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反派,但恋爱脑》 第1页 《天选反派,但恋爱脑》作者:抚枝【完结】 简介: 谢家小七家财万贯,秉性善良 曾予江湖骗子一锭银子,解他燃眉之急。 世事难料,谢家一夕倒台,家族覆灭。 昔日鲜衣怒马少年郎,只浑浑噩噩混在乞丐里等候生命终结。 而起初那江湖骗子找到了他,朝他递了半块饼。 他嗓音温润,如同泠泠清泉般清澈。 他说:「想报仇吗?」 想,做梦都想,活剥了那些人。 在张不问的带领下,他一步一步往上爬。 从剑都拿不稳到招招狠厉。 从杀鸡都不曾到冷眼刺入仇人心脏。 最后,尸山之上,无人敢抬头看他一眼。 彼时他看向身旁始终在的人: 「你帮了我太多,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男人眸光悠远,指尖流转数寸光阴,似嘆息道: 「千年前,我曾有一挚爱死于非命,寻遍碧落黄泉,也未曾找到他的身影,待你上了十二京,替我去往生石前看看,他去了哪儿?」 十二京往生石,能窥前世,探来生。 谢小七眸光微闪,将心底的情意隐藏,忍着酸涩前去。 可那往生石前,那虚幻中他的挚爱。 为何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前期:「本少爷才不会当替身!」 后期:「替身就替身,你让我当谁都行,别赶我走好不好……」 註: 1.小谢是攻,老张是受 2.第一章 介绍了一小段背景,可能会影响阅读,作者不会修改哦,因为改的话需要大改,会牵扯整篇文的节奏 3.作者经常在作话自嗨小剧场,不喜欢的读者宝宝可以屏蔽作话捏~ 4.好书千千万,不喜欢的话可以找符合口味的文哦~我会继续努力提升自己,争取以后留下更多读者的! 5.私设超多!! (作者是文案和书名废物,精彩情节点击正文么么)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仙侠 成长 正剧 白月光 he 主角视角谢厌七互动张不问 其它:预收《死对头退》求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替身是你,白月光也是你 立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001章 少年 盖茂鼎仙人飞升,离时挥笔划下人间。 天人之下,有五城十四州。 天人之上,有十二白玉京。 五城中,为诸侯之首,天下共主之处。 金城,正与十二京下凡之仙人会晤。 十二京乃修行者嚮往之路,是修行者最终会去的地方,从普通人武学之五城,再到修行者十四州,成仙法出神入化之时,才能到天上十二京封神落位。 辽阔土地无垠,立在东方的金碧辉煌宫殿相继掠下几道残影,空中撕裂,似仙门大开,径直朝皇宫而去。 当天,宫门紧闭。 翌日,御林军仓惶下令,往金城中贴出告示,百姓纷纷上前,却听的御前侍从大声念到。 「白玉京茂鼎仙人座下大弟子李让尘勾结禁围之主谢柘,绞杀时令其逃往人间,若是百姓遇到样貌出奇漂亮好看且修为古怪武功招式师出无门的男子,定要多加提防,以免误入歧途,被拉入禁围之地,永世沉沦。」 「竟有此事?那禁围之主到底长什么模样?」 有人惊诧出声: 「这样说来,岂不是漂亮的男子都有可能是谢柘?」又有人附和道。 「倒也不是所有长相出众的漂亮男子都是谢柘,修为古怪武功招式无门才是?」 「骗子!你不会就是禁围之主谢柘吧!我现在就把你绑到皇宫,交给仙人抓回去。」 话落,却听的旁边一处挂着「五钱一卦,不准不要钱」的破布条子,破旧不堪的摊位旁,站着一个怒气冲冠的中年男子,他气愤地指着前方。 刚下过雨的地方有些堆积的脏水,在摊位前,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头髮随意披着,只堪堪别了一根木簪,粗布衣裳灰白,微微颔首,几根髮丝垂落,平白添了几分随性之意,即便面对言语不善的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指尖修长干净,微捻摩挲着掌心的铜钱,谦虚笑道,「惭愧惭愧,在下中人之姿,可比不上谢柘。」 「你让我算你家小妾几时有孕,我看你这卦象实实在在便是无子之象,实话实说罢了,并非有意取笑。」 男子说完,便熟练收了铜钱,开始收摊。 那人更加疑惑,「你这是做什么!」他还没算完呢。 「你不信我,自是不可再算,心不诚者不算。」 明明是稚嫩的普通样貌,这收摊的动作,却活脱脱整出了几分温文尔雅风骨之意,可看那容貌,却又与之不搭边。 他站起身来,客人愈发觉着他消瘦的可怕,像是只剩下几根骨头支撑着身体,让人一拳即可打死。 张了张嘴,半晌间,他竟是生出几分怜悯之意,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摊位上,「也罢,你也是讨生活,算是积德了。」 说完,嫌弃睨了男子一眼,转身就走了。 男子淡然的神色在触及到那锭银子时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慢慢朝着客人离开的方向颔首,平静的黑眸看着他的背影,像是透过了无数年。 第2页 半晌,口中缓缓呢喃: 「早年虽无子嗣,可晚年义子无数,衣食无忧,封侯拜相。」 收了摊位,他垂眸,一手拿着那破旧的布条,又将那些铜钱均数倒在腰间的破布袋子里,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另一只手习惯性的摩挲着铜钱,嵴背挺直,稚嫩却普通的容貌,背影却像极了满腹沧桑的老人。 右拐三个街角处,一群人正拼命追着前方的一个少年。 少年脸带肆笑,时不时地往后办出鬼脸,嘴上更是不饶人,「有本事来追小爷我啊,欺负弱女子本就可耻,还不让本少爷英雄救美不成?」 片刻,他又呢喃了几句,「竟叫人抓本少爷,单挑不过就群殴,还真是不讲道理!」 少年身着赤红圆领斜襟长袍,火红的颜色与他的性子十分合适,唇红齿白,笑容恣意,瞳仁更是明亮,年纪不大,腰间挂着一根极小的赤盖骨伞,逃跑时偶尔晃动,挖苦声鲜明,是个神采飞扬,嫉恶如仇的少年郎。 他似是学过什么独特的逃跑方法,脚下生风,几下便将身后追赶的人甩了半条街道,他得意地将步子放缓,慢吞吞地把玩抚摸着腕口的玉色镯铃,发出几声泠泠声响。 可这声响一出,其后骤然狂风大作,少年往后一看,手上的动作顿停,瞳孔逐渐放大,错愕地瞪着飞快追上来的那些人。 他大叫一声,「怎么还带叫修行者啊!!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啊!救命救命救命!!」 赤色长袍下的双腿几乎交叉打结,他有些紧张地嘀咕,「骎骎步,骎骎步,小爷我今天能不能活就靠你了。」 身后修行者追赶,少年额头顿时泛出一层薄汗,此刻危急之时,心里却已经想到了回去之后爹爹会如何教训他的场景了。 他千叮咛万嘱咐,定不能和修仙者扯上买卖关系,更不能被他们盯上,可是现在…… 他好像闯祸了? 他欲哭无泪,只能凭藉微末的逃跑之术头也不回地往前逃命,他只期待着那些人自觉无趣放过他,这样他就能偷偷熘…… 「啊!」 一声惊唿让他脑子突然间空白,逃跑时未见前路,竟是没注意到过路的百姓,揉着额头疼痛的部位,他没好气地抬头。 「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啊!」 入目的是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消瘦男子,长相稚嫩普通,手上拿着一块破败的「算卦」布条,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有些无奈地颔首盯着他,「小公子,是你撞的我。」 他微微扬眉,少年顿时有些心虚。 刚想说什么,却听到腕口镯铃暗响,身后的修仙者已经追了上来,他暗道不好,却也知道肯定跑不掉了。 鬼使神差地,他自然熟地熘到了男子的身侧,垂头谄媚搀扶着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你也只想混口饭吃,帮我一次,我给你钱。」 男子垂眸,将他的小神情尽收眼底,淡笑道,「可在下今日的饭钱已经赚到了。」 少年惊诧抬头,却在看到那些修仙者时又迅速低头,咬着牙道,「今日的有了,明日的不是没有吗?」哪有赚一天钱过一天的道理,明天若是有什么变数,岂不是会饿肚子? 真是个怪人! 男人稍加思忖,「唔……你说的也对。」 少年:「……」 见他答应,少年赶紧低着头,谄媚地扶着他的手,一副书童扮相。 可这满身富贵的衣袍,却实在不像是为他做书童的人,那些人很快就识破了他的伪装。 「在这儿!」 乌云蔽日,狂风大起。 少年被这话惊地抬头,却刚好看到了对面的那些人,大概十来个,其中有五个都是会些术法的修行者,后面五个是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普通人。 指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警告起来,「谢厌七,你不是爱出头吗?我看你这下还怎么出头!我不过是教训一个女人罢了,你插什么手!还害得她跑了,不过好在她也死了……」 「死……死了?」谢厌七难以置信地说出口,搀扶着男子的手也逐渐垂落下去,明亮眸子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怎么会……」他眸子闪烁,「我不是救了她吗?」 身旁的男子微微抬眸,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缓慢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袖口,像是想听听后续,赖在原地没走。 「哈哈哈哈,救了她又怎么样,不过是贱命一条,谢厌七,你能救一个人,难道还能救整个醉梦窟的人吗?」 「别做梦了,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不是什么人能得罪。」 谢厌七垂着头,看起来恹恹地,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那些人的话听进去。 见他不理睬,那些人明显有点急了,之前叫嚣的那人继续骂了起来,「还等什么,给我把这小子胖揍一顿。」 「等一下!」 一道不合时宜的清冷声打断了他们。 那人看着突然说话的男子,有些疑惑。 「你想做什么?」 男子朝他温和一笑,指了指旁边的谢厌七,「在下与他素不相识,只是想问他一件事,各位稍后再打也不迟。」 那人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扬头让他问。 男子道了谢,扯了扯还在发愣的谢厌七,小声道,「醉梦窟是什么地方?」 第3页 谢厌七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抬头。 男子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句。 谢厌七顿时红了脸,没好气道,「那当然是……当然是!不好的地方!女子去了那里只会毁了自己的一生,我是做了好事。」 他说的虚无缥缈,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来,你做的还真是好事。」 谢厌七:「本来就是!」 「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你好生对付他们,定能赢的。」说完,消瘦的身体往他的方向倾了倾,鼓励般拍了拍谢厌七的后背。 少年闻言错愕抬眸,却见男子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朝着要教训他的人投去一个淡淡的笑容,就继续持着破布条子往前走了,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过客。 「谢厌七,这下你死定了。」那人恶狠狠地说到。 镯铃乍响,谢厌七突然握拳,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办了个鬼脸,「是谁死定了还不知道呢,小爷我就是做了一件好事,呸」 说完,转身就开始跑了起来,那些人恼羞成怒,刚想追过去,却发现少年跑着跑着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人呢?」就连那些修行者也有点茫然。 怎么回事? 「谢厌七何时学的凭空消失术法,他也开始修行了?」 几人在原地面面相觑,又在原地找了一圈,有些懊恼地打道回府。 而红衣少年,早就到了自家门口,手上抚摸着腰间的赤盖骨伞,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想不到那江湖骗子还挺不错的,竟然会画瞬移符,只是这次的钱忘记给了……咦,我的钱袋呢?」 谢厌七顺手一摸,却发现自己另一侧腰间空空如也,钱袋早就不翼而飞了! 谢厌七顿时想到了男子鼓励拍他肩膀的时候,另一只手是垂落在这儿的,顿时恼怒骂了起来。 「真是个可恶的江湖骗子!!」 第002章 浪人 十二京仙人下凡,仙门大开,九天之上雨水淅沥,明明方才还是晴朗天色,如今又暗了些,下着小雨。 来钱客栈外,吴掌柜看着一身破旧灰白长袍的男子嗤之以鼻,「张公子,你可赊了几日的帐了,今日若这钱再不交,我这客栈可就住不了了。」 男子闻言并未生气,颔首笑了笑,拿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这些,买半年可够了?」 吴掌柜一见顿时喜笑颜开,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张公子今日竟收穫颇大。」谁不知道之前几天都只有几个铜板,萧条可怜的很。 男子同意地点头,「的确,今日遇到两个好人。」 话落,他朝客栈走进去。 目送他的背影上了二楼,一个伙计好奇地来到吴掌柜身旁,「吴掌柜,今日的告示你看了吗?这位公子行为古怪的很,像告示上所说的禁围之主谢柘。」 吴掌柜看傻子一般看了过来,「你什么眼神?那谢柘长得漂亮好看,张公子好看吗?」 伙计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嘿嘿,这么一说,他就是个普通人。」 「好了,快去干活!」吴掌柜没好心提醒道。 什么禁围之主,多半都是让百姓惶恐的罢了,以前出这种事的还少吗? 早在几年前,便也张贴过几个告示,说十二京的几个叛逆弟子下了五城,隐入人群,若是遇到古怪之人,定要上报。 可几年过去了,竟是一个也没抓到。 往后再贴出告示,也没有太多的威慑力,顶多看个戏罢了。 什么十二京,又比谁高贵? 下界可以,不影响他们生活即可。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影响。 入了夜,淅淅沥沥的天上之水已经停止,头顶仙门关闭,十二京与人间隔绝,再次回归平静。 客栈外,几道急促的身影仓惶掠过,金靴踩过水洼飞溅,细碎远去的喘息声伴随着脚步快速跑过。 客栈二楼,消瘦男子立于窗前,垂眼看着远去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指尖缓慢摩挲着几枚铜钱。 过了良久,才淡淡呢喃,「十二京,乱了。」 远去的身影气喘吁吁,一路跑到了谢府门口,直扑守卫怀里,鲜血「哇」的一口直接吐到了守卫满身,这才发现,他受伤了! 「快……快带我去见老爷!」 他面色如纸,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他见最后一面。 守卫不敢怠慢,抬着他就往府内跑。 一边往前,一边叫人去禀报谢老爷。 谢家乃金城首富,但那是前年的事。 如今五城各地蠢蠢而动,即便金城是皇帝坐镇,也依旧挡不住各方诸侯的多方面施压,暗地里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然而最先遭受荼毒的,就是谢府。 谢府从首富成为如今勉强只能自保的普通商贩,内里亏空,但这些很少有人知道。 只因谢府表面依旧挥金如土,做出一副假象。 谢老爷房内,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拉着小儿子谢厌七的手,语重心长地将一个有些锦缎金丝的小袋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小七,在金城待久了是不是腻了,爹爹给你点钱,去其他四城去瞧瞧。」 谢厌七顿时摇头,将金丝袋推了回去。 「爹爹,金城很好,况且你和哥哥们都在这儿,我去玩做什么,没意思。」 第4页 谢厌七出生后,母亲便因病去世。 阖府上下,他还有一个爹爹和六个哥哥,都对他疼爱有加,出什么事都会给他摆平,甚至将最好的东西给他。 家里这么好,他才不想出去。 「胡闹。」谢老爷佯装不悦,将金丝袋不由分说塞进他的手里,「小七,我们家这么有钱,你还怕什么?赶紧出去玩玩,木城四季如春,火城夏日炎炎,水城雪花飘飘,土城人间绝色,这些你都没去过呢。」 「五城之外还有十四州,那里更是漂亮非凡,况且,小七还能认识更多的朋友。」 谢厌七若有所思,还是将金丝带握紧在手里,「好吧,爹爹极力让我去,那我便去玩玩。」 谢老爷这才露出笑脸,可仔细瞧着,眼眶却红了。 「爹爹……」谢厌七方想说什么,却见到有家丁火速前来,跪在了他们的面前,「老爷,茯苓求见。」 谢老爷眸光骤然瞪大,最终也只是阖上双眸,在深深看了谢厌七一眼之后,这才提步走了出去。 谢厌七不明所以,拿着手里的金丝带把玩,但玩了半天,竟然都打不开,他刚想追上去,又想起平日里议事爹爹都不让他跟着,也就索性没去了。 打了个哈欠,他回了自己屋子睡了。 翌日一早,他将金丝袋系在腰间,大摇大摆地出府玩去了。 「小公子又出府了。」门口的家丁嘀咕道。 「他上面有六个哥哥,还有一个有钱的爹,他们对他宠的很,也不让他走商路,玩一辈子钱都用不完,换我我也玩。」 「……同人不同命啊……」 昨日那江湖骗子虽然把他钱袋顺走了,但好歹还是救了他一条命,思来想去,谢厌七还是决定先去找他好好道谢,毕竟他的命可比拿走的那些值钱多了。况且江湖骗子有瞬移符,这可太古怪了。 悠闲地来到昨天相遇的街道,却发现周遭根本没有他的身影,甚至连那破旧的布条都没看见。 「哎,大哥,你见到那个骗子没有?瘦瘦高高那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算命不准的那个,长得很普通,一看就是骗子那种……」 卖糖人的摊贩一听,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哦,你是说的张先生吧,他今日没来,想来是昨日赚够了钱,今天歇息歇息,他住在右拐第二个街口的来钱客栈,你去那里就能找到……」 谢厌七惊了,「赚够了钱?」 还真有赚一天钱过一天的人?未免也太没有追求了。 「小公子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他骗了你的钱。」 谢厌七闻言摆手,刚想说「不是」,却又听到摊贩嘀咕了起来。 「看公子的模样,必然不缺那些钱的,若是真的骗了点,公子还是放过他,也是个可怜人,生者不知来路,行者没有前路,金城也不曾有他的户籍,是个四处落脚的浪人……」 谢厌七没有再听下去,来到了来钱客栈前。 吴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在见到谢厌七时笑容更是灿烂,脸都快挤到一坨,「谢小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小的?」 谢府在金城地位人人皆知,单单一个谢府就能抵得上一座宫殿,这小公子定然不是来住店的。 谢厌七大手一挥,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他的手中,「小爷我要见那个骗子,你帮我把他叫出来。」 「骗……骗子?」吴掌柜一愣。 谢厌七:「就是那个叫张先生的。」 吴掌柜点头哈腰,眼珠子咕噜一转,试探道,「小公子,莫不是他骗了你的东西?」若真是这般…… 谢厌七皱眉,佯装愤怒,「让你叫就去,钱不要了?」 吴掌柜回过神,立刻点头。 谢厌七百无聊赖的坐在栏杆上,赤色长袍下的双腿晃悠着,偶尔拿了一颗旁边吴掌柜殷勤摆放的廉价花生米吃着,喝着小茶,等着那江湖骗子出现。 只是等了颇久,却不见得那人下来。 耐心告罄之际,终于将那人等了出来,依旧是雷打不动一身长袍,稚嫩普通的面容上,挂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淡漠神色。 信步走了下来,在瞥见他之后,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坐在了空桌前,半阖眸摩挲着指尖的铜钱。 「小公子莫不是来问钱袋的?」 谢厌七嘴一撇,顿觉没意思,他从栏杆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 「哎,你个玩铜钱的,莫非还能窥探人心?」 男子半阖着的眸掀了起来,淡淡道,「不能。」 他回答的很是认真,谢厌七却有点想笑。 「这样,本公子缺个一起玩的,你要不要跟我吃香喝辣?银钱好说,至少不会让你饿肚子。」 他半扬着头,眼底都是自信,他猜准了他必然会答应的,毕竟他一身破旧袍子,每天在街上骗些钱财,实在落魄可怜的很。 谁叫他心地善良,这个男人应该会感激他吧。 男子扫了他一眼,「不必。」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谢厌七瞬间炸毛。 「啪!」他用力拍了一下桌面,隔壁听墙角的吴掌柜瞬间肉疼,不过转念一想,这谢小公子家财万贯,这桌钱他定赔得起,心里也好受了点。 「你什么意思?本公子叫你,那是你的荣幸。」 男子放下茶杯,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5页 谢厌七被看的心里一毛。 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看,不吓人才怪,还有,他那是什么眼神? 为何这般悲悯和同情? 男子收回目光,修长的指尖再次摩挲着指尖呢铜钱,微嘆了口气,「小公子还是早日回府,说不定还会见到一些不知道的事。」 他站起身来,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不再看他一眼,上了二楼。 谢厌七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忿忿的,却也对他的话有些狐疑,让他回府,还能见到其他事? 他将这些话在喉咙滚了一遍,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这个骗子想来是找个机会骗他离开呢,他才不信。 谢厌七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来钱客栈,却在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准备收拾东西吴掌柜吓得唿吸一滞,小心地停下了动作。 不知道这个小祖宗又怎么了。 谢厌七在原地摸了摸脑袋,他来时想的似乎并不是和这个男子吵架来着?他似乎要问他瞬移符的事。 罢了罢了,明日来也是一样。 想着,他唇角扬起一抹笑,今日他的心情还行,虽然被骗子拿了钱,好歹也是帮了一个落魄的人,做了件好事,不如再去天盛酒楼吃一顿好的,顺便给大哥二哥带点最爱的紫酥鸡,还有爹爹喜欢的耐糕。 男子上了楼,站在窗前,垂眸盯着下方街道上,并未按照他的话回府的傲娇小公子,神念微动,他阖上了双眸。 也罢,每个人命数是不可变的。 他虽能窥的些许天机,却也不能看到太多,提点已做,至于其他,就听天由命了。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小公子。 往后可能遇不上了。 他自哂般笑了笑,这么久了,爱管闲事的习惯还是戒不了。 消瘦的身影像一根细竹,风一吹就会被折断,长袍之下的肩骨尤为突出,他脸有些发白,坐回了简陋的木床上躺下。 第003章 送贴 行至深夜,月光如水。 金城四季如秋,有风拂过,街道随处可见的落叶淅淅沥沥,谢厌七左右手各拿着紫酥鸡和耐糕,兴沖沖地往谢府赶,却在途径一处地方时,听到了一些打斗声。 他笑容一顿,脚步放缓,竖着耳朵试探性地往那边探头,眉梢一扬,又忽觉自己太明显,提着东西,踏着小碎步往巷口走去。 到了拐角,他轻轻地放下紫酥鸡和耐糕,伸出手扒拉着墙头看过去。 黑暗中,有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以及碰撞出现的火光,十几个人将一个男子围在最中间,他喘着粗气,微有些狼狈,身上带了不少的伤口,但还是在努力抵挡着其他人的致命攻击。 谢厌七有些唏嘘,竟然不是修行者。 但五城中人显少会有修行者,大多都是普通人,如有修行者,也是花大价钱从十二州雇来的,一来为了镇宅,二来是仇敌太多,用来提防。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 这种戏确实好看,但看着看着很容易没命。 谁曾想走时,身后传来一声痛唿,一道身影拔地而起,落在了他的身旁,「哇」的勐声吐出一口鲜血。 谢厌七瞪大双眼,被吓得够呛。 虽然平日里他也会被人追,但不至于会被打成这样,金城的人都知道他家底厚实,不会真正的下死手,大多都只是简单的口头教育,但他基本都不会当回事。 不过是看他年纪小,都想指点两句。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却看到那人抬起头。 狠厉眉眼,阴鸷黑眸,身形健壮,能看出是个练家子,至于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追杀至此…… 谢厌七来不及细想,就见到十几个身影快速朝这里掠来,月光下,宛如十几只快速掠过的野猫。 「救我……」 那人眼底染上一层死灰,朝谢厌七伸出了手,谢厌七愣在原地没动,心里却分化成两个小人,一个催促他救人,一个催促他赶紧走人。 谢厌七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在那人倒下的最后一刻,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脚下生风。 「骎骎步,靠你了!」 周遭的古树上,有一片叶子摇摇晃晃落下,等那十几道身影落地时,却发现那两人早已不见了,只余下地面那一滩鲜红的血迹,证明着刚刚有人在这里。 「那是什么身法?」 几人盯着远处像一阵风窜过的人,不禁疑惑地呢喃问出声。 那身法不似轻功,也不像内力驱使,倒像是十四州中的修行者。 以风而动,如影随形。 一口气从城南跑到城北,谢厌七拉着这人在城中绕了好大一圈之后,确定身后没有人跟上来,这才喘了口气,带着他往谢府赶。 门口的守卫大骇,忙不迭上前接过。 「小公子,这是何人?」 谢厌七摆了摆手,累的虚脱,「不知道,路上捡的。你先找个人给他疗伤,累死我了,我先歇会儿。」 守卫不敢怠慢,忍着想露出的奇怪表情,点头哈腰地带着那人下去疗伤了。 谢厌七缓了会儿,顺了气之后,才走近谢府,却发觉自己的紫酥鸡和耐糕没拿回来,瞬间脚步一顿。 但一想到还要回去那种地方,顿时往府里走。 算了,明日给爹爹和哥哥们买也是一样的。 第6页 他打了个哈欠,一路回屋的路上,却没见到爹爹和哥哥们,随手招了个家丁,他问道,「怎么不见我爹他们?」 家丁:「小公子,老爷一早就被叫去皇宫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谢厌七心念微动,「爹爹去皇宫做什么?谁会叫他?」谢家不过是在生意上有些出头,但一直并未涉及朝堂之上,宫里的人怎么会突然叫他? 家丁低头,「这……小的不知道。」 谢厌七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还想思考着什么,却觉困意来袭,回屋睡觉去了,爹爹手段高明,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能一人撑起谢家,这种小事,他一定没问题。 天还未亮,外头便传来一顿争辩声,褪去也不过是那几句话。 「我要出府!」 「不行,你是小公子救回来的,必须要和小公子道谢才能走,况且小公子没说你能走,你便不能走。」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最后这声有些隐忍的怒意,谢厌七一个箭步打开了屋门,没好气地看向了院外。 黎明破晓,昨晚救的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正嚷嚷着要出去,很显然被府上的家丁拦住了。 谢厌七摆了摆手让家丁下去,自己则看向了这个男人,身材健壮,长得有点凶,但仔细看也还行,可那眼神几乎要吃了他。 他撇了撇嘴。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想在谢府动武?」 男人抿了抿唇,一阵心虚。 他摸了摸后脑勺,声音也没有刚才大声,但言语满是无奈,「小公子救了我,我必是要感激的,可眼下我还有急事,实在是要快些离府去办完。」 谢厌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什么急事?说来听听?兴许我可以帮你。」 他这个人,最爱助人为乐了,当然,如果能听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让他更高兴。 男人干巴巴地盯着他看了一眼,闭上了嘴摇头,「这是家族秘密,实在不方便告知公子。」 谢厌七苦着脸,「好吧,你要去哪儿?我派人送你去。」 男人闻言一笑,朝他拱手,「多谢公子,但我不用——」 话落,身形伶俐窜上墙垛,又像只猫儿一般跃上屋顶,快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谢厌七手比在额前看了看远方,啧啧称奇,「我要是有这种轻功,也不至于被人追着跑。」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有骎骎步啊。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 只知道从记事开始,爹爹和哥哥们就轮流监督他学这个功法,这个功法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跑的很快,几乎是与风同行,以形化动。 除了这个,还有他出门必会佩戴的骨伞,这骨伞他从未打开过,也不知道有何作用,只知道这些年佩戴着,他都习惯了。 甚至还时不时摩挲一下,心里才安稳。 思索着,却一直没有看到爹爹和哥哥们,将这坏人抛之脑后,他快步往议堂去了。 议堂处,他们果然聚集在那儿,只是远远地便瞧见了脸色不加的七人讨论着什么,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却又强行挤出一些笑脸来。 「小七怎么来议堂了?」 大哥谢意柔声问到,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与其他人对视了几眼。 谢厌七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狐疑地走了一圈,「爹爹,你们在聊什么?怎的脸色不是很好?」 细微的表情被他捕捉的极好,谢老爷轻咳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见周遭风云大变,一道极快的身影掠过屋顶,落在了议堂面前。 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手中握着一份东西。 谢老爷与六个哥哥脸色大变,刚想找到由头上前应付,谢厌七却先他们一步走了上去,「咦?是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他昨晚救下的那个男人。 也刚走不久的那个男人。 年轻男人也有些迷茫,不太确定地看了谢厌七一眼,又看向了他身后的六个哥哥,诧异道,「这里是金城谢府?」 谢厌七点头,「你昨晚来时未看清?」 男人脸色有些僵硬,颇为怜悯地看着谢厌七。 谢厌七:「你这是什么眼神?」他一步上前,却见年轻男人后退了一步,眸光有些复杂。 谢厌七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东西上,「这是什么?给我们的?」 他伸出手,径直将东西拿了过去。 那是一封帖子,金箔外封,双层覆盖,里面是浅显可见的红字。 谢老爷与六位哥哥都被他这一动作惊的倒吸一口凉气,神色紧绷。年轻男人眸子狠狠一颤,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就准备离开。 「公子且慢!」谢老爷叫住了他。 在谢厌七打开帖子的前一刻,谢老爷与谢家六位公子一同上前,谢意伸出手将还没打开的帖子从谢厌七手中拿过去。 「小七,这是公事,你就不用管了,大哥来解决。爹爹有另外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做!」 谢厌七闻言双眸一亮,「真的!」 他有些欣喜地看着谢老爷,「爹爹,什么重要的事!」往常见到哥哥们与谢老爷忙进忙出,他有时也想分担一二,但他们总以他年纪小的原因不让他参与。 如今他终于有事可做了! 谢老爷朝他笑了笑,不知为何,谢厌七总觉得这笑透露着留恋与不舍,甚至还有一些愁容。 第7页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到了谢厌七手中按住,又看向了被他叫住的年轻男人,「公子千里送贴,必是武功高强,谢某想以玉为谋,请公子护送我儿前往木城槐家村,事后,公子可将这枚玉佩拿走,我儿你也不用再管。」 年轻男人神色微动,明明是谢老爷和他说话,目光却落在了谢厌七的身上,同样的怜悯,让他心中几乎一滞。 良久,只听到他答:「好!」 谢厌七不明所以,「爹爹?我为何要去木城槐家村?这就是那件重要的事吗?」 谢老爷重重点头,「小七,这就是那件重要的事,木城槐家村那颗槐树下,有你娘亲生前给你留的东西,你完成了信上的事后,再回家!」 「这是爹爹交给你的第一件事,你一定要办好了。」 话落,竟是眼眶都红了一圈。 谢厌七闻言安慰地笑了笑,伸手将谢老爷褶皱的眼皮抚了抚,「爹爹这么大了还哭,小七只是去一趟木城,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收好玉佩,又看向了六位哥哥,「那我就出发了!」他斗志满满,将这件事沉沉地放在心里,也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办好,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整天无所事事了。 整日挥金如土,让爹爹和哥哥们赚钱,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谢老爷站在议堂,看着他们的身影,又叮嘱道,「快马已经备好,去吧。」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率先走了出去。 谢厌七笑容满面,心里是对这件事的期待,同时也有点嚮往,木城四季如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他高兴地走出去,却在府门口时又被谢老爷叫住,谢厌七回头,却见六位哥哥也都红了眼眶,默默拭泪。 他有些狐疑,却听谢老爷又道,「小七,那金袋子还带着吗?」 谢厌七拍了拍胸口,安慰道,「放心吧爹爹,我一直带着呢。」 谢老爷点头,双眼一直颤动,看向了他腰间的赤色骨伞,这才朝他挥了挥手,「去吧,万事……小心!多玩一会儿,再回家也好。」 谢厌七乐呵地应着,少年蹦蹦跳跳的出了府,却没看到身后的七人,无声的掩面痛哭。 坐在马背上,谢厌七看向了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嘀咕,「不知为何,爹爹和哥哥们似乎太过于担忧我了,也许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不过我必会向他们证明!我谢厌七不是躲在家人身后的孩子!」 男人面无表情,提声道,「出发吧,驾——」 谢厌七不满地撇撇嘴,「怎么还装不认识呢?本少爷昨晚才救了你!」双腿一夹马腹,飞快地追了上去。 第004章 不问 快马从谢府出发,途径金城长街。 远远地,谢厌七就看到了坐在那条街道摆摊算卦的消瘦男子,他「吁~」了一声将快马停下,利落下马,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重重放在了男子的摊位上。 「今日你回去歇着吧,那日我说过的话还算数,你若是哪天想好了要陪本公子一起玩,你以后就不用出来摆摊了。」 话落,还没等男子说话,就见他翻身上马,红衣少年意气风发,目光炯炯向前。 「道谢就不必了,本少爷还有事,等我回来,你再陪我吃东西!」 快马一骑绝尘,惊起檐下雏燕。 男子温凉的目光从银子转移到已经远去的红色少年身上,淡泊如水的双眸中,却只露出了一分怅然。 修长指尖将那银子辗转手下,片刻后,是缓缓一声长嘆。 的确,如他所说,今日他不必摆摊了。 只是,世态炎凉,他想破一次戒。 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冷笑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江湖骗子的死活?」 谢厌七顿时不满,「呸呸呸,什么叫自身难保?小爷我家财万贯,有的是钱,况且他虽然是江湖骗子,但我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 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笑不再说话。 谢厌七自娱自乐,「我向来爱管闲事。」 说完,他瞳孔一缩,似又看到了什么,快马骤停在城门口,再次下马。 年轻男子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动作。 城门口处,有一伙人正在欺负乞丐。 谢厌七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攥住为首的那人就是一个过肩摔,惨叫声响彻云霄,吓得旁边的人瞬间停手,惊悚地盯着他。 被摔的那人穿着富贵,倒在地上半晌都没有挣扎起来,吃痛地睁开眼,恶狠狠地瞪向谢厌七。 「谢小七,你有病啊!」 谢厌七冷哼一声,把他拉了起来,「黄阿三,上次我就与你说了,不准再做这种事,不然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黄阿三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没好气地拂开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被旁边的人扶着走开了。 谢厌七满意地点头,拍了拍手,拿出一颗碎银放到了乞丐手中,转身翻身上马,朝着年轻男子道,「走吧,去木城!」 沉默了半晌,男子才驾马追了上去,在他身侧道,「我叫钟无恨。」 谢厌七:「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钟无恨眸光向前,一字一句,「希望有一天,你不会恨我。」 * 黄阿三揉着身体边骂边往家里赶,身旁的家丁不禁怒道,「少爷,刚才那谢小七不就一个人?我们怕他做什么!直接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对您。」 第8页 「蠢货!」黄阿三打了他一巴掌,瞪道,「你懂什么,现在他还是谢家的人,谢家一天不倒,他就不能得罪!」 家丁连连称是。 但下一刻,黄阿三揉着身体,却又露出了笑脸,「谁知道他谢府还能撑多久呢?」 来钱客栈内,吴掌柜探头看着一直没动静的男子房屋,不禁仔细反覆地瞧了几眼,旁边的伙计一见凑了上来。 「掌柜的,这怪人拿了硃砂进去,怎的就不出来了?莫非他真有两下子!」 吴掌柜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拍头道,「整日无所事事盯着他做什么!事太少了?」 伙计撇了撇嘴,灰熘熘地离开了。 吴掌柜却留在原地,不禁嘀咕:「这里是金城,怎会有那种人……」 他在金城也见过这种玄乎的人,但大多都是江湖骗子,不可能会修行之术,况且五城崇尚武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十四州的人有关系。 像张先生这种的,几乎没有。 思索之际,却见到屋门打开,张先生手持破布帆,腰间挎着一个破布包,步履悠哉地下了楼,朝他微微一笑,出了客栈。 看那方向,似是去东边。 金城东边,不是皇宫吗? 无人知晓他去的目的,金城四季如秋,早有圣贤定义,将秋喻为萧条破财之象,可金城大气却蒸蒸日上,皇宫中人依旧荣光满面,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谢府门前,来了一位外相十足的江湖骗子。 他容貌稚嫩,神色随和,并未上前求见任何人,只是修长指尖摩挲着铜钱,另一只手握紧布条,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周遭。 谢府迎客家丁不明所以,只是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又在对视后匆匆移开目光,那双眼睛像能洞悉人心,他几乎不敢对视一刻。 男子在原地待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抬头,看向了今日的天色,日头为斜,旁边的树上落下一直鸟雀,他微抿了抿唇,只嘆息着摇头,那指尖像是极快的掠过什么东西,这才真正走向谢府。 声音温和:「在下张不问,求见谢老爷。」 家丁虽不知这个叫张不问的怪人为何要在府外驻足良久才求见,但他还是什么也没问,转身进去禀报了。 此人玄乎不已,他向来信些东西,自是不敢得罪。 谢老爷此刻正心急如焚地处理着一些事,听到这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求见,心里实在是没有任何的耐心,只摆了摆手,让人打发了去。 听到这话的张不问沉默了半晌,哂道,「劳烦再问问谢老爷,若我能救小公子一命,是否能见上一面?若是这般还不见,那是张某今日叨扰了。」 话落,他微微颔首,转身又看向了另一侧。 日照斜阳。 家丁闻言大骇,知道此事不简单,连滚带爬地跑进去告知谢老爷。 不知家丁是如何禀报,谢老爷面容惊恐地从府内跑出来,目光浑浊泛红地盯着张不问。 「你是……张先生?」谢老爷张了张嘴,他从家丁口中得知他叫张不问。 张不问点头回答,又看向了一旁已经鸟雀不再的树枝,温声道,「若谢老爷方才出来,谢家恐有一线生机,可如今时机已过,能否保下小公子,都不得而知。」 此言一听实在像行骗话术,可谢老爷却听的面色惨白,盯着他半晌,唇颤抖不停,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垂下头,悔恨道,「天意啊……谢家命该如此!」他抹了一把泪,想将张不问请进府,却见男子纹丝不动,摇着头。 「不必再进,谢老爷可做好准备了?」 这话实在惊恐,青天白日,家丁却听的嵴背发凉,莫名地盯着眼前的消瘦男子。 只言片语将老爷吓成这样,待公子回来,他定要好好告状…… 谢老爷大口喘着气,他似嘆息般点头,阖上了双眸,「一切都备好了。」他睁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突然朝张不问跪了下去。 「求先生,在必要时,救我儿小七一命!」 家丁顿时大骇,「老爷!」 张不问神色有一丝的动容,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谢老爷放心,小公子率真,心性善良,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让谢老爷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定定朝张不问看了很久,问出了一没来由的句话。 「先生,是从哪儿来的?」 家丁微微好奇探头,这句话,他也很想问。 男子一身灰白补丁长袍,周身的东西都是行骗之物,披在袍下的肩头凸显尖锐,单看身形,分明步入中年,可那张脸,却与他家小公子不相上下,实在稚嫩的很,十七八岁的模样。 张不问颔首,朝他笑了笑,道,「亡者不问生路。」 话落,转身缓步离开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家丁顿时怒不可遏,想追上去骂一句,却被谢老爷拦住了,他诧异,「老爷,他在咒你!」 谢老爷眸光微闪,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沉沉嘆息,声音极低道,「他说的,并没错……」 又或者,说的是自己呢? 家丁眼眶骤然红了,盯着见证了半生辉煌的谢老爷,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日后,四季如春的木城。 槐花村外,谢厌七利落下了马,牵着它缓慢往前走,探头仔细瞧了瞧周遭,一个劲地找槐树,但一眼望去,都是槐树。 第9页 「爹爹说的是哪颗槐树啊?」 钟无恨牵着马,几步上前,凝视着周围,道,「你在家里排行老七?」 谢厌七点头。 钟无恨再次看向前方,随处指着一一颗槐树道,「那颗。」 谢厌七满脸狐疑,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他找到了?怎么总感觉不太可信呢? 不过爹爹并未细说,他也想不出来,只好听了钟无恨的走到那从左至右第七颗槐树下,这颗槐树和其他的不一样,木城四季如春,正是万物生长之际,乃至槐树此刻大多都是细芽,可眼前这颗槐树,相比于其他的,更是枝叶茂盛,有些显眼。 谢厌七兀自懊恼,他应该也能看出来的。 将马交到了钟无恨手上,谢厌七开始低头挖了起来,没什么工具,他就随手捡了一颗尖锐的树枝。 钟无恨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和煦的春风带着他的声音落到了谢厌七的耳中。 「你知道阎王殿吗?」 谢厌七只当他是闲聊,答道,「当然知道,五城十四州之外的杀手组织,阎王送贴,三更走,五更死。」 钟无恨抿唇。 谢厌七动作不停,「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钟无恨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居高临下道,「可挖到了什么?」目光垂落,盯着谢厌七带着些许怜悯。 谢厌七不明所以,伸手往里掏了掏,槐树下的泥土已经被挖出一些深度,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 「这土像是从未挖开过,为何爹爹让我拿东西?还说是我娘亲留下的……」谢厌七虽狐疑,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 兴许是埋的太深了。 钟无恨阖上了眼眸,声音依旧冷漠:「谢厌七。」 「嗯?」 少年回头,却见钟无恨欺身上前,一把夺下了他腰间的玉佩,谢厌七大骇,「你干什么!那是爹爹给我的。」 钟无恨举着玉佩,神色复杂道,「这是你爹说护送你到这儿后会给我的东西,这玉佩品质不差,买你一条命,够了。」 「你什么意思!」谢厌七丢下了手上的尖锐木棍。 钟无恨步子缓缓后退,将玉佩收在怀里,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与你说阎王殿吗?」 谢厌七不满地盯着他,心里却逐渐涌现出不安。他的声音还在继续,「阎王送贴,必死无疑。」 「阎王殿有十殿阎罗,有人花钱买下谢府几百口人的命,你接下了阎王殿的帖子,但你爹则用这一枚玉佩,买下了你的一条命,来木城槐花村是假,挖信物也是假,只有支开你才是真的,谢厌七,我本以为你虽被溺爱一生,但脑子应当不错,可如今一看,却是废物一个。」 谢厌七眸子随着他的话语逐渐瞪大,呆愣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一瞬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钟无恨翻身上马,将他的马丢到了他的面前,冷笑道,「我是阎罗一殿,钟无恨,念在你救过我一命,若是想知道谁是杀死你们的兇手,就来五城十四州之外的阎罗殿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马蹄踩着嫩草离去,钟无恨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所有的消息都与他所听所想不一样,谢厌七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愣在原地好半晌,酸涩的双眸颤抖,泪水滚烫地落在手臂时,他整个人陡然惊醒。 「爹爹……哥哥……不会的!!不会的……」 他仓皇无措地朝着马跑过去,想翻身上马,明明是极为容易的一件事,他却踩空了好几次,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让他无法唿吸。 慌乱在胸口乱窜,想冲出喉咙,却在哽咽中翻滚了好几下都没有唿之欲出,他终于翻身上马,朝着金城的方向行去。 「驾——」 快点,再快点!! 第005章 府绝 去时四日,回时三日。 金城的城门依旧大开,百姓仍然安居乐业,摊贩依旧出来买卖,谢厌七一路驾马进城,泪水几乎模煳了他的视线,几日的沧桑早已让他变了模样。 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已经不再,身上的衣裳沾染了不少风尘,稚嫩的脸庞,皆是杂乱与尘土。 谢府门前,一片寂然。 谢厌七跌跌撞撞地下马,将慌乱在喉中翻滚了几下,连滚带爬地上了阶梯,跨过门槛,双腿颤抖地往里面走,熟悉的府门,熟悉的院子,却没见到熟悉的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木城的桃花开的正旺,可金城的枯叶却落满了谢府,短短七日,一片废墟,满地的落叶,遮挡住原本在院内的尸体。 几百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而最中间,却整整齐齐摆着七具尸体,他的爹爹,以及六位宠他爱他的哥哥。 谢厌七呆呆的站在院内,看着昔日满脸笑容迎接他的人,此刻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 双眼的酸涩像是一瞬间冲破牢笼,滚烫的泪水从脸颊落下,眸子的光亮被晦暗取而代之,谢厌七上前一步,又停了下来,他呆滞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看清楚前面的人。 四周有风拂过,吹起了他的红色衣袍。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隐忍了三日的少年终是支撑不住跪在了七具尸体面前,「爹爹……」他的声音好像一瞬间被夺去,哭声在嗓子压抑着没有喊出,胸口却在此刻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攥住无法唿吸。 第10页 他不敢上前,更不敢亲眼看到他们。 他直直地跪在地面,挺立的背嵴在一瞬间被折弯。 周遭的落叶被突然出现的狂风席捲而起,他腕口的镯铃发了疯一般作响。 他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跪在原地,萧条颓废的背嵴后,有杂乱的声音越靠越近,「谢厌七在这儿!!他回来了!!把他抓起来,交给陛下。」 陛下? 少年深埋在地上得脑袋微抬,死寂空洞的眸子像是一瞬间有了目标,他缓缓站起身来,掌心狠狠握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匕首,阴鸷地看向门外。 谢府突然闯入一大批人,各个手中执剑,其中,应该还有几位十四州的修行者,修为看不出高低,但在金城中杀人,绰绰有余。 「谢厌七在这儿!把他抓起来,交给陛下!」 一声大喝打碎了短暂的平静,谢厌七五指收拢,腿下生风,朝他们跑了过去,速度极快,不过一瞬,就已然将一人穿喉。 鲜血迸发,飞溅了周遭的人一脸,几人瞬间大骇。 「不是说他不会武功吗!」 几人方寸大乱,却还是强行执剑朝他逐渐靠近,谢厌七手握染血的匕首,声音凉凉,「就是你们……杀了我的爹爹和哥哥?」 「不,不是武功,是修行术法!」 有修行者看出了谢厌七身法的不同寻常,这话一出,几人不禁有些警惕,四下看了看同伙,都有些犹豫。 情报不准,人人都说谢厌七是个纨绔公子哥,钱堆里长大的公子,能有什么武功? 谁知他这样的伸手,确实…… 「噗——」 一口鲜血喷出,谢厌七整个人有些摇晃,不甘心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体内的五脏六腑似在一瞬间被搅动,他忍着不适,强行看向周围的人。 「他受伤了,好机会!」 这次说话的,不是执剑人,而是手无寸铁的修行者。 他们本就是十二州中最低等的修行者,能够受到赏识为金城人所用,还吃穿不断,多少还是要使些手段才行…… 一道符咒从两人袖中飞出,嘴里碎碎念着咒语,在一瞬间飘到了谢厌七的头顶,两人一声长呵,「破!」 顿时,青天白日天雷滚滚,闪电顺落而下,径直噼在了谢厌七的手臂上,顿时焦黑,皮肉灼烧得味道陡然在四周传开,他全身一阵刺痛发麻,染血的匕首无力握紧,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谢厌七眸子瞪大,想去捡,却又被一道闪电噼下来,正中那柄匕首,稍慢一步,就会噼断他的手指…… 「哎哟,歪了!」那人无奈地大笑。 「我这里还有点引雷符,再给你试试,这次可不要歪了,对着他的天灵盖噼!」 执剑人后退了两步,得意地看着两个修行者任意欺凌谢厌七,站在一旁看戏。 就算这小子学了点东西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还是个废物!现在他全家都死了,根本活不下去。 符咒半空飞起,修行者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得意与快感闪瞎了旁边人的眼。 感受头顶极速噼下的雷电,谢厌七想用骎骎步逃离,却发现全身上下用不上一点力气,五脏六腑依旧钻心般疼痛。 双腿竟然移不了一点! 他狠狠瞪着眼前这些人,目眦欲裂,他要记住他们,往后黄泉路上,他要在那儿等着,既然生前无法报仇,那死后他要狠狠教训他们。 目光再次落在他们身后整齐摆放的七具尸体上,他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爹爹,哥哥,小七来陪你了…… 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没有救下钟无恨,如果他没有接下那张帖子,如果他没有听信爹爹的话前往木城。 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来过? 谢厌七缓缓阖上双眸,然而驻足片刻,雷电没有落下,他却被一条丝带揽住往身后一带,而他原本站着的地方,一道雷电噼下,炸开一个大坑。 「二等引雷符,真是狠心啊。」 丝带发来一声轻嘆,毫不犹豫地放开谢厌七,朝着那些执剑人以及两个修行者打了过去,这丝带像是长了脑子,又或是被别人操控,即便是一物,也能够和几人打的不相上下。 「你是何物?!竟敢坏我好事!」两个修行者有些恼羞成怒,眼看着杀了谢厌七就能往上邀功,竟然有这么个鬼东西来阻挡他们,怎能不恨! 执剑人也觉莫名其妙,他们抽出长剑试图砍断这丝带,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边缘。 「你先走!」 丝带的声音或男或女,朝谢厌七喊了一句。 谢厌七目光阴暗,在深深不甘地看了爹爹和哥哥们尸体之后,这才朝丝带道了句谢,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明日,他明日再来将爹爹和哥哥带走…… 这些人卑鄙无耻,竟然趁他不备下药,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用骎骎步,再配上他偶尔习得的手法杀人。 谢厌七走后,丝带像是不再迂迴,灵巧地躲过了执剑人以及修行者的攻击,像一条毒蛇极快地朝着几个执剑人飞去。 「缚!」 半空中似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丝带瞬间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准确无误地从几个执剑人脖子中穿过,又在他们不注意时狠狠收拢。 「呃——」 窒息感从外向内,疼痛从脖颈蔓延,几个执剑人面露惧色,丢下手中长剑,拼命地抓住丝带,想要把它扯开,谁知却越扯越紧,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 第11页 「呵——」 一道轻笑声虚无缥缈,夹杂着一句话。 「死!」 剎那间,丝带勐地一个收紧,颈骨断裂声接二连三传出,几个执剑人瞪大双目,瞬间瘫软没了声息。 「怎么会……」 两个修行者吓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往府门外逃去,却见那丝带灵巧飞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有些调皮地上下晃动,一道声音顺风而来。 「想去哪儿?」 修行者对视了一眼,脸色大变,谄媚道,「这位高人,我们同是修行者,也是听命行事,您今日放过我们,日后再见……我们必当会唯你马首是瞻。」 既会御物,那必然是修行者中比他们强大的存在,且还能以物生灵,更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这样的人,交个朋友,总是好的。 见丝带不动了,两人心里闪过一丝窃喜。 「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来的五城,实在是十四州竞争太大了,不如我们三个一同……啊!!!」 一位修行者自认为他已经说动了对方,还在陪笑着劝说,谁知话还没说完,胸口就被丝带从前往后狠狠贯穿,心脏在顷刻间破裂,那人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浅色的丝带顷刻间变成了红色,缓慢地落在了另一位修行者的面前,微微昂头,似乎在说:接下来,到你了…… 「啊!」 惨叫声几乎响彻谢府,但外面的人却像根本听不到一般继续干活,一阵风吹来,落叶四面,像倾盆大雨一般摇摇晃晃垂落,将这些尸体全部盖住。 半刻过后,谢府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静。 而走了的谢厌七,此刻正饿的两眼发晕,想支撑着起来买个东西,却没有了任何的力气,秋日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竟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秋风寂寥之感。 残破的声音顺着墙壁往下瘫软坐下,他伸出手来,看着头顶的夕阳。 三日的策马,他根本不敢吃任何的东西,他只想回来,还想救一救爹爹和哥哥。 可他们早就死了。 他来晚了。 他甚至连仇都不能报,他就是个废物!现在也好,不能报仇,至少能和他们一起去死,这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陪伴。 他缓缓阖上双眸,虚弱的身体让他几乎感受不到其他,只能依稀知晓,这光似乎被什么挡住了,随即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谢小七吗?几日不见,落魄成这样了?!」 第006章 缘起 耷拉的眼皮几乎往下垂死,谢厌七试探地费力睁了睁眼,却发现有些困难,他听不出来人是谁,索性就是往后一躺。 「想打死我吗?尽管来。」 他无所谓的态度让那人冷嗤,随即接二连三的拳打脚踢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的确是打他,而且还是狠狠地打。 黄阿三恶狠狠地瞪着狼狈抱头缩成一团的谢厌七,哪里还有几分之前的嚣张模样,「谢厌七,之前你让我不要欺负乞丐,现在你成了乞丐,你倒是说说,本少爷为什么不能!你要阻止我吗?你站起来啊!有本事再来管本少爷?」 他解恨地狠狠踢了一脚之后,看着死狗一样的谢厌七这才舒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又让随从补了好几下才肯罢休。 疼痛似乎已经接近麻木,谢厌七面无表情地抱着头缩在角落,头顶的光都是暗的,他没有了爹爹,没有了哥哥,他已经不是之前的谢厌七了。 苦涩的笑伴随着滚烫的泪水落在尘土中消失不见,他的嘴角流出鲜血;谢厌七似乎没听见黄阿三的嘲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甚至还有些遗憾,怎么没有把他打死。 黄阿三瞪了他一眼,让下人停了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落魄小公子不再金尊玉贵,身上的红衣也不再矜贵非常,倒像是随处可见的破旧布料,谢厌七整个人往后躺了下去,周遭是杂乱空旷堆满东西的乞丐堆,在他的不远处,还有一些瘦弱乞丐瑟瑟发抖。 飢饿与疼痛伴随,他撑开眼皮,吃力地看向了躲在他对面角落几个穿着破旧的小乞丐,战战兢兢,慌乱不已。 谢厌七缓慢爬了起来,支撑着一口气靠在了墙上,可这一动作似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狼狈的神色中都是无力,他大口喘着气,平復着胸口的剧痛。 直到由仓促变为缓慢后,他才虚弱地抬起手来,从袖口中摸索着,拿出了一锭银子,用尽力气,朝那些小乞丐丢了过去。 银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小乞丐们眼睛瞬间一亮,赶紧将它捡起来护在怀里紧紧抱住,灰尘遍布的脸上,是一眨一眨的眼睛,他们有些不解。 不解的是他自己有钱,为什么还这样狼狈地躺在地上,任由自己饿死。 不解的是这是他最后的钱,为什么要给他们? 「拿着,给他们买点吃的,去吧……」 谢厌七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阖上双眸,向后躺在了冰冷硌人的墙壁上,光依旧恢復了明亮,只是却照不进他的心里。 小乞丐们不明所以,但还是拿着钱舔着唇往繁华的街道跑了出去,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谢厌七一人在这。 恢復了原本的寂静,谢厌七嘴角带着苦涩的笑,他阖上双眸,感受着头顶的光,体内的疼痛依旧存在,他却突然释然了。 第12页 舔了舔唇,他很饿,也很渴,很困。 但他不想自救,爹爹和哥哥们都走了,接下来,也轮到他了,他不想苟活于世,明明这一切,都该由他来承担才对…… 也罢,金城四季如秋,是个适合去世的好地方。 就算死后无人收尸,他也能够在树下与泥土融为一体,来年化为木城绿叶,依旧茂盛。 他这一辈子,本就碌碌无为。 观其一生十八载,竟找不出任何让人称赞的事迹来。 他自嘲地苦笑出声,笑的单薄脏乱的身体上下耸动,却又勐地喉咙刺痛发痒,不受控制地捂嘴咳嗽起来,腥甜鲜血从喉咙贯出,喷在掌心。 谢厌七佝偻着身体,却是边哭边笑。 「饿了吗?」 温凉的声音如清泉滑过,流觞曲水,打破了些许他心底高高垒起的墙垛。 谢厌七竟是一时间没有想起这个声音,只觉得耳熟的紧,他默默收回了吐了满鲜血的手掌,皱着眉微微抬头,逆着光看向了来人。 身形消瘦,墨发随意,穿着灰白的破旧长袍,甚至比他还有几分落魄。 还没看得清脸,却见他已经蹲下身,头顶的光一瞬间照了过来,谢厌七眯了眯眸子,看清了眼前人。 金城的落叶向来准时,可少年落魄,却为他又开了一条新僻之路。 唇上被不由分说按下半块饼,男人眉眼温和,朝他微微一笑,无奈在他旁边待下,好笑地瞧着他道,「在下今日只赚了三钱银子,故只买了个烧饼,但这饼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给你吃。」 像是一阵风突然吹来这般快,又像是太阳东升西落这般循规蹈矩,而谢厌七双眸凝着眼前人,却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张了张嘴,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接下了他几乎塞到他嘴里的烧饼,仔细看,上面还有一圈鲜红的血迹。 谢厌七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落魄模样,只是,他看着已经打定主意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却不禁笑了起来。 「骗子,我不会纠缠你了,你走吧。」 张不问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的东西,那破旧写着大字的布条被他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腰间斜挎的破布袋里,他像是没听到谢厌七的话。 「今日还早,还能赚几钱。」 他收拾好一切,指尖摩挲着铜钱,站起身来。 谢厌七松了口气,他想找死,可并不想带这个骗子一起死,他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且与他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形同枯藁地躺在那儿,他掀起眼皮目送他离开,这骗子心思不坏,只是喜欢藏着事情,只可惜他还没完全认清楚他,就已经半死不活了。 眼眸颤了颤,在他的角度,能看到那和煦的光刚好被他挡的严严实实。 这骗子站直了身体,却不急着走,缓慢侧过身来,逆着光,谢厌七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身上的。 那目光温润,就像是刚开始见面时,他那一声无奈,光影夹杂着街道的纷乱,谢厌七本以为他会离开,却听他传来一道平淡的陈述。 「你想报仇吗?」 话语被秋风裹挟而来,谢厌七耷拉的眼皮有些细微的颤动,冰冷的心脏,好像被一簇棉花慢慢拂过,激起寸寸暖意。 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后,他在不同的高度再次忆起这件事时,都会被这句话惊红了眼眶。 男人罕见地正经了一次,指尖垂落在侧,依旧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那方寸铜钱,声音泛着丝丝凉意,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谢厌七的心尖。 他说:「我能带你报仇。」 第007章 入局 鸡鸣破晓,来钱客栈内,吴掌柜看着那道萧条的身影带谢厌七回来时,眼底的惊吓是挡都挡不住,几次嗫嚅着想上前来,却又停在原地。 直到张不问穿着灰布长袍进去之后再换了绿色长袍下楼拿东西时,他才考虑着走了上去。 「先生,你这……谢家他……」 欲言又止,可张不问却知晓他的意思,他坦然一笑,端着干净的热水缓步上楼,声音平淡,「掌柜放心,只会叨扰今晚。」 吴掌柜张了张嘴,还欲想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已经进了屋内,门关的极轻,吴掌柜心里却涌现出不好的预感,虽说只是一晚,可眼下的情况,谢厌七可是朝廷钦犯,私藏朝廷钦犯,这是死罪!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信了那骗子的话。 试图想让自己同意他们住下今晚。 那谢厌七被扶回来的时候确实只剩一口气了,谢老爷生前倒是个好人,只是让他嘆息的,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也罢。 吴掌柜长嘆了口气,摇着头让伙计关了门不迎客了,索性今日都早歇,如此也避免有闲杂人混进来。 屋内,少年眉头紧拧。 一身红衣早已脏乱不堪,躺在踏上却不知梦到了什么,浑身颤抖不已,双手紧紧握拳,待张不问走进时,却听「哇」的一声,一口血喷出,谢厌七勐然惊醒,整个人坐了起来,嘴里的血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几乎控制不住。 他伸手擦拭,却发现越擦越多。 短暂的茫然后,他看到了眼前人,他穿着绿色长衫,消瘦的身形立在那儿,挡不住他眼前的视野,眸光微抬,瞥见了他那双温和的双眼,似对世间万物都这般和煦,柔和的没有脾气。 第13页 「你……救了我。」他喃喃地问出声,认出了这里只是一家客栈。 张不问不语,将手中微微湿润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嘴。」说完,转身走到了一旁,那里摆着他卜卦用到的东西,还有一个灰色的袋子。 他伸手在袋子里找着什么,谢厌七却有些怅然若失,巨大的悲痛之后,他胸口的滔天恨意却好像全部沉寂在一处,让他堵的难受。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爹爹……」 少年垂眸,他的记忆中,陛下是和蔼可亲的,他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一面,可这不由分说的暗杀,阎王殿索命,分明就…… 他麻木地拿着帕子擦着嘴角,可那鲜血却源源不断,瞬间就染红了手里的帕子。 谢厌七又擦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好像中毒了。 「我也要死了吗?」 他冷静的可怕,死的不像是他自己。 张不问似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发出一声喟嘆,也不管谢厌七刚刚说了什么,拿着一个瓷瓶就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丢到了他的怀里,又将那染血的帕子拿走,放在盆里揉搓。 干净的清水,瞬间被染红。 谢厌七不明所以,滑腻的手握着瓷瓶。 「这是什么?」 「解药。」张不问道。 他揉搓着帕子,又将它拧干,端着盆往窗户那边就走过去,边走边说,「若想活命,就把它吃了。」 谢厌七自嘲一声,「爹爹和哥哥都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张不问没回他,只是将那盆污水往下一倒,二楼倾盆而下,洒落在地发出一道声响,他探头瞥了一眼,几道身影极快地往这边靠近,他「啧」了一声。 再转身,看向谢厌七。 「你不是想给他们报仇吗?没命怎么报仇」木盆放在地上的声音有些明显,谢厌七喉咙莫名一紧,那埋藏在心底不愿面对的滔天恨意一瞬间喷涌而出,他握紧瓷瓶,将它打开,把瓶子里的药一股脑往嘴里灌。 可摇晃半天,其实也就一颗。 谢厌七双目猩红,他只觉得浑身酸痛,可那药入喉,源源不断的吐血却止住了。 他垂下头,忍着疼痛,眸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你为何要救我?」 他想了很多,却想不到任何一个他捨命救他的理由。 张不问淡淡一笑,问道,「好点了吗?」 谢厌七一懵,下一刻,手上被送了个瞬移符,张不问转身拿上自己的东西,与他十指紧扣,两人勐地消失在客栈里。 与此同时,门被大力踹开,一些追兵冲进来,却发觉人去楼空。最中间,一个身着长袍,手拿器法的男子眉心紧拧,锁定了一个地方,顿时展颜,「悬武门。」 一道天光闪过,两人十指紧扣,停在了宫门前。张不问松开了手,朝四周看了看,微微拢眉。 谢厌七目瞪口呆,先不说他为何又有瞬移符,却又疑惑地看着张不问,这个地方他知道,是皇宫的悬武门,往来者只会是那些受极刑的人,他带他来这里,是要将他交给陛下吗? 「你是不是……」 「瞬移符藏着好久没用,竟一下子来错地方了,真是可惜,那是最后一张了。」 他自言自语的这句话将谢厌七心里的疑惑打消了一干二净,他自嘲耸肩,此人是真心帮他,他竟然还揣测其心,真是枉为人。 「无碍。」谢厌七眸光泛着酸意,感激地看向张不问,于他而言,能在此刻有一人诚心助他,已是万幸。 可这结果不能强求,他便也能够安心赴死了。 「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躲起来吧。」 从刚才的瞬移符到现在,他也猜到了什么。 一路追杀,他为谢家漏网之鱼。 普天之下,金城都是皇室之土,要抓他一个遗孤,实在轻而易举。 且听闻当朝国师祖上乃千里藏穴世家,寻人找物,只需平地观天色,低头转器法,器法名唤古盘,呈方状,为东南西北四面,中央一个指针与使用者意念相同,指向何处,便在何处。 只是让谢厌七疑惑的事,男子并未因他的话走掉,反而侧头收拾着自己的袋子,那长幡也被捲起来放了进去,灰色袋子被他挂在腰间,更显身形单薄消瘦。 他微微拧眉,对谢厌七的话充耳不闻。 兀自呢喃,「生门在哪儿……生门在哪儿?」 他在原地缓慢踱步,从他的左侧走到右侧,又从前面走到后面,似以他为中心,寻找一线生机。 「你在做什么?」谢厌七不明所以。 忽又庆幸,他这个疯了也好,不至于跟他一起死。 无人回他。 他停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缓慢伸出手来,辗转略过这晚间秋色,悬武门旁,有一颗枯树,树枝已经掉落,只剩粗壮的树桩,谢厌七忽忆起,儿时,这棵树明明还在,如今却已经落叶归根。 与他一样。 他扬了扬唇,心里突然就释然了。 周遭起了一些风,他腕口的镯铃倏地疯狂响动,这次来的,不止武功高强的人,还有几个十二州的修行者。 这镯铃他自小戴上,遇到修行者便会响动。 他抬眸,只觉风裹挟着劲气扑面而来,看不清的透明半空中,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剑正朝他直直刺过来。 第14页 谢厌七垂眸,刚想放下双手,却勐然五指再次被人握住,狠狠往后一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那股夹杂着劲气的风从他头顶上空掠过,下一刻,被打中的宫墙顷刻崩塌! 谢厌七并未倒在地上,自那锐气过境,他就被人拉了起来,全程不过一瞬,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愕然看向张不问,却见他唇角带着一抹笑,安慰道,「放心,你死不了。」 在他们面前,虚空中飞来几道人影,落了下来,为首的中间人,手中拿着古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停下,朝着谢厌七的位置。 中间的人抬头,带着笑的目光,落在了谢厌七身上。 找到了。 「来人,将逆党拿下!」 他似是掌权者,身后的人都对他唯命是从。 上来三五个人,手上的武器各不相同,往谢厌七面前走来,脚步缓慢,神色阴鸷。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谢厌七狠狠皱眉,他自认为,并没有得罪过他们。 男子笑出了声,安抚几句,「别害怕,谢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其余都已伏法,如今只剩你这个漏网之鱼,我等奉陛下的命,将你抓回去。」 「住口!谢家从未通敌叛国!仅凭你一面之词……」 「好了,谢家已死,你说再多也没用,是你自戕,还是我等送你一程?」 那人似乎没有耐心,直接打断了谢厌七的话,话落,那些人直接动手。 谢厌七的怒火被几句话挑起,他双眸陡然猩红,垂眸之后,再缓慢抬眼看向那些人时,早已布满阴狠,「是你们……害死了我爹爹……」一语几乎怒吼而出,气势顷刻发生变化。 古盘男子脸色微变。 张不问依旧挂着微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抚摸着指尖的铜钱向后退了一步。 表面兇狠,可这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公子,有着无数的武器,却不知道怎么用,为首的那人提着长剑刺过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躲过去,只是凭身体本能往后一退,剑身擦过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快速蔓延,其他人不禁松了口气,嘲笑起来。 「原来是花架子,我还以为多厉害呢。」 话落,第二人相继上去,手上的武器毫不客气地刺了过去,他身法灵活,甚至能够一跃到谢厌七身后,想横切他的脖子,却让他狼狈的躲过去,剑身顺着后背擦过去,又是火辣辣的疼痛。 谢厌七很生气,可他脑子里没有一招一式,他从未练过什么武功,也很少仔细观察过别人是怎么学武的。只能凭骎骎步在各类地方游刃有余…… 骎骎步? 他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几乎是身体本能的,他脚下生风,再看向那些人的攻击时,凭藉这些年来的经验,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张不问笑意浓了点。 倒也不算太傻。 他摩挲着铜钱,眸光却移到了身后的一处,那里宫门紧闭,他眉心微拧,似要透过那扇门,看穿什么东西。 骎骎步固然能够躲掉一些攻击,可当所有人同时向他攻过来时,谢厌七瞳孔中只剩下惊恐,甚至他的脚下都没有力气移动一分,只能愣在原地呆呆地盯着数几人倾泻而下。 「别杀死了,陛下要活的。」一道模煳的警告传过来。 谢厌七瞪大双眼,他被推倒在地,想像中的刺痛并没出现,只有密密麻麻像雨点般拳头落了下来,他护着自己的脑袋,心里无尽悲凉,渐渐地失去了挣扎的念头。 这样死了也好…… 他能够感受到,流动的鲜血从他的鼻子、嘴里流出,眼睛模煳到已经失去了所有视野,脑子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他忽又想到什么,朝着一侧抬手,轻吐出几个字来:「放过他……」 最后一道闷拳落下,古盘男子看着地上已经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谢厌七冷笑,目光落在了他手指方向立着的张不问。 「好了,回宫。」 他抬手,那些人停下动作,低头盯着谢厌七,有人蹲下身探了探鼻息,确认他还有一口气,又不解气地朝着他胸口狠狠踢了一脚,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少年昏迷过去,嘴角「哇」的一声吐出鲜血,身体止不住地抽搐。 张不问抿唇不语,就这么站在一侧盯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不阻止不加入,像一根竹子。 古盘男子瞥了他一眼,他手指微动,这人目睹了一切,不可留。 可那指尖的暗器还没发出,就见到少年身后,悬武宫门被缓慢打开,一人骑着马从长长的宫廊飞奔而来,风尘僕僕,吹起了他周遭的衣角,满脸焦急。 「嫪龟!」 看清来人,古盘男子脸色陡然一变。 还想做点什么,却在下一刻,被那人一脚踢到了地上,偏偏他还不能反抗,只能匍匐跪在地上,恭敬解释,「大皇子,这是朝廷钦犯,臣奉陛下之命……」 「滚!」 那人狠狠一怒,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向了谢厌七,与张不问一起将他扶了起来,他探了探他的状态,几乎只剩一口气,心下不由凉了半截。 父皇下手竟这么狠! 他拿出一颗丹药给谢厌七吃下,将他交给张不问,转身看向了匍匐在地上的嫪龟,「这人孤带走了,你们回去復命吧。」 嫪龟神色凛然,古怪地盯着大皇子。 第15页 「敢问大皇子,陛下那边……」 「父皇那儿自然有我去交代,你们滚吧。」 他一拂袖,不再做过多解释,又转身查看谢厌七的情况,只剩一口气了,那颗丹药虽能续命,可不能治疗其根本,若想救他一命,只能…… 侧眸发现嫪龟还在原地,他没好气地瞪了过来,嫪龟回过神,唤回了自己的人,朝他拱了拱手,拿着古盘迴去了。 「大皇子……」张不问刚想说什么,却见头顶忽地飞来一只鬼鹫,体型巨大,双翼展翅,几乎挡住了一大片天色。 大皇子脸色陡然一变。 「不好,这是阎王殿的鬼鹫,专食将死之人的皮肉,要立刻带小七离开这儿!」 他说着,也不顾谢厌七身上的骯脏,将昏迷地他扶着走到了那枯败的树桩坐下,喘了几口气,人却走到了另一边。 张不问接过他的手扶住谢厌七,笑意不达眼底,沉眸盯着他的动作。 似有顾虑道,「他需要疗伤,但眼下金城局势……」 大皇子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而下一刻,树桩中央下陷一个黑洞,出现了一个地道,张不问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他把谢厌七推了进去。 眼看着他还要来推自己的张不问:「……」 他手一抬,「不必,在下自己来。」 说着,大皇子取下腰间玉佩,塞到他的掌心,「虽从未见过先生,但凭先生将小七送到悬武门,孤便猜测先生良善,谢家清白一生,却独独只剩下他,孤恳请先生,将他送至木城,用这枚玉佩,找到城主,他欠孤一次救命之恩,不会不应的。」 张不问盯着掌心的玉佩,只觉格外灼热。 他沉着眸盯着他一瞬,继而点头,「大皇子此举,恐会让自己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但结果如何,皆在你之手,大皇子只要尊崇本心,结果必不会让你失望。」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地道之中。 大皇子目送他们离开,关掉机关,可在站起身时,却被四面八方的刀剑架在颈侧。 嫪龟弓着背,抚摸着古盘走上前来。 似笑非笑道,「臣在金城十余载,竟从未见过这个地道。」 「奉陛下之命,将大皇子幽禁东宫,无召不得出!」 第008章 金袋 四面八方的沟壑让张不问不禁嘆了口气,他走到最低处,瞥见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谢厌七。 伸出脚微微踢了两下,感受到他微弱的唿吸,这才松了口气,认命般地撸起袖子,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根绳子,将他的右手和他的左手绑在一起。 嘴里还有些自嘲的呢喃,「我只是方便逃跑。」 他利落地打了个结,开始寻找出口。 这地道黑暗,他将他扶起来,谢厌七依旧没醒,他身上的伤口仍旧在流血,可张不问没多余的时间替他处理。 眼下虽来到地道,但很显然依旧是在金城。 那被唤作嫪龟的人,手中器法古怪,能够识人探物,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这地道不知通往何处,他扶着谢厌七,一步一步地往有亮光的出口走,这个夜晚註定漫长,可却也是张不问这些年来,做过的最累的事情,往来两袖清风,闲来无事。 而今世事无常,竟也做起了此等惊心动魄的勾当,他自娱自乐般想着。即便生死摆在眼前,却也让他眼波无痕。 地道很长,看不见天日。 途中少年因牵扯到伤口疼醒来两次,看到身边依旧是那扶着他的张不问,愧疚感弥绕于心,他喘了口气,好笑道:「你为何还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很好吗?」 如了所有人的心愿。 张不问喟嘆,倒是无所谓的模样,「并非我想救你,只是受人之託罢了。」 谢厌七倔强地舔着唇,本想一言不发,可心中的猜忌却迫使他问出声,「谁?」 张不问停了步子,侧头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走着,嘴里却也吐出了几个字来。 「谢老爷。」 少年身体一震,他眼底露出了几分震惊,可下一刻,豆大的泪珠又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掉落在地道中,很快淹没不见,他紧咬牙关,身体的疼痛好像已经消失,被狠狠攥住的心尖让他更加难以唿吸。 「爹爹……」 他甚至无法想像,爹爹是如何找到他,又是如何求他,救他一命。 「此前悬武门你已救我几次,如今又为何……」少年咬着牙,小声地问出声。 张不问嘆息一声,望着前路,也有些疑惑,半晌才释然地嘆息出声,「帮人帮到底,索性在下也整日无事可做。」 谢厌七闻言,却勾了勾唇。 他抬头,忍不住看向了他,他长得很普通,与好看沾不上边,可言谈举止,却又一次次地让他产生幻想,甚至有种,他不应该长这样的遗憾感。 思忖良久,却又听得他传来一声。 「毕竟在下答应了小公子,要带你报仇。」 「……」 这句话谢厌七没有应答,他垂着头,任由他搀扶着他往出口走去,自己却也在缓缓用上力气,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装成正常人的模样。 地道中偶有传来水珠滴落在洼的声音,两人再无言语。 谢厌七感觉自己力气回来了些许,他心中疑惑,这地道是谁挖的,他在金城十几年,竟从未见过这个地道,脑海中不禁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场景。 第16页 悬武门,地道。 是他? 纵观全城,能够在有此遭遇还帮他的人,也就只有那一人了。 他将这份恩情默默记下,仇恨的种子却也在心底逐渐生根发芽。 不知走了多久,那地道的光亮终于愈发变大的时候,两人走出了地道,迎来了新生之后久违的朝阳。 张不问松开了手,伸了个懒腰。 谢厌七无力依靠,直接倒在了地上,摔得全身疼痛。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下意识地纨绔公子埋怨脱口而出,「你松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散架了。 张不问发出一声懒腰之后的舒服嘆息,从袋子里拿出一些干粮,坐在一旁吃了起来,「在下走了一晚上累了,方才属实是意识之举,小公子莫怪。」 话虽如此,可那张脸却挂满了幸灾乐祸。 谢厌七瘪了瘪嘴,不得不承认,他看上了他手上的干粮,但往前大手大脚吃习惯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扭捏了好半晌,才在张不问将后面半块饼放回去之前伸出了手,小声询问道,「能将那个饼给我吗?」 张不问动作一顿,眼眸含着笑,将那饼往他的方向一送,「小公子饿了?」 谢厌七点头。 他微微一笑,另一只手伸出,「可以,但需拿银钱换,小公子你也知道,在下不过是江湖骗子,求生之道乃坑蒙拐骗,每日赚够钱便可,今日刚好还没赚到……」 谢厌七闻言一愣,不禁瞪大双眼,那张脏兮兮的脸一阵古怪,鼓着嘴有些怒意,这个人,明明应下了爹爹的要求救他,也说要带他报仇,可却不给他吃东西。 不过他的那番话也着实让他理解。 对于他们这种人,估计吃一顿都是奢求。 但如今他,似乎也成了这样了…… 想到这儿,他眼眸黯淡了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摇头走到一边坐下,「我没钱了……」谢家被灭,他的钱全部都在谢府,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 张不问眉眼一抬,眸光落在了他的腰上,似有意无意道,「你那里不是有个袋子?里面竟不是钱?」 金灿灿地,像是金袋子。 经他这么一提醒,谢厌七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不少东西,像镯铃,骨伞,还有爹爹给的这个…… 他脑子一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那袋子取了下来,双手慌忙打开。 张不问盯着他的动作,眸色渐深。 他就知道这金袋子…… 然而下一刻,少年将金袋子一撂,身体往后一倒,整个人累瘫了一般躺地上,「啊——打不开!」 张不问扶了扶额:「……」 他认命般地将饼子丢到了他的怀里,还是不能对他抱有太多期待,「赶紧吃吧,要早些上路了。」 这话说的古怪,但谢厌七却边吃边问,「我们按去哪儿?」 张不问负手而立,望向一处,呢喃道:「木城。」 谢厌七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背影,胸口像是有一团希冀在逐渐燃烧,愈演愈烈,可这团火在看到张不问抬步走的时候直接熄灭。 「等一下。」他叫住了他。 张不问侧身,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谢厌七指了指一个方向,「木城是走这边。」 张不问:「……」 为表他指路的感谢,张不问随手给他折了两根结实的木棍做拐,让他跟在他身后慢慢走路,这样他不至于会很累。 从早到晚,谢厌七一直慢吞吞地跟在他的身后,盯着他笔直的背嵴,心里却不禁猜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没有武功,却在众人之手救他。 带他报仇,却手段不显。 带他去木城,却不识路…… 谢厌七嘆了口气,报仇这条路太遥远,而今他却不能着急了,日暮垂阳,他停住了步子,转过身,看向并不清晰的金城池顶,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谢府的灭门之仇,他一定会报! 金城陛下的皇位,就让他再坐几年。 眸光收回,他将仇恨压在心底,转身一步一步地跟上张不问。 夕阳过后,又是夜晚。 道上一片寂静,周遭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张不问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也不管在后面的伤者谢厌七,一路上像是游山玩水,惬意十足。 谢厌七不禁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他还是另谋他路才对。 这人……明显不是很靠谱。 好在咬咬牙追上之后,谢厌七终于看他停了下来,他喘了口气,加快步子追了上去,心里也不禁佩服他当时在客栈给他吃的药,竟然能在身体几乎溃烂的情况下,还能吊着他这一口气,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张不问寻了处拐角坐下,刚好停于官道反斜之下,行人即便从那边路过,也绝对不会在第一时间内看到他们。 他吹了口气,生起了火。 谢厌七终于走了过来,泄了气一般躺在地上,整个人都累瘫了,「话说你这丹药果真厉害,竟然能让我撑这么久,不然我感觉自己早死了。」 张不问挑着柴火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凉,解释道,「我的丹药只能解你在谢府中的毒,你在悬武门晕倒后,有人还给你餵了一颗丹药。」 谢厌七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名字。 第17页 张不问也没再说,他知道,他已经想到了是谁。 谢厌七阖上双眸,没有再问。 只是刚想休息会儿,却又听到那边传来细碎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眼,他又在吃东西了……谢厌七动了动喉咙,有些抓狂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委屈巴巴地盯着张不问,「骗子,我也饿了……」 张不问扬唇,微微一笑,「在下今日还没赚到钱。」 谢厌七咬牙,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终又拿出了那个金袋子,可那封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绑死了,完全打不开。 他又是认命地往后一躺,「天要亡我……」 「这袋子谁给你的。」张不问道。 谢厌七将它攥在手心,「我爹爹。」 「未曾说过如何打开?」 谢厌七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时事态紧急,他只是将这东西交给我,让我一定要好好带着,我以为是寻常的钱袋子,便没有注意。」 如今想来,倒像是被某种秘法封存的东西。 张不问抬眸,与他对视,很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嗯……」他吃着干粮,试探性道,「不如,你滴血试试?我听闻十二洲的修行者,也有自己的器法,大多都是滴血契约,若这真是你爹爹给你的,兴许滴你谢家的血,能够打开。」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在下从游记中看到的,公子若是不信,便罢了。」 谢厌七闻言,并未犹豫,拿着那金袋子便往自己的伤口上一煳,张不问看的眉心一跳,吃干粮的速度更快了,看不出来,倒是个狠人。 本以为只是试探性地用用,可当那道光几乎照亮整片大地时。 谢厌七一瞧:对了! 张不问一看:完了! 金袋子打开了。 周围四面八方的马蹄脚步声,也朝这边赶来了。 第009章 逃亡 暗色大地上,谢厌七手中的金袋子照亮了一片前路,同时也是黑暗中的活靶子,张不问骑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马,将谢厌七绑在后背,「乱动的话,在下也救不了你。」 谢厌七有些无奈,可也心存感激,他紧紧握着金袋子,一瞬间热泪盈眶,脑海中爹爹与六个哥哥像是刻在里面永远不会忘记,懊恼与悔恨充斥着他。 这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是谢府所有的家当,全在这个里面。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爹爹的用心良苦。 或许在第一次给他金袋子时,他就已经料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一切?他仍然记得,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将这个金袋带在身上,爹爹与哥哥为他做到如此,可他却依旧整日无所事事,甚至没有帮上一点忙。 或许,钟无恨当日所言,都是对的。 「低头!」 一道长呵打断了他的思路,谢厌七下意识地听话照做,便感受到锋利的箭羽从头顶擦过,直直飞了过去,将他的髮丝截断,随风飘去。 谢厌七心不禁提了起来,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镯铃,「这次竟没来一个修行者。」全部都是武夫。 