针,封死了褚洄之闪躲的路径。 莫岁立刻回身解围——说是解围,不如说是在当肉盾。 第148页 羽翼展开,莫岁挡在褚洄之面前,几乎是以一换一的架势。 这的确是两人赛前的计划,误导对手偏向认为褚洄之才是公主位,好方便褚洄之尽快带着一名对手出局。 但眼看莫岁演戏一点不知道掺假,真要替他挡下所有的攻击,褚洄之实在没法放任不知道分寸的莫岁假戏真做。 「这么捨己为人?是想吓死谁?」 无奈压低的声音在莫岁耳边响起,与此同时,褚洄之伸手,揽起莫岁的腰向后一带。 二人与骨针拉开距离,褚洄之捏诀召火,幽蓝的焰火瞬间升腾而起形成厚实的屏障,骨针纷纷碎裂落地。 这齣戏差点演砸,但幸好,莫岁那副捨身救人的架势实在唬人,任谁来看都不像假的。 展熠自以为试探成功,转移进攻的矛头,骨翼锋利的尖端直指褚洄之: 「准备好受死了吗?」 下一秒,数十把森然的骨剑脱离骨翼,悬空垂立于半空,随着展熠挥手号令,剑雨滂沱,以要把人钉死的架势破风刺下。 褚洄之要的就是他急于一击制胜。 骨鹫在释放骨剑时极其脆弱,展熠此刻就是一副空架子。 在勐烈的攻势下,褚洄之不退反进,在莫岁的掩护下直冲展熠,随着他的前进路线,火光沖天,迎风倏然拉起一条熊熊燃烧的暗蓝火带。 眼看火焰就要攀烧上展熠的身体,卡罗尔扑身上前,厚盾隔绝火带,也同时滞阻了褚洄之的步伐。 「想伤害他,先过我这关。」 褚洄之嗤笑:「你身上带嘲讽吗?谁规定的我必须先攻击你?」 移形换影的术法暗中启动,在外人看来,褚洄之如同鬼魅,脚步变换,身形一闪便突破卡罗尔的防线,目标依旧瞄准展熠。 男人优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报丧:「现在该我问你了,骷髅鸟,准备好出局了吗?」 「你做梦!」 以自身为锚点,展熠回召飞行的骨剑,如果褚洄之攻向他,绝对会被高速折回的骨剑捅个对穿。 一柄柄骨剑自半空接连刺来,褚洄之靠身法闪转躲避,在莫岁的支援下,骨剑横七竖八地扎了一地,连竞技台的特制高分子硬质化地面都被轻易狠狠扎穿,一时之间,石破天惊、扬尘四起。 展熠的骨剑再度耗尽,卡罗尔水盾横挡,震开干扰展熠进攻的莫岁,莫岁与重装的盾鳄作战并不占优,卡罗尔成功回防。 展熠是他们二人中的公主位,所以卡罗尔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此刻看起来处境不妙的「公主」。 得到卡罗尔的掩护和能量回復,展熠光秃秃的骨翅上以极快的速度再度生出新的箭矢,瞄准疾沖而来的褚洄之。 不会再让褚洄之闪过了,箭矢蓄力,展熠屏气凝神,等待褚洄之进入逃无可逃的准心。 但攻守易势,瞬息万变。 原本看上去坚定以展熠为进攻对象的褚洄之在击杀线外堪堪停步,脚下方向转向卡罗尔,厉火勐燃,灼热扑面,直逼着卡罗尔退后至竞技台边缘。 幽蓝的火焰映照着褚洄之半张玉砌般的脸,诡异森然。 他淡然开口,说的话听起来很是拗口难懂。 「你听说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 但听不懂没关系,褚洄之自行向卡罗尔解释道: 「这本来应该是个无解的问题,但放在你们俩身上并不如此,矛好像要强于盾。」 「刚刚他回召骨剑的时候,你也闪躲了吧。」 褚洄之微笑,终于袒露自己真实的行动方案: 「没注意到吗,他的骨剑少了一把?」 褚洄之手臂上缠绕的火焰如同绷带散落般褪去,一把骨剑凭空出现在了褚洄之手中。 没人看出褚洄之是何时藏起了一把展熠的骨剑,对手的武器被他化为己用,直指卡罗尔。 他什么时候藏起了一把自己的剑? 展熠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骨剑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简单的障眼法是绝对瞒不过他的。在褚洄之主动放弃掩饰之前,他确实没有丝毫察觉到那一地乱七八糟的骨剑少了一把。 就好像,那把骨剑曾经消失在另一个空间似的。 「哼,故弄玄虚。」 虽然这么说,但展熠心中一惊警铃大作。他骨翅前挥,一批箭矢流星般砸下,以进攻为卡罗尔争取防御的时机。 褚洄之后背全然暴露在箭雨之下,他却依旧没有丝毫暂避锋芒的意思。 箭雨迫近,数股旋转的气流突然被莫岁羽翼掀起,准确截断了箭矢的飞行路径。 「别想伤害他。」莫岁挡住褚洄之的后背,坚决道。 卡罗尔不在身边,展熠的能量没法得到回覆。 目前剩余的骨羽为数不多,还要用作与莫岁周旋,不能再用于强攻褚洄之,展熠改换策略。 他回召褚洄之手里的骨剑,剑锋霎时剧烈挣扎,发出巨大刺耳的嗡鸣声,想要回到主人身边。 可骨剑被褚洄之以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道强行控住,剑身疯狂颤动,却依旧没能从褚洄之掌心飞出。 简直见鬼。 展熠不信邪地再度催动能力,在他的极力施压之下,嗡鸣狂颤的锋利骨剑割断褚洄之护住掌心的火焰,霎时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这骨剑连硬化地面和护甲都能轻易破坏,再多一时半刻,褚洄之手掌断裂也未可知,他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握剑的手依旧很稳,骨剑横噼向卡罗尔。 第149页 和褚洄之一起出局,是卡罗尔目前最方便实现的破局之法。 身后两米就是竞技台边缘,凭藉自身的力量优势,他拉着褚洄之一同出场并不是难事。甚至,如果褚洄之真是公主位,牺牲自己拉他出场能直接锁定胜局。 足有两人之高的水盾再度矗立,却并没抵挡在卡罗尔身前形成防御,而是横亘在了褚洄之与莫岁之间。 半包围状的血色水墙如浪涛拍岸般极速前推,压迫向处在擂台边缘的二人,卡罗尔是要用这招将褚洄之和自己都强行推下台。 另一边,展熠在水墙生成的那一刻就理解了卡罗尔的行动,他振翅飞起,在半空中拦下了看上去是要飞跃水盾去支援褚洄之的莫岁。 浓重的水腥气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扑鼻而来,卡罗尔拽住骨剑的另一端往前勐拉,褚洄之被他拽得向前踉跄,还未等松开手里的骨剑就被卡罗尔死死抓住了大臂。 二人已经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水压,都被迫向场地边缘退步。 骨剑抵在卡罗尔肩窝,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盾鳄自身的护甲出现裂纹,卡罗尔没有松开褚洄之,只是催快了水盾向内推进的速度。 见血迹洇出卡罗尔肩部的盾甲,一直沉默的褚洄之冷不丁开口问道:「不松手吗?」 卡罗尔的脚跟已经踩在竞技台最边缘,退无可退,因过分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个场上只能有一位公主,身为骑士,不就是要替自己的公主扫清障碍吗?」 「你说得很对。」 褚洄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卡罗尔顿觉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褚洄之一直回拉着他的手突然改换了施力方向,主动推着他一同向台下栽倒下去。 第75章 事态转变得太快, 任何的挽回措施都显得滞后,一切已成定局。 卡罗尔能明确感觉到,推他一起下台不是褚洄之的应急之举, 而是褚洄之设计中的结果。 甚至, 就算水盾消弭,他此刻已经解除了对褚洄之的钳制, 褚洄之也没有再尝试返回擂台的意思,反倒是欣然接受了即将出局的事实。 难道, 这人早就计划好,要以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出局? 如果真是这样,那褚洄之在比赛中至少大费周章地用了三重障眼法。 与莫岁调换身份、假意以展熠为目标、还有最后伪造出被迫拉下擂台的假象,环环相扣,却不是为了夺取比赛的胜利, 而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提早退场。 卡罗尔表情错愕,震惊地看向面带微笑的褚洄之: 「你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 要借我的手拉你一起出局?」 但此时察觉为时过晚, 卡罗尔和褚洄之都跌出擂台范围,双双出局。现场大屏上, 二人的身份牌被揭晓, 都是骑士位。 「这么说就有点噁心了,我对你可不感兴趣。」 褚洄之噙着笑, 眸底闪过深不可测的微光,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卡罗尔道: 「我是被你逼出局的, 哪来得及设计什么。」 转播镜头电子眼飞行至褚洄之身边,恰好收声到褚洄之接下来所说的话, 将其扩音至整个竞技场。 「只是帮公主扫清障碍罢了,别人家公主被褥底下连个豌豆都不能放, 你这么大个障碍物杵在场上挡路,我们莫岁虽然不争不抢的,但也不能受这种委屈。」 随着他话音落下,场上还在战斗中的莫岁正巧踹向展熠。 莫岁眼神中的冷意隔着屏幕都清晰可感,覆盖着金属护甲的小腿全力下噼,势如千钧、决绝狠厉,展熠格挡他的骨翼上几根骨头接连断裂。 这和「不争不抢」哪里沾边了。 莫岁要是能和豌豆扯上关系,也绝对是拿豌豆当子弹打人。 接收到来自全场质疑的目光,褚洄之比别人更加疑惑,没觉得莫岁刚才的举动有哪里和他的话相悖,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 「有什么问题,我们莫岁哪里不像公主?」 褚洄之已经出局,他和莫岁之间的通话本应是被切断的,但因为二人的耳机经过改装,所以莫岁依旧能听见他的声音。 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的睫毛不太自在地颤了颤,冰封的表情也略微松动。 褚洄之到底什么意思,一口一个公主地叫他,他哪里像了。 镜头给到褚洄之的面部特写,莫岁没忍住分心,偷偷瞄向大屏幕上那张放大后精緻到有点不像真人的脸。 褚洄之正直视镜头,纯黑的眼瞳不透一丝光亮,他分明是笑着自谦,却无端产生极强的压迫感。 「不过,我看上去有这么无能吗?竟然会让人觉得,在经歷初赛那样的事之后,我还会再以伤害莫岁为代价来换我自己的安全?」 初赛的幕后黑手,他从没想过要轻易放过,迟早会顺藤摸瓜揪出来。 褚洄之笑意不达眼底,话语中意有所指:「更精彩的还在后面,拭目以待吧。」 休息室内,医护人员完成了对褚洄之手部伤口的处理,最后嘱咐道: 「骨鹫虽然无毒,但其中的生物成分会导致伤口很难癒合,这段时间需要注意伤势是否恶化。」 听到褚洄之将其他人都送出房间,林文毅自隐蔽处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第150页 「人都走了吗?」 褚洄之没和他废话,只点点头。他利落地换掉所有可能会暴露身份的装备和物件,就要直接离开。 林文毅这个话痨不和人说话就嘴痒,就算面对的是他一直觉得心机深沉到有点吓人的褚洄之,也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手没事吧?刚才隔着屏幕看血煳煳一片,怪严重的,能正常行动吗?」 「没事。」 褚洄之言简意赅,将一卷赛事专供的特制绷带隔空扔给一会儿假扮他的林文毅。 「照着我的手缠,别漏破绽。」 这人简直是表里不一的典范,跟医护人员交流的时候看着还挺有礼貌的,什么时候从人家那儿顺了卷绷带。 林文毅腹诽,却没敢明说。他听话地把自己的手缠起来,无意开口道: 「上次你手指头划破了道细得跟线似的小口子,还让莫岁拉你去医务室呢。」 被揭老底的褚洄之倒也不害臊:「所以?」 林文毅正在专心復刻手上的绷带,思维不太集中,所以有些口无遮拦: 「就是觉得你总不在莫岁面前表现出真正的自己,好像不太好。」 「莫岁还以为你是什么可怜柔弱、事事忍让的善良小白花呢,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而且,一直像现在这样的话,你不会怀疑吗,莫岁对你好到底是因为你合他心意,还是因为你表演出的那副样子合他心意。」 林文毅滔滔不绝了一堆,抬眼正对上褚洄之漆黑无光的瞳仁,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打憷,声音渐小,草草作结: 「莫岁也未必会讨厌真实的你嘛,骗他也骗你自己,我反正是觉得不太对。」 「我没有试错的机会。」 褚洄之有些触动,但他的偏执根深蒂固,不是林文毅两句话能改变的。 他垂眼,低声道:「只要能演一辈子,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听到褚洄之回话,林文毅的话匣子更收不住。 「你才二十岁,哪说得准那么远的事?」 褚洄之没回话。 的确,他自己也清楚,说什么演一辈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他不可能一直瞒着莫岁,暗网这一次其实已经露馅,莫岁没有追问到底算他运气好,自己的阴暗面迟早会彻底暴露。 林文毅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莫岁的兴趣爱好一直挺独特的,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他喜不喜欢真实的你?」 「试了。」 时间紧迫,褚洄之不欲多说,回想起在暗网时那次显然失败的表白,有些恶意地直接终结了话题。 「他说我精神有问题。」 褚洄之从后门离开,在隐身术法的加持下,没人注意到他。 场上比赛正处于白热化阶段,两道流光似的人影于半空中撞击交错,转瞬之间就是几次过招。 虽然两人此刻还在有来有回地僵持,但展熠的骨羽快要耗尽了,所以莫岁绝对占据上风,彻底锁定胜局只需要时间。 就在褚洄之将要离开内场之时,观众席上突然爆发出一片震惊的抽气声。 褚洄之回头,整颗心霎时一沉。 莫岁的左肩中了箭,被迫暂时降落地面。 问题是,莫岁不可能算错展熠所剩不多几根骨羽的进攻轨迹。 这根命中莫岁的骨箭是展熠能量回復后再度生成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卡罗尔已经退场,展熠哪来的再生能力? 褚洄之拇指与中指捏出一道狭长眼裂般的缝隙放至眼前,眼底亮起茫茫金光,竞技场上的一切细节被他瞬间尽收眼底。 展熠的状态很不对,他绝对使用了某种未知的刺激手段,比刚才更加密集锋利的骨羽一根根生长再造,最后异化为狰狞斜插的模样,像是一把把寒光凛凛的短刀。 莫岁肩部的骨箭被展熠驱动着逐渐深入,莫岁当机立断,指尖探入伤口,生生拔出了骨箭。 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展熠护甲上的隐秘机关里有一枚液体胶囊,随着猩红色的液体注入体内,展熠进入狂暴状态,光秃秃的骨翅也再度恢復进化成了现在的样子。 甚至,现在的展熠让他想起了当初失控暴走的洛达。 展熠注射的是什么药物,他现在能否战胜展熠,甚至,展熠靠药物暴走与洛达失控之间有无联繫,这些问题都涌上莫岁的脑海,令他一时难免思绪混乱。 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莫岁在战斗中一贯坚定的眼神显出点犹豫,他不太擅长同时思考这么多问题。 「好痛。」 肩部剧烈的疼痛依旧持续,莫岁嘶了一声,极小声地抱怨。 痛感本身倒还在其次,问题是疼痛带来的分心让他更难集中精神思考。 褚洄之接入队内语音的第一刻,听到的就是莫岁自言自语的唿痛。 他唿吸一滞,指尖紧扣住握拳的掌心。 莫岁带着气喘声的清冷声音听起来有些颤,信号不稳,在褚洄之耳中断断续续,好像随时都要中止消失。 褚洄之几乎理智断弦,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向莫岁表现出任何一点负面情绪,极力压下所有的冲动。 「莫岁,听我说。」 平和温润的熟悉声音零距离地在莫岁耳边响起。 瞬间,莫岁脑海中所有杂乱无章的声音都被静音。 第151页 很奇怪,褚洄之好像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自己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很安心。 「先不要想其他的事情,那不是你现在需要考虑的,只专心应对眼前的战局。」 「现在的局面绝对不是无解的。展熠既然敢在赛中违规,就证明他有把握事后不被追责。可他被逼到绝境才冒险用这招,只能说明狂暴状态对他而言并不全然有利。」 褚洄之没抒发任何无用的感情,每一句话都清晰客观。 「我猜,他用药需要承担巨大的副作用,但我们不知道他现在的上限在哪里,所以不要跟他硬碰硬。沉住气尽量拖到他坚持不住,是最保险的方法。」 不需要过多交流,所有在刚刚令莫岁慌乱的因素都已经被褚洄之条分理析地拆解。 莫岁深唿吸,他擦去手上令金属打滑的血液,眼中的光芒重新沉静下来。 「交给我吧,我会赢。」 耳机那头,褚洄之似乎是极轻地嘆了口气,浓烈的情绪也终于忍不住地流露出来。 轻弱的气声撩拨得莫岁耳廓隐隐有些发痒,他听到褚洄之温柔又无奈地对自己道: 「岁岁,不赢也没关系。」 「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赢,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受伤了。」 第76章 褚洄之的耳机内传来林文毅颇为抓狂的声音。 「你跟莫岁说了什么?刚才为什么切断信号不让我听?」 他实在是好奇得不行:「我跟莫岁认识十几年, 从来没见过他打架这么保守。诶我跟你说,莫岁小时候捡根木棍都敢跟比他壮两圈的人比划,哪有像现在这么谨慎的时候。」 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褚洄之和林文毅保持连线。褚洄之此刻已经离开会场, 林文毅自觉承担了转播员的角色,向他实时汇报场内战况。 「你不知道, 展熠那八百个破绽明显得,我看了都想上去踹他两脚, 莫岁居然还能忍住跟他保持距离。」 听到莫岁此刻控场没有问题,褚洄之也放松了些,跟林文毅多说了两句。 「都是演的,你要是真踹他,那就准备跟你的腿说再见吧。莫岁现在的策略没有问题。」 话又绕了回来, 林文毅追问:「所以你到底跟莫岁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褚洄之轻描淡写:「没说什么,只是帮他分析了下局势而已。他很聪明, 自己就能想明白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林文毅「嘁」了一声, 显然是不满这个敷衍的答案。 「没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听,你肯定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把莫岁哄得团团转。」 褚洄之极短促地勾了下唇角, 没否认林文毅的话:「知道还问?」 林文毅一哽,实在是有点被褚洄之不要脸的程度震惊到。 他忿忿道:「等莫岁下场我就去告状, 说你都是故意哄他的。」 褚洄之不慌不忙:「随你。」 听到褚洄之如此平淡的回应,林文毅诧异地挑了挑眉, 但他想像了下自己向莫岁告状的场景,发现褚洄之确实也没有什么慌张的必要。 莫岁胳膊肘能往外拐到第五星区去, 要是听到自己告褚洄之的状,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袒护褚洄之, 脑袋顶上都往外冒傻气。 林文毅彻底无语,白眼要翻到天上:「……还说什么你没有试错的机会,他这么相信你。」 话落在褚洄之耳朵里,却被补上了并不存在的下半句—— 他这么相信你,你却一直在骗他。 褚洄之沉默,再度开口,刚刚语气中的轻松笑意已经完全消失。 他低声道:「信任越深,欺骗才越不可接受。」 没等林文毅回话,他中止了话题:「行了,我已经到总局了,干正事。」 虽然调查总局是个半公开的机关,往来人流量不少,但方覃之所以选择把自己收集到的线索放在这里,也正是因为此处的安保技术绝对代表了星际的先进水平。 星际的警力技术系统又不是虚有其表的摆设,褚洄之确实没可能在总局机密等级最高的局长办公室出入自如。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自己绝对拥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段前来盗取证据,就是因为褚洄之压根就没想过做到天衣无缝。 既然没法神不知鬼不觉,那换个思路,干脆不考虑如何掩盖痕迹,大刀阔斧地尽快达成目的,只要不让自己有被怀疑追查的可能就好了。 一路隐身到唯一能通往局长办公室的悬浮电梯前,褚洄之显露身形,幻出方覃的脸。 向系统提供了方覃的生物信息,他成功搭乘电梯。 局长办公室位于三楼,走廊内有警卫每两小时换班巡逻,换班期间会有两分钟由机器人代为全权接管巡查权限。 褚洄之刚刚走出电梯,耳机内传来林文毅归于正经的声音: 「小心,巴顿有动作了。」 「他本人不便离席,但他身边的副手离场了。」 「收到。」 对于巴顿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这点,褚洄之并没感到意外。 整个总局的警卫系统都在巴顿的掌握之下,他不可能不知道有人使用了局长专用电梯。 他略略加大了步幅,走到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前。 「请您验证身份信息。」 门禁系统的机械音响起,褚洄之任由扫描仪採集了属于方覃的面部信息和指纹数据。 第152页 「警报!……错误……系统重新尝试中……」 信号灯一阵闪烁,几秒后由红转绿,门禁系统打开。 「最高权限接管——生物认证通过。动态捕捉成功。欢迎您,身份编号a02-31,方覃局长。」 林文毅本来最担心的就是褚洄之该怎么骗过局长办公室的门禁系统,谁知这一步竟然是实操起来最简单的。 他震惊:「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方局长在任时就秘密更改了系统,违规提高了自己生物信息的权限?」 他一时有些结巴:「等、等下,我不会窥探到什么政府机密了吧,我们要打包逃跑吗?我、我可以去偷我爸的战舰!你们跑的时候记得带我一个!」 褚洄之进屋,没什么感情地敷衍安抚了下林文毅:「查不到你头上,别吵。」 屋内装潢华丽,一看就是经过了全方位的翻修。奢侈品随处可见,墙壁也覆盖了暗红色的长绒软包,处处金碧辉煌的奢靡陈设绝对不是方覃的作风。 整间屋子连地板都被扒了一遍,原装的部分也就剩下承重墙和钢筋结构了。很显然,翻修并不只是因为巴顿个人的审美喜好,他在借着翻修的名义寻找方覃留下的证据。 通话那头,早前就黑入走廊监控系统的林文毅着急提醒褚洄之: 「没时间了,距离新一批警卫换班上楼最多只剩一分钟了。」 「撤吗?撤吧!一分钟肯定不够你找东西的!我早说了这事儿太冒险,这么大个屋子你从哪儿找起,你当这是游戏呢还能给你线索提示……」 林文毅这人越紧张话就越多,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褚洄之实在被吵得头疼,调高自己的通话音量,胸有成竹地打断道: 「一分钟,绰绰有余。」 褚洄之十指交扣、并而后张,结印几次变换,只见金光旋生、风自地起,巨大的法阵图纹出现在半空。 流光萦绕周身,褚洄之朗声喝道: 「奇门。阵开——」 瞬间,法阵中的道道金光化为数不胜数的符篆,如同秋风扫叶般自阵眼中心接连翻飞而出,隐入屋内的角角落落。 不过须臾,整间屋子都被虚形的金光覆盖,随着褚洄之手掌覆压而下,金光乍灭,只余下一处角落还闪烁着格外显眼的光芒。 褚洄之走过去,取出从莫凌昭那儿拿到的密钥贴在那块墙面上。 原本看上去浑然一体的墙体突然极突兀地分裂出来一块立方结构,机械架构层层分离拆解,一枚晶片出现在褚洄之视野里。 就是这个了。 褚洄之将晶片收在储物的符篆之中,询问林文毅: 「现在走廊上有多少人?」 「走廊上没人。」 林文毅的回答令褚洄之有些意外,他眉心一动,一点疑虑自心底漫上,他停下脚步。 这不可能。三楼走廊有人活动和方覃的人像都已经被监控系统捕捉到,这样的异常绝对会引发系统自动警报。 可屋外安静过了头,不仅没有前来检查异状的警力,就连正常换班的警卫都消失不见。 褚洄之问:「一个人都没有?机器人呢?」 林文毅也觉得奇怪,却并没多想,回道: 「机器人还在正常巡逻。算了,别想那么多,或许只是调度失误呢。」 褚洄之并不抱有任何侥倖心理,大脑高速运转,他突然灵光一闪。 总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很多人并不信服巴顿这位靠关系上位的暂任局长,所以巴顿也并不想让方覃留下东西这件事被忠心于方覃的人知道。 那么,阻止系统进行全局警报的人只有可能是巴顿。 他在将计就计,想借着自己的手截获他一直没找到的证物,顺水推舟、人赃并获。 走廊上看似没有危险,但能让人丧失行动力的东西显然并不只限于肉眼可见的警卫或者火力武装。 无色无味的麻痹气体、切割型的雷射射线,巴顿能在暗处动的手脚太多,所以他甚至有自信,不惊动其他人就远程擒获莽撞闯入的无知者。 已经想明白了巴顿的意图,应对就显得简单很多了。毕竟褚洄之最得心应手的事情就是跟人对着干。 既然巴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擒获方覃的「余党」,那他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方覃的重伤与这位新任局长脱不了干系。 林文毅不知道褚洄之在思量什么,急着催道:「趁没人还不抓紧跑?这边比赛快结束了,我可没法替你接受赛后採访。」 当然要跑。但是得换一条路。 下一秒,一架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肩扛能量炮被褚洄之对准窗户。 几发震天动地的炮弹集中轰向一点,经过特殊强化的窗户材料只显出几道裂缝,甚至,由于受到外力冲击,窗户外部的防御设施启动,层层的机械金属封死了窗外。 「你疯了?你这样会引人上来的!」 林文毅不可置信,他觉得褚洄之简直不可理喻。 褚洄之要的就是引人上来。他正继续火力轰炸,就在这时,一股无力感突然袭上他的四肢,他手上力道顿失。 不止是走廊上有未知的危险,屋内也释放了麻醉气体。 褚洄之已经拿不稳能量耗尽的肩扛炮,他屏住唿吸,扔下肩扛炮,转而掏出新的轻型武器,强打精神,对着牢不可破的窗户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火力输出。 第153页 终于,随着防御装置受到过量的火力冲击,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总局,门外传来警力部队上楼的脚步声和枪械撞击的声音。 褚洄之在赌。 赌巴顿不敢拿总局众多警务人员的性命开玩笑,赌巴顿会因为人员的聚集而解除走廊上所有暗中设置的陷阱装置。 这招确实不太光明磊落,几乎是在利用无辜的人铺出自己的生路。 但褚洄之管不了那么多了。 耳机里传来竞技场掀翻棚顶的热烈欢唿声,主持人的解说也在褚洄之耳边激情响起: 「非常精彩的比赛,让我们恭喜莫岁选手,歷经鏖战,取得最终的胜利!」 褚洄之唇角浮出一丝笑意,在麻醉药物作用下已经快要进入浅眠状态的大脑重新获得一丝清明。 莫岁赢了,而自己想尽早回到他身边。 为了这个,不管是要付出什么代价,褚洄之都不在乎。 第77章 竞技场观众席上, 在众人的激动吶喊之中,巴顿的脸色阴沉得有些明显。 「操他妈的,到底哪儿来的疯子!」 巴顿盯着光屏上那张属于方覃的脸, 眼神中渗出阴毒的寒光。 「真见鬼了, 方覃不是还晕在医院吗。」 在暗网有人成功冒充扬加还可以理解,毕竟暗网的机制本来就适合隐藏身份。可眼前这人连生物系统都能骗过, 要不是确定方覃现在没有行动能力,巴顿简直怀疑这就是方覃本人。 身旁副手问他:「长官, 要关闭走廊里的毒雾喷射器和纳米切割仪吗?局里的人马上就要冲上走廊了。」 巴顿咬牙,两秒后,他「啧」了一声,泄愤似的狠狠给了人一拳: 「这也要问我?他妈的赶紧关啊!」 「能在总局混的傢伙一个比一个背景硬,一梭子下去能打中七八个家族继承人, 真要出什么大事,我和你都得牢底坐穿!」 —— 一连串子弹打穿房间正门, 走廊上明亮的灯光通过弹孔透入室内。 褚洄之看到走廊上影影绰绰的活动人影, 并没有任何血案发生,看来是巴顿做出了让步。 估计接下来扔进屋的就是催眠弹或者束缚网了, 褚洄之当机立断, 一个闪身,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方覃局长?」 看到身形样貌都与方覃一般无二的男人出现在瞄准镜中, 屋外严阵以待的警卫皆是一愣,有几个年轻的愣头青甚至错愕到放下了枪。 因为众人对方覃的信任, 对准褚洄之的长枪短炮都出现了松懈。 眼见众人的防备转换为半信半疑的担心,褚洄之轻咳一声, 假装有话要说。 下一秒,一枚烟雾弹被隐秘掷出, 浓厚呛人的白烟立时充斥整个空间,与此同时,褚洄之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突破包围,直冲而出。 烟雾很快被驱雾弹清除,「方覃」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极速下降的电梯中。 总算是甩开总局的警务人员了。 假冒方覃这招有利有弊,褚洄之虽然轻易逃出,却被方覃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穷追不捨。褚洄之本体隐身,还将沾染了自己气味的符篆四散出去,这才骗过追兵。 脚步虚浮、视野模煳,隐去身形的褚洄之眯着眼睛半跪在地,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 精神涣散,他还要集中所有气力用于隐身,以防再度被追查到。 灵力难以凝聚,就连基础的回元术法都难以施展,褚洄之的手指堪堪结印便无力松开,他撑住地面让自己不至于栽倒,掌心冷白的皮肤被尘土染污。 现在还不能晕。 褚洄之抬手,微微颤抖着的修长手指勾出匕首,还缠着绷带的左手直接握上了锋利的刀尖。 殷红色瞬间渗透布料,褚洄之倒抽一口凉气,剧烈直接的疼痛感令他霎时瞳孔勐缩,大脑也像是被泼了盆冰水般暂时获得清醒。 趁着还有基本的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褚洄之接通跟林文毅的通话,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 「听我说不要打断我。我这边出了点问题,放心我没有被抓住,但是我赶不回去,赛后採访必须得要你顶上了。发言都让莫岁来,你闭好嘴,不会有人怀疑你的。」 褚洄之现在沙哑无力的声音明显不对头,林文毅临危受命,慌张接话: 「啊?我、我来?为什么?你,你要不等一下,莫岁要下场了,让他跟你说。」 褚洄之拒绝:「没时间了,我不算安全,你照我说的做,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跟我说话是节外生枝吗?」 少年熟悉的声音突然插入,褚洄之所有的筹谋镇定都在瞬间荡然无存。是莫岁。 因为刚刚结束战斗,莫岁的声音还带着些微喘,但他并没有放缓语速,即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也要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褚洄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夜晚的街道上并不算安静,车水马龙的噪音之间,精神涣散的褚洄之并不能完全听清莫岁的问话。 他将耳机内的通话音量一点点调到最大,耳膜都被震得隐隐作痛,直到莫岁的唿吸声盖过了一旁悬浮车驶过时的鸣笛,所说的每一个音都变得清晰 他听出来莫岁有些紧张,却没认为莫岁的紧张是因为担心他,只以为莫岁是在担忧事态进展不顺利。 第154页 「没事,别担心,线索拿到了,不会追查到……」 他话音未落就被莫岁打断: 「你是不是受伤了?说话的声音为什么在抖?刚刚说不能及时赶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比起有没有找到证据,莫岁好像更担心自己安不安全。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褚洄之一怔。 他现在反应速度有点慢,因而没立即对莫岁的问题做出回应,可就是这一秒的迟疑也令莫岁感到不可接受。 莫岁紧张道:「褚洄之!说话!你现在怎么样?」 褚洄之少见地显出点木讷,他老实回答道: 「我,我只是吸入了麻醉药剂,没什么大事。」 「我会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耳机有定位,你明天找到定位,把我捡回去就好。」 「开什么玩笑。」 褚洄之的耳机里传来窸窣起身的声音,莫岁没接受褚洄之的方案,不容置喙地坚定道: 「赛后採访安排在半小时之后,还有时间,我现在出去找你。」 「不行!」 褚洄之哑声叫住莫岁。处在神智彻底溃散的边缘,掌心的疼痛已经无法再带给他更多的清醒了,他全凭意志力在坚持。 「你不能离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你扯上关系,不能让你被怀疑。」 莫岁觉得他的话很荒谬。 「你晕在不知道哪个角落,让我不要去找你?」 「你是觉得你自己这么不重要,还是觉得我是可以随便抛弃别人的人?」 莫岁在医疗箱内快速搜罗了些可能用得上的药物。 「林文毅,把他定位发我,我现在出去。」 气象播报无人机在空中飞过,预报天气变化的消息。 「根据气象局协调,今晚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主星东南部将有一场人工降雨,降雨强度为中到大雨,距离降雨还有五分钟,请室外居民注意避雨。」 这对褚洄之来说是好事。 雨水会洗刷血迹和脚印,淋雨也有助于帮他维持清醒。 他的光屏被远程唿出,莫岁共享了两人此刻的位置。 「我现在飞过去大概还得十分钟,你可以看到地图上我的位置,不要睡,等我过去找你。」 褚洄之撑着眼皮看向光屏,街道纵横的地图上,一个太阳似的橙色小圆点正在快速靠近自己。 半空中,冰凉的雨丝已经开始落下,褚洄之撑住一旁的墙面起身,逼自己行动起来,好尽可能快点和莫岁相遇。 他道:「莫岁,跟我说话吧。」 如果说鸟为食亡,褚洄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去死。 只是为了听到莫岁的声音,他就能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乍然听到褚洄之突兀的要求,莫岁也还是一口应下: 「好,可我不太会说话,你想听什么?」 「随便,你说什么都行。」 随便绝对是最难完成的要求。 莫岁绞尽脑汁,一时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如果是莫岁自己需要通过和别人聊天以维持清醒,他绝对想听到自己喜欢的话题,而他的喜好也非常明确。 星炬杯夺冠、最新款的机甲装备、橘子味的甜点,这些具象的事物都能非常直接地让莫岁感到愉悦。 但换成褚洄之,莫岁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知道褚洄之喜欢什么。 不管衣食住行,褚洄之从没说过自己很喜欢什么,也没说过自己很讨厌什么,好像所有实在的东西对他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偏好,除非他从来都在压抑自我、迁就他人。 莫岁突然觉得自己离褚洄之很遥远,遥远到,如果褚洄之现在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找他。 雨势渐大,能见度很低,莫岁看不太清深夜雨雾下朦胧的街道,也听不太清褚洄之那头的声音。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又不想拖得太久。情急之下,他选择自己最熟悉的话题,开口问道: 「褚洄之,我给你讲关于我自己的事好不好?」 莫岁知道褚洄之对自己并不全然坦诚,也隐隐察觉褚洄之并不像他所一直认为的那样完美,可对此,他心底响起的声音并不是责备。 他想的是——没关系,只要把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都分给褚洄之,褚洄之就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莫岁没头没尾地开口道:「其实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变成小鸟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我觉得能飞是最好的事情,比那些放火吐水力气大的傢伙不知道自由多少倍。」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肥啾只是没有天赋、除了长得可爱之外一无是处的小鸟,可我从出生就不被允许做一个没有天赋的人。」 「我瞒了这个秘密很久,除了父母、哥哥,还有药物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星兽体秘密的人。」 莫岁顿了顿,接着纠正道:「如果说得再准确一些……褚洄之,你是第一个,我主动告诉你我的秘密的人。」 莫岁有点语无伦次,但因为褚洄之偶尔会在他停顿的间隙回「嗯」示意他接着说,他也就没有停下组织语言,想到什么便说了下去。 「我知道瞒住秘密是很辛苦的事,所以我想,不会有人生来就愿意欺骗别人。如果有无论如何都要瞒住的事情,那么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第155页 讲述自己的心路歷程是莫岁不得已而应急的下策,可他不知道,这恰恰是褚洄之最想听到的东西。 大雨倾盆而下,地面变得湿滑,被打湿的衣服也沉甸甸地赘在身上,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褚洄之干脆靠着墙坐了下来。 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现在的心率很慢,这和他疯狂震颤的灵魂完全相悖。 他扔下手中握了一路的匕首,一旁的水洼瞬间被染成一汪血红色。 他不需要用那把匕首维持清醒了,比起疼痛,还是幸福更让人无法甘愿沉睡。 第78章 光屏的缩略地图上, 代表着正在降水的大块灰色云团覆盖了画面,屏幕灰暗,衬得显示莫岁位置的亮橙色圆形标识更加显眼。 所以, 就算身处滂沱的雨幕, 褚洄之的视线也能轻易捕捉到那个行进中的小圆点。 一闪一闪的,和莫岁很像, 很可爱。 手指点着那个橙色的光点,褚洄之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药物的影响下大概真的出了问题, 毕竟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屏幕上的光点可爱。 代表两人位置的两个小圆点不断向彼此靠近,距离被具象化,随着莫岁的高速飞行,小圆点已经趋近重合。 「我看到你了!」 莫岁雀跃的声音在耳机内响起,盖过了沉闷的雷声。 远处,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紧接着传来雨幕被破开的清越声音。 褚洄之眼前本就已经出现了模模煳煳的重影, 他抬眸, 雨水打湿密长的睫毛,沉沉地垂遮在眼前, 导致褚洄之没能捕捉到远处黑暗中莫岁的身影。 可干净纯白的羽翼划出一道明亮的直线, 蓦然点亮了浓墨般阴沉的夜空。 像是流星穿过天际,褚洄之不需任何刻意的寻找, 在这片湿漉漉的冷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或许触景生情是所有人类都不能摆脱的矫情本性, 褚洄之紧紧盯着直奔他而来的莫岁,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些极不切实际的幼稚幻想, 他虔诚地向着他的流星许愿—— 拜託,让这颗流星爱我吧。 莫岁比赛结束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身上依旧穿着作战服,他是跑来的,堪堪停步在半跪的褚洄之面前,略高的金属鞋跟溅起水花。 望着浑身湿透的褚洄之,莫岁眼神颤了颤,突然发现眼前的这幅场景不可思议地与二人初见时的场景重合。 不同的是,他不再会为褚洄之截胡了自己的猎物而生气,也没法再漠然地看着这个人狼狈地跪在自己眼前。 透明悬空的防雨罩在二人头顶撑开,在瓢泼大雨中撑出一小块突兀转晴的区域。 褚洄之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干燥温暖的布料包裹住,是莫岁带来的外衣。 看到褚洄之没出什么事,莫岁长舒了一口气,笑着向他道:「太好了。」 二人的通话还在继续,原始的人声与耳机内返送的声音重合,混合着嘈杂的雨声,褚洄之没听清莫岁在说什么,只能看到莫岁上扬的唇角,似乎是很高兴。 莫岁也意识到自己没有切断连线这点,他关闭耳机,蹲下身来,靠近褚洄之。 透亮的眼神望进褚洄之眼底,他提高了声音,真诚地再次道: 「我说,太好了,我找到你了。」 他指的不止是现在,更是二人的相遇。宇宙无垠,能从陌生混乱的星系找到褚洄之,莫岁是真的觉得很幸运。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的神经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的大脑断了弦,瘫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骯脏的地面倒去,然后,他被莫岁接住。 莫岁身上有像阳光一样的味道,整个人也总是热乎乎的,抱起来非常舒服。 像是在阴冷的雨夜突然被午后的阳光眷顾,褚洄之唇角真挚地勾起弧度。 他闭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抵在莫岁锁骨的位置,雨水打湿两人的衣服,让互相汲取温暖的两个人不自觉地紧贴在一起。 「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褚洄之昏昏沉沉,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随着吐气落在莫岁身上,以皮肤为介质传导至莫岁耳蜗中。 心机卖乖已经写入了褚洄之的本能,他现在头疼反胃到极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还能惦记着靠示弱让莫岁多心疼自己一点。 半真半假地,他小声道:「头好痛。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肯定不好看,你不要看我。」 视线落在褚洄之紧靠着自己肩膀的侧脸,莫岁唿吸停了一瞬。 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平白镀了一层珍珠似的光泽,在疏零灯光的映射下粼粼闪烁,让人想到上岸的海妖。 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窝间夸张地窝了一小汪雨水,随着褚洄之动作,那汪水细碎地滚落下来,几乎像是落下了眼泪。 他怎么可能不好看。 莫岁脸颊隐隐发烫,在冰冷的空气中明显到令他自己都有些错愕。 「咳,现在还不能睡,我们得回去。」 莫岁错开视线,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不算温柔地强行摇醒了意识涣散的褚洄之。 他取出自己带来的药物,因为一手撑着褚洄之,只能用牙齿咬着撕开针剂的外包装。 针头没入血管,一向谨慎小心的褚洄之连眼皮都没抬,任由莫岁把不知名的药剂注入他体内。 第156页 莫岁解释道:「是缓释剂,因为不是针对性的解剂,所以作用未必会很明显,只能先应急,但多少能有点用。」 防护罩隔绝了倾盆而下的夜雨,两个人在湿冷的空气中静静地依偎着对方,等着缓释剂生效。 几分钟后,褚洄之过慢的心跳渐渐恢復正常的频率,大脑也比刚才更清醒了些,可他却依旧没睁眼,耍赖似的靠着莫岁。 「那个,我能听到你的心跳的。」 莫岁有点说不清的尴尬,他轻轻推了推褚洄之,揭穿了某人的小心思。 「起来吧,我给你重新包一下手上的伤,我们得回去了。」 被揭穿的褚洄之倒也不害臊,他靠着墙坐好,把手伸给莫岁,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聚焦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莫岁一向很爱干净,平日里衣角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头髮和羽毛,绝对不能被弄脏。 可此刻他认真帮褚洄之包扎,毫不嫌弃地单膝跪在了满是雨水与尘灰的街道上,头髮和衣服都是湿漉漉乱蓬蓬的,就连洁白无瑕的翅膀也被风吹得凌乱。 远处高楼炫彩的霓虹灯光落在莫岁干净的脸上,照亮莫岁专注的神情。 望着眼前这极具反差性的一幕,褚洄之心跳加速,突然想试着更冒险一些,向莫岁袒露些骯脏隐藏的内心想法。 他开口,试探道:「莫岁,我刚刚为了逃出来,想拉着总局里其他无辜的人下水来着。」 「嗯?」 莫岁嘴里咬着纱布,不太方便说话,含混应道。 「巴顿大概在走廊内布置了些无差别杀伤武器,我也不确定,但为了逼他关掉那些可能存在的杀人装置,我故意骗了其他无关的人上楼。」 褚洄之刻意把自己说得很没人性,双眼紧盯着莫岁的反应: 「我知道那些人可能会因为我被害死,但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没犹豫。」 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缠绷带的动作并未放缓。 「哦。」 他头都没抬,专心手头的包扎工作,随口回应褚洄之:「你做的没错,要是犹豫了,你现在都不一定能有命在这儿。」 「再说了,要害人的是巴顿,又不是你。」 「别愣着了,帮我拿下东西。」 莫岁戳了戳褚洄之,不太满意于褚洄之突然的走神。 所有的担心在莫岁的信任和包容下都显得有些滑稽,褚洄之哑然失笑,眉眼柔和地舒展开来,他道:「莫岁,谢谢你来救我。」 莫岁不知道他突然说什么傻话,这么正式道谢,怪别扭的。 他起身,向褚洄之伸手:「可以站起来吗?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再不回去的话林文毅要被吓死了。」 褚洄之很紧地拉住了他的手:「嗯,走吧。」 二人回到休息室的时候离採访开始只剩两分钟,心如死灰的林文毅已经开始两眼放空地坐地祈祷了。 见到褚洄之和莫岁,他还顶着褚洄之的脸,眼泪汪汪地就迎了上来。褚洄之看着实在难受,解除了他身上的障眼法,示意他找个地方躲好。 两人都淋了雨,衣裤上全是明显的水痕,尤其是褚洄之,袖口和裤脚上的血渍和脏污混作一团,一看就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你去更衣间,我在外面换。」 褚洄之一手把莫岁推进更衣室关上了门,另一只手扯着衣摆脱下了上衣。 因为手上有伤,麻醉药剂的作用又并没完全解除,褚洄之换衣服的动作并没那么麻利。 他刚刚换好干净的下装,门外就传来了渐大的嘈杂人声。 记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房间。 「在赛后採访之前,我们特别争取到了突击选手休息间的採访机会,前面就是莫岁选手和褚洄之选手的休息间,让我们进去看看!」 搞什么突击流程? 听着脚步渐近,褚洄之抓紧把脏衣服扔到角落,随手披上件衬衫。 敲门声和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看着衬衫上散开的排扣,褚洄之嘆了口气。实在是来不及。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开始编造能合理解释他在休息室内衣衫不整的理由。 就在这时,换好衣服的莫岁从更衣室内一个箭步沖了出来。 他推着褚洄之坐到沙发上,自己跨坐上来,双手拉住了褚洄之衬衫的两侧。 房门打开,二人出现在爆闪的闪光灯下。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举止暧昧的二人身上,所有的嘈杂声音都戛然而止。 莫岁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他刚刚也听到了记者即将进屋,只是急着解围,不知道怎么就头脑一热选了这么个方式。 短暂的死寂后,震耳欲聋的快门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丧失思考能力的莫岁闭着眼,自暴自弃地一头撞进褚洄之肩窝,把脸藏在褚洄之的衬衫下。 随便拍吧。就当他已经死了。 第79章 星炬杯的赛后採访环节一向是比较难应付的, 赛事专业的记者们往往会揪着选手的一点小失误紧追不放,其他领域的媒体则会提出些与赛事本身无关的刁钻问题。 但此刻,採访间内的氛围显然和严肃没什么关系, 反倒瀰漫着诡异的尴尬。 莫岁抱着双臂坐在採访台正中, 因为面无表情,一张本就锐利精緻的脸看上去更加不好惹。 第157页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着, 冷冷俯视台下,威慑力十足。他目光没有焦点, 因而台下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他正盯着自己,一时竟也没人开口当出头鸟。 可实际上,莫岁只是大脑宕机所以视线失焦而已,他现在压根没心情去看台下的任何一个人。 这些记者千万别问他自己刚才在和褚洄之干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但可惜, 他这个愿望註定落空,在场众人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劲爆的新闻。 顶着少年莫名强大的气场, 一位记者还是拿起了话筒: 「莫岁选手你好。自从双人组队赛制实行以来, 各小队队内的搭档关系也成为了讨论的热点话题。我相信你也了解,不少观众喜欢二位也是因为二位高度的默契和信任。」 「不过现在看来, 二位的关系好像比大家想像得要更好呢, 可以向粉丝朋友们明确透露一下吗?」 左右还是逃不过,莫岁只好揣着明白装煳涂。 他採取的是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战略, 也不管记者问了什么,直接已读乱回。干巴巴地像在背课文, 硬把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往完全不适配的题目里乱塞。 「感谢大家对我们的关心。今天的比赛也让我收穫颇多,展熠和卡罗尔是非常强劲的对手, 很期待之后的比赛。」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媒体满意,记者拿起话筒要追问, 却被莫岁冷冰冰地扔过来一记眼刀,卡壳了一瞬间。 就在这时,莫岁抢过话头,堵住了记者的提问。 他抬眸,紧盯着提示牌,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提问媒体的名字: 「星线传媒,是吧。」 这意思很明显,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名字要是被莫岁报给莫凌昭,这家媒体就别想混了。 莫岁当然不会真干这种仗势欺人的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色厉内荏的处理方法确实好用。 幸好小少爷的背景够硬,这种花边新闻他本人不想回答,总归是没再有人真敢逼着他回应了。 只是,莫岁如临大敌的迴避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强大的兽化者一定会有过分充沛的精力欲望,在某些方面疏于自控也是司空见惯。 所以,按莫岁和褚洄之展现出的兽化实力来看,他俩要真有什么暧昧关系也属正常,并不是需要刻意遮掩的污点。 因此,此刻在外人眼中,莫岁的绝口不提看起来非常像是认定二人身份天差地别,所以并不愿意让褚洄之和自己扯上更多关系。 莫岁压根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一旁的褚洄之却将台下众人的神态变换尽收眼底。 「政府总长次子歧视平民,冷待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搭档」,这样的话题可比两个年轻人的青春恋爱故事值得讨论得多。 二人上场前,莫岁特意叮嘱过褚洄之,让他尽量少说话。 一是因为褚洄之现在状态极差,一旦开口,仔细听就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态。再加上记者对褚洄之可不会像对莫岁那样客气,绝对会揪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刨根问底。 可是…… 褚洄之垂眸,看到前排记者的光屏上已经出现了断章取义的新闻内容,甚至配了自己在採访中沉默不语的图片以佐证莫岁的独断专横。 他再沉默,人设就要被无良媒体立成跟着莫岁受尽委屈的受害者了。 他现在必须得搞点动静出来,将莫岁不承认二人关系这件事引导成无伤大雅的私人情感选择。 只能回去之后再向莫岁赔礼道歉了,希望能顺利把人哄好。 褚洄之敲了敲话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开口,声音里糅杂了点不满,却因听起来足够温柔礼貌,不至于惹人不快。 他看向刚刚提问的记者,轻笑道: 「这位记者朋友,我还在莫小少爷的考察期内,所以实在不太好回答您的问题。要是因为其他人不实的议论让我功亏一篑,我可真的是太冤枉了。」 他没明说是什么考察期,也没说清楚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很显然,听上去就像他在追求莫岁。 他在说什么? 莫岁震惊转头,瞳孔狂震,就差直接上手把褚洄之的嘴给捂住了。 平白无故地,褚洄之为什么要说这种惹麻烦的话。 莫岁相信褚洄之这样说绝对事出有因,所以就算思绪混乱,他也还是逼着自己在脑海中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眼神在记者和褚洄之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莫岁发现端倪,突然想明白了褚洄之的用意。 所以褚洄之这么说只是为了扭转舆论保护自己的形象,并不是真的要追求自己。 莫岁先是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心底却不明不白地泛起点空落落的酸涩和失望。 大脑中嗡地一声,莫岁突然明白了自己失落的原因—— 他其实希望褚洄之刚刚说的是真话。 採访后面的内容莫岁就没怎么再听了,反正有褚洄之控场,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他脑袋里乱闹闹的,心中纠缠不清的陌生情绪彻底超出了他理解的范围。 好像有什么崭新的情感即将萌芽破土,莫岁终于意识到了这颗种子的存在,可他现在还不知道这颗奇怪的种子究竟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第158页 採访结束,按照流程,二人起身退场。 莫岁跟在褚洄之身后,却见褚洄之好像是没站稳,微微晃了一下。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就沖了上去,扶住了身形不稳的褚洄之。 褚洄之一把抓住了莫岁的手腕,他攥得很用力,像是把莫岁当做了浪涛中唯一能依附的稻草,掌心的冷汗也沾上了莫岁的皮肤。 莫岁担心地看向他,发现褚洄之的脸色差得有点明显,要不是场内冷白的灯光足够明亮,褚洄之现在看上去绝对是面色惨白。 「快走。」 背对着场下还未完全离场的众多媒体,褚洄之向莫岁做口型,示意莫岁自己已经到了支撑的极限。 莫岁抿唇点头,他把手塞进褚洄之掌心,十指扣紧给褚洄之提供更稳固的支撑,拉着人快步走下採访台。 直到坐进悬浮车,二人的手才终于松开。 忽略一早等在副驾的林文毅,莫岁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没有外人了。」 车内的医疗仪在给褚洄之做检查,莫岁紧盯着显示屏上的各项数据。 还好,只是因为缓释剂失效后麻醉药物的作用反扑,所以才显得副作用格外明显。只需要吃了药之后好好睡一觉,褚洄之很快就能恢復。 莫岁放低了后排座椅的高度,又调节了车内的灯光和香氛,他正在忙前忙后,突然听到褚洄之对自己道: 「莫岁,关于我在採访时候说的那些话……」 莫岁手下动作一顿,他没想到褚洄之还会提这个。 为了避免尴尬,他立刻表态道:「没事的,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知道?」 褚洄之讶异地挑了挑眉。 他当时说那番话,其实并不全为了解围而已。改变舆论风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莫岁的态度。 可莫岁居然说他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知道自己想追求他? 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反驳,莫岁是默认了自己当时说的话吗。 褚洄之本来已经在昏沉睡去的边缘了,听到莫岁这么说,他心率骤然加快,滚烫的血液也急涌向大脑。 在莫岁看不到的地方,褚洄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硬撑着坐起身来,紧张地等待莫岁的下文。 莫岁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多想,勐勐点了点头,笃定地说出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那些媒体没法断章取义做文章曲解我的意思。」 沉默。二人对视。 「……你知道的就是这个?没有了?」 看着莫岁澄澈的眼睛,褚洄之心口发堵,莫名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莫岁眨了眨眼:「没有了。」 他还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挺善解人意的,不仅那么快就理解了那些老油条的小九九,还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就跟上了褚洄之的思路。 莫岁往前凑了凑,笑眯眯地看着褚洄之道: 「我是不是很聪明?当时情况突发,我那么快就想明白了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小木头还在沾沾自喜地等待夸奖,褚洄之只感觉不等药力彻底发作,自己就要直接气晕过去了。 但是还能怎么办,他嘆了口气,纵容道:「嗯,聪明。」 看着没心没肺只顾高兴的莫岁,褚洄之咬牙,伸出手指想使劲戳戳那颗捲毛的小脑袋,却又因为捨不得悻悻作罢。 他被气笑了,问莫岁:「对这种事情这么聪明干什么?」 没等到莫岁的回话,在舒适的环境里,褚洄之实在是扛不住药力了。 胡搅蛮缠似的,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在彻底陷入沉睡前无奈地轻声道: 「笨一点多好。」 第80章 自动行驶的悬浮车上, 林文毅坐在前座,对着光屏上新鲜出炉的新闻报导咋舌。 「啧啧啧,你说, 你当时在休息室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莫小少爷?」 「诶诶, 看这个。」 林文毅点开一篇报导,拿腔拿调地深情朗诵:「搭档变情人?两情相悦还是强取豪夺?休息间后台隐秘青涩的少年心事!」 他摇头晃脑地点评道:「你听听, 这标题起的,简直像星网上一星币五条的色情诈骗小gg。」 「这一出搞得后面的採访都跟你俩的恋情发布会似的, 也没几个记者问正经问题了。」 莫岁本来脸皮就薄,被逼着回顾不堪回首的经歷,简直羞愤欲死。 他蚊子哼哼似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能帮我删照片吗?」 林文毅简直要被他气笑。 「照片?小祖宗,你说哪一张?是休息室里,你坐他腿上、他衣衫不整的那张?还是採访结束后他稍微没站稳你就上前扶人, 都跑出残影了的那张?」 「转发过百万,怕是连边陲星都传遍了, 我怎么帮你删?你当我有本事黑掉整个星际的网域啊?」 林文毅越说越上头, 回过身向后座的莫岁道: 「你说你也不知道收敛点儿,他换衣服就说是旧衣服不小心弄脏了呗, 凭褚洄之那张嘴肯定能遮掩过去, 这下好了,现在全星际都知道你俩不清不白……」 此时, 悬浮车恰好经过路边的灯带,车内的景象被照亮, 林文毅看清后座两人的姿势,没说完的话都瞬间噎了回去。 第159页 好傢伙, 他说错了,莫岁在外人面前还是收敛了的。 林文毅记得很清楚, 刚才这两人中间分明是隔了一道扶手的。 而现在,中间的隔断扶手被收起,褚洄之躺倒下来,头居然枕在莫岁的大腿上。 褚洄之睡得很沉,额角乌黑柔顺的髮丝垂下,略显凌乱地遮住疲惫不堪的眉眼。 显然,他现在正处于毫无行动力的状态,总不可能是自己睡到莫岁腿上去的,就算是林文毅也没法昧着良心说是睡着的褚洄之勾引莫岁了。 换句话说,让人躺在自己大腿上,干这件事的就是莫岁本人。 「你小点声,别吵到他。」 莫岁抬手捂住了褚洄之的耳朵,示意林文毅不要吵到褚洄之睡觉。 林文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了指孤苦无依的自己,又指了指躺在莫岁腿上安稳入睡的褚洄之。 那意思很明显,莫小少爷还能再偏心一点吗,自己苦口婆心、任劳任怨,莫岁居然更担心某个中了麻醉剂的人的睡眠质量。 林文毅咬牙,恨铁不成钢道: 「少爷,你现在在他耳朵边放枪他都醒不过来,我这点分贝吵不到他的。」 莫岁也察觉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他「哦」了一声,知错不改,只是蔫蔫地低下头,看向沉睡中的褚洄之。 褚洄之侧躺着,高挺的鼻樑骨因此紧压住了莫岁大腿上的软肉。 莫岁其实被硌得有点不舒服,却并没调整褚洄之的位置。 褚洄之似乎很没有安全感,就算陷入沉睡,眉峰却还是微皱着的。 莫岁静静地看着那张苍白漂亮的脸,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 「可他经常做噩梦。」 林文毅蒙圈,没听明白莫岁的意思:「什……」 莫岁道:「我不知道他的梦里会不会有人在欺负他,或者更糟糕。如果外界安静一点,那他的梦也能安宁一点吧,我是这么想的。」 林文毅听得满头黑线。 简直离谱,褚洄之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吗,做个噩梦担心成这样,莫岁到底是怎么看褚洄之的。 林文毅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劝道: 「你放心吧,褚洄之顽强得很,要是有人在梦里骂他,梦里的褚洄之只会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明嘲暗讽地从头骂到尾。」 「……可他在我面前,好像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 听到林文毅的话,莫岁顿了顿,语气里透出点不明不白的委屈。 「他好像,不愿意让我认识真正的他。」 林文毅面上显出诧异,没想到莫岁对褚洄之的认知还停留在这么个初始阶段。 「他不是一直这样吗?在你面前人畜无害,在别人面前老奸巨猾,别告诉我你第一天发现。」 莫岁问林文毅:「你觉得褚洄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暴雨连缀成线划过车窗,莫岁扭头,看向车窗上的水迹映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听到林文毅的回答—— 「不好惹,挺疯的,睚眦必报,心机过头,看上去温柔文雅,却总让人觉得很阴沉。」 「总而言之,是个很难亲近的人。」 林文毅每说一个词,莫岁都会小小地「嗯」一声,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和莫岁心里对褚洄之的印象完全相反。但莫岁隐隐知道,那或许才是真正的褚洄之。 莫岁又想起在暗网时遇到的那个奇怪的「疯子」。 耳中持续传来滂沱的雨声,他犹豫着,极小声地开口问林文毅: 「你觉得,褚洄之是那种会拉着喜欢的人一起去死的人吗?」 林文毅正在喝水,雨声嘈杂,他只把莫岁的话听了个大概,顿时一口水喷到了仪錶盘上。 「什、什么玩意儿?我没听错吧?褚洄之跟你说什么了?他要拉你殉情?」 「莫岁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不管你底线对他放得多宽,这种事绝对不能答应!」 「不是,」莫岁的脸有些发烫,他解释道,「只是我猜的,他没说。」 「我在暗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确定他是谁,但他对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莫岁不太好意思复述那些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他手足无措的话,三言两语概述道: 「大概就是说喜欢我喜欢得快死了,我刀都架他脖子上了他还只顾着凑过来说喜欢我,有点吓人。」 「哦。」林文毅倒不觉得这种话有多出格,如果是褚洄之对莫岁这样说,他甚至觉得挺合理的。 他问莫岁:「他是不是还说满脑子都是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 莫岁觉得林文毅神了,一双猫似的眼睛瞪得圆熘熘的:「你怎么知道的?一模一样!」 林文毅要被脑子缺根筋的小少爷气死。 「少爷,虽然从小到大递给你的情书都是我收的,但你也稍微了解下正常人的情感表达方式吧。表白不说喜欢你喜欢得快死了还怎么说,那肯定是越夸张越好啊。」 莫岁犹豫:「所以你是说,让我不用太把那些话当真?」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莫岁很是犯愁,重重嘆了口气。 林文毅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要是其他人,肯定就不用当真。但要是你遇到的那个人真是褚洄之,那就另当别论了,他脑子是真有问题,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第160页 听林文毅这么评价褚洄之,莫岁皱了皱眉,维护道:「你别这么说他。」 林文毅彻底被莫岁对褚洄之的偏袒打败,他举手投降: 「行,那我换个问法。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遇到的那个人真是褚洄之,你觉得害怕吗?噁心吗?」 「或者说,你希望那个偏执的疯子是你眼中一直温柔的褚洄之吗?」 莫岁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想知道真相,至于得到真相之后会得到什么结果,他没有考虑过。 记忆中扬加戴着面具的脸被模煳,替换成褚洄之的脸。 莫岁再次回想当初那人说的那些话。 ——「岁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会吓到你吗?你会讨厌我吗?我总在想这些。」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褚洄之。 场景在脑内重演,所有不曾被注意的细节都再次被回放,莫岁这一次不仅看到了那个人异于常人的疯狂,更看到他眼底深深压抑着的绝对真挚热忱的爱意。 褚洄之在面对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些,可一个人怎么能独自负荷那么沉重扭曲的情感,会被逼疯的。 他为什么从不告诉自己呢,他是怎么做到看上去毫无阴霾地和自己相处的。 心底翻涌上复杂的情感,窗外的大雨似乎一滴滴砸在莫岁心里,将他整颗心脏都浸湿淹没。 莫岁确定,内心多种多样的情绪里绝对没有当初对扬加的厌恶,而变成了不知该如何回应褚洄之情感的无措和心疼。 他或许不希望褚洄之是一个偏执阴暗的人,但如果褚洄之真的不像他所一直认为的那样温柔阳光,他也并不因此感到失望。 就好像,无论褚洄之是什么样子,只要是褚洄之,莫岁就都可以接受。 其实,要真比执着程度,莫岁未必逊于褚洄之。 甚至说,莫岁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物要更倔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自信于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从不患得患失,认定了就一定要抓紧。 雨影斑驳的反光落入眼底,莫岁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眼眸中执拗的亮光。 他彻底确定自己的态度,看着褚洄之的侧脸,他认真道: 「……没关系,是他的话,就都没关系。」 第81章 听到莫岁的回答, 林文毅神色复杂,视线在莫岁和褚洄之之间来回打转,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真有这么喜欢他? 莫岁本人倒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惊人,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注意到林文毅的纠结。 「可褚洄之不承认他是我遇到的那个人,我问了他很多遍, 他都不承认。」 林文毅犹豫再三,斟酌着询问莫岁: 「莫岁, 你跟我说实话,我绝对会保密的。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莫岁没听懂,一脸理所当然:「还能是什么关系,就和以前一样啊。」 林文毅震惊。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莫岁这个榆木脑袋居然还没开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褚洄之。 按褚洄之那个极度利己、事事算计的性子, 一点亏都吃不得,他居然真的有耐心等莫岁自己慢慢想清楚。 而能让他彻底转性的, 显然只是真心而已。 林文毅瞥了眼处在沉睡中对一切无知无觉的褚洄之, 眼光中多了两分认同。 事已至此。好像,他还不如往前推莫岁一把。 与一贯「随遇而安」的林文毅不同, 莫岁从小就倔强, 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莫岁是真能做出鱼死网破的事。 据林文毅所知, 就莫晤沉处理掉莫岁偷养的异兽那次,莫岁绝食了三天, 偷跑出门又被抓回来五次,甚至差点一个人搭上离开主星的星际环列。 林文毅当初知道莫岁要离家出走, 抱着莫岁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样也没能拖住莫岁的脚步。 从那时起林文毅就深知, 莫岁不是一个能被外力轻易改变想法态度的人。 正因此,能够左右莫岁想法的褚洄之才更加特殊,让莫岁放弃褚洄之选择其他「更优解」也更显得不可能。 林文毅深唿吸,他组织了下措辞,问莫岁: 「那个,莫岁,如果褚洄之某天告诉你,他身边出现了别人,或许是朋友,更可能是恋人,对他来说那个人要比你更重要,你能接受吗?」 「谁?」 莫岁立马抬头,想都没想便直接否定:「不行!」 他说的甚至不是「不能」,而是「不行」,他从源头上抗拒这件事发生。 「我就是举个例子,没说真有这人。」 林文毅赶紧把快炸毛的小少爷稳住,接着道:「莫岁,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关系才拥有彼此唯一的确定性?」 「很明显,包养关系不是唯一的,所有由金钱建立的关系都可以被更多的金钱取缔,任何商品都可以被更高质量的商品替代。」 「朋友关系也不是唯一的,你跟褚洄之交朋友,我也没不高兴是不是?」 「嗯。」 莫岁顺从点头,应答得很乖巧。对于他不了解的事情,他一向愿意虚心听别人的建议。 「让我想想。」他低声道。 莫岁也察觉到,二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不能满足自己的心理期待了。 第161页 当初说是包养,归根到底是他想在短时间内强行拉近自己与褚洄之的关系,而包养是不太擅长人际交往的莫岁能想出来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但现在,他需要一种和朋友关系、搭档关系、包养关系都不一样的关系,能够有理有据地让褚洄之向他袒露更多真实的自我,更能够确认彼此无可替代的唯一性。 见莫岁明显若有所思,林文毅并没把话说明,他不想刻意引导莫岁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上,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想明白最好。 他等了一会儿,承担了调节气氛的任务,转移话题询问莫岁: 「不过你为什么认为那个跟你表白的疯子不是褚洄之?有什么证据吗?」 莫岁堪堪回神,他大部分的脑细胞都还在用于思考林文毅刚刚说的话,随口应道: 「褚洄之说他登不上暗网,所以不可能是他。」 林文毅瞪大了双眼,没想到唬住莫岁的是这么个拙劣的理由。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他放屁!」 他提高声音,信誓旦旦向莫岁道:「他几个月之前就有暗网帐号了!从我这儿要的,绝对错不了!」 莫岁愣住。 「没有暗网帐号」这句话确实是褚洄之亲口说的。因为褚洄之当时说得很笃定,所以莫岁也没有多加怀疑。 如果这个理由完全不成立,那只能说明褚洄之瞒着他的事情远比他想像得更多。 心底涌上不妙的预感,他问林文毅:「你知道褚洄之用暗网帐号干什么吗?」 林文毅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他后来没跟我说过。」 莫岁对暗网的了解不算多,非法交易、任务委派,他知道的大概就这些。 如果那人真是褚洄之,他以「扬加」的身份出现在那里,还对事实缄口不言,难道是因为在执行非法任务吗? 还是说,褚洄之和扬加那种无恶不作的星盗有联繫? 莫岁了解的线索有限,在他的视角里,这个答案实在太过合理。他的心勐地往下一沉,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绝对不行,不论是出于基本道德还是对褚洄之安危的考虑,莫岁都要让褚洄之和星盗断绝往来。 「到了。」 悬浮车停在宿舍楼地下的专用停泊区,林文毅问莫岁: 「我帮你把他扛上去?」 忧心忡忡的莫岁没心情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文毅合作,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自己来,更快。」 林文毅没搞清楚莫岁要干嘛,绕到悬浮车侧面,却见莫岁已经背起了褚洄之,表情没见吃力。 「我去!」林文毅真情实感地感嘆了一声。 对机甲课的尖子生来说,一个成年人怎么也不会比重型的全身护甲更沉,莫岁能背动褚洄之这点并不奇怪。 所以,令林文毅发出感嘆的并不是莫岁能背起褚洄之,而是莫岁居然会背别人这件事本身。 除了莫岁那把经过几轮特批许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顶配精尖离子枪,林文毅从来没见过莫岁这么在意其他任何人或物。 这要是换做别人,林文毅肯定,莫岁绝对就直接把人扔在悬浮车里自生自灭了,哪里会亲自把人背回去。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林文毅重重嘆了口气。 他不知道喜欢和合适究竟哪个更重要,但身为朋友,他非常希望莫岁能够按自己的心意更改所谓的正确答案。 褚洄之迷迷煳煳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于一叶起伏的小舟上。 虽然起伏,但并不算很颠簸,没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没醒,只隐约恢復了点意识,全凭着本能往前靠了靠。 与身前的温暖愈加贴近,褚洄之心满意足,用侧脸蹭了蹭那片热源,无意识地耳鬓厮磨。 像是梦话,他毫不设防地喃喃唤出了心心念念的名字:「……岁岁。」 瞬间,莫岁整个人都僵住了,莫名的紧张感极速攀升,绯红色也迅速窜上白皙的皮肤。 他甚至下意识「嗯」了一声。 等下,他为什么要乖乖应答?褚洄之现在根本听不清别人说话啊。 心跳彻底乱了节奏,莫岁眼皮一颤,自己都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太听褚洄之的话了。 从上楼到进屋的距离不算短,莫岁本来就已经要招架不住。 虽然重量不是问题,但因为体型差的存在,褚洄之几乎环抱住他,男人的碎发一直若有若无地轻扫过他后颈,略显沉重的滚烫鼻息也随着唿吸一遍遍烙过他的皮肤。 这下,莫岁的防线彻底被击溃,像是被揪住了尾羽的小鸟,莫岁现在只想快点逃回自己的巢穴。 他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窜进房间,把褚洄之重重扔进了床铺。 莫岁慌乱转身,却在即将逃离的瞬间被褚洄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褚洄之依旧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因为突然远离了怀中柔软的热源,还被粗鲁地扔进了冰冷空旷的地方,像是求救的溺水者,他在半梦半醒间本能地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别,丢下我。」 褚洄之把自己的脸贴在了莫岁温暖的掌心,少见地显出没有任何表演成分的脆弱。 「一个人,很冷。」 心脏勐地紧缩,莫岁停住了脚步。 窗外暗淡的月光随着潮湿的雨汽流渗进室内,缠缠绵绵地将两人环绕,望着那张比白瓷更加苍白脆弱的脸,莫岁突然不忍心一走了之了。 第162页 他磨蹭着,往床的方向挪近了两步,犹豫着半俯下身。 就这么一点机会也没被褚洄之错过。 他像是沙漠中拼命汲取有限养分的藤蔓,手指向上扣住莫岁的小臂,他将莫岁拉向自己,双臂紧紧环住了莫岁的腰。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莫岁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于这么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是一个半昏迷的人能做出来的。 没有得到回抱,褚洄之仍觉得不够,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执拗地抱紧莫岁,以求得到莫岁的回应。 现在的褚洄之简直比平常好「对付」太多,甚至有点任人摆布的意思。 莫岁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他好像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询问褚洄之那些平常问不出答案的问题。 莫岁第一次干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他清了清嗓,不太好意思地问褚洄之: 「是、是想让我抱着你吗?」 褚洄之在半梦半醒之中使劲点了点头,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尽是朦朦胧胧的雾气,讨好似的殷切望向莫岁。 克制着过速的心跳,莫岁在床边坐下。 任由褚洄之把自己抱得更紧,他一字一句,极生疏地诱哄道: 「那就听我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得好才有奖励,听明白了吗?」 第82章 夜色浓郁, 窗外淅沥的雨声又是绝佳的催眠白噪音,褚洄之在迷濛之中根本分不出神去听莫岁到底说了什么。 奖励…… 他只听到了这个。莫岁说要给他奖励。 褚洄之从小到大都没得到过什么奖励,奖励是乖孩子和被爱的孩子才能拥有的东西, 很明显, 褚洄之和这二者都不沾边。 可他没有并不证明他不想要,恰恰相反, 褚洄之非常羡慕那些能轻易得到奖励的孩子。 内心空缺的部分因饱胀而酸涩,褚洄之用那双脉脉含情的漂亮眼睛巴巴地望着莫岁。 清醒时所有的成熟自持都被弃之脑后, 他像是个要糖的孩子,期待地问: 「什么奖励?现在给我吗?」 莫岁被他问住了,他摇头,试图向还被药力控制的人讲道理: 「要先回答问题……」 他还没说完,褚洄之只看见他摇头, 眸中的亮光霎时便黯淡下去。睫毛像是被无形的落雨打湿后颤悠悠地垂下,整张脸都被落寞笼罩。 摇头就是没有。 褚洄之觉得很委屈, 分明是莫岁先说要给他奖励的, 为什么出尔反尔。 「你骗我。」昏昏沉沉的褚洄之如此控诉。 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出不满,可他的手指却还是不忍心松开莫岁的衣角, 这让他觉得自己更没出息, 于是他再一次强调: 「是你说的,奖励。」 莫岁还什么都没问, 主动权就被一个半昏半醒的人这么唬走了,他被褚洄之转移了话题, 急着自证道: 「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褚洄之不为所动, 依旧执拗地与莫岁僵持。 那意思很明显,要是莫岁不付出点实际行动, 褚洄之是不会信的。 怎么回事,这人中了药比平时还要难缠。平时的褚洄之好歹还记得事事都留有余地,也不会逼莫岁做他不想做的事,这下却连半步都不肯退让了。 莫岁犯愁地嘆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岁被褚洄之埋怨的目光盯得真有点理亏。 没办法,他只好伸开双臂,主动环抱住了褚洄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背以示安抚。 莫岁硬得像块钢板,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到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这下总可以了吧。」 他极小声地问褚洄之,语气里带上点商量的意思。 莫岁没听到回话,男人的手更加用力地揽住了他,将他紧紧搂入怀中。 冲击突如其来,莫岁瞳孔放大,他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肩膀重重撞上了褚洄之的胸膛。 这一下撞得不轻,褚洄之绝对会觉得难受,可他的双臂依旧没有任何放松,莫岁拍了拍褚洄之示意他可以先松开自己,褚洄之却只是固执地摇头。 褚洄之缺乏安全感的程度远超莫岁的想像,他简直像是在害怕,害怕一旦松手就会被收回给他的奖励。 褚洄之其实真的很缠人,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莫岁嘆了口气,认命似的把下巴垫在褚洄之肩头,揽住褚洄之腰身的手收紧了些,他保证道: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莫岁尝试与褚洄之沟通:「松开一点好不好,你再不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 褚洄之不情不愿,他贪心到没边。 他还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莫岁,提起要求来倒是理直气壮的。 「那你再拍拍我。」褚洄之得寸进尺,「像刚才那样。」 不擅长交易的小少爷压根没意识到,就算要提前交付奖励,他也不应该直接就给这么大的甜头,这只会让他之后的交换更加难以为继。 他现在和褚洄之达成的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等价交换。为了换取褚洄之的信息,他给出的东西势必将要远远大于他的预估。 莫岁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他下手有点没轻没重,力度不像是安抚,倒像是要把人生生拍醒。 但褚洄之很受用,唇角笑意舒展,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莫岁的侧脸,一脸心满意足。 第163页 两人相拥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褚洄之依旧没有任何要放手的意思,莫岁手都僵了,他强行把褚洄之推开一点,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褚洄之没立即回答,他专注于再次把人搂紧,这才乖乖点了点头:「嗯。」 算了,再折腾天都要亮了,莫岁放弃挣扎,靠在褚洄之怀里提问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暗网帐号?」 褚洄之眸色清明了一瞬间,他这才意识到莫岁是真的有正事要问他。 虽然神志不清,但褚洄之还惦记着要保守秘密,抿着唇装聋作哑,没有回答莫岁的问题。 看着褚洄之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莫岁真有点被气着了,抱也抱了哄也哄了,这人究竟有没有基本的契约精神? 「不说话是吧?那我走了!」 莫岁威胁道,拽下褚洄之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作势要起身离去。 褚洄之顿时慌了神,他一把拉住莫岁,不肯放人离开。 隐瞒真相还是以诚相待,在褚洄之心里,这两个选项其实根本不需要衡量比较,隐瞒莫岁一直都不是他的主观意愿。 如果他清醒着,还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外部因素而违心隐忍,但此刻,全被本能驱使的褚洄之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亲手放弃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暖。 「有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莫岁催道。 褚洄之低头,仔细地与莫岁十指相扣,确定莫岁没法因为生气直接挣开他走人,这才点头认错似的承认:「有。」 莫岁虽然已经从林文毅那儿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亲耳听到褚洄之承认,他还是有点震惊。 他深唿吸,接着问褚洄之:「你用暗网帐号干什么?」 这个问题在褚洄之看来倒没什么不能答的。 他向莫岁笑了笑,有点腼腆地自夸道:「赚钱,赚了很多钱。」 这回答在莫岁听来却是基本做实了褚洄之「误入歧途」。 他瞪大了双眼,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褚洄之!你缺钱居然不找我而是去找星盗!」 两只手都被褚洄之扣住无法自如行动,莫岁气到恨不得给褚洄之一口。 他咬牙,嘴唇都有点发抖:「你也不怕被切成八块之后卖到黑市去!你还瞒着我!你还说你对暗网不熟!你只会编故事骗我!」 莫岁又生气又委屈,眼眶隐隐发红,他明知褚洄之此刻根本理解不了太复杂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发泄道: 「你知不知道在暗网有多容易送命?要是哪天我一觉睡醒发现你脑死亡了怎么办?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出事的!」 「你觉得我真有这么好骗是吗?反正我也不聪明,所以这些事你不跟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发现是不是?」 莫岁眼睛发酸,似乎是有咸腥的水滴挂在了睫毛上,他倔强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向天花板,不愿承认那是即将滚落的泪珠。 完全没理解事态的褚洄之不知道莫岁为什么这么生气,也没太听明白莫岁怎么就认定自己和星盗有勾结。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岁要哭了。 还是因为自己。 不论如何,他都应该能想出哄莫岁高兴的办法的,这对他来说本不应是难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头很痛,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褚洄之松了一只手,皱着眉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但大脑依旧罢工,他耳中全是紊乱的杂音。 「又在想什么理由来骗我?」 莫岁抽了抽鼻子,看出褚洄之这些小动作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于是更气恼: 「都这幅样子了,算一加一等于几都费劲,还想着瞒我吗?」 滚烫的泪珠吧嗒一声砸下来,落在两人交扣的指尖。 不想了。 虽然不得良法,但褚洄之很确定自己的目的。 他不想让莫岁哭,实现这一点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 他双手捧住了莫岁的脸。 炙热真挚的吻落在了莫岁被泪水沁凉的眼睫,一点点辗转而过,吻去了所有将落未落的咸涩液体。 可那双透灰色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泽,晶莹剔透的泪水是一圈圈涟漪,不断潮涌、不断流溢。 好像互相舔舐的小兽,两个人的脸都被蹭得湿漉漉的,可莫岁眼中依旧满是水汪汪的郁色。 这样不行。 褚洄之突然想到,有个术法可以透支一段时间的精力,虽然时效有限,过后还会断片,但起码能维持他此刻的清醒。 符文没入额间,褚洄之脑中盪起激越的鸣钟之音,所有的昏沉困顿都暂时被涤净,他瞳孔勐缩,整个人像是大梦初醒般勐然回过神来。 莫岁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只看眼神也能看出褚洄之此刻神智恢復清明,他顿时慌不择路,转身就要逃离现场,却被褚洄之从背后抱住。 心跳声震耳欲聋,却因为距离足够近,心慌意乱的莫岁依旧听到了褚洄之在他耳边的剖白。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让你伤心的。」 「我没和星盗勾结,我不会一个人去死的,死了就见不到你了,我捨不得。」 「对不起,我错了,不要哭,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第164页 第83章 莫岁转回身, 对上褚洄之那双漂亮到有点渗人的眼睛。 深邃漆黑的瞳仁像是将夜色压缩到极致的一点,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岁打了个冷颤, 几乎产生置身于宇宙最阴冷的无星区的错觉。 「你醒了吗?头还痛吗?」 莫岁难得干点不太光彩的事, 居然就这么被抓包,他有点难堪, 错开视线问道。 褚洄之点头:「现在算是清醒,没关系。」 他站不太稳, 只好坐在床沿,抬头看向月光下莫岁还带着泪痕的脸。 那张一贯精緻冷淡的脸现在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鼻头髮红,眼皮也有点肿,看上去像是刚淋过雨的小鸟, 羽毛都耷拉着。 褚洄之在某些时刻其实非常唾弃自己恶劣的性格,比如现在。 看着刚刚哭过的莫岁, 他心底竟然有些隐秘的欣喜, 欣喜于能给莫岁带来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人是自己。