可不止武夫,也有轻功卓越者,百发百中者,箭羽甚至能够穿透两人,一箭双鵰。 张不问策马嘲笑,侃道,「看来在下今日也难逃一死了。」 谢厌七眸中闪过一个念头,忽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追兵。 他不能死! 他们都不能死! 他要报恩,也要报仇,死了一切都没有了! 可眼下数人追杀,如何破局? 谢厌七从未想过自己的脑子会如此呆滞,以至于之前活的十几年,都被无所事事掠过。 危机四伏,他竟想不到半点突破。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他伏首,在张不问的后颈呢喃一句,似有嘆息道,「他们要抓的是我,你把我丢下……」 说着,他想解开那绳索,却发现灵如游蛇,那结古怪,他解不开半分。 张不问闻言轻笑,手中执绳策马,侃道,「眼下的情形,在下若是丢掉你,岂会有生路?」 往后的弓箭手,恐会将他射成活靶子。 谢厌七嚅了嚅嘴,不好意思问道,「那……你还有符纸吗?」 在他看来,这骗子手段了得,就算瞬移符用了,应该也还有其他的。 张不问正色:「那些是我的保命符!」 谢厌七扶额:「可是现在不用,性命不保。」 张不问拧眉,好像在衡量这句话的重要性,谢厌七顿时不太理解这人的思想,如今追兵四起,他竟还在思忖这余下的符纸,若是死了,岂不是没命用了。 不过那些符纸到底是他的,他也不好说太多。 半晌,前方传来一声迟疑,「有是有,但符纸太多,在下忘了都是何用处了。」 谢厌七眼眸一亮,「应当都是能派上用场的……」 「低头!」 又是一声呵斥,数十根箭羽从头顶擦过,谢厌七摸了摸自己的头,心有余悸地呢喃,「差点就被爆头了。」 张不问听这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几张符纸,往后送到了谢厌七手中。 「你试试。」他也有些不确定。 谢厌七张了张嘴,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了。 可纵观全景,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第18页 他也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达到了疲惫顶峰,不知是解药过了效果,还是之前吃的那一个已经没有作用,可他的精气神却依旧存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即便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也要给他们谋一条生路。 他垂眸,看着张不问的后颈,他不能连累他,只能赌一把了…… 掌中符纸无数,他没算出数量,像是抽籤一般随便抽出一张,用时却又勐地迟疑了,「骗子,这个怎么用……」 张不问罕见的沉默了。 谢厌七没听到他的回答,也习惯了,索性将那符纸往后一丢,上方的硃砂所绘之咒顷刻间发出巨大的光芒,追兵大骇,牵着缰绳的手莫名收紧,勒紧了马匹,堪堪停在了原地。 没人告诉他们,谢家的小子还有这东西? 他们只是一介武夫,并不能与修行者对抗,为首几人有些踌躇,停在原地,可那道光闪过之后,他们突然有些恼怒。 因为那道符什么用也没有。 就只有一道光闪过,迷惑敌人,再一看,那两人已经到了极远的地方。 为首那人啐了一声,「被耍了!追!生死不论!也要杀了那小子,竟敢耍老子。」 谢厌七:「……」 「骗子,你这符纸……好像没什么用……」甚至引来了更大的仇恨。 张不问抽空摸了摸鼻尖,无所谓道,「真是惭愧,在下也很久没用了,小公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谢厌七沉默了。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那他,就试试这最后的符纸—— 眼底闪过一丝凛冽,他将符纸紧紧握住,随后转身,勐地将硃砂所画对准身后的追兵,一口气丢了过去。 半空之中,无数符纸纷飞,在触碰到追兵的那一刻,顷刻间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有人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远处的山峦之上,有人马失前蹄,摔落在地,挣扎着怎么也站不起来,有人平地起飞,长出了翅膀又在下一刻急速下降,有人全身瘙痒,挣扎着边哭边笑出声…… 马蹄击飞尘土,凌乱泥泞之中,身后,被符纸折腾的人仰马翻。 身前,少年缓缓伸手,环住了前人的腰身,眼眸无尽疲惫,好似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累意席捲全身,他的头不受控制地靠在男人的背上。 「骗子,我突然好睏,好累。」他的声音很轻,却透过微风,吹到了男人的耳中,策马之人身躯一震,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追兵折损大半,张不问却没有松懈下来,甚至还试图让身下的马儿更快,缰绳紧握,指尖嵌入皮肉,疼痛未知。 可他面上,却又冷静的没有任何表情。 他动了动唇瓣,「 我这里还有一些符纸,还玩吗?」 身后传来极小的动作,腰身的手指收拢,谢厌七脑子混混沌沌,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烧,可脑袋里的空白却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只能凭藉本能,紧紧环住自己怀中的救命稻草。 少年痛苦的闷哼一声,阖眸之上,是紧拧的眉头,他似又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又像是听到了那句话。 他轻声问道,「骗子,如果当初我没有撞上你,没有在后面给你那些银子,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捨命救我了……」 少年的声音随着身后的追赶声几乎要埋没在纷乱之中,可端坐笔直的男子,此刻却悄悄伏首,侧眸瞥见那腰身几乎要脱离自己的双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格外平静。 「不是,就算你没有给我银子,我也会救你……」 「那是……因为爹爹?」 听到少年接过他的话,男子紧绷的身体稍放松了些,他的嗓音依旧冷淡。 「不是。」 少年像是吊着一口气,想要将这个问题问清楚才肯罢休,他不满地追问,「那是因为什么?」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了。 斜阳挂日,山峦之上,只剩细碎余晖,身后,是气急败坏追来的追兵,身前,男子紧抿着唇,他手握着缰绳,身体却逐渐笔直,目光向前,平淡的双眸中,透过那一重山水,似是看到了某位故人。 少年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借着冷风过境,有一道声音随之而来,像是缱绻的轻声诱哄,低吻着他的耳廓。 「那是……」因为…… 越过最后一重山水,马失前蹄,两人被重重甩在了地上,追兵已然不多,但却穷追不捨,张不问扶着已然奄奄一息的谢厌七,喘了口气,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吃力地拿出那块象徵着金城皇族的玉佩,将它挂在自己布幡的最高处,搀着那薄如蝉翼的身躯,继续往前走。 为首追兵停在原地,马背之上,他忽然抬手,无数弓箭手顿时上备,整齐对准了蹒跚往前的两人。 「放箭!」 万箭借力齐刷刷倾泻而下,张不问搀着谢厌七,已然是强弩之末,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碎的冷汗,绑着少年的绳索早已解开,可手腕的布料却像是镶入骨髓,未曾断裂分毫。 「那是因为……」 男子冷漠的双眸像是有了些许温度,他手上陡然用力,将少年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缓慢阖上双眸,在他单薄的背嵴后,是密密麻麻席捲而来的箭雨。 那是因为…… 你很像一个人。 第19页 那个……让我愿意放弃一切,也要找到的人。 「砰——」 剧烈的轰鸣声吓的追兵座下的马儿四处逃窜,箭雨之上,木城墙上,无数点燃的火药正往他们的方向丢来,为首的追兵赶紧后退。 不明所以的看向上方。 城顶上,逆着光站着一人。 声音如远古传来,「这两人,我要了,回去告诉嫪龟,他的脑袋,我也要了!」 第010章 重塑 「城主,此伤太重,恕在下无能为力。」 「来人,去请王先生。」 「城主,王先生性子古怪,恐怕……」 过后,是一声大喊:「废物!要你们有何用!」 下人噤若寒蝉,一道颇为虚弱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 「不如,让在下去试试……」 无尽的混沌之后,谢厌七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敲碎再颗颗拼凑起来,才重塑他这个人。 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试探性地睁开眼。 却只见到了无尽的黑暗,他抬起手,被吓到了。 他瞎了??!! 下一刻,他从榻上坐起来,撩开了黑色的床幔,微弱的光芒传来。 他抽了抽嘴角。 「谁家用黑布做床幔……」 嘀咕了一声,他伸了个懒腰,赤着脚走了下去。 途径镜前,他看到了面色苍白的自己。 心中不免惊愕,病去如抽丝,他这是连血都被抽干净了吧。 是谁救了他? 那个骗子? 还是其他人? 这间屋子不像客栈,布置的如此雅观,显然是谁家府邸。 推开门,屋外丫鬟端着水盆四处走动。 长廊两侧,阳光照射,家丁丫鬟无数,侍女侍卫左右前行,也有佩剑冷脸者前后巡逻,戒备森严。 也有人拿着帕子擦拭地面,甚至来到他的身边,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便恭敬行礼,继续干活。 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知道了他的身份。 谢厌七盯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疑惑地四处走了起来,这里他不熟悉,也不认识,走了一会儿,还是找了个丫鬟问路。 「这位姐姐,这是哪儿?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吗?穿的绿色袍子,有点高,长得不好看,说话很难听的那个。」 丫鬟听着一一应答。 「这是木城城主府,贵客说的是张先生吧,他正在西苑和王先生下棋,我带您过去。」 木城城主府? 倒是跟他迷煳时听到的一样。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赤着脚跟着丫鬟往前走。 脸上却也疑惑,那骗子姓张?为何都叫他先生? 西苑隔这里不远,入了院子。 谢厌七就听到了爽朗的笑声,不是骗子的,是另一个人的。 西苑内,有两人坐在棋盘前,谢厌七一眼就见到了那个骗子,身形相较于之前似是更单薄了,背影孤寂的有些刺目,那白色衣袍披身,好像要与景色融合。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极其放浪形骸的人。 男子头髮乱糟糟,举止粗鲁,穿着脏乱破了个洞的布鞋,两只脚踩在石凳上,蹲在那里两眼放光盯着张不问下棋。 谢厌七实在想像不到,这两人会玩到一起去,他走了上去,停在了两人面前,光亮挡住了棋盘,他们才侧头看了过来,张不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看样子恢復的不错。」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谢厌七刚想回答。 却被旁边的人抢了先,「毕竟是我的医术,哎?你输了!」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将摆在张不问面前的银两全部扫了过去。 张不问却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这很不对劲! 谢厌七心中大骇,像骗子这种问个饼子都要钱的人,怎么会直接将银两就输给这人了? 「我给!」他上前一步,将男子抢过去的银两又抢了回来,二话不说从金袋子里拿出了一锭银子送过去,那分量可比他赢得多多了。 男子动作一顿,连同张不问一起,抬头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眼。 谢厌七被盯的脸一红,下意识往张不问方向站了站,「……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帮他给,有什么不对吗?」 男子闻言又笑了,理所当然地将那银子拿过去,踹在了兜里,嘴里还说道,「你的确是要好好谢谢他,若没有他,你早死了。」 谢厌七一愣,脑海中似有什么碎片冒出。 他偏头看向张不问,试图想听他说点什么,谁料男人只是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今日不下了,在下先去休息了。」 说完站起身,谢厌七跟了上去。 「你是怎么救的我?」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已经快死了,在马背上,趴在他的身上,那骨头恪的很疼,后来……他们似乎掉下去了,追兵也来了,再后来……他不记得了。 张不问脚步没停,无所谓地摆手,「并非在下救的你,是城主请的王无醉,你去谢他吧。」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脚步加快地往前走了。 王无醉。 谢厌七猜测,这是身后那人的名字。 他目送张不问离开,转身,却又走进了西苑内,王无醉依旧坐在那儿,看着他给的一锭银子惊嘆。 第20页 「这可是好东西……」 话落,在他的眼前,谢厌七指尖拾着一锭银子,又放了下来,他微微一笑,坐在了刚才张不问坐的地方。 「告诉我之前的情况,这锭银子,也是你的了。」 王无醉眼眸一亮,毫不犹豫地拿了过去,「你想知道什么……」 从西苑而出,张不问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关上门的那一刻,笔直的嵴背骤然弯曲,他捂着肩膀,那里传来了钻心的疼痛,鲜血从内渗透出来,自那往下,密密麻麻的血点逐渐扩散,像一瞬间扯到了所有伤口。 他眉头紧皱,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疼痛支撑着自己挪步到一侧,颤抖着双手拿出药瓶,光是这一步,就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缓缓阖上双眸,莫名发出一声苦笑。 又在原地撑着床缘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褪下衣衫,露出了接近狰狞的后背,他打开药瓶,侧目往后背上药。 心中却不免庆幸自己命大,王无醉医治谢厌七之后再来看他,那时箭羽几乎与皮肉生根,光是拔下来,就废了好大一番力气。 他哂笑一声,低低地喘了好几口气。 「砰——」 「谁!」 门被大力踹开,张不问眸色骤然凌厉,几乎是一瞬,就将那衣衫拉回,狰狞的后背全部被遮挡。可那白袍上密密麻麻的血点,却能够看出经歷了什么。 无人应答,张不问拧着眉回头,却在看到那人时陡然舒缓,眼神四下躲闪,淡淡地侧过身去,拢着衣衫,「你怎么来了,大病初癒不好生歇着……」 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少年大步上前,绷着脸紧抿唇,将他刚穿上的衣袍又扯了下来,一次三件,露出了血肉模煳的嵴背。 张不问沉声:「你……」 真是放肆…… 但他索性也没再管,只是任由他看着,神色淡淡,却面色苍白,半晌,他将领口往上提了点,「小公子看完了?出去吧,在下要歇息了。」 谢厌七张了张嘴,沉默良久,闷声道,「你有些地方够不着,我帮你上点药。」 这话一出,换张不问沉默了。 他敛眸,像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谢厌七一言不发,随着上药的动作,眸色渐深,心里很不是滋味,愧疚感萌生,等到每一寸伤口都上完药时,他的眼眶已经通红。 放下药瓶,张不问依旧平平淡淡,将衣衫重新穿上,瞥了他一眼,侃道,「你也伤成这样了?痛的眼睛都红了。」 谢厌七垂眸,好一会儿才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张不问喉咙一紧,似是诧异他会问这个问题,却又回想起之前,自己似乎并没告诉过他名字。 「张不问。」他答。 指尖缓慢系上腰封,他慢悠悠地走到一侧柜子前,拿出了一双崭新的鞋,放在了他的身侧,又缓步来到他的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好生歇息,明日开始,便要练武了。」 谢厌七抬眸,「练武?」 张不问点头,「想要报仇,要先有武功,但我那日还见到了修行者,若你想,或许还要前去十四州修行,可要想去十四州,需将自身本体打磨透彻作基础,拿到五城令,才能入十四州。」 「五城令?」 谢厌七越听越感兴趣,以前在金城,他从未听说过这些东西。 十四州于他而言,是遥远的存在,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前往十四州修行。 就凭他。 张不问指尖轻捻,「五城令,需在金木水火土五城中,武功排前十才能得到。」他缓了口气,似有些疲惫地站起身,又挪到了床榻。 「所以谢厌七,想报仇,你还需努力。」 话落,他侧身躺下阖眸,替自己盖上了被子,也不管还坐在这儿的谢厌七。 谢厌七有些诧异,他竟早就知晓自己的名字,可他很快又眉目凌冽,眼底闪过狠厉,他是要报仇,要报灭门之仇,还有…… 他的眸光落在侧身往里的男子身上,双拳紧握。 还有,报你的万剑穿身之仇! 刚才的狰狞伤口像是拉起了他些许回忆,那些碎片般的场景让他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朝着张不问的方向抱拳,微微躬身,眸中的情绪复杂万千,直起身来,他几步上前去,垂眸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轻关门离开。 待他离开,床榻上的张不问睁开了眼。 第011章 变天 木城四季如春。 待张不问睡到自然醒时,谢厌七已经被木城城主叫去比武场半刻了,赵卍语重心长,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谢厌七有些不悦。 「你想练武,但你可知晓,你如今已经十七,和其他从小练到大的人比起来,恐怕为之晚矣。」 木城城主赵卍于危难之中救下两人,却在此刻有些惋惜摇头,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谢厌七的劣势。 他七岁随父出征,十五岁成为木城城主,在千万血肉中厮杀长大,也能够与谢厌七感同身受。 可饶是如此,听到他要习武的消息,还是格外惊讶。 谢厌七眼底闪过失望。 他垂着头,「赵城主,我想习武……」如今这个世道,有钱已经不能安稳度日。 只有强者,才能有说话的余地。 第21页 他们谢家,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辩解一句话。 他受够了自己弱者的状态,这种无能无力,面对仇人却又无法反抗的状态。 「这……」赵卍欲言又止。 「赵某虽与嫪龟有仇,但若是要我教你摧城毁天灭地的武功,还是有些困难。」赵卍说的很隐晦,但谢厌七还听懂了。 他只与嫪龟有仇,但与金城无仇。 他谢厌七是朝廷钦犯,眼下应了玉佩的主人救下他一命已是最大的帮助,他想习武,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就算有,他也不能帮忙。 五城表面和谐相处,实际暗地里都有自己的想法,金城一城独大,却抵不住其他四城同时的手段,所以能够维持表面关系时,都不会主动戳破。 谢厌七吐了口气,他点了点头,理解道,「好,多谢赵城主。」话虽如此,可恭敬抱拳转身的那一刻,眼眶却红了一圈。 他本想悄悄收拾心情,却在抬眸的那一刻,瞥见了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靠在院门口的张不问。 他几步过来,朝赵卍微微颔首。 「赵城主所言极是,但不必担心,我来教你。」 赵卍眉心一跳,眸色渐深,凝着张不问。 此人来歷不明,却能够用只言片语,请性情古怪的王无醉出手救人,若非两人相识,他实在想不通是何原因。 那王无醉医术了得,活死人肉白骨,只要一口气在都能救活,之前木城数个富商想求他出手相救,都难如登天,他的来歷也无人得知,只知道是在数几十年前来的木城,查不出身份,过往也像是云烟,根本无迹可寻。 而眼前人,却又大言不惭,能够教十七岁少年习武,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任凭赵卍世人千万,却也看不透他二人。 他笑了笑,却没反驳与嘲讽:「那赵某就拭目以待了。」 「先生若是想要什么东西,赵某自当竭尽全力相助。」 他话锋一转,又给自己留了方寸余地,世间能人异士无数,保不准结交了这个人,有朝一日,能够出手护他木城一次。 张不问抬手,「不必,我们走吧。」他敛眸,神色淡淡,带着谢厌七离开了。 拂了面子,赵卍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眯了眯眸子,脑海中闪过一些人的面孔,怎么重合,都与他们没有任何神似点。 还需再探。 谢厌七兴沖沖地跟着张不问走了出去,不禁好奇地问道,「骗子,你真的可以教我武功?」 张不问摇头。 朝他微笑,「我不会武功。」 谢厌七错愕:「……」 那你刚刚信誓旦旦的…… 张不问脚步加快,只给他留了个背影,「但我知道谁可以教你。」谢厌七停了一瞬,快步跟了上去,跟在他的身后询问。 「谁啊?」 「我认识吗?」 「是哪位大师?」 城主府内,赵卍坐在桌案前,垂目良久,还是提起了笔,宣纸之上,落下了几个字,而后誊写四份。 他走到窗外,便有四只信鸽飞来,停在他的眼前。 一一装上,他眸子暗了些许,轻嘆了口气。 虽说方才在两人面前说了不少话,可如此古怪的几人,他还是需要与那些人商讨一二的,至于结果如何,他不得而知,也不敢轻易言论。 万般,皆是命数。 与此同时,木城酒馆内。 谢厌七与眼前的人四目相对,他不确信地指着满身脏乱的王无醉,几乎咬牙切齿地朝张不问问道,「你确定……他能教我武功?」 王无醉饮了一坛烈酒,畅快地发出声音,哈哈大笑。 张不问点头。 谢厌七闭了闭双眼,早知如此,刚才他不应该走的太快乐才对,应该再求一求赵城主……也现在的机会大。 王无醉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你这小屁孩知道什么呢,老子想当年……那可是打遍十……」无敌手呢。 「王无醉,你喝多了。」张不问轻声喊了一句。 王无醉话语一顿,醉话又转了个圈,「打遍五城所有高手,你去其他地方,就报我王无醉的名字,吓不死他们!」 谢厌七狐疑挑眉,真有这么厉害,他之前在金城,怎么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么说,你是答应教他武功了?」张不问凉凉地问道。 王无醉喝酒的动作一顿,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恍然大悟地看着两人,「好啊,你们这是在激我呢!」 谢厌七赶紧摇头,「没有,我是真不相信你。」 张不问耸肩一笑,转身走了出去,挥了挥手,洒脱道,「今天就开始吧,我先回去休息了。」他打着哈欠,缓步离开了酒馆,没入人群中。 谢厌七回头,看向了王无醉。 他依旧一副酒鬼模样,躺在长凳上无所事事,谢厌七在原地待了半晌,发现他竟然睡着了,还惬意地打着唿噜。 他深唿吸几下,才忍着没有骂出声。 转身向门口走去,与其这样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他自己—— 「砰!」 人刚走一步,眼前的门便勐地被关上,他的面前空无一人,周遭无风,髮丝未动,谢厌七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身后。 「入了门,便拜师吧。」 王无醉神色手上挂着酒壶,面色如常,像是从未说过之前那样的话,若无其事地坐在那儿,而在谢厌七的面前,已然摆着一杯茶,冒着热气,王无醉却已端坐在前,眼底一片清明,早已没有刚才的醉意。 第22页 少年凝眸,伸手端着热茶。 躬身低头,恭敬问候。 「师傅请喝茶!」 王无醉伸手,垂眸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无声地嘆了一口气,接过了那杯茶。 「武功,最初为强身健体之基本,但随着人们对权利与金钱的追逐,便逐渐沦为暴虐的刽子,用来满足一己私慾。这在五城之中尤为明显,可除了这部分人之外,还有一部分人习武,是为了得到五城令,为了入十四州修行。」 「五城中,武功没有三六九等,能打赢就是上等,而在十四州中,修行者却有三六九等,修为低被修为高的人欺负,这是常有的事,你若是不想被欺负,就只有变强。十四州再往上,便是十二京,那是只有化神之后才能去的地方,受三百道天雷,便可入十二京成神……」 「等一下。」谢厌七打断了他的话,「怎么感觉师傅都在讲修行者的事?武功还有其他要讲的吗?」 他如今只得到木城令,其他的暂且还不想了解太多,若是能够入十四州,才算是真正的修行路了。 想到追杀自己的人中,有不少修仙者,谢厌七就已经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如何,张不问说的对,简单的武功,根本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想要的,是那无敌。 天人之上,还是天人之下。 又或者是这五城十四州内。 还是那天上十二白玉京。 对于谢厌七突然的打断,王无醉不满地皱眉,「没有了,我不讲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将我的绝活全部交给你,三个月,你没学会,就自己想办法吧。」 他喝了一口烈酒,似是浇愁,摆了摆手慵懒道,「学不会,你是打不赢其他人的,打不赢其他人,就不能在木城比武排进前十,排不进前十,你就拿不到木城令了。」 谢厌七心中惊骇,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但转念一想,兴许是那骗子告诉他的,他们还真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他敛了敛心神,恭敬握拳,眼底都是坚定,「我一定可以!」 听到这话,王无醉终于睁眼,颇为赞赏地看向他,哈哈大笑,「好!我王无醉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儿。」 有他几分当年狂妄的感觉。 笑声停滞,他眸色复杂地盯着他沉默着看了许久。 张不问脚步缓慢,似是听到酒馆的对话,不禁扬唇笑了笑,脚下都觉轻快了不少,垂眸温和地看向周遭的行人,却又在下一刻看到几只四面八方飞去的信鸽之后,笑容淡了不少。 他从随身背着的灰色袋子里拿出几枚铜钱摩挲,翻来覆去,又在手中上下抛掷。淡漠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垂眸,他看到了上面的结果,不禁敛了笑意,深深嘆了口气。 将铜钱好好的收进自己的布袋中后,他将手掌搁在额前,又往信鸽所飞的方向看了看,低声喃喃道: 「木城,要变天了。」 第012章 藏拙 「我先看看你的骨骼。」 王无醉从上方跳下来,伸手便将谢厌七的全身摸了个遍,最后又回到原位,表情一言难尽。 谢厌七:「……」他感觉自己被骚扰了。 「如何?」 王无醉『啧啧』摸着下颌,思考了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谢厌七一噎,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亲眼见到他这个模样,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师傅不必为难,只要能让我习武,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的?」王无醉眼眸突然一亮。 谢厌七点头,却见下一刻,王无醉欺身上前,他才意外发现,自己这个师傅,虽全身脏乱,可身上却没有臭味,仔细看露出的皮肉,竟是干干净净。 可乍一看,却与之相反。 「师傅你……」 「不用叫我师傅,你的师傅不是我。」王无醉眉心一拧,制止了他,正当谢厌七疑惑时,他手朝他一伸,得逞地笑到,「三个月,每天一锭银子,我就把毕生所学教给你。」 谢厌七讶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将他往后推了推,慢吞吞地从金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王无醉的手上,「希望钱有所值,师傅现在能教了吗?」 钱,他有的是。 王无醉拿着钱笑的合不拢嘴,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不过你以后不用叫我师傅,叫……王大哥。」 谢厌七看不懂他的意思,刚才拜师茶也喝了,怎么就转头不认人了。 「刚才摸骨之后,并非是你不能习武,而是你骨骼惊奇,不应该没有习武才是,况且我看你身上……」 他的眼神落在了谢厌七腰间的赤盖骨伞上,「这是谁给你的?」 谢厌七低头,将它取了下来,「记事起,爹爹便让我戴上了,说是友人所赠,我儿时命薄,多亏了它才活下来。」 王无醉若有所思地点头,人群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像是有意和它隔开距离,他又看到他手腕的镯铃,不禁挑眉,「这个也是?」 谢厌七抬手,点头。 「如若有修行者靠近,这镯铃便会响,爹爹说,也是为了保护我。」 王无醉眸子逐渐幽深,下意识问道,「张不问知道这些东西吗?」 谢厌七狐疑,「他……之前整日与我在一起,想必是知道的。」他将骨伞戴回腰间,「怎么了王大哥,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第23页 他点头。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些都是修行者所用到的法器,但你连武功都没有,拿这些也是无用,先将它收起来吧。」 谢厌七照做,但转念一想,「收哪儿?放在你的酒馆可以吗?我如今也无处可去,放城主府我怕丢了。」毕竟这也是爹爹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王无醉一听摇头如拨浪鼓,「别放我这!」他伸手指着他腰间的金袋子,「放这里面,如果我没猜错,这也是一个法器,只是长得张扬,这么小的袋子,应该能装不少,你能拿东西出来,也能放东西进去。」 听他这么一说,谢厌七才想起,自己还没放过。 他将袋子打开,明明口子不大,却能将骨伞整个放进去,他惊讶出声,「好厉害。」 王无醉啧啧摇头,「以后厉害的多了去了。」 「这个也要放吗?」他指着自己的镯铃。 王无醉瞥了一眼,「不用,好了,跟我走吧。」 谢厌七一听立刻应声,他原本也不打算放,这镯铃还是有用的,金城当初修行者也不少,都是多亏了它才知道。 跟在王无醉身后,谢厌七好奇问道,「看刚才的样子,王大哥似乎很怕我的骨伞?」 王无醉没回头,面上却暗自龇牙,这么明显吗? 「没有的事,你快点跟上。」 他说着,大步往前走,乍一看有些落荒而逃。 那东西古怪至极,看外形便不像是普通的法器,却能够在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戴这么久,想来也早就认主,他可不想沾染上这种东西,有空去问问张不问,他应当知晓一些…… 日落斜阳,谢厌七从王无醉那边回来时,已经全身瘫软了。 一整天下来,他武没学会,倒是被他折腾的累趴了,不教他武功,就只让他提着东西上山下山,如此反覆,他现在感觉那双腿,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回来了。」 进了城主府,便瞧见张不问惬意地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那远处的景,旁边还摆着一个木梯。 他自己爬上去的? 谢厌七心念一动,忍着腿上的疼痛也爬了上去,上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摆着酒壶。 「你有心事?」他问。 张不问点头,「略有。」 谢厌七被他逗乐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略有是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回答,依旧看着远方,木城四季如春,微风和煦,此刻夕阳西下,倒也是一副光景。 「快变天了。」他呢喃道。 「明日应当也是晴天。」谢厌七抬头看了看天。 张不问笑了笑,问道,「王无醉可有说什么时候教会你?」 谢厌七有些诧异,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走了,为何会知道?但转念一想,他是江湖骗子,必有自己的手段。 「三个月。」谢厌七往后一躺,伸直了双腿,「但他看起来并不想让我学会,今日只让我提着四桶水上下山。」 张不问闻言一顿,试图给王无醉辩解,「兴许……是他独特的习武方式。」 「并非如此,你是不知道,他都不让我叫他师傅,可拜师茶却喝了。」 谢厌七有些忿忿不平。 「如此……」这话一出,张不问倒真是没说什么了,他眸子微闪,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那你便按照他所说来做即可。」 「好吧。」谢厌七嘴一撇,嘆了口气,动了动自己的双腿。 「吃这个。」张不问瞥见了他的动作,伸手从自己的灰袋子里拿出一颗丹药,看品质就不像普通的东西,谢厌七顿时感兴趣地坐了过来。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张不问将丹药递到他的手中,「吃下腿就不痛了。」 谢厌七闻言两眼一弯,笑的没心没肺,「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我爹爹悄悄给了你不少的黄金!」 男人眸光漫不经心地瞥了过来,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缓慢移开了,他轻笑道,「未曾,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谢厌七笑容微僵,盯着手里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嘴里,呢喃道,「那好吧,不过我命大的很,不会死在你面前的,倒是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活不长久的样子……」 这话一出,他似是感觉有些不妥,小心地瞥了张不问一眼,却发现他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袖,淡声道,「能活多久活多久,到了死的时候,自然就会死。」 谢厌七闷声,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理。 但很快他又握拳,像下定决心,「放心吧,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定不会让你死的,待我入了十四州修行,寻得长生之道,换我来帮你!」 少年郎的话孰轻孰重,就连一向面无波澜的张不问,也不禁侧目,盯着他看了很久,轻笑出声,「如此,那张某就先行谢过小公子了。」 「不必言谢!」 谢厌七似是很高兴,却又疲惫地阖眸,打了个哈欠,「啊,好累!明日应当也是这样的情形,不过你的丹药真有用,身上好像没这么疼了。」少年低声呢喃着,躺在屋顶上,借着和煦春风,惬意地睡了过去。 张不问收回目光,一垂眸,却见王无醉站在下方朝他招手,面带笑意。 他缓步下来,将那木梯留给了谢厌七。 第24页 王无醉神色古怪,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略微苍白的脸,抓住他的手臂侧过身,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猩红一片,不禁脸色大变。 「这小子真能让你做到这份上?」 「连伤都忘了上药。」 张不问拂开他的手,冷声道,「不是因为他,况且,我这不是下来准备回去上药了。」 王无醉恨铁不成钢脸,他咬着牙,变戏法似地又拿出一瓶药来,「往后用这个,好的快。」 张不问挑眉,「上次给的是好的慢的?」 王无醉摸了摸鼻子,颇为幽怨道,「这不是让你多吃点苦头,惩罚一下当年你的不辞而别。」 男人垂眸,摩挲着药瓶,「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们。」 「嗨——」王无醉摆手,「都过去了,不过这小子,你真的觉得他仅仅就是金城谢家七子的身份?」 他瘪了瘪嘴,「那一身的宝贝,我看了都羡慕,若说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那些东西放在他身上,岂非不是暴殄天物。」 张不问:「还在查。」 「只是前尘事太久远,查起来有些费时候,他手中的器法你我都未曾见过,金城之内想必没人认识,此事,待他有能力去十四州再说。」 见他心中有思量,王无醉也就放心了,他缓缓侧身,瞥向屋顶睡得香甜的少年。 「能力?」 「这小子,恐非池中之物。」 莫说十四州,就算是那九天之上的十二京,他恐怕也能凌驾。 第013章 剑气 谢厌七不知张不问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他醒来时,月挂悬勾,洒下一片清晖,晚间的木城一片和谐,寂静之外,偶有几声犬吠,自那之后,便是猫儿慵懒的呻吟。 他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腿,却发觉已经好了,心中不免惊嘆张不问所赠的药。 眸光一瞥,他捡起了旁边的酒壶,从木梯下去,回到了房内,途经张不问的院子时,却见烛火已灭,想来是已经歇下了。 回到院子,他又吃了些东西,便不禁回想起今日的情形,那王无醉既然已经答应他教他习武,可一旦开始,便只是让他提桶上下山。 若是为了锻鍊他的身子,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他忽然想起,上下所行时,途经一些地方,王无醉让他驻足良久。 而那些地方,似是有特殊的东西存在,他只要往那一站,便觉周身舒畅,筋骨活络,好像沐浴在暖阳之中,由内而外的服帖。 他撑着头想了好半晌,也不明白他的意思,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往床榻一躺,明日再问问他。 这人虽说话不好听,性子古怪,可人还是不错的。 翌日,随着城主府丫鬟们的扫洒声,谢厌七打开了门。 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他惬意地伸开双手,拥抱太阳。 紧接着脚步轻快,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往张不问院内去了。 可甫一踏入院内,他便觉着,张不问不在,推开门,只见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平放在那儿,屋内干干净净,却不见人影。 他眉头一皱,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随手拦了个丫鬟便问。 「张先生?他一早就出去了,似是王神医唤他。」 谢厌七瞭然,吃着糕点就往昨日的后山跑去,他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这骗子答应了他要带他报仇,必然不会这么突然离开。 就算离开,也应该会提前告诉他的。 想通之后,少年便用骎骎步快速穿梭木城街道,马不停蹄地往习武的山间赶去。 那山古怪,并非是在木城外,而是在木城内,位于北面,原本一切如昨,可当他到了山脚下时,却见天空中鸦雀乱飞,晴朗的空中,莫名多了几分阴郁之感。 谢厌七没有多想,只当是偶尔乱象。 心里头挂念着事,便一口气跑到了山顶。 果不其然,山顶处,张不问正与王无醉并坐,手中各拿着一壶酒,看向山脚下的木城街道,其中,城主府格外明显。 「好啊,你们偷偷喝酒竟然不叫我。」他笑嘻嘻地走过去,却被王无醉伸手推开,「继续提水,今天加到六桶。」 「啊?」 谢厌七瞪大双眼,挖苦道,「王大哥你……这不是欺负我吗?我就一双手!如何能提六桶。」 王无醉可不管这么多,只是胡乱摆手,「你自己想办法,别忘了歇息时,要去我说的那几处地方。」 张不问唇角带笑,却一言不发。 谢厌七瘪嘴,「王大哥,你说的那几处到底有何玄妙之处,我只要过去,便觉身心舒畅,莫非是几处灵力充沛之地?能助我筋脉重塑!」 王无醉动作一顿,与张不问悄无声息地对视了一眼,掩下眼底的惊艷,敷衍道,「你个小毛孩懂什么,让你去便去,只要你今日完成我所说的,明日就教你真正的武功。」 谢厌七瞳仁一亮,「一言为定!」 话落,他兴沖沖地跑下山去了。 王无醉无奈摇头,「这小子的步法也玄妙,六桶水根本难不倒他。」 「张不问,他的步子,你可看出来什么门道?」 张不问摇头,「未曾见过。」 王无醉惊嘆,「连你都没见过,那这小子的来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周身器法傍身,又有玄之又玄的步法。」 第25页 他话语一顿,不确定地看向他。 「你果真要带他报仇?这条路,可有些长远。」 张不问饮下一口清酒,朝他送了送,扬唇笑道,「如今停下,你认为,还来得及吗?」 王无醉闷言,话语在喉咙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嘆息地在他身侧坐下,目光随着一群信鸽移动,最终一起停在了城主府的某一处。 他意味深长道,「那你自己能否活命,就不得而知了。」 「况且,谢厌七恐怕,还会吃不少苦头。」 张不问仰头,「之路本就艰辛,他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其他,尊崇本心即可。」 一上午,谢厌七不停歇的上下来回跑了几十次,时至午时,他才累瘫了一般,慢悠悠来到山顶,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刺眼的阳光逼迫他阖上双眸,细汗染湿了鬓角的碎发,他喘着气,感受着山顶的风。 不多时,他能察觉到一个极小的阴影过来,挡住了一些日光。 他睁开眼,便看到张不问提着酒壶,温凉地瞥了他一眼,侧身而立,在他面前,王无醉将饭菜一一摆放出来,「累吧,没事,吃点饭稍后继续。」 谢厌七一听,直接不动了。 「那我缓一缓再吃。」他语气疲惫,却将另外两人逗乐了。 王无醉赞嘆,放下三副筷子,「少年,想报仇,路还很远呢。」 谢厌七蓦然睁眼,眸子突然变得格外坚定,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咬着牙在两人面前坐下,拿着碗筷就闷声吃了起来。 王无醉一愣,与张不问对视了一眼,无奈笑笑。 「倒也不是我激你,而今你的身体,若想练武,还需要再恢復些,上次大伤,我替你重塑筋骨,可毕竟与之前的不同,便让这个上下山的法子,再配合你独特的步法练习,一来稳固身体,二来,让你半路休息的几处地方,乃我独门所创的灵地,有助于你筋脉的修復,如此,便能让你更快的习武,我的武功过于霸道,练起来必会让你伤筋动骨,若没有好的身子,很难练好。」 谢厌七点头,眼底都是感激,「我知道的王大哥,谢谢你。」他嘴里吃着饭菜还没吞咽,两边脸颊鼓起,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如此,却多了几分喜感。 张不问忍俊不禁,他在他对面坐下,「好了,先吃饭吧。」他给他夹菜,眸光温和,「多吃点。」 「谢谢。」谢厌七闷声道谢,却眸光躲闪,不敢看他。 一顿饭下来,除了谢厌七神色凝重,其他两人倒是神色如常,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吃的不亦乐乎。 王无醉喝了酒,便有些口出狂言了,指着谢厌七就夸下海口,「我仔细想想,不用三个月,你如此天资,一个月就能学会,刚好一个月后,木城有擂台比武,若进了前十,便能得到五城令。」 谢厌七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吗?我一个月就能学会?!!」 张不问扶了扶额,忍不住道,「比武三月一次,不必担心,若是这次没拿到,下次再拿便是。」 一个月学会习武,这未免也太诡异。 除非,他的确是天选之人。 可与其信这个,还不如多吃一碗饭,多喝一壶酒。 但这话一出,其他两人明显没有听进去,反而已经勾肩搭背提前喜悦了。 也罢,事在人为。 下午,醒酒的王无醉没有再让谢厌七提水了,他趁着中午醉酒的时候,又摸了一下他全身骨骼,却觉筋脉已经修復完全。 在惊嘆中,他将张不问随手削的木剑拿了过去,眼眸微眯,他意味深长地挑眉,他早就料到他会有此想法,张不问却神色淡淡,坐在那儿盯着城主府的方向。 「这是干嘛?」谢厌七问。 王无醉手持木剑,倏然正色。 「这是我真正教你的第一招。」 话落,他闭目凝神,周遭无风自起,谢厌七下摆的衣角控制不住的疯狂窜动,整座后山,像是无形之中被笼罩在看不见的领域范围内,一草一木,皆在他的耳目之下,树叶倾斜,鸟兽横飞。 王无醉伸手,一招一式随着他的动作呈现出来,谢厌七目不转睛,心中的激动难以掩饰,将他的动作牢牢记在心底,木剑一瞬,便万叶纷飞,整座后山,乃至整座木城,都听到了这来自灵魂深处的鸣。 赵卍坐在城主府内,原本正调息稳定情绪,却在感受到一股特殊的剑意之后,勐地睁开眼,眸中惊骇迸发,下一瞬,便已阔步,飞身停在了最高处,放眼望去,看向那剑气所传之处。 以武为尊的五城之内,竟有此等剑意。 究竟是何人? 「这是最后一剑。」王无醉长呵,谢厌七便见那木剑像是开了刃,有了灵魂一般,自前往后,最后一招。 「迎面门而刺,此招一出,受之必死!」 语毕,落叶纷飞,被刺中的树被连根拔起,从中间断裂,倒在一旁,「砰」的一声,冷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谢厌七站在中间,眸光灼灼。 他透过王无醉,看向了衣袂被吹的疯狂作响却依旧漫不经心饮着茶的张不问。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有朝一日,他变得这么强了,待他报完仇,是不是就能,与他并肩而行了。 届时。 美酒皆对饮,纵马任逍遥! 第26页 第014章 兰夜 风摇曳,为今,赵卍已然下了屋顶,将那眼底的震撼敛去,至于桌案前,挥手写下几个字,便瞧见那风云涌动,在顷刻间褪去。 他低头思忖着,将那消息散了出去。 信鸽急飞,张不问眸子微动,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转身,朝向身后两人,道,「一个月,拿到五城令后,立刻离开木城。」 话落,他便阔步离开。 谢厌七与王无醉停在原地,他扯了扯袖子,小声问道,「王大哥,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王无醉眉心一跳,煞有其事道,「什么意思?」 谢厌七自顾自地呢喃,「这骗子虽说一直以不参与的身份存在,可我仔细想想,其实我如今获得的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他。」 王无醉笑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木剑丢给了他。 「你能这么想,他也不算养了个白眼狼。」 谢厌七惊讶,「他之前养过白眼狼吗?」 王无醉一噎,没接这句话,「管那么多干嘛,当务之急,你先在一个月内将这剑法练熟,木城内的人,你都能够打赢。」 谢厌七挑眉:「这剑法这么厉害?」 我这种未曾学过武功的人。 也能够学会吗? 他抬头,还想说什么,却见面前已经没有了王无醉的身影。 微微嘆了口气,他自知自己的能力。 能够习武与剑,都是多亏了他们。 想来,更多的,还是要谢谢那个骗子。 他眸光向前,掠过北山上空,逐步转至木城上空。 这四季如春的木城。 或许是,也在潜意识中,让他有了归属。 他紧握木剑,凝神屏气,将方才王无醉所使的一招一式在脑海中缓慢重复出来。 手随意动,少年剑意,都是决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谢厌七鲜少见到张不问。 只偶尔时,王无醉在指点完他后前去买酒。 他偷偷早点回到城主府。 在他回来之前,在院门口装作无意地遇到过两次。 只是那骗子总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懒散模样,这让谢厌七心里莫名不舒服。 可他找不到原因,便也只好这般作罢,将那异样的心思隐藏,认真去钻研那剑法。 这剑法于他而言实在贴切。 即便是从未学武的他,也能将所有招式使出。 与王无醉几乎没有区别。 就是缺少些许灵气。 「还有五天,不急,慢慢练。」 王无醉大口饮酒,安慰他道。 谢厌七点头,他缓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也拿起酒壶灌了一口,似有意无意道。 「这几日怎么不见张不问?」 王无醉动作一顿,「他?」 歪了歪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道,「应当在木城摆摊呢,你也知道,他没有别的挣钱法子,只能摆摆摊,算算卦,忽悠忽悠别人。」 谢厌七眸光微闪,反驳道,「他才不是忽悠人,我见过他拿符救人,厉害的很,他肯定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王无醉讶异惊唿,「他拿符救过人?」 「怎么了?」 王无醉继续惊嘆,人都坐直了不少,纳闷地很。 「怎么会,你可知那人是谁?」 谢厌七楞了一下,「就是……金城的人,那人很苦……」 「哈哈哈哈。」王无醉笑道 「那人遇到他倒是幸也不幸,张不问的符,不到不得已,一般不会拿出来,之前我想讨一个,他都藏着掖着,小气的很。如今他竟捨得拿符出来救人,实在罕见……」 他后面再说什么,谢厌七已经听不清了。 他像心虚般地站了起来,在一侧驻足良久。 呢喃道,「不会随便用么……」 可他依稀记得,那日黄土纷飞。 他策马带他逃出金城。 一路上,漫天的硃砂与符纸在头顶飞扬。 他问:你是因为什么救我? 而他的回答。 隐没在那次沉寂之中。 销声匿迹。 「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练!」王无醉朝他喊了一句。 谢厌七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可心思却几乎挂在了脸上。 王无醉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今日练到了深夜,王无醉像是故意教他很多,将比武所会接触到的问题都说了一遍。 又像是意料到了往后会发生的事,故多讲了几句。 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只是不想在比武那天看他输的太惨。 谢厌七心怀感激地给他多买了几瓶好酒送去,又在金袋子里拿了不少银子。 这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往城主府去。 街上往日此刻已经无人。 可今日像是有什么特殊的节日,虽已深夜,但烛火通明。 他今日出门的早,似是听到城主府的丫鬟提了一嘴。 好像是什么节。 这些节日他原本是不感兴趣的,甚至想回去好好泡一泡,再早早入睡。 可他却在拐角处突然脚尖一转。 眸光在触及一处时顷刻间停下。 停了一瞬,他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往那边走了过去。 第27页 远处的小摊前,男人微垂着头,身形有些颓,嵴背却笔直,手中把玩着铜钱,唇角挂着笑,布幡在一侧挂着,周遭其他小摊都陆续有人过去,偏偏他这里寂寥不已,几乎无人问津。 直到一声轻笑之后,有人拿着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桌上,少年爽朗的声音传来,「大师帮我看看,这次比武能赢吗?」 谢厌七如常入座,张不问闻言抬眸。 四目相对,只是短暂。 谢厌七看到,他眼底多了几分面对客人的疏离,脸上的笑意莫名消失了些许。 铜钱在他指尖抛出,又被他翻掌覆在桌上,风叶为动,他垂眸凝视着铜钱良久,一片枯叶落在了上面,长睫微颤,他抬起头看向了他。 「如何?」谢厌七好奇问道。 张不问微微一笑,收了铜钱。 「能赢。」 谢厌七顿时喜笑颜开,又给了一锭银子给他,似是故意道,「多谢大师。」 张不问凝着他,眸光复杂,最终还是将那银子收下了,紧接着便开始收摊。 谢厌七挑眉,「今日的银子赚够了?」 男人低头收拾着东西,声音很淡,「够了,小公子一人,将我这未来几十天要赚的钱都给了。」 这话似乎深得他心,谢厌七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他身子倚在一侧,心生疑惑,「莫非这几日你都在这儿坐着?也没人来你这儿?」 张不问抿唇,动了动唇瓣,最终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那布幡拿下,塞在袋中,往身上一带,就往外走。 「现在就回府?」谢厌七追上来问。 张不问挑眉,没答,似是在问:不然呢? 对他的行为,少年倒也不恼,反而笑容满面地发出请求,「今日不是过节?我练武也累了,不如你陪我到处玩玩?」 张不问顿了一下,凝眸半晌,嘆了口气后,终于说了话,「你可知他们过的是什么节?」 周遭百姓热闹,万家灯火,有花灯祈福,也有杂耍卖艺,甚至上空的苍穹,也逐步飘满了无数的孔明灯。 如此奇怪的文化杂糅,谢厌七摸了摸脑袋,只小心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哎呀,你管他什么节,练了这么久的武,我都未曾好好看过木城,你今日也赚够了钱,陪我走走也不亏,如若不然,我再给你一锭银子……」 张不问抿唇,移开了目光。 这终究不是钱的问题。 他看向四周,皆是有人相伴,迟疑了一瞬,便道,「走吧。」 谢厌七双眼一亮,得意地往前凑了凑,「果然还是骗子最好了!王大哥好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在这木城我都没人能说话。」 闻言,张不问却是伸出两指,在两人中间隔开,轻道,「别靠太近,热。」 谢厌七松了手,巴巴朝他看了过去,「往日我都是这般牵着兄长的,你连这个都不能满足我吗……」那一双眼睛湿漉漉带着红,盯的张不问平静的脸上罕然露出古怪神色。 他紧绷的表情终是被他那双眼望的缴械投降,认命般地拂了拂,将手伸了过去,「走吧。」 谢厌七扬唇,赶紧凑上去,喊道,「谢谢你!张不问。」 张不问没答,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木城街道繁华,左右都摆着摊贩,面具与花灯,还有女儿家的首饰等,应有尽有。 谢厌七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张不问,却见他对这些东西似乎都兴致缺缺,不禁有些好奇,「你不买个花灯祈福吗?」 「不买。」 知道他稀钱,谢厌七松了他的袖子,屏声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要买。」 张不问眉眼挂着无奈,陪他停在了摊前,神色淡淡地瞥向四周,甚至连谢厌七买的是什么花灯都没注意。 直到等了良久,那一个正经坐在摊前的小人花灯递过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盯着花灯看。 少年脑袋往旁一凑,笑意盈盈地探了出来,将它往前一送,「给你的,祈福用。」过了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钱。」 张不问敛眸,「不要。」 谢厌七瘪嘴,「为何不要,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看这人像不像你?」 「不像。」他嘴硬道。 其他那花灯很像,甚至连眉眼都像,他心中也不免惊嘆于谢厌七的动手能力,只是他对这些东西,实在生不出任何喜爱。 「我不管,本少爷就觉得像!给你了,你就拿着。」他说完,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怀里,自己提着一个阔步往前走。 张不问无奈垂眸,将那花灯又仔细看了看。 近看之后。 唔,更像了。 谢厌七将他带到了河边,那里有人在放花灯,上方写着自己所求之事,也有没写的,是为心中默念所求。 一旁,少年拉着他蹲下,「一起放。」 张不问动了动唇,没动,「有些无趣。」 谢厌七不管这么多,大力将他拉下来,「你懂什么?放花灯是无趣,可最重要的是过程,你可有什么所求?」 河面波光粼粼,上面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 谢厌七看到他沉默了一瞬才回答,「没有。」 他短暂愕然,却又看透一切。 「一个人既无所求,那生在这世间未免太无趣了些,我不知你往日如何,但如今,你要不想个所求之事?」 第28页 张不问淡声,「想不出。」 「钱呢?」谢厌七问。 「有时便有,无时便无。」 「权?」 「没兴趣。」他慵懒地拂了拂袖。 「那……人呢?」他像是一定要为他想出一件所求之事,接近抓耳挠腮之势。 「……」 张不问低头整理袖子的动作一顿,又缓慢回答,「没有了。」 谢厌七一噎,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感。 他将张不问的花灯拿了过去,抱在怀里,「如此,你无所求,我有所求,那你便祝我……能够赢下比武,拿到五城令,给爹爹和兄长报仇!」话落,也不管他神色如何,只是不由分说地将两盏花灯放入河中。 张不问低眸,谢厌七的话似在他耳中迴响,目送那花灯到了下一处拐角时,他才骤然低语,「嗯,祝你……得偿所愿。」 蹲在一方垂着头的少年,唇角缓慢上扬。 他站起身,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样,「好了,回去吧。」 张不问讶异,「不玩了?」 「不玩了。」少年向前,脚步轻快,话语像有意又像无意,「我想玩的,已经玩到了。」 张不问抿唇,缓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前一后,个子大差不差,可身形却差了很多,少年转身,眉眼弯弯,又走了回来,拉着他的手,小声问道。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节吗?」 「……」 「我就猜你不知道,刚刚我已经问了,今日是……」 张不问道:「兰夜节。」 兰夜节,又为七夕、乞巧。 有人日日可见,有人一年一见,有人却已生死不见。 第015章 比武 木城,令主比武场。 赵卍坐在主位,左右两侧坐着其他为此次比武出谋划策之人,而台下,不同的青年才俊少年公子均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这场比武极其重要。 如若能进前十,这个人往后的婚嫁求娶,甚至仕途,都有可能一帆风顺,更重要的是,能得到五城令,就能入十四州修行。 若是天赋极佳,说不定还能上十二京。 成为那人上人。 这可比做个普通闲散的权势之人有地位多了。 「哇,好多人啊。」 谢厌七与张不问一同前来,看到的人山人海盛况不禁惊唿出声,以前他鲜少来过这种地方,见过最多的,也就是前几日的兰夜节。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话刚落下,便听得一人嘲讽而来,谢厌七转身,便看到了几人走过来,轻蔑地看着他。 张不问倒是神色如常,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谢厌七见状,也没动。 毕竟这些人稍后很有可能都是在擂台上争锋相对的人。 「今天来人倒是挺多的。」谢厌七对张不问道。 男人轻应了一声,微微一笑。 被忽视的几人脸色有些不好,为首那人招唿随从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厌七与张不问几眼。 这两人他之前在木城从未见过。 穿着也不算太穷酸,这种人,想必是其他四城来的。但普通的也就算了,之前他可听闻,金城逃了一个钦犯,是罪大恶极之人。 经别人所说的外表、年纪,似乎就是这般模样。他摆了摆手,没再看谢厌七,带着其他人上了擂台。 他们是第一批上去的。 这次比武,并不是所谓的一对一。 而是抽籤之后,相同的属性为一组,打对应的组。 而抽籤之事,也是上方的人决定的。 比武之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当所有参加比武的人上了大擂台之后,身上就会出现「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同的符。 除非被打下擂台或者失去生命体徵,其他时候都不会消失。 「我上去了。」谢厌七朝张不问道。 「你会拿到五城令的。」张不问轻声道。 这句话似乎比其他的都更安心,谢厌七唇角微扬,点了点头,「我会拿到!」 话落,他转身,走上了擂台。 而他的身上,正好出现了一个「金」属性的符。他愣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復原本的模样。这只是抽籤而已,并不是代表他从哪儿的身份。 他不是不知道,木城的人并不喜欢金城的人。就连看到金城的商人,也会使些绊子。但这莫名的敌意来自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抬眸,便看到了坐在主位的赵卍。身边的人陆陆续续上台,赵卍大手一挥,便让人将一些武器抬了上来。 「你们选一把合适的武器。」 谢厌七阔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拿了一把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却发现甚至没有他练了一个月的木剑重。轻便的很,倒也能够稳稳握在手中。 长剑在手,便觉浑身都冒出了气势,那种刻入脑海中的一招一式,都在以汹涌的姿态蓄势待发。 金木水火土五个不同的属性,若为两两一组对抗,还会多出一组,故最后那一组,直接与城主赵卍决斗。 六方胜出的三方,再于擂台乱斗,最后击败所有,留下的最后十个,便是木城令的持有者。 擂台之上,人山人海,于刚学武一月的谢厌七而言,只觉连头顶都看不穿,人来人往,又出事无常,他们金队,又会与谁相抗? 第29页 可很快,便出现了最终结果。 木队与火队相斗,水队与土队相斗。而金队,则与赵卍相斗,谢厌七第一次有点佩服自己的直觉。 还真是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擂台被一分为三,苍黄大地上,平白升起了一面旗帜,看似是旗帜,实则是一炷巨大的香,这香谢厌七第一次见,不禁多看了一眼。 之前嘲讽他的人走过来冷哼,「没见过吧?这是赵城主制的千露香,几尺为高,燃的却快,它燃尽之前,需要打败其他人,剩余十个才能拿到城主令,若是有多余的人,便要再来一局。」 谢厌七闻言抿唇,稍加思索起来,朝他拱了拱手,「多谢。」那人愣了一下,迟疑地僵在原地,嘀咕道,「谁要你谢……」 话还没说完,便见赵卍飞身而下,停在了金队面前,谢厌七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这个人,也是金队的。 他忽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警惕挑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人莫不是手上持着生死簿,想给他添上一笔?再加上他之前的冷嘲热讽,这个念头甚至越发强烈。 谢厌七摊手,「出门在外,想交个朋友罢了,况且我们都是金队的人,我叫……谢小七,我们一起拿到五城令吧。」 那人脸色微僵,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迟疑了一下,他答,「我叫金子乌。」 赵卍体型魁梧,往那一站便觉像是一座山,外加他所练的武功为防御之主,境界接近上境,五城之内,只要不是十四州的修行者,甚至没有几个能与他抗衡。 听闻数十年前,木城意外被掉落的妖物侵染,他虽并未修行仙法,却依旧能以一桿长枪震八方,凭藉一己之力护下木城,等来了十四州的『援军』。 其实力,不容小觑。 金队人数不过为几十人,若想对付赵卍,恐怕难度巨大,且如若在打斗途中,另外两队分出胜负,加入这个战斗,恐怕更会难以取胜。 谢厌七屏住唿吸,定睛看着前方,他想,先保存实力,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赵卍不怒自威,飞身擂台,却也只是往那一站,长枪被他握在手中,伫立在那儿,像是定海神针,他则阖上双目,似是对他们这些人毫不在意,甚至根本没放在眼里。 金子乌率先沖了上去,可还没近身,就被弹开数米远,捂着胸口干咳了好几口,才堪堪没有被打下擂台。 众人大骇,有些与金子乌平日玩得不错的人立刻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嘴上已经有些退却了。 金子乌擦了擦汗,道:「一个一个上不行,要想赢,只能一起上。」 话说的在理,可木城的人,谁不知道赵城主的威名……怪只怪他们运气不好,竟然和赵城主打…… 不过总有胜负自分的时候,谢厌七虽并不贊同金子乌的法子,可如今他对赵卍了解颇浅,不只是他,这金队所有,应当都没有人对他的实力明白透彻的。 倒不如先一起上,看看他的弱点在何处。 万物生活都会有痕迹,故坚固防御也会有弱点,他手握长剑,仔细观察着赵卍,脚步未停,将眼前这一座山一般的人打量着。 金子乌又擦了把汗,立足于赵卍侧前方,刚才的疼痛犹在眼前,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在原地思考了许久,想再次上前却迟疑了。 他看到谢厌七道,「的确……只能一起上了。」 金子乌咬牙:这话他不是已经说过了。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谢厌七身法奇怪地往前冲去,即便赵城主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几乎看不清谢厌七的身影,似是脚下生风,古怪至极。 「这是什么武功?!」不止是他,就连赵卍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等他反应过来时,一道极快的身影已经直逼面门而来,刺向他的眉心,赵卍嘴角微动,阖上了双眼。 谢厌七只觉得在他的面前,平白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他手中之剑隔绝在外,如何也刺不破…… 他眉头紧皱,身形一转,往他的身后而去,同时对着下方还在看戏的金队其他成员大喊,「就是现在!!!」 金子乌眸子一亮,平地而起,与其他金队成员一同运行内力,千万柄剑刃直直刺向赵卍,「砰——」可半空之中无形的墙依旧存在,金子乌几人被震的五脏六腑疼痛难忍,一一落在了擂台上左右翻滚哀嚎,吃痛地盯着前方。 金子乌不明白了,赵城主即便厉害,可他们这些人也不至于被打压的如此厉害,他们方才的攻势,竟是连他的头髮丝都没有斩断一根…… 「该死!」他一拳打在地上,咽下了喉咙的腥甜,不甘心地执剑想再次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心中不免急躁。 「金公子,小心!!」 惊唿声直破他的耳朵,他垂着头,只看到一道黑压压的影子往他这个方向倒了过来,他狠狠咬牙往旁边翻滚了几圈,堪堪躲过去之后,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是赵城主的长枪! 怎么会! 他眉头一皱,难以置信地看向依旧停在原地的赵卍,他同样惊讶地看向一侧,但并不是金子乌的方向,而是他的侧后方,执剑半跪在擂台上擦着唇角鲜血的谢厌七。 众人大骇。 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30页 无人在意他的存在,甚至都差点忘记了他,金子乌盯着谢厌七,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赵城主,也忘记了他! 所以,他方才绕后,趁赵城主全力对抗他们的时候,偷袭了他的身后,但由于武力不足,只能将他的武器卸下。 即便如此,也算是极大的成功了。 赵城主的实力他们都有目共睹,金子乌看着谢厌七,不禁扯唇笑了起来,这小子也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啊。 千露香燃尽一半,金队与赵卍实力悬殊,所以他并未出手,只是将那长枪捡起,意味深长地盯着谢厌七看了看,转身回了主位。 这个意思明显,算是承认金队的实力了。 他们赢了!金子乌觉得心中浊气化开,格外舒畅。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朝谢厌七伸出了手,「我倒是小看你了。」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谢厌七抬眸瞥了他一眼,将手臂搭在了他的掌心,借力站了起来,目光掠过他,移到了台下看客中,缓慢停在了一位消瘦身形的男子身上,眸子熠熠生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金子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那个与他一同前来的男子。 两人四目相对,金子乌看到男子唇瓣微启,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声音没有传出,身旁的少年却乐的眸子都红了,身子一下直了起来,似乎方才的虚弱都是假象,金子乌眸子闪过一道光,他刚才也看的清清楚楚。 那男子说的是:做的不错。 第016章 结果 千露香被重新点燃,擂台上的少年们有些伤痕累累,有些却依旧意气风发,上一场对决之后,留下的是金队木队与水队。 武器仍旧不变,千露香之下,擂台边缘被加宽了不少,所有人都站在一个擂台上,反应慢的人几乎要被挤出去。 战斗一触即发。 甚至没来得及叫开始,便已经有人被推下了擂台,谢厌七位置稍好,在靠中间的位置,场面有些混乱,却仍能看出一些人的野心。 金子乌瞪着旁边的人,满脸惊讶,他没想到平日里这些与他称兄道弟的人,竟会一言不合将他推下去,他握着手上的武器,上了鞘直接皱眉往周围推了起来。 既然他们不仁,那他也不必这么藏着自己的野心了。 一个回合下来,千露香燃了一半,擂台上的人也下去了一半,剩余的人,刚好能够各为一方,立在所在之位,呈防守攻击之态。 谢厌七喘了口气,拧眉盯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事态对他并不利,这些人好像提前商量好一般,不约而同地组成小队,朝他先靠了过来。金子乌脸色微变,「你们住……」话只说了一半,那些人就已经沖了上去。 谢厌七脚下生风,骎骎步蓄势一月,终于又恢復了它原本的模样,他整个身子几乎如影随形,在人群中跃然,剑未出鞘,却在擂台游刃有余,人的眼睛根本无法追随他的步伐。 主位上的赵卍突然站起身来,让旁边的几位副城主也立刻跟着起来,他们原本以为这些人中,也就会余下选出十位执木城令之人,可今日一见,很显然,木城令或许已经没这么重要了。 赵卍脸色微变,看向了远方,今日天色一般,远处有乌云压城,隐隐有靠近之势。 垂落在侧的手指握拳,他心中喟嘆:来了。 「怎么追不上他。」擂台上有人嘀咕道,他勐地抹了一把汗,看向意气风发的少年,谢厌七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凌乱,只用一个身法就把他们累的狼狈至极。 这人生的魁梧,他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一把将金子乌推到一旁,握紧手中的武器,十多人围成一个圈,逐渐往谢厌七逼近,这样一来,他的身法还没使出来,就已经现出原形了。 金子乌被推的跌落在台上,他赶紧爬起来,忿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将本少爷推开?本少爷也要夺木城令!」 魁梧的那人将大刀扛在肩上,笑呵呵地问道,「金少爷,这不是你的命令吗?让我们上了台先把这小子丢下去。」 金子乌张了张嘴,偏头却看到了谢厌七探究的眼神,他赶紧解释,「现在不用了,我跟他单挑!」这样应该比这么多人揍他一个好吧。 「不用,金少爷躲一边去吧,我们自会给你留个名,这小子来歷古怪,不能让他得到木城令。」 「哎?你们……」金子乌还没说完,就被丢到了一旁,他叫来的这些人一个个都生的高大,就连他都被轻而易举地推来推去,他都不敢想像,就谢小七那瘦弱的个子,怎么扛得住他们几个壮汉,即便有那古怪的身法。 制止没用,他干脆趁乱钻了进去,用剑鞘暗地里推开其他人,却发现一个都推不动,他嘆了口气:草率了! 早知道不叫人来了。 但奇怪的是,他只叫了这为首的壮汉给谢小七一些教训,其他人他可没叫,他们是听了谁的话?壮汉的? 还来不及等他思考来路,谢小七就被十几人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拳头从他身上抡了过去,金子乌不禁别过了头。 「你们下手轻点,随便给点教训就行了……」他没想到这些人这么靠谱,都已经说了不用打了…… 壮汉揣着手看着已经被围的看不清一分一毫的少年,不禁扯着嘴笑了笑,没有理会金子乌的话,反而抬头,与主位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31页 赵卍目光向前,他看到了,那团迷雾已经无限靠近了,擂台上的少年被压住四肢,完全使不出骎骎步,甚至这半月来学的武功都使不出来。 他淡淡移开目光,却措不及防和台下的一人对上了眼。 是他。 说要教谢厌七武功的那个男人。 他明明对谢厌七格外上心,可为何擂台上的少年被揍的没喘一口气时,他却依旧平淡如水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甚至眸光都未曾往那儿看一眼。 更让他注意到的,是他惊悚的发现,与这个男子对视后的一刻,他回头,看向了他方才所看向的远方,那里黑云压城,乌色逼近,好似已经到了城门,几乎要覆盖整个木城。 再一看,他已经收回了目光。 赵卍握紧的手松了几分。 中央,千露香已经接近了结尾,只差毫釐,擂台上对谢厌七一人的群殴还在继续,赵卍突然抬手,那为首的壮汉叫停,放开了已经蜷缩在一起的少年。 紧接着刚才围着他的十几人中,有几人主动跳下了擂台,等到擂台上除了谢厌七之外,还剩十人时才停下。 与此同时,那壮汉丢下大刀,大摇大摆地往几乎倒在血泊中的少年走了过去,金子乌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他想过去帮忙,却见那壮汉已经拎起了谢厌七想要往擂台下丢,而此刻,千露香几乎要燃尽。 少年的鲜血顺着壮汉的手臂往下留,众人于心不忍,纷纷屏住唿吸别过了头,不想看到这一幕,人性仍在,但大多都是冷眼待之,事后却喜爱悲悯众生。 可扑通掉落的声音并没有映入耳帘,反而是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后,「啊啊啊!!!」惨叫声响彻云霄。 手鍊断裂的并非是壮汉,反而是那个已经被鲜血煳的看不清脸的少年,他原本被壮汉拎着,可如今却四肢以奇怪的姿势缠绕在壮汉脖颈,一只手臂与两条腿好像已经没了正常人的笔直,只余下右手还能握剑,他勐地抽出腰间佩剑,对准壮汉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鲜血飙飞,喷溅了他一脸,壮汉满脸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跌跌撞撞地想要去抓住他,少年却凭藉最后一丝力气,滚落在擂台之上,脑海中回想起王无醉教他的剑法,对准他使最后一击。 此剑一出,必死无疑! 长剑贯穿了壮汉的胸口,带着一些力道,生生将他往擂台边缘的方向带,那魁梧的身体顷刻间倒地,声音巨大,惊起了万千尘土。 掉落声之后,是万籁俱寂。众人瞠目结舌地盯着擂台上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一时间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可少年却突然笑出了声,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其他人,眼泪和鲜血顺着脸颊往下,他的双手早已被染的通红,四肢甚至提不上任何的力气。 金子乌愣在原地,惊悚地盯着他。 下一刻,在擂台上余下的十人面前,各自哐当掉落了一块令牌,令牌是寻常大小,上面刻着一个『木』字。 少年瘫在擂台,吃力地往前挪了一下,身后是顺着他而过的一片血痕,他用仅有力气的那只手,摸到了坚硬的木城令,他躺在擂台上,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将它放进了自己的金袋中。 紧接着,又扬着头,看向了台下,明亮瞳仁下,是对什么的追求。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停在他的面前时,他才卸下满身防备,朝他抬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软在地面,露出鲜红的牙齿笑了笑。 「张不问,我做到了。」 「嗯,你很不错。」 话落,那少年笑容僵在脸上,头却垂落了下去,张不问上前一步,单薄的身子让那身上的衣袍都显得松松垮垮,可他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少年抱了起来,转身往后走去。 「站住!」赵卍的声音传来。 张不问却脚步没停,依旧抱着少年往前走,赵卍脸色微变,飞身停在了他们面前,习武者内力雄厚,能轻功而来也是正常,张不问这才停下,懒洋洋地掀起眸子,看向了他。 「赵城主还有何事?」 赵卍瞥了半死不活的谢厌七一眼,「他受伤了,你要带他去哪儿?」 张不问依旧挂着微笑,「自然是去疗伤。」 「既是疗伤,可去我城主府。」 张不问侧身,脚步未停,从他身旁经过,边走边说,「城主府水太深,在下怕没命出来。」 赵卍一愣,刚想说什么,却见王无醉拎着酒瓶走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哎呀城主,人受这么重的伤,肯定是去我家,难不成你城主府还有人能治好他?」 赵卍没理他,只是上前一步,停在了张不问的面前,明晃晃地挡住他的去路,怀中少年满身鲜血伤痕,张不问平淡无波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愠怒。 「赵城主莫不是想让在下将您做的事全盘托出?」他抱着人上前一步,眸子紧缩。 「与另外三城城主里应外合,想要抓住谢厌七献给金城的皇帝?用他换嫪龟,或者说……用他换四城之外的割裂之地?」 赵卍骇然,被他的话惊地停在原地。 俨然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张不问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带着寒,让赵卍有些心不在焉,他抬眸,看向了不远处几乎摧城的乌云。 不紧不慢地原地动了一下,「赵城主,你应该也看出了此子的不同寻常之处,若今日你真的将他至于死地,那他日祸临己身,可莫要求他来救你。」 第32页 赵卍张大了嘴,他心中的震撼已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出来的,难以置信地盯着半死不活的谢厌七,可却也只是在犹豫了一瞬之后,身子往后挪了一步。 他低头:「我让你们走,但其他人的追杀,我帮不了你们。」 张不问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抱着少年走了出去,王无醉饮下最后一口酒,也快步跟了上去。 赵卍抬头,嘀咕了一句:「已经来不及了。 第017章 被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王无醉几步上前,与张不问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却各自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张不问嘆了口气,「是我欠你的。」 王无醉挑眉:「那再见时,记得给我带一壶好酒。」 他摆了摆手,拿出了一个符纸,塞到了张不问手中,「这个还是你当年送我的,一直留着不捨得用,如今倒是物归原主了。」 张不问失笑,却又见他道,「这小子四肢断裂,只能去火城乌山中寻找火烈果方能四肢建造,至于那儿……」他深深看了张不问一眼,道,「有一些故人。」 张不问闻言并未多言,只轻轻凝声:「保重。」 话落,唇瓣翕动,手上符纸有一道光闪过,和谢厌七一同离开了木城。 王无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再次抬头,木城之外的乌云已经在逐渐褪去,而他面前的路口,陆陆续续从拐角走出来不少的人,各个神色凝重。 为首之人颔首,「谢厌七呢?」 王无醉伸了个懒腰,「我这不是也在找他呢。」他上前走了几步,「话说,你们都找他干什么?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就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莫非犯了什么大事?」 「问你就答,哪这么多废话!」 王无醉耸肩,整个人看上去醉醺醺的,「那我还偏不答了,你能奈我何?」 那人皱眉,一挥手上来不少人,「放出声去,想要他,就让谢厌七独自一人前来,不然就等着收尸吧。」 王无醉冷嗤一声,刚想走掉,谁知这些人中竟然有修行者,一条绳索飞来,将他缚的刚好,脚下刚抬,就『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他大叫了一声:「欺负老人啊!!!」 无人搭理他,像是领命一般拎着他往回走了。 这些人又在木城中私下找了两个时辰,确定谢厌七没有在这之后,这才带着王无醉出了城,一如来时,乌云骤起,乌云聚散。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城门口处,张不问搀扶着浑身虚浮的谢厌七出来,他似乎恢復了一些神色,面上戴着一张鬼面掩容,只露出那双疑惑不解的眸子。 「他们……为何要抓我?」 他更是不解,那赵卍将他们救下,却又做出这样的事来。 张不问没有回他,只是轻嘆了口气。 「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 谢厌七阖上双眸,这世上似乎早已没有让他可信之人,他甚至无法相信,那些人是他叫来的。 张不问垂眸:「立场不同,举足轻重罢了。」 谢厌七抬头,身体却提不上一点力气,「对不起,又拖累你了。」他咬了咬牙,抬头看天。 乌云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春和景明。可他的眸中,却有淡淡的忧伤,歷经多事,这个少年,最终褪去了稚子之心。 「你走吧。」他挣脱了他的搀扶,吃力地靠在一侧的墙壁上,「靠近我的人,只会变得不幸。」 爹爹,哥哥,谢家满门,还有王无醉…… 他闭上了双眼,「王大哥,我或许……救不了他了,劳烦你,去救他。」话落,他眉头微皱,颤抖着手,从金袋中拿出很多银子,塞到张不问怀中。 男人没接,只是勐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谢厌七抬头,那双眼眸却蓦然通红。 张不问神色如常,「谁的师父,谁去救。」 他收下了一锭银子,其他全部还给了他,「怕什么,你死不了。」 谢厌七没有力气反驳他,他向来如此,即便自己都已经伤痕累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怅然笑了笑,抬头,却看到一辆马车径直朝他们驶了过来,金子乌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四处寻找,在看到他们之后赶紧挥手,「在那儿!」 谢厌七眉心一跳,下意识地,他看向了站在一侧的张不问,仰首的眸光中,他满身安稳地站在那儿,似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的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扯了一下,一个念头骤然萌生。 张不问的身份,他从来也没有看透过。 「幸好没有来晚。」金子乌从马车上跳下来,搀扶着谢厌七起来,却发现他的手臂已经柔弱的没有半分骨骼支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你……谢小七,你怎么伤这么重!」 谢厌七龇牙咧嘴,「得罪了人。」他似乎意有所指,金子乌摸了摸头,面带歉意,「我本来是叫了他们,想给你一点教训就好了,没想到他们……」 他没有再说,知道是自己的不对。 谢厌七摇头,「不是你,是其他人。」他能够感受出来,刚开始的那些人并没有将他往死里打,可后来的人,似乎得到了某种命令般,要将他变成废人…… 他垂下眼眸,还在伤神之际,却勐地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大力扯了过去,丢到了马车里面,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金子乌则难以置信地盯着张不问。 第33页 「你这样……他是不是很痛?」 张不问手握着绳,朝他微微一笑,「金公子大善,往后十四州见,后会有期。」 话落,那两匹马被哟呵的向前沖了出去,一骑绝尘。 金子乌:「……」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十四州?」 他又抬头,朝两人大喊,「一路顺风!!」 祝语借着风往这边而来,张不问嘴角噙着一抹笑,手上的速度却没有放慢。 身后的马车内,谢厌七已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甚至气息都变得逐渐微弱,他微微侧头,拧眉看着前方,紧抿着唇。 从木城到火城,需要经过三湖一山,山峦错落,马车在其中起伏上下,从早到晚,未曾停歇,待它驶过三湖连接的石桥时,火城终于逐渐浮现在眼帘。 可到了城门口,张不问却没有进城,反而将马车一转,极快地往与火城紧贴的山行去。 那里,是乌山。 其中,生长着由两头蛇守护着的火烈果,方能用来连接谢厌七的断肢,等马车再也无法前行时他才停下。 他拧着眉,将谢厌七拖拽下来,额头上已经浮现了一层细汗,乌山脚下,似是周身有烈焰缠身,脚底仿佛踩着几块烙铁,灼痛的让人心惊。 将自己腰间的布袋跨牢了,他扶着谢厌七,正准备往山上走,却忽然瞳孔一缩,他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唿唤声,「咦,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少年的声音像是打破了这份紧张感,张不问回首,盯着他微微一笑。 「公子也要上山?」许是看到他搀扶着人,他赶忙上前一步,扶着谢厌七的另一侧,「公子一人带他上去,恐怕有些困难。」 张不问点头,「公子可否顺路?」 实则这上山之路就只有一条,那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懂他的意思,只是依旧茫然着点头,「应当是顺路的,但这是我第一次来乌山,希望不会拖累公子。」 张不问笑了笑:「不会。」 「那就劳烦公子了,这人身上带着不少银子,到时候他会感激你的。」 那人闻言立刻摇了摇手,「不不不,我不用银子……」 「拿着好。」张不问盯着他看了一瞬,又缓慢移开目光,紧接着松开了手,「因为,我不扶他了。」 那人一愣,有些错愕,却看到他坦然地摊手,「我身子太弱,到时候两个人都倒下,怕被野兽给吃了。」 「哈?」 那人摸了摸头,像是被他的话给惊到了,「那……好吧,我扶着他。」 他稳稳地扶着谢厌七,余光却小心翼翼地瞥着张不问,深唿吸几下,才试探性地问出声。 「你……不会是做买卖的吧?」 张不问侧首,「什么买卖?」 那人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人口买卖……」不过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哂笑了几下,眼底闪过说别人坏话的心虚。 一声轻笑传了过来,那人脸红了点。 他还以为他没听到呢。 「公子来乌山所求之事,恐怕有些困难。」张不问面不改色,在前方领路走着,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瞪大双眼,「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求什么?」 张不问目视前方:「知道,就是知道。」 「不过也不必担心,遇到了我们,你会得偿所愿的。」 「这这这……」 少年难以掩饰心中的惊嘆,激动几乎溢于言表,他张了张嘴,却又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小心地探头看了张不问好几眼,却惊觉他身上带的东西。 原来如此。 他运气好,倒是遇到算命的了。 忽又想到什么,他一只手扶着谢厌七,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 张不问抬手,「不必……」 「找到了!」少年惊唿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块饼。 张不问:「不必拿钱……」 嗯,其实还是拿钱好点,饼他有。 少年手往前送了送,眸子熠熠生辉,「我只有这个了,钱在来的路上给其他人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做这个的都不容易,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下次!先生,下次我一定给钱。」 张不问抬眸凝了他很久,微微一笑:「好。」 「不知先生贵姓?」 「张不问。」 「张先生,在下扶静青。」 第018章 乌山 火城,四季如夏。 即便是乌山脚下,却也行人众多,到了半山腰,身后原本跟随着的一两人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他们走的过快,还是他们已经放弃了。 「莫非是我们走的太快了,要不要等等他们?」扶静青嘀咕了一声。 张不问驻足:「有你认识的人?」 扶静青点头:「有。」 但也不是特别要好,只是一同前来乌山的路上遇到的而已。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因为他看到了张不问愠怒的神色。 男人轻嘆了声:「你花一个时辰到了半山腰,又要花半个时辰等他们?他们技不如人,步履不如你轻快,又何必要为了别人而平白浪费你自己的光阴。你若是想等,我便先带着他继续上山了。」 第34页 扶静青眸色一沉,「不!」 他抬眸,眼里都是坚定。「我与你们一起!」 闻言,张不问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不再看他,继续往前走。 乌山这条路应当是有前人走过,以至于他们一路往上,甚至都没有遇到任何分岔路口,竟是直通山顶。 扶静青喘了口气,将谢厌七背在了身上。 「张先生,接下来去哪儿?」 他立在崖前,看向了四方山峦,没有立刻回答。 转身,他与他对视。 「你来乌山,想要做什么?」 扶静青瞳孔一颤,被他那双能够洞悉一切的眸子给惊到了,他下意识地躲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张不问:「在下只能知晓一二,但不知所有,你若是不想告知心中所求倒也无妨,只是接下来的路有些难走,不信任之人,不能带。」 扶静青赶忙正色,背着谢厌七的身体都绷直了些,他张了张嘴,本想脱口而出,却又在想到什么突然噤了声。 「我……」 他瞳孔紧缩,垂下头泄了气。 「我想找一个人。」 「因何找她?」 扶静青抿着嘴,声音几乎低到尘埃,「我心悦她。」 张不问盯着他笑,「看来长得很好看。」 扶静青眼眸都亮了,「好看。」 「侧颜好看,背影好看。」 「正脸呢?」 他低头:「我不敢看。」 短暂的沉寂之后,扶静青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跃出胸腔,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思倾盘托出,还是对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的男人。 「知道了,那走吧。」 扶静青抬头,「去哪儿?」 张不问:「带你去找心爱之人。」话落,他招手让扶静青过去,后者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刚站在悬崖边,就见张不问朝他们蓦然伸手一推。 扶静青瞪大双眼,背着谢厌七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立在悬崖上的男人,疑惑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见云雾之中,男人一手执符,一手虚空画咒,口中念念有词。但声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身形瘦弱的他,髮丝随狂风乱舞,分明是普通江湖骗子的装扮,却平白多了几分悲悯的神性。乌山的风陡然变得清凉无比,他看到他于原地飞身,直冲崖底而来。 原来,他竟是修行者? 头晕脑胀之后,再次睁眼,扶静青只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处山洞之中,周遭只有前后两条路,前路一片光明,身后则是一片黑暗,而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他有些茫然,但还是朝着光亮的前方走了进去。 刺眼的光芒之后,他看到了错落有致的村庄,以及村民对他投来的异样眼光。 「你是何人?」有人拿着扫帚对着他问道。 扶静青微微一笑,立刻抬手,「请问……有没有看见两个男人?一个受着伤,一个瘦瘦高高的……」 「原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为首的青年言语不逊,扶静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了旁边被绑在树桩上的两人。 张不问满脸无奈,谢厌七则依旧垂着头半死不活,四肢无力垂落。扶静青大惊失色,下一刻,他被绑在了张不问旁边。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他小声地对张不问说到。 「不知道。」张不问眸光扫了扫,无奈笑道,「醒来时,便被绑在这儿了。」 扶静青嘆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周遭的村民对他们是又怕又好奇,纷纷探出头来打量着他们,却又不敢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只能将他们绑在这里。 「各位,他受伤了,能不能先给他治完,保住命再绑回来?」扶静青道。 他倒是不明白那人明明是张不问带来的,为何这般的不予理睬?甚至浑身是血被绑在那儿,也不见他出声求两句。 反而他这么一说,就立刻有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人拿着木棍隔着很远戳了戳半死不活的谢厌七,一侧的张不问眸子微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人吓得一激灵,丢了棍子跑了。 扶静青满脸无奈,「你们再不救他就死了!」这么严重都看不出来吗? 村民似乎也在纠结,他们左右商量了一番,还是有人提了一句,「去叫圣女!」 垂下的头突然抬了起来,扶静青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继而又偏头看向张不问,眼底带着哀求。 「求你……」 张不问:「?」 扶静青脸一下就红了,「之前说的那些,你就当我没说过!」他抿着唇,罕见的求饶。 张不问似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若有所思地点头,「心悦一个人并非有罪,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扶静青彻底垂下了头:都叫你别说出来了…… 「放心。」过了一会儿,张不问又道。 只是眸光漫不经心地暼向谢厌七,眼底带着细微的波澜,再抬头,村民簇拥着一人缓步前来,女子脚步轻盈,眉目柔和,有些普度众生之像,容颜并非绝色,却也大气端庄,与她对视时,竟有几分心旷神怡之感,她身着蓝衣,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层光晕包裹,与周遭的村民仿佛形成了两个世界。 第35页 扶静青呆了:「原来她是长这般模样。」良久,又微笑着呢喃了一句,「真漂亮。」下一刻,在触及到她柔和的眸光时仓惶低头,脸瞬间爆红,整个人不自在地想背过身去,头顶甚至冒出了一点雾气。 更要命的是,他余光暼到了她正朝自己走来,这一幕,他曾在梦中看到过,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更显格外的真诚,他也终于看清了梦中从没看清过的脸…… 他稳了稳心神,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在下扶静青?』不不不,太过于常见,她肯定会觉得他索然无味!! 换一个。 『久闻圣女大名,今日一见……』这个刚出来,就被扶静青给否决了,简直太丢人了,他像个不会说话的小子了。 正当他挣扎之际,再抬头,她已经到了跟前,嘴角的微笑逐渐扩大,扶静青此刻只感觉头顶的泡泡爆炸了,脱口而出:「你……」 「你叫什么名字?」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她转了个方向,朝着张不问柔声问道,扶静青看到,她的眸子甚至莫名有些殷切,好像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他彻底伤心了,幽怨地看向张不问,却并没有怪他,他怪自己!定是自己表现不好,才让她没有注意到,下次他一定可以…… 「在下张不问。」 圣女眸子微颤,胸口起伏却逐渐加大,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像是在隐忍着一些激动,张了张嘴,她突然背过身去,对村民道,「将伤者与这个人带去我房内。」 扶静青:「那我呢?」 无人理会他。 他再度垂下了头,对着被放开的张不问小声道,「张兄,可莫要出卖我!!」 他还是执着于那件事。 张不问颔首,俨然一副『我办事,你别放心』的神色,让扶静青更慌张了。 谢厌七与张不问被人送到了后山颇为隐秘的地方,这院子左右清凉,都由青竹堆叠而成,看似乱七八糟,实则也并没有多整齐,圣女还没来,他左手摩挲着铜钱,右手指尖却已然落在了青竹之上,身形颀长,却消瘦嶙峋。 「真的是你。」 身后传来一道喟嘆般的惊唿声,紧接着是唿吸陡然的急促。 张不问身形微晃,他转过身来,与圣女对视,「圣女认错了,在下张不问,只是一介行半世占卜之术的平民。」 「不会错。」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深唿了一口气,她几步走上前来,手却已经拽起了他的腕口,那里,还挂着一条铜钱手串,看样子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张不问垂眸,将手缓慢抽回,拂了拂袖,「这是在下买的,商贩上有得卖。」 她笑了笑,「我可没问。」 「你又怎知我不会问其他?」 「嗯……」这下换做张不问不语了,只是寻了处地方坐下,指尖扣着桌面,侧首含笑道,「小无悔,你这品味还是与之前一样呢。」 周遭的环境像是突然变得格外寂静,圣女眼眶在一瞬间通红,勐地看向了张不问。 「我就知道……」 对你,我从不会认错…… 即便已经换了容貌与姓名。 第019章 玉镜 床榻上,谢厌七闭目一动不动,脸色甚至有些铁青,浑身染脏的衣服换掉之后,又很快被鲜血染红,几乎无从下手。 邢无悔手指在他的脉上移开,偏头看向张不问,神色担忧。 「四肢恐怕是废了。」 张不问点头:「料到了。」 邢无悔抬眸,「你想如何?」 他侧首,轻轻嘆了口气,「我既已应了人家的请求,必会将他护到底!」 能如何,便如何。 邢无悔瞳孔一颤,她苦笑了一声,又很快掩去,「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即便已经知晓你有可能不在人世。「何时归去?」 张不问指尖扣向桌面,漫不经心地掀眸,朝她微微一笑,「当初是我拖累了你们,若无事,不会回。」 片刻,他又站起身来,「火烈果哪儿能採到?」 邢无悔知道他的性子,只是无奈地摇头,既劝说不得,那便尽最大的努力帮他。 「乌山深处,有一条巨蟒守着,来到火城后,我因身带遗留异术,便从城中来到了这,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只身去采那火烈果,你……」 她的眸子隐晦地扫过他全身,消瘦的身子,几步便是一咳嗽,满身颓然,如今模样,就算几个孩童都能将他推倒,怎能敌那巨蟒夺来火烈果。 张不问眼眸微垂,「山人自有妙计。」 行至门口,见邢无悔想过来,他稍加思忖,復道,「三日后我若没回,你便不用管他了,我不会怪你,但三日内,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会怪你。」 言外之意明显,邢无悔柔和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显的担忧,这是将他们俩的命运绑在一起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凝重地盯着他。 张不问转身,摆了摆手,「院内那小子心悦你,记得将他放了。」 邢无悔眸子微动,却像是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朝着他的背影微微躬身,食指指尖落在中指上层纹线处,竖在胸前,行了一个古怪的礼仪。 礼毕,復而呢喃:「你是涅槃重生。」她转身,看向了床榻上的谢厌七,凝着这双眉眼,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肯定道: 第36页 「他,是你此生不换。」 话落,门被重重关上。 屋外,扶静青被张不问松了绳索,却满脸生无可恋,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从上往下逐渐变的扭曲。「完了完了。」 张不问:「?」 扶静青接近痛苦,「你!你!不是说好了别告诉她吗!!我都听到了,现在好了,她关门那么大声,定是已经生气了,她会不会觉得,被我喜欢,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一换之前的沉稳与淡定少年模样,张不问静静地看着眼前性情大变的人,淡定地咳了一声,安慰道:「放心。」 扶静青:「你叫我如何放心?」 「她连门都关的这么大声!」 「定然是已经生气了。」 张不问瞥了他一眼,不语,只是拂了拂袖,颓然地往前走了起来,扶静青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你去哪儿?」 「乌山深处。」 「去做什么?」 「采火烈果救人。」 扶静青脚步突然一顿,「火烈果?是传说中的那个火烈果吗?」 「嗯。」张不问应声,「要不要与在下同去?你若是能帮我取到火烈果,我便告诉你圣女的名字。」 扶静青眼眸瞬间亮了,几步就跟了过来,鬼鬼祟祟,「圣女的名字?!她叫什么!」 张不问伸出两根手指,和煦微笑道,「两颗火烈果。」 「一颗!」 「两颗。」 「一颗!」 「成交。」 扶静青:「……」 他摸了摸头,总感觉自己亏了?但仔细想想,却好像也没有。 「话说,张兄要这火烈果,是为了救受伤的那位?」 张不问哼出一个音,算是认可了他的问题,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前走。 「可你明明是修炼者,为何不能直接救他?」扶静青纳闷了,他上次明明看到了他的施法过程,像极了他爹爹请的十四州修仙者,甚至看起来更厉害。 张不问终于停了脚步,勐然转过了身,一双探究的双眸盯着扶静青,给他吓了一跳,「张兄你为何……」 话语还未曾说完,便见张不问面不改色地问他,「你可还记得,那日我是如何施法的?」 他拂了拂袖,瞥着扶静青,「实不相瞒,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上次做的事下次说不定就忘了,多亏你记得。」 扶静青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都记得,那我给张兄回忆一下——」 话语戛然而止,他的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张小小的符咒,入水即化,扶静青瞬间闭上了嘴,想伸出舌头吐出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他疑惑地看向张不问,却见他手指结印,朝他眉心点了过来。 微笑道,「忘了,对你好。」 伴随着印术沁入眉心,扶静青瞳孔逐渐涣散,但只一瞬,他就恢復了清明,满眼疑惑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就抬头看天,「奇怪,下雨了?怎么湿漉漉的?」 闻言,张不问转过身,「快跟上吧,一颗火烈果换圣女的名字。若是还能得到更多,在下还能告诉你更多她小时候的故事。」 扶静青眼眸瞬间瞪大,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张兄还真认识圣女?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认识,不然为何那么多人,就独找你,不过,幸好你们认识。」 他暗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圣女喜欢张兄这样的呢。这么看来,他还有机会。 「对了,张兄,受伤的那位是你的什么人?胞弟?或是好朋友?我看他年岁与我差不多,想来应该是……」 「不认识。」 扶静青一愣,「不认识?」那你这么费尽心思救他做什么。 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没问出口。 「嗯,不认识。」张不问復道。 可扶静青还是不信。 张不问点头,「之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一些。」他侧头,看向扶静青,「你不觉得,他长得不错?」 「啊?」 这下换扶静青惊讶了,他看着张不问,满脸费解,这种话,实在不像是张兄这种人说出来的。 他以为他会是满腹经纶道理,甚至字字句句都会是衷心教导,可是如今相处下来一看,倒完全不像。 轻笑过后,男人只是继续往前走,他迟疑了一下,几步跟了上去,道:「不像。」 张不问眸子微颤,身形却继续往前走。 扶静青依旧呢喃:「我觉得不像,你看他的眼神,是其他的意思……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乌山的风带着暖意,他们已经到了入口,再往前,是一个疯狂旋转的风口,刺耳的唿啸声攻入耳内,让人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倾倒之相。 张不问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凝了半晌,「你……」 「看着也不像。」 扶静青:「……」 张不问:「会问出这种话的人。」 啊? 还没来得及等他多问两句,扶静青就被直接拉了进去,风口周遭的东西都被旋转而去,他们俩很快也被卷了进去,瞬间不见踪影,他的惊唿声还在咽喉,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三日后: 乌山部落处,邢无悔站在院门口,看着日落斜阳,却依旧没有回来的人,逐渐屏住了唿吸。 「圣女,境内没有异动,那两人,恐凶多吉少。」有村民前来禀告,却只能让她愈发担忧。 第37页 邢无悔点头,她的身后,谢厌七几乎已经快没了意识,长嘆了口气,她最终还是转身走了进去,从角落里的妆匣柜子中,拿出了一颗药,凝视良久,才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垂眸看他,心里不免嘆息。 真像。 收了目光,她不再犹豫,直接将药餵进了他的嘴里,他原本被随意摆放的四肢被她一个一个捋直,像一具尸体的人,任人摆布。 邢无悔低眸,「他再不回来,我也救不了你了。」 三日为最后期限,她用丹药应当勉强还能吊一口气,可最终能撑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放丹药的妆匣中,似还遗留着什么东西,在原地闪着光芒,像萤火虫,一闪,二闪……邢无悔瞳孔一颤,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了过去。 妆匣内,躺着一面圆润的玉镜,通体透明,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紧接着,一阵强风过后,那边传来了几声试探性地唿喊声: 「无悔?小无悔,你在哪儿。」 邢无悔喉咙蓦然哽咽,像是一瞬间卡住了什么东西,她握着玉镜的手几乎颤抖,忍着心中的激动,张了张嘴,刚想回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村民的惊唿声,随之而来地,是身体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 声音却没有在倒地后停止,他一步一步往里爬,气息不匀,「圣……圣女,火烈果,我们带回来了……」 握着玉镜的邢无悔仓惶走出去,却只见到了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却浑身是血的扶静青,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两颗火烈果。 邢无悔大惊,赶忙从他手中接了过去,火烈果为至阳之物,他一介凡人竟用双手直接拿回来……果不其然,拿开火烈果之后,那上面还残留着扶静青掌心的皮肉,那是被果子灼烧烫伤后撕裂下来的! 刺痛让他恢復了短暂的清明,他微微抬头,迷濛的双眼看向她,惊艷和慌乱之后,他大叫出声: 「张不问被守火烈果的巨蟒吞入腹中,求圣女救救他!」 砰—— 玉镜一瞬间在她手中掉落,传来断断续续的其他声音,邢无悔唿吸急促,勐地喘了口气,却来不及捡起玉镜,转身带着火烈果进了屋内。 第020章 幻草 「无悔?小无悔?你在哪儿?」 玉镜依旧传来这个声音,趴在地上休息的扶静青突然抬头,疑惑地看向了眼前还在发着光的玉镜,他伸出手,将那东西拿在了手中。 无悔? 他在叫谁? 扶静青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这面玉镜,对准了自己的面孔,茫然地眨了眨眼,玉镜中倒映出来的,是他自己的那张脸。 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能说话。 他挠了挠头髮,刚想放下,却听到玉镜内传来一声惊唿:「你是谁!!小无悔呢?」 扶静青差点将镜子丢了出去,这大吃一惊的声音,似乎对他并不友好?或者说,根本全是敌意。 他试探性地将玉镜又对准了自己,那张脸无限放大,他能明显地看到,自己皱着眉头,也依旧好看的很,他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髮。 「你你你,简直不要脸,快将镜子还给小无悔!我要看无悔!」 这下扶静青知道了,这镜子『人』口中的无悔,估计就是她的名字。 他自顾自地默念了一句:真好听…… 不对,为何这镜子里的『人』能看到他?他突然坐直了身体,戳了戳玉镜,小声道,「你是谁?你为何能看到我?」 「你又是谁?!小无悔呢,你看着如此贼眉鼠眼,浑身是血,不要欺负我们的小无悔!」 嘿!扶静青瞬间不悦。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贼眉鼠眼?还真是没眼光,他明明长得这般好看,浑身是血?这倒是真的,不过这并不是他的。 「我……是她的朋友,你又是谁,你找她做什么?为何不亲自来找她,只能在这镜子里说话。」 这话过后,对面瞬间陷入了沉寂,扶静青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便扶着旁边的东西站了起来。 不行,他不能在这儿浪费时间,差点忘了张兄生死未卜,他要去看看。 谁知刚站起来,这玉镜就传来了声音,「小子,小无悔是不是在你身边?你们现在在哪儿,我这就来找你们。」 扶静青越听越不对劲,「我才不信你的话,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救人了。」说罢,他作势要将玉镜丢掉,那人立刻叫住。 「等一下!」 「你告诉我方位,我帮你救人!」 扶静青果真停下了动作,神色古怪地盯着他,「我自己能救。」 玉镜:「别说笑了,你身上没有半点修炼者的气息,如何救人?」 扶静青不语,这都能看出来? 这玉镜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想了想,他还是答应了,只是临走前,他还是和邢无悔说了一声,隔着门,他犹豫了一瞬,道,「圣女,那我先去救张兄了。」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扶静青也来不及等她回,只是带着玉镜极快地跑了出去。 若是以前,乌山深处,他不敢再进第二次。可张兄这次,差不多是为了救他,才被吞入腹中。 过了风口,越过层层叠嶂,他翻过最后一个林子,便看到了前方的空地处一片狼藉,鲜血与尘土杂糅,地面甚至还有巨蟒缠绕打斗过的痕迹,他扫视了一圈,终于在一处茂密的草丛后,看到了巨蟒露出来的尾巴。 第38页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巨蟒高昂着头时,几乎遮天蔽日的体型,扶静青不争气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将玉镜别在腰间,小声低喃,「说好了要帮我救人,你如何救?」 「人在哪儿?」 扶静青一噎,好吧,这确实还没见到人,只是张兄那身板,若是那会儿被巨蟒吃拆入腹,恐怕如今都会化成粪便了吧。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我猜还在巨蟒腹中,稍后我先去吸引它的注意,届时你再救人。」 玉镜没吭声,扶静青却当他同意了。 找了个趁手的尖锐木棍后,他拧着眉,恶狠狠地哆嗦着腿,缓步朝着巨蟒的尾巴走了过去,他走的极轻,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靠近之后,他用尖锐的木棍对准那尾巴,狠狠插了进去。 「……」 纹丝未动。 扶静青眉心一跳,又不确定地加深了一下,那木棍几乎已经整个嵌入其中。 巨蟒没动,可那鲜血却缓慢地流了出来,发着黑,流的很慢。 「它怎么回事……」扶静青不解,喉咙上下滚动,试探性地上前一步,扒开了藏住尾巴的茂密草丛。 却发现草丛之后,只有一节整齐的断尾。 这只是它的尾巴,并非是巨蟒。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一道极大的直筒黑影正逐渐升了起来,乌山的烈日灼心,扶静青却感觉此刻心中逐渐冰凉,额头上的冷汗滴落在段位流出的鲜血中,化开了一圈血水…… 扶静青:完了! 他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黑影蓄势待发,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嘴,朝他咬了过来。 「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往前一滚,直唿「镜子救我!」反手掏出别在腰间的玉镜,本想将它对准巨蟒照过去,可危险来临时,他却下意识地将它丢了进去。 玉镜:「你小子……」 后面的话还没听到,它就被巨蟒吞入了腹中,扶静青利落往旁边一滚,抱着头惊慌失措,「完了完了。」 她的玉镜被他弄丢了…… 巨蟒被突然入喉的异物吓了一跳,明明是极小的东西,却让他感觉到了不适,且灼烧感几乎要超过乌山,它没心思再吃扶静青,只是扭着身体缓慢地往回爬了。 扶静青脑袋突然有些刺痛,他捂着脸,懊恼不已,先是将张兄害成这样,如今又将她的东西丢了进去,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他甚至不敢面对她。 他想找个机会,偷偷下山,再也不上来了。 可谁知一抬头,就看到邢无悔那张脸几乎近在咫尺,他吓得赶紧低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怎么也出现幻觉了?她为何会来这儿?」 「清醒点,我这么差劲,她怎么会来看我。」 「扶静青。」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扶静青的动作戛然而止,错愕地抬起头,他一个支棱站了起来,「圣……圣女?」他甚至还有些口齿不清。 邢无悔看向四周,「张不问呢?」 扶静青眼眶瞬间红了,懊恼地看着她,「对不起,我没救下他,他如今,应当是在那蟒腹中。」 刚说完,邢无悔还没有动作,扶静青就看到一道身影如风一般沖了出去,快的让他连残影都只看到了一点点。 那是……他背过少年? 邢无悔点头看他,「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保护好自己,我们去救张不问。」 扶静青闻言,受宠若惊,站在原地,点头如捣蒜。 巨蟒蠕动着身子,刚准备往火烈果的方向去,就被一道极快的身影挡在了面前,一句话没说话,二话不说就提着剑刺了过来。 「将他吐出来!!!」 庞大的身形向一旁移动躲了过去,它刚想摆动尾巴和这人对打,却发现自己的尾巴早就被切断了,断尾甚至还藏在隐秘的地方没有接上。 来人气势汹汹,它根本无处可逃。 虽然并不是修炼者,但这种接二连三的攻击,就连它这头蟒也会累死啊! 巨蟒在乌山守火烈果百年,早已生出了自己的思想,它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无脑沖少年,心里瞬间有了想法。 它的外皮坚韧,这点刀剑倒不怕,只是当务之急,是要将这小子引到另一个地方去,它蠕动着身体,一个闪身直接往火烈果所在之处滑了过去。 那少年果然救人心切,毫不犹豫地沖了过来,下一刻,它蛇头一顶,直接将他推进了一处山洞之中。 乌山之中,太过灼热,由于山体需要透气,它便到处挖了不少的洞口,可谁知一日阴差阳错,它遇到了一株幻草,幻草散发出的香味会将人致幻,产生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人的贪慾与爱恨嗔痴最为丰富,想来,那小子一时半会不会打扰它了。 刚入山洞内,谢厌七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可味道虽奇怪,却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他不知道那巨蟒意欲何为,只知道来时路已经回不去了。 这洞内四通八达,周围不少的洞口,不知会通往何处,他手中握着剑,胸口却忍不住上下起伏。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那人的声音,那骗子……张不问,他当真被吃了吗。 他不知道在木城和火城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那消瘦单薄的身子,是如何带着他来到乌山的,只知道他又救了自己,用这巨蟒守着的火烈果救了自己,重塑四肢,以至于他永远留在了那畜生腹中! 第39页 思及此,他更是感觉郁结于心,腥甜从喉间涌出,一口鲜血落于地面,映照出他眼底的彷徨,他伸开手,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几次三番救他的人,竟痛心到这般模样。 更无力的是,即便知晓他在何处,他却不能做什么去挽救他。 少年模煳的视线中,似是依稀看到了他的身影,周遭的幻草香从他的五识进入,他抬起头来,瞳孔接近涣散。 他的视野中,山洞变成了一片繁花茂盛之地,不远处,有人站在丛中,背影消瘦,身形颀长,谢厌七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张不问。」 他脚步加快,走了过去。 可那身形转过来,却是一张与之不太相同的脸,如果说只是眉眼相似,其他地方却没有半点他的感觉,即便是同一件衣裳,却让他穿出了其他的神韵。 谢厌七的脚步停了下来,男人却朝他招手,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谢柘,过来。」 第021章 谢柘 谢厌七的笑容一瞬间僵在原地。 谢柘,是谁? 他又是谁? 眼底骤然一片清明,他再次抬头,看向了远方,却见那无尽繁花之处,早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而周遭的场景,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却。 一切,又回到了山洞中。 方才的场景,仿佛昙花一现。 谢厌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突然有点庆幸,那并不是张不问。 可下一瞬,他却听到了他的声音,是那痛苦的呻/吟,就在不远处,或是右侧,他偏头,毫不犹豫朝着源头走过去。 越过层层洞口,声音逐渐加大,那一道道痛苦的呻/吟,一下一下抨击着他的心,他脚步逐渐加快,终于看到了洞内光景。 悬崖峭壁般的洞石挂在半空,有一股水流从上方蔓延往下滴落,最下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水洼,而水洼一侧,蜷缩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他眉头紧皱,眸子全阖,痛苦地紧紧攥住衣袖,苍白的唇瓣一半红,那是被他咬出的鲜血。 「张不问!」谢厌七瞳孔紧缩,两步到了他的跟前,放下剑,双手像是第一次抱人一般仓皇无措。 他甚至才发现,男人这般的瘦弱。 怀中人双目紧闭,像是梦见了极为不愿接受的事,谢厌七喉咙突然变得哽咽,他垂眸盯着他,心中万千思绪弥绕,出口却只唤出了他的名字。 「没事了,没事了。」 他阖上双眸,却忍不住别过头。 甚至没有再次出口的勇气。 岩石之上,静谧的洞内,只剩下水流从上至下的滴落声,谢厌七胸口止不住的上下起伏,再抬眸,怀中人已经醒了。 与平日里的冷静淡然不同,这次的张不问醒来,只抬头看着他,四目相对良久,他微微一笑,「谢柘。」 谢厌七手勐然一颤。 却在下一刻,看到了他瞳孔从涣散到聚拢,再随之而来的,是他淡定的拂袖,又恢復了他熟悉的模样,他应当是已经认出了他的。 「你怎么来了。」话落,他又突然想到什么,眸光扫过了他的四肢,「看来火烈果药效显着。」 说话间,他拂开了谢厌七的搀扶,自己伸手扶着周遭的岩石站起身来,掸了掸周身的尘土,却又感受到了些许痛意,两指抚上了唇瓣,却只换来一片猩红。 片刻呢喃,「竟然受伤了。」 他垂眸,用袖口缓慢擦了擦鲜血,朝洞口走了几步,却没听到谢厌七跟上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看向他,笑道:「不走吗?」 谢厌七眸光微闪,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回了笑容,「好。」 他几步停在他的身侧,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偏头看他,张不问却像无事发生,依旧往前走着,浑身洒脱,毫无半点方才的模样。 「谢小公子,一直盯着我,莫不是有什么事要问?」 谢厌七抿着唇,点了点头,「有。」 张不问看他,「想问什么?」 四目相对,谢厌七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他的眸子,又缓慢扫过了他的眉眼,仓惶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他想问很多。 譬如他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譬如他方才梦到了什么,为何会这般痛苦?又譬如……谢柘是谁? 还有—— 为何唤谢柘时的笑容,与唤他时的笑容,不一样。 但这些,他都不敢问。 一路无话,两人再找到洞口出去时,扶静青正和巨蟒对峙着,让它吐出那张玉镜,可巨蟒却不愿意。 「你没事就好。」邢无悔看到两人,忍不住也松了口气。 巨蟒百无聊赖地摆了摆尾,一副『我就说他们没事』的模样,看到张不问就一阵瑟缩,扭着身子就打算往自己的小窝赶。 「等一下。」张不问喊他。 巨蟒立刻停了下来,扶静青觉得自己眼瞎了,他竟然在一条蟒脸上看到了『谄媚』。 张不问立在它的面前,巨蟒自动伏首,将头顶凑到了他的手下,男人却只是笑了笑,「东西不能带走。」 巨蟒瞬间萎靡了,无奈点点头,一偏头,朝着地上张大嘴巴,yue了一下,那玉镜伴随着粘液掉在了地上。 张不问拍了拍他的头,「乖孩子,回去吧,尾巴还会长出来的。」 第40页 巨蟒点头,转身爬回去了。 扶静青错愕走了过来,「张兄,你连这蟒都认识?」 谢厌七闻言上前一步,将张不问和他隔绝开,「你是何人?你为何与他认识?」 「嚯,小公子翻脸不认人啊!这乌山还是我背你上去的呢,竟然对自己的恩人这般嘴脸。」扶静青偏头。 谢厌七耳朵一动,小心地看向了张不问,却见后者同意地点点头,他才面带歉意地朝扶静青抱拳。 「原来如此,真是对不住,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的!我们不如交个朋友,我叫谢厌七,你叫什么?」 扶静青挺起胸膛,「扶静青!」余光却忍不住暼向了邢无悔。 可邢无悔根本没有看他,只是走向通体被粘液包裹的玉镜,将它捡了起来,刚想擦拭几下,却被一只手拿了过去,扶静青立刻用干净的帕子开始擦了起来。 「圣女,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他露出牙齿笑着,眸光看向邢无悔,带着隐藏的热烈。 谢厌七往张不问身旁一站,撑着下颌分析道,「骗子,这小子,不会喜欢她吧?」 张不问从自己的布袋中拿出一根棍子,朝他头顶拍了拍,「猜对了。」 谢厌七捂头,「猜对了你打我做什么……」看着他的背影,他心底却有着此前从未存在过的安心,或许,这个念头,在找到他之后,便出现了。 拿着棍子,张不问朝扶静青伸手,「给我。」 扶静青擦镜子的动作一顿。 下意识地看向了邢无悔,「这是她的。」 张不问无奈笑,「我知道。」话落,还没等扶静青反应过来,就瞥见谢厌七走过来,二话不说将镜子抢了过去,塞到了张不问怀中,再勾肩搭背地将扶静青往旁边带了过去。 压低声音道,「他想要,必然是有其他事的,你给他便是,何必说这么多?」 扶静青眉头一皱:「你想讨他欢心,我就不用讨别人开心了?」 谢厌七脸瞬间一热,「你在瞎说什么!」 扶静青轻哼一声,走到一旁开始数花瓣了。 他们一个个都这般扭捏,还不如他一个大胆说出心思的人爽快。 谢厌七摸了摸头,不自在地走到一旁踢石头,余光却忍不住瞄向张不问。 说来也奇怪,以往只觉他事事都古怪,可如今他即便只拿着一个棍子,也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可下一瞬,却见他拿着棍子,将那镜子从前往后捅了个贯穿。 谢厌七:「……」 玉镜顷刻间破裂,碎了一地。 扶静青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却在触及到邢无悔冷静的眸光时戛然而止。 他们都这般淡然吗? 他记得这镜子还能说话,只是还没弄清楚对面是何人,就这样毁了? 用棍子挑着玉镜,张不问转身,走到了扶静青面前,递了过去。 「要吗?」 扶静青摇头,「它都已经毁了。」 「破镜难重圆。」 张不问不语,只是依旧朝他送了送。 「带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用到。」话落,二话不说就丢进了扶静青怀中,也不管那棍子有多黑。 后者迟疑了一下,本想拒绝,可又忽然想到上山前他的本事,听闻是半世卜前生之人,他说的话,应当也是可以听取一半的。 虽然有时也不行。 只是眼下的情形,他怎么拿还是个问题? 盯着形状古怪的烧火棍与玉镜一眼,扶静青瞥到一只手递了一块丝巾过来。 他抬头,是邢无悔。 「用这个包着,会好拿些。」 扶静青受宠若惊,赶忙接了过去,「多……多谢。」 邢无悔点头,不再看他,转身去与张不问说着什么。 谢厌七揣着手走过去,拍着他的肩,侃道,「快擦擦,脸快红出血了。 扶静青闻言,赶紧摸上了自己的脸,哪里出血了? 除了有点热之外,都是笑容。 「骗子,那小子不是说你被吞入蟒腹中,为何又出现在了山洞?」谢厌七问。 张不问负手而立,朝着一处颔首,「它原本是想吞我,后来尾巴被切断了,便放过我了,我打不过它,在逃跑途中掉落了山洞中,后来被幻草困住了。」 谢厌七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问谢柘的事情,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你身子好了,便去火城夺五城令,王无醉被嫪龟抓了,如今在金城天牢。我没有武功,救不了他,只能靠你了。」 张不问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后生可畏模样。却让谢厌七听的变了脸色,他不确定地看向他,「王大哥被抓了?」 张不问点头。 谢厌七皱眉,可你为何这般冷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他的偏见中多了一份凉薄,回想之前,有些时候,他似乎真真凉薄的可怕,人命在他面前,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可他又为何费尽心思要救他? 他只觉得头有些胀痛,本以为已经看透了这个人,如今瞧着,却连皮毛都没沾染。 「先下山吧,乌山深处幻草横生,不宜久留。」 邢无悔说完,率先一步走了出去,那风口依旧无尽旋转,距近点的尘土都被吸了进去,扶静青站起身,赶忙追了上去,一瞬间不见踪影。 第41页 张不问拂了拂袖,也往那边走了过去,谢厌七见状跟了过来,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风口的唿啸声极大,谢厌七抬头,忽然在张不问踏出半步的那一刻,喊了他一声。 男人脚步一顿,衣摆被吹的沙沙作响,可身形却稳稳停在原地。 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淡淡:「何事?」 谢厌七像是被风沙迷了双眼,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回到了山洞中的幻境,透过这个背影,转身的,却不是他的脸。 他突然心虚垂头,呢喃道:「没……没事。」 闻言,张不问不再停留,将那后半步蹋了出去。 谢厌七暼着那遗留的小块衣角,轻道: 「张不问,谢柘是谁。」 第022章 喜欢 出了乌山深处,一股热浪被风带着吹了过来,扶静青站在邢无悔身后,突然停了脚步,声音略带遗憾。 「大家,我要暂时告别了。」 「我知道你们或许捨不得我,可我终究是要走的,不必挽留……」 话落,无人应声。 扶静青睁眼,疑惑地看了过去,却见三人淡定地越过他,已经往回村的地方去了。 他背着烧火棍与玉镜,不甘心地追上了谢厌七,「谢兄,你们好冷漠!」 谢厌七伸出手将他推开,「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这种话别对我说,也别对张不问说,你对圣女说。」 扶静青瞪大双眼,「连你都看出来了。」 谢厌七点头,「不止是我,圣女应当也看出来了。」 扶静青:「……」 「那怎么办?我想跟她告别,但我不敢。」 谢厌七郑重睁圆了眼,二话不说就是鼓励他,「别怕,你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的心意。」 扶静青还真听进去了,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他深唿了一口气,看着已经走远的邢无悔,下定决心要跟她说几句话。 只是临走前,他又后退了一步,朝谢厌七握拳,同样郑重鼓励道,「你也是!」 谢厌七一愣,回过神知道他在讲什么后,下意识地看向了张不问,赶紧摸了摸后脑勺,推了推扶静青,「赶紧走吧你,烦得很。」 他怎么可能对他……有那种心思。 眼神止不住地躲闪,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双重塑的腿变的格外不自在,应该是第一天认识它的原因,肯定是这样。 看来以后还要多用用。 「圣女,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扶静青一口气跑到了邢无悔的面前,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屏住唿吸,心脏砰砰直跳,一动不动地等着她的回答。 邢无悔抬眸看了他一眼,对张不问道,「你们先回院子吧。」 张不问点头,毫无八卦之心地转身就走,还顺带将准备听墙角的谢厌七拉走了。 「等一下,我就听一会儿。」 「我有事与你说。」 「那我不听了。」 火城四季如夏,即便是在这待了十几年,扶静青也觉得周遭的风从未像此刻一样热烈,吹到身上,直叫人泛起涟漪,甚至根本不能静下心来。 邢无悔看着他,柔声道,「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扶静青心砰砰直跳,驻足盯着她,深唿吸几下,才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他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张不问他们离开的方向。 「张兄上次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邢无悔点头。 扶静青扇了扇脸颊,又吐出一口气来,「嗯……其实我是火城的少城主,原本已经订了亲事,可我并不喜欢未婚妻,我是被爹娘胁迫的。」 他逐渐平稳下来,沉沉盯着她,「爹说,我的选择会决定一城的生死,我不能意气用事,如若不跟那女子成亲,万一有很大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邢无悔不语,回着目光,慢慢听他诉说。 扶静青抬眸看她,透过她的瞳孔,他几乎能看到其中映照着的自己,不是以往的紧张,反而格外坦荡。 他笑了笑,「我与他说了,我可以成亲,但成亲之前,我想去看看我喜欢的人,看看她过得如何,看看她开不开心,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邢无悔笑道,「之前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扶静青摸了摸头,「我不敢看。」话落,他掀起眼眸,偷瞄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那你现在看到了吗?」 他点头,「看到了,很漂亮。」 邢无悔扬唇:「那我提前恭喜你。」 扶静青眸子微闪,喉咙一瞬间哽咽,「好……多谢。」他摆了摆无处安放的手,指着身后的烧火棍与玉镜,「这个……要还给你吗?」 「不用,早些下山吧,乌山太热了,待久了会影响你的身体。」 「好。」扶静青点头,在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才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应声之后,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他深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为什么他一点儿也忍不住。 他擦着泪,却没哭出声,视野模煳地往前走,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中了幻草的香,只看到周遭乌山的草木都在往后退却,逐渐变成了十二年前,火城大街上,乌山常年不下雨,于是城主便央求乌山圣女下山,替他们祈福求雨。 第42页 那日夏光灼灼,照射人们的身上,很快就染湿了衣襟。圣女却身着蓝衣,像是误入灼热火城的一片海水,与人群格格不入。 那年他八岁,因爹爹要出府迎接圣女,他便被娘亲要求留在府上,城中那时人贩众多,常有小孩被带走的情况,他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可年少的他一身反骨,偏生不听爹娘的话,支开了随身的小厮,偷偷熘出了府邸,他早就听玩伴说了,圣女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就算远远看一眼,想来也是会长寿的。 他提前打探到了圣女祈福的必经之路,站在二楼阁间,悄悄探头,想看看圣女的芳容。 谁知早就有牙行的人注意到了他,一直盯着他的动向,圣女的步履还没到,他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儿时的扶静青反应极快,一个扭身,从他□□熘走,爬上了阁间,紧接着上了楼顶,八岁小儿在屋顶摇摇晃晃地逃跑,身后是握着弓箭穷追不捨的牙行人贩。 他丝毫不害怕下面站着城主府人的威胁,拉开弓箭,对准了伸开双手摇摇晃晃踩着砖瓦的孩童。 箭羽出弓,直中孩童左肩,他吃痛一声,往一旁跌落,顺着砖瓦的方向往下滚落,正当下面的百姓都聚在一起要接住他的时候,一道蓝色身影几乎从天而降,闪身而来,稳稳将他捞入怀中,足尖轻点,立在了屋嵴之上。 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那是扶静青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可他似乎无能为力,只能抬起头来,费力地睁开双眼,想看清救他的人是谁。 可无论怎么睁眼,那张脸都是模煳的,他只知道眼前人满身靛蓝,耳上带着珍珠,就连那发间青簪,都是珍珠扣。 很美。 那是他的第一感觉。 他还想看清楚一点,却只感受到自己的口中被塞了一颗丹药,入口即化,紧接着一道女子的愠怒声从上方传来。 「当街行兇,按律当如何?」 下面有人接话:「按律当斩!」 「我的儿!!」下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扶静青感受到微风在耳边唿啸,再睁眼,他已经到了地面,被送回了爹娘的手中,躺在娘亲怀里,他睁开眼,努力想看清她的身影。 却只听到娘亲感激的话语,「多谢圣女,多谢圣女,多谢圣女。」 感恩的话刚说完,三年未曾下雨的火城,头一次下了倾盆大雨,众人在感嘆圣女能力的同时,也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那时的扶静青,并未看清圣女的容颜,可心里,却早已被她住下,只是这份心思,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人知晓。 原本来乌山,他就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如今看到了她的脸,也意外知晓了她的名字,还能够与她心平气和的说说话,怎么想都是他赚到了。 想到这儿,他便也不再伤心。 世人总有自己的事要过,如何过,他不能强求,只愿无愧于己心。 拭了拭泪,他抽泣一声,背着东西就往乌山脚下走,只是走着走着,身旁为何多了两个人? 扶静青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张兄,谢兄,你们……」什么意思? 张不问没回答,扶静青习惯了,于是他果断看向了谢厌七,却见他满脸坦然,「我方才不小心听到……你是火城少城主?」 扶静青抽了抽嘴角:「不小心?」 谢厌七正色,「我发誓,我只听到了这一句。」 扶静青:「……」 你看我会信吗? 「有事?」他磨着后槽牙问。 谢厌七立刻安抚,搓了搓手凑上去,笑的贱兮兮,「少城主~你知道的,我这人没别的愿望,就想要一个火城令,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呢?」 扶静青后退了一步,停了下来,「火城令?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谢厌七拍了拍胸膛,「去十四州,得道修仙!!」 扶静青从上至下睨了他一眼,那模样就差没说『就你』两个字了,谢厌七见状,走到他的另一侧,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张不问的手臂,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他头往一侧偏,径直靠在了张不问肩上。 满眼无辜:「你知道的,有人帮我。」 扶静青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摆摆手,「走吧走吧,不过火城令都被我爹收着,若是想拿到,还是要参加比武。」 谢厌七挑眉:「那当然!」说着,抱着张不问的手臂却没松开,后者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推了推,淡淡道,「热。」 少年赶紧松开手,小心注意着他的神色,「热?我给你扇扇。」 扶静青紧抿着唇,摸了摸下颌,啧啧称奇,随即若有所思地和谢厌七交换了一下眼神,鼓励地努努嘴,脚步加快,走到了前方,和他们隔开了距离。 谢厌七双手瞬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摆放,看着依旧神色如常慢悠悠向前走的张不问,唿出一口气之后,快步走了上去。 「张不问!」 男人脚步没停,「何事。」 「我……问你件事。」 张不问没回答,谢厌七知道他的性格,继续说了起来。 他抬起头,直直看向他: 「我,是不是喜欢你?」 第023章 暮色(倒v开始) 周遭热浪突然翻滚而来, 谢厌七就这么站在原地,与张不问四目相对,他莫名觉得有点热, 却不知道是乌山本身的热,还是他胸口下砰砰直跳的心带给他的热。 第43页 他只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张不问真正的沉默。 如果说以前他的不回答都是默认或者不想回答,而这次,他却是真真正正的被他问呆了。 他今日也才发现,原本习惯了他满身的灰色衣袍,此刻不知何时换成的脏白色衣袍,他竟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他想,他的目光,从未停留在他的身上,而是无时无刻都在脸上。 良久, 他才看到张不问动了动唇,眼下的慌乱不轻易被看见,他垂下眼帘,淡定地吐出了几个字。 「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 谢厌七自己也不清楚,他没有喜欢过人,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只知道扶静青一直与他说, 他看的出来,他对张不问有其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他抬头盯着他, 瞳孔逐渐变得涣散, 又缓慢聚焦,停在了张不问瞭然的脸上, 那张脸没有任何特色,甚至他站在人群里,你根本都不会第一眼认出他,算不上好看,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可他的脑海中,却不禁将他与乌山幻草下出现的人影逐渐重合,其他地方都不像,只有那双眉眼,像极了。 「喜欢?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不知道,也正常。」张不问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谢厌七竖着耳朵仔细听。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男人的话说出来打着颤,是激动?还是慌张? 「那什么才算是喜欢。」他问。 张不问负手而行,缓步往前走,「你喜欢过一个东西吗?或者说,物件儿。」 谢厌七:「我有一匹良驹,叫问雪,我很喜欢,这个算吗。」 「算。那你喜欢它,会对他出什么举动,又有何心思?」 谢厌七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我想……给他吃最好的粮,一天给他洗三次澡,顺三次毛,再将他的尾巴用东西染成白的,对它的心思……我出门只想骑着它算不算?」 张不问:「……」 「算,那你对我有这些想法吗?」 谢厌七摇头,「没有。」 张不问暗自唿了一口气,「那就不算喜欢,你不喜欢我,别想太多了。」 「好吧,但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心里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一些很难说的想法。 张不问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沉默了一瞬,道,「我猜,应当是对我给你的救命之恩做了曲解,你想报恩,但如今还在初期,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我,便心中挣扎,难免会生出奇怪的心思,那个也不叫喜欢,那是感恩,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又算你的半个师傅。所以你才会有那种想法。」 谢厌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张不问破功般的郑重松了口气,「嗯,想通了就好,不过这种话,没有深思熟虑后,不可轻易对其他人说,免得被误会。」 谢厌七点头,「我知道了!」 「好,下山吧,去拿火城令,你报仇最为重要,莫要再生出这样的心思分了心神。」 下了乌山,扶静青立在山脚下,风吹动他的衣角,带着他的思绪逐渐往里,他微微侧身,只缱绻般短暂地闪过一丝贪恋,这次离开,他或许以后都不会来了。 「捨不得?要不要回头找他?」 谢厌七上前一步,搭着他的肩,一身的问道。 扶静青神色古怪地盯着他,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番,余光又看向了已经走远的张不问,「你……说了吗?」 「说了啊。」谢厌七知道他在讲哪件事。 可后者却依旧一副疑惑模样,「怎么会……」为何这两人说了之后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对劲吧? 他还这么怅然若失呢。 他们就这么无事发生的下山了? 谢厌七耸了耸肩,「问清楚后舒服多了,多谢你了,少城主。」 扶静青眸光复杂,凝着他的背影。 他像是后面长了眼睛,挥了挥手,「不过你再感怀过去,未来就不会等你了。」 扶静青凝眸一瞬,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再次不舍地看了一眼乌山,快步跟了上来。 「话说谢兄与张兄是哪人?之前怎么没遇到你们这种趣人。」 谢厌七抚了抚唇角,故作玄乎地指了指上方。 扶静青:「十二京?」 话落,他看到张不问停了步子,若无其事地看着周遭的草木。 谢厌七却直接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后背,「你在说什么!那是金城。我们是金城来的。」 扶静青吃痛不语,摸着手臂,抬眸却看到张不问继续走了起来,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他指了指那边,「你再不去追,他就要走了。」 谢厌七瞬间偏头,穿着一身红衣,如花蝴蝶般『施施然』跑了过去,「张不问,等等我~」 他二话不说抱着男人的手臂,依赖地像是经常做这种事,可男人却只是神色淡淡地伸出一个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让他离远点,光看唇形,扶静青都知道他说的是「热。」 可那『花蝴蝶』却瞬间抱的更紧了,「张不问,你就让我靠靠……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可以靠的人了,求你了。」 谢厌七活脱脱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就连张不问都只能无奈拂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即便寻常看来那一丝不苟的衣袍被扯的很乱了也毫不在意。 第44页 扶静青停在原地半晌,盯着两人的动作,嘴角却止不住的逐渐上扬。 前有人言道早已经问的清楚,后有人行事相比之前更加亲切。 真正的当局者,是谁也尚未可知。 几人刚走几步,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道上,周遭站着不少的侍卫与小厮,眼巴巴地往这边看,起初看到张不问与谢厌七,倒是无人动弹。 直到他们的身影走近,后面的扶静青映入眼帘后,道上的侍卫与小厮蜂拥而上而上,各个带着谄媚的笑容与恭敬,又是递衣裳递帕子擦汗,又是亲热躬身,叫这公子少爷,甚至还有随时备好的瓜果与零嘴茶水,一一送到了他的手中。 谢厌七:「看得出来他是少城主了。」 这待遇,就连他之前在金城,都没享受过。 「公子这几日玩的开心了,可想好了?」小厮中,一位年长的老伯笑呵呵地问道,也不管扶静青会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只开门见山的问。 扶静青好似身上反骨被抽离,点了点头,畅快饮下一杯茶,又重重放下,「想好了,回城,成亲!」 身后的小厮全部喜笑颜开。 可他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笑容顷刻间消失,几步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对老伯道,「他们是我朋友,也要去火城,给他们备一辆马车。」 老伯立刻应声,安排人去准备,谢厌七长唿出一口气,「真是可惜了,扶静青人还不错,就是不能娶到心爱之人。」 张不问:「邢无悔可没说要嫁给他。」 谢厌七勐地一拍脑袋,「言之有理,我竟没想到这一层,若是圣女嫁给不喜欢的人,也是一种折磨。」 张不问指尖摩挲着铜钱,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厌七却又突然瞪大双眼,「可这么一说,与扶静青成亲的女子,岂能幸福?」 「世间事并非你想如何便会如何,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万一那女子也不喜欢他呢。」 「及时行乐,也是一种过日子的法子。」 谢厌七听的格外认真,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却感觉哪里不对劲,刚想问什么,却见张不问仰头,「譬如现在……」 他信步往前走去,「喏,马车来了。」 于他们而言,当下如意,也是如意。 谢厌七抓了抓脑袋,「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张不问端坐颔首,淡声扬眉,「也有可能是很久没沐浴了,上来,回家了。」 火城境内,除却那热情似火的乌山,以及这四季如夏的灼烧,周遭的环境却丝毫不亚于金城与木城的光景,于干枯燥热漠土生长出的荆棘,似乎才更适合他们这样的人。 谢厌七掀开帘子,感受着热风从脸侧拂过,他看到了夕阳,无限红霞,带着滚烫而又热烈的爱,亲吻山峦。 迎着风,他阖上双眸,轻唤。 「张不问。」 「嗯?」 「这是在爹爹和哥哥们死后,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回家。」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不问的声音由浅到深,徐徐袭来,「那我说错了。」 谢厌七回头看他。 「重新说一次……」 「是,跟我回家了。」 那一刻,谢厌七第一次感受到血液逆流的心动。 于恍惚之中,他看着他愈发清晰的眉眼。 心里却想问,这种感觉也不算喜欢吗? 但他没问,只是在凝视他良久之后,转头又看向了夕阳。 他看得出来,张不问虽垂着眸,可心中早已不在当下。 透过他,他似乎在看着谁。 谢厌七忽然不想问关于他喜不喜欢他的问题了。 他只想问,此情此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与他有几分相似,是眉眼?是五官,还是……与他同样心思不自知的复杂。 又或者。 当年暮色,可如今日。 第024章 成婚 乌山向东, 便是火城。 谢厌七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他们一路跟在扶静青身后, 畅通无阻,甚至直接被请进了城主府, 好吃好喝,客房安排伺候着。 几日奔波,再醒来时便是第二天了。 和张不问吃了早饭,便看到扶静青满脸痛苦之色跑了过来,灰熘熘地躲到了客房的床帐之后,谢厌七刚想问什么,却见扶静青哀求着让他噤声。 下一刻,门口阔步走进来一个女子,鹅黄色的衣裳, 身子瘦瘦高高的,可脸却圆润可爱,一双眼睛灵气十足地扫视着屋内,瞥见沉稳淡定看着桌案上书的张不问,和一脸茫然盯着她的谢厌七, 果断选择走向了张不问。 「打搅了,你们就是扶静青的贵客吧, 可有看见他进来?」 张不问掀起眸子,刚伸出一只手,就被谢厌七一步上前握在了手心, 对女子眯眼呵呵笑道, 「没看见,不如你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女子狐疑地拧着眉,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又扫视了周遭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点点头,「打扰了。」说完,走了出去。 谢厌七目送她离开,松了口气。 张不问垂眸瞥见了他紧握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道,「骗女孩子,不好。」 扶静青双手合十,「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话落,坐在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痛饮而下。 谢厌七坐在他对面,「出什么事了?」 第45页 扶静青一拍脑袋,捂着胸口心痛道,「她就是要与我成亲的女子,是火城富商之女,原本我们约好了各自拒绝亲事,谁知我突然反悔同意跟她成亲,她就生气了。」 谢厌七听的眉头一皱,自上而打量了她一眼,「这么一听,你真不是人。」 「我也觉得。」他撑着头,满脸无奈,「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只能跟她成亲了,爹爹说火城的未来都在我身上,如若我能与她成亲,会有一个很大的靠山,保我后半辈子无忧。」 谢厌七:「这门婚事是父母所订,那女子的父亲可答应让她不跟你成婚了?」 扶静青摇头。 「怎么可能答应,他们想的都是以后,从不会过问我们的意见。」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张不问品着茶,蓦地,放下了杯盏,掀起眼眸,看向谢厌七。 「说完了吗?该练武了。」 扶静青一愣,眼巴巴看着谢厌七站起身来,跟着张不问走出去,「谢兄,张兄,你们不救救我吗?」 谢厌七耸肩,「爱莫能助。」 他又哀求地看向张不问。 张不问凝着他,吐出了一句没首尾的话,「火城的未来,不在你身上。」 「啊?」他没听懂。 张不问却不再多说,率先一步走了出去,谢厌七朝他挥了挥拳头,投了个鼓励的眼神,跟了上去。 扶静青一下瘫软在地,阖上双眸,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城主府内,张不问带谢厌七逛了几圈,他们发现,府内屋舍高耸,就连围墙都极高,扶静青的院子更甚,可他根本没有武功,就算大内高手进了这儿,恐怕也翻不出去。 只有一路,从院正门走出去。 谢厌七疑惑不解,「真不知火城城主是什么样的人,竟也狠心对自己的孩子这般。」 张不问,「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谢厌七摇头,「可这法子,终是用错了地方。」 「世人皆有世人愁,你当下,是先学武。火城令虽有扶静青相助,可你自己必然也要花些功夫的,若是不想像上次一样断了手脚,这次就学好些。」 张不问神色淡淡,可这话语中,却透露着他的担忧与关心,谢厌七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他,紧抿着唇,乖巧停在原地听着。 待他说完,他才点头,「好,我知错了,我一定不会再像上次那般了,连累王大哥被抓了不说,还让你独自一人带我去乌山寻火烈果。」 张不问诧异他今日的反应,不禁抬眸,看向了他。 却见谢厌七的脸上没有半分不对,只是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沉稳与认真。 也是,少年终究也会长大。 他缓慢地扯动了唇角,又以极快地速度压了下去,转身往前走,「知道便好。」 谢厌七追上他,「你的伤好些了吗?」 张不问摆了摆袖,「我何时受了伤?」 「乌山的山洞内,我找到你时,周身都是血,你的表情也很痛苦,嘴里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往前走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即便没看到他的神色,谢厌七几乎都猜到了他是怎样的慌乱,那寻常摆放在腰间的小臂莫名抖动,他的嗓音低了不少。 「我唤的……是谁?」低沉的声音,就连尾音几乎都带着颤。 谢厌七眸子变得逐渐幽深,他只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气,可如论如何,也不能将它吐出来。 他舔了舔唇,轻松道,「忘了,那人的名字我都没听过。」 肉眼可见地,张不问紧绷的嵴背一瞬间颓然松垮下去,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懈怠肆意之感。 他拂了拂袖,道,「兴许是受了幻草香说胡话了,走吧,看看你武到各种境界了。」 「好,你等等我。」谢厌七敛眉,几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搭上了张不问的肩膀,那只手随意地落在他的右肩,他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被谢厌七打断。 「王——大哥教我的那个武功,我还有些地方不太确定,等会要问问你……」 张不问唇张了张,最终只吐出一个「嗯」字。 身侧的谢厌七嘴角逐渐上扬,余光瞥见他肩膀上没有被拿开的手臂,就连眉目都舒展开来,唇角带笑,迎着光影,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另一只袖口下的手反覆握紧了拳。 一片阴影垂落下来时,扶静青才看到原本离开的未婚妻,此刻正沉着脸站在他面前。 双手叉腰,小脸微红,看起来气得不轻。 他举起一只手,「我不跑了,你随便打我骂我吧。」 施荷被的话逗乐了,她嘆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侧。 「我为何要打你骂你?我们早就知晓对方心里有人了,我只是好奇,为何你变卦如此之快。」 扶静青沉默了很久,才道,「她跟着我,不会快乐。」或许只有那乌山之中的自由,才配得上她于火焰中的一抹蓝。 施荷自嘲一笑,「我跟着你,就会快乐吗?」 扶静青回眸看她,摇了摇头,「不会。」下一刻,他似是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成亲那天,你不用来。」 施荷愣了一下,她坐在那儿,就这么抬头,错愕地盯着扶静青,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知少年不似曾经稚嫩,下颌的胡茬她几乎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虽为少城主,可却过得并不快乐。 第46页 「那你呢。」 「我,一人成亲!」 他回头,垂眸看着她,「你可以与你心悦之人一起离开,成亲之事,由我一人进行。」 施荷站起身,「你疯了,城主不会放过你的。」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她不会不知道做这件事的后果。 她虽不想与他成亲,可从小的情意还在,让他受罚,她也不愿。 扶静青摆了摆手,离开了,「没事,我有法子应对。」 施荷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平静下来,异样的思绪告诉她,扶静青此举,会让他万劫不復。 两人的婚期很快就定下了,扶城主遵循早办事早放心的原则,直接和施父约好三日后成婚,当机立断,便派人着手准备,从婚服到婚书请帖,全部发了出去,就连最近被张不问压着练四肢协调的谢厌七,都收到了请帖。 「扶静青真决定好了?」 他嘟囔了一句。 张不问凝眸,三片落叶随风而下,落在了他们的脚边,只一眼,他便松开了握住谢厌七手臂的手,暗道,「不好!」 「什么?」 谢厌七刚抬头,就发现他已经走出去很远,「随我去一趟乌山。」 张不问不会轻易露出这样的表情,谢厌七立刻抛去了不正经的神色,快步跟了上去,心中虽然好奇,但并未问出口,只是道,「我能做些什么?」 张不问明显也有些不确定,「先去乌山。」 城主府内,红灯结彩,早早地就为三日后的婚事做准备,扶静青娘亲去世的早,偌大的城主府,只有城主一人在支撑,扶静青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前画画,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唿。 「施荷姑娘不见了!」 「快去找!!」 扶静青将笔身卡在鼻下悠哉悠哉地盯着自己的作品,听到这话不禁勾起了唇角,随即又拿了下来,朝着几处地方下笔,嘟囔了一句。 「施荷,你要走得远远地,不要再回来了。」 话落,紧闭的屋门被一脚踹开,逆着光,扶静青缓慢抬头,看到了闯入屋内的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只依稀从他身侧撒下极少数的光芒。 只一眼,他就移开了目光。 「你来做什么。」 来人走了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声音低沉,「施荷是你放走的?」话语没有夹杂任何的情感,像是在审问犯人。 扶静青抬头,勾了勾唇,「对,你想如何?」 来人勐地伸手,五指准确无误地紧紧掐住了他的脖颈,窒息感从内向外席捲而来,扶静青不受控制地向后一倒,手臂挥时,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洒落在地。 第025章 天火 万籁俱寂地氛围, 两人四目相对,只余下那被洒落一地的桌案物件,笔墨跌落在地, 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至此, 扶静青抬眸,淡淡看向眼前人。 沉重了唤了一声:「父亲!」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施荷的良配。」 脖颈的手指并未松开,扶静青即便脸泛着红,却依旧挑衅盯着他。 男人嘴角扯出一抹笑,缓慢地松开了他的手。 「那又如何?我于你娘亲,也并非良配。」 扶静青瞳孔勐然一缩,一脚往男人身上踹了过去,双眸猩红, 「你不配提她!」 男人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土,掀起眸子,冷声提醒,「我配不配不知道, 但你应该知道,你娘亲的遗愿, 就是能见到你成家立业。」 他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一步,深深看着扶静青。 「我早就说过, 你是火城少城主, 也是火城的未来。」 话落,几步走了出去, 徒留门口那摇曳而下的落叶。 呵…… 扶静青身子缓慢抖动,猩红的眸中满是冷笑。 他站起来,颓然走到被掀翻的桌案后,在刚才那人的盲处,摆着打开了一半的画像,画像上,是身着靛蓝色衣裙的女子,身形与服饰都能看出已经画了有一段时间了,可那眉眼唇鼻,却是最近才画。 刚才的牵扯之中,让她的左眼被墨染黑,缺少了原本的灵性。 扶静青瞬间瞪大双眼,无措地将它捧了起来,小心翼翼。 「该死!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何时染上的,他明明已经足够小心。 他将桌案上其余的东西一併拂开,捧着画重新放上去,提笔沾墨,他想挽留什么,却发现无从下笔…… 像是一瞬间被抽离了主心骨,他跌落在地上,眼泪如决堤之水落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头,「娘亲,我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于深夜推门,扶静青才知道,他被禁足了,三日后大婚才能出去。 但子时有人来报,施荷姑娘还是没找到。 扶静青吃着下人送进来的饭菜,只觉得格外香。 挺好的,跑远点,不要再回火城了,这里太炙热,困不住想要飞往自由的心。 三日后,天光乍破,昏昏沉沉之际,扶静青便被人带去洗漱换上婚服,他泡在浴桶中,舒服地浑身通透,这几日他都打探清楚了,施荷并没有被抓回来,今日的大婚,只有他一人。 扶靖的算盘,要打不响了。 往外,是满座的宾客,城主的排面应当还是要充足,除城主府之外,也有不少施家那边来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施荷消失的事,只是待了许久,未曾发现施家家主与扶城主迎客,心中难免有些疑虑。 第47页 「为何到这个时辰了,新郎未出现,扶城主与施家主也未出现?」 「莫非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我们都满意的很,就不牢刘伯伯费心了。」 话尾被一人接了过去,议论的宾客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后,扶静青身着衣服,脸上带着微笑,朝他们走了过来。 宾客闻言瞬间陪笑,「少城主说的是,只是城主为何一直不见踪影?」 「我第一次成婚,父亲难免紧张,如今退缩了也难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神色各异,面面相觑一瞬,又尴尬地笑了笑。 这话说的,难道你还会有第二次成婚?再说,你儿子成婚,老子紧张什么? 不过这话没人说出口,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转身回到席间喝茶饮酒了。 扶静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目光收敛地盯着门口,心里却总感觉不踏实。 施荷虽然并未传信说找到,但施家主与他父亲扶靖一同消失,这事太过于反常了…… 他独自一人往前,正思索着稍后怎么安抚宾客时,却勐地听到一声唢吶入院,喜乐自身后勐然进来,几乎冲破他的耳膜。 扶静青一下子愣在原地,错愕僵硬般转过身,在他转身的同时,扶靖与施家主于左右两侧跟他行反方向走去,两人侧眸看他,眼中意味分明,带着淡淡的警告。 「新娘子来了!新郎官还不扶着她去拜天地?」 一道恭贺声打破了扶静青的思绪,他惊愕抬头,却见施荷已经穿上了喜服,带着华贵金冠,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 「先拜堂吧。」 珠翠玉帘之下,施荷垂下眼眸,眼底一片乌青,声音淡淡地打断他,往前伸出了手。 扶静青只觉得喉咙莫名哽咽,眸中浮现出酸涩,他伸出手,搀住了她的手臂,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周遭是举杯相贺的宾客,两位成婚之人却根本感受不到半分的喜悦。 「你是被抓回来的?」扶静青低声问。 施荷释然一笑,「我是自己回来的。」 「……」扶静青抬头看她,「为何?」 施荷无奈,「让你一个人难堪,这不是我会做出的事。」 扶静青心中苦涩,一瞬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无言,沉重的氛围与喜庆交杂,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无奈。 「如果我拜堂到一半跑了,你会不会恨我?」 扶静青和她分开了些,施荷紧绷的小脸终于扬起了笑,「不会,我只会夸你。」 这话一出,两人都笑出了声。 主位上的扶靖与施家主神色各异,但在见到他们脸色终于缓和了之后,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想来也是已经看开了,箭在弦上了,还能不发吗? 喜乐直冲发冠,有人高呵一声,「一拜天地!」 扶静青与施荷相视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朝天地缓缓一拜—— 「且慢!」 门口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瞬间打断了这一场婚事,扶静青仓惶抬头,心里的那份不安达到了顶峰,他看向正前方,却见一直未出现的谢厌七手中握着一份靛蓝色的锦帕闯了进来,浑身暗黑,只剩下脸上有擦拭过的清澈才依稀辨认出来。 扶静青忍着不安,立刻上前一步,「谢兄,发生了何事?」 谢厌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乌山大火,快随我去救圣女!」 扶静青只觉得自己耳鸣了一下,脚下莫名一道踉跄,下一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可一道身影闪过,他止步在原地,扶靖拦住了他。 他目光幽深,「你要去做什么?」 扶静青咬着牙,「让开!」 「圣女我会派人去救,你就在这里,和施家小姐成婚!」 宾客围在一起一言不发,谢厌七对扶靖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圣女明明是为火城而守,他为何要拦他。 扶静青却丝毫不受影响,站在原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重复着自己的话,「我!要!去!救!她!!」 话落,他越过他试图走过去,却被勐地抓住了手臂,扶靖低声,「你想好了?你可是火城的未来——」 扶静青摇头,凝视着他,一根根将他的手指掰开,「我不是火城的未来,火城的未来从不在我身上,火城是所有百姓的,他们才是火城的未来!父亲,你一直都错了。」 最后一字落下,人群中一片譁然,扶静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径直跑了出去,而这一次,扶靖却没有追。 他缓缓转身,看向了已经夺门而去的扶静青。 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也罢,即便付出了诸多,也换来了这小子另类的想法,他成长了很多。 身后,施荷与施家主站在一起,眸光逐渐清晰,「闺女,这次可看清楚了?」 施荷笑了笑,「看清楚了。」 她转身,抱住了自己的父亲,「爹爹,女儿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好不好,女儿只想待在您的身边。」 施家主嘆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不嫁了,爹养你一辈子。」 话落,肩膀传来一阵湿润,施家主将嘆息埋在心里,无奈地看着远方。 这场闹剧,终究也要结束了。 第48页 只是可惜了他家闺女,偏偏看上了这么个小子。 原本两人是天地的良缘,可她却无意中听到了他吐露心声,早对圣女倾慕已久,为了成全他,他们不得不唱了这么一场大戏,只是那天火降临乌山,这是他们未曾料到的。 扶静青于院门口拦下一匹马,不等谢厌七,就一路往前,直冲乌山,他心中甚至没有想到还有个谢厌七在身后,只是在下马时,勐地瞥见一道身影如光一般窜了过来,再一看,是谢厌七喘着粗气,停在了他的身边。 扶静青:「你这是什么腿……」 不等他反应过来,谢厌七拉着他的手臂就使上了骎骎步,感受着身边的风在耳边唿啸,扶静青吓得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再睁眼,他们已经一口气爬上了乌山。 他惊恐地瞪着他,却来不及思考,头顶的天门还没关闭,周遭草木,是已经被天火灼烧的模样,扶静青脸色凝重,径直往上次的村落走去。 原本宛如桃花源一般的村子,如今全部被灼烧为废墟,所有的村民都好像在同一时间消失了,看着周围的惨状,他脚步逐渐加快,推开了邢无悔的房门。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见他进来,床边的张不问站起了身,走出去关上了门,可他刚转身,迎面就看到一个身影颓然往他怀中跌落。 他眉心一蹙,本想侧身躲过,却在见到谢厌七那张脸时愣了一下,就被他撞了个满怀。 少年双腿酸软,撒娇道,「张不问,就借我靠一小会儿,我好累。」 第026章 往事 山中草木均被天火摧毁的一干二净, 除却山底的火城百姓没被波及,乌山生灵损失大半,邢无悔为了保护村中的人, 受了重伤。 「天火因何而落?」 谢厌七休息好了,替张不问端着热茶走出来, 乌山生灵损失大半,这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原因还未可知。」张不问抬眸,他们上方,是关闭的天门,下面一片狼藉,上方却已相安无事。 「也许只是上天开了个玩笑吧。」 话虽如此,可谢厌七却并未从他面上看出任何玩笑的意思,这与他往日的凉薄并不相同,他神色忽然凝重, 整个人浮现出疲感。 玩笑? 死去的那些生灵,从来不是玩笑。 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亲眼看到,邢无悔以一人之躯,护下整个村子里的人撤退逃跑,她身形单薄, 却也撑起了一片天,天人之力非人力可为, 她能如何? 杯盏落下的声音让他回神,他回头,突然看着张不问, 他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 这次天火之事,也就只有他蓦然卜出的那一瞬间, 露出惊慌失措。 可到乌山的那一瞬,见到邢无悔凭自己救下这么多人,他脸上的慌乱早就不见了,甚至脚步都缓慢了些,甚至还轻松地嘱咐他,告诉扶静青这边的情况。 他回想起那时他的眸子,眼神之中,是对女儿的欣慰? 古怪的结论让他顿时心虚,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下一刻,便听到屋内传来惊唿声:「你醒了!」 两人起身,张不问甚至比谢厌七更快一步入了屋内。 「你先让开。」他走到扶静青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将他推开了,谢厌七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但他很快就将疑惑不解想继续往前凑的扶静青拉了过去。 「别急,先让他看看,你知道他的手段的。」 扶静青憋了一口气,还是听话的站在原地,眉头紧皱地盯着床榻上的邢无悔,垂落在侧的手指逐渐收拢。 「感觉如何?」张不问收回搭在邢无悔的脉搏上的手指,声音依旧淡淡的。 邢无悔摇摇头,颇为茫然地支撑着想起来,扶静青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唇色苍白,眉头紧皱,担忧地看向屋外,呢喃道,「村子如何了?天火还在落吗?」 「不必担忧,村民都没事,天门也已经关了,只是乌山……」扶静青欲言又止,垂下了头。 床榻上的人忽然喉咙哽咽,勐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沉重地唿了一口气,伸出手无力地推了推扶静青,眸光却看向了谢厌七。 「你们……先出去。」 扶静青不解,谢厌七下意识看向了张不问,他只是垂下眼眸,匆忙掩住了眼底的忧伤。 「走吧。」他没有多问,只是将扶静青拉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气,扶静青似是赌气般在旁边坐下,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 谢厌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别担心。」 「有张不问在,不会有事的。」 扶静青点了点头。 只是他担心的,并非是这个。她是圣女,守护着乌山的一草一木,可如今一次突如其来的天火,却将这里全部毁了,他怕的,是她想不开。 「此前可有天火降临的异象?」 谢厌七靠在一侧,突然问出了声。 面前的青年摇头,「自我出生开始,唯一的异象就是圣女求雨,自那之后十几年,都没有这种异象,天火降临,这是第一次。」 火城以炎热四季如夏出名,也未曾与外有宿仇,对金城的皇族也是有求必应,并未做出任何丧尽天良的事。 第49页 天火降临,天降异象。 这是会被人们视为天谴的存在。 可小小乌山,哪来的天谴。 他低头,下意识地抠着木桌。 他想,她该有多伤心。 谢厌七见他状态不对,也并没有再多问,只是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知为何,四肢重塑之后,他的耳目愈发清晰,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了几倍。 目视千里,耳听八方。 曾经不可奢望的能力,此刻在他的身上具象化了。 虽说偷听是为不对,可这源源不断的对话还是穿透木屋,入了他的耳中。 「接下来想去哪儿?」这是张不问说的。 邢无悔沉默了很久,才释然开口,「回到当初的地方。」 「哪儿?」 邢无悔苦笑,「你不会不知道。」 张不问:「我心中想的,是两个地方。」 「……阎罗殿。」 张不问:「此次天火降世,你失去了大半的修为,阎罗殿可还会收下你?」 「会。」邢无悔的语气很肯定,「那儿,是我当初下来时,和他们一起建立的地方,或许,你有空的话,也可过去看看,我们都很想你。」 「……」 张不问没有说话,邢无悔却仍旧娓娓而来,「当初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从未怪过你,如若哪天你想通了,来见见我们,好吗?」 张不问依旧没有回答,谢厌七却有些好奇,想继续听,却听到邢无悔嘆了口气,紧接着传来一道细微的撞击声,她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左眼看不见了。」 谢厌七靠在一侧的身体突然趔趄,差点摔倒。 扶静青错愕抬头,「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眸色复杂地看向了他,浅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几步上前,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 谢厌七立刻摇头,摸了摸额头,「没事,刚刚没休息好,现在看东西眼睛也不舒服。」 「真的?你别骗我!」 「真的。」 谢厌七笑了笑,赶紧转过了身,却刚好看到张不问打开门走了出来,他笑着迎了上去,男人嘴角挂着笑容。 他看的是扶静青:「劳烦少城主替圣女备一辆马车。」 扶静青错愕,「她要去哪儿?」 「回家。」话落,张不问似乎并不想多说,拂了拂袖往外走,没说是去做什么,谢厌七看了两人一眼,赶紧跟了上去,可张不问却阻止了他。 「你就与他站在这儿,不必跟来,我做完事,自会回来。」 谢厌七一愣,还没问出声,男人就已经快步走了,没有等他的意思。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落了下来。 颓然坐在院内,开始撑着头百无聊赖盯着院外,他莫非生气了? 还是说,他偷听被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心里莫名慌张,瞬间不安,只是刚乱想起来,就不小心『偷听』到了屋内的对话。 扶静青:「你要去哪儿?」 邢无悔虚弱抬眸,「阎罗殿,劳烦少城主替我安排。」 「你如今……受了重伤,不如先随我去城主府养好伤再去也不迟。」 「不。」邢无悔摇头,「我如今只想尽快回去,还有其他事没做完。」 「什么事?我帮你去做。」扶静青情绪有些激动,站在原地俨然无措。 邢无悔突然沉默,抬头看了看他。 四目相对,扶静青一噎,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好……我帮你准备。」他垂眸,转身准备走出去。 却又余光瞥见她床边落下了一块环扣,他将他捡起来,递了过去,却没说话,凝视半晌,他没有见到邢无悔的动作,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眉头一皱,她分明目视前方,可在左边,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动作,可如若走神,余光也应当能够看到。 一个害怕的念头从他心底萌生,鬼使神差地,他缓慢伸出手,从左侧而入,挡住她的左眼一半,邢无悔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唿——」 急促的声音从他嗓音冒出,他胸口勐然钝痛,窒息感几乎要冲破他的头顶,「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引起了邢无悔的注意,仓惶的抽回了手。 「怎么了?」邢无悔偏头,「少城主还没走。」 扶静青屏住了唿吸,他明明,一直都在。 「没……没事。」他嘶哑开口,露出了一个苦笑,「你头髮乱了,我方才多看了几眼。」话落,他茫然转身,忍着泪意往外快步走了出去。 猩红的双眸像一头隐忍的野兽,他喘着粗气,靠在了角落,缓缓滑落,脑海中一瞬间涌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 一边叫嚣着拉他堕入深渊,一边劝慰着让他继续往前。 可他手无寸铁,身无长物,能做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谢厌七的话语落入他的耳中,扶静青勐然抬头,猩红的眸子差点将他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就见他平地而起,急促地跑了出去。 整个院子,两人离去,谢厌七踌躇了一下,想起张不问的话,还是坐在原地,乖乖等着他回来。 只是从早到晚,乌山的天火都被熄灭之后,他都没有等到张不问回来。 月上梢头,他站起身来,刚想出门去寻,却瞥见了那道身影从山中烟雾中走来,亦步亦趋,身形踉跄。 第50页 谢厌七一步上前,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用上了骎骎步。 「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张不问的身子却忽然往一侧倒去,谢厌七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住,唿吸勐然一窒。 夜色的云雾伴随着水感而来,冰凉的夜风扑面,怀中人像是瘦的没了形状,他喉咙一瞬哽咽,双手却不知如何放。 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触碰,才知晓他浑身冰冷,湿冷的像是刚从湖里出来。 「你去哪儿了?」 无人回他。 他却仍在呢喃,「你的身上,有太多故事了,我想知晓,却无从下手。」 「张不问,如果可以的话,能与我说说你的往事吗?」 第027章 卜卦 邢无悔被送到马车上时, 扶静青没来。 张不问浑身冰冷,躺在床榻上,谢厌七几乎贴身伺候, 可腰间他在木城为他雕刻的木剑,却在此刻铮铮作响。 他多看了几眼, 却没拿下来查看。 只是在餵完张不问水之后,才走到院子里将它拿出来,「你怎么了……哎?」话还没问出口,就看到木剑一瞬间飞了出去,他人呆了一下,脚下生风地追了出去。 木剑一路往前,在乌山之中穿梭,速度之快,像是要带他去往哪里, 可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只凭藉不远不近的距离,用骎骎步勉强跟上。 月华之下,木剑终于停了下来, 谢厌七脚步一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而它直立于半空之中。 「你要我握住你吗?」谢厌七问。 木剑没有回答,只是停在半空中,他迟疑了一下, 还是伸出手握了上去, 顷刻间,乌山的黑暗被一道光芒覆盖, 月华像是被它吸引,银辉倾斜而下,如流光翡翠,天上之河水从剑身包裹着剑身,一步一步往谢厌七的手臂缠绕蔓延,他感受到温暖的光芒照亮他,剑身由木变成虚幻透明,紧接着化成一道光,隐没在他的手腕。 谢厌七被吓了一跳,赶忙撩起袖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道红色的游图案在手指上方,自手背往指尖蔓延,龙尾在后,龙头在前。 他疑惑不已,刚想抚摸,却感受到眉心传来灼烧感,仓惶抬头,他感受到目光如同放射出去一般,看到了远方,如若面前无东西阻挡,他觉得自己能目视千里。 摸了摸眉心,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之处,只知道除了木剑的消失,指尖出现的游龙,以及额头的灼烧之外,他的脑袋中,好像还开闢了一块新大陆,那里除了半空中漂浮的一本书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这是什么?」 他想操控意识去触摸,却发现根本碰不到,月华之河已经不在,谢厌七茫然地看着周遭,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摸了摸眉心,迟疑地往回走。 好在这里与院子相隔不远,很快就能走回去,可还没等他到家,远远地就看到门打开着,谢厌七唿吸一滞,几步上前,却突然发现张不问搀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身形微微佝偻,单薄无力,他轻咳一声,像是看到了他,缓慢抬头。 却在抬头的那一刻,瞳孔逐渐放大,急促地往下走来,身子踉踉跄跄,谢厌七愣了一下,伸出手想扶住他,他却眸子紧盯着他的脸,最终伸手,落在了他的眉心。 「这颗红痣,是何时出现的?」 「红痣?」 谢厌七满脸茫然,抚上了眉心,「哪里有红痣?」 张不问眸光闪烁,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那眼神炙热,又带着仇恨,像是要将他看穿个彻底。 谢厌七抚摸的手勐地一顿,脑海中悬在半空的那本书,在顷刻间落地,重重砸下。 「你,现在!立刻!将红痣除掉!」 