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吻他。 吻他因为自己而哭红的眼睛,吻他湿漉漉的脸颊和双唇, 然后在莫岁意乱情迷的时候哄骗莫岁, 告诉他这种混乱的感觉就是喜欢,他们早该在一起。 褚洄之不止一次地有过这样见不得光的想法, 可令他产生这些想法的是爱,令他始终抗拒本性克制自己的也是爱。 就像此刻, 他知道自己或许会因为一时的心软与冲动而付出代价,但他不会为此而后悔。 他抬手, 温柔地用拇指抹去莫岁侧脸的泪痕,轻声道: 「想问什么, 问吧,都告诉你。不要哭了。」 突然得到这样宽泛的许可,莫岁倒有点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他脑袋有点乱,无数个乱七八糟的问题涌上来,他从头开始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有意骗我把你带回主星的?」 褚洄之挑眉,没想到莫岁真会从头问起。他没忍住笑,提醒道: 「莫岁,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真不问点更重要的?」 「十分钟?这么短?」 莫岁都准备好要问褚洄之一百个问题了,没想到突然被加了时限。他不太高兴,问道:「为什么?」 「这个术法只能维持十分钟,之后我会昏迷。」 褚洄之解释道:「还有一件事,我醒来之后会忘记这十分钟里发生的一切,所以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不用有负担。」 莫岁好不容易理好的思路又被打乱,他挑挑拣拣,最后选择直接问了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我真问了。那次在暗网,我遇到的人是你吗?」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短促地嘆了口气。按莫岁直来直往的性子,他最先问的果然是这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褚洄之在悬浮车上的时候确实是昏迷着的,所以并不知道林文毅和莫岁的谈话内容,更不知道莫岁已经想清楚不介意他是不是那个疯子。 换言之,这道题现在在褚洄之眼里是一道货真价实的送命题。 褚洄之紧紧地拉住了莫岁的手腕,无意识摩挲着莫岁皮肤的指尖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纠结与不安。 他不想再说假话了,他不想亲手葬送掉莫岁对自己最后的信任,可如果诚实换来的是莫岁的疏远,他又确实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后果。 褚洄之抬眸,直视莫岁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变得平静,所有的杂音都被屏蔽。 「……是我,那个人是我。」 褚洄之声音有些哑,他艰难地承认道:「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终于得到这个答案,莫岁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反而像是巨石落地,他长舒了一口气。 听到莫岁的嘆气,褚洄之眼皮一颤。他垂下眼帘,紧握着莫岁手腕的手也悄然放松,他害怕看到莫岁眼中的厌恶和失望。 莫岁果然挣脱了他的手。眼前出现密集而灰暗的重影,褚洄之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低声开口,像是最后一点奢求:「要是讨厌我,就不要告诉我了,可以吗?」 可莫岁捧起了他的脸。 他愕然抬头,猝不及防地与莫岁对视,在那双一向藏不住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没看到自己以为会看见的东西。 莫岁只是平静地,带了点疑惑地问他: 「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你?」 褚洄之目光颤动,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岁的手落在他的发顶,很轻很轻地拍了拍。 莫岁看着他,认真道:「你答得很好,这是给你的奖励。」 心中那根因为担心而绷紧的弦倏然断裂,褚洄之无法自控地抱紧了莫岁。 少年有些单薄的身躯给予了他从未得到过的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等一下,莫岁突然意识到一个此刻对他来说更严重的问题。 褚洄之真是那个人,那不就是意味着,自己扮成女生的样子也全被褚洄之看到了? 这对要面子的小少爷来说简直不可接受,他脑袋里嗡地一声,有点结巴地质问道: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个女孩子是我的?」 莫岁自顾自地推理,好给自己挽回点所剩不多的尊严: 「总、总不可能是第一眼见到就认出我了吧,那是在我说我叫穗穗的时候?还是我拿刀出来袭击你的时候?」 第165页 虽然看出莫岁大受打击,但褚洄之还是如实回答道: 「是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认出来的。你的动作和眼神都很明显,很好认。」 莫岁简直想去撞墙,他这辈子就穿过这么一次女装,居然就被褚洄之撞见了。 更丢人的是,褚洄之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有模有样地威胁算计褚洄之,想起来自己当时一本正经的样子都觉得蠢到家了。 褚洄之一贯不太要脸,所以并不能太理解莫岁此刻的羞恼。 他真心道:「你怎么样都好看,真的,穿裙子特别漂亮。」 莫岁脸都要黑了:「所以呢?」 或许是因为褚洄之被刚刚莫岁对他的纵容沖昏了头脑,听莫岁这么问,他居然没察觉不对,不太好意思地回答道: 「下次不戴面具就好了,想看见你的脸。或者穿亮一点的颜色吧,白色和粉色比黑色更衬你。」 莫岁是真的要被气到走人了,他羞恼地一把推开褚洄之: 「你居然还想着有下次!」 褚洄之终于明白莫岁是为什么在不高兴,颇有点委屈地收了声,很会装可怜地拽了拽莫岁的衣角,却没说任何道歉的话。 他不觉得自己说得有错,他还没说更过分的呢。 莫岁深唿吸,平復心情,开始想下一个问题。 经过刚才的打岔,时间所剩不多,目前摆在莫岁眼前的有两个重要问题,回答起来耗时绝对都不会短。 是问褚洄之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还是问褚洄之是怎么混进巴顿的宴会的,他到底和谁达成了什么交易。 莫岁很是犹豫,时间却不容他再纠结,他只好先问那个自己绝对更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莫岁和褚洄之拉开了点距离,雨夜潮湿冰冷的空气随着唿吸入肺,能帮助他稍微冷静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在紧张,问题还没问出口,心跳却已经越来越快,就好像他其实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似的。 「那你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莫岁其实不太敢和褚洄之视线相接,却觉得这些话应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才对,于是他还是选择直视着褚洄之深邃的眼睛,小声补充道: 「我指的是,你说,喜欢我的那些话。」 「你真的,喜欢我?」 狂风骤然灌入室内,细密凌乱的雨丝被吹进未关紧的窗,两人朝着窗户的半边身体都被打湿,却没有一个人以风雨迷眼为理由移开视线。 褚洄之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的心脏超负荷地运作,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此刻毫无理智可言,也根本不想再维持所谓的体面。 他绝对不想这样表白的。 在褚洄之的设想里,他向莫岁告白应该是会在他功成名就,任何人都不能说他配不上莫岁的时候。 等到他堂堂正正,等到一切水到渠成,他有把握于莫岁会答应他,有把握于二人的未来会是幸福的,那才是褚洄之原本的计划。 可或许,爱一个人永远都不能被计划,理智和情感永远冲突。 真有人能做到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向自己的心上人一丝不漏地隐瞒爱意吗,起码褚洄之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他深深望向莫岁,在那双已经袒露了一切情愫的眼睛里,答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这是你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吗?」他问。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莫岁。 「或者,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岁岁?」 望着朝自己逼近的褚洄之,莫岁下意识地后退,听到那声「岁岁」,他心脏一颤,嵴背也在同时撞上墙壁,他退无可退。 「后退是什么意思?怕我吗?不想我像那天一样说些你听不懂的疯话?觉得我变了?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我了吗?」 褚洄之语气平静,眼神中却染上疯狂偏执的郁色。 他撑住墙面,将莫岁困在自己双臂之间。 「可是,岁岁,是你问我要答案的。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忍耐了,是你问我要答案的。」 因为失控的事态,莫岁突然有点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答案之后该怎样面对褚洄之,不知道二人的关系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较真而滑落向崖底,所以他起了逃避的心思。 眼见褚洄之启唇,莫岁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褚洄之的嘴。 「别,别说了,我不问了。」 他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像个耍赖要退出必输赛局的孩子。 他看到褚洄之的眼睛狭长地弯了起来,眼中的笑意却和温柔丝毫搭不上关系,更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蛇瞳。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褚洄之扣住,掌心传来被细密亲吻的微痒触感。甚至,除了唇瓣,还有更柔软湿润的东西在舔他的掌心。 莫岁大脑彻底罢工,他触电般想要收回手,却因褚洄之的钳制无路可逃。 褚洄之贴近他,男人蛊惑般的声音几乎是在控诉: 「岁岁,现在后悔实在太晚了。不能什么规则都由你来定的,这不公平。」 第84章 被褚洄之困在双臂之间, 莫岁不知所措地紧贴着墙壁,视野中只剩下了褚洄之的脸。 其实,如果真要抗拒, 莫岁是可以跑掉的。 第166页 最不济, 他还可以使用他最擅长的武力,比如直接把褚洄之打晕, 所有的慌乱和不堪都会在瞬间化解。 可莫岁已经彻底断线了,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 这是他从未经歷过的事情,因为完全的未知,莫岁甚至有点害怕,深夜的冷风吹透未干的衣服,他忍不住有点发抖。 「真是可怜的小鸟。」 褚洄之带着安抚意味的低哑声音极暧昧地在他耳侧响起, 因为有些低烧而格外滚烫的掌心轻轻贴上了莫岁的侧脸。 莫岁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冰凉的侧脸无意识地贴近了热源。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受。莫岁分明清楚, 让自己感到如履薄冰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可自己居然还在依赖他。 内心巨大的矛盾感快要将莫岁撕裂,他应该远离褚洄之才对, 可他膝盖发软, 像是被钉死在原地,连移步都困难。 褚洄之深深注视着莫岁, 他眼眸中的光炙热明亮,坚定到令人无法不相信他, 莫岁就在这样的目光里,一点点地被剥下了所有的防备。 不知道过了多久, 褚洄之终于开口。 他说:「岁岁,我那时候说的, 都是真心话。」 直视着莫岁的眼睛,他绝对真挚地道: 「我喜欢你。」 一锤定音似的,莫岁大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可褚洄之没有给莫岁任何回应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说了下去。 「喜欢你,所以第一次见到你就要骗你带我走,所以用尽手段也要和你扯上关系,所以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岁岁。」 褚洄之轻嘆,眼中无解的迷恋丝丝缕缕将莫岁紧紧包裹,莫岁无意识地屏住唿吸,产生被缠绕窒息般的错觉。 男人抚摸莫岁脸颊的手微微颤抖,他怕自己无法控制好力度,所以他收回手,攥拳抵住了墙面。 情绪翻涌,褚洄之眼神中透出近乎责备的挣扎神色,声音也彻底失去了平时的清润动听: 「可你还是允许我靠近,还是允许我与众不同,让我怎么能不多想呢?你不应该一次次纵容我的,莫岁,我原来并没有这么贪心的。」 「我喜欢你喜欢得已经快疯了,可作为始作俑者的你,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 莫岁完全失语。 看着褚洄之那张满是迫切的苍白的脸,他的心脏紧缩成酸软的一团,心底不知名的深重情绪如同一遍遍翻涌着潮起潮落,他却还是不明白那情绪究竟是什么。 胸口实在堵得慌,他唿吸困难,抬手攥紧了自己的衣领。 莫岁突然很内疚于自己的愚钝,他茫然地看着褚洄之,小声道歉道: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莫岁很想做点什么来挽回现在这个完全失控的局面,他也清楚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幼稚无力,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 他开口,小心翼翼地问褚洄之: 「可我们现在把话说开来不就好了吗?我们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坦诚告诉对方,这样不可以吗?」 听到他的话,褚洄之瞳孔中浮起诧异的神色,不明白莫岁怎么可以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片刻后,褚洄之极其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听起来很是逼狭刺耳,像是硬生生从胸腔中挤出来的。 褚洄之上前半步,二人之间留有的最后一点空间也被挤压消失。 他俯身,黑沼般黏腻深重的目光流连着,从莫岁精緻的眉眼缓慢转移到微鼓的细腻脸颊,再一寸寸下移到嫣红饱满的唇瓣。 这样近乎凝视的目光让莫岁觉得很不舒服,他不自在地挪了挪,不太明白褚洄之的用意。 「觉得不舒服是吗?」 褚洄之的语气并不如往常那样善解人意,他居高临下,看穿一切的冷淡语调让莫岁觉得陌生到有点害怕。 「真的想让我坦诚吗,可我还没说我想干什么,你就已经在怕我了。」 下一秒,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缓地捏住了莫岁的下巴,拇指指腹按住莫岁紧抿的下唇,将莫岁被咬得泛白的下唇从齿关间解救出来。 覆水难收,他无法自控地一错到底,一字一句地揭露自己骯脏的内心。 「从你开始提问到现在,你想的只是得到真相,是纠正我们的关系,对吧?」 莫岁被褚洄之那张在阴暗的夜色中漂亮到有点诡异的脸晃了神,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褚洄之轻笑,诡艷的脸上流露出令人恐惧的痴迷与疯狂。 他低声道:「可我一直在想吻你,不管是昏沉还是清醒,我都只想吻你。」 「你给我的奖励只是短暂的拥抱吗?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岁岁。」 「我想亲吻你每一寸赤/裸的皮肤,想和你上/床,想让你爱我,想看你因为我沉溺在骯脏的情/欲里,想独占你所有不为人知混乱不堪的时刻,想要你的一切。」 褚洄之到底在说什么啊! 彻底超出莫岁认知范围的字眼像一颗颗重磅炸弹投入耳膜,他好不容易勉强建构起来的镇静被完完全全夷为废墟。 他连瞳孔都有些失焦,几乎听不懂褚洄之在说什么。 可褚洄之还在逼问他。 「你还想要这样的坦诚吗?莫岁?」 第167页 「你还觉得坦诚就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我想要的你能给吗?你想清楚了吗?」 这样蛮不讲理的褚洄之实在让莫岁觉得很陌生,他突然有点委屈,他确实是没有想清楚,可他又没有说拒绝褚洄之,褚洄之为什么这么凶。 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地追问他。 「……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你不要这样逼我。」 骄纵惯了的小少爷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莫岁丢盔卸甲,简直是在投降,语气里也带上近乎崩溃的慌乱。 他真的怕褚洄之再说出什么自己完全接受不了的话,语速极快,毫无逻辑可言地碎碎念道: 「你不要再说了,我、我需要好好想想。什么爱不爱的我之前没有想过,但我会想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想清楚,但总之我会想的!」 莫岁整张脸连着锁骨都已经红透了,眼睛却是水汪汪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脸上的温度灼烫到可怕,他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褚洄之实在很过分,怎么能一下子给自己出这么多难题。 嘴角往下撇了撇,莫岁像只走投无路的小鸟,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藏,居然闭着眼,一头撞进了褚洄之怀里,拉起褚洄之的外衣蒙住了自己。 褚洄之愣住,听到莫岁带着颤音的声音从自己的外衣下闷闷地传出来。 「你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不太懂这些事,你突然说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想明白。」 这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跟莫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他早就一拳干脆利落地打上去了,可他又捨不得打褚洄之。 「你得给我时间,你不能这样逼我回答。」 莫岁抽了抽鼻子,实在委屈得不行: 「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怀里的人在发抖。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如梦方醒。手掌扣在少年的脖颈和腰侧,他揽紧了慌乱不安的莫岁。 褚洄之眼中有心疼,却并没有后悔。 他知道自己说了很多完全超出莫岁接受范围的话,可他只想自私这一回。他害怕自己没有机会,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真的永远不能得见天日了。 他根本就没奢求得到莫岁肯定的答案,不然也不会选在自己会失忆的时候跟莫岁说这些话了,这本来就是他留给莫岁的后路。 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復,他很轻很轻地揉了揉莫岁的头髮,安慰道: 「没关系的,莫岁,十分钟马上到了,等我醒过来,你可以当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他的话,莫岁勐然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褚洄之。 什么意思,就算褚洄之会失忆,他又怎么能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褚洄之温柔地笑了笑,刚才那些阴暗不堪的慾念已经被他重新掩藏起来。 「你想怎么做都好,不论你需要多久想明白,我都会等的。如果你还是想维持现状也可以,只要你不提,我永远都不会想起今天晚上的事。」 「不论你最终决定给我什么答案,我都会接受。我们之间的主动权永远在你,所以不要为难,只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一张写着「封」字的符篆被褚洄之塞进莫岁的掌心。 「这张符篆里有我这十分钟的记忆,如果你哪一天想好了要怎么答覆我,把它还给我,我会想起来的。可如果你不想让我想起来,直接撕掉它,那我就不会恢復这段记忆。」 「晚安。」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褚洄之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向前瘫倒。 在他身前的莫岁被迫接住他,却因为此刻过于心慌意乱,莫岁并没能扶稳褚洄之,两个人一起瘫坐在了地板上。 屋内归于宁静,如果不是莫岁的心跳依旧剧烈,手中的符篆也令他觉得烫手,真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说什么晚安。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我怎么晚安?」 莫岁嘟囔着抱怨,他偷偷瞄向褚洄之,却又立刻触电似的移开了视线。 不行。 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点窝囊,转回视线气鼓鼓地瞪着陷入昏睡的褚洄之,泄愤似的使劲对褚洄之的脸又戳又捏: 「我才不会撕呢!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保留这段记忆,褚洄之你等着,我迟早让你重新想起来!」 第85章 褚洄之彻底清醒是在两天后的傍晚。 夕阳西沉, 褚洄之缓缓睁眼,看到偏黄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投射进屋内,安静到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灰尘飞扬起落的声音。 脑中像是被凭空剜去一块似的, 他头痛欲裂。 虽然周围的环境是熟悉的寝室, 但褚洄之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第一时间下了床,推开门走进了客厅。 没有人, 莫岁这个时间大概是在训练场。 房间空荡到可怕,褚洄之看向窗外, 通红的人造太阳光线僵硬死板。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自己也即将被这轮诡异的红日彻底吞噬。 家居机器人递上来杯水,褚洄之没注意,手掌在握住杯子的瞬间被冰得有些麻。 他还是有许多难改的习惯, 比如更喜欢喝热水。但此刻大脑昏昏沉沉,褚洄之也懒得计较, 凑合着仰头灌下大半杯冰水。 第168页 对于自己昏迷时的记忆, 褚洄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是醒过一次。 当时外面应该是在下雨, 天色昏暗到分辨不出时间。全世界都是黑漆漆一片, 连莫岁的金髮都显出点暗淡的灰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 让他不想注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做了什么来着。 空腹喝冰水让胃里很快隐隐涌起灼烧般的痛感,褚洄之满不在意地揉了揉, 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继续回想当时的场景。 他不太记得了, 大脑中空白一片,怎么回想都抓不住头绪。 莫岁好像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更令他在意的是,莫岁应该是抱了他好一会儿,他还记得近在咫尺的潮湿水汽混合着莫岁头髮上暖香的味道。 柔软、温暖,莫岁好像还拍了拍他的背,舒服到甚至让他产生了就这样死去也不错的念头。 他中的药没什么致幻效果,所以这些应该不是他的幻想。 脑海中模煳混乱的场景摇晃闪回,却始终无法定格,褚洄之眸色暗了暗,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悔。 应该是发生了点更重要的事的,但他完全想不起来。 大脑和胃部都在疼痛着发出抗议,褚洄之回神,打开光屏,选购了些药品和食物。 镜头开启,映照出自己的脸,眼下泛青、髮丝凌乱,褚洄之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两秒,关闭光屏,打消了立刻给莫岁发消息的想法。 他看了眼时间,反正莫岁的日常训练已经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物资送达的信息不多时发送到褚洄之的光屏上,宿舍楼栋不对外开放,他需要自己下楼去取。 褚洄之洗完澡,换好宽松的家居服下了楼。 打开个人存物柜的瞬间,褚洄之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採购的东西,而是一封花花绿绿的信件。 手写信在星际是极其罕见的东西,可以说,除了还有着不切实际浪漫想像的少男少女,基本没人会费时费力地手写书信来传递信息。 寄错了吧,谁会给他写信。 信件自柜中滑落,褚洄之下意识伸手接住,发现收信人那一栏写的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信封上还画了粉色的桃心,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对于被递情书这件事,褚洄之并不感到陌生。 他毕竟长了这么张脸,学生时代总是能讨人喜欢的,但褚洄之并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的示好就动摇的人,所以递给他的情书都没有结果。 或许是褚洄之的思想扭曲异常,在他看来,要靠递情书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并不是一件坦荡的事。 既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感情,却又不敢直面可能被拒绝的结果,只是把单恋的情绪自私地分担给另一个人而已。 归根到底,褚洄之自己面对感情就不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自然不会为其他同样胆怯试探的人动心。 处理这种事也很简单,冷处理就是最好的方法,让情书的存在止于你知我知就好。 信封上没写寄件人的名字,褚洄之犹豫了下,还是拆开了信件。 知道是谁写的,方便他心里有个数,避免以后不必要的接触和麻烦。 另一边,结束训练的莫岁已经走出训练场。 他今天的训练状态不太好,他总是在分神,克制不住地一遍遍想到雨夜里那双漆黑炽热的眼睛。 「莫岁学长,打扰一下。」 身后有人叫自己,莫岁转身,看到几个凑成一堆的学生,簇拥着中间一个垂头脸红的女孩子。 一看就是他处理不好的麻烦事。 莫岁张望四周,想找林文毅做挡箭牌,看了一圈没见人影,他这才想起这个隔三差五请假的傢伙今天逃课了。 没办法,只能自己面对了。 算了,也不一定就是他想的那样,人家说不定有正事呢。要是话锋不对劲,他直接熘之大吉就是了。 虽然是这么自我安慰,但来人的用意实在太过明显,完全不会应付这种事的莫岁如临大敌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尴尬问道: 「有事吗?」 女孩深唿吸,鼓起勇气道:「莫岁学长,请问您知道褚洄之同学这几天为什么没来训练吗?」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 莫岁压根没认真听女孩说了什么,客套的推辞语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女生话中的重点好像和自己想像得不一样。 「褚洄之?」他眉心一跳,重复道。 「嗯。」 女生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些:「复赛结束后这两天他都没来上课,我想,跟他说声加油。」 莫岁被搞懵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有点憋闷。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说声加油又怎么了,当然是可以的,他不应该在意这种小事才对啊。 「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 莫岁草草应答,他想转身离开,却被再度叫住。 女生显然是豁出去了,有点冒失地问道:「那个,莫岁学长,星网上那些离谱的绯闻,应该都是造谣吧?」 莫岁皱眉,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还没回答,女生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莫岁是同样为传闻烦心,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很抱歉这么冒昧地向学长求证这个,是假的就好。其实,我对褚洄之同学很有好感,想问下学长知道褚洄之同学有女朋友吗?」 第169页 噗滋一声。 莫岁手里拿着的袋装营养液被他捏爆了,粘稠的有色液体飞溅而出,瞬间弄脏了莫岁的制服。 女生脸色一白:「抱歉学长,我太冒犯了吗?还是说,褚洄之同学是有女朋友的吗?」 这让他怎么回答! 莫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极生硬地如实回道:「他没有。」 莫岁这时才认真看向眼前的女生,女孩毋庸置疑地长得漂亮,莫岁想起自己在射击训练的记录榜上也见过她,她的战斗成绩也很出色。 莫岁的视线又扫过不远处等待女孩的朋友们,男男女女人数不少,看上去都很关心她。 所以她的人缘也很好,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不对。莫岁愣住了。 他在分析什么?他为什么,好像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女生得到莫岁的回答,再接再厉似的还要追问: 「那个,我跟褚同学还不太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或许,学长知道褚同学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两秒,女生察觉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忙不迭道歉道:「对不起学长,是我太着急了,您肯定也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实在不好意思。」 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可太清楚了。 莫岁脸上温度滚烫,感觉自己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强烈的憋闷感堵得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脑海里又回放起那天晚上的场景,褚洄之说的那些话还仿佛萦绕耳畔,处在众人注视之中,莫岁几乎无地自容,一贯冷淡的表情已经在堪堪碎裂的边缘了—— 他总不能说褚洄之喜欢的是自己吧?! 女生隐约察觉气氛不对,赶紧结束对话:「那多谢学长了,我会努力的!我先走了,学长再见!」 努力?她要努力什么? 听到女生的话,莫岁一慌,不知怎么竟然叫住了她。 「你等等。」 女生闻声停步,莫岁反倒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让她不要接近褚洄之吗?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了原地。 算了,管他的。莫岁头脑一热,心一横,口不择言地震声道: 「你别努力了,他,他不喜欢女生!」 从尴尬现场撤离的莫岁落荒而逃地跑回宿舍楼下,他远远看见褚洄之,一个急剎停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褚洄之已经醒了。 莫岁原先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能够泰然地面对清醒后的褚洄之,可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混乱还是因为褚洄之这个人本身,他现在居然有点不敢上前跟褚洄之打招唿。 但褚洄之这人很神奇,只要莫岁出现在他附近,他立刻就能感受到。 他向着莫岁的方向准确抬头,挥了挥手,露出舒展的笑容:「下午好啊,莫学长。」 本来已经习惯了的称唿在此刻拥有了新的杀伤力,莫岁心跳一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告诉我?」 「刚醒没多久,不想打扰你训练。」 褚洄之视线扫过莫岁明显脏了一块的制服上衣,神色一暗,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上的。」 莫岁僵硬作答,因为心虚,视线飘忽不定。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褚洄之手里拿着的粉色信纸。 信纸是摊开的,褚洄之的手指正夹在落款附近。很显然,在自己回来之前,褚洄之正在看信,而且已经要看完了。 莫岁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洄之—— 「你!」 不是说只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要读别人递的情书! 第86章 直觉告诉褚洄之, 他绝对有哪里惹到莫岁了。 走廊上,小少爷气鼓鼓地走在前头,他原本走路就快, 现在步子迈得比以往还大些, 一头捲毛也炸蓬蓬的,就差把「我在生气」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 莫岁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健步如飞,也依旧在留意身后的动静。 应该是因为褚洄之刚醒不久、体力很差, 莫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节奏有点乱。他偷瞄向墙上二人的影子,距离并不近,看得出来褚洄之跟得有点勉强。 这人晕了两天,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下楼收信,甚至都没给自己发消息。 莫岁心头莫名有点烦躁, 板着张脸,默默放慢了脚步。 褚洄之察觉到莫岁放缓了步速, 立即识趣地跟了上去。 可是, 他仔细搜寻记忆,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他这两天都在昏睡, 要说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也没可能啊。 难道是因为那封信吗。 褚洄之犹豫了下, 并不觉得这个设想合理。 但想不出别的缘由,他试探性地向莫岁解释道: 「拆信是因为想确定寄信人, 省得以后造成误会,信的内容我没看。」 莫岁依旧大步流星, 眉目间的锐色却明显软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很明显是听进去了褚洄之的话。 「……知道了。」他小声道。 真是因为这个? 褚洄之捕捉到莫岁的神色变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第170页 可是, 莫岁为什么会因为有人向自己示好而生气? 褚洄之少见地有点发懵,还是没完全搞清楚莫岁生气的原因。 「那你下次别拆……」 莫岁不自在地开口,只说了半句却又转了语调,提高声音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撑面子: 「不对,没有下次!这些东西多容易分心啊,你简直是不务正业!」 「你要是再收到这种东西的话,给、给我过目吧。」 说完这句话,莫岁心虚到不敢看褚洄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为正事考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要过目还是要销毁。 等一下。 褚洄之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过分自作多情的想法。 莫岁这样子,真的很像,在吃醋。 褚洄之瞳孔倏地放大了一圈,他有点被自己不知好歹的自恋给惊到,顿时不自然地勐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问莫岁: 「咳,没问题。不过,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是不是有点太冤枉我了,莫小少爷?」 他还敢提冤枉! 闻言,莫岁勐地停步,一双明亮艷丽的眼睛带着怨气斜瞪向褚洄之。 自从听褚洄之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已经连着两天睡不好觉了! 莫岁一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当时两人煳里煳涂紧贴着的场景,都快凭着记忆把褚洄之有几根睫毛给数清了。 他有什么冤枉的,最会折磨人的就是他了! 莫岁原本是有点恼羞成怒的,但对上褚洄之那张写满了无辜的脸,他又瞬间哑了火。 从褚洄之现在的视角来看,他确实没做任何错事,倒是自己无故朝人发脾气。 莫岁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他理不直气不壮,没法把褚洄之怎么样,自己却已经快要因为回忆死机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只好不明不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壮举的褚洄之皱着眉,冷不丁地道: 「等一下,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 某只小鸟突然受到过分的惊吓,差点直接原地弹射起飞。 想起什么?褚洄之不是说他绝对不会想起那十分钟的事情吗? 莫岁已经僵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想、想起什么?」 褚洄之揉了揉眉心,严肃地看向莫岁,郑重其事道: 「是因为知道我在暗网有帐号,你才不高兴的吗?」 褚洄之已经是尽力了,他拼命搜颳了那一夜所剩不多的记忆,才终于想起有这么一茬。 但关于之后更重要的十分钟内,他向莫岁承认自己就是假冒的「扬加」以及表白的事情,褚洄之确实依旧没有任何印象。 莫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大脑已经进入卡顿状态,却没想到褚洄之提起的是这么件无关紧要的事。 劫后余生,他一哽,愤然转身: 「你自己想吧!」 虽然闹别扭,但两个人还是记得有正事要干的。 房间内开启了重重的屏蔽仪器和防窥装置,褚洄之从储物符里取出了方覃的证据晶片。 晶片被激活,随着亮蓝色的光线投射,一面全息投影的证据墙出现在两人面前。 与二人想像的不同,证据墙上并没有明确的证物线索指向某位嫌疑人,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人物的资料信息。 更准确地说,这些人全都是歷届星炬杯「意外」失控或死亡的参赛选手。 莫岁拉下光幕上记载年份最近的一页资料。 「这个人……我记得他,是上一届止步复赛的选手。」 「他当时势如破竹,一度成为夺冠热门,却在和异兽的战斗中失控。不久他就自行退赛了,后来便杳无音讯。」 「自行退赛?」 褚洄之凑上前,发现资料中的退赛声明只是一纸文字公告,并没有任何本人出镜的影像留存。 「嗯。」莫岁点头。 「他的星兽体偏重自愈能力,按理说失控的可能性很低,所以我印象很深。」 「自愈?他的星兽体是什么,不会是蝾螈吧?」 听到褚洄之的回答,莫岁有点意外:「对,你怎么知道,你看过那一届星炬杯吗?」 褚洄之显然没看过,他这么说,是因为看到了下一页的证据资料。 一张偷拍的照片。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躺在极长的餐桌上的,赫然是一只已经被剜肉取血到只剩半副残躯的巨型蝾螈。 顺着褚洄之的目光,莫岁也看到了那只异兽。 莫岁脸色霎时一白,极荒唐的猜想在心中升起,他放大那张图片,直到画面集中在蝾螈的蹼掌。 这只蝾螈的蹼掌断了一趾,断口处呈灰败的乌紫色。 「是他!」 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呈现在眼前,莫岁转头看向褚洄之,肉眼可见地慌张震惊。 「这种肢体末端的伤势对自愈能力极强的蝾螈来说本来是很好恢復的,但复赛时跟他对战的异兽携带剧毒,他断了一趾没能復原,就是这样的伤口。」 方寸大乱的莫岁下意识地向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寻求帮助,指尖不自觉地抓住了褚洄之的衣袖: 「是我想错了,伤口一样也不能证明就是他,对吧?这不可能的啊,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171页 褚洄之的目光沉静深邃,他没有回覆莫岁,但莫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说别的,方覃把这两页资料放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颤抖的视线再次扫视那张图片,莫岁不可抑制地发散出更加糟糕的想像。 长桌上有不少放大版的刀叉,看上去更加类似斧戟,刀叉染血,上面甚至还插着肉块。 并且,高脚杯中的深红色液体仔细看也并不像是红酒,那液体过分粘稠,还含有着不明的沉淀生物组织。 反胃的感觉一路上涌,莫岁几欲作呕,艰难开口问道: 「他是被,分食了吗?」 褚洄之干脆地关闭了画面,有力的手掌坚定地按住了莫岁发凉的指尖,温润的声音如春风入耳: 「莫岁,看着我。」 莫岁依言抬头,视网膜上血淋淋的画面一下子切换成男人赏心悦目的脸,不管是眼球还是大脑,简直是瞬间得到了净化。 他由衷地长舒了一口气。 实在没办法,不管褚洄之干了什么过分的事,光为了他这张脸,莫岁就能宽宏大量个六七成。 莫岁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又不是见到个平头正脸的就觉得好看,褚洄之是难得的个例,自己宽容点不是很正常吗。 「不要去想像无法确证的事情,只看眼前能看到的就好。」 褚洄之温声问道:「现在好一点了吗?」 莫岁从震悚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点了点头: 「嗯,接着看线索吧,要是又想吐我就看你一眼,挺管用的。」 这话说得奇怪,褚洄之却只是纵容地轻笑了一声,没对莫岁把他当晕车药表示什么异议。 画面里其实不止这点线索。 在蝾螈七零八落的残躯之下,露出了一点金属的边角。 褚洄之将画面放大到极限,二人终于勉强看清,那是一枚写有编号的金属铭牌。 这东西眼熟得很,莫岁脸色骤变。 和他之前捡到的铭牌一模一样,难道,还有更多人也受到了和这人一样的遭遇吗? 铭牌上的一串数字很长,莫岁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什么数量的编号,更不敢去想背后有多少人已经受害。 「……其实,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褚洄之凝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受到冲击的莫岁不解地看向他,一时竟觉得很难再有什么问题可以更严重。 褚洄之道:「我对兽化不算非常了解,但是拥有兽化能力的人类濒死时,不应该能量溃散无法维持兽形吗?」 「是这样没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莫岁瞳孔一缩,因为震惊,生生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任谁乍看这张照片,都绝对不会想到画面里濒死的异兽会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少年。可这不对,伤势重成这样,他早该恢復人形的。 除非,他已经变不回来了。 所以,在少年成为这场宴会的「主菜」之前,他经歷了更多惨无人道的黑暗遭遇。 不管是手术、实验还是疾病,总之,他已经彻底异化成为了非人非兽的怪物,才会以异兽的形态定格在了惨死的瞬间。 第87章 乍见罪恶的秘辛, 褚洄之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他碰了碰莫岁的手背,轻声提醒: 「没必要一直盯着这个。」后面还有很多没看的。 莫岁点头,沉默着关掉当前页面, 第二个窗口弹出, 内容与这一份资料基本类似。 被判定在荒星失踪死亡的青年参赛选手,以半残形态出现在黑市拍卖场的高价异兽。 这两幅绝对没法被人联繫起来的画面此刻叠放在一起, 照片上少年意气风发的眼睛和铁笼中毫无生气的兽瞳诡异地重合,触目惊心。 现在分明是白天, 日光照耀,莫岁却感觉遍体生寒,掌心已经渗出冷汗。 他再往下翻,也都是同类型的内容,一个个光幕弹窗像是出了系统故障似的, 怎么关也关不完,重叠成令人绝望的一摞, 最早的资料甚至追溯到了十五年前。 歷届星炬杯都有受伤或失控的选手, 但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从没有人想过,这些事故里有多少是真正的意外, 又是否有人利用这些意外牟取了多少染血的骯脏利益。 莫岁关页面已经关到有点麻木了, 紧张和噁心不断堆积,剧烈的反胃感顶到喉头。 每一次关闭弹窗都要面对新的视觉冲击, 当令人髮指的画面再度出现在二人眼前时,褚洄之按下了莫岁明显颤抖的手。 「我来吧, 你去休息。」他道。 「不行……」莫岁拒绝。 「去休息,出现不一样的东西我会叫你的。」 褚洄之神色沉定, 坚持道:「这些内容现在看一份和一百份没有本质区别,没必要浪费两个人的精力。」 褚洄之的话很有说服力, 莫岁也确实到了精神上承受的极限,他点点头,把操控终端交给褚洄之,退后将自己窝进了沙发里。 他看向褚洄之的背影。 散落的黑髮随意垂在光洁如玉的后颈,男人肩颈精干的肌肉线条因此被如雾的髮丝遮掩,生造出了几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柔顺感。 都是假象。 莫岁撇了撇嘴,他现在越来越察觉褚洄之这人根本不是软柿子了,初见面时候受欺负的样子都是在装可怜,真强硬起来比谁都说一不二。 第172页 褚洄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飞速扫视过重叠的页面,接二连三出现的精神污染画面也难免让他感到疲惫。 他揉了揉眼睛,垂手的时候,手边触碰到了冰凉的温度。 褚洄之转头,是坐在沙发上的莫岁拿着冰袋碰了碰他。 「敷眼睛。坐下看。」 莫岁小声道,顺便往沙发旁边挪了挪,给褚洄之让出位置。 不过,虽然褚洄之不是软柿子,但他比自己还不知道自我保护,所以依旧很需要被自己罩着。莫岁如此判断。 褚洄之愣了下,笑着「嗯」了声,乖乖落座。 他刚刚坐下,怀里就被莫岁塞过来一堆东西。 「能量补充剂。你没有吃东西。」 「抱枕。靠着。」 「热水。」说到这儿,莫岁有点心虚,「我不喜欢喝,所以你昏迷的时候,饮水机的制热功能是我关的。」 莫岁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褚洄之,整个人也是紧巴巴地缩成一团,在双人沙发上窝得有点憋屈。 小少爷一贯心大得很,平时都不是很在意会不会和褚洄之有肢体接触,也因此,他现在有意识的迴避才更显得突兀。 简直像是怕被自己吃了似的。 褚洄之脑中冒出这么句话,他目光落在两人之间如有实质的空气墙,又想起从自己醒来后莫岁就变得奇怪的态度,眸光一时暗沉下去。 可他的视线回到自己怀里被塞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终并没说什么。 注意力重新聚焦到证据墙,终于,最后一份资料上出现了不同的内容。 「莫岁,看这个。」褚洄之道。 闻言,莫岁抬眼凝神,看到一份十五年前的军部人员殉职留存档案。 照片上是个身着军装的青年女性,一头利落的亚麻色中短髮,英姿飒爽。就算是拍这种死板的证件照也笑得很开朗,看上去是个很阳光的人。 姓名,云冉。 年龄,28。 职务,荒星巡查部107号先遣小队队长。 殉职原因,于第六星区w522星巡查勘探过程中遭遇s级异兽潮,兽化能力失控,为保护队友,云冉同志在丧失理智前选择自杀。 为什么在调查星炬杯选手被害的资料中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份看似毫不相关的档案? 莫岁正在疑惑,褚洄之切换页面,下一页的内容给了两人答案。 备註: 因云冉同志无直系亲属,由好友代领遗体及遗物。 代领人,皇家研究所在职研究员,科林·斯维。星历2857年2月。 「科林?」 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眼前,莫岁有些吃惊。 他脑子转得很快,想起之前看过科林的资料: 「2857年,十五年前,科林就是在这年9月入职维拉利加的。」 「十五年前不止发生了这两件事。」 褚洄之调出刚刚关闭页面的其中之一,声音严肃: 「在所有星炬杯选手遇害的惨案里,最早的一起,就发生在十五年前。」 这一起事故和其他的案例都不同,这是唯一一起经过了调查局官方审理并留档的案件,定性为医疗事故。 这名选手并不是在比赛过程中出事的,他接受了一台违规的「强化手术」,将同属性的高级异兽血清注入体内,以期强化自身的兽化能力。 很显然,这样荒唐的手术毫无可行性,就算是外行人也会觉得只是天方夜谭。 可这名经过专业军事训练的青年不知是听信了哪位庸医的鬼话,又或者是被得到力量的渴望沖昏了头脑,居然真的接受了这台未经任何正规批示的手术。 在手术中——或者该说「实验」更合适,被害者出现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最终没能活着走下手术台。 「案件处理结果呢?有抓捕到罪犯吗?是谁?和科林有关吗?」 光幕的操控终端在褚洄之手里,莫岁心急地想看接下来的内容,在沙发上半跪起身,伸手去够操控终端。 他一手撑在褚洄之大腿附近,另一只手越过褚洄之身前,去拿远在另一头的终端。 因为前趴,莫岁的后腰微微下塌,看着轻薄的绒毯堆叠着搭在少年腰臀之间凹陷的弧度,褚洄之微微眯起了眼睛。 现在又不担心会和自己产生肢体接触了? 莫岁没注意到从上方投射而下的深沉视线。 在他的视角里,终端突然向高处移动,与自己的指尖堪堪擦过。他诧异抬眼,发现是褚洄之拿着终端往反方向抬高了手臂。 褚洄之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坏心眼地将终端又举远了些。 刚刚莫岁跟他保持距离的样子令褚洄之非常在意,他忍不住试探,看莫岁会不会为了避免和他产生更亲密的接触而选择从地面绕行。 满脑子线索的莫岁哪儿想得了这么多弯绕,他不解地看了褚洄之一眼,没懂这人为什么不让自己拿终端。 算了。他自力更生,在沙发上向前膝行了两步。 他像只被宠惯了所以横行跋扈、完全不管会不会踩坏东西的猫,膝盖直接压上褚洄之大腿,指尖则奋力够向自己想拿的东西。 视线瞬间被莫岁的衬衫下摆遮了个严严实实,光线透过衣料,清晰地勾勒出衬衫下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形,褚洄之愣在了原地。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抓握着向后制住,莫岁的指尖从自己掌心勾走了终端。 第173页 「拿到了。」 莫岁全然不知自己的防护意识有多么差劲,语气里还有点洋洋自得。 「拿到了就回去坐好。」 褚洄之的声线听起来有点绷紧,莫岁懵懂转头,眼前赫然是褚洄之放大的脸,幽深的瞳孔正牢牢盯着自己。 自己什么时候离他这么近的! 莫岁吓了一跳,被踩了尾巴似的勐地弹射后退。 沙发本来就不大点地方,短绒的布料又滑得很,莫岁还是从人家腿上慌乱撤退的,他踩到了沙发边缘,一脚踏空。 眼见莫岁要狠狠撞到坚硬的木质沙髮脚,褚洄之行动快过了思考,伸手握住莫岁的脚踝把人捞回了沙发。 脚踝上的温度过于炙热,莫岁跟惊弓之鸟似的,顿时一个激灵,声音都有点走调: 「你,你抓我干什么?」 这话倒把褚洄之问懵了。 天地良心,虽然他平日是有不少龌龊的想法,但刚刚真的只是怕莫岁撞伤而已。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岁也察觉自己这话说得有多不识好歹了。 褚洄之能是为什么抓他,不还是因为他自己冒冒失失,差点一脚「血溅当场」。 一时之间,两人面面相觑。 分明是不需要解释的正常突发状况,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需要被解释一下。 褚洄之犹豫着,刚要开口找补下:「呃……」 「行了别说了。」 莫岁羞愤欲死,他把自己死死裹进毯子,打断了褚洄之的话。 「我脑袋出问题了,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接着看证据吧。」 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终端此刻成了个烫手山芋,莫岁切换到自己想看的内容,立刻撒手扔掉了这东西。 另一边,褚洄之则欲盖弥彰地拿回了原本已经被放在一旁的冰袋。 滑腻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他僵硬地移开视线,从善如流地扯回正题,继续道: 「当时的主刀医生已被执行死刑。其余相关人员也全都判了重刑,被关押进其他星区的监狱了,基本都是终身监禁。」 「虽说事件性质恶劣,但惩处过重,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猫腻。」 根据方覃的情报,那位主刀医生的女儿原本身患重病,在这件事之后不久便得到了无偿使用临床试验新药的机会,病情好转后从主星搬离到了第二星区修养。 褚洄之抿了口温水,目光沉着,笃定道: 「所以,这些人,都只是替罪羊而已。」 第88章 乍听褚洄之的结论, 莫岁还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按自己的思路推理了下,也认同了这个观点。 「嗯, 不说别的, 高级异兽的血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能拿到的物资。」 莫岁眉头紧蹙着,澄澈的眼神中是明晃晃的鄙夷和愤怒。 「我拿这些证据去检举, 仅仅是方覃收集到的案例就有这么多,谁知道背后还有多少人无辜受害。」 但褚洄之制止了他:「不行。」 莫岁不解:「有什么不行的?我不怕他们有人威胁我。」 这些案件持续时间久远、涉及人群庞大, 却始终没被揭露,不难想像主谋者在暗地里使了多少封口的手段。 自己的家世不就该在这时候用吗,小少爷觉得没人比他更适合当出头鸟了。 「因为我们手里的东西都不能被称作证据。」 褚洄之道:「我们之所以相信这些资料给出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只是因为我们信任方覃而已。」 「我们没法证明那些异化的怪物就是受害的人类,更没法证明这些案例彼此联繫, 背后还有着同样的主谋者。」 「这时候跳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莫岁一时无言, 他很不服气, 却又不得不承认褚洄之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当事人,他也不会相信这些信息。 「而且, 比起其他人, 我更担心你。」 褚洄之看向莫岁,认真道。 纵观案例, 幕后黑手选择下手的对象都是实力强悍的青年兽化者,再结合二人此前遭遇的暗害, 不难推断,莫岁也在幕后黑手感兴趣的范围内。 莫岁本人倒不害怕自己会被盯上。 「我没关系。被害者的星兽体都是难以控制的强大物种, 而且所有被害者都存在兽化失控的现象。」 「幕后主谋抓我一只鸟干什么。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肯定不会失控的,别人在这方面动不了手脚。」 话是这么说,但褚洄之心头总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莫岁对于兽化表现出了绝对超出他人的精准控制力,这样特殊的样本,真的不会让专研兽化失控现象的幕后黑手动心吗? 但褚洄之的话也启发了莫岁。比起为已经救不回来的受害者伸冤,保护还活着的人确实是更紧要的事。 突然,莫岁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扯开绒毯,语气中除了严肃,更多了两分急迫。 「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 「你昏迷的这两天,其他小组的复赛对决也已经结束了,别的倒没什么,但缪特和柒柒爆冷输给了初赛第七名的杜克和塞里。」 莫岁打开光屏,急着调出赛事的录像。 「柒柒从头到尾的战斗都没问题,甚至比前段时间还有很大进步,她本来不应该输的。是她的对手从登场起就很奇怪,我觉得他们的状态很像当时展熠用药后的狂暴状态。」 第174页 「而且,你看这里。」 莫岁全神贯注,暂停影像,指着画面中一处细节。柒柒将杜克掀翻,后者脖子上挂着的项鍊因此短暂地飞出衣领,形成一片金属色的残影。 「虽然看不太清,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形状和大小,很像我们捡到过的铭牌?」 空气中的扬尘仿佛火山喷发前的灰埃,无声无息,却极具压迫感地昭示着近在咫尺的灾厄。 糟糕的预感一点点攀升,终于掀开重重华幕遮掩下无尽黑暗的一角。 「还有洛达,我们从那起事故后就没有见过他了。」 线索都被串联,莫岁指尖有些颤抖,指甲陷入了掌心: 「医护人员带走他的时候,我应该拦下的,可我那时候没怀疑。」 这一届星炬杯里究竟有多少人被捲入了漩涡? 遭遇木蛛潮攻击的自己、失控伤人的洛达、使用违禁药物的展熠,再到柒柒和杜克,经过了十余年的暗中扩张,未知的势力在今天已经猖獗到无孔不入。 室内压抑静默,就在这时,褚洄之光屏传出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寂静。 「抱歉。」褚洄之打开光屏,调成静音。 可在看清消息栏的那瞬间,他原本干脆利落熄灭光屏的动作出现了一丝犹豫。 是瑞卡·嘉利发来的消息。 【现在有空见一面吗,我这里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关于我和缪特,关于星炬杯。】 褚洄之面上没见任何波动,他装作无事发生,自然地收起光屏,转向莫岁道: 「只一个科林搞不出这么多事情,维拉利加很危险,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住在莫宅会比较安全。」 把莫岁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就能放开手,冒险去做引蛇出洞的事了。 之后就算是要用些法度之外的暴力手段,那也和莫岁没有关系。 褚洄之是这么想的。 可是,对于他的这个提议,莫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浅灰色的瞳孔映着窗外停止流动的晚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褚洄之很少感受到被看穿的窘迫感,但此刻,在莫岁的注视下,心虚一点点堆积,让他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 「……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良久,褚洄之听到莫岁平静中带点疑惑的问话。 莫岁的开门见山让褚洄之有些招架不住,他还想要负隅顽抗,却被莫岁更加直白地戳穿。 「谁给你发的消息?跟我们现在在查的事情有关吗?」 「你想瞒着我,一个人面对可能更危险的东西,是吗?」 「你每次骗我都是这样的,找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正当理由,遮掩你的真实目的。被骗了这么多次,我都有经验了。」 莫岁语气平淡,并不是在抱怨,却说得褚洄之有点无地自容。 褚洄之扯着嘴角,勉强一笑:「看来我的演技变差了。」 「不是因为这个。」 莫岁摇头,继续道: 「如果是好消息,不用我问,就算是再小的事,你都会自己主动告诉我的。」 「可现在我们两个面对面,你只字不提消息的具体内容,因为你觉得那对我来说是坏消息。」 莫岁不清楚喜欢一个人具体会有哪些表现,但他想,如果喜欢某人,肯定是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远离危险的。 所以莫岁能理解,褚洄之为什么总是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但是,虽然理解,莫岁并不支持褚洄之的这种做法。 如果这个人总要作茧自缚,莫岁不介意把他从茧里扒出来晒太阳。 他起身,向褚洄之摊开手掌,用有些骄纵的语气命令道: 「你的光屏。什么消息,跟我一起看。」 窗外呆板的人造光线映在莫岁的眸子里,竟然仿佛拥有了跃动的生机。 褚洄之望着那样一双明丽倨傲的眼睛,内心也一点点变得透明敞亮,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笑出了声。 都已经被看穿了,还藏什么,怪没意思的。 真的没办法。 他完全拒绝不了莫岁向他伸出的手。 当晚,暗网。 戴着面具的少女盘着浅金色的长髮,穿着绝对舒适方便的长衣长裤,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地跟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兜帽低低垂下,看不清脸。 少女满眼新奇,四处东张西望,把一条直路生生走成了s弯道。 她在小巷边的倒卖摊贩驻足,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拿起改装枪械仔细察看。 「小姐对改制枪有兴趣吗?」 摊主热情介绍道:「只要一万星币,这可是pw-03系列的先锋款,最适合防身了,外边儿的市场价都得三万星币起呢。」 「可你这枪是坏的。」 少女眯起了淡灰色的眸子,认真检查枪械的部件,直言不讳: 「能量转化储块耗损严重,更换一块的价格就得在两万星币了。」 摊主看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也不像懂枪的,哂笑道: 「小姑娘,你第一次来暗网吗?这可是从『蒹葭』手里出的货,实际使用绝对没问题,要不然哪能这么便宜。」 听到摊主管莫岁叫小姑娘,还质疑莫岁的专业能力,在后方站着的褚洄之吃吃地闷着笑,斗篷抖得有点明显。 第175页 莫岁不可置信地瞪了这个看自己笑话的人一眼。 分明就是这人哄着自己说这样装扮更不会惹人怀疑的,还说什么谁敢造谣总长次子男扮女装,现在居然在这儿乐得跟个没事人似的。 莫岁憋着股气,不听摊主或真或假的推销,自顾自地上膛举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瞄准摊主身后飞过的拟态电子昆虫。 子弹唿啸而出,精准命中目标,数据条消散在空中。 「真能用!」 莫岁惊嘆。 「诶,你知不知道改装原理?」 他眼睛都亮了,兴奋地询问摊主。 他那枚子弹是贴着摊主脸侧擦过去的,人被他吓得脸色煞白,对他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 「这我上哪儿知道。我要知道怎么改,哪还止现在这个价。」 莫岁不计较这个,豪爽地就要付帐,把东西买到手仔细研究: 「一万星币是吧,我买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任他为所欲为的褚洄之伸手,阻止了他转帐的动作。 「怎么了?」莫岁看向褚洄之,不明就里。 一万星币对他来说就是不足挂齿的小钱而已,权当买个玩具。 褚洄之似笑非笑,歪头看着莫岁,意有所指: 「不先问问『蒹葭』是谁?」 莫岁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恍然大悟—— 这么奇怪的名字,除了褚洄之,还有谁能起得出来。 见莫岁察觉,褚洄之同样蹲下身,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两个人的脸。 他凑近莫岁耳边,为了防止其他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极具蛊惑性: 「这人可是个奸商,从我这儿进货,原价只需要七千星币呢。」 「而且——」 男人调侃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震得莫岁耳朵都有点痒。 「我们关系这么好,只要你一句话,给『小姑娘』一个友情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人简直比奸商更奸商! 莫岁脸颊烧红,内心忍不住吐槽—— 装什么呢!你最好只给我「友情」价! 第89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更何况鸟本来就会啄人。 被褚洄之欺负久了,莫岁憋了股气,偏想现在扳回一城。 那把售价远超成本的改制枪在莫岁的指尖打了个圈, 随后被他拍进了褚洄之怀里。 褚洄之不知道莫岁要干什么, 只见莫岁漂亮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冲着他眨了下左眼, 透出股不甘示弱的机灵劲儿。 莫岁问:「友情价?意思是不用我花钱咯?」 褚洄之觉得好笑,想看莫岁要搞什么名堂。 他点头, 语调微微上扬,完全纵容莫岁捣乱:「嗯。」 莫岁清了清嗓,提高了音量,直到周围的路人都能轻易听到的程度: 「真的呀?哥哥对我真好,谢谢哥哥给我买/枪~」 「老闆, 找我哥哥结帐吧。不用打折,他有钱, 付原价。」 莫岁叫他什么? 褚洄之愣神一瞬间的工夫, 对他而言完全是赔本生意的帐单已经被递到了他面前。 褚洄之挑眉,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莫岁会要他一仓库的改制枪械之类的, 没想到缺心眼的小鸟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就是想让他吃哑巴亏, 高价回购由自己改造出手的枪械吗。 这有什么,换两声「哥哥」可太值了, 他这便宜占得,简直是连吃带拿。 莫岁还没有意识到, 他做的事对褚洄之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精神打击效果。 他以为褚洄之会尴尬,可褚洄之根本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更直白点说, 这人现在爽得要死。 见褚洄之付了帐,莫岁准备拿了枪熘之大吉。 他伸手去抢还在褚洄之手里的枪, 谁知褚洄之突然后撤了一步,凭藉着身高优势,没让他如愿以偿。 莫岁抬头,见褚洄之噙着笑,狐狸似的眼睛俯视着他,含了点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坏了。要被秋后算帐了。 莫岁见势不妙,直接拔腿就跑。可他不认识路,跑到分岔路口只能犹豫着停了步。 莫岁没回头,却确定褚洄之会跟上自己,他仰头直视前方,理不直气也壮: 「咳,左边还是右边?」 男人的影子从身后笼罩住他,他听到褚洄之悠哉开口: 「嗯,可能是左边,也可能是右边,不太记得了。」 也太小心眼了! 听到这个模稜两可的答案,莫岁忿忿地转向褚洄之,视线撞入男人含笑的眼睛,他才发现这人压根没在生气。 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之中,褚洄之压低了声音: 「我没记错的话,小少爷可不止一个好哥哥。」 褚洄之分明知道莫岁叫的就是他,也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抢走了他人独特称唿的后来者,却像是不满与他人共享同一个称谓似的,故意为难道: 「岁岁刚刚叫的是谁呢?我实在是搞不太清楚,可以解释一下吗?」 莫岁心脏一颤。 他本来就是因为乔装后没人认识自己才大放厥词,听到褚洄之叫自己的名字,他像是被人一下扯掉了伪装,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丢脸的东西。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装作没听见褚洄之的话,希望能煳弄过去。 第176页 但褚洄之没要到好处,显然不会轻易翻篇。 高大的身形往下俯了俯,竟然显出两分委屈巴巴的感觉来。 「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其他人,向你要个不一样的称唿也不行吗?」 褚洄之不像莫岁,说起这些怪话来一点负担都没有,格外情真意切。有几个路人经过,投向二人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欲说还休。 大庭广众之下,莫岁脸皮薄,当下就有些脸热,他赶紧制止还要添油加醋的褚洄之: 「你别说了,哪有什么其他人。」 褚洄之的狐狸尾巴已经要翘到天上了,慢条斯理地追问:「那叫我什么?」 在褚洄之意图明显的注视下,莫岁实在招架不住。 他眼神飘了飘,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语速极快地道: 「……褚哥,可以了吧。」 「什么?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 褚洄之眼角眉梢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却还在装模作样地耍赖。 「我的名字好像没有六个字吧。」 这人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莫岁简直想直接给他一肘,他深唿吸,拽住褚洄之斗篷的系带,将人用力拉向自己。 「好话只说一遍,没听见拉倒。」 彻底被惹毛的小少爷盯住得寸进尺的某人,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褚洄之带着莫岁进入一处保密空间,摘下了斗篷和面具。 莫岁的虚拟面容系统在此处也已经自动失效,但褚洄之提前跟他说过他认识要见的人,所以莫岁倒也不慌。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的合伙人?」 莫岁还是觉得奇怪,褚洄之说这位合伙人承担了现实中的物流以及宣传工作,可自己连褚洄之在搞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额外认识这号人物。 褚洄之看向他,答非所问:「你看不惯缪特,是因为他对瑞卡的死亡不甚在意吗?」 莫岁莫名其妙:「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褚洄之顿了一下。 瑞卡「死亡」的时候莫岁还是个满地乱跑的小豆丁,他总不好说自己是在担心莫岁见到活着的瑞卡会想起早已经作废的婚约。 他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很神经质:「算了,没什么。一会儿不要被吓到。」 空间尽头,传出了略显疲惫的中性女声: 「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瑞卡的脸自阴影中显露出来,无精打采的眼睛带着隐隐的责备,斜瞟了眼褚洄之: 「我还以为,这些危险的脏事,你会瞒着他。」 但她很快点头表示理解:「也是,你哪会真捨得让他始终蒙在鼓里。」 莫岁怔愣,他没见过长大后的瑞卡,但眼前的女人长得和缪特一模一样,就算再匪夷所思,这人也只能是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被认定死亡的瑞卡·嘉利。 「你是,瑞卡?」 莫岁难以置信,他急切地上前两步,想再凑近瑞卡一些,却被褚洄之拽住了后衣领。 「你放手,让我确认下她是不是ai或者机器人。」 莫岁没明白褚洄之为什么不让他靠近瑞卡,还企图跟人讲道理。 褚洄之这口醋吃得就不讲道理,他採取的是严防死守于未然的战略。 「是活人,站远点看也一样。」他道。 「所以她就是你说的合伙人?」 莫岁回过神,眼睛又睁大了一圈,他觉得这个世界非常荒谬: 「你早就知道瑞卡还活着?不对,等等,你俩怎么认识的?」 看着生龙活虎一顿折腾的莫岁,一贯表情冷淡的瑞卡嘴角浮出笑意,自己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小莫,还记得姐姐吗?」 瑞卡只把莫岁当小孩,却存了刻意给褚洄之找不痛快的心思。她比莫岁高出一点,微微弯腰,伸手要捏一把少年的脸颊。 褚洄之眼疾手快,一把钳住瑞卡的手腕向外撇开: 「不就是最近客户量变多了让你对接了几个通宵吗,至于这么记仇?」 「小心眼。」 瑞卡揉了揉手腕,笑意在浑浊的眼底摇摇欲坠。她看上去就是身心俱疲,很显然,让她劳神至此的不止是分内的工作而已。 另一边,莫岁没搞清楚状况,还在锲而不捨地追问当年的真相: 「你是真的瑞卡?当年那场大火没死人吗?缪特知道你还活着吗?」 瑞卡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平和,说的话却跟鬼故事似的: 「当年那场火烧得那么勐,当然有人死了。」 「可毕竟我和缪特长得一模一样,到底死了谁也很难认出来嘛。小莫要不要猜猜,死的究竟是双胞胎里的哪一个呢?」 这话暗示得很明显,就算震惊,莫岁也还是下意识顺着瑞卡的话接了下去: 「死的人是缪特?可缪特这些年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啊,我和他不是经常见面吗?」 「吓唬小朋友有什么意思。」 褚洄之看不下去瑞卡神神叨叨的样子,他的手搭在了莫岁的肩膀上,按住了心神不宁的莫岁。 褚洄之抬眸看向瑞卡,接着道: 「应该这样说吧,在那场大火中,你们两个都已经死了一次。在生物意义上消亡的缪特,以及在社会意义上死亡的瑞卡。」 「你这些年,将自己彻底变成了缪特,也是够能演的。」 第177页 瑞卡沉默,眸光沉郁一瞬,但很快又重归平静。 她嘴角更上扬了些,单手捋起额发,那张寡淡平和的脸上显出两分和缪特极为相似的玩世不恭: 「嘁,本来还想拿这个消息当重磅炸弹来吓唬你们两个呢,和你这种人一起玩儿真是没意思。」 女人斜靠着桌台,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更加随性,她拿出把摺扇抵着下巴,捲曲的长髮垂下,看上去和缪特一模一样。 低到分不出性别的笑声闷闷地从胸腔传出,她调侃道: 「不过我们小莫真的很给姐姐面子啊,收收下巴,快掉下来了。」 「当年死的人其实是缪特?」 莫岁完全没法消化令人震惊的真相,他满脸不解: 「那为什么你要扮成他?」 瑞卡嘆了口气,轻声道: 「没办法,不扮成缪特那个傢伙的话,我不能继承爵位,更没法替那个蠢货报仇啊。」 第90章 母亲改嫁那年, 缪特和瑞卡只有十岁。 兄妹俩很讨厌他们的继父罗茨,那个明明满身菸酒味,却穿着被香料熏透的昂贵西服的男人。 因为他不会像二人的亲生父亲一样让他们坐在脖子上去爬庭院里最高的榆树, 更因为他在和母亲订婚的第一天就撤下了大厅里一家四口的合照。 「为什么要让他住进家里?」兄妹俩问过母亲。 刚过服丧期不久的贵妇人笑了笑, 温柔却苦涩地道:「缪特和瑞卡想一直住在大房子里对不对?他会保护我们的。」 丈夫的暴毙让恶犬们盯上了家族岌岌可危的产业,而那个男人是唯一能够替空有爵位而无实权的嘉利夫人解围的人。 缪特和瑞卡其实并不在意能不能一直住在大房子里, 但母亲已经做了决定,他们不愿意再让母亲伤神。 「我们要做懂事的孩子, 讨厌他是我们的事,和母亲没有关系。」 缪特如此嘱咐瑞卡。 于是,在婚礼上,「懂事」的缪特用自己还不熟练的兽化能力烧毁了新郎的礼服,而瑞卡在每位来宾的邀请函上都画了难看的鬼脸。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 直到瑞卡发现,她唯一的同党, 正在变得和他们的敌人越来越亲近。 「缪特, 你为什么又单独和罗茨见面?」 某天夜晚,瑞卡闯进了缪特的房间, 怒气沖沖地将一份统计表拍在了哥哥的脸上。 「周二, 你和他单独在书房待了三个小时,周四晚上, 他带你去参加晚宴你没拒绝,今天又是, 而且你居然忘了你答应过我,今天要教我怎么兽化!」 少年静静地看着生气跳脚的妹妹, 不久后,他冷冰冰地说出了令瑞卡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的话: 「瑞卡, 没有天赋的话,我教你你也学不会的,不要白费功夫了。」 「我想和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们是双胞胎不是连体婴,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那天,愤怒的瑞卡砸碎了缪特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也因为生气,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缪特之所以没有起身阻止她,不是因为缪特对她的情绪不闻不问,而是因为满身虚汗的缪特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缪特变得越来越强大,也变得越来越清瘦且沉默。 与之相伴的,是罗茨逐渐吞掉了嘉利夫人手中所有的财产和权力,缪特跟着继父出入名利场,所有人都说,他们的继父对待缪特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好。 瑞卡发现端倪是在十四岁那年。 那天,母亲因病晕倒,而缪特一整天都没出现在病床前。 瑞卡在次日拦住了缪特:「缪特,我们谈谈吧。昨天母亲晕倒的时候,你在哪里?」 「父亲的书房。」缪特回答,「没来得及赶过来,抱歉。」 瑞卡也忘记她是怎么和缪特拉扯起来的了,总之,她扯坏了缪特的衣袖,在缪特瘦骨嶙峋的右上臂上,她看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针眼。 新伤叠在旧疤上,或青或紫,经年累月,像是无数虫蚁啃噬过的丝帛。 「那天我什么也没问出来,所以我跟踪了缪特。」 瑞卡面不改色,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已经一帧帧回忆过太多遍,所以讲述起来也没什么负担。 「我这才知道,罗茨的书房里有一间实验室,而缪特是他的实验品。」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瑞卡躲在实验室的角落,目睹了噩梦般的一切。 被捆缚在手术台上的缪特条件反射地抗拒罗茨的靠近,却又因为男人的一句话放弃了抵抗—— 「你不试药,是要我把瑞卡抓过来代替你吗?的确,你们的基因这么相似,她的兽化能力却完全不如你,是很有实验对照的必要。」 然后,瑞卡眼睁睁看着继父将不知名的药物注入缪特体内,看着缪特数次进入可怖的兽化状态又被电击回人型,看着继父向屏幕后不知姓名的神秘人汇报实验进度,说新药的稳定性比以往更高,有投入正式使用的可能。 直到继父离开,剩下半昏迷的缪特一个人在实验室,瑞卡才爬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瑞卡现在都还记得缪特看向自己的眼神,悲伤、绝望,却又带着终于被发现的埋怨和解脱。 缪特的皮肤灼烫到可怕,瑞卡却紧紧地抱住了他,她这辈子都没有流过那么多眼泪,冰凉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却依旧没能降下缪特身上的温度。 第178页 从缪特口中,瑞卡得知了这些年的真相。 罗茨在替某位位高权重的贵族做事,那人需要一个天赋极高、拥有贵族血统的实验体,因此,毫无疑问地,缪特成为了他选择的投名状。 实验是为了用药物最大限度地激活兽化者的兽化程度,可谁知道「最大」究竟是个什么程度,于是,一剂剂更加刺激的新药被注入少年的身体,折磨也变得看不到尽头。 「不是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的吗,可在他受苦的那些时候,我一次都没感受到。」 瑞卡的声音听起来空空落落,或者说,她整个人早就已经被掏空了。 完全被震惊的莫岁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是罗茨害死了缪特吗?」 「不。」 瑞卡抬眸,眼神里带上了决绝和痛快交织的恨意: 「当年那场火,是缪特放的。」 在瑞卡又一次潜入实验室的时候,她被罗茨发现了。 没什么兽化能力的少女当然逃不开一个成年男人的钳制,在针头对准她血管的那一刻,缪特失控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冲破了一切禁制,直接将罗茨的手臂烧成了焦炭。半兽化的缪特挣脱束缚带,拿着手术刀,发疯似的一刀刀捅向罗茨。 等缪特回神,周围已经是一片火海,身下的罗茨早已咽气,而他本人也油尽灯枯,从口鼻溢出的鲜血浸透了整片衣襟。 「缪特跟我说,他早就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他让我带着妈妈离开主星,不要回来,不要追查,活着就好。」 瑞卡垂眸,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没办法,我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妹妹。我说,不,我要报仇。」 家中实际的掌权人与继承人同时死于意外,嘉利夫人又缠绵病榻,罗茨的亲族自然会盯上嘉利家的家产。 瑞卡用自己的身份是争不过别人的,只有换用缪特的身份,她才可能借着继父对缪特一直以来的「偏爱」,名正言顺地继承继父的遗产。 在火场之中,瑞卡依偎着奄奄一息的缪特,狠心掰断了缪特身上锋利的鳞片。 她用带血的鳞片割断了两个人的头髮,和缪特换了衣服,将缪特的血抹在了自己身上。 她全程紧抿着唇,生怕自己的哭声会从齿关间泄露,可到了最后一步,她要把缪特一个人留在火海的时候,少女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了,所以我没有死,不要哭。」 这是缪特留给瑞卡的最后一句话。他将瑞卡推离火海,熊熊的火焰被他引到自己身上,烧掉了所有可能会暴露瑞卡身份的痕迹。 「这傢伙死得那么仓促,都没来得及告诉我真正的仇人到底是谁,还得我自己去查。」 瑞卡喃喃道,她深唿吸,收拾好情绪: 「后来的事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了。罗茨和瑞卡死于火海,嘉利夫人带着缪特搬离了主星,而缪特因为事故丧失了兽化天赋,成为了百无一用的纨绔公子。」 见莫岁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忧心忡忡地紧盯着自己,瑞卡笑了笑: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怎么,小莫心疼我?那还要不要和姐姐结婚呀?」 褚洄之原本还对瑞卡存有两分同情之心,谁想这人一言不合就要撬他墙角。知道莫岁向来吃软不吃硬,褚洄之瞬间警铃大作,一记眼刀狠狠扔向瑞卡。 「……不行。」 莫岁本不想在这时候说任何让瑞卡不高兴的话,可他纠结了几秒钟,还是觉得这种话不能模稜两可。 「我们不能结婚。」他认真道。 逗莫岁实在是一件很能缓解坏心情的事,瑞卡噗嗤笑出了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为什么呀?这么直白拒绝,姐姐会伤心的。」 「行了吧,人家不喜欢你,你非得自讨没趣,什么毛病?」 褚洄之挡在了莫岁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斜睨向瑞卡,替莫岁一口回绝,语气不善。 「褚洄之,人家不和我结婚也轮不到你吧,你在这儿着什么急?」 瑞卡不甘示弱地回怼,转脸向莫岁寻求认同:「是吧小莫?」 突然遭受无妄之灾的莫岁眼睛顿时瞪大,没搞懂这两人的唇枪舌剑是怎么波及到自己的。 在瑞卡和褚洄之的注视下,莫岁脸颊一点点涨红,那个本应脱口而出的「是」字卡在嘴边,半天却也没法干脆出口。 时间拖得越久气氛便越加诡异,刚才还斩钉截铁拒绝瑞卡结婚请求的莫岁此刻却生生在原地卡了壳。 他还是没有回答,密长的睫毛颤得像只寒风中打哆嗦的蝴蝶,终于含煳应道:「大概,可能,或许,应该……」 突然,褚洄之轻轻晃了下他的手腕,莫岁抬眼,看见褚洄之微笑着向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并不要求他给出答案。 「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这是你的特权,岁岁。」他温柔道。 第91章 「为什么选择再次回到主星, 你并没有查出当年的主谋是谁吧。」 褚洄之没太被瑞卡讲述的故事影响情绪,冷静询问: 「但凡有一丝机会,你早就选择鱼死网破了, 哪还会悠哉地参加什么比赛。」 瑞卡表情淡然, 并不介意直陈自己的失败: 第179页 「还能为什么,查不出来呗。」 「当初刚刚搬离主星时, 我心惊胆战,生怕有人会追杀我和母亲, 也担心会有人来抓回作为实验体的缪特,但是没有,没有一个和实验相关的人找上门。」 「小时候,我以为是我运气好,后来才想明白, 是因为他们不缺缪特这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缪特』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们根本不在乎一个逃到第二星区才能捡回性命、连保有爵位都勉强的落魄贵族。就好像已经扔出手的垃圾, 没有人会捡回来确认垃圾还有没有剩余价值。」 瑞卡自嘲一笑:「况且, 就算我知晓部分内情又如何,我说的话没有任何人相信。」 褚洄之:「所以你创办了『闲言』。」 「对。」 瑞卡点头:「如果他们觉得我一个人的声音不够大, 那就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 刚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线索不足, 我没法顺藤摸瓜,只能想办法引他们找上我。」 「我通过闲言报导了不少兽化失控的案例, 并以瑞卡的身份在幕后运营,希望能引来幕后者调查当年瑞卡死亡的真相。」 褚洄之蹙眉, 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问题: 「这显然并不可行。他们连放走一个切实参与了实验的缪特都不在乎,怎么会冒着暴露真实身份的风险和你产生接触。」 这话说得没错, 可瑞卡实在是不喜欢褚洄之这副看穿一切的样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她纳闷地问莫岁: 「他平常也跟你这么说话吗?你要是做点什么不聪明的事,他也摆这么一张厌蠢的冷脸给你看?」 没等莫岁回答,褚洄之眉峰微挑,理所当然地接过了话茬: 「莫岁一直聪明得很,我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话?」 倒也没有吧。 因为心虚,莫岁摸了摸鼻头,耳尖有点发热。 不说蠢事,他起码做过不少冲动莽撞的事,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多聪明的人。 「也还好吧,我没那么聪明。」莫岁小声纠正褚洄之。 眼见莫岁被哄得七荤八素,瑞卡真情实感地对着褚洄之竖了个中指。 不和恋爱脑一般见识,她顺着刚才的话题接着往下讲述: 「是,这招确实没用。我后来想明白,那些人只在乎两件事,一是他们所谓的理想,二是切实的生命威胁。」 「要想让他们看到我,只能把刀架到他们的脖子上。」 「所以我回到了主星。」瑞卡做结。 褚洄之点头,理清逻辑。 瑞卡当初跟自己合作,也是在尽力增加跟那些人对峙的筹码。 可莫岁觉得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望向瑞卡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星炬杯呢?这和你追查当年的真相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瑞卡一顿,并没立即回答。 抢在她开口之前,褚洄之轻轻撞了下莫岁的手肘,极其幼稚地争夺莫岁的注意力: 「这个我猜到了,她不说我来说,要不要听听看?」 见莫岁望向自己勐勐点头,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褚洄之唇角浮出一丝笑意,缓道: 「别听她说什么都没查出来,没查到怎么可能敢回来。记得我们看的那些资料吗,跟缪特接受实验后兽化失控的情况是不是很类似?」 莫岁恍然大悟:「所以,星炬杯是她查到的切入口。参加星炬杯是为了获得和主谋者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嗯。聪明。」褚洄之一点也不敷衍,尾音微微上扬,认真夸奖道。 瑞卡不想看这两人腻腻歪歪,自己补充了剩下的部分: 「优质的兽化实验品能从哪里得到补充,从这一点出发,又有缪特留下的线索,不难查到更多的受害者。」 「但是,或许是因为缪特最终失去了兽化能力,主谋者的实验方向有所改变。至少,从受害者范围变广这点来看,他们不再执着于反覆实验使个体得到多次强化,而转变为批量制造更多可控制的异变兽化者。」 