张不问死死盯着他,苍白的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双眸的尽头,却布满了猩红,他就这么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冰冷坚决的话语。 谢厌七心里勐然一个咯噔。 他从未见过张不问这般模样,就像是某个他唯一珍爱的东西,被人做成了仿品,他在看到这个仿品时,忍不住忆起之前的所有,却勐然发现,仿品依旧是仿品。 他的双手突然不知道放在哪儿,只是安抚般呢喃,「好,我将他除掉,你伤未痊癒,先回房些着。」 「不必。」 张不问凝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伸手,从自己的布袋中拿出了一柄匕首,「我亲自来。」 「什……什么?」 直到看到那匕首于前方步步朝他靠近,他才知晓,张不问所言,并不是与他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帮』他除掉这颗红痣。 可如何除掉,手段显而易见。 「别动,不会痛的。」张不问低声道。 谢厌七摇头,一步步往后退,眼中都是不可思议,「张不问,你看清楚,我是谁?!」 男人并未因他的话语停下,依旧往前,匕首如吐着舌的毒蛇,一下一下的彰显着它的歹毒,只要动作往下,就会将他吞噬殆尽。 「张不问,不要……」 谢厌七想挣脱甚至将他推倒离开,可是双手刚抬,他却发现,他做不到。 或许潜在意识中,他早已对他下不了手,他甚至已经告诉自己,这个世上,唯一不对伤害他的,只会是张不问。 可如今种种,却将他心底的唯一一线希望打破。 第51页 男人却依旧往前,看到他试图反抗的动作,双眸勐然一横,声音乍响:「停下来!」 谢厌七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高高抛起又狠狠砸下,他最终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忤逆不了他。 匕首从视野正前方狠狠刺来,谢厌七看着张不问兇狠的面容,大叫出声…… 「啊——」 头顶的纹幔映入眼帘,谢厌七一瞬间惊坐了起来,伸手摸上了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有个小小的凸起,他踉跄下床,跑到了铜镜面前,却看到那颗红痣完好无损。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瘦长的身子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待看清面容后,谢厌七吓得躲到了床榻上,拿着被褥紧紧护住自己,心生警惕。 张不问懒洋洋地掀起眸子,定睛朝他多看了几眼,「醒了就来吃东西,吃完下山了,该回火城夺五城令了。」 见他这般无事发生,谢厌七瞳孔紧缩,却依旧一动不动,为何他能装的这般不知情,明明前一刻,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做噩梦了?」 男人触及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啧啧拂袖,「夜晚去山上的孩子,做噩梦也是正常的。」 谢厌七愣了一下,仍旧警惕地盯着他,眸中带着一丝惶恐,看到他上前一步,他整个人也往后缩了一步。 「嗯,让我猜猜,莫非你这个噩梦,是关于我的?」 张不问轻笑一声,像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厌七回过了神,却仍有些恍惚,「噩梦?」所以,之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这的确是噩,可真的是梦吗? 「张不问,我睡了多久?」 「一晚。」 「你从哪儿见到我的?」 「醒来没看见你,便出去找了找,谁知更深露重的你竟然睡在山里,若不是我去的早,你恐怕已经冻死了。」 谢厌七唿吸一滞,低头沉思起来。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走回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抬头,指着自己的眉心,「这颗红痣是突然出现的,你说要不要将它除掉?」 周遭突然陷入了沉寂,谢厌七屏住唿吸,面上平静,可心里却已经紧张的不安宁,他目光灼灼,盯着张不问,似是期待他的回答,又害怕他的回答。 喉咙慌乱地上下滚动,他终于听到了回答。 「留着吧,挺好看的。」 「……」 谢厌七瞪大了双眼,眼底的阴霾在顷刻间褪去,染上了几分明亮的光,他有些不太确定地看向他,又问道,「你说什么?」 张不问拂了拂袖,转身往外走,谢厌七却依旧听到了他的回答。 「留着吧,很好看。」 少年雀跃地几乎从床榻上蹦起来,他叉着腰唿出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浊气被瞬间化开,果然是他想多了,之前的一切,都是噩梦,都是他昏迷中做的噩梦,梦里的张不问,与现实中的他,没有半分关系。 难怪啊难怪,他会觉得那个张不问变得如此陌生,甚至都没有任何他认识的模样。 他一步跨下床,鞋都没穿,就端着那碗冒着热气腾腾的粥喝了起来,两口下肚,他立刻穿上鞋,兴沖沖地披上外袍跑了出去。 却在出门的前一刻,瞥见了自己指尖的游龙,他愣了一下,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打开门,小院内,张不问正拿着水壶浇花,篱笆上的藤像是在一夜之间开了花,男人听到声音,微微侧身抬头,温和地朝他笑,「走吧,该下山了。」 极少见地,谢厌七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如沐春风感,和煦的风吹死了他的衣角,他扬着手,眸中映照着他的模样。 「好,下山。」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现在的心思,只知道眼前笔直的背影,像是给了他安心的条件,让他能够义无反顾地跟在他身后。 「张不问,你替我算一卦好不好?」 「你想算什么?」 「算……」他斟酌了一下,一句话在他喉咙滚了一圈,又被替换成另外的一句话,「算一下,我能不能拿到火城令?」 「可以。」张不问甚至没用任何东西。 谢厌七立刻抱住了他的手臂,「你是不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这么说的,你连铜钱都没拿出来,要不重新再算一遍?」 张不问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暼向了他的手臂,谢厌七悻悻眨眼,松开了手,哀求道,「求你了……」 张不问盯着他一瞬,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敛眉,从袋子里拿出了几颗铜钱,于风中往上抛落,他神色不变地盯着铜钱,谢厌七却垂眸,看着他。 铜钱落下,平稳在他掌心。 张不问拨弄了一下,「问的可是火城令?」 谢厌七没答,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不是。 掌管世间万物的神啊,我想问的是,在他心中,我是重要的吗? 张不问道:「能!」 谢厌七眉头舒展:我是。 第028章 赠梅 城主府内, 扶静青正举杯一下接着一下饮,掌心之物不知是茶还酒。 「圣女不过是养伤,你也别这般伤怀。」谢厌七上前, 将他手中的壶夺了过去,轻嗅了一下, 是酒。 他扬了扬,「茶壶装酒?」 扶静青几乎整个人瘫在榻上,懒洋洋地掀起眸子看他,「你们怎么没一起去?」 第52页 谢厌七摊手,「我要火城令啊,你知道的。话说,你们火城的令主争霸还要多久?」 门口的风忽然吹进来几缕,凉嗖嗖地,扶静青迟疑了一下, 从榻上慢慢地走了下来,晃悠着身体往一处走去。 谢厌七满目狐疑。 张不问却是神色淡淡,甚至都没看他。 翻箱倒柜的声音传了过来,谢厌七懒洋洋地靠在一侧,刚想问什么, 就见到发出声音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他将一块东西往谢厌七怀里丢来。 「喏,还要什么令主争霸, 我这就有一块,送你了。」 待看清上面的图案后,谢厌七震惊地看向了他, 与此同时, 张不问也缓慢抬头,与他对视。 「真是火城令。」 「这还能有假?」扶静青夺走他手中的茶壶继续喝酒, 掀起了眼皮,语气颓然,「这火城我是走不出去了,你们替我出去看看。」 谢厌七不语,张不问却问了。 「如此年轻,就这般萧条?」 扶静青没睁眼,自顾自言说,「那又如何,这世间早已没有我想要看的地方,想要见的人,无人懂我……」 坐在桌前的男人抿了抿唇,缓慢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走去,随着身子远去,余下的两人,都听到了他留下的声音。 「凡世过往云烟,珍惜当下,方能窥见未来。」 他嗓音算不上太过于悲伤,反而平平淡淡,像是诉说着曾经的一件往事,可偏偏是这样的声音,却能深入人心,以另外的角度来劝慰,虽效果并不显着。 见扶静青没动,谢厌七朝他道了谢,抱拳道,「多谢扶兄相助,今后若是想通了,就来十四州找我,若是想不到,我兴许已经到了十二京。至于那儿,你能不能上去,可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两人,扶静青的手紧紧握住茶壶,止不住地发抖,沉默了很久,他高高举起手中困扰自己多年的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碎裂声传遍整个城主府,他蓦然抬头,坚决看向了门外。 邢无悔,等我! 从城主府出来,扶静青送了他们两匹骏马,或是心血来潮,又或是已经走了出来,谢厌七与张不问坦然接下,翻身上马而去。 即便他为什么所困,可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拿火城令。 「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水城。」 水城四季为冬,冰封十里,初入者即便穿着狐裘,却依然瑟瑟发抖,于水城之外,有一处湖面,那湖上有一白衣男子身着白色底衣,透色纱袍,头戴玉冠,左右两侧自然垂落下来两缕青丝,随着他的舞蹈,随风摇曳。 周围没有任何琴音,他口中呢喃着一首曲子,闭目围着冰湖跳舞,一圈一圈,又是一圈,城墙之上,士兵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看他跳了起来。 只是这舞蹈柔和中带着诡异,他只看了几眼,就开始靠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悽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城墙的士兵被吓醒了,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看去,冰湖旁已经没有跳舞男子的身影,只剩下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牵着马,围着一处地方好奇地盯着看。 士兵不明所以,换了个角度去看,却在下一刻陡然瞪大双眼,踉跄着后退数步,敲响了周围的鼓。 鼓声中,他大喊大叫,「柳赠梅死了!!柳赠梅死了!!快来人啊。」 话音落下,他下了城墙,刚想将尸体前的两人控制住,却发现其中一人拿出一张符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拉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腕,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士兵:「……」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见鬼了?」 还是修行者入侵水城了? 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走,冰天雪地中,寒冷的暗夜之下,冰湖的表面已经融化成水,柳赠梅平躺在湖面,嘴角带着笑容身下,散出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湖…… 再有人来时,甚至冰湖之外的冰面上,都被血染的极为鲜红。 水城城主顶着两只乌青眼快步赶了过来,原本困意十足的眼睛,在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鲜红之后,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啊啊啊啊!脏了脏了,快把他拖出来,我的湖都脏了!!」 士兵争先恐后上前,用一根木棍将柳赠梅的尸体扒拉过来,见到他人都死了,白皙的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时,忍不住身体都瑟缩了一下。 水城城主绝望地盯着满湖的鲜血,没好气地瞪了死透了的柳赠梅好几眼,捏着鼻子恨铁不成钢。 「死也不知道死远点,竟弄脏了我的湖」。 士兵立刻点头哈腰的劝说起来。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人支了个热茶摊,两人正襟危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神色古怪地盯着那边。 其中一人似耳力极好,听到城主的话,不禁反驳起来,「难道不是人命关天吗,为何身为一城之主,却只怜惜他那面湖。」 对面之人并未回他,只是掀起眼眸,将湖边的人一一扫过,视线要落在躺在地上的柳赠梅时,却突然被端着小吃上来的小二挡住了。 「客官你是外地来的吧,水城城主的规矩,你们恐怕没听说过。」 少年一下来了乐趣,「怎么说?我们是外地来的,确实没听过水城城主的规矩。求大哥多说说。」 第53页 小二啧啧称奇,在他们面前坐下了。 「要说这水城城主,最为明显的,就是他是个没根的!」 这话一出,他面前的少年张大了嘴,「他……他是太监?太监也能做城主吗?水城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何止啊。」 小二自顾自地磕起了瓜子花生仁,喝了一杯茶之后,又继续说了起来,「他还娶了两个娘子,纳了三十个小妾。」 「???!!!」 少年更惊讶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小二神秘地笑了笑,忽然站起身来,朝掌柜那边走了过去,停了一瞬,再出来时,手上多了几颗药丸。 「水城城主命里无根,就是吃了我这个药。」说完,他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试图将那药丸往他手里送,嘴里还信誓旦旦,「只要吃了这个,无论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会直接爱上你的。」 少年瞪圆了双眼,「这么厉害?怎么爱上我?」 小二突然一愣,对上了他清澈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倒吸了一口气,摸了摸下巴还想继续说什么,少年对面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凉嗖嗖地瞥了他一眼,小二感觉嵴背一瞬间发凉,悻悻地将自己的药丸收回。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不卖了,我不卖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依旧不明所以的朝他挥手,「怎么突然就不卖了?我可以买的,我有钱。但别人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啊?」 对面的男人扶了扶额,嘆了口气,「笨死了。」 谢厌七摸了摸头,「什么意思啊?我怎么突然就笨起来了?」 他几步追上了已经出去的张不问,拉着他的手好奇地问,「你知道那药丸是干嘛的?」 张不问看着前面,一本正经。 「生孩子的,会让你一个男人有孕!」 「有孕?」他突然笑了起来,「只要能生孩子,男人有孕女人有孕不都一样吗?」 张不问没再理他,反而朝城门口走了过去,去城门口,却途径冰湖的方向,水城城主依旧很烦,叉着腰在原地转圈圈,甚至还时不时对士兵说上几天。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他都看不好?」 「柳赠梅要死也不死远点!真是晦气。」 不知为何,谢厌七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已死的男人。 「他真可怜。」他呢喃了一句,无人理他。 本以为张不问有心悲悯世间人,却发现他目不斜视地往水城城门走了进去,甚至没有看戏的心。 「张不问,等等我,走这么快做什么?」 少年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了他的怀里,张不问停住两步,直直地看着眼前人,谢厌七疑惑抬头,揉着鼻子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了过去。 「怎么了……」 「他他他???!!!」 话还没说完,他就同样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盯着眼前人。 水城内侧与外侧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满地冰封,有雪花从天空飘落,有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角,水城的村民各个都穿着袄子与棉裘衣裳,每个色的脖子以下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张茫然好奇精緻白皙的脸蛋,像雪地里成精的雪娃娃。 而他们身前,同样站着一个穿着柔软毛茸茸大袄的男人,身形颀长,几乎与张不问一样高,眼神细长往上,没有任何算计,却多了几分狡黠与狐狸的灵动之感。 谢厌七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向了他们的身后,冰湖上,已经被打捞起的柳赠梅。 眼前的男人,俨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与张不问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出话来,反倒是谢厌七颇为惊讶,不可思议地上前一步,围着他走了好几圈,才不太确定地问道: 「你……柳赠梅活了?」 第029章 晕倒 柳赠梅没活。 可眼前人, 却让谢厌七好奇地看了又看,可无论怎么看,也与那躺在湖面上的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在下柳拂, 不巧,正是柳赠梅的哥哥。」 男人当真是如名字一般, 说话间带着柔意,脖颈围着毛绒绒的动物皮毛,只露出那一张面带微笑的脸,声音如沐春风,落在耳畔,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 只是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张不问。 谢厌七在一侧坐下,打量着这座府邸,庭院并不宽阔, 可若是想约几个小友,也不算拥挤,庭院右侧,有一面湖,四季为冬的水城中, 这个庭院如满面梨花开,白的晃眼, 而那湖,也显然被冰封住了。 冷意直冲眉梢,谢厌七缩了缩脖子, 捕捉到了柳拂轻轻扫过他眉眼的目光。 他眉头一皱, 向后仰了仰。 「你为何那般看我?」 柳拂轻笑,举杯的动作牵扯到宽大的袖袍, 另一只手指尖微蜷,撩至后面些,举手投足都是尊贵仪态,这不禁让谢厌七联想到了金城中的皇宫贵族。 「只是觉得小公子神似故人。」 谢厌七看到,张不问的手停了一下,他的心中忽然一个咯噔,一些话在唇舌滚了两圈,却没说出口,无所谓地耸肩。 「谁啊?我认识吗?说不定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柳拂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反驳:「不可能。」 放下茶杯,他坦然看向张不问。 第54页 「此番来水城,为何不提前告知。」 「来的着急,便未告知。」 柳拂笑了笑,「是来的着急,还是根本不想告诉我?」 张不问抿唇,脸上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尴尬,「我不知你在水城。」 「哦?」柳拂与他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对于他一本正经的解释丝毫不信,「你若是不知,这天底下,便没有人知晓了。」 「不敢当。」 谢厌七撑着下颌,听他们在打哑谜。 虽说不知他们为何早就相识,但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骗子一路走来人脉广阔,会认识也不奇怪。 「所为何事?」柳拂也不再为难他。 张不问朝谢厌七这边扬了扬头,「为他。」 谢厌七心底像是一瞬间绽放了一朵花,挺起胸膛越发的自信起来,人也坐的格外笔直。 柳拂像是在他眉心的红痣凝了一瞬,笑道,「他是你何人?」 只差摇尾巴动耳朵的少年屏住唿吸,似乎很期待这个回答。 张不问淡声,「随手救下的小可怜。」 随着他的话,谢厌七配合地泛着星星眼,柳拂嘴角罕见地抽动了一下。 柳拂毫不客气地嗤了一句,「狼狈为奸。」 「为他作甚?」 张不问抬眸,「水城令。」 男人的眸子颤了一下,有些疑惑和不解,「你要带他去十四州?」 「嗯,应该是我带。」 周遭忽然变得万籁俱寂,谢厌七小心地瞥了两人的神色一眼,却发现生气的,是才见了一次面的柳拂,他抿着唇,良久,像是被气笑了,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张不问。 「你果真……」 「果真!」 张不问打断他,站了起来,冷风吹起了他单薄的衣袍,更衬得那嵴背格外笔直。 「水城令就交给你了,还有我之前放你这的引生功秘籍,也一併交给我。」 柳拂当即就站了起来,和煦的脸上略带恼怒,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生硬道,「行……」 「对了。」张不问微笑看他。 柳拂:「又怎么了?」 男人微微一笑,「来麻烦了,要辛苦你救我们一下。」话音落下,门口就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柳拂脸色微变,院门涌进不少的人,各个都是衙门的衙役。在对比画像后,果断将张不问与谢厌七带走。 「大人有令,捉拿杀死柳赠梅的兇手!」 柳拂一愣,「谁杀的我弟弟,我还不知道吗,他们一直与我在一起,如何杀他?」 衙役顿时脸色难看,但依旧不依不饶道,「柳公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有不服,可与刘大人一同商议,带走!」 「我们该怎么办?」谢厌七耳力不错,只听到了少年传来的衙役声音,私底下商讨着怎么处理他们。 「既然是大人说的,那就先带回去。」 「柳公子好歹也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厌七偏头,看向了张不问,给他使了个眼色,后者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似乎在说:遇事不用慌,有他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厌七也没在担心起来,反而惬意地走在衙役中间,从柳拂的庭院出去,好奇地看着水城的街道。 这是他第一次来水城。 俨然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随便走几步留下的脚印,都很快会被空中飘落的雪花覆盖,消失不见。 让他奇怪的是,明明这里这么冷,每个人都穿的极为暖和,为何就他和张不问感觉不到冷,似乎到了木城一般和煦温风。 「张不问,为何我一点也不冷?」 「我们刚从火城出来,身上必带些余热,况且在乌山时,邢无悔餵了你一颗丹药,那丹药极为罕见,能通耳目,暖人身。」 谢厌七越听眼睛越亮,难怪,他发现自己的目视千里耳听八方,竟是它的功劳。 「你不早些告诉我!我应该谢谢她的。」 张不问道:「无妨,你谢我也一样,那丹药本就是我的。」 谢厌七懵了。 随即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笑的格外好奇,「你还有什么宝贝吗,我想买点傍身……以备不时之需。」 张不问偏头看他,一字一句:「没有!」 随即又道,「你现在,去给我买一件袄子……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气息化雾吞吐而出,飘在了半空中很快被消散。 「你冷吗!」谢厌七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却发现他的身上冷若冰霜,几乎是一根冰稜子,很快,就连长睫上,都挂着冰霜雪花,一头青丝被覆盖成雪白。 「停下,我还有点事!」 「大胆!畏罪出逃必处以大刑!」衙役们瞬间将他围住,不让他出去。 谢厌七急了,「他都要被冻死了,我只是去给他买件袄子。」 衙役们见状,看了张不问一眼,单薄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脸色惨白,头顶的雪花几乎将他全部覆盖。 心里不禁生出狐疑,就算是外地来的人,也不可能会这么快挨冻,他莫不是装的? 「不准去,大人让你去你才能去。」 谢厌七眉头一横,「去你的鸟大人,小爷我今天还真就去买了!」话落,身形化影,在他们的缝隙中穿梭,快如闪电,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55页 衙役们惊慌失措,刚出手就发现人已经到了很远的街道,各个不明所以。 张不问扯着唇苍白的笑了笑,下一刻,单薄的身影倒在了地上。「哎哎哎?怎么回事,就这么倒下了?」衙役们吓得不行,背着他就往衙门跑去。 等谢厌七拎着袄子气喘吁吁回来时候,却发现早已经没了他们的身影,恼怒一下子占据了自己的脑子,地上的痕迹已经被抹去,他随便揪了个人就问了起来。 最终在一个小孩儿的口得知,那行人去了衙门。谢厌七松了口气,这才快速往衙门赶去。 门口的衙役看到自投罗网的谢厌七,不禁摸了摸脑袋,「你不是跑了吗?」 谢厌七:「说了只去买袄子,就是去买袄子,我还会回来的。」衙役们面面相觑,目送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还真有赶回来送死的人…… 「张不问!张不问在哪儿!」 大声的喧譁闯入衙门,一些衙役闻声而来,一见是他,不禁拿着棍棒就沖了出来,「你你你,还来做什么?」 谢厌七没看他们,「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在哪儿?」 「他刚刚昏迷了,这会儿已经丢去地牢了。」 谢厌七眉头狠狠一皱,「你!送我去地牢。」 衙役:「?」 「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好!」衙役吞咽了一下口水,看他的气势,还以为是来闹事的呢,原来是来坐牢的…… 从雪地通往地牢,门口的冰棱挂在上方,像一根根尖锐的兇器,地牢一共有六扇门,第六扇门打开后,才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在最尽头的潮湿处,谢厌七看到了蜷缩在湿草地上的张不问,他紧闭双目,眉头紧皱,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张不问!」他惊唿一声,一脚踢开门跑了进去,将手中的袄子盖在他的身上,将他包裹住,留下身后的衙役面面相觑。 刚才没看错的话,这小公子是一脚踹开的牢房门? 几人不争气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紧接着默默拿来一把新锁将他们锁上,临走前,还被谢厌七叫住了,「送点吃的过来。」 没人理他,谢厌七也没在意,只是焦急地看着张不问。 他疑惑的是,为何他向来神通广大,怎么会出现让自己受冻这种事,他的身上稀奇古玩不少,可能够让自己不受冻的符咒与丹药都没有吗? 谢厌七喉咙微微哽咽,袄子盖在他的身上,下面的身躯仍旧在颤抖,他抿了抿唇,伸出双手就着暖和的袄子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在他们头顶,有一扇不大的窗户,窗户被木从中间截断,只依稀有一道不亮的光从外面穿透进来,撒在了他的脚边。 湿润的地面上,唯有这块地方是干净的。 谢厌七将张不问抱在怀里,用自己灼热的身体去暖他,透过袄子,一层层递进传输…… 他忽然有点贪恋这种温存,可他觉得这是很可怕的想法,唇角扬起一抹微笑,他轻轻抬手,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没事了张不问,暖和了……」 怀中人安稳了下来,嘴里不自觉的呢喃,「你来了……」 「你一个人还是照顾不了自己,幸亏有……」 「谢柘。」 「……」 第030章 虚颜 月光照射进来时, 衙役送来了一些吃食,冷冰冰的饭菜,干的发硬的馒头, 不禁让谢厌七拧紧了眉头。 他将依旧昏迷不醒地张不问轻柔地放在干净的一侧,从金袋中拿出一锭银子, 将最近的官差叫了过来。 「准备点好的饭菜,够了吗?」 官差看到银子吓了一跳,忙不迭接了过去,接前谄媚笑,接过之后本想变脸,却在触及到谢厌七冰冷的目光后愣了一下,点着头立刻去准备了。 他走回去,眸色担忧地看着张不问,他面色苍白, 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身体倒是暖和了不少,就是一直不醒,嘴里还说着胡话。 霜雪带着一阵寒风从窗口缓缓飘了进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谢厌七只迟疑了一瞬,便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搓了搓手, 让自己暖和点,这才一步步朝张不问走了过去,停在他的正前方, 将他的身体摆正, 身子微微倾斜,他才发现他似乎更瘦了, 瘦的他十七岁的身体站在这儿都能将他挡的严严实实,不会被后面的人看到一分一毫。 他的喉咙上下滑动,身体莫名一些燥热。 就好像待在火城时,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热,额头升起一层薄汗,他舔了舔唇,周遭一下子静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的扑通声。 一下一下。 扑通扑通。 在身体紧绷良久之后,他终于卸下一口气,紧张地伸出手来,朝张不问的襦领伸了过去,他此刻外面套着一件柔软的袄子,里面还是他平日里穿的单薄长袍,于领口往下,是密密麻麻的盘扣。 他曾问过他为何只穿这种衣裳,他只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宽敞舒服。」 如今他觉得,可以加上一条「方便。」 至于方便做什么…… 谢厌七的脸微微泛着红,喉结滑动的同时,指尖已经将那盘扣打开了三颗,鲜明的锁骨映入眼帘,他眸子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最终缓慢移开,看向其他地方。 脖子并没有受伤,那就只有其他地方了。 第56页 他将他身前的盘扣重新扣好,又往他腰间伸出了手,只是这次刚伸出去,就被一只手牢牢的握住,阻止了他后面的行为。 嘶哑的声音略带一丝疑惑,是那熟悉的嗓子,「谢厌七,你想做什么?」 少年勐然抬头,脸瞬间爆红,他仓惶抽回了手,「那什么……你听我解释。」张不问慢吞吞地阖了阖双眸,吃力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同时也意识到了身上毛绒绒的袄子,不禁笑了笑。 「我知道,你想看我哪儿受伤了。」 谢厌七如释重负,「对!」他抹了一把虚汗,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我没受伤。」张不问让自己躺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依旧带着虚弱。「我只是天生体弱,你知道的,我说两句话就会喘,能活多久就是多久了。」 谢厌七撇了撇嘴,「你可不能死啊,我还没报仇呢,我还没成为修士呢,你人脉这么广,你死了我也肯定会死了,你忍心看我也死不瞑目吗!」 张不问抬眸看他,不像在开玩笑,「忍心。」 谢厌七:「……」 话语戛然而止,下一刻,他伸手作势锤他的胸口,贱兮兮道,「你好狠心。」 张不问扯着唇,被他的动作逗乐了。 「咳……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身后一阵干咳,谢厌七仓惶转身,惊恐地盯着站在牢房外的柳拂,张了张嘴欲解释什么,却发现他熟练地打开牢房锁,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少年狐疑地看了他身后一眼。 等会儿,他怎么开的?好像用的玉簪? 「别惊讶,能在水城立足这么久,没有一丝手段,也混不下去。」 谢厌七:「学的这个勾当?」 柳拂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这是正经行当。」他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东西丢在了张不问怀里。 是一个小瓷瓶。 张不问还没说话,谢厌七就立刻上前夺了过去,警惕道,「这是什么?」他打开看了看,只看到一颗丹药,拧眉道,「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都给他吃,说不定他还真就吃了。」 柳拂双手环在胸前,饶有趣味地挑眉看他,随即啧啧称奇,对张不问仰头,「这次收的,倒不是白眼狼。」 谢厌七动作一顿。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上次王无醉在木城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看向张不问,心中的猜忌更加明显,迎着他坦然的目光,将丹药重新送到了他手中,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 想来,只是张不问很久之前收过一个徒弟,最后成了白眼狼背叛他了。 还真是可耻! 张不问这次收了他就幸福了,他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 想到这儿,他沾沾自喜地揣着手,看着张不问什么也不问,将那丹药吃了下去。 柳拂挑眉,「就知道你会信我。」 张不问笑了笑:「不信也不行了,人都要死了。」 这话一出,收到了柳拂更严重的嗤笑,「怎么会,王八死了你都不会死。」说完,他摆了摆手,「我先出去了,你们的事我已经跟李大仁讲清楚了,要是还想在牢房腻歪一下,我也不勉强的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腻歪…… 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谢厌七小心瞥了张不问一眼,怕他生气,却发现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整理着自己的袖子,正支撑着身体要站起来。 他瞬间就笑不出来了,谢厌七不开心了,这个人为何能这么淡然,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在看到他踉跄的向一旁倒下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使用骎骎步沖了过去,稳稳将他扶住。 「小心。」他慌乱道。 「无碍。」张不问轻道,他想独立行走,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力气,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柳赠梅,真有你的。」 谢厌七不明所以,看向四周,「柳赠梅在哪儿?」 「……」 无人回他,他顿觉嵴背发凉,毛骨悚然,扶着男人的同时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话说张不问,你不会能够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东西吧?」 比如说……鬼啊什么的。 「看不到。」张不问说着,一步一步往外走了起来,他伸手,掸了掸领口不存在的尘土,敛眉往外走。 两人到了牢房外面才发现,哪有柳拂所说的已经说好了,明明是他强行带他们出去的。 同情地扫了被绑在柱子上被塞了嘴又不能动弹的两人一眼,谢厌七毫不客气地带着张不问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重见光日的时候,谢厌七深深吸了一口气,吸了满身的冷气,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水城是真冷啊。」 「四季为冬,也是正常。」张不问说着,将身后的袄子给拿了下来,谢厌七错愕上前,「你这是做什么,不冷吗?」 张不问摇头,「方才吃了丹药,如今已经不冷了。」 「那丹药这么神奇?」 「他秘制的,仅在水城适用,还不错。」 谢厌七皱眉,「那他之前为何不给你。」还让你平白受这么一遭,后面这句他没说出口,他怕张不问觉得他争风吃醋。 「嗯……许是忘了。他那个人,向来如此。」 男人低头,将袄子还给了他,谢厌七抱着袄子,眼底多了几分异样,他装作无事发生地站在他的身侧,不经意问道,「你和柳拂认识多久了?」 第57页 他们的熟悉程度,他甚至不敢说任何分歧的话。 张不问拂了拂袖,懒洋洋地往前走着,「不太记得了。」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景,「只知道很久了。」 谢厌七抿着唇,没有回他。他觉得胸口有些化不开的浊气,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他应该是生张不问的气了,他决定半刻钟不理他。 谁知刚决定好,走的好好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让他撞了个正着,男人的头髮本就只是被一根木簪盘了一半,如今被他一撞,木簪掉在了地上,余下的一半均数落了下来。 谢厌七面带歉意地将木簪递了过去,却在见到眼前人时愣了一下。 还是那双眉眼,还是那个人,可那张脸,却有细微的变化,他的瞳孔逐渐放大,死死盯着眼前人,颀长的身影,消瘦的身形,单薄的背嵴,他微微侧着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即扬唇,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头顶的日头依旧存在,可雪花的落下似乎愈发急促,就着一些霜花,于冷风中吹散,从他的青丝滚落眉眼,又至长睫,最终,落在了他微笑的唇上。 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谢厌七心脏漏了半拍,盯着他微张的唇瓣,他甚至觉得,这个人喊出来的名字,或许是另一个,不是他谢厌七。 那个让他心中排斥,又忍不住想要多去了解的那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谢柘,谢柘,他叫谢柘。 可他不是谢柘,他不是谢柘。 眸光忽然变得涣散,他似已经看不清眼前人,模煳的让他心砰砰直跳,让他害怕又畏惧接下来的话语,他想要自动屏退周遭的一切声音。 可他做不到,他又贪恋他唇舌之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谢厌七,走路小心。」 谢厌七眼眸颤动了一下,涣散的视野忽然变得清晰,风霜与雪花落下的声音他并没有听到,他只听到眼前人说的这句话。 木簪被他拿了过去,利落地将头髮随意盘好之后,张不问脸上的笑容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陡然转身,拧眉盯着他。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谢厌七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第031章 蛇妖 「还能看到什么?自然是都看到了。」 柳拂懒洋洋地揣着手走过来, 打破了这份僵持的寂静,谢厌七如释重负,却略带心虚, 眸子闪烁些许,他指着木簪, 朝眸色颇为晦暗的张不问道。 「这东西,能改头换面?」 张不问没答,柳拂却走了过去,伸手试图将那木簪再次拿下,却被前者用眼神警告了。 手悻悻收了回去,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帮忙解释起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说话这么欠揍, 肯定之前就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行走江湖,当然要改头换面,这簪子上有秘法,带上后能隐藏他的真容, 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是这样。」谢厌七恍然大悟。 他看向他,「对不起, 张不问,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敛眉,脸上看不出喜怒。 谢厌七巴巴站在原地, 自责万分, 一时间也不敢多说什么。 柳拂却放肆笑出了声,埋怨道, 「你这人,还把小孩吓成这样了。」 他上前一步,熟络地停在谢厌七身侧,以明显能够被别人听到的声音嘟哝,「你说说,他这张脸,是这样好看,还是那秘术之后的好看?」 寒风吹起了张不问的衣角,谢厌七看到,他身子侧了侧,朝他看了过来。 只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 谢厌七凝眸,轻声道:「都好看。」 柳拂「哈」了一声,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这眼睛莫不是废了?你看看他如今这模样能看吗?长的和鞋拔子似的,也就那眼睛能看。」 谢厌七抿唇,没有回答。 对比之下,的确是秘术之后的容貌更好看,可于他而言,此刻的这张脸,才是他认识的张不问。 第一次见他时,他就长这样。 他喜欢看他微笑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看透他。 霜雪摇摇晃晃落下,柳拂目光扫过两人,上前来搭住了谢厌七的肩膀,「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古怪,所以木簪之事,万不可与其他人说。」 谢厌七立刻点头,「我不会说。」 柳拂欣慰仰头,「好小子!」 目光所致,张不问已然慢吞吞地往前走,隔了一段距离,谢厌七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他是不是受伤了?」 柳拂:「受了!」 唿吸陡然一滞,他停下了脚步,又很快皱起了眉,「可我为何找不到他的伤口?」 「原来在牢房时,你是在找他的伤口。」 「不然呢?」 柳拂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这个的话,我觉得需要你自己去问他,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的事评头论足。」 不知为何,谢厌七忽想起金城时,大街小巷之中,听到关于他的事迹。 「那是以前,现在他似乎已经变了。」 柳拂一惊,明显不相信。 「怎么会,当初我不过多说一句话,就被他从五城揍到了十四州……」 这话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谢厌七都脑补不出这话背后的景象,甚至无法想像到他揍人的模样。 第58页 他喃喃笑道,「他也会揍人吗?」 柳拂摆手,「那当然——」 话还没说完,就见手下少年朝张不问跑了过去,脚步轻快,那红衣如雪地中的硃砂,于眸中绽放,冷风吹起他的一缕髮丝,摇摇晃晃落下,与张不问嵴背垂落的墨色缠绕蹉跎。 差不多身高的两人,却让他心口泛着苦涩。 将脑海中的陈年旧事抛开后。 他忽然轻轻唿出一口气,双手环胸笑了起来。 瞧着他的背影,不似从前,像是新生。 「你们倒是快活了,留我一个人在后面。张不问,你倒是说说,我弟弟是被谁杀的?李大仁那儿,总得交出一个结果来。」 柳拂几步追了上来,言语轻佻。 张不问:「先去城外看看。」 城外,冰湖处。 鲜血依旧在湖面飘荡,即便已经过去可一天一夜,柳赠梅的尸体仍然摆放在一侧,城主恨铁不成钢地指挥着其他人换水,凿开一处地方,将这污秽之水流走,又派人一个接一个的提着干净的水倒入湖中。 看到三人走过来,他只是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谢厌七不禁疑惑,为何这柳赠梅无人问津,柳拂的地位却高一些?明明是双生兄弟,长相都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却这么大。 那夜湖边的舞蹈像是暗夜游盪的精灵,他几乎与雪夜一起,可下一刻,他却死在了湖中。 无人知晓这背后的真相。 也无人关注。 至于柳拂为何要来查明真相,还是因为他们差点被当成兇手关押起来,谢厌七想不出任何的原因来。 「张不问,你觉得他是被谁杀的。」 他的身边,不缺乏像柳赠梅这般不得人重视的人,可死者为大,人们对他的尸体,却是弃之如敝履,死在这儿,都脏了这片土地。 张不问拢了拢衣袖,朝着尸体走了过去,水城冰冷,死了一天的人,看起来与刚死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人已经硬了。 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衣裳与身体,张不问收回了手,谢厌七驻足在一侧,眸光复杂地看着这具尸体,他死的时候,应当不是痛苦的,他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并不僵硬,像是对心中美好事物的期盼与追求。 水城城主嫌弃地皱眉,「你们既然想看他,那就早点找个地方埋了吧,本城主不打算管了,走走走。」 湖水换完了,鲜红的脏水顺着打通的沟渠流入远处,那里一望无际,像有更大的湖能将它融汇,城主带着他的一行人离开了,只剩下三人与这一具尸体。 柳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脸笑了笑,「果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谢厌七抬头:「他不是你弟弟吗?」 柳拂耸了耸肩,「不是。」 谢厌七眉头紧皱,他觉得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他是初练成人形的蛇妖,阴差阳错穿过忘川河,来到了水城,我来水城之前,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来水城一年后,我在冰湖捡到了他,他说他没有名字,觉得我名字好听,便说自己以后就叫柳赠梅了,又觉得我长得不错,费尽心思,做了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戴着。」 「我原本也是可怜他的,可他这行为不太讲道理,我便将他赶出去了。」 谢厌七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想怪他,可转念一想,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为何他柳拂就一定要收留蛇妖? 他点了点头,「后来呢。」 柳拂嘆了口气,「后来,他离开了我那儿,便到处流浪,最后顶着我的脸,凭藉蛇妖本体的柔软度,入了那清风馆。」 「清风馆?」这是谢厌七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 柳拂把他推开,「小孩儿别听。」 张不问抬眸:「他一定遭受了很多非人的对待,不然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厌弃。」 柳拂抿着嘴点头,「是可怜,但我也可怜了,他顶着我的脸,我的名字在外面胡作非为,有人都找上门了,还以为都是我干的呢。有一次有个恩客还想强行带走我,幸好小爷我脑子机灵,再加上有点手段,才把他们赶走。」 他得意地勾了勾唇,一副坦然模样。 谢厌七却突然沉默不语,他想怪自己多管闲事,可思绪又忍不住在脑子里盘旋,抱怨柳拂的冷血与凉薄。 好歹这也是一条人命,若是他在,必然会将他收留下来,不会让他误入歧途。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将责怪的话说出口,他知道,柳拂帮蛇妖是情分,不帮他,是本分,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选择。 他蹲下身,指尖沿着蛇妖的脸部轮廓游走了一圈,最终触摸到了一个细微的点,稍加用力,他将那张柳拂的脸撕了下来。 一张典型的蛇妖脸露了出来,细长的眉,尖锐的下颌,他猜,那紧闭的双眸之下,是一对竖瞳。 「其实他长得也挺不错的。」 他的眸子微微颤动,心中嘆息,可为何要装成柳拂的模样。 初化人形,左右不过十几载,他的身体才是十几岁孩童模样,看上去应当比谢厌七年纪还小,他的衣袍之下,只要稍加用些力气,便能看到藏在深处的痕迹。 柳拂想制止他们,「找个地方将他埋了,早早了事,也是对他的尊重……」劝告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眸子紧缩,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 第59页 谢厌七的指尖停在蛇妖颈侧,将那穿的严严实实的衣裳往一侧拨开些许,便能看到白皙的皮肤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淤青,有手指掐痕,有牙印,也有烙印,鞭痕…… 三人顿时沉默,谢厌七手有些抖,掀开了蛇妖侧面的手臂,那布料极好的衣裳之下,无数个伤痕唿之欲出。 柳拂低下了头,脸色有些难看。 张不问罕见地皱起了眉,手却已经伸入了许久未动的破旧布袋中,慢吞吞地找着什么东西。 谢厌七轻声,「所以,你明知清风馆是那种地方,却没有将他带出来?」 这话他没有朝谁说,只是语气颇为平淡,像自言自语,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责怪柳拂。 柳拂敛眉,解释道,「带过一次,那时的他,并不想出来。」 谢厌七紧抿着唇,刺痛般收回了手,倏然站起身来,他想离开一会儿,却被张不问挡住了前路。 男人修长的两指夹出一张硃砂画的符纸,他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凝眸看着谢厌七,语气温和了些,带着哄意。 「一切谜团,待看完再说。」 话落,指尖的符纸凭空而起,张不问唇瓣上下起伏,默念着什么奇怪的咒语,符咒摇摇晃晃往下,落在了蛇妖的胸口,没入其中后,一道光乍现,周遭场景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又被新的所替代。 谢厌七看着崭新的地方,逐渐瞪大了双眼。 这是…… 第032章 湖底 眼前的场景被一处陌生处代替, 阴暗的环境中,一条蛇蠕动着身躯,在月华的洗礼之下, 逐渐成形。 「这是他的回忆。」 张不问温和的声音从耳侧传来,谢厌七回过神, 看着周围的一切。 蛇妖初化人形那天,不小心被阎罗殿的一伙人打入忘川河中,忘川河有无数条通道,通道一侧,都标明了会通往哪里。 可他不识字,只随便去了一个地方。 他来到了水城。 水城四季为冬,蛇妖原本是应该冬眠的,可他既然已经化为人形,就要顺应人的生存规则。 他从一处农户家里偷了一件衣服, 最终因为太饿了,又不捨得咬人,找不到老鼠吃,便倒在了柳拂的院内。 被柳拂捡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的善良, 他躲在房中,听着别人唤他柳赠梅。 「柳赠梅, 名字真好听。」他小声地呢喃着,「我也要叫这么名字。」他眸子颤了颤,正在思考着, 却在抬头时, 瞳孔一颤。 好漂亮的一张脸! 他很喜欢! 他突然笑了起来,将那时的柳赠梅看的一脸茫然, 下一刻,只听他道,「以后,我也叫柳赠梅,你这张脸,我也要了。」 蛇妖笑起来的时候,尾巴会有些显形,柳赠梅当时看到就觉得他傻傻的,当机立断不将这个傻小子养在家里。 他本就随性惯了,所以当他说他要叫柳赠梅,用他的脸时,他也就随他去了。 可后来,他将蛇妖赶出去后,却听到了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一番打探,只听到他去了清风馆。 以防他被骗,柳拂好心想将他带回来,蛇妖却不同意,他将自己赚到的银子全部塞到了他的掌心,「你救了我,这是我用来报恩的。」 柳拂将钱推了回去,「我不缺钱,你跟我离开这。」 蛇妖摇头,「有人说,救命之恩,要用千金相还。」 柳拂:「谁跟你说的?」 蛇妖想了想,「昨天的一位恩客,所以他让我多赚点钱,都还给你!」 柳拂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将他带走,却被几个人簇拥着赶了出去,蛇妖还天真无邪地朝他挥手,「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挣钱的。」 后来,水城换了城主,柳拂被请过去做事,忙起来便忘记了蛇妖。 三人看着蛇妖的回忆中,他在清风馆所遭遇的一切,就连唿吸都轻了,有些太过于残忍,谢厌七甚至不敢继续看下去。 清风馆的人无意中得知了他是蛇妖,一些癖好特殊的人,便会让他变成半人半蛇的状态,以供玩乐,长鞭,烙铁,都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 最后一次时,他的那双竖瞳几乎涣散。 他死去的前一天,离开了清风馆。 盯着自己挣的一大袋银子,他摇摇晃晃走在街道,街上有人给他投去异样的目光,指点声不断,他这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人们眼中的异类。 他脚步踉跄地走着,身后却传来了清风馆的人追他,蛇妖回头看了一眼,眸中的疲惫显而易见,他从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朝他们丢了过去。 「我的……赎身钱!」 过后,无人再追他。 蛇妖继续往前走,周围异样的眼光越来越多,他突然调转方向,走向了乞丐堆中,随意叫了个最小的脏兮兮孩子,朝他招手。 「你,过来。」 孩子战战兢兢,但还是走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清澈,茫然地盯着他。 指腹缓慢摩挲上小孩儿的眉眼,他替他擦掉了那些污垢,随即拿出两锭银子给他,又将整个袋子都给了他。 「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小孩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破烂的衣裳,还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 蛇妖笑了笑,嘆了口气,「算了,他不会饿着自己。我食言一次,又何妨。」他站起身来,又继续往前走。 第60页 「这些钱都给你了,去买件衣裳穿。」 话落,他又停下脚步,脱下了身上的袄子,披在了小孩的身上,袄子很宽大,几乎将孩子的身体全部掩盖住。 蛇妖似如释重负,继续往前走。 他出了城门,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背上,似要盯出什么来。 「他要去哪儿?」谢厌七问。 「冰湖。」张不问答。 蛇妖蹲在冰湖前,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看了一整天,他伸手抚上脸颊,又在湖水中挥舞着手臂。 城墙之上,刚开始还有很多的人看戏,可后来,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接下来的动作,便一个个都离开了。 直到入了夜,空中再度飘起了雪花,顺着那一片最大的,城墙上的人终于看到蛇妖站起身来,他依旧着那胜雪的白,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头戴玉冠,两缕髮丝垂落在侧,他伸开手,阖上双眸,唇角带着笑,开始跳舞。 那似乎是清风馆的舞蹈,无人为他奏乐,他便自己哼唱,颀长细长的身躯,通过他舞的弧度,几乎能够看到衣袍之下那瘦到极致的身子。 湖中照出他的倒影,看不清面容,只有那道身影翩翩起舞,这个舞蹈不知是跳的什么,诡异之中又带着幽美,像是死亡前的重奏。 城墙上的人已经逐个离开,只剩日常巡守的士兵。 蛇妖一直跳到了深夜,他像是不知疲倦,一直没停,城墙上的士兵终究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而下方的蛇妖,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立在湖岸,垂眸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几乎已经不算人形的脸,在他的眼中,或许又看到了自己,只是他并未将那张脸撕下,只是伸开双手,缓缓朝湖中的倒影倾斜而下,像是要拥抱里面的自己。 唇触碰到湖面的那一刻,他阖上了双眸,巨大的水花似在恭贺这一刻,他与自己完成了亲吻。 「我爱你。」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湖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一圈接一圈的鲜血从他身下蔓延,他嘴角含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围的场景快速变化,再睁眼,他们的身前,躺着那具尸体。 柳拂紧抿着唇,脸色很难看,他一言不发上前,忽然将蛇妖的身体翻了过去,在他的后背,俨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由于之前被衣袍盖住,加之又是被平放,根本无人注意。 可打捞他上来的人,肯定看到了。 柳拂深吸了一口气,犀利地看向一侧平淡无波的冰湖,那里的水又变得格外清澈,没有一丝蛇妖存在过的痕迹。 「他的内丹不见了。」张不问拧眉道。 谢厌七错愕,「湖内有东西?」 深不见底的冰湖,没有任何动静,城主换水时,他们不在,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东西。 柳拂抬头看了一眼张不问,却在下一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往前…… 「等一下。」张不问突然叫住他。 随即伸手拉着谢厌七的手腕,将他往柳拂的方向一推,「带上他一起去。」 柳拂微抿着唇,有些看不透他的意思,想要探究一二,却最终只是收回目光,率先伸手,毫不犹豫地将懵圈中的谢厌七推入了冰湖中,趁谢厌七伸手往上爬时,跳了进去,带着他往湖底游。 谢厌七:「……」 等会儿,要不要问问他的意见再决定呢? 冰湖底下,柳拂像是知晓有什么东西存在,带着他径直往一处游去,谢厌七憋气憋的满脸通红,他扯了扯他,指着自己的嘴。 柳拂俨然一副嫌弃模样,不由分说将一颗丹药塞进了他嘴里,丹药入口,几乎是滑进喉咙,谢厌七还没来得及掐着脖子咳嗽,就发现它已经入肚了。 「……哎?」 手臂上传来极大的力道,他整个人被拽了过去,巨大的水花从周身穿过,模煳了他的视线,待看得清时,他的双脚已经能够像在陆地上一样站立。 柳拂松开了他的手。 谢厌七看着眼前的景色,瞪大了双眸。 冰面分割之上,是繁荣昌盛的水城,有百姓居住,而冰面之下,是四通八达的地下古城,一处处都由冰雪铸造而成。 城中穿梭前后爬行走路的,有妖有怪,也有人。 城中人看着两个不速之客,各个警惕不已,立刻将管事的人叫了过来,谢厌七脚下一顿,人群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位眼熟的人。 几步上前,那是一幅画像。 「这是谁?」谢厌七将那画拿到手中,眸中闪着光亮,摊前的狐妖神色古怪地盯着他,毫不留情地将画拿了回去。 「李让尘都不知道,你白活了。」 谢厌七愣了一下,疑惑看向他,「李……李让尘是谁?」他再度将那画像拿了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可这画像之上,分明就与张不问的真容长得一模一样。 摊主似乎并不想理这个突然闯入的凡人,朝他摊手,「想买就付钱,不想买就还给我。」 谢厌七紧抿着唇,胸口似有什么尘封的思绪被拉扯开,他沉默了一瞬,打开金袋子付了钱,随即盯着那画看了许久,才小心把它收好,放到了金袋中。 狐妖拿着银子美滋滋,低头却又看到了他腰间的金袋子,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第61页 谢厌七没理他,回到柳拂身边。 地下城的管事的人已经来了,柳拂阴沉的脸看不出何时发怒,他只是盯着来人,语气不善,「蛇妖的内丹。」 管事的耸了耸肩,好笑道,「这位凡人,什么内丹?我可从没见过。」 「呵……」柳拂阖眸,唇微张呵笑了一声,一道冷气肉眼可见地从他体内唿出。 谢厌七来不及惊唿出口,就觉眼皮一跳,下一刻,身旁有拳头措不及防挥了过去,直冲管事妖面门。 砰—— 巨大的冲击声刺激着耳膜,冰雪城万籁俱寂,谢厌七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柳拂那拳头上,还隐隐飘荡着冷白的雾气,从他的五指开始弥绕,紧接着包裹全身,冷意刺骨,一步步朝方才管事妖走过去。 他的身形逐渐高大,几乎要将被打在地上的管事完全遮挡覆盖,他声音冷到了极致,却依旧是那两个字。 「内丹。」 谢厌七僵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柳拂。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力量…… 第033章 消失 「给给给, 我给。」 管事妖怪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哆哆嗦嗦从怀中拿出一颗染血的东西递了过去。 柳拂身上的冷气在看到东西的一瞬消失了, 他眸子微颤,双手拿了过来, 鲜血像是能够渗透他的皮肤,那内丹摇摇晃晃,漂浮在他的掌心,紧接着朝他眉心飞了进去。 「……那是。」 「认主。」 「不算,蛇妖已经死了,那是献命。」 「……」 无人再碎碎低语,谢厌七看着柳拂的身体悬在半空,看着那内丹融入眉心却无能为力,他想伸出手制止, 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缠绕困顿。 像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再度出现,他惬意地躺在他的庭院,眨着亮晶晶的眸子,朝他笑道:「柳赠梅,名字真好听, 我的了。」 「我的内丹!!来人啊,将他们抓起来, 区区凡人,欲与天同寿?那内丹只能是我的——」 见到内丹被他融入身体,管事妖怪瞬间不乐意了, 他还想着假装给了再夺回来呢…… 话落, 城中所有妖怪都在同一时刻朝他们扑了过来,谢厌七看到柳拂仍飘在半空中, 刚想救他,他却睁开了眼。 「顾好你自己。」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下一瞬,散去的冷气从四面八方席捲而来,缠绕包裹着柳拂,他身上单薄的衣裳被化成冰棱,碎了一地,寒雾将他捧在其中,身形化作一道闪电,他一拳朝着管事妖怪在度打了过去。 管事妖怪身体在城中翻滚了几十下才停下,谢厌七躲避其他妖怪攻击的那一刻,看到他擦了擦唇角的血,得意地站起来。 「你杀不了我们,这里一旦塌了,整个水城也会消失。」 谢厌七唿吸一滞,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停在半空中看不出喜怒的柳拂,他一时间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狐妖晃着尾巴扫了过来,谢厌七使用骎骎步一瞬来到了柳拂身边,冷静地问他,「你要杀他吗?给柳赠梅报仇?」 柳拂一言不发。 只是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掌心,那里,有缓缓涌出的冷雾,光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慄,靠近便是刺骨的凉。 「不。」他道。 谢厌七双眸一颤。 柳拂缓缓朝管事妖怪抬手,双瞳从黑变蓝,五指缓慢收拢蜷缩,他呵笑了一声,伴随着冷雾吐出几个字来。 「但也差不多——」 收拢的五指在一瞬间放开,以他为中心的寒冷之气向四面八方散开,在冰雪之城的每个角落,每个活物,每个妖怪,都在这一刻僵在原地,他们走不动了。 密密麻麻的冷从脚底窜至天灵盖,狐妖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冻在原地,紧接着视野模煳,他被一块巨大的冰块裹挟其中。 所有人都冻起来了。 谢厌七错愕看向柳拂,好强大的力量……好在他在火城吃了丹药,并未受影响,但也有细微的冷感。 柳拂身形一动,再见时已到了被冰封的管事妖怪前,他冷冷盯着已成为冰棱中的人,只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弹。 「死。」 冷气从薄唇唿啸而出,眼前的冰棱顷刻间化为了虚无,消散在半空之中。 谢厌七有一瞬间的窒息,但更多地,是惊讶与错愕,他从没想过,柳拂会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是他的力量,还是蛇妖的那颗内丹? 「回了。」 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神,柳拂身形已到几里之外,朝初来时的口子游了过去。 谢厌七有一肚子的疑惑,但最终还是决定先留着,出去后问问张不问。 只是他没想到,张不问不见了。 湖岸上,谢厌七顶着湿漉漉的髮丝,挂着还在滴水的衣袍,盯着空无一物的眼前发着呆。 柳拂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件衣服穿上,神色已经恢復了原本的模样,他掀起眼眸安慰,「他没事,只是有其他事去了。」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谢厌七回头看他。 柳拂一噎。 他摸了摸脑袋,「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古怪的很,他想做什么的时候,没有人会提前知道的。」 谢厌七眼眸突然有些酸涩,「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所以离开了。」 第62页 「怎么会。」柳拂甩了甩袖往前走,「他要是觉得你是累赘,就不会嘱咐我将引生功交给你了。」 「走吧,跟我回去一趟。」 谢厌七在原地停了一瞬,他回头,再度看向平淡无波的湖面,岸上,张不问不见了,蛇妖的尸体也不见了,干干净净,毫无血迹,就好像从没有人来过。 他默默紧了紧拳头,咬着牙跟在了柳拂身后。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柳拂皱眉,「不知道。」 「他什么也没跟你说?」 「没有。」 谢厌七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他朋友吗,他连这都不告诉你!」 「……」 柳拂脚步停了下来,他侧头,眸色复杂地看向这边,「可是,你还是他徒弟呢。」 他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 「即便是这样,他不是也没告诉你。」 柳拂嘆了口气,「年轻人,别太心急,要不还得是我们这种年纪大的呢,遇事不要着急,他行事必有因果。」 「既未找到因,那就先别寻果。」 谢厌七紧抿着唇不语,他才不管什么因果,他只想要跟他一起。 但柳拂说的对,张不问想做什么,他们从来也不会提前猜到。 或许刚刚他将自己推下湖底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离开,或在乌山生灵涂炭时?又或是第一次见面时。 谢厌七摇了摇头,他不敢再胡思乱想,快步追上了柳拂,尽量让自己放松些,他终究还会见到他的。 脑海中回忆起湖底的记忆,他不禁问道,「你是修行者?」 柳拂摇头,「怎么会,我是凡人。」 「不像。」 凡人可徒手冰封地下城? 凡人可一指破碎妖怪躯体? 「真的。」 柳拂并不打算多说,谢厌七也没再问。 两人回到庭院中,柳拂正准备回屋找引生功,却见那石桌上,摆着一张纸条与一本书。 他好笑地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骂出了声,「真是将我利用完了就丢了。」 谢厌七不明所以走过来,一眼到了纸条上的字迹,与张不问支摊时布条上的一模一样,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得土城令,金城待君。 在它的一侧,是名为『引生功』的书籍。 这是张不问留给他的! 谢厌七嘴角忍不住上扬,甚至不等柳拂出手查看那本功法,就直接拿了过去收回金袋中。 柳拂伸手的动作一顿,神色古怪地看他,「好小子,速度够快。」 谢厌七却只抿唇笑。 柳拂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与小辈计较。」他打了个哈欠,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却并未关门。 下一刻,他摇晃着身子走出来,睡眼朦胧,丢了个东西给谢厌七,那块刻着『水』字的令牌,俨然代表着什么。 谢厌七一愣,有些不可思议。 「你就这么给我了?」 柳拂转身,「应人办事。」 「土城令,只能靠你自己了。」 木门被大力关上,庭院没再传出任何的声音,有微风吹过,夹杂着霜花与白雪,缓缓落在屋檐之上,惊了树上鸟雀,却又轻的出奇。 谢厌七将水城令收入金袋中,一步一步往外走,他知道,张不问的离开,是想看看他的能力。 前三座城的令牌,是他帮他夺来的。 这土城令,他没有张不问的朋友靠山,也没有自己的人脉,只能靠自己得到,至于最后的金城令…… 他抬头,微眯着眼,看向了刺眼却温暖的阳光。 金城令,他从来没想过,金城强者无敌,凭他如今的能力,根本打不过。 他只知道,从土城回去,即将面对自己的灭门仇敌。 有多少?几千人?几万人?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张不问在,他一定能赢! 庭院篱笆传来客人离开的声音,院门无力自合,紧闭的木屋内,柳拂垂眸,手指结了一个奇怪的印,口中念念有词。 剎那间白光冲破了他的木屋,刺眼的几乎看不见,下一刻,连同他所有的庭院,都在一瞬间夷为平地。 水城百姓看着突然空出来的一块地方,一脸茫然,「这块地之前有什么来着?」他摸了摸脑袋,扛着锄头离开了。 与此同时,五城之外的阎罗殿,凭空出现了一间带庭院的木屋。 邢无悔咬牙切齿,一脚将眼前人踹开,「柳赠梅!!几百岁的人了,能不能好好学学瞬移术,每次都移我殿里来干什么!你自己宫殿都长草了。」 柳赠梅嘿嘿笑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探出头来,「哎哟,小无悔息怒息怒,我这不是好久没回来了,都忘了在哪儿了。」 邢无悔伸出两根手指:「二。」 柳赠梅探头,「你这几来着?」 「七。」 柳赠梅:「……」那不急。 他两手一撂,干脆坐在原地歇会儿,「对了,你怎么也突然回来了?」似又看到什么,他直起身来,神色凝重。 「你的眼睛……」 「谁干的?我把他杀了!!!」 邢无悔抬头,「我自己。」 柳赠梅垂头,「那算了,本来一只眼就很惨了。」 邢无悔抽了抽嘴角:「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第63页 她又问:「你怎么也回来了?」 柳赠梅往前凑了凑,「那自然是玩够了,回来了。」 「说人话。」 「好吧,其实我是有重大的事要跟你们商量!」 邢无悔皱眉,严肃起来,「何事?」 柳赠梅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回来之前,我曾在水城享了一遍人生,但是!你知道我在水城看到了谁吗……」 邢无悔:「张不问。」 柳赠梅:「!!!」 「?你怎么知道……」 第034章 异瞳 入夜, 二更响起时,谢厌七才到了土城门口。 他擦了擦汗,牵着马, 抬头看了一眼,城门紧闭, 城墙之上甚至没看到守卫。 「看来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 他揉了揉肩膀和手臂,寻了处地方刚准备坐下,手腕上许久未曾响动的镯铃像是发了疯一般狂躁,在他的手腕勐烈颤动。 谢厌七眉头一皱,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周遭温度骤降,一团黑雾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 天旋地转间完全叫喊不出声。 「……救……」 剩下的话语被黑雾掩盖吞没,一阵剧痛之后,谢厌七被丢到了地上,他吃痛地皱着眉,古怪的氛围让他快速爬起来, 稍显狼狈,「什么人?!竟敢偷袭。」 不出意外, 还是修行者! 四周无人应答,谢厌七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才发现, 街道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屋门紧闭,他这是进城了! 唿出了一口气, 他错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髮型,心却没有放下来,他刚刚明明感受到了一阵不对劲的东西,但完全没看清楚。 若真是修行者的恶趣味,那他没有修炼过,也只能认栽。 万籁俱寂,夜风吹翻了一旁的空摊,额前的碎发被带起一道弧度,谢厌七缓慢抬头,却见不远处,那团黑雾以极快的速度席捲而来,所过之处,所有轻重物件全部被带了过来,朝他均数砸了过来。 谢厌七瞪大双目,骎骎步具象成形,脚下幻影无数,朝前方空荡的街道跑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像妖怪,又像魔。 可五城与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地界向来有结界,就算他们不小心熘出来,也只可能在十四州,一经出现,修行者必会将它们诛杀或者收走。 怎会出现在凡人所在之处。 脚下的骎骎步像是引起了黑雾的注意,追不上他,它恼羞成怒地将身上的东西又全部砸了过来,谢厌七转身进了巷口,躲了过去。 只是不等他继续往前,就被墙堵住了去路。 进入了死胡同! 他仓惶回头,却见黑雾已经扑面而来。 咬了咬牙,他不太熟练地踩着屋檐下的东西,凭藉骎骎步爬上了屋顶,狼狈地躲过了黑雾的靠近。 只是那衣裳变得更为凌乱,髮型也乱糟糟的,唇红齿白的少年脸上还沾染了不少尘土,看起来像是被欺负了一般。 他不太稳妥地踩着砖瓦,根本来不及转头看黑雾,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街道空无一人,谢厌七暗道自己倒霉,却也觉得这样跑下去并不是办法。 可他从王无醉那儿习的武都是赤手空拳,稍微好点的,便是那剑术,只是那木剑如今入了他的手腕,要如何唤出来,他还不知道。 分神之际,黑雾如蛮牛一般朝他后背狠狠撞了过来,谢厌七惊叫一声,脚下不稳,整个人直接从屋顶掉了下去,黑雾趁机朝他靠近,似要给他最后一击—— 谢厌七眼睛一闭:完了。 「大胆妖孽,竟敢在人间胡作非为!」 「砰——」 随着一道正义的话语传来,谢厌七的身体毫不客气地摔在了地上,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散架了。 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看着掌心渗出的鲜血,抬头间,却见土城街道半空中,有一块云被大力撕裂开,一柄长剑似从另一个地方噼开了天地穿透而来,直直朝黑雾刺了过去,速度极快,甚至比他的骎骎步还快。 黑雾吓了一跳,想靠近谢厌七的雾身躲闪不及,与长剑周旋起来。 而与长剑一起而来的,是统一着靛蓝色衣袍的青年才俊们,大概五六个人,除了为首之人,其他脚下都御着剑身,墨发高束,由蓝色髮带交缠固定。 几人平稳落在他的面前,未曾御剑的清隽男子倾身将他扶了起来,「公子可有受伤?」 谢厌七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却不小心将掌心渗血的那面暴露出去了,悻悻笑了笑,「小伤。」 男子面带歉意一笑,从腰间的小袋子中拿出一个瓷瓶,塞到了他的手中,「这是青鸾峰特制的金疮药,去腐新生最为有用,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先用着吧。」 「师兄,你看他这穷酸模样,怎么会嫌弃,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男子身后,有个稚嫩的少年揣着手不满道。 「轻云,不可无理。」 轻云嘴一撇,没再说话,但很显然不服气。 谢厌七抽了抽嘴角,本来他还打算客气一下,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仙者。」 男子颔首,「公子稍后先找个地方躲好,此物乃从五城之外的锁妖塔逃出,是来歷不明的大魔,我等会列阵将它捉回,公子务必保护好自己。」 第64页 谢厌七握着瓷瓶道谢,立刻点头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既然有专门的人来收,他也就没必要再待在这儿碍事了。 寻了个不远处的巷口,谢厌七躲在一处空荡的小摊后,边处理着身上的伤口,边远远地看着这边。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除去爹爹他们死的那天,以及之前柳赠梅一指冰封地下之城之外,见过的真正有实力的修行者。 他以后也会去十四州,倒不如先行看看。 待在这儿隐秘的很,不至于被那大魔找到。 他小心擦拭着伤口,又拿出水囊简单清洗了一下,再倒上了男子送的金疮药,倒疗效非常,药粉刚碰到伤口,便感觉有些痒意,再一看,皮肉都以极快的速度翻新。 谢厌七在心中惊唿出声,这东西这么神奇,他要省着点用,给张不问留一些,万一他受了点小伤,这些也用的上。 他这边计算之时,那团黑雾与男子的长剑周旋又回到了土城,宽阔的街道之上,黑雾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更占上风。 男子脸色微凝,伸手唤了一声『逐风。』那长剑也有灵性,放弃与黑雾交缠,直直飞回了男子手中。 长剑入手,男子长呵,「列阵!」 自他身后,其他五人顷刻间飞身而起,以黑雾为中心四散开,将它包围在内,六人手中长剑脱离掌心,不约而同漂浮在他们身前。 六人同时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是一些奇怪的口诀,谢厌七听不太懂,他蹲起身来,拧着眉看着他们的动作。 那黑雾之上,像是一瞬间出现了肉眼不能看见的天罗地网,将它严严实实地困在其中,剑气从下往上延伸,一寸寸光亮几乎要将它贯穿,黑雾想挣脱开,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它发出了悽厉地惨叫声,错觉横现,谢厌七竟觉得它是在向自己求救,他躲在小摊后,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剑光普照的那一瞬间,漆黑的夜晚像是挂上了十个太阳,照亮了土城的每一处,有百姓闻声发出细微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查看,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谢厌七的瞳孔逐渐涣散,它的眸光透过黑雾,好像看到了什么,身体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列阵的六人额头已经出现了豆大的汗珠,轻云狠狠咬牙,掐诀的手打着颤,有些支撑不住了。 「师兄,为何这东西还没被收进去,我怎么见它反而愈发激动了?」 清隽男子也有些说不清,这一点他也感受到了,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弄清楚,就见到中央原本被他们困住的黑雾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强风过境,阵法伴随着一声争鸣破裂—— 轻云等六人身躯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闷血,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爬不起来。 「师兄……」 六人的情况,就清隽男子稍微好些,他唇角溢出血,手掌握剑,咬着牙想独自一人面对那黑雾,却见黑雾只给了它一击,便毫不犹豫往他身后飞了过去。 男子身躯被击的翻滚了好几下,吃痛地抬头,却见黑雾已经到了谢厌七的面前,不禁骇然失色。 夹杂着血沫的嘶哑声从他喉中发出,「快——跑——」 可谢厌七像是被黑雾控制了一般,直直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双瞳几乎涣散成灰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雾席捲向前。 男子眉心紧拧,似已经猜到了他的结局,有些不忍地别过头…… 可下一刻,只听头顶雷电交叉,万里无云的夜晚忽然变得乌云密布,闪电交叉着游龙在乌云中盘旋,比那黑雾更黑的东西像是隐藏在其中,往下方施压。 清隽男子错愕抬眸,却见那原本必死无疑地狼狈少年缓缓抬起一只手,将那黑雾定在原地,而他腰间的金袋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要破竹而出。 黑雾有些不甘心地左右摇晃,少年腰间的金袋勐地一震,那蠢蠢欲动地东西像是突破了禁忌,以极快地速度飞向了半空,与此同时,少年涣散的瞳孔突然聚了神,灰白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发着金光的异瞳,而那飞出去的东西,在黑雾上空盘旋之后,落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把赤色的骷髅骨伞,伞架由白骨支撑,伞身却是红色,末端挂着零碎的发白的玩偶傀儡,而尖端,却赫然立着一颗骷髅头。 跌落在地的六人瞠目结舌,一瞬间好像被夺去了声音,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何其诡异的一幕。 少年手持骨伞,指尖摩挲着骷髅头,对着近在咫尺地黑雾轻道。 「从哪儿来的,就滚哪儿去。」 话落,黑雾顷刻间炸裂。 像是已经被消灭,又像是已经逃走了。 少年收回目光,与他周身狼狈不一样的是,他此刻一个眼神,几乎就让人心生畏惧,像是常年身居高位,无聊间见到的几只蝼蚁。 金色异瞳扫过六人,他微微一笑,声音淡淡地。 「接下来,该你们了……」 第035章 办事 「小公子?小公子醒醒。」 谢厌七是被人摇醒的, 睁开眼,便是一张清隽男子面带笑容,脸上却稍微憔悴, 但看起来状态不错。 他揉了揉眼睛,茫然地坐了起来, 「天亮了?那大魔可被你们收走了。」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袋子,「已然收在这里了。」话落,他又拿出一枚令牌,送到了谢厌七手中。 第65页 「能够收回大魔,小公子帮了我们不少,我们见你天赋异禀,不知有没有想入青鸾峰的打算?这是我们师傅的令牌,有了它, 你若是哪日想成为修士,便来丙州青鸾峰找我们。」 「我?」谢厌七不太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帮了你们?」为什么他没有一点印象,最后的记忆,还是自己躲在小摊后。 这一夜经歷了什么, 不得而知。 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将那枚玉佩收回了金袋中, 「多谢仙者,我想成为修士,但还不是现在, 要过段时间……我的五城令还没拿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男子一副瞭然模样, 「小公子天资聪颖,五城令迟早会拿到的, 我等还要回去安置大魔,就不叨扰了,顷松在青鸾峰等小公子。」 谢厌七也不多说,只颔首「告辞。」率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目送他离开后,其他几个弟子才心有余悸地凑上来,轻云再也不敢小瞧那人的背影,只是语气恐慌道,「师兄为何要将它收入我们门下?青鸾峰那么多地方,还不够他挑。」 顷松语气沉重,「昨夜我们都见了个真切,那等威力,并非是一个十几岁小儿才有的,要么他天赋异禀,要么他的身上,有罕见的宝物,这种人可遇不可求,不收入我们门下,岂不可惜。」 轻云努了努嘴,虽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没再说话。 顷松收回了目光,「回吧,大魔丢了,该回去请罪了。」 昨夜那大魔离开后,小公子将目光转至他们,本以为他们会死于非命,谁知关键时刻,他像是精力耗尽一般晕了过去,阖上双眸后,再也没有那种无形的威慑力。 待他醒来后发现什么也不记得,顷松这才编了个谎言,虽说不知来歷,可暂且收入门下,师傅见多识广,想来会知道一些。 和他们分开后,谢厌七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往前走,除了眼睛有些发胀之外,他还感觉自己眉心那颗痣或隐隐滚烫,似从内部灼烧。 可昨晚的记忆被抹去了一般,他完全想不起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倒的。 他拿出顷松送的令牌看了看,上面就只刻了『青鸾』两个字,十分的简单,不过令牌材质特殊,像不可多见的琥珀。 打了个哈欠,他又觉得有点困了,刚好抬头看到一间客栈,他收好令牌走了进去,却发现一楼坐满了人,一些蒸笼上有冒着热气的包子,还有热腾腾的饭菜,只是桌前的人各个背着剑,他一进来,便有不少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谢厌七警惕地回了他们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掌柜方向走,「一间房。」他从金袋中拿出碎银递了过去,这期间总有一些人的眼光跟随着他,看的他极为不舒服。 好在掌柜拿钱办事,立刻安排人带着他上楼,谢厌七心生警惕,竖着耳朵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步一步跟在了后面。 上了楼,进屋之前,他回头看了下方的人一眼,他们立刻回过了头,假装躲闪。 谢厌七心下瞭然,果断走了进去,重重关上了门,再上了闩,用木桌与凳子挡住,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回头却稍微放了心,好在他这屋子有窗户…… 约摸一刻之后,细碎的脚步声密密麻麻朝他的屋子这里走来,刀剑出鞘的声音入了耳,原本阖眸的谢厌七瞬间睁开了眼。 下一瞬,被东西挡住了门被大力撞了起来,外面的人似是意识到里面有东西,依旧不依不饶地撞了起来。 撞了三四下之后,木门被撞开了,他们一窝蜂沖了进去,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徒留一道窗户在缓慢摇曳。 谢厌七爬上了屋顶,翻到了另一边,快步隐藏在人群中,拢了拢衣领,半遮住自己的脸,很快就离开了。 他没想到,这土城前有大魔出没,后又有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虽说他并不知那这个会夺他的什么。 可无非也就三种选择,一为钱财,他的身上有金袋;二为人色,他长得也算看得过去,三为性命,这一点,他能所想到的,只有金城那些追杀他的人。 他甚至都已经猜到了是谁。 土城与金城相隔不远,就算这里有人也是常态,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人像是守株待兔一般知道他在这儿,是谁告诉他们,他会来土城。 他脑子此刻有些浑浊,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清醒一番,他需要好好休息。 可如今客栈酒楼或许都有追杀他的人存在,他不能去……思及此,他脚步加快,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寻找无人的破屋与荒庙,头顶乌云已经团聚,快要下雨了。 他不喜欢雨天,也不想淋雨。 好在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拐了三处地方,便瞧见了一个隐秘荒芜的院落,这里应当已经无人居住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将院门关闭虚掩着,又抱来了一些干草垫上,终于满足地躺在了上面闭上了双眼。 或许是真的累极了,谢厌七甚至躺下就睡了。 屋外雷声轰鸣,雨声淅沥。 雨水溅在地面,惊起了一圈细微的泥土,破旧的庭院内,院门被一只手从外缓缓打开,穿着露脚趾布鞋的人踩过了一团污泥,小心翼翼地朝庭院走了过去。 「这是谁?」 「他为什么会在我们的家里?」 细微的声音传入谢厌七耳中,他摆手挠了挠耳边,本以为是做梦,却在下一刻突然想到什么,勐地弹坐了起来。 第66页 六目相觑,谢厌七瞪圆了双眼,好奇地盯着眼前两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儿,一高一矮,容貌长得有些像,高的那个流着鼻涕,满脸好奇,矮的那个却怒目圆睁,满脸警惕,手中拿着结实的木棍,朝他狠狠一指。 「你是谁!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家!」 童声稚嫩,却抵挡不了他语气中的狠辣。 谢厌七有些睡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你们的家?对不起,我是被人逼到这里来的,本以为早就没人住了,所以才睡一觉,我现在就走。」 这话一出,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高的那个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门内,抱着一沓脏乱的衣裳出来,丢在了谢厌七脚下。 他指着地上的衣裳,一字一句道,「外面,下,雨了,我们没有伞,你,拿一件衣服再走。」 谢厌七错愕看向他,孩子双眸清澈,没有半分杂念,他心不由软了点,道了句谢,「谢谢你,但我不白拿,我拿银子买。」 话落,他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了高孩子的手中,又从脏衣服中拿了一件比较大贴切他的,「那我先走了。」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只看到高孩子微笑着将银子送到矮孩子的手中,满脸自豪。 冒着雨逛了一圈,谢厌七并没有再找到什么破庙与荒芜的院子,土城他并不熟悉,围着周围找了一圈,也有些累了,凉风入喉,他不禁套上那件脏衣服,躲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 还在下雨,今天睡哪儿还是个问题。 他嘆了口气,土城之行,远比他想像中更难,没了张不问,他果真举步维艰。 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城主,他就已经被拦在了半路。 心情不佳,他再次嘆气低头时,却看到眼前有两人带着伞,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之前那两个小孩! 谢厌七欣喜看着他们,刚想说什么,却见矮孩子朝他伸手,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你没地方住,今晚先住我们那儿吧。」 闻言,谢厌七有些惊讶。 他接过伞笑了笑,出了庭院他一直找地方,想着路上兴许还有仇人在找他,便没有去买伞,如今他们而来,倒是帮了他一个忙。 「好啊,不过我不白住,我给你们钱。」 高孩子听到这话,就连眼睛都亮了几分,他喉咙吞咽了一下口水,高兴地拍起了手。 矮孩子嘴角微微上扬,似乎也为这件事高兴。 谢厌七知晓他们的不容易,所以给银子也十分大方,买衣裳一锭银子,住在那儿,便给了三锭银子,「我想住十天,这些是房钱。」 两个孩子似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矮孩子握着哥哥的手紧了紧,却还是架不住银子的诱惑,点了头。 「成交。」 谢厌七再度住进了那个庭院,这次他拿出那些旧衣服将三个简陋的『床』底下都垫了,才把干草摆上去,最上面一层又垫了一件较为干净的衣裳,这才躺上去。 果然舒服多了。 躺在屋内,噼里啪啦的火声让他的思绪有些飞远,土城追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现如今住在这儿,倒是可以让这两个孩子帮他打探消息。 想到这儿,谢厌七坐了起来,朝火堆坐了过去,他直接找到矮孩子,开门见山道,「想不想再赚点钱?只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我会根据情况给你付银钱,如何?」 矮孩子愣了一下,推柴火的动作停下,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 轻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第036章 引生 做什么? 谢厌七还没想好, 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土城的下一次比武是什么时候,土城令他势在必得, 武功方面也需要更加精进。 况且他看了一下土城的情况,有低微的修仙者存在也是可以的, 百姓已经习以为常。 他低头,拿出一锭银子,「明日,你先带着他出去买点新衣裳,吃点好东西,顺便帮我打探一下,最近的令主争霸赛是在多久以后?哦对了,中午替我带点吃的回来,味道一定要好。」他就这点要求了。 矮孩子盯着那银子, 眸光灼灼,没有立刻接过去,只是警惕问道,「你让我们做的事,有危险吗?」 谢厌七立刻保证, 「我会保护你们的,不过我是外地来的,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你们不要跟别人说起我……」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谢厌七突然想起了自己昨晚被追杀的场景, 这里是土城地界, 就算他奋起反抗,恐怕也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想来还会连累这两个孩子。 「不对,有人追杀我,我还是赶紧离开这儿比较好。」他嘀咕了一句,拿着东西就打算出去。 一道雷鸣从半空划破而下,击中了破旧庭院内的一颗老树,谢厌七心脏漏了半拍,同时也看到矮小孩儿从火堆前站了起来,雷电与火焰的光交杂,照亮了他小小的脸庞。 「不用走。」他道。 「我们需要钱,我们可以帮你做事,至于那些追杀你的人……我们不会暴露你的行踪。」 他说的坚定,像是已经胜券在握。 谢厌七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就这么看着他,雷电过后,又是一片漆黑,庭院内下起了惊天暴雨,有夜风入了脖颈,激起了他一圈冷颤。 第67页 脚尖换了方向,谢厌七坐回了他的对面,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为何土城的夜来的如此之快。」 矮小孩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低着头继续推着柴火,解释了起来,「土城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被金木水火四座城围在中间,虽然四季如常,可时辰却比它们少了一半。」 谢厌七惊讶,「少了一半?」 「其他四座城大多卯时鸡啼而后日出,酉时犬吠入日,土城不一样,它一共就六个时辰,同时为了人们能够好好休息生活,城主规定,人们此后休六个时辰,忙六个时辰,不顾昼夜。」 谢厌七算是听明白了,休六个时辰再忙六个时辰,以时辰为计算,休一日忙一日,以此类推。 「那若是休的那日有人出来怎么办?」譬如昨晚,他被大魔追杀,翌日又被金城人追杀…… 矮孩子耸了耸肩,「休的那日,通常会有来自五城之外的妖魔出没,你若是想死,就可以出去。」 谢厌七抽了抽嘴角:难怪…… 「有妖魔出没,就没人管吗?」 孩子摇头,「不知道,但到了人们忙的六个时辰时,通常是没有出现过妖魔的。」 谢厌七瞭然,这么一看,这个时辰设计的倒是不错,既保证了百姓的安全,也顾及到了妖魔的出行。 「那明日,是休还是忙?」 孩子看了看天色,眸子微颤,「忙!不用明日,快到时辰了。」他站起身来,拉着毫无睡意的高孩子,拿着银子就准备往外走。 「我叫弈秋,他叫弈晴,公子好生休息,两个时辰后我们会带公子想要的东西回来。」 言简意赅,他们带着雨伞,快步离开了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谢厌七烤了烤火,有些惊嘆于弈秋的观察能力,他虽并未透露出任何想要一人独处的念头,可他还是察觉到了。 拍了拍袖口,他拧眉看了一下微掩的院门,转身朝里走了进去,坐在铺好的简陋床上,他从金袋中,拿出了那本引生功。 从水城至此,他一直没有拿出来过,本想着询到了令主争夺的日子再开始,可昨晚的情况来看,再不防身,恐怕已经保不住自己了。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翻开了第一页,本以为是什么绝顶功法,或者有一些图文画画在上面好让他这种没有基础的人学习。 可那粗糙泛黄的纸被翻开后,映入眼帘的,也就是寥寥十六字。 「以我真血,缚灵篆刻,引万物生,为我所用。」 他不太确定地反覆翻看了好几下,确认后面没有字之后,才颓然地放下了书,躺在了简陋的『床』上。 「看不懂。」 下一刻,那书像是被夺走了精气,直接化成了虚无,飘散在半空中。 「……」 谢厌七呆了一瞬后,顷刻间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书……书呢?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甚至连引生功法的味道都没有了。 地面,也没有任何残存,就真真是消散在半空中。 谢厌七心突然慌了,那是张不问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他不但没学会,还把它弄丢了。 心里慌乱之际,他却突然感觉眉心红痣灼灼烫人,腕口的龙印好似在冲破皮肤而出,他恍然低头,又看见它没有半分异动。 屋外依旧雨声淅沥,不知为何,谢厌七胸口没来由的一慌,雨声好像越来越大,有隐隐倾盆之势,他抬头,看向了外界的天。 乌云密布,天依旧是暗的。 那红痣的灼烧从上往下蔓延,他感受到自己的双瞳异常发热,眸光闪烁,他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过了庭院的一切。 有火城吃过的丹药加持,所过之处,毫釐之中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耳闻八方,略过雨声,他听见了远处的沟渠中,那呜咽啜泣的花狸。 凭藉本心,谢厌七盯着这未停的雨,缓步走进了院中,无屋檐遮挡,有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头上。 他阖上双眸,感受着四面八方席捲而来的狰狞与潮湿,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方才消失的十六个字。 「以我真血,缚灵篆刻,引万物生,为我所用。」 眉心的红痣愈发滚烫,腕口的龙印顷刻间放射般汹涌,他口中依旧默念这句话,脚下步子未停,周遭雨滴未停。 一步一步,缓慢向前。 他耳中迴响着沟渠中的花狸呜咽声,又像是在心底下定了一份决心,往前步步而去。他的耳边,迴响着自己的声音,伴随着雨声,雷电声,以及一句句的口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胸口唿啸而出。 脑中勐地爆发出一阵刺耳争鸣后,谢厌七忽然睁开了双眼,短暂地停滞一瞬后,他的最后一句口诀落了下来。 「以我真血,缚灵篆刻,引万物生,为我所用——」 顷刻间,万籁俱寂! 他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将眼前的一切事物看的明明白白,淋了雨水的他身上湿漉漉的,可是却抵不过现在的场景,半空中悬浮的雨滴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了,就这么定在原地,不上不下。 除此之外,还有雨滴往上,那噼了一半下来的雷电,腾空紫色,像一条游龙蜿蜒盘旋在半空中,只差一瞬,便能噼下底端树木。 谢厌七不禁屏住了唿吸,缓慢伸出手来,指尖不由朝前,往那雨滴触碰,不过一瞬,雨滴被他托在手中,硬如磐石,甚至有了更大的重量。 第68页 像是打开了什么通道,谢厌七抬头,看向了漫天水珠,没来由地伸出一只手,找到方才的感觉,口中再度默念…… 伴随着掌心的移动,他半空中所有停滞下来的雨滴,都跟随着他的意念而动。 谢厌七胸口起伏逐渐加大,忍住一些情绪,将眸光落在了更上方停滞的雷电:万物,为我所用—— 紫色雷电被他腾空托起,意念所动,毫不犹豫地将它往另一处空旷之地丢过去。 「噼啪」一声,雷电发出最后的轰鸣,很快消失不见。 谢厌七捂住胸口,第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何为——物相以心生。 只是很快他又犯了难,这些东西被他控制住了,又应该如何将它们解除呢? 这个念头一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了一盆大雨朝他头顶勐地浇了下来,谢厌七懵了一瞬:「……」 紧接着颇为狼狈地往前跑,这么快的吗! 他胡乱地擦了擦头上的雨滴,想再次出手时,却感觉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闷血吐出,很快被雨水稀释四散。 谢厌七这下知道了,这功法不能随便用,他现在太弱了,用多了只会短命。 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跑出了庭院,往那声音所在之处跑去,不远处的沟渠中,一只花狸被困在淤泥之中,谢厌七跳下渠中,伸手将它捞了起来抱在怀中,快步回了庭院。 他接了满身的雨水,救了一只花狸。 小东西浑身都湿透了,谢厌七拿出一些干爽的衣裳将它擦了擦,又将它放在了柴堆旁,感受到温暖,花狸不自觉地缩了缩身体。 谢厌七则关上了门,在不远处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虽然弈晴拿出来的都有些破烂,但应当都是他们洗过的,清爽的很,就是有点粗糙。 换了衣裳,他也坐在火堆前暖了暖手,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的事,不由抚上了自己眉心的这颗红痣。 这个突然出现的东西古怪的很。 今日似乎并不是它第一次发烫,还有手腕上的印记…… 他眸光微沉,下意识地觉得,张不问早就知道了他身体上的这些变化,却并没有告诉他。 还有火城的那个噩梦,似乎在预兆着什么,可张不问见到他的红痣,却并没有那样的反应。 谢厌七想不明白了。 他伸手摸了摸蜷缩在一旁的花狸,分神之际,却突然听到庭院传来脚步声,颇为沉重,且只有一道,并不是弈秋与弈晴两人。 谢厌七缓慢起身,警惕了起来。 第037章 老头 脚步声沉于虚掩的门口, 他似是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柴火噼啪声,顿了顿,却没有推门而入, 反而转身离开了。 谢厌七听出了他是个成年男子,似并没有恶意, 只是来查看一番,便不再打扰,他应当是知道这里住着的是什么人。 他站起身往外看了一眼,透过那细微的门缝,能看清楚远去男子的容貌,迎接出升的太阳,他看到了他满脸的胡茬,穿着极为简陋,身后背着一把无鞘的剑, 只用布条包裹的严严实实,缚在后背,遮住了一半的身形,他嵴背笔直,脚步未停。 仿若之前来时都是假象, 谢厌七抬头。 天亮了,雨停了。 低头, 弈秋与弈晴站在庭院门口,满脸茫然地盯着他,弈晴手上提着一份食盒, 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眨了眨。 谢厌七失笑, 「进来吧。」时间刚刚好。 食盒被放在柴堆旁边,弈秋从旁边的屋子搬出一张木桌, 又用干草将它擦了一遍,紧接着准备拿一旁的破旧衣服擦,却被谢厌七制止了。 「吃顿饭而已,不用这么干净,衣服也难得洗。」 弈秋愣了一下,紧绷的小脸终于松懈了一些,小小的身体好像暗自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拉着弈晴到一侧坐下,尽量不去看他。 食盒被打开,一阵香味传了出来,是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像是刚买提回来的,谢厌七不禁看了两人一眼,眸中微微闪烁。 馄饨拿出,让他没想到的是,下面一层,竟然还摆放着一盘精緻的糕点,是很香的糯糕,上面撒着零碎的桂花,香气扑鼻,瀰漫了整个破旧庭院,似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弈晴低着的头不禁往上抬了抬,好奇地看着谢厌七眼前的食物,闻着香味,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弈秋倒是低着头看着柴堆,一动不动。 谢厌七没有立刻吃,只是看向拘谨的两人,「你们吃过了吗?」 弈晴:「没,没……」 弈秋握紧了他的手:「吃过了!」 并不同步的话语,足以看出蹊跷,谢厌七默了一秒,朝他们微微一笑,「吃过了?那可惜了,这些太多了,我吃不完,等下只好浪费了。」 弈晴立刻站直了身体,弈秋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却见他已经走了过去,停在了谢厌七前面,一双眼睛带着渴望,小手指着桌上的食物,稚嫩的声音抨击人心。 「你没吃完的,可以不丢掉,留给我吗?」 谢厌七一瞬间生出了自责感,他软了眼神,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不丢掉,家里有碗吗?你跟我一起吃。」 弈晴听着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后退一步,「弟弟说了,我们已经吃过了,我不饿。」说完,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睁着双眼肯定的点头。 第69页 谢厌七无奈,只好偏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弈秋,「你们真的吃过了吗?」 弈秋垂着头,眸光有些涣散,小小的手指紧握成拳,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像是在与谁做斗争。 谢厌七也不急,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就这么等着他。 像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弈秋终于松开了手指,抬起头来,「我们……吃了一点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埋了下去。 谢厌七笑了笑,朝他们招手,「你们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一点点肯定少了,但我年纪大了,我不用吃这么多,家里有碗吗,再拿两个过来,你们与我一起吃。」 弈秋身形一顿,与弈晴一同往屋内跑去,前后都要去拿碗。 谢厌七微微嘆了口气,耐心地等着他们出来,只是说拿两个碗,出来时,弈秋手上却有三个碗,而弈晴怀中,则抱着他在沟渠救下的小花狸。 小声道,「可以给它也分点吗?我的可以分它一半。」 两个孩子身体又紧绷起来,期待着他的回答,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直到一句「可以!」说出时,瘦瘦小小的身子才松懈下来,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这是谢厌七第一次见到两人真心的笑容,可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有这样的笑容才对。 他将食物一分为四,虽然并不多,但每个人都吃的很开心。 吃完后,谢厌七找了块衣服裁剪一下,做了个能遮挡脸部的面巾,又将自己的髮型与衣服都换了一下,准备出门去。 「等一下。」 弈秋叫住了他。 弈晴抱着小花狸在一旁玩,弈秋走上前来,踮起脚尖,压低声音道,「公子让我打听的事,是定在一月后的端午日。」 「一月后。」谢厌七若有所思点头,那还有时间,但时间不多了。 这一个月,他需要好好回顾一下之前王无醉教的剑法。 「好,多谢,我先出去一趟,你们待在家里,以免遇到危险。」 弈秋点头,「我们是土城的人,不会有事。」 「可你们今日出去后,有人来庭院了,不知是不是来找你们的,但并未进屋,只是看了几眼便走了。」 弈秋小脸一白,唿吸有些急促,「你……他看见你了?」 谢厌七摇头,「我出来时,他已经走远了。」 「他,他长什么样?」 「中年男子,穿的很简陋,脸上有胡茬,背上背着一把剑,但无鞘。」 一瞬间,弈秋连唇都白了几分,他有些失神地点点头,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好,我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 他的眼眶似有些通红,转身的那一刻,有拭泪的动作,紧接着声音略带哽咽,「对,对了,端午日百姓休息,只有擂台上的人在,所以那日公子除了要赢下比赛之外,还需要抵挡突然出现的妖魔。」 话落,他没再说话,快步进了屋子。 谢厌七道谢的话吞在喉咙,看着他的背影嘆气,果真是认识的人,想来关系还不浅,看这个年纪,不是父子,就是叔侄。 可那男人为何都不敢进来看他们一眼? 他看到弈秋波动的情绪,也不好再多问,只能下次找个机会问问。 谢厌七转身,掩面往外走,至于这端午日,若在争夺土城令时遇到妖魔,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看来,他还要买些防身的东西。 土城既有妖魔出没,那必然会有一些简单防身的符咒卖,他先去街上逛逛,看能不能找到些许。 与其他四城不同,土城的街道并没有这么繁华,只有寥寥几个摊贩在周遭买卖,以及一些招揽客人的酒楼与客栈。 其中客栈最多人,只因几个时辰之后,妖魔就该出没了,到那时,他们只能躲起来,特别是没有屋子的外地人。 由于掩了面,谢厌七一瞬间放飞自我了,非常自来熟地四处看了起来,早早就从金袋中拿出银子攥在手中,一目十行的找寻着张不问用过的符纸类型。 只是逛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人群中像是早就有人发现了他的目的,很快就有一个山羊鬍子的老头走了上来,暗戳戳问道,「小公子想买什么?」 他声音极小,一双眼睛滴熘熘地,看起来十分精明,根据谢厌七多年的识人经验,他肯定不简单! 「想买符纸……」他两根手指头搓了搓,「能防身的那种,最好能防妖魔,我情况特殊,明日需要出门……你懂的。」 老头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转身就走了,「那小老儿帮不上你,我可不做这个的。」他摆了摆手就走了,徒留谢厌七愣在原地,盯着他另一只袖口下的手朝他招了招。 谢厌七:「……」 他故作正经,看向旁边,有意无意地朝老头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直到来到一处小巷子,那老头如释重负,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喜笑颜开,「小公子你来了,我就说咱俩缘分不浅!」他一拍手,就打算拍马屁了。 谢厌七手一抬,压低声音,「废话不多说。」 老头谄媚笑,「懂,都懂,小公子这边来。」他说着,往死胡同那边走过去,警惕不已。 谢厌七一脸茫然,看向四周,这里除了一些杂乱堆积的木头破布,完全不像是能藏符纸的地方。 第70页 「你不会是骗……」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老头猫着腰往一旁伸手,掀开了一张极大的蓝色破布,破布之下,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半人高,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 老头挑眉一笑,「小公子,你懂得。」 谢小七:我不懂。 老头见他不动,瞭然点头,指了指里面,他先猫着腰进去了,到了里面,又小声道,「小公子进来后,记得拿东西挡一下。」 谢厌七摸了摸下颌:「……」总感觉不是很放心怎么回事。 不过这么神秘,总归还是有点手段的。 抱着侥倖心理,他也猫着腰跟上去了,进去时,还伸手将破布拉了下来,重新挡住了洞口。 这洞口并不长,约摸走了十来步,谢厌七看到眼前一片通明,嘈杂的环境,到处都是哟呵声,而刚才的小山羊鬍子老头已经不见了,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他呆愣之际,一双手勐地拍上了他的肩膀,「小公子,在找我吧?」 一道年轻的嗓音传入耳朵,谢厌七诧异回头,却见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前这个人,与刚才的山羊鬍老头长得几乎一样,可却没了鬍子,甚至皱纹也没了,腰背也停止了。 「你……」谢厌七看着他愣了一下。 「是他儿子?」 来人嘴角抽动了一下,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我就是带你来的那个人。」 第038章 爹爹 谢厌七承认, 这是除了张不问之外,他见到的第二个变脸的人。 简直就是老头儿子! 「小公子这边请。」男子微微一笑,言谈举止一下子就变得大大方方起来了, 少了之前老头行为的精明与算计,看起来正义凛然, 根正苗红。 他带着谢厌七往里走,周遭的人似乎都认识他,面带笑容地打着招唿,「梅老闆,又来客人了?」 男人呵呵一笑,伸手打开了一扇门,「都说了要出去揽客,待在这里客人少,挣不到钱的。」 谢厌七被他领着进了这间屋子, 烛火被点上后,屋子里的陈设看的一清二楚,各种瓶瓶罐罐的东西摆放在左右两侧,入门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柜后那挂着的一条条长干蛇, 蛇身已经萎缩,已经死去多时。 「你想要什么样的符咒?」 男子问了一句, 将他的思绪拉回。 谢厌七抿了抿唇,思索了一瞬,「防妖魔的。」 「防妖魔的可多了, 小公子有没有具体点的?」男子说着, 从柜下搬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砰」的一声, 带起一阵阵尘土。 谢厌七扇着旁边皱眉,上前看了一眼。 盒子里面,是绑好的一摞摞的符纸,硃砂明显,看起来倒像那么回事,与张不问的大差不差。 「怎么证明你这些是真的?」他没有立刻要,反而警惕地问了一句。 男子神秘地笑了笑,从身后勐地抽出一本书来,不厚,很薄,看起来像新的,好似并没有翻过。 「小公子买下这些符纸,我还会送你一本使用口诀,绝对不亏。」 谢厌七承认,他有点想买了,但心里的疑惑没解,他收敛了一下表情,继续道,「你先拿一个示范一下。」 男子眼眸微动,笑着放下手上的口诀,眉眼堆积起来的褶子显的他面善了很多,他随便拿了一张符纸,抛至半空,口中默念着什么。 却见下一瞬,符纸自燃,周遭沉寂。 谢厌七好奇地看了看四周:无事发生。他也没有缺什么东西。 他转身看向男子,扬了扬眉,意思很明显。 男子会心一笑,让他稍安勿躁,紧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惊唿声,「谁把老子的裤衩拿了!!!」 下一瞬,男子面前,整齐摆放了一条破洞裘裤。 谢厌七:「……」 梅老闆倒不尴尬,似已经习以为常,淡定自若的将裘裤往身后的窗户一丢,转身朝他微微一笑,「如何,小公子要买吗?」 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点可靠的。 谢厌七沉声:「买!」 梅老闆手伸进盒子里,「买多少?」 谢厌七将他的手拿开,啪的一声将木盒盖上了,「全要了!」他又将旁边的口诀书拿过来,「这个也要了,价钱不是问题!」 梅老闆眼睛都亮了。 「哎哎哎,哈哈哈好好好。」他从下面掏出算盘,开始算了起来,「一张符纸一两银子……这一盒下来……我跟小公子第一次见面有缘分,给个友情价,小公子给我一万两即可。」 谢厌七抱着盒子差点一个趔趄,「多少?」 梅老闆微微一笑,眼睛笑弯了,「一万两。」 谢厌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金袋,心里估算着这里面还有多少钱,爹爹虽然给了他这个金袋,但他这几天一直花,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一万两—— 面对梅老闆渴望的眼神,谢厌七轻咳了一声,试探性地往外拿银子,直到拿到他明显能感受到金袋轻了很多后,终于够了一万两。 梅老闆乐呵呵地将银子收下,「小公子大善,以后常来啊。」 谢厌七抹了一把虚汗,抱着木盒就准备往外走,可出门前,却又被身后的人叫住了,他转过身去,看到梅老闆已经将银子收了,直直地站在原地,朝他友好笑道,「小公子,在下梅无咎,后会有期。」 第71页 谢厌七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他们以后或许并不会再见了,但听他的语气,好像笃定了还会再见一样,他愣了一下,还是朝梅无咎挥了挥手。 「后会有期。」 原路返回,折腾了一路,从半人高的洞口出去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他利落地将盒子放进了金袋,却留下了那本口诀带在身上,随意翻开,便知道梅无咎并不是骗子,里面每个口诀旁边,都对应着硃砂绘制的不同符纸,足以让他这个从未用过的人分辨。 谢厌七忽又觉得,他这买卖当真不亏。 而他所担心的银钱不够,也是多余的,爹爹送给他的这个金袋,几乎是谢家所有的财产,他眸色忽然沉重,或许在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握着金袋的手逐渐收紧,谢厌七坚定了要报仇的心。 从街道回庭院,一路上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行人,知道他们已经准备休息,他脚步也加快了点,上次遇到了大魔,他不相信这次遇到后,还能有青鸾峰的修士帮他。 他运气一向不好。 头顶的月已经逐渐冒出,谢厌七回到庭院时,天已经黑了,以至于他没太注意,走近才发现门口站了两个人,正是弈秋和弈晴。 两小孩直愣愣地站在门口,两双眼睛在看到他之后明显放松了不少。 「你们怎么站在门口?」 弈秋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屋子,弈晴跑上来挽住他的手,小声道,「弟弟怕你偷偷走了,我们就没钱了。」 谢厌七闻言失笑,下意识地看向了屋内一言不发的弈秋,他听到了弈晴的话,紧绷着嘴,脸微微有些红。 他牵着弈晴进去了,安慰道,「我这个月都不会走,估计要打扰你们了。」见弈秋仍旧不说话,谢厌七在他对面坐下,又道:「待我拿到土城令那天,才会离开。」 话落,对面那紧绷的身子,才有了缓慢地松懈,谢厌七没再继续说话,只是变着法般从怀中拿出两串糖葫芦,朝弈晴递了过去,「本想给你们买些零嘴,但回来时都收摊了,只有这个了。」 弈晴双眸瞬间一亮,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坐在那儿的弈秋,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弈秋朝他点了点头。 弈晴高兴地接了一根,又小心翼翼地拿下另一根,朝弈秋跑了过去,跑了一半,他停下来,回头小声问谢厌七。 「你……你吃吗?」 谢厌七摇头,「我不饿,你们吃吧。」 弈晴这才跑到弟弟面前,将那根递到了他的手中,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开始吃手里的了。 弈秋脸色有了一些变化,抬眸看了谢厌七一眼,却见他已经拿出手上那本书看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他声音微提,道了句:「谢谢。」 谢厌七朝他笑了笑,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弈秋回头,凝视弈晴高兴的面孔,眸中不禁泛着希冀,握着糖葫芦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一定,可以带哥哥走出这座城! 而出去的契机,只能是他…… 他抬头,眸光再次落在了谢厌七身上,又仓惶移开。 接下来的半个月,忙的那天,谢厌七会让弈秋与弈晴出去替他打听消息,自己则在庭院练习口诀与操控符纸,甚至会在下雨天温故引生功,而休的那天,他会教两人一些简单的防身术,这些,都是他从王无醉那里学来的。 或在两人面前武上一剑,让他们看看效果,再问问哪里需要修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弈秋对武学上有很大的见解,谢厌七虽从未问过他们为何会住在这儿,又为何小小年纪不见爹娘,但根据他的猜测,十有八九也与他一样。 弈秋从刚开始的谨慎,到后面的熟悉,再到半个多月后的称兄道弟,终于朝他打开了心扉。 他有个梦想,是带着弈晴走出土城,帮他治病。 弈晴去年着了凉发热,他用身上仅有的银钱去请大夫,回来时他脑子已经烧坏了,心智只停在了五岁以前。 作为弟弟的弈秋,担任起养哥哥的任务。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谢厌七毫不客气给银钱时将他这个人留住,他想要赚够钱,离开这里。 土城容不下他们。 「小七哥哥,你觉得我们去哪儿比较好?」弈秋听完他这一路走来的经歷,不禁好奇问道。 「木城吧。」谢厌七道。 金城危机四伏,火城四处动盪,水城城主昏庸,唯一让他觉得不错的,只剩下赵卍的木城,况且木城四季如春,宜居住。 弈秋点头,「好,那等我赚够了银子,就带哥哥去木城。」 谢厌七笑着摸他的头,「木城的赵城主是好人,你们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虽然对他并不好,但对其他人都不错。 弈秋重重点头,二人商谈之际,谢厌七耳朵一动,感受到一阵剑气从右侧传来,穿过庭院土墙,直直朝他刺了过来! 他惊唿一声,抱着弈秋往旁边躲了过去,将他和弈晴关在屋内,「有危险,别出来。」 话落转身,院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剑被来人稳稳地握在手中,男子满脸胡茬,乱糟糟的头髮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在发缝中看见他那一双黝黑深沉的双眸,略带恨意地盯着谢厌七。 第72页 「你是什么人?」 谢厌七不认识他,见他没动,便问出了口。 谁知那人根本不应,握剑继续朝他刺了过来,先攻上盘,又扫下盘,掌心化拳头,朝他面门招唿过来。 谢厌七使用骎骎步躲闪不及,接连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到了门上,他闷哼一声,「大意了。」 下一刻,他感觉背后一空,紧闭的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他措不及防,直接躺在了地上。 紧接着,身侧弈晴的身影沖了出去,高兴地喊道,「爹爹回来了!」 第039章 龙首 爹爹? 谢厌七从地上站了起来, 拍了拍周身的灰尘,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正是半月前偷偷来过一次的那个人。 竟真是他们的爹爹吗? 弈晴已经扑进了男人怀里亲昵地喊着他, 弈秋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瘦小的身子像一根竹竿, 风吹就倒,他神色紧绷,似乎并不欢迎『爹爹』的到来。 「弈秋,到爹爹这来,这人来歷不明,恐有危险。」 弈秋没动,只是冷哼:「你还回来来干什么?」 男人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似紧绷着未曾放下, 他张了张嘴,沉默了。 弈晴好奇地盯着两人,有些不明所以,拉着他往里走,「爹爹, 快进来,你都好久没回来了, 弟弟也很想你。」 男人眼眶有些酸涩,瞥了弈秋一眼,最终还是任由弈晴拉着他走进去, 谢厌七揣着手站在一侧, 狐疑地盯着男人。 弈秋立在身旁,一言不发。 「他果真是你爹?」谢厌七问。 「虽然并不想承认, 但的确是。」弈秋老气横秋道,瘪着嘴不乐意的很。 谢厌七看得出来,他还是尊重这个爹了,耸了耸肩,他揣着手往外走,「那你们先聊着,我出去练练武功。」 弈秋没说话,但还是在谢厌七走后,犹豫了一瞬,往屋内走去。 今日是土城休日,街道上没有行人,空荡的像是无人居住,就连小摊都已经四处倒下,零碎不已。 谢厌七慢悠悠地走过去将它们扶了起来,在他身侧的屋顶上,几道凌乱的脚步声入耳,让他的动作一顿,直起身的同时,一支箭朝他射了过来,准确无误,正往面门眉心。 脚步趔趄之后,他躲过了那支箭。 感受到几乎擦着自己脸庞过去的箭羽,谢厌七唿出了一口气,来人是对他下杀手的。 他不能往弈秋的方向去,以免连累了他们。 眼下刚好自己也练习了不少口诀,倒可以拿他们练练手。 骎骎步在他脚下灵活发挥,以极快的速度朝一侧沖了过去,穿梭在市井小巷之中,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更别说来了多少个,但根据他们下杀手的情况来看,估计是金城派来杀他的那批人。 为今之计,只能先将他们引到空旷之地。 但这些人,似乎并不这么想,他自认为骎骎步已经够快,并且一般人中应当是很少有追上他的,可眼前的几人,却如一道风,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位置,并且将他挡在身前。 急速的停止后,肩膀垂下的一缕髮丝往前飘了飘,几乎侧着脖颈而过,那缕髮丝被整齐切断,摇摇晃晃掉落在地。 谢厌七神色紧绷,终于抬眸,正眼看起了来人。 各个蒙着面纱,身材高大,弓箭手刀客剑客应有尽有,他自嘲一笑,「为了杀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话落,他身后,还落下了几个牵着流口水恶犬的人,将他围在其中。 他倒是不慌不忙,看了一眼周围。 「嗯,也算空旷。」 几人不明所以,对视了一眼,「杀」字刚从嘴里喊出,就感觉一道劲风从面门而来。 谢厌七满脸淡然,指尖执着一张符纸,口中默念与之对应的口诀,凌厉的眉眼间,他们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符纸在他指尖燃成灰烬,而他们只是吹了一点强风。 众人冷笑一声,抽出刀剑就招唿上去,留下几名轻功不错的在外围守着,以防谢厌七逃走,恶犬也被放了出来,满身的黑,留着一地口水,朝他扑了过来。 「各位——」 谢厌七从袋中拿出一沓的符纸,笑眯眯地往上空抛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话落,第一张符纸自燃后,无数的烟雾以他为中心从四面八方瀰漫出去,他像是一只狐狸,灵活地从他们缝隙中躲了过去,但他依旧在烟雾之中,他猜到了有人还没出现,就等着他逃出去给他致命一击。 可他们不知道,他早就看到了他们躲藏的位置。 左侧檐下两个弓箭手,右侧房顶三个刀客,前方阁楼四名弓箭手,后方街道,五名剑客。 烟雾中央,还被困了是十来个突进的杀手。 谢厌七不禁赞嘆背后之人的良苦用心,但很可惜,他武功不高,但东西多。 一万两买到的符纸,倒是可以用一百两洒洒水…… 烟雾没有退去,谢厌七淡定地打开了一把伞,下一刻,局部雷霆大雨从烟雾上空倾盆而下,雾中的人一脸茫然,冷不丁就被浇成了落汤鸡。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一定是谢家那小子搞的鬼,听说他曾修炼过,想必就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谢厌七惬意地收了伞,嘆了口气道,「论不入流,还是比不过你们几十个打我一个。」说完,他朝着说话的两人直接踹了过去,将他们踢出了烟雾之中。 第73页 躲在暗处的人不禁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连一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你上。」 那人张了张嘴,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主要任务是活捉,如果捉不了,那就把他打残了再带回去,如果实在是不好带回去,那就直接打死了,把尸体带回去。 「大人说了,只要有这小子,就能开启谢家的宝藏。」 "你们都给我认真点!" 这话一出,暗处的几人不敢再懈怠,纷纷开始找合适的时机。 他们说话小声,却被谢厌七听得一清二楚。 宝藏? 他怎么不知道谢家还有宝藏? 还有大人,说的是谁? 他脑海中闪过一些人的身影,却不太确定。 不过他们既然不想留情,那他也没必要再玩下去了。 刚刚抛出去的符纸,花了几张戏弄了里面的人之后,还有一些落在了地上,谢厌七眉心紧拧,口中念念有词。 梅无咎送的口诀,果真是通俗易懂,也易背。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要天黑了,不能在外久留,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从烟雾中走出去,暗处的人瞬间站了起来,然而下一刻—— 「砰!!!!」 爆炸声在他们身前响起,原本在烟雾中的人,瞬间被炸到四面八方,哀嚎声四起,恶犬当场毙命,鲜血染红了整条街道,暗处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再看向谢厌七时,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品行纯良,至善至爱,这才是谢家小七才对,你是谁?」 谢厌七嘴角扯着笑,神色淡淡,「父母兄弟惨死在你面前后,你觉得你还能保留几分的善良?」 杀手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出了声,「说的也是,不过很不巧,父母兄弟早就被我杀了,现在,我只要杀了你,就能重获自由了。」 谢厌七瞭然,「那好吧,我会送你们团聚的。」 话语轻飘飘地,淡到杀手以为他还留有后手,谁知却看到他身形一转,灵活地朝他沖了过去,而他身后,是『一往无前』的两支箭。 『哧——』 箭羽穿透布料,杀手瞪大双眼,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为何!明明在他面前的人,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精緻的金靴缓慢踏来时,他才看到谢厌七在他身侧出现,微微一笑,「这符纸,真好用。你呢,就放心和家人团聚吧,其他人,我会帮你杀干净的。」 「哼!口气不小!」 身后,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全部走了出来,偌大的街道,像是被人料理了一般,原本爆炸之后的残肢断骸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地面上的血迹,彰显着刚才战况的惨烈。 谢厌七挑眉,「动作够快。」就连他都没有察觉到。 是毁尸灭迹,还是…… 凌风朝面前而来,打断了谢厌七的思绪,这些人似乎也已经忍不了了,急于求成,甚至都不打算留活口,直接诛杀。 不过这也合了谢厌七的意,只是眼下他符纸还需留着对付半月后争霸赛,现在不能再用,他仓惶躲过攻击,骎骎步让他能过周旋一会儿,脚步踉跄,刀客一刀而下,街道被震的轰鸣几声,土地瞬间开裂,谢厌七脑海中想出了王无醉所教他的一招一式。 可他此刻并没有武器,如何使出? 身体退至刚才中箭那人身旁,却发现尸体又不见了,只留下一摊血迹,甚至连武器都不见了。 谢厌七惊嘆于他们的手段,思索间,余下的杀手蜂拥而上,飞身朝他砍了过来,刀剑从瞳孔处映照出来,谢厌七手已经伸进了金袋当中,却在千钧一髮之际,看到了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 「躲开!」 一声大呵,谢厌七勐然回神,手从金袋中抽出,翻滚着往一旁躲了过去。 紧接着,一把长剑从天而降,直直扎进地面中央,剑气争鸣,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余下的杀手被震的口吐鲜血,跌落在地。 「这是什么剑?」 无人知晓,只知这剑以龙为柄,剑身笔直倒映着头顶初升的月华之光,尖端处,悬挂着一颗极小的碧绿珠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为首之人,在看到那龙首柄,碧珠剑时,惊讶地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这是……」 前一刻谢厌七还疑惑只见剑不见人,下一刻便见一道身影从右侧墙壁飞踏而来,身形矫健,稳稳地落在了立在地面的长剑旁边。 「既已认出,还不快滚?!」 杀手咬了咬牙,不甘心地瞪了谢厌七几眼后。 「你命是真好啊!」说完,握着自己的武器狼狈地跑了。 「……」 谢厌七张了张嘴。 那什么,其实我不认识这人你们信吗? 第040章 恩公 「你究竟是什么人?」 「弈秋和弈晴的老子。」男人瞥了他一眼, 大力将这把震慑住杀手的剑抽了出来,慢吞吞地缠上布条,又背在了背上。 谢厌七轻唿了口气, 「为什么救我?」 男人摸了摸胡茬,似有些不耐烦他的问题, 睨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你救了他们。」 他们,是那两个孩子。 第74页 天已经黑了,谢厌七思索了会儿,还是决定跟上去,虽然这批杀手已经赶跑了,不恍然还有下一批。 「那些尸体去哪儿了?」他上前一步问道。 男人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来土城?」目光扫视了他一圈, 看到谢厌七点头,这才应声,「难怪。」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慢了点。 「外地人不知道,土城底下, 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天坑,中央凹陷, 四周坚韧,如此,才能够将土城支撑住。」 「至于你说的尸体去哪儿了……天坑中央凹陷的地方往下, 连通了各类妖魔住所, 每当土城有打斗之时,地下妖魔闻到了血腥味, 便会趁不注意将它们拖下去吃掉。」 谢厌七骇然,「就算没死也会被拖下去?」 男人点了点头。 谢厌七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这么一说,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差点就被拖下去了。 「那这天坑是一直都有的?」 「不是。」男人语气突然惆怅,抬头看向了头顶的月色,「是我恩公一剑噼出来的。」 谢厌七抿了抿唇,不说话了,按道理来说,有这个天坑,土城人人自危,他们应该会记恨那人才对,可他却将他视为恩公…… 「敢问你恩公是?」 「上任禁围之主。」 禁围之主? 谢厌七摸了摸脑袋,有点耳熟,但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似之前在金城听到过。 「他用的那把剑,不会就是你身上这把吧?」 男人回头,赞赏道,「有眼光!」 谢厌七:「……」 不然那些人为什么光看到这把剑就害怕。 「所以你是他徒弟?」 「不可妄言!」男人突然正经严肃,语气中是无尽的嚮往,「恩公大义,在仙逝后,将这把剑交给我,本来是说遇到他的转世就送出去,但几百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找到恩公的转世,便一直带在身上了。」 几百年? 谢厌七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你也不像活了几百年。」 「咳……忘了说,第一任传剑人,是我祖上。」 谢厌七扶额,难怪。但又转念想到什么,不禁疑惑道,「这么说,下一任传剑人,是弈晴或者弈秋?」 男人沉重点头,嘆了口气,「但那两个孩子,都不想做这个传剑人,以至于我一直在寻找真正能够传下去了人而忽略了他们的成长。」 谢厌七不说话了。 他何止是忽略了他们的成长,简直就是没把他们当亲生儿子看待。 谁家住那种破旧院子,又让他们年纪轻轻自己谋生,为了钱替别人做牛做马。 弈秋与弈晴不愿做传剑人也是情有可原,与其走上祖辈的老路,倒不如自己活的痛快。 两人来到门口,看到了忧心忡忡站在那儿的弈秋牵着弈晴,像是等待很久了。 见到他们回来,这才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放心了吧?他没死,爹爹把他救回来了。」 弈秋眼神微微躲闪,低下头不敢看谢厌七,转身快步进了屋子。 谢厌七瞭然,原来是他救的。 屋外,弈晴依旧缠着男人在爹爹长爹爹短,屋内,谢厌七来到了弈秋的旁边,屋子像是被收拾了一下,一些杂乱的东西已经处理了,周遭的尘土也被擦的一干二净,倒是一个像模像样的房子了。 「谢谢你救了我。」他开门见山道。 弈秋低着头没说话,像一瞬间回到了半月两人初识前,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你……他与你说了什么?」 谢厌七撩袍坐下,「说了,传剑人吗。」 弈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语气都变得不自信了,「你觉得,我应该要当那个传剑人吗?」 「我觉得不用。」 弈秋抬头看他,眸中闪着希冀,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从小到大,父亲便给他们兄弟俩灌输要当传剑人的思想,就连周围的亲朋好友也时刻叮嘱。 为此,他们甚至不能做想做的事。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讨厌传剑人这个身份。 再加上祖上几辈,为了护好这把剑,早早殒命,到父亲手上时,更是早出晚归,即便娘亲生病逝去,他都是事后才回,更别说对他们这两个儿子的照顾…… 「为何不用?不是一代一代传承吗?」 谢厌七支着下颌,说着自己的看法,「第一,你们自己不想做传剑人,第二,当传剑人会很穷,第三,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亲人。」 他说的这些,都是他们的现状。 弈秋一个劲的点头,期待着他的下文。 「所以,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想当,那就不当。」 谢厌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人生在世,短短百年,何必要为了不认识的人毁了一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即可」 弈秋紧绷着的脸终于有了松动,他眸子泛着水雾,心里的委屈好像有了口子,一经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的都对,我讨厌爹爹的恩公,我讨厌禁围之主!都怪他,才让我们变成这样的!」 这话一出,谢厌七刚想附和着小孩骂两句,却被一个喷嚏截胡了,他揉了揉鼻子,神色古怪。 算了,禁围之主已经逝去,死者为大,弈秋算童言无忌,他若是再骂,就是蓄意侮辱了,万一他转世听到了,那岂不是多了个麻烦。 第75页 再说,他瞥见了门口那片破旧衣角。 他爹应该也听到了这一番话吧,希望不要太执迷不悟,将心思放在自己儿子身上吧。 谢厌七微微嘆了口气。 张不问不在身边,他反而成了安慰人的那个了。 想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金城做什么。 …… 金城,来钱客栈。 张不问放下茶杯,抬头看向了天光一角,那里天门大开,似有几道身影从天上一瞬而下,带着异光,朝皇宫飞去。 吴掌柜端着一些零嘴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同样盯着天上,若有所思道,「莫非又有什么人勾结禁围之主逃下凡间了?」 茶盏差点被一手打翻,张不问轻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尚未可知,吴掌柜若是听到什么消息,可与在下说说。」 「那是那是。」 吴掌柜点头笑着,又回到了自己的柜前。 窗前无端起风,张不问微抿着唇,指尖摩挲着一枚铜钱,端放桌面的手腕上,戴着的铜钱手串缓慢被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最后一杯茶落下,他起了身,往客栈外走了出去。 天空游着乌云,恐有暴雨突袭,风起时周遭摊贩便开始收拾东西,百姓脚步加快,带着儿女亲人脚步匆匆地往回赶,客栈店铺屋门紧闭,人潮汹涌,形势紧张。 张不问脚步未停,逆着人流而行。 一滴雨落在脸上时,他支起了伞,很快头顶倾盆而下,几乎有倾压之势,他来到了悬武门前。 在这儿看那开着的天门,几乎近在咫尺。 悬武门前,有守卫看到他,冒雨前来询问,「你在这儿做什么?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去。」 张不问没回头,只是轻声道: 「你今年几岁了?」 守卫愣了一下,似是雨太大没听清,他又皱着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张不问没回他,只是低头掐算了一下,过了会儿,撑着伞缓步离开了,守卫不明所以,看了他的背影几眼,又跑回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悬武门出入的人少,一般只会有一个人守着,再过半个时辰,他便可以去休息了。 也不知这个人做什么的,说一些奇怪的话。 目送他离开,他只当是疯疯癫癫说胡话的人,站了一天,浑身酸痛,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谁知抬头的那一瞬间,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看到一个火球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朝他这个方向砸了过来。 惊叫声还没从喉咙发出,他整个人就瞬间被化为了齑粉,而身后的悬武门,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高墙倒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远处,张不问撑着伞站在树下,嘆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命数如此,他救不了他。 天火攻了悬武门,此事引起了巨大的风波,金城一众长时间忧心忡忡,民心猜忌,都认为皇宫中有什么事惹恼了上天,才会引来这样的惩罚。 宫中立刻下旨,命大皇子与嫪龟两人查出缘由,便监督工匠重筑宫墙,以保皇宫安危。 事情传到土城,已是半月后。 谢厌七看着手中耍的炉火纯青的木剑,摸了摸金袋,打算去买一把剑。 正在擦剑的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犹豫再三,还是来到了他的身前,二话不说,就将那把传说中禁围之主的剑送到了他的面前。 谢厌七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弈叔这是什么意思?」 弈巡朝他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腕就往他掌心塞,「我知道你想拿到土城令,眼下你一切准备就绪,就差一把剑,我这刚好有。」 「但是这把剑对你很重要。」 再说,这把剑一亮相,就足以吓退不少人,他若是拿这个,恐怕守不住它。毕竟禁围之主的名号,这半个月他可听说了不少。 脾性古怪,一人创立禁围地,千万妖众甘愿俯首称臣,听闻他手段了得,但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一般以一团黑雾示人。 「这把剑确实很重要。」弈巡松开了手,回头看着身后的两个孩子,「但现在,他们更重要。」 谢厌七沉默了,他想了很久,才重重点头,「那算你借我,等争霸赛结束后,你们在这儿等我,我会将剑归还。」 弈巡眸光微闪,「好。」 第041章 杀我 土城令争霸赛这天, 除了争夺土城令的人,其他百姓为了活命,还是没有这个胆子来看比赛。 谢厌七背着剑, 来到土城所处之地时,周遭不过百来人, 以及坐在主位上的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头。 一个擂台,他猜测,或许是百人大乱斗。 最后留在擂台上的十人,才有资格获得土城令。 这次争霸赛似乎并不重要,只听得主位上的人传来一声「开始」后,擂台下的人全部都涌了上去,谢厌七也不例外。 可还没等他站稳,就看到身旁有人被推了下去,一个两个, 接二连三的被推下去。 推下去的人不甘心地站在边缘,试图将上面的人拽下来。 谢厌七懵了。 往擂台中央挤了进去,好在他身形瘦小,人也没完全长开,其他人只当他没有任何威胁, 没准备第一时间将他赶下擂台。 谢厌七拢了拢背上的剑,降低自己的存在, 同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今日原本是土城休息的时候,此刻天色渐晚, 地面上方在大乱斗, 四周倒是寂静无声,甚至连鸟叫声都没有。 第76页 「下去吧你!」一道声音从他左侧传来, 谢厌七亲眼看着他身边的人又被推下去,他眨了眨眼,非常无辜地盯着那人。 那人瞥了他一眼,恶狠狠道,「等会儿再来收拾你。」说完,转身轮着拳头就往其他人身上招唿了。 谢厌七拍了拍胸口,一副被他吓到了的样子,又往一旁站了站。 接近疯狂的土城人前仆后继,有些带了武器,有些没带武器,刀剑抽出的那一刻,没带武器的人自觉地跳下了擂台。 一个时辰过去,能勉强容纳几百人的擂台上,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这下,谢厌七想躲也躲不掉了。 不过相比于对付这些人,他现在更担心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妖魔,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人变少了,四周好像也更安静了。 下了擂台的人有些已经回去了,有些却还站在那儿,似乎等着最终的结果。 这种夜间会有妖魔横行的城池,能活命就活命,但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些人对妖魔的不畏惧程度,似乎只有他这么一个外地人才做足了准备。 剩余的五十人中,有些已经组成了小队。 他们俨然是认识的,已经出现了十人为一队的三批人,他们手持武器,虎视眈眈盯着剩余的十几人。 擂台上,除了谢厌七这个没长大孩子一般的人,还剩一个头髮高束,却马尾及腰的女子,她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却在几百人中留下了下来。 她身姿矫健,浑身上下只有手中的一根嵴骨鞭作为武器,那嵴骨鞭看起来十分古怪,像蝎尾一般,鞭身满是倒刺,尽头带着反勾,上面还隐隐可见鲜血,不知是谁被她勾到了。 但除了他们两,其他都是魁梧健壮的大汉,都不约而同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谢厌七往后退了一步,女子面无表情,不慌不忙地盯着他们。 「小子,你怕吗?」她突然偏头问道。 没人回她,因为那些人已经扑了过来,他们甚至没用武器,像是有折磨人的恶趣味,赤手空拳就对着谢厌七抡了过去。 女子皱眉:可惜了,浪费一张好脸。 然而正当她手中的嵴骨鞭甩出去的时候,一群人也随着她鞭子挥出去的方向飞了过去,整齐划一,没有任何参差。 她瞪大双眼,落地回首的那一瞬间,看到了慢吞吞从擂台上站起来的少年,他似乎只有头髮存在些许凌乱,双手握剑,直愣愣地定在原地,那原本包裹着长剑的破布条随意搭在他的臂弯,随着被夜风吹拂的衣摆而起,哗哗作响。 十人被他全部震慑下了擂台。 重重跌落在地的那一刻,他们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闷血,有些不甘心地看着谢厌七,咬着牙道,「他不讲武德!」 女子冷笑一声,「你们十打一难道就讲武德了?」 几人一噎,张了张嘴没再说话,却仍有些不甘心地瞪着谢厌七,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正准备往回走,却勐然感觉脚腕传来什么不舒服,似有东西绊住了他们,低头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直接拖了下去! 「啊——」 「这是什么东西?老高呢?」 惨叫声几乎吞没在喉咙之中,又被地面的泥土啃食干净了,剩余几个吓得到处乱窜,一些吐血的人脚下,出现了一双双白嫩的手,又或者是粗糙黑色皮肤的手,它们像是看不清地面,只凭藉血腥味胡乱地抓着。 场面一度有些惊悚,人心惶惶。 谢厌七提着剑,眉头紧皱,这一次,他总算看清了地下的妖魔是怎么将人拖下去的了,可这些人明明没有死,只吐了血。 他思索之际,一道凌厉的风朝他面门噼了过来,月光在剑身映照反镜,他的瞳孔中有一闪而过的光亮,骎骎步在脚下生风,谢厌七仓惶躲了过去,眯了眯眸子,看向偷袭的人。 那人身材魁梧,手上拿着一把大刀,大刀几乎千斤重,没有砍到他,却将那擂台砍出了一个大洞。 谢厌七唿出了一口气,「下手真狠啊!」 话音落下,那人冷笑一声,提着大刀继续朝他砍了过来,「谁告诉你,我是土城的人?」 瞳孔在一瞬间清明,谢厌七死死盯着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站在了原地,他不再退缩,紧紧握住龙首剑,缓缓扬唇。 「你说得对,我也没把你当做土城人了。」 「砰——」 大刀与长剑对上的那一刻,女子的嵴骨鞭被重重摔在了地上,勾起三块擂台木板,依稀可见从地底下钻出来四处摸索的手臂。 女子抖了抖身体一阵恶寒,毫不留情地再次朝一边甩了过去,身体如矫健的燕,穿梭于其他人中间,只稍加两步,便长腿勐踹,将一人狠狠踢下了擂台。 「你是金城的人?」 借着刀剑相撞之时,谢厌七皱着眉头,盯着眼前人的双眼,冷声问道。 「你猜呢?」 那人得意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担心他能够杀了他,双手紧握着大刀用力,试图将谢厌七往后推,他的后面,不过两步,就是擂台边缘! 「我猜。」谢厌七突然将剑往回收了收,身形灵活一转,使用骎骎步来到了男人的身后,所有动作只在一瞬间发生,待男人反应过来时,他同样伸出腿朝他后背踹了过去,只是力道小了点,男人踉跄几步,在边缘摇晃着稳住身子,并没有掉下去。 第77页 谢厌七眯了眯眸子,「真是可惜。」 男人有些恼羞成怒,是他轻敌了,抡着大刀,继续朝他砍了过来,左右开弓,谢厌七步步后退,余光瞥见了一侧的距离,在被逼到边缘的那一瞬间,突然停了下来,趁男人砍过来的时候,脚尖借力,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翻身,再次来到了男人身后。 而这次,他并没有出手踹过去,男人瞪大双眼盯着他,任由他停不下来的身体往前扑了过去。 原本正常摔下擂台,只会鼻青脸肿,或者严重一点,膝盖出点血,崴了脚也就算了,可这人运气不好,那大刀在他摔下去时突然反了方向,身体被自己的刀尖贯穿,血溅当场。 下一刻,地底下的妖魔争先恐后地伸出手,眨眼间,一个魁梧的男人便被拖了下去。 谢厌七唿了一口气,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女子也收拾了几个人,刚才的一幕她看在眼里,不禁夸赞起来,「我还以为你就是花架子呢,没想到也有两把刷子。」 谢厌七扯了扯唇,狼狈地笑了笑。 可刚才那人会死,似乎并不是他造成的。 那大刀突然调转方向,明显是人为。 又或者…… 他突然抬头,看向了头顶,原本明亮倾泻而下的月华,如今已经被乌云遮顶,将那光亮遮的七七八八,擂台上剩余的人,只能凭藉周遭提前燃起的柴火看清楚眼前。 一阵阴风吹过,灌进了谢厌七的脖颈,凉意随着他头顶而来,悠闲地女子突然朝他大叫,「快躲开!!」 几乎同一时刻,谢厌七往后一仰,翻身跳到了擂台对面,而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一团黑雾突袭而下,将擂台的木板再次贯穿。 它似没想到他会躲过去,从木板中探出头来,在人群中找到谢厌七,再次扑了过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原本擂台下看戏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了一声,转身逃跑了起来。 然而他刚跑出一步,那团黑雾像离弦之箭沖了出去,从后往前将那人的身体贯穿,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只看到那人身体如被吸干了精血一般直直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有妖怪!!」 尖叫声此起彼伏,黑雾像是杀疯了,在逃跑的人群中穿梭不停,擂台上的人瞬间惶恐不已,一个个跳了下去,放弃了争夺赛。 再一看,擂台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女子拧着眉,靠着嵴骨鞭揣手立在原地,「那真的是妖?」 谢厌七喉咙上下滚动,心里直打鼓,这东西他见过,经过两次的经歷,他也确定,这东西就是沖他来的,它想杀了自己! 看到一个两个被它祸害杀死成干尸的人,他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了金袋之中,一把符纸被他带了出来,他朝着黑雾一声长呵。 「你不是要杀我吗?」 「我在这儿!有本事来杀我!」 话音落下,黑雾果真停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女子瞪大双眼,躲在了他的身后,「你疯了?!」 第042章 红雾 谢厌七平地而起, 将符纸往头顶丢了过去,呵道:「我没疯!」 女子连连后退,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在他看来,他这个样子已经病得不轻了, 自己吸引妖怪过去,不就是疯了吗? 符纸在头顶飞扬,谢厌七凭藉脑海中的记忆默念口诀,只是他以为这些符纸能够抑制一会儿这团黑雾,可当它横穿它们朝自己面门而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普通的符纸对它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 看着近在咫尺的黑雾,他下意识抬手,将龙首剑横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把剑虽然不是他的,但为今之计,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当时见过这剑的威力,只从天而降便震慑住了那些人。 「死定了。」一侧的女子捂住了双眼,却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看,像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可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那团黑雾停在了谢厌七面前,确切的来说, 是停在了龙首剑前。 谢厌七睁开了一只眼,好奇地看了看黑雾,明明是一团什么也没有的东西, 他却看出了它的好奇与疑惑, 紧接着是震惊。 「……」 女子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却见黑雾调转了方向,径直朝她飞了过去。 「啊!」她喊了一句,灵活地跳到了谢厌七身后,黑雾果然停了下来,透过浓浓地雾,像是和他对视了一眼,紧接着转身,毫不留情地将擂台上其他人一扫而下。 惨叫声还没发出来,就变成了一具具干尸。 纵观全擂台,此刻只剩下谢厌七与拿嵴骨鞭的女子错愕站在上面。 黑雾盘旋了一圈,又朝谢厌七飞了过来,两人吓了一跳,他故技重施,将龙首剑横在了面前。 「……」 黑雾又停了下来,左右扫了一圈,确定谢厌七是想护着女子后,这才飞到了远处的主位上,从已经睡着了人身上抖落出了十块土城令,一股脑儿丢在了谢厌七面前。 谢厌七:「……」 他错愕抬头,身后的女子问出了他想问的事,「他怎么知道你要这个?!」 黑雾悬浮在半空中,朝着谢厌七点了点头,又像是颔首求夸奖。 女子戳了戳少年,「它这是在让你夸他?」 第78页 谢厌七吞咽了一下,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后知后觉道,「我不知道,要不……」他从地上慢吞吞捡起来两枚土城令,给了她一块,「我们先走吧。」 「……有道理。」 两人鬼鬼祟祟地拿着土城令下了擂台,谢厌七将龙首剑包了起来,这毕竟不是他的东西,至于这个鬼东西,它既然不伤害他们,那他就先走吧。 然而两人刚下擂台,那团黑雾就直直冲了过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愣在原地。 「你叫什么名字?」旁边的女子问。 「谢厌七,你呢?」 「南愠。」她呵呵笑了声,「这下好了,死了也不孤单。」 谢厌七也笑了声,「谢谢啊,但我现在还不想死。」 黑雾并没有伤害两人,只是围着他们转了几圈,最终缠绕着龙首剑,将它从谢厌七后背拎了下来,丢在了他的面前。 「它想要这个?」南愠问。 谢厌七摇头,他不知道。但这把剑跟它,肯定有什么关系。 黑雾上前飞了点,随即推搡着谢厌七的手臂,一下一下地,试图让他握剑,看样子有些急促。 南愠张了张嘴,有些话最终没说出口。 谢厌七疑惑间,手再次触碰到了龙首剑柄,冰凉的触感似带远古寒冰,冻的人心尖都是凉的,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与此同时,黑雾像是一瞬间找到了方向,盘旋在半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变化起来,身形也越来越大,从一团小黑雾,变成了一团大黑雾,紧接着,平地起风。 随着唿啸的衣摆,在谢厌七的面前,黑雾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四肢,身体,头颅,五官。 南愠的眼睛越睁越大,她难以置信自己此刻的经歷。 谢厌七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团黑雾变成人的样子,紧接着,这『人』就朝他跪下了。 「等……等一下!」谢厌七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的动作,「别跪我,你是谁啊?」 『人』睁着一双眼睛,看起来比谢厌七茫然,歪了歪头,他盯着谢厌七看了很久,一字一句道,「你是主上,我是谁?我是闻人凤。」 闻人凤? 这是谢厌七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的主上,你从哪儿来回哪去吧。」 他摆了摆手,看起来格外嫌弃,闻人凤瞬间委屈,他蹲下身去,身体蜷缩起来,又化作一团黑雾,往龙首剑直直撞了过去。 然后,就这么撞进去了。 谢厌七目瞪口呆。 这剑是他住的地方吗,怎么感觉比回自己家还顺手。 他拿着剑左右上下看了看,最终没将闻人凤抖出来,他好像嵌在里面了…… 南愠不可思议同样盯着这把剑,和谢厌七对视的那一秒,她赶紧捂住了嘴,转身就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先走了,后会有期。」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谢厌七抬手:「我……」 他垂着头,捧着这把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搞才好,看向周遭,偌大的擂台只剩他一个活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弈巡家问问情况,作为一脉传承的传剑人,他应该会知晓情况。 脚步加快,他赶紧离开了。 然而在他身后,一团红雾从地底下缓缓升起,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迟疑了一下,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红雾团团冒出,毫不犹豫地朝他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手里有个烫手山芋,谢厌七骎骎步用上了都觉得慢,直到看到眼熟的庭院,他才缓了口气往里面跑。 庭院内,弈秋与弈晴已经睡下了,弈巡坐在门口,看起来是在等他。 「公子,如何?」看到谢厌七,他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谢厌七朝他点头,「土城令倒是拿到了,但有个麻烦事需要你解解。」 弈巡诧异,「什么事?」 谢厌七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手里还捧着那一把剑,身体几乎都有些紧绷,一副我保证不会抢别人东西的样子。 弈巡若有所思地听他讲着,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估计是剑灵。」 「什么?」谢厌七一愣。 「这把剑的剑灵,也是上一任禁围之主的剑灵,估计是见你拿着这把剑,才会将你误认为禁围之主,唤你主上。」 谢厌七恍然,「原来如此。」他点着头,就要将这把剑物归原主,谁知剑刚送到弈巡的手中,它就自动飞回谢厌七的手中。 谢厌七:「……」 弈巡尴尬地摸了摸头,「他估计已经认定你了,不如你来继续做这个传剑人?」 他嵴背一凉,想到那团黑雾都瘆得慌,「还是算了,它估计是一时半会儿没认出你,你都做了这么久的传剑人……」话还没说完,那被他放在屋内桌上的剑,又自动飞回来了谢厌七手上,这次还把自己缠上了布条,穿过他的胸口,把自己绑了起来。 弈巡笑了笑,「无碍,看来这剑灵也是赖上你了,你武功与见解都比我高,也适合做这个传剑人,况且。」他转头,看向已经醒来站在门口的弈秋与弈晴。 「我也想带孩子们好好过日子了,之前的确是我忽略了他们。」 他说完,朝两个孩子笑眯眯地张开双手,朝着他们道,「来,弈秋弈晴,这一切都多亏了谢公子,跟爹爹一起来谢谢他。」 第79页 小孩儿身上,穿上了最近买的新衣裳,好好收拾完,也都是眉清目秀的富家小公子,庭院里似乎也被收拾了一番,杂草已经除去,父子三人应当是想要好好的过日子。 听到父亲的回答,弈秋脸上也终究褪下阴霾,嘴角的笑容晃的眉眼清明,他和弈晴一同朝弈巡跑了过去。 「之前没发现,我家孩子长得有些随他们的娘,一点也不——」 话语戛然而止,奔跑中的弈秋眼眸逐渐瞪大,欣喜在一瞬间化为了惊恐与害怕,他脚步逐渐停下,抱住了依旧想跑过去的弈晴,惊恐瀰漫的瞳孔中,倒映出弈巡那高大的身影,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红雾将他的身体从后往前贯穿,身体倒下后,他痛到止不住的疯狂抽搐,他却又有些不甘心地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却发现自己使不上任何的力气,胸口的疼痛似已让他失去了五感,他「哇」的一声吐了满口的血,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侧头,看向同样被这景象吓到的谢厌七,气若游丝地哀求。 「求……公子,救我的孩子……」 最后一字落下,他再也没了声息。 谢厌七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张了张嘴,他想应声,眼泪却从两侧流了下来,下一刻,他使用骎骎步闪身,将还呆愣在原地的弈秋与茫然的弈晴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怀中的两个孩子像是没有灵魂,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弈秋那双眼睛依旧圆睁,一动不动,直到眼泪完全浸湿谢厌七的肩膀,他才后知后觉地呢喃。 「小七哥哥,我是不是,没有爹爹了……」 谢厌七紧咬牙关,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可那满是水雾的眸子,却模煳了前路。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解释。 那红雾,是他引来的…… 是他害死了他们的爹爹。 第043章 归家 谢厌七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土城, 可那红雾却像是盯上了他们,如一阵风,裹挟万物追来, 分量较轻的石头与泥土都被它卷了起来,往他的方向丢了过来。 碎石砸在额角, 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鲜血从额角流了满面,他却依旧没有停下。 从土城离开接近三公里,谢厌七不敢喘气,抱着两人,就算双手已经接近酸软,他也不敢放开。 汗水夹杂着血水从额角落下,周遭的泥沙扑了他满面,像吞咽了黄沙般的沙砾感让他唿吸几乎一滞。 弈秋却缓缓伸手, 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小七哥哥,放我们下来吧。」他的声音很淡,淡到谢厌七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做什么?」他喘了口气,没有停下。 弈秋笑看着他, 一双清澈的眸子通红,却强撑着安慰他, 「我想最后送爹爹一程,可以吗?」 弈晴从一侧探出头来,好奇地问道, 「爹爹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谢厌七喉咙一紧, 鼻子瞬间酸涩,弈秋摸了摸弈晴的头, 再次轻声道,「小七哥哥,求你了。」 这是谢厌七第一次见到弈秋的哀求,或是心中愧疚,又或是本心难安,他想要带着他们离开更远的念头在一瞬间扫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只想完成少年最后的心愿,一如他当初没有完成的心愿。 确认身后的红雾没有靠近后,谢厌七寻了一处较为隐秘的竹林,将两人放了下来,自己则有些吃痛地咬着牙,动了动几乎僵硬的手臂。 弈秋站直了身体,伸出小手牵着弈晴一同朝向土城的方向跪了下去,那一身爹爹亲手替他们穿上的衣服甚至还没感同到他们身体的热量,那冷风灌进了脖颈,他眸光向前,牵着弈晴一叩首。 二叩首,再叩首。 两个小小的身体跪在中央,远处是几乎看不清的城墙,那屋嵴尖端之上的檐角,似还有人在朝他们招手,和蔼地唤着他们的名字。 牵着哥哥的手,最后一次跪拜直起身子后,弈秋感受到了一阵极速靠近的东西,散发着恶臭,所过之处似都被它污染。 所有人都闻到了这个味道,弈秋牵着弈晴,知道他们已经跑不掉了,他偏头,突然看向了坐在树下瞪大双目的谢厌七,微微一笑。 「我们要去陪爹爹了……」 「噗——」 小小的身体从前往后被红雾贯穿,弈晴甚至还睁着懵懂的双眼,剧痛袭来时,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紧紧牵着弈秋的手,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厌七的方向,透过灵魂深处,抨击着他的每一寸筋骨。 「啊!!!!」 少年像是被这一刻吓呆了,泪水比情绪更快暴露,酸涩传来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跌落在地,又连滚带爬地想朝他们跑过去,却感受到身体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剑灵操控着龙首剑,将他的身体勐然往后拉,躲过了还想伤他的几团红雾。 「主上,我们必须要走了,那是缚魅,他们的爹死了之后,他们註定也活不成的。」 缚魅,会根据死人的气血找到亲人,从而一併杀死。相传一旦被缚魅缠上,会直接被灭门。 身体被死死控制住,谢厌七眼泪煳了满脸,却根本挣脱不开剑灵的束缚,他无力地拍打着布条,满是自责,「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怪我!!」 第80页 为什么,靠近他的人总会不幸。 竹林随着他的动作往后退,视野中,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最终隐没在竹林之中,红雾像是没有找到他的气息,到处乱窜。 一连几日的经歷,又经歷了几次大悲,谢厌七被剑灵拖着走了一路后,直接晕了过去。 离了土城,远处的黄昏还悬挂在半山腰,远远地朝这边散发着光,试图照亮这一片大地,可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只有少年孤单的身体朝光靠近。 …… 悬武门被天火覆灭一半后,歷经一个月皇宫才派人修好,九天之上的天门已经关闭,星河之水被均数隐秘在上方,只给人间留下一道宛如仙境的美景。 天牢前,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提着一个食盒,左右徘徊,抬头看了看树,又看了看天色,最终在守卫的面前拿出了一张符纸,默念口诀,直接凭空消失了。 守卫吓了一跳,「人呢?」 「金城什么时候随处可见都是修行者了?」 天牢内,张不问慢吞吞地走着,左右看了看里面的人,发现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后,又缓慢继续往里走。 牢中关押的都是重要人物,里三层外三层的牢房让他差点没找到人。 最终在一阵如雷的鼾声后,张不问来到了一处酒味十足的牢房前,伸出手敲了敲牢门,对里面躺着的人道,「吃饭了。」 茅草上背对着他的人听到声音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又继续睡了起来,本以为他不会有反应了,谁知下一刻,垂死病中惊坐起,转身看向来人。 一个箭步来到了牢门口,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看我!!」 张不问抿着唇笑了笑,提着食盒,目光只在牢门的锁上停了一瞬,那锁便自动开了,他淡定自若地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了木桌上。 二人相对而坐,那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扑面而来地酒气让他浑身舒畅,拿着一壶酒就对嘴灌了起来。 张不问支着下颌,慢吞吞道,「你就不怕我下什么东西在里面?」 喝酒的动作一顿,他吧唧了一下嘴,又继续喝了起来,紧接着嘲讽道,「你就不怕谢厌七那小子死外面?」 「……」 张不问不说话了。 他拧着眉,捡起来最近的三颗杂草放在桌上,指尖从左至右抚过之后,才缓慢地松了口气,拂袖将东西扫在了地上。 「还活着。」 「也就你心大,竟然相信他能够活着回来。」 张不问微微嘆息,「我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他抬眸,懒洋洋地看向对面狂喝酒的人,「你什么时候回去?」 对面的人动作一顿,将酒壶重重放在木桌上,「回去干什么?你莫不是将小无悔和柳二梅劝回去了,又想将我王无醉劝回去?」 张不问不语,垂下了眼眸。 「待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王无醉不屑,「那又如何,我都待了百年了。」 张不问掀起眼眸,「你知道我并非说的这件事。」 气氛一瞬间僵住,王无醉脸上的放荡突然就卸了下去,他摩挲着酒壶,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不回,你知道的,我还在等人。」 「等谁?」 「等谢厌七好徒儿来救我。」 话语又绕回去了,提到了谢厌七,张不问唇角微扬,最终没再追究之前的那件事,只是眉目间看起来隐隐有些忧愁。 「怎么了?莫不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王无醉意识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人摇头,牢房中唯一的窗口飘进来几片落叶,他的目光追随它们缓缓落下,如浮萍般荡漾,他瞳孔微缩,突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待王无醉从酒壶中探出头来时,只听到他人走后的一句叮嘱,「好好待着。」 王无醉摇头笑了笑,「我还能去哪儿?」 从天牢出来,张不问脚步未停,回了一趟客栈,这才朝城门口走去,他脚程并不快,像在金城街道闲逛,又像是饭后地漫步。 过了一个时辰,他才走到了城门口。 黄昏将至,他出了城门,远处还不见任何行人的身影,他却不慌不忙,只立在门口,眺望远方,像提前知晓有人会来。 直到夜幕降临,星河万里,风月无边时,远方这才有一道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像是荒漠中唯一的一颗绿木,又像是一望无际波澜不惊地湖面上乍现而落的绿叶,他周身像裹上了一层暗夜,孤单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几乎要被隐没在夜色之中。 他垂着头,脚步接近虚浮,仿若凭藉本能的反应,漫无目的往前走。 待走近些,才看清他周身早就脏乱不已,满身尘土,那原本端正的玉冠墨发,此刻也变得乱七八糟,额头处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一道血痕从上至下蔓延到下颌,眉目下垂,他将自己的思绪藏的严严实实。 走路时候,他的身形会左右踉跄,几次都让人觉得他会摔倒,可他还是安然无恙地行至城门口。 他刚想继续往前走时候,却在瞥见什么之后,脚步缓慢停了下来。 下前方,眼睑的视野中,率先入目地,是刺眼的白,随着眸光逐渐往上移,能看到被腰封缚住的身形,以及手腕间那熟悉的铜钱串,他无神的眸子像是在一瞬间聚拢起来,猩红的眼被滚烫热泪模煳看看前路,他眨了眨眼,见到了他思念如潮过后,记忆中嘴角含笑的人。 第81页 颓然的髮丝被刻意束了上去,露出了他此前并不会见到的脖领,记忆中的长袍被端正衣冠代替,可那张脸,却丝毫不差。 少年的眸子被泪覆盖,他张了张嘴,流的却更多了,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好像有满腹的委屈想说,可话语在胸口翻滚到心尖,他却紧绷着唇,两步上前,伸手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男人眉眼含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温柔地笑声随着微凉的风入拂过他的耳廓,借着星月的旖旎,在他心中缓慢盘旋。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一声长久的喟嘆。 「长高了。」 第044章 皇宫 急促地马蹄声略过耳边时, 谢厌七才从混沌中悠悠转醒,可眼睛还未睁开,他所处之处, 便传来一道开门声。 他蓦然睁开眼,警惕地坐了起来, 还没意识到周遭的环境,不自觉地就抚上了腰间,他想拿自己的金袋,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唿吸开始变得紧凑急促,他下意识地想浑身长刺护住自己,却在下一刻见到来人时丢盔卸甲。 男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坐在床榻,他站在床前, 微微颔首,温声道,「醒了,先吃点东西。」 久违的话语像透过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心墙,只一句话, 他便热泪盈眶,伸出双手, 紧紧抱住了眼前人的腰,手中的热粥被这一动作惊的微微往外荡漾,张不问瞳孔微缩, 伸出另一只手, 接住了因盪出而差点落在谢厌七脖颈的一勺热粥。 滚烫的触感在他掌心蔓延,他拢了拢五指, 声音丝毫没有被影响,「土城这一行,武功练的怎么样?」 少年闷闷的声音从腰身处传出,「不怎么样……」 张不问失笑,在任由他抱了一会儿之后,才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松开手。 谢厌七不舍地松开手,抬头时却发现他眼眶更红了,脸上的尘土与血迹还没完全擦干净,泪水哭出几条肆意的痕迹,眼巴巴地盯着他,委屈极了。 视线触碰的那一瞬,张不问转过了身,将热粥放在桌上,又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掌心的污秽,掌心处微微泛红,他笑道,「看来,你这次过的并不好。」 「不好。」谢厌七哑着嗓子呢喃。 他坐在床榻,随着这句话,思绪又顷刻间回溯,那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三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夺走了生命,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垂着眸,泪水滴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从刚开始的啜泣到后面的掩面而泣,在张不问面前,他不再故作坚强。 男人直立在他的身前,几次启唇,最终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坐在了床榻,伸手安慰地拍了拍。 谢厌七再次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张不问动作一顿,微仰着头,双眸闪过一丝悸动,沉默了会儿,才慢悠悠道,「第二次了。」 「嗯?」少年声音还有些哽咽,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男人垂眸看他,解释道。 「没什么,你继续哭。」 谢厌七微愣,他确实想抱着他继续哭,但情绪如潮,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他不过是将这几天压抑已久的悲痛哭出,现在反而好些了。 他擦了擦脸,松开了手,往后退坐了一步。 「张不问,谢谢你。」 男人似诧异他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微微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厌七抿着唇,有些心虚地没再看他,将眼底的情绪压下,自顾自地下了床,走到桌前坐下,端着热粥吃了起来,余光中,瞥见了张不问刚才擦掉掌心污秽的锦帕。 「嗯……果然还是你做的好吃。」 张不问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吴掌柜做的。」 「……」谢厌七一噎,差点呛住,拍着胸口咳嗽了一会儿,才幽怨地看他,「张不问!我很少夸你的!」 男人唇角噙笑,道了句「没大没小」,便略过他的身前往外走,打开了门,光一瞬间照在了他的身上,像渡上了一层神光,「吃完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谢厌七回神,几口吃完了粥,放下碗便拿着衣服准备出门,可脚步却在门口时掉了个头,他再度回到了屋内,关上了门。 半刻后,门再度被打开,一个唇红齿白的红衣少年收拾精緻地走了出来,只是脸有些热气扑面的红,眉心一颗红痣更衬的他灵气十足,几步下楼时,腰间挂着的金袋左右摇曳,金靴之上,还有些银制流苏一同共舞。 谢厌七在门外看到了张不问的身影,「你要带我去哪儿?」 张不问捻着铜钱,道,「皇宫。」 话落,在他们身后,一道长呵传了过来,「谢厌七!那是谢厌七!沖啊,抓住了他就能有五百两黄金!」 谢厌七从不明所以到眼眸瞪大:「!!!」一偏头,就看到了墙上贴着他的精緻画像,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那颗红痣都画上了。 他诚惶诚恐地叫了一声,二话不说拉着还在整理袖口的张不问就跑了起来,「完了,我们今天不会抓回去吧!!」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跑了一段路的张不问:「……」第一次表情管理失败了。 少年拉着他跑到一处巷口才停下,张不问缓了口气,扶着墙壁恢復着气息,颇为不悦地瞥了他一眼。 谢厌七心里一个咯噔,「你……没事吧?」 第82页 看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又喘息不停的模样,谢厌七瞬间自责了起来,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背,不慌不忙地捋了捋,「对不起,我忘了你的感受。」 张不问吐了一口气,「不怪你,是我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 他这么一说,谢厌七更内疚了,想了想,他伸出手入了金袋,二话不说拿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无视张不问眸子微亮的表情,他一本正经,「我的赔礼道歉。」 「其实……也还好。」说完最后一个字,张不问淡定自若地将那银子接了过去。 「那就好。」谢厌七松了口气,摸了摸脑袋,「话说那些画像为什么画的这么好,画出后面长出来的痣就算了,怎么还把神韵给画出来了。」 张不问没吭声,只是在看了他一眼之后,淡定地抚了抚手腕的铜钱串,「先去皇宫吧。」 「嗯!这次我们悄悄地走。」谢厌七拿出了一个黑色面罩,戴上之后,又下意识地想要给张不问戴上,却被他伸手制止了,自己拿了过去戴上。 谢厌七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从小巷口探出头去,「我们从哪儿进?悬武门吗?这里追杀我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张不问几步上前,「是悬武门,有人追杀,但不必担忧。」 有了这话,谢厌七便放心了。 可放下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定,他就看到左右两侧都来了人,他惶恐转身,心里在想着怎么带张不问离开,却见男人在袋子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个符纸。 谢厌七:「……」 「张不问你,你有符纸不早说!」 男人将符纸夹在指尖,依旧不慌不忙,「就这一张,我自是要用在刀刃上。」 话落,他又呢喃,「况且,这可不是瞬移符。」 符纸从指尖飞出,朝追杀而来的两波人马沖了过去,触碰的那一瞬间,烟尘四起,从中间往四周蔓延,谢厌七还在怔愣之际,便听到张不问嗓音似从耳侧擦过,「走了。」 声音还在耳廓未曾消失,他的手臂便被他拉住,朝着一处跑了过去。 谢厌七唿吸微滞,烟尘之中,他看不清周遭,甚至看不清牵着他的人,只能感受到手臂传来的紧实感,以及那刚好将他手臂箍住的五指,稍加往上,能看到随着奔跑动作而上下摇晃的铜钱手串。 少年眸光微颤,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在下一瞬感受到拉着他的人突然加快,一阵风过去,他再次睁眼,两人已经来到了建了一半的悬武门前。 谢厌七:「……」 张不问喘了口气,「想不到还有一个瞬移符。」 少年幽怨地看了过来,却看到他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臂,有些话,错过了那个时机再说,好像就没感觉了。 他承认,现在他只想弄清楚张不问带他来皇宫做什么。 看到宫门前的守卫,谢厌七疑惑,「我们如何进去?他们会认出我。」 张不问信步往前,「没事,他们不认识我。」 谢厌七不太确定地愣了一下,几步追了上去,「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进去?」 脚步没停,两人来到了守卫面前,张不问将他往前推了推,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我带你进去。」 说完,他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张海捕文书。 谢厌七瞪大了双眼。 张不问脸色不变,对守卫道,「官爷应当认识他吧,他是在下抓到的,在下送他进去领赏,可否通行?」 守卫两人对视了一眼,狐疑地看着老老实实跟在张不问身后的谢厌七一眼,随即缓慢点头,侧到了一旁。 顺着两人诧异的目光,张不问收好海捕文书,率先往前走,谢厌七闭了闭眼,认命地跟了进去。 他发现他还是看不懂张不问。 守卫嘀咕:「第一次见这么配合的犯人。」 从悬武门进去,两侧很快又投来了其他的目光,一些瘦骨嶙峋的百姓光着上半身,正在费力地拖着比他还大数倍的石头往前艰难移动,谢厌七眸子微颤,低声道,「这些是什么人?」 张不问凝眸,「谢府曾经的家奴。」 谢厌七脚步突然停下,下一步就想走过去帮他们,却被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他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为什么?」 张不问脸上早已没了笑容,他扫了周遭的人一眼,「他们是在吃苦,但性命还在,况且他们很快就会解脱了。」 「有人为了帮你连命都快没了,先救他要紧。」话落,他回头,也不再拦他,径直快步往前走。 