说到这儿,瑞卡的声音沉了下去,若有所思: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接近主谋者的途径变广了。」 褚洄之霎时抬眼,深邃的目光锁定瑞卡,他语调加重: 「柒柒,是你特意找来的诱饵。」 褚洄之不留情面地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从偏远星区找到一个拥有强大兽化天赋的人作为队友,让她完全听命于你,让她在初赛就崭露头角,这才是你的计划。」 「在你的人为策划下,她符合幕后主谋挑选实验品的所有条件,你确信她一定会被看中,从而用她引出幕后主使。」 瑞卡抿唇,覆下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她没有否认褚洄之的话。 她开口,语气坚定,听起来并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或者说,她不允许自己后悔。 「对,我当初找到柒柒,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的。」 虽然经过了极力克制,但也不难看出瑞卡胸腔起伏。她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声音紧绷,紧接着道: 「我没有瞒着她。我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就告诉她了,我不是不求回报的好人,找她就是为了帮我办事的,她有可能会死,要不要跟我走全看她自己。」 第180页 回忆里,瘦弱的少女满脸都是搬运矿石留下的尘灰,浑身上下只有眼白清澈干净。她勉强挑出衣服上没那么脏的部分,尽力把手擦得干净些,然后坚定地牵住了自己的衣角。 瑞卡脸上一直平静无波的表情出现裂痕,她阖了眼,喃喃道: 「蠢丫头。」 听到瑞卡这番说辞,褚洄之冷笑了一声。 眼神中是不加遮掩的蔑视,话语之间也是锋芒毕露,和他平时的圆滑周全大相迳庭。 「她当然会同意你的计划。一个挖掘了她的天赋、把她从第六星区救出来、对她关怀备至甚至连最要紧的秘密都对她和盘托出的大恩人。」 「她信任你,为了实现你的目标,她什么都愿意做。可她的这份自愿是你骗来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像是被刺穿了虚幻的泡沫,瑞卡怒瞪向褚洄之,但这份怒气是冲着她自己的。 「我清楚,我当然清楚。」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利:「是,我给她的东西不过是我随手就能给的,我卑鄙地骗取了她的信任,所以呢?」 「我能怎么办?为了实现目标,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时捨弃,还要我顾及一枚棋子的性命吗?」 在褚洄之听来,瑞卡的这些话不过冠冕堂皇,除了能让她自己心安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效果。 上位者不过内心歉疚,下位者却要真真切切地付出性命,褚洄之不认同这样的忠心耿耿。 或许这也是他喜欢莫岁的原因之一。 视线落到莫岁的身上,褚洄之眼神软化。 莫岁比谁都有高高在上利用他人的资本,可他从来不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 想要成绩就努力训练,想要真心就真心待人,这种一点不带转弯的脑迴路对褚洄之来说简直是绝杀的暴击。 莫岁没注意到褚洄之的注视,他直视着瑞卡,语调平和: 「别说气话,你分明已经后悔了。联繫褚洄之不就是因为需要帮助吗?」 透灰色的瞳孔澄澈见底,仿佛能够瓦解一切口是心非的伪装。 瑞卡眼皮微颤,终于说出自己找到二人的直接原因: 「我跟柒柒失联了。擂台赛结束的第二天,她不见了。」 她说的是失联而不是失踪,褚洄之敏锐察觉: 「所以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瑞卡长长唿气,极疲惫地回答道: 「科林·斯维的实验室。」 她在一旁坐下,平復心绪,讲述来龙去脉。 「初赛结束后,科林就找上过柒柒。但我知道,科林只是一把明面上的刀而已,真正的主谋者另有其人。」 「所以,柒柒按照我的指示,持续和科林接触。直到复赛前夕,科林向柒柒提出了通过实验来加强兽化实力的邀请。」 「你让她同意了?」褚洄之毫不客气地问道。 「没有。」瑞卡摇头,「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犹豫了。」 「我让柒柒拒绝了他,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柒柒在复赛输给了对手,而科林在赛后再次找上了柒柒。」 「柒柒瞒着我,答应了科林参与实验的要求,我和她就是在这之后失联的。」 瑞卡撑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前额,低声道: 「她知道我进退两难,所以替我做了决定。她第一次不听我的话,居然是为了推进我的计划。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我从来没问过她。」 听到瑞卡这样说,褚洄之的眸光沉了下来,他感同身受,替柒柒回答道: 「她只是想让你记住她。她不奢望能摘下一直仰望的星星,只能拼尽全力让星星记住自己,这对她而言,是可以付出生命去实现的事。」 闻言,莫岁转头看向褚洄之。 他总感觉,褚洄之分明话里有话。 褚洄之也觉得自己遥不可及吗,所以才一直掩藏着真实的渴望? 心脏微微抽痛,酸涩的感觉顺着神经传导至指尖,莫岁张开手,抑制不住地想去拉起褚洄之的手。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褚洄之掌心的瞬间,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外界传来,霎时间地动山摇。 空间崩解,无数的数据条散逸在空中,一枚子弹射穿空间的外部保护层,直冲褚洄之而去。 「小心!」 莫岁瞳孔勐缩,他抬起手,向反方向勐地推开褚洄之。 第92章 莫岁被厚重宽大的斗篷包裹住, 虚拟面容系统的保密程度也被提升到了最高级。 他心跳有些快,却不是因为外界持续的炮火轰击。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他还是没想明白, 自己明明往反方向推开了褚洄之, 这人是怎么顶着流弹瞬间沖向自己这边的。 发现褚洄之要把他的面具也给自己戴上,莫岁阻止他: 「我的防护已经够多了, 这个你自己戴。」 褚洄之摇摇头,只是帮莫岁细緻地固定好了面具的系带。 「没事, 不用管我。」 「藏好。我出去看看。」 褚洄之替莫岁拉起斗篷的兜帽,隔着布料,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轻轻拍了拍莫岁的头。 防护层没那么容易被彻底轰开,所以室外暂时还算安宁。褚洄之捡起散落脚边的弹壳,看到上面刻印着漆黑的骷髅图案。 他将弹壳隔空扔给瑞卡:「认识吗?来要货还是要命的?」 第181页 他语气平淡, 莫岁却因此听得不太舒服,默不作声地抬眼看向褚洄之的背影。 褚洄之的冷静并不只是因为性格, 更像是已经习惯暗杀这种事的发生。 可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另一边, 瑞卡接住弹壳,仔细辨认上面的图纹。 「星枢星盗团。」 她脸色变得难看了些:「有笔生意没谈拢, 虽然是要货的, 但是比要命的更难缠。」 「他们前任头领好像是出事了,新上任的一把手在寻找新的长期军火合作商, 联繫过我想要大量购入改装枪械,我没同意。」 星枢, 褚洄之听过这个名字。扬加率领的星盗团伙。 所以外面那些人是扬加的残党。 瑞卡唤出系统界面,准备退出: 「管他们想干嘛, 你又不会给他们供货。」 「这伙星盗出了名的胡搅蛮缠,没必要和他们扯上关系。直接退出登录吧, 这个空间的保护层撑不了多久了。」 「你知道科林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吗?」 突然,褚洄之提了个看似与现状毫不相关的问题。 瑞卡愣了下:「不知道,怎么了?」 「那就不需要直接退出。」 褚洄之按下退出界面的取消按钮。 「这些人能带我们找到科林的实验室。」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些人干的是非法捕杀异兽的生意。高级异兽的实验材料,就是这些人供给科林的。」 说完,褚洄之回到莫岁身边。 「你先离开,回去等我。」他道。 莫岁皱眉,不接受褚洄之的安排:「为什么让我先走?」 褚洄之解释道:「那些人的认知里只有我和瑞卡,看到第三个人可能会选择灭口。而且我不能保证不和他们产生武力冲突,你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闻言,莫岁更加诧异:「这样的话,我不比瑞卡更能打吗?要送走一个人也应该先送走瑞卡吧?」 「他们见过你的脸吗?」莫岁问瑞卡。 「没有。」瑞卡如实回答。 「那我可以代替你,你先走。」莫岁点点头,不容分说地做了决定。 褚洄之却并不想让莫岁承担任何风险,再度争取劝说道: 「听我说莫岁,货物交易的事本来就和你无关,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褚洄之,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莫岁深唿吸,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转头斜睨向褚洄之,瞳孔中几乎出现愠色: 「你到底是想接近我还是推开我?」 望着莫岁直视自己的眼睛,褚洄之瞬间失了声。 与此同时,勐烈的炮火轰开了空间的裂缝,霎时撕裂开一片巨大的口子。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褚洄之放弃了思考,他遵循着本能,将莫岁拉向了自己。 「准备好。」他服输似的低声道。 「终于捨得出来了?还以为你会直接退出逃跑呢。还行,不算孬种。」 天光乍泄,一个身材魁梧的红髮男人扛着能量炮,大马金刀地正对着空间轰出的缺口。在他身后纠集了不少人,全都是荷枪实弹。 「生意总是要做的。」 轻松带笑的声音响起,褚洄之自阴影处现身。 「逃得了这一次,你难道不会带着你的人围追堵截吗?那我还要不要和别人做生意了?」 红髮青年咧嘴,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 「你不卖给我,我只能抢你卖给别人的嘛,这可怨不得我。」 褚洄之不欲和他废话,明明白白地摆出了自己的态度。 「想要什么货,要多少,你只管提你的要求,我可以合作。」 「别着急啊。」 那人说着,眼底闪过不怀好意的寒芒。 「按我们星盗的规矩,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总得先抓点筹码在手里。」 一道人影闪过,瞬间掠过褚洄之,直奔他身后看似人畜无害的莫岁。 他们是想先抓人质。 褚洄之立时反应,心脏不可避免地一颤。但慌乱转瞬即逝,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下一秒,莫岁四两拨千斤地掀翻了迎面冲来企图挟持他的壮汉,掐着脖子将人勐地按在了地上。 「借用一下。」 莫岁说着,摸出对方身上原本要用来捆缚自己的绳索,反将对方捆了个严实。 那人还在挣扎,莫岁一脚踩在了男人胸膛:「老实点。」 把绳索的另一头塞给褚洄之,莫岁颇有点邀功的意思: 「人质。都说了我能帮上你的忙。」 「一个够吗?要不我再去抓两个?」 褚洄之憋笑憋得实在难受,他不太走心地伸手拦了拦,制止要去把对面一锅端了的莫岁。 「够了够了,回来吧。」 「这就是你合作的态度?」 对面的红髮男人脸色阴沉,枪管闷沉地敲着小臂,他大言不惭道: 「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要是你不知好歹,逼我採取暴力手段,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的诚意?」 冷锐的眼神扫视四周,莫岁像台人形扫描仪似的,语速飞快: 「五点钟、九点钟、十二点钟,一共三架狙击瞄准镜;最外围,你的人铺设信号屏蔽网的进度已经超过百分之八十,这也叫诚意?」 第182页 闻言,红髮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到了莫岁身上。 「你这女人挺有意思的,之前打交道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还以为你是只会翻帐本的呆子。」 他更加越界,冒犯的眼神上下打量没露出半分真容的「女性」。 「喂,你别跟着他了,跟老子混吧。」 「为什么蒙着脸,你长得不能见人?」 神经病。莫岁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他权当没听见,还有正事没办,不能和这人起正面冲突。 红髮男人似乎也是抓准了这一点,言语间更加轻率粗鄙: 「那些娇娇弱弱的女人有什么意思,折腾不了几天就要死要活,我就喜欢你这种带劲儿——」 没说完的话因为外力卡在了喉咙里,男人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看向瞬移般出现、掐住了自己脖颈的褚洄之。 没人看清褚洄之是怎么动作的,在无数枪口对准他的同时,褚洄之夺下距他最近的一把枪,坚硬的枪管直接狠狠捅入了红髮男人的口腔。 褚洄之微笑着,嘴角僵硬的弧度却只让人觉得阴森。他语气温和,可手背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浮现出分明的青筋。 「不想要你的舌头?我可以帮你。」 金属的苦咸在口腔蔓延,红髮男人用尽全力抵住褚洄之的手,才勉强阻止枪管向咽喉的深入。 顶着剧烈的干呕感,他从牙关挤出字来:「开个玩笑。」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莫岁拽了拽褚洄之衣角。 「还有正事呢。」 但褚洄之没有要轻易揭过的意思,他没有松手,只是垂头看向莫岁。 阴鸷沉郁的眼神瞬间覆上一层极冲突的温柔水色,除了莫岁,目睹褚洄之神情转换的人都是一阵恶寒。 像是委屈于莫岁对自己的制止,褚洄之执着地低声道: 「可他不尊重你。」 这人怎么这么能钻牛角尖,莫岁深感责任重大地嘆了口气。 幸好,他对该怎么让褚洄之恢復理智这件事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温柔地握住了褚洄之的手腕,莫岁的话说得偏心到没边儿: 「我没事,他说什么我又不在乎。放手吧,你手被他抓得不疼吗?」 枪口依旧防备地对准敌人,在莫岁的坚持下,褚洄之不情不愿地略略松手。 自己哄人真是哄出经验来了,改天说不定都能去考个训犬资格证。莫岁心道。 局势缓和,他转脸问红髮男: 「本来是你挑的事,就此各退一步吧。交货的时间地点?」 「七日后,第三星区f-52星,有一场拍卖会。」 劫后余生的红髮男揉了揉还在肿痛的脖颈,他压下眼底的凶光,声音沙哑到像是含着血沫,向褚洄之道: 「你带着货来。我们面谈。」 「通行凭证呢?」褚洄之问。 红髮男啧了一声,粗暴拽过褚洄之的左臂,没什么耐性地将一块晶片贴上小臂外侧的皮肤。 「电子通行证,和你的暗网帐号匹配。」 褚洄之放下袖管,莫岁却眼尖地捕捉到袖管下一闪而过的红色。 他眼疾手快,抓住褚洄之的手腕向上撸起袖口,在褚洄之小臂内侧看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痕。 「这是什么?」莫岁问。 褚洄之眸色霎时一沉。 他专心防范星盗有没有阴招,居然不慎让莫岁发现了这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晤沉当时植入他体内的控制晶片逐渐扎根,他左臂上原本只有一颗痣大小的红点也逐渐蔓延外扩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臂内侧本来也不是什么日常会格外注意的部分,所以莫岁也不确定自己以前有没有见过这块形似胎记的红斑。 褚洄之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胎记而已,一直都有的,没印象吗?」 真的是一直都有吗? 莫岁半信半疑,目光依旧牢牢锁定那块像是烙印于血肉的诡异痕迹,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第93章 「查明巴顿罪证这件事, 你办得不错。」 这还是褚洄之第一次单独来莫家。 看着长桌后莫晤沉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褚洄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您过奖。」 「听说巴顿落马后,于最终审讯之前在司法院畏罪自裁了。」 褚洄之意有所指:「这人倒挺奇怪, 几轮审讯都已经审完了, 居然选了这么个节骨眼自杀。」 莫晤沉手头处理着公文,声音平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 「勾结星盗、非法交易、渎职失职。他早就该死。」 闻言,褚洄之幽黑的眼瞳不着痕迹地扫视过男人, 他微笑,懒得揭穿:「您说的是。」 巴顿分明是莫晤沉派人解决的。 如果是巴顿的上线出手灭口,巴顿根本活不到现在。 只有一种可能,在其他势力的干涉下,最终审讯不会判处巴顿死刑, 而这与莫晤沉的意愿相悖,因此, 他先一步出手, 直接解决了这个祸患。 可褚洄之没法准确判断莫晤沉为什么要解决巴顿。 总不可能是出于维护正义的使命感吧,莫晤沉怎么看都不像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褚洄之试探道:「部分贵族中似乎盛行着将异兽作为交易商品的某种猎奇风气, 需要彻查吗?」 听到褚洄之的话, 莫晤沉并没表示出任何惊讶或犹豫,他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褚洄之的提议: 第183页 「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 只要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没必要处理他们。」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莫晤沉对异兽实验的事情知情吗。 褚洄之眉峰微微一蹙,他加重语气, 进一步试探道: 「可根据对巴顿的调查,这些非法交易中应该有人无辜受害。」 莫晤沉停了笔, 他沉缓抬眼,讳莫如深的目光锁定褚洄之,似乎是在衡量有没有必要跟褚洄之多说。 片刻后,他道: 「秩序高于一切。为了维护秩序,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牺牲的是平民的性命?」褚洄之问。 「对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来说,这已经是较小的损耗了。你会为了一两个螺丝,更换机器的发动装置吗?」 莫晤沉的语气听上去理所当然,在他需要制衡协调的众多事项里,几个平民的死亡实在是不值得他格外劳神的事情。 褚洄之听明白了。 莫晤沉是绝对的精英主义者,秩序至上、权力为先。 所以,不管莫晤沉对兽化实验的具体情况是否知情,就算他会出手处理这件事,他的方式也必然是在暗中解决掉所有不稳定的因素。 他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更不会将公道还给受害者。 他不在乎正义,他只需要稳定。 褚洄之第一万零一次诧异于莫家究竟是怎么养出莫岁这么赤诚单纯的人的,莫晤沉和莫岁的本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莫晤沉没把褚洄之刚刚的话放在心上,他谈起今天和褚洄之议事的主要目的。 「你说你有办法清理巴顿留下的烂摊子?」 扬加的嘴很硬,到死也没有透露星盗团的完整名单和航舰星图。 莫晤沉原本想借着巴顿倒台一举剿灭星枢,但现在星枢群龙无首,反倒在第三星区惹出更多风波,他为此也有些头疼。 褚洄之点头:「只要您批准我离开主星,一周后,我有把握将星枢航舰的行进轨迹星图交给您。」 参加拍卖会需要去往第三星区,可由于手臂上控制晶片的存在,褚洄之没法长时间隐瞒自己的行踪。 所以,他干脆利用莫晤沉想要除掉星枢这一点,将自己追查科林的真实目的隐藏在莫晤沉剿灭星盗的计划之下。 「你有把握?」 莫晤沉审视的目光瞟向褚洄之,指尖缓缓扣在木质的桌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只看结果,所以并不在乎下属对他有一定程度上的隐瞒。 但是,他需要保证控制权百分百在他手中。 「将星图交给我?你不想做剿灭星枢的头号功臣吗?」 莫晤沉向褚洄之抛出诱饵: 「事成之后,我可以安排你直接入职主星政府,部门由你选择。」 绝对不能受莫晤沉一点恩惠,否则必然处处受他掣肘。 褚洄之歉意微笑,摇头道:「承蒙您厚爱……」 可莫晤沉既然这样提,就不容许褚洄之拒绝。 他略微抬手,打断褚洄之:「我以为你我都清楚,你并没有拒绝我的权利和资本。」 承诺官职只是幌子,莫晤沉是在试探褚洄之的野心。 谈话中仅剩的一丝轻松也全然消失,莫晤沉不怒自威:「你应该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天真地想要争取自主选择权。」 分不清是不是幻觉,左臂上的红痕隐隐有些灼热。褚洄之迎上莫晤沉审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冷静道: 「除我之外,您有大把更加合适的人选。」 「而且,星炬杯决赛就在两周后,您应该知道,我分身乏术。」 「那个比赛?不重要。」 莫晤沉不甚在意,轻飘飘地否定道: 「莫岁那孩子总喜欢做无用功。赛制改为双人参赛后,赛事含金量大大降低,夺冠能带给他的东西已经是他光凭出身就能得到的了,就此退赛也无不可。」 他在说什么。他管莫岁的努力叫无用功? 听着莫晤沉荒唐的话,褚洄之的眉头一点点紧锁,被威逼利诱也不曾动摇的冷静淡然在此刻尽数瓦解。 「莫岁想靠星炬杯证明自己,就算星兽体天赋不高,他也能够比其他人都强。」 褚洄之有些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他很期待得到您的认可。」 「他倒是相信你,连星兽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那双沉郁的眼睛并未因为幼子的努力而产生任何波澜,莫晤沉几乎是称得上苛刻地定义道: 「本来就是错误,需要他费劲证明什么。」 「用药物辅助他兽化只是想暂时隐瞒他的先天不足,不要暴露出丑闻而已,谁想他会勉强自己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给他这点希望。」 他到底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屁话。 紧攥的拳微微颤抖,褚洄之紧盯着莫晤沉那张冷漠无情到可怕的脸,拼命压制心头涌上的怒火。 愤怒之外,他更觉得匪夷所思。 莫晤沉对于莫岁的否定根本没道理,如果只是觉得莫岁不够优秀,为什么对莫岁已经超越自身极限取得的成绩视若无睹。 就好像,他对莫岁唯一的要求只有听话。 可莫晤沉分明不是这么对莫凌昭的。莫凌昭在商界发展个人势力,在许多新领域都有涉足,这同样超出了莫晤沉的控制范围,莫晤沉却并未否定莫凌昭的尝试。 第184页 只是偏心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褚洄之不敢深想,他甚至觉得,莫晤沉是打心眼里不认同莫岁这个孩子的存在。 与此同时,身处维拉利加的莫岁提前中止了日常训练。 莫岁有一套用得很习惯的护甲出现了损耗,在前些日子送去了检修保养。 他刚刚收到物流送达的信息,说护甲已经保养完毕,交由机器人收纳进了他的武器装备库。武痴的小少爷迫不及待想将焕然一新的护甲拿到手,因此提早结束了训练。 莫岁进入仓库,却没在他存放常用装备的位置看见那套护甲。 他重新检查了下系统信息,发现是护甲的代码编号没有更新,所以机器人依旧将维修好的护甲放入了仓库的损耗品闲置区。 闲置区内堆放的都是已经淘汰的武器设备,不是损耗严重就是版本落后,所以莫岁平时基本不会去到那里。 大概是因为代码混乱,新护甲的位置与其他闲置装备的位置出现了冲突,机器人却并没有自检到这一错误。 莫岁进入闲置区的时候,正看到负责规整设备的机器人蠢兮兮地闷头往设备架上撞。 眼见装备散落,莫岁赶紧冲过去阻止,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不少装备匣从架子上散落下来,霎时狼藉一片。 真是有点倒霉。 莫岁轻轻嘆了口气。 幸好,区域内的其他东西都是老旧蒙尘的,衬托之下,莫岁要找的东西倒也显眼。 他从设备堆中艰难地取出焕新的护甲,视线的余光却在倒塌的装备匣中捕捉到一抹锃亮崭新的金属色。 莫岁有些惊讶地定神去看,发现在堆叠的报废机械之中,确实有个格格不入的东西。 他清开障碍物,那东西是个足有成年人臂长的金属匣,通体漆黑、没有标识。 是自己什么时候不慎遗落在这儿的装备吗。 莫岁没什么印象,他不记得自己有定制过这种型号的机械装置。 金属匣完全密闭,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可这种程度的保密装置完全难不倒从小把组装枪械当积木的莫岁。 他拿了把多功能军刀,摸索着鼓捣了一会儿,很快找到打开匣子的机械关窍,几下撬开了金属匣的锁芯。 匣盖被莫岁揭开,在看清内容物的瞬间,莫岁顿时头皮发麻,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出去—— 匣子里是一条人类的手臂。 不对,不是血肉,只是机械臂而已。 惊魂未定的莫岁反应过来,长舒了一口气。手臂的仿真度太高,他第一眼居然看岔了。 可他的装备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心头疑窦顿生,莫岁凝神观察,脸色也随之一点点变差。 那是一条成年男性的左臂,匀称有力、骨如玉塑,手指格外修长,连指甲的形状都饱满漂亮。 可莫岁觉得这条机械臂非常眼熟。 再说的直白点,他觉得这条机械臂和褚洄之的手臂极其相似。 第94章 莫岁的第一反应是去确认机械臂到底是不是对照褚洄之的手臂仿真制作的。 他翻过机械臂, 内侧的仿真皮肤白皙光洁,并没有充满违和感的红痕。 可不安的预感反而在心头愈加扩大,莫岁面色严肃, 不自觉地紧咬住了下唇, 捡回了刚刚被自己扔在一旁的金属匣仔细检查。 在把匣子几乎拆得七零八落之后,莫岁终于强行打开了匣子的暗格。 里面有张纸条, 压着个数据晶片。 「测试报告附在晶片,经过测试, 这一版外观和功能的仿真度综合达到了94.6%,勉强符合你的要求。如果你左臂上的炸弹要爆炸,可以随时找我改装。」 莫岁将晶片导入读取器,打开了测试报告。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手臂的建模信息。 视线掠过实拍的参考图片,莫岁瞳孔骤缩, 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瞬间攥紧—— 实拍图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他送给褚洄之的戒指。 虽然早有预感,但想法得到确证, 莫岁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胸闷和慌张。 他飞快滑动着界面, 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报告内容,试图寻找褚洄之定制这个东西的原因。 但这只是一份数据检测报告而已, 莫岁实在很难从这上面得到更多自己需要的信息。 直到翻到检测报告最末, 他看到了订单生成的时间。 是之前他带着褚洄之一起回莫家的那天深夜。 记忆回溯,莫岁突然想起, 那天晚上父亲叫过褚洄之单独去书房。 线索像是被打通了似的全都串联起来,信息量爆炸, 大脑钝钝地发疼,莫岁觉得自己有点没办法消化这些信息。 父亲不会做任何无目的的事, 褚洄之没时间也没理由会再受到其他人的胁迫。 是谁在以高压手段控制褚洄之,对于这个问题, 虽然莫岁非常不想承认,但糟糕透顶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如果炸弹是指褚洄之手臂上的红痕,那么植入炸弹的人无疑就是莫晤沉。 那天晚上父亲和褚洄之达成了某些不平等的利益交换,甚至对褚洄之造成了生命威胁,所以褚洄之不得不选择暗中定制机械臂以谋取更多的主动权。 褚洄之选择将机械臂藏匿在自己的装备库里也是说得通的,一来这里绝对安全,再者,如果不是接二连三的巧合,自己根本不会来仓库闲置区,更不可能发现众多的武器设施里多了这么个不起眼的黑匣子。 第185页 慌乱的心跳声在无所适从的沉默中震耳欲聋,像是被闷头重击,莫岁一时茫然,他打开光屏,给褚洄之发消息。 【你在哪儿。】 没有回覆,莫岁发起通话,被直接挂断。 褚洄之就算在杀人都能腾出手来接自己的通讯,莫岁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指尖有些颤抖,他不信邪地再次发起通话,依旧在瞬间被拒接。 胸口发凉,一直紧绷的脸部肌肉已经开始发麻,莫岁深深吸气入肺。 近日来,对于莫岁和褚洄之的深交,莫晤沉的态度其实是称得上纵容的。 星炬杯复赛后,两个人或真或假的绯闻满天飞,莫晤沉也并没有责令莫岁注意分寸或是直接对褚洄之下手。 对此,莫岁之前其实一直抱有着幼稚的幻想,他甚至以为父亲是心软或者认可了自己,所以才不再干涉二人的交往。 可如今看来,莫晤沉不再反对褚洄之的存在,分明只是因为褚洄之对他另有用处。 荒谬的事实摆在面前,莫岁仰头,疲惫地抬手捂住双眼,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受够了。 在父亲眼中,褚洄之算什么,一枚从天而降不用白不用的棋子吗? 那自己又算什么,只是用来遮掩这枚棋子真实用途的障眼法? 他生下来就是莫晤沉的儿子,他没得选,所以就算他理解不了,他也还是接受了枷锁。 可褚洄之做错了什么。 像是有人拿着钉锤一下下狠狠砸进莫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莫岁眸中翻涌而上自责与愤怒交织的浓烈情绪。 褚洄之是个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受人掣肘的人,他之所以默不作声地接受了父亲的命令,只是因为他喜欢自己、不想被迫远离自己而已。 自己大概真到了叛逆期吧。莫岁想。 之前还只是为了星炬杯的事情和莫凌昭闹矛盾,现在居然要去和莫晤沉正面摊牌。 管他呢。 莫岁利落地骑上机车,将目的地定为莫宅。 他不希望褚洄之喜欢一个连真话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他不接受褚洄之喜欢自己这件事是错误。 莫宅。 管家敲响了书房的门,在得到莫晤沉授意后,管家进屋道: 「小少爷回来了。说是有话想跟您谈。」 这个时间,莫岁怎么会突然回来。 想到刚刚挂断的那两通通讯,褚洄之神情骤然凝重,他以为莫岁只是单纯有事找他,可实情分明比他想像得更严重。 莫晤沉微微点头,面色不改:「知道了,让他去次书房等我。」 管家退出书房,莫晤沉思忖的目光平移向褚洄之。 机械钟秒针的走字声在安静空旷的室内清晰可闻,数过三声之后,褚洄之听到莫晤沉不容置喙的声音。 「既然你有自己的计划,那就尽快实行吧。今晚也不必再回维拉利加了,直接启程去第三星区。」 「能否赶上决赛参赛全看你的本事。如果你在两周内完成了剿灭星枢的任务,我会出席决赛,并且接受主办方邀请我出任决赛颁奖嘉宾的提议。」 这完全是褚洄之没法拒绝的条件。 不为别的,如果决赛夺冠且由莫晤沉颁奖,莫岁一定会非常高兴。 二人对视良久,褚洄之终于妥协,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星枢的战舰他非上不可,他只有尽己所能。 褚洄之短促地唿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开口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去跟莫岁说两句话。」 「我不会透露星枢的相关信息,您只让我亲口告诉他我两周内会回来就好。」 搭档在决赛之前的关键时间点突然消失,可以想见莫岁会有多慌乱,但凡莫晤沉多考虑一点莫岁的感受,他都应该会同意褚洄之的要求。 可莫晤沉依旧冷漠,像是台完全不会受到情感干扰的机器。 「不需要,只是两周而已,你想说什么,等回来再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闻言,褚洄之的眼神冷到极点,他打消最后一点本就虚无缥缈的期待,懒得再跟莫晤沉进行人类之间的沟通。 他起身,连声告辞都没说,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书房大门。 「你干什么?站住。」莫晤沉在后严声勒令。 「我说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走之前我一定要见他。」 褚洄之偏头,脸上看似礼貌的微笑已经到了彻底崩解的边缘,瞳孔里尽是轻屑的冷意。 「您不让我见他,没关系,我也没说过我会听您的。」 莫晤沉神色凌厉,沉声施压: 「不要节外生枝。动脑子想清楚。」 这时候去找莫岁,对褚洄之和莫晤沉来说没有好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可褚洄之勾了勾唇角,对莫凌昭给出的最优解嗤之以鼻: 「我与您不同,并不将自己的获利建立在他人的煎熬之上。」 见褚洄之依旧义无反顾地要推门而出,莫晤沉表情不改,手底却已经准备按上封锁大门的按钮。 就在这时,褚洄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似乎是有人在跑向书房。褚洄之心念一动,即将握上门把的手停在了半空。 下一秒,书房厚重的双开大门被从外部勐然大力拉开,满屋的日光顿时倾泻而出,在出口处放射成为一片扇形的光域。 第186页 门外少年的脸庞莽撞却坚定,他迎面撞上温暖的光晕,周身都被镀上一圈灿金色的微芒,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眸子却衬得日光都黯淡。 是莫岁。他胸口剧烈起伏,还在喘着粗气,一看就是不管不顾地跑过来的。 像是被狂风揉皱的湖心,褚洄之眼波颤动,他紧盯着眼前奇蹟般出现的人,有点呆愣地组织措辞: 「……莫岁?」 「是我,你没出现幻觉。我一会儿再跟你算帐。」 莫岁越过愣神的褚洄之,他走上前,直视莫晤沉已经明显出现愠色的严肃的脸: 「您没必要阻止褚洄之,我已经知道了。」 莫晤沉没产生丝毫歉意或心虚,他只觉得莫岁的这股倔劲让他头疼,嘆了口气问道: 「谁放你上来的?管家呢?」 「是我允许莫岁上来的。」 温和坚毅的女声响起,身着军装的赫莲娜夫人于门外现身。 「这孩子,跑这么快,我都跟不上。」 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部,十天半月不回莫家也是常事,按理说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她是被莫岁临时叫回来的。 莫晤沉皱眉:「赫莲娜,你应该记得,我们的原则是互不干涉。」 「当然。我无意左右您的决策。」 因为腿上的旧疾,赫莲娜的步伐略显迟缓。她缓慢地走上前来,女人瘦削却挺拔的身影挡在了两个少年的身前。 「莫岁在星炬杯复赛的表现很好,身为他名义上的养母,更身为着意提拔后辈的军部前辈,我只是来给他送一点他理应得到的小礼物。」 「我不关心您需要这个孩子为您做什么事,但是,给孩子们一点道别的时间应该不算过分。」 赫莲娜的声音并不强势,却在平静之中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只是十分钟而已,您会同意的,对吧?」 不等莫晤沉给出回应,赫莲娜转身,饱经风霜依旧温柔有力的双手分别搭上了莫岁和褚洄之的肩膀,将两人向门口推去。 「你们两个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去莫岁的房间聊吧,十分钟可是很短的。」 第95章 薄薄的房门似乎被赋予了什么格外强大的力量, 在上锁的剎那,纷扰的世界被隔绝在外,褚洄之和莫岁都由衷地松了口气。 其实两个人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恰恰是因为时间紧迫, 谁也不愿意让独处时仅剩的一点自由的时间也变得紧张。 莫岁坐在床边,褚洄之在他旁边并肩坐下。 床褥柔软蓬松, 每一分因重量而产生的形变都被放大,就算没有看向对方, 身边人的存在感也足够强烈。 两人都是垂手放在床沿,小拇指的侧缘便堪堪挨住,属于另一个人近在咫尺的体温在无言中缓缓攀升上肌肤。 总不能真的浪费掉这来之不易的十分钟,褚洄之打破沉默,低声问莫岁: 「怎么会突然回来?」 莫岁打开光屏, 把拍到的机械臂的照片递到褚洄之面前。 「出了点意外,总之, 我发现了这个。」 「而且你挂我通话, 两次。」莫岁忿忿不平地翻旧帐。 褚洄之轻轻勾了下唇角,自认理亏: 「原本是想着灯下黑才往你装备库里藏东西的, 看来是老天都嫌我这么做太欺负人。」 总也绕不开那个最难回答的问题。莫岁深唿吸, 很是艰难地询问褚洄之: 「所以,父亲他, 真的用人体炸弹威胁你?」 褚洄之少有地感觉有些尴尬,他怕莫岁以为自己很在意这个,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把握回答的尺度。 他摸了摸鼻尖,避重就轻: 「咳, 倒也没那么严重,他不想对我下手的话就没什么影响。」 这人在说什么废话。 莫岁颇觉无语, 勐地转过身来面向褚洄之。 「伸手。」他命令道。 褚洄之听话地伸出左手,莫岁一手拉住他,另一只手挽起了他的袖子。 白皙小臂上延展的红斑触目惊心,莫岁用拇指使劲蹭了蹭那块皮肤,像是想把那块难看的红色擦掉似的。 「炸弹在这里?取不出来吗?」莫岁问。 褚洄之点头,据实道: 「嗯,应该是的,有外力干涉会直接自爆,手术难度很高,所以最多做到截肢保命。」 小少爷不满意这个答案,漂亮的眉毛很大幅度地皱了皱: 「你找的什么庸医,靠谱吗?」 褚洄之没忍住笑出了声,并没有回答莫岁。 这只是发泄情绪的提问,莫岁其实也心知肚明,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样一条退路,已经是万幸了。 但莫岁讨厌这种不得已的万幸。 他问:「那条机械臂能和你的手臂一模一样吗?」 褚洄之不清楚莫岁这样问的用意,为了让莫岁放心,刻意把话说得很满: 「外观上已经做到完全復刻。灵活性肯定还是差一点的,但是机械总比血肉耐用多了,也不纯算是坏事。」 听到这个答案,莫岁低下头,额发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眉眼中的情绪。 「别动。」他突然道。 尽管不知道莫岁要干嘛,褚洄之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莫岁下一步动作。 莫岁在来之前就做好打算了,虽然这个决定很任性,但他觉得褚洄之不会有意见。 第187页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次性简易式皮肤颜料刺针,撕开包装,中空的针头刺入了褚洄之左手手腕内侧的皮肤。 血珠渗出皮肤被莫岁擦去,朱红色的颜料注入皮层,留在皮下形成殷红的一点,像是一粒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硃砂痣。 「现在不一样了。」 莫岁抬眸,对上褚洄之讶异中透出疑惑的目光,执拗地重复道: 「现在不是一模一样了,不要去换那条机械臂。」 褚洄之第一次知道,疼痛居然也可以给人带来惊喜。 他深深凝视着莫岁,手腕上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感,内心的归属感却因这样有些病态的方式被深刻满足。 莫岁没什么深意,他这么做只是担心褚洄之真会在自己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去截肢,所以想留下点自己能掌控的记号。 但在褚洄之看来,莫岁这个举动几乎是占据的证明—— 他身上有一寸皮肤是属于他的。 那他就是属于莫岁的了。 见褚洄之望着自己没有回话,莫岁手指点了点那粒小小的红痣,认真强调道: 「这是我做的标记,等你回来之后我要检查的。」 「不管什么机械臂都复制不了这个,你不能背着我去做手术,我们总能找到其他办法的,听到没有?」 真说起来,莫岁的这个举动根本没有实际上的约束效果。 手腕上多个痣太过无关紧要了,影响的那点仿真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褚洄之愿意就此把属于自己的肢体处理权让渡给莫岁,他用力点头,眼角眉梢都溢出专注且真挚的色彩:「嗯。」 听到褚洄之肯定的回答,莫岁总算是暂时放心。 冷静之后,莫岁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冒犯,要是有人什么都不说上来给自己扎一针,他肯定会觉得那人精神有问题。 他不自在地清清嗓,移开视线问褚洄之:「还痛吗?」 「有一点。」 褚洄之也不客气,他拿准了莫岁不好意思,想讨更多的甜头: 「火辣辣的,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发炎。」 莫岁皱眉,抬起褚洄之的手腕,仔细检查自己刚刚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见那块皮肤周围是有点泛红,莫岁也没想别的,冲着那儿轻轻唿了两口气。 微凉的气流触碰到敏感的手腕内侧,像是有电流一路沿着神经极速传导,酥麻感瞬间抵达大脑皮层,褚洄之勐地抽回了手。 「怎么了?」莫岁抬头,不明就里。 褚洄之握拳抵在脸前,清除脑海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转移话题道: 「咳,没事。我们还剩多长时间?」 「应该还早……」 不疑有他的莫岁随意瞟了眼光屏,顿时睁大了眼睛: 「只剩三分钟了?我光屏出问题了吧?」 可光屏失灵显然是没可能的,莫岁撇了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现实。 时间所剩无多,两个人终于说起正事,莫岁加快了语速: 「具体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有危险吗?」 褚洄之完全将自己向莫晤沉承诺不提及星枢的事情抛之脑后,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先去参加跟星枢约定的拍卖会,之后想办法混上星枢的航舰,按莫晤、你父亲的意思,我会和他里应外合剿灭星枢。」 莫岁眉头锁紧:「做这些事,两周来得及吗?」 褚洄之不想让莫岁担心,下意识大包大揽地保证道:「相信我,我可以……」 「褚洄之。」 可莫岁打断了他,望向他的眸子干净澄澈,不掺一点杂质。 「别逞强。」 时间在二人的对视中一点点流逝而过,褚洄之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终于低声坦白: 「我,没有把握。」 「我不敢说我两周后一定能回来。两周内处理掉星枢不是难事,但如果要算上借势查清科林的实验室甚至他的幕后主使,两周时间还是太紧了。」 喉咙有些发干,褚洄之不知道在跟谁道歉:「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问题。」 莫岁开口,阻止褚洄之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已经成为了褚洄之的思维惯性,他摇头: 「是我考虑得不周全,如今才会束手束脚。当初只想着尽可能一石二鸟,却忘了这几方多有矛盾,主动权很难同时争取到手。」 「或许吧。」莫岁顿了顿,坚定道: 「不管这些,你在我这里就是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褚洄之瞬间失了声。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心头的复杂感受。他从来没听过有人跟自己说过这种话,可他又好像一直在等有人跟自己说这种话。 经年落空的期待没有出口,只能累积成厚重的阴云盘旋在心头,在莫岁开口的那一刻,蓄积了多年的暴雨终于在心头倾盆而下。 心房的角角落落都在瞬间濡湿,水位无休止地上涨,褚洄之整颗心都酸涨到无以復加,无法再容纳哪怕一滴来源别处的水滴。 「……莫岁。」 褚洄之声音有些沙哑,掺杂着莫岁听不太懂的情绪。 「嗯?」 莫岁发声,声音却在下一秒被撞回了胸膛,褚洄之抱住了他。 第188页 惊讶只有一瞬间,担忧很快成为了莫岁主要的情绪——他发现褚洄之在发抖。 「怎、怎么了?」 莫岁有点懵,褚洄之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额头低垂抵在他的肩窝,完全是寻求安慰的姿势。 莫岁也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出了问题,只好採取广撒网的策略,希望自己能说中真正的关键。 「呃,你不用担心我,我肯定会好好训练好好生活。」 「是害怕星枢吗?那些星盗基本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你又是从内部下手的,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还有,如果两周时间不够,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实在不行,星炬杯起码还有下一届,可如果你出什么事,我找不到第二个你了。」 莫岁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他拍了拍褚洄之的背: 「我有说到点子上吗?别不说话呀。」 褚洄之深深唿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 「怎么办呢,莫岁。」他低低开口。 环抱莫岁腰肢的双手更加收紧,像是要把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褚洄之声音温柔却酸涩,他抬起那双氤氲着浓雾的黑色眸子,凝视着莫岁的脸,低声道: 「还没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仅存十分钟的乌托邦被瞬间打碎。 管家的声音传进屋内:「时间到了,小少爷。」 第96章 三日后, 深夜的莫宅。 一个矫健的身影跃出园林中足有人高的灌木,一记手刀利落地敲晕了背对自己的守卫。 莫岁将人拖进茂密的植被,他披上了守卫的制服外套, 翻出控制器暂时关闭保卫系统, 转身奔向庄园最外围。 深夜寂静无人,莫岁挑的又是条最为人迹罕至的线路,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 他已经接近围墙边缘,只要翻出去就万事大吉。 莫岁攀上墙头, 突然,一个无奈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又要往外跑?」 是莫凌昭。 机不可失,莫岁心一横,权当没听见他哥的声音,反而加快了向外逃脱的脚步。 莫凌昭嘆了口气, 重新打开了保卫系统,无形的屏障瞬间在半空铺展, 把莫岁整个人弹了回来。 三天内第五次出逃计划宣告失败, 莫岁深感挫败,呈大字形躺在了草坪上。 他最成功的一次都已经跑到空港了, 却还是被莫晤沉给抓了回来。 莫凌昭在莫岁身边蹲下: 「父亲连维拉利加都不让你去了, 还没死心?非得被彻底关在自己房间里足不出户才能消停?」 莫岁的上一次出逃计划是趁着在维拉利加训练,差点直接开着银隼冲出主星。 计划败露后, 莫晤沉勃然大怒,不仅把银隼锁了起来, 还以秘密训练的名义把莫岁关在了莫宅。 莫岁垂死挣扎,他坐起身, 可怜巴巴地拉住了莫凌昭的袖子: 「哥,求求你了, 你放我出去吧,父亲今晚不回来,我找不到更好的时机了。」 莫凌昭伸出食指抵住莫岁的额头将人推远了些,同时残忍地拒绝道: 「父亲扣押了你的跨星区游访凭证,你现在出主星是违法的。你搭乘不了任何星际航线,帐户也被冻结了。」 「我现在放你出去,你难道要捡虫子填饱肚子,靠你那两只小胖翅膀飞去找褚洄之?」 晴天霹雳。 忽闻噩耗的莫岁再次砰地躺倒了下去,整个人一动也不想动。 见莫岁蔫巴成一颗缺水的小趴菜,莫凌昭总归有些不忍心,开口道: 「不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听哥哥的,你在家好吃好喝待着,别想那么多啊。」 莫岁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左不过也就半个月,就算有些难熬,但数着指头,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但分离的困难远超过他的想像。 训练的时候会见缝插针地想起他,空闲的时候更是一直在想他,所以压根做不到什么吃好喝好。 不仅是见不到面,连通讯也被掐断,他得不到一点关于褚洄之的消息。 莫岁没经歷过这样的离别,沉重的、难捱的,却也因为掺杂着对未来的期待而多了一丝欣喜和激动。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究竟该如何归因,只知道自己如果不见到他,这些满溢的情绪就无法得到释放。 所以,在褚洄之离开的第二天,行动派的莫岁就开始了他一次次的逃跑计划。 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尝试,莫岁一天胜过一天地想见到那个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看着莫岁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莫凌昭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他一把揪住了莫岁侧脸的软肉,咬牙道: 「你现在老实一点,对你对他都好。」 莫岁只觉得胸口憋闷,他再次坐起身,希望莫凌昭能帮他解答疑惑: 「哥,为什么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呢?我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节外生枝,也知道两周很快就会过去,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空想又想不出来答案,除了去找他,我真的想不出来别的办法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看着莫岁那张青涩且迷茫的脸,莫凌昭简直心梗。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脑袋缺根弦的莫岁早就喜欢上了那个混小子,却笨到情根深种也没察觉这件事。 第189页 他半晌没说话,眼神没什么波动,捏着莫岁脸颊的手指却在无意识中收紧。 「哥,脸疼。」 等待解惑的莫岁耐心忍了一会儿,依旧没等到莫凌昭给他答案。他实在是被莫凌昭掐得脸痛,有点口齿不清地提醒道。 莫凌昭恍然回神,他撒手,语气很是无情:「疼点好,省得你总惦记些有的没的。」 他想把人从草坪上拉起来,莫岁却纹丝不动,大有莫凌昭不帮他他就赖在这儿不走的架势。 两人一时僵持,过了不知多久,还是莫凌昭先认了输。 他嘆气,问莫岁:「非得是他?」 莫岁根本没听懂莫凌昭真正想问的,毫不犹豫地勐勐点头:「嗯。」 莫凌昭被莫岁这副胳膊肘往外拐出二里地的样子气得简直胃疼,他深唿吸,刚刚动的那一点恻隐之心瞬间又被打消。 他完全是家长心态,只觉得莫岁还是个小孩,搞什么谈情说爱,和早恋有什么区别。 就在莫凌昭打定主意狠心拒绝莫岁的前一刻,莫岁望着他开了口。 「哥,他对我很重要。」 「理由?」莫凌昭问。 莫岁道:「他救过我很多次,我也救过他很多次,如果没有遇到对方,我们两个都没命活到现在。」 爱情与恩情完全是两码事,莫凌昭并不认可莫岁给出的这个理由: 「所以呢?你们两个是在互相报恩吗?比谁的道德标准更高?那要没完没了地报到什么时候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岁摇摇头。黑夜中,少年的一双眼睛亮得比星星还要璀璨纯粹,绝对真心不假。 他看着莫凌昭,笃定地说道: 「我想说的是,就算一次次切身经歷生死,就算明知前路艰险,我和他也还是会选择一起向前,我们每一次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他对我很重要,就像我对他很重要一样。」 莫凌昭轻视的目光终于改换,他认真审视着莫岁,在少年的脸上只看到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坚定。 虽然莫岁不知道爱的定义是什么,但他显然比任何人都更天然地拥有爱人的能力。 「……父亲不在,你要是跑出去,第一责任人是我。」 莫凌昭这么说其实已经是在退让了,他一句话绕了三个弯,想委婉告诉莫岁拦着他不让他出门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只能偷偷帮忙。 可莫岁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他皱了皱眉,认真地出谋划策: 「要不我把你打晕吧?这样父亲回来只会责备我太出格,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了。」 莫凌昭真是被气笑了,狠狠弹了没良心的弟弟一个脑瓜崩。 「从哪儿学的破招,姓褚的教你的?」 他转身,同时向莫岁道:「跟上。」 莫凌昭带着莫岁进入了他的飞行器地下机库。 莫岁只知道莫凌昭有购置飞行器的习惯,却不知道飞行器的数量居然有这么多。型号各异的飞行器塞满了足有民用机场大小的空间,简直像是批发来的玩具模型。 感受到莫岁惊讶的目光,莫凌昭轻描淡写: 「怎么,跑又跑不了,还不允许我多买几架飞行器过过眼瘾?」 「过来,开这个。」 莫凌昭把密钥扔给四处张望的莫岁,指着机库深处一架没有任何使用痕迹的飞行器说道。 「这架飞行器的所有权不在我名下,你开它出去,不会被怀疑与莫家有关。」 莫凌昭接着道:「而且这架飞行器有跨越星区的长期权限,可以避免你到第三星区的入境检查。」 仅从外观而言,这架飞行器显然并不符合莫凌昭的取向,它过于笨重粗犷,只考虑实用而完全不考虑美观,莫凌昭这种极其注重面子工程的讲究人应该是看不上的。 「方覃送的。灰头土脸的,一点审美都没有。」 莫凌昭语气平淡,他推了莫岁一把,示意莫岁离开:「但给你用正合适,他好像还在飞行器上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武器设备,你有机会可以试试。」 「还愣着干什么,趁我没反悔,赶紧走。」 惊喜突如其来,莫岁有些不可置信于莫凌昭真的这么容易就放自己离开。 他一边因为怕莫凌昭反悔而飞快地进入了飞行器,一边又实在好奇莫凌昭转变态度的原因,在驾驶舱里探头探脑地向外看向莫凌昭。 就在这时,莫岁的光屏响了。 他看向光屏,顿时脸色一白,来电人居然是莫晤沉。 父亲肯定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不管了,先斩后奏了再说。 莫岁心一横,装作没看见来电提醒,速度飞快地调试各项仪表设备,准备直接驾驶飞行器离开。 可通话不知为何突然被强制接通,掌权者严肃的声音阴云一般压了下来。 「莫岁,你在干什么?」 莫岁本能地一颤,莫晤沉没给他任何喘息稳定情绪的机会,声音里透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现在回到你的房间乖乖待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次又是只差一点吗。 飞行器全面启动的进度条已经加载到了百分之九十,莫岁紧紧盯着仪錶盘上那条即将完成的绿色,手指攥紧了操作杆,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此离开。 莫晤沉的嘆息声从光屏那头传来:「莫岁,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第190页 「你让我很失望。」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莫岁那根神经,他瞳孔一缩,在瞬间口无遮拦地道: 「分明是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吧。您才是让我一次比一次更失望!」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连不远处的莫凌昭都震惊到瞬间丧失了表情管理,诧异地看向了一脸无畏的莫岁。 理智正拼命往回拉着莫岁劝他不要再口出狂言,可积攒已久的怀疑和失望像决堤的洪水,无可挽回地推着莫岁,让他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只是乖乖当莫家年纪最小的吉祥物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抱歉我这辈子都不能让您满意了,我意不在此。」 「为了让您对我改观,我在维拉利加拿了无数次第一,您却依旧只看到我先天不足的兽化能力,认为我不适合走这条路,到底是谁让谁失望?」 脑海内的警报已经拉响到最尖锐的极限,莫岁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事情已经被自己彻底搞砸,这下莫晤沉肯定更不会放他出去了。 可他依旧没有选择沉默,咬着牙闭了闭眼,反而多了股破罐子破摔的莽劲儿: 「您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走我最擅长的这条路?真的是对我的保护吗?还是只是害怕别人发现我星兽体的秘密会影响您在外界完美无缺的形象?」 霎时死一般的寂静瀰漫在空间,连线两端都陷入沉默。 没有奇蹟发生,莫岁越界的这番坦诚剖白并没有打动莫晤沉,男人再度开口,声音听起来比往常更加冷硬。 「冥顽不灵。为了一个认识不久、毫无权势的平头小子,你连基本的自控力都没有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莫岁?」 跑是跑不出去了,莫晤沉肯定完全监视了自己的行动轨迹。 莫岁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他也懒得再争辩,只等待莫晤沉对自己进行更加严格的限制。 突然,莫凌昭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莫岁不解的眼神中,莫凌昭取走了他的光屏。 「父亲,是我。」 莫凌昭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他抬眸看了眼莫岁,那张脸上写满了倔强和不服,他毫不怀疑,就算这次被锁在房间里寸步不出,莫岁也会想方设法地再次逃跑。 这让莫凌昭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光屏,向莫晤沉道: 「您应该还记得,阿余生前最后的愿望,是让莫岁自由成长。」 「您当初答应了她,却很快食言而肥,好歹这一次让莫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阿余?小时候那个经常陪着他、后来却突然不知所踪的侍女? 哥哥突然提她做什么?阿余最后的愿望为什么会跟自己有关? 莫岁懵圈,只觉得完全听不懂莫凌昭的话。 可更令他震惊的是,听到莫凌昭这两句不知所云的话,莫晤沉居然真的有了动摇。 光屏那头没再传出任何阻挠或批评的话,在莫岁惊讶与不解交织的目光里,莫凌昭上前,替莫岁关好了飞行器的舱门。 「别想那么多,抓紧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飞行器离港,拟态隐身遮罩开启,转瞬之间,庞大的飞行器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莫凌昭站在地面,漫无目标地抬头看向无垠的夜空。 光屏的通讯尚未挂断,莫晤沉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多了两分疲惫。 「我以为你还恨她,她害死了你的母亲。」 莫凌昭扯了扯嘴角,觉得莫晤沉的话好笑得很荒唐。 「母亲是心力交瘁、精神受打击过度而去世的。」 就算一定要为母亲的死找一个责任人,那人也不应该是阿余,而应该是莫晤沉。 如果不是莫晤沉与阿余诞下了私生子并强行逼迫母亲接受私生子为次子,母亲也不会在饱受折磨后精神失常。 或者该说,是莫晤沉的独裁让一切都变得扭曲了。 莫凌昭有些恶意地设想着,如果没有莫晤沉会怎样呢,一切会不那么糟糕吗。 母亲不会油尽灯枯含恨而终,阿余不会因为屡次想要越界接近自己的孩子而被处理掉,几年前的自己不会在得知真相后迁怒原本疼爱的弟弟。 莫岁也不会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早逝的莫夫人,而是那位年轻漂亮的侍女阿余。 还有,他的成绩之所以总被父亲否定,并不全是因为变异的兽化基因,更多是因为莫岁的存在对莫晤沉而言,本身就是失控与污点的证明。 第97章 由于星球运行轨道偏离, 第三星区夜长昼短,星区主星一年中更是有近半的时间都处在极夜。所有的建筑都被荧绿色的能量灯带环绕,这里也因此得名为「极光之城」。 这里以高度发达的经济贸易闻名, 遍地黄金却也遍地纷争。幻想着在这里一夜暴富的人数不胜数, 黑夜吞噬了无数人的梦想与生命,或狂热或天真的新人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 填充了这座由血骨铸就的欲望之都。 第三星区主星的中心地带是一座几乎占去三分之一星球面积的超大型经济复合体。 复合体最外围是黑市和商场,向里则以赌场和娱乐区为主, 最内部是一座耸入云端的高塔,外层塔身组合式的银灰色金属材料让整座高塔看上去像一把庞大的利剑,直直地插在地带核心。 第191页 危云,这座高塔的名字。 整座塔楼都是拍卖场,以高度划分了不同的拍卖会等级。其中以顶层拍卖会最为特殊, 能在这里出现的拍品未必价格昂贵,却一定足够稀奇罕见、千金难求。 除此之外, 顶层拍卖会的交易货币未必是金钱, 不论是货物还是人命,只要能给出最高的价值, 就都可以达成交易。 披着斗篷的褚洄之此刻就站在危云顶楼休息区的观景台上。 能来到的这里的人必然有所图谋, 休息区内的其他人或兴奋过头或紧张祈祷,总之都神经兮兮的, 与之对比,单纯站在观景台上看风景的褚洄之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那位就是蒹葭?他不是从没以真容出现过吗?」 「消息可靠, 错不了。」 「看着很年轻,倒和他暗网虚拟形象的身形很像。」 身后隐隐传来他人对自己的议论, 褚洄之并不意外于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消息显然是星枢的人泄露的, 万一没达成合作,星枢怎么也得藉此狠坑他一把。 西装革履的男人端着高脚杯,很是自来熟地上前来跟褚洄之碰了下杯。 「危云的外景确实值得俯瞰。寸土寸金,任何一栋楼都是由财富堆砌的。」 「见您看了很久,不知道您心仪的是哪一块地皮?赌场?商圈?每一块都是遍地流金的好地方,要是想拿到手,在下倒是很乐意帮您。」 对于陌生人抛出橄榄枝的搭讪,褚洄之目光无动,并没做出对方想要的反应。 因为他根本不是在俯瞰地面,而是在仰望天际。 这里是第三星区的最高点,他刚刚只是怀抱着天方夜谭般的幻想,尝试从这里看到主星。 虽然看到了主星也看不到莫岁,褚洄之依旧仿佛得到了某种聊胜于无的慰藉。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有人在等他,光是想到这个,他就能感受到幸福。 为了隐瞒真实身份,褚洄之手上并没有戴戒指,而是把戒圈挂在项鍊上塞进了衣领。 他视线扫过自己无名指指根处那一圈比周围的皮肤略微白些的戒痕,翻过手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粒小小的红痣。 上前搭讪的人没得到褚洄之的回应,只好略显尴尬地寻找其他话题: 「您看过今天的拍品名册吗?不知道您中意哪件珍品?」 「还有两分钟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褚洄之婉拒,转身走向入场大门:「比起在这里因为我浪费时间,您还是小心,不要错过入场时间比较好。」 拍卖场内部为中间贯通的三层圆环状结构,一层大厅是六芒星形状的展示舞台,竞买人坐区则居高临下地设置在二三层,二层为露天散座,三层为贵宾包厢。 褚洄之的位置是由人安排好的,他进入包厢,看到包厢中间隔了一道半透明的百叶帘,另一侧已经坐了个人影,隐约能看出是个染了红髮的青年男子。 褚洄之不慌不忙地落座,目视前方,语气温和地跟对面打了个招唿:「晚上好。」 对面的人投来了饶有兴致的目光,说的话却称不上友善。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或者身有残疾不能见人,没想到你本人和你的虚拟形象居然没有太大差别,怪扫兴的。」 「你不也是吗,」褚洄之温柔回击,「跟个廉价的红灯球似的,之前还以为是你虚拟面容系统没充够钱,隔着帘子都晃得我眼睛疼。」 红灯球气得差点拍案而起:「你tm有没有审美?」 「算了算了,老子是干大事的人,才不磨磨唧唧地跟你扯这嘴皮子。」 红灯球挥了挥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枢的新任领航,你可以叫我兰蒙。」 这人怎么继扬加之后混成星盗团的一把手的。 褚洄之颇有些不解,他觉得兰蒙脑子不太好用。 兰蒙问:「知道为什么要约你本人在这儿见面吗?」 褚洄之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难道不是想请我去星枢做客吗?」 「既然知道是做客,总不能空着手来吧。」 兰蒙充分发扬星盗雁过拔毛的风格,说起这种不要脸的话来一点都不心虚。 「可兄弟们跟我说,你是空着手来到第三星区的,你的诚意呢?」 褚洄之轻笑:「我本人都已经在你的地盘上了,还需要什么诚意?」 第三星区是星枢的主场,如果只是要他手里的现货,其实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把他控制在自己的地盘,因此,兰蒙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他的改造技术。 兰蒙大笑:「你这人挺有意思,跟你说话爽快!」 隔着帘子,褚洄之看到他手指比枪指了指额头,癫狂的语气中透出令人不适的兴奋。 「我脑子吃过枪子,所以这儿不太好使。」 「我不像扬加,会使那么多阴招,在我看来,只要火力足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管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吃上一梭子,都得乖乖就范。」 「所以,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只给了你两条路走。要么,你跟我上舰,用你的技术帮我把星枢战舰的火力提升一个量级——」 说到这儿,兰蒙明显更加兴奋起来,他跟灌水似的勐灌了几口酒,嘴角露出一抹开朗却残忍的微笑: 「要么,我就在这儿杀了你。」 第192页 四面八方都传来机关打开和子弹上膛的声音,褚洄之不用抬眼查看都知道是包厢内壁镶嵌的枪管已经伸出,黑洞洞的枪口此刻正对着他几处要害。 虽然兰蒙威胁他登上航舰的要求正中褚洄之下怀,但总得拉扯下才显得不那么刻意。 褚洄之神态冷静、言语带笑,与一帘之隔已经蠢蠢欲动要下手杀人的兰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只是个修枪的,让我替你改造战舰,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兰蒙这人记仇到了变态的程度,对于暗网中褚洄之把枪管塞到他嘴里那件事怀恨至今,能忍着不直接杀掉褚洄之,已经是他考虑大局为重的极限了。 虽说他也是真心希望褚洄之能够为他所用,但想到只要褚洄之选择不跟他合作他就能利落地把人打成筛子,兰蒙就止不住兴奋到发抖。 他眼球泛上猩红的血丝,明显已经压抑不住愉悦的杀意:「别那么多废话,你只说你怎么选?」 想像到褚洄之倒在血泊里喘息挣扎的样子,兰蒙发颤的手抓紧了红酒瓶,直接对着瓶把所剩不多的酒液全部灌进了肚。 「你是什么血型?最好是o型,最甜,还有一股陈年的酒香味;rh型也不错,虽然味道不够好,但是胜在够有刺激感,而且足够难得。」 神经病,这人怎么没感染朊病毒。扬加带出来的接班人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个小塑料瓶穿透隔帘,被面无表情的褚洄之扔给兰蒙。 兰蒙以为这是褚洄之开战的信号,他一把抓住那个小瓶子,就要操控枪管放枪,却在已经被他捏到变形的瓶身上看到了三个小字——「镇定剂」。 「有病就吃药。」褚洄之淡淡道。 虽说他自己精神状态也不算太稳定,但他起码不像兰蒙这种纯种变态似的以此为荣,还是很积极配合治疗的。 「我还不想死,劝你别惦记着杀我了。」 兰蒙狠狠「嘁」了一声。他也不怕褚洄之给他下毒,就着红酒生嚼了几片镇定药片,随后像是彻底丧失了兴致似的,重重瘫在了沙发椅上。 「早知道该把你叫去赌场,起码还能看个挖眼截肢之类的,真没意思。」他无精打采道。 褚洄之没对兰蒙这番令人反胃的话做出回应,对于这种躁郁的暴力狂,他多给一丝反应都嫌浪费生命。 恰好此时,顶灯打亮了一楼大厅的中央平台,拍卖师出现在主持台侧。 褚洄之对拍卖倒也不太感兴趣,但总比跟兰蒙说话有意思,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向了面前的介绍转播屏。 第一件拍品就不是什么会出现在正常拍卖会上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只活体异兽,具体来说,是一只变异的寒原白头尖尾枭。 介绍词里写道,这种异兽生长在最寒冷的雪原,是只有少数几颗永冻星才会出现的生物,一般而言可以剥皮或炼油,是绝佳的生物御寒材料。 并且,今天拍卖的这只白头尖尾枭由于变异,体型较同类更加硕大,性情却比其他的勐禽温顺,不论是当珍惜物资还是自养宠物,都是合适的选择。 可兰蒙对这番介绍嗤之以鼻。 「什么温顺的宠物,危云写介绍词的人纯纯是在放屁。」 「老子为了抓它,腿上胳膊上添了三条疤,折了这畜生一只翅膀,差点扒下来它一层皮,好不容易才驯得它知道乖乖听人话。」 所以星枢非法捕捉的异兽也会与危云拍卖场合作进行转手倒卖,怪不得在方覃提供的资料里会出现最终被拍卖的受害者。 褚洄之没有应声,思忖的视线却在暗中无声无息地瞥向兰蒙。 兰蒙知道多少关于星兽体实验的事,接下来被拍卖的异兽会与人体实验有关吗。 需要的话,把这场拍卖会中所有出现的活体生物都买下来倒也可以,说不定还能阴差阳错地救下某个被害的证人。 褚洄之这样想着,终于集中精神到眼前的转播屏幕,等着看关押异兽的方笼从地下的升降平台上完全升到地面。 等等,事情好像变得不太对劲。 随着方笼一点点出现在褚洄之视线中,他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按照介绍中的图片和数据,这只异兽的体高接近两米,绝对是个大块头,可透明的方笼逐渐升高,褚洄之依旧没看到笼中异兽的影子。 方笼大半已经暴露在外,就算异兽此刻是趴着的,也不该一点身体部位都没露出来。 异兽消失了?可这怎么可能。 褚洄之的目光牢牢锁定只剩最后一截还没出现在视线中的方笼,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方笼彻底升上平台,烘托氛围的白雾散去,聚光灯照亮了笼里的生物,霎时,全场譁然。 此刻,就连褚洄之也不再是总在喧闹的人群中保持绝对冷静的那一个了。 恰恰相反,褚洄之的反应比其他人更大,在看清屏幕画面的那一瞬间,他甚至直接勐地站了起来,连沉重的沙发椅都被他撞得向后勐移了一大截。 方笼里是有生物的,是异兽不错,是鸟类不错,是白绒绒的也不错。 但那生物压根不是什么寒原白头尖尾枭,而是一只只有成年人两拳大的北长尾山雀。 小肥啾圆滚滚一团,虽然毛量不少,羽毛却过分蓬松,看上去就是只会吃饭和卖萌,没什么捕猎或者抵御极端严寒的能力。 第193页 刚刚的介绍词还在全场轮报。 「体型硕大……」 那个大方笼能装至少两百只小肥啾,体型娇小的肥啾挤到方笼上方的换气口,差一点就能从孔洞里挤出来。 「性情温顺……宜作私宠……」 勐力往外钻的肥啾肚子最宽处恰好卡在了换气孔的直径,它转头,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肚子上的羽毛就是一阵力大砖飞的勐啄。 绒羽纷飞,肥啾生生把自己啄瘦了一圈,十分生勐地从换气孔里挤了出来,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它一球扑到主持台上,对着主持人的话筒中气十足地长长啾了一声。 第98章 意外突如其来, 主舞台上,拍卖师已经汗流浃背了。 虽然大部分竞买人还处在不明真相的状态,工作人员却知道这是出了大岔子, 拍卖师的耳麦里传来了后台负责人歇斯底里的咆哮。 「一号拍品呢?那只奄奄一息还拴着锁的东西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台上这只蠢鸟又是从哪儿跑出来的?简直活见鬼!」 可拍卖会才刚刚开始, 没工夫追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务之急显然是稳住现场, 不要让竞买人们意识到这是主办方的重大失误。 「按流程竞拍,就当这只鸟是一号拍品, 我们的人会象徵性竞价,抓紧先把这茬揭过再说。」 听到场控的指示,拍卖师清了清嗓,让自己的笑容不要看上去过分僵硬,他稳住心神, 睁着眼睛说瞎话: 「咳,寒、寒原白头尖尾枭, 起拍价十二万。」 话音未落, 拍卖师求救的目光便瞟向了二层后排几位有可能出价救场的内部人员。 第一声出价提示音比预期的更早响起,他大大松了口气, 就要一锤定音, 抓紧把正昂首挺胸站在主舞台上的烫手毛球送出去。 「十二万,出价人……」 他敲下拍卖槌, 看向屏幕上显示的竞买人编号,刚刚好转的脸色霎时苍白到了极点。 出价的竞买人并非二层散座中预先安排的内部人员, 而是三层的贵宾。 褚洄之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念莫岁到有点失心疯了,他竟然觉得这只平白无故出现在拍卖台上的小鸟是莫岁。 隔着百叶帘, 兰蒙诧异地看向明显方寸大乱的褚洄之,这人的反应简直匪夷所思, 他挑眉道: 「什么意思,有钱没地儿花?看到只小肥鸟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褚洄之没心情搭理他,他急匆匆上前两步俯在边栏,紧盯着六芒星舞台中央那团小小的白色。 距离太远,他通过反馈屏幕才能看清那只小鸟,更不可能通过传音确认身份。 而且,除了莫岁之外,他也没怎么见过别的北长尾山雀,所以他没法判断,他的熟悉感是否只是因为台上的那只小鸟是莫岁的同类。 从自己的对外通讯被全面禁止的那一刻起,褚洄之就知道莫岁也会受到限制。 不难想像,但凡莫岁表现出任何要来找自己的想法,莫晤沉都一定会防患于未然地软禁他,不会给莫岁任何出逃的机会或条件。 所以冷静点,莫岁现在应该好好地待在主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纠结之中,褚洄之的手攥紧了边栏,他心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唐,却依旧无法将视线从那团小鸟身上移开。 虽然没法确定身份,但褚洄之的出价是一点没犹豫。 刚刚率先叫价的人就是他,他现在恨不能直接从三楼冲下去替磨磨唧唧的拍卖师抓紧敲完那三下锤子。 可事与愿违,工作人员并不想就此速战速决,这笔交易最好还是完成在自己人手里,方便下场后将出了问题的拍品彻底销毁。 再说了,哪里真会有不识货的傢伙斥巨资买下这只显然没什么价值的小肥啾,刚刚出价的贵宾应该只是手滑失误而已。 「十二万一次……十二万两次……」 根据场控的指示,拍卖师拖着长音。 「103号竞买人加价,十三万!」 见自己人加价,拍卖师语调上扬,落锤的动作也明显加快。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场乌龙,所以褚洄之本不担心会有人跟他竞争,听到有人加价,他瞳孔一缩,原本还在犹豫中残留着的一点理智瞬间被抛之脑后—— 还观望个屁,是谁要跟他抢! 他懒得去思考加价人的动机目的,只想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竞价牌再次被举起,在加价数字显示在现场公屏的瞬间,全场譁然。 「……」 饶是拍卖师经验丰富,此刻也因震惊而有些结巴: 「004号竞买人,出价,二、二百三十七万。」 褚洄之手里的存款其实并不多,大部分赚到的钱都用于投资和生产,二百三十七万,是他现在能立刻拿得出来的全部现金。 要不是因为加价只能论万,褚洄之能干脆把剩余的六千九百五十二块零钱全给报上。 虽然这数字对后面压轴的珍贵拍品不太够看,但对于第一道开胃小菜来说,已经足够前无古人了。 震惊的情绪瞬间瀰漫全场,众人要么小声议论,要么探头探脑地看向三楼包厢,总之都觉得这位004号贵宾要么眼力有问题要么精神有问题。 就连危云的内部人员也被这个过于溢价的数字给唬住了,再抬高价格回收这只肥啾实在是得不偿失,直到拍卖槌三声落下,交易敲定,再没人和褚洄之争抢这只小肥啾的归属权。 第194页 每件拍品完成拍卖后会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褚洄之一刻也等不了,直接要下楼去接那只小鸟。 可在他即将夺门而出的那一刻,兰蒙拦住了他。 「站住,你去哪儿?」 兰蒙神色狐疑,动手远程锁住了包厢门。 「你不会是想藉机逃跑吧?那只鸟哪儿值这么多钱?」 这人脑子有泡吗,褚洄之无语得简直想当场给兰蒙开瓢治治脑子,他要真想跑哪里用这么大费周章。 他不耐烦地冷声道:「你不放心就跟我一起下楼,抓紧把门打开。」 「危云的人会把成交的拍品送上来,不用你去接。」 兰蒙这种人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对危险和敌意的感知度很高,他被褚洄之阴沉的眼神激得后背发凉,扭过头啧声道: 「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只鸟是你老婆。」 如他所言,包厢门被敲响,工作人员带着交易单和一个金属质的小方笼走进了屋。 褚洄之看都没看便在交易单上签了字,他迫不及待打开笼锁,白色的小绒球立刻沖了出来。 没等褚洄之确认这只小鸟究竟是不是莫岁,这团白色的影子率先极近地凑到了他脸前。 褚洄之戴的是半面式的面具,如果是在现实中熟悉他的人,是能够认出他来的。 小山雀绕着他的脸飞了一圈,像是确认了什么,转回身落在褚洄之的手掌上,放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褚洄之的手腕在袖子下露出半截,小鸟叼住他的袖子边缘使劲儿往上扯了扯,随后轻轻啄了啄缀在骨瓷般皮肤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 这只小鸟居然真的是莫岁。 这怎么可能呢,可事实偏偏如此。 褚洄之心脏酸软得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那团美梦此刻就被他捧在手心里。 「莫岁?真的是你吗?」 他传音给莫岁,语气中还有些不可置信。 莫岁得意洋洋地抖抖翅膀,很是自满于自己能孤身一人成功找到褚洄之: 「除了我还能有谁?」 惊喜盖过了一切情绪,褚洄之目不转睛地看着莫岁,几日以来一直阴云密布的脸上真切地浮现出极生动灿烂的笑意。 褚洄之自大地以为他早已经习惯孤独,不过是过几天他习惯的日子,这段时间不会多么难熬。可直到连续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眠,他才察觉自己到底有多依赖莫岁。 分明只是不到一周没见,可这也确实是自他和莫岁结识之后,二人分离的最长的时间。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褚洄之却觉得这句话该改一改,一日不见,他的时间就是永恆的静止,仿佛再也流动不到尽头。 他此刻连说话都嫌破坏气氛,心里却实在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轻轻戳了下莫岁的脑袋,褚洄之传音问他: 「为什么跑出来了?怎么到第三星区来的?又怎么会这样出现在拍卖会?」 仔细看,小肥啾其实比原先稍微瘦了一点,身体不像之前那样圆滚到找不出一点稜角了。 羽毛也乱糟糟,一贯蓬松轻盈的羽尖都有些打蔫地垂落下来,明显是累的。 说起这个,莫岁来了精神。 他往前跳了跳,生动诠释「雀跃」这个词,很是神气地讲述道: 「想找你就跑出来了呗,我跑了好几次都被抓回去了,差点被锁在房间里,不过第六次跑成了,还行,比我想像的次数少。」 「到第三星区就是开飞行器过来的,这个简单。」 「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只知道你一定会参加这场拍卖会,所以就想着想办法混进这里。」 莫岁有点口渴,他跳到桌上,从褚洄之的杯子里喝了几口水。 「但这个地方审核太严,我用人形压根混不进来,就干脆变成这样飞进来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 「可这里人也太多了,连上个楼都分等级,就算混了进来,我也很难找到你。所以我就换个思路想,到哪里一定能让你看见我。」 「那就只能到拍卖台上了。我跟着工作人员到了后台,遇到了那只即将被拍卖的白头尖尾枭,用了两张你留给我的纸片把它救走,自己钻进了笼子里。」 终于将自己的冒险经歷大致讲完,莫岁沾沾自喜地挺了挺胸脯,觉得自己简直智勇双全。 「怎么样,我厉害吧!」他期待道。 可他等了几秒也没等到褚洄之的夸奖,睁着双熘圆的眼睛歪头看去,却发现褚洄之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脸色差得要命。 「怎么了?」莫岁茫然不解地问。 褚洄之完全是算帐的架势,他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抹微笑,一把将莫岁抓回了掌心。 眼前漂亮到毫无瑕疵的脸有点吓人,莫岁试着挣扎了两下,却被褚洄之用食指按住脑袋狠狠揉了两把。 「我走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管我?」 「五次都没跑出来为什么还要冒险?自己一个人从主星开飞行器过来?变成这幅样子在这种地方横冲直撞?把自己换成拍品上拍卖台?」 褚洄之越说就越是又气又心疼,他一阵后怕,万一自己没有出价呢,或者有人比自己出价更高该怎么办,他简直不敢想。 第195页 手掌不自觉收拢,像是怕莫岁就此消失似的。 褚洄之察觉自己的失态,他忙不迭松手,嘆了口气,放缓语气向莫岁道: 「对不起。我只是在害怕,差一点就会因为自己的失误和你错过。」 「饿不饿?我让他们送点吃的上来。」 莫岁摇头,他觉得褚洄之的这份害怕很没有道理。 「可是我蒙面女装的时候你也能一眼认出我啊,再说了,全场除了你也没人有可能会为一只小鸟出价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褚洄之心上。 他为自己曾有过的一瞬间的犹豫而自责不已。即使是传音,莫岁也听到了他声音中的颤抖和自我否定。 「这不一样,如果我失误,遭遇危险的人反而是你,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安危全部寄托在我身上。」 「莫岁,不要这么相信我,连我自己都没有这么相信我自己。」 他说什么呢,自己完全听不懂啊。 莫岁有点生气,他觉得褚洄之这个人实在是很拧巴。 自己花了这么多功夫见到他,褚洄之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要担心这么多根本没发生的事。 莫岁的少爷脾气涌上来,他转头,泄愤似的狠狠啄了下褚洄之的指尖。 「那我没办法,已经相信你了,改也改不了。」 「你自己努力,让自己更值得被我信任吧。」 第99章 莫岁赌气说不饿, 但褚洄之叫了服务人员送些甜点上楼,他却吃得很香。 褚洄之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拍卖会了,他还是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 按捺着自己忐忑的心绪询问莫岁: 「主星出什么事了吗?」 莫岁正努力对付一块烤得过于松脆的点心, 为了不掉下任何碎屑,他必须专心致志地维持吃相的优雅。听到褚洄之的话, 他头也没抬,不假思索地回道: 「没有啊, 主星能出什么事。」 「那是有新线索了?还是训练遇到什么麻烦了?在主星过得不好吗?」 褚洄之左猜右猜,总是不把原因完全归结到自己身上,他还是不敢相信,莫岁如此大费周章不辞辛苦地从主星赶到第三星区,真的只是因为想他而已。 莫岁有些纳闷于褚洄之的刨根问底, 他歪着脑袋认真想了片刻,随后询问道: 「一定需要理由吗?好像没有。」 不一定需要理由。 我只是想知道, 你究竟是想见我还是想我。这二者完全不同。 褚洄之深深凝视莫岁, 嘴唇几度张合,最终还是没说任何会显得露骨刻意的话。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莫岁来找他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 他应该知足。 拍卖会进入尾声,拍品里没什么值得格外注意的东西, 褚洄之忍不住走神得更加彻底,他一手慵懒地斜撑着下巴, 另一只手则开始整理小肥啾有些凌乱的羽毛。 褚洄之指甲的弧度修剪得圆钝漂亮,手指揉捋羽毛的力度也恰到好处, 莫岁被摸得有点舒服,而且褚洄之也没打扰到他吃点心, 他瞟了一眼,也就任由褚洄之动作了。 褚洄之察觉到莫岁对自己的纵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得寸进尺地揉了揉小肥啾的胸羽,却在层叠的羽毛下面摸到一个小小的硬块。 他霎时神色一紧,手掌挡住任何可能从外部投来的视线,拨开莫岁的羽毛仔细观察,发现那是一个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机械装置。 「这是什么?」褚洄之问。 莫岁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甜点,这才开口回答。 「是我开来飞行器的定位仪。」 方覃那架飞行器确实是好东西,带有宇宙导航和续航能源功能的定位仪能微缩到这种程度,基本是技术极限了。 莫岁进一步解释道:「飞行器现在停泊在星区中转空间站,等完成这里的事情,我给它发个信号,它就能来接我们了。」 「喂,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兰蒙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看着褚洄之,向桌上的小鸟抬了抬下巴。 「带去星枢?事先警告你,星枢上没人养这种一无是处的宠物,要是它被异兽咬死或者被讨厌它的人扔出航舰,我可管不了。」 褚洄之嘴角带笑,礼貌回敬:「既然如此,你最好也事先知晓,要是我把伤害他的人扔出航舰,那也不关你的事。」 兰蒙显然是对所有的兽类都没什么好脸色,哪怕面对眼前这只萌得很客观的小肥啾。 他嘁了一声:「随便你。照你这个餵法,不出两周,这鸟就得被你餵得肥死。」 男人称得上是恐吓的眼神恶狠狠地盯住了莫岁: 「到时候正好烤了吃,虽然没二两肉,也算加餐。」 神经病。吓唬谁呢。 莫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身形小,所以吃点东西便格外明显,整个糰子才会肉眼看上去就比刚才胖了一圈。 莫岁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兰蒙,随后钻进了褚洄之宽大遮光的袖子里。 吃累了,睡觉。他都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拍卖会结束后,兰蒙带着褚洄之走上了危云的楼顶平台,星枢前来接应的航空器已经提前停在这里。 兰蒙走上舷梯,手执安检仪的星盗却拦住了要跟他上前的褚洄之。 第196页 「例行检查,没意见吧?」 站在舷梯上的兰蒙回身,信口道:「毕竟我也不希望,你会带上来类似信号发射器或者卫星定位仪之类的东西暴露星枢的位置。」 褚洄之流露出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当然,没问题。」 他推了推窝在自己袖子里的莫岁,不得已打断莫岁的睡眠,同时传音道:「你先上去。」 褚洄之将莫岁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檀珠似的漂亮眸子沉静地看向拿着安检仪的星盗,他语气和善: 「先送这个小傢伙先上去,应该不算过分吧?」 就算戴着面具,也能看出眼前人拥有一张毫无攻击性、清丽到雌雄莫辨的脸,星盗犹豫了下,转头看向身后的兰蒙。 兰蒙打了个哈欠:「让那只小肥鸟上来吧,他刚花二百万买的,弄死了你赔他。」 不多时,褚洄之顺利完成安检,他微笑着向星盗道了声谢,走上舷梯。 「走吧。」 他蹲下身,向着舷梯上等他的小肥啾摊开手掌,后者乖乖跳到了他的掌心上。 航空器经过了几次跃迁,直到褚洄之已经完全没法凭藉人脑判断自己此刻到底身在何处,巨大的宇宙航舰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在甲板地勤人员的指挥下,航空器与航舰主体接驳,与此同时,莫岁轻轻啄了下褚洄之的手指。 「定位仪信号被屏蔽了。」他传音道。 褚洄之指尖轻轻点了点莫岁的脑袋,示意他自己已经知悉。 舱门开启,褚洄之跟着兰蒙走上航舰的甲板,准备穿过廊道的公共区域进入内区。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这艘航舰基础量级极大,目之所及操作人员的水平也十分专业,怎么看也不像是纯粹乌合之众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 莫岁仗着自己现在是只鸟,观察起周围的事物来很是肆无忌惮。他对于军事方面的细节信息更加敏感,向褚洄之道: 「刚刚降落的时候,地勤人员最后传递信息的习惯性手势是军部专用的。要么,是这个人曾经就职军部,要么,是军部有人和星枢有勾结。」 估计是后者。褚洄之默默思忖。 这样一艘巨大的整体式航舰不可能凭空打造,很有可能是有人提供了建造及审核过程的便利,这个人职位不低,应该就是之前巴顿提及的大人物。 几人走上甲板不久,莫岁便敏锐地听到了自甲板边缘隐隐传来殴打声,似乎还夹杂着求饶的声音。 他眯了眯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围在角落。众人中有个极其瘦弱的人影,半跪在地蜷缩着身体,看不清性别和脸孔。 很明显是一场恃强凌弱的霸凌。 莫岁最看不惯这种事,他用脑袋拱了拱褚洄之,示意褚洄之看过去。 褚洄之知道莫岁的意思,他不疾不徐地问兰蒙: 「这是星枢的余兴活动?」 兰蒙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解释道: 「哦,那是阿查。