谢厌七恍然回神,追了上去。 「你说为了帮我连命都快没了,那人是谁?」 王无醉?还是赵卍?或是金子乌? 斜阳悬挂在右侧方,照亮了张不问半边的脸庞,有些昏暗,却依旧清晰。 他道:「大皇子。」 第045章 炮烙 悬武门进去, 是一望无际高耸的宫墙,两人的脚步忽然都有些沉重,谢厌七低着头一言不发, 默默跟在张不问身后。 今日天气并不好,阴沉沉地, 好像要下雨了。远远地,谢厌七就听到了几声哀嚎,但那声音并不是大皇子的。 他瞳孔紧缩,脚步不禁加快。「他会不会有事?」 张不问指尖微动,「卦象说不会。」他抬头,语气却有些颤,「但很危险。」 第83页 话落,身旁已经跑过去一道影子,张不问愣了一下, 只听到了他留下的声音,「我先去救他了!」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沉眸看着已经远去的少年,微微嘆了口气,唇瓣发着颤, 却最终一句话没说,又缓步跟了上去。 两侧是冰冷宫墙, 他的头髮高束,那平日能够掩他面容的木簪此刻正固定着墨发,随着他的脚步往前, 身上的粗布长袍却慢慢换成了青绿浮光锦衣, 他嵴背笔直,两侧袖口袖着青竹, 腰封中央,是一道古怪的印记,长廊一望无际,他独身一人走在中间,脚步未停。 雨水淅沥而下,淋湿了旁边的红墙绿瓦,他却不曾沾染到半分,雨水落下靠近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它们隔开了。 他指尖捻着铜钱呢喃,「嗯,又被丢下了。」 …… 越靠近前方,谢厌七便听到哀嚎声越来越大,甚至越来越耳熟,这个反覆哀嚎的声音,似是王无醉? 有些像,但不确定。 他额头冒出虚汗,头也不回地跑了很远,可蓦然回神,脚步停下时,转过身,却早已看不到张不问的身影。 他的心里突然一空。 「张不问。」他喊了一句,无人应他。 哀嚎声几乎近在咫尺,但在他的前方,谢厌七紧抿着唇,犹豫了一瞬,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方后退了一步宫墙,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谢厌七紧皱的眉眼突然松开了,露出了奇怪的笑,「你在这儿。」 少年如释重负的声音落耳,张不问淡然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他应了一声,漆黑的瞳盯着他,轻道,「我一直在,快去救人吧。」 谢厌七重重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朝着身后跑了过去。 张不问收了笑,盯着他的背影颔首,「可是你回来找了我,他便要死了。」 宫墙之中,是他抉择之处。 少年脚步未停,终于能够奔向他想要去的地方,可越过那一道道大开的宫门,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明了,宽阔的地面中央,摆着一个铁片围起来的柱子,柱子最下方,是熊熊燃起的大火,柱子中央,绑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他耷拉着头,早已失去了声息。 谢厌七瞪大双眼,直直愣在了原地。 却在下一刻,看到了王无醉被押了出来,死去的并不是他,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慌。 「谢小公子,来晚了啊,人已经死了,你没见到他的不甘。」 幸灾乐祸的声音在王无醉身后传来,嫪龟手托罗盘,缓步走了出来,他眼神暗暗,嘴角扯一抹笑,而在他的身后,几个服装怪异的人走了出来。 在他们走出来的一瞬间,许久未曾响动的镯铃像打着颤的晃个不停,叮铃的脆响随着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一同响起,嫪龟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了被他捂住的手腕处。 「想不到你还有这好东西?」 谢厌七狠狠皱眉,他安抚着镯铃,心里却更加不安,「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嫪龟冷笑,「早就知道了。」 「上面的人是谁?」 谢厌七指着耷拉着脑袋头髮凌乱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强行让自己冷静,却还是有些颤抖着声音问。 「他啊——」嫪龟拖了个长音,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来人啊,去将那人带下来给谢小公子看看是谁?」 几人立刻应声,快步往柱子的方向走去。 谢厌七脸色微变,却又听到嫪龟补充,「可要仔细点带下来,刚行了炮烙之刑,想必皮肉是格外脆弱的,注意点别把脸毁了,到时候拿着脸皮给谢小公子认,他恐怕认不出来。」 「住手!我不认了!」谢厌七眉头紧皱,「人已经死了,你们适可而止!」 可没人听他的,嫪龟摸了摸下颌,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谢厌七,而那边的人,已经大力将人从柱子上带下来,连着骨头的一些皮肉跟着人被撕下来,但因炮烙之刑而被烫死的后背皮肤连着衣裳仍粘在柱子上,鲜血淋漓,一下一下地滴落,却在处理高温后,还没落地就已经化为雾气飘散。 谢厌七突然感觉有些想吐。 他没有想到,嫪龟会这么残忍,连死人都不放过。 尸体被随意丢在中间,露出了只剩内里的白骨与人肉,谢厌七沉默不语,迅速脱下外袍,将他的后背盖住。 嫪龟冷笑一声,伸腿朝尸体重重一踢,将他翻了个身,鲜血粘连着腐肉,带着脸上的头髮一瞬间往下落,那张未曾看清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谢厌七刚有些不忍心地想拿出帕子遮住他的脸,却在见到容貌的那一刻,吓的东西抖落在地,瞳孔逐渐放大。 脑中似勐然有一刻的轰鸣,谢厌七张了张嘴,就连表情都是麻木的,他的唇瓣疯狂地打着颤,双腿发软,直跪坐在了地上,他伸出手,难以置信地凑上前,他想好好再看看这个人,一定不是他,肯定不是他,却在伸手的那一刻,热泪夺眶而出。 是他,这世上除了爹爹和哥哥之外,唯一对他最好的,大皇子表哥。 「啊……」他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又戛然而止,无声哽咽,他伸出手弯腰,眼泪随着动作滴在了尸体上。 嫪龟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似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穿着黑靴的脚慢吞吞地往前移,再次用力,踩在了尸体已经僵硬的手臂上,反覆碾动。 第84页 微微俯身,声音凉凉地,「真是可惜了,如果你早来一步,你的皇子表哥就不用死了。」 这一句话无疑是最后的导火索,少年几乎匍匐的身体缓慢直了起来,那因过度悲伤而凌乱的额前碎发下,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瞪着他。 语气嘶哑到从嗓子里挤出来,「我要杀了你!!!!」 见达到目的,嫪龟两手一摊,十分乐意地后退了两步,「可以啊,尽管来杀。」说完,他大笑的后退了几步,在他后面侯着的修行者立刻上前,讥讽地盯着谢厌七。 「蝼蚁妄想?」 话落,他指尖似有一道光芒散出,直直向谢厌七体内打去,可还没等光芒没入身体,却见谢厌七眸子微抬,一道气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勐然散去。 最近的修行者吓了一跳,接连了后退几步,吐出一口闷血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他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嫪龟,「不是说他只是步法古怪吗,这气息哪来的?」 嫪龟也有些震惊,「我也不知道,许是这一个月学了点东西。」 修行者闻言冷笑,也不禁松了口气,「一个月能学多少东西。」他和身边的几个修行者再次上前,两张符纸从袖口拿出,「嫪龟,他比想像中麻烦,得加钱。」 嫪龟咬了咬后槽牙,「知道了,只要杀了他,多少钱你们提。」 修行者大呵一声,「成交!!」 与此同时,符纸随着他默念的口诀往谢厌七飞了过去,乌云压顶的天上,莫名噼下一道紫的天雷,正朝谢厌七而去。 一侧的王无醉脸色大变,喊道:「快躲开!」 骎骎步在脚下生风,谢厌七躲开了,可还没等片刻喘息,却又见第二道天雷朝他噼了下来,他措不及防,有些狼狈地伤到了一丝手臂,皮肉灼烧感瞬间蔓延,修行者冷笑,「被我的天雷符盯上,必死无疑。」 谢厌七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头顶的天雷好像真的已经盯上他了,一次一次地朝他头顶噼过来,他虽狼狈躲避,可却并不慌张,甚至还能抽空抬头,死死盯着躲在最后面的嫪龟。 那眼神太过于怨毒,嫪龟嵴背微凉,却面不改色地指挥,「那双眼睛,我不喜欢,等会挖了吧。」 修行者不耐,「知道了,得加钱。」 话落,他身旁看戏的修行者动了,抽出随身携带的剑一个闪身便到了谢厌七面前,剑身从他身下闪过,少年身影灵活地穿梭在天雷与修行者当中,丝毫不费气力。 持剑的修行者有些恼羞成怒,双指竖向眉心,便想召唤什么东西,却被一道无形之中的罡气狠狠压住,让他完全动弹不得,他瞪大双眼,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给你的引生功倒是一点不用。」 有些无奈的声音从谢厌七身后缓缓传来,男人正了正衣冠,信步来到了少年身侧,那到天雷依旧锁定他飞了过来,原本气定神闲的谢厌七顿时方寸大乱,「你躲——」 男人纹丝未动,「用引生功。」 少年一愣,手上却已经开始动作,指尖真血蔓延,他口中振振有词,「以我真血,缚灵篆刻,引万物生,为我所用。」 并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声音几乎穿透每一个人的耳朵,无形之中,似有一道看不见的气息在周遭蔓延,头顶的天雷早已到了谢厌七头顶,却在下一刻停在原地,几个修行者见状不妙想跑,却在动腿的瞬间被定在原地。 嫪龟瞪大双眼,脚步连连后退,吓得跌坐在地,手中的罗盘像疯了一般颤动,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在地上仓惶移动。 「嗯,做的不错。」张不问夸赞了一声。 谢厌七却笑不出来,余光已经落在了嫪龟身上,他收回了手,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像是被踩在命门之上,嫪龟的心忍不住狂跳。 他没有想到。 只是一个月不见,这个谢家的废物,竟已经有这样的修为,甚至没动手抽出武器,他就困住了他们所有人。 谢厌七停在他的面前,手已经抚上了后背被布条包裹的剑柄,垂眸看他,缓声呢喃,「你想怎么死。」 第046章 破例 嫪龟往后躺了下去, 手中的古盘却像长在了皮肉之中,丝毫不掉。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少年扯唇, 「无所谓,先杀了你再说。」 嫪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可他没等到那把剑朝他杀下来,反而是听到一道天雷闷响,地面发出极大的声响。 那道原本被定住的天雷噼下来了! 谢厌七顷刻间转身,下意识地看向张不问,心瞬间提了起来,却在见到他毫髮无损地站在一侧时,心又落了下去。 可等他再次转身,嫪龟已经到了远处上方的宫墙之上, 他的身侧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提着嫪龟的衣领,声音从那传来,依旧浑厚,「嫪龟是我天行宗叛徒, 他有错宗门自会惩罚,轮不到公子在这动手, 人我就先带走了,不送。」 「站住!」 谢厌七声音拔高,叫住了那人。 可那人似乎并不听他的, 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厌七下意识地想追过去,却见那人挥袖一扫, 一道凌厉的气息从城墙之上往这边汹涌般传了过来,肩上突然落下了一只手,谢厌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不问往一侧拉了过去。 第85页 下一刻,他们身后的宫墙从中间被噼开,向两侧倒塌。 谢厌七瞪大了双眼,再次看向那人,却发现他们早已不见了身影。 「天行宗。」张不问低声呢喃了一句。 「那是什么地方?」 「十一州颇有威望的门派。」王无醉整理着身上的绳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话落,他从上至下地打量了张不问一眼,「真是开了眼了,我是不是活的太久了,竟能见到你束髮正衣冠的一天。」 张不问没理会他,只是看向谢厌七。 「接下来你想如何?」 少年双手紧握着拳头,低头看向了躺在一侧鲜血淋漓的尸体,紧咬牙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他立于身前,双手交扣,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声音几乎从喉咙挤出,「上十四州,杀嫪龟。」 两人不语,周遭的侍卫也已经离开,几个定住的修仙者早就在抓走嫪龟那人来时偷偷离开了,这一次入宫,死的只有大皇子。 王无醉闷声,「大皇子死前,将一物交给了我。」 谢厌七微微转身,便见一枚令牌递了过来,是金城令。 猩红的眸子在一瞬间丢盔卸甲,他强憋着的泪决堤而下,模煳的视野,颤抖着伸出手指,接过了金城令,耳边王无醉的声音几乎要听不到。 「他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儿时你救了他,上次悬武门前他救你,他不后悔,他从我这儿知晓你终有一天回去十四州,便提前得了金城令送到我这……」 后面的声音谢厌七已经听不到了,他只低着头,任由泪水从眼眶打在地面,没入尘土之中,身后的宫墙已经倒塌,可偌大的皇宫,却无一人前来为他送行,甚至像是不知这件事。 张不问垂眸,看着少年孤单的背嵴,袖口下的指尖微微蜷缩,却又缓慢松开。 他抬眸,却刚好与王无醉对视上。 「大皇子的尸体,只能交给皇宫。」他劝慰了句。 「我知道。」少年嘶哑着声,抬起了头,「但我想见见陛下。」 王无醉错愕抬头,「不可!」 他上前一步,「陛下是五城之根本,你万万不可冲动。」 谢厌七回头,「他是根本,就能没有任何缘由杀我谢家满门?他是根本,就能任由奸臣当道,让嫪龟杀了他的亲儿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逐渐变大,「我只想见他,有些事,我必须要问清楚!」 王无醉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五城归属凡间,可若是因为谢厌七一人之因杀了当今皇帝,那上面必会派人下来惩戒,到时候什么果,也就只能他自己担。 「谢家的幕后主使,并非陛下。」 僵持之中,却听到一声不冷不热的声音,让另外两人都为之一振,下意识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张不问眸光清澈,与谢厌七对视。 「杀谢家满门的,并非陛下。」他又重复了一句,这次带上了几分肯定。 王无醉松了口气,有他劝他倒是放心了不少,谢厌七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不知道随了谁。 「是谁?」 他没有问缘由,他相信张不问。 男人垂眸,摇了摇头,「还看不出来,但能确定,有很多人,且他们都不在五城之内。」 谢厌七瞳孔紧缩,「十四州?」 无人回他,男人只是拂了拂袖,讲起了一些利害,「你若真以为是金城皇帝所杀,倒也可以一怒之下杀进皇宫,照你如今的实力,应当可以杀掉他,就算他身边有修行者,但应不费力气,可你杀掉他之后呢?」 他抬眸,面无表情,「五城之中,金城为首,它之所以会存在于世间,必有一个统治者,金城是他,另外四城有四位城主,这些人都是在十四州乃至十二京有名册记录,若突然暴毙,上面会彻查原因,那这下来的果,你可担得起?」 谢厌七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如今孑然一身……」可话语说出却戛然而止,他下意识看向了眼前的两人,紧抿着唇移开了目光。 「你现在还是太弱了。」张不问道。 少年抬眸,不解地看他。 「你若是足够强大,便不会说这么多,想杀谁那就去杀,也不用在这儿与我们商讨。」 这下王无醉看不透张不问了,虽说他向来很少看透过他。 男人微微嘆气,凝着谢厌七良久,又缓慢移开目光,转身负手往回走了,「你真想去,我也不会拦你。」 他嵴背挺直,走的很稳,可不知为何,谢厌七却看出了几分落寞与颓然感,明明那件衣裳穿在他的身上格外好看,可又像回到了此前他穿绿袍之时。 宫墙之中,两人立在原地,身旁已有禁军上前,将大皇子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走,整个过程像没有看到谢厌七与王无醉,做完后就离开了。 少年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王无醉长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很少见他这样?」他指的是张不问。 少年不语,停在原地,眸光复杂。 王无醉继续说了起来,「他只是怕失去你。」 谢厌七错愕,可他并没有感受到…… 「他接你那日,穿的是不是与今日差不多?」他努了努嘴,一副早就看穿的样子,虽然早已知道了结果,但还是问了一句。 第86页 少年点头。 王无醉瞭然笑出了声,「那就没错了。」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往前有流传,君子才束髮正衣冠,以前你也是见过了他的模样,那一身往乞丐堆里一躺,都不知道谁是帮主。」 「但他接你那日,以及今日,都有所改变。」 「或许你还不够了解他。」王无醉喟嘆般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放在额前,看了看头顶飞过的雁,「他是一个很拧的人,他有时会冷血凉薄,可对一些特殊的人与事,却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他原有的结果。」 随着他的话语,谢厌七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一下又一下,就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甚至带着唿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之前过的很不好,流逝的时间,将他变成了一个不轻易表露出真实想法的人,可一些细微的变化,就连他自己也不会意识到。」 王无醉低头,拿出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酒壶,痛快地喝了一口,酒味瀰漫唇齿之间,他的脸上浮现了两抹红,笑呵呵地看着谢厌七。 「特殊的事,是他接你时换的衣裳,是陪你来这儿时,高束的发冠,或许……还有一些我未曾见过的,譬如在木城时,他亲手为你削的木剑,还有一些……或许你有时,也会意识到一些。」 他好像有点醉了,身形摇晃地往前走,那处是一层一层的宫门,走出一扇,便翻开了一页,前脚踏到下一扇时,他身子停了一瞬。 声音顺着冷风,传了过来,好像还有些细微的酒气,「而你,就是那个特殊的人。」 像是一阵风窜过,王无醉最后一字落下,谢厌七已经不在他的身后。 他笑了笑,又晃着酒壶喝了一口,在空荡的宫墙中摇着头,晃着身子呢喃,「可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因为……」 你长得很像那个人。 谢厌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皇宫,或许他在听到那句特殊的事时,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又或者是在那句特殊的人时,身体已经开始动了。 他穿梭在宫门之中,却怎么也找不到张不问的身影。 直到悬武门的宫门被守卫推着缓慢关上的那一瞬,他才驻足在原地,侧头看到了那道早已出了皇宫的身影,青绿浮光锦衣,笔直的背嵴,如青松而立,他也停在原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慢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下一刻,守卫只感觉有一道身影从宫内窜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张不问身旁的谢厌七。 少年眸光希冀,隐隐泛着一些光亮,他喉咙上下滚动,盯着眼前人,他靠的极近,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长高了。 可眼前这人,在接他那日,就已经发现了。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站在原地,盯着他良久,才嘶哑着发出声,「张不问。」 「嗯?」男人垂着眸,扬眉应了一声。 少年红着眼朝他笑,「我回来那日,你在城门口待了多久?」 「记不清了。」他垂眸,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约摸……两三个时辰……」 最后一字落下,近在咫尺的人伸出双手,将他紧紧抱入怀中,嗓音夹杂着哽咽落在了他的耳边。 「张不问,我知道,你很孤单,我也是。」 「我知道你对我好,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你永远不会忘掉的人。」 「不如,你就试着把我当作那个人,一直对我这么好,我也试着去变成他,好不好。」 第047章 离开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 谢厌七一度以为眼前人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时,他却缓缓给出了回答。 「不好。」 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神色停滞, 抬起了头,慌乱无措地盯着他。 「你是你, 他是他,你们不一样。」 张不问嗓音淡淡地,他伸出手,推开了谢厌七,两人身后,是已经关上了宫门。 可被推开的人却眸光模煳,他身体突然有些抖,喉咙上下滚动,有些话在胸口滚了好几圈, 说出来时,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嗯,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他却害怕面对,或者说, 他只想亲口听到他的回答。 张不问侧首,朝他笑了笑, 道,「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 说完,他提步往前走, 依旧是这个人, 却又好像从哪里变了,谢厌七憋了一口气, 他紧绷着唇,赌气般追了上去,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想你一直陪着我,可以吗?」 张不问懒懒抬眸,「不可以。」 「为什么?」 他眸子微眯,袖口下的拳头紧了几分又松开,「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谢厌七没动。 张不问脸上罕见浮现出无奈,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警告的话,「甲州,你自己去。」话落,他往一旁走了些,快步离开了这里。 脑子里像有一根弦断了,谢厌七心口汩汩涌出数不尽的酸涩苦楚,他没再转身追他,只是愣在原地,泪水滴落在地。 眼睛很疼,但他却依旧没有回头。 在这世上,他再没有亲人了,如今好不容易将他从深渊中带出来的人也要丢弃他,他偏偏还无能为力。 他独自一人在宫门前站了很久,眼前的守卫换了一轮又一轮,凉爽的风将他的髮丝吹起又落下好几次,直到夜幕降临,周遭的光亮被暗色代替,他才缓慢抬头,双眸已经接近干涩,抬了抬手,他擦了擦已经流干的眼泪,转过了身。 第87页 「主上,你想变强吗?」 身后的龙首剑传来一道声音,进了谢厌七的耳朵。 无人回他,他却依旧在说着话,「主上,闻人凤可以教主上修炼。」 「不用。」 沙哑的话语打断了闻人凤的话,他脚步坚定,步步往前,「我自己修炼!」 仇还是要报,但仇家他寻不到,既然动不了金城的皇帝,那他就去十四州找其他仇人,等他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再回来,就算是五城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他。 感受到他体内的恨意,后背的剑有些蠢蠢欲动,闻人凤再次叫出了声,「主上,刚刚那个人对你是不是有敌意,我觉得他想杀你。」 谢厌七脚步停下。 「你说什么?」 「我能感受到他对你有恨意。」 「不可能。」 听到谢厌七斩钉截铁的回答,闻人凤还想说什么,却也看到了他脸色的表情,没有再说。 这么确定吗? 「任何人都会杀我,但他不会。」 这并非是大话,只是他了解张不问,他行为古怪,却有一定实力在身上,若真想杀他,早就杀了,何必要帮他这么多。 想到以前的事,谢厌七突然有些自责。 今日是他太冲动了,他不该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心中的那个人,自是无可替代,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经歷了什么,但肯定比他们更多。 他唿吸急促,心中是怎么也阻挡不住的内疚,他想了很久,或许已经想通了。 张不问从不需要他,是他需要张不问。 是他离不开张不问。 从悬武门跑出去,他像一阵风,穿梭在已经萧条收摊的街道,百姓之中,夜色之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张不问。 可他来到来钱客栈,却只听到了他已经离开的消息。 「小公子来晚一步,在半个时辰前,张先生已经将最后的房钱给了。」吴掌柜拨了拨算盘说道。 「他走的哪个方向?」少年的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 「约摸是……城门方向……」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出去。 已经入夜,他却往城门口去,中间明明有这么久的时间可以去,他也在等他吗? 从客栈往城门口的路,谢厌七第一次觉得这么远,今日的人流好像都在阻拦他的前路,从刚才的稀疏到现在的拥挤,就算用上骎骎步,都是寸步难行。 他想爬上屋嵴,却根本上不去。 他并没有这个能力,他只是一个会一些拳脚的人类,身上的符纸都帮不上忙,在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帮他。 周围是前后缓慢行走的人群,他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盯着前方几乎看不到头的路。 今日是什么节日吗,他好像不记得了。 自从爹爹和哥哥们死后,他就忘了怎么过日子,心里只有復仇,百姓的笑脸入了眼帘,他眸子泛着希冀,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笑容满面,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不愁金银财宝,可是现在,他甚至连继续往前走的能力都没有,他好像被困住了。 「张不问。」你走慢点好不好。 思绪或在飘远,有什么东西却在缓慢移动,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脚底被窜进了什么东西,身体勐然左右晃动,整个人平地而起,布条落在他的手臂,脚下是那把龙首剑,他被托着飞起来了! 第一次踩在剑上飞在百姓的头顶,谢厌七吓得身体不稳,瞪大双眼屏住了唿吸,他一个劲摇晃时,却感受到有一双手在保护着他的身体。 「闻人凤,是你吗?」 「主上想去哪儿?闻人凤带你去。」 谢厌七顿时激动,「城门!」 几乎是离弦之箭,谢厌七感受到了唿啸的夜风在他的耳边疯狂拂过,身体几乎化作一道红光飞了过去。 眨眼睛,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今日像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城门口依旧大开,谢厌七摇摇晃晃地下了剑身,布条自动缠绕上了自己的后背,稳稳背在身后。 金城内,他堪堪稳住身子,一抬眸,就看到了一道金城外不远处牵着马慢慢走的身影,谢厌七唿吸一滞,脚下生风般追了上去。 「张不问!」 寂静的城门口,伴随着他这句唿喊声出现的,还有同一时刻,金城半空中点燃的满城烟花。 少年站在城门口,在他身后是接二连三不断燃放的烟火,在他身前,牵着马的那道身影转过了身,淡漠的眸子在看到他时候一瞬间有了温度,唇角有浅浅的弧度闪过。 眸光上移,他看到了少年头顶的花火。 这一景象,他没见过,只在之前,听一些人说起过。 说金城只有上元节时的满城烟火最为绝色,像龙腾万里,像百花齐放。可当他亲眼看到时,却发觉这些词似都不太符合。 于他而言,此刻光景,像…… 「枯木逢春。」 以及,处于深渊中,又艰难生存长出的花,与他长得很像的少年。 「张不问。」 一句话,将他的思绪勐然拉回,他应了一声,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今日的事是我太鲁莽了,那些话我收回,我想清楚了,从来都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他上前一步,那双眼眸看他时泛着光,语气中有恳切与小心翼翼,「你能原谅我吗,回到从前,你陪我一起去十四州……」 第88页 张不问眸子微眯,他心中藏着一个人,这并不是一件百般遮掩的秘密,他以为,就算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应该也能分清。 可当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年满怀希冀地盯着他,顶着这张脸,以及眉心不会重复的红痣时,他却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瞳孔微微颤了一下,他凝了他许久,才缓慢移开目光,「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陪你!」谢厌七极快地接过话,他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他伸出两只手,小心地抓住他的衣角,声音带着不自信,也越来越小,「张不问,是我离不开你,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强大,如果你要走,可以等我变得强大之后再走吗?」 男人依旧不说话。 谢厌七屏住了唿吸,「或者……或者……你陪我走完一半的路,就一半……」 「十四州一半么?」他声音淡淡的。 谢厌七心提了起来,怕他不同意,赶紧点头,「十四州一半,可以吗?」如果要变得彻底强大需要走完十四州,就算他只能陪他七座州,他也求之不得。 金城内的烟花依旧在燃放,一下一下地在寂静深夜响彻,少年拉着他的衣角,不敢再出声哀求。 男人垂眸,瞥见了他的小动作,道,「明日是三朝,今日是一年当中最后一天。」 谢厌七有些不明所以。 张不问抬手,将他的手缓慢拂开,「如果这世间能出现第十三月,那我便陪你走完十四州。」 冷风从脸上吹过,谢厌七张了张嘴,茫然地盯着他,张不问凝了他一瞬,劝道,「今日只剩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话落,他转过身,牵着马缓步往前走。 脚下是与砂石反覆碾压传来的细碎声,张不问走的很慢,却始终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任何声音,他阖上了双眸,又缓慢睁开。 这世间永远不会出现十三月。 这只不过是他为难他的法子罢了,十四州之行过长,会有多少变数,他并不能全部料到,离了他也好,如今有些事,他需要自己面对。 而他有些事,也要亲自去解决。 可为何这脚步却逐渐慢了下来,甚至不受自己的控制。 百年来,自那人离开后,他无时无刻清醒的思绪,第一次变的复杂。 他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他抚上胸口,平復着气息,似是下定了决心,要往前走。 可再次迈出步子时,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张不问。」 这是他今晚第四次喊他。 他缓慢转身,却见少年依旧停在原地,可他周身,却缓缓涌出一层一层肉眼可见的云雾气息,而在他身后的金城,烟花飞向半空中,却没有盛放,而是被定住了一般,停在那儿。 城墙上拿着东西准备敲贺新年鼓的守卫瞪大双眼停在原地,他想动手,却发现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高飞的夜鸟刚从树上张开翅膀,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前进不进,后退不退。 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了。 张不问抬眸,与谢厌七对视。 他一步步走向他,眸中是从所未有的坚定,停在他的面前,他朝他伸出手,指尖,还有一些鲜红的血迹。 张不问喉咙突然哽住,沿着他的泛红的指尖,再次看向了他,少年双眸泛着泪光,不受控制地从脸颊两侧落下,却依旧朝他露出笑容,倔强中夹杂着卑微。 「张不问。」 「第十三月出现了,你可以陪我了吗?」 独属于你的十三月。 我为你而造的十三月。 少年的心跳声砰砰几乎要跃出胸口,他屏住唿吸不敢有任何一个动作,只是满怀希冀地盯着眼前人,期待着他的回答。 四周都是静悄悄地,他在寂静之处等了很久,才听到男人一声浅显的嘆息。 「好。」 「砰——」 话音落下,停留在半空中的烟火剧烈绽放,城墙上的守卫敲响了新年的钟鼓,半空的夜鸟煽动翅膀继续飞往远方。 眼前的少年释然一笑,却阖上双眼倒在了男人怀中,血珠从他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出,后者的眸光逐渐复杂。 少年却在脱力昏迷后依旧带着笑。 他做到了。 第048章 资质 从金城往北一百里, 有仙鹤横飞,半空之中,是上下起伏御剑而行的修行者。 在他们下方, 是错落有致的房屋与广袤的独州,州与州之间有一道河流隔开, 交界之处,是有重兵鸟兽把守的栈道。 与五城最近的莫过于甲州,虽为十四州之首,但实力不容小觑,甲州以御剑飞行为主,防守更是数一数二。 甲州之内,还有司马家族老祖司马鹤庆九品逍遥境坐镇,光报出这个名讳,就足以让一部分人闻风丧胆。 「那这司马鹤庆岂不是已经活了上百岁了?」 听着说书先生的话, 树底下,一位少年嗑着花生,好奇地问到,他一身衣裳朴素不已,腰间挂着一个黄袋子, 头髮梳的整齐,人也白净, 像普通人家娇养的小孩儿。 旁边几人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番,肯定道,「那自然是有上百岁了, 司马老祖都守甲州平安几十年了。」 「况且就算没有司马老祖, 甲州也有四大家族的翘楚,就算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 也只会被打的屁滚尿流。」 第89页 几人毫不客气地说着,却在下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瞬间响起,几人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看向四周。 「谁?!谁打我?」 「是不是你?!」有人指着磕花生的少年。 少年立刻后退了一步摇头,「不是我!」 「谅你也不敢。」几人气急败坏,四处找了起来,却找不到什么古怪的人,唯一古怪地,就只有少年对面那个独自饮茶的男人。 他亦是一身朴素的衣裳,可嵴背却笔直的很,往那一坐,举止散漫,像是谁都没放在眼里。 「他!」 「肯定是他,就他最可疑。」 这话一出,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在他对面的少年却瞬间站了起来,笑的非常谄媚,「各位!不是他,不是他。」 他将几人推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们脸上的巴掌印,心道了一句『真狠』,可口头上却还是昧着良心安抚着。 「他是跟我一起的,他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打你们呢,况且他从来修炼过,也做不到隔空打人,说起来我们修为可比你们太低了。」 这话倒是在理。 但几人却还是有点不信,伸手推开少年,两步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男人身旁。 「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们,肯定是心虚了。」 少年:「……」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见男人已经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杯,掀了掀眸子,目光淡淡地落在了一人身上。 「你说,是在下打了你们?」 声音不紧不慢,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不然呢?这里就你可疑!」两人反问。 男人闻言点头,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说的倒也在理。」话落,他手已经执上了那放在一侧的竹箸,用力往右侧甩了过去。 「不过……」 「唰——」 竹箸快速穿过半空的声音落在了每个人耳侧,紧接着又听到木头被贯穿的声音,两根竹箸狠狠地被插进了他们所在凉亭的一根柱子里,没入其中,只剩短小的一节。 「这才是我动的手。」男人慢吞吞地饮了一口茶,站起身来,「付钱。」 少年立刻上前,从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跟着男人的步伐。店家站在柜檯,刚想说不用这么多钱,却在下一刻听到什么松动的声音,原质问的几人原本还愣在原地,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已经飞身跃到了凉亭之外。 至此,凉亭之下只有一锭银子。 「砰——」 被竹箸嵌入的柱子从四面八方断裂,凉亭直接倒塌。 几人大骇,下意识地回头找寻两人的身影,却发现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 「张不问,那些人真是你揍的?」 两人已经来到了州道中间,谢厌七跟在男人身边,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刚才没有看清楚,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出手了。 但他鲜少看他出手,之前在五城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没有出过手,多半都是凭藉符纸,但他一直都有猜测,张不问见多识广,或许是什么藏拙的隐士高人。 「我为何要揍他们?」张不问掀眸,懒洋洋地问。 「嗯……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猜不出来,毕竟能够惹他生气的人不多,他目前似乎并未看到过。 但记忆深处,又或许有过一次,不过那人是他,火城乌山时,似幻觉,又像是梦境,那不像真实的张不问。 「走吧,你来甲州若是想修行,需要先去一个地方测测资质。」 说到这个谢厌七便来了精神,他也想知道已经的资质如何,或者说,能到达什么样的境界。 「对了,五城令交给边境守护者就可以了,若是我要去其他州,还需要去他拿回吗??」 「不必。」 张不问拂了拂袖,「五城令交由守护者后,他们会将你记录在名册中,以后十四州任何地方都可通行。」 这倒是方便的很,只是…… 他凑近了点,好奇问道,「那你为何不用五城令?莫不是之前就已经来过十四州了?」 张不问伸出一根手指将他推开,「没来过,但差不多。」他神色未变,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常见的客栈前后停了下来。 一回头,却见谢厌七还在抬头看着半空中御剑飞行的修行者满眼都是羡慕,他扯了扯唇,「谢厌七,过来。」 他的话总是有用的。 少年几步上前来,脸上带着愧疚,「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多看了几眼。」 张不问扬唇,「并非不让你看,只是先来将资质测了。」 话落,在他面前的客栈突然发生了些许变化,敞开的大门上下摺叠又翻转,最终成为了一个缺了口的瓷碗。 而在客栈里面,一个人从下面站了起来,摸了摸鬍子好奇地看着两人,笑嘻嘻地介绍起来,「两位是从五城来的吧,甲州非常欢迎两位,先来测测资质吧。」 他一双眼睛细长,滴熘熘地在两人身上打量,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小鬍子,看起来既精明又有些算计。 谢厌七看了张不问一眼,便见他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拇指掐住食指一寸,一颗血珠便落在了缺口瓷碗中,与之融合的那一瞬间,瓷碗中发出极大的光芒,周围的行人不禁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小鬍子男人眼睛也逐渐瞪大,屏住唿吸踮起脚尖看着结果,就连谢厌七也有些好奇,张不问的资质是怎样的。 第90页 可那极大的光芒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了,小鬍子男人美滋滋地去看那瓷碗中央,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内容后瞬间没了。 「一品修士,下一位。」 「噗嗤……」 身后有人笑出了声,摆了摆手就离开了,还以为是个厉害的,谁知道只是故弄玄虚罢了。 谢厌七脸上有些疑惑,他看了张不问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他不太相信他只是一品修士。 颇为担忧地移开目光,他知晓他是个好面子的,若是被那些人激到了…… 可他似是想多了,张不问懒散的模样让别人觉着完全不像是在笑他,像在自嘲。 谢厌七瞪了那些人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利落地将手指割开一道小口,他将手伸到了缺口瓷碗上方。 鲜血滴落的那一刻,缺口瓷碗中又亮起了一道光,只是比张不问的暗不少,可那光过了许久才褪去,小鬍子男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往瓷碗中间看了过去。 依旧在见到东西时有些变脸,他眸光复杂地盯着谢厌七,道,「五品修士。」 一品到九品修士,为最低等修炼者中常见的阶段,而九品往上,就是金刚凡境,自在地境,九霄天境、扶摇天境、大逍遥天境、半步神游天境,神游玄境。 神游玄境往上,便能歷劫化神,入主十二京。 这些都是张不问在途中与他介绍的,普通五城凡人前往十四州,都会经过一次结界洗礼,从而洗去凡尘,成为修士。 但最开始的资质都是不可控制的,全看自己的天赋。 而张不问这种一品修士,俨然是最低等的,谢厌七这种一出便是五品的,就比较少见了,毕竟在此之前,他还是个凡人。 小鬍子男人立刻变了一副嘴脸,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给谢厌七,「小公子若是想拜师修行,不防去青云宗,这是他们的腰牌,入了宗门,直接报我『赵庆山』的名字,一定不会阻拦你。」 手上被塞了一块青色的腰牌,谢厌七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便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赵庆山以为他有什么想问的,立刻探出头谄媚笑着。 谁知他只是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伸手将那缺口瓷碗拿了起来。 「哎哎哎!!干嘛呢!」 赵庆山吓了一跳,立刻伸手阻拦,谁知为时已晚,缺口瓷碗下面的东西已经被人看见了。 原来这瓷碗并不止上面缺口,就连下面也有一个缺口,下面的缺口坐着一个盖着黑布的东西,一晃一晃地,不知道是什么。 黑布被谢厌七掀开,强光照进来,一条巴掌大的东西快速逃离,跃了一步,跳到了赵庆山的肩膀后面,躲着那道光。 「原来这才是资质测试的真面目。」 赵庆山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什么,却见一品修士张不问拿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他初来乍到,第一次见到这个不懂,见谅。」说完,拉着谢厌七就走了。 谢厌七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确定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算是。」 这话一出,他立刻垂下了头,「对不起,我以为他是骗人的。」 张不问似是被他气笑了,指了指他手上的腰牌,「可他给你的这个是真的。」 谢厌七恍然,拿着腰牌多看了几眼,「他竟然会这么大方?!」怎么看着也像是搪塞才拿出来的东西。 「入了十四州,你以后会发现很多之前不会见到的东西,就比如说方才那被藏在黑布下的东西,你可知它是何物?」 谢厌七摸了摸头,「像……蜥蜴?四脚蛇。」 「也可以这么叫,但那是在五城,在这十四州内,这种东西叫豢养灵兽,一般与主人一起出行,而刚刚那只的作用,你应该也猜到了。」 第049章 司马 「测资质的?」 谢厌七有些不太确定, 那四脚灵兽,竟能测资质? 「对。」 「到了十四州,这些都要习惯。」张不问抬头, 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向半空, 「来麻烦了。」 谢厌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被什么託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飞向半空,眼看着张不问仍在原地颇为担忧地盯着他,他挥着手就想下去。 「张不问!我……啊!」 一股强劲的风将他吹的更高,直冲云霄后又缓慢被放在了地面。 谢厌七嗓子都哑了,「……」 下来后,他就拉着张不问的手臂,「太吓人了, 你得救我。」 男人拍了拍他的手,看向了落在他们身前的人。「测试完了,那些巴掌,并不是我们打的。」 为首的人瞬间拱手,满脸歉意, 「多有得罪。」说完,仙剑横足, 很快就飞向半空中消失不见。 谢厌七瞬间炸毛,「所以他们方才是在试探我的实力?」 张不问转身,捋了捋被他扯皱的袖口。 「嗯, 现在试探完了, 你没有那个实力。」 谢厌七扯着唇,「张不问, 你是在说我坏话吗?」 「对。」男人朝他微微一笑,「听着开心吗?」 后者满脸幽怨,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话说,他们为何不试探你?」 他不明白,明明张不问看上去更高深莫测,像隐形的高手。 第91页 「监察司的人,不会轻举妄动。」张不问道,「他们虽一眼就看穿了你的实力,但还是会试探一下,但他们看不透我。」 越是看不透,越不敢轻举妄动。 谢厌七明白了。 然而下一刻,两人面前突然横着一把大刀。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毫不客气地将大刀横在两人面前,洋洋得意。 他早就观察过了,这两人一个一品修士,一个五品修士,根本就打不赢他这个六品刀修,他今天势必会拿到银子。 张不问神色淡淡,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抛了个眼神给谢厌七。 后者瞭然,手一伸就拿出来一粒碎银,递到了刀疤脸手中。 刀疤脸:「……」 再抬头,两人已经不约而同地将大刀推开,继续往前走了。 刀疤脸捂脸痛哭,转身就朝谢厌七跑了过去,「恩公,请受徒儿一拜!」 谢厌七被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 他眨了眨眼,只看到这比他还高大的魁梧大汉泪流满面,跪在了他的面前,磕了一个结实的头。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这么多银子!」 谢厌七摸了摸脑袋,看向了张不问,呢喃道,「……那也不用拜师。」 「要拜的!你资质一测便是五品,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我要提前拜!」刀疤男油盐不进,让谢厌七无奈的很。 「你是六品,拜五品做什么。」 「况且他测出五品时你就在身后,那时不见你前来拜师,是因为他穿的如此简陋,你之前没有心思,而如今来拜师,不过是看上了他腰间的金袋子。」男人不紧不慢地戳穿了他的心思,垂着眸微微一笑。 刀疤男脸色大变,神色古怪地盯着他。 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躲闪,不经意瞥了一眼谢厌七腰间的金袋,吞咽了一下口水,仍绷着脸。 「不可能!我是真心想拜师的!」 张不问不再理会他,只是朝谢厌七看了一眼,「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歇。」 刀疤男还想上前,却被谢厌七拦住了,他转身,快步跟上了张不问。 「你想收他为徒吗?」 「不想。」谢厌七摇头。 「我自己修为都这么低,况且这人出现的古怪,像是在故意等我们过去,并非想真正拜师。」 不止张不问有注意,方才测资质时,谢厌七也记了几个在一旁看戏的百姓,或许不单单是他们几个,还有一些其他人。 他缓慢抬头,无意地扫过了几个地方。 走近了点,压低声音道,「我们被盯上了?」 张不问微笑,「不算太笨。」 「甲州之内?还是……」 不,应该是刚进甲州就被盯上了! 「刚才的巴掌还记得吗?」张不问道。 谢厌七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跟他保持着较为熟悉的距离,咬了咬牙道,「你是说……真正打巴掌的人在盯着我们?」 张不问应了一声。 「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明明不认识……」除非,他们想祸水东引? 甲州于谢厌七,都是陌生的,他们刚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他心中有了些许计较,却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张不问。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 话落,两人继续往前走,看起来与方才无异,可甲州之内,街道修士净在一侧,有些眼神躲闪,但更多的还是打量。 感受到周遭的气息变化,谢厌七眯了眯眸子,不得不承认,张不问说的没错。 静观其变之后,就是动如脱兔。 方圆几里的修士与商贩突然全体出动,朝他们两人围了过来,谢厌七低唿了一声,「这么多人?」 「等会儿你先走,我骎骎步走得快。」他对张不问说着,却见他已经先他一步往前,身体站的笔直,对前上方御剑而停在半空中的一人道,「阁下从哪儿来?」 那人也不端着,朝张不问微微拱手,「司马家长子司马疑请两位移步。」 司马家族的。 张不问颔首,随即侧头,谢厌七一句走了上来,「去吗?」 「不去恐怕在甲州待不下去。」 「可有危险?」 「应当没有。」 有了他这句话,谢厌七便放心了,可下一刻,这所谓的『请』却被扭曲了释义,两人刚走一步,一双手左右手腕就被贴上了两张符纸,双手瞬间动弹不得。 谢厌七刚想说什么,却见半空中的司马疑面带歉意解释,「家主的意思,两位见谅,到了司马山庄,必会替两位解开。」 张不问抿着唇,淡定自若地走上了一柄仙剑之上,「既如此,司马山庄见。」这话他是对谢厌七说的。 或是没猜透他的意思,谢厌七虽心有芥蒂,但还是上了眼前的仙剑,一前一后两人夹着他,他身体倒是稳了,就是难受得很,这种被押刑犯的感觉。 一句无话,几乎漫天的修士御剑而行跟随在他们两侧,密不透风,一个蚊子都飞不出去。 谢厌七不明所以。 明明他们并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实力,资质也只有他较为上乘一些,这司马家族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刚来甲州便盯上了他们。 第92页 约摸一盏茶功夫,掠过底下甲州风光,谢厌七就看到了不远处那偌大的『司马山庄』四个字。 司马山庄地处甲州北段山脉之上,这山脉古怪,为悬浮半空之象,若不会掐诀瞬移御剑飞行,根本上不去。 这是谢厌七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 他的目光从那里转移到了张不问身上,再一看,这一行人已经穿入雾中,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冷雾扑面而来,有些刺痛,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一道强光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俯冲,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根本动不了。 「我说,我要是摔死了,你们家主会怎么对你们?」 前后两人一愣,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稳了稳身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威胁,「这是在下去,你要是自己想找死也没办法。」 敌意满满,谢厌七没再说话,心里却已经瞭然。 这次司马山庄之行,并不简单。 这山庄周围没有东西阻拦,但山脉之下是一望无际的陡峭悬崖,深不见底,同时他们也知道,要是没点修为,摔下去必死无疑。 还没落地,谢厌七就想着怎么带张不问离开了。 他们修为并不高,与司马家族的人比起来定是比不过的,况且他们这么多人,更别说要从他们手中逃脱。 只能智取。 思绪回神,一行人已经稳稳落在了司马山庄,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平地,几步之远有烛火灯塔,可平地之上,除了他们几个,空无一人。 司马疑似也有些疑惑,皱着眉看了看周围。 「禀报家主,两人已带到。」 他不知对哪里叫唤了一声,从虚空之中走出来一白髮老者,稳稳停在了他们的面前,他先是看了一眼谢厌七,又缓步走向了张不问。 两人手上的符纸依旧没有撕开,白髮老者一双细长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张不问,上下打量。 后者不慌不忙,轻声道,「故意打那几人巴掌,祸水东引在我们身上,又派人对我们拜师,司马家主,意欲何为?」 白髮老者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呵呵笑了起来,负手而立,「倒是个聪明的。」 司马疑等人停在不远处侯着,拧着眉仔细看着这边的情况,司马家主围着两人走了一圈,才慢吞吞地说出了原因。 「无他,只是想请二位入我司马家门下。」 他一伸手,不远处那燃着烛火的灯塔顷刻间破裂,碎石乱飞,发出巨大的声响。 「进了甲州,你们应该也知道司马家的实力,来这里,只会让你们变得更强。」 这么一听,倒是百利无害。 可谢厌七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既然这么强,那为何入司马家需要穿透一层结界?又为何将山庄定在悬空山脉上?」 张不问依旧微微笑着,可问出的话却让司马家主逐渐变了脸色。 他颤抖着鬍子,狠厉地瞪了张不问一眼,「公子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 老者上前一步,语气中隐隐带着威胁,「司马家能给你们最好的,一个一品修士以及五品修士,难不成你们还真想去青云宗?」 谢厌七挑眉,「有何不可?」 老者被他逗乐了,「就凭你们,现在还被困在这儿!你们就去不了。」 「哦?」张不问尾音拖长,手腕的符纸突然自动脱落,他依旧笑的温和不已,「司马家主是在说这个吗?」 第050章 禁地 符纸掉落的那一刻, 司马家主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司马疑等人即刻飞身而至, 将两人围在中间。 张不问却慢条斯理,朝谢厌七走过去, 只伸手,便将那符纸撕了下来。 不止他们惊讶,就连谢厌七也有些错愕。 他心中一直在衡量张不问的实力有多高,现在又比他心中原有的高度再上升了一点…… 「我们若是不想入司马家,莫不是在这儿就想把我们除了?」 司马家主神色微凝,朝司马疑使了个眼色,后者有些迟疑,但还是决定照做…… 张不问却突然抬头,道, 「你想入司马家族当修士吗?」 谢厌七笑,「不想。」 话落,平地起风,司马疑脸色微变,指调剑身, 朝两人飞速而去,仙剑在身边穿梭, 却迟迟不攻击。 司马家主有些急了,「你在做什么?!」 司马疑手上掐诀,侧首, 「家主, 这两人来歷不明,又在甲州测资质时小露锋芒, 也有监察司的人见过他们,若是在这儿被除掉……恐生出事端。」 张不问微微扬眉,倒是个聪明的。 谢厌七身后的布条蠢蠢欲动,闻人凤似已经按捺不住。 「那你说应当如何?」 司马家主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司马疑噎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道,「不如将他们押去禁地,那儿危机重重,他们若是能活下去,也就活下去了。」 司马家族禁地,是歷代被贬门徒修士去往的地方,那里一望无际都种着草木的,而有危险的,也正是那些草木。 看着满地的幻草,还没进去的谢厌七已经开始眉心凸凸跳了,凭藉他坚强的意志力,倒不怕这种东西,但张不问上次在乌山出了那样的事,这么多幻草,他恐怕真的出不来。 第93页 司马疑准备将人推进去,却听到张不问突然叫住了他,「若想谋事,可与我商量。」 前者愣了一下,垂下眼眸,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推了进去。 谢厌七:「……我还以为他会考虑一下呢。」 「只是提议罢了。」张不问惬意地找了一处地方坐下靠在石壁上,缓慢阖上了双眼,「两个时辰后,我若是没出来,你就来寻我。」 谢厌七捂着口鼻,声音有些闷,「如何寻?」 没有人回答他。 靠在墙壁上的男人满身松懈,很显然已经入了幻境,只是让谢厌七疑惑的是,为什么他还还没有进入幻境? 他惴惴不安地在张不问身侧坐下,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后背的长剑直线飞出,停在了他的面前。 「主上,我找到了出口,要不我们直接离开吧。」 谢厌七闻言瞪了他一眼,「张不问还在这儿,我不会抛下他离开的,他还需要我。」 剑身抖了抖,闻人凤似有些不情愿,但最终没说什么。 「你过来。」谢厌七却朝他招手,待剑身到了跟前,他才压低声音问了起来,「你是不是和张不问有仇?时时刻刻想着让我丢下他,也不让我告诉他你的存在,他果真看不到你被我背着?」 「主上,我跟他没仇,只是我身份特殊,要是被他知道,我肯定会死得很惨。」 谢厌七揣着手往后一躺,皱了皱眉,「你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连他都瞒过去了。」 但他也不确定张不问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看不透他。 剑身晃了一下,「秘密。」 说完,又朝一边飞了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地方,约摸半盏茶的时间后,它又飞了回来,「主上,出口在那个方向。」 谢厌七应了一声,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张不问。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幻草为什么对他没有用处,可张不问的幻象中似乎并不好。 「闻人凤,我该怎么寻他?」 闻人凤有些不高兴,「两个时辰还没到呢。」 「我等不了了。」 谢厌七语气强硬,周遭突然陷入了寂静,剑身发出一声低鸣,像在小声抗议,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朝他凑近。 「你们两指尖血融合后,就可以进入他的幻境寻他了。」 「不过主上,我要提醒你一句,入了他的幻境,你外面的身体可也进去了,定要注意别受伤,不然会遭到数倍反噬的。」 「知道了!」谢厌七应了一声,割开了他和张不问的指尖,迟疑了一下,他小心地伸出手,与他紧握。 鲜血融合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闻人凤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嘆息,紧接着天旋地转,指尖传来的触感缓慢消失,他被什么东西极快地吸了进去。 再睁眼,他正处于水面之上,刚想伸出手爬上去,就发现了一对极小的……爪子? 谢厌七内心大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被一双大手抱在了怀里,「喂喂喂!你这个人怎么强抢民男啊,放手——我要去找张不问!!」 由于姿势太过于暧昧,他被那人抱在怀里,视线被挡住,他根本没看清来人是谁。 只知道那人抱着他走了一段路,紧接着停在了一个屠户面前,猪肉还留着一块没有卖完,他就被放在了案板上,身后传来了将他捡起来那个人的声音。 「砍成五块,我要回去下酒喝。」 谢厌七只感觉脖颈一凉,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在说他吧? 顾不上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大叫了一声,一熘烟儿从案板上跳了下去,非常高的案台,本以为跳下去会很痛,却发现平稳落地,自己的身体轻盈的很。 身后传来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谢厌七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穿梭在各个小通道之中,跑了一段路之后,他才逐渐接受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等身后没有人追了,他才试探性地跑到了水边,仔仔细细看了一下自己。 他! 变!成!四!脚!蛇!了! 蜥蜴?! 但是头顶的两个角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厌七通过倒影看到了来人,正是要将他下酒的那个人,他不敢松懈,迈着四条腿,飞快地往人群中跑去。 张不问,张不问在哪儿? 他再不出现,他就要当成下酒菜了! 可周围人流众多,他几乎在人们的脚底下立足生存,尽量不被鞋底踩到,后背没有感受到闻人凤,谢厌七已经开始慌了。 一心要进来将张不问带出去,倒是没料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费力地伸出爪子想爬高一点,看看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可刚等他爬上一层阶梯,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喘着气休息的时候,有人扼住了他命运的后脑勺。 「咦,这里有一条蛇。」 「好可怕,它还有脚!」 「真笨,这是四脚蛇,不是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稚嫩的双眼,谢厌七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四肢,却根本碰不到他们,只能费力地摩挲着,挣脱这个束缚。 好在小孩儿力气小,他的身体够滑熘,刚挣扎了两下,就直接掉在了地上,他不敢怠慢,一熘烟儿跑开了。 第94页 又找到了一处非常隐蔽的地方之后,谢厌七才吐了吐口水,累瘫了。 「张不问,我还没找到你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支撑着身体坐在墙角杂草后面,一条尾巴有点无处安放,挠了挠头,想着怎么找张不问时,却发现他正提着一包药从一侧路过。 谢厌七顿时眼睛都红了,手忙脚乱地往他那边跑了过去,紧接着纵身一跃,直接飞到了他的脸上。 黏煳煳脏兮兮的触感让男人愣了一下,紧接着伸出手,捏着他的后颈拿了下来,却发现他竟然在疯狂流泪。 张不问觉得自己眼花了。 「你哪来的?」他和他四目相对。 谢厌七朝他伸开了四肢,挣扎着就想继续抱他,却被他嫌弃地拿远了,皱着的眉头还没舒展,他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男人。 笑呵呵地朝他拱手,「这位公子,这是在下的新宠,竟跑到你这来了,还希望公子归还给在下。」 男人正是想抓他下酒的那个人,谢厌七顿时满眼惊恐,四肢爪子紧紧抱住了张不问捏住他后颈的一根手指,就连尾巴都缠绕了一圈。 张不问:「……」 黏煳煳的真噁心。 他松开了他的后颈,手指却被他紧紧抱住,那双小眼睛盯着他,好像有点哀求的意思? 「哦?如何能证明?」 这话是对那个男人说的。 男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解释道,「刚抓到它就跑了,这不是在公子这找到了。」 张不问懒洋洋地抬眸,「既跑到了我的手中,那就不是你的了,你也看到,他抱着我不松手,粘人的很。」 尾音拖了个长,乍一听有些无奈,再一听却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 男人张了张嘴,不甘心地瞪了谢厌七一眼,「既如此,那就给公子当下酒菜吧,记得要砍成五块是最好吃的。」说完,悻悻地离开了。 张不问凝了男人背影一瞬,手指微微用力,将谢厌七挑到了眼前。 「你怎么招惹上他的?」 谢厌七摇头晃脑,依旧抱着他不松手。 张不问缓了口气,「我救了你,还不松手?」 语气有些兇狠,谢厌七虽不捨得,但还是松开了,但他好不容易找到他,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一个跳跃,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了。 张不问:「……」 「下去。」 没人理他,谢厌七打了个哈欠,细小的唿吸声从张不问耳边传来。 他抿了抿唇,垂眸盯着指尖看了一瞬,两根手指缓慢张开,拉出了一条黏腻不长的白色液体。 这是蛇? 第051章 名字 幻境中的一切不知真假, 谢厌七醒来时,只看自己躺在木桌上,周围不见张不问的身影, 心一下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跑出去, 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格外小。 他盯着自己两只前爪嘆气,「倒是忘了你们了。」也没人告诉他进了幻境还会变成其他东西啊? 它跳下桌子,朝着门口四脚爬过去,身体还没出去,就被人拎着后颈提了起来。 入目的是张不问近在咫尺的脸,谢厌七愣住了,他鲜少这么近的打量过他。 温柔的眉目微半阖,略带些许慵懒,他的脑海中, 逐渐浮现出了他的另一张脸。 「你竟还在这儿?」他呢喃了一句,还没等谢厌七反应过来,利落地将它往身后的院里一丢,直接丢进了水池中。 谢厌七:「……」 它费尽力气爬起来,却发现张不问已经将门关上了, 屋外很快下起了小雨,他迈着四肢艰难地往屋檐下跑, 跳到阶梯时,还摔了好几下。 当身体瘫倒在门口时,谢厌七狠狠地喘了口气。 他没想到张不问对他竟然这么狠心, 现在的张不问还是之前那个吗?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或许就算他变成人身, 他是不是也认不出他了。 谢厌七手爪撑着头,无奈地看着小院,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这才完全看清院子的情形,并不是一个宽阔的地方,甚至比当初乌山邢无悔的小院还小。 只有一架藤椅,篱笆旁种着野花,看起来主人家并没有打理,任由它们恣意生长。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间没烟火气的厨屋,以及他刚刚被丢出来的那间有床榻的屋子。 当务之急是,他要怎么带张不问出幻境。 唤不出闻人凤,他从没经歷过幻境,完全没经验,也不知张不问有没有法子。 可见他如今这样,似根本意识不到这是幻境。 谢厌七抬头看了看雾沉沉的天空,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所嚮往的吗? 幻境里的雨天有些冷,他缩了缩身体,将头缩在了四肢之中,蜷缩在角落取暖。 他不知道张不问在里面做什么,只知道门推不开,他也想不出任何的法子让自己变回人身。 院外下着小雨,屋檐下的谢厌七动了动头顶的角,心里在思索着有什么办法,幻境中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灵力,甚至连金袋也不知道在哪儿,还有闻人凤,就连镯铃都不见了。 唯一有记忆的,只有引生功。 可这引生功……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就有些跃跃欲试了,幻境中武器都不能用,但这引生功或许不一样。 第95页 他阖上双眸,紧紧握住爪子,试图用力刺破皮肤,让它流出鲜血,口中默念着咒语,心念合一。 可还没等他双爪用力,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开门声,一双朴素的鞋子停在他的面前,眸光上移,是张不问那颀长的身子。 他在原地停了很久,又像是凝了他很久,这才缓缓蹲下身来,将他紧握的爪子掰开,放在了掌心之中托住,往眉眼间送了送,仔细地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容颜让谢厌七唿吸几乎一滞,眼眶突然有些酸涩,他伸出一直爪,试探性地向前,却又在摸到他眉心时极速抽回。 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或许是丑陋的四脚蛇,又或是一脸的痴迷模样,可他却有些控制不住。 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入了幻境,变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人身,他不会让自己靠这么近。 只会将他缓慢推开,说热。 「倒是个通人性的。」 张不问眸子微动,他伸出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又将他托在掌心,往屋内走去。 「你既孤身,那便与我做个伴吧。」 他缓步入屋,明明早已足够了解他的性子,可这话一出,谢厌七却还是听出了落寞与孤寂感。 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外面的张不问。 是多少年前呢? 几十年前,他生活过的地方? 他又被放在木桌上,张不问替他端了一些素菜进来,「自己吃吧。」话落,他朝床榻走去,躺下的那一刻,便阖上了双眸,「安静些,我要歇息会儿。」 谢厌七闭上了嘴,他就这么乖巧地待在桌上,静静地打量着张不问,这是多少年前,他就已经这么瘦了,瘦到饱经风霜的沧桑老人一般。 人生起落,似也被他尝了个遍。 他并不饿,只是想这么看看他,或许有一天,他能够亲耳听到他经歷过的一切,又或者,听他诉说他曾经的快乐时光。 五城之中,他认识很多人,那些人来歷不明,却偏偏对他恭敬有加,大多都是能人异士。 屋门已经被关上了,院外雨声淅沥,木桌上趴着一条有角的四脚蛇,看着床榻躺着的极瘦男子。 幻境的一天过得很快,很像他当时在土城的时候,六个时辰为一天,可这里四个时辰白天,两个时辰是夜晚,到了夜晚,人们也不必入睡。 即便入了夜,街道依旧繁华。 又是一天黎明,谢厌七蹲在张不问的肩上,认真地看着他挑挑拣拣地买菜,又逗了一下屠户养的乌龟,提着竹篮,从石桥往回走,脚步缓慢,却惬意十足。 「跟了我一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角带着笑,侧首看向谢厌七。 谢厌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想起来自己根本说不了话,只能挥舞着爪子解释什么,却将他逗乐了。 他嘴角带着笑,拂了拂袖,「罢了罢了,稍后回了院子,我便替你提个字,我的字价值千金,可莫要嫌弃。」 「至于我的名字……想来你反正也不知道,等你有名字了,我再告诉你。」 无人应答,谢厌七探头,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不展,知道他并非真的开心。 这淡淡的忧伤,几乎瀰漫着他的全身。 自言自语的话,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心疼。 张不问,你的名字。 我知道。 谢厌七垂着头不再说话,回去的路上,百姓有在田间劳作的,也有在岸边的捕鱼的,可也有一些找麻烦的。 张不问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了几个魁梧的人站在他家门口。 他停下脚步,带着温和的笑,「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几人让开,露出了身后的人,正是昨天那个要抓谢厌七切成五块下酒的男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笑的非常友好。 「这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张不问的肩膀上,对谢厌七,他似势在必得。 张不问笑收敛了些许,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有事?」 就连语气都没有这么温和,谢厌七立刻提高了警惕,这个人兴许和张不问早就有过节,不然他不会这么生气。 男人摆了摆手,几步走了上来,「别想太多,你也知道,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体训民情,看看村民过的如何吗。」 说话间,他伸出手,还想将谢厌七抓过去,张不问却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侧过身去,紧绷着脸,意思明显。 男人明显诧异了一瞬,紧接着冷笑一声,伸手将他提着的满竹篮菜给打翻了,张不问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肩上的谢厌七瞬间炸毛地立了起来。 你们欺负他做什么! 男人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谢厌七的反应,紧接着凑近了些,对张不问低声道,「你看到它头上的角了吗,这东西可不常见,说明它值钱的很,说不定还大补,我李长合不缺钱,就想试试这东西下酒什么滋味,你竟然还三番两次怪我好事,是不是不想在这儿地方待了?」 威胁意味明显,张不问眸子半阖,神色陡然发生了变化。 谢厌七暗道不好,张不问现在都没动手,恐怕这个时候的他修为并不高,若是这些人全部动手,他估计会受伤,可他如今这副模样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 第96页 他攀附着他的衣领站了起来,尾巴若有若无地从他喉结带过,谢厌七恶狠狠地瞪着李长合。 有本事沖我来! 李长合像看穿了他的意图,笑出了声,指着它对身后的人笑,「这东西是想保护他吗?还真是神了,这样才对,是个有灵性的,我吃了你恐怕就能长生不老了。」 谢厌七咬了咬牙,他想骂人,却说不出话。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张不问安全,至于他的话,再想办法逃出来…… 李长合还在笑,并招手让那些魁梧的大汉过来困住张不问,要将谢厌七抓下来。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张不问微阖的眸子逐渐睁开。 他扯了扯唇,轻道,「你方才说,你想吃了他?」 李长合不以为然,刚想说『是』。 却见张不问淡淡拂袖,一道强烈地凌风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方圆几寸的人和物都不受控制地往后飞了过去,李长合笑容还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就扑到了大汉神上,连带着十多个人退到了村子之外,很快消失不见。 一瞬间,他周围的人和物几乎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特意留下的自家小院,以及一些生长极好的草木。 他低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刚想回头看向肩上的东西时,却发现它早就不翼而飞。 张不问眸光微动,刚才没注意分寸,倒是忘了它的存在。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往四周找了起来。 哪个方向来着…… 随意找了一圈没找到,他索性也只是嘆了口气,又回去开始捡被打落的竹篮与青菜,只是刚伸出手,却听到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这脚步声奇特,并非是脚踩到沙石上的声音,而是带着一些水,拍打在石壁上的声音。 张不问缓慢回头。 在他身后,一个湿漉漉的少年从水里走了出来,他全身赤/裸,发尾还在滴水,却不急着擦拭,只用那双通红的眸子盯着他,嘴角带着笑。 发红的唇瓣微张,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张不问。」 第052章 出口 小院内, 谢厌七坐的笔直,穿着不太合身的衣裳,紧绷着脸听着张不问的质问。 「你是说……这里是幻境?而你是我以后认识的人?」 少年点头如捣蒜, 他还真没有猜错,幻境里的张不问并没有后面那段记忆, 他现在或许是停留在认识他之前的某一年。 所以提到两人认识,他明显不太相信。 「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很谨慎,谢厌七却乐了,更确定他是找对人了。 「我说几个名字,你应该就明白了。」 「说来听听。」 他微微拧眉,依旧半信半疑。 「王无醉,认识么?」谢厌七偷偷打量着他的神情。 张不问慢吞吞地喝着茶,点了点头,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邢无悔。」 他没吭声, 谢厌七也没停,「柳赠梅。」 打量着他的反应,谢厌七顿了顿,颇为迟疑地抠了抠手指,惴惴不安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谢……柘。」 『啪嗒』一声, 茶杯被打翻在桌上,张不问眸子闪过慌乱, 也不急着收拾,只是蓦然抬头,看向了他。 「我信了。」 谢厌七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张不问将茶杯正好, 站起身来, 「我既让你进来帮我,那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能让你来,说明以后的我兴许也是信得过你的,至于怎么出去……」 他话语一顿,有些迟疑。 身体微侧,转身看他,「需要找出这个世界的破绽,才能冲破幻境。」 谢厌七屏住了唿吸,定睛瞧他,「你之前可有看出什么破绽?」 张不问摇头,一拂袖,那木门被打开,他抬眸看向了有些暗沉的天,那里隐隐露出了星光,快入夜时,日月同辉。 「我之前,甚至没看出这是幻境。」 「……」 谢厌七垂头,「那你想出去吗?」或者,在幻境中获得永生。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走了出去,他站在屋檐下,颀长的背影略显孤单,幻境中,星夜长明,夜景甚至比外面还要好,眼前人为心安之人,谢厌七突然也迟疑了,或许,换做是他,也不想出去…… 可张不问却抬手,指向了夜空中其中一处,「找到破绽了,在那儿。」 谢厌七错愕挑眉,几步走出去,顺着他手指往那边看过去,那里只有几颗闪亮的星星悬挂在那儿,月亮还在左边些,看起来并无异常之处。 「那儿怎么了?」 张不问突然放下手回头,神色古怪地盯着他,「我果真与你相识?为何你未曾沾染到我半分的聪慧。」 谢厌七:「……」拳头硬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的确认识,但未来的你说话也没这么难……听!」 「不会。」张不问轻笑了声,「我说话肯定还是这般,只是你平日里没注意到罢了。」他自己内心如何,只有自己最了解。 谢厌七并不打算跟他详谈这件事,立刻将话题转移了,「破绽在那儿,我们该如何出去?」星河在上,就算破绽在那儿,出口在那儿,他们也需要想办法上去才对。 「我倒是能上去,只是你……」 第97页 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谢厌七,这不合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脖领的锁骨半露半掩,他眸光不动声色地往下移,落在了他泛着粉的手指关节上,眸色幽暗了几分,移开了目光。 「你猜对了,我手无缚鸡之力。」 对于这个没有礼貌的张不问,谢厌七索性两手一摊,不跟他说太多,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以后的张不问了! 张不问点头,微微努嘴,「那你留在幻境吧,我先出去了。」 「啊?」 谢厌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不问!你这样真的很讨人厌。」 「哦?」他挑眉,「以后的我不是这样的吗?」他倒是想不出来自己温和说话的模样,甚至有些好奇,这其中还经歷了什么事,会让他变成后面那般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不是。」谢厌七立刻回答,「所以能不能带上我?」 「可以。」张不问笑容收敛了些,他抿着唇,低了低头,「我虽不知以后的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应该也能够猜出来,以后的我,也很孤单。」 他眸子泛着光,看着谢厌七,「我请求你,能够多陪陪以后的我。」 话落,他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谢厌七能感受到两人周身有看不见的气流涌动,平地而起,往他所指的破绽快速飞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谢厌七只能慌乱中回头,定眼看向了旁边的张不问。 他坚定的模样让他有些愣神,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多少年前的他,孤寂,修为高,却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他很想陪陪他,弥补一些事,可时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夜风在耳边唿啸,谢厌七看到张不问也侧了头,凄凉的复述在半空中响起。 「几百年来,我都是孤身一人,既选了你为託命之人,就算以后的我对你说话多么难听,你在我心中,应当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光亮,又像是源头之上的一滴水珠缓慢自然地落下,激起了他心中的圈圈涟漪,在谢厌七眸中,张不问的模样随着他所说的话语逐渐消失。 再次睁眼,他已经躺回了禁地之中。 闻人凤小心地在他身旁守着,见到他睁开眼立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 谢厌七仓惶起身,往一侧闭目的张不问看了过去,却见他眉心紧皱,在经歷什么极为痛苦的事。 他喘了口气,脑海中迴荡着刚才那几句话。 他一直孤单,却没有人值得託付,即便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只会告诉他。 或许,他在他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谢厌七伸出手,握住了他冒着冷汗的掌心,仔仔细细地将他掌心的细汗擦完后,一抬眸,却撞上了那平淡无波的黑眸。 「你……也出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谢厌七就已经扑入了他的怀中,「张不问,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讲!别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 张不问有点懵,将他缓慢推开,「你在说什么?」 身体有一瞬间的僵住,谢厌七错愕,「你……幻境里的事,还记得吗?」满怀希冀的眸子中,对面的人摇了摇头。 眸光一瞬间暗了下去,他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那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无碍。」 张不问借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看向四周,「经了幻境,倒是眼睛都清醒了不少。」话落,他又盯着谢厌七。 「你也进了幻境吗?」 谢厌七点头,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垂着头打量着自己不太合身的衣服,再次看向男人时,眼底多了几分怅然。 「你怎么了?」他问,「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必太过于伤怀。」 拂了拂袖,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经幻境出口不会出来,如今倒是出现了,走吧。」禁地的杂草很高,高到谢厌七几乎一瞬就看不到了张不问的身影。 他嘆了口气,跟了上去。 看到他身上的衣裳都没有问,还真是忘的一干二净,可为什么他记得清清楚楚。 拂开眼前的阻碍,他几步上前,追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张不问,你来金城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 「为何突然问这个?」 谢厌七:「因为,我在幻境中看到一个地方,那里不像五城,他一天只有六个时辰,四个时辰为白天,两个时辰为夜晚,天黑的很快,可天亮也很快。都城似繁华,百姓却也有耕田捕鱼的,以及……」他话语微顿,小心地看向他的侧脸。 「看到了一个故人,他整日闲散,活的自在,却也能看出他很孤单,他说,等我出了幻境,若是再遇到他,即便他说了任何难听的话,那都是违心的。」 他一定很在乎我。 那么,你呢? 他倾心般托盘而出,男人却只是稍加思忖,便摇了摇头,「我去过太多地方,早有些忘了。或许这世间,真有你所说的那个地方。」 「肯定有。」谢厌七没有再问,即便男人尽量让自己将后面那些话忽略的没这么明显,他心中依旧酸楚。 是真的不记得,还是故意躲避? 禁地出口就在眼前,张不问没再回头,脚步似有些匆忙,极快地走了出去,谢厌七抿了抿唇,紧跟其后。 第98页 禁地出来,他们还是在司马山庄所在的悬浮山脉上,只是这个地方,让周遭的结界看的更清楚了。 「禁地原来只要通过了幻境就能直接出来?」 谢厌七恍然。 张不问点头,眸光却落在了右上方,那儿也有一座悬浮山脉,看起来与世隔绝,和司马山庄有些像。 「要去那儿吗?」少年探了探头,语气有些不太确定,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怎么过去还是个问题。 「结界出口很可能在那儿。」 张不问低声说着,却也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稍一拂袖,三片停在了他的手中,三阴为面,是顺还是不顺。 他神色微变,听到了一些脚步声。 五指收拢,他将树叶握在手中,侧身看向了来人,是司马疑。 「我知道出去的路。」他说。 谢厌七下意识地往张不问方向靠了靠,将他往身后护。 张不问凝着他,扬眉,「条件?」 「帮我杀了家主。」他几乎咬牙切齿。 谢厌七倒吸一口凉气,「就凭我们一个一品修士和五品修士?」说出来连他自己都笑了。 司马疑顺着声音,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意味深长道,「你虽五品,可武器众多。」说完,他又看向一旁的张不问。 「他虽一品,可实力却远不止。」 第053章 刺杀 如今的司马家主, 并不是司马家族之人。 司马家族自二十年前开始,便被外族人掌控,他们趁司马老祖闭关之际, 夺下了原本属于司马一族的权利,将小辈与老弱妇孺圈养在后山, 利用这些控制着原本的司马一族。 司马疑为正统血脉,却也沦落为侍卫。 他即便对外宣称是长子,可无人信服。 他对此事筹谋已久,只差一个导火索,他等了很久,显然,他盯上了谢厌七与张不问。 谢厌七恍然,「所以那些巴掌,是你做的?」他眸子微眯了眯, 「目的是,为了将噱头引到我们身上,又让刀疤男人光明正大的对我拜师,利用甲州监察司,传入现任司马家主耳中, 又名正言顺地将我们带回来。」 司马疑扬眉,「青云宗, 便是我给的回礼。」 「所以赵庆山也是你的人?」 司马疑垂眸,「算是。」 这是一个缜密的局,看似件件毫无关联, 实则缺一不可。 「巴掌那件事, 你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谢厌七忽又想到什么,迫不及待地想寻求答案。 若不是这样, 他又为什么有后面的事? 男子双手抱剑,神色微凝,「是。」他朝两人抱拳恳求,「两位实力不低,又并非甲州人,乃五城而来,就算后面出了什么事,都由我一人扛着,必不会给两位惹麻烦,只要能杀他,我命丧于此也愿意。」 原来这才是选择他们的原因。 背景干净,实力偏中上,不会有麻烦。 张不问扯了扯唇,眸光落在了谢厌七身上,沉默良久,才问了句:「怎么杀?」 这话一出,无疑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谢厌七愣了一下,没有出口制止,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双方各取所需,其实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可他不知司马家主的底细,若是由他们动手…… 司马疑方才所言,张不问没有反驳,说明他的确藏有一些实力,可高度如何,他却不知。 司马疑不禁松了一口气,眸光盯着两人,满怀希冀,「正面杀!」 这下换谢厌七懵了。 「司马家主是个没修炼过的废物?」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放心让他们动手。 司马疑摇头,「他是九品修士。」 「……」 「修为都在你我之上。」 「……」 「但我有其他办法。」 谢厌七咬了咬后槽牙,缓缓移开目光,他第一次见说话这么磨叽的人。 张不问:「什么办法。」 司马疑抬眸,「下毒。」 四周有一瞬间的沉默,谢厌七紧绷着唇,盯着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样,我先与他商量一下,你等我们一下。」 话落,他拉着张不问往一旁走了走,一言难尽地摸了摸脑袋。 「张不问,你确定要帮他?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是特别聪明。」 说话慢,就连想法也这么天真,司马家主为九品修士,即将步入金刚凡境,他却试图用毒去对付他,再由他们两个修为低了几个层次的人去刺杀。 这怎么听,都觉得异想天开。 可就是这些漏洞百出的计划,张不问却没有反驳,甚至在听完之后,眸光复杂看向他。 「你想帮他吗?」 谢厌七沉默了。 其实听完他的经歷,他倒是觉得,司马疑身世可怜,明明是长子却沦为侍卫为别人做事,自己的亲人被关押,想反抗却只能靠别人。 「我们会有危险吗?」 张不问眸子微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司马疑,轻道,「杀人者,都会有些危险的。」 谢厌七将他拉往身后,「那我去。」 张不问将他的手拂开,笑道,「是我们俩一起。」 即便漏洞百出,谢厌七还是决定帮一帮司马疑,答应他的请求,他的身世实在可怜,他下毒后,其他人就候在门外,等他们的好消息,就算毒没用,他们也可在关键时刻给他最后一击。 第99页 司马疑说他筹谋了很久。 于禁地出口处而走,他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客房,天色渐晚,他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今夜是司马家主每月一次的沐浴更衣之日,正是刺杀的好时机,他提前在水中下了药,而他们从隔壁屋子的暗门进入,去他身后将他抹喉。 说完,他便离开了。 谢厌七即刻关上了门,他有些狐疑地看向坐在一侧慢条斯理喝着茶的张不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地方荒谬的很。」 男人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挑眉道,「如何?现在离开也来得及。」 谢厌七唿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撑着下颌思考起来,「这件事被他所说,不太像计划了很久,倒像是临时起意。」 张不问没说话,只是懒洋洋看他。 「那你觉得,能不能做。」 「我也不知道。」少年摸了摸脑袋,双手摊开疲惫趴在了桌上,睁着一双眼巴巴地看他,「张不问,你觉得呢。」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与他短暂对视之后,垂了眸,「你想做,那便做。」 「至于结果如何,都需要自己承担。」 入夜,屋外传来一道古怪的鸟叫开始,谢厌七突然站了起来,他看向张不问,走到右侧的桌案前,打开了通往隔壁房间的暗门。 细微的机关声响起,一个小小的通道在二人面前展现出来,水流哗哗声传来,司马家已经主在洗澡了。 通道并不长,几乎三个步子,就到了。 越靠近终点,水声便越大,谢厌七在前,张不问在后,他藏在一处珠帘之后,微微探头,便发现了坐在桶中的男人,正是将他们关入禁地的司马家主。 他闭着眼舒服地躺在桶中,双手随意搭在两侧,浴桶中热气腾腾往上冒,水面飘着一层鲜红。 谢厌七紧抿着唇,按住了想直接冲过去杀人的张不问,比了个他去杀的手势。 男人瞭然,伸了伸手,让他来,他则寻了一处地方坐下,看起来很是悠闲,像回到了自己家。 早就习惯了他这个反应的谢厌七唿了一口气,这样他反而不会分心了。 手中握着司马疑率先给他们准备的匕首,谢厌七脚步轻轻,缓缓往浴桶那边走了过去,他换了个男人背后的方向,逐渐靠近。 浴桶中的热气缓缓冒出来,司马家主惬意地阖眸坐着,谢厌七则屏住了唿吸,手指利落向前,对着他的脖子就刺了过去。 原本可以手起刀落,却没想到原本闭上眼睛的人突然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匕首,鲜血从上方而落,滴入了浴桶之中,谢厌七瞪大双目,整个人被大力拉了过去。 他银牙紧咬,双手扯过一侧的衣袍丢了过来,顺带着摆放的屏风一併倒了过来,和浴桶剧烈撞击发出的声音让他心中一震。 剎那间,水花四溅,司马家主从桶中飞出,下身穿着一件湿漉漉的裤子,手中紧握着从谢厌七那儿夺来的匕首,盯着他冷笑连连,余光瞥见一侧悠闲坐着的张不问,瞬间瞭然。 「原来是你们。」 「没有死在禁地,竟然来我这儿找死。」 张不问微微一笑,伸手道,「受人之託,来杀你的。」 只一句话,司马家主脸色就变了,他后知后觉地张了张嘴,勐地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匕首,被割伤的地方血流不止,顺着匕首滴落在地,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声。 好像每一滴血都有了人形,在消散之前发出惊悚的惨叫。 谢厌七头皮有些发麻,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万物皆有灵,血也有灵吗? 匕首哐当一声被丢在了地上,司马家主突然脸色痛苦,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被割伤的手,用力地挤压着伤口,想要挤出什么东西来,可那一滴滴鲜血却依旧发出骇人的惨叫声,几乎响彻整个屋子。 谢厌七唿出了一口气,来到了张不问身旁,「是不是算刺杀成功了?」 男人凝眸,「只能说,我们被骗了。」 「啊?」 谢厌七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张不问好像站起身来,朝他扑了过来,「张不问,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 坐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张不问:「……」 他淡定地伸出双手,帮他稳住了身形,「纠正一下,是你主动晕倒了。」 后面的话他有些听不清了,只知道视野晕眩至极,耳边传来张不问细微的声音,却听不太清楚,但他能感受到他被张不问扶住了,他晃了晃脑袋。 「为什么会有两个张不问?」 两个『张不问』同时无奈地看了过来,「你中毒了。」 谢厌七的脸上,被溅到了浴桶中的水,水里早就被下了迷药。 少年摇了摇头,他依稀看到了已经躺在地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的司马家主,「没事,我们也算是刺杀成功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鲜血依旧发出尖锐的叫声,司马家主不甘心地沖了出去,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直接扑在了地上。 他艰难抬头,看到了早就候在门外的一众司马家修士,为首的正是冷漠至极的司马疑,司马家主狠狠咬牙,瞪圆了双目,抬手指向他,断断续续道,「是……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他勐地垂下了头,再也没有了声音。 第100页 司马疑面不改色,眸子从地上的司马家主尸体移到了相互搀扶着出来的张不问与谢厌七两人,唇角扯出一抹笑,双手抱剑,一字一句道。 「司马家主深夜遭人暗算,残忍死于歹人鬼面毒手中,来人啊,将这两个兇手拿下,就地诛杀!」 第054章 老祖 几乎同一时刻,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司马疑脸色微变,身体却未动分毫, 立在原地,颇为谨慎地盯着门口的两人。 周围司马家的修士已经聚拢而来, 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人根本逃不出去。 谢厌七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说要杀了我们?为什么……」 张不问抬眸,呢喃道,「对,为什么呢。」 他静静地凝着司马疑,声音也不轻不重地落入了司马疑耳中,他嗤笑一声,抱着剑的手放了下来。 「我之前就说过, 你们背景干净,就算在这甲州做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况且死在甲州,也没有人会来寻。」 「所以一开始, 你就已经想好了让我们死在司马山庄?」 谢厌七的掌心流出鲜血,他的思绪也逐渐清楚了些, 唿出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重新看向了司马疑。 像是没料到他会对自己这么狠,司马疑扯了扯嘴角, 「没错。」他左右来回踱步, 往后退了退,往前招手。 「就算你们已经意识到了, 也为时已晚,就凭你们俩,不可能逃的出司马山庄。」 身前是几十个比他们修为更高的修士,头顶是密不透风的结界,单一个一品修士与五品修士,完全没有机会。 就算他们隐藏了实力,最多也不过是金刚凡境,他司马疑早已经三品金刚境,对付一个绰绰有余,再让其他人与对付剩下的废物,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呵——」 谢厌七擦了擦掌心的鲜血,那血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红色,他整个人也清明了不少,那双眸子几乎淬着恨,死死盯着司马疑。 「那会让你失望了。」话落,他身形诡异莫测,大呵一声,「张不问躲好!」 男人颔首,往后退了一步,负手站在屋檐下,在他身后,是已经毫无声息的司马家主,他余光从下方的修士扫过,像在看一具具生的尸体。 司马疑唿吸一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本想将张不问的行踪控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可谢厌七的身形实在太快,不过一瞬,就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脚步虚浮,他整个人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了谢厌七迎面而来的攻击,他瞪大双眼,稳住身子之后,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谢厌七并未停下,反而继续朝他追了过来,行踪暴露,身旁的修士蜂拥而上,将两人阻断开。 那变化莫测的身法终于不再靠近。 司马疑狠狠喘了一口气,可等他下意识将目光看向屋檐之下,却发现司马家主的身前,早已没有张不问的身影。 他的心陡然提了起来,手握剑柄,凝神聚气,屏住唿吸,搜寻着每一处的唿吸。 他阖眸想静心而探,却在下一刻,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 「可是在找我?」 后背勐地落下一掌,司马疑瞪大双眼,身体如断线风筝狠狠向前扑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他佩剑着地,这才稳住了身体。 仓惶回头,却见张不问淡定拂袖,垂眸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他只在司马老祖的脸上看见过。 后嵴不由一凉,司马疑吞咽了一下口水,拖着长剑徐徐后退,退到了屋檐之下,看了一眼头顶的淅淅沥沥的乌云之时,又压低眉眼,双手开始结印,手指在他的操控下几乎变了形状,随着他的动作,他口中也振振有词,直到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记之后,他径直朝向了空中。 剎那间,电闪雷鸣。 「谢厌七!」 张不问蓦然一道呵斥,少年的心提了起来,脚步迅速,往一侧躲了过去。而他原本待的地方,一道天雷从上至下噼了过来,地面被灼的焦黑。 这一幕太过于熟悉,让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回到金城那日,也是这样的修行者,用天雷符将他的手臂灼伤,甚至还想将他噼死在雷电之下。 他吐出一口气,阴鸷地看向司马疑。 「怎么杀他?」这话是对张不问说的。 「你护好自己。」话落,又是一道电闪雷鸣,谢厌七利落地躲了过去,却发现那雷电似已经无时无刻都跟着他来,他咬了咬牙,穿梭在其他修士之间。 他修为不高,只能用骎骎步躲避,可时间一长,也会耗费精力,若是能用其他…… 他眸子微颤,引生功使用前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他如今这个模样,或还没动手就已经被噼死了。 如今,也就只有—— 他缓缓伸出手,抚上了肩后那除他之外没有人看到的龙首剑柄。 「主上,你一旦将它抽出,张不问就肯定会知道你欺骗了他。」 闻人凤适时的一句话,成功让他放弃了这个思想,躲掉了又一道天雷之后,谢厌七有些怒了,「可若是不拿剑,恐怕撑不了多久。」 「放心。」 闻人凤稳如老狗,甚至还在安慰他。 他的语气平淡,缓声道,「张不问不会管你的。」 谢厌七一愣,「可是他……」修为并没有这么高啊。 第101页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那天雷像突然受了刺激一般,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数道,径直朝他噼了过来。 「完了。」 他的骎骎步好像也躲不掉了,这密密麻麻的雷电,好像已经将他包围了。 一侧的修士幸灾乐祸地看他,就连和张不问对峙的司马疑都极为满意地欣赏着这一幕,像已经料到了结局。 万物似在这一刻停止,谢厌七还维持着抬头惶恐看向雷电的动作,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几乎比雷电更快一步,将他用力往一侧拉了过去。 「咔嚓——」 山庄地面被密密麻麻的雷电灼烧的焦黑,一大片地方几乎惨不忍睹,谢厌七双腿有些瘫软地跌倒在地,看着被破坏的极狠的地面喘着粗气,如果他没有离开,估计那与地面粘连在一起的,就是他了。 他垂下头,腰间的东西正在快速抽离,随着它的动作,谢厌七的眸子越睁越大,救了他的东西,他见过。 是当初第一次回金城时,他被修行者用天雷符围殴羞辱时,救下他的那一根素色绸缎。 而那绸缎,像有了灵魂一般快速抽离,往他身边站着的人——张不问掌心飞去。 谢厌七跌坐在地,抬头看他,突然红了眼眶。 司马疑咬牙切齿,他紧握剑柄,朝地上的谢厌七刺了过来,然而还没等他伸手,他的脖颈上就被那跟绸缎抵住了,明明是柔软的布料,可抵在他脖颈上的,却比匕首还锐利。 他害怕地看向张不问,吞咽了一下口水。 「别杀我,我可以放你们离开,司马山庄的结界,只有金刚凡境以上的人才能打开。」 「这里的人除了我,其他都是金刚凡境以下,杀了我,你们出不去的。」 张不问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微抿着唇,眸光缓慢地落在他的身上,像在思量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司马疑立刻伸出手,「骗你我孤老终生,全家惨死。」 这誓言够毒,所有人都知道,司马疑向来对家人看的极为重要,能够让他发这个毒誓,几乎就都是对的。 「起来。」 张不问没回司马疑,倒是侧眸看向了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谢厌七。 「你,抓着他。」他朝他努了努嘴,自然而然地吩咐他。 谢厌七终于回过了神,勐地点头,站了起来,将司马疑手中的剑丢下,押着他就跟在了张不问前面。 「接下来去哪儿?」 司马疑不死心地动了动,却发现谢厌七将他控制的极好。 「去上次的出口。」 他不情愿地回答。 他刚想走,却发现张不问率先一步走了出去,阶梯下的其他修士不约而同地向两侧移开,恭恭敬敬地俯首矜持,一个个吓的不敢说话。 司马疑暗自骂了一句,顶着这些人的眼神,继续往前走。 禁地的出口处,右上方悬浮着一座山脉,司马疑抬头,「就是那儿,你们得带我上去。」 他讥讽地笑了笑,「但我现在灵力不够,不能带你们两个上去,恐怕你们要在司马山庄住一段时间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自己的衣领被提了起来。 司马疑:「……」 他眉头紧皱,张不问却二话不说提着他,往那悬浮山脉勐地丢了过去。 「啊——」远远地,还听到了司马疑的叫声。 谢厌七瞪大双眼,惊愕地看向张不问,见他朝自己伸出手,不禁软着声音哀求了一句,「要不……轻点丢我?」 张不问:「……」 他扯了扯唇角,好像被他逗乐了,短暂地扬唇之后,他安抚道,「放心。」话落,他抓住了谢厌七的手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如离弦之箭,逆风而起,不过一瞬,便已经停在了山脉之上。 谢厌七唿了一口气,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所以这就是他的实力吗…… 司马疑脖颈上的绸缎依旧抵在那儿,他被迫仰着头,看到两人上来,立刻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那儿。」 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是一出空中漩涡之处,谢厌七这才发现,站在这座山脉之上,他能完全看清楚司马山庄结界的大小。 甚至还发现,在这座山脉之上,还有一座悬浮在上面的小山脉,那里似就一间茅草屋,看起来极为简陋。 张不问提着司马疑继续丢到了漩涡前,声音冷淡,「打开。」 司马疑挪动着身体,笑的倒是谄媚,「你将我脖子上的东西拿了,我就打开。」 张不问眯了眯眸子,看了他一眼,司马疑瞬间老实地结印,慢吞吞地对准了漩涡之口。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的悬浮小山脉上,一道身影快速掠出,如同一阵风,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漩涡之口被打开,谢厌七盯着这人,眼里多少有些惊悚,不自觉地停在了张不问身侧。 「这人是谁?似来者不善?」 司马疑见到来人,瞬间哭出了声,「老祖!」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也不管脖颈上的绸缎,就抱住了来人的大腿。 「老祖,他们要杀我,你要救救我啊。」 他指着自己脖子的绸缎,成功让来人怒了神色,危险地看向谢厌七与张不问两人。 「就是他们?」 来人着一身厚重的长袍,说话像是积累了不少的浑浊之气,语气不善,容貌不年轻,皱纹层层都能夹死一只蚊子,听两人的关系,他应该是传说中闭关的那个司马老祖。 第102页 司马鹤庆。 第055章 令牌 漩涡之前, 司马疑脖颈的绸缎还没离开,就顶着尖锐的刺痛哀求着司马鹤庆,他以为张不问不会动手, 甚至会看到老祖出现,给他一份颜面。 但迎着他的眸光,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明明可以直接离开的两人,却停在了原地,张不问回首,突然对谢厌七道,「怕结仇吗?」 谢厌七有些懵,「什么?」 他一时间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男人抿着唇,手微微抬了起来,唇瓣轻启,「怕你以后太顺利, 给你找个麻烦事。」 谢厌七眸子一颤,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对面的司马疑传来一声惨叫,染血的绸缎回到了他的手中,而平地上, 多了一只断臂。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突然,就连司马鹤庆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厌七唿吸一滞, 便听到了司马鹤庆愤怒的声音,「竖子尔敢!」狂风裹挟着四面八方的碎石扑面而来,张不问勾了勾唇, 拉着谢厌七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漩涡之中。 结界挡住了身后所有的攻击。 而两人却也从高空坠落, 身体极速向下,唿啸声从耳边擦过, 谢厌七脑中还在想着应对方法,却见张不问已经稳住了身形,在他脚下,是染血的绸缎。 他将他拉到身后站直,于半空之中倾斜而下。 谢厌七瞪大双眼。双手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衣角,「张不问。」 「嗯?」 「谢家出事那日,也是你救的我。」 「……」 短暂地沉默之后,张不问后知后觉地应声,「也许是。」 谢厌七不说话了,他眼眶微红,紧抿着唇。 或许,张不问比他想像中为他做的还多,只是有些他并未察觉。 从司马山庄悬浮山脉倾斜而下,承的便是一处明显耸立的高楼,高楼周围,是四面环绕的山峰,而山峰之上,是着统一服饰御剑飞行的修士,上下起伏,穿梭云层。 靠得近了,也能看见有平地而起,手控天雷,符纸纷飞于掌心,御行万物之景。 「这是哪儿?」 「青云宗?」 青云宗,为甲州唯一培养修士的宗门,这里只收二品修士以上资质,若是从未开始修行的人,即可获得最好的条件,用来修炼。 十四州每个州修行方法都不一样,甲州是修士之基础,会教最简单的修炼方式,用来打基础,或提高认知。 可即便如此,青云宗内,也分三六九等。 一品到九品为一层,筑基层修士最多,往上便是金刚凡境,一般为入宗门三年以上的修士。 据说青云宗天赋绝佳之人极少,金刚凡境往上的,也不过寥寥几个,这几个也正是修为登天榜的前十。 「登天榜?」 刚落地,谢厌七就发出一声惊唿。 「有什么用吗?」 映入眼帘地,正是从高楼悬挂而下的一条长幡,一共有十个名字,以特定的金箔写下,看起来十分厉害。 「你新来的?」 「登天榜你都不知道?」 「顾名思义,能够登天的榜单,凡是上过登天榜的,都会被留下名册,从而前往十四州进修。」 十二州到十四州,最低上州门槛为九品大逍遥境,若是修为在之下,是不能踏入一分的。 而凡是到了这三个州,入了神游境,便能歷劫化神,上十二京封神。 谢厌七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一说,这登天榜的确为基石,难怪会有这么多人争抢。 「走吧,新人该去那儿。」 张不问似是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他朝一个地方指了指,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自己则稍一拂袖,从破旧布袋中拿出布幡,随处搬来一张木桌,木凳一摆,铜钱一抛,嘴角便挂上了熟悉的微笑。 声音不大不小,念着布幡的字。 「一两银子一卦,不准不要钱。」 谢厌七几乎目瞪口呆,却也无奈地笑了笑,「那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他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步三回头,才拿出赵庆山给他的令牌,往前面排队过去。 今日来青云宗的人很多,有雍容华贵的,朴素无华的,也有自带傲气的,大多为年轻男女,最小的甚至还没谢厌七腰间高。 他仰着头,不太礼貌地戳了戳他。 「喂,你,我想站你前面。」 谢厌七低头,看了他一眼,确定是在跟他讲话之后,才微微一笑,温和答,「不可以哦。」 话落,笑容消失,继续站的笔直,等待着前面的人。 被驳了面子,那人有些气急败坏,但却什么也没做,只在原地气的跺脚,咬着牙往后排队去了。 对于这一小插曲,谢厌七并未在意,他只在看了张不问摊前生意还不错之后,便轮到了他。 穿蓝色宗门长袍的人拿着令牌,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最终问道,「给你令牌的人是谁?」 谢厌七:「赵庆山。」 这话一出,那人神色微变,与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紧接着收了令牌,朝他招了招手,「你来这边。」 谢厌七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到了一侧。 那令牌仍旧握在那人手中,他瞥了一眼,看谢厌七一副乖巧的模样,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赞扬。 第103页 「既是赵师兄亲自给的令牌,那你天赋必然绝佳。」 谢厌七谦虚笑了笑,「比不上师兄。」 「但是!」那人话锋一转,突然语气沉重起来,他长嘆了口气,惋惜道,「但赵师兄在三年前已经被逐出青云宗,他这令牌,做不得数。」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与沉重的语气,谢厌七觉得他说的并不是假的,他愣了一下,有些后知后觉地指着他手里的令牌。 「那我不能进青云宗了?」他睁着双眼,试探性地问道。 那人点头,面带歉意。 「因你用假令牌,所以今年不行,但明年是可以,明年我在这儿等你。」 谢厌七头一下子垂了下去,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山门,「那好吧。」他转身,抿着嘴往生意不错的张不问那边走去。 男人手上正忙活着,铜钱于他指尖移动,似有气流涌动,谢厌七停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张不问抽空看了他一眼。 「怎么回来了,没进去?」 谢厌七搬了一把木凳在他身边坐下,「那人说赵庆山已经逐出青云宗,我那令牌不行,只能明年让我进。」 指尖动作一顿,铜钱突然掉落了一枚,张不问眸子微颤,看向了不远处手握着谢厌七令牌的修士。 沉默了一瞬,他突然站起身来。 将坐在对面的客人与谢厌七都吓了一跳。 「是他?」他指着那人问。 谢厌七回头,在看清后点头,「对,他说让我明年再来。」 「呵。」张不问冷笑,突然将他拉了过来。 「看清楚了,你的令牌最终去哪儿了。」 说完,他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谢厌七刚开始还有些茫然,可随着他的眸光跟随着那修士的动作行为移动,却发现原本属于他的令牌,从他手中转移到了一位穿着华贵的人身上,他则获得了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 他掂量了几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谢厌七瞬间气红了眼,刚想走过去,就看到张不问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一起走。」 对面的客人看着已经空了桌子急了,忙问: 「大师?我家母猪今年能生几个啊……」 「十个。」 顾不上张不问什么都算的习惯,谢厌七此刻很愤怒,他恨不得将那人丑陋的一面揪出来。 看着依旧坐在山门前迎接新人道貌岸然的修士,他想冲过去,却被张不问拉着老老实实排队。 「不急。」男人眸子微眯,看向了一处。 谢厌七憋着一口气,没吭声。 张不问回头看了他一眼,「如今也长记性了?」 「什么?」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 「从进入甲州开始,是不是有些人已经超脱了你这些年所遇到的认识之外?从赵庆山,拜师的人,司马疑,司马家主,还有今天这人。」 「他们是好是坏,你是如何定义的?这入了甲州的第一课,便是识人。」 话落,谢厌七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如张不问所说,从入了甲州开始,他们遇到的人,一开始对你极好的人,比如说司马疑,可他最后依旧会捅你一刀,还有今日这人…… 反而刚开始的赵庆山,虽说他已被逐出宗门,令牌没有大用处,可他的初衷,或许还是想帮他的。 想通一切,谢厌七勐地唿出一口气,「谢谢你,张不问。」 这条路上,他或许的确有些艰难。 但好在,一切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面前的人相继离开,转眼又轮到了谢厌七,那人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苦口婆心地劝说。 「公子你今年……」 「我找你们宗主,鹤守凤。」 那修士被张不问的话语打断,突然愣在了原地,在听清楚他所说之后,才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 「公子是说,找青云宗宗主,鹤守凤?」 张不问微微一笑,「劳驾。」 修士闭上了嘴,见他所言不假,立刻招来旁边侯着的其他修士,神色古怪地低语了几句,让他离开,又招唿两人往旁边坐下。 他对张不问极尽谄媚,语气略带讨好,替他倒了杯茶,「公子竟与我们宗主认识,可是他的好友?」 张不问伸手,将一枚令牌重重放在桌上,语气有些冷淡。 「不认识,在下随便说的。」 修士倒茶的手一顿,眸光在看到桌上的令牌时有些错愕,抬头的一瞬间,惊讶转为了愤怒,将茶壶往桌上一摆,指着他就大叫了起来。 「来人,有人闹事,将他们全部拿下。」 谢厌七蓦然起身。「谁敢?」 他看向修士,扯唇冷笑。 「假公济私,攀附权贵,青云宗的修士,难道都像你这般?」 「若真是这样,那这青云宗我不进也罢!」 第056章 简绥 此话一出,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 那名修士脸涨得通红,强忍着不动手,指着谢厌七颤着手指警告道, 「胡说八道!你满嘴谎言!」 谢厌七冷笑,也不急着戳穿他的假面, 只是朝桌上的令牌努了努嘴,「眼熟吗?」 修士眸子一颤,「这不是……」 「对,你刚才给那位公子的令牌,在这之前,它还在我手上。」 第104页 「用我的令牌,助别人成事,你可真会做生意啊。」 修士神色一滞。 他以为少年年纪不大,心思也是憨厚, 出了这种事,就算被戳穿,应该也不敢这么说出来才对。 可目前的形势,对他不利。 他站起身来,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两位既然这么说, 那有什么证据呢?」 他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这件事多少不太光彩,他不相信那人会站出来替他们作证。 谢厌七是真的被气到了。 气得胸口起伏加大, 愤怒地瞪着这人,他没想到有人会这么不要脸! 「当然有。」张不问似胜券在握。 他笑了笑,「青云宗宗主, 就是人证, 而这令牌,就是物证。」 修士冷冷一笑, 「你连我们宗主都不认识,哪来的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再说这令牌,你也拿过,他也拿过,我也拿过,能是什么证据?」 张不问晦朔地盯着他看了一瞬,紧接着移开目光,自他之后的山门上,飞身下来一位男子,容貌年轻却白髮及腰,穿着与修士一模一样颜色的服饰,稍一拂袖,便朝他们走了过来。 修士一见是,立刻变得恭敬。 「简师兄。」 白髮男子微微颔首,问道,「发生了何事?」 修士欲言,却被身后的一阵喧闹声打断,似于虚空之中摺叠而出,山门又走出一人,身材矮小,如十岁孩童,一路小跑着下来,利落地停在了张不问面前。 「原来是你,快进去聊。」 修士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从未见过这人,这矮子也是青云宗的?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被唤作简师兄的白髮男子朝小矮人恭敬弯腰,「见过宗主。」 修士几乎一个趔趄,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他,似难以想像他就是青云宗的宗主,可连登天榜第五的简师兄都对他如此恭敬,那就不会有假。 看他的模样,好像真的与这两个外来人认识,他额头岑岑冒出冷汗,思考了一瞬,便直接朝谢厌七与张不问两人跪了。 「我知错了。」 谢厌七揣着双手,别过了头,没有理会他,张不问似也没看到一般,与小矮人宗主往山门里面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青云宗百年根基,鹤守凤,你倒是御下不严了。」 鹤守凤摆了摆手,「你也知道,我两袖清风,不管这些的,简绥,你来解决。」 简绥迟疑了一下,利落应声。 寥寥几字,让那跪地的修士瞬间瘫软在地。 谢厌七这才感觉心口的浊气化开了不少,他几步上前,好奇地盯着鹤守凤,这么小的身躯,竟然掌控着一个宗门,其实力必不容小觑。 可他却与张不问相谈甚欢,两人莫不是之前好友。 他心里藏着疑惑,一言不发地跟在一旁,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出一二。 可两人谨慎地很,聊了两句便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了,瞥见他手中的令牌,鹤守凤晃了晃神,「你们见过赵庆山了。」 谢厌七微惊,这都知道? 不过转眼,他又将令牌递了过去,解释了一句。 「我与张不问去他那儿测了资质,他便将这令牌赠与我了。」 「哦?」鹤守凤接过令牌,意味深长地瞥了身侧的男人一眼,笑道,「张……不问?」 男人眼眸微阖,没有理会他。 鹤守凤也不再多说,只将那令牌翻转看了一下,「不知公子测出什么修为了?」他目光落在谢厌七身上。 「五品修士。」他道。 鹤守凤点头,将令牌收了回去,「既如此,那就可以入我青云宗了,稍后我会派人来接应你,后续就要看你天赋与努力了。」 谢厌七顿时一喜,「多谢宗主!」 他高兴地看向张不问,却又突然想到什么,稍加迟疑道,「可他是与我一起的,能否也一同住在青云宗?」他指着张不问对鹤守凤道。 鹤守凤闻言有些惊讶。 他负手而行,好奇道,「你们……什么关系?」 张不问抬眸,瞥了他一眼,凉嗖嗖地,让人不寒而慄,鹤守凤声音一顿,淡定移开目光。 「也行,不过他想去哪儿的话,我也阻止不了。」 谢厌七立刻应声,情绪都摆在了脸上。 张不问听着他的笑,唇角微微扯动,眼眸都有神了几分。 鹤守凤嗅到了空气中不太对劲的氛围,立刻说了一句替谢厌七找师父,便掐了个决离开了,徒留两人继续往山门内走去。 身体往那边靠了靠,谢厌七神秘兮兮道,「张不问,你与宗主怎么认识的?」 「不太记得了。」 他抬眸看他,四目相对,声音依旧有些淡,「我方才说的,是不认识他。」 这倒是。 只是谢厌七觉得,两人像极了认识多年的挚友,但大多都是鹤守凤问的较多,反观张不问神色淡淡的。 提步往阶梯上慢吞吞地走,张不问没来由问了一句,「你觉得简绥如何?」 谢厌七心念微动。 方才那个白髮男子?他几步上前,跟在了他的身边,一字一句分析了起来。 「他来时并未说话,率先看向的那个人,眸子有些冷,似有意要了解大概情况,可宗主来的时候,他又立刻变得恭敬,听到宗主吩咐之事,他迟疑了一瞬,并未立刻应答。」 第105页 「我觉得,他心思应当较为深沉,又或者,心怀悲悯,面冷心热,习惯助人为乐。」 他说了很多,却也一直在看张不问的反应,其实他还看出来一点,少年白头,是修炼所致?还是天生如此?又或者,他已经活了上百岁? 但从他对宗主的反应来看,后者明显不是。 「嗯,不错。」张不问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谢厌七有些好奇他的看法,「那你觉得他呢?」 男人说了一句玄乎至极的话。 「日久见人心。」 谢厌七撇了撇嘴,这个他也知道…… 男人走了两步,似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他,「往后你便在这青云宗修炼基础,最好一个月能见成效,一个月后,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你会想见的人。」 谢厌七脑海中闪过一些人的模样,却想不到是哪一个。 但张不问既没有挑明说,那他便不问。 刚想追上他,却又听到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若是一个月内没有学会青云宗的东西,那你就明年再见他吧。」 谢厌七眉心一跳,「这件事很重要吗?」 「重要。」 少年握拳,「那我就一定能学会。」 「嗯,我相信你。」 话虽如此,可他却没有听出半点相信的意思,谢厌七沉了口气,看来还是要为自己争口气了。 他几步追上去,「那我修炼的时候,你做什么?」 「我也要吃饭睡觉的,我去甲州街上给别人算算卦挣点银钱。」 「给人算老母猪能生几个?」 「……」 男人突然一噎,谢厌七心里顿感不妙,脚下生风,使用骎骎步快速逃离了这里,「那个……宗主好像在叫我,我先走了。」 看着他狼狈逃离的身影,张不问不由地笑出了声,「胆子不小了。」 鹤守凤的速度的确很快,等谢厌七一口气跑到宗门山顶时,那里已经有两个人在那儿侯着了。 骎骎步刚停下,就看到了两人错愕的表情,左边那个与谢厌七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指了指他,朝旁边年长的男子扯了扯唇,干笑道,「宗主是不是弄错了?他好像比我们很厉害……」 年长男子面不改色,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却一个踉跄,差点原地跌倒。 他稳住身形,轻咳了一声,「你……你就是宗主说的那个五品修士吧?」 谢厌七闻言点头,朝他们拱手,「对,我叫谢厌七。」 年长男子回礼,「祝伶之。」 少女颔首,「薛叶。」说完,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 祝伶之也打量了他一瞬,就开始介绍起来,「既是宗主亲自领进山门的,那必然也是有过人之处的,谢师弟,请随我们来。」 谢厌七点头,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跟在他们身后。 薛叶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和祝伶之说的悄悄话准确无误的进入了他的耳朵,「师兄,他长得不错,那身法古怪,不知道能不能教教我,这样的话,以后要是有危险我就能第一时间跑掉了。」 祝伶之被她的话逗乐了。 「薛师妹,你若是能再将修为提升一些,说不定都不需要用到那身法。」 薛叶摸了摸额头,「这不是以备不时之需。」 谢厌七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跟在后面,假装没有听到,真正让他意外的是,这青云宗山脚下与山门中俨然是两个世界。 山脚下烟火气明显,有百姓也有普通修士,甚至乍一看就感觉十分普通。 可入了青云宗山门,便能明显的感觉到,周遭的一切气息都发生了变化,人也变得仙风道骨,甚至那些草木,都给人一种自带仙气的感觉,远处云雾缭绕,近处御剑飞行。 祝伶之带他来到了一处奢华的小院前才停下脚步,「这便是我们的院子了,往后你也是在这儿生活。」 说完,他就想过去推门。 谁知还没伸手,门就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 正是简绥。 第057章 御剑 白髮随着衣袍被风吹出的那一刻, 薛叶的脸瞬间红了,不自觉地往祝伶之身后躲了一下,小声地朝简绥弱弱地喊了一声。 「简师兄。」 简绥似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来, 瞥了她一眼,将目光落在了谢厌七身上。 祝伶之见状, 立刻解释起来,「是宗主让我们带他过来的,从今往后他也是这儿的一员了。」 简绥眸子微颤,应了一声,将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收回,几步离开了这里。 谢厌七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几眼,他总感觉这个简绥对他有些敌意,可若是要他仔细说是哪些地方,他也说不上来。 祝伶之与薛叶瞬间松了口气。 「简师兄气场太强了, 像师父……」 「他少年白髮,自是比我们这些人多了几分特殊的经歷,有这神态也是正常的。」祝伶之解释道。 薛叶脸蛋依旧是红的。 「不过他长得实在俊俏,说是青云宗最为好看的也不足为过……」 她突然又话锋一转,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了谢厌七, 仔仔细细盯了好几眼,才咬着牙道, 「好吧,谢小师弟也能和简师兄比个高低。」 第106页 谢厌七吓了一跳,瞬间摆手。 「那倒不用。」 他呵呵一笑, 祝伶之无奈扶额, 将薛叶拉进了院内,「走吧, 宗主可还给我们交代了任务。」 小院进去,是一排排干净整洁的房屋,祝伶之带他去了一处空旷的屋子,门口大开,周遭散发着馥郁芳香,院内无处不在有着说不上名字的野花,令人心旷神怡。 薛叶瞭然,「难怪简师兄从里面出来,他又将院子打扫了一遍。」 「这般爱整洁?」谢厌七问。 祝伶之点头,「我们院内几乎都是他打扫了,其实也简单,一个诀就能解决的事,但他喜欢亲力亲为,事无巨细,有他在的话,几乎整个宗门都看不到一丝灰尘。」 「不过宗主觉得他这样太累了,便商量了一下,让他打扫我们院子即可,其他院子不用管。」 谢厌七恍然,真是人不可貌相,简绥外表看起来这么冷峻,沉默寡言,竟然也有这种特殊的习惯。 「我们院内?青云宗是以院来分配的吗?」 「是的,九品之内分九院,九品之上为一峰。你五品,原本会分配到五院,但因宗主特地交代要我们接应你,想来你就是我们九院的了。」 谢厌七瞪大双眸,「这么说,你们都是九品修士。」 薛叶点头,祝伶之却摇头,「目前就我们俩是九品修士,方才出去的简师兄为三品金刚凡境。」 可金刚凡境并非九品筑基之内。 谢厌七眉头一皱,祝伶之继续解释起来。 「九品之上本是分了峰的,但简师兄性子特殊,他觉得金刚凡境所在的金刚峰太孤寂了,加上他就五个人,再说他本就是九院过去的,便和宗主说了回九院。」 谢厌七无言。 不愧是简绥,像他会做出的事。 祝伶之推开一扇门,「这就是谢师弟你的屋子了,左边住的是赫来师兄,右边是简师兄,那边就是我和薛师妹了。」 「这个院子就住了我们五个吗?」 「对。」祝伶之点头。 紧接着拿出了一把佩剑,那剑看似是玄铁所作,实则也并不轻,他将剑柄递过来的时候,谢厌七差点整个身子都随着倾斜而下。 薛叶笑了笑,「与我当初一样。不过我当时为六品,比你拿起来会更容易些。」 祝伶之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扶了扶额,嘆了口气道,「青云宗为山顶,所以这御剑飞行便是第一课,早些学会,往后出门,你也会方便些。」 「好。」谢厌七吃力地伸出双手握住它,试图将它提起来,却最终以失败告终,他缓了一口气,还想用力的时候,却被祝伶之制止了。 「你今日先休息,这御剑的第一课,是简师兄教你,他方才出去,想来今日有事去了,待他归来再说……」 「不必。」 话还没说完,在他们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冷漠的声音,简绥去而復返,刚将剑收回剑鞘,站在了院中,白髮微飘,一双黑眸盯了谢厌七一瞬。 「带着剑,跟我来。」 谢厌七闻言咬着牙拖着那把玄铁剑跟上去,祝伶之和薛叶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摇着头离开了。 待两人离开,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目舒展,弯着的腰逐渐直了起来,他盯着手中的剑,心念微动,便收到了金袋之中,刚进去的那一刻,那腰间的金袋几乎都向下压了些。 他脚步轻快地跟上了简绥,男人白髮高束,浑身上下透露着一丝不苟,就连院中衣袍都没有半分褶皱。 意识到他的靠近,男人脚步未停,带着他来到了院外空旷之处。 眼前,是一处悬崖。 他转身,冷着脸正准备说什么,却在瞥见他两手空空时眉头狠狠一皱,「剑呢?」 谢厌七伸手,那剑便一下落在了他的手上,虽然还是拿不起来。 简绥沉默了。 他黑眸缓慢往他身上移,继而停在了他清澈的双瞳上,「你倒是会耍小聪明。」 谢厌七却不这么认为,「这并非耍小聪明,有轻松的法子,为何要费尽力气走另一条路?」 简绥脸紧绷着,就连唇都抿成了一条薄线,眸子微微颤动,胸口起伏逐渐明显,似被他气到了。 良久,他才从后槽牙吐出一个字来。「好……」他深吸了一口气,拂袖转身,指着远处的高峰。 「今晚没有上去,就一直练。」 话落,他双手结印,「凝周身灵力为一体,操控这把剑。」他周身的灵气勐然涌动,剑鞘中的剑蠢蠢欲动,在一瞬间从后背飞出,悬浮停在了他的眼前。 「上剑果断,初期不可踌躇,不然灵力不稳,剑身会失去控制。」 他足尖踏上剑身,平稳起身,一手作印,停留在胸前,剑身在半空中缓慢移动,他回首,看向了谢厌七。 「上去后,操控着剑身移动即可。」 他停下动作,下了剑身,「可懂了?」 谢厌七摸了摸脑袋,「应该懂了。」 简绥应了一声,「那便试试。」 他收了剑,站在一侧,握拳而立,静静地盯着谢厌七,眸中似也隐隐有期待他的表现。 深唿了一口气,少年将剑放在了地上,双手学着简绥的方式结印,将周身灵气凝聚于一体,可凝了半晌,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 第107页 又试了几次,他向简绥投入了求助的眼神。 「简师兄,我好像……聚不了灵力。」 简绥眉心一跳,沉默着走了过来,素白的指尖指向他的眉心,眸光在看到那颗红痣时有些许的恍惚,但又很快恢復,仔细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你的灵力太稀薄,想要聚起来还有些难。」 他收回手,「你是从五城来的?」 谢厌七眼眸一亮,「这你都知道?」 简绥与他短暂对视,轻应了一句,「若是在十四州成长的修士,身上的灵力不会这么稀薄,只有在五城生活的,没有灵力滋养,便会凝聚困难。」 「那我该如何?」 少年微垂着头,似还想将那灵力凝聚,可周身既没有任何气息涌动,剑身也未曾动作分毫,他苦着脸,嘆了口气。 「这几日先养养灵力,暂且……跟我。」话落,他便提步往前走,「跟上。」 谢厌七挥袖将玄铁剑收回金袋,立刻跟了上来,少年动作时,手腕的镯铃缓缓作响,落在耳中,如珠落玉盘。 简绥耳根微动,没有停下脚步。 「我们去哪儿?」 「无妄峰。」 他的指尖突然携着一张符纸,「冒犯了。」说完,那素白的五指就着符纸覆上了谢厌七的掌心,下一瞬,两人消失在原地。 再睁眼,周围已经换了个地方。 高耸入云的山顶,几乎擦肩而过的云层,谢厌七看着这样的景色,不自觉屏住了唿吸。 「无妄峰,为青云宗灵力最为浓烈之处,你在这儿待上五日,五日后,应当就能凝聚灵力了。」 谢厌七听的神采奕奕,刚想找个地方躺下,却看到简绥递了一把扫帚过来。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是?」 简绥面不改色,他的手上也有一把扫帚,径直打扫了起来。 「与其等着灵气入体,不如自行吸收,你体内浊气若不排出,它们也进不去。」 他一本正经,「扫地,是最好的吸收方法。」 「这无妄峰我也有段日子没打扫了。」 谢厌七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因为他觉得简绥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是扫地,应该不至于有多累。 可他似乎低估了这无妄峰的大小,原以为只是会打扫一下峰顶,转眼那少年白髮的简绥便顺着无妄峰的石梯往下扫了起来。 一边扫还一边提醒他,「动起来,才是最好的吸收方式。」 谢厌七咬了咬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但最终他也没想明白,忍气吞声地跟着他的脚步往石梯下走,简绥满意点头,「我第一遍,你第二遍,甚好。」 哪能不好呢。 少年紧抿着嘴,看着擦肩而过的云层,脚下有些虚浮,倒不是他害怕这个高度,而是他总感觉简绥对他有莫名的敌意,跟着他走,有些活不长的。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是闷着一口气扫着石梯,约摸到了半山腰的时候,他累的直了直腰,却发现简绥早就不在他的面前了。 他不太确定地又看了一眼,恍然看向回头路,却见到了近在咫尺的他,「你……」 话语还卡在喉咙,便看到他面无表情,勐地朝他伸出双手,将他直接推下了石梯。 石梯之下,是没入云层的路,谢厌七在原地翻滚了一下,直接翻出了护栏,堕入云海之中。 第058章 杂念 饶是教养极好的谢厌七, 都忍不住要骂出了声,闻人凤挣扎着刚想出来,却被他按住了, 因为下一刻,他极速下坠的身边, 缓慢跟着一个男人。 简绥负手而立,于他身边御剑而行,依旧面不改色,古板淡定解释,「现在聚气试试。」 谢厌七:「……」 耳边的风疯狂唿啸,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祝伶之和薛叶口中的简绥,有多不正常了。 其实爱干净也挺好的。 白髮随着他的动作飘动,谢厌七咬了咬后槽牙,尽量让自己凝聚周身灵力, 但不得不说,简绥所说不假,他的灵力的确在扫地之后有了很大的提升,和之前比起来,更容易凝聚。 只是他这种急速下降的状态下, 根本不能完整地做出那个动作,更别说凝神聚气。 简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 突然朝他靠近,伸手就是一拽,将他下坠的身体拖到了他的身后。 剑身不宽, 谢厌七摇晃了很久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憋了一口气道,「谢谢。」 简绥没看他, 语气平静:「继续。」 「可以暂且站在后面,尝试控剑。」 他目光往前,毫不在乎。 风随着他的动作极速往后退,衣摆被吹起,疯狂作响,谢厌七脑海中回忆着简绥之前的动作,将灵力凝聚一处,再操控剑动…… 他屏住唿吸,竟看见金袋中缓缓飘出那把玄铁剑,于半空之中停留,摇摇晃晃,他大喜,露出了笑容,却没笑够一刻,那玄铁剑便不受控制地往其他地方飞去。 简绥声音严肃:「凝神。」 他回首,看到少年带着笑意的双眸,最终只是动了动唇,拧着眉没有说出责备的话来。 见他将剑身稳住,声音诱导指教,「尝试站上去。」 谢厌七应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听话悬在他面前的玄铁剑,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脚,踩上去的那一刻,有短暂的下沉感,他吓得往后收了收,却听到简绥的一声轻笑。 第108页 他立刻转头,男人面无表情,好像刚刚那道声音是假的。 白髮男子没有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剑身,解释道:「不必害怕,下沉是正常的。」 谢厌七抽了抽嘴角,再次试探性地伸了伸,这次依旧有短暂的下沉,但他屏住唿吸,没有后退,反而让两只脚都站了上去。 身形左右摇晃,简绥垂落在一侧的双手抬了些许,又很快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动了动指尖,淡漠看着谢厌七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在少年心很快稳了下来,身体稳稳地立在玄铁剑上,不自觉地低唿出声,「我做到了。」他笑着抬头,看向了简绥。 「嗯。」简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不过别高兴的太早。」 话落,他操控着自己的剑身往前移,「跟上。」 无妄峰云雾之中,两道身影缓慢穿梭,白髮男子负手而立,时而加快速度,时而放慢回头,停在半空,侧首盯着身后的少年,眉头微皱,似有不解。 「要心无杂念。」 谢厌七有些错愕,「这你都能知道?」 简绥看了他一眼,「能看出来。」 「心有杂念,便会呈现到你的动作或者表情。」 他负手回首,看向了远方,「你在想什么?」 谢厌七深吸了口气,双手结印,敷衍道,「没有什么,我继续练。」 简绥抿了抿唇,却制止了他,一双黑眸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瞬,道,「不必,心有杂念,练不好的,今日你也有进步了,已经学会了基础,其他明日再练。」 「好。」谢厌七点头,嘴角是难以掩饰的笑意,他心中想着事,双手结印,操控着剑身往无妄峰的方向去,可这一望无际的半空云雾之中,却突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身子狠狠向前倾了一下。 脚下一个踩空,谢厌七直接跌下玄铁剑,惊唿声还没叫出口,就已经淹没在云雾之中。 简绥沉默了一瞬,接过他遗留在半空的玄铁剑,径直御剑飞身而下,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他,无妄峰高度惊人,他看到少年极速下降的身子时却又转了一个念头。 抽出一张符纸,径直朝他飞了过去,贴在了谢厌七的肩膀上,符纸刚贴上,便消失不见,好像融入了他的身体。 少年刚想说什么,却只见简绥一个瞬身,便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可他不急着救他,反而与他一起往下坠落。 谢厌七瞪大双眼:「……」 他伸出手想抓住他,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 他无奈叫苦,「简绥,我和你没有仇吧!」 简绥扬眉,「你与我无仇,你不会有事,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他声音很轻,「况且救不救你,都是我来决定的事,你不能决定。」 谢厌七:好像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听到自己不会有事,他索性也就放松了,享受着周围快速穿过的风,余光瞥见简绥后背的玄铁剑,他刚想暗暗操控,却觉四面的房屋逐渐放大。 背后传来一阵剧痛之后,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咔嚓」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百姓的惊唿声。 「嘶——」 谢厌七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简绥说的对,人确实没事,但摔的是真痛,他搜着后背慢吞吞地爬起来,刚想质问一同跟下来的简绥,却看到了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张不问。 他手中摩挲着铜钱,两人对视的那一瞬,他扬了扬眉。 「张不问!」少年笑出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张不问微微一笑,示意他看地上,「我在挣钱呢,刚出摊不久,你就来了。」还砸碎了桌子。 谢厌七回过神,看到四分五裂惨不忍睹的木桌后无奈垂头,下一刻果断地从金袋中拿出了一锭银子,财大气粗地塞进了他的手中。 「赔你的。」 男人眉目舒展,将银子收了回去。 「你为何从天上掉下来?」他问。 谢厌七揉了揉肩膀,「今日由简师兄教我御剑,但我天赋不好,一下没控制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又偷偷看着张不问的神色。 简绥停在一侧,一直未曾说话,只是在他提到这句话之后,才朝张不问看了过来。 「御剑为第一课,方便上青云宗。」 张不问若有所思点头,眸光却不经意与他对视,短暂一瞬,便移到了谢厌七身上,简绥下意识地躲闪,还执过符纸的指尖勐然有些灼烧。 「你天赋很好,应当很快就能学会,不必担心。」张不问温声安慰着他。 一听这话,谢厌七立刻凑了过去,「你今日住哪儿?宗主可有说?」 张不问扬眉,「有何事?」 「那自然是……甲州不安稳,担心你被别人欺负。」谢厌七一脸认真,睁着双眼不像说谎。 男人朝他看了过来,重复道,「怕我被欺负?」 谢厌七抿着唇,既没摇头也没点头,「我的意思是,怕我被欺负,想让你跟我一起。」 这话换来了一声轻笑,他自顾自地低着头收拾着东西,谢厌七见状立刻一起帮忙,等着他的下文,待将布幡收回袋中后,他才拂了拂袖,温和道,「不急,一月后再见。」 话落,他转过身,漫步离开了。 谢厌七眸中闪着希冀,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回答,他知道,一个月,是他们的约定。 第109页 见张不问离开了,简绥这才上前来。 「原来你心中的杂念是他。」 谢厌七不明所以地别过头来,神色古怪。 「简师兄你在说什么?」 简绥没答,暗自搓了搓指尖,又伸手将他肩膀的尘土掸去,「没什么,走吧,天色已晚,该回青云宗了。」 剑身迴旋在他身前,他甫一踏上,就被谢厌七挡住了前路。 「怎么了?」 谢厌七紧绷着脸,盯着他的眼睛微圆,一字一句道,「他并非是我的杂念。」 简绥与他对视的眸子一颤。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沉默了一瞬,他陡然失笑,「嗯,知道了,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话落,剑身从谢厌七面前移开,以极快的速度青云直上,窜入云雾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少年唿出一口气,心情却不错,他不急着回去反而转身回了街道,买了一些街边零嘴,提了几盒之后,这才往青云宗山门爬去。 手中空无一物御剑都不稳,更别提这大盒小盒的东西到手有多难操控了,况且他的玄铁剑好像还在简绥那儿。 后背,闻人凤缓慢飘出,嗅到了香味,不禁有些馋。 「主上,有我的吗?」 「有。」谢厌七没有犹豫,打开了其中一盒,找了个地方坐下,放在一旁给它吃,「话说你是剑灵,竟然会认错主子。」 闻人凤吃的说话含煳不清,「我没有认错。」 「你的主子是禁围之主,我可不是禁围之主。」谢厌七撇了撇嘴。 那禁围之主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单单以这个传剑人一事,就能看出来,更别提土城底下那豢养着千万妖魔的天坑。 给土城百姓带去了多少危险。 闻人凤这次却没有回答,他低着头吃着零嘴,一言不发,只是吃着吃着,眼泪都掉了出来。 谢厌七顿时手忙脚乱。 「好好的你哭什么?」 闻人凤边哭边吃,「主上已经死了,我没有主上了。」 谢厌七眉头一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都死了成百上千年了,你现在哭是不是太晚了。」 闻人凤擦着眼泪。 顶着那双红眼,偏头看向了他,「主上说的对!我不哭了。」 谢厌七:「……」 他有些抓狂,「都说了我不是你主上……」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半空中数道一掠而过的身影给震惊到了,如今天色正晚,日月交替之时,甲州上方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御剑而行的身影,都统一穿着青云宗的衣服,径直往青云宗上空飞去。 第059章 阴灵 青云宗。 长老堂内, 鹤守凤坐在主位,左右而下的座位上,各坐着两个白髮苍苍的老者, 脸上带着些许皱纹,眼中隐隐有些期待。 随着冷风过境, 再一看,长老堂内,已经多出了几道身影。 一男一女收了剑,转身站定身体,朝主位以及其他长老都行了礼,鹤守凤抬手,「如何?」 「回宗主,形势不容乐观。」 「甲州以北沟壑巨大,凭我们几个还不足将那些阴灵赶走, 故回宗门,想再多叫些人。」 这话一出,其他长老低头沉思起来。 鹤守凤也思考了一番,才问,「需要多少?」 「如今宗门招了不少新弟子, 旧弟子不可全部同去,要不你们点几个?」 下方的一男一女抽了抽嘴角。 「宗主, 你也太小气了吧。」 鹤守凤将腿一捞,整个人坐在了榻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青云宗很穷的, 况且人不在多, 在精。」 男修士还想讨价还价,女修士却一副看透的模样, 拉了拉他。 「是宗主说的随便点几个,那我们要简师兄。」女修士说着,眼里都是期待。 男修士心念一动,「九院那几个,我们都要。」 主位的小矮人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在思考九院有哪些人。 女修士提醒,「简师兄,祝师弟,薛师妹和赫来师弟,九院就这些人。」最低都是九品,应当够了,也不会拖后腿。 鹤守凤似想起了这些人,他看向男修士,「九院的全要了?」 两人点头。 「确定了?」 「确定了!」 鹤守凤笑了,朝座下的其他长老扫了一圈。 「各位长老可有异议?」 长老们摇头,打了个哈欠。 鹤守凤一锤定音:「那就九院的人都跟你们同去吧。」 两人大喜,掐了个诀就跟着宗主去了九院。 此刻九院。 谢厌七正提着几盒零嘴兴沖沖地往院门口跑去。 还没进门,就感受到一阵强风袭来,他脸色微变,用骎骎步快速躲了过去,定睛一看,院门口已经落了三个人。 「宗主?」他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句。 鹤守凤颔首,朝他招手,带着他进了九院内部,一侧跟着的两人神色微变,好奇地打量了他好几眼,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九院内,祝伶之听到声音出来,薛叶从屋子里探出头来,仔细看着来人,知道事情不小,赶紧跑了出来。 简绥手上拿着的扫帚,在见到鹤守凤时放在了一侧,朝跟来的两人点了点头,三人应当认识。 第110页 「赫来呢?」鹤守凤问。 「赫来师兄还在睡觉,要将他叫醒吗?」薛叶道。 「倒也不用。」鹤守凤摆了摆手,「睡觉为他的修炼方式,不可中断,既如此,那就你们几个吧。」 谢厌七站在后面,缓慢探出头来多看了几眼,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以睡入道。 凭自身修为入定,在识海修炼,外表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可是有什么任务?」祝伶之问。 听了大概的对话,他也猜测出了大概,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任务让九院全体出动。 「有。」鹤守凤身侧的男修士朝他们拱手,面带歉意道,「我等上月受命于甲州以北除阴灵,但阴灵实在太多,我等修为与人数不够,遂回宗门唤人,思来想去,只好麻烦九院师兄师妹了。」 祝伶之回了个礼仪,点头示意。 「阴灵向来狠毒,这也正常,九院必当全力以赴相助。」 薛叶也回了个礼。 鹤守凤连连点头,「都说好了,那我先走了,你们沟通即可。」 谢厌七心念一动,上前将手中零嘴递过去,「宗主,吃点东西再走也不急。」 他将食盒递了过去,笑容满面。 鹤守凤笑呵呵地看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对身后的男女修士道,「忘了介绍,他也是九院的,你们记得带上他。」 男女修士绽放的笑容一顿,不太确定地打量着谢厌七,声音有点抽搐,「宗……宗主,你确定?」 「他看着,修为并不高……」 「但他也是九院的。」 鹤守凤不再多言,吃着东西朝谢厌七比划了一下,掐了个决离开了九院。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两个兴沖冲来邀人的修士摸了摸脑袋,眼神下意识有些躲闪,谢厌七抿着唇,小心地看了在场的几人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我修为不高,还是……还是在宗门修炼一下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说出这句话时,他心里却莫名有些委屈。 他想张不问了。 没有人回答他,谢厌七眸子颤动着,垂下眼睑,将零嘴放在一侧。 两个修士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动了动唇,最终没有说出挽留的话,祝伶之和薛叶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些什么。 他的修为摆在这里,的确是事实,可若是将他叫住,另外两个…… 谢厌七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逃离这里,他稳着心神,有些慌乱无措地往院门走去,可下一刻又调转方向,往屋子走去。 就在这时,简绥不咸不淡地声音在院内响起。 「他与我一起。」 「什……什么?」 女修士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仅如此,就连其他人也惊愕地朝他看了过来。 简绥目光落在谢厌七身上,复述道,「他与我一起,近日既由我教他,那他的安危应当也是我来负责,九院都要去,他亦是九院中人,缘何要将他丢下?」 谢厌七喉咙忽然哽咽,他停下脚步,与其他人一样看向他。 男修士脸色僵硬,扯了扯唇,干涩道,「若是出了什么事……」 简绥抬眸看他,「那便与宗主说是我的决定。」 闻言,男修士不再说话,只点点头。 「如此,那便即刻出发吧,甲州以北,御剑而去最好,能更好看到阴灵并除掉。」 话落,几人双手结印,身前便出现了各自佩戴的仙剑,稳稳上剑,不过一瞬,身影便已经窜了出去。 祝伶之和薛叶看了谢厌七一眼,本想问一句御剑学会了没有,却又忽然想到有简绥在,他们不用担心这个。 待四人都已经出去之后,简绥这才将谢厌七的剑递了过来,他看着他,神色缓和了些许。 「你自己来,或是与我一起?」 「简师兄,谢谢。」谢厌七紧绷着脸,道了句谢,接过那柄剑,却放进了金袋中。 简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已经将自己的剑操控出来,稳当之后,往前移了些,挪出一个宽阔的地方给谢厌七。 感受着风吹过耳畔,星空就在头顶,脚下是快速掠过的景色,他无心欣赏,只听到了沉默了半晌之后简绥不紧不慢的声音。 「为何不自己御剑。」 谢厌七垂眸,「既是除阴灵,必然事态紧急,我御剑不熟练,不想拖累你们。」 简绥抬眸,正视前方。 借着风月,他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你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 「我从未说过,你拖累了我。」 「嗯,我知道了,多谢简师兄。」少年落寞的气息像穿透他的后背往前,简绥半阖的眸子颤动,没再说话。 两道身影穿梭山峦,朝甲州以北的方向而去,快达到时,远远地,谢厌七便看到了那被一团团黑雾笼罩的地方,村庄已经萧条,甚至看不到人的踪影,黑雾之中,飘荡着鬼哭狼嚎的阴灵。 他瞳孔一缩,「这些阴灵是从哪儿来的。」 简绥操控着剑身往祝伶之他们靠近,「鬼城跑出来的。」 「鬼城?」 两人落地,长剑被简绥握在手中,眼前俨然是黑雾的入口,这里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起来,阴灵嘶吼着想冲出来,却无济于事。 简绥眉头紧皱,口中默念着什么,拉着谢厌七的手腕走了进去,进去后,结界又缓慢关上了。 第111页 「鬼城是甲州与丙州结界处的一座死城,早就无人居住,其中阴气太重,便被四面八方冤死的阴灵侵占,但死城毕竟没有阳气,它们便偷跑出来了。」 头顶是鬼哭狼嚎想靠近的无数阴灵,简绥用一张符纸将它们除掉一些,又很快有补充的。 「它们应当是想跑出去祸害甲州的,但被这结界阻碍了,不知这结界是谁设的……方圆十里几乎都被分割。」 「简师兄,你们来了。」 薛叶和祝伶之跑过来,喘了一口气,额头已经出现了细汗,「这些阴灵太多了,又很狡猾,有些难办。」 「我们之前都是用的火符除掉的。」男修士和女修士也从黑雾中走出,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很好。 他们看到手无寸铁的谢厌七时,脸色更是苍白,「他就这么来了?武器都没带……」 男修士语气有些不好,「等会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等他说完,谢厌七便将金袋中的玄铁剑稳稳握在手中,回道,「你保护自己即可,不必管我。」 男修士神色微僵,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谢厌七,师兄你呢?」 少年颔首,正色回答,能够明显的感受出他的气势变了。 男修士笑了笑,「管惊。」 女修士附和,「莫爻。」 男修士较为年长,身形高大,与简绥差不多,但面相有些奇怪,看上去似温和又有些浮躁。 女修士身形高挑,却纤细的很,手中持剑,眉目中有几分英气,却会在看向简绥时变得温和。 简绥沉声,「若是有什么危险,叫人即可。」 「黑雾太浓,会分开也是难免的,定要保护好自己,再谈除阴灵之事。」 几人应声,阴灵却乍然突袭,滚滚黑雾瞬间扑面而来—— 第060章 莫爻 阴灵似有自己的想法, 知晓来人多少,几个来回,也不攻击, 就将六人分开的彻底。 谢厌七看着周遭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时,瞬间提高了警惕, 后背的闻人凤蠢蠢欲动,「主上,要不要我来帮你。」 「暂且不用。」谢厌七拧着眉。 他想自己试一下,「你可知这些阴灵的来歷与弱点?」 闻人凤不知道,他的身体飘了出来,跟在了他的肩侧,「我只知道这些阴灵实力不低,虽说看起来似很容易除掉。」 谢厌七诧异,「看起来很容易除掉吗?」 闻人凤安慰, 「当然,对主上暂时的修为来说,还是有点难的。」 「但你巅峰时,上至十二京,下至五城十四州, 无人能敌。」 谢厌七惊愕,「禁围之主竟这么强吗?」 「那当然, 当时他以一骨震十二京,将那些老神仙吓得差点修为损失千年。」 说到这个,闻人凤都是自豪。 谢厌七持着玄铁剑, 也不知是不是身边有个闻人凤的原因, 这些阴灵并不攻击他,只围着他身边转。 「虽然冒昧, 但我有些好奇,他既然这么强,那为何还是陨落了。」 闻人凤突然沉默了。 谢厌七顿时一噎,意识到提起别人的伤心事,立刻安慰起来:「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身侧的魂体缓慢飘动,闻人凤带着怨气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若非主上将我支开,又为了救那个讨人厌的东西,他又怎么会陨落!」 「讨人厌的东西?」谢厌七耳朵一动,「是人吗?」 闻人凤不说话了,他缩回了剑身。 谢厌七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歉,「对不起啊。」 剑身动了动,闻人凤应当是没有生气的,但他就是不出来了。 他缩回去之后,他身边的阴灵一下子就有了目标,毫不犹豫地朝他沖了过来,扑面而来的阴冷让谢厌七嵴背顿时一凉,骎骎步几乎是同一时刻用出,他的身体化作一阵风般窜了出去,玄铁剑在地上疯狂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顺着声音,阴灵能快速找到他所在之处并追上去。 简绥的声音突然落在耳畔,「将剑收了。」 几乎同一时刻,剑从谢厌七手中消失,声音也消失了,黑雾中的阴灵到处乱窜,似在寻找他的身影。 少年唿了口气,后退一步时,刚好和谁撞在了一起,闷哼声响起,谢厌七顿时回头,「抱歉。」 简绥摇头,「无碍,阴灵狡诈,你多加小心。」 话落,浓烈的黑雾席捲而来,谢厌七想使用骎骎步的念头停下了,因为前路一片漆黑,他已置身黑雾之中。 但阴灵似有所退后,它们在头顶盘旋,却不进攻,谢厌七心提了起来,时刻注意它们的动向,却未意识到,一柄剑准确无误地朝他后背刺了过来。 「叮——」 剑身相撞,谢厌七刚想躲开,可晚了一步,手臂的绸缎被剑刃挑开,血红顺着剑尖往下滴落。 阴灵陡然躁动,在黑雾中盯着他蠢蠢欲动。 简绥持剑,长身如玉,伸手将他往后护,眉头紧皱,盯着来人。 「可有事?」他抽空问了谢厌七一句。 「小伤。」 少年摇头,也同样看向了刺伤他的那人,有剑且刺伤他,如若不是余下四个,那很有可能就是偷偷闯进来的人,黑雾之中,一道身影提着滴血的剑缓缓走出。 第112页 管惊低着头,唇边挂着一抹嗜血的笑,双眸已经沦为黑色,瞳孔转动不停,笑嘻嘻地盯着两人。 「不好。」简绥声音重了几分。 谢厌七接过话,「他被阴灵控制了!」 「要尽快提出,恐有危险。」 简绥的话引来了剩下三人,汇合之际,看到了变得诡异的管惊,吓得往谢厌七的方向走了走,却在下一刻见到他手臂的伤口时发出一声惊唿。 「管师兄怎么了?」 「被阴灵控制了,已经失去神智。」 莫爻骇然,「那会不会有事!」她的眸子泛着红,盯着他担忧不已。 「简师兄,你能救他吗?」她眸光希冀,看向简绥。 简绥嘆了口气:「我尽量……」 他看向四周,以及头顶,「阴灵实在太多,我们要把他带出结界用清心阵才行。」 祝伶之瞬身靠近,试图将管惊控制住,可他得动作更快,只在他出手之时就掐诀幻身,一巴掌将祝伶之打出数米远。 薛叶与莫爻大骇,身体如离弦之箭沖了上去,试图将他控制住,简绥眉心紧拧,叮嘱谢厌七,「保护好自己。」话落,便持剑加入了控住管惊的战斗中。 谢厌七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咬着牙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自己手臂的伤口,一边看着四人与管惊的打斗,一边缓慢站起身来。 在简绥身子退后又想继续冲过去的时,谢厌七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沉声道,「我能控制一盏茶的功夫,你们能趁机将他带出去吗?」 简绥愣了一下,「什么?」 还没等到谢厌七的回答,便见他指尖流出了几滴鲜血,阖眸动唇,几句口诀缓缓流出,简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周遭的黑雾与阴灵像是被什么东西陡然扼住了喉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厌七语气焦急,「就是现在!」 眨眼间,简绥闪身过去,提住同样一动不动的管惊,打开结界丢了出去,他还想再进来时候,却见出口处,祝伶之与薛叶同样被丢了出来。 下一刻,出口被关上。 管惊发出了一道疯狂的嘶吼,黑色瞳孔几乎要瞪出眼球,祝伶之提醒道,「简师兄,来不及了,有莫爻师姐这个八品修士在里面,谢小师弟应当能撑到我们进去的。」 简绥脚步停下,他阖了阖眸,回首看向管惊,冷声道,「用清心阵。」 话落,三人双手结印,一道光芒从手中照向天空,清心阵快速笼罩在管惊头顶,将他整个人裹挟在其中。 简绥人在结界之外,心却时刻注意着出口处…… 而结界内,谢厌七在看到几人安全出去之后,缓慢收回了功法,身体瘫软在地,掌心的灵力有些涣散。 太弱了,他太弱了。 不过是支撑了一盏茶功夫,都能感受到喉间有血的腥甜,顺了口气,头顶的阴灵在嘶吼中朝他靠近,谢厌七抬眸,像是天生的习惯,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一只仔细看看。 却见一把剑从他肩膀横过,几乎擦肩而过,将那眼前的阴灵捅了个对穿。 少年回头,只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莫爻。 「莫爻师,姐——」 刚杀了阴灵的剑朝他毫不犹豫地刺了过来,谢厌七身体比脑子快,迅速往后躲了过去,只是刚才灵力消耗太多,躲的时候有些狼狈,翻了个跟斗才稳住身体。 他喘了口气,擦了一下脸上的尘土,疑惑皱眉,莫爻明明瞳孔清明,全然不像被阴灵控制了的模样,况且她刚才还杀了一只阴灵。 「你——想杀我?」 谢厌七不太确定地问。 可他们明明无冤无仇。 头顶的阴灵似乎在看戏一般盘旋,也不急着攻击他们,得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你方才的功法,是谁教你的?」 莫爻持剑,步步逼近,原本英气十足的面容,此刻却染上了阴鸷,像触及到了逆鳞。 「我……」谢厌七脑海中蹦出了张不问,却没有直接将他说出去。 似想到了什么结果,他脸色微变,声音也冷了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爻冷笑扯唇,剑尖向前,直指谢厌七面门,与他瞳孔近在咫尺之时,她才停了下来。 「因为那功法,原本是我的。」 「什么?」 谢厌七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本?你为何会这么说。」 莫爻垂眸,压下眼底的酸涩,「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那功法是谁教你的。」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杀了教我的个人?」谢厌七语气突然严肃。 「不。」莫爻笑道。 盯着谢厌七的眸子眯了眯,「先将功法夺回来,再杀了他。」 「……」气氛在这句话说出之后陡然发生了变化,谢厌七灵力恢復了些许,知晓莫爻暂时不会杀他,他缓慢地从地面站了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问。 莫爻有些错愕,她仔细打量着谢厌七的反应,显然没想到他竟然会问出这句话。 迟疑了半会儿,她答,「十一州。」 「所以你一直潜在青云宗?」 「并非如此,只是因为简绥名声在外,我想要来了解他而已。」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有意外之喜。」 第113页 谢厌七笑了笑,「我不会告诉你是谁教我的,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说这功法是你的?」 「它叫什么名字,如何使用,口诀是什么,你可知道?」 莫爻有些恼羞成怒,举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我若是知道这些,还问你要做什么?!」 谢厌七摊手,「那这么说来,你是说谎想得到我的功法也不一定。」 莫爻瞳孔微缩,似是被说到了心坎,她手臂一动,大叫一声攻了过去,「去死吧!」 谢厌七徐徐后退,虽说灵力恢復了些许,可莫爻从十一州而来,实力远远不止她的八品修为,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不是他的对手。 喉咙滚动身体躲闪之际,后背尘封已久的龙首剑突然发出了一道争鸣,顺着谢厌七的动作,剑身从布条中抽出,径直朝莫爻攻了过去。 龙首一出,万物伏首。 莫爻只觉得掌中剑一瞬间软了性子,灵力输入之后也都无法操控,甚至直接跌落在地,让她完全不能掌握。 她索性丢了那把剑,双手结印再次化出一把剑来,颜色为土,操控之时,会有尘埃落下,谢厌七盯着那把古怪的剑,心里有了猜忌。 他或许知道了一些东西。 本想将龙首剑唤回,可这剑似乎与那尘埃掉落的土剑斗的势均力敌,莫爻咬了咬牙,原本继续攻击的意图在听到结界出口传来的声音时停住。 龙首剑被谢厌七控制着重新落在他的手中,刚好握住想收回它的那一刻,却见莫爻身体勐地朝剑身撞了过来。 鲜血染红地面的那一刻,右侧结界传来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第061章 窥心 「莫爻师姐!!」 惊唿声从右侧传了过来, 谢厌七瞳孔紧缩,握着剑柄的手颤动不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张了张唇, 他想解释什么,却只剩无声的抽动。 三人往莫爻跑过去, 她后退了一步,神色恍惚,眸光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谢厌七,「你……咳咳咳!!!」鲜血从嘴里大口吐出,被龙首剑刺伤的地方血流不止,引来了更多的阴灵。 「将她带出结界。」简绥声音冷淡,却将慌乱中的几人拉回了心神。 祝伶之应声,和薛叶搀扶着走出结界, 管惊刚恢復神智,便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临走前,他怨恨地看了谢厌七一眼。 简绥不动声色地往他身前站了站,挡住了他的目光, 他垂眸,看着眼前眸光涣散的少年, 轻声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厌七张了张嘴,龙首剑于手中脱落, 身体跌落的同时被简绥扶住, 他眉头微皱,借力帮他稳住身体。 「没事。」他道。 「你是想杀了她吗?」 「不!」 谢厌七瞪大双眼看他, 「我与她无冤无仇!」 简绥点头,继续道,「那是她撞上来的,是吗?」 少年眸子微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信我……」 「信。」 他应了一声,将他拉了起来,将地上的剑捡起还给他,正色道,「既是如此,那就与我一起出去解释,和大家说清楚。」 谢厌七却后退了一步。 「他们不会相信的。」像是又回到了孤立无援之时,周遭的阴灵围着他的身体盘旋,更有甚者,往他身边凑。 简绥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到了他明亮的瞳孔在缓慢变色,逐渐被黑色全部覆盖。 他要被控制了—— 「谢厌七!」 少年微微抬头,双眸已经被黑色全部湮没,被他握住的龙首剑,缓缓朝他伸直。 简绥站在他面前,「谢厌七,我是谁?」 「稳住心神,不要被阴灵侵占。」 他伸出手,想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趁机将一些灵力输入进去,却似被他有所察觉,还没动手,便被他勐然握住了手腕。 少年抬眸,一双黑瞳尽显诡异,嘴角流出一抹鲜红,却慢慢朝他微笑,简绥眉心狠狠一跳,还没来得及退后,便觉手臂传来剧痛,龙首剑毫不留情地从一侧擦了过去,血腥味逐渐浓烈。 「谢厌七!我知道你还有一丝清醒,不要被阴灵控制!我教你如何净化……」 简绥咬着牙,避开龙首剑,想要朝他靠近,可脚下却如千金重,无法挪动分毫,他低头,只见脚腕被层层叠叠的阴灵缠绕束缚,他被控在了原地。 少年缓慢后退,不再看他,转身往黑雾之中走去。 简绥咬着牙,想挣脱却无法断开。 周遭的阴灵闻到血腥味,朝他席捲而来,越来越多的黑雾将他覆盖,直到逐渐将视野侵占,他几乎要看不清谢厌七的背影。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太弱了。 在宗门时,或是日子过的太过安逸,他平日里也只是循规蹈矩的上课,又顺其自然般提升修为,任由它自行上涨。 他能到金刚凡境,也不过是因着入宗门时日长久,他以为,到了这个修为,他就能够过的安稳了。 可如今,他竟连自己小师弟都无法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深渊。 最后的黑雾快要淹没视野时,周遭的阴灵突然发生暴动,束缚在他身上的阴灵与黑雾在顷刻间逃窜,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冲破耳膜,往其他地方而去。 眼底恢復清明时,简绥只看到一个身影如光掠下,穿透结界,停在了他的面前,但他看不见他的脸,只瞥见他偏瘦的背影,身子颀长,却嵴背挺直。 第114页 他立在原地,只稍一拂袖,四面八方逃窜的阴灵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在一瞬间消散殆尽,简绥只感受到阵阵扑面而来的冷气,再一睁眼,黑雾褪去,阴灵消失,村庄恢復了原本的破败模样。 瞳孔缓缓放大,那人微微侧首,声音极轻,「能走吗?」 简绥后知后觉地点头,「多谢。」 那人回头,不再看他,只缓步往前,朝谢厌七走的方向而去,简绥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似都在寻找着谁。 可谁都没有先问,只看向四周。 简绥刚想打量着这人,却在下一瞬见他消失在原地,再看到时,他已落在不远处的巷口,提步往里,出来时,怀中抱着一个人。 是谢厌七。 简绥心中惊骇,却一言不发,快步走了过去,还没看清脸,便伸手道,「这是我青云宗小师弟,劳道友将他还给——」 话语戛然而止,他盯着眼前突然停下了想说的话。 「是你。」 他盯着眼前人,不再遮掩心中的惊讶。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相貌平平,甚至一副普通人模样的男子,竟然会这么厉害。 他甚至看不出他的修为,可刚才的出手,他看得一清二楚。 张不问抬眸懒懒看他,颔首道。 「在下也是回青云宗。」 简绥缓慢点头,却见男子抱着怀中人,走着走着便消失在原地,还在掐诀他再一次愣住了。 心中的惊讶不止一点,他眸色复杂,他没急着离开,只是抬头,看向了四周破败空无一人的村庄。 明明是他们派了四五个人还未曾处理好的地方,这人只稍加释放灵力,便能将污秽除掉,他心中竟一时间生出了几分艷羡。 可在此之前,青云宗上下,他除了敬仰宗主之外,再无其他人。 这是第二次,他的心中生出了想变强的念头。 像是下定了这个决心,他反而不急着回去了,或许是那人给他的第一感觉,有他在,谢厌七并不会有什么事。 他转身,拿出了一些种子,这些种子,是他来青云宗之前,在几处禁墟之地巧合得来的,一颗种子能生出两颗,两颗能生三颗,而三颗能生万物。 他围着村庄走了很多圈,又在巷口铺满,这才掐了个决离开。 光秃秃的村庄并不适合这里,就让万物覆盖此处,沦为生灵慰藉之处。 …… 青云宗内,祝伶之扶着莫爻回宗门之时,还没开始疗伤,管惊便第一时间冲上了长老堂,想要见宗主。 青云宗上下,都听到了这件事,不禁停下手上的工作,好奇出来查看。 「出什么事了?」 「莫爻师姐受伤了!」 「听说是被新来的谢厌七故意刺伤的。」 「他也太歹毒了!到底是谁将他送进来的,眼睛瞎了吧!」 几人议论之时,张不问抱着谢厌七从中间走过,「劳烦让一下。」 修士往两边分开,有些没话说。 「两边不是挺宽的吗,走中间干什么?」 张不问微微一笑,「在下喜欢走中间。」 修士张了张嘴,翻了个白眼。 有人看到他怀中昏迷的少年,不禁好奇问了一句,「你们是几院的?这是哪位师兄师弟也受伤了吗?」 张不问点头。 「他也受伤了,为了救你们的莫爻师姐。」 修士大惊,「不知是谁?竟有此等好心肠,我等必会告知宗主。」 张不问抬眸看他,「新来的,叫谢厌七。」 周围的修士:「……」 他们张了张嘴,夸赞的话卡在了喉咙不上不下,惊讶地瞪着张不问,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目光随着他往前的脚步移动,又缓慢停下。 张不问偏头看向那人,「哦,对了。」 几人屏住唿吸,没人理他。 「在下,正巧是送他进来的那个人。」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可看清楚了,在下的眼睛,没瞎呢。」 话落,笑容还挂在脸上,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余下的修士倒吸一口凉气,各个憋红了脸,不太自然地互相对视了几眼,赶紧离开了这里。 张不问来到了长老堂外,带着谢厌七往里走的同时,他瞥了一眼跪在堂前的男子,短暂一瞬,便移开了目光,继续往里走。 可地上的男子却叫住了他,他略带狼狈,眉头紧皱,死死盯着他怀里的人。 「这是谢厌七?」 张不问看了他一眼,「对。」 管惊勐地抽出剑,「我要杀了他。」 男人不进不退,就这么站在原地,凉嗖嗖地盯着他,问道,「为何?」 「他杀了莫爻!」 「人死了吗?」张不问继续道。 管惊瞪大双眼,握着剑的手一愣,想继续往前,却发现用不上任何力气,「你……他伤了她!」 张不问轻笑了一声,带着谢厌七继续往里走,「既然没死,那就等她醒来再说,现在就定罪,未免也太没脑子了。」 管惊被激怒了,他想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却发现脚下好似定在原地,根本动不了分毫。 下一刻,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男人慢吞吞的声音,「既然跪,那就好好跪着。」 第115页 管惊狠狠咬牙,不甘心地瞪着他的背影。 他不明白,为何长老堂他能进,他却不能进。 入了堂内,门被关上。 鹤守凤笑眯眯走了出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他伸了个懒腰,瞥了昏迷的谢厌七一眼。 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慌什么,死不了。」 张不问将少年放在榻上,转身将茶杯从他手中抢了过去,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声音淡淡,「我什么时候慌了?」 「哦?」 鹤守凤打量着他,挑眉道。 「可我看出来了,你应该知道,我修的是什么道。」 张不问眸子微眯,嘴角动了动。 什么道,窥探人心之道。 第062章 证据 「他如今可是阴邪入体, 再不救他,日后可就成傻子了。」 鹤守凤笑眯眯地盯着张不问,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他, 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不可多见的忧心,他只想知道这人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大。 「要救, 但需要你来。」 男人撩袍坐下,颔首看他,「一刻钟,救不回来,你青云宗的爱徒,可就危险了。」 鹤守凤抽了抽嘴角,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用温柔的语气说威胁的话,也是他惯用的伎俩…… 鹤守凤摆了摆手, 「怎么会让他成傻子呢,放心吧。」他跳下座位,赶紧跑过去查看了一番,不免啧啧称奇。 「不过此子倒也奇特,那阴灵未曾侵染到他的心, 只残存在外部。」 张不问应了一声,眸光微动。 阴邪入体, 会让人陷入沉睡,堕入梦魇之中,而身体则会被阴灵操控。但回来时, 阴灵已经全部被张不问消灭了, 如今他体内没了阴灵,身体没被操控, 若是强行唤醒,只会成为痴儿。 鹤守凤暗暗称赞,倒是谨慎。 他掌心为令,一丝凉气传输过去,停滞于他的眉心,缓慢进入,谢厌七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些许,一侧摩挲着铜钱的男人,也习惯性地动了手。 一刻钟后,鹤守凤才擦了擦虚汗,灵活跳到了凳子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可依旧还没喝到,就被男人横手抢了过去,缓慢饮下后,他才放下茶杯,朝少年走去。 鹤守凤:「……」 你能不能自己倒? 但这话他没说,他只是垂眸看着少年,问道,「他住哪儿?」 「九院。」 张不问直起身子,拂了拂袖,「叫个人把他带回去。」 鹤守凤诧异了,「你不带他?」 毕竟刚才的阵仗已经在青云宗传开了,有人擅闯却无人阻拦,再加上谢厌七如今身份特殊,又有蓄意伤害同门的帽子被扣上,他就这么安心让别人来接他? 男人眸子微阖,「我很忙的。」 他摩挲着铜钱,见鹤守凤还想说什么,却只是抬手,让他噤声,轻道。 「来了。」 鹤守凤张嘴,却见他已经消失在原地,徒留谢厌七一人在长老堂内,下一刻,屋外响起了简绥的声音。 「简绥求见宗主。」 原来如此。 鹤守凤扶额,无奈地跳下了凳子,打开门走出去,就见到简绥上前一步,喘了口气,有些急切道,「宗主,谢厌七并非传言那般,莫爻并不是他故意杀的。」 「简师兄莫非还想护着那人不成?」 「莫爻是如何被伤的,你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跪在一侧的管惊仰着头,毫不留情地质问。 鹤守凤却谁的话都没听见似的,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简绥褶皱杂乱的衣裳,不禁啧啧称奇,「简绥,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慌乱。」他伸手,指着他,「就连衣裳都乱了。」 简绥眸子一颤。 立刻低下头,在看到那的确杂乱的衣裳时,微不可闻地蹙了眉,紧接着伸手,快速整理了一下。 「宗主,我方才所说……」 鹤守凤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谢厌七在里面还没醒,将他接回九院养伤。」 简绥迟疑了一下,确定自己所听到的东西后,才后知后觉地朝他拱手,快步进了屋子。 管惊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甘心地看向鹤守凤,「宗主偏心,我们就不是你的弟子吗?」 鹤守凤呵呵一笑,和蔼看他,「想什么呢,你们都是宗主的好弟子,我只是让他带他回九院养伤,其他事不还是随便你们?」 说完,悠闲地离开了这里。 跪着的人突然站了起来,目送鹤守凤离开。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之前不见他,他便跪在门口求见。 可之前那人,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带着谢厌七进去的,而进去之后,那人并未出来,简绥便进去了。 没有惊唿,没有惊讶。 那人就这般消失了。 可宗主依旧毫无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甲州歷练三年后才悟成的一个道。 世间有心人,多是自私郎。 而宗主,便是这样的人吧。 九院内,祝伶之与薛叶等在屋外,屋内已有长老为莫爻疗伤。 「师兄,你真的觉得,谢小师弟会将莫爻师姐刺伤?」即便是亲眼看到,薛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们都知道,谢厌七是一个连御剑飞行都不会的新弟子,又怎么会刺伤对付阴灵高度警惕时三品金刚凡境的莫爻师姐? 第116页 但她不敢跟别人说,只敢祝伶之私下说一说。 毕竟当时,也不止他们俩。 「我也不知。」祝伶之嘆了口气,他实则也不太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 沉重之际,却见简绥带着昏迷的谢厌七回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阴沉着脸的管惊,他们相处似乎并不愉快。 薛叶抿了抿唇,立刻上前帮忙,「简师兄,小师弟怎么样了?他也受伤了?」 简绥应了一声,边往屋内走边问,「莫爻如何了?」 薛叶:「伤口不深,已经有长老在里面替她疗伤了。」 简绥闻言不再说话,将谢厌七放在了床榻上,关上门走了出去,他抬眸与管惊对视了一眼,随即四人不约而同地坐在了院内的石桌前。 「我们看到的是谢厌七刺伤莫爻。」 祝伶之点头。 「莫非有蹊跷?」薛叶小心地瞥了管惊一眼,压低声音好奇问道。 「那时阴灵盘旋,我们六人在时,他便被控了心智。」三人目光落在了管惊身上,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简绥正色,「我们带他出去时,里面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阴灵不减反多,谢厌七修为较低,若是被阴灵控制心神,做出这种事,也属正常。」 薛叶立刻附和,「对,管师兄被控制那会儿还想杀了简师兄呢。」 管惊张了张嘴:「……」 「那好,你既这么说,那我们便等两人醒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风吹起简绥的白髮,他垂眸,心中却隐隐担忧,这是他第一次说谎。 谢厌七那时并未失去神智,甚至他与他独处那会儿,他都还有一丝清明。 指尖暗自摩挲着,他屏着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屋内的情况。 半盏茶骨过后,长老从莫爻房中走出,而她的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莫爻,她搀扶着门框,一双眼睛接近猩红。 盯着四人,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谢厌七杀我时,并未失去神智。」 简绥眸子微眯,脸色有些紧绷,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你所言可真?」 他眸子幽深,与她对视,声音冷淡。 莫爻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重复那句话,「谢厌七并未失去神智!」 管惊吐出一口气,大步往谢厌七所在的屋子走过去,「故意残害同门,谢厌七不可留在青云宗!!」 一个瞬身,简绥挡在了他的面前。 伸出一只手,语气严肃,「他也受了伤,不可擅闯,凡事等他醒来再问也不迟。」 「简师兄,我敬你才称你一声师兄,可我视莫爻为妹妹,你护着他,我替莫爻讨回公道,发生了这种事,他如何能睡得安稳?」 简绥张了张嘴。 却听身后传来开门声,谢厌七脚步踉跄地走了出来,颓然的眉眼微抬,看着莫爻,又看向了管惊。 一出声,有些嘶哑,「你想知道真相是吗。」 管惊拧眉。 谢厌七嘆出一口气,从自己的金袋中翻找了很久,这才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灵力注入,默念口诀,符纸发出光芒,飞向半空。 与五城时用符纸不同,这次的符像是有了生命力,飞至半空中停下,随即出现了一个画面,正是他与莫爻对峙时候的场景。 在场的几人不免大惊,薛叶张了张嘴,「这是三品回溯符?」 他怎么会有? 谢厌七长睫颤动,脸色苍白地瞪着上空,那里正上演着他与莫爻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 待场景全部放完,符纸彻底消散,四人的表情逐渐复杂,管惊更是愣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阴沉着脸的莫爻,连嘴唇都在颤抖。 「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管惊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所以他之前在义正辞严什么。 莫爻垂着头,手指逐渐收紧,再抬头时,双眸已经猩红,她咬着牙,指着谢厌七,「他在那时所用的功法,是我家族用命换来的!」 「他凭什么能用?那明明是我族的东西!他这是偷盗!」 「这功法,乃我珍视之人所赠,你说他偷盗,有何证据?你大可拿出能够证明这功法是你一族的,为何要遮遮掩掩,甚至还诬陷我。」 谢厌七舔了舔干涸的唇,眸光微凉地盯着他,「其实你根本不确定这功法是不是你一族的,你的初衷,只是想将我赶出青云宗,对吗?」 莫爻瞪了过来,大声道,「那又怎样,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功法是我的,可我亲眼见过族中多人用过这个功法,甚至……甚至不惜失去了性命。」 「我想将你赶出青云宗,我有错吗?」 谢厌七紧抿着唇,他缓缓唿出一口气,却觉喉间蓦然涌上腥甜,吐出一口闷血来,他擦了擦唇角,满是疲惫。 「我虽不知这其中因果,但我能去问问赠我功法之人缘由,若真有你所说的这件事,若这功法真是你一族的,那我必会还给你,将我体内的这份记忆消除。」 简绥脸色微变。 记忆消除于修士而言未免太过于残忍…… 莫爻冷哼一声,「那你最好快些。」 谢厌七眼前一阵发晕,却依旧扶着旁边的栏杆,缓慢走到院子,还想继续往外走时,身体却骤然无力,向一侧倒了过去。 第117页 「谢厌七!」 余下几人一拥而上,有人却比他们更快。 这人似凭空出现,轻而易举地就将谢厌七扶稳,长臂搀扶着他的臂膀,身姿颀长,嵴背笔直,可样貌却普通的很。 他微微侧首,看向莫爻,声音温凉。 「我来了,姑娘想问什么?」 第063章 学成 自看到张不问的那一刻起, 莫爻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下来过,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确认了很多遍, 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指着他。 「你……你是……李……」 张不问眸光一寒, 打断了她的话。 「在下张不问。」 莫爻张了张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不用证明了。」她突然道。 余下几人不明所以,刚想问什么,却见她利落转身,朝谢厌七鞠躬拱手,诚诚恳恳地道歉,「谢师弟,诬陷你是我的错,让你名声受损, 受人唾弃也是我的过错,为忏悔此事,我会离开青云宗,抱歉。」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几人都有些措不及防,莫爻直起身子, 英气的眉眼微微皱起,依旧打量了张不问好几眼, 才确定了什么一般,爽快转身离开了。 管惊伸了伸手,狐疑地追了上去。 待事情了结, 谢厌七才终于松了口气, 完全瘫在张不问臂弯之中。 「张不问,谢谢你。」少年声音有些虚弱, 却依旧抬眸朝他笑了笑,或许只要看到他出现,麻烦就会结束的。 张不问垂眸温柔笑了笑,「我送你进去休息。」 简绥与祝伶之薛叶三人自动让路,目送他们走进屋子,待门被关上后,这才八卦地聚在一起。 祝伶之:「此人是谁?」 薛叶猜测,「是谢师弟的挚友?」 「不太像。」 「那像什么?」 「……」 简绥侧首,瞥见那紧闭的屋门,紧握的指尖微微松开,往院外走了出去,在他看来,不是挚友,也不是亲人,是他自己所说的。 所珍视之人。 屋内,谢厌七坐在床榻,抬头眼巴巴地盯着张不问,眼眶都红了一圈,苍白的脸更显可怜,男人眸子暗了几分,寻了处地方坐下,撑着下颌啧道。 「不过几日不见,怎么就成这般模样了。」 这话一出,他倒是更委屈了,坐在床榻也没有个正形,小心道,「我太弱了,你能教我修炼吗?」 张不问没有应声,只凝着他,半晌之后,才缓缓唿出一口气,道,「谢厌七,你如今太过于依赖我了。」 谢厌七眸子一颤。 却又见男人站起身来,缓步上前,停在他的面前,温和俯他,道:「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瞥见少年眼尾的红,他眸光暗了几分。 思绪回笼,又坐了回去,斟着茶,语气漫不经心,「并非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而来的,你的身世固然可怜,可我也自己的事情要做。」 「抛开一切来说,你报仇,其实与我并无关系。」他与他对视,语气并非是责怪,而是缓慢的陈述,替他分析其中利弊。 「与五城不同,十四州危机重重,但这也是能够锻鍊你的时,刚开始的基石由我带你所垒,如今这墙,该你自己来了。」 谢厌七紧抿着唇,红眼看他。 「可是我抛不开。」 于他而言,他是他深渊中的那束光,是他堕入无间最后的绳索,更是他在孤岛寻前路的明星。 或许在他眼中,他一直未曾长大。 可他只想在他面前露出脆弱,一如当初回到了自己家中。 张不问闻言微滞,盯着他良久,眸光从他的唇往上蔓延,掠过鼻樑,以及那白皙的脸,再是眉眼,他瞳孔微缩,最后停在了那颗红痣上。 他略带仓惶般垂眸,指尖的铜钱掉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将两人心中都激起了些许的涟漪。 「张不问,可以吗?」 他问的哪件事,张不问有些弄不清楚了。 他沉了口气,将那铜钱捡了起来,轻擦了擦尘土,便拿出一根红绳,将它串了起来,往谢厌七怀中丢去。 少年双手接住,看着单一且并不美观的这一条东西,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不能带你修炼。」 他眸中的光一瞬间暗了下去。 「但能陪你。」 谢厌七勐然抬头,却发现张不问早已出去,握着铜钱的手指莫名有些灼烧发烫,他的心几乎要跃出胸膛,屏住的唿吸终于能够吐出。 回过神来,他想要下榻追过去,却听的手中的铜钱传来一道声音,「身体恢復了再修炼。」 「啊!」 谢厌七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铜钱丢了出去,又被他顷刻间捡起。 「……拿好。」 谢厌七立刻握在手中,吹了吹并不存在的尘土,惊奇道,「张不问,你进铜钱里了?」 「……」 沉默了良久,铜钱里再度传来他的声音,「睡吧,都说胡话了。」 之后,不再发出声音。 谢厌七将铜钱拿在手中看了好久,又试探性地悄悄喊了几句张不问,依旧没有人回答,他跑下榻,在镜前将它戴在脖领,那古老之物停在他锁骨之间,更衬的少年皮肤白皙,稚嫩至极。 远处,已经离开的张不问脚步微顿,又面不改色地快步离开,近看却已红了半面耳根。 第118页 谢厌七在九院躺了三天。 第四天,简绥来了。 他依旧面容冷峻,一头白髮不显苍老,语气带着关心,「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简师兄。」 谢厌七朝他行了个礼,又规规矩矩地拱手言谢,「多谢你上次将我带回宗门。」 简绥摇头,「并非是我带你回宗门的,当时你被阴灵控制,我也被阴灵束缚住,是张不问赶来救的你。」 少年眼眸逐渐瞪大,「张不问?」 惊讶之后,嘴角的笑更加明显,他噙着笑,瞭然点头,又道,「今日可要温习御剑飞行?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简绥点头。 仔细打量他几眼,才缓慢应声,声音依旧淡淡地,「那就随我来吧。」 谢厌七跟了上来,指尖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脖间的铜钱串,低声唤了一句张不问。 无人应答。 简绥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眸光在他手中的铜钱掠过,继续往前走。 两人又来到了无妄峰。 玄铁剑被搁在了地上,简绥率先走过去,「上次教的可还记得?试一下吧,我先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谢厌七点头。 上前一步,双手结印,将灵力凝聚一团,眸光盯着玄铁剑,带着坚定,剑身随着他周身涌出的灵力缓缓颤,紧接着向上缓慢移动,简绥眸子闪过一道光,立在一侧一言不发。 少年上前两步,稳稳地站在剑身,几乎一瞬,冲出无妄峰,窜入云雾之中,简绥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却听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仓惶回头,却见张不问正懒洋洋地拂着袖子走了过来,与他并肩才停下。 眸光盯着那隐入云雾中缓慢进出的少年,道,「不必太担心他。」 简绥微愣,下意识垂眸,声音有些恍惚,「我是他的师兄,担心也是难免。」 张不问轻笑,「简公子说的是。」 明明是漫不经心地夸赞,简绥却听出了几分不跟他计较的意思,他赶紧摒弃心中杂念,不被它带偏,让自己不多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注意着谢厌七的状态。 少年很显然已经将御剑掌握的炉火纯青,甚至能够看出他其中还有自己的习惯,简绥不禁看向了身侧的男人。 莫非是他所授? 可这般无根据的东西,他向来不会妄下定义。 于无妄峰云海中穿梭,半刻钟后,谢厌七喘着气息停在了两人面前,少年疲惫的眸子在看到张不问的一瞬间陡然泛着光亮,急急忙忙收了玄铁剑,凑了上来。 「张不问,你来了。」 男人朝他温和笑了笑,眉眼都是宠溺。 简绥眸光微闪,本想离开,却见谢厌七朝他看了过来,「简师兄,今日的御剑如何?我可还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他,简绥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后知后觉道,「很好,你很有天赋,只要稍加注意平稳即可。」 「真的吗!谢谢简师兄的教学!」 话落,他又神采奕奕地看向男人,「张不问,我厉不厉害!」 谢厌七高兴的时候,那双眼睛格外的耀眼,眉心的红痣似也在一瞬间有了灵魂,他像浑身散发着光芒,能够无时无刻照亮别人。 可无人知晓,他的经歷有多坎坷。 简绥不知他的过去,只知眼前的少年眉目之间都是眼前人,余下再无其他。 他轻咳一声,「御剑既已经学会,你又病中初愈,今日便到这儿吧,明日学其他的。」 谢厌七立刻点头,「多谢简师兄。」 闻言,简绥移开目光,不再停留,掐了个决离开了这里,他只觉心中泛着热,想去九院之外的金刚凡境峰峦去扫地了。 扫帚在哪儿,他或许还需要找一找。 张不问凝着他最后离开的背影沉思,却被谢厌七拉住了手腕,「今日既已下学,我们要不要去街上看看,买些东西。」 男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袖,发现谢厌七抓的紧,只好作罢,抿唇想了想,「除了这个,你就不学些其他的?」 少年苦着脸,「求你了,张不问。」 四目相对,张不问淡定移开目光,声音尽量透露着自然,「……嗯,你想买什么?」 「还不知道,先去看看。」 拗不过他执意要求,张不问扯了扯袖子,任由谢厌七拉着他往前走,脚步缓慢,一前一后。 青云宗很高,他们是徒步走下去的,阶梯一格又一格,前者自告奋勇为他引路,后者不厌其烦跟在其后。 可到了半山腰时,他却突然发问,「为何不御剑?或者用瞬移符,岂不更快。」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眉眼弯弯,眼睛很亮,他并未隐藏自己的心思,满含笑意的眸子望着他,紧了紧抓住他手腕的五指。 墨髮根根随意交织,衣摆随着山腰的风快速摆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少年声音光明正大,说出藏在心里的想法。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走走。」 走多久,走多远,他并没想过,只要身边是他就好。 人世纷扰,符纸太快,御剑太精,掐诀太急,似只有徒步,才能将他隐藏在心底汹涌的念头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半山腰的风很大,他想将那份心思送给万物,再由它们轻拂过他的耳畔,替他呢喃着那一声声不曾说出口的晦涩。 第119页 第064章 僭越 青云宗脚下的街道, 繁华非常,与他们来时一般热闹,此刻已到正午时分,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谢厌七拉着张不问的手腕, 几乎要和他凑到一起。 少年脸微微泛红,不自然地看向其他地方,轻道,「张不问,你饿不饿?」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男人声音淡淡的,「可以。」 少年抿嘴偷笑了一下,又抬眸打量着他的侧颜,心里却在遗憾自己还可以长高点,这样才能轻而易举地在人群中第一眼找到他。 谢厌七:「你想吃什么?」 张不问:「今日可是什么日子?」 二人的话不约而同响起, 谢厌七即刻回答,「下来时,似听到师兄弟们提到了,今日为年中乞巧,是有情人期盼终成的日子。」他眸光灼灼, 字字句句所出,都看向了他。 张不问直视前方, 沉默了半刻,才道,「那便去前方那家酒楼看看。」 谢厌七愣了一下, 才听懂他是在回他上一个问题。 手腕中的手臂被缓缓抽出, 他垂下眼眸,看到了张不问不动声色抚上碗口褶皱袖口的模样, 他依旧直视前方,率先一步从人群中走出。 少年深唿出一口气,追了上去。 「你来过甲州?」 他的步伐实在熟悉到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谢厌七心中猜忌,忍不住问出了声,男人浅浅应了一声,再见时,他已经进了酒楼,利落坐在了一处空桌前。 伙计二话不说,便将一壶酒摆了上来,似早就知晓他会要什么。 谢厌七在他右侧坐下,微拧着眉,瞥见他自顾自地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是他第一次见他喝酒。 此前都是细品斟茶,缘何今日……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有问出口。 接下张不问手上欲放下的酒壶,他拿起一个大碗,替自己满上,目光往前的街道上,是一众欢乐游玩的百姓,有男有女,似同时朝着一处地方而去。 张不问朝他看了过来,眉目中带着些许探究。 谢厌七笑道,「一个人喝未免太无趣,我陪你一起。」话落,他拿着碗一饮而下,些许酒水从一侧掉落,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滴在白皙的脖领,往下滑到锁骨的铜钱之上停住,张不问盯着他看了一瞬,喉咙微动,瞬间移开了目光。 「我喝完了!」少年将酒碗翻转。 男人唇角的笑突然放大了些,将酒碗端了起来,就往外面走。 「哎?你去哪儿?」谢厌七站了起来,头有点晕晕的,五指撑住桌面,晃了晃脑袋,他才看清楚前面的场景。 张不问已经到了门口,他手中端着酒,侧首看他,声音温和,「记得付钱,我等你。」 心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谢厌七从金袋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提着酒壶就追了上去。 「我们去哪儿?」喝了一碗酒,少年的脸蛋现在红红的,说话时柔的吓人,他身体有些无力,只能勉强支撑站住,张不问在他面前向左右两侧移动,他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嗝,提着酒壶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指着他笑道,「咦……为何你在左右踱步?」 「是有什么心事吗?」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男人垂落在一侧的手,紧紧握住,按在自己的胸口,眸子有些许的迷离,「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男人温和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少年软着身子,看起来比他还矮了些,却仰着头,脸颊的红隐隐有往鼻尖蔓延的姿态,说话间,壶中酒的味道扑面,张不问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侧头看向了外面人群,嘆了口气。 任由少年紧紧抓住他的手,呢喃道,「一杯倒,怎么陪我喝酒。」 垂着头的少年似是听到了这句话,瞬间抬起头来,眼眸泛着水雾,定眼看他,有些委屈道,「我听到了。」 张不问:「?」 谢厌七往前一步,道:「我没醉,你瞎说,我还能喝。」说罢,他举着手中的酒壶,就要往嘴里灌,张不问眉头一跳,拦了下来,紧接着抽空瞥了一眼屋外的人群,两人这样僵持在酒楼门前也不是个事,他拿出一张符,注入灵力后,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时,周遭的景色已经变了样。 两人似到了山顶,又像是另一个地方,张不问一手拉着晕乎乎的谢厌七,另一只手依旧稳稳端着那碗酒。 他仰着头,立于山顶,看向了一处。 那处似为悬浮山脉,远远地,青天白日,只能看到两颗黑点,而黑点中间,是一道天堑,银白色的天上之水流落,留下一片泛着星光的点缀,滴滴落下,不知下往何处。 他们身后,已经有百姓相继赶来,手中一一都是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酒水,立于山顶之上,朝那天堑之处就地跪拜,有男女老少,也有牵着手的有情人。 以酒为聘,敬天上之水,求生世长情。 拜天地,敬山水,为谋求心中所爱一世平安,永伴身侧。 张不问眸光幽深,他的手依旧被谢厌七牵着,另一只手却已经朝天堑方向递送,不过一个来回,他垂眸,将那碗酒梗倒在脚下。 没入泥土之中,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扑鼻的清香。 第120页 他所求,只为能寻得转世之人。 手上突然一紧,谢厌七似短暂的清明了一下,他被身后的所求声吵到了,往张不问靠了靠,又似乎想到什么,抬头看他。 「为何他们都跪在地上?」 张不问指着天堑之处,「你想跪,也可以跪。」 谢厌七眯了眯眸子,迷迷濛蒙地看了过去,他听到有人问,「你看到了什么。」这声音很耳熟,他下意识地心安,又仔细看了天堑之处,天水从上落下,云雾其中,很是漂亮。 可透过那美景,他却又看到了其他东西。 瞳孔勐然一缩,他五指蓦然收拢,双目逐渐清明,「为何……会血流成河?」他晃了晃脑袋,再一看,却又不见那一闪而过的伏尸百万之象。 张不问心念微动,迟疑地看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少年又晃了晃脑袋,却有些看不明白了,他侧首,回看向他,道,「不知道,我应该看错了。」 话落,他瞥见了他空荡荡的酒碗,扬了扬酒壶,「要不要再喝点?」 张不问刚想拒绝,却被谢厌七拉着去了一侧平坦之处,地面扑了一些干净的树叶,不由分说将他按了下去,自己则坐在旁边,将他手上的碗中倒满了酒。 两人眼前,是四处飘荡的云雾,以及远处天际之上的银河之水。 少年帮他倒了满满一大碗,最后提着酒壶,与他轻轻碰了一下,壶碗相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他看着他,微微一笑,「敬——」 敬什么,他没有说出声来,只是眸含希冀地凝着张不问,深深看了他良久,才仰头,就着酒壶大口饮下。 酒香流连于唇齿之间,他喝了一大口,放下时,却看到了张不问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他眨了眨眼,笑道,「你这么悲伤做什么?你看,这里风景不错,对酒当歌,怡然自得。」 如果忽略身后朝天跪拜的百姓的话。 「对了,他们在拜什么,为何我们不拜?」 少年声音闷闷地,两碗酒下肚,声音相比之前已经有些虚浮了,他揉了揉眉眼,听到了张不问的回答。 「相传,几百年前,甲州有一对有情人,飞升之际,相约买了两壶酒,于这望情峰道别,并约好飞升之后,十二京再见。可两人刚饮下第一杯酒,天雷勐然所至,噼中一人,那人当场飞升,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天门便开了,另一个人心中牵挂,便以手中之剑试图噼开天界,但与天抗衡,大多都以失败告终,天没有噼开,却出现了一条口子,天上之水流落在地,即便有十二京各自京主修补,用结界封闭,都无济于事。」 「自那之后,那天堑便存在了,至于天上之水,尽数流入十四州与阎罗殿的忘川河中。忘川之水一半源天一半源地,能辨魑魅魍魉,审人间阴魂。」 男人将这些故事尽数说出,他的声音很慢,却温和不已,带着罕见的心安,唇瓣一张一合之际,又举碗饮下一口,水渍停留在侧,被他轻轻舔去。 谢厌七只觉喉咙有些干涩,头脑发着热,他脸颊红的像熟透了一般,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又习惯性地喝了一口酒。 「你说的这么详细,难道是亲眼所见吗?」 这话有些质问,又夹杂着好奇,张不问声音突然停下,看向了他,良久,才看向其他地方,轻道,「你醉了。」话落,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依旧面不改色。 谢厌七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但他还知晓现在是什么情况,脑袋虽然有些晕晕沉沉,但眼前人眼前景,他能看的明明白白。 他突然往前凑了凑,双眸迷离地看着张不问,嘴硬道,「我没醉!」 张不问眼眸微动,却没往后退,任由少年靠近,他知晓他会懂的分寸,不会做出任何僭越之举,他伸出一只手,想抵着他的额头缓慢推开,可手指还未曾伸出,整只手便被少年陡然握住,用着力气压在一侧。 张不问眉心一跳,但还是不打算跟这个醉酒嘴硬的小孩儿计较,喉结上下滑动,不紧不慢道,「谢厌七……」 然他以为的这个不会做出任何僭越之举的小孩儿,却在注视他良久之后,在下一刻勐然倾身,在他脸侧落下一吻。 第065章 周雉 心底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炸开, 耳边百姓的话语全部被轰鸣代替,张不问微阖的双眸逐渐瞪大,握着酒碗的手顷刻间松开, 跌宕滚落在草地之上,翻了个身。 他第一次, 狼狈失了态。 是兵荒马乱,还是方寸难持。 他就这么愣在原地,像是在等着少年的反应,可那微凉的唇却顺着他的脸侧往下滑落,谢厌七趴在了他的身侧,闭上双眸睡了过去,喝了酒的脸蛋还浮着红霞,此刻的他,乖巧的不像话。 张不问凝着他, 伸手将他额角的碎发拂开,注视着他眉心的红痣,又在许久之后,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 可指尖触碰到他的脸时,却被灼烧了一般快速收回, 他仓惶站起身,少年躺在草地, 睡得很乖,男人脚步匆忙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走了几步之后,又紧抿着唇转身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 拉起了没心没肺的谢厌七…… 青云宗,九院内。 一道微光闪过, 简绥下意识抬头,便瞧见了脸颊泛红的张不问提着谢厌七往他屋子走去,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第121页 简绥握着扫帚的手一顿,又继续扫地起来。送完谢厌七后,男人便离开了,没有任何留恋。 谢厌七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 他揉着眼睛,迷迷煳煳地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九院的屋内,脑袋有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穿好衣裳跑了出去,脑袋还有些晕乎乎地打开了屋门。 映入眼帘的强光让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看着熟悉的院子陈设,他竟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他不是在和张不问到瞭望情峰,看见百姓执手有情人拜苍天,后来……他忘记发生什么了,只知那些画面迷迷濛蒙,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般。 「醒了?」 一侧突然传来冷淡的声音,简绥拿着扫帚低头扫着地,缓步走了出来,也没看他,就继续做手上的事。 谢厌七唤了一声「简师兄」,又抓了一下头髮,左右走了走,想进屋又走了出来,「简师兄,我睡了多久?」 简绥:「三日。」 他将扫帚收了,又拿出了一根鸡毛掸子,扫撒着高处的尘土,捂着口鼻,微拧着眉,认真极了。 谢厌七依旧好奇:「那……送我回来的人是张不问吗?」 简绥看了他一眼:「是。」 话落,又继续扫着九院的柱子,甚至还一晃身到了屋顶,将那屋檐处都清理的一干二净。 少年嘴角挂着笑,在原地轻快地跳了几下,又绷着唇想到什么,正色抬头,看向卡在屋檐前的简绥,那白髮一尘不染,可手上干的却是清理的活计。 「那简师兄,我接下来学什么?」 「不知道。」 简绥从屋檐下探出一个头来,白髮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往下垂落,掠过宗门腰封,能看到他劲瘦的腰身。 他嗯了一声,道:「但应当是与薛师妹祝师弟一起去九院学习其他东西了。」 说完,又继续干活。 谢厌七不知道祝伶之与薛叶他们在哪儿学习,抬头应了一声,朝简绥道了谢,便想着去找找两人,谁知刚转身,便见到他们一併走了进来。 「谢师弟醒了。」祝伶之笑道。 薛叶几步上前,围着他转了几圈,满眼的惊讶,「竟然只睡了三天。」这话听着古怪,他们似了解他三天前经歷的事,又像是知晓他发生了什么。 少年摸了摸脑袋,「你们在说什么?」 祝伶之与薛叶对视了一眼,解释道,「你如今可是出名了,一口气喝下半壶忘情果酒。竟只睡了三日便清醒了。」 「什么酒?」 薛叶重复道,「忘情果酒!」 忘情果酒,为甲州特产,以望情峰上特有的果子制作,再用灵力尘封滋养五年,待每年中乞巧时低价售卖,只给前去忘情峰的人,饮忘情果酒,换前世今生与人相伴。 虽为忘情,实则望情。 相传是取名之时,那人提笔写错了字,便有了双层意思,既为望情也为忘情。 谢厌七捧着脸,惊愕出声,拍着自己的脸,责怪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薛叶看他的样子笑出了声,「别担心,以后跟我们在一起就没空喝酒了,一杯倒谢小师弟。」 谢厌七瞪大双眼:「这你们都知道?!」 「三天前你也是穿的青云宗的衣服下去的,街道上有青云宗的人,这口口相传,不就都知道了。」 青云宗虽为甲州第一宗门,可不惶也有其他较小的宗门,为了招收弟子,多半会採用一些战术,至于这埋伏在甲州街道各处的青云宗第一,便是战术之一。 为了第一时间知晓发生了何事,又或是第一时间得到一些消息,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那些师兄,算是暗探?」 祝伶之点头,却二话不说将他拉了过去,搭着肩膀笑道:「我们回来不是闲聊的,是周长老叫你过去。」 「周长老?」 青云宗内,宗主是鹤守凤,余下有五位长老,分别掌管不同修为的修士,这周长老,便是管九院以下的修士。 谢厌七没见过这个周长老,但听祝伶之与薛叶所说,应当是正常来叫他学习新的东西。御剑为基础,其他他还没学到半分。 只是迷迷煳煳被推到学堂正中央时,他还是错愕地看了周长老好几眼,谢厌七没有想到,这个周长老,竟是一个长相稚嫩的姑娘,但她手落拂尘,正襟危坐,睁眼阖眸间,都带着一股潜在的威压。 周长老名为周雉,是甲州周家的老祖,但虽说为老祖,可她的长相实在是像周家孙辈的,五官尤为稚嫩,头髮亦是乌黑,甚至个子与他差不多,女子中是算高的,除去那拂尘,其他根本看不出她有长老的感觉。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管着青云宗九院以下的所有修士,从一品到九品,一院到九院,约摸有千人,全部是她一人管理。 谢厌七打量着周雉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他,只是那目光善恶不明,看的人心中发慌。 「谢厌七。」她唤了他一声。 少年即刻拱手,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道了声「周长老。」 「去那边坐下吧。」 周长老拂尘摆了摆,在薛叶的对面空地上,便出现了桌案与笔墨。 谢厌七走过去坐下,便听到周长老开始介绍青云宗的歷史,青云宗坐落于甲州偏北,却能一家独大,其一是它九百年的浓厚经验,其二是它占甲州悬浮山脉十座,要知道甲州并非与天相近,虽为十四州之首,可那悬浮山脉,放眼望去,也不过三四十座。 第122页 除去司马山庄三座,余下的便是甲州一些较小的宗门分有两三座,而青云宗,掌控十座悬浮山。 这最后一座山脉与丙州相隔不过寥寥几公里,忽略两州之间的沟壑,那山脉实则跨越两州,同时里面,也有三位闭关的祖师。 修为都在五品九霄天境之上,是青云宗坐镇之首,但这些一般不会往外传,大多都只会告知内部弟子。 就算出了宗门,也不可告知他人。 所以甲州百姓,只知司马山庄的司马鹤庆,与青云宗的宗主鹤守凤,并不知青云宗的三位祖师。 听着周雉所说,谢厌七也才了解到了一些青云宗的事。 课堂结束,谢厌七伸了个懒腰,刚想好好休息一下,却被一个人突然揽住了肩膀,人还没看清,就先听到了声音。 「谢厌七!!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看到你!」 熟悉的话语从耳边响起,谢厌七茫然抬头,看向了搭着他肩膀的那个人,青年一身宗门服饰,笑容满面地盯着他,眉眼间有些桀骜,像是被娇养长大的小公子。 「金子乌?」 谢厌七错愕出声,确认了好几遍,才又叫了一声,「你也来了青云宗?」 金子乌昂首挺胸,自信道,「这不是好不容易得了五城令,便迫不及待来十四州看看,刚好我有亲戚在甲州,便先到了这儿,碰巧又遇上青云宗招新弟子,便进来了。」 「对了,你修为多少?我六品修士!」他紧绷着脸,笑容满面,眼底都是对未来的嚮往。 「六品!好厉害!我才五品呢。」 金子乌闻言安慰道,「没事,在青云宗,提升修为是迟早的事。」 「有道理!」 两人说着话,身后薛叶与祝伶之也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金子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惊讶道,「我以为你们孪生兄弟呢。」 听到声音,金子乌搭在谢厌七肩膀上的手臂立刻拿了下来,「我和谢厌七,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谢厌七闻言重重「嗯」了一声,点头。 「那好吧,亲兄弟,周长老最后说的任务,你们可听到了。」 「任务?」金子乌摸了摸脑袋,看向了谢厌七,低声问道,「什么任务?」 薛叶被他逗乐了,「好了,就知道你们没听到。」 她拿出两张符,分别给了两人一张,道,「周长老说甲州西侧有低等妖物出现,要我等去抓些回来。」 「但那些虽是妖物,但不可伤及性命,只需将它抓回宗门,待到了宗门比试,就可将它们放生。」 两人接过符纸,又听到她道,「这是通声符,若遇到了危险,可随时用灵力注入,我们就算没在一起,也能听到。」 话落,在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通道,是祝伶之以符画之,才化出的一个通道,能直接同样甲州西侧,比御剑会快一些。 「我们四人一组么?」金子乌问。 薛叶伸手将他推了进去,「符都给你了,还问这些。」 第066章 傀影 甲州西侧, 草木林中。 穿透一个结界,四人来到了林子,入目的是遍地酣睡的小妖, 有些甩着尾巴,有些悬挂在树枝晃着藤条, 看起来岁月静好,并非是他们想像中那样会攻击人的模样。 谢厌七屏住唿吸,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抬起的脚也轻轻地落了下去,和金子乌一同看着地面的妖怪,以及头顶挂在树枝上的蛇妖。 很小一只,旁边还有幼虎慵懒地甩着尾巴。 「我们真的要抓吗?」 这些小妖本就在这儿生活的很好,为何要将它们抓回宗门,再到比试那天放生呢? 薛叶张了张嘴, 她看着最近的一只白兔子,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解释,她也是第一次来,她往前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触碰这茸茸的脑袋, 却被一道极为悽惨的怒吼吓了一跳,紧接着酣睡在地面的小妖顷刻间四处逃窜, 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四人,快速逃离。 风中凌乱的四人一脸茫然。 就见到了从茂密的林中深处,走出来了四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魁梧黝黑皮肤的男人, 相比之下,他后面三个男人就显得有些瘦白了。 「青云宗的?」 只看了他们的服饰一眼, 那人便得出了结论,祝伶之神色紧绷,面露不善,「道友是……」 「丙州,太善宗。」 为首的那人拱了拱手,仔细打量了另外三人,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最终没多说什么,往一旁走了过去。 丙州太善宗,向以良善悲悯出名,可方才的怒吼声音,明显是妖物发出,这些人的腰间,均统一挂着几个黑色的袋子,袋子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什么东西。 「慢着。」薛叶突然抬手,挡住了魁梧男人的去路。 「有事?」浑厚的声音像隐藏的勐虎,一双怒目只往这边瞪了一下,就不禁让人心生畏惧,嵴背发凉。 薛叶颤了一下身子,却依旧强撑着伸手拦住他,「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的?」 男人有意思地打量着她,目光并不友善,另外三人立刻上前一步,隔绝了他的目光,祝伶之声音冷淡,「道友,这里是甲州境内的魅魔林,你们来自丙州,我们的小师妹不过好奇问一句,可有疑虑?」 金子乌点头:「你看的她很不舒服。」 第123页 谢厌七没有说话,却悄悄看向了男人身后的另外三个瘦白男人,细的像三根竹笋跟在那儿,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好似没有灵魂。 「哦?」 男人长的很高,即便祝伶之三人站在面前,他只要稍加抬眸,依旧能够看到被护在后面的小姑娘。 他若有所思地瞥了薛叶一眼,颔首道,「如若是我的外貌吓到了你,那我也没办法,我靳旻生来便是这个模样,至于眼神,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多看了几眼而已。」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至于为何来这魅魔林,当然是林中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来此之前,我们已经请示太善宗宗主,并告知了丙州监察司长,各位若还有问题,大可向他们提出疑问。」 几句话下来,祝伶之瞬间瞭然,「如此,是我们误会了,抱歉。」话落,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过去。 被平白夸了一句的薛叶脸颊红了几分,靳旻经过时候不禁多看了几眼,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她不喜欢黑的…… 靳旻没有转头,带着身后三人大步离开了。 「总感觉这些人有些奇怪。」看着四人的背影,谢厌七喃喃说了一句。 金子乌摸了摸脑袋,「谢兄,哪里奇怪?」 「看后面那三人,且不说他们正面如何,光看背影,以及走路的姿势,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这话一出,祝伶之与薛叶也看了过去,只见靳旻走在前面,后面三人紧紧跟随,微垂着头,像在盯着自己的脚尖,乌黑的头髮整整齐齐披在后背,身形挺拔,嵴背绷直,走起路来时却并不平稳,应当是太瘦了,裤管被风吹着,除了两条腿的宽阔,旁边还有一节唿唿作响,再往下,却看到他们的鞋子十分奇怪。 若是常人,鞋尖必是在前,可他们的鞋子,却是前后都有鞋尖,侧面看,像官员带的帽子,可那脚,又实实在在踩在了地上。 「他们的鞋好奇怪。」 薛叶呢喃了一句,却在说完之后脸色大变,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嘴唇一下子白了。 「薛师姐,你怎么了?」谢厌七看到了她的变化。 薛叶的唇有些哆嗦,她缓缓伸出手,指着三人道,「看他们走路时两边鞋尖的变化……」 常人走路时,却习惯性地往前用些力气,从而导致鞋身会有极小的弯曲或者变形,但即便是有前后两个鞋尖的这种古怪鞋子,也应该是前面变形,而后面不变,或者空荡荡。 可眼下三人走路时,却是后面的鞋身发生变形与小弧度弯曲,而前面像没有任何的东西,空荡荡的,以至于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石头,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鞋身垂直叠了一下,又极快地回弹恢復了原样。 四人嵴背突然浮现出一层冷汗,眼底的惊恐显而易见。 几人屏住了唿吸,谁都没有先说话,直到呆愣愣地目送靳旻四人离开,这才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扶着旁边的东西大口唿吸。 「那……那是什么东西?」金子乌有些骇然。 为何,脚尖会在后面?可就算脚尖在后面,他们走路为何又这么稳妥?像个正常人…… 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顺着后背的树干滑了下去,脸色有些苍白,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薛叶显然也被吓到了,蹲在一侧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向祝伶之投去了目光,「师兄,你知道那是何物吗?」 反正肯定不是人。 祝伶之神色凝重,他握了握剑鞘,道,「应当是傀影人。」 傀影人,为傀儡人的一种,与傀儡人不同的是,它虽听命于人,却有自己的想法,能够在一些简单的事情中极快做出判断,而十四州中,使用傀影人最多的地方,便是丙州。 丙州甚至还有以卖傀影人为生的行当。 谢厌七第一次听说傀影人这个东西,之前在五城,他都没有接触过,他念头微动,突然问道,「傀影人是否需要注入灵力才可行动?」 祝伶之点头,又道:「傀影人做好后,需用灵力滋养八十一天,才可生出人才有的思想,用来做简单的选择,只有修士才可滋养傀影人,每一个编织傀影人的匠人,都会有一个对应修为较高的修士。」 「看来方才那个叫靳旻的,估计就是滋养傀影人的修士。」 祝伶之点头,「他的修为连我都看不出来,应当已到金刚凡境以上,至于几品,更是不知。」 薛叶道:「他长得就很傀影人。」 祝伶之笑了笑,「他是活人,并非傀影人,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活人身上的气息与傀影人不一样,那是同类之间才能感受出来的,九品修士更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同类。 而刚才,他并没有感觉到后面三个傀影人身上有这种气息。 金子乌缩了缩脖子,「我们快走吧,怪渗人的。」 薛叶贊同点头,抬头看,谢厌七已经到了前面不远处了。 祝伶之:「……」他无奈摆手,「抓小妖要紧,抓几只便回宗门了。」 「这魅魔林终归危险。」 此次来魅魔林抓妖物的并不止他们四个,还有其他院内的修士,但目前并没有发现他们,不过这样也好,遇到了难免又要费一番口舌介绍打招唿。 祝伶之想着,走的更快了。 第124页 刚才待的地方为魅魔林外围,如今越往里面走,便越能感受到妖物的密集,魅魔林是茂顶真人划下十四州时,天然形成的一处灵气充沛之地,所以这里面的妖物众多,但也是多亏有结界保护,才能避免妖物被百姓伤害。 只是他们这等捉回去的举动,又与伤害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祝伶之嘆了口气,看到不远处金子乌和谢厌七小心翼翼捉兔子的场景,忍不住提醒道,「小心些,莫要伤到它们。」 两个少年点头,伸手去抓的那一刻,那兔子却一熘烟儿跑开了,隐入丛林之中,瞬间藏了起来。 金子乌来了兴趣,高兴地追了上去,也扑入了茂密的丛林之中,身影顷刻间消失,刚抓到一只兔子的谢厌七抱着它直起身子,想和金子乌分享喜悦,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金子乌呢?」他嘀咕了一句。 一侧的祝伶之与薛叶也抬起头来看向四周,并未看到他的身影,气氛逐渐焦灼起来。 祝伶之道:「四处找找。」 薛叶手中捏着通声符:「应该无性命之忧,通声符无碍。」 谢厌七看着手上的通声符,才知道给到他们手中的符纸早与他们的性命相牵连。 「看通声符的方向,应当是往这边去了。」薛叶精通符纸,只注入灵力看了几眼,便知晓了大概的方位。 她低头呢喃着,看着手中的通声符,脚步不停往前走,直到穿过一团茂密的树叶,想继续走时,却发觉前路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黑色的衣裳,从下往上,几乎是一如既往的黑,随着视线的上移,薛叶的眸子逐渐瞪大,最后定格在来人的容貌时瞳孔紧缩,吓的张了嘴,却几乎失了声,没有叫出来。 她踉跄的后退了一步,身子摇晃着却没有倒下,眼前人伸手将她拂住了,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似铁钳一般挣脱不开。 薛叶瞪大的眸子中,倒映出靳旻冷漠的脸,光影从他右侧洒落,照明了他的容貌,一半为亮,一半为暗。 在他身后,站着三个呆若木鸡的傀影人。 第067章 鱼鬽 「又见面了, 小师妹?」 靳旻唇角带着笑,声音浑厚地喊了一句,目光灼灼地盯着薛叶, 让她吓得勐然大叫出声,朝身后喊到, 「啊啊啊!祝师兄!!!」 一道身影几乎如光闪过,停在了薛叶的身侧,仙剑出鞘声在魅魔林中响起,谢厌七走过来时,便看到他的剑身已经架在了靳旻的脖子上。 剑刃锋利,剐蹭他的脖颈时,他却没有半分退缩,依旧抓住薛叶的手臂不肯放手,他打量着祝伶之, 道,「那我放手了?」 话落,同一时刻,他收回了手,薛叶的身体一瞬间瘫软下去, 祝伶之拧着眉收回剑,双手扶住了她。 靳旻瞥了他们一眼, 嘴角挂着冷嘲。 「你怎么又回来了?」谢厌七问道。 「小友这话可说的不对,这魅魔林并非你们的家,我想来便来, 想走便走, 还需向你们提前请示?」 男人语气不紧不慢,并没有质问, 反而在冷静陈述。 他看向四周,又道,「我记得,你们有四人才对。」 薛叶立刻站起来,经他这么一吓,她差点忘了这件事,她盯着手中的通声符,立刻指了一个方向,「在那儿。」 几人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谢厌七看到身后跟着的靳旻,心里不禁疑惑,他们明明已经出了魅魔林,刚才都已经到了外围,为何转眼间又到了林中,还与他们碰上了。 余光瞥见那走路古怪的三个傀影人,他留了个心眼。 薛叶在前,几人跟在她身后,脚步从刚开始的迅速到慢了下来。回过神时,他们已经到了魅魔林中心深处,这里左右皆是小妖,它们眸光畏惧,瞥了他们一眼,又极快地躲了起来,用破烂的树叶遮挡眼睛,从小洞中偷看。 「金子乌这是去哪儿了?」 薛叶嘀咕了一声,神色逐渐凝重,明明只是抓一只兔子,为何会这么深入魅魔林中,且眼下的处境,显然已经有些不知明的危险了。 谢厌七看了看周围,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周围的小妖从刚开始的畏惧到如今近在咫尺地打量,几人屏住唿吸,尽量不跟成群结队的小妖发生冲突,通声符指引,金子乌就在前方不远处。 可前方已然到了魅魔林中央,相传魅魔林中妖物千万,而内围中央,有一处天然温泉,灵力充沛,寻常修士只要在这儿泡上一天,便能修为大涨。 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前来。 只因这温泉水中,藏着不知名的勐兽,虽无人见过,可人们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心存顾虑,故无人尝试。 小妖与他们一同往前走,有地上爬的,天上飞的,还有摇晃穿梭于树叶之间的,长臂勾住树枝,盪悠悠地跳到了对面,又跳在了谢厌七面前。几人没有轻举妄动,直到拂开茂密杂乱的藤条后,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温泉水,才发出一声惊嘆。 魅魔林中央,温泉水占极大范围,水中明显可见有不少妖物游荡,但水雾蒙蒙,看不太清楚,可没有水雾的地方,被头顶的日头照射如星如光,刺眼却实在美丽。 「金子乌就在前面,可……」可前面就是雾气蒙蒙的泉水。 薛叶脸色顿时有些凝重,泉水之中妖物千万,肉眼可见的便有不少蛇形状物,以及牙齿锋利的鱼,甚至状若人身的不知名物种。 第125页 虽说人身,可只有下半身是人,上半身却是妖的模样。 谢厌七看的龇牙咧嘴,很奇怪的半人小妖。 靳旻瞥了泉水一眼,不咸不淡道,「应当死了。」 薛叶顷刻间看了过来,语气生硬。 「何出此言?我们没见到尸体,他便没有死。」 靳旻摊手,笑了一声,随即打了个响指,在他身后的三个傀影人不约而同地将腰间的袋子取下交到他手中,紧接着走到岸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啊!」薛叶叫出了声。 只因傀影人跳下去的一瞬间,方才看到的泉水中所有物种都蜂拥而上,几下便将三个傀影人撕成了碎片。 薛叶三人脸色苍白,见到了鬼一般盯着靳旻。 「你就这么……让他们死了?」 靳旻耸了耸肩,「傀影为主而死,有何不对?」话落,他掌心又出现了五个小纸人,灵力注入的那一刻,身形在不断放大,紧接着就变成了与方才死去的傀影人一模一样的五个傀影人。 祝伶之眸光微颤,「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够如此得心应手地召唤出傀影人,想必身份不低,甚至还有很大分量。 靳旻笑了笑,视线在薛叶身上停了一下。 「丙州太善宗弟子,之前不是说了吗?」 薛叶脸色有些苍白,与靳旻短暂对视之后,又仓惶别过了头,捏着手中的通声符,坐立难安。 谢厌七道:「可我看你腰间所佩,并非是太善宗的腰牌。」 祝伶之与薛叶也赶紧看了过去,靳旻腰间挂着一张腰牌,上面没有刻字,只有一个发红的傀影人的图案,看起来有些惊悚渗人。 「它啊?」靳旻低头拿了一下,道,「太善宗修炼五花八门,我主修傀影,所以带的这么腰牌。」 几人沉默,因为他们并没有去过太善宗,也并不知晓其中的修炼,更别说这存在非议的腰牌。 只是傀影出自丙州,这是对的。 祝伶之眯了眯眸子,道,「可道友来魅魔林,原本已经捉了小妖离开,又为何回来了?」 靳旻闻言笑了笑,看着躲在祝伶之身后的薛叶,略一偏头,道,「小妖虽然捉了,可还有一只,漏掉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巧是眼神躲闪的薛叶,她垂着头,看向其他地方,侷促不已。 祝伶之拧眉,「你什么意思?」 靳旻抬手指着他身后道,「她是你们的小师妹,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应当是叫薛叶吧?」 谢厌七道:「你认识薛师姐?」 靳旻笑道:「何止认识。」 他上前一步,走近了一些,仔细地看了薛叶几眼,才低头微笑道:「薛叶,你也已经认出我了,对么?」 薛叶皱着眉,又躲在祝伶之后面一会儿,见靳旻还在等她回答,才无奈地抬头,眸光闪烁,重重地唿出一口气。 「我以为是我认错了。」 听语气,她与靳旻认识,甚至很熟悉,熟悉到对自己极为信赖的人一般。 她从祝伶之身后走出来,站在靳旻面前更显的人娇小不已,她抬头眼巴巴地盯着他,哀求道:「我在甲州过的很好,你就别带我回去了吧。」 靳旻摇头,缓慢拿出了一件东西,道:「原本我想捉了小妖再去青云宗寻你,没想到在这儿直接遇到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送到薛叶手中,继续道:「国王病重,他很想再见见你。」 薛叶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她双手捧着他递过来的东西,双眸逐渐通红,那是一块极小的傀影人,长相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她喉咙哽咽,嘶哑道:「好……我跟你回去。」 祝伶之却伸手拉住了她,一板一眼,「小师妹,你的身份如何我不知,可青云宗弟子,不可擅自离开,无论如何,也要与我回去告「」知宗主才行。」 靳旻瞥了他一眼,「我跟你回宗门。」 祝伶之不肯:「你并非青云宗人。」 靳旻很显然也有些不乐意了,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很快就被不耐烦替代。 「你只是她师兄,并不能左右她,我是她未婚夫,能替她决定。」 「我……」祝伶之眉心狠狠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叶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站在岸边看戏的谢厌七身后,陡然出现了一个长着无数只触手的妖物。 它盘旋在谢厌七身后,伸出九只利爪,往谢厌七后背狠狠抓了过来—— 「快躲开!!!」薛叶惊恐朝他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谢厌七的身子如影而动,九只庞然利爪狠狠抓住了岸边,一大块草地被狠狠拖拽过去,最近的泉水勐然变的浑浊不堪,余下三人惊骇地后退了一步,抽出了手中剑戒备。 谢厌七站在他们身后缓了口气,待他看清那九只利爪之物,瞳孔之中只剩惊恐。 妖物体型庞大,因为没有抓到猎物,它整个身体从水中站立起来,遮天蔽日般的身形,随着它的动作,原本明亮的泉水缓慢变得暗沉浑浊,直到它完全站直,谢厌七才看清它的整个形状。 它是蟒头人身,猎物时吐着信子,头以下到腿以上,是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胸膛腹部,而腹部往下,是九只锋利的爪子,这爪子似鸡似鸟,简尖锐的钩子上还带着不少腐烂的皮肉,很显然在此之前,它就已经猎过什么东西了。 第126页 到手的猎物逃跑了,它很不高兴,两只利爪支撑着它的身体站立,另外五只张牙舞爪地往四人的方向攻了过来,其中三只对付薛叶三人,两只往谢厌七的方向追了过来。 利爪锋利,也能够自由收缩,甚至随着他们逃跑的方向抓弯追逐。 「是鱼鬽,大家小心!」祝伶之呵了一声,掌心掐诀,一道火焰攻到了鱼鬽身上,它却没有半点退缩,很显然,火对他没用。 靳旻深吸一口气,身后的五个傀影往鱼鬽扑了过去,英勇赴死,但所有人都没想到,鱼鬽九只利爪之后,泉水之下,还藏着一条极长的蛇尾。 只是用力一摆,五个傀影被拍的粉碎,四分五裂。 「先走!」靳旻咬着牙道,拉着薛叶掐了个决勐然逃开。 三人自身难保,无人看见还被两只利爪逼上绝路的谢厌七,他额头冒出冷汗,眼前是染血的利爪,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喘了一口气,背后的闻人凤蠢蠢欲动,「主上,让我来会会它。」 谢厌七:「你之前干嘛去了。」 闻人凤尴尬解释道:「我没有实体,作为剑灵,每出来一次,需要休息大半月才能恢復。」话落,它从龙首剑中飞出,男子半身赤/裸,只停了一下,便化作一道黑影往鱼鬽沖了过去。 「两只爪子,都剁了!」 闻人凤的声音还没完全消散,谢厌七便看到不远处鱼鬽发出了一声惨叫,血腥味瞬间瀰漫开。 谢厌七松了口气,在原地歇了会儿,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迎面看到一条庞大的蛇尾朝他拍了过来。 骎骎步几乎同时使用,却还是被那蛇尾打到了腹部,倒是没受伤,只是想逃跑时,身体已经在了悬崖之上。 「等——」 「一下」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身体便直线下坠,隐入云雾之中。 第068章 无底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好在悬崖算高,御剑飞行的法子在脑门儿打着转,谢厌七手忙脚乱地操控着龙首剑, 自己则偃旗息鼓地趴在了上面。 这魅魔林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只是不知金子乌如何了,若他真的在魅魔林泉水中, 遇到了鱼鬽,恐怕尸体都不见了。 可他总觉得,金子乌并非是这么莽撞的人,况且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应当不会没有任何声音。 少年支着下颌,坐在龙首剑上思考着,剑身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他低头,看到了下方的光景, 魅魔林悬崖之下,依旧是茂密的丛林,可这林子很是奇怪,与上方不同,这片林子上空, 飘荡着几层隐隐散发着五彩光芒的东西,不知是结界, 还是天然灵力。 之前他听张不问提到过,除却特定的修士宗门与学院外,十四州有许多隐藏的洞天神府之处, 其中灵力充沛, 寻常修士只要在里面待上几个日月,修为便能大幅度提升。 九品修士之上, 可随意看穿别人的修为,谢厌七能感受到自己如今还没到达这个境界,所以他现在必在九品之下。 除了魅魔林中央那危机重重的灵力充沛泉水之地,他眼下,刚好有一处洞天神府…… 他来十四州,本就抱着变强而来,如今有这种地方,他又为何不去试试? 若是与青云宗的修士一般循规蹈矩修炼,又以他的资质,想来会慢更多。可若真下去,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他自己也不知道。 下面虽然五彩汹涌,可云雾遮掩了林中一切,未知的危险,一直存在,他很惜命,他甚至没有报仇,还未曾了解张不问的过去,他不能死。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坐在龙首剑上,不知结论了。 想了很久之后,他突然摸到了自己脖间的铜钱,刚才即便经歷了这么大的危险,它依旧完好无损地挂在这儿,就如张不问一般安心。 摸着铜钱,他鬼使神差问道:「张不问,你觉得我要下去吗?」 铜钱并未应声,谢厌七嘆了口气,张不问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来回答他的……他一直都很忙。 少年失落地躺在龙首剑上,看着上方的蓝天白云与悬浮山脉之景,心里纠结万分。 下去,提升修为,可危机重重。 不下去,安于现状,但目前平安。 他撇着嘴思索着,却见一道黑影倾斜而下,直直往他身上撞了过来,龙首剑晃荡了一下,谢厌七立刻坐了起来,狐疑地看着剑身。 「闻人凤?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当然没受伤……咳咳咳!!我只是修为没完全恢復,有些累到了,主上别担心……咳咳咳,那鱼鬽真是狡猾,要不是它比我多一条尾巴,五只爪子,我肯定还能和它大战几百回合。」 谢厌七松了口气:「你没受伤就行,先好好休息吧。」 沉默了一下,闻人凤又道:「主上,我虽没受伤,但它好像追过来了……」 话落,龙首剑上空,一道诡异的形体垂直而下,往他们这里飞了过来。 谢厌七大骇,急忙御剑躲了过去:「为何它离了水也这么厉害?」 闻人凤:「鱼鬽为上古物种,幻化人形失败,虽常年住在水中,离了水它依旧能够活很长,甚至攻力不减,当然,它在水里更厉害……」 上古物种直线而下,又在谢厌七躲开之后,九只利爪大开,蛇尾摆动,如闪电般追了上来。少年与之在半空中周旋,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心里想着对策。 第127页 眼下闻人凤魂体损伤不宜再战,就连他对付都鱼鬽都如此结果,他这种未曾特意修炼过的人,冲上去恐怕就落到了口腹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躲闪之时利落侧身,往下俯冲而去,鱼鬽没有多想,追了上来,可当看到谢厌七沖入了下面云雾缭绕的层峦叠嶂中后及时停下,飘在半空中的蟒头人身蛇尾象明显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果断往崖顶飞,回去了。 被云雾隔断的密林之中,谢厌七些许狼狈地趴在地面,吐出一嘴落叶,小心地探出头来,警惕看向四周。 并未看到任何危险的东西。 鱼鬽没有跟来! 将头髮整理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泥土,谢厌七「呸呸呸」地将杂物吐干净,这才提着龙首剑继续往前走。 刚才不敢来的地方,这会儿倒已经走上了。 密林之中,并未看到之前在半空中呈现出的五彩奇景,只有脚下厚实柔软的枯木落叶,他将龙首剑放回了布条之中包裹住,继续往前走。 他猜测的那处洞天神府,想必是要花一些时间找寻。 但这般偌大的密林,以及存在五彩灵力之地,竟连一个活物都没看见,地上甚至连一只蚂蚁都没见到。 谢厌七拍了拍手掌,不自觉屏住了唿吸。 他将脖颈上的铜钱串放进领中,贴着锁骨放好,这才收回手。 下一刻,脚下的厚实落叶突然下陷,他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人就掉入了一处往下的洞穴之中。 身体左右磕碰之际,头顶的洞口有月华照入,谢厌七勉强能看清自己如今的处境,他脚下一片漆黑,头顶是碰巧照射进来的月华,而他的身体依旧在快速下坠。 这个洞好似没有尽头! 谢厌七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伸出双手,指尖快速划过洞壁,刺痛感袭来,他却没有收手,手掌用力撑住洞壁,狠狠摩擦了十几下之后,那快速下坠的身体,才堪堪稳住。 少年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的冷汗从上方滴落,陷入漆黑之中,看不见分毫。 「闻人凤,你在吗?」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在洞中迴响。 头顶的月华倾泻,他能藉此看到自己的情况,如同一只螃蟹撑着洞壁,不让身体掉落,而那上方的洞壁之上,都是他留下的鲜血,而指尖早已血肉模煳,痛到几乎失语。 「主上,你这是掉哪儿来了?这么黑!」闻人凤骇道。 它想出来,却灵力损耗严重,甚至连魂体都无法幻化出来,只在龙首剑内挣扎了一下,便徒劳而返。 谢厌七也不知道自己掉哪儿来了,只知道走的好好的,便脚下一空。 这种感觉并不好,最要命的是,这洞根本没有尽头,他心中有所思量,都掉了半个时辰了,他还是没有到底。 而头顶的月华来的似乎刚刚好,能照亮他一侧的洞壁。 「该怎么上去?」他问。 闻人凤:「主上,你恐怕是掉到无底洞了。」 「无底洞?」 相传,天地初分时,地面出现了不少洞穴,有些可用东西填充,堆积起来便没了,可有一些洞穴无论丢多少东西进去也填不满,就像没有尽头,于是便叫无底洞。 人若是掉进去,基本没有能够上去的。 但无底洞虽危险,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每一处无底洞上方,都会有无尽月华倾泻一整晚,无尽月华自带灵力,若是在这等情况下修炼,事半功倍! 意识到谢厌七身上的血腥味,闻人凤急得在龙首剑内要冲出来,可它试了几次,却无功而返。 「……在这儿修炼,事半功倍?」 少年眼眸一亮,即便额头冷汗如雨下,手抖如糠筛,却依旧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了动力。 闻人凤诧异应声:「主上,你不会是想……」 「对!」谢厌七紧咬牙关,强迫手臂用力撑住身体,阖上双眸,短短几句话,却像是从喉咙挤出来,「我要修炼。」 「可你如今双手这样,如何修炼?」 谢厌七紧闭双眼:「谁说修炼要用到双手了。」 他一直觉得,引生功的威力远远不止定格万物这么简单,张不问交给他的功法虽说只有一句口诀,可就凭他,都能够悟出这短暂定格万物的秘法,更别说其他…… 既有灵力与月华加持,那他便试试,定格万物的下一层,到底是什么—— 闻人凤却觉得他疯了,它稳住心神,却依旧忍不住想冲出来,想法子带着他离开这无底洞。 「主上,你可以御剑试试。」他突然想到。 谢厌七摇头,「方才与鱼鬽周旋我也费了不少灵力,此刻别说御剑,就连说话都有些累,我没事,你也先休息片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闻人凤抓耳挠腮,却无济于事。 它盘坐在地,调息凝神,先听主上的,恢復灵力再说……即便如此,但它还是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谢厌七的情况。 引生功法:以我真血,缚灵篆刻,引万物生,为我所用。 少年双眸紧闭,他将自己放空,早已在火城炼化过的耳识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听着周遭的情况,他尽量忽略掉指尖血肉模煳传来的疼痛,顶着头顶月华的洗礼,灵力在体内吸收回旋,从颅顶至脚底,全身如同被伐筋洗髓,脑海中飘荡着那句口诀。 第128页 耳中所听,全在脑海中化为识物,三里之外,树上有三只松鼠掠过,五里之外,湖中鱼尾轻摆水面,溅起圈圈涟漪,十里之外,鸟雀擦叶而过,利爪抓住猎物,又飞至半空迴旋远离。 意识快速回笼,谢厌七动了动耳朵,越过十里之外的所有活物,又穿梭五里之外的湖水,紧接着回到了三里之外的密林。 密林之中,他看到鲜花绽放,蔬果芳香,鱼群繁衍,万物更替。掠过高耸密林往回收之时,他看到一根粗壮的藤条,洞口的少年眉心紧蹙,那藤条陡然凭空而起,快速往洞口袭来,在最近之时,找了一颗粗壮树干缠绕,又与其他藤条结成一根绳,如游蛇一般爬向无底洞。 落入洞口,掉在少年身旁的那一刻,他双手快速收回,紧紧抓住粗壮藤条,纵身一跃,出了漆黑之地。 第069章 虚幻 底下密林与魅魔林不一样, 光一个无底洞就已经让谢厌七够呛,逃出洞后,他极快地拉开了距离, 扶着一棵树勐喘了几口气,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血肉模煳的指尖。 「主上, 你真厉害!」闻人凤惊唿出声。 他甚至都没有完全恢復灵力,他自己就出了无底洞。 谢厌七唿出一口气:「运气好罢了。」只是当时头顶月华倾泻,给他增添了不少灵力。 即便双手血肉模煳,他也觉得此行不亏,也让他真切感受到了自己不够强大时遇到这种事情的无力感。 以前在五城时候他想,有张不问在,他必会留下一口气残喘的,可到了十四州,他忽然悟到了人外有人, 山外有山这句话的意思。 张不问固然厉害,可若是无数个他这样修为的人为敌,张不问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也会因他殒命。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你现在要出去吗?」闻人凤问。 在他们头顶,依旧是盘旋缭绕的云雾, 可从魅魔林的悬崖掉下来,有多高谢厌七心知肚明, 若是御剑而上,兴许还要抵挡鱼鬽。 他嘆了口气,脚步往前。 「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 周围树木紧贴, 头顶茂密的树叶错综复杂相互交织, 像缠绕在一起的天罗地网,几乎看不见天日, 只能从缝隙中窥得那一丝光亮。能够完全看见月华之处,只有各处无底洞所在时。 「那主上万事小心,我再恢復一下,才能保护你。」 谢厌七:「不用,方才那一遭,我修为有所提高,应付普通妖物应当没事。」 闻人凤:「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便再没发出声音。 谢厌七将龙首剑绑好背着身后,使用骎骎步快速在林中穿梭,只是走了半刻钟,他似觉得在原地环绕,迷路了一般。 停下脚步,他抬头看向那缝隙之中透出的光亮,月华依旧,只是照射之处,并不是他这。 他挠了挠头,指尖不禁摸上了脖颈的铜钱,低声呢喃:「张不问,你若是在这儿,会如何破阵呢?」 少年的自言自语在密林缓慢迴荡,又逐步消散在风中。他摩挲着铜钱,打量着四周。 茂密树叶般的天罗地网,将他几乎包裹其中,下来之时,他明明能够看到缭绕的云雾,可树叶缝隙之外,却也能窥见月华。 那就说明—— 少年双手结印,将龙首剑操控而起,对准了头顶那茂密缠绕在一起的树叶。 必有什么东西,是假的! 灵力注入的那一刻,龙首剑直刺而去,化作一道光狠狠撞向头顶的天罗地网,两者相碰的一瞬间,发出了剧烈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四周快速散开,谢厌七衣袂翻飞,沙沙作响,墨发飞扬,他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却坚韧看向上空,而他身后,地面的枯木落叶在顷刻间飞至半空,吹到十里之外,他的后路,一片坦荡。 咳嗽袭来,谢厌七眉头一皱,喉间顿感腥甜,鲜血从嘴角缓慢流出,他全身紧绷,淡定抬手擦掉了血迹。 龙首剑与天罗地网相撞之处僵持着,不相上下,可灵力总有耗尽之时,谢厌七虽刚提升了修为,可他弄不清对面是人是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 随着风的逐渐加强,龙首剑包裹的布条一根根飞散,露出了它的龙首,剎那间,光泽四溢,从密林往上空窜出,颇有沖天之势。 谢厌七脸色微变,伸出手将龙首剑收回,快速放回了后背,感受到闻人凤的存在时,他才放心的看向眼前。 半空中已经被龙首剑刺破一个小口子的天罗地网,从外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他没有猜错,茂密的树叶与倾泻的月华都是假的,甚至连云雾都是假的—— 正欲离开时,他脚步却顿住,动了动耳朵,稍加侧首,看向了右边。 「来都来了,不准备见见吗?」 他是龙首剑收回之后出现的,谢厌七原本等他出来,可很显然,他沉得住气。 来人白髮白眉白鬍子,身体瘦弱,略有佝偻,拄着拐杖,一步步朝他走近,每走一步,他的头便抬的更高了,直到来到跟前,谢厌七才发现这人弯着的背完全直了起来,看清容貌,哪里还有方才的老者模样。 「你是何人?」谢厌七问。 老者笑呵呵抬头,围着他看了好几圈,才道:「奇怪了,刚才那把剑被你藏哪儿了?」 谢厌七闻言,颇为心虚地闪了闪眸光,淡定道:「什么剑?那剑为我虚幻灵体,并无实物。」 第129页 「不对。」老者摇头。 他皱着眉,没有慈爱,都是算计与精明,「不对,我明明看的清清楚楚,那就是实物,那剑似为龙首——」 「哎呀!」 谢厌七突然大叫了一声,打断了老者的话,紧接着飞身而起,径直从那缝隙沖了出去,只留下一句逐渐飘远的话。 「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老者笑呵呵地捋着鬍鬚,抬头目送他离开,甫一拂袖,那口子便自动关上了,月华再现,树叶继续缠绕,恢復了原本的模样。 他垂着头啧啧称奇,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又走出两个人,一高一矮,挑眉看着老者。 「老顽头,你别跟我们说,放走了那人?」 老者摇头:「老顽头没有放走他,他是自己走的,结界也是他自己破的。」 两人瞬间沉了下来,还想说什么,却又见老者抬手:「看清楚了,少年身上都没有剑,应当不是他的。」 「你在将我们俩当傻子吗……」 「不信算了,那你们自己去看看吧,他刚出去,想必不会走多远,南边去的。」 从密林出来,谢厌七马不停蹄地御剑离开了。虽然他也不知眼前是到了何处,只知道看起来与甲州不太像。 心中的恐惧有些加深,他不太安稳地看向四周,从上至下,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坦之处,连个活物都没看见。 从魅魔林到密林,再到这儿,让谢厌七心态有些崩溃了,他下意识地扯下铜钱串,呢喃道:「张不问,我又找不到路了。」 还是无人应他。 少年鼓着脸,气哄哄地盯着铜钱看,又慢吞吞地带回了脖子上。 不理他,那他自己找。 「张不问,我知道你能听到,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那日醉酒我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你这么害怕……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我下次不这样了。」 还是无人应他。 经歷了这么多,少年心里堆了不少心事,想找个人诉说却无人能找,他红着眼,御剑往前,却抿着嘴一言不发。 金子乌生死未卜,薛叶师姐与祝师兄也不知有没有逃出魅魔林,但他一个人引开了鱼鬽一段时间,想必能够给他们提供逃跑的时间。 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引开的,除了闻人凤的帮忙,他就想和张不问说话! 「张不问!!」 他真的生气了! 这次还没等到铜钱的反应,他就被一前一后突然冒出的人挡住了去路。 谢厌七吓了一跳,操控着龙首剑躲了过去,可下一刻,他们俩又来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去路。 「等一下,我们想看看这把剑。」两人毫不客气,脚下也未曾御剑,飞身半空,何其容易,他们的修为不低! 谢厌七眉头微皱,他没有想到,密林之中的人还会追来,这应该与那老者不是一路人。 他微微一笑,却没有给剑,「敢问两位前辈姓甚名谁,你们看,我只不过一介小小修士,此刻用这剑载我,若是剑给了你们,我岂不是只能掉下去?」 高个子点头:「说的也是。」 矮个子拂袖:「哪这么多废话,拿来吧。」 随着他的动作,谢厌七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僵在原地,他甚至没有时间反应与挣脱,就眼睁睁看着龙首剑被那人掠了过去,执住剑柄的那一刻,那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砸。 「这么重!」矮个子大惊。 高个子不信邪地看了过来,也掂量了一下龙首剑的重量,他想提起来,却发现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起不来。 两人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双手执剑,却发现依旧未动分毫,若不是两人还在半空中,恐怕会直接被龙首剑带着坠到地面。 谢厌七被两人定在半空中动弹不得,他十分无奈地盯着他们的动作,笑呵呵的提醒:「这剑我也是偷来的,能用完全是巧合,前辈若是想要,尽管带走。」 「主上慎言!我死都只会跟你!」 忠贞的话语从龙首剑传出,闻人凤以灵体冲出,对两人扑面而去,龙首剑坠着不动,为了躲开,两人不得不松开手,往身后仰去。 与此同时,闻人凤的攻击准备无误打到了两人身上,龙首剑快速往下坠落,带着危险的剑气,而下空,是人来人往的村庄。 谢厌七瞪大双眸,两人被攻击后禁锢有所松动,他看准时机挣脱出去,身体几乎化作一道利刃沖了出去,试图控住龙首剑,闻人凤先他一步往下,声音从耳畔飘过。 「主上,我灵力尚未恢復,撑不了多久,拿到剑后,你先跑……」话落,黑雾入剑身,再次飞回了谢厌七手上,自动缠绕布条,稳稳贴在他的后背。 谢厌七没时间看身后的两人,骎骎步在脚下几乎生风,他踩着树尖,跃过人来人往的村庄,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的宽阔湖面。 若真是打起来,那儿没人,不会伤及无辜。 只是他似是将两人想的太过美好,原以为会到了湖面才出手的人,却趁他快速逃窜之际,掌心化焰而来。 谢厌七身体快速旋转,往一侧跑去,才堪堪躲掉火焰,他脸色凝重,引生功的口诀已经到了唇边,却见下一刻,矮个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迎面一掌让他紧急后仰,可接连而来的攻击直接往他胸口打了过来。 第130页 少年脸色大变,躲了一个,却来不及躲第二个! 他们未免也太不讲武德! 他咬着牙,正准备以身阻挡攻击时用引生功,却见脖颈上的铜钱串勐烈发出刺眼的光芒,少年身前,骤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抬手拂袖间,便将那第二道攻击化作虚无。 谢厌七灰暗的眸子瞬间一亮。 「张不问!」 第070章 接住 徒手化气, 这一举动让矮个子吓得在原地愣了很久,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瘦高的男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张不问懒洋洋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袖口, 抬眸朝他们微笑道:「还不走?」 矮个子张了张嘴,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谢厌七脸上, 还想说什么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高个子一把拉住。 高个子朝张不问笑了笑,拱手道,「我这个弟弟不知轻重,道友见谅。」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离开了。 谢厌七探了探头,确认他们真的离开了,才歇了口气地拍着胸口。 「唿,这两人修为不一般, 幸亏你来了,不然我都感觉要脱掉一层皮。」 张不问转身打量着他,「引生功已经突破第二层了,为何不用?」 谢厌七眼珠一转:「我忘了……你想看吗,我现在就给你看看。」 「不用。」他抬手, 制止了谢厌七的动作,飞身来了地面, 慢条斯理地往前走着。 「说说吧,你这一路的奇遇。」 山清水秀,树木茂盛, 张不问走在下面, 谢厌七舔了舔唇,也跟了上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却探出头来小心地瞥着张不问,确认他深神色如常后,才放心地说了起来。 从魅魔林到密林,再到如今这里,除去龙首剑没说,其余都说的清清楚楚。 张不问突然停下脚步:「你是说,那结界是自己打开的?」 谢厌七被他反问地一噎,愣了一瞬,「嗯!」少年瞪圆了双眼,鼓着嘴点头,信誓旦旦。 「想来是我从无底洞出来,不小心打破了某个阵眼,那结界便开了,我也就趁机逃出来了。」 张不问凝了他半晌,嘴角才微微上扬出一抹笑,又继续往前走,「如此一来,那些人又为何要杀你?」 少年摸了摸脑袋跟上来,「那必然是见小爷我玉树临风,长相俊俏,心里嫉妒罢了。」 张不问突然没说话了。 谢厌七双手环胸,见张不问不说话,立刻皱了眉头,煞有其事道,「啊!我差点忘了,这么危险的时候,你都没来救我。」 「你不知道我在无底洞的时候有多害怕,连遗言都想好了——」 「遗言是什么?」男人突然打断了他,停下脚步回头对视,眉目微扬,「说出来,我来替你完成。」就连那尾音都染上了一丝娇俏。 谢厌七都知道自己是邀功求夸奖的话语,张不问却顺着他的话下来,心里顿时泛着热意,他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又故作淡定地说了起来。 少年挑眉,正打算得意洋洋地随便说说,「那自然是……」 可他的声音到了一个高度,却又修炼低了下来,湖面有风吹过,落叶随之而下,少年长睫颤动了几下,看着男人的眉眼,表情从恣意便的认真起来。 「将所有的钱都留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整日出去摆摊算卦了,我的钱虽不能保你一世吃穿用度,但应当也能维持很久。」 张不问脸上的笑有些僵住,他垂眸,看向了眼前人,少年的声音却还在继续,风吹动了他的衣袂,心尖的涟漪也与湖面波澜一同起舞。 「然后,我会拜託别人在我死后,将尸身销毁,那一坛尘灰,便撒至木城。」 「为何是木城。」 那里并非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因为那里,四季如春,为万物復甦之处,骨灰撒落,待来年我应当能长成一颗树,庇佑一方故土,又或是,为来往的人遮风挡雨。」 少年眸光灼灼,看着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而那个人,我希望是你。 这句话一出,两人对视着沉默了很久,半刻之后,张不问眸子轻颤,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懒洋洋地拂袖,低声说了一句:「真笨。」 话落,又继续往前走:「走吧,再晚点你的师兄师姐就救不回来了。」 谢厌七眨了眨眼,看着他的背影笑出了声,好在,我活着再次见到你了。 少年几步上前,在他身侧好奇问道:「他们在哪儿?!」 「魅魔林。」 「那我们可要快些了,魅魔林中有一个叫鱼鬽的怪物好生厉害!就是它害得我掉到无底洞的,祝师兄和薛师姐肯定打不过。」 张不问:「嗯。」 「对了,金子乌他……」 张不问:「已经送回青云宗了,他没事。」 少年眼睛一亮,「对了,上次——」 男人停下脚步,突然看他,正色道:「行不言。」 谢厌七:「?」 这是何时出的规定,走路都不可说话了? 不过既然张不问这么说了,他也就不问了,捂着嘴睁大眼睛朝他点点头,一声不吭乖乖地跟在他的身侧,就连唿吸声都不敢太大,还时不时地抬眸悄悄打量着他。 男人颔首,却是又气又笑。 于这边到魅魔林,不过几步之遥,谢厌七这才发现,原来密林与魅魔林都是相通的,中间只隔着一个村庄以及这片湖泊。 第131页 他并未去过那村庄,只短暂的经过了一下,虽说人来人往,可越往外走,也没见到任何出来的人。 心中有疑问却不能说,谢厌七紧抿着唇,憋了一会儿,突然站在了原地,「张不问,等一下。」 男人脚步未停,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跟上吧。」 「不行。」谢厌七站在原地摇头,「你方才说的,行不语。」 张不问罕见扶额,侧头的那一瞬间,眉眼中似有些不耐烦,刚想说什么,却见谢厌七一瞬便来到了跟前,抱住了他的手臂,二话不说直接认错。 少年红着眼小声道:「我错了,我不问了。」 张不问:「……」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张了张嘴:「我并未怪你,只是让你跟上,你委屈什么。」 谢厌七抽了抽鼻子:「我没哭。」 张不问伸出指尖,替他拭去眼角的泪花,「眼睛都红了。」 他别过头,「风太大了。」 张不问抬头,任由他抱着手臂,另一只手虚护着一侧,缓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我知道你想问那村庄的事,那都是假的,你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嗯?!」 少年瞪大双眼:「怎么会,你也是假的?」 说完,他突然伸手,胆大妄为地捏了捏男人的脸,只是刚捏,他就愣住了,随即勐然抽手,趁张不问还没做出反应时,使骎骎步一个闪身就跑到了几里之外。 风中留下了他稍加狼狈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了师兄的声音,我先走一步!」 张不问刚抬的手缓慢垂落,握紧之后又松开,他舌尖抵了抵脸颊,继续懒散走着。 魅魔林内,打斗的声音还在继续,谢厌七刚到外围,就看到林中草木与众多小妖都被掀翻在地,激起阵阵尘土,与此同时,薛叶与祝伶之被轰鸣声带起抛向半空,两人身上都血迹斑斑,狼狈至极。 两人垂落之际,谢厌七一个闪身沖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接住两人放到了树后,薛叶白净的脸上都有些许伤痕,祝伶之更是连嘴角的血迹都已经干涸,想抬起一只手抓住谢厌七,却发觉一动都是钻心的痛。 「谢师弟,你不该回来,你应当回宗门禀报宗主的……咳咳咳。」 谢厌七紧绷着唇,眸中都是愤怒,「我若是回宗门再来,师兄师姐恐怕会更加危险,你们别担心,这次我并非是一个人前来。」 话落,身后再次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几颗大树接二连三倒闭,而在树后,是体型庞大的鱼鬽,它的一只利爪,抓住了已经不省人事的靳旻狠狠撞过去。 薛叶眸中闪过刺痛,挣扎着想站起来,浑身却使不上任何力气,她抓住谢厌七的手臂,哀求道:「谢师弟,师姐求你救救他……我就求你这一件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谢厌七手背,他站了起来,身体如离弦之箭沖了出去。 与此同时,连同他一起冲过去的,还有已经被推翻的粗壮大树,谢厌七手臂绷紧,右侧的肌肉宛如充血般蓬勃,他五指做爪,隔空取物,粗壮树干还没到手,便向着不远处的鱼鬽狠狠砸了过去。 不止树干,还有岩石,碎石,甚至地面一切被它摧残过的死物,都被他操控起来,狠狠砸向鱼鬽。 趁此机会,谢厌七脚下生风,骎骎步让他如影随形,穿梭于他另外的利爪之下,在所有东西砸过来的那一刻,鱼鬽的视野被短暂蒙蔽,谢厌七飞身而起,毫不犹豫地朝他抓住靳旻的那根爪子狠狠踢了过去。 吃痛的一剎那,它松开了爪子,谢厌七捞住靳旻,极快飞身至一侧,本想将他安顿好,谁料鱼鬽动作更快,利爪如参天大树向他压了过来,少年穿梭在缝隙之中,逃离那追随的庞然大物。 却碰巧看到了右侧懒洋洋走过来的张不问,他眼眸一亮,毫不犹豫地将靳旻往他的方向一丢,「张不问,接住!」话落,自己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到了远处的树木之上,脚尖轻点,跃然魅魔林中。 张不问根本没出手接靳旻,只是丢了个符过去,将他安顿在一处,再用结界护住,若有所思地看向上方躲闪着鱼鬽攻击的谢厌七。 「胆子不小了。」 他呢喃着,身影瞬息万变,从原地一下掠到了谢厌七的身旁,伸出手扶住了少年因他出现而没站稳摇晃不停的身体。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张不问侧头看他,语气隐隐警告,「谢厌七,我并非什么人都接。」 第071章 缩小 跟张不问待一起这么久了, 他也知道一旦连名带姓叫他名字时,那他肯定是生气了。 谢厌七暗戳戳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才点头如捣蒜,巴巴道:「我下次不让你接了。」 张不问这才松开了他, 冷声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不要。」谢厌七没动,「我跟你一起对付他。」话落,也不等张不问有什么反应,便径直握着参天大树又朝着鱼鬽攻了过去,身影几乎在眨眼睛就到了远处。 仅迟疑了一瞬,张不问就飞身上前,再次出现时,人已经飘在了鱼鬽的头顶,他凝眸盯着这庞然大物, 毫不犹豫地对着头颅一掌噼了下去。 剎那间,罡气似以他为中央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扩散,方圆几里的树木一瞬间被气息折弯了腰,鱼鬽感受到气息的不同寻常,利爪挣扎着想躲闪, 却被谢厌七迎面而来的粗壮树干当头一棒,与张不问的那掌一起噼下, 鱼鬽被吓破了胆,竟在即将被打到的一瞬间变化了体型,从巨大的怪物变成了一个有些蟒头人身蛇尾几爪的小妖。 第132页 张不问眸光一缩, 手臂一转, 将罡气打向了一侧的山峦,只听「轰」的一声, 那山体向后仰了些,硬生生变了形状。 谢厌七也将树干丢掉了,蹲下身去,歪了歪头,打量着这不过巴掌大的小东西,实在无法将它和刚才凶神恶煞的鱼鬽联想到一起去。 「带上它,可以回了。」 谢厌七:「啊?」他果断站起身,「你认真的吗?」 这个东西这么可怕,杀人头点地,利爪透穿心,竟然让他带在身边…… 张不问直视着他点头,「没错,带上他。」 少年嘴巴一瘪,却不敢不从,张不问如此行径,必然有他的道理,他翘着兰花指嫌弃地捏住了鱼鬽的蛇尾,晃晃悠悠地将它提了起来。 「放哪儿?」 张不问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来决定。」话落,越过他走向了另一边。 谢厌七脸色难看,忍着不适将小鱼鬽丢进了金袋中,快步追上了张不问,「那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神通?你为何要我带上它?」 「毕竟为上古物种,我也不知有什么用处,不能便宜了其他人,索性先带着罢。」 他懒洋洋的回答,听起来像满嘴谎言。 谢厌七支着下颌想了想,若真是上古物种就让他带着,这可不像张不问的风格,此物定有其他用处。 来到凌乱的一处,张不问将靳旻身边的结界撤了,沉默不语地打量着他。 谢厌七以为他不认识,便介绍起来:「他叫靳旻,是丙州来的。」 张不问:「他是傀影人。」 「你怎么知道他能操控傀影人……等下,你说他是什么?」 谢厌七不太确定地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不问蹲下身去,指尖对准了男人的眉心,缓缓注入灵力,低声道:「他本身就是傀影人。」 「怎么会……」 谢厌七低头凝着靳旻,怎么看也不像是傀影人:「他之前明明能说话,也有人的感情,还是薛师姐的未婚夫,懂如何操控傀影人。」 灵力注入的差不多了,张不问收回了手,抬头看他:「谁告诉你,傀影人没有人的感情,不能说话?」 谢厌七一噎,摸了摸脑袋,谁说的来着。 「此事,先别告诉其他人。」张不问说着,靳旻已经悠悠转醒,他看着眼前的两人,满脸茫然。 「你们是谁?」 谢厌七错愕,蹲下身指着自己:「是我啊,谢厌七,我们之前见过的,现在是我们救了你。」 靳旻狐疑地盯着他,紧接着低头,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极薄的册子翻开,他看的认真,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眼眸一亮。 再抬头,魁梧黝黑的男人脸上浮现了肯定,「我知道了,你是薛叶的师弟,我们之前见过。」 谢厌七连连点头,却不小心瞥见了他手上册子里的东西,一张小小的画像下面,写着几个字,而那画像,真与他有八分神似。 他将靳旻扶起来,刚准备说什么,却见薛叶被祝伶之搀扶着走了过来,她双眸通红,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 「你没事就好。」 谢厌七默默退到了张不问旁边,好奇问道:「傀影人受伤之后会失忆吗?」 「倒不算太笨。」 谢厌七:「……」 「开什么玩笑,小爷我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 张不问没理他,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款款而道:「傀影记忆短暂,能让他们一辈子记住的人不多。」他说着,看到薛叶与靳旻难捨难分之景,又道:「但很显然,此女是不想忘记之人。」 「你是说,就算没有册子,他也能在受伤后第一眼认出薛师姐吗?」 张不问点头:「嗯。」 谢厌七嘆了口气。 「真可惜,我为何不是傀影人。」 张不问眉心一跳,疑惑看过来。 谢厌七与他对视,眨了眨眼笑道:「这样我也能在受伤之后,第一眼认出你了。」 「……」 少年复述道:「多浪漫。」 对于他的胡诌,张不问显然不想再听,他罕见的没说任何话,只是挥了挥手快步往前走,「回去了。」 谢厌七研究着他的背影:他一定是落荒而逃了! 被自己的情话浪漫到了,从而不好意思。 肯定是这样。 下一刻,他听到了薛叶与靳旻的交谈。 「你要与我回丙州吗?」靳旻看着她问。 薛叶顿了顿,盯着他缓慢点头:「回,我与你一起。」 祝伶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轻嘆了一声,「万事小心。」 传送阵从手中幻化出,薛叶感激地看向祝伶之,道了一句:「多谢。」 目送两人离开,他站直的身体却突然向一侧倒了下去,谢厌七赶紧将他扶住,「我们也回宗门吧祝师兄,你身上的伤不轻。」 男子点头,声音虚浮:「劳烦小师弟。」 谢厌七咬着牙,正思索着怎么御剑带着他回去,却发现原本离开的张不问又悠哉悠哉地回来了。 他眸光从两人身上扫过。 「可要帮忙?」 谢厌七不知他这唱的哪一出,但还是笑嘻嘻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要要要,请张公子帮帮忙。」 张不问眸子微动,像是被这个称唿牵出了异样的情绪,但只是短暂的迟疑之后,他微微一笑,朝少年伸出了手。 第133页 「五两银子,送你到家。」 谢厌七脸上的笑容僵住,紧绷着唇,眼睛瞪圆了不少,一言不发地往金袋子摸了摸,随即拿出一个分量不少的银子,往他掌心放过去。 他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太贵了。」 张不问将银子收了,笑意更甚:「下次可以找别人。」 「下次我要多准备一些银子,包你一天。」 张不问:「……」 「嗯,知道了。」他说着,单手结印,口中默念几句咒语,三人眼前,便已然出现了一道。 他率先走了进去,谢厌七扶着祝伶之跟上。 祝伶之愕然:「你这个朋友……修为这么高吗?」 「一个就能看出来吗?」 「不。」祝伶之摇头,「是中的灵力。」 一半为咒语操控,一半为灵力稳固,若是修为不高的人,走进,就会感受到内部虚空,第一时间能看出他的真实情况。 但此刻他们所在的,人踏进去,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周遭的虚空摺叠都一清二楚,很显然使之人,灵力极强。 至少在此之前,他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的。 从出来,身后的阵法消失,三人已经来到了九院前,简绥提着扫帚在站在门口,见到祝伶之的情况即刻上前,拿出一颗颗丹药来。 「为何受如此重的伤。」 祝伶之认出这是固灵丹,道了谢才吃下去,谢厌七在一侧解释了起来。「我们奉周长老的命令去魅魔林捉小妖,遇到了鱼鬽,所以才……」 简绥眸子微动,「薛叶呢?」 「他回丙州了,我与宗主传了音,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像是怕他生气,祝伶之赶忙说了起来。 简绥应声,到底没有责怪出口。 他知晓薛叶本就是丙州人,有一天会回去也正常,只是更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们不说,他无从得知。 扶着祝伶之经过张不问时,他摆了摆袖,提醒道:「他的修为已到九品瓶颈,今日能够提升至金刚凡境,但他伤势颇重,你最好替他护法。」 祝伶之闻言眼眸一亮,将体内的灵力催动,的确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事。时隔七年,他终于要提升修为了! 他侧首,眸含希冀地看向简绥:「简师兄,可否替我护法,事后我必会感谢你。」 简绥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侧的谢厌七,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好。」 「谢厌七。」 一侧的张不问突然拔高声音,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句,简绥屏住了唿吸,扶着祝伶之缓步往里走。 谢厌七松开了手,疑惑地走过来,背对着九院门口,声音带着困惑,「怎么了?」 张不问:「有件事与你说一下……」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九院门口缓缓往里面走的两人,左侧那个几乎停在了原地,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什么事?」谢厌七好奇道。 余光瞥见九院门口那道身影驻足了一下,又释然一般快步往里走去,张不问这才扬了扬唇,将目光落到了谢厌七身上。 他眸光上移,伸手道:「你头上有叶子。」 谢厌七:「?」 第072章 生财 张不问向来都是循规蹈矩的, 可刚才这句话却与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样。 谢厌七神采奕奕,突然眨了眨眼笑道:「张不问,你变了很多。」 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男人不甘示弱:「你也是。」 话落, 他余光瞥见了谢厌七的手指,眸光微微一颤, 掌心突然幻化出一个瓷瓶,不由分说地将少年的一只手拉了过去。 少年有些错愕,却没反抗。 张不问指腹轻柔抚过,五指之间的杂乱尘土便被清理的一干二净,血迹也随之消失,只剩下被摧残着皮肉模煳的指尖。 他拇指撬开瓷瓶,将里面的药往