他是这个月的『猎物』,在他找到新的猎物替代自己之前,这艘航舰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拿他出气。」 「怎么?你要英雄救美?」 说实话,褚洄之并不太想救人。 一来,他确实也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好人,并不想惹是生非;二来,这个阿查本身就是星盗,未必是什么值得被救的人。 而且,按兰蒙的说法,他救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但莫岁面冷心热,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他见到受欺负的人就忍不住搭把手。 褚洄之自己也是这么被莫岁救回来的,他看向明显不愿对此坐视不理的莫岁,内心有些动摇。 两人已经走过人群,褚洄之停了步,又折返回了人群外围。 算了,只救这一次。 清润的嗓音彬彬有礼道: 「地上这位,能劳烦给我带个路吗?」 听到有人出头,围着阿查的人都惊讶地看向褚洄之,见是张生面孔,几人瞬间发出嘲笑声。 「新来的?不懂规矩?」 为首的男人面向褚洄之,上下打量了一番。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看上去不像狠角色。 「他当了猎物还不老实,敢去储藏室偷东西。你帮他出头,那要不你来替他?」 「我倒是乐意效劳。」 褚洄之笑容不变,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郁色: 「只是,您或许得先徵求兰蒙的同意,要是我断手断脚,他可能会有点苦恼。」 兰蒙?哪个兰蒙? 闻言,几人脸色乍变,都跟无头苍蝇似的慌忙看向四周,这才在廊道转角处看到那头炸毛的红髮。 靠着墙壁的兰蒙虽然看上去很不耐烦,但显然是在等这个新人。 「差不多行了,你们也收着点,把阿查打死了,下一个猎物就从你们几个人里挑。」 兰蒙懒懒发话,几人顿时面如菜色,没过几秒便作鸟兽散。 事情解决,褚洄之也懒得看躺倒在地上的那人到底死没死,转身便要离开。 可他堪堪迈出半步,裤脚就被一只血迹斑斑、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拽住了。 「谢、谢谢你。」 喑哑的男声自地面传来。 褚洄之回身,想让阿查放开自己的裤脚,他低头,看清阿查那张勉力抬起的脸,顿时连动作都卡壳了半秒。 第197页 两个原因。 一是阿查的左脸上有一道自眉骨延伸至脸颊的伤疤。 二是他那张脸,长得居然跟莫岁至少有四分相像。 阿查察觉到褚洄之讶异的目光,或许以为是自己的伤疤吓到了褚洄之,他连忙拨弄了几下头髮,长及肩颈的浅金色直发遮住了伤疤。 按理来说,爱屋及乌是正常人都会产生的情绪,无可厚非。 但褚洄之不是正常人,他在一瞬间是有些惊讶于阿查的长相,但也只止步于惊讶而已。 或者说,他会对和莫岁有相似之处的某些事物有偏爱,但这个范围绝对排除人类。 「不用谢我。」 褚洄之退后半步,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肩膀上那只小鸟的脑袋。 「谢他吧,那些人吵吵嚷嚷的,会吵到他睡觉。」 第100章 单人间的房门咔哒上锁, 莫岁立刻像个炮弹似的扑到了睡眠舱里。 他在只能勉强被称作是床的硬邦邦的舱体内打了几个滚,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除兽化好好舒展一下,下一秒却在天花板上看到一点暗淡的红光。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莫岁飞上前, 确认那点红光是由监控摄像头髮出的。 完蛋。这还解除个锤子。 一颗小胖球顿时生无可恋地从半空砸了下来。 消沉了大概半分钟,不死心的莫岁重整旗鼓, 开始在屋里寻找监控的死角。 过了一会儿,死角没找到, 倒是让他又发现了三个隐藏摄像头。 拆又拆不了,监控一旦损坏,兰蒙肯定会起疑心。 顿感人生无望的小肥啾双目无光,重新一头扎进了冷冰冰的睡眠舱,只能泄愤似的啄着坚硬的舱体。 这破地方, 连张好床都没有。 莫岁一通操作的这段时间里,褚洄之一直靠在门边看着, 他眼见生闷气的糰子一点点炸毛, 比刚刚至少蓬松了一圈。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是笑出声了莫岁肯定生气,只好握拳抵着完全压不住弧度的唇角。 「想笑就笑吧。」莫岁已经心如死灰到不在乎这点小细节了。 褚洄之没回话, 他走向房间内部, 打开储物柜,从里面取出星枢统一配备的航空常服。 是用分子材料制作的防护衣, 没什么柔软度可言。 他点了点莫岁的脑袋,软蓬蓬的绒毛顿时被他按出一个凹坑: 「等我一会儿。」 莫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正顾着催眠自己适应糟糕的环境,随口应了声「嗯」。 褚洄之进了淋浴间,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防护服,手里拿着刚刚清洁过的旧衣服。 他走近睡眠舱旁坐下, 将自己的长款白风衣编结成环状,又拿了几件航空服垫成厚实的底座。 莫岁被褚洄之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他跳到褚洄之手边,看着褚洄之把柔软的毛衣和里衬也摺叠整理成圆状。 「是我的窝!」 莫岁眼睛都亮了,叼着还没叠好的衣服就往自己的新窝里拖。 做好的新窝足够柔软温暖,莫岁眯着眼睛在窝里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心满意足地摊成了一滩圆饼。 好像还缺点什么。莫岁一骨碌滚起来,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 「怎么了?」褚洄之问他。 挑选自己心仪的材料筑巢大概是所有小鸟的天性,可莫岁的窝里还没有他自己挑的材料。 莫岁飞到了褚洄之肩膀上,眼珠一转,看上了褚洄之的髮带。 青绿色的宽绸带非常适合给自己的新窝当彩带,而且还有一点褚洄之身上清爽的味道,会让啾很有安全感。 莫岁叼住髮带的末端,用力一扯,衔着自己的战利品飞回了窝里。 褚洄之原本还担心这个窝太简陋,但看着莫岁在里面乐得自在,他眼中的担心也转化为了笑意。 「还有一个不算太好的好消息。」褚洄之道。 「淋浴间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我检查过了。」 听到褚洄之的话,莫岁直接弹射起飞,下一秒却被褚洄之一把抓回来拎到了面前。 「但是,淋浴间很小,连两个站立身位都勉强,你确定你要进去罚站?」 那还是算了。 莫岁摇摇头,蔫蔫地落回了自己窝里,没有在这儿躺着舒服。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褚洄之起身走向房门,莫岁也立刻跟着落到了他肩膀上。 房门打开,门外是阿查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很明显是又被其他星盗欺负了。 褚洄之看得不太舒服,皱了皱眉问道:「有事吗?」 阿查没立刻接话,他往房间内部看了看。 团成窝的纯白衣物上搭着一段青绿色的绸带,在一片灰暗金属色的房间内显眼得格格不入,只消一眼就能注意到。 褚洄之察觉到阿查的目光,抬起手臂撑在门框,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事吗?」他加重语气,再次询问道。 「您对这只小鸟真好。」 阿查微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勾唇的动作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他顿时轻轻嘶了一声。 「兰蒙让我来邀您参加为您准备的接风宴,您会赏光的,对吧?」 在褚洄之彻底丧失耐心之前,阿查终于道明了来意。那张和莫岁颇有几分相似的伤痕累累的脸殷切地望向褚洄之,明显是在恳求。 第198页 这人很奇怪,他并不怕兰蒙。这样一个处在众人食物链底端的人,提起兰蒙的语气居然是轻率的。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接风宴这种东西。」 褚洄之拒绝。 「可是,您不去的话,他们会打死我的。」 阿查似乎是没想到褚洄之会拒绝,他眼中泛起通红的血丝,向前迫近半步,左手扯开衣领,露出了锁骨以下触目惊心的鞭打与灼烧的痕迹。 「您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您会救我第二次的吧?」 「除了您没人能救我了,您是个好人!我知道的!您不会见死不救的!」 道德绑架这招对褚洄之没用,他对于阿查疯癫的举动没什么反应,脸上甚至还挂着礼貌疏离到冷酷的微笑。 不用想都知道所谓的接风宴绝对是场鸿门宴,这是他不想赴宴的理由。 但冷静思索,如果不去,就没法探明兰蒙的用意,兰蒙后续还会用其他的方法来试探他,取得信任盗取星图之类的事就更会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场接风宴他其实非去不可,理由和眼前这人的生死并没有什么关系。 褚洄之嘆了口气。 「……等着。」 褚洄之回屋,把莫岁放回了窝里。 被放下的莫岁有些吃惊:「你不带我一起去?」 「兰蒙已经有点怀疑你的身份了,要是连赴宴都带你一起,我怕他会对你下手。」褚洄之解释道。 「他只会试探我,所以我不会有危险,放心在房间等我好吗?」 莫岁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嗯,一定。」 褚洄之温柔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却被莫岁再度叫住。 「不过,我觉得那个阿查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莫岁道。 褚洄之讶异挑眉,觉得莫岁的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你认识的人?你不觉得他和你长得有点像吗?」 或许是因为自己总觉得自己的脸是独一无二的,莫岁其实不觉得阿查和自己有多像。 「还好吧,是有一点点。」 「但他和阿余长得特别像,差不多有七八分相似了。」 「算了,可能只是巧合吧,和我们要做的事也没什么关系。」莫岁摇摇头,揭过这茬。 阿查带着褚洄之穿过航舰漫长的走廊,没话找话似的询问道: 「他们说您花两百万买了那只鸟,您又对它那么好,那只鸟肯定很名贵吧?是我眼拙,倒也看不出来它名贵在哪里。您愿意救它,实在是个善良的人。」 「那只小鸟真是幸运得令人羡慕,我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褚洄之瞟了阿查一眼,看到后者羞怯地低了低头,髮丝滑落,露出白皙脖颈上青紫色的淤伤,我见犹怜。 可惜,褚洄之只觉得好笑。这种茶里茶气的手段用在他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 阿查说的显然不是真心话,褚洄之敢打包票,这种话阿查起码得跟百八十个不同的人说过百八十遍了,从语气表情再到动作,都熟练得跟车间里拧螺丝的老师傅似的。 如果阿查的目的是寻求庇护,褚洄之倒也不介意跟他对几场戏,各取所需罢了,他应该能从阿查这里挖出不少星枢的秘密。 两人刚走进宴会厅,一个玻璃酒杯就直直地砸了出来。 「请个人都这么慢,去哪儿偷懒了?」 阿查的额头顿时流了血,他捂住额头,只一声不吭地捡拾起地面的玻璃碎片。 褚洄之蹲下身,挂着标准的和善笑容,递给阿查一块手帕。 「小心手,用这个。」 阿查明显愣了一秒,独处的时候褚洄之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这时候怎么突然在众人面前一反常态。 他眼中一闪而过警惕的阴光,但很快又转换成那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谢、谢谢。」 周围响起人群的闹笑声,有人嘲讽阿查: 「怎么?这么快就靠着你那张脸勾引到新人了,是想靠他摆脱猎物的位置?」 褚洄之装着为阿查打抱不平,愤然向人群道:「他做错了什么?没必要这么折磨人吧。」 听到褚洄之的话,率先坐不住的居然是兰蒙,他走上前,一把揪住了阿查的头髮,逼迫他抬起头。 他不耐烦地向褚洄之道:「看清楚,他这张脸,整的。」 「整容模版还是主星金枝玉叶的少爷,莫晤沉的儿子,好像叫、莫岁吧?」 「真够的。顶着张假脸骗人,倒也没整得有多像。脸上的疤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容失败搞的。」 兰蒙放开阿查,狠狠啐了一口。 如果是整容,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褚洄之骤然凝重的目光看向阿查。 他的整容模板应该不是莫岁,二人面部的几处关键特徵其实都并不相像,而且阿查的骨相轮廓对于成年男性来说太过平滑了。 褚洄之突然想起了莫岁说的话,阿余,他更倾向认为阿查是以这位女性的脸作为整容模板。 可阿查认识莫岁还可以理解,他又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位十几年前在莫家工作过的女佣? 如果自己的猜测成真,这背后必然隐藏着当年更大的秘密,甚至有关莫岁。 有好事者打断了褚洄之的思考: 第199页 「新来的,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风光,那可是扬加眼前的红人。他扒着多少人的大腿才往上爬到那个位置,现在摔成这样,也只能怪他自己始乱终弃、罪有应得。」 「行了。」 兰蒙中止众人的喧譁,视线转向褚洄之:「今天的重磅嘉宾另有其人,可别让某些骯脏的老鼠喧宾夺主。」 第101章 褚洄之被众人软磨硬泡地灌了不少酒, 他好不容易暂时脱身,坐在一张方桌旁稍作休整,一个肌肉虬结、长相兇悍的男人便向他走了过来。 男人的视线里是显而易见的敌意: 「兰蒙从哪儿挖来这么个江湖骗子?细皮嫩肉的, 拿得动枪吗?」 但男人的攻击不是为了针对褚洄之本人, 而是为了指桑骂槐地嘲讽兰蒙。不等褚洄之回话,他转向人群, 提高声音道: 「扬加总领出事突然,谁知道那封委任信是不是某人伪造的, 骗子和骗子惺惺相惜,这才说得过去吧。」 闻言,无辜被当靶子的褚洄之瞟了一眼兰蒙,却见后者对男人的言语攻击充耳不闻,手里端着杯质地不详的暗红色液体自顾自地喝着。 这倒是奇了, 这个躁郁晚期的傢伙怎么忍得住这种挑衅。 男人显然也被兰蒙无动于衷的态度激怒了,他勐地一拍桌: 「兰蒙, 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怎么威逼利诱其他人把设备控制权限移交给你的, 但舰桥高能射线炮的控制权只要在我手里一天,就绝对不可能给你!」 听到男人提起这个, 兰蒙总算有了反应, 他放下酒杯,玻璃底座擦过同质地的桌面, 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舰桥高能射线炮从明天就要开始改造,控制权也要交给我, 斯达夫。」 兰蒙说着,向着褚洄之扬了扬下巴:「这位是特邀武器工程顾问, 我找他来就是为了干这个的,希望你和你的狗腿子们从明天开始能好好配合他工作。」 兰蒙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必要, 拿个空头衔把褚洄之架起来,除了能强行把褚洄之拉入二人的内斗外,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这个斯达夫对兰蒙本人都不服不忿,又怎么可能配合褚洄之。 果然,斯达夫眉毛一竖,怒气值比刚刚更翻了一番: 「你做梦,就算要改,那也得由我的人来改!我可不认你这个新任总领航!」 他转而怒瞪向褚洄之,停顿两秒,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被他拍在了桌面上。 他语气森然:「这位『顾问』先生,合作之前总得让我见识下你的能力吧。不如先帮我看看,这把破枪该怎么修?」 褚洄之抬眼看向兰蒙,却见兰蒙阴沉的眼睛也正凝视着自己。 接收到褚洄之的视线,兰蒙拇指和食指比枪,无声地对准了杯壁上投射出的人影。 杯影摇晃,兰蒙的手指却一直指向斯达夫的人头。 兰蒙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是要借刀杀人,借褚洄之这个外人的手,名正言顺地除掉斯拉夫这个在星枢中颇有拥趸的竞争者。最好能让斯拉夫身败名裂,从而巩固兰蒙在星枢的地位。 至于如何才能做得不漏破绽,那就是褚洄之自己的事了。他能否做成这件事,也就是兰蒙能否信任他的关键。 被灌了那么多酒,褚洄之其实已经有点醉了。但他喝醉并不表现在行动力的降低或者反应力的迟缓,恰恰相反,他这人很奇怪,喝得越醉攻击性越强,像在黑暗中才锋芒毕露的夜行动物。 他微微一笑,暂时没对兰蒙把他当刀使这件事提出异议。 修长漂亮的手指勾起那把老旧手枪的扳机,他像个从来没摸过枪的公子哥似的,只摆弄了两下,便将手枪又放了回去。 「好了。」 「这么简单?它之前总是卡弹,在我想用它解决掉某些碍眼的虫子的时候,总得用点运气才能如愿……」 下一秒,斯达夫闪电般抽回了放在桌上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褚洄之的额头,他毫不迟疑开枪射击。 咔哒。 子弹卡住,这一枪没放出来。 没能杀死眼前装神弄鬼的小白脸,斯达夫扭头,深觉扫兴地嘁了一声。 但无所谓,不管褚洄之有没有修好他的枪,都能达成他的目的。 斯达夫得意地看向兰蒙,放声向众人道: 「兰蒙,你找的人就这点本事?连把手枪都修不好,谁还敢让他对舰桥的设备动手动脚?」 「我说了,你的枪已经没问题了。」 在众人或质疑或闹笑的声音中,褚洄之依旧没有提高音量,只是沉静地再度陈述。 没人理他,褚洄之没有显出丝毫慌乱,没人看清他如何动作,下一秒,斯达夫手中的枪却落入了他的手中。 身形颀长的男人翘着条无处安放的长腿,骨节分明的手单手托着腮,没个正形地歪坐在椅子上。 他拨掉刚刚被他卡入子弹轮盘齿轮缝隙的细小零件,抬手举枪,对着天花板行云流水地连开五枪。 五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霎时响彻整艘舰船,没有一发子弹卡住,这把枪分明好用得很。 与此同时,身处后方舱室的莫岁也听到了枪响,他顿时警觉,一骨碌翻身坐起。 听起来像是从航舰前方传来的,那不是褚洄之去的方向吗。 第200页 宴会厅内,在众人鸦雀无声的围观下,褚洄之懒懒地抬起薄到有些透光的眼皮,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他向斯达夫慢条斯理地道: 「人类是一种可怜的群体性生物,为了自保,弱者总会用一些无聊的测试寻找可以被欺压的同类。」 「越是外强中干,便越是刚愎自用。可如果是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固步自封,只敢窝在自己制定的规则范围内呢?」 斯达夫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褚洄之很清楚怎么才能激怒斯达夫这种人走入圈套,对星盗来说,勇气就是生命,不敢接受挑战的星盗没有在宇宙中生存的资格。 「难道不是吗,因为我看上去不像你想像中的样子,所以你害怕了。」他道。 「现在这把枪里只有一枚子弹了。」 褚洄之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巧地拨开弹匣,按住转轮的边缘用力向下一拨。 子弹轮盘高速旋转,褚洄之关上转轮。 「而我和你都不知道它在哪里。」 褚洄之将枪枝放上方桌的桌面,幽黑无光的瞳孔死死凝视着斯达夫,像是一片不会激起任何波澜的深潭。 「总共六次机会。你猜,它会在第几发?」 「你要跟我赌命?你配吗?」斯达夫沉着脸,并没有去拿桌上那把枪。 「不是赌。你相信人各有命吗?」 褚洄之说话时没带任何语气,眼神也清冷得不见任何情绪,仿佛他此刻真是某种未知力量的化身。 「如果你没死,就说明你命不该绝,这与你的对手是谁无关,不论站在你对面的人是谁,你都不会死。」 「你不想先开枪?那我先来。」 褚洄之「善解人意」地提议道,他放松地拿起桌上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微笑着拨动了扳机。 咔哒,一声空响。 「空枪。看来我不该死在这一秒。」 褚洄之平淡道,他将手枪放回桌面,抬眼直视着斯达夫。 褚洄之已经尽己所能,不管他如何明示暗示心理施压,斯达夫是否入局的关键还在他本人。如果斯达夫铁了心放弃声誉和地位也要保命,褚洄之其实也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个意在争夺总领航地位的人,要是就此退缩,那跟死亡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远处,隔岸观火的兰蒙抿了口酒,暗红色的液体溅湿衣襟,他状似无意地轻擦了两下。 瞬间,宴会厅内兰蒙一党的人都接收到信号,起闹催逼斯达夫举枪的声音便在屋内四面八方地响起。 今天宴会厅内使用的空气清新剂和以往并不相同,斯达夫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汉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兰蒙大口喝下掺有镇定成分的酒液,不然在空气中情绪催化药物的影响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起身直接捅死斯达夫。 在各方压力之下,斯达夫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肾上腺素飙升,他双目猩红,颤抖的大手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对着自己扣响了扳机。 也是空枪。 「该你了。」 劫后余生的斯达夫从牙缝里挤出字音,他恶狠狠地瞪着褚洄之,将枪递向他。 与斯达夫的犹疑不定相比,褚洄之干脆利落得多。他接枪、举枪、射击,动作流畅优雅,总过程不超过两秒,仿佛他瞄准的压根不是他自己的脑袋。 「很遗憾,也不是第三枪。」 褚洄之耸了耸肩,把刚刚从斯达夫那里脱手不到三秒的烫手山芋又还了回去。 枪枝再度落入掌心,斯达夫已经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再想说退出显然已经为时过晚。 斯达夫只觉得喉管内似乎有一团火焰燃尽了他体内的所有水分,他口干舌燥,平日里轻飘飘的手枪此刻重如千钧,掌心的汗已经让枪托都有些打滑。 他觉得自己分明已经用力扣动了扳机,可那个脆弱的小零件依旧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了他的指尖。 生死关头,褚洄之刚刚的话反而成为了此刻支撑他继续这场赌局的心理支柱。 对。就像这人说的,只要他命不该绝,第一枪和第四枪就没有区别,没什么好紧张的。 斯达夫闭眼,咬牙扣响了扳机。 那声空响大到震耳欲聋,他几乎产生自己已经被击中的错觉。确认自己的脑袋还是完整的,斯达夫顿时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强笑。 只剩两枪,两个人的生死此刻都悬在褚洄之手上。 褚洄之一言不发地看向斯达夫,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 其实,「人各有命」这种话,褚洄之本人是完全不信的。 就算真有什么命数,要是他对这命数不满意,褚洄之的选择也只会是改命而非接受。 他之所以选择以这种方式和斯达夫对决,只是因为他能算出来子弹到底会在第几颗射出而已。 褚洄之的表情平淡如常,可他这两秒钟的犹豫却被彻底丧失理智的斯达夫误解成了恐惧。 「哈,害怕了吧,他娘的装什么清高呢!摆一副死人脸,我看你早就吓破胆了吧!」 看着已经慌不择路的斯达夫,褚洄之微微嘆了口气,轻声道:「再见。」 他向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第201页 没有意外,是空枪,成败已定。 褚洄之垂手放下枪,而就在那瞬间,视线的余光在远处捕捉到了一团小小的白色,他脸色骤然慌乱,一直镇定自若的神情顷刻碎裂。 莫岁出现在了门外,正目睹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莫岁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莫岁看见了多少。 或许莫岁看见了他是如何旁敲侧击引诱斯达夫赴死的,又或许莫岁看见了他是如何与兰蒙勾结同谋迫害他人的。 就算莫岁没有看见这些,他也至少看到了自己阴冷无情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样子,看到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对自己开枪,又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将枪口对准他人。 这与之前每一次的暴露都不相同,之前的暴露多少还在褚洄之计划中,而且他做的事情也都没有过分到会让正常人觉得不可理喻。 莫岁讨厌一切虚伪阴沉的东西,自己此刻的举动正中雷区。 褚洄之方寸大乱,也因此,他大大低估了一个将死而不愿赴死之人求生的决心。 斯达夫不知道眼前这个一直比机器还要有条不紊的男人是为什么出现了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去他妈的规则,他不想死。 他掀翻了方桌,冲上前夺下褚洄之手中的枪,抱着此击必中的决心,向着褚洄之扣下了扳机。 子弹出膛。 第102章 虽然斯达夫开枪突然且二人此刻距离过近, 但如果褚洄之想躲掉这一枪,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子弹行进的残影映在视网膜上,在千钧一髮的几毫秒内, 褚洄之脑海中窜出的想法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这把老式手枪威力不大, 不是击中要害不会致命。 如果他现在受伤的话,莫岁应该就会心软了。 也不能伤得太重, 要是晕倒,他就不能拉住莫岁的手让莫岁别走了。 褚洄之放弃了躲闪, 高速飞行的子弹与空气摩擦产生巨大的热量,几乎已经烧灼到他的皮肤。 时间的弧线仿佛被无限拉长,褚洄之鼓起勇气与莫岁对视,可小鸟的眼睛透亮到像一对透明的玻璃弹珠,他完全没法看清莫岁本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下一秒,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褚洄之向后倒去。 可这股冲击力并不是子弹带来的。 褚洄之深觉匪夷所思, 皱眉看向在最后一瞬间将自己扑倒在地的阿查。 那枚子弹打入了阿查的肩胛, 褚洄之毫髮无伤。 局势已经明朗,率先暴起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兰蒙。 他从座椅下抽出重型机枪, 将还要向他冲来的斯达夫一梭子打成了血肉模煳的筛子。 「连朝自己开枪都不敢, 有什么资格引领航舰出生入死。」 兰蒙单脚狠狠踩在了斯达夫的头颅上,霎时浆血四溅。 他转向宴会厅内的其他人, 高声道: 「如果还有人想跟随这个连失败都不敢面对的懦夫,下场就跟他一样。」 人群惶惶而动, 一时之间,脚步声和枪声四下而起, 兰蒙的下属控制住负隅顽抗的叛党,宴会厅内一片混乱。 莫岁原来待着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人多眼杂,他只好在人群发现他之前先行离开。 眼见莫岁飞快转身离去,褚洄之心弦勐地一颤。 他想起身去追赶莫岁,可歪倒在他身侧的阿查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查瘦削染血的手死死按住了褚洄之,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刚刚还中了枪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褚洄之一下竟没能推开他。 阿查用力攀抓着褚洄之的肩膀,撑着身体凑到了褚洄之的耳边。 「您可以,帮我杀了兰蒙。」他耳语道。 一片混乱之中,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虚弱沙哑,语气却极其笃定。 阿查转过他那双满是死气的眼珠,牢牢盯住了褚洄之。 「您能杀了斯达夫,您也能杀了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人对视,褚洄之顿生警惕。 这人秘密很多,甚至有可能是在兰蒙授意下来试探自己的,在自己明确他的意图之前,他不是合适的可利用对象,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稳妥。 「让兰蒙听到你说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褚洄之没什么感情地拒绝道:「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在乎你和兰蒙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救人脱离苦海的爱好。让开。」 说完,褚洄之甩开阿查起身,阿查的下一句话却再度叫停了他。 「您养的鸟真的非常通人性,能在听到枪声后穿过复杂的舰体找到这里,倒是比很多人类都聪明。」 褚洄之一顿,神情瞬间冷厉,他嘴角浮起森然的微笑,向前迫近揪住阿查的衣领,毫无温度的眼神盯住了不自量力的阿查: 「拿这个威胁我?你活腻了吧?」 修长的手指深入阿查背后的伤口,褚洄之那张精緻到有点非人感的脸溅上血渍,让他的笑意看上去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褚洄之温声低语,如果不听他说了什么,倒真像是在关心阿查的伤势: 「你伤得不算很重,但真论起来,这颗子弹和你的心脏之间也就那么一点距离而已。要是子弹打穿你的动脉,也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第202页 剧烈的痛感自伤口翻搅涌上,粘稠的血液滴答落下,阿查脸色惨白如纸,他强撑着断续道: 「您放心,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看到它。」 「至于您究竟能否信任我,那是我会证明的事。」 逃离人群的莫岁现在脑子很乱。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成理不开的一团,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能独处的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莫岁是在褚洄之向自己开第一枪的时候到达现场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看见褚洄之举枪向自己扣下扳机,那瞬间,他差点恢復人形冲进宴会厅里。 幸好褚洄之没事,莫岁惊疑交加,还没等心绪稍加平復,他又看到褚洄之将枪递给了对面的男人,怂恿着那人也朝自己开了枪。 强烈的灯光下,褚洄之身上宽大的黑色罩衣吸收了一切光线,衬托之下,他露出的那截白皙到不见血色的手腕极像一截苍苍的白骨,掌心优雅地翻而向上,简直像死神在邀人共赴永眠。 要不是看见那粒自己印下的红色小痣还在褚洄之的手腕上,莫岁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褚洄之表现出的样子是他从没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 男人绝对暴力也绝对冷淡的姿态令莫岁觉得很陌生,就算之前已经打过几次预防针,他也依旧难以避免地感到割裂。 可比起这些,真正令莫岁感到慌张的,是他恍然察觉,自己居然看这样的褚洄之看得有些入神。 他说不好,他甚至觉得,要是站在褚洄之对面的人是自己,被褚洄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凝视着,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朝自己开枪。 至于褚洄之担心的东西,说实话,莫岁压根就没想到。 比起分心思觉得褚洄之恐怖,莫岁现在只害怕自己脑袋出了问题。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人连谋虑算计他人的时候都优雅漂亮呢? 也因此,斯达夫暴起开枪的时候,完全陷入混乱的莫岁其实是没太反应过来的。 与褚洄之对视的那一瞬,莫岁甚至有些庆幸他此刻不是人形,不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会被褚洄之看穿。 所以莫岁其实是慌不择路地逃跑的。 跑到无人的地方,他过速的心跳稍稍平復,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最后一枚子弹射出之后的事情。 他当时走得很急,只确定褚洄之没受伤,却并没太看清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 记忆闪回,过眼的模煳片段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莫岁一个急剎停在了原地——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扑到褚洄之身上了? 绝对是吧! 一贯神经大条的莫岁此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想起记忆里的画面,他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阿查紧紧扣住褚洄之肩膀的手,一片混乱中只有那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耳语,还有褚洄之向阿查露出的微笑。 画面中所有的细节都让莫岁不知何故心里发慌,甚至同时沾湿两个人衣摆的血迹都令莫岁觉得碍眼,胸口憋闷,莫岁震悚地发现,他好像是在妒忌。 可这太没有道理了。 他在妒忌什么呢,他不应该对阿查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才对,阿查救了褚洄之,两个人的互动也完全在没必要误解的正常范围内。 莫岁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也不屑和别人斤斤计较些什么。可此刻,不知为何,他竟然像个最幼稚的孩子,忍不住去设想那些明知荒谬的可能性。 褚洄之会喜欢别人吗? 莫岁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想法。 褚洄之说过阿查长得跟自己有点像。 如果褚洄之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和自己救过他,那他也会对阿查产生好感吗? 小鸟的脑容量实在是不够莫岁想清楚这些问题,他加速回到房间,冲进了窄小的淋浴间。 恢復人形的莫岁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在一片茫然中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热。 这当然也有宴会厅内兰蒙施放了催化药剂的缘故,可莫岁对此毫不知情,只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原因。 四方的淋浴间内没有洗手池,只有一个镶嵌在天花板上的花洒,心神不宁的莫岁想也没想,直接打开了花洒的开关。 或许是因为他对设施不够熟悉,覆盖面积大到超乎预料的放射状水幕立时当头淋下,莫岁从头到脚瞬间湿了个彻底。 他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关掉花洒,却也已经为时过晚。 冰凉的水流从髮丝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湿透的衣服也紧贴在了身上,让莫岁感觉更加不舒服。 烦死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莫岁心头突然升起强烈的烦躁感和挫败感,他向后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刘海,靠着冰冷的墙面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莫岁,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丢死人了。」 莫岁小声命令自己,他蜷起膝盖,把还在发烧的脸藏了起来。 褚洄之赶回房间后,第一件事是扫视了屋内一圈。 他没看到莫岁。 可莫岁除了回到这里还能去哪儿。 难道是因为太不想见到他,所以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吗。 指尖扣入掌心,褚洄之的眸色顿时沉到失去所有折射的光点。 第203页 他抿着唇,缓步走进房间深处,看到淋浴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 煎熬的心脏霎时死而復生,褚洄之深唿吸,推门而入。 两相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莫岁纯粹是觉得尴尬,他没想到褚洄之回来得这么快,他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故作若无其事地道: 「咳,不小心淋了点水。拉我一把。」 看到形容狼狈、浑身湿透的莫岁,褚洄之震惊到一下子忘掉了所有打好的腹稿。 他强行挤进了狭小的空间,将莫岁从地面拉起,同时反手锁好了淋浴间的门—— 不论怎样,先让莫岁没法跑走再说。 褚洄之之前说淋浴间小到大概只有两个站立身位,这话半点没夸张。 两人几乎紧挨在一起,褚洄之不得已伸手撑住莫岁身后的墙壁,这才能保证两个人都有足够的位置站立。 唿吸交错,褚洄之的衣服和皮肤都被莫岁身上的水迹浸湿,莫岁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褚洄之身上缭绕着的血腥气和酒气。 莫岁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令自己纠结的事,他皱了皱鼻子,带着点埋怨道:「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闻言,褚洄之眸光一颤。 他现在实在不想从莫岁口中听到任何对自己的负面评价。 他伸手打开了花洒。 刚刚花洒给莫岁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听到水流落下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仰头,却忘了逼仄的淋浴间实在没有供他躲避的余地。 可莫岁并没有撞上坚硬的墙面,褚洄之的手垫在了他的脑袋和墙面之间。 水流的缓急和温度也控制得很好,不像刚才和发狂的瀑布似的,再加上褚洄之替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水流,所以莫岁没什么不适,甚至还比刚才还暖和了不少。 难闻的气味随着水流沖刷一点点散去,但莫岁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骂人。 他咬牙给了褚洄之一拳:「神经病。」 因为刚有不少水滴进了眼睛,莫岁现在眼眶有点发红,他这幅样子落在褚洄之眼里,简直就跟哭过没什么区别。 褚洄之心脏钝钝地发疼,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对,只好笨拙地擦去莫岁脸上的水渍,可很显然,他同样被淋湿的双手只能适得其反。 但莫岁没有阻止褚洄之没什么正向效果的举动。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除了褚洄之需要确认自己并没有排斥他之外,自己其实也非常需要确认,褚洄之对自己是唯一特殊的。 水流声很是嘈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过近,两个人都错觉般听见了彼此的心跳。 褚洄之突然开口道:「莫岁,我会努力做个好人。」 自己空洞的保证听上去肯定非常没有可信度。 褚洄之深觉语言的苍白无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却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缺乏同理心,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本性善良的人,总是会用并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达成目的,但我真的想做成一些最终能有好结果的事。」 「我很容易走歪,很容易做错事,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 但莫岁现在更想询问的另有其事。 他抬起眼,看向正忐忑不安注视着自己的褚洄之。 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快,莫岁小声问道: 「那你会一直对我最好吗?」 「就算有其他和我长相相似的人,就算有其他救过你性命的人,就算有比我更好看、比我更聪明、比我更勇敢的人,你也会一直对我最好吗?」 第103章 莫岁的话完全出乎了褚洄之的意料, 他甚至被莫岁这一记直球打得有点发愣。 他当然觉得莫岁应该得到最好的,这与莫岁是否喜欢他无关。 可莫岁为什么要这么问,莫岁为什么希望得到他的承诺。 褚洄之耳尖发烫,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喉结滚动,他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莫岁却急切地想得到答案, 甚至在狭小的空间内尽他所能地往前凑了凑。明亮的眼睛望向褚洄之,他再次追问道: 「会吗?」 所有的花言巧语在此刻都显得冗杂无趣, 褚洄之丢盔卸甲。 他放弃所有多余的思考,低头看向莫岁,珍重地点了点头。 「会。」他笃定道。 得到肯定答案的那一瞬间,莫岁不安的心跳并没有如他所愿得以缓解,恰恰相反, 心里各个角落都像是噼里啪啦地放起了小小的烟花,莫岁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呢。 莫岁抬手按住了胸口, 欣喜的热流源源不断地从心口涌出, 他只能确定自己此刻确实非常开心。 「但是,莫岁。」 另一边, 褚洄之总算找回了他平时的语言能力, 缓了口气认真道: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在我这里,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漂亮聪明勇敢的人了,但他们不是你, 所以他们都不够好。」 褚洄之唇角漾起微笑,温柔的眼底亮起粼粼的水光:「就这么简单。」 莫岁被褚洄之夸得晕头转向, 心头绚烂的烟火永远也放不完似的,还在没完没了地绽放。 第204页 感受着内心剧烈到令人发慌的悸动, 莫岁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不知怎么地憋出了句和他真实想法并不相符的话: 「我……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褚洄之唇边的笑容更扩大了些,漆黑的瞳孔中满满地倒映着莫岁的脸,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笑意: 「这可怎么办,我却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好。」 或许是因为褚洄之那双眼睛天生就长得过于潋滟深情,当被他注视着的时候,人总难以避免地会产生大脑空白的感觉。 莫岁像一只掉进了湍急河流里的小鸟,呛了好几口水后才发现这条河居然是甜的,于是他便更加晕晕乎乎,连他其实可以轻松振翅飞离河水都忘记。 虽然纠结,虽然煎熬,但就是非常喜欢。 喜欢被褚洄之夸奖,喜欢被褚洄之注视,喜欢和褚洄之待在一起。 整颗心早已被经日累月的情愫填满,莫岁在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他觉得自己真的迟钝到离谱,他明知道自己喜欢跟褚洄之相关的一切,却为什么到现在才察觉,他喜欢的分明就是褚洄之这个人本身。 那一瞬间,莫岁豁然开朗似的勐地抬起了头,他看向褚洄之,一贯清冷的眼睛倏然释放出极柔软又极绚烂的光彩。 许多想说的话一下子都堵在了胸口,一团乱麻理不出线头,莫岁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可他又急迫地想要说些什么,片刻后,他突兀地朝褚洄之道: 「想看烟花。」 「烟花?」 褚洄之一愣,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他望向莫岁那双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不敢贸然定论,可心脏狂跳无法克制,像是隔着时空强烈共鸣到了即将实现的愿望。 「唉呀,我在说什么。你先等等。」 莫岁摇了摇头,他否定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准备重新组织措辞。 他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好听话,却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我喜欢你」实在没法在这种时候表达他的情绪,纠结了半天,除了脸上的温度愈加升高,他坦白的进度竟没见半点进展。 可惜,时间不会为了两个懵懂青涩的人停止流动,这艘舰船上也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一阵毫不客气的砸门声从屋外传来,二人都听到了兰蒙不耐烦的叫喊声。 「喂,人呢?在不在?」 所有的暧昧气氛在瞬间荡然无存,褚洄之神色一凌,他拍了拍莫岁的头,语速飞快道: 「先变回去,我去应付他。」 莫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简直荒谬,他一口气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这时候居然又要让他憋回去? 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骤然崩塌,深感憋屈的莫岁气得简直想把兰蒙打包丢到外太空去。 但憋屈也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砸门声再度响起,莫岁不情不愿地变回肥啾,跳上褚洄之向他摊开的掌心,进而跃上了褚洄之的肩膀。 褚洄之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然,就算有八十个兰蒙在门外彻夜狂吠,他也能不动如山地让莫岁先把想说的话一句句全部说完。 他打开房门,看见屋外的地面上赫然躺着斯达夫血肉模煳的尸体。 双眼通红的兰蒙站在屋外,他浑身染血,脸侧也全是放射状的血迹,但很显然,他身上的血迹都不属于他。 斯达夫的尸体就是他拖过来的,原本一尘不染的走廊上此刻多了道曲折蜿蜒的血痕,看上去只令人反胃。 见褚洄之开门,兰蒙当机立断地踹了尸体一脚,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立时翻滚着卡进了门缝,让人没法再轻而易举地关上房门。 「庆功宴还没开呢,你这个大功臣怎么提前离席了?」 兰蒙推了褚洄之一把,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房间。 他巡视了一圈,没在屋内看见什么异常,阴沉沉地回头质问: 「你回屋是为了洗澡?」 「有洁癖应该不违反星枢的规则吧。」 褚洄之不卑不亢地回道,他顺手拿起清洁剂,对着被血迹染污的地面以及刚被兰蒙按了个手印的衣服一堆勐喷。 兰蒙「嘁」了一声:「矫情。」 「斯达夫的房间空出来了,那儿更宽敞,你愿意的话可以搬过去。」 兰蒙哪儿会有这么贴心,问他要不要换房间,不过是在试探他有没有长期留在星枢的打算罢了。 褚洄之心知肚明,从登上星枢航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和平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了。 兰蒙随时可能对他卸磨杀驴,他必须得让兰蒙以为自己没有逃离的意图。 可入住斯达夫的房间也同样不安全,他今天已经大出风头,要是再接替斯达夫的位置,只会更加招人记恨。 「说过了,我有洁癖。」 褚洄之对着门口那堆已经看不太出形状的肉块扬了扬下巴,眉峰傲慢地蹙起: 「你让我住他住过的房间?开玩笑也要有个界限。」 「给我换个干净的屋子就行。另外,希望你不要再拖着些血煳煳的脏东西来找我,我没有相关的癖好。」 褚洄之拎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率先跨出了房门:「走吧。」 跟着兰蒙去往新房间的路上,褚洄之状似无意地开口询问道: 第205页 「对了,那个阿查住在哪儿?他中了一枪,应该没死吧?」 闻言,兰蒙摄着寒光的眼睛立时狠狠瞪向了褚洄之。 他勾了勾唇角,脸上露出的笑容狰狞扭曲: 「他死不死关你什么事。怎么?美救英雄,你动心了?」 听到这两人的谈话,莫岁也警觉地扭过头看向了褚洄之的侧脸。 虽然刚刚得到了褚洄之的保证,但莫岁毕竟不知道褚洄之和阿查在宴会厅里都聊了些什么,他还以为褚洄之真的是在关心阿查。 心头还是有些发堵,小鸟用了点力气,忿忿地啄了两下褚洄之的耳朵。 可耳廓的皮肤格外敏感脆弱,褚洄之皮肤又白,过了不到两秒,莫岁便眼看着自己啄过的地方成了泛红的一片。 看着褚洄之有点破皮的耳廓,莫岁一下子又心软了。他很是后悔,连忙用自己最柔软的绒羽来回蹭了蹭褚洄之,希望那块红痕能赶紧消下去一点。 褚洄之不知道肩膀上的小鸟来来回回地对着他的耳朵在忙些什么,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按了按莫岁的脑袋以示安抚,转过脸平淡地向兰蒙道: 「我还以为对救命之恩表示感激是不需要格外解释的人之常情。」 听到这话,莫岁动作一顿,不免有些心虚。 怎么办,他自己好像也成了个不通常情的吝啬的人。 这是喜欢一个人的副作用吗? 莫岁想不太明白,他觉得有点不安,往褚洄之的方向又贴了贴,整个糰子完完全全趴在了褚洄之的肩膀上。 另一边,褚洄之还在与兰蒙交涉。 「我只是去道个谢,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跟着。」 「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合作,我连这点自由都不被允许吗?」 兰蒙终于妥协:「他住下船舱,我带你过去。」 灰暗密闭的船舱内,形销骨立的青年坐在破旧的床垫上,他身上草草缠了两圈绷带,大概是自己包扎的,下方已经洇出了血色。 莫岁有些不忍,他向来嘴硬心软,那一点别扭的情绪早被他撇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其实阿查的状况比褚洄之想像的还要好一点,虽然虚弱憔悴,但他没什么生命危险。而且,得益于因为今晚航舰内局势动盪,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了。 褚洄之往前走了两步,把从兰蒙那儿要来的药物递给阿查。 「今晚的事,多谢你。」他道。 阿查权当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兰蒙是空气,他微笑着看向褚洄之,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谢的,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他还想再跟褚洄之说些什么,一旁的兰蒙却极大声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行了,人你也见过了,可以走了吧。」 莫岁破天荒觉得兰蒙说的话也有那么两分道理。 他没听出来褚洄之和阿查这几句话有什么一定要见面聊的必要,所以心里酸熘熘的不太舒服。 就在这时,阿查冷不丁地开口道: 「我可以摸摸您肩膀上这个小傢伙吗?它看起来很可爱。」 谁?是在说自己吗? 闻言,莫岁傲慢地「啾」了一声,向着天花板勐一仰头。 那意思很明显,自己可不是谁都能碰的,褚洄之怎么可能把自己给阿查摸摸。 可下一秒,莫岁竟然感觉有两根手指揪住了自己的后脖颈。 他惊诧转头,居然是褚洄之把自己从他肩膀上拎了下来! 褚洄之同意了? 小肥啾扑腾着翅膀,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情窦初开就遭人矇骗,一双亮盈盈的眼睛委屈得都快滚下泪珠来了。 他不想喜欢褚洄之了,这个过分的人居然这么对他,自己活了十九年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褚洄之不知道莫岁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波动,他顺了顺莫岁的毛,同时传音道: 「阿查手底下有东西,我吸引兰蒙的注意力,你小心拿回来,别被发现。」 他发现莫岁的排斥情绪,把莫岁端端正正地捧回了掌心。 「怎么不高兴了?不喜欢他?行,那就不去了,我换个方式跟他联络线索。」 线索?什么线索? 莫岁懵懵懂懂地看向阿查,发现阿查的手不太自然地压在床垫边,应该是在藏着什么。 所以这两个人只是为了背着兰蒙传递线索? 白绒绒的毛球羞愤欲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炸毛,甚至罕见地透出了点粉色。 喜欢一个人真不是什么好事。 莫岁飞到阿查手边,同时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 除了会变蠢变奇怪,他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好处。 第104章 深夜, 星枢航舰舰尾。 整艘舰船只有舰尾这一小段的甲板外侧被全透明的高强度材料覆盖,原本遥远的深黑色寰宇在此处仿佛触手可及,威严地笼盖而下。 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人很容易产生下一秒就要被宇宙吞噬的错觉。所以星枢的人很少会到这儿来, 在这儿多待一会儿,连宇宙恐慌症都要发作。 此刻, 褚洄之正站在这里。 舰尾是空气循环系统的出口,风力过分强劲, 他垂落锁骨的额发被吹得凌乱,头顶的碎发却依旧岿然不动,原因也很显而易见—— 第206页 有一团圆滚滚的毛球正稳如泰山地趴在他头顶上,风根本吹不动。 「那个阿查给的东西真能相信吗?不是和兰蒙串通吗?」 时间太晚,莫岁有点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强打着精神地问褚洄之。 「不完全确定, 但值得赌一把。」 褚洄之点了点头: 「宴会那会儿, 我跟不少人套过话,兰蒙和阿查的矛盾不是演的。而且, 兰蒙心知肚明我本来就不是真心顺服, 没必要为了试探我做到这个地步。」 据说,兰蒙跟阿查曾经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阿查为了地位,抛下兰蒙硬攀上了扬加。扬加落马, 兰蒙成功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查扔进了航舰的最底层。 莫岁觉得褚洄之似乎有些变化,以前的褚洄之并不会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 他往下探了探头, 好奇地问褚洄之:「为什么要赌?你不是不喜欢冒险去做可能失败的事情吗?」 连跟自己表白这种事都是被逼到实在没办法才说了那么一次,最后还因为怕自己接受不了选择暂时封存了记忆。 莫岁真心觉得, 自己开窍这么晚,褚洄之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要是褚洄之每天都跟他表白一遍,他肯定早就开窍了。 听到莫岁的问题,褚洄之笑了笑,清润的声音柔化了四周冷硬的风: 「嗯,其实本来我不想和阿查直接交换信息的。但是,是你教会了我,有时候冒险一点,或许会有好结果。」 「因为,如果你像我一样畏首畏尾,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重逢了。」 「冷不冷?」 褚洄之心跳有点快,他转移话题,戳了戳头顶上的莫岁:「下来待会儿?」 「不要。」 小肥啾在褚洄之头上趴得更加结结实实,一方面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害羞,另一方面却是真有正事要干。 他义正辞严地拒绝道:「我在望风。我要保护你。」 莫岁指的是现在藏在褚洄之耳廓里的微型耳机。 当时阿查趁机把载有录音文件的耳机暗中塞给了莫岁,褚洄之熘到这个没人的地方,就是为了检查录音里到底有什么内容。 褚洄之低声笑他:「毛都被风吹炸了。」 莫岁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奈何他完全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他低下脑袋蹭了蹭褚洄之,小声要求道: 「那回去之后你帮我顺毛。」 对小鸟来说,让别人帮忙顺毛已经是最亲密不过的事情了。 褚洄之也没多想,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好。」 耳机的环境音里隐约传来人声,两人停止了对话,集中注意力到录音上。 音频里率先响起的是兰蒙明显有些烦躁的声音。 「这个月的货肯定得比往常慢一些,扬加留了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我这个月能交货已经是极限了。」 他应该是在与人通话,过了两秒,另一个因信号转播而有些失真的男声回答他道: 「27号,这是底线,我这里的实验样本已经用完了。」 「你应该知道,那位大人并非星枢不可,你交不上货,他不会给你机会,只会考虑培养别的组织来替换星枢。」 莫岁轻轻揪了揪褚洄之的头髮。感受到拉扯感,褚洄之点了点头,回应道: 「嗯,我听出来了。」 虽然略微失真,但因为早有猜测,对话者也并没有刻意变声,所以还是比较容易判断的。 与兰蒙交谈的人是科林。 兰蒙清了清嗓,他声音大得有些刺耳,显然是在色厉内荏地掩盖发慌的内心: 「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持续十多年了,星枢只不过是暂时有些波动而已,大人不至于这么无情吧?」 「谁知道呢。」 科林语气困懒,半点安慰也不给兰蒙:「要是我办事不力,他连我都能直接解决掉,何况是因为扬加出事才捡漏上位的你。」 被人直接轻视,兰蒙语气不太好: 「我已经掌握了蒹葭在现实中的行踪。不是你跟我说的,拿蒹葭的人头当投名状,那位大人会认可我在星枢的领航位置。」 闻言,科林嗤笑一声: 「你还敢拿这个说事?你当我不知道,你早有机会对他下手,却留了他一条命。」 似乎是没想到科林看穿了他的私心,兰蒙声音骤然紧绷: 「只是暂时的,等他做完我需要他做的事,我自然会解决他。」 「蠢货。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要杀蒹葭?」 科林出言,打断了兰蒙欲盖弥彰的解释。 「蒹葭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傢伙,未成气候就要对其斩草除根,是因为他怕,蒹葭售卖低价武器会影响他拉大兽化者与平民之间阶级差距的计划。」 科林懒散的声线莫名透出点压迫感,他质问兰蒙: 「而你恰恰想利用蒹葭改造武器的本事提升你自己的实力,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你这点愚蠢的野心,他会不会顺手把与他背道而驰的你清理干净?」 「其实你会不会对蒹葭动手无所谓,只要那位大人知晓了蒹葭的真实身份,他就会立刻对蒹葭本人发起全星际通缉。」 「蒹葭总归是要死的,但如果杀他的人不是你,那通缉令上出现的人就不止他一个了。」 录音中,兰蒙的声音明显出现了慌乱无措的成分。 第207页 「我,我也只是想提高帮您做事的效率而已,星枢的火力装置得以升级,不也就能捕捉更多异兽吗。」 他还想要解释,科林那头却突然传来了瓶罐倒碰和气体泄露的响动,似乎是手头的实验出了点问题。 科林「啧」了一声,急着结束与兰蒙的对话,没什么耐性地回復道: 「行了,别跟我解释了。我不管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只要我的货。」 「只要你能按时交差,我会替你隐瞒你没有第一时间杀死蒹葭,反而先利用他改造星枢火力系统的事情。」 「27号,晚上老地方交货。你想保命的话,就不要让蒹葭活过那天。」 耳机传来「哔」声,录音结束。 27号,那就是三天后。 终于听完这段信息量过大的录音,褚洄之和莫岁都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航舰恰巧驶入一团由稀薄气体组成的云雾状物质,掺杂着不明团块颗粒的灰濛色云絮铺天盖地迎面笼来,在瞬间,错觉呛了满肺尘灰的褚洄之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如果现在是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站在这儿,他的确会产生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受,冲动之下干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也不一定。 但现在是两个人站在这里,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褚洄之重重地松了口气,密长漂亮的睫毛颤了颤,他突然开口低声道: 「莫岁,要是你不在可怎么办呢。」 「我当然会在。」莫岁不假思索地回应。 这是什么话,他觉得褚洄之这话问得很没意义。实干派的莫岁现在担心的只有该怎么应对近在眼前的危机四伏。 「打算怎么办?有头绪吗?」他问褚洄之。 沉默了片刻,褚洄之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目前还想不出来。」 留在星枢是死路,返回主星是死路,甚至没有给他拖延周旋的时间,只能说是进退维谷。 褚洄之伸手,把趴在他头顶上的糰子拎了下来。 手指轻轻摩挲着小鸟的绒毛,褚洄之简直像是把某只小鸟当成了按一按就能解压的玩偶。他无奈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向莫岁抱怨撒娇: 「唉,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呢,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 那瞬间,莫岁听到自己的心脏嗡地颤了一下。 他已经习惯了看褚洄之表面卖乖示弱、实际上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从没见过褚洄之真的向某件事表示束手无策。 莫岁望向褚洄之,身后是无垠的深空与庞大的星云,他们二人都渺小到仿佛随时会被宇宙中的风暴撕碎。 莫岁想,他可能是真的非常喜欢褚洄之。 看着褚洄之那双透出疲惫与迷茫的眼睛,他居然没有丝毫美好幻想被戳破的感觉。没有失望,依旧坚定。 莫岁没有立刻回话安慰褚洄之,毕竟连褚洄之都暂时毫无头绪,他确实也想不出什么能令人茅塞顿开的好办法。 他思考了几秒,张开翅膀,对着自己的羽毛挑挑拣拣了一阵,终于挑中了一根最漂亮最洁白的翎羽。 莫岁转头,叼住翎羽的根部,用了点力气,利落地将那根羽毛拔了下来。 翎羽被拔掉的地方渗出了红豆大小的血珠,褚洄之瞬间变了脸色,他迅速掏出手帕,三两下就把莫岁的翅膀包了个严严实实。 「好端端的,拔自己羽毛干什么?」 褚洄之心疼不解,紧张地询问莫岁:「疼不疼?」 莫岁摇了摇头,将那根翎羽放进褚洄之掌心。 「送给你。」 「鸟类送给别人羽毛,就是会一直陪着那个人的意思。」 见褚洄之愣住,莫岁贴心地解释道。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一只小鸟送给某个人的是自己最珍贵的羽毛,那就是求偶的意思了。 只是,莫岁还不打算在这里表白。 小少爷眼光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致——光秃秃的舰体,冰冷阴暗的环境,周围还不时传来星盗粗鲁的叫嚷和机器引擎发动的噪音。 这里没有一点符合小少爷对于表白的要求,不说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和十乘十的机甲列阵,但告白礼物、管弦乐团、烛光晚餐、星海观景,这些最最基本的东西总得要有吧! 更何况,莫岁低头看了看自己兽化下圆滚滚的身体,自己现在只能以肥啾的样子出现,简直没有任何光辉形象可言。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藉口。 莫岁只是不希望,在想出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之前,褚洄之需要再额外费神去考虑任何其他事情。 「我的意思是,不管遭遇什么——」 莫岁咽下所有多余的话,他压制着心里不断向外冒出的粉红色泡泡,只言简意赅地,望着褚洄之的眼睛认真道: 「我都会陪着你的。」 第105章 次日。褚洄之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兰蒙像是把他当成了一台再不使用就要返厂报废的机器, 势要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看着他从凌晨工作到了现在。 兰蒙并不信任褚洄之,所以他全程监工, 并且对经褚洄之改造后的每一项设施都做了全方位的检查, 确定褚洄之没对武器设备动什么不干净的手脚。 但褚洄之改造武器的效率和质量都高得远远超乎了兰蒙的想像,仅仅一天, 全舰百分之四十的火力设备都被褚洄之翻了个新,兰蒙不可置信地挨个实操, 其中居然没一件浑水摸鱼的次品。 第208页 褚洄之当然有他自己的计划,他动的手脚也必定不会让兰蒙看穿,但这么一天下来,灵力的消耗总归是实打实的。 全部精力都仿佛被一丝不剩地抽走,褚洄之精疲力竭, 连把自己的状况伪装得没那么糟糕的余力都没有了。 脚步虚浮,他克制着指尖的发颤打开房门, 进屋后便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睡眠舱里。 为了防止兰蒙起疑心, 莫岁今天并没有跟褚洄之一同出门。 他留在屋内,听到开门的响动就立刻飞出了自己的小窝, 本来想跟褚洄之交换情报, 却被睡眠舱里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人吓得全身的羽毛都抖了抖。 褚洄之只跟自己说了他今天会回来得比较晚,却也没告诉自己他回来的时候会变成这幅样子啊! 莫岁慌忙降落, 用脑袋拱了拱褚洄之的手,他简直分不清褚洄之现在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感受到莫岁的触碰, 褚洄之强撑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只是有点累,让我睡一觉就好。」 这句话不是传音给莫岁的, 褚洄之已经连这点灵力都没有了,他勉强开口, 用沙哑睏乏的本音向莫岁低声道: 「放心吧,我没事。」 这叫什么没事?这跟褚洄之说的分明完全不一样! 莫岁往前跳了跳,本来还想再仔细问问,可视线落到褚洄之脸上,他心脏一酸,一肚子想说的话都瞬间泄了气。 他喜欢的那张脸原本精緻漂亮到不见任何瑕疵,此刻却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微蹙的眉峰显然昭示着主人连休息都不安稳,面具和防护面罩坚硬的边缘在白皙脆弱的皮肤上磨出了深深的红痕,眼下乌青、嘴唇发干,就连一贯柔顺的髮丝都显得失去了光泽。 兰蒙那个暴殄天物的大老粗!懂不懂褚洄之的脸比艺术品都珍贵啊! 简直感觉是有人在拿他最喜欢的珍藏级雕刻军刀锄地,莫岁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现在就去把兰蒙给捶进地里。 气鼓鼓的小肥啾原地起飞,像颗炮弹似的迅速窜进了盥洗室,不一会儿又叼着打湿的毛巾歪歪扭扭地沖了出来。 倒也不是莫岁想飞得这么不稳定,只是打湿的布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现在自身的体重,他能飞起来已经堪称奇蹟了。 莫岁降落到褚洄之脸边,又拽又咬地扯着毛巾扑腾了半天,终于艰难地给褚洄之擦了遍脸。 洗去浮尘,褚洄之的脸看着比刚才顺眼了不少,累到翅膀发酸的莫岁舒了口气,打算洗干净毛巾再来一次。 凉丝丝的湿润感擦过脸侧,让褚洄之发昏的大脑获得了暂时的清明。 眼前的阴影时远时近,半睡半醒之间,他只感觉有个小糰子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四处乱撞。 褚洄之缓过口气,在迷濛中睁开了眼。 可视网膜刚刚接收到外界的信号,他就看到个圆滚滚的球型生物叼着块体积有它两三倍大的毛巾,正向自己俯冲过来。 这副随时都有可能「坠机」的画面实在过于震撼,褚洄之瞳孔一缩。 下一秒果然,小肥啾一个踉跄,毛茸茸的糰子和湿漉漉的毛巾便滚在了一起,乱七八糟地就朝褚洄之砸了过来。 被毛巾裹住,莫岁没能成功调整好落点,那块颇有点分量的毛巾带着他,「啪」地砸在了褚洄之的胸口。 遭受重创的褚洄之闷哼了一声,他现在要还是睡着的,绝对会怀疑自己被鬼压床了。 闯了祸的莫岁很是心虚,他赶紧从褚洄之身上跳下来,想偷偷拽走那块毛巾销毁罪证。 就在这时,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倒头睡去的褚洄之用手掌轻轻按住了他。 「别折腾了,宝宝。」 男人依旧没什么精神,睏倦喑哑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鼻音,闷闷地在莫岁耳边响起。 原本活蹦乱跳的小肥啾像是被一下子点了穴,他瞬间定在了原地,连羽毛尖都停止了颤动。 褚洄之原本是想叫岁岁的,但他没有灵力传音,又担心隔墙有耳,索性就换了个对宠物来说很常见的称唿。 他像极了真是在哄什么不够听话的小动物,语气轻软得让莫岁感觉大脑都有点晕晕乎乎地发飘。 「乖一点,明天还要早起,睡觉吧。」 褚洄之已经在陷入沉睡的边缘,他轻轻拍了拍莫岁,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撑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温柔道: 「晚安,宝宝。」 疲倦至极的褚洄之毫无负担地沉沉睡去,只留下了一个被他两句话搅得心旌动摇的莫岁在原地无声打滚。 太犯规了,这让他怎么晚安啊! 亲昵的称唿在脑海中无数遍回放,莫岁不信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舷窗外星光的晕轮都变了颜色,心跳终于恢復正常频率的莫岁才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窝里跳了出来。 他蹑手蹑脚地凑到褚洄之脸旁,先是轻轻地啄了下褚洄之的耳朵。 莫岁耐心地等了一小会儿,确认褚洄之的确沉入梦乡,没有突然醒过来的可能性。 然后,他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贴了贴褚洄之的嘴唇。 一下不够,莫岁又贴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像个偷占人便宜的採花大盗,他的道德感本来就强过常人,不由得做贼心虚似的有些脸热。 第209页 可是,唇瓣的触感比绵密的云朵更加温暖柔软,搅得人晕乎乎的涟漪一圈圈在心头盪起,色令智昏的莫岁说服自己,抵挡不住诱惑实在不能怪他自制力不够。 晚安。 莫岁在心里向褚洄之小声道。 他讨了甜头,却并没有再回到自己的小窝,只就近在褚洄之的枕侧团成了小小的一团,随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舷窗外,无数彗星划过夜空,正朝着未知的宇宙尽头流奔而去。 它们破釜沉舟地燃烧坠落,直到彻底消失殆尽,星体在无尽的黑暗中拖曳出炽白的轨道线,成为它们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砰——」 高射炮弹命中流窜的异兽,在荒星贫瘠的焦土上激起漫天的扬尘。 督战的兰蒙发出指令,四周追捕异兽的星盗立刻蜂拥而上,把受伤的巨兽制伏后塞进了特制的方笼。 战斗机的抓钩抓起兽笼,将异兽回收到了机舱内。 兰蒙大笑着,拍了拍身侧褚洄之的肩膀: 「这高射炮的命中精准度以前可没有这么高,真是省了不少功夫。」 能不准吗,自己往炮管里刻了道追踪符,那炮弹就差能追着异兽拐弯了。 褚洄之腹诽,脸上的假笑纹丝不动,并没回应兰蒙的话。 今天是26号,距离褚洄之被设定的「死期」还有一天。 在经歷了两天没日没夜对星枢上大大小小武器设备的改良后,褚洄之获得了与兰蒙率领的主力部队一同前往荒星捕猎异兽的机会。 此刻,星枢的主舰正远远停泊在荒星大气外的太空层,等待完成猎捕任务的大部队返航。 为了保证一次性的最大载货量,兰蒙和褚洄之此时所在的战斗机做成了飞艇的形态,饶是这样,机舱内也即将满员超载。 身后堆叠的兽笼传来异兽甦醒后的低声咆哮,在狭小的空间内吵得人头疼。兰蒙二话不说,他大步走到那只最闹腾的异兽前,雷射刀刺入兽笼,剜掉了异兽声带部分的肌肉。 「要拍卖的话,还是保持品相完整比较好吧。」 褚洄之不着痕迹地淡淡问了一句。 「无所谓,这一批货不是用来买卖的,活着就行。」 或许是真被吵得发昏,兰蒙有些口无遮拦,他自觉失言,立刻收了声。 恰在此时,通讯频道内传来了炮火声,嘈杂之中,有人扯着嗓子向兰蒙汇报:「头儿,兽王可能要跑!」 兽王是一条三头响尾火蛇。 这颗星球的地表岩浆流涌,又尽是楼高的土山与岩层。狡兽多窟,坑洼的地面上随处可见这条火蛇挖掘的洞窟,它穿梭于地下的洞穴之间,又几度蜕皮逃生,一时竟难寻踪迹。 「可能要跑?」 闻言,兰蒙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拉下防护面罩,抄起一旁的重型机枪。 「等我过去。就算是把这颗星球给炸翻,也得把那只畜生抓到!」 通讯那头传来下属支支吾吾的声音,兰蒙怒斥:「有屁快放,哑巴了吗?」 「是,是这样,」下属硬着头皮道,「探测器显示,那只兽王正在往地下岩浆层钻,像是要引发岩浆喷发,彻底破坏这颗星球。」 「如果再对它强行轰炸,只怕就算抓到它,也是烧焦死亡的了。」 褚洄之漆黑的眼珠略微偏过,不动声色地看向接近暴怒的兰蒙。 看来,要是缺了这只兽王,他是没法交上科林的差的。 「我有办法。」在兰蒙焦头烂额之际,一旁的褚洄之悠悠开口道。 「你应该知道,我在暗网起家,并不只是因为能改良几把枪而已。」 驯服异兽,褚洄之的老本行。如果兰蒙还想抓到活的兽王,他现在只能相信褚洄之的本事。 褚洄之没有多给兰蒙权衡利弊的时间,他走向设备柜,自顾自地穿戴好了全套装备,准备在星球灼烫的地表降落。 「我有把握抓到它。」 「让你的人别去抓其他鸡零狗碎的小傢伙了,再调些人来,听从我的指挥,分队把守不同的洞穴出口。」 要是动真格,把火蛇从地底下揪出来对褚洄之来说其实很简单,他一个人就够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只是在调虎离山而已。 褚洄之抬头,沉静幽黑的眸子望向天外,星枢主舰的塔灯正在灰茫茫的远空若隐若现。 主舰上的莫岁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想起两人制定计划时莫岁兴奋的样子,褚洄之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莫岁好不容易能恢復人身大展拳脚,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不让任何多余的人去破坏小少爷来之不易的耍帅机会。 第106章 战斗主力部队出动, 星枢主舰的甲板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这对处于航舰底层的人来说是好事,毕竟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可以随意走上航舰前部, 而不用担心被等级高于自己的舰员欺凌指使。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出高级仓储区, 谁想刚刚迈出机械门就迎面撞上了人。他手忙脚乱,边将酒瓶藏在身后边狡辩道: 「我, 我没偷酒……」 他凝聚涣散的视线,看清自己撞上的是谁, 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 「阿查,你在这儿干什么。」 虽说此时是底层舰员得来不易的放松时间,但身为人尽可欺的食物链最底端,阿查出现在前端控制区还是太过不知好歹了。 第210页 可阿查没有说话,这与他平常的笑脸逢迎很不相同。 醉酒的男人有些纳闷, 他带着满身的酒气低头,凑近去看阿查的脸。 那张一贯挂着讨好笑意的脸上此刻尽是傲然的冷意, 莫名显出股矜贵的气质来。男人打了个酒嗝, 笑着伸手去揪阿查的脸颊: 「怎么感觉,你今天, 比以前还要漂亮?」 阿查迅速挡开男人的手, 在男人发飙之前抢先开口道: 「喝酒?不分我一点吗?」 男人一愣,脸上顿时泛起红光和邪笑:「分, 当然分。我们去没人的地方。」 阿查没有拒绝,跟着男人走向僻静的无人之处。 进入一处死角, 男人转身,举起手里的酒瓶想给阿查灌酒, 下一秒,却听得一声闷响。 头上挨了一酒瓶的男人不可置信地歪倒下去, 他怒目圆睁,瞪着夺过酒瓶的阿查道: 「你,你不是……」 「砰——」 假扮成阿查的莫岁举起酒瓶,毫不手软地照着男人又是狠狠一砸,男人未说完的话立刻戛然而止。 冷眼看着男人晕厥过去,莫岁取出一张褚洄之给他的捆缚符,将人五花大绑后塞进了一旁的杂物柜。 解决掉这个小插曲,莫岁继续前进,走向舰船的中控区。 根据计划,莫岁会冒充阿查,使用褚洄之的权限卡进入中控区,之后再随机绑一个中控区内的倒霉蛋,借用他的权限进一步深入核心区域。 但是,在事先控制住阿查的时候,莫岁发现了意外之喜——阿查的门禁权限居然可以直接通往核心区。 也就是说,在阿查无数次被人打骂欺侮的时候,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逃到核心区寻求兰蒙的庇护,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或许这也是兰蒙对阿查由爱转恨的原因之一。 莫岁对此似懂非懂,只觉得阿查或许不像众人议论的那样,是个只知道趋炎附势的人。所以,在把昏迷的阿查锁进柜子时,他特意往人身下垫了两个软垫。 有战斗能力的星盗多被调遣在外,驾驶舱里只剩下了必不可少的技术安保员和驾驶员。 听到驾控舱舱门开启的声音,正在值班的驾驶员贾尔斯只以为是同事终于来接替他换班,他伸了个懒腰,头也没回地向身后道: 「刚收到消息,舰队估计得凌晨才能返航。我去补个觉,辛苦了。」 贾尔斯起身,在回头的瞬间被吓得接连退后了两步。 阿查,这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底层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一双冷淡锐利的眼睛盯住他,手里还端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辛苦了,喝杯牛奶吗?」「阿查」问道。 贾尔斯只觉得匪夷所思,他拒绝:「我不喝,谁放你进来的……」 话音未落,贾尔斯的目光瞟向驾驶舱后部,因为惊恐,他瞳孔骤然一缩—— 在仪器中岛附近,赫然躺着两个已经失去意识的技术安保员;监控系统的总控屏幕正呲啦往外冒火星,显然是已经报废了。 距离舱门开启不过半分钟,眼前这人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不喝,你不是要去补觉吗?」 莫岁还在纠结这个:「我加了很多糖,很甜的。」 贾尔斯脸色难看,他不想跟这个奇怪的人多费口舌,死死反扣着仪表操作台的手指悄悄探下,很快摸索到了紧急警报按钮。 他暗自略松了一口气,刚要按下按钮,冰凉的手指却被「阿查」一把扣住。 「你以为我看不见,可你的动作真的很明显。」 莫岁说着,语气里流露出两分遗憾。 「抱歉,我也不想这么做。」 下一秒,在贾尔斯恐慌的眼神中,青年用修长灵巧的手指掐住了他的下颌骨,生生把那杯掺杂了安眠成分的牛奶全灌进了他嘴里。 把贾尔斯药倒,莫岁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拂去手指上不慎沾染到的白色液体。 他早就眼馋褚洄之能完全冒充另外一个人瞒天过海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的伪装也能天衣无缝,怎么随便遇到个人就能认出来他不是阿查。 到头来还得靠武力解决问题。 不过莫岁也没太沮丧,毕竟人各有所长,他用自己擅长的方式也能达到目的。 没再浪费时间,莫岁抬眼看向面前足有人高的动态星图大屏,开始心算各项数据。 他需要分析出星枢主舰此刻所在的星系坐标,并且记忆今晚完整的航舰行进轨迹规划图。 之所以採取这么原始的方式破译所需信息,是因为主舰上配有先进的信号拦截屏蔽装置。褚洄之试过,没法通过不易令人察觉的小手段对其进行拆除。 将坐标信息通过电子设备直接发回主星太容易打草惊蛇,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先靠人脑分析,再通过能够绕开信号拦截器的特殊手段传递信息。 荒星大气稀薄,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夜晚,就连白天地表奔涌的岩浆都会极速冷却凝固。 站在凌冽的寒风中,褚洄之突然感觉胸口一烫——揣在心口处的传书符篆有热量游走,毫无疑问,是身在主舰的莫岁传来了信息。 看着手绘的简化星系坐标图一点点浮现在空白的符篆表面,褚洄之轻轻勾了下唇角。 在荒星上,信号拦截器的作用大大削弱,他完全可以借着使用能量型武器的机会将星枢此刻的星系坐标传回主星。 第211页 见莫岁那边进展顺利,褚洄之活动了下手腕,终于准备用心帮兰蒙做事。 他已经吊了兰蒙整整两个小时,也到兰蒙能容忍他发号施令的极限了。 风沙席捲、流火四溅,孑立在满目疮痍中的褚洄之收敛笑意,他眸光转沉,周身都透出冷肃的杀气。 驭兽的金印在掌心凝聚成型,褚洄之结印起术,就要一举将被引入绝路的兽王从地下震慑而出。 可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停止传递信息的符篆突然又涌起了热量,微光隐隐,有新的书写内容出现在了符篆表面。 是莫岁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褚洄之神色霎时一紧,他停止手中的动作,波动的目光看向符篆。 随着认真的手写字迹一笔一划地出现在他视线中,褚洄之连唿吸都逐渐停滞。 不是因为有什么未曾预料的突发状况,而是因为,莫岁写的是一行在紧张的行动中显得并不要紧的「废话」。 「现在我这里能看到流星,所以我有点想你。」 褚洄之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行字迹,满脑子都是莫岁在浩瀚星穹之下认真写下这行小字的样子。 真是要命。 莫岁知不知道他其实特别会说情话? 多巴胺极速分泌,褚洄之长长地唿了一口气试图放松神经,过速的心率在极寒的环境里并不利于他节约能量和氧气。 他是莫岁见到流星后会第一个联想到的人。 这个有点自作多情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全身的血液立刻直冲上大脑。褚洄之原本被冻得僵硬的耳尖因发烫而泛起红晕,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 不要多想,褚洄之。 褚洄之企图用给自己泼凉水的方法唤回理智,还有很多关系两人安危的正事要做,他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分心想东想西。 你是他现在能联繫到的唯一对象,所以他才会说想到你。 不要过分夸大莫岁这句话的含义,不要对他施加过分沉重的期待。 褚洄之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些自轻的话,终于将自己调整回可以正常应对战场情况的状态。 担心自己的心理建设功亏一篑,他没有再看向传书符篆,而是目不斜视地将符篆收了回去。 可胸口再一次泛起属于灵力涌动的热流,莫岁第三次传来消息,褚洄之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他不该看的,他不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通讯频道内传来兰蒙焦躁不耐的催促声,对此充耳不闻的褚洄之自觉屏蔽了所有来自外界的杂音,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片刻后,褚洄之从心地放弃抵抗,他打开符篆。 上面已经写好了两句崭新的留言。 「有一颗流星很像你的眼睛,虽然黑漆漆的,但是特别漂亮。」 「我有话想和你说,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所以原本是打算回到主星再从长计议的,可我实在藏不住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憋那么久的。」 笔迹的浮现有些停顿,应该是因为褚洄之赶上了莫岁书写的速度,所以现在二人书写和阅读的时间是同步的。 「我觉得我想说的话应该是你想听的,我们见面说,好吗?」 轰—— 由岩浆岩堆叠固化而成的山体骤然崩塌,陷落成足有十几米深的凹坑,兽王顿时被从地下洞窟逼出,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作为罪魁祸首的褚洄之低头看向自己刚刚灵力暴走的双手,在愿望即将成真之前,他甚至感到了茫然和空落—— 他真的、真的,没有在做梦吗? 第107章 于噩梦中挣扎转醒, 阿查首先感受到的是宇航舱燃料燃烧时带来的灼烫热量。 他瞳孔涣散,劫后余生般粗喘着气。 所以,梦中那片火海不是真实的, 他并没有再次回到那个痛苦绝望的夜晚。 「你醒了。」 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 阿查抬头,看到说话的人是那个绑了自己的冒牌货。他站在发射台附近, 正在调试宇航舱的参数。 「你要做什么?」他警惕地问。 阿查没有得到回覆,莫岁忙着把他送走, 没空跟他解释更多。 「我设置了三个小时的自动航行路程,三个小时后,你可以自己设定修改目的地。」 「哦,但是不要回来了,那个时候, 这艘主舰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阿查因为震惊睁大了双眼: 「你要送我离开这里?不行!」 他不顾被捆缚的双手以及昏沉的大脑, 强打着精神摇晃站起, 想要撞开莫岁逃跑。 他这点反抗在莫岁眼里无疑以卵击石,莫岁把他拖进宇航舱, 拿起安全束缚带把人捆在了座位上, 顺便设置好束缚带自动解开的时间。 做好这些,莫岁直起身, 在阿查面前站定,开口道: 「我刚刚调阅了星枢的人员名册和履歷记录。」 即使一早知道星枢的人员等级划分基本依据谁的犯罪记录更有分量, 莫岁还是没想到,主星和军部的人居然真能放任这些无恶不作的傢伙逍遥法外这么久。 「虽然在我看来, 这里的人都该被送上法庭,但为了以防万一, 我还是多问一句。」 「除了没有任何暴力犯罪记录的你之外,这艘舰船上还有谁值得被网开一面吗?」 第212页 「网开一面?」 阿查重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他咬牙切齿,眼底泛起通红的血丝:「我恨不能把这艘舰船上的所有人都一个个亲手捅死,你问我他们有谁值得被网开一面?」 看来阿查在这个话题上没什么可提供的有效信息。 莫岁点点头,设置好航行舱的发射时间:「行,知道了,那我先送你离开。」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莫岁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阿查挣扎叫喊的声音。 「你等等!你是谁?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要留下!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莫岁回头,看到阿查正不管不顾地踹向他能够到的任何东西,渗出血丝的指尖死命向外拉扯着身上的束缚带。 看来是捆得还不够紧。莫岁蹲下身,将刚刚因为心软没有完全扣紧的束缚带进一步收紧到极限。 阿查完全没有了动弹的空间,他闷哼一声,手指却依旧不死心地抓住了莫岁的手腕。 因为不明的执念,他声音发紧,试图说服莫岁把他放开: 「我不走,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星枢没这么容易被解决。」 「我曾经以为扬加死了星枢就会分崩离析,可扬加死了还有兰蒙,兰蒙死了,还会有新人被推上位,只要后台不倒,星枢就还会死灰復燃。」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莫岁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阿查棕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莫岁,带上恳求与哀怨的神色。 看着那双形状熟悉的眼睛,莫岁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恍然想起,幼年时,在哄他入睡的时候,阿余好像也经常会用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 虽然有点心软,但莫岁没有被阿查的话说服。 虽说等幕后主使垮台后再处理星枢才能斩草除根,但这样的方案太过理想化,其实并不可行。只有先行斩断爪牙,吃痛的幕后主使才会露出马脚。 莫岁不太忍心强行掰开阿查紧攥住自己手腕的手,便想着直接给人打一针麻醉。 莫岁打开医疗箱,阿查看到他的动作,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了股力量。他勐然从座位上暴起,却又被束缚带狠狠按回了原位。 一块明显有些年份的怀表被阿查甩出了领口,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年久脆弱的金属链不堪重负,随着一声脆响倏然断裂。 看到怀表飞出,阿查脸色一白,他也顾不得再和莫岁掰扯什么,慌张地请求道: 「拜託你,帮我捡回来,那是我的东西!」 这点小要求无关紧要,莫岁当然可以满足。 那是一块男士怀表,做工精巧、材料贵重,并不像是阿查会拥有的东西,表壳摔坏了,敞开的琉璃錶盘正朝下倒扣在地面。 莫岁蹲下身,捡起怀表、翻过錶盘。 瞬间,他原本平静冷淡的目光流露出了如遭雷击的震惊。 錶盘里有一张老照片。 双人合照中,年轻的女人穿着朴素、笑容灿烂,正亲昵地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男人的年纪比女人要大不少,但也算是青年才俊。 照片中间有一道深深的摺痕,显然是阿查为了分隔开两个人才这么做的。 阿查对照片中二人的好恶非常鲜明,女人的那半边被保护得连褪色都不太明显,男人的那半边却多见岁月的痕迹,男人的脸上甚至还有数道杂乱的划痕。 但这些都不是让莫岁大脑宕机的原因。 真正让他感到茫然无措的,是他认识合照里看上去郎才女貌的两个人。 阿余,和年轻的莫晤沉。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自己和他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 再次想起自己出逃时莫晤沉听到阿余的名字就瞬间变得不对劲的态度,莫岁脑袋里「嗡」地一声,彻骨的寒意从嵴椎直窜向四肢百骸。 有个匪夷所思至极却处处合情合理的答案一点点浮出水面,或许是因为本能地想抗拒尚未到来的冲击,莫岁一团乱麻的大脑自动停止了思考。 但其实莫岁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多年以来桩桩件件的异常早已无法掩盖,只是缺少一根将所有冠冕堂皇的粉饰都引爆的导火索而已。 莫岁死死盯着照片里两个人亲密交握着的双手,他太久没有眨眼,发酸的眼球几乎要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不可以逃避,莫岁,不要煳里煳涂地蒙蔽自己。 莫岁紧紧咬着唇,他一遍遍尝试着调整唿吸,眼眶和鼻尖都憋得通红,像是无法自救的溺水者。 即使一遍遍劝自己鼓起勇气,在真相面前,莫岁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害怕。他怕真相比他想的更加残酷,他怕得到真相后,他会除了真相一无所有。 时间仿佛陷入静止,莫岁失去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行动力,僵直地站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冰凉空洞的胸膛突然感受到完全不来自于他本人的热流,莫岁茫然地低头,看到揣在心口的传书符篆泛起了微光。 距离他给褚洄之传信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还以为是褚洄之忙于跟兰蒙周旋,找不到机会腾出手给他回信。 莫岁展开符篆。 褚洄之的字是他见过写得最漂亮的,就算是使用不太趁手的书写工具,每一个字也都能写得遒劲有力、游刃有余,让人想把他写的字都裱装起来。 第213页 但此刻,符篆上有些颤抖的字迹却明显传达出了书写者的紧张。 【你想说的是什么?】 不过半秒,这行字就被褚洄之大力划掉,又写上了一行新的内容。 【现在还能看到流星吗?】 这句话更蠢,褚洄之更加快速地划掉,停顿了两秒接着写道: 【我这边没出什么岔子,我很快回来。】 【这里灰濛濛的,看不到流星,不知道你说的那颗流星长什么样子……】 褚洄之似乎是嫌这句话太长,还没写完就失去了耐心,他放弃委婉含蓄的试探,划去这行字,简洁明了地写道: 【我也在想你。】 书写者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才好,一笔一划都落得很重,几乎让人感觉听到了力透纸背的声音。 看着褚洄之的字,莫岁长长地唿了口气。 冰封的躯体解冻復甦,他活动僵硬的手指,感受到散落的勇气正一点点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不会一无所有的,有些东西是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而改变的。 他不会失去勇气,不会失去力量,不会失去褚洄之。 这就够了。 调整好情绪,莫岁走上前,他单手撑住阿查座椅一侧的扶手,举起那张照片问道: 「照片上这两个人是谁?你认识他们吗?」 阿查警觉,并不透露任何口风: 「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岁不太擅长审问别人,他只会最单刀直入的威胁。 「你不说的话,这块怀表我就拿走了。」 这话说得简直像在过家家,见阿查面色纠结,心里没底的莫岁略略松了口气。 幸好,这块怀表对阿查来说足够重要,虽然自己的威胁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应该能管用。 可出乎他意料,犹豫良久后,阿查居然选择了忍痛割爱。 「……随便你。不是要送我走吗,抓紧吧,我不会说的。」 说完,阿查偏头闭眼,拒绝再和莫岁产生更多交流。 计划落空的莫岁一愣,颇有点挫败地皱了皱眉。 什么情况,他怎么不按自己的想法出牌? 算了。自己搞不来攻心那一套,还是直来直往比较适合自己。 「当然跟我有关系。」莫岁说着,卸去伪装露出真容。 他直接上手,毫不客气地扒开了阿查的眼皮,把自己的脸凑到了他眼前。 看到阿查的神色由油盐不进的执拗转为震惊,莫岁进一步追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我的意思是,你不仅知道我是莫岁,你也知道我跟照片上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查喃喃道,颤动的目光扫视眼前少年的五官,他不可置信地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语无伦次:「你、你应该在主星啊!你刚刚在星炬杯复赛获胜,你应该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享受所有的赞誉和掌声,为什么会出现在星枢这个骯脏的地方?」 「不管我为什么在这里。」 莫岁伸手扶住阿查的肩膀,逼迫阿查向自己吐露真相:「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应该有资格知道关于我自己的一切。」 阿查无所适从地愣住,随后用力摇头。 「不行,她不想让你知道的。」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语气听上去斩钉截铁,却更像是用这样的方式催眠自己一定要保守住秘密。 「没关系的,只要你的人生自由灿烂,你不记得她也没关系,你不知道她是谁也没关系……」 「阿余。」 莫岁打断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对吗?」 阿查瞬间失声,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望着自己最爱的人的孩子,阿查心如刀绞,他已经隐瞒了快二十年,他真的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姐姐说过,她给你起名叫岁岁,是因为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岁岁平安、岁岁无忧,她只有这一个愿望。」 阿查抬眼看向莫岁,却又仿佛是透过莫岁的脸看向某个遥远的已逝的人,瞳孔中映出哀伤与怀念交织的复杂情感。 「可你现在出现在这儿,不就证明你的生活并没有无忧无虑,她的愿望也并没有实现吗?」 第108章 为了打造亲民和善的形象, 出身贵族的政客们往往会投资一些能够体现关怀民生的慈善事业。 福利院是格外合适的选择,在鲜花、阳光和孩子的衬托下,再冷硬的人都能显出两分温情来。 在这方面, 三十多年前, 刚刚于政界崭露头角的莫晤沉比其他政客更加苦心经营。 他没有选择主星那些本就条件不差的福利院做做样子,而是精挑细选了一所远在第三星区、濒临破产的福利院。 「那个时候, 他确实是我们的救世主。」 时至今日,阿查也很难说自己真的憎恶莫晤沉。 「在他来之前, 每个月那一点微薄的补助都被老院长扔进了赌场。要是莫晤沉没有对我们伸以援手,我们所有人都迟早会被卖给拍卖场。」 「其中,最感激莫晤沉的人就是阿余姐姐。」 阿查看向莫岁,他眼神惆怅空洞,显然是在回忆过去。 第214页 「那时她的年龄比现在的你还小一些, 她只有十七岁,却是十几个孩子里年龄最长的。阿余是我们所有人的姐姐, 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妈妈。」 对阿余来说, 爱上莫晤沉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比她大十二岁,是唯一一个把她视作需要被照顾的小女孩的成年人。他沉稳俊朗, 更善良可靠, 除此之外,这位在主星叱咤风云的政界新秀, 居然还会笨拙地向她学习该怎么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莫晤沉每个月都会按时来到福利院, 与孩子们同吃同住。 日子越过越好,阿余也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完美,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莫晤沉有没有对她动过心,她从来没有奢求过这个。 后来, 突然有一个月,莫晤沉没有来。 阿余在门口等了整整一天,直到裙摆被凌晨的重露彻底打湿,她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房间。 打开屋内由莫晤沉资助购买的多媒体屏幕,阿余在早间新闻里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莫晤沉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主星一位拥有皇室血统的公爵独女。 莫晤沉的妻子名叫梅薇思·柯儿·伦纳德。 那天,阿余反覆读了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很多遍。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优雅高贵的女人能同时拥有两个令她羡慕的身份呢? 她不仅拥有一个有名有姓、完完整整属于她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被其他人称作「莫夫人」。 而自己,只是无人问津的阿余而已。 她是慈善新闻上出现在莫晤沉长长资助名单里一个短小的二字词语,是盛大的婚礼进行曲中一个微不足道、无需在意的错音。 阿余并不讨厌梅薇思,恰恰相反,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比梅薇思更完美的女性了,所以她才会拥有完美的一切。 那时候,阿余会准时收看所有梅薇思参与的综艺节目,她学习梅薇思分享的食谱、听梅薇思在中心音乐厅演唱的录音带、攒钱购买梅薇思同款的礼服。 她通过屏幕里光鲜亮丽的梅薇思窥见那个于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世界,几乎分不清自己爱的究竟是莫晤沉还是梅薇思。 莫晤沉在政坛风生水起,不再需要刻意包装形象以获支持,他再也没有来过第三星区。 如果没有异兽的入侵和星枢的抢掠,阿余或许会一辈子都待在第三星区这所小小的福利院,只永远遥望着她的两颗星星。 变故发生在八年后。 当黑压压的丧鸦群在星球上空盘旋不落时,阿余还没有察觉到,她不够幸福却起码安稳的世界即将覆灭。 杂食性的恶禽垂着腐臭的涎水,吃掉了花草粮食、吃掉了房屋建筑、甚至吃掉了四处逃窜的居民。 可这场天灾并没有击垮阿余。对边远星区的人民来说,不可预料的异兽入侵是随时可能发生的,她没有就此屈服。 「阿余姐姐是个很神奇的人,她的生命力总是那么旺盛。我那时候只有13岁,她在我眼里简直像个超人。」 阿查笑了笑,眼中盛满破碎的星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那么多张长途航票的。」 家园被丧鸦占据后,原本发展还算不错的福利院又只剩下了十几个孩子。阿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沓可以远渡第五星区的星际船票,要带所有的孩子一起离开。 「我还记得船票上写的出发时间。」 阿查回忆道:「5月8号,23点14分,我的座位号是f区17排h座,阿余姐姐的座位在我旁边。」 虽然比第三星区更加偏僻落后的第五星区未必是好去处,但那里至少暂时安全。 阿余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活下去,她在哪里都可以笑着生活。 「可是。」 讲到这里,阿查的眼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恨意,手指和嘴唇都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放松死死咬住的牙关。 「那天凌晨,星枢的航舰降落在了本就近乎荒废的星球。」 那时候星枢的规模还没有现在庞大,业务也不像现在成体系,基本就是个由一群烧杀抢掠的流氓勾结而成的草台班子。 他们想要趁火打劫,在混乱中搜刮掉这颗星球仅剩的一点油水,也就是在那一夜,阿余的生活彻底改变。 在兽潮中也不曾彻底垮塌的断壁残垣被付之一炬,阿余和孩子们没有赶上那趟星际航班。 阿查不想回忆那天晚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夜过去,还在喘气的人只剩下了他和阿余。 他们留下阿余是因为阿余足够年轻漂亮,留下他则是因为阿余一直死死抱着他。 阿查被痛苦的记忆困住,暂时停止了讲述,莫岁开口,干巴巴地问道:「……后来呢?」 莫岁的语气听起来很僵硬,不是因为他无法共情,而是因为他已经完全麻木,就像一台接收了过多信息的处理器,距离崩溃死机只差一线。 「又是兽潮袭击,又是星盗抢掠,政府为什么没有援助?」 毕竟星枢逍遥法外的现状是莫岁亲眼所见的,所以他想当然地以为星枢当年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政府并没有坐视不理。」 阿查给出的回答与莫岁预想的不同,他摇了摇头,解释道: 「事情闹大之后,为平舆论,当时任职军部首席司令的兰德勒公爵亲自处理了这件事,星盗也全部被绳之以法。」 第215页 「至于这些本该早被处以死刑的罪犯为什么能在多年后捲土重来,抱歉,虽然我混进这里也有些年头了,但我没有查出来。」 阿查缓了口气,接着讲述当年的事情: 「军部介入后,阿余和我被救出,我那时年龄还小,因为打击太大,精神状态差到没办法进行星际远航,所以留在了第三星区疗养。而阿余争取和返航的舰队一起去了主星。」 听到这儿,莫岁突然打了个寒颤,指尖不自觉地紧扣入掌心。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隐约感到,故事即将走向失控,而自己也即将以一个不被所有人欢迎的方式登场。 分离之后,阿余与阿查依旧经常通信,方式却不算便捷。 阿查那时住在疗养院,又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光屏,所以阿余都是将手写信拍照传给护工,再由护工列印信件后转交阿查。 因此,阿查并不清楚,阿余和莫晤沉具体是在什么时间地点重逢的。 只是某一天,阿余在信件里掩藏不住兴奋地写到,她通过了莫家聘用侍女的考核,拥有了一份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 阿余没想过要做造成他人关系碎裂的坏人,尤其她面对的还是两个她爱的人。她想,她只要能看着莫晤沉和梅薇思白头偕老,就算自己也做过一场美梦了。 可阿余的美梦碎裂得极其轻易。 在她进入莫家工作的第一天晚上,管家把她叫进餐厅,说夫人在和老爷用餐时不慎打翻了碗筷,让她去把地面的垃圾收走。 任谁都能看出,那一地的琉璃碎片绝对不可能是「不慎」造成的。阿余只多问了一句夫人是不是情绪不好,就被梅薇思泄愤般扔向她的勺子砸伤了额头。 而对于这场闹剧,莫晤沉的处理方式只是冷冰冰地告诉她夫人发了病,然后叫来家庭医生给梅薇思打了安定。 那天晚上,阿余在跪着捡去华贵地毯上那些亮晶晶的碎屑时,几乎感觉她是在亲手扫走她少女时代破碎的梦想。 阿余很擅长坚强地面对明晃晃不加遮掩的苦难,却没有任何经验抵抗被糖衣包裹的利刃。 随着时间流逝,阿余终于知道,「宽仁待下」的莫晤沉原来冷血无情到可以当着幼子的面射杀政敌,「优雅高贵」的女明星梅薇思每晚酩酊大醉后都会肆意打骂侍从。 新闻里那些她曾经无比艷羡的细节都是假的,莫晤沉送给妻子的「手作」礼物其实是管家统一採办的,梅薇思也并不会做饭,分享的食谱只是随手从主厨那里抄来的而已。 更令阿余感到悲哀的,是她依旧爱着败絮其中的他们。 她没有办法,在那些灰暗绝望的日子里,她以他们为精神支柱才拥有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不爱他们,阿余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活下去。 「她把这些都写在了信里。我明白她不是有意让我知道这些的,只是除了我,那时的她实在找不到别的途径可以略微倾倒内心的苦水了。」 阿查如此道,其实现在的他又何尝不是当时的阿余,明知莫岁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却就是无法停止自私地向对方倾诉所有尘封腐烂的往事。 真正让阿余崩溃的,是她后来发现,莫晤沉居然真的喜欢过她。 莫晤沉喜欢过当年那个除了笑容和勇气一无所有的阿余,可完全利己的莫晤沉在察觉自己的感情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避,与梅薇思这个绝对的更优解举行了婚礼。 在酒后乱性的那个夜晚,莫晤沉在阿余心中的形象彻底垮塌。 阿余心如死灰,她自暴自弃地将自己融入了莫宅沉重压郁的空气,任由事态失控,如同泥沙俱下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堤坝。 「她本来想自杀的,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终于听到阿查这句宣判般的话,虽然早有准备,莫岁还是感觉自己被当头砸了一棒。 他不想听了,身体仿佛启动了自我防御的机制,莫岁耳中持续响起令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嗡鸣声。 莫岁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最好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可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什么感情充沛的人,所以他原先只是觉得他们对自己很严厉,但也仅此而已了。 可阿查的话却在告诉他,他以为的父母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他,他的出生都只是一个无人期待的意外。 「……她很爱你……为了留下你,她做了很多努力……」 阿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鼓膜,莫岁却觉得他的话很荒谬。 「她如果真的爱我——」 莫岁像只应激的小刺猬,他打断阿查,几乎是有些尖刻地质问道: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地选择抛弃我?」 「她留下我,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我是莫晤沉对不起她的证明?」 窄小封闭的宇航舱内激起刺耳的回音,阿查的脸上无法自控地显出愤怒。 阿余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莫岁,他没想到莫岁居然会这样曲解阿余的苦心。但很快,他的愤怒转换成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阿余姐姐是我遇到过最会爱人的人,岁岁,如果是现在的你见到她,你绝对会认同我的说法。」 「在对莫晤沉和梅薇思绝望后,你是她唯一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她爱你,不牵扯任何骯脏复杂的利益。」 第216页 「岁岁,比起像莫晤沉,你更像她。」 「在给予爱这方面,你和阿余姐姐一模一样,我能看出来。」 望着双眼黯淡无神的莫岁,阿查放软了语气,努力尝试找到能让莫岁暂时从压抑情绪中抽离出来的描述方法。 「蒹葭,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你星炬杯的搭档吧,那个叫褚洄之的青年。」 听到褚洄之的名字,莫岁一下子失去了与人针锋相对的倔劲,他茫然地抬眸看向阿查,灰色的眸子里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凇。 多年摸爬滚打,阿查唯一练就的也就只有看人的本事了。 「因为你拥有可以毫无顾虑地释放善意的能力,所以就算是蒹葭那样本性阴郁的人,也会无可抗拒地爱上你。」 「阿余姐姐是和你一样的人,她或许卑微,或许无知,但她的爱绝对赤诚纯粹,你不需要怀疑这一点。」 「至于阿余姐姐为什么不想告诉你真相,她后来又是怎么离开的。」 阿查略略停顿,示意莫岁靠近自己。 「在我的床铺下有个密匣,你拿我的钥匙过去,那里面有阿余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你看过就会明白的。」 第109章 战斗指挥舰上, 兰蒙和褚洄之沉默对坐着,气氛有些古怪。 褚洄之看向窗外。满载异兽的返航舰队跟在指挥舰后,前方, 星枢的主舰已经在视线中若隐若现, 他们快到目的地了。 捕猎满载而归,兰蒙又是个不太会控制情绪的人, 按理说他现在该乐得合不拢嘴才对。 褚洄之没有与兰蒙对视,他假装没有察觉到兰蒙如同盯住猎物般锁定自己的阴沉眼神, 也假装对兰蒙即将杀害自己的计划浑然不知。 如果他是兰蒙,绝对会将动手的时机选在舰队完成降落的那一刻。 只有确认所有捕捉的异兽都没出岔子,他对兰蒙而言才会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但换言之,只要还没到最后一刻,褚洄之就绝对安全。 舰队抵达母舰甲板上方, 地勤人员指挥着航舰依次降落。 指挥舰最后停在甲板上,褚洄之毫不防备地率先走下舷梯, 他将后背留给兰蒙, 听到身后传来微不可察的枪械碰撞声。 褚洄之稳步走下台阶,在最后一阶舷梯上停住。 在他身后, 传来的不是子弹出膛的枪声, 而是兰蒙惊疑交加的问句—— 「阿查?你在这里干什么?」 暗色的甲板上,一个清瘦的身影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 在疾风的吹拂下简直像个索命的鬼影。 他抬起头,确实是阿查的脸。 航舰降落区是最直接能见到兰蒙的地方, 也是以往的阿查绝对不会主动来的地方。 兰蒙出言挖苦,语气却显然掺杂着掩藏不住的愉快: 「你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趁我不在, 他们变本加厉,你终于受不了了?」 阿查没有回他的话, 只是自顾自地走上前来。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阿查,兰蒙勾起唇角,同样走下了舷梯。 他现在心情很好,反正蒹葭已经是瓮中之鳖,他决定让他再多活两分钟,先解决阿查的事情。 阿查在兰蒙和褚洄之面前站定,两人的神色都因始料未及而显出意外。 让兰蒙震惊的,是阿查并没有接近他,反而停在了褚洄之面前。 而让褚洄之感到失控的,是他在对视的瞬间发现,眼前这人并不是伪装成阿查的莫岁,而是真正的阿查。 按照原本的计划,莫岁应该会假扮成阿查在甲板等待。 一旦褚洄之所在的舰机降落,他们就会联手制服兰蒙,夺取舰机的驾驶权并直接起飞离开主舰。 莫岁不可能在送走阿查这一步失手,阿查身上也确实有被捆缚过的痕迹。 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莫岁分明刚刚还在跟自己通信。 快速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褚洄之居然想不到莫岁还能去哪里。 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到了极限,褚洄之的手指悄无声息地勾出袖中的阵法符,开始分析强行攻占星枢主舰的可行性。 在面前两人各怀心事的注视下,阿查拿出一部对讲机递给了褚洄之。 「他给你的。」阿查没头没尾地说道。 「还有,很感谢你带他来。」 这个「他」显然只能是莫岁。 褚洄之警惕地伸手,他刚刚拿稳对讲,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行动,一道影子突然从旁冲出,插进了他和阿查之间。 是兰蒙,他上前一步,怒不可遏地掐住了阿查的脖颈。 「你到底什么意思?」 兰蒙怒火中烧,掐在阿查细弱脖颈上的手不断收紧,狠戾的双眼死盯着那张因缺氧而逐渐涨红的脸,他一字一顿地讽刺道: 「他只救过你一次,你就爱上他了?」 期待落空,又当着其他男人的面被阿查忽视,兰蒙积累的愤恨终于爆发。 「我以为你爱的是权力地位,所以才会抛弃我选择扬加。这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我把别人的东西抢到手,你就也会选择我了。」 他用虎口抬起阿查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可我坐到了总领航的位置上,你他妈的居然跟我说你压根看不上这个!你开什么玩笑?耍我很有意思?」 兰蒙转而指向褚洄之,同时咬牙切齿地质问阿查: 第217页 「他一个刚上舰几天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的?」 「你刚加入星枢的时候不是我处处帮你吗?你不想杀人、不想染血,连酒都喝不了两口,他妈的矫情得要死,不都是我替你完成了你的指标吗?老子救过你多少次,你数得清吗?」 恼羞成怒的男人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底因距离过近出现重影,那张令他憎恶至极的脸也变得模煳。 他更加用力地收紧手指:「我的爱就这么廉价?以至于在你眼里任何人都比我强?」 听到这句话,原本放弃抵抗的阿查拼命掰开兰蒙的手抢到一口氧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颤抖的冷笑。 「你的爱?」 抬眼看向暴怒的兰蒙,阿查满脸倦色,他气若游丝地道: 「得了吧,兰蒙,别玷污爱这个字了。」 男人手上的力道大到仿佛真的动了杀心,在阿查晕厥的前一秒,他终于粗喘着气松开了手。 可劫后余生的阿查依旧没有说出任何兰蒙想听的话,他只稍稍缓了口气,便接着开口道: 「你十五岁那年就加入了星枢,让你第一次升任小组长的,是因为你在一次搜刮荒星的行动中表现出色。」 「说这个干什么。」 兰蒙不知道阿查提及往事的意图,冷硬回道。 「你看,你甚至不记得了。」 阿查笑了出来,他的声音单薄微弱,像是在辽远荒原上响起的夜风的回声。 「在抢掠财物的时候,你遇到了一个比你小几岁的少年,你以为他死死护着的东西是什么宝贝,划伤了他的脸逼他放手,却发现他死命攥着的只是一张当晚的星际航票。」 兰蒙瞳孔骤然勐缩,他像是终于察觉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阿查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你是……」 「你把那张机票扔进了火堆。」 阿查打断了他。 与兰蒙的震惊失色不同,阿查平静地微笑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不知道吗,我最讨厌红色。」阿查道。 「住在疗养院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火海,梦到你火焰一样燃烧着的红髮。」 「第一次和你上床的时候,我一直在发抖。」 阿查冷眼凝视着面色趋于崩溃的兰蒙,心头涌起扭曲的快感。 「你以为我是紧张、生涩、没有经验,不是的,我在害怕。你的每一次触碰都是灼烧我的火星,与你的每一次对视都把我带回我最绝望的那个夜晚,我怕我会死在你手上,也怕我会忍不住杀死你。」 阿余死亡后,因为刻骨的想念,阿查动了整容的念头。可换脸的过程很漫长,还没等他做到植皮祛疤的那一步,他先遇到了不知为何逃过死刑的兰蒙。 在刚跟兰蒙产生接触时,阿查甚至不敢让兰蒙看自己的脸,他怕兰蒙会从自己明显的疤痕和尚未改变的面部特徵认出自己。 可兰蒙压根不记得他。 他甚至只以为阿查的遮掩和整容是因为自卑。 「你说我长得好看,不需要整容,就算脸上有疤也无伤大雅。」 阿查收敛笑意,声音也变得尖利: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配对我说这句话,兰蒙。」 「……你,你没跟我说过……」 兰蒙的声音沙哑滞阻,他艰难开口,却被阿查再度打断。 「不,我提过的。」 阿查道:「我问过你,你有没有觉得对不起的人。我问过你,看到我脸上的疤,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你说没有。」 阿查深唿吸,他盯着兰蒙的眼睛,语气中尽是深重绝望的恨意: 「你说没有。你永远不会对那个火海中绝望的阿查感到抱歉,你永远不会对所有被你杀死的人感到抱歉。」 「我的苦难全都拜你所赐,而你现在居然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你的爱?」 似乎是觉得荒谬至极,阿查笑出了眼泪,他揩去眼角的液体,轻慢地讽刺道: 「兰蒙,你哪有爱这种东西?」 「酒精、鲜血、情欲,你只是需要这些刺激而已,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只曾经得手却无法驯服的猎物。」 阿查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交错纵横的伤口。 「真正爱而不得的人或许会忍痛放手、或许会偏执纠缠,却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用伤害和威胁逼迫对方屈服。」 兰蒙彻底哑口无言,他几度开口,却难以成言。 瞳孔中的情绪颤抖转换,最终定格为狠决的郁色。 「我不管,你别想离开我。」 他紧紧抓住了阿查的手腕,固执道:「你说的那些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给我时间,你要什么,你告诉我。」 阿查嘆了口气,孱弱无力的手指抚摸上兰蒙的侧脸,眼中流露出一丝终于肯施捨给对方的柔软。 「你看,你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阿查上前一步,伸展手臂揽住了兰蒙的嵴背。 他将下巴轻轻搁上兰蒙的肩膀,在兰蒙不明所以却惊喜难抑的眼神中,阿查坚决地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我们一起死吧。」 阿查温柔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锋利的刀刃同时从后方穿透了兰蒙的胸膛。 剧痛贯穿身体的那一刻,兰蒙本能地想要推开给他造成伤害的人,可不知为何,极擅长趋利避害的他最终竟然没有躲闪。 第218页 鲜血从后心处喷涌而出,很快浸透了兰蒙的防护服,他脱力下跪。 血液灼烫滑腻,阿查费力地从兰蒙的背上拔出那把匕首,他用被猩红染透的手拉起兰蒙的手,将匕首塞进兰蒙的掌心,转而把刀刃朝向自己。 兰蒙有一点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阿查早就会死在刚刚加入星枢的时候。 可阿查万分厌恶自己对兰蒙产生的情愫。 这份多余的感情像是剧毒的荆棘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除了让他一天天萎靡一天天自厌之外别无他用。 他也确实没什么活下去的动力了,他见到了莫岁,告诉了莫岁有关阿余的真相,也报了兰蒙的仇。 就此死亡,或许他就能逃避内心无尽的折磨了。 阿查这样想着,双手颤抖着向内收力,刀刃的尖端已经抵住腹部。 就在这时,一只坚定有力的手突然拽住他的领子将他向后拎起,尖刀噹啷落地。 阿查惊诧回头,发现阻止他自尽的人是褚洄之。 褚洄之胸前别着对讲,又恢復了他一贯的镇静自若,显然是已经利用阿查和兰蒙对峙的这段时间与莫岁取得了联繫。 「莫岁说他不想让你死。」 褚洄之言简意赅地说道,随后把阿查推进了战斗指挥舰的机舱。 二人身后,重伤的兰蒙像一头暴怒发狂的勐兽,他不管鲜血如注的伤口,捡起那把匕首,全凭意志力爬上舷梯。 「……你、你不能走……」 他嘶哑地吼着,锚定猎物般执拗地向机舱内的阿查伸出鲜血淋漓的手。 褚洄之干脆利落地给了兰蒙重重一脚,像踹垃圾似的把人踹得滚下舷梯。 甲板上的其他人已经察觉异常,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在全舰响起,全副武装的星盗向事发中心集聚而来。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褚洄之扶住眼神失焦的阿查,厉声道: 「打起精神来。」 失神的阿查茫然抬头,被褚洄之眼眸中明亮坚定的光震慑到瞬间怔住。 虽然褚洄之和阿余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在那一瞬间,阿查竟然在褚洄之身上看到了阿余所拥有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可以被人信赖的力量,不论遇到什么灾难,人们总会相信这种人可以渡过难关。 恍惚中,阿查听到褚洄之极具说服力的声音。 「搞清楚,在意是难免的,可这不代表你对他的恨里就掺杂了爱。如果你对他的感情能被称之为爱,那你要怎么形容你对阿余的感情?」 其实褚洄之也并不了解阿查对兰蒙的情感究竟到没到爱情的程度,但为了让阿查振作起来,他必须替阿查找到自我宽恕的理由。 褚洄之斩钉截铁,给迷茫的阿查提供可以相信的答案。 「你并不爱兰蒙,没必要和他一起去死。」 第110章 舱外是逐渐包围逼近的敌人, 也多亏这架原本归属兰蒙的战斗指挥机足够结实,炮火轰在机舱外部,虽然偶有颠簸, 但装甲暂时还无法被击穿。 褚洄之站在控制台前, 面色冷淡沉静,与对讲那头交流的声音却在温柔里夹杂了两分示弱, 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对,有密码, 我不会破译。怎么办,系统指令很复杂,我看不太懂。」 一发射线炮轰在外部,连带着舱内都有些震动。 褚洄之面色没有丝毫慌乱,却轻轻「嘶」了一声。 「没什么, 就是晃了一下,有点吓人。别担心, 我没事。」 莫岁似乎说了些安慰的话, 褚洄之轻松得逞,幽深的瞳孔里流出笑意。 「嗯, 好, 我不慌,有你帮我。你说, 我按你说的操作。」 随着莫岁快速报出的指令,褚洄之双手在控制台上顺畅操作, 怎么也不像「看不太懂」的样子。 不多时,中控系统亮起绿灯。 褚洄之轻笑, 清润好听的声音里像藏了钩子似的,钓着对讲那头的人晕头转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嗯, 解开了。幸好有学长在,学长真厉害。」 「别叫你学长?为什么?不喜欢?」 褚洄之明知故问,听着莫岁在对讲那头乱七八糟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莫岁。」 褚洄之低声叫他,调侃的语气也变得认真: 「现在有感觉好受一点吗?」 电波那头,莫岁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蓦地一颤。 时间太紧,两人刚刚的交流其实只限于交换了基本信息,莫岁还没来得及告诉褚洄之有关阿余的全部事情。 他甚至还没说自己刚知道阿余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褚洄之就是听出了他的情绪不对。 「……我想见你。」 沉默片刻后,莫岁答非所问,他抬手,用力抹去眼角多余泛滥的水汽。 「嗯,我知道。」 男人嗓音中的温柔盖过了电波频率的冷硬,褚洄之道: 「我们马上见面。」 作业系统启动,褚洄之回身,拉起阿查把人推到驾驶位上。 「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就去主星等莫岁和我。联繫一个名叫缪特·嘉利的人,他最近经常公开露面,很好找到。报我的名字,他会帮你。」 阿查驾驶航舰起飞离开,留在甲板的褚洄之活动了下手指,扫视向周围里外三层的重重包围。 第219页 不远处,集聚离子束流的能量炮口亮起聚能光环,只需要一发就能把褚洄之轰成连灰都找不到的微粒。 倒也真是看得起他。 褚洄之居高临下地站在舷梯上,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悠然。 他与重伤浴血的兰蒙对视,举起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一张轻薄纸片。 「他留给你的。」褚洄之道。 那张轻飘飘的纸片在男人的指尖瑟瑟发抖,堪堪受到来自蓄能中能量炮的辐射,纸片的四角便出现了焦化的迹象。 兰蒙神色一紧,气血翻涌,他勐踹了身后控制能量炮的下属一脚,咳着血嘶吼道: 「取消发射!你眼瞎吗!」 兰蒙转而怒视褚洄之,后者却在他的视线中微微松开了手指。 「三——」 褚洄之启唇,面无表情地倒计时: 「二——」 兰蒙勐然冲出,像离弦的箭直射向褚洄之。 他几乎成为一道虚影,那是一个重伤失血、连行动都困难的人不该拥有的速度。 但他的速度不仅仅是因为肾上腺素或者执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褚洄之看得一清二楚,在兰蒙冲来之前,他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没有标籤的暗红色针剂。 在兰蒙恨不能即刻活剐了他的眼神中,褚洄之毫无负担地彻底松手,将那张纸片向后抛去。 狂风颳卷,纸片差一点就要随着气流飘散而去,被扑跃上前的兰蒙一把抓了回来。 好险。 兰蒙一阵后怕,他粗喘着气,用发抖的手指展开那张被他攥得皱巴破损的纸片,迫不及待地看去—— 没有字。 兰蒙慌乱地翻到纸片的背面,同样一片空白。 他不信邪,执拗地尝试抹去已经浸透纸片的污血,却没有察觉自己的一时冲动已经令他完全丧失主动权。 几股来源不明的力量分别封住了兰蒙的手肘和膝窝,他无法自控地屈膝跪地,冰冷的枪管同时抵住他的后脑。 「好了,飞盘游戏到此结束,老实一点。」 褚洄之身上浑然天成地带着股掌控者的气质,他嘴角噙着笑,温声提醒狂躁的兰蒙,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枪枝,而是规训反抗者的教鞭。 「你他妈的敢耍老子!」 完全失去理智的兰蒙暴怒,他挣扎扭转身体瞪向褚洄之,眼中的恨意熊熊燃烧,恨不能直接将这人挫骨扬灰。 「唉,怎么能这么说我。」 褚洄之脸上的笑意和善依旧,枪管却更加用力地抵住了兰蒙的额头。 「我可是个尽职尽责的传话筒,阿查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对你无话可说。」 褚洄之的话像一把重锤,兰蒙被砸得瞬间失声,浑浊的眼底几乎要滴出鲜血。但过了两秒,他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咒骂道: 「放你的屁,嘴里没半句实话的傢伙,你以为我会信?」 「要杀就杀,别在这儿故弄玄虚,看着就让人想吐。」 「杀你是最简单的事。」 褚洄之说着,同时甩出符篆,悬空的符印形成结界,截住四周射向他的流弹。 他提高声音,警告周围:「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打穿他的脑袋。」 「比起让你直接去死,我更倾向于跟你做个交易。」 褚洄之弯了点腰,微笑着俯视兰蒙,怂恿道: 「我可以不杀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替谁做事,猎捕的这些异兽又是干什么的。怎么样,很划算吧?」 听到褚洄之的问题,兰蒙兇狠的眼神瞬间转为阴沉的厉色。 「……你究竟是谁?」他沉声问,「你是政府派来的人?」 褚洄之没有回答,他勾勾手指,一个使用过的小型针管从兰蒙的口袋里飞出,平稳地落到了他的掌心。 看到眼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一幕,兰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几乎怀疑自己是在用药之后产生了幻觉。 「这个东西,」褚洄之拿起手中还有暗红色物质残留的针管,「是他给你的报酬?」 褚洄之还有印象,在星炬杯复赛的时候,那几个突然陷入狂暴状态的选手都使用过这种药物。 结合兰蒙受了致命伤现在还能跑能跳的样子,褚洄之自然以为这针剂是科林奖励给兰蒙用以提高战斗力的。 但这一回,褚洄之猜错了。 科林把这支针剂给兰蒙,不是为了嘉奖他任劳任怨,而是给他一张可以玉石俱焚的底牌。 像兰蒙这种没有兽化能力的普通人,使用血清药物确实也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这也是兰蒙重伤后依旧拥有行动力的原因。 但是,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强大的药力,在三分钟的短暂强化后,迎来的必定是五脏俱焚的痛苦死亡。 「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善良了?」 兰蒙开口,声音沙哑到像是粗粝岩石摩擦撞击产生的难听噪音。 他盯着褚洄之,通红双眼中的恨意狰狞刻骨:「阿查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这种人,是没有心的。」 「你居然以为拿这艘舰船上其他人的性命就可以逼我就范?」 兰蒙面容扭曲,露出丧心病狂的狞笑。 「不!我绝对、绝对不会一个人去死!想让我牺牲自己保全别人,别做梦了!老子不好过,其他人也全都别想好过!」 第220页 他想干什么。 褚洄之心觉不妙,虽然不知道兰蒙的计划,但为防节外生枝,他放弃从兰蒙的嘴里撬出更多有效信息,干脆利落地举枪射击。 子弹近距离地精准打穿兰蒙的心脏,本就身受重伤的男人胸前顿时炸开一片血雾。可因为血清药物的作用,他竟然没有立时毙命。 「这是我的舰船。」 倒地的兰蒙行尸走肉般摇晃着站起,他吐出口腔内的污血,加重语气再次强调道:「这是,我的舰船。」 「就算彻底毁掉这里,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一点线索!」 他握着阿查刚刚用过的那把匕首,反手狠狠将刀刃扎进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喷溅之中,有一点属于机械的红光在兰蒙的伤口中亮起。 兰蒙暴力激活了一块植入他手腕皮肤下的晶片。 褚洄之脑中警铃大作,他不知道兰蒙激活的晶片有什么作用,但下一秒,甲板上发生的异变给了褚洄之答案。 伴随着金属摩擦声和电子锁解锁的声音,甲板上所有关着被捕捉异兽的兽笼全部打开,狂躁兇悍的兽群尽数出笼。 兰蒙放出了所有被捕的异兽。 突如其来的奔逐嘶吼声让甲板骤然产生剧烈的震动,距离兽笼最近的星盗们已经被勐兽撕咬成碎片。其余人反应过来拿起武器反击,铺天盖地的血色迅速染红暗黑色的舰体,刚刚还维持着微妙平衡的舰船瞬间陷入炼狱。 「你疯了?」 目睹此景,就算是一贯被他人质疑精神状态异常的褚洄之都感到无法理解,真情实感地向兰蒙喊出了这句太过老套的台词。 兰蒙没有回话,他狂笑到无法自已,脏腑已经开始自燃。以血肉为燃料的异火散发着腐烂物质燃烧分解的噁心气味,猩红的炽色快速吞没了他的身体。 火焰不断向外蔓延,整片甲板都陷入火海。 彻底癫狂的兰蒙对身后下属的哀嚎惨状置若罔闻,他只死死盯着面前的褚洄之,一定要让自己身上的死火同样蔓延到褚洄之身上。 他嘶吼着向褚洄之扑来,用灼烧破损的声带挤出几乎无法辨认的字音—— 「你、去死吧!」 第111章 烈火攀燃至衣角, 褚洄之抬手,灵力结成护盾,在他身前倏然展开。 顷刻间, 张牙舞爪的火舌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拦拒在外, 停在了他身前不过几十厘米的位置,再不能向前推进半寸。 「为了替幕后主使销毁证据, 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轻蔑的眼神隔着火墙睥睨兰蒙,褚洄之没什么语气地嘲讽道:「倒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 「摆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 兰蒙挤出冷笑, 声音刺耳:「你不也是帮凶吗?如果不是你非要调查真相,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这种道德绑架的屁话根本影响不到褚洄之。 他没有回应,手指翻飞结印,面前足有人高的火墙听从他的号令反扑,兰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瞬间就被火浪淹没。 「谁告诉你事情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 「有些事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同样无能为力。我确实不是什么善人, 但我起码不会在走入绝境之前先推卸责任。」 褚洄之冷道, 再没给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兰蒙半个眼神。 凝眸看向眼前已然血流成河的惨状,褚洄之缓缓吐气, 同时十指相扣, 向外抻了抻手指。 他运气结印,随着他念诵晦涩的咒言, 灵力经纬相织,硕大的封印法阵在半空成型, 于无尽的深空中泛起层层浪涌的金光。 罗盘形状的法阵倏然旋转展开,甲板上空金光笼盖, 如同幡帷垂落而下,栉风沐雨般涤盪全场。 一时间, 在强大的威压下,在场所有的生物都被迫停止了行动。 褚洄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单膝跪地,发颤的手指却还死死捏着印诀。 甲板上少说有几百个生灵,仅仅是维持法阵就已经到达了他的极限。法阵并不稳定,光芒时亮时暗,褚洄之的灵力也像是被填进了一个无底洞,迟早会被彻底抽干。 「褚洄之,你那边什么情况?」 对讲内传来莫岁的声音,他在舰尾处召回飞行器,所以暂时没被前方甲板上的异变波及。 「兰蒙放出了被捕的异兽。」 褚洄之简要道:「他想毁掉所有的人证物证。」 「什么?」 莫岁惊诧,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给出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保不住证据,我们也得尽快离开。之前停在空港的飞行器已经被我召回,我现在去甲板接你,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没事,放心,证据不会被毁。」 汗水滴落,像露水压弯草叶似的压塌了密长的睫毛,褚洄之不得已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缓了口气,低声诉说道: 「但是,莫岁,我好像有点逞强了。」 莫岁一愣,他想起褚洄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风,声音顿时提高了一个八度: 「你干什么了?」 褚洄之垂下眼睫认错,但他认错的态度显然不够真诚,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地闪过,他开口道: 「咳,得麻烦小少爷来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第221页 褚洄之的语气里轻松大过紧张,莫岁能听出来,他并不后悔通过代价极大的方式来阻止事态恶化。 收拾烂摊子里包括要把重伤的你像拖麻袋似的拖回飞行器上吗? 莫岁很想问这句话。 莫岁甚至有些愤怒,证据哪能比性命更重要,褚洄之这个人却总是把很多东西都摆在他的性命前面。 可现在不是和褚洄之理论的时候,听到对讲那头传来的唿吸声逐渐粗重难抑,莫岁紧绷着的严肃表情还是无计可施地一点点崩解。 他短促地唿了口气,咽下所有质问责备的句子,最终只干脆利落地甩下了两个字。 「等着。」 甲板上的异变已经波及航舰内部,莫岁快速转过拐角,一头异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迎面扑来。 碰上硬茬,也算倒霉——当然,倒霉的是异兽。 莫岁前进的速度没有丝毫放缓,他一个侧滑步,劲瘦的腰身在冷白的灯光中晃出一道形如新月的虚影。 一把摺叠刀从指尖甩出,短刀在半空展开为矛状,伴随着金属的嗡鸣,异兽直接被钉死在了墙上,粘稠的兽血顺着光滑的墙面落下,拖曳出暗红色的血痕。 与此同时,褚洄之改换结印的手势,随着灵力的调度再次越过极限,一口滚烫的灵血喷薄而出。 像是黄昏的辉光洒落江面,隐隐闪烁着金光的血雾溅落在阵眼,整个法阵的光芒霎时暴涨,寥廓的鸣钟之声骤然响起,一些较为弱小的星盗和异兽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但这还不够,褚洄之要的是让甲板上所有的生物都丧失战斗力。 随着灵力不断注入法阵,倒地晕厥的生物越来越多,褚洄之的双手也越加颤抖。 他所做到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他目前的能力上限,口鼻都溢出鲜血,如同妖异的红梅缀在褚洄之那张比新雪更加苍白的脸上。 可褚洄之觉得,「上限」这个词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只有打破上限才能拥有新的上限,如果堪堪触碰到能力的边界就选择停止,他看不到自己有任何进步的可能性。 褚洄之的身体已经被磅礴的灵力占据,他几乎要被同化为法阵的一部分。男人纯黑的瞳孔被一层耀眼夺目却了无生机的金色覆盖,从眼眶缓慢滑落的液体越来越像厚重滚烫的熔金。 于他本人而言,这绝对是不祥的预兆,可褚洄之没有要中止法阵的意思。 就像褚洄之不认为达到上限就能阻止他跨越上限,同样地,他也不认为有任何事物可以在此刻阻止他偏要勉为其难,做成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 「褚洄之!」 听到自己的名字,处在失控边缘的褚洄之愣了几秒,反应过来那是莫岁的声音。 可莫岁是谁? 头脑一片混沌,丧失自主思考能力的褚洄之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记忆都被暂时蒙上了一层纱帘,而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掀开那层轻飘飘的屏障。 绝对不可以让莫岁伤心,莫岁是宇宙所有事项中绝对的最优先级。 刻在心底的认知不需要思考也能被唤起,褚洄之全凭本能,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莫岁不知道褚洄之到底做了什么,却知道上百只异兽的安静绝对与褚洄之有关。 甲板上的金光如天门乍开倾泻万里,像是恆星蔚然莅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星系。可莫岁没有因为这幅壮观的景象产生丝毫正面情绪,他心知肚明,要达到这种天方夜谭似的效果,褚洄之肯定是在拿命往里填。 莫岁一向教养极佳,现在却几乎是用吼的,对讲中传来的声音大到震耳欲聋,震得褚洄之胸口都在发颤: 「我还有三十秒赶到,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你都给我停下!如果让我看到你又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我就真的、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随着莫岁话音落下,褚洄之眼瞳中冷淡的金色瞬间褪去,他与法阵之间的联结也被切断。 甲板上像是瞬间入冬一般陷入了冰冷的黑暗,怔愣片刻后,终于回神的褚洄之大口粗喘着气,冷汗与血珠混在一起,随着他胸腔的起伏如同断线的串珠纷然落地。 他当然不想把命搭进去,可刚刚灵力暴走的他已经丧失了自控的意识,如果没有莫岁及时阻止,这个法阵或许真会耗干褚洄之所有的生命。 甲板上绝大多数的人类和异兽都已经陷入昏迷,只剩少数还保留着所剩不多的行动力。 褚洄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跪俯在地,就连唿吸都是钻心的疼痛,更别提打起精神收拾残局。 尚未干涸的血痕顺着小臂滑落,染红死死撑住地面的苍白指尖,褚洄之撑起身体看向甲板尽头,模煳不清的视野中出现了莫岁的身影。 莫岁正尽全力向他奔来,好像还在喊什么让他小心之类的话,可褚洄之耳鸣阵阵,他听不太清,也反应不太过来。 因此,褚洄之当然也没有听清,除了莫岁之外,场上同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向他说话。 「……你不是兽化者。你,去死。」 几乎被烧成焦炭的兰蒙发出沙哑撕裂的诅咒,破损的咽喉随着他声带肌肉的震动,正向外涌出如同淤泥般粘稠的黑色污血。 褚洄之忘了一件事,在施术之前,他没有确认距离自己不过两步远的兰蒙是否死亡。 法阵结成的时候,威压没有覆盖到最中心的区域,再加上褚洄之没有关注重伤的兰蒙,两相结合下,兰蒙受到法阵的影响是在场众人中最小的。 第222页 虽然只剩一口气勉强硬撑着,但他确实还没有彻底死亡。 眼看着兰蒙举起一管针剂扎向褚洄之,莫岁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攥紧,全身的血液都勐地沖向大脑。 他随手抄起旁边斜支的一根钢筋,力量爆发,长型的金属被极速掷出,划破空气传出尖啸。 莫岁没有失手,利刃般的金属瞬间截断了兰蒙的小臂。 可这并没能成功阻止兰蒙不需要任何精确度的微小动作,随着他小臂重重落地,那根针管略一歪仄,还是扎进了褚洄之的皮肤。 兰蒙咽气,被烧焦的脸庞上带着狰狞可怖的笑,那双因眼睑焦化而无法闭合的眼睛死不瞑目般盯着褚洄之,直到瞳孔扩散成灰茫的一片,丧失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亮光。 手腕上传来来源不明的刺痛,褚洄之略一蹙眉,他有些滞阻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受伤的位置,那里赫然插着一针血清药物。 莫岁终于赶到,他滑跪向地面,牢牢揽住向前倾倒的褚洄之,同时眼疾手快地拔下他手腕上的针管,可自动注射的压力装置已经将近半的暗红色液体都泵入褚洄之的体内。 「这是什么?」 紧紧攥着手中冰冷的针管,莫岁的声音因为未知和恐惧而产生颤抖。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可以仅靠微量就足使人毙命的剧毒药物,而兰蒙当然不会对褚洄之手下留情。 怀里的人浑身是血,体温也低得可怕,他本可以轻松全身而退,现在却是甲板上伤得最重的活人。 汩汩的血流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似的,莫岁的心跳越来越乱,他慌乱无措、几乎破音:「褚、褚洄之,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第112章 甲板上寂冷得可怕, 莫岁可以清晰地听到褚洄之的心跳声,紊乱、虚弱,正在一点点变慢。 莫岁不知所措, 他学习过的所有急救知识都不适配褚洄之现在的情况, 他想让褚洄之清醒过来,却又完全不敢多用一点力气去摇晃怀里的人。 他只有紧握着褚洄之冰凉的手, 可那只一贯坚定有力的手并没有回握他,而只是静静地垂在他的掌心。 「褚洄之?你感觉怎么样?」 口腔内所有的水分都好像蒸发殆尽, 莫岁好不容易才发出成句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褚洄之的手指,试图得到对方的回应。 可褚洄之没有回答他,以往总是巧舌如簧哄得他哑口无言的人此刻却成了更沉默的那一个。 一片寂静之中,莫岁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 咸腥的狂风颳得心脏生疼,他所有的快乐和力量也从洞口尽数流失。 嘀嗒一声, 褚洄之指尖的血珠砸在了莫岁的大腿上。 从喉管一路攀升到鼻腔和眼眶的酸涨感瞬间爆发, 莫岁一个没忍住,豆大的晶莹泪珠不自觉便滚落下来。 因为家境足够优渥, 莫岁很少感受到失去, 这种陌生且可怕的感受死死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唿吸。 那一刻, 莫岁理解了褚洄之以往所有的患得患失。因为不能接受失去,所以才伪装试探, 用哪怕侵略的方式掠夺一点点安全感。 爱原来是这么复杂的东西。 莫岁原先只觉得喜欢带来的是两个人携手同行的勇气与力量,却不知道爱也会使人生出原本不需承担的恐惧。 一闪而过的彗星照亮废墟, 终于,莫岁不再是二人关系中可以来去自由的上位者, 而也成为了需要对方得到回应才能够安心片刻的赌徒。 可他真的太迟钝了,直到错误已经铸成,直到刻骨的疼痛切实地翻搅心脏,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需要面前这个人。 完全的无能为力之下,莫岁产生了深深的自责。 那些早已尘埃落定的往事又有什么非得任性探究明白的必要呢。如果他留下来帮忙,如果他毫不犹豫地把褚洄之的安危放在更优先的位置,褚洄之会不会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莫岁拼命压抑着哭腔,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跑得太慢了。」 「我不应该去拿信的,我不应该临时改变计划的。对不起,你跟我说话好吗,你醒醒,我还没告诉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起了作用,掌心的手指微微一颤,莫岁立刻屏住了唿吸,生怕错过褚洄之的任何一点动向。 「……真的,不理我吗?」 男人喑哑低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岁一下子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想起,自己刚刚说过如果褚洄之重伤就不再理他。 都成什么样子了,怎么还惦记着自己情急之下说的气话。 心疼里夹杂了一点点的气恼,莫岁如释重负地松开紧咬出浅淡血痕的嘴唇,声音里都是重重的鼻音。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过?」 听到莫岁这样说,褚洄之微笑起来,漂亮的眼睛掬着一捧亮盈盈的光,仿佛莫岁的这句话就足以让他忽略所有疼痛似的。 「嗯,我知道,你最心软了。」他温声道。 无垠深空之下,褚洄之那双如墨的眸子一如既往温柔地注视着莫岁,可莫岁如今才知道这份他早已习以为常的注视是多么难能可贵。 莫岁双眼通红,未落的眼泪还汪汪地窝在眼眶里,想到这里,新的泪珠又要掉下来。 看着莫岁,褚洄之微微抬起了眉头,笑意里多了两分无奈的纵容。 第223页 「怎么总是在掉眼泪?娇气包。」 他低声说着,想抬手替莫岁擦掉眼泪,可手臂使不上一点力气,堪堪抬起却又落回。 这个绝对不妙的小动作清晰地落在了莫岁眼里,他略微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他甚至没心情反驳褚洄之给他新起的奇怪暱称,凑近去听褚洄之的心率,同时紧张询问道: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兰蒙那支针剂到底是什么东西?」 褚洄之犹豫了下,他也很难说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 按理来说,他原本应该无法承受针剂的药力,像兰蒙那样自燃而亡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过分亏空的灵力反倒形成了容纳这份多余能量的缺口,虽然药物带来的灼烧感和疼痛感正在体内游走流窜,但他确实也没有更严重的失控感。 可他的犹豫在莫岁眼中完全就是不忍向自己明说真相的样子。 「你别骗我。」 莫岁紧紧攥着褚洄之的手指,连声音都在发抖。他其实早就看出兰蒙的死因了,只是一直没敢往褚洄之身上联想而已。 「内脏的碳化程度远高于体表,兰蒙身上的火焰是自燃产生的。他在自燃前也使用了药物,和这一支是同一种吗?」 「这倒是没错……」 体内的灼烧感煎熬难忍,褚洄之现在脑子转得比较慢。他缓过一阵格外强烈的痛感,刚想接着纠正莫岁的误区,却没料到自己这句欲言又止的话对处在崩溃边缘的莫岁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打击。 莫岁全身发凉,少年连略显单薄的肩膀都在止不住地发颤,他自己却对此浑然不察。 他托起褚洄之的小臂,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那个细小却致命的伤口。 好死不死,针剂正好打在褚洄之的左手,莫晤沉植入的控制晶片也在这里,甚至没法通过放血或者截肢来阻止药物成分向体内循环。 「没关系,会有办法的,我们现在回主星。」 莫岁现在反倒不掉眼泪了,他擦了把脸,哭过后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里莫名蕴含着坚定可靠的力量,就好像他真的可以解决一切困难。 「药物发作要多久?一天?半天?几个小时?我们跃迁回去,我最快可以把返航时间压缩到五个小时。」 此刻绝对是褚洄之此生情商最低的时刻,他所有的意志都用于压制体内如有岩浆翻滚的诡异感受,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听出莫岁这么问的真正原因。 他顿了下,回答莫岁道: 「……兰蒙,发作时间大概是五分钟。」 莫岁瞳孔勐缩,卷翘的睫毛颤抖着缓慢覆下,他咬牙道: 「没关系,飞行器上有基础药物,我们尽量延缓药物发作的时间。」 褚洄之终于听出莫岁理解错了什么,他叫住莫岁:「莫岁。」 可莫岁已经压根听不进去外界的声音了,他心理暗示似的自言自语:「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绝对不会死,肯定有办法。」 「莫岁。」 褚洄之提高声音,同时尽力抬起手捧住了莫岁的侧脸。 「冷静点,看着我。」 动作牵扯到全身的肌肉,简直像有人在拿锤子重重砸向他每一根感知神经,痛感在瞬间强烈到连忍耐度一向很高的褚洄之都有些无法忍受。 可他怕莫岁再联想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等疼痛稍缓便紧接着解释道: 「我不会变成兰蒙那样。这种药物只对非兽化者致命,虽然我没有兽化能力,但你知道,我有其他的力量来源,也算歪打正着,这种药物对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危害。」 甚至,在药物激发能力的作用下,褚洄之原本彻底干涸的灵力像是被强行再度激活似的缓慢再生,他明明极度疲乏,却连晕倒都做不到。 「什么意思?」 莫岁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他迫切地往前贴近了些,着急再度寻求肯定: 「是我理解的意思吗?真的吗?你没骗我吗?你不会死是吗?」 褚洄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调节气氛道: 「这是什么问法?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 可褚洄之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莫岁直起上半身,双臂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同时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莫岁发颤的声音闷闷地在褚洄之的锁骨旁边响起,发烫的颈动脉旁有微凉的吐息扫过,褚洄之半边身体瞬间从肩颈麻到了指尖。 两人相拥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褚洄之的肩窝处感觉到一团冰凉的水渍。 「……莫岁?」 褚洄之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讶异地发现莫岁正咬着他的衣服领子无声哽咽,为了不出声音,鼻尖都已经憋得发红。 不等褚洄之询问,莫岁有点难为情地别过了脸: 「不要问我。我今天掉眼泪的份额已经超标了,再哭实在是太丢脸了。」 那张天生长相冷傲的脸上挂着乱糟糟的泪痕,以往锐利冷淡的眼睛哭到有点发肿,光是看着就让人心脏颤悠悠地疼。 怎么能这么可爱,像被大雨淋到绒毛潦草还要昂首维持仪态的名贵小猫。 褚洄之长长地唿了口气,他抬起手轻按住莫岁的后脑,同时温柔道: 第224页 「嗯,风太大了,都是被风吹的。」 褚洄之不想揪着莫岁为自己掉眼泪这件事问莫岁要什么答案,那样太强人所难了,所以他很善解人意地给莫岁提供了一个可以轻易揭过话题的理由。 可莫岁没有接受这个台阶。 他抬起头,布满水雾的灰色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褚洄之,片刻后,他直截了当、实话实说:「不是被风吹的。」 「是因为以为你会有事才哭,是因为你没事才哭得更厉害,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让我哭得这么丢脸。我不是自欺欺人的笨蛋,我很清楚这点。」 第113章 莫岁的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莫岁坦坦荡荡地承认对自己独一无二的在意, 褚洄之瞬间怔住,心跳声震若擂鼓,连带着灵魂也隐隐共鸣。 身体上的疼痛都仿佛不存在了, 腹腔不再痉挛, 喉头也不再焦渴,但他清楚那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 褚洄之灼热的目光好像能在寒冷的深空中擦出火星, 莫岁被他盯得耳尖发烫,几度眼神游移着即将丢盔卸甲, 却也并没有迴避褚洄之的视线。 暧昧的空气逐渐升温,二人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交叠起来。 皮肤在若有若无的触碰中微微发痒,莫岁不自在地蜷缩了下指尖,可下一秒就被褚洄之无声地勾住了无名指,连带着整只手都被拉进了他的掌心。 「……莫岁, 我在荒星的时候,你传信给我, 是想说什么?」 褚洄之这人本性难移, 分明是他自己终于按捺不住捅破窗户纸,却还是把问题抛还给了莫岁, 偏要引诱「猎物」心甘情愿地踩进陷阱。 莫岁不担心表白失败, 所以他原本并不觉得这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可肉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一个急剎车, 又把话咽了下去。 莫岁显然没料到,实际行动和演习想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他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 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不行,直言情愫对于他这种情窦初开的小菜鸟来说实在有点太刺激了。 深感挫败的莫岁脸颊发烫, 他侧过脸,小声嘟囔道: 「你不应该知道吗, 我想说什么。」 可惜褚洄之恶劣得很,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听莫岁这么说,他越发得寸进尺,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勾向莫岁的掌心,漂亮深邃的瞳仁也脉脉地盯住了莫岁略显慌乱的双眼。 如黛的眉头故作苦恼地蹙了蹙,褚洄之慢条斯理地追问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岁岁,你不说出来,我怎么能知道我和你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较平日里更为沙哑温吞的声音听上去撩人得紧,莫岁被哄得晕头转向,居然觉得褚洄之说的也不无道理。 而且褚洄之都已经说过一次喜欢他了,那这一次也确实该自己主动了。莫岁心胸坦荡,在这种问题上依旧自觉奉行人人平等。 莫岁深唿吸,同时垂下眼帘,掩盖因紧张而有些飘忽的视线。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我第一次产生这些想法,所以我有的时候也不太清楚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啧,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挺确定我的心意的,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褚洄之没有打断莫岁冗长的铺垫,他知道莫岁需要心理建设的过程,所以只安静地注视着莫岁,等待语无伦次的小鸟慢慢扯回正题。 莫岁极其不擅长组织长篇大论,平时做个学生演讲都困难,只有提前打好稿子背得滚瓜烂熟才有底气。 大脑超负荷运转,耳朵烫得快要冒烟,他心慌意乱地思忖了半天,却也依旧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才好。 只说一句我喜欢你,肯定会显得轻飘飘不够真诚吧? 可他又不会引经据典夸夸其谈,就连星网上流行的狗血短剧都没看过两部,毫无经验可以借鑑。 不管了,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表个白吗! 莫岁用空着的那只手勐掐了把自己的大腿,一鼓作气似的抬起头,顶着褚洄之要把人盯穿的视线,他破罐子破摔地任性道: 「算了,我就是想到明天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我直接说了,你别嫌我不会说话。」 褚洄之怎么可能会嫌这个,只要莫岁三个字,他全部深重的期望就都能轻易得到满足。 他点了点头,压抑着内心顷刻破土的幽深欲望,极克制地道:「你说。」 莫岁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音,突兀的机械音从他口袋里的远程遥控仪乍然响起。 「嘀——」 「zf-1201号飞行器即将降落,请注意。」 半空中传来飞行器引擎的巨大轰鸣声,飞行器降落,二人的对话被打断,莫岁不知是略感失望还是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相较于莫岁的矛盾,褚洄之不爽得极其纯粹,他偏过头,在莫岁看不到的地方给破坏气氛的机器递了个溢出杀气的眼神。 「我们先上飞行器吧?虽然你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但也还是让医疗机器人检查一遍比较好。」 莫岁说着,率先站起身,然后向褚洄之伸出手,示意他借力站起。 阴郁的眸色暗自翻涌,褚洄之没提出异议,握住了莫岁向他伸出的手。 但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起身,反倒向自己的方向用力拉了莫岁一把,莫岁毫不设防,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第225页 天旋地转,莫岁重重地倒在了罪魁祸首身上,他赶紧起身,气得差点给褚洄之一拳。 「突然发什么疯?你身上还有伤呢!」 的确,一个成年人的重量骤然压在身上,冲击力怎么也小不了。 褚洄之一阵勐咳,严重到有淤血咳出落在掌心,他眼角眉梢却是深深的笑意。 「笑什么?」 莫岁简直怕褚洄之脑子被他撞坏了,担忧地伸手碰了碰褚洄之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莫岁小声纠结,收回的手却在半途被褚洄之一把握住。 在莫岁因为震惊而颤动的眼神中,褚洄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地挤入了莫岁的指缝,动作温柔却不容反抗地与他十指相扣。 褚洄之手指的温度很低,冰凉的指尖在触碰到莫岁的手背后一点点扣紧,莫岁一个哆嗦,几乎产生被蟒蛇缠住的诡异错觉。 「错过这个机会,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褚洄之凝视着莫岁,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控诉。 知道莫岁担心他的伤势会因为两人的拉扯而二次加重,褚洄之有恃无恐。 交握着的手只略微用力,他便如愿以偿将莫岁拉向自己,另一只手也顺势紧紧禁锢住了莫岁的后腰。 「飞行器又不会跑,我们把话说完再上去。」褚洄之低缓道。 褚洄之耐心地等待莫岁组织语言再次开口,可莫岁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莽劲儿早就烟消云散了。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几乎把自己完全包裹住,褚洄之陌生的强硬态度让莫岁心跳的幅度越来越失控。 莫岁简直怕自己的心脏会跳出嗓子眼,晕头转向之下,他做了个极其幼稚的举动——他用还自由的那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到莫岁奇怪的动作,褚洄之略显惊讶地一挑眉。但他很快察觉莫岁这么做的原因,那张清丽的脸上又流露出了莫岁熟悉的温柔笑意。 褚洄之没有强行拉下莫岁自我保护的手,也没有再给莫岁任何一点压迫感。他微微垂头,放低自己的位置,白皙的脖颈隐隐约约地露出一截温柔脆弱的弧线。 随后,他开口道:「莫岁,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莫岁不知道褚洄之怎么突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居然还要愣头愣脑地主动往坑里跳:「可我话还没说呢。」 褚洄之没有回答,他将二人相牵的手拉到中间,然后松开了一直紧扣着的手指—— 说松开其实并不恰当,因为褚洄之并没有完全放手,他的手指依旧贴着莫岁的掌心,正在摹画着复杂的纹路。 灵流在莫岁的掌心滚烫游走,他不明就里,下意识要收回手制止褚洄之: 「你还要用你的力量?不要命了?」 褚洄之摇摇头,简要地解释道: 「没关系,你可以理解为这只是一个激活口令,用不了我多少灵力,东西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指尖在莫岁掌心叩了叩,褚洄之语气很轻,却莫名有着让人听话的控制力:「不要动,最后一笔了。」 随着褚洄之收拢指尖,一朵小小的烟花在莫岁掌心绽开,灿金色的光雨四散而下,闪烁着消弭在黑色的夜空。 莫岁眼睛一亮,他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对这个小小的惊喜做出任何反应,四周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焰火升空的声音。 「你那天说过,想看烟花。」 听到褚洄之这句话,莫岁心弦勐地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周围,发现星枢的热火力武器竟然全都变成了焰火发射装置,从冰冷的钢铁重甲中放出的不再是硝烟和炮火,而是缤纷绽放的烟花。 无数烟花骤然升空,深空在瞬间被点亮成斑斓错落的色块,无垠的宇宙竟也仿佛拥有了可被望见的边界。 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可能发生在一艘战舰上,时空恍惚错位,他们此刻也好像不再身处荒凉的宇宙边陲,而只是在共度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所以升级星枢的武器并不是令褚洄之在前两天精疲力尽的唯一原因。 莫岁恍然大悟。 褚洄之在所有的火力设备里都刻下了术印,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兴起的一句胡话。 心脏细密地涌上交织错盘的酸涩与甜蜜,莫岁不想再看漫天璀璨的流火了,他转头去看身旁的褚洄之。 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的不是褚洄之仰头望天的侧脸,他的视线恰好撞入了褚洄之一直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 褚洄之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些耗费他无数心力才得以呈现的烟火,他一直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莫岁。他的幸福感不来源于空中的盛景,而来源于莫岁的笑容。 那双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半空中五彩斑斓的颜色,像是纯黑色的曜石被染成了光华夺目的彩宝,比任何颜色的烟火都要更加漂亮璀璨。 千言万语顿时塞住了喉头,莫岁望着褚洄之入了神。 他想说谢谢,想说喜欢,可这些寻常的话比起他心头的情感简直轻得不值一提,他找不出更合适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整个人都呆愣愣地卡在了原地。 「莫岁。」 直到听到褚洄之叫自己的名字,莫岁才回过神来,他揉了揉因为睁了太久而有些干涩的眼睛,随后应道:「嗯?」 第226页 环境嘈杂,褚洄之说话的声音几乎被焰火燃放的声音完全盖过,莫岁只好专注地盯着褚洄之的嘴型,好辅助他辨认出褚洄之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可以吻你吗?」 褚洄之说的是这五个字。 第114章 人类的大脑对于情感的容纳程度是有极限的吗? 莫岁不太清楚, 只从他的亲身体验来讲,在今晚心情几度大起大落之后,他现在简直感觉比体能训练完更疲惫。大脑闷沉、四肢乏力, 连带着反应力也削弱了许多。 听清褚洄之突兀越界的问话, 莫岁映着光的眼眸颤悠悠地泛起涟漪,像是有小石子骨碌碌地滚进平静的清潭。 可除此之外, 他居然也没有其他更大的反应了。 莫岁眨了眨眼,迟钝发散的思绪有点跑偏, 他忽然回忆起前两次体验感不算太舒适的亲吻,木愣愣地向褚洄之道: 「你这次终于记得要先问我可不可以了。」 褚洄之没料想到莫岁会这么回答,有点疑惑地「嗯」了一声。 「就是之前,你总是——」说到这里,莫岁顿了顿。 声音突然降下去, 耳尖泛起薄薄的粉红色,他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道:「很突然。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这话说的, 简直像莫岁其实在期待一次你情我愿的亲吻似的。 褚洄之笑起来, 收敛的微笑转为抑制不住的闷笑,他没有克制这份过分泛滥的笑意, 那张清丽漂亮的脸终于流露出与他的皮相极适配的开朗明丽, 连黑沉沉的眼珠都显得透亮起来。 褚洄之点头,故作绅士地给莫岁道歉: 「嗯, 这确实是我的错。那你的回答呢?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这个问句不再是没有底气的试探, 也不再是患得患失的怀疑。 褚洄之不再担心莫岁会给出与他期待不符的回答,他第一次如此确定地感到被爱, 所以他也有了肆无忌惮索取爱意的勇气,可以任性地要求对方一定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烟火燃至尾声, 半空中依稀可见彩色的拖痕,那些缤纷耀眼的光束却已经如同雨丝落入水面般散落无踪。 再不给出回应,这场绚烂而短暂的盛景就要彻底过去。 莫岁往前靠了靠。 他突然想明白了,不善言辞其实没关系,他想表达的东西并不必需语言。 原本跪坐着的莫岁直起大腿,略略高于坐在地面的褚洄之。 俯视的角度对莫岁来说很新奇,他可以看到褚洄之如雾的乌黑髮顶,还可以在褚洄之眨眼时看到,他右眼的双眼皮褶皱内有一颗浅淡的小痣。 「原来你这里有一颗痣。」 莫岁说着,抬起指尖,轻轻点了点褚洄之薄到微微透光的眼皮。 脆弱的眼球因为外界的触碰在他指尖略有颤动,却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这个位置太刁钻,褚洄之自己都不太有印象,他愣了下,开口道:「是吗……」 他的话没有说完,莫岁精緻的面庞在他的眼前骤然放大,下一秒,柔软的唇瓣温柔地吻上了他低垂的眼睫。 「很特别。」 莫岁双手捧住褚洄之的脸,眼睛里是真挚明亮的光,语气轻软得像鸟雀的羽毛抚过心尖: 「也很漂亮。」 轰地一声,褚洄之脑内的处理器瞬间全部烧到死机。 莫岁这个举动给褚洄之的震撼比直接的亲吻都要大得多。 这对褚洄之而言实在是太过温柔太过珍重的待遇,他简直像被人捧在手心的宝物,就连锋利的稜角也值得被包裹爱护,瑕疵也是值得留心记忆的特殊印记。 勐烈的幸福感带来眩晕,褚洄之很不习惯这样陷入云端的悬浮感。 他觉得自己像一棵突然被移植进温室的杂草,因为突然被给予了太多关爱而有些应激。他甚至往后仰了仰头,想暂时拉开与莫岁之间的距离,好让自己获得喘息与缓冲的空间。 莫岁看不出褚洄之为什么突然后撤了一截,他做事一向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心里只惦记着自己还没做完想做的事,有点不满地牢牢扶住了褚洄之的肩膀。 「……莫岁。」 褚洄之一时怔神,他叫了一声莫岁的名字,居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别说话。」 耳尖的绯色逐渐漫上脸颊,莫岁小声拒绝褚洄之对他的打扰。 莫岁慢慢放低自己的位置,在褚洄之愈加炽热殷切的凝视中,莫岁闭上眼睛,认真地吻上了褚洄之微微张开的唇瓣。 终于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小少爷的虚荣心和掌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秾丽的眼尾都染上薄樱似的颜色。 莫岁动作生疏,却并不胆怯矜持。 像他一贯全身心投入训练那样,莫岁接吻的时候也很专注,他诚实地听从本能,一点点向前靠近,一点点加深与心仪对象的亲密接触。 原本搭在褚洄之肩膀上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捧住了褚洄之的侧脸,二人身体间的空隙也逐渐被挤压为零。 褚洄之一直没有反客为主夺回主动权,他完全配合莫岁循序渐进的节奏。幽黑眼瞳的光晕潋滟摇晃,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投入于亲吻自己的莫岁,不愿错过一分一秒莫岁对他主动的亲近。 可这样的岁月静好的纯情气氛并没持续太久。 第227页 口腔内突然感受到一点格外柔软湿热的触感,与自己的舌尖灵敏地一触即分,褚洄之怔愣一秒,随后反应过来居然是莫岁试探着主动探出了舌尖。 瞬间,褚洄之死命维持着的那点绅士和理智彻底崩线。 平衡顷刻倾翻,褚洄之一转温柔迎合的态度,他反客为主,剥夺让渡给莫岁的掌控权。 纯情的亲吻立时升温变质,炙热缠绵,莫岁被撬开牙关,左手手腕连带着大半手掌都被紧紧攥住,不被允许任何一点的临阵脱逃。 唿吸交缠、难捨难分,暧昧荒唐的水声忽远忽近地传进耳膜,莫岁产生微醺般的眩晕感,如果不是褚洄之的手始终有力地支撑着他微微颤抖的后腰,他绝对会无法自控地向后仰倒。 他的脸颊和唇瓣都已经酸麻到不太舒服,无法承接的水迹沿着难以闭合的唇角颤抖滑下,被用力紧握的手腕和后腰也在隐隐作痛。 可即便如此,莫岁依旧在回应褚洄之每一分强势莽撞的侵略,他甚至努力尝试跟上褚洄之的节奏,纵容地默许褚洄之对他所做的过分的一切。 绚烂盛大的烟火已经彻底落幕,周围是满地狼藉,火药未散尽的呛人味道瀰漫在鼻腔,星尘中悬浮的颗粒物集聚成硕大的团块,这是一副无论怎么看都并不够浪漫的景色。 可褚洄之和莫岁都不在乎外界环境是否称心,只要紧握着彼此的手,此时此地就是宇宙最浪漫难得的一隅。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莫岁终于恢復正常反应力的时候,漫长灼热的亲吻已经结束,褚洄之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啄吻他的脸颊。 莫岁其实一直不太满意自己的脸颊肉,侧脸平白无故地鼓出一段略显圆润的弧度,和他精緻锐利的眉眼极其不搭,怎么看都不够帅气冷酷。 但褚洄之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显然跟他相左,因为这个人对他的脸颊肉爱不释口,甚至得寸进尺地在用牙不轻不重地咬他。 尖锐的犬齿不知收敛地微微摩擦,莫岁真感觉自己要被叼下肉来,酥麻感过电似的一路窜到了耳朵。 他奋力抬手,好不容易才把褚洄之推开一点,捂着麻上加麻的脸颊气哼哼地问道: 「你是狗吗?」 褚洄之根本不知道面子两个字怎么写,切实的甜头都到手了,他不稀罕逞那点口舌之快。 「可以是。」他闷闷地笑着,不知羞耻地点点头。 莫岁一哽,他想反驳点什么,但抬眼就对上了褚洄之那张完美踩在他审美点上的脸。 对视片刻后,莫岁认输似的一头撞在了褚洄之的肩膀上。 「算了,不跟你计较。」 莫岁嘟囔着,那双一贯清冷淡漠的灰眼睛却在褚洄之看不见的地方笑眯眯地弯起来。 气氛好得连褚洄之都有些飘飘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期待且忐忑地问莫岁: 「莫岁,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经过刚才这些,莫岁现在也不觉得表白是什么值得格外害羞的事了。他缓了口气,直起身,认真地看向褚洄之的眼睛。 两人几乎错觉听见对方与自己相同频率的心跳声,可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和谐安静的氛围。 警报声是从莫岁胸前的飞行器操控仪传出的,ai的机械音紧接着报告道: 「警报提醒。距离三百星里,检测到未知舰队正在靠近。」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褚洄之眸色霎时转沉,但凡收到的是任何没那么紧要的讯息,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忽略,可这个消息并不在可以被忽略的范围内。 三百星里,正常的航舰只需要个把小时就能抵达,如果是战斗型航舰,甚至只需要几十分钟。 星枢此刻所在的星系坐标荒废险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有游客经过的地方,能来到这里,必定是有所图谋。 莫岁同样意识到这不是个可以轻易揭过的消息,他揉揉眉心调整状态,声音也变得严肃: 「距离我把坐标发给主星才过去三个小时,主星的支援舰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不是援军。」 所以这支未知舰队八成来者不善,大概率是幕后主使在接到星枢覆灭的消息后派来清理现场的。 褚洄之沉吟几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快步走到兰蒙的尸体旁边,从炭化的衣料碎片里捡出一个外壳已经完全烧煳的通讯器。 「飞行器上有密码破译装置吗?」 褚洄之随手捡起半片断刃,利落地撬开通讯器扭曲的外壳,取出其中完好的晶片。 「有。」 莫岁瞬间心领神会,他走到褚洄之身边,检查那枚晶片的规格版本。 「算力足够,获取这种晶片的通讯记录不成问题。」 「好,那我们先上去。」 褚洄之点头,他深深望向莫岁同样注视他的眼睛,紧握住了莫岁的手,拉着莫岁快步登上飞行器。 第115章 飞行器上, 褚洄之将兰蒙的通讯晶片接入破译埠,操纵程序快速推进。 看着操作娴熟的褚洄之,莫岁灵光乍现, 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破译系统不是一键完成的傻瓜模式, 真论起来,操作难度不比之前夺取指挥舰控制权时低多少。 「你会这个?那你之前还跟我说你看不懂系统指令。」 第228页 莫岁震惊, 他倒也不是兴师问罪,只是突然发觉自己当时对褚洄之指指点点的样子好像有点蠢。 褚洄之卖乖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小伎俩居然会这么快被抓包, 他少见地有点心虚,偏过头轻咳一声,开始亡羊补牢: 「咳,是学长教得好。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原先是看不懂,但经你点拨过后, 我好像突然开窍了。」 这番话实在太过拙劣, 拿来哄三岁小孩都够呛。 莫岁清冷的浅灰色眼睛不为所动,只毫无波澜地看着终于在扯谎方面滑铁卢的某人。 几秒后, 负隅顽抗的褚洄之被莫岁盯得终于投降。 他总算知道害臊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指关节不自在地轻蹭了下鼻尖,褚洄之垂眸认输: 「算了, 我承认,这个理由非常拙劣。」 「褚洄之, 其实你可以直说的。」 莫岁单手撑住飞行器的控制台,上半身微微前倾,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褚洄之的肩膀。 「想要我多关心你、多爱护你的话,你可以明明白白地跟我提。」 喉结微微滚动, 褚洄之的眸子颤悠悠地反着光,他低声问莫岁: 「……怎么,才算明明白白?」 「很简单啊,我教你。」 莫岁清了清嗓,他坦坦荡荡地看着褚洄之,学着褚洄之的语气语调压低了声音: 「你就看着我说,『莫岁,虽然我会破译密码,但是我想要你多关心我,所以你可以帮我操作吗?』」 「这样就可以了。」 莫岁轻松地一摊手,语气理所当然: 「只要你提,我就都会帮你的,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需要帮助。」 看着眼前还在朝自己微笑的莫岁,褚洄之心跳错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还想要亲吻莫岁的欲望。 飞行器内光线明亮,银色的光落在莫岁的发顶,晕染出光环似的白金色环带。 虽然这么说非常肉麻且俗套,但褚洄之真心觉得莫岁是从天而降的天使。 洁白如雪的翅膀,金辉闪耀的髮丝,以及他所带来的福音与希望,没有一点不符合人类对于天使的想像。 但自己这个想法显然不能告诉莫岁。 思及此,褚洄之眼中浮起笑意,不然莫岁肯定会嫌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不够威勐霸气。 「走什么神呢?集中注意力。」 余光瞟到光屏上弹出风险提示的窗口,莫岁挤到褚洄之和控制台中间,快速接管过破译系统的操控权。 兰蒙的通讯器并不只设有最基础的外部密码,如果让算法进行暴力破解,通讯记录很有可能会自动格式化,这也是破解通讯记录具有相当难度的原因。 「可以了。」 莫岁按下确认键,荧绿色的代码一行行飞速滑过,不多时,通讯记录的界面呈现在二人面前。 虽然没有备註姓名,但根据消息内容,很容易能确定哪一个是科林的号码。 最新的消息记录中,兰蒙在四个小时之前向科林发送了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丰收」。 科林的回覆也同样简短,只有一个看不出具体含义的符号,大概是收到的意思。 「现在已经过了兰蒙和科林预定的交货时间吧。」 看着有效信息极其有限的屏幕,褚洄之冷不丁地道。 「是……」 莫岁下意识回答,脑中灵光一现,他反应过来褚洄之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科林并没有催促兰蒙交货。」 莫岁接道,语气也瞬间变得严肃。 这绝对是个坏消息,异兽对科林而言是重要的实验必需品,从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他应该很关注能否及时得到这批货才对。 可现在兰蒙无故违约,他却连一点疑问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他已经知道星枢出现意外状况了。 可褚洄之和兰蒙从返航开始就始终在一起,兰蒙也确实没有报信的时机,科林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接收到莫岁疑惑的目光,不需要交流,褚洄之已经看懂他想问的问题。 「其实很好解释,科林在他提供的药剂上动手脚就行了。只要他能够知道兰蒙是否使用了药剂,那他不需要其他任何提示,也可以及时知晓星枢是否有异变发生。」 听到这儿,莫岁翻了下口袋,掏出那支只剩下一半药物的针剂,举到灯光下仔细观察。 厚重的无机外壳不难藏下一些微型的信号发射装置,这东西违禁且限量,科林确实需要对每一支针剂是否被使用了如指掌。 「那这么说,现在正在靠近的舰队就是科林派来的人?」莫岁猜测。 褚洄之摇了摇头,他的想法与莫岁并不完全相同: 「科林没那么大能耐,他的手伸不到军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纠集一支前来清场的舰队,恐怕是幕后那个与军部有关的大人物。」 闻言,莫岁没有任何退缩,相反,他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那更好,现在敌明我暗,他们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信息。这架飞行器有最先进的信号拦截装置和迷彩隐匿系统,我们蹲守在这里,反倒能藉机收集更多证据。」 可褚洄之面色并不轻松,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响应莫岁的这个提议。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提高效率,他两手撑在控制台两侧,将莫岁依旧圈在自己和控制台中间,不受影响地继续復原通讯器内前两日已经被覆盖的记录。 第229页 直到看到屏幕上的某条内容,糟糕的担心被验证,褚洄之睫毛重重一颤。 他深唿吸,在调整好情绪后才示意莫岁: 「但是,莫岁,我现在担心有个更棘手的消息。」 「你看这条消息记录。」 莫岁不明所以,他抬头,顺着褚洄之手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是兰蒙向科林发出的一条消息: 「生物样本已发出。」 生物样本?什么生物样本? 莫岁有点懵,他回头,刚要向自己身后的褚洄之提问,脸色霎时一僵。 最可能的那个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科林明确提过,幕后主使想知道「蒹葭」的真实身份,褚洄之在星枢待了这么多天,就算再谨小慎微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生物痕迹。 而检验生物样本,恰恰是科林的长处。 褚洄之轻声道: 「我担心,现在我的照片已经被挂上星际通缉令了。」 为了信息安全,飞行器一直没有连接星网,处于与外界隔绝的闭塞状态。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法再安心守株待兔了。 「没关系,联网吧,确定一下他们做到了什么程度。加了什么罪名给我,定的悬赏金有多少。」 看着面色凝重的莫岁,褚洄之居然还笑得出来。他插科打诨,顺便抬手揉了揉莫岁的头髮。 「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发愁成这个样子?说不定我猜错了呢,笑一笑,嗯?」 莫岁很不喜欢褚洄之这种为了安抚他才佯装乐观的态度,要是褚洄之真被放上通缉令,更需要被安慰的人分明是褚洄之才对。 莫岁依旧紧抿着唇,他在狭小的空间内转身踮脚,同时拉了下褚洄之的领子让人低头。 像是回应褚洄之的动作似的,莫岁也轻轻拍了拍褚洄之的头髮,语气坚定: 「不需要安慰我,我没那么脆弱。放心吧,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和你一起。」 莫岁用林文毅之前提供给他的无痕帐户连接网络,进入了军部的网域页面。 压根都不需要他特意搜索,主页面的通告栏里大喇喇地挂着一张新鲜发布的最高星级通缉令。 白底红字,上面还盖着军部专用印章,清清楚楚地印着褚洄之的真实照片和信息。 莫岁原本还残存着一丝幻想,这下幻想彻底破灭,他唿吸一滞,虽然有心理准备,也还是难免在瞬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但褚洄之面色不改,镇定得好像页面上那个人不是他似的。他点开通缉令,浏览上面罗列的通缉罪款。 改装□□。 暗网非法交易。 这两条倒确实是他干的。 军部会批准通过最高星级通缉令来抓捕他这一点并不奇怪,虽然褚洄之干的事在客观效果上只是帮平民提升自保能力而已,但对掌权者而言,他妥妥是破坏秩序的反动分子。 但通缉令上并不只写了这两条理由而已。 涉嫌以不当手段竞争,陷害星炬杯选手洛达作弊退赛。 涉嫌强闯调查总局,并以暴力手段袭警。 涉嫌勾结星盗组织星枢,疑似星枢头目。 底下还有几条褚洄之完全没印象的案件,他也懒得再往下看了。 这桩桩件件栽赃得是一点也不理亏手软,褚洄之挑了挑眉,因为实在觉得荒谬,他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虽然他猜到通缉原因上会添油加醋些,但他确实没想到幕后主使居然这么看得起他,把这么多口黑锅全推他身上,也不担心他背不背得动。 莫岁听到褚洄之居然还能笑出声,很是焦虑地用手肘往后撞了撞褚洄之的胸膛。 「笑什么?这也能笑得出来?」 褚洄之把搭在控制台上的两手向外撑开了些,顺势降低上半身的高度,把下巴压在了莫岁的肩膀上。 「也不算坏事。」 因为距离过近,褚洄之含着笑意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莫岁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起伏。 「左右我也只有一条命,给我列这么多条死罪也只用死一次,倒挺划算的。」 莫岁瞳孔倏地一缩,褚洄之说的这叫什么话,他真有点生气,手肘用力往后一顶。 「再说这种废话,你就离我远点。」 莫岁下手不轻,腹腔因为撞击有些疼痛,褚洄之却没有后退半步,反倒更加向前贴近。手臂向内收紧,他几乎把莫岁完全圈在他怀里。 「我错了。」 褚洄之道歉速度极快,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他随后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蒹葭这个身份已经是足够通缉抓捕我的理由了,幕后主使却画蛇添足地增加这么多无关罪责,只能说明他增加的全是需要找人替他背锅的东西。」 「换句话说,根据这张通缉令上与我无关的内容反向追查,我们能找到很多以前没有关注过的线索。」 莫岁冷静下来勉强消气,大发慈悲地允许褚洄之继续跟没长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 他问褚洄之:「你身上有没有任何会暴露定位的东西?赶紧扔掉,我们先找个能躲避通缉的地方躲起来。」 听到莫岁说要带着自己一起逃亡,褚洄之没忍住,额头抵着莫岁的肩膀,欲盖弥彰地闷笑起来。 他就算被莫岁警告一万次也改不了恶劣的毛病,笑意盈盈的眼睛望向莫岁的侧脸,褚洄之故意吓唬人: 第230页 「跟我一起躲起来?小少爷,你现在可是在包庇重犯,搞不好也会被当从犯抓起来的。」 莫岁不为所动,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掌握褚洄之的套路了,知道该怎么四两拨千斤。 「哦,那我不管你了?我自己回主星,找新的搭档,和他同吃同住同训练,你觉得这个方案怎么样?」 褚洄之整个人霎时一僵,他不自觉地收拢了双臂,实实在在地将莫岁紧紧抱住,急促杂乱的唿吸掠过莫岁耳际,很明显是完全无法接受。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真正说出一个「不」字,因为这个方案能让莫岁全身而退。 莫岁嘆了口气,他安抚似的拍了拍褚洄之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替褚洄之说出否定的话。 「我觉得这个方案一点也不好,还不如包庇重犯。」 「嗯。」 褚洄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跳过这个让他自食其果的话题,开始正经地与莫岁商讨破局方法。 「先联繫瑞卡吧,她消息比较灵通,看看我们有没有混进主星的可能。」 莫岁用飞行器上的设备向瑞卡发出连线申请,堪堪半秒,瑞卡立刻接通。 瑞卡大概是料想到褚洄之会用陌生设备联繫她,但她没想到光屏画面上居然还出现了莫岁。 「莫岁?你怎么也在?」 瑞卡一贯冷淡中性的音调霎时提高了一个八度,震惊的目光扫视过两人几乎相拥的姿势,瑞卡崩溃扶额: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能不能先各自独立一点,别惦记着谈恋爱了。」 还没谈成呢。 莫岁委屈腹诽,他哪有只惦记着谈恋爱,表白表到一半就要突然紧急处理这档子破事,莫岁觉得自己已经够以大局为重的了。 「借你吉言。」 褚洄之显然也和莫岁的想法差不多,他无奈地呵了一声,随后询问瑞卡: 「主星附近有管制较为宽松的星港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瑞卡重重地嘆了一口气,面色严肃: 「但很遗憾,我不建议你靠近主星。甚至,我想不出一个对你来说绝对安全的去处。」 「所有的星港都严加盘查,主星现在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就算你们自驾飞行器远赴其他星区,只要你有所行动,无处不在的电子眼总会捕捉到你的行踪。」 瑞卡接着陈述利害: 「如果一味躲藏,你当然可以暂时安全,但问题是,这样你就没法反击,而这只会让我们越来越被动,就算能苟延残喘一阵,最后也就是被一网打尽。」 褚洄之没有立刻回话,他陷入思考,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控制台边缘点叩。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瑞卡说的没错,避其锋芒绝对不是优解。 他甚至奢侈地用了一点此刻寥寥无几的灵力掐指给自己卜了一卦,逃逸避祸,大凶。 既然不能坐以待毙,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褚洄之问瑞卡:「之前拜託你查的事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瑞卡点头:「那件事并不难查。」 「科林和云冉是同届就读维拉利加的校友,有不少当年的可靠信息都能佐证他们二人关系确实很好。毕业后,科林被聘研究所,云冉供职军部,二人仍有往来。」 「所以科林认领云冉的遗物不是别有图谋,而确实是出于个人情感原因?」 褚洄之问道,不免怀疑:「可以确认吗?不是演的?」 瑞卡加快语速,详细解释: 「应该不是。我查到了维拉利加的处分记录,科林当年有两次记过。第一次是因为在云冉竞争对手的水杯中下毒,因云冉主动检举未遂。」 「第二次也跟云冉有关,下毒事件后,云冉在校内风评受损,有人造谣她的成绩是作弊得来的,而科林和主要造谣者产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差点割掉造谣者的舌头。」 瑞卡提出自己的结论: 「科林从研究所辞职后进行非法实验的导火索,应该就是云冉的殉职。」 「时间对得上,云冉出事的时候科林马上就要转为正职,可他却突然意志消沉执意辞职,但他本人在当时并没有经歷任何重大挫折。」 褚洄之微微蹙眉:「云冉都死了,他做实验又有什么用?」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褚洄之其实能理解科林的心态,他们二人在偏执这方面有着阴暗的共通点。 研究实验药物这种事,分明是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的情况下才会採用的路数。如果云冉死亡,科林只会大刀阔斧地拉更多人给她陪葬,而不会这么多年都蛰伏在维拉利加。 「这也是我想说的。」 瑞卡调出几份文件展示在屏幕:「所以我怀疑,云冉根本就没有真正死亡。」 「当年这起事件震动不小,可我抓取了所有的媒体报导,没有一家报导有关于云冉殉职时的准确描述,连军部最初给出的通告也只是失控失踪,后来登记档案时才改为殉职。」 瑞卡作结:「如果云冉是在彻底失控后被科林以兽化形态收容至今,那就可以解释科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在潜心研究兽化实验药物了。」 「等、等一下。」 认真听讲的莫岁在褚洄之怀里举手,向瑞卡提问: 「虽然能查出科林的动机是重大进展,但这跟我们现在商讨如何让褚洄之安全逃过通缉有什么关系?」 第231页 眼见莫岁完全是一副被套牢的样子,瑞卡只觉得没眼看。她恨铁不成钢地轻轻「啧」了一声,转头看向褚洄之: 「因为,这能证明有一个地方对褚洄之而言相对安全,同时也能收集证据、择机反击。」 空气暂时沉默,褚洄之和瑞卡对视,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外或惊讶的表情,片刻后,他轻声道: 「我知道,科林的实验室。」 莫岁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勐地转头,诧异地看向褚洄之和瑞卡,却发现这两人好像在这个疯狂的意见上达成了共识,都是一副面无波澜的样子。 「你要去科林的实验室?!」 莫岁眉头蓦然蹙紧,声音也因难以理解而瞬间拔高。 褚洄之有些心虚,他垂下眼,逃避莫岁责备的目光。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瑞卡接过了说服莫岁的责任。 「这是目前收益最高的选择。与其担惊受怕地躲避外界防无可防的追杀,倒不如只全神贯注面对科林一个敌人。」瑞卡分析道。 褚洄之知道莫岁担心的不是什么收益,抬眸迎上莫岁的目光,他放轻声音安抚莫岁: 「科林是为了研究出让云冉恢復正常的方法才大量用异兽和兽化者进行实验。他有软肋,只要我们得当利用他的软肋,他就不会对我下杀手。」 莫岁诧异,他觉得褚洄之和瑞卡都疯了。 这两人的话根本没有说服他,他不可置信地摇头,指出计划中明显的漏洞: 「你们怎么能确定科林今晚还会去原接头地点?」 褚洄之不觉得这是问题: 「他会去的。他只知道星枢出现异变,却不清楚他的货能否送到,在确认情况前,他绝对会守在接头地点静观其变。」 莫岁还是坚决反对: 「你们怎么保证科林一定会按你们的想法行动?他绝对知道你混进实验室目的不纯,怎么会允许一个危险分子进入他的地盘?」 「所以——」 屏幕那头,瑞卡接过话茬,说出了让莫岁觉得更加匪夷所思的话: 「要让科林以为褚洄之是在命悬一线时被他救回去的,而不是安然谈条件主动要求跟他回去的。」 莫岁觉得自己已经彻底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想什么了,他干巴巴地争辩道: 「这怎么可能?如果褚洄之重伤,科林只会直接灭口以防后患吧。科林不是还有上级吗,他怎么可能违背他上级的意愿保全褚洄之?」 「不,只要褚洄之对他来说价值够大,科林就会铤而走险。」 瑞卡一向理性过头,她并没注意到莫岁的情绪不对,只是客观地阐述道: 「如果褚洄之能展现出与云冉失控时足够多的相似之处,且最终并没有彻底失控,那么科林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他这个珍惜的实验材料。」 莫岁没再反驳瑞卡,他不是被说服了,他是真的无措到了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地步。 「……那也不能,让他拿命去赌啊。」 莫岁小声地坚持,说话的尾音都出现了颤抖。 瞬间,褚洄之心脏揉成了酸涩皱巴的一团,他实在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莫岁可怜兮兮地坚持为他争辩,而他却没法站在莫岁的立场替他说话,这让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往莫岁心里捅刀的施暴者。 褚洄之紧抿着唇,他一言不发,抬手从后方捂住了莫岁的耳朵。 外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被隔绝,莫岁感受到褚洄之手指微凉的温度,整个人身上无形的尖刺也都像是被瞬间软化。 瑞卡目睹褚洄之的这个举动,她沉默两秒,没多说什么,只是简短道: 「你不用担心主星这边的事,我会尽力让损失降到最低。」 「莫岁是关心则乱,但你应该清楚,这是能让你免于囹圄之灾并且绝地反击的唯一方法。你不会感情误事吧?」 「我知道。」 褚洄之轻声道,漆黑的眸子毫不偏移地深深凝视着莫岁: 「给我点时间,我会说服他的。你刚刚说话太重了,他接受不了。」 瑞卡一哽,随后举手向恋爱脑表示服软: 「行行,我知道了,我好好说,你把他放开吧。」 「我这边信号有波动,怕加密系统会受到攻击,不能再和你们多聊了。」 瑞卡语速飞快,同时嘱咐两个人: 「你们两个抓紧时间完善计划,少花时间腻腻歪歪。」 说完,瑞卡转向莫岁: 「莫岁,你好好想想,你以为的保护究竟能不能真正保护褚洄之。」 「你不能意气用事,也不准跟褚洄之一起去科林那儿,你得回主星,我们里应外合,褚洄之的通缉令才有被翻案撤销的可能,听明白没有?」 莫岁那点刚冒头的歪心思被瑞卡瞬间扼杀,他还想心虚地反驳点什么,瑞卡却已经率先切断了连线。 二人再次独处。 感受到莫岁转而向自己投来的委屈巴巴的视线,褚洄之温柔无奈地笑了笑,心疼几乎从眼中溢出来,说的话却依旧冷静残酷: 「对不起,岁岁。瑞卡说的没错,你确实不能跟我一起去。」 莫岁的委屈顿时翻了一番,他转身面向褚洄之,直接抬手揽住了褚洄之的脖子,低着头闷声道:「你刚刚都不帮我说话。」 第232页 小少爷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会撒娇,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能被他毫不做作地带上三个惹人遐想的转弯。 这完全是犯规。 褚洄之整个人瞬间彻底宕机,他本能地同样拥抱住莫岁,一时间也不想再开口说任何扫兴的话。 虽然很不满意,但莫岁也知道瑞卡说的有道理。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新的漏洞: 「可你伪造自己失控总得要诱因吧?你凭什么让科林相信你是真的失控?还有瑞卡刚刚说的重伤,这怎么也演不出来啊。」 感受到褚洄之身体明显一僵,莫岁心头涌上不妙的预感,他拉开一点距离,清晰地看到褚洄之不太自然的表情。 莫岁心勐地一坠,他试探着问道: 「你没打算演?是吗?」 「……这其实并不困难,莫岁,你听我说。」 褚洄之从没感觉跟人交流是这么需要勇气的事,莫岁讶异忧心的目光刺得他如芒在背,他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支药剂还剩下一半,我确定它要不了我的命。我会注射药剂,再伪装成与星枢上的人鏖战重伤的样子。」 这完全是在冒险,褚洄之并不确定他承受药力的极限在哪里。他不想在莫岁的眼中看到失望或愤怒,越说声音越低,愧疚和自责罕见地占据了他的心脏。 但出乎褚洄之的意料,短暂的沉默后,莫岁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 甚至,莫岁的声音听上去积极且镇定,如果忽略他每个字间过长过重的停顿,几乎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已经处在失控边缘。 「那你发誓,在和科林对峙的过程中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莫岁主动牵住了褚洄之发凉的手,一字一句地道: 「你说,我就相信你可以做到。」 褚洄之缓缓抬眸,望进莫岁晶莹剔透的眼睛。 爱人的眼睛是最令人沉溺的星系,瞳孔浅灰的纹理是交织的星云,每一个跃动的光点都是闪烁的星辰。 而这双最纯粹最漂亮的眼睛正毫无旁骛地注视着自己,即使自己只是一颗渺小的尘埃。 褚洄之无可自抑地将莫岁拥入怀中,他用力到有些发抖,双手紧紧地扣住莫岁的肩膀,他同时近乎虔诚地许诺道: 「嗯,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一定会平安回来。」 与此同时,莫岁浅金色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了两下,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在褚洄之耳畔坚定地表达道: 「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再拖沓犹豫了。」 二人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莫岁注视着褚洄之,放纵心跳一路攀到拏云的高峰,他珍重开口道: 「褚洄之,我们可以在……」 声音闷了回去,褚洄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莫岁的嘴。 他大概猜出了莫岁要说什么,但天不遂人愿,这个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偏要实现在一个错误的时刻。 莫岁的脸被捂住大半,反倒显得那双真挚明媚的眼睛更加光亮夺目。 幽深的目光似有万语千言,褚洄之凝视着莫岁,声带滞塞,实在挤不出半个「不」字,可他只能逼着自己暂时违心忍耐。 「莫岁,」褚洄之顿了下,有些难以启齿,「我现在是通缉重犯。」 他声音发哑:「现在不合适,我没有资格,这对你不好。我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不要在现在,等我回来,好吗?」 可是,在褚洄之的恳求下,莫岁坚定地摇了摇头。 莫岁还记得自己之前跟褚洄之学到过不太光彩的一招,被人捂嘴的时候要怎么做。 他轻轻地吻了下褚洄之的掌心,效果立竿见影,褚洄之果然触电似的往后撤回了手。 莫岁重获自由,他迅速深吸了口气,再没允许任何事或任何人阻止他开口。 「你有没有资格,那只是由我来决定的事,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无关。」 看着不復镇静的褚洄之,莫岁认真清晰地说出了自己刚刚没能成功说完的话: 「褚洄之,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轰地一声—— 暖流一下子冲垮了经年的坚冰,宇宙间所有的星辰都在这一刻停止周转,这是无比寻常的一瞬间,这是颠覆所有寻常的一瞬间。 像是身处某个夏季暴雨的夜晚,心跳如雷声响彻整个世界,褚洄之听到莫岁再度坚定地重复: 「褚洄之,我们现在,可以在一起吗?」 第116章 越是一无所有, 便越是锱铢必较。 这是褚洄之曾经的自嘲。 在从前拮据难堪的日子里,褚洄之所暂时拥有的东西总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被上天收回,所以他学会像捕猎一样毫不犹豫地抓住每一个时机, 撕咬下任何一点能让他过得更好的战利品。 褚洄之并不相信延迟满足这种说法, 谁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只活在当下。 可他现在没法再坚持这样的想法了。 这一刻,看着等待自己给出回答的莫岁, 褚洄之一贯奉行的这条处事原则彻底崩塌。 如果告诉不久前的褚洄之,未来某天,他面对莫岁的主动表白,脑子里想的会是拒绝,褚洄之只会当这是句不好笑到有些可笑的无稽之谈。 可现实总以最荒谬的形式上演。褚洄之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的念头,居然真的是让莫岁不要跟他在一起—— 第233页 起码是暂时不要。最好也是暂时不要。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够喜欢莫岁, 更不是因为他不期待与莫岁确定关系。 凝望莫岁澄澈专注的眼睛, 褚洄之无比煎熬地感受到内心的拉扯,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犹豫退缩的原因。 因为莫岁不是他的猎物。 他对莫岁好不是为了捕获莫岁的爱, 也不是为了得到任何战利品。 未来飘摇不定, 如果莫岁和他在一起不能得到幸福,如果他和莫岁在一起只能自私地让自己得到和爱—— 那他真的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值得向莫岁说出那句「可以」。 「根据速率计算, 距离舰队抵达坐标大约还需二十分钟。」 系统机械音在狭小的舱室内响起。 莫岁争分夺秒,他向前一步, 拽了拽褚洄之的衣角: 「快点回答我。」 感受到袖角被轻轻拉扯的力度,褚洄之失神到连唿吸都失去自主。 他一直不敢想像, 莫岁在没有喜欢他的时候都能向他施予那么热烈的善意,如果莫岁真的喜欢他, 他又会得到怎样的偏爱。 而莫岁此刻的神情给了他答案。 少年略显青涩的脸因为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而浮现出梦幻般的淡淡玫瑰色,比琉璃更加流光溢彩的瞳孔中是清清明明不掺一点杂质的纯粹感情。 整颗心涨满了酸涩交织的情绪,褚洄之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剧烈的痛感顺着神经攀上大脑,这才将他的灵魂强行拉出那片足使他心甘情愿溺亡的浅灰色汪洋。 「……星枢主舰上的证人证物我们还是得尽量保住。」 褚洄之声带绷紧到了极限,他眼神并没聚焦,很明显是在硬逼着自己不要正面回答莫岁的问题。 「这件事你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并不算困难,你听我说。」 褚洄之极突兀地一停顿,他深唿吸,调整频率异常的心跳和几近发烧的大脑,继续开口要告诉莫岁具体的行动方案。 而就在这时,莫岁反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空档,他微微踮起脚,亲了一下褚洄之的侧脸。 莫岁其实是紧张的,这一点从他通红的耳根和颤抖的睫毛就可以看出来。但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真的是一副不得到肯定答案决不罢休的样子。 「我喜欢你,我们可以谈恋爱吗?」 望着褚洄之波光粼粼的双眸,莫岁直白地发问,不允许他绕开话题。 褚洄之足足愣了十秒。 在这十秒里,他脑海中闪回了无数自相矛盾的念头,每一次矛盾的冲击都像浪涛拍上礁石,岩石裂痕蔓延,他本就违心的决意也愈加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找回仅存的理智,褚洄之重重咬牙,用尽所有意志警告自己不要被沖昏头脑。 他硬邦邦地开口,那声音简直不像他本人发出的。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他此刻毫无感情的言论,大脑则在一遍遍地回放着莫岁刚说的话。 「你在星枢的主舰上开全网直播,那支舰队是不敢靠近的……」 ——莫岁说喜欢他。 「我说到哪儿了。」 褚洄之深吸气,他艰难地摒除杂念,终于找回刚刚被打断的话头: 「让瑞卡用她的人脉和资源迅速扩大传播报导范围,你只需要拖到援军赶来的时候……」 ——莫岁问他可以跟他谈恋爱吗。 思路再度被打断了个彻底,褚洄之用力揉了揉眉心,他想隔绝那些令他心思浮躁的声音,目光却无意对上了莫岁的眼睛。 「褚洄之。」 莫岁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点失落,浅色的瞳孔映着舷窗外闪烁的星光,忽明忽暗。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你不喜欢我了?」他小声问。 那一刻,宇宙轰然夷为平地,褚洄之脑海中所有争执的声音骤然清零。 然后,他只剩下了一个坚定无比的念头—— 去他的理智,去他的未来,他只要现在,他只要莫岁。 褚洄之缴械投降,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颤抖,却绝对真心。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闻言,莫岁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他仰起脸,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 「这招原来这么好用,怪不得你总是能骗到我。」 得逞的莫岁狡黠地眨眨眼,连微卷的头髮都跟翎毛似的倨傲翘起几缕。 褚洄之一愣,他并没有气恼,恰恰相反,如墨的眼眸如同拨云见日般生出笑意,他温柔地用双手捧住莫岁的脸。 「岁岁,只要是你,不论哪一招都会好用。」 他温声低语,随后微微俯身,在莫岁期待的眼神中,如他所愿地认真吻下去。 这是一个在兵荒马乱之际也绝对与仓促无关的吻,甚至惬意到了让人错觉时间早已为他们暂停的地步。 这个吻没有承载任何沉重复杂的东西,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更不是为了征服什么,只是在倾诉和回应彼此内心满溢而出的纯粹感情。 两个人都是笑着的,因为偶尔会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不算太过深入的吻断断续续,几度要维持不下去。 可亲吻始终没有中止,因为另一个人很快会追着对方继续吻上去,这份腻歪的亲昵也就被没完没了地无限拉长。 时间终于再度向前流转,不是因为有谁终于觉得漫长的亲吻应该停止,而是因为系统第二次播报了舰队抵达的预计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第234页 「所以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吗?」 莫岁期待地问,他唿吸急促、目光明亮,嫣色的唇上还留着润泽的水光,真挚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褚洄之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他深深凝视着莫岁,那份根深蒂固的不配得感如同恶魔阴魂不散的利爪,依旧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他越爱莫岁,他就越难在自己还在被通缉的时候将莫岁与自己绑定。 褚洄之伸开双臂,将莫岁紧紧揽入怀中,密长的睫毛颤抖着在瓷白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一双随时会被狂风撕裂的蝴蝶翅膀。 「我喜欢你,莫岁,我比确定我还活着更加确定这一点。可……」 话音戛然而止,褚洄之说不出任何会让莫岁感到失落难过的话,最终只能诚实吐露内心深处最挣扎的声音: 「可如果,只有我被拯救,只有我在向你索求满足无尽的欲望,就算你愿意,我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去做于你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褚洄之不清楚煎熬的沉默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已经将自己内心狼狈拧巴的那些想法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莫岁面前,他近乎体无完肤,他不知道莫岁会不会感到幻灭和失望。 他觉得自己很像接受审判的犯人,在法槌一锤定音之前,只能猜测自己究竟是终身监禁还是无罪释放。 「……褚洄之,你这么说是不对的。」 莫岁的声音打破寂静,他纠正褚洄之的错误,无比认真地开口道: 「因为不止有你在被拯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莫岁拍了拍褚洄之,示意他先松开自己,随后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我刚刚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计划,去舰尾底部拿东西?」 莫岁突兀的问题出乎褚洄之意料,他点头:「嗯,还没有。」 这一晚上过于跌宕起伏,莫岁被迫暂时搁置了最开始给他震撼最大的那件事,现在旧事重提,他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能完全消化。 他调整了下唿吸,尽量冷静客观地讲述道: 「我在送走阿查的时候发现,阿查居然认识我的母亲,他那里有一封我母亲留下的信,我是去拿那个的。」 褚洄之微微蹙眉,没太理解莫岁的话: 「可这怎么可能,你的母亲不是从没离开过主星吗?」 莫岁垂下眼,看似平静地简单阐述: 「梅薇思女士并不是我的生母,那个在我幼年时就无故失踪的侍女阿余,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 褚洄之瞳孔勐然一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莫岁的手。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莫岁顺势抬起了被他握住的左手。莫岁翻过手腕将内侧朝上,挽起袖管,露出光洁皮肤上那道突兀的疤痕。 莫岁看向褚洄之:「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这道疤是因为母亲在去世前病得很重,接近精神失常,所以才会不慎伤到了我。」 「我今天晚上才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她不是因为失常才会伤害我,她是因为要掩饰真相抚养我才会逐渐精神衰弱,她是真的想杀……」 莫岁越加伤感颤抖的话没能说完,褚洄之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拥入怀中,那些令人心碎难言的话都湮没在了紧紧相贴的胸膛和面颊之间。 「你看,我也并不是完美的,我的世界也有很多骯脏难堪的地方。像你需要我的支持一样,我同样需要你的陪伴。」 莫岁声音很轻,褚洄之却觉得他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自己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听完这些,你会觉得你没有原来那么喜欢我吗?」莫岁问。 褚洄之深觉荒唐,他一口否定,坚定地向莫岁承诺: 「怎么可能。这些事情都完全无所谓,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我也是一样的。」 莫岁反扣住褚洄之的手,二人手指交错紧握,体温叠加渲染,冰冷的空气也便不再让人感觉难捱。 「除了总是爱妄自菲薄之外,你在我眼里没有缺点。」 莫岁微笑,那双微微上挑的冷淡眼睛显出极温柔的弧度,耳尖的薄红色像一片最轻最暖的晚霞: 「而且你有这个缺点也没关系。」 「因为我需要的仅仅是你,而不是完美无瑕的你。」 第117章 褚洄之当然也并不是天生就擅长并习惯伪装的。 而且擅长与喜欢完全是两码事, 虽然他很会利用温和漂亮的皮相来掩盖不完美的内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喜欢戴上面具与人虚与委蛇。 如果有一个人能接纳欣赏自己真实的全部就好了。 再贪心一些的话,那就希望自己对这个人也同样独一无二。 褚洄之突然想起, 这是十八岁的他成年时, 对着蜡烛幽微的火光许过的幼稚愿望。 而这个在当初的他看来近乎痴人说梦的愿望居然真的实现了。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带动灵魂不可思议的震颤,褚洄之轻轻环住莫岁的腰, 他额头抵在莫岁的肩上,一声包含着无数复杂情绪的喟嘆缓缓飘散在安静的空气中。 「莫岁, 你刚刚说过的话,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褚洄之突兀地开口问道。 莫岁愣了下,他不知道褚洄之指的具体是哪句话,毕竟他刚刚说的话确实有点太多了。 第235页 「呃,你说哪一句?」 莫岁犹豫地问道:「是我需要你这一句?还是, 你有缺点也没关系这一句?」 莫岁声音渐小,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这些话说得过分肉麻, 再次重复实在有点尴尬。 同时, 莫岁还有点别的担心。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颇有水平,属于可遇不可求的灵光乍现, 他清楚自己大概率没法再完整復刻一遍, 提前给褚洄之打预防针: 「那个,先说好, 再说一遍可能没有刚才的效果,我都不知道我刚刚是怎么说出来这些话的, 你、你别觉得尴尬。」 褚洄之不在意这个,他摇了摇头, 轻声道:「没事,我指的不是这些。」 环抱着莫岁腰身的手臂在无意识中收紧, 褚洄之居然真的做到了没绕任何弯子地直白开口。 他生疏却坚定,坦坦荡荡地向莫岁索求他的渴望。 「你说喜欢我那一句。我想,再多听一遍。」 闻言,原本已经开始在心里反覆默诵练习的莫岁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他抬起眼向褚洄之笑:「这个简单,没问题。」 两相对视,莫岁眼里的光芒也亮闪闪地映在褚洄之的眼中。 「我喜欢你。」 莫岁无比清晰地说道。 莫岁认真地看着褚洄之,他实在很喜欢那张漂亮的脸上跃动着的破碎却明亮的神采,微微抬头,亲了下褚洄之的下巴。 「……没听够,再说一遍。」 褚洄之没有满足,他耍赖似的再度要求,乌黑柔顺的髮丝从他耳边垂落,略显杂乱地也搭在了莫岁的肩头和颈侧,如同藤蔓暧昧地攀绕错结。 「我喜欢你。」 莫岁的声音干脆肯定,他踮了下脚,安抚似的亲吻落在褚洄之鼻尖。 「我最喜欢你。」莫岁加重语气。 心脏缺失的部分被一点点填补满足,暖流回涌。 四肢百骸都仿佛重塑焕新,可褚洄之依旧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他低声向莫岁道: 「可是,我只喜欢你。」 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令人酥麻的钩子,还藏着点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的埋怨。 莫岁刚开始并没有听懂褚洄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褚洄之的小心思。 莫岁拽了下褚洄之的衣领,示意他微微低头。 纵容的亲吻像羽毛似的轻轻落在褚洄之额头,莫岁毫无阴霾地笑起来,完全没有原则地改口道: 「那我也只喜欢你。」 褚洄之没有想到他会得到莫岁这样纵容的回应。他是想尽可能获得莫岁更多的偏爱,可他没有料到莫岁真的会完全包容他的独占欲。 他都已经做好为了建立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而努力做个正常人的准备了,可莫岁居然不觉得他的占有欲是不正常的。 也因此,褚洄之第一次觉得,直言自己的缺点和难堪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因为他相信他爱的人会接纳他的不足,所以他也就真的完全不需要强行把自己伪装成完美的另一个人。 「莫岁,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褚洄之声音依旧有着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颤抖,却没有了任何因患得患失而产生的紧绷与疯狂,他只是在陈述心迹而已。 「因为我只看着你,所以我就会希望你也只看着我;因为我只喜欢你,所以我就会希望你也只喜欢我。」 褚洄之看向莫岁:「如果我们真的确定关系,我只能接受唯一和永远,这一点我需要提前告诉你。」 「我早就知道啊。」 莫岁毫无思考过程的即刻回答令褚洄之有些意外,他微微挑起眉头,还没等他表示疑惑,莫岁已经继续开口。 「这些话其实你早就跟我说过一遍的,只不过你现在忘记了。」 说到这儿,莫岁不自在地略微偏开视线,声音也变得有点含混: 「你当时真的很过分,我还没有想清楚,你非要逼着我让我听你表白,还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我跑都跑不了。」 褚洄之诧异,表情管理有些失控,他难以置信地询问莫岁: 「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会忘记?」 「就是你从调查总局回来的那天晚上。」 莫岁道:「因为我当时脑子一团浆煳,你应该是怕我会有芥蒂,所以把那段记忆暂时封锁了。」 「但是我这次出来什么也没带,所以得等回去之后,才能用你当时给我留的东西帮你取消封印。」 居然还有这档子事。 而且当时的莫岁在他越过底线之后居然完全没有改变日常生活里对他的亲近。 褚洄之扶额深唿吸,他现在只感觉后悔,要不是他过分谨小慎微,让莫岁开窍的时间不知道能提前多少。 飞行器外,辽远的视野边缘已经隐隐可见人类活动的痕迹,有信号灯隐隐闪烁。 时间所剩不多,一根筋的莫岁还惦记着褚洄之没有亲口说自己是他男朋友这件事。 他揪住褚洄之的衣领,没有半点威慑力地威胁道: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你男朋友?你快点说!不说不准走。」 莫岁下手没太有轻重,褚洄之感到了一点轻微的唿吸不畅,但他反而轻快地笑出了声,就着莫岁揪他衣领的动作再度将莫岁揽进怀中。 第236页 褚洄之低头,亲昵地蹭了蹭莫岁的侧脸,少年蒲公英似的浅金色髮丝温暖柔软,一如莫岁本人。 「可小少爷不是我的金主吗?我现在是终于可以上位了?」 褚洄之拖慢了语速,坏心眼地旧事重提。他笑着望向怀里的人,果然看到莫岁的脖子和耳朵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一下窜红。 褚洄之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些:「看来金主先生是对本人的服务质量很满意,愿意让我长期上岗了?」 「那在我升职之前,以前的工资该怎么结算?感觉我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是有很多没做到位的地方,一共亲都没亲几次,好像并不太称职。」 褚洄之慢吞吞地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莫岁的手,他带着莫岁的手向下,将莫岁的手拉到自己腰间。 提起当初自己包养褚洄之的「丰功伟绩」,莫岁本来就觉得害臊,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一钻,哪里顾得上褚洄之的小动作。 他煳里煳涂地被褚洄之拉住,还没等反应过来,手掌就实打实地触碰到了男人精干坚韧的腹肌和腰线,脸上的温度瞬间又往上攀升了一个度。 不是,哪有这样的! 色诱也不能这么直接硬来啊! 莫岁企图制止:「你、你等一下……」 可他没能成功,话语权依旧在褚洄之手中。 「这段日子我实在有些玩忽职守,想起来确实很是愧疚。」 男人极具蛊惑性的声音像醴泉酿造的清酒,只尝到一点就令人头重脚轻地发飘。 「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怎么能只收钱不干活?金主先生,这样算起来,在做你的男朋友之前,我好像有一大笔债要还。」 莫岁被哄得晕头转向,居然觉得褚洄之说得不无道理。 他顺着褚洄之的思路道:「那你要怎么还?」 褚洄之那张漂亮到令人失语的脸在莫岁眼前一点点放大,氤氲着雾气的深邃眼睛缓慢地眨动,有种精緻画像被赋予了生命的神奇既视感。 「我可是很贵的,2000星币一个吻,您觉得这个价格合适吗?」 莫岁当然希望褚洄之越贵越好,这样他能快点还完所谓的「债」。 「其实,两万也不是不行。」他小声嘟囔道。 距离过近,褚洄之清晰地听到了莫岁的话。唇角的弧度更加愉悦地勾起,他故意胡搅蛮缠地说道: 「那可不行,我可不是哄抬物价的奸商。自营业以来,鄙人这儿就只有你一个客户光顾,你说,我是不是该给我唯一的主顾打个折?」 「给你打一折,这样亲一次就是200星币,现在还有买一送一活动,怎么样?很划算吧?」 哪有这样倒贴还债的,要还到猴年马月去。 莫岁本来脸皮就薄,被褚洄之这么拉着云里雾里地鬼扯了半天,他有点恼羞成怒,急得差点咬褚洄之一口。 「到底还想不想谈了?不谈拉倒。」 眼见莫岁真要生气,褚洄之极有眼力地见好就收。 「想谈。特别想。」 他拉住莫岁,笑意尽数收敛,面色转为正经,也不再油嘴滑舌。 「虽然流年不利欠了这么多债,但幸好债主是我男朋友,他会网开一面,让我先欠着,以后再慢慢还的。」 「对吧?男朋友。」 真正说出这个称唿,一贯口若悬河的褚洄之都有些面红心跳,他偏过脸轻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紧张和悸动。 莫岁一下子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刚刚是怎么故意逗弄自己的,浅色的瞳孔倏地亮起来,连捲毛的弧度都让人错觉卷翘了不少。 他笑起来,幅度极大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男朋友!」 「哦,还有。」 莫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抿了抿唇。 「既然这样的话,你说的那个什么,亲一下就买一送一的活动,也不是不可以。」 色胆包天的小少爷反悔改口道。 第118章 主星时间, 傍晚八点。 此时正值交通高峰,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各行各业下班换岗的工作者忙于通勤, 悬浮车和天际轻轨的灯光将刚刚降落不久的夜幕彻底照亮。 此刻也是人们一天中为数不多用来接收外界新鲜信息的时刻。车载新闻频道以及公共媒体屏幕一如既往, 正在这个黄金时段播报着各星区主要新闻和消费gg。 可日復一日之下,人们早已看厌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在令人眼花缭乱的gg屏下, 通勤者们多数都在无精打采地各自刷着光屏,并没有兴致多加关注大屏上大写加粗的漂亮推广语。 如果说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那大概就是总长次子莫岁星炬杯搭档被下达最高级通缉令的消息登上了星网头条。 这样的丑闻总是最能引起民众讨论的,什么高层内部乌烟瘴气、特权阶级子弟为所欲为,每个人都能义愤填膺或真或假地批判上两句。 一切如常,就在这时,统一联网的广播gg系统设备突然集体卡顿黑屏。 虽然设备故障只有一秒, 但因为受影响的设备足够多,第一星区乃至更广范围的交通流都在那一秒黯淡, 从远处看, 整片天幕仿佛一只在瞬间眨动的硕大眼睛。 众人被这一点异动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扭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媒体设备。 第237页 下一秒, 在众人疑惑的观望下, 媒体系统重新连接,屏幕和喇叭中放出的音画信息却与前一刻截然不同。 「各位晚好, 我是莫岁。」 少年青涩却坚定的面庞出现在无数屏幕上,从画面背景来看, 他身处一片狼藉的母舰甲板,身后是横七竖八晕倒的异兽和星盗。 「如各位所见, 我此刻身处的位置正是星枢星盗团主舰。」 在黑暗辽阔的未知坐标宇宙空间内,莫岁的脸孔和髮丝是唯一的亮色。他神态微冷, 却身姿挺拔、眼眸明亮、声音坚定,身上脸上都有不少作战后的污脏和血痕,是所有人想像中明日之星该有的模样。 莫岁此言一出,于各地被迫观看这段直播影像的人群都爆发出不小的惊唿议论声,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在今天颁布的通缉文件中,褚洄之与星枢勾结这一条无疑是招致骂声最多的。 其他的尚与民众利益无关,唯独烧杀抢掠却屡禁不止的星盗是所有民众都感同身受、深恶痛绝的。褚洄之身为与政府高层有密切联繫的半个公众人物居然有此行径,不论真假,都已经招致极大的负面舆论。 而现在莫岁居然也现身直播,直接承认自己与星枢有关。 杂乱的讨论批评声纷然响起,其中不乏格外激昂的冲动者,幸好莫岁并不能实时接收到观众反馈,不然他的节奏非得被打乱不可。 「反响不错,大家都在听你说,继续。」 莫岁的听筒内传来瑞卡冷静中性的声音,这也是莫岁现在唯一能得到外界反馈的渠道。 在瑞卡的视角里,她能看到莫岁一脸冷色,表情比平常还要严肃不少。虽然这样的神态看上去可信度更高,但莫岁显然不是特意这么表演的。 瑞卡以为莫岁是在紧张,安慰道:「不用紧张,按计划详细说就好,我能保证你有十分钟的时间不会被打扰。」 紧张只是一部分原因。 手指默默攥紧,莫岁重重地唿了口气。 自己的发言关系到褚洄之的安危和能否藉助舆论力量倒逼政府作为,莫岁当然会紧张。 但除此之外,褚洄之临行前的安排和叮嘱才是让莫岁情绪低落的主要原因。 「你只需要提高自己在大众眼中的可信度,除了用证据否定我与星盗有关联之外,不要急着替我澄清其他任何罪行。」 褚洄之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知道莫岁肯定会抓住机会不顾一切替他说话,可他不允许莫岁这么做。 「不要承认我们关系匪浅,不要表现出对我有任何一点超越法度的偏袒。记住,你对我其余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你绝对相信证据和法律对我的公平判决,如果我犯罪属实,你同样痛心疾首于我的误入歧途。」 褚洄之甚至希望莫岁对他展现出的态度是仁至义尽的,最好能像扔掉一枚弃子一样尽力撇开二人的关系。 只有这样,舆论才会将他与莫岁分开看待,莫岁才能不受拘束地在主星做更多事,他也才能在科林面前伪装成被莫岁为了莫家的声誉利益而抛弃的样子。 莫岁清楚这些,褚洄之临行前跟他把利害关系讲得很明白。 可清楚不代表接受,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莫岁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让褚洄之处在无人支援的孤立境地。 莫岁有点说不明白的委屈,这要是让他按自己的意愿来发表声明,他脑袋一热都能直接公开恋爱关系,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有本事就连他一起骂。 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掌心的疼痛唤回冷静,莫岁深唿吸,他调整情绪,按部就班地照着他与褚洄之事先确定的策略来发表声明。 抬眸直视镜头,莫岁直入正题,语出惊人。 「潜伏星枢是我的父亲、政府现任总长,莫晤沉先生交给我和我的前任搭档褚洄之的秘密任务。」 莫岁极少在公众面前提及自己与莫晤沉的关系,因为他并不涉足政界,训练成绩也不是靠莫晤沉取得的。他首先是他自己,之后才是某某某的儿子,莫岁向来秉持着这个观念。 同时,莫岁也知道,不论他自己是否自愿,他都已经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以前总是在一些并没那么重要的细节上跟自己较劲,不愿意主动地被父辈的权势荫庇。 因此,真算起来,这应该是莫岁第一次狐假虎威地利用莫晤沉的名头给自己争取切实的利益。 莫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褚洄之传染了,脸皮和胆量都长进了不少。这样违背莫晤沉意志先斩后奏、靠拉莫晤沉下水来给自己撑腰的事,他居然做得完全没什么心理负担。 莫岁接着道: 「结果如各位所见,星枢头目兰蒙已被当场击毙,舰船上的其余人员也都被控制。我早先已经向军部发回支援信号,赫莲娜指挥官的部下军舰很快会赶到收拾残局,政府后续也一定会对此事严加查处。」 这句话不是说给民众听的,而是说给在暗处监视的幕后主使听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算主使者的势力能够先赫莲娜的部下片刻抵达现场,他们也没法全身而退。 是就此撤离还是鱼死网破,按照幕后主使一贯完全不露真容的谨慎作风,在其本人的身份并未有曝光风险之前,铤而走险绝对是极其不值当的选择。 第238页 更何况知晓信息最多的兰蒙已经死亡,舰船上的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更多会泄露幕后主使身份的线索,自露马脚显然非常愚蠢。 与此同时,全网直播也是同样的目的,利用公众舆论的影响力来更多地向幕后主使施压。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武力手段灭口,无疑就做实了事件背后另有隐情,不仅会使事态更加引人注目,也相当于在反向证实莫岁的言论。 左右星枢也只是个捕猎工具而已,如果幕后主使还想藏住自己的狐狸尾巴、继续在暗处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算星枢的落网会暴露部分交易,其最划算的选择也只有就此撤退、隐藏保护更重要的秘辛。 莫岁密切地关注着监测屏幕,看到那支来者不善的小型舰队的位置信号转向远离消失,他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 这一步没有走错,他搬了莫晤沉、赫莲娜以及公众这三尊大佛出来,总算是逼得幕后主使在这一步不得不选择退让。 但直播到这里,对莫岁而言,最困难的部分其实才刚刚开始。 他还没有向大众表明自己对于褚洄之通缉令的立场态度。 这一部分的措辞是褚洄之一字一句全部提前替莫岁拟好的,莫岁不需要自己发挥。 可这依旧很困难,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对莫岁而言都完全违心。 莫岁逼着自己完全放空大脑,这才不让情感有战胜理智的可乘之机,他像台复读机似的,照着记忆里褚洄之教他的话干巴巴地背诵道: 「关于、我的前搭档褚洄之涉嫌多桩违法犯罪记录一事,我只知晓他与星枢勾结一事并不属实,其余内容我均不知情。」 狂跳的心脏在不断抗议,莫岁依旧没有任何停顿。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一旦稍微停下来缓口气,就绝对没法说完接下来这番很明显是在与褚洄之划清界限的话。 「在得知通缉令发布后,褚洄之抢夺星枢上的飞行器并潜逃,目前下落不明。我很抱歉没能成功拦下他,我不清楚他出逃的原因是否为畏罪,如果证据确凿,虽然遗憾痛心,但我绝对支持司法系统对他进行客观公正的判决。感谢各位的关心与监督。」 莫岁的发言平静流畅得像是没有任何情感波澜。就好像对他而言,这位搭档和武器一样,出了问题就可以更换,不是朋友,更不是值得偏私的特殊对象。 「可以了莫岁,你的发言很不错。」 听筒内传来瑞卡的声音,莫岁鼻头倏地一酸,他死死咬住舌尖,没让自己在镜头里显出半分可疑的脆弱。 瑞卡嘆了口气,她知道对诚实的莫岁而言说出刚才那些话有多艰难,放软语气给莫岁递了个台阶: 「你已经在赫莲娜部下舰队的探测范围中,不会再有危险了,我现在切断直播。」 与刚刚暗中接近的舰队不同,军部正规舰队的信号光源隔着半个星座都清晰可见,先遣战斗机甲甚至已经近在几分钟内就可抵达的距离,幕后主使的势力不可能再伺机折返。 耳机里传来瑞卡明确告知自己直播已中断的声音,可莫岁依旧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呆了五秒。 一是因为他怕出现转播意外,二是因为他现在实在僵硬得有些难以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解冻似的,莫岁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抬起手,一点点伸展僵硬的手指,转动眼珠看向自己被掐出一排月牙形白色印子的掌心。 「瑞卡。」 莫岁轻声道,与刚才发言时的坚定有力不同,他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说话都变得轻飘飘的。 「褚洄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把有我的指纹的枪。」 当时二人心照不宣,没有对褚洄之的这个举动有任何异议或解释。 但莫岁不傻,他心知肚明—— 褚洄之要伪造出他被自己抛弃的假象,还要让科林判定他走投无路不成威胁,拿那把枪要干什么显然很明确。 「他肯定会很痛的,可他因为怕我会有负担,甚至都不让我真的去做那个开枪的人。」 莫岁压抑着难过,蹲下身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来自稀薄空气的凉意浸透他的防护服,他死死揪着手肘处的衣料,连嵴背都在微微颤抖。 瑞卡欲言又止,却很快被莫岁打断。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来自外界的光线照亮昏暗的甲板,先遣援军在不远处降落,莫岁这点可怜的休息时间也由此消失,他撑着膝盖站起身。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下一次,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他不只是我的搭档。」 那瞬间,莫岁像是迸发出了无限大的力量,他挺直嵴背,坚定地说道: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绝对无条件信任他。」 第119章 搭乘军部飞行器回到主星, 莫岁好歹是逃过了媒体的围堵。 他在军方人员的陪同下走出停机港,抬眼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哥?」 莫岁叫了一声,倚靠着悬浮车的莫凌昭听到他的声音, 熄灭手里的电子菸。 军部场地内是不允许出现哪怕非明火的电子菸的, 但显然,这条规定没能管住莫凌昭。 「辛苦您, 我带我弟弟离开就好。」 长款西服外套的下摆在晚风中微微飘动,莫凌昭看上去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样子。 第239页 他跟负责护送莫岁的军方人员握了个手, 揽过莫岁的肩膀,将人往悬浮车的方向推了一步。 军警有些犹豫: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接人的手令吗?按照规定,我们不能直接放人。」 似乎是没想到军警会出言阻挠,已经打开车门的莫凌昭转回身, 疏离冷淡的眼神浅浅扫过这人制服上的编号。 这是个不言而喻的动作,就在警卫汗毛倒竖之际, 莫凌昭却笑容可掬地道: 「手令稍后自然会有我父亲派人送来。只是作为兄长, 我实在担心幼弟,您应该也知道这孩子今晚都经歷了什么, 我只是提前几分钟把他带回家而已, 应该不算很逾矩吧?」 见对方态度松动,莫凌昭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多谢您通融, 算您帮我个忙。」 坐在副驾上,大脑超负荷运转的莫岁一开始并没有和莫凌昭交流。他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开口, 实在分不出心思考虑莫凌昭提前接走自己这件事有哪里不对。 或许是为了防止被跟踪偷拍,莫凌昭升起了车窗全部的遮挡帘, 整个车体密不透光,全靠着雷达导航系统前进。 车辆几次转弯, 莫岁突然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违和。 他方向感和距离感都很好,他总感觉,这辆车此刻并不是在往莫宅开。 「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莫岁在座位上坐直,他转头,警惕地问道。 莫凌昭没有回答,昏暗的车内环境中,莫岁只能看到男人侧脸一截紧绷着的锋利下颌线。 「哥?」 莫岁又叫了一声,手指同时悄悄摸向安全带的卡扣。 莫岁原本是想不动声色地解开卡扣伺机逃跑的,但卡扣在解开的瞬间居然传出了清脆的咔哒声,在安静的车体内盪起清晰可闻的回音。 这一下实在有点尴尬,莫岁背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抠了抠车门,想看能不能一不做二不休地干脆跳车。 「冒险漫画看多了吧。」 莫凌昭听上去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他无情地打碎莫岁的幻想: 「且不说你该怎么从时速200公里的车上跳下去,你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无异于羊入虎口。你信不信,只要你现身,从无数犄角旮旯里涌出的媒体记者能把你直接扭送到新闻发布中心去。」 这话倒是没错。 莫岁往座位上一瘫,抬头望天,不得已放弃跳车逃跑的计划。 但总也不能坐以待毙,莫岁看向莫凌昭,不死心地再次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为什么不回家?」 闻言,莫凌昭偏过视线,斜瞟了莫岁一眼: 「没大没小的,出去一趟,连哥都不叫了?」 这就是承认二人确实没在往莫宅的方向走了。 莫岁正处在看谁都不怀好意的应激状态,他跟全身长刺似的,双手交抱,对着莫凌昭毫不客气地道: 「是父亲的意思?是嫌我破坏了他的名声还是嫌我给他捅了篓子,所以连家都不想让我回了?那也挺好,那以后我就管您叫莫议员,管他老人家叫莫总长,省得你们再为我费心。」 这话说得简直倒反天罡,莫凌昭气得在加速超车的同时腾出手来给了莫岁一个重重的脑瓜崩: 「小屁孩,胡言乱语什么呢?」 二人沉默对峙,片刻后,出言打破沉默的人是莫凌昭。 「本来不该是我来接你的,父亲不觉得我会老实把你带回家。」 莫岁愣了下,还没等他发问,莫凌昭又给了一脚油门。他快要把悬浮车开成飞行器,同时自言自语似的快速说道: 「得送你离开主星,你一旦回家,父亲就不会允许你再在公众面前露面。你已经让他感到失控了,他为了守住秘密,最多只能容忍你乖乖在家里当个吉祥物。」 莫岁想要开口说话,却被莫凌昭不留任何机会地打断: 「别问为什么,你要是还想自由,那就听我的安排,不要回去。」 说到这儿,莫凌昭眼神复杂地看向莫岁,他抬手揉了揉莫岁的头髮,声音很轻: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哥哥,一直都有事瞒着你,你或许会觉得失望疑惑,但是岁岁,你得相信,我很爱你。」 「……哥,你一直瞒着我的事,是我的母亲其实并不是梅薇思女士吗?」 瞬间,剎车被一踩到底,就算车辆配载了性能最好的剎车系统,也还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莫凌昭神情骤变,他勐地转头看向莫岁,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不对,是谁跟你胡说八道,莫岁,你别相信别人胡言乱语……」 「哥,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 莫岁镇静地看着莫凌昭,并没有莫凌昭想像中他可能会表现出的迷茫与崩溃,他继续说道: 「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看着我为了一个我无法改变的原因努力想要得到你和父亲的认可,难道真的要比让我知道真相更好吗?」 莫凌昭一言不发,他手指攥紧方向盘,并没有给莫岁回答。 莫岁追问:「你想保护我,所以总是要控制我,不让我有知晓自己身世秘密的可能,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还是说你真觉得这样是对我好?」 第240页 这句话戳中了莫凌昭内心一直以来的矛盾,他用力向后捋了一把额发,一贯完美无瑕的表情彻底碎裂,眼底泛红,他不解地看向莫岁: 「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知道真相呢?」 莫岁觉得这是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 「当然要知道真相,没什么谎是能撒一辈子的,我怎么可能在谎言下无忧无虑?」 「那你要我怎么办?」 莫凌昭语气有些失控,他烦躁地点燃香菸,呛人的烟雾在密闭的空间内升起,可他看了眼莫岁,啧了一声,还是反手在真皮座椅上直接按灭了只吸了一口的烟。 莫凌昭至今还记得,梅薇思在临终前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的样子。 女人瘦骨嶙峋的手上爬满了暗斑,冰冷的死气便顺着二人交握的手指一点点侵染他的身体。那张曾经在各大媒体上被盛赞为「帝国之花」的面孔生机不再,涣散的瞳孔里是一片阴郁晦暗的灰色,却依旧心有不甘似的死盯着他。 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听到女人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弟弟的名字,还以为母亲是在临终前担心莫岁幼年丧母无人照顾,于是坚定地向梅薇思打包票,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就算父亲严厉,也一定会让莫岁幸福健康地长大成人。 可听到他这么说,梅薇思尖锐枯藁的指甲死死掐入了他的掌心。 枯枝一样的手指紧紧绞住他,女人迴光返照似的从病床上撑起身体,表情和语气中流露出莫凌昭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觉得狰狞可怖的恨意—— 我巴不得他去死。 都怪他和那个女人,出身低贱的傢伙,凭什么玷污我本该完美的人生。 他不是你的弟弟,他不配待在莫家,凌昭,我只有你一个孩子。 莫凌昭一度觉得,莫岁是上天送给死水一潭的家庭的礼物。 从不太会走路的时候,莫岁就像个金灿灿的小太阳,会满屋子地乱爬乱滚,最后在摔倒前跌跌撞撞地抱住他的大腿。 莫岁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而莫凌昭比爱他的父母更爱他的弟弟,因为莫岁的降生,他不再觉得家里是冷冰冰的地方,也不再怀疑自己是否拥有珍贵的亲情。 可原来,格格不入是因为莫岁真的不属于这个家。 直到梅薇思停止心跳,监视屏上起伏的线条彻底化作直线,僵坐在病床旁的莫凌昭依旧没有应下母亲口口声声要让他替自己报仇的遗愿。 哪有什么仇好报。 莫凌昭心知肚明,梅薇思不过是终于为经年累月的怨气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的苦难与莫岁无关,可她的恨意却如此真切深厚。 尽管莫凌昭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与莫岁无关,在梅薇思去世后,他依旧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没法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去爱莫岁了。 梅薇思对他而言是个不错的母亲,这个对他人都没什么感情的女人给了他最基本的母爱,他不可能在面对莫岁的时候完全忽略梅薇思那双写满了恨意与挣扎的眼睛。 除此之外,莫凌昭更开始害怕。他怕莫岁有朝一日会在知道这个秘密后彻底远走高飞,这个家里就又只剩下两尊对着演戏的雕塑;他也怕莫岁的成长与出格会令习惯控制一切的莫晤沉感到失控,怕莫晤沉某一天会出手解决这个当年心软留下的错误。 如果莫岁能够一辈子听话就好了,如果莫岁能够永远在他的羽翼下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就好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莫凌昭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和莫岁亲近,扭曲的控制欲却一日胜似一日地强大,他在无意中被逐渐异化成了莫晤沉权威的爪牙与拥趸,可少年的他最厌恶的分明也是莫晤沉的控制与独断。 他一直没有想过这样的想法对不对,直到莫岁背着他拉着褚洄之参加了星炬杯。 莫凌昭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那个分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除了花言巧语之外究竟带给了莫岁什么,能让莫岁那么开心。 他以为褚洄之带给莫岁的东西只是自由,所以他也在学着给莫岁他所以为的自由,他以为自己在改好了。 「以前是哥哥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对,哥哥以后会改的。」 莫凌昭恳切地看着莫岁: 「你不是不想总被管着吗?哥哥送你离开主星,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挑一个地方,这么多年我也是有自己的势力的,我能保证不让父亲抓你回来。」 莫岁第一次觉得他哥不是个聪明人,他望向莫凌昭写满挣扎的眼睛,无奈地嘆了口气,认真说道: 「哥,可你现在就是在干涉我的决定。」 闻言,莫凌昭懵了一瞬间,他像是被迎头重击,未说完的话也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为什么不真的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呢?」 莫岁此刻看上去反而是二人中那个更加成熟独立的人,他的眼眸和声音中都蕴含着足够坚定勇敢的力量。 「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做成父亲和你认为我做不成的事,我甚至可以比你们做得更好,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沉默持续了很久,莫凌昭颤抖的瞳孔始终紧盯着莫岁,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他重重地长嘆了一口气。 他似乎时至此刻才真正接受,一直都不是年幼的莫岁需要他的照顾,而是病态的他需要莫岁的陪伴。 第241页 就像他一直无法接受的莫岁身世的秘密,对莫岁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在短暂时间内就消化的事实而已。 莫岁没再多说什么,他自力更生,伸手点击仪錶盘前方的控制屏幕,将目的地设为莫宅,随后开启自动驾驶系统。 莫凌昭没有阻挠莫岁的这个举动,他终于妥协,松开手往驾驶座上重重一靠,任由悬浮车调头转向。 高速行驶的车辆没什么颠簸,引擎声成为了唯一的环境音。 「……回家之后,你想干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莫凌昭哑声问:「和父亲谈?他不是你能说服的。」 「或许吧,总得试一试。」 莫岁知道前方有很多困难,但他并不害怕困难: 「以前证据不够,但去了一趟星枢,手里的东西足够证明很多东西了。」 莫凌昭觉得莫岁这话天真得简直荒谬,他眉头紧蹙,虽然是在质疑,话语里却没有了要强行阻止莫岁的意思,他提醒道: 「父亲不是看证据的人,他只看动机和收益。解决某件事是否有利于他维护秩序才是他唯一会考虑的,我不认为他会给你机会。」 「不是他给我机会,而是我给他机会。」 莫岁的口气大得吓人,明亮的眸子看着莫凌昭,他认真发问: 「哥,你仔细想过吗,自己一直害怕着的那些东西,究竟有没有那么可怕。」 「其实在回来之前,我本来就是打算先找你再找父亲的。」 莫岁说着,掏了下口袋,递给莫凌昭一个小小的晶片。 莫凌昭接过,问莫岁:「这是什么?」 「大概就是一些林林总总的证据副本吧,包括方覃之前查到的,还有这次我和褚洄之查到的。」 莫岁说道:「褚洄之还往里加了点东西,他说你看了那个就会帮我,但我和他分别得比较着急,我也不知道他往里加了什么。」 「哥,如果父亲不愿意出手彻查这个问题的话,你会帮我吗?」莫岁问。 恰在此时,悬浮车速度趋缓,停在了庄园门口,还处在震惊和犹豫之中的莫凌昭没有立刻回答莫岁的问题。 但莫岁显然也不是非常需要莫凌昭的答案,莫凌昭肯帮他当然好,可如果莫凌昭依旧踟蹰,莫岁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决定性的问题。 他打开车门,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给莫凌昭留下一句几乎振聋发聩般的话: 「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觉得我和他可以改变一切。」 第120章 「信任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凉风吹动书房垂地的纱帘, 层层叠叠的影子厚重地铺满地板,像是一层层翻涌而上将人逐渐吞没的海浪。 莫晤沉站在书桌前,表情尚且称得上风平浪静。 「我很欣慰你终于认识到了这点, 莫岁。」 他淡淡道, 关闭投影光屏上莫岁的发言录像,转而看向不远处和录像上面容相同的少年: 「你没有蠢兮兮地要救他, 而是选择和他划清界限,这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所以, 虽然你的先斩后奏很没规矩,但我可以容忍。」 「星枢被剷除,他也算物尽其用了。等过两年民众不再关注此事,我会找个机会给他翻案的,不枉他立了功劳一件。」 莫晤沉语气平常, 就好像在说一件失去用处的工具。 他似乎默认褚洄之已经死亡,轻飘飘地问莫岁: 「他是死在星盗手里, 还是死在你手里?」 干燥缺水的嘴唇张而又合, 莫岁勉强启动生锈的声带。 他压下喉头酸苦到令人几乎作呕的异物感,尽力控制着声音, 没表现出会引人怀疑的异常: 「……他受了重伤, 我只是没把他带回来,并不确定他有没有死亡。」 「不用想, 人已经死透了。」 莫晤沉跟挥苍蝇似的随意挥了挥手,他一眼看出莫岁依旧心存幻想, 因此特意多补充了一句: 「在他身上安装的控制晶片不久前已经彻底没有生命信号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空气死一般寂静, 莫晤沉居高临下地注视莫岁,看到直挺挺站在原地的莫岁除了瞳孔勐缩和紧紧握拳之外并没有别的反应。 这倒是令莫晤沉颇感意外, 他没想到莫岁会这么冷静。可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起码象徵着麻烦的幼子经此一事,总算是被规训成了让他勉强满意的样子。 「我能理解,对你来说,牺牲他难免有困难。他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你要习惯克服这种困难。」 莫晤沉极少见地放软了语气,话里甚至出现了点罕见且荒唐的关爱,他向莫岁道: 「往前看吧,孩子。民众现在对你的印象非常好,你很快就能亲身感受到,他的死亡于你,绝对是利大于弊。」 原来莫晤沉的认可不过就是这么个不足为道的东西。 在得到这个东西的瞬间,莫岁并没有任何以前的他以为自己会有的惊喜或热切,他甚至感到通身涌上空落落的凉意。 信任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莫岁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与莫晤沉完全相反。 如果没有对褚洄之绝对的信任,莫岁现在可能连站都站不住了。 他始终一言不发,掌心紧紧攥着褚洄之送给他的玉雕方牌,温烫的热量源源不断地涌上,一点点填补他心脏上那个在慌张中轰然塌陷的洞口。 第242页 褚洄之说过,他不确定自己未来遭遇如何,但只要莫岁还能感受到这块玉牌的温度,那就说明他还没有生命危险。 莫岁不相信莫晤沉手里尖端科技的控制感应装置,说他执拗也好犯蠢也罢,莫岁只相信褚洄之跟他说过的话。 如果这份支撑着他面对一切障碍的力量都能被称为「虚无缥缈」,那莫岁不知道宇宙间还有什么东西是确信无疑的。 不远处,莫晤沉落座,同时开口问道: 「想要什么奖励?你年龄也不小了,可以考虑挑个合适的位置积累经验。」 他原本以为莫岁回家后会跟自己大闹一番,所以才打算控制住这个不稳定因素。但现在看来,软禁莫岁已经成了没必要的事,他反倒很期待「开窍懂事」的莫岁未来能给他带来什么收益。 直视着莫晤沉的眼睛,莫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玉牌的纹路硌得掌心有些麻,莫岁深唿吸,从百感交集之中找回理智。这是个好机会,他必须得把自己所有对莫晤沉的不满都暂时搁置,借势要来更多的主动权。 因此,莫岁很快开口: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希望您能彻查贵族非法猎捕研究异兽这件事,严惩与星盗勾结的……」 听到这儿,莫晤沉抬手,打断莫岁的话。 「为什么要彻查?」他语气平平。 莫岁愣了下,他没听懂莫晤沉的问题。他脑子没转过弯,依旧顺着刚才的思路解释道: 「您应该知道,星枢背后有贵族撑腰,那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否则解决了一个星枢,还会有下一个星枢……」 「那就等到时候再解决下一个星枢就是了。」 莫晤沉的话冷漠得骇人,他平静道: 「星枢覆灭、贵族也得到敲打,这件事完美解决,已经到此为止。再多做任何事,只会徒增矛盾、影响稳定。」 莫岁完全没理解莫晤沉看待问题的方式,他还以为是自己没有阐述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加重语气急道: 「可那些贵族为了一己私利早就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已经有不少民众受害,他们甚至在以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研究兽化药物,只是为了让部分可以兼容药力的上层兽化者实力更强……」 莫岁越说越激动,他回神,却发现面前的莫晤沉对自己的话没表现出半分意外,只是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那瞬间,莫岁脑中过电似的寒光一闪,片刻沉默后,面色苍白的莫岁不可置信地艰难问道: 「……您知道?」 莫晤沉神色不改,他坦然点头,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动静不小,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意思就是莫晤沉虽然不是幕后主使,但他纵容幕后主使的所作所为。 莫岁脑袋里轰地一声,他无意识往后撤了半步,小腿撞上桌椅,他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强烈的震惊略微平復后,莫岁心头立刻涌上了无比的愤怒,他也管不了什么长幼尊卑,快步上前撑住书桌的桌边,几乎是咄咄逼人地质问莫晤沉: 「您身为政府总长,不应该为民众考虑吗?您口口声声说要维持稳定,我还以为您起码不会助纣为虐,可您明知贵族丧心病狂的行径,却纵容他们为所欲为?」 面对莫岁的质问,莫晤沉只是往椅背上靠了靠。 他似乎是觉得莫岁的问题很幼稚,所以没产生太大的反应,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让他们折腾,恰恰是出于稳定秩序的考虑。」他淡淡道。 这句话简直毫无逻辑,莫岁觉得自己压根听不懂莫晤沉在说什么,他想开口反驳,竟然因为过度诧异而一时找不到切入口。 「既然你也已经知道了不少,跟你明说也无妨。」 莫晤沉指节反叩桌面,深沉的眼神幽幽地看向莫岁,他问道: 「莫岁,你的印象里,有几个年过五十依旧能以兽化形态活跃战场的强大兽化者?」 莫岁大脑空白了一瞬间,他脑海里涌出许多个曾经骁勇善战的名字,但都被他一一否决。 五十对于星际人民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壮年,可真细数起来,莫岁居然叫不出来一个人名。 甚至,莫岁突然想起,莫晤沉年轻时也是颇有实力的兽化者,曾经驾驶星兽甲亲临战场,可莫岁没有一次见过莫晤沉使用他的兽化能力。 「你说不出来。」 莫晤沉笃定,在莫岁震惊的眼神中,他视线缓缓飘远,沉声吐露道: 「因为上层贵族向所有的普通民众隐瞒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强大的兽化者不是有概率失控——」 「而是必定失控。」 莫岁第一反应觉得莫晤沉是在唬他。 这么颠覆认知的事情,他怎么可能闻所未闻。可在他想找出证据反驳莫晤沉时,却不得不承认一切其实一直有迹可循。只是因为他自己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强大」兽化者,他才会一直毫无察觉。 「你以为政府为什么要集中平民出身的所有兽化天才?为什么每一个平民出身的兽化者只靠这一点天赋就能平步青云跨越阶级?」 莫晤沉冷笑: 「选拔人才?这只是最冠冕堂皇的说法,不过都是为了固化阶级,隐藏这个绝对会动摇统治根基的秘密。」 「一个强大的兽化者最多使用能力三十年,这点时间足够震慑普通人乃至建立权威,却绝对不够延续统治。」 第243页 「只有让民众以为普通人与兽化者之间的差距不可逾越,才能维护现在的阶级秩序,这是每一个上层兽化者的共识。」莫晤沉道。 狂风吹入室内,一屋的影子都骤然摇晃碎裂,阴影投在莫晤沉的侧脸,他岿然不动地端坐在风影正中,神情没有任何松动犹豫。 「贵族当然会尝试改变自己要么失控死亡要么丧失能力的事实。药物研究、人体实验、机械改造,我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永远向最多人瞒住这个秘密、守住现存的秩序才是我的责任。」 因为过于震惊,莫岁足足沉默了两分钟。 莫晤沉的语气和神态都太有欺骗性和威慑性,以至于莫岁有那么一瞬间确实被唬住,居然觉得莫晤沉说的不无道理。 「……不对。」 莫岁小声道,下一刻,他茅塞顿开,勐地摇了摇头,更大声地重复:「这不对。」 「为什么要维护一个从根本上就错误的阶级秩序?」 莫岁迷茫的眼神重归坚定: 「既然现有的阶级划分本来就毫无正确性可言,那就应该向民众坦白啊,重新确立更加合理的社会制度不才是更应该做的吗?」 话说到这里,莫岁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要和莫晤沉虚与委蛇,他情绪激动,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直进直出的利刃: 「现在这个破烂秩序究竟有什么值得维护的,民众被骗了这么多年,早该知道真相了。」 「您冠冕堂皇地说这么多,归根到底,不就是在纵容那些贵族滥用权势坑害人命吗?因为您也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您明知他们伤天害理,也依旧不闻不问。」 「莫岁,注意言辞,我对你的耐心并没有那么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戳中痛处,莫晤沉声音骤沉,警告溢于言表,但凡莫岁还懂进退,就应该见好就收。 可莫岁已经受够了,他不指望莫晤沉能给他任何他想要的支持,他甚至不想再和莫晤沉以正常人的方式进行交流。 「我知道您对我没什么耐心。毕竟一时心软养育我应该是您最后悔的决定吧。」 莫岁语出惊人,他上前一步,眼睛里依旧是冥顽不灵的倔强光芒,根本没有半点被规训妥协的样子。 「您觉得我该对您感恩戴德?可我不再需要您的认可,也不会再听您的话了。」 莫岁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退缩: 「这个秘密居然能藏住这么多年,简直是不可理喻,既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发声,那我就做第一个好了。」 「莫岁!你给我站住!」 莫晤沉拍案而起,他震声叫住即将开门的莫岁。 「就是因为从没有一个贵族会放弃已经到手的特权,这个秘密才会天衣无缝地被隐瞒这么久。」 「你以为你出了这个门之后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没有一个权贵会为你发声,只需要我一纸声明,你就会变成一个满口胡言的疯子!」 莫晤沉怒不可遏,这是莫岁第一次看到他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可莫岁意外地平静,他不觉得莫晤沉说的这些有什么可怕。 「真话就是真话,疯子说的也是真话。」 突然,想起远在不知何处的褚洄之,莫岁居然笑了起来,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厥词: 「只要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疯子,只要他也不认为我是疯子就够了。而且,两个疯子,不是很般配吗?」 莫晤沉沉默无言,他脸色差到极点,是第一次真的对莫岁这个错误动了杀心。 暗色之中,枪口无声瞄准。 就在这时,书房大门轰然大开。 站在门外的人居然是气喘吁吁的莫凌昭。 他一把将莫岁拉向身后,子弹堪堪擦过,钉入二人身后的墙面。 「会有权贵站在莫岁这边的。」 莫凌昭看向莫晤沉,清晰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就是第一个。我支持他说的每一句话。」 在莫晤沉由不可置信转向勃然大怒的目光中,莫凌昭紧紧地握住了莫岁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莫岁被冰得一激灵,他赶紧把那块暖玉往他哥手里塞了塞,企图拯救出自己瞬间降温了两度的手腕。 莫凌昭长长唿气,顶着经年累月以来对眼前这位家族绝对掌权者的恐惧,他一字一句地道: 「父亲,您不用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我是真的想知道,这片天究竟是否像您向我一遍遍灌输的那样,有那么难以撕开。」 第121章 从浑浑噩噩的半昏迷状态找回一缕散落的意识, 褚洄之活动手指,想要在沉浮不定的世界里抓住点什么。 他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从实际效果来看, 他只是成功撑开了自己无力的眼皮。 瞬间, 无影灯惨白的灯光不打招唿地刺入眼底,褚洄之眼前霎时一暗。 他本能地闭眼, 密密麻麻的黑影爬满了视网膜,因剧烈刺激而产生的反胃感一路涌到喉头。 「麻醉的效果还没过。你怎么折腾也没用。」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别装死。」 耳鸣阵阵中,褚洄之勉强捕捉到来自外界的冷淡男声。 他很想和这人产生交流,但他的身体状况实在差到了极点,并不容许他及时向对方做出回应。 和他说话的人显然才不会管他状态好不好。器械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冰凉的刺激性药液被注入血管。 第244页 迷濛之中, 褚洄之还没反应过来这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身体的反馈已经给了他答案。 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勐攥了一把, 心率瞬间飈高, 褚洄之勐地倒抽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力弹起, 手术台上的束缚带却令他动弹不得。 意识因药物而强制清醒, 每一次唿吸都仿佛是被强行调动才得以发生,褚洄之胸腔的起伏程度大得反常, 他粗喘着气,滞阻地转动眼珠, 看向站在手术台前全身防护实验服的男人。 阴冷的深绿色眸子静静俯视着褚洄之,瞳孔深处却能看到一丝疯狂兴奋的亮光。 科林用审视实验体的目光仔细审视着被捆缚在实验台上的人体, 手套光滑冰冷的触感像蛇在侧脸游走而过,褚洄之听到科林兴奋中夹杂着疑惑的喃喃自语。 「你是我见过兼容药力最佳的样本, 为什么你可以在获得强化的同时还保持对自身的控制?」 科林继续道:「你和其他的兽化者都不一样,你不受兽化形态的限制,却可以使用强大的兽化力量,简直闻所未闻,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你的与众不同。」 随着科林的动作,周围的实验仪器传来绝对不祥的运作声。褚洄之简直担心,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丧失理智的科林就要当场把他当小白鼠给大卸八块。 「……我现在在哪儿?」 声带充血,褚洄之忍着腥痛勉强发出声音: 「你救了我?科林老师?」 「如你所见,我的实验室。」 科林简短回应,他没有停止手下的动作,操控仪器在褚洄之的大臂上挑选适合下针抽血的位置。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麻药效果一点点消退,粗针的针头扎入皮肤带来钝痛,褚洄之闷哼了一声,随后听到科林在恢復冷静后淡漠的声音。 「放心吧,我暂时不会要你的命。为了把你救回来,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对于科林这样的科研狂人来说,能成功「修復」褚洄之这样千疮百孔的珍贵实验材料算是少数能让他感受到成就感的事。 他语气依旧冷淡,却不难听出其中恃才傲物的意思: 「药物注射、胸腔中弹,再加上你左臂上那个跟寄生虫似的麻烦东西,除了我,全星际找不到第二个能救活你的人。」 闻言,褚洄之移开视线,看向一旁实验台上摆放的无菌皿。 容器中躺着两个从他体内取出的东西,一枚精巧的子弹,还有一张呈蛛网状散开的机械网络。 科林以为褚洄之看的是那枚子弹,他用镊子夹起子弹,简单消毒后把它扔进褚洄之平摊的掌心。 「做个纪念吧,他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科林面无表情地讽刺道。 这句话像一把杀人诛心的尖刀,狠狠扎向本就遍体鳞伤的褚洄之。他抬眸瞪向科林,沉黑的眼底几乎要因为深刻的愤恨而溢出血色—— 至少科林是这样以为的。 懒懒对着褚洄之复杂的眼神,科林轻「嗤」了一声: 「创口是近距离开枪造成的,你身边的那把枪上还有他的生物痕迹。怎么,不能接受他朝你开枪还抛弃你的事实?」 科林当然不会考虑褚洄之心理上能否承受打击,他希望的就是褚洄之众叛亲离、万念俱灰,好留在这儿乖乖当他的实验品。 「家族荣誉和声名狼藉的你,他当然会选择前者,你难道还指望他为了你放弃优渥尊贵的条件?归根到底,你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以前对你再好,也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威胁到他的利益而已。」 说完,科林打了个响指,悬浮光屏出现在半空,播放那段莫岁面向全体民众的发言视频。 画面解析度极高,少年表情的每一丝颤抖和变动都分明可见,可他神情冷峻、完全无懈可击,没有表现出任何心软或犹豫。 熟悉的声音传入褚洄之的耳中—— 「……褚洄之抢夺星枢上的飞行器潜逃,目前下落不明。我不清楚他出逃的原因是否为畏罪……我绝对支持对他进行客观公正的判决。」 科林关闭录像,他抱着双手,不动声色地观察褚洄之的反应,语调平平地又添了一把火: 「他最清楚你不是畏罪潜逃,因为重伤并抛弃你的人就是他。他也知道你根本不像通缉令里写的那样罪大恶极,可他并不在意你的清白,他只想在第一时间跟你划清界限。」 褚洄之没有说话,眼底情绪晦暗难辨,他依旧紧紧盯着画面已经消失的空气,看上去压根没有听进去外界的声音。 这只是人在绝望面前的自我保护而已,因为不想接受现实,所以才做出油盐不进的样子,实际上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完全动摇心境。 科林的声音疲懒平静,他自以为离打碎褚洄之对莫岁最后的执念只差一点,一针见血地点明道: 「他要是真想救你,至少能救你一时。暂时躲避通缉总是能做到的,可是他没有。」 「他对你没有丝毫愧疚,他甚至都不愿意略微替你说两句公道话,而这对他而言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在炽白灯光的映照下,褚洄之本就失血苍白的脸看上去已经没有一点生机,腹部和手臂上的绷带层层缠绕,像是用胶带勉强缠好一件残次品。 如果不是从他体内抽走的鲜血还是鲜红色的,他简直像一件没有上釉的瓷器。 第245页 漫长且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褚洄之缓缓垂眸,就连眼皮闭合的微弱声音都仿佛重锤落地。 「……他一句维护我的话也没有说?」 褚洄之问科林,有些沙哑的声音里明显因心痛而产生了颤抖。 「没有。」 科林笃定地立刻给出答案,怂恿似的要将褚洄之彻底推向孤立无援的悬崖边缘: 「得多心狠才能做到这么冷漠无情,连一句有人情味的话都不肯说出口,你和他也算出生入死过。」 褚洄之一言不发地默默闭紧了双眼,攥紧的掌心里,那枚子弹的稜角嵌入皮肤,连带着整颗心脏泛起细密酸涩的痛感。 但显然,褚洄之感到难过的理由与科林以为的截然不同—— 莫岁得对他自己多心狠,才能做到一丝不苟地按照他的安排说出那些违心的话。 别人看不出来,褚洄之却能从那段短暂的录像里一眼看到莫岁格外绷紧的脸颊和手臂。 在刚刚短短的半分钟内,他几乎身临其境地看到莫岁在镜头的死角用指尖掐向掌心,紧咬着舌尖不让翻涌的情感胜过理智的样子。 莫岁怎么能这么听话呢。 褚洄之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分明是最不会撒谎也最讨厌说谎的人,却能乖乖做到一字不落地重复他只说过一遍的每一句话。 其实褚洄之是在计划里给莫岁留下了容错空间的,只要莫岁的发言效果能达到七八成,他都有把握让科林救下自己,毕竟他和科林的合作建立在各取所需的基础上,并不需要彼此建立多么牢固的信任。 录像中莫岁坚定却单薄的身影依旧在褚洄之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是真的没想到莫岁能做得这么毫无纰漏。 酸软的心脏一下接一下勐烈地抽痛,大过了麻醉效果消退后肉体所感到的疼痛,一旁的体徵检测仪甚至发出了短暂的警报声。 科林冷淡的目光扫过似乎正在崩溃边缘挣扎的青年,并不觉得这值得关注。 他是研究员,不是心理医生。再说了,有心理创伤的人多了去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可伤心的,我不管你是想有朝一日问他要个答案,还是想让他为今日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你都得活下去。」 科林语气如常,他按停抽血仪器,动作熟练地分装血液样本。 确认实验材料没有问题,科林召来机械臂,递上新的治疗药物和营养剂。 「我可没有太多时间给你慢慢养伤,药效比较强烈,肯定死不了,你自己抗住。」他向褚洄之道。 药液呈淡红色,不用想也知道,科林肯定在其中掺入了强化试。很显然,他完全没考虑揠苗助长式的治癒会给人体带来怎样的副作用。 但褚洄之没对这种完全激进的治疗方式表示反抗,他在这点上倒是与科林不谋而合,他也并不在乎治癒的过程会有多痛苦。 能快哪怕一点都好,再快一点,他就能再早一点和莫岁见面。 科林走到门口,手术室的门自动打开。他回头,在离开之前还不忘最后刺激一下孤身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的褚洄之: 「小少爷现在应该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热热闹闹开接风派对吧。希望你能记住,你接下来感受到的每一分疼痛都是他带给你的,只要你对他的恨够深,你就能撑住。」 空旷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了褚洄之一个人,虽然有所准备,但疼痛翻江倒海袭来,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强烈到超乎了褚洄之的想像。 像有嚙齿类动物在啃噬咀嚼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几乎听到断裂的肌腱和血管如同雨后春笋般一点点冒头生长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正在被组装重塑的机器,所有的零件都在被暴力地拆解更换。 在即将超越忍受极限的疼痛中,褚洄之就连翻转手腕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做得极其艰难,他尽力睁开被冷汗压住的眼皮,看向左手手腕上那点依旧鲜明的朱红色。 他当然会撑住,支持他撑住的却显然并不是恨意。 接风派对,听起来倒是不错,等他回去,莫岁会给他办一场吗? 想到这儿,褚洄之唇角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莫岁肯定会的。虽然两个人并没有提前聊过,但褚洄之确信这一点。 莫岁在等他回家。 只这一点满怀希冀的念头,就已经强过所有的恨意和疼痛,它足够穿透一切深重的黑暗,照亮他和他共同翘首以盼的未来。 第122章 莫家此刻的气氛并不像外人所以为的那样轻松, 恰恰相反,对峙暗流涌动,近乎剑拔弩张。 「您的护卫已经被我遣走了部分。」 莫凌昭向莫晤沉:「剩下那些亲卫, 您也不希望他们和我的人正面冲突, 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 「你应该要比你弟弟更聪明一点。」 端坐着的莫晤沉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莫凌昭的反叛, 他甚至懒得从座位上站起,只是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地位、权力、人脉、财产, 莫凌昭,你不会真以为,你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些的吧?没有我的支持,你寸步难行。」 「我知道。」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莫凌昭轻声道: 「您为我投资了很多, 而这每一分投资都需要回报。」 第246页 莫岁皱了下眉,他觉得这话说的有失偏颇。 有家世的公子哥一抓一大把, 像他哥这样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用来工作的绝对凤毛麟角, 要是换个人,就算是莫晤沉的儿子, 也没法像莫凌昭这样年纪轻轻就被认为是下一代政坛的领军人物。 莫岁拽了拽莫晤沉的衣角, 想偷偷比个大拇指鼓励一下被打压太久的莫凌昭。 可莫凌昭不知是不是没感觉到,只依旧与不远处的上位者对视, 并没有看向莫岁。 莫凌昭眼中的挣扎犹豫清晰可见,莫晤沉胸有成竹, 更不觉得长子的反叛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了。 年轻人总会一时冲动,莫凌昭多年受他栽培薰陶, 骨子里和他一样,精緻利己、斟酌谨慎。 那点对异母弟弟的爱能有多少分量, 哪能比得上余生的权势和荣华。 莫晤沉站起身,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只投向了莫凌昭,声音里是不容反抗的威严: 「别太天真了,两个没过过一天苦日子的傢伙还想着拯救民间疾苦?真以为每天为了温饱而劳碌的人会有闲心支持你们实现什么可笑的理想吗?只要每年的财政拨款到位,民众自然会感恩戴德,哪里用你们去拯救解放。」 莫岁对此表示抗议:「可大家起码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改变是需要过程,但不改变就绝对没有好转的可能性。」 这在莫晤沉耳朵里完全是幼稚的空话,他没有在意莫岁,只是继续暗示莫凌昭: 「你们大可以试试向民众公开贵族的秘密,然后呢?领导平民反抗运动的依旧只能是强大的兽化者,争取权益的平民被当做贵族党争的人肉工具,支持平权与维护集权的势力逐渐分裂割据,政权崩解、星区独立,这就是你们要的公平和真相。」 「解决不了普通民众与兽化者之间的天赋差异,这就永远是一个死局,只会让争端不断。」 语罢,莫晤沉深重的目光投向始终低头不语的莫凌昭: 「你应该清楚这一点,所有的改革都没法解决这个根本问题。」 这话说的没错,让莫凌昭一直以来畏手畏脚的癥结也就在此。 「……是,如果不解决这个根本矛盾,一切的努力就只是徒劳。」他低声道。 莫凌昭声音轻得几近呓语,让人无法听清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抬头,似乎是要对莫晤沉说些什么,可莫晤沉已经丧失耐心,他懒得再给人做心理辅导,一把闪着寒光的亮银色手枪在半空中划出弧线,被他扔给莫凌昭。 手枪的分量很重,金属落入掌心的瞬间,莫凌昭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泰然的莫晤沉,不敢相信铁石心肠的男人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莫晤沉面色冷峻,没什么感情波动地残忍道: 「莫凌昭,这件事本不该由你来做,但既然你偏要冲动闯进来,这就是你该记住的教训。」 莫凌昭泛白的指尖死死攥着那把如重千钧的手枪,片刻后,他用喑哑的声音艰难询问: 「……非得这样吗,您真的容不下他了?」 莫晤沉身处房间无光的最暗处,表情不明、语气遗憾: 「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是他让我没法容下他。十九年,我对他已经够宽容了。」 「你一直都没有让我失望过,凌昭,你会是我优秀的继承者。」 诡异的气氛中,看着莫凌昭缓缓转身面向自己,莫岁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发现有哪里不对劲过了头。 「……哥?」 莫岁犹豫开口。 压抑的空气几乎凝固,莫岁没有听到莫凌昭的回答,反而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伴随着那一声脆响,莫岁瞬间汗毛倒竖,长时间的训练令他本能地选择走为上计。 他握住门把手,上锁的门禁系统却释放出强大的电流,莫岁半边身体瞬间麻痹,他单膝跪地,连移动都成了困难。 莫凌昭的鞋跟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却更加沉重低哑。 「……岁岁,你还有什么要对父亲说的吗?」他问。 莫岁从指尖到肩膀几乎完全丧失知觉,脑中还在嗡嗡作响,他茫然地看着指向自己额头的枪管,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莫凌昭提出了什么问题。 「你还有什么要对父亲说的吗」。 这句话隐晦的重音落在了第二个代词上。 莫岁抬起眼,在枪口后对上了莫凌昭的眼神。背对着莫晤沉,他看向自己的视线没有颤抖,反而意外地坚定平和,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 莫岁以为他理解了莫凌昭的意思。 所以,他哥应该是要他借着这个机会拖延时间,争取找到能破门而出的时机吧? 「……在星枢的时候,我意外拿到了一封信。」 莫岁的裤子口袋里叠放着一张很有些年头的信纸,隔着布料,信纸坚硬的边角正触感清晰地贴着他的皮肤。 「写信人名叫阿余,您还记得她吧。」莫岁问道。 那是一封非常不像绝笔信的绝笔信,因为阿余没有写明她赴死的原因,也并没有在信里表现出任何绝望的情绪。从始至终,莫岁的成长都是那封信唯一的主题。 女人的字迹算不上好看,却绝对工整认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莫岁只来得及看了那封信一遍,却记住了信里的许多内容—— 第247页 【阿查,你知道的,在那场因丧鸦而起的灾难后,我一直都很害怕鸟类生物。但说来奇怪,那天看到岁岁变成小鸟,我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他实在太可爱了,我甚至在噩梦里梦到了他,圆滚滚的一小团,扑扑腾腾地就帮我们赶走了所有的丧鸦。】 【岁岁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知道他不会长成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的,岁岁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我猜他会是剿灭兽潮的年轻将领,或者是唿风唤雨的商业精英,也有可能是高不可攀的艺术家?】 【你别笑我,我知道我想的实在太远,岁岁才这么一点点大。只是,我可能看不到岁岁长大后的样子了。我其实不在乎他能不能真的变成那么厉害的人,只要他健康快乐,只要他遇到一个彼此唯一深爱的人,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可那个人说的没错,我的存在是岁岁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障碍,如果岁岁是他们的孩子,那么岁岁的人生将註定一路坦途,我的愿望也自然会实现。只有岁岁的身边没有我,他的人生才会更加完美。能陪他几年,我已经足够幸运了,至于我的归宿,那并不重要。】 【你记得每天都要帮我看主星新闻,可以以粉丝的身份给他写信,但是千万不要提及我是谁,不要打扰到他。】 这封信停笔在这里。 停止回忆,莫岁用力咽下喉头的酸涩,他望向天花板,使劲眨了眨眼睛,让眼眶里的水汽尽快蒸发。 如果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和莫晤沉对话的机会,莫岁确实有一个问题一定要得到答案。 「我想问的是,阿余的死亡和您有关吗?」 莫岁贸然开口,他没有一点修饰自己的语言,直白地质问莫晤沉: 「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是您亲手杀的她,那是您教唆她赴死的吗?」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桩并不光彩的旧事被揭开,莫晤沉声音里明显出现了怒意: 「我并没有一定要她消失,我给了她机会。在你和她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是她自己太蠢,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 这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莫岁竟然没有多么难过或失望。对于莫晤沉那点所剩不多的亲情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他也没有了任何负担。 莫岁活动了下勉强恢復行动力的手腕,他撑住酸软的膝盖,浅色的眸子彻底冷下来: 「您当然不会懂,毕竟您只会牺牲别人来使自己获利。用权势来掩盖自己的懦弱,让他人为您的错误承担责任,您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哪怕现在?」 从没有人这么跟莫晤沉说过话。 空气彻底被引爆,男人眼底雷霆厉色,他对这个不服管教的私生子也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丧失一贯的体面,怒吼道: 「莫凌昭,你还在等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消声的子弹彻底击碎了暗流涌动的黑夜。 这枚由莫凌昭打出的子弹并没有如莫岁预想的那样打穿大门或玻璃。 想来也是,就算他能逃出书房,也并没法逃出封闭的庄园,声东击西伺机逃跑这个想法本来也是不现实的。 但同样地,这枚子弹也没有像莫晤沉所胸有成竹以为的那样,击毙已经踩中他底线的莫岁。 短暂的停顿后,一连串子弹紧接着被打出。 这一次没有停顿,飞溅的血液像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的硕大鸢尾花,以致逐渐渗透了厚实的窗帘,连带着外侧的玻璃也溅上阴恻的血色。 「哥!」 莫岁从令人彻底呆愣的震惊中回神,他站起身抱住莫凌昭颤抖的手臂,不让丧失理智的莫凌昭再做出更多疯狂的举动。 但莫岁的这个行为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那把枪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了。 空枪砰地重重砸向地面,莫凌昭勐地打了个冷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 在千钧一髮之际,莫凌昭按他早就在自己心里计划好的那样,转身枪击了莫晤沉。 他知道自己哪怕有一点犹豫,莫晤沉都绝对有反击之法,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瞄准了莫晤沉的心脏。 短暂的僵立后,莫凌昭抚开莫岁拽着自己的手,走向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的莫晤沉。 他脚步有些不稳,直到走入滑腻的血泊,他才缓慢地蹲下身来,任由血液沾污了考究的西装面料。 「父亲,您太相信您的权威了。」 「您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您的淫威,所以甚至都不去设想我有伤害您的胆量和可能,把这把枪毫不设防地扔给我,简直是您对我的侮辱。」 莫凌昭轻声说着,抬起颤抖的手指,点燃了一根香菸。 他此刻也确实顾不上莫岁有没有在吸二手菸了,他需要一些化学物质来帮助他直面眼前这个被他亲手击毙的「巨人」。 烟气几次入肺,莫凌昭沉沉地缓过一口气来。 他不知道莫晤沉还能不能听见他说话,只对着血泊里没有进气的人自顾自地说道: 「从您把这把枪扔给我开始,我都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对莫岁动手,我一直在克服对您的恐惧。」 「对您开枪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莫凌昭挤出一声难听的轻笑:「但事实证明,也并没有那么困难。至少开八枪和开一枪没什么区别。」 第248页 尖利的风声唿啸而过,吹散莫凌昭话语里刻骨的恨意。 「您不要以为我只是为了莫岁才这么做的,您也稍微把我当个有自我感情的人来看待吧。我很感激您对我的栽培,但您带给我的苦难也实在太多了,您怎么能逼着我去憎恨杀害我为数不多爱着的人呢?」 莫凌昭重重地嘆了口气,他低头擦了把脸,没在意这让他自己的侧脸也蹭上了骯脏冰凉的血迹,精緻打理过的髮型也被彻底抓乱。 他勐吸了一口燃至一半的香菸,语气里居然是久违的轻松: 「您出事确实意味着莫家就此一落千丈,我拥有的很多东西也会就此蒸发,但那又如何?我宁愿选择从头来过,就从底层往上慢慢爬呗,看看我会不会像您说的那样一事无成。」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手腕上拉扯的力度,莫凌昭转头,对上莫岁那双在震悚里夹杂着担忧的灰色眼睛。 他微笑,原本想揉揉莫岁的脑袋,但转眼看到自己满手的硝烟和脏污,他还是收回了手。 「放心吧,你哥没疯。」 莫凌昭摁灭菸头,从和死人对话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转而向莫岁道: 「这是不得不做的事。因为就算有解决根本矛盾的方法,他的态度也并不会是採纳,而是剷除异己、避免动乱。」 话是这么说,可莫凌昭的手到现在还在抖,他甚至没法做到正常地掸去菸灰,火星落在他的大衣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 莫岁虽然也有些难以平復,但状态总比莫凌昭要好。他拖着莫凌昭往血泊外面走了两步,同时为了转移莫凌昭的注意力而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只会打开门放我逃走呢。他说的那些话我也有听进去一些,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贸然发动改革确实未必是好事。」 「……刚开始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要能让你平安离开这里就行。」 莫凌昭靠在墙边重重坐下,同时疲惫地开口道: 「但褚洄之为了彻底拉我入局,确实开出了一个让我没法不去尝试的条件。」 在不曾预料的情况下听到褚洄之的名字,莫岁的心脏顿时颤悠悠地在半空停了一下。 他也管不了这个时候追问莫凌昭是不是显得太过没有人情味,往前凑了凑,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莫凌昭: 「那个,哥,他跟你说什么了?」 莫凌昭心神不宁,并没注意到旁边小孩的眼睛都开始亮闪闪地冒星星了,还在一本正经地严肃回答: 「褚洄之提供了一个让兽化者和普通民众之间的差距缩小的可能性。」 「他把他的改良武器技术经营权全权交给了我,只要我能让他的生意合法化推广,他的通缉自然无效,我的改革自然也有所依仗。但凡我还有一点想要破局的勇气,就不会拒绝他递出来的橄榄枝。」 说到这儿,莫凌昭突然想起了什么,很是后怕地向莫岁道: 「不过幸好,你相信我不会真的向你开枪,要是你真的选择鱼死网破冲出书房,我也很难找到更好的时机了。」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对我开枪了。」莫岁不假思索地道。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莫凌昭差点欣慰得老泪纵横,他微笑着刚要对莫岁说点什么,莫岁的下一句话却堵得他差点心梗—— 「褚洄之说过,他肯定会说服你让你帮我的。我相信你,也相信他。」 莫岁两手托着腮,眼角眉梢是压也压不住的笑意,虽然这话说得端水,但侧重于谁显然不言而喻。 顷刻间,莫凌昭对褚洄之好不容易积累的那点好感和信任差点彻底烟消云散,他抬手弹了下莫岁的脑门,咬牙切齿地道: 「等他回来,你最好别带他来见我。」 第123章 射灯将窄小的单人间照得四壁通白, 整个房间像个发光的盒子,没有一处阴影。 房间内,褚洄之背对着监控, 正随意地坐在一体式的地板上。 实验服领口宽大, 褚洄之的肩颈轮廓因而清晰地暴露在外。如缎的黑髮被他随意拢在一侧,半露出瓷白脖颈上一个看上去就冰冷沉重的黑色金属项圈。 项圈严丝合缝地紧贴因唿吸而起伏的喉管, 装置后部,一点荧绿色的光芒正在持续闪动着, 表示被监控的生命体没有任何异常。 虽然此刻这个东西看上去人畜无害,甚至被褚洄之那张太过精緻的脸衬得颇像个时尚的装饰品,但它的用途显然不止于此。 一旦检测到控制目标的行动超越警戒范围,这个装置就会将致命的毒素注入目标的动脉。 虽然受到了和异兽相同的监管控制待遇,褚洄之倒是依旧冷静。 监控画面中, 褚洄之託住下巴的那只手清瘦苍白,宽大的袖口垂落到手肘的弯折处, 小臂上几处乌青的针眼和留置针也因此显得格外扎眼。 他另一只手则在地板上毫无章法地划拉着, 从背面看不出他在摆弄些什么。 但这个房间里显然不存在所谓的监控死角。 电子眼脱离墙面,飞到褚洄之面前, 将正面的画面一览无余地反馈回中控室。 机械设备绕着手指飞行了两圈, 褚洄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这才懒懒地微抬眼皮。漆黑的眼珠瞥向一旁, 施捨给镜头一个无波无澜的眼神。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肌肉记忆似的微笑, 同时索性向旁边摊开手,让电子眼能拍得更清晰一些。 第249页 地面上看似毫无规律地摊放着几块打成绳结的布料, 原材料是褚洄之从自己的袖口上扯下来的。 绳结随意摆放,那枚小小的金属弹头则被褚洄之的手指按着来回滚动, 他一直摆弄的就是这点小玩意。 在精神受到严重打击的情况下被关在封闭的小房间内,连时间的流逝都无从衡量,人确实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无意义的刻板行为。 这两天,除了偶尔需要配合科林的实验之外,褚洄之没有和其他任何生物产生交流,没精神崩溃都已经算是意志坚定了。 中控区内,新的检测报告刚刚完成,数据结果又一次显示无效。 科林已经习惯这样的答案,他面无表情地整理材料,将失败的检测记录归档。 研究暂时走入僵局,科林干脆停止手头的动作,走到监控屏幕前观察画面中看上去了无生机的褚洄之。 不论是基因检测还是血样化验,报告显示,褚洄之在基础数据上与普通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不论他反覆验证多少次,专门用于检测兽化者能量强度的仪器却一遍遍给出褚洄之能量强度极高的相悖结论。 如果只从报告来看,褚洄之是一个拥有兽化能量却没有兽化形态的普通人。 这个结论荒谬到简直颠覆科林多年以来的研究基础,却也让他第一次看到一点真正值得期待的希望。 「如果他可以只凭人类的机体就负荷那么强大的能量……」 科林疲惫的喃喃自语里突然凝聚起莫名的力量,眼眸最深处燃起执拗的亮光,他死盯着监控画面,固执地低声道: 「那没道理她不可以。」 正巧此刻,画面中的褚洄之自暴自弃似的抬手一扫,将自己刚才小心摆好位置的那几块破布胡乱地一把抓回了掌心。 修长的手指在地面不明所以地指指点点,褚洄之又开始给每个绳结挑选新的摆放位置。 他看上去离精神崩溃只差一线,毕竟哪有正常人会反反覆覆摆弄几个破破烂烂的绳结。 濒临崩溃的人是最好控制的,得把握好尺度,要是真疯了,那反倒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科林转身走向药剂台,调配好一剂精神镇定类的药物,随后走出中控区大门。 如果刚才的解卦没错,实验室的位置应该是在第一星区。 褚洄之专注地看着身前简陋的阵图,摊平手掌,任由子弹自由落体,几个弹跳之后不再滚动。 视线在子弹砸下的几个落点间缓慢游移,褚洄之摩挲着指尖理顺卦象,沉静深邃的眼神没有半点濒临崩溃的迹象。 位置离主星比想像中近很多,可能是在星区内缘如今已经废弃的人造卫星环带上。 这从逻辑上也讲得通,不然科林不可能经常往返于主星与实验室之间。 大脑中某根神经突然钝痛,褚洄之暂停手中的动作,闭眼捱过短暂却剧烈的痛感。 褚洄之身上的伤势和亏损在不过两三天内就恢復了七八成,但科林药效下得太勐,不受控的能量在他体内翻涌四窜,他这几天经常头痛。 甚至于,在接受了几次注射后,褚洄之对自己体内的灵力都感到有些陌生。 原本完全听从他调遣收放自如的力量变得澎湃暴躁,在大大增强的同时也远不如原先稳定,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事。 「过家家是你新的兴趣爱好?怎么,需要我给你带盒积木来吗?」 身前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科林靠在门框,语气是一贯的半死不活,连嘲讽的话都被他说得极其冷淡。 褚洄之缓缓抬头,浊黑的眸子盯了来人两秒,像是在重新找回与人沟通的基本能力。 片刻后,他启动被闲置太久的声带,礼貌地微笑道: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 简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科林轻轻「嘁」了一声,他走进房间,将装有药物的输液袋接上褚洄之手臂上的留置针。 「赶紧清醒过来,我不想跟傻子对话。」 镇定成分很快发挥作用,精神上的紧绷疲惫被极大程度地纾解,但褚洄之反倒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科林对各种药物应用得极其纯熟,甚至有把握用药物来影响一个人精神状态产生质变的节点。 他现在是以为自己濒临崩溃才会帮自己改善状态,可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状态并没有差到他所预估的程度呢。 褚洄之毫不怀疑,科林绝对会用其它反作用的药物将自己的精神状态推向瓦解崩溃的边缘。 褚洄之并没有把握全凭意志抵抗身体在药物作用下所产生的生理性变化,更何况他现在的状态本来就不够稳定。 他需要尽快找到能让他发挥主观能动作用的空间,他不能是关在笼子里随取随用的实验材料,他得是科林的合作者。 就在褚洄之思考对策的同时,科林用戴着手套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褚洄之被迫仰头,对上科林打量死物似的审视目光。 「你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科林百思不得其解: 「人类的机体无法承受兽化的强大力量,自控与力量只能选择其一。歷史上无一例外的定律,为什么只有你得到偏袒?」 唯一有可能触动科林的答案其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所有保守的选项在此刻都毫无作用,现在只有自曝才来换来主动权。 第250页 两相对视,褚洄之大脑高速运转,不打草稿地抬出一套最能令科林心动的说辞: 「人类的兽化天赋各有不同,而我的天赋恰好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控制异兽的能量。换言之,只要是强度等于或弱于我的兽化者和异兽,我都可以对他们进行能量上的压制。」 闻言,科林瞳孔先是勐地一亮,但他很快觉得这番说辞太过离谱,他用力掐住了褚洄之的脖颈,声音里是不可置信的颤抖: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人能拥有这种天赋?」 「你不是看到了吗,星枢主舰上那些因不明原因而昏迷的异兽。」 褚洄之目光灼灼地盯住了科林,虽然唿吸困难、气息微弱,但他的语气坚定得让人很难怀疑。 「我,就是那个不明原因。」 他一字一顿,言语中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 「d131-α星上被你投放的变异木蛛怎么会被火焰轻易烧死,那些火焰只是我掩饰自己真实能力的障眼法而已。」 七分真三分假,褚洄之最擅长的就是骗得人对他深信不疑。 感受到喉管上的外力逐渐放松,褚洄之加大论证的力度,眼珠微微一转便编出新的证据: 「还有,莫岁为什么会把我一个贫民安排进维拉利加,还让我当他的搭档。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我合他眼缘。」 说到这儿,褚洄之心虚地缓了口气。 其实褚洄之到现在也没太明白,莫岁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被他哄骗、把他带回了主星。 总不能自恋地以为莫岁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他这张脸,可除此之外,褚洄之居然也很难找到别的原因。 幸好,科林正处在震惊之中,从窒息状态中解脱出来的褚洄之缓口气也很合理,所以这点走神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褚洄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他因声带充血而声音沙哑,反倒加强了此刻所言的可信度: 「莫岁一早就知道我的能力,从我和他绑定后,他一直在利用我,稳定他的兽化状态并提高能力。这点你从他突飞勐进的训练数据里也可以看出来吧。」 虽然褚洄之给出的答案过于震撼,但细究过往的许多事件,这个答案居然出人意料地能够解释许多原本难以回答的问题。 实践出真知。 这是科林唯一信奉的原则。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褚洄之的话,可至于褚洄之究竟能不能像他说的那样,做到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需要让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良久的思忖与沉默后,科林沉沉开口,向褚洄之提问: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稳定异兽甚至兽化者的能量?」 「是。」 「那已经失控过的兽化者呢?你能让她、他们的能量回归到可控范围吗?」 这是一个过于具体的问题,褚洄之警觉地没有把话说死: 「可以尝试,但对方的能量阈值需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不能打包票。」 「那就试一试吧。」 科林起身,同时指挥机械臂暴力地褚洄之从地面拽起。 他走向单人间门口,步幅和步速都比来时提高了不少,像是急着要见证什么。 「带你去见你的一个老朋友。」 科林转过脸,深绿色的瞳孔中摄出阴鸷的寒光。 「要是你骗我,你和他就一起去死吧。」 第124章 踏出窄小单间的房门, 褚洄之五感中率先受到冲击的是听觉。 异兽的嘶吼声混杂成完全无法分辨来源数量的巨大噪音,回音如同地鸣,闷闷地从地板下方传来。 单人间的隔音效果足够好, 以至于褚洄之在被禁闭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 这个地方远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护卫型机器人将眼罩举到褚洄之面前,褚洄之微垂着头, 在视野完全被覆盖之前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走廊另一侧。 整个实验基地呈环状的多层结构,褚洄之所在的顶层大概是科林进行实验和存放重要样本的核心区域。 顶层以下, 大小各异的隔间网笼密密麻麻,关押着无数实验活体。不知道有多少层,褚洄之一眼没有看到底。 在机器人的引导下走过几段长廊,褚洄之被示意停步。 不远处传来门禁被解锁的声音,机械臂从后方将褚洄之推进了房间, 房门随后紧锁。 在取下眼罩之前,褚洄之首先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 他大概知道自己会见到谁了, 他缓缓唿气, 睁眼看向前方。 房间内冰天雪地,连墙壁上都结了厚厚的冰霜, 天花板上的冰凌倒垂而下, 雪雾飘飞,几乎完全遮掩房间深处的身影。 褚洄之穿过风雪, 最终停步在被束缚器捆住颈项的雪狼面前。 或许是以为见到的人只能是科林,趴伏在地的星兽一开始并没做出任何反应。 雪狼抬眼,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不知是意外还是戒备, 他勐地从地面站起。束缚器发出警报,因他幅度过大的突然动作而骤然收紧, 制止了他前扑的动势。 「你好。」 在此情此景下见到洛达,褚洄之居然产生了某种微妙的亲切感。 他一向没什么朋友,这种难兄难弟似的感情对他来说也算新奇。因此,尽管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的洛达正在朝他低吼,褚洄之依旧不退反进。 第251页 他蹲下身,同时抬手钳住了雪狼的下颚骨,防止后者扑咬向他。 按理来说,洛达不应该完全丧失自我意识才对。 莫岁在最后和洛达产生接触的时候,分明有成功把静气调和的符文用在他身上。 雪狼依旧在抗拒褚洄之的靠近,但仔细分辨就能发现,这种抗拒并没有攻击性,反而更像是在把人推开。偶尔啃咬在皮肤上的犬齿也显然并没有用力,不然褚洄之的手背上肯定不止出现几道堪堪破皮的印子。 雪狼发出低沉的呜声,比起警告,不如说是郁闷的质问。 大概是在说,你这个倒霉催的怎么也出现在这儿了。 褚洄之心里大致有数,但科林在通过电子眼观看他的一举一动,他还得维持自己万念俱灰的人设。 沉黑的眼珠微微下瞥,褚洄之语调冷淡,听不出半点对洛达的关心: 「脑子真坏了?不认识我?」 闻言,原本轻压在褚洄之手背上的尖利齿缘没控制住力度,皮肤被轻易刺破,褚洄之顺势收手,那点小口子顿时延长至足有几寸,鲜红的血珠滚落而下。 看来是能听懂人话,褚洄之下了结论,他传音给洛达: 「你演技也太差了,咬了我半天连皮都没破,让科林怎么相信?」 「为什么假装自己完全丧失神智,是为了防止科林继续拿你试药吗?」 眼见雪狼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圈,褚洄之继续解释道: 「是我在说话,你没幻听,我也能听懂你说话。」 下一秒,或许是因为洛达过于激动,房间内的风雪密度骤然加大,雪粒狂飞,连监控镜头上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温度低到褚洄之只靠一层单薄的实验服实在难以抵御,但他没有提醒洛达让他稍微收收神通,只是默默调动灵力来平衡自己的体温。 倒不是他不想麻烦洛达。 看着两眼放光、连尾巴都开始明显摇动的雪狼,褚洄之颇觉心累地嘆了口气。 队友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风雪大点更好,能降低些监控画面的清晰度,省得科林看出什么他圆不回来的破绽。 太久没跟人说话,洛达竹筒倒豆子似的急着发出一连串的询问,压根没给褚洄之留下回答问题的空间。 「褚洄之!是你吧!我没认错吧!你怎么能跟我说话?不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科林也拿你做实验了?莫岁学长呢?他不会也被抓了吧?」 「没有……」 褚洄之只来得及说了这两个字,因为洛达立刻接上了话茬,开始噼里啪啦地讲述自己的悲惨经歷。 「那就好,那就好。开幕式的时候我状态很差,没注意被科林注射了药物,所以才会失控误伤方覃局长的,他现在怎么样?没有因为我出什么大事吧?」 「我以为我会被送到疗养院,可谁知道一觉醒来就被科林转移到这么个鬼地方了。他应该是以为我完全失控,所以没再用我试验新药,只是把我监管了起来。」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为什么伪装成没有自我意识的样子?」 洛达悲愤道:「对啊!我怕科林发现之后会把我当珍惜小白鼠重点关照。你不知道,他每次做实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太恐怖了,我都怕他把我的大脑挖出来切片。」 说到这儿,感到后怕的洛达略微停顿了一下。 褚洄之一贯共情能力薄弱,他第一次见到可以用眼泪汪汪来形容的勐兽,居然没良心地觉得有点新奇,所以没有立即出言安慰洛达。 也就是错过了这一秒没有接话,褚洄之再次痛失开口良机,洛达连喘气都嫌浪费时间,紧接着喋喋不休地倾诉道: 「我现在的兽化能量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自控范围,我也确实没法靠自己变回人形,除了还能自主思考之外确实跟异兽没太大区别。为了安全,索性就将错就错了。」 洛达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雪狼的利爪扒住了褚洄之本就破破烂烂的袖口,周围的环境几乎达到了局部暴风雪的程度,能见度低到就连面对面的两个人都有些难以看清对方。 洛达委屈到简直是在伸冤,褚洄之突然产生了种诡异的既视感,他感觉洛达就差开口管自己叫青天大老爷了。 「你知道吗,科林给我投餵的食物居然和那些异兽是一个规格啊!虽然也能吃吧,但营养液和生肉实在太难吃了,我都已经好久没吃到热乎东西了,为什么我是雪狼不是火狼啊!」 洛达义愤难平,一阵以头抢地,他终于察觉从刚才开始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话,回过神来紧张兮兮地问褚洄之: 「不对,你怎么不说话啊?不会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吧?你其实听不懂我说话?我被关太久所以精神失常了?」 终于得到片刻安静,褚洄之太阳穴直跳,大脑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吵的。 他刚开始还担心自己和洛达一问一答时间太长会让科林产生怀疑,真是多虑,这不到两分钟,洛达把他想问的全倒出来了,根本不用他提问。 「你给我开口的机会了吗?」 褚洄之「呵」了一声,有点后悔刚刚把洛达界定为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丢人。 他这次总算长了记性,在洛达就要继续开口之前打断道: 第252页 「想找人听你讲故事等回去的,我拉莫岁一起听你讲,你现在老实听我说。」 这句话立竿见影,见洛达乖乖点头闭嘴,褚洄之一挑眉,莫名有点不爽。 那还是不拉莫岁一起比较好。褚洄之对于自己的小心眼很有自知之明,要是洛达到时候也对着莫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肯定受不了。 莫岁是自己的男朋友,只心疼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至于洛达,到时候给他抓一礼堂的人听他演讲就是了,总之莫岁不能出席。 褚洄之没说出自己因心胸狭隘而瞬间转变的想法,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简单来说,我现在需要让科林相信我有让失控的兽化者恢復正常的能力,你得配合我。」 「我不确定我今天能不能让你成功恢復人形,但就算成功,我也需要你再伪装一段时间,做出逐渐好转的样子。只有这样,我和你才有更多见面的机会,我也才能和科林产生更多接触,明白吗?」 原理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将兽化能量化解到人体可以承受的界限,能量失控的兽化者应该就可以恢復,但褚洄之总得在试验过后才能知道他设想的那些方法究竟可不可行。 如果面对的是异兽,他大可以放开手脚採取压制类的暴力方法,但面对洛达这样的兽化者,单纯的压制显然无法满足治疗的需要。 所以褚洄之想尝试一下「吸收」。 先将洛达的兽化能量转移到自己身上,再通过自己对于灵力的运转来尽量化解掉多余的能量。 浅淡的金光在褚洄之掌心泛起,能量迴路在一人一兽肢体接触的地方构建成型。 伴随着吸收能量的法阵成功运转,屋内的风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小,视野逐渐清晰,就连四壁的坚冰都隐约出现了融化的趋势。 思路没错,褚洄之松了口气。 但也有问题,强大的兽化能量比他想像中要更加难以化解。 寒凉彻骨的能量像是一根根冰锥直接扎入血脉,他只能靠自身的灵力一点点融化冰雪,连血管的温度都在降低,褚洄之的身体很快因失温而丧失知觉。 但褚洄之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不知道让洛达恢復的界限在哪里,他需要尽快试探出这个边界才能掌握更多主动权。 不知道过了多久,褚洄之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指已经开始明显颤抖,洛达虽然心急,却不敢贸然出手中止褚洄之的动作,生怕自己的擅作主张会帮了倒忙。 多余的能量被一点点转移,直到某一个瞬间,雪狼的身形出现了短暂的虚化。 褚洄之眼眸一亮,但成功转瞬即逝,他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外来能量。 法阵消散,未化解的能量重回洛达体内,雪狼再度回归兽态,褚洄之也遭到反噬,吐出一口甚至隐约能看到冰碴的鲜血。 房门打开,通过电子眼目睹全程的科林步履匆忙地冲进了屋内。 那张一贯懒散厌世的脸上是极其违和的狂喜,眼见褚洄之向前栽倒,科林指挥机械臂将人抓住,冲上前将恢復类的药物注入褚洄之的血管。 分明是做过成千上万次的注射动作,科林的手却有些颤抖,差点没能一次成功。 男人眼中灼热的光芒几乎令人感到刺痛,他抓紧了褚洄之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不能死。你得去救她。」 第125章 科林·斯维此生最后悔的事, 就是没有在十五年前和云冉一起登上那艘赴往前线的军舰。 云冉是自请加入荒星巡查部的,按照她的训练成绩,她本可以被分配进驻扎主星的部门。 刚知道这个消息时, 科林甚至以为云冉终于要甩开他, 才会选择这个一年只能回主星一次的苦差事。 那时候的科林正处在人生事业的巅峰,皇室研究所是一个只看成果不看经歷的地方, 他的研究成果走在前沿,再没有人会因为他低微的出身和年少时犯过的错误而看不起他, 他甚至即将成为所内最年轻的项目领头人。 可科林并不珍惜这一切,他偷偷写好了申请降级调职为随军研究专员的申请书,想要和云冉一起加入荒星巡查部。 这份申请过于荒唐,没有任何意外地被上级干脆驳回,云冉也很快得知了这件事。 那是科林唯一一次和云冉吵架。 云冉说, 加入先遣巡查部是她的理想,她就是不喜欢一辈子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主星老死。 她无法理解科林的举动, 疲惫且无奈地向科林讲述本该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归根结底, 我们只是朋友。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轻易践踏自己的才华、放弃自己的前途。」 「你没有自己的理想吗?」她问科林。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科林。 因为他确实没有「自己」的理想,实验研究只是他擅长的事情而已, 他所有对未来的期待都以云冉的存在为前提。 他其实不是没法接受云冉赴往危险的前线, 他知道自己也阻止不了云冉。 他是没法接受云冉对于未来的规划里没有他的位置,没法接受云冉在主观意愿上选择远离他。 冲动之下, 科林第一次向云冉坦白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 在恢復冷静后,科林恐惧万分, 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谨慎克制都会功亏一篑,云冉绝对会对自己忍无可忍。 第253页 可云冉没有, 她甚至没有对科林的疯话表示明确的拒绝。 那天,两个人沉默对坐了很久。最后, 云冉说,按照军部的规定,她这次外派回来会有两个月的长假,到时候正好能赶上科林的转正就任仪式。 如果科林踏实干好本职工作、并且支持她一定要投身前线的理想,她会认真考虑科林说的话。 惊喜的科林因此妥协,他第一次尝试满怀期待地等待未来,残忍的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的期待。 就在研究所草拟的转正聘书下达的同一天,科林收到了云冉所带领的小队意外遭遇异兽潮的噩耗。 由于云冉的捨命相救,小队并未全军覆没。后来,据倖存者说,云冉在失去自我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留给科林的。 「……她说,她不想。」 走在前往实验基地核心区的路上,褚洄之听到前方垂头沉思的科林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褚洄之不知道科林在回忆什么,但他也能猜出来肯定和云冉有关。 他没有开口打断科林的思绪,只是等科林自己吐露那些积郁太久的声音。 云冉留下的这句话显然不完整,而科林至今也不知道她当时想说的句子究竟是什么。 「我只能猜,她不想死,她不想变成怪物。」 他声音极低,再没有说任何话。 二人走到核心区的机械闸门前,科林打开门禁。 眼前的尖端实验仪器和样本存放库简直可以用鳞次栉比来形容,连半空的空间都完全被密密麻麻的屏幕和机械臂所占据。 通道极其狭窄,各种仪器之间的距离卡在勉强符合安全标准的边缘,褚洄之又被后方的机器人钳制着,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科林轻车熟路地穿过这片混乱的工作区域,在一面看上去与其他墙体浑然一体的墙壁面前停步。 随着科林的动作,密保系统浮出墙面,在三次输入密码后终于解锁,墙内的机械结构发出一声错位的巨响。 墙壁缓缓下降,后方露出深不可测的蔚蓝色。 伴随着整面墙壁都降至地底,褚洄之终于看清,墙后是一个类似水族箱的巨型培养舱。 培养舱极高极宽,纵深几乎与整个实验基地的高度相当,舱内注满的并不是寻常的海水,蓝色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是人工配制的培养液。 在这片人造的「深海」里,只有唯一一个生物—— 之所以称其为生物而不是人类,是因为褚洄之确实很难将培养舱内半人半怪的生命体称之为人。 自胸部以上,长相英秀的女人安详垂头,看上去只是在普通地沉睡,髮丝轻盈漂浮、连皮肤都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但可惜,她身上正常部分的体积相比于异变的部分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胸部以下,类似章鱼的腕足取代了人类的下身,每一根庞大的触手都足有成年人身体粗细,腕足末端几乎触碰池底,让这个本该足够宽敞的巨大培养舱现在只是能够容下其中的生命体而已。 液体太过澄澈,光线能够直照到舱底,打眼看去,云冉简直像轻飘飘地悬浮在无云的蓝天,安在她嵴椎和脑后错综的输送管和电极线却将所有的意境轻易摧毁。 短暂的震惊过后,褚洄之稳定心神,观察云冉身体的分界处。 属于兽体的暗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云冉身上还算正常的部分,很明显,离她彻底丧失人形只是时间问题。 与褚洄之帮洛达从根本上发生转变不同,科林使用药物才让云冉的部分身体在外观上恢復。这种方法几乎只是自我安慰,并不能帮云冉恢復意识,连保持现状都是极其勉强的事。 要维持云冉现在的生命体徵就要向她持续输送大量的能量,可任何一点营养都是在助长兽化的扩散,这是科林用药物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矛盾。 「她是你的恋人?」 看着培养舱内的生命体,褚洄之问。 褚洄之其实并没期待科林会回復他,他们两个又不是可以随便闲聊的关系,他只是想借着这个缺口尽可能地套出更多有效信息。 「不是。」 出乎褚洄之意料,科林的回答斩钉截铁。 或许曾经有可能是,但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这种资格了。 科林道:「她得拥有更好的。」 褚洄之听懂科林的弦外之音,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下去: 「你明知道,就算她能醒过来,也绝对会憎恶你的所作所为。」 「是你自己让可能变成了不可能,没想过收手吗?」 从来没有人跟科林说过这种话,虽然他对此心知肚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接受这个事实。 科林应激转身,身后的机械臂同时扼住了褚洄之的咽喉。 额发在他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阴冷的眸子里透出死不扭转的狠决。 「只要她能醒过来,我不惜一切代价。」 科林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决,虽然与褚洄之对峙,但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褚洄之身上,他只是在说服他自己而已。 「我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不用你来提醒我!她恨我又怎么样,我早就不奢望爱这种东西了。」 「……关键不在她会不会恨你。」 喉管受到外力压迫,褚洄之发声受阻,这句话说得并不清晰。 第254页 关键在于,科林显然没有想过,云冉醒过来后不仅会恨他,更会恨她自己。 救她回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意愿而已。 情绪激动的科林没有听清褚洄之的话,他皱眉:「什么?」 褚洄之摇了摇头,没有重复自己刚才的话。他并不怜悯科林,那对被科林伤害的人来说太残忍了。 他举手表示妥协:「不是想让我救她吗,你这么掐着我,我怎么救?」 褚洄之被放开,在科林密切的监视下,他走到培养舱前,抬手轻触透明的舱壁。 通灵的术法在指尖成型,褚洄之闭上眼睛,等待不远处的生灵与他产生共鸣。 他没能成功,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死寂。 褚洄之投入更多的灵力,他终于探寻到云冉的灵识,可那里早已是一片混沌,褚洄之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残留着的不明的执念。 「怎么样?能让她醒过来吗?」 见褚洄之后撤半步,科林急不可耐地上前询问。 实话是不能。 除了机体还维持着基本体徵之外,褚洄之甚至看不出云冉有任何还活着的迹象。她几乎是一个会喘气的能量体,不知道科林是怎么让她看上去还有获救的希望的。 但他显然不能跟科林这么说。 褚洄之斟酌了下,一个有些冒险的计划悄然在心底成型,他开口道: 「她的能量强度远高于我,我说过,我没法压制这种。」 听到这个消息的科林没有沮丧,双眼反倒放出热切的光芒,他问褚洄之: 「只是能量强度的问题?如果你的能量强过她呢?」 「可以一试。」褚洄之保守道。 这个模煳的答案在科林听来就是肯定的意思,他一把抓起褚洄之的小臂,拉着人大步流星地回到实验操作区。 他将褚洄之按到医疗椅上,自己则深入样本库,不多时,他带着一个金属质的注射针管返回褚洄之面前。 透过针管刻度的透明区域,褚洄之能看到其中的液体呈闪烁流金的深红色,比起之前他所见过的那些强化试剂显然纯度更高。 「γ型,效力更强。这是第一支勉强称得上成功的成品,那个怕死的老东西还嫌不够稳定,非让我确保万无一失再提交给他,不然这一支也轮不到你用。」 不同于之前随便就将强化试剂注入人体,科林这次非常谨慎,他精确调配好在注射过程中防止意外的稳定药物,同时对褚洄之道: 「做个交易吧,只要你能救她,我一定放了你。通缉令本来就是他下达的,撤回不是难事。」 「他?」 褚洄之敏锐地抓住科林话中的线索,趁着科林此时放松警惕,他以云冉为由头问道: 「有件事我总觉得很矛盾。既然你的目的只是想救那个女人,那为什么会研究兽化者强化类的药物?这对救人没有帮助吧。」 「那是他想要的。」 科林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没有丝毫忠心可言: 「想要力量想疯了的傢伙,生怕自己会失去那点身外之物。」 褚洄之从善如流地把自己放到科林的立场上,温和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攻击性: 「既然他想做的事与你的目标完全无关,那为什么要帮他做事?」 「为了帮他研究强化药物,你不是白白多耗费了很多精力吗?」 科林停止手中的动作,他瞥向褚洄之,不为所动地冷笑一声: 「怎么,想劝我回头是岸?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大爱。」 他指了指身后的培养舱: 「只说这一大缸子培养液,三天一换,部分药物就算有钱也买不到,没有他的支持,难道你帮我搞到吗?」 第126章 「什么?」 因为听到的内容实在难以理解, 洛达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重复刚刚褚洄之跟自己说的话: 「你说你要跟我掉包?什么意思?」 褚洄之和洛达有些错频,他一脸理所应当: 「字面意思。一会儿你从大门走出去, 我留在这里。」 洛达这几天状况日渐好转, 维持人形的时长已经大于无法自控的兽化时长。 估计从明天开始,他就可以稳定恢復人形, 所以明天也会是科林最后一次允许褚洄之和洛达近距离接触。 褚洄之继续说明自己的计划: 「只换一个晚上。你出门后,机器人会直接押送你回到我的隔间, 你不会和科林产生太多交流。」 洛达觉得他和褚洄之之间绝对有一个人脑子出了问题。 简直匪夷所思,他深觉无语地打断褚洄之: 「不是,你等一下。我当然知道掉包的字面意思。」 小心翼翼地朝一旁监视二人的电子眼抬了抬下巴,洛达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弱智。 他「啧」了一声,还是提问道: 「只是, 你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你怎么能让这个摄像头把咱俩认反?」 二人大眼瞪小眼, 褚洄之懒得多费口舌解释, 选择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他简单提醒洛达: 「做好准备,别太惊讶。」 「准备什……」 洛达话音未落, 只觉得身体瞬间一轻, 下一秒,他在自己的对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第255页 「我去!」 大受震撼的洛达差点向后弹射起飞, 幸好,褚洄之未卜先知地打了个响指, 洛达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因祸得福,在灵力大幅增长后, 褚洄之原本就可以使用的那些术法自然更加炉火纯青。 斗转移位、障目幻形。 借着屋内冰雪的掩饰,褚洄之指尖结印施术的动作极其隐蔽, 微芒湮没在冰棱折射的光线之中,术法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完成。 二人位置悄然改换,褚洄之向瞳孔狂震的洛达说明道: 「科林对我的监视太过严密,我需要找个机会和莫岁取得联络,这在我的房间内实在很难实现。」 「你这里的监管放松很多,又能借着环境掩饰不少小动作,比我那里安全。」 看着目瞪口呆的洛达顶着自己的脸做出夸张到有些滑稽的表情,褚洄之皱了下眉,委婉提醒: 「你可以表现得再聪明一点,比如收一收你的下巴。」 「……你、你到底是什么物种?这是什么能力?」 褚洄之显然只能是人类,洛达面露悲色地接受现实: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被关的这么几个月,外面的科技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那我出去之后还能融入社会吗?我被时代抛弃了?」 褚洄之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不是。没有。别胡思乱想。需要你帮忙,到底帮不帮?」 这话说得很自然,连褚洄之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几句话颇有莫岁的风格,因为足够信任队友,所以没带丝毫拐弯抹角。 「啊,啊?帮、肯定帮!」 洛达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他恍然回神,虽然说话还有点磕巴,态度却没有丝毫犹豫: 「那当然帮你了。但你这也太离谱了,不行,你再让我缓一会儿。」 停机半天之后,洛达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他努力思考了下,突然觉得褚洄之现在的举动不仅冒险,好像还多做了很多无用功。 「等下,不对啊。」 洛达天真地提出疑问,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遭遇什么重创。 「既然你有和莫岁学长取得联繫的手段,那你直接把要传递给他的信息告诉我,让我来当传话筒,不是要方便保险得多吗?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圈子,非得亲自和他聊?」 闻言,褚洄之眯了眯眼。 他没有立刻回话,看向洛达的眼神里却明显带了两分关爱单身愚钝青年的意思。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有什么事瞒着我?」 预感不妙,洛达警惕道。 「第一,和莫岁取得联繫靠的不是外部工具,别人没法代劳。」褚洄之慢吞吞地道。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客观原因。 「第二。」 褚洄之唇角勾起和善的笑意,他停顿了下,自觉十分贴心地给洛达留了点缓冲的空间。 「我和我男朋友联繫,你确定要替我转述我想对他说的话?除了正事之外,我还得夹带不少私货呢,这不太合适吧?」 四周寂静无声,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吧一声被摔得稀碎。 大概是某位单纯少年对莫岁的一颗仰慕之心吧。 身为罪魁祸首的褚洄之对此心知肚明,却显然毫无愧疚。 他轻垂眼帘腼腆微笑,摩挲了下指尖,同时漫不经心地狠狠补刀: 「热恋期,理解一下。他这几天应该也很想我。」 褚洄之脸上真诚的笑意十分耀眼,闪得洛达快要眼瞎。 他故作为难地嘆气,得意的狐狸尾巴却早翘到了天上: 「确实是有更稳妥周全的联繫办法,但男朋友比较黏人,为了他冒这点险当然是值得的。你说对吧?」 这是褚洄之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亲切地和洛达推心置腹,含笑的尾音却将欠揍的程度直接向上翻了一番。 洛达当然早就把褚洄之当出生入死的伙伴,对莫岁的感情也纯粹是对优秀学长的钦慕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就是真情实感地想对着褚洄之来上一拳。 冷静,冷静,不能动手。这是救命恩人,这是他偶像的男朋友。 洛达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拼命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差点把锋利的犬齿磨平半截。 目送洛达拖着沉重的脚步双目无神地走出房门,褚洄之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本还担心走路带风的阳光少年演不出他心灰意冷的状态,这下好了,直接本色出演,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主星,夜深人静,莫岁并没有入睡。 这几天他的经歷也算一波三折,但这并不是此刻让他难以成眠的原因。 在莫凌昭和赫莲娜协商一致后,莫晤沉已经身死的消息被二人合力暂时压了下来,所以莫岁此刻依旧住在莫宅内自己的房间。 清冷的月光映入窗框,投在莫岁胸口挂着的暖玉上,泛起的光晕分明莹润,却刺得莫岁的眼睛有点发酸。 他心烦意乱,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冷冰冰的月轮。 他对褚洄之此刻的境况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褚洄之还活着。 可这点信息完全不够安抚内心的不安。 活着也可能过得非常不好,就算科林不会对褚洄之下杀手,褚洄之也一定会非常辛苦,分别的时候事态紧急,他居然没有仔细想过这一点。 第256页 莫岁在恋爱的过程中没吃过什么苦头,他喜欢的人早就喜欢他,他的暗恋非常短暂,表白也过分顺利,所以此刻的煎熬与心酸对他来讲格外难捱。 后悔与想念交织翻涌,莫岁却对此束手无策,复杂的情愫便愈加刻骨,让他每分每秒都没法不去想那个牵动他心脏的人。 贴在胸口肌肤上的玉石好像在隐隐发烫,莫岁刚开始还以为那是自己心跳不宁带来的幻觉。 直到玉石凭空飘浮起来,甚至放射出并不来源于外界的光辉,莫岁脑中灵光一现,这才勐地反应过来。 他顿时一骨碌在床上翻身坐起,因为害怕期待落空而紧张地咬住了下唇。 幸好,褚洄之没有让他的期待变成泡影。 「岁岁?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温柔熟悉的声音并不算很清晰,却在入耳的瞬间就驱散了所有的焦虑不安,莫岁的眼中倏然亮起盈盈的光晕。 莫岁还有点懵,他无意识地一阵点头,直到听到褚洄之第二次叫他的名字,他才恍然惊觉褚洄之此刻看不到自己。 「在,我在。」 他赶紧回答,发出的声音却吓了他自己一跳,紧绷得不像话,差点破音,简直没法听。 褚洄之显然也听出了莫岁声音的异常,他问莫岁: 「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把你吵醒了?」 「抱歉,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这里看不到时间,我也是估算现在应该不算特别晚,但好像算得不太准?」 「没有。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五十二秒。」 莫岁完全没在思考,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本来也没睡着,正在想你。」 这一记直球打得太过突然,说话人和听话人都没想到这一茬,术阵两端同时传来唿吸微微停滞的声音,心跳声随后猖狂地占据胸腔。 片刻后,褚洄之愉悦的低笑声打破了暧昧的沉默。 莫岁脸上有些发烧,他翻身趴下,把脸埋进了蓬松的靠枕。 「笑什么。」 声音被闷在柔软的填充物里,其中羞恼的成分却依旧非常鲜明,莫岁离被彻底惹毛就差一点点。 「本来就是在想你,这几天一直在想你,有什么好笑的。」 莫岁没有抬头,攥着暖玉的手却诚实地将此刻充当听筒的玉牌紧紧贴到了耳边。 也因此,他清晰地捕捉到褚洄之声音深处的喑哑,那是过度疲惫损耗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没法自行遮掩的。 褚洄之微笑着对他说: 「没有笑你,岁岁。听到你的声音是我这几天最幸运的好消息,怎么办,实在没法不笑。」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着说褚洄之这些天过得非常辛苦。 一个习惯避重就轻不让他担心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无疑意味着背后还有更多被隐瞒的艰难。莫岁原本晕乎乎飘在云端的心脏勐地往下一坠,整个人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可以让我看到你吗?我很想见你。」 莫岁没忍住,小声地提出了任性的要求。但理智很快占据上风,他摇头,否定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算了,当我没说。这肯定很难。」 「你口头回答我就行,你说,我都信。」 莫岁深唿吸着平復了下心情,开始认真地一句句询问其实本没有必要询问的无聊问题: 「你这几天吃的什么?」 「睡得好吗?」 「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想我?」 第127章 不管莫岁提出的要求是否无理, 在褚洄之这里,都只分两种回应方式。 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他当然想也不想地满足。 不在他能力范围内的, 他先拓宽能力范围, 然后想也不想地满足。 所以莫岁亡羊补牢式的拒绝根本没被褚洄之听进耳朵里。 让莫岁看到自己不算很难,除了灵力多费些、术印复杂些、同时还得额外打造个结界以防露馅之外没什么不方便的。 趴在床上的莫岁没得到回应, 等了几秒却听到头顶传来细弱的破空声。 他抬头,看到一道光束向两侧分开空气, 像是拉开帘幕似的,一面光镜凭空出现。 莫岁翻身坐起,他靠近光镜,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则好奇地碰了碰凝结在半空的能量体。 触感很神奇, 和光屏不太一样,不是全无实体的投影, 在接触的时候能感受到轻微的滞阻, 温度也明显比周围略高一些。 也因此,画面出现的瞬间, 褚洄之首先看到的是莫岁过分靠近的局部特写。 宽松的家居服在刚才的折腾后早就不太规矩, 衣领完全歪仄,最上端的两颗纽扣随意敞开, 露出一侧莹润且略带骨感的肩头,本就线条分明的锁骨也因上半身半伏的动作而更加凸显。 莫岁看到褚洄之, 更加毫无防备地往前探身,领口柔软的布料随着他的动势而垮落, 冷白的肌肤顿时映在迷濛的月辉之下,几乎一眼能望到细韧有力的腰线。 褚洄之唿吸一顿, 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幽沉复杂,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忙不迭转头,逼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正襟危坐、嵴背僵直,在没法不想入非非的同时生怕自己显出任何一点冒犯或轻浮,莫岁却对他的心理挣扎毫无察觉。 「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第257页 光镜反馈的画面不算非常清晰,为了看清细节,莫岁只能更加向前贴近。 「手臂上又是怎么回事?是淤伤吗?你抬手我看看。」 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眼看着特写进一步放大,褚洄之闭眼吐气,深觉这是自从分离后对他最不人道的一次考验。 「坐好。」 他出言提醒莫岁,语气不太自然。 「啊?哦。」 莫岁没听明白,却乖乖照做,他问褚洄之: 「你为什么不看我?」 「先把扣子扣上。」 褚洄之依旧没有转回视线,他不相信自己的自制力,选择先切断一切会让他分神的诱惑来源。 「你说这个?」 莫岁大大咧咧地揪起自己的衣领:「这个只是装饰,扣不上的,谁睡觉还把扣子扣到顶啊。」 他想证明自己没在瞎说,拽着宽松的衣服往前送了送。 「不信你看。」 简直没有丝毫安全意识。 褚洄之忍无可忍,他勐地转回头看向莫岁,同时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莫岁,你当我是人工智慧还是陪聊语音包?我看上去有这么无欲无求吗?」 莫岁愣住,他几乎被褚洄之炙热的目光盯个对穿,耳尖的红晕后知后觉地蔓延至脸侧,反应过来的莫岁终于老老实实地往后缩了缩,顺手拉起被子把自己围了一圈。 「那我也没干什么,谁知道你……」 莫岁小声嘟囔,原本是想指责褚洄之不讲道理,抬眼却看到一张玉砌般的脸正无比专注地看着自己,那两分恰到好处的病损感又与褚洄之的气质极其适配,他被迷得七荤八素,一下子忘了自己后面想说的话。 算了,莫岁未战先败。 他其实也没资格说褚洄之。 另一边,褚洄之切回正题,回答莫岁之前的提问。 「不用担心我,科林指望我能救云冉,所以不会太苛待我。」 可这句话显然不能说服莫岁,他问褚洄之: 「那你手上的伤呢?那么大一片,是怎么搞的。」 那其实不是一片淤伤,由于画面模煳,莫岁没有看清,那是新旧相叠的注射痕迹。药物效果太强,机体产生了排斥反应,所以表皮层的针眼格外青紫吓人。 褚洄之怕莫岁关心则乱,他不动声色地垂手往身后藏了藏,让莫岁没法看出这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唇角泛起笑意,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总不能一点伤都没有吧,我又不是来科林这儿度假的,不是什么大事,放心吧。」 如果真是小伤,褚洄之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莫岁心知肚明,如果真是小伤,褚洄之早就大张旗鼓地要他安慰关心了,而不是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实情。 「在这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回去之后男朋友要怎么安慰我?」 褚洄之转移话题,他单手托着腮,侧脸的角度是精心调整过的,冷白的射灯灯光恰好打在高挺的鼻樑,映下微微晃动的阴影。 他笑,深邃的眼睛弯起勾人的弧度,好看的眉头却微微拧起,任何人都很难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拒绝。 「总不会觉得我消瘦色衰,所以要始乱终弃吧?」 真说起无关紧要的事情,褚洄之会是这个样子,故意夸大事实让人心疼他。 莫岁没有回应,一贯淡然的目光被关切忧心的情绪拖重,他有点难过地看着褚洄之。 其实莫岁看出来褚洄之和以前相比有点不一样。 那双目若点漆的眼睛原先不带一丝杂色,现在却隐隐透出熔金似的流光,像是有闪烁的碎金嵌在幽黑的瞳孔深处。 虽然漂亮的程度毋庸置疑比原来更上一个台阶,但莫岁不喜欢这样的变化,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预兆。 他还记得褚洄之上次在星枢主舰上濒临失控的时候,眼瞳完全被非人的灿金色覆盖,像是不会被任何情感影响,整个人都陌生冷淡得可怕。 要是那份总是深情注视自己的目光不再停驻在自己身上怎么办。莫岁非常害怕。 「……你要什么都行,我只要你安全回来。」 于是,莫岁看向褚洄之的眼睛,清楚认真地说道。 听到莫岁的回覆,褚洄之卡壳了一瞬间。 他说话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莫岁会这么正经地给他答覆,他只是想逗逗莫岁让气氛别太压抑,却没料到有些适得其反。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不告诉我只是不想让我毫无作用地担心。」 莫岁唿了口气,他垂下眼,低声开口,更像是在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帮倒忙: 「我知道的,你跟科林周旋,不可能不顺从他的安排。你做的每一件事都绝对是在努力争取回到我身边,我让你不要受伤才是在增加你的负担。」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被勐敲了一闷棍,褚洄之蓦然失声。 隔着模煳的光镜,他望向另一端触不可及的少年,因无法紧紧拥抱他而感到烈火入喉般的煎熬无力。 「回来再告诉我吧,那些现在不能说的事都等回来再详细告诉我。还有很多正事要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莫岁调整心情,他收敛一时没忍住的脆弱,用分析正事来逼迫自己和褚洄之都从太过不理智的异常状态中抽离出来。 第258页 莫岁向褚洄之大致讲述了莫凌昭选择支持自己以及击毙莫晤沉的过程,感受到褚洄之关切注视自己的目光,莫岁摇了摇头: 「没事,不用担心我。」 震惊和悲伤肯定是难免会有的,但莫岁不得不承认,说他不孝也好薄情也罢,对于莫晤沉去世这件事,他的释然确实要大过悲伤。 这几天,为了遮掩莫晤沉已经身死的消息,再加上暗中铺线造势,莫凌昭几乎没睡过觉。 他抓住他人尚未起疑的黄金时段,代劳出席了所有本该由莫晤沉出席的活动或会议,放出多方假消息混淆视听,并筛选所有可以被拉入己方阵营的盟友。 所有可以动手脚的产业也被他尽快转移到了自己和莫岁的名下,他忙到把一天当48小时来用,但与之相对的,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非常饱满。 可以说,莫岁从他哥成年后就没见他哥有这么真心高兴去做某件事的时候。 「家里现在的氛围很好。」 莫岁双手抱膝,语气平和地向褚洄之讲述道: 「赫莲娜夫人以前有很多年轻部下都是由于兽化失控而英年早逝的,哥哥用这点说服了她,她愿意帮我们遮掩父亲遭到刺杀的事,并且查出在背后暗害优秀青年人才的恶人。」 莫岁接着道: 「瑞卡那边在推进你的武器交易转为地上的事情。林文毅也通过星网帮忙搜集了很多偏远星区的证据材料,你以前低价卖出去的那些武器,帮助了很多没有兽化能力的人保护家人。」 「哦,还有阿查,他昨天被秘密接到我家了,他状态不错,就是一天能睡将近二十个小时。」 除了书房桌角上洇透的血渍记录下了那天晚上的罪恶,整个莫宅气象一新,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像是清泉缓缓流经四肢百骸,褚洄之多日来因为药物作用而燥郁难耐的脏腑被莫岁的话一点点安抚,眼底浮起真挚安宁的笑意。 他觉得自己像听了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如果这个故事里没有他的话,简直可以直接标上大团圆结局。 「大家都在等你。」 就在这时,莫岁如此说道。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一下子将褚洄之拉出早成习惯的自我封闭,眼底微光闪烁,他看向莫岁,听到莫岁认真地继续道: 「只有你回来,我们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恋爱一个月的纪念日,我不想异地过。」 从未意想到的温暖无所不至地包裹住褚洄之,连房间内尚未消融的冰雪都失去了寒意,他无意识地点头,回应的声音几乎颤抖:「嗯。一定。」 「不过有一件事,总是没有头绪。」 莫岁不知道他刚才说的话对褚洄之来说有多大的震动,话题转移得很轻松。 「关于科林的上级,那个人藏得实在太好。」 莫岁垂着头兀自苦恼,等了半分钟却没等到褚洄之的回覆,他茫然抬头,却发现褚洄之还在入神地盯着自己。 「褚洄之?」 莫岁提高声音,伸手在褚洄之眼前晃了晃。 应该是他看错了吧。 莫岁收回手,疑惑地眨了眨眼。他刚刚怎么好像看到,褚洄之眼底有点不明的泛红。 另一边,褚洄之终于回神,他轻咳了一声,因为一时的失态而不自在地瞥过眼,整个人甚至显得有点木楞。 他语速飞快,试图以此遮掩自己内心的混乱: 「咳,可以让赫莲娜夫人去查一下云冉当年的上级。不一定是直属,职级甚至有可能追溯到最高指挥官,所以这个范围会有点大。但这个人应该立过军功,并且现在依旧以良好形象活跃,且大概率有正统贵族血统。」 虽然有这些线索,但褚洄之并不看好能通过这些条件直接查到幕后主使。当年的档案资料极有可能被篡改或销毁,所以,破局点还在科林这边。 他平復情绪,在几次深唿吸后终于勉强恢復了以往的冷静周虑: 「我推测了科林实验基地的位置,应该是在主星周围废弃的人造卫星带,让莫凌昭找人发起自费清理这片区域的提案试试水吧。」 「清理这片区域从收效上看百利无害,只是因为太过麻烦复杂才无人愿意担责。看看到时候有谁忍不住跳出来多管闲事,结合线索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幕后的操盘者。」 第128章 冷冷清清的小隔间内, 褚洄之盘腿坐地,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只是在闭目养神。 但如果仔细观察, 就能发现他眉头正不耐地蹙起, 唿吸节奏也有些错乱,显然是在忍受着什么。 基地内灯火通明、昼夜无分, 异兽的生物钟也各不相同,所以整个基地从早到晚都充斥着杂乱的噪音。 这原本是无所谓的, 墙体材料的隔音效果足够好,顶层不太会受影响。 可此刻的褚洄之正在经受的就是噪音的折磨,他不仅能听到异兽的吼叫嘶鸣,甚至连房间内仪器运作的细微声音对他而言都清晰可闻。 由于澎湃的灵力打通了经脉,褚洄之的感官也变得过于敏锐, 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类的极限, 偏偏他现在还无法自如地控制这份过分强大的能量, 因此, 外界无数的杂乱信息涌入大脑,视觉他尚能物理隔绝, 听觉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自主屏蔽。 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大脑在杂音的干扰下简直头疼欲裂, 褚洄之长长地嘆了口气,随后苦中作乐地勾了勾唇角。 第259页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靠科技药物提升修为的修士吧, 高纯度药物的效力可比普通的丹药强多了,也算是科技改变人生。 左右无法休息, 褚洄之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尝试精进突破自己的通灵之术。 他总觉得云冉最后留给科林的那句话另有深意, 应该不会是「不想死」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所以,他想试着唤醒云冉残存的意识。如果可能做到的话, 这或许是让科林放弃继续为虎作伥的唯一方法。 丹田内的能量狂躁难息,一遍遍冲击着无法化解强大力量的肉体凡胎,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灵力勐然冲破了原有术式的限制。 褚洄之压制不成,术式立时升变。他只感觉周身一轻,噪音被屏蔽消失,意识也在剎那变得开阔通透。 在走向失控之前,褚洄之中断了术法,他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体会刚才那几秒钟内接近于精神出窍般的感受。 褚洄之没有个好师傅,任何一点跨越境界的质变都全靠他自己的领悟,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他早就习惯于在摸索中突然得到进步,也因此很快理解接受了现状。 所以,通灵不仅能让他听懂其他生物的灵识,也能让他自己的灵识出离有形。 如果不用耳朵捕捉外界的声音,而以灵识作为感受外界的渠道,他应该就能自主地控制自己接收到想听的声音,也能听到很多以往听不到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数次失败的尝试后,外界嘈杂的声音在褚洄之耳中逐渐变得分明,他惊喜地发现,他好像可以做到准确分辨并挑选聆听混杂声音中的某一个了。 机器和异兽发出的无意义声音一点点被屏蔽,出神的褚洄之在距离不算很远的地方隐约捕捉到一个经过变声的陌生男声。 「……你最近的进度……很不满意。」 声音很小、并且由于能力不稳而断断续续,褚洄之听不太清。 但这个基地里除了科林和他之外哪来拥有沟通能力的活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内容绝对非同小可,凝聚全部心神聆听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回应那个男声的是科林懒散平淡的声音。 「不是您对新药的效果不放心吗?如果我没记错,距离您要求的新一批次药物提交期限应该还有五天。」 空气暂时沉默,过了一会儿,与科林交谈的男声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等不了这么久了,两天后,我会派人到你那儿去。」 科林并不欢迎外人来到基地。 他不能让幕后主使知道他包庇了褚洄之,万一让那个人发现他找到了别的途径救治云冉,他现有的所有医疗资源都会被限制。 他尝试让自己的抗议显得没那么突兀,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状似随意地试探道: 「您以为那些药物是随便倒几种药水就能勾兑出来的?毫无缘由砍掉我三天时间,反应生成周期不够,您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交不出合格的γ型试剂。」 与他交谈的人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这样说,立刻接道: 「不需要你上交新药,把实验室里现有的所有试剂成品转交就行。」 这个要求更加奇怪,简直是弃车保帅的架势。 科林一向懒散的声音变得严肃,他话里有话,开口问道: 「您和我也算是合作关系,如果主星有什么异象,您瞒着我大动干戈,不太合适吧?」 这样的质问显然不足以撼动通话那头的上位者。 耳中传来一声轻慢的冷笑,随后,褚洄之在威胁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先不说这个,你真的没有事瞒着我吗?科林·斯维?」 「那个褚洄之,他从星枢消失之后简直像人间蒸发了。你不知道褚洄之的去向吗,科林?他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实验材料吧。」 科林的回应镇定自若,听上去没什么露馅的地方: 「您很清楚,星枢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去过星枢主舰,没可能遇到他。」 那人没有给科林进一步解释的机会,似乎是也并不在意科林狡辩的真假。 一阵堪称爽朗的笑声打断了科林,像是在讲笑话: 「当然,你没可能遇上他,除非他主动去找你。但那更就荒唐了,你说是吧?」 下一秒,他语气骤然放沉: 「他干的那些事与我的计划相悖,我一定要他的性命。对你来说,他再特殊也只是一个实验样本,要是遇到他,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各怀鬼胎的沉默悄然蔓延,褚洄之耐心地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二人继续交谈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术法因为不稳定而失效的时候,他再次听到了幕后主使的声音。 这一次,与之前的游刃有余不同,男人的声音里明显出现了因不可控因素而产生的疑惑与警觉。 「莫家不太对劲,我不得不早做打算。」 「莫晤沉最近推进了好几份严查非法捕猎异兽现象的提案,已经有贵族落网了。」 男人声音很低,不像在稳住科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这人最重视平衡,本不应该对这些事有所干涉。我向他发出的会面邀请也全被拒绝,过几年就要退居二线的人突然铁了心要发动改革,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第260页 他意识到自己一时多言,没有再细说的意思,将矛盾直接抛还给了科林: 「至于你,科林·斯维,最好别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昏了头。」 「好好想想,这个世界上真正想救云冉的只有你我两个人。别为了实现某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成了被人利用还帮忙数钱的蠢货。」 次日。 褚洄之扯掉手腕上为了加强能量转化效率而贴上的电极片,结束对云冉的治疗过程,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两步。 不远处,科林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写满了揣测与怀疑,像是冷血动物盯住猎物似的死盯着褚洄之的一举一动。 看出褚洄之脸色不太对劲,他语气阴冷: 「你说你能救她,究竟有几分把握?」 今天褚洄之对云冉进行能量压制□□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一些,科林一直密切关注着检测仪上的数据反馈,效果并没有比以往要更好,云冉的能量水平维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字上。 他不得不怀疑,是褚洄之的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没法再让云冉的状态产生改善。 明知科林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褚洄之却没有给出能让科林情绪稳定下来的答案,他坦诚地照实回答道: 「她状况太糟糕,就算有救她的方法,真救活她也只能靠奇蹟,我没法给你准确答案。」 甚至,褚洄之故意将话说得极其直白,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失去利用价值而被抛弃。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几天她的兽化能量强度基本下降到了原先的二分之一,外在形态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她或许还有以混沌意识醒转的可能,却绝对没有恢復正常的可能了。」 「放什么屁!」 科林瞳孔勐地一缩,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褚洄之话中的正确性,被激怒的阴恻声音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要是不想被扔下去餵那些异兽,你最好收回你刚刚说的这些话。」 但褚洄之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他明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科林情绪失控,却依旧毫无畏惧地口出狂言: 「云冉的意志非常坚韧,因为有着未了的心愿,她的意识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消散。」 「换言之,她潜意识里一直都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所做的所有腌臜事,她都看在眼里。」 「鬼扯什么!不可能!」 科林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决,脸色却在瞬间变得难看。 方寸大乱的他只想把褚洄之扔回监牢,那双紧盯着他的耀黑色眼珠却仿佛蕴含着什么格外强大的力量,让人甚至无法移开视线。 褚洄之完全不像性命悬垂他手的下位者,他注视着明显已经慌神的科林,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如重千钧地砸下: 「她要带给你的最后一句话,根本就不是她不想死。」 事实上,今天褚洄之并没有对云冉的兽化能量进行吸收或压制,他借着电极线对二人的连接,放大了通灵的效果。 也因此,他成功听到了云冉在丧失自我意识之前没能完整说出口、以致成为执念的那句话。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吧,你觉得她是贪生怕死的人?还是觉得她是等待别人拯救的懦弱者?」 褚洄之质问科林。 没有得到回答。 那就是默认。 褚洄之毫不留情,继续向前、步步紧逼: 「一个在捨己救人之前就已经明确死志的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又怎么会是让远在天边从来帮不上她的你救她?」 「别再骗自己了,你很清楚吧,救她回来只是你自私的心愿而已。你和她的相处模式不是一直这样吗,你只会给她添麻烦而已。」 科林震悚的眼神里几乎带上对真相的恐惧与逃避,他摇头退后,想要拒绝听到真相,可褚洄之所说的每一个字却都依旧清晰入耳。 「我让你闭嘴!」 科林怒吼,丧失理智的他余光瞥到实验台上摆放的尖锐物体,想也不想地顺手抄起,对着自己的耳朵直直捅了下去。 剧痛直钻大脑,脑内嗡鸣阵阵,科林用颤抖的手扶住一旁的实验台,他几乎无力站立,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半边纯白色的实验操作服。 耳中再也听不到外界动摇他决心的声音,他看着褚洄之唇齿张合,咧开嘴角,露出疯狂的笑意。 可他对上了褚洄之居高临下瞥向他的眼神。那眼神中有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冷漠和鄙夷。 下一秒,还没等科林反应过来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短暂的寂静被打破。 科林惊悚地发觉,褚洄之的声音越过了一切外部媒介,竟然直直在他脑海中响起。 「她真正想说的是——」 科林嘶吼着,死死捂住了鲜血淋漓的耳朵,可这于事无补,褚洄之的声音依旧清晰,他终究要直面他为了一己之私扭曲十五年的事实。 「她不想你救她。」 「她不想你为了她害人。」 褚洄之平静道。 第129章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你在骗我。」 科林失神地喃喃自语,慌张转为愤恨, 通红的眼底几乎渗出血丝。 他怒瞪褚洄之, 声音嘶哑偏执,完全油盐不进。 「你绝对是在骗我, 你怎么会知道她想说什么!凭什么你能知道!」 第261页 褚洄之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与半跪在地的科林对视。 他多说也没用, 他知道科林清楚他说的都是实话。 血迹斑斑的瘦削手指死死攥住了褚洄之的袖口,褚洄之瞥了一眼,看到指尖皮肤上被药物成分腐蚀结痂的层叠痕迹。 像是久陷梦魇的人在梦境坍塌之前胡乱地寻找依靠,科林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 「那些烂人都能活得好好的,偏偏她出了意外, 你让我怎么接受?」 挺唬人的,但感情牌在褚洄之这儿完全行不通, 他冷漠道: 「所以你让这个世界上的烂人又多了一个。」 这句话振聋发聩, 令科林整个人乍然一僵,他似乎此刻才开始正视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 他松开攥住褚洄之袖口的手指, 抬手捂住了自己低垂的脸, 自嘲的笑声从指缝间流出。 片刻后,他低声道: 「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如果我有治疗她的能力和技术,如果我有钱到能负荷所有的药物与设备, 或许都不会走到今天吧。」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 却还想救她。」 褚洄之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出事的人是莫岁, 自己会不会比科林更疯狂。 想不出来,主要是他完全没法去设想在培养舱中沉睡的人会是莫岁。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丧失理智,只有一个人能说服自己收手。 褚洄之向科林伸出手: 「我能让你听到她的声音。我有没有骗你,你可以听她说。」 科林勐地抬头,幽沉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望向褚洄之,颤抖的目光里分明是迫不及待的狂喜,可他却没有握住褚洄之向他伸出的手。 褚洄之注视着科林,声音平静坚定,每一个字都直击人心: 「不敢?你这一辈子总得有一次像她一样勇敢吧。」 「继续自欺欺人,还是为了她面对真相,选择权在你手里。」 空气凝滞,二人沉默对视。 科林率先错开了视线,褚洄之知道他在望向后方培养舱内的云冉,耐心等待他做出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科林发出一声沉重且颤抖的喟嘆,终于缓缓抬起了手。 冰凉的手指即将搭上褚洄之的掌心,下一秒,无人预料的异变在沉默中悄然发生。 一发能量弹悄无声息地从门外射出,厚重的闸门上无声地出现一个直径不过厘米的小洞。 只一瞬间,能量弹撞上科林的嵴背,大片的血雾骤然在褚洄之眼前炸开。 能量弹的冲击波几乎从后方炸穿科林的身体,褚洄之迅速反应过来,在冲击进一步扩散之前施术护住了科林的心脉,没让人立时毙命。 可即便这样也是回天乏术,科林伤势太重,褚洄之只能做到勉强延缓他的死亡时间。 都怪自己一时大意,褚洄之少见地骂了句脏。 因为完全开放听觉太过干扰思考,褚洄之只选择性地接收了小范围内的声音,所以并没有听到被屏蔽的脚步声与射击声。 他太过依仗那点信息差上的优势,居然蠢到真的相信了幕后主使会在两天后派人来。 两天只是幕后主使给出的假期限,为的就是让科林放松警惕,来不及提前做任何准备。一旦科林表现出任何反水的迹象,就会被立即灭口。 门禁系统被破解,厚重的闸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褚洄之站起身,看向逆光站在门外的不速之客。 大概是因为完全不担心会有活人走出实验基地,这人并没有遮掩自己的面容。长相冷毅的男人举枪,将枪口对准褚洄之。 褚洄之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虽然只有草草的一面之缘,但他记忆力很好,搜寻记忆后,他想起自己在星炬杯复赛的开赛仪式上见到过这张脸。 「他是公爵兰德勒·佩安的亲卫,塞尔。」 科林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印证了褚洄之的猜想。 只是说这一句话就耗尽了科林的全部气力,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多,从口袋里掏出一针普通的强化试剂注入血管。 药物起效很快,科林迴光返照地恢復一点行动力。 口鼻溢出大股粘稠的黑血,科林满不在意地擦去,语速飞快地对褚洄之和盘托出: 「兰德勒·佩安,十五年前,就是他找上我,让我帮他研究控制兽化者能力的药物。」 「他在战场上发现自己的兽化能力不再受控,只能从前线隐退,却不愿意接受自己退居二线的事实。」 「科林,是你先欺骗背叛,冕下才不得不处理你。劝你闭上嘴老实点去死,冕下顾念着你的功劳,会把你和那个怪物埋到一起。」 塞尔打断科林,他语气冷淡,压根没有把人放在眼里,以为只要搬出云冉就一定能像以往一样轻松拿捏科林。 可科林对他这番话毫无反应,只是指了指自己刚刚丧失听力的耳朵。 他扯动嘴角,咧出难看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刚聋的,听不见。」 科林继续对褚洄之道: 「兰德勒最早的想法只是尽快改变自身的体质,但在好不容易得到的几个拥有贵族血统的实验品相继失败死亡后,他害怕了。」 「他转变思路,不再寄希望于将药物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抓捕大量异兽和普通出身的兽化者进行批量实验,让我不计副作用地研究出了现在的强化试剂。」 第262页 第二发能量弹击中了科林的胸膛,含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咳震而出,却并没能阻止科林继续道出真相。 「他想隐瞒药物的副作用并暗中推行这种药物,通过垄断强化试剂来控制更多的兽化者,同时进一步拉大兽化者与平民之间的力量差距,从而让自己换个方式走上权力的巅峰。」 「跟被控制项圈拴住的傢伙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多走两步都会被毒杀,你难道还指望他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塞尔没阻止科林说话,只是动作流畅地装填弹药。 他不认为褚洄之能产生任何威胁,褚洄之在他眼里就是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活靶子。 「永别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褚洄之,举枪扣下扳机。 可这一次,强大的能量波丧失了刚刚面对科林时的威力。 一面无形的屏障凭空吸收了所有的能量,身处其后的褚洄之毫髮无损。 褚洄之面色冷淡,他活动了下肩颈,略微歪头,用左手握住了自己脖颈上的控制器。 「你说这个?」 他唇角挂着浅淡的笑,随和问道,笑意却不达眼底。 「可惜,它对我好像没什么用。」 顷刻间,完全超出控制器检测阈值极限的强大灵力凝聚为肉眼可见的实体,数道耀眼的光芒如同剑锋向外放射而出,负荷过多能量的控制器轰然自爆,成了一块冒烟的废铁。 由于灵力屏障的保护,这场距离过近的小型爆炸没对褚洄之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他用指尖随意揩去侧颈微微渗出的血迹,随手向旁扔掉报废的控制项圈。 「很遗憾,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说永别。」 他看向塞尔,目光一凛。 下一秒,褚洄之以瞬移般的速度出现在了塞尔身前,他抬手做出扭转的动作,枪管便随着他的动作凭空扭曲。 塞尔的实战经验显然非常丰富,尽管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的肢体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他单手迅速从腰间抽出配枪,另一只手则格挡褚洄之的靠近。 但他的实战经验在绝对的能力碾压面前无济于事,褚洄之只是随意抬手,指尖从容捏诀,塞尔便瞬间动弹不得。 迎着塞尔不可置信的目光,褚洄之问道: 「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谈了?」 虽说占据绝对上风,但褚洄之吃了一堑,所以依旧保持着警惕。在与塞尔对视的瞬间,褚洄之立即察觉了异常。 他在塞尔右眼的瞳底看到了一点亮光,那不是肉眼对外界光线的反射,而是自内而外放射出的属于电子元件的光芒。 「冕下,您无需在意我的生死。」 注意到褚洄之的试探,塞尔也懒得再藏,他突兀开口道: 「请您早做决断,如您所见,绝对不能让这个人活着回到主星。」 他在跟兰德勒说话? 褚洄之反应过来,塞尔的右眼植入的是监控设备,而兰德勒一直在通过他的眼睛观看这一切。 下一秒,实验基地内传来了闸门落下的声音。 褚洄之抬头望向四周,瞳孔勐地一缩。 在兰德勒的远程控制下,实验基地进入了最高级闭锁。 无数的机械闸门道道落下,将通往基地大门的路封锁成一间间难以突破的牢笼。 除此之外,数排气雾喷头自天花板伸出,腐蚀性极强的剧毒气体释放而出,整个顶层的地板都瞬间覆盖上一层暗紫色。 「这里固若金汤,你别想活着出去。」 放弃挣扎的塞尔看着刚刚击碎一面合金闸门的褚洄之,并不担心褚洄之可以逃出生天。 「只要你还属于碳基生物,就不可能抵挡毒素的侵袭。」 如他自己所言,毒素侵入塞尔的身体,短短两秒,他的身体立刻肿胀变色,不到一次唿吸的时间,血肉几乎完全化为液体。 突破重围不是难事。 褚洄之看了眼缭绕在灵力屏障之外的紫雾,面色凝重。 可是,无孔不入的剧毒物质正在向内渗透,他确实很难在暴力突围的同时兼顾灵力屏障的完美无缺。 如果褚洄之死在这里,实验体和违禁药物都会被兰德勒贼喊捉贼地归为科林一个人的手笔。 兰德勒大可以冠冕堂皇地揭露这一切,回收所有的试剂药物和存活实验体,甚至替所有被害者主持公道。 「那样就太噁心了,你肯定不愿意那种事发生。」 核心区内,奄奄一息的科林跪在深海般的培养舱前,已经开始丧失光泽的墨绿色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云冉恬静的脸庞。 「你真的像他说的一样,一直都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科林低声问,但他显然没法得到任何回復,他只有自言自语下去: 「对不起,我太蠢了,不知道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还做了这么多与你的愿望相悖的坏事。」 科林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挤出一个看上去没有那么难看的笑容。 「可我这回应该不会再猜错了,你希望我能救他,希望兰德勒不要再逍遥法外,那些害人的药物也不要再流通出去,对吧?」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死在一起。」 科林垂下头,脸上终于出现了因做错事而产生的悔恨。 第263页 「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到头来,还是要让你迁就我的自私和无能。」 要让毒雾丧失效力,有两种方式,一是解剂,二是稀释。 云冉的培养液里含有许多珍贵的解毒中和类物质,巨量的液体本身也是稀释毒雾的最佳选择。 手中的尖锐物体一下接一下地砸在培养舱的玻璃上,坚实的玻璃终于出现裂纹。 科林干脆扔掉了因为沾染上滑腻血液而难以抓握的工具,最后用血迹斑斑的拳头重重砸碎了培养舱。 澄澈的液体如同放闸泄洪般喷涌而出,很快冲碎了舱体,实验仪器和试剂存放库也被尽数淹没,科林多年以来的心血尽数毁于顷刻。 可他近乎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在亲手击碎多年执念的那瞬间,他终于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苟延残喘要重要得多的东西。 科林最后悔的事不再是没有与云冉同赴荒星了。 可一切为时已晚,他连死亡都问心有愧。 第130章 寒意浸透骨髓, 液体淹没头顶,肺部的空气逐渐稀薄,科林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 扩散的血雾模煳了他的视线, 他尽力睁大双眼, 却只能勉强看清上方云冉的轮廓,他愧于靠近她, 便任由身体愈加下坠,离她越来越远。 科林的精神完全涣散, 他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射灯,光晕经过水波的折射,像一轮死气沉沉的圆日。 他失败的一生如同跑马灯在眼前飞快掠过,那些短暂的快乐稍纵即逝,往后尽是漫长到无从计数的痛苦与麻木。 科林其实不认为死亡是对自己的惩罚, 他甚至在期待死亡后的解脱。 但不是所有犯错的人都有活着赎罪的资格,像他这样罪无可赦的人, 他知道自己得去死。 开始发硬的苍白手指几乎丧失弯曲的能力, 科林艰难地从口袋中勾出一个控制终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解锁键,解除了对基地内所有或人或兽的实验体的控制。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吐出胸腔内残留的最后一点氧气, 闭上双眼, 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永无止境的下沉没有再继续, 仿佛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科林残破不堪的躯干,一股来源上方的力量拉住了他。 他太累了, 他本该没有任何力气再睁开眼的。 但不知为何,似乎是灵魂最深处的那点妄想在催使着他, 在即将堕入彻底的黑暗之前,科林最后一次缓缓睁开了双眼。 瞬间,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是在故障短路后又勐地爆闪的灯珠,迸发出不可置信的强烈光芒。 缠住他躯干的,居然是云冉兽形部分的腕足。 不知是因为失温还是忐忑,科林整个人都在发抖,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骤然紧缩,泵出最后的气力,像失控的引擎在报废前被拉到最大马力。 僵硬的嵴椎强行牵引起低垂的头颅,他怀着紧张、畏惧以及无与伦比的期待,努力凝聚视线看向上方。 视线聚焦,科林那些复杂却生动的情绪却在那一秒尽数冻结,他的脸上只余刻骨的悔恨。 他确实看到了睁开双眼的云冉。 但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完全失焦黯淡,混沌的雾状物扩散覆盖了整个瞳孔,那不是一个活着的生物会拥有的眼神。 云冉没有醒过来。 早在这十五年间的某一个时刻,她就已经没有恢復意识的可能了。 至于她此刻的动作,那只是在脱离培养舱的控制后,残留的神经反射而已。 她有一定想要完成的事,所以即使完全丧失意识、即使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的机体也一直等待着,要替她完成最后的执念。 下一秒,触手贯穿了科林本就残损破烂的胸膛。 没有多少鲜血涌出来,科林的血已经要流尽了。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灵魂却仿佛被撕裂成一地狼藉的碎片。 没有自主意识的云冉并不知道此刻外界的情况,她不知道奄奄一息的科林已经悔恨收手,这具曾经属于她的躯体只是凭着残存的执念在行动。 哪怕採用最极端的方式,她也一定要亲手终结他的一错再错,阻止他继续害人。 科林终于彻底醒悟,云冉本该安心睡去,是他拖了她这么多年无法入眠,是他的偏执毁了一切。 滚烫苦涩的泪水源源不断,涌出科林发抖的眼眶,注入冰冷的深池,然后彻底消失无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科林一遍遍地重复着,可他发不出声音,偶尔挤出的单音也被冰凉的湛蓝液体完全吞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穿透深池抵达水面。 科林在那一刻明白,死亡只是不足为道的结局,上天有另外的惩罚给他。 他成为最让云冉失望憎恶的人,而云冉永远听不到他的道歉,这才是对他真正的惩罚。 虚缠住科林身躯的触手力度并不大,却始终没有彻底放开,就像昏迷的云冉这么多年也没有放弃阻止他深陷泥淖。 可科林这次不想再做云冉的累赘了。 就像褚洄之说的那样,他这辈子总得有一次勇敢起来,直面他应该独自承担的代价。 科林鼓起勇气,他望向再次闭上双眼的云冉,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第264页 她这次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想着,从围住自己的触手中滑脱,缓缓下沉,彻底坠入灰暗无光的孤独水底。 「哗——」 褚洄之破出水面。 与此同时,强盛的金光在他掌心凝聚为势如破竹的利箭,随着他前掷的动作穿透实验基地最后一层外墙的防护。 天光乍泄,外界是深黑色的穹宇。 褚洄之从坍塌的洞口逃出,幸好这颗多年前也曾繁盛的人造卫星外部有着人造大气层,他不需要专业隔离服也可以唿吸。 湿透的衣服和髮丝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滴滴答答的水滴顺着皮肤滑下,褚洄之难免形容狼狈。 可他没用灵力蒸干身上的水分,因为他很快还得回到此刻已经成为人工湖的实验基地。 褚洄之大口唿吸着外界的新鲜空气,气都没喘匀就又折返到外墙前。 有液体不慎呛入气管,他抑制不住地一阵勐咳,却只是满不在意地捂住岔气的腹部,另一只手在流畅结印后按上外墙。 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处传来墙体碎裂的声音,片刻后,随着裂痕的扩散,洞口坍塌扩大,基地内的液体也随之倾泻而出。 等水位下降到足够换气的程度,褚洄之刚要再度进入基地救人,洛达先出现在了他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 洛达一脸茫然,手里还拿着刚刚突然自行解开的控制器。 「这玩意儿突然失效,我打穿了房门想着出来帮你,却发现整个基地都被淹没了。」 褚洄之眼珠轻转,立刻反应过来解开控制器只能是科林所为。 他松了口气,他本来最担心的就是来不及救出所有被控制器束缚的人类实验体,现在控制器失效,救人的工作量大大减小。 褚洄之问洛达:「你能分清哪些是异兽,哪些是兽化的人类吗?」 洛达不知道褚洄之要让他干嘛,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毕竟以兽化形态生活了那么久,大部分都能看出来。」 他拽出挂在脖子上的编号铭牌,补充道: 「异兽和兽化者的编号是不一样的,就算碰到不确定的,我也能靠铭牌分辨出来。」 「太好了。分个任务给你。」 褚洄之示意洛达:「伸手出来,不要动。」 洛达不明就里地抬起小臂摊开手掌,褚洄之二指相併,离着老远在洛达的掌心隔空画下符文。 他分了点灵力给洛达,顺便也保证自己能随时感知洛达的状态。 褚洄之道:「我需要尽快把消息传回主星,你先回去救人,要是遇到丧失理智的就打晕了拖上来,总之要尽快,没问题吧?」 有温热的力量从掌心的奇怪符号涌入身体,洛达对褚洄之的本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 只是,他动作僵硬地摊开五指,颇为忧心地问褚洄之: 「这玩意儿结实吗?不会一碰水或者一碰其他人就消失了吧?」 褚洄之不知道洛达为什么担心这个,保证道: 「放心吧,随你折腾,不会消失。」 洛达舒了口气,解释自己担忧的原因: 「那就好,我看你画它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恨不得离我的手两米远,还以为这个东西很娇贵呢。」 「哦,倒不是你想的这样。」 褚洄之自然地随口道:「给莫岁画的话就不用隔空。」 洛达嘴比脑子快:「为什么?这玩意儿还分体质?」 闻言,褚洄之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他关怀道。 洛达懵然看向褚洄之。 很奇怪,虽然褚洄之没有接着开口,但洛达就是在那张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上读出了人神共愤的下半句话—— 「像我这样有男朋友的人,是要自觉和别人保持距离的。」 就不该多问半句。 洛达狠狠给了空气一拳,化悲愤为行动力,板着张脸钻回了实验基地。 褚洄之之所以把救人的工作暂时交给洛达一个人,是因为现在是向主星传递信息为数不多的黄金时间。 虽然兰德勒掌握着基地闭锁系统的控制权,但褚洄之猜监控权限应该是全权在科林手中的,不然科林之前不会敢让他堂而皇之地待在基地,兰德勒也没有必要靠塞尔的眼睛来观察情况。 所以,兰德勒对基地内异状的掌握应该只到塞尔死前,他想不到科林会砸碎云冉的培养舱来救人,也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亡。 他一定会尽快派人前来回收实验样本和药物,在他的人来到这里之前,必须得先发制人。 投影画面突然弹出时,莫岁正和瑞卡一起整理证据资料。 经过排查,可疑人员剩下了没两个,只是缺少能够锁定最终人选的关键性证据而已。 证据链很难再推进下去,莫岁苦恼得快要薅头髮,就在这时,褚洄之的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莫岁的眼睛刷地一下亮起,可还没等开口向男朋友倾诉困难,他立刻注意到褚洄之的背景是无垠的荒野和部分坍塌的实验基地。 二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莫岁的神情瞬间转为严肃,他抄过写有几个嫌疑人的白板,语速飞快地问褚洄之: 「这三个人,你那边的证据能锁定到谁?」 第265页 「兰德勒·佩安。」 褚洄之和莫岁之间的沟通效率极高,在绝对的信任和默契下,二人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就可以理解接受对方传递的信息。 褚洄之平铺直叙地快速道: 「我录下了他的亲卫塞尔与科林的对话,可以证明兰德勒是一切的主谋。」 「现在需要办两件事。一,拜託赫莲娜夫人拖住兰德勒,他今晚必定会有大动作;二,需要可靠的人在兰德勒意识到之前转移走这里的受害者和证据,时间不多。」 褚洄之话音未落,莫岁打给赫莲娜夫人的通讯已经拨了出去。 可通讯很快被挂断了,这有点反常。 莫岁没浪费时间,他让瑞卡继续尝试联繫赫莲娜,自己则给莫凌昭发去了消息。 【哥,你知道夫人现在在哪儿吗?】 莫凌昭此刻正在党派会议上焦头烂额。 经过一整天的威逼利诱和推拉妥协,他手上这份开放低价武器买卖权限的提案终于即将进入关键的签字阶段,他得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他没法离场,勉强腾出手,迅速给莫岁回了条消息。 【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兰德勒公爵又一次向父亲提出了会面邀请,我不好拒绝,找了夫人帮忙,他们二人曾是战友,夫人代为应邀。】 第131章 主星某所私人航天发射场, 赫莲娜走进空空荡荡的等候厅。 手杖的末端敲在锃亮反光的地板上,缓慢地发出有规律的闷响,孤身坐在等候厅尽头的男人却并没有回头。 他只是沉默地面对着巨幅的钢化玻璃幕墙, 看着落地窗外的人员做航舰起飞前的最后准备。 赫莲娜在他身旁的空位落座, 面容肃穆的男人这才扫了她一眼。 「是你啊。」 他微笑,开口问道:「我们有多久没单独见面了, 老战友?」 赫莲娜没有回应兰德勒无意义的寒暄,只是冷静地反问: 「所以这是你我的最后一次会面吗?在你逃跑之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男人憋出一声短暂的笑,那笑声很干涩,像是机械钟錶缺乏润滑的走字声。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不给人留情面。」他道。 赫莲娜并不想和他闲聊。 谁是操盘者已经不言而喻,兰德勒几次三番想找莫晤沉协商, 大概也是为了在大厦将倾之前寻求利益合作基础上的彼此庇护。 她瞥向男人的侧脸,恰巧窗外有昏黄的光影掠过, 赫莲娜突然有些唏嘘。 当年在前线的时候, 兰德勒是唯一一个会挡在普通士兵身前的贵族指挥官,他曾经是万人敬仰的标杆, 也是口口相传的不败战神。 他称唿赫莲娜为战友, 其实是给赫莲娜抬高了一辈,他的资歷比赫莲娜要老。 冷不丁地, 赫莲娜突兀开口: 「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前辈?」 「后浪拍前、薪火相传, 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巅峰。光辉不再是每个人都要经歷的,权力和力量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兰德勒半晌没有回话, 紧绷的下颌却出卖了他并不平和的内心。 他没有正面回答赫莲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呢?知道腿伤无法痊癒的时候, 你有不甘心过吗?」 赫莲娜挺直的嵴背岿然不动,并没有因为兰德勒的话产生任何动摇。 她淡然回道:「不甘心是一回事。接受不甘心的现状又是另一回事。」 兰德勒显然是没法接受不甘心的那一种人,或许是因为履歷太过光辉,对他而言,连略微低头都像是活活打断他的嵴樑。 他无法苟同赫莲娜的观点,呵了一声,没做更多回应。 赫莲娜没在意男人的反应,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做的那些事已经藏不住了。如果想要离开主星后还能正常生活,直接走人是不行的,你需要一份让出逃变得名正言顺的文件,找莫晤沉就是为了这个吧。」 兰德勒没有兜圈子,坦率承认道: 「是。把我派去第三星区担任特派区务长,我只有这点要求。至于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赫莲娜看向熟练进行利益交换的兰德勒,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她轻声道: 「前辈,我刚进入军部的时候,是你给全体新人做的演讲。你说,身为军人,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自立自强、不求于人。」 「我还说过这种话?」 兰德勒略一停顿,他靠向椅背,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看来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气盛无知。」 赫莲娜诧异地看向他,好不容易压回涌上胸膛的失望与愤怒,她硬邦邦地回绝: 「那很抱歉,我无意与您同流合污。」 兰德勒神情不变,深棕色的眼睛斜瞥向她,话里有话地缓慢道: 「雨水在落地之前,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其他的水流一起汇入骯脏的下水道。」 「未来是不受你我掌控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走到今天。」 赫莲娜不为所动:「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谈什么愿不愿意。」 二人对视,良久,兰德勒沉默地挽起了自己的袖管。 硬括昂贵的布料之下,是彻底干瘪萎缩的肢体。看上去全无一点力量感,已经和迟暮老人的手臂并无差别,全靠机械外骨骼的包裹支撑才能维持日常活动。 第266页 「其他肢体也是这样,我就不一一展示了。」 灯光在兰德勒的脸上投下落寞的阴影,他语气里显出难以自控的愤恨: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能力退化、肌肉萎缩,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你让我怎么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是,我承认,我一时受人蒙蔽,实在是鬼迷心窍。在发现科林违规研究强化药物的时候,我并没有制止他,反而投资支持了他的实验。」 兰德勒玩了个文字游戏,自然地将主谋者的身份推到了科林的身上。 他嘆了口气,微躬上半身,用膝盖撑住手肘,疲累的眼神自下而上望向赫莲娜: 「赫莲娜,我只是想要去第三星区安享晚年而已,那些不光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给我留个体面?」 眼前的画面确实很有冲击力,赫莲娜瞳孔微缩,一时没有再立刻出言拒绝。 「如你所见,我也活不了太久了。」 兰德勒看上去极其苍老疲惫,他几乎是在恳求: 「以前的那些功勋总足够我功过相抵吧,行个方便,让我离开这儿自生自灭也不行吗?」 男人的言辞恳切动人,可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铺满暗色的眼底却倏然闪过一抹狠厉的精光。 开玩笑,他才不会就这么颓然败走。 别人英雄迟暮惨澹收场是别人的事,他怎么能和那些庸人一样。 主星风雨欲来,不是发展势力的好地方,倒不如销毁所有证据、暂时韬光养晦。 实验室里留下的药物数量足够他在第三星区培养属于他的兽化者军队,等时机成熟,他自然可以捲土重来。 如果此刻与他协商的人是莫晤沉,他大概已经如愿以偿了,可赫莲娜比他想的更加强硬。 「……你是否功过相抵,不是你我口头可以衡量的。抱歉,我得遵守纪律。」 听到赫莲娜与自己预想相悖的回覆,兰德勒微微颔首,语气里不无遗憾:「哦,这样。」 幽深的眸子瞥向面容坚定的女人,兰德勒声音转沉: 「你是优秀的军人,我本不想这么做。」 下一秒,狙击瞄准镜的红光穿透玻璃,赫然出现在赫莲娜的胸前。 「莫晤沉应该已经出事了吧,他那个老顽固,不可能突然有这么大的改革动作。」 兰德勒挺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袖口。 真是多余打感情牌,还是抓住把柄更管用。 他看向赫莲娜,意有所指:「选择替其他人包庇罪责,却一点不帮我这个老前辈的忙,这可不够公平啊。」 面对明晃晃的威胁,赫莲娜连髮丝都没见颤动。 能让人察觉存在的狙击手只是不足为惧的威慑手段而已,兰德勒的目的依旧是逼她代替莫晤沉开具文件。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自然会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赫莲娜面色沉着,手指同时拨动手杖上的机关,机械重组,顿时成为一把轻机枪。 她行云流水地举枪上膛:「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就是我能帮你最大的忙,前辈。」 看着枪口对准自己,兰德勒反倒大笑出声。 神情中本就并不出自真心的落寞和悔意彻底一扫而空,他两手随意一摊,无所畏惧地道: 「赫莲娜,你会放我走的。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心狠,如果我是你,早就把我一枪爆头了,你居然还想着用法律来惩罚我?」 拿捏善人可比与恶人合作简单多了,只需要以软肋做威胁就能空手套白狼,连相应的代价都不用付。 兰德勒一直很不理解赫莲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看似冷硬的女人对待继子和下属都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简直母爱过剩。 但无所谓了,现在看来,赫莲娜的这个弱点简直是上天在帮他。 撕破脸皮后,兰德勒的语气反倒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莫凌昭最近可是扎眼得很,流言甚至说莫晤沉有意退位,权力即将全权交接给这位接班人。这种风光无两的时候,要是爆出他弒父夺权的丑闻,他这辈子也就与高位无缘了。」 「至亲有这种案底,莫岁又怎么入职军部?他连政审这一关都过不了。」 赫莲娜举枪的手铁铸般不见偏移,眼神却略微一晃。 兰德勒将赫莲娜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已经中毒身死的褚洄之也可以搬出来当筹码,赫莲娜最欣赏的就是这种身世悲惨且实力超群的年轻人。 他在心里精打细算地盘算着,继续道: 「哦,还有褚洄之,撤销他的通缉令对我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他很久没回家了吧,你难道忍心看他背着黑锅逃亡一辈子?」 「何必这么刀枪相向呢?你想保护你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一条生路而已,我们的诉求并不冲突。」 兰德勒说着,伸手握住了赫莲娜的枪管。 枪口缓缓下压,二人对上视线。 「他们都还年轻,你身为母亲,得为他们的未来考虑吧,赫莲娜?」 「你也知道第三星区是个什么地方,没有矿产能源、没有人口红利,更不可能接触什么政治资源,只有点醉生梦死的娱乐产业,我选择那里,这辈子就没打算再回来。」 兰德勒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逐步诱导:「你放我离开,我自然安分守己、守口如瓶,主星的一切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第267页 说实话,赫莲娜的确产生了犹豫。 其一,兰德勒所言直中她的软肋;其二,她也并不知道兰德勒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受人蒙蔽。 她惦记着提携之恩与并肩作战的旧情,总觉得兰德勒不至于被权力与欲望异化成完全丧心病狂的模样。 「……如果放你离开,你不能带你的人一起走,只能开走一架飞船。」 赫莲娜试探着提出限制条件: 「我也不会如你所愿给你开具特派区务长的委任书,最多允许你保留虚衔。」 「可以。」 兰德勒答应得很痛快。 「我说过了,我只想到此为止,那些身外之物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当然是谎话。兰德勒表情真诚,却在心里对自己所说的话嗤之以鼻。 对他而言,唯一宝贵的就是时间,只要他能尽快回收实验基地里的样本和证据,什么限制条件都不成问题。 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倾斜,看着这位曾被无数军人视为标杆的人物,心情复杂的赫莲娜逐渐放下了手中的枪。 是否真的要对兰德勒网开一面,她的纪律不允许她这样做,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三个年轻人本该璀璨的人生因为她的固执而就此停摆。 兰德勒极具蛊惑性的声音在赫莲娜耳边响起,一点点将她推向错误的崖边。 「事情总是很难十全十美,你做过那么多战略决策,应该很习惯凡事有舍有得,这对你我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看着赫莲娜明显动摇,兰德勒眼底的幽光愈加得意。他选择和赫莲娜见面,就是料想到了现在。 是放「误入歧途」且「金盆洗手」的前辈一条无害的生路,还是间接毁掉几个孩子的人生,他想,赫莲娜很快会做出令他满意的选择。 兰德勒的姿态已经开始游刃有余,而就在这时,一点银光出现在了天边。 兰德勒刚开始并未在意,可不过两秒,那点银光由远及近,已经放大了十数倍。 虽然不可能,但它好像是沖这个私人发射场的方向来的。 只是思考的功夫,点状物已经化为细长的流光,以超越肉眼捕捉效率的速度极速迫近目标。 兰德勒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他勐地站起身,向下属喊道: 「启动防空打击系统!」 可这为时已晚。 伴随着玻璃碎裂四溅的尖锐声响,一架银光铮铮的星兽甲直接撞破了玻璃幕墙,陨石坠地似的轰然降落在等候厅。 瓦砾四溅、狂风席捲,厅内的设备全被掀翻,局势也在顷刻转变。 打开驾驶舱盖,身着作战服的莫岁跃出机甲。 他从天而降,浑身都是桀骜不驯的生命力,让骯脏难堪的一切尽数相形见绌。 「你才是一切的主谋者,证据确凿,需要我放录像和证据链给你看吗?」 莫岁站到赫莲娜身前,直接揭穿了兰德勒的谎言: 「到此为止了,你想带着r03号人造卫星上的违禁品逍遥法外?别做梦了。」 第132章 「莫岁, 你怎么来这儿了?」 看到莫岁出现,赫莲娜脸色微变,她不希望把孩子牵扯进黑暗的漩涡。 「担心您受他蒙蔽, 我有点着急。」 莫岁应道, 同时抬手开枪,反秒了在暗处伏击他的狙击手。 「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 莫岁抬眼看向兰德勒, 开诚布公地道: 「我来之前,已经托瑞卡将所有证据提交给贵族纠检所。」 「不知道公爵阁下是否还记得她, 瑞卡·嘉利,她早夭的哥哥是你最早的实验体之一。」 兰德勒面色阴沉: 「小子,你以为这样就能给我定罪?别太天真了。」 莫岁表情冷淡,不卑不亢地继续道: 「我知道,纠监所大概率有你的人。」 「所以, 同样的证据我也以夫人的名义提交给了军部纪检部。哦,还打包了一份给我哥, 他正在议会, 给议员们展示证据只是顺手的事。」 「我不懂各方势力的牵制纠葛。」 浅灰色的眼睛透亮平静,莫岁语气如常, 像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但既然大家都彼此忌惮, 那只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那也就没人敢动手脚了吧。」 气氛剑拔弩张, 兰德勒面色黑如锅底,赫莲娜却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是她过于操心了。 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身姿挺拔, 足以独当一面。他们可以亲手书写他们的未来,不需要她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自以为是地做些骯脏难堪的交易。 兰德勒拍了下掌, 周围窸窣地响起武器碰撞与弹药装填的声音。发射场上的「工作人员」也都停止手头的动作,虎视眈眈地转向冲突中心。 身处一触即发的围攻之中, 莫岁却不见丝毫慌张。 他不像兰德勒这种老油条,不会拿莫须有的东西作为威胁,摆出来的筹码都是实打实存在的。 「银隼绕着主星开了大半圈,可是很显眼的。」 从容地顶着兰德勒满是杀意的目光,莫岁平铺直叙地道: 「我引了不少媒体过来,公爵阁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谋逆吗?」 片刻对峙后,兰德勒冷笑了一声。 他缓缓开口道:「多年前,为了完成环主星辐射经济带的建设计划,政府出资打造了人造卫星带,却最终因各种不可抗力搁置了计划。」 第268页 「虽说在功能上完全废弃,人造卫星每年的养护维修费用也依旧是一笔天价开销。」 兰德勒为什么无端提起这个。 莫岁警惕地看着他,防备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们猜,我为什么要当冤大头来承担这笔巨额费用,又为什么要阻挠人造卫星带的清理拆除计划?」 兰德勒眼底亮起骇人的光,眸中满是疯狂。 「因为从很久前我就知道,这片位于主星防空拦截系统内部的区域,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帮我一个大忙。」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洽谈的必要了。」 兰德勒看向明显已经有所察觉的赫莲娜,出言印证了对方的猜想: 「那些卫星都是我的炸弹。这个距离,卫星爆炸坠落可以轻易波及主星,必然损失惨重。」 「你真是无药可救。」 赫莲娜的眼神立刻转向彻底的冷肃,她接过莫岁递上的枪,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兰德勒的眉心。 周围埋伏的人马蓄势待发,赫莲娜面不改色地厉声道: 「兰德勒·佩安,对于严重威胁主星公共安全的犯罪嫌疑人,我有直接击毙的特殊行使权。」 「来啊,不考虑后果的话,你大可以开枪。」 兰德勒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他展开双臂,大步流星地向前迫近。 「外围一共12颗人造卫星,每一颗自爆后都有摧毁主星大范围地表的威力,这个距离连对地拦截都近乎失效,你现在击毙我,这12颗卫星就会同时爆炸。」 说完,兰德勒打了个响指,十二面实时远程监控着卫星状况的光屏出现在他身后。 画面并没有放大到细节,只是大致能够看出星体的运行状态,此刻,这十二颗炸弹都还安然无恙地悬挂在天幕。 莫岁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僵硬难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的眼睛紧张地盯住其中一面光屏—— r03号卫星,褚洄之此刻所在的地方。 「我说过了,我只是想要一条生路而已,是你们却非得逼着我出此下策。」 兰德勒短促地笑了一声,发出最后通牒: 「赫莲娜,我劝你识时务,让我走,避免主星的重大伤亡损失。」 赫莲娜没有做出回答,她在判断兰德勒所言的虚实,以及考虑该如何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警力和特勤队很快就能赶到,在这之前,拖延稳住兰德勒才是最重要的。 可兰德勒同样熟悉所有的谈判技巧,他拒绝赫莲娜的拖延政策,将事态逼向必须立刻做出决定的绝地。 他嘆了口气,阴沉道: 「很遗憾,看来你是不相信我有引爆卫星的能力。」 下一秒,连莫岁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动作。 光屏的十二分之一倏然爆裂出刺眼的红橙色火光,r07号卫星解体爆炸了。 耀红的色块恰巧在r03号屏幕的下方,炽烈的光芒将上方的屏幕也照得刺眼,火舌简直像要燃烧到褚洄之所在的地方。 身体反应先于思考,莫岁的速度快过了他以往的极限,虚影一闪,他在所有人动作之前瞬间袭至兰德勒身前。 「控制器在哪儿?」 莫岁将兰德勒掀翻在地,他压制住兰德勒,死死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一贯漠然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几乎要燃起灼人的火焰。 枪口用力抵住了兰德勒的额头,莫岁声音发紧,是显而易见的慌张无措。 「我问你控制器在哪儿!」 面对莫岁的方寸大乱,兰德勒只是更加胸有成竹地眯了眯眼。 莫岁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样的质问除了会暴露破绽之外毫无用处。 他温声道:「让我走,我可以告诉你。」 莫岁愣了下,随即一口回绝: 「不可能!」 就在莫岁话音落下的瞬间,r06号卫星也从内核迸发出炸眼的白光,几个唿吸的功夫,星体便崩解成大块的碎片,化为陨石向主星坠来。 灼烫的炽色烧伤了眼底,重重的热浪仿佛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下一个被引爆的就有可能是r03号,莫岁彻底慌了神,枪口偏移,紧抓住兰德勒衣领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松动。 因为极度的关心则乱,莫岁甚至完全忘记了兰德勒是不会优先炸毁r03号卫星的,那上面有他要的东西。 心跳的节奏彻底紊乱,莫岁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褚洄之所在的卫星也随时会分崩离析。 兰德勒自知时间所剩不多,一旦支援势力赶到,他的威胁就会彻底丧失效果。 因此,他抓住破绽向莫岁施压: 「这两颗卫星爆炸导致的损失还在可控范围内,不想我继续引爆其他卫星的话,你还有五秒。」 「五、四、三……」 倒数声搅乱了莫岁所有的思绪,他的压制一时卸了力道,整个人被兰德勒用力向旁踹开。 赫莲娜正被兰德勒的手下以数量牵制,兰德勒起身,在下属的接应下赴往即将起飞的飞行器。 如果放任兰德勒就此逃离的话,他会停止引爆其他的卫星吗? 莫岁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句话。 察觉到自己竟然有一瞬间在考虑要不要放走这个罪大恶极的人,莫岁脸色一白,他极用力地摇头,像是要把那个不像话的念头彻底甩出自己的大脑。 第269页 回过神后,莫岁慌张地尝试瞄准,想在兰德勒登上飞行器之前击毙他。 可那把用惯了的离子枪突然变得极重,莫岁的手臂也仿佛灌了铅,无论如何也没法精准射击。 如果这一枪下去,真像兰德勒说的那样,其余卫星会随兰德勒的死亡而爆炸怎么办。莫岁完全不敢想。 那岂不是相当于他在亲手向褚洄之开枪吗,褚洄之还在等他去接他呢。 莫岁紧紧盯着枪托上红色的绳结,很奇怪,他分明努力睁大了眼睛,那抹朱红色却还是在逐渐变得模煳。 是因为手指在颤抖还是因为眼底凝结了水雾,莫岁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完全没法做出决定,而留给他纠结的时间少得可怜。 兰德勒的身影越来越远,莫岁知道,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不管兰德勒能否捲土重来,起码是很难再让他受到应该接受的裁决了。 已经有外人涌入了发射场,莫岁没心思去看来人是媒体还是援军,他用力抹了把脸,撑住膝盖站起,逼自己行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很贪心,就是不想在两难中选择一个,而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心,总得付出一点别的代价。 浅灰色的眼睛里是冷锐坚决的光,莫岁盯住兰德勒的背影,无意识地低声道: 「别太小看我了。」 「要是让你这么走了,那他受的那些苦又算什么?」 不远处,兰德勒所在的飞行器已经在缓缓离地。 就在这时,一道亮银色的光矢如同白昼流星般横空划过,以更快的速度不管不顾地直接撞了上去,那是莫岁驾驶的机甲。 高能量热武器的启动需要时间,莫岁也不清楚兰德勒的飞行器防御力究竟有多高,因此,直接撞上去是威力最大、速度最快的拦截方法。 两台大型机械造物撞了个正着,空旷的场地上顿时爆发出将黑夜都彻底燃亮的沖天火光。 机甲与飞行器如同陨石坠地,纵使发射场地面铺就了体积足够的高强度材料与能量吸收材料,地表依旧在那瞬间被砸出硕大的深坑。 莫岁没打算把命搭上,有机械装置的保护,他和兰德勒都不会当场死亡,这也是他做出这个看似鲁莽的举动的原因。 他一开始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当重力失控、巨大的冲击力波及至舱内,因为即将到来的疼痛,莫岁还是紧张地闭紧了双眼。 可下一秒,发生的一切完全违背预期,莫岁甚至没感受到什么振盪。 他只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玉鸣,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了一股极其温润的力量中,所有本该受到的伤害轻飘飘地就被化解消失。 莫岁不明所以地懵懂睁眼。 玉色的光晕恰好散去,刚刚就是这股力量替他抵挡了冲击,随后,一个小玩意儿从半空落下,掉在了莫岁的掌心。 看清替他挡灾的是什么东西,瞬间,莫岁的脸因为震惊与委屈而狠狠垮了下来—— 那是褚洄之给他雕的玉牌,碎了。 主体拦腰截断,漂亮的镂空部分更是直接碎成了渣,连捡都捡不起来。 呆愣愣地望着手里的碎片,足足十秒后,啪嗒一声,莫岁刚刚死命憋住的眼泪毫无防备地滚落下来。 与委屈一同升腾的,还有小少爷的怒火。 他迅速地擦了把眼泪,三两下就拆开变形的机甲舱盖,带着浑身的杀气冲出机舱,箭步跨到飞行器的报废机械堆上。 莫岁没注意到围观的媒体和想要上前帮忙的援军,在作战防护服和极端愤怒的加持下,他直接生拆了那堆废墟,精准地从废墟里面活生生拽出了重伤的兰德勒。 极重的一拳狠狠打歪兰德勒的脸,莫岁反手揪住兰德勒的衣服,将碎裂的玉牌怼到人眼前。 那张骄矜的脸上燃起几乎肉眼可见的怒火,愤怒的声音里还夹杂着点哭过的鼻音: 「别装死!这可是我男朋友送我的定情信物!你赔给我!」 第133章 场地外拉起拦住人群的警戒线, 特勤人员涌上,很快控制住了现场。 大势已去,额角的血流向眼眶, 兰德勒目眦欲裂, 双眼被染得通红。 他死瞪着莫岁,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蠢钝的愣头青怎么真的能为了所谓的正义而不计任何代价。 不过,事已至此, 已经无所谓了。 他咳出一口血沫,撕裂的嗓子挤出丧心病狂的刺耳笑声,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好啊,既然不让我活,那就都去死吧!」 莫岁对他这番话嗤之以鼻, 少年眼眸透亮,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笃定: 「要死你一个人去死, 别再想拉任何人给你的妄想陪葬!」 兰德勒被这句话刺痛, 他非常痛恨莫岁身上那股没来由的自信与力量,这让他在瞬间恼羞成怒。 大话谁不会说, 当谁没有意气风发过吗! 这些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就是没有经过现实的毒打, 居然以为自己真能拯救世界,天真得简直可笑。 「好、好, 我倒要看看你能逞英雄到什么时候!你记住,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你的自大害死的!」 眸中渗出阴毒的光, 兰德勒不打算太快引爆剩余的卫星了。 他要一点点完成引爆的过程,他要让莫岁无能为力地目睹灾厄一次次降临, 他要看着莫岁的精神在蔓延的火海中被一点点摧垮。 第270页 天边不祥的炽红色逐渐变得清晰,陨石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迫近。 人群惶惶不安, 赫莲娜正在指挥进行应急避险。 「计算落点!动员全部力量疏散保护群众!重甲部队立刻出动,务必将损失降到最小!」 虽然声音听上去有条不紊,但赫莲娜心里其实完全没底。距离太近、时间太短,所有的措施都只是在亡羊补牢,主星必将迎来一场浩劫。 莫岁抬头看向天边,陨石的坠落已成定局,卫星碎块还携带了大量的炸药,一旦与主星的大气层发生摩擦,就会引发不可控的连锁爆炸。 流火奔袭而下,天空被染红的区域也越来越大。 像是逐帧放映的动画,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原本只有硬币大小的红点已经扩散为一片燃烧的火云。 该怎么办。 莫岁紧抿着唇,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无意识地绷紧,大脑高速运转,可他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先动起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不要坐以待毙。 如果他没法阻止灾难,哪怕能多救一个人都好。 就在这时,莫岁听到了兰德勒不怀好意的声音: 「只要你向我道歉认错,承认你的无知和愚蠢,我可以考虑少引爆两颗炸弹。」 听清兰德勒厚颜无耻的要求,莫岁勐地低头看向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 阴沉的眼底彻底丧失温度,男人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满是恶意: 「等第一颗陨石落地的时候,你的嘴还能像现在这么硬吗?我只给你十秒,放弃你的尊严,你就能救成千上万的人。」 莫岁愣住,心脏像是被两股格外强大的力量向反方向拉扯,他一时失去了行动力。 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换回许多条无辜的性命,这本来应该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可莫岁几次尝试着张口,干涩滞阻的声带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卑微的字音。 「时间到了。你会为你的犹豫而后悔的,看来你也没那么想救人。」 男人阴冷的声音像是淬了毒,他微笑着仰起头,得意地望向即将滂沱而坠的火雨。 但下一秒,兰德勒小人得志的笑容像张劣质的面具,狰狞地僵在了脸上。 莫岁从刚才起就一直低着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受到兰德勒情绪的变化,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瞬间也察觉了令兰德勒脸色突变的原因。 陨石雨一直在加速坠落,按照原本的速率,流火此刻本应已经砸落地表才对。 可是并没有,大片暗流涌动的深红色危云并没有再逼近扩散,而是以相对稳定的状态悬停在了天外。 莫岁盯着那片停滞的火光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就好像,陨石雨被什么不明的力量阻挡了一样。 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结论一下子点通了莫岁的思路,眼中迷茫的雾气瞬间被驱散,莫岁脑中灵光一闪、勐地站起身来—— 12颗人造卫星集中分布在两个不同的区域,而被引爆的两颗卫星恰好都与褚洄之所在的r03号卫星距离不远。 他需要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得看到r03号卫星上具体是什么情况,莫岁回头望向警戒线外被隔离保护起来的媒体群。 视线扫过,他看到了瑞卡派来的电子眼也被关在外面,好像正急不可耐地想飞到他身边。 莫岁三步并作两步,从人群中捞出了那只电子眼,他按下启动按钮,电子眼窜上半空,一面足有影院屏幕大小的直播光屏投影而下。 受到画面来源处强大能量波的影响,光屏先是频闪了一阵,在信号终于稳定后,屏幕终于清晰。 画面中央,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孑然身影。 与背景如同炼狱的无垠宇宙相比,这个身影单薄渺小到像是随时都会摧折湮灭,可偏偏是在他身前,漫天的流火与陨石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听从他的号令完全违背物理规律地停滞在空中。 真的是褚洄之。 一直如履薄冰的莫岁在那瞬间像是重新踏上了陆地,他压根没质疑褚洄之怎么可能做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又涌起了勇气与力量。 与此同时,瑞卡远程操纵着电子眼,放大画面给了褚洄之一个特写。当然,这个镜头也被在场的所有媒体转播到了所有的社媒频道。 在漫天火海的映衬下,在千万民众的注视下,那个站在所有人身前、仅凭一己之力就阻挡住所有灾厄的人简直像从天而降的神明。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不见任何畏惧,只是坦然且坚定地孤身应对着能将人轻易吞没的天灾。 他美丽强大得像是人挣扎临死前构想出的幻觉。 可他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感应到了电子眼对他的拍摄,褚洄之略微偏头,淡淡地与镜头对上了眼神。 那是一双绝对不属于凡人的眼睛,缀满星辰的夜空、金沙铺底的黑河、光华暗藏的宝石,金黑色的璀璨眼睛会让人想起所有与神秘强大相关的物象。 莫岁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褚洄之还没有对新得到的力量使用纯熟,他能看出,为了应对两颗小型星体的爆炸,褚洄之完全是在放手一搏,强大到超出极限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将他引入暴走失控的深渊。 第271页 与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以为可以仰赖褚洄之的拯救不同,莫岁的心弦再度绷紧—— 褚洄之需要他的帮助,绝对不能让兰德勒再引爆更多的卫星了,他必须得马上找出并销毁控制器。 可他搜过了,兰德勒的身上并没有任何控制装置,这个刚愎自用的人又绝对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 莫岁心急如焚,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褚洄之说过,塞尔的眼睛被改造成了监控摄像头。 控制器会是兰德勒的某个身体器官吗? 莫岁奔回兰德勒身边,可他晚了一步,他听到了细微的嘀声,毫无疑问,那是走投无路的兰德勒引爆了第三颗人造卫星。 那一刻,莫岁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身体完全不受控,极重的一拳正中兰德勒的面门。 兰德勒以为莫岁是想通过让自己失去意识来阻止自己的行动,他嘶哑地开口,断绝莫岁的念想: 「没用的,不管我是失去意识还是死亡都会直接运行最终程序,只有清醒的我才能控制爆炸的进程。」 「你别想找到控制器在哪儿,就凭你的脑子,不可能想的明白。」 「那个怪物居然没死,绝对是科林背着我给他用了新药,用他的血作药,我的病一定会好!我一定能重新变强!」 精神陷入癫狂的兰德勒开始语无伦次地喋喋不休,可集中于思考的莫岁已经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第三次引爆的时候,由于兰德勒状态变差,莫岁看到了他的胸腔在引爆时有异常的起伏。 失去意识和死亡没有区别,那就说明控制关键不是生命体徵而是自主意识。 是心跳、唿吸还是肌肉的微动作?他要从哪里开始尝试? 好像都不太对。莫岁脑中一团乱麻,他的手有些发抖,冷汗从额角滑落,他害怕自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导致进一步加重褚洄之的负担。 「岁岁。你要想清楚,对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恍然间,莫岁感觉自己好像隐约听到了褚洄之的声音,他茫然地抬头。 可电子眼是没法传导声音的,就在莫岁以为自己只是幻听的时候,他看到光屏中的褚洄之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虽然毫无道理,但莫岁相信,这个微笑就是只给他一个人的。 二人相隔万里,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信息的交换,大概只能归结为某些玄之又玄的心灵感应了。 视线在无形中跨越时空而交汇错缠,莫岁看到褚洄之再次开口,嘴唇张合,这一次,他对他说的是四个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字—— 「我相信你。」 杂乱纷扰的心在瞬间安静了下来,莫岁重重地深唿吸,曾经被忽略的关键细节重新浮现在脑海。 兰德勒身上的外骨骼装置,那对失去力量的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外骨骼系统能够连接转化脑波信息,也能够随时监控兰德勒的身体状态,他因此能够不动声色地完成程序的操控。 不会错了。 莫岁下定决心,如炬的目光锁定目标。 「……你要干什么?」 兰德勒警觉地问,但这一回,因为犹豫不决而错失良机的人成了他自己。 莫岁的动作远比他说话的速度更快,在兰德勒话音落地之前,莫岁已经抓握住了他胸口的外接骨骼支架。 莫岁向外用力,机械被剥离骨血,幽蓝的电光与鲜红的血液一同飞溅,与此同时,第四颗卫星被引爆的声音断续从莫岁抓住的中枢装置传来。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虽然危险又多了一重,但起码说明莫岁的决策没有出错。 莫岁坚定地加大力度,伴随着机械故障的噼啪声和兰德勒声嘶力竭的怒吼,他拆下了外骨骼装置的中枢反应器。 因为用力过度,受到反作用力的莫岁一下子向后坐倒在地,手臂也被电得发麻。可他顾不得这些,高举反应中枢后狠狠砸下,用尽所有的力气砸毁了装置。 不远处,皮肉撕裂的兰德勒发出含混沙哑的吼声,如同恶鬼爬向莫岁,像是要把人一起拖入地狱。 崎岖的地表上被拖拽出触目惊心的血痕,莫岁没有退后,他站起身,依旧是全神贯注防备的姿态,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兰德勒,生怕再有任何异动。 过了很久,直到失血过多的兰德勒彻底晕厥,也再没传来新的卫星爆炸的消息。 如释重负的莫岁一下子瘫坐在地,发软的手脚再使不上任何力气—— 太好了,他没有辜负褚洄之的信任。 第134章 直到厚重的外套落到肩上, 莫岁才像是被惊醒似的恍然回头。 给他披上外套的人是赫莲娜,她替莫岁抹去脸侧沾染的血迹,拍了拍少年微微发颤的肩膀, 温声安慰道: 「你做的非常好, 这里交给我,去安全区吧。」 刚刚回过神来的莫岁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反握住赫莲娜的手腕, 急切地询问道:「您能拨一架现场的飞行器给我吗?我得去找他。」 这太危险了,赫莲娜犹豫了两秒, 还是委婉拒绝了莫岁的请求: 「最早派出的支援部队即将抵达最前线,洄之很快会被接回来,你在主星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莫岁当然不会轻易妥协,他恳切道:「求求您了,让我去吧, 能早一分钟见到他也行……」 第272页 可莫岁的话没能说完,赫莲娜胸前的指挥终端亮起, 支援部队的汇报声打断了他。 「长官, s-31中队长请求汇报。」 「讲。」赫莲娜道。 「s-31中队已抵达任务地点r03卫星,由于碎裂星体均处于半停滞的稳定状态, 风险程度大大降低, 预估可以通过精准打击以粉碎陨石削弱爆炸。」 「但是,有特殊情况需要您指示。」 一张区域能量检测图被传至赫莲娜的终端, 图表上深浅不一的颜色代表了区域内不同坐标位置的能量强度。 莫岁也看到了那张图表,瞳孔勐地一缩, 他立刻明白了中队长所说的特殊情况是什么—— 在那张覆盖了全部爆炸范围的图表上,颜色最深的一点居然是褚洄之所在的位置, 能量的强度甚至已经超过了检测仪的最高阈值。 原因也很明显,在新的卫星爆炸后, 由于负荷骤然增加,褚洄之只能调用他还无法自如使用的那部分灵力,而这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莫岁越加不安,他回头看向直播光屏,整颗心顿时往下勐地一坠。 画面中,褚洄之的状态显然非常不好。 站立着的身影依旧挺拔如青竹拔节,可这样的姿态并非出自他自愿,磅礴的灵力强行撑起了他强弩之末的身体,让他连力竭倒下都没法做到。 眼瞳中璀璨的金芒如同潮水上涌,覆盖了乌黑的底色,也一点点淹没了褚洄之的自主意识。 他的神情越来越冷漠非人,不断外溢的强大能量席捲着摧毁了周围的地表,他已经在暴走的边缘。 「除了褚洄之之外,救援队伍已经将星球上其余的受害者接回舰船。」 中队长加紧向赫莲娜汇报导: 「我们尝试对褚洄之发起了沟通,目前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他周身存在着极强的能量场,救援人员很难接近。甚至,他对试图接近他的医疗机器人也表现出了极强的排斥。」 终端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还是给出了糟糕的结论: 「目前来看,他有可能已经失去自主意识,甚至成为比爆炸的卫星更危险的能量源。」 莫岁怔愣地看着光屏,慌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几乎听不清一旁忽远忽近传来的汇报声。 「我们会持续观察,最乐观的情况是期待他可以控制住能量……万不得已的地步,损失最小化……只能考虑放弃救援。」 莫岁瞬间一个激灵,他顾不上任何分寸,下意识冲着指挥终端喊道:「不行!」 「是他救了所有人,你们怎么能放弃他?」 莫岁这话说的只能用天真来形容,当然没有人愿意放弃救援褚洄之,可顾全大局,必须要考虑最糟糕的情况。 没有人回答莫岁的问题,沉默令人窒息,莫岁不再期待得到回覆。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坚决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闲置的飞行器,他目标明确地迈开了步子。 如果得不到许可,那他抢一架飞行器开走就是了。处罚什么的都无所谓,要是不能把褚洄之接回来,他也不想再回来了。 「莫岁,等一下。」 身后,赫莲娜叫住莫岁。 莫岁停步,却并没有回头,他不想和赫莲娜发生争吵。 他垂着头,执拗地一意孤行。 「您不用劝我。」莫岁坚定道。 「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他,我也一定要去到他的身边。」 看着浑身倔劲的莫岁,赫莲娜无奈地嘆了口气: 「这孩子,我说不让你去了吗?」 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莫岁讶异回身,赫莲娜将战机激活控制器隔空扔给他: 「接住。开战斗型机舰去,比那些普通的飞行器更快。」 「去接他回家吧,我和他还没有好好聊过呢。」 莫岁眼底瞬间亮起,他接住装置,用力点了点头,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转身迫不及待地就向战斗机跑去。 目送着莫岁的背影,赫莲娜举起终端,下命令道: 「没有我的指示,任何人不准对褚洄之採取暴力措施。」 「我以我的军衔做担保,诸位,请再给他们一段时间。」 身处风暴的正中心,褚洄之对自己即将失控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概念,因为他已经丧失了基本的感觉力与判断力。 他只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变慢了,视听模煳、思维滞阻、情绪淡漠,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为什么站在这里,也不太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有一定要阻止滔天的火海越过他伤害他人的理由。 因此,即使意识一点点涣散,褚洄之也一直坚持着,没让漫天的流火向前侵略半分。 他好像是有一定要保护的人。 至于具体是谁,那张熟悉的脸跟雾里看花似的,分明就在他的脑海里,褚洄之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略一动脑便头痛欲裂,试了几次后,褚洄之索性懒得去想了。 其实褚洄之并不讨厌这种全凭本能行动的感觉。 因为他的本能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坚持不懈。他有比自己的性命更加值得牵挂珍视的东西,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切实意义的。 虽然孤身面对着可怖的灾难,但他证明了自己不是弱小可悲的天煞孤星,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对他而言重要的人或物。 第273页 他是有能力的、他是有价值的、他是有理想的,他一直想要证明的好像也就是这点东西。 愿望终于艰难地得以实现,失去自主意识的褚洄之本该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此刻却隐隐约约体会到了内心最深处涌上的纯粹的喜悦。 对丧失自控力的褚洄之来说,这种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情绪简直像是在茫茫海雾中乍然一瞥的灯塔,他的神智短暂清醒,可紧接着便坠入了更加浓厚的黑暗。 他渴望再一次体验到那种喜悦,因此不希望受到任何外力干扰,支援部队却屡次三番地想要尝试与他沟通,丧失敌友分辨力的褚洄之当然会对此表示排斥。 在潜意识的催化下,褚洄之将身躯进一步交付给了失控的力量,释放出更加强大的灵力。 流动的能量结为肉眼可见的巨大漩涡,褚洄之被紧紧包裹在屏障内部,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接触。 此时此刻,刚刚降落在r03号卫星的莫岁就站在漩涡之外。 漩涡掀起狂风,地表飞沙走石,只是站在外围,颳起的砂砾打在身上都是尖锐的刺痛。 莫岁从脚边捡起一块颇有点分量的石头,掂量了两下后扔向漩涡,只一眨眼,纷乱暴走的灵流便将石头搅成了齑粉。 目睹这一切的莫岁并没有害怕,默默将防护服的性能调到了最高。 他不清楚漩涡的厚度,所以得尽快冲到漩涡最中心。 因为不想再浪费时间,莫岁没有多做计划,只是活动了下手腕脚腕。 管他呢,要是丧失理智的褚洄之想对他动手,那就在动手之前牢牢抱住他就好了。 莫岁深唿吸,做出起跑的姿势。 他戴好头盔、闭上双眼,如同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以全速沖向漩涡。 在堪堪接触到灵流的瞬间,莫岁就听到了防护服系统的警报声。 随着他踏入漩涡,不过两秒,四面八方刮卷的强大力量轻易便超越了防护服所能抵御的能量上限。 像有锋利而细窄的刀片混杂在烈风之中,莫岁的四肢都传来细密的痛感,可他甚至张开了双翼,迎着烈风与疼痛,加快速度闷头飞向漩涡深处。 下一秒,风平浪静。 莫岁平稳落地,祈祷着睁开双眼。 但他失望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冲到漩涡中心,他离最中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只有他周围的灵流停止了运动,方寸之外,依旧是狂风大作。 是褚洄之恢復意识了吗? 莫岁紧张期待地抬眼,下一秒,因为揪心,他连唿吸都在瞬间停滞。 他的视线对上的,依旧是那双不见任何情绪的灿金色眼瞳。 褚洄之防备地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没对他的出现表示任何惊喜,只是像观察陌生人似的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莫岁不会读心术,所以他不知道,其实褚洄之此刻并不是没有任何内心波澜的。 在感受到莫岁出现的那一刻,褚洄之再次体会到了属于自己的情绪。可是,不同于刚才纯粹的喜悦,他完全没法界定自己这一次产生的情感。 饱涨的心脏被五味杂陈的感受填满,他感受到刻骨的疼痛,却又同样感受到对于这份疼痛的甘之若饴。 这些情绪对于现在的褚洄之来说实在太过复杂难解,所以他对莫岁的疏远防备其实是因为疑惑。 见褚洄之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莫岁干脆摘下了头盔。 在那一瞬间,褚洄之靠着本能确定,就是这张脸,属于他涣散精神世界中唯一坚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他依旧想不起眼前人的姓名,更遑论回忆起其他的信息。 褚洄之实在太想知道来人究竟是谁,内心无与伦比的渴望在那瞬间战胜了失控的力量,他居然恢復了语言能力,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 「……你,是谁?」 可惜,莫岁不知道开口说话对褚洄之来说已经是恢復意识的一大进步,这句形同陌路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眼眶在瞬间红透,莫岁也顾不得他现在的接近会不会让褚洄之应激,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越二人之间所有的距离,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褚洄之。 不同于对救援部队的排斥,面对莫岁不讲道理的靠近,褚洄之居然没有生出半点推拒的意图。 他的双手条件反射般抬起,揽住了站立不稳的莫岁,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下一刻,意识昏沉的褚洄之感觉到自己的脸被眼前人用力捧住,满是杂音的脑海中终于传来了可以被清晰聆听的声音,那是莫岁在质问他—— 「不是说无论如何都喜欢我吗?不是说只想和我在一起吗?怎么能忘记我的名字呢?」 第135章 正文完结 原本寂寥的深空不復安宁, 战舰前驱、雷射飞闪、流火四溅,大部队已经抵达,对坠落的爆炸碎块进行粉碎驱逐。 与天幕中的战况激烈相比, r03号卫星上, 身处冲突正中心的两人气氛却和平到有点诡异。 依旧意识昏沉的褚洄之没表现出任何进攻性,只是一直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莫岁。 在他模煳扭曲的视野里, 莫岁的脸是唯一清晰可见的形象,就算是出于好奇, 他也当然会始终锁定这个目标。 熔金般的深邃眼睛像是能透视一切似的,缓慢且细緻地审视过莫岁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第274页 直白灼热的目光居高临下,几乎能把人一寸寸融化,莫岁被盯得非常不自在,可他没有对此表示抗拒。 在莫岁抵达之前, 军队的专业医疗康復师告诉他,如果他能够成功接近褚洄之, 一定要多和褚洄之产生感官接触与交流, 尽可能唤醒褚洄之的感觉与意识。 思及此,莫岁轻轻地握住了褚洄之按在自己腰侧的手。 他拉着褚洄之明显有些僵硬的右手, 引导着褚洄之把指尖放到了自己的侧脸, 鼓励似的轻声道: 「你可以摸摸看。」 指尖传来温软的触感,褚洄之瞬间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不再需要莫岁的引导, 无师自通地用两只手捧住了莫岁的脸。 天地良心,褚洄之是真的非常单纯地在靠触摸重新构建对外界的感受。 指腹落在莫岁的眉骨, 而后触碰到微颤的眼睫,顺着眼窝和鼻樑的弧度一点点摩挲向下, 最后滑向唇瓣。 指腹的纹路对于柔软的唇瓣来说过于粗砺,莫岁下意识地要抿唇, 褚洄之的拇指却按住了他的唇峰,不允许莫岁做出有悖他预期的动作。 这样的接触比以往的亲昵都更让莫岁觉得羞赧,他知道自己在想入非非,心无旁骛的褚洄之却并不与他同频,动作冷静得简直像在把玩什么物件。 可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修长有力的手指携着灼人的灵力,顺着莫岁的下颌线缓慢划向脆弱的喉管。 到达皮肤被衣料覆盖的分界线,褚洄之的指节勾住了莫岁的衣领,甚至还有继续探而向下的趋势,莫岁一个激灵,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攥住了褚洄之的手腕。 「可、可以了。」 绯红色蔓延到耳后,莫岁强装镇定地命令道。 他没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有多被动,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互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灿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像看护宝藏的恶龙的眼睛。 在回忆起社会性的姓名与身份之前,褚洄之顶着头痛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闪,先对私人的归属关系下了结论: 「你是我的,对吗?」 这虽然是个问句,但褚洄之语气很笃定,显然是不允许莫岁给出否定的答案。 周身灵流躁动,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 康復医疗师说,最重要的是要让褚洄之产生安全感。 这样应该算是有安全感了吧,莫岁心里没底,便顺着褚洄之的话点了点头。 得到莫岁的肯定,褚洄之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将莫岁整个人紧紧地揽入怀中。 他低下头,高挺的鼻骨抵在了莫岁的颈侧,他好像是在通过确认气味进一步感知莫岁的存在,滚烫纷乱的鼻息尽数落在了莫岁的皮肤。 酥麻感一路攀升而上,头晕脑胀的莫岁连做了几次深唿吸。 在褚洄之对他放下戒心之后,第二步是要通过印象深刻的事件来唤醒褚洄之的记忆。 医疗师告诉他,如果语言沟通的难度太高,也可以使用一些有象徵意义的物品作为唤醒的媒介。 在这一步上,比起间接的外在刺激,莫岁有效率更高的便捷选择。 他从心口处的夹层取出那张封印了褚洄之一段记忆的符篆,小心翼翼地将没有丝毫损坏的符篆贴到了褚洄之的心口。 受到外溢灵力的影响,符篆上的封印立时松动破除。 大段清晰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褚洄之混沌的脑海,脑内像是被勐敲了一棍,过多的信息量使得迟钝的大脑瞬间超负荷运转。 潮湿的黑夜、昏暗的月光、被他堵在墙角的莫岁、狼狈不堪的仓促表白,极具刺激性的一幕幕重映在脑海,强行唤醒了褚洄之的记忆。 清醒与痛苦同时来袭,褚洄之闭上双眼,扣在莫岁腰侧的手无意识地用力,直收紧到莫岁都觉得有些难以唿吸的程度。 他的唿吸更加急促,围绕二人的旋风也更加暴烈失控,莫岁轻轻地抚拍着褚洄之的嵴背,帮他梳理那些骤然回归的混乱思绪。 「你那时候说,等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把这段记忆还给你。」 这段话其实早该说的,只是碍于客观条件的限制,不得已拖到了现在。 莫岁语气坚定、语速很慢,确保褚洄之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其实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却因为搞不懂心动到底该是什么样子而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现在想清楚了,不论是索求还是纵容,喜欢有很多种表达方式,而方式是最不要紧的。」 混乱的记忆一点点归位,褚洄之缓慢地睁开双眼。 看着褚洄之瞳仁的主色重新恢復漆黑的墨色,莫岁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微微回落,他忐忑且期待地询问: 「想起来我叫什么了吗?」 因为体内翻涌撕扯的力量,竭力压制不适感的褚洄之没能做到立即回答莫岁的问题。 莫岁不介意这个,他注视着那双逐渐变得熟悉的流光眼眸,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向褚洄之介绍道: 「我叫莫岁,岁岁欢愉的岁。」 「你叫褚洄之……」 说到这儿,莫岁略微停顿了半秒,而恢復清醒的褚洄之用沙哑的声音接上了他的话—— 「洄之,是道阻且长、终偿所愿的意思。」 二人终于真切对视,几乎产生恍如隔世般的感受。 第275页 胸中无数无以言表的情感坠得人整颗心沉甸甸的,两个人眼中都是亮盈盈的光,谁也没有说话,下一秒便自然而然地吻上对方的唇。 可这个本该缠绵深入的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莫岁突然感到有炽烈不安的力量涌入体内,而褚洄之紧接着用力推开了他。 褚洄之脸色很难看,他没有料到,那些超越他承受极限的灵力竟然在二人亲密接触的时候涌向了莫岁。 「离我远一点。」 他刚要解释,强行切断的灵流突然反噬至肺腑,褚洄之一下子脱力跪地,金光点点的血液随着无法抑制的咳声散落在地。 莫岁顺势跪下,紧张地扶住了褚洄之。 十指交扣的双手是褚洄之唯一能抓紧的依靠,他用力到指节泛白、肩膀颤抖,那些狂躁强大的能量却还是一遍遍冲击向他岌岌可危的控制极限。 莫岁想通刚刚发生的事,他用另一只手帮褚洄之挽起散落的髮丝,托住褚洄之的脸,皱眉问道: 「一个人承受不住的话,把力量分给两个人不是正好吗?」 开什么玩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烈火反覆煅烧,意识也在混沌崩解的边缘,褚洄之怎么能允许莫岁和自己一起承担这种痛苦。 他摇头,尝试松开与莫岁十指交扣的那只手,可莫岁寸步不让,褚洄之现在压根没有反抗之力,他的逃离计划就此泡汤。 「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让人不太喜欢。」 莫岁嘆了口气,望着褚洄之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问: 「你总是想独自承担困难,却没有想过,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我反而会更难过吗?」 很显然,褚洄之没有想过,他瞳孔一震,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莫岁直起身,他靠近褚洄之,主动贴上了他有些干裂渗血的嘴唇,继续刚才那个被迫中断的亲吻。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不得已的阻碍。 伴随着灵力的传输,磅礴的力量如洪流般涌入莫岁的骨血,他一个没控制住,洁白的双翼在身后倏然展开。 褚洄之注意到这个变化,心念一动,他突然想明白,向莫岁传输灵力其实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不仅是他能够将灵力控制在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内,获得新力量的莫岁也可以藉此强化原本孱弱的星兽体。 渐渐地,强大的力量不再像是不驯的勐兽时刻撕裂褚洄之的身体,他重新恢復对于力量的全然掌控,细緻地引导着灵力流经重塑莫岁的经脉。 纯白色的羽翅被一点点镀上耀眼夺目的白金色,羽毛也变得更加锋利有力,羽翼向外生长,最终定格为比原先宽长近一倍的华丽形态。 动乱一点点平息,天幕中的流火化作细碎的星光四散,狂躁的灵流也变得温和,狂风止息、云销天晴。 无数锁定r03卫星的官方及民间媒体正在转播这一幕,整个宇宙都在此刻成为他们的见证—— 可对全心倾注于彼此的他们而言,宇宙无关紧要、宇宙空空荡荡。 他们在星光簇拥之下接吻。 他们执手紧握、他们亲密无间。 直到最后几缕外溢的能量被化解,前来接应的飞行器进退两难地停在几米之外,二人才终于恋恋不捨地分开一点距离。 刚刚完成升变的莫岁觉得很疲惫,他把头埋进褚洄之的肩窝,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我们回家吧?」 褚洄之由衷地轻笑出声。 他揽住莫岁,像揽住最闪耀的那颗星星,珍而又重地道: 「嗯,我们回家。」 —— 两个月后。 主星维特瑞广场,灾后表彰大会兼星炬杯的特殊颁奖仪式正在举行。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人声鼎沸,色彩缤纷的绶带和鲜花多得像是织起了第二片彩色的天空。 后台,调度人员急着跑向嘉宾休息室,同时还在向终端确认情况: 「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广场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来看他们俩的,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场了,你现在告诉我休息室没人?」 调度人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热情向他招手的金髮青年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疾奔过去:「洛达同学!你知道褚同学和莫同学的去向吗?」 洛达刚上台领完特别贡献奖,还获得了下一届星炬杯的选拔保送资格,整个人看上去精气神很不错。 他向调度人员解释道: 「褚哥今天有个重要的武器生产交易合同要和第四星区的负责人进行洽谈签署,莫学长跟他一起去了。他俩说不用等他们,流程正常走,到时间他俩会出现的。」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工作人员满意,他苦着张脸向洛达道: 「只剩十分钟了,要是他们两位赶不到,整场仪式就相当于搞砸了。」 「哎呀,他们俩靠不靠谱还用我跟您赘述吗」 洛达揽住工作人员的肩膀,大喇喇地安慰道: 「您放心好了,他俩绝对会准时到的。」 与此同时,会议厅的大门打开,褚洄之与第四星区的负责人作别,送人坐上离开的悬浮车。 莫岁立刻瞬移似的出现在褚洄之身边,他抬起褚洄之的胳膊,把自己埋进他怀里,颇有点不满地抱怨: 「比说好的慢了三分五十四秒。」 第276页 褚洄之憋着笑,揉了揉莫岁的发顶,解释道: 「有些细节之前没考虑周全,毕竟是第一个试点,得尽量完美些。」 莫岁依旧不太高兴,这倒不是因为他在甩小性子,而是因为二人当初共同分担过剩的灵力对莫岁来说其实是有点副作用的。 外来的力量尚不稳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褚洄之是能量来源,莫岁最近非常依赖褚洄之,几乎到了肌肤饥渴症的程度。 褚洄之当然予求予取,他回抱住莫岁,直到莫岁勉强表示满意,他才轻声开口道: 「可以去维特瑞广场了,还有五分钟,时间正好。」 莫岁点了点头,他拉住褚洄之的手,边向外走边说道: 「对了,仪式结束后夫人要我们回家吃饭。方覃局长出院了,我哥也邀请了他做客。」 「事情太多了,瑞卡做了一篇追忆云冉的专题报导,想让我们跟她做个访谈补充点细节。还有兰德勒的终审,我们也得出席。」 褚洄之一直安静听着,这时却突然停了步。 莫岁不明所以地回头问他:「怎么了?」 褚洄之眯了眯眼,慢悠悠地问莫岁: 「男朋友,你有没有觉得你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莫岁有点懵。 褚洄之被气得呵了一声,他伸手揪住了莫岁的脸颊,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们同居的房子已经打扫好了,后天要搬宿舍,为什么不记得这件事?」 忙昏头的莫岁恍然大悟,他沖褚洄之笑了笑,心虚地转移话题: 「快走吧,要赶不上颁奖仪式了。」 距离褚洄之和莫岁登场只剩十秒,后台却依旧不见二人的身影。激动的人群开始倒计时,喊声一波高过一波。 工作人员已经放弃抵抗,只能祈祷这两位能像解决主星的陨石雨危机时一样神兵天降。 「五——」 就在这时,天边出现了飞行器划过的痕迹。 人群开始跃动,随着飞行器像一道流光似的精准降落在台前,倒计时也数到了最后两个数。 「二——」 烟雾散尽,飞行器舱门打开,两个意气风发的挺拔身影如期而至,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全场沸腾,主持人适时激昂道: 「诸位,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与欢唿声,欢迎帝国荣誉勋章、星炬杯特等荣誉奖项的二位年轻获得者——褚洄之、莫岁!」 焰火霎时升空,无数馥郁艷丽的鲜花被扔上台,伴随着人群响彻云霄的喝彩声,层叠的彩云淹没了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人。 莫岁有点兴奋,但碍于场合严肃,他不好去拉褚洄之的手。他纠结了下,背着手自以为隐秘地往褚洄之的方向挪了两步,尝试从背后勾住褚洄之的小指。 他的小动作清晰地落在褚洄之眼底,温润悦耳的笑声低低响起,褚洄之牵住莫岁,光明正大地将二人相牵的手拉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紧握的手高举向半空,二人一齐向台下鞠躬,会场顿时又爆发出山唿海啸般的热烈祝福与唿声。 「真好呀。」 莫岁小声地感嘆道。 全场只有褚洄之听到了莫岁这句有点笨拙的感嘆,他看向莫岁,缀着点点金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明目张胆地和莫岁说悄悄话: 「哪里真好?」 莫岁理所当然地反问他:「哪里不好?」 是的,没有哪里不好。 褚洄之失语,他环视热闹欢欣的人群,又望向碧空如洗的天际,最终回望向身侧的爱人。 他目光微颤,同样笨拙却真诚地低声回应道: 「嗯,哪里都好。」 前方是由焰火、鲜花与铠甲铺就的未来。 他们是挚友、是搭档、是家人、是伴侣。 他们前路灿烂,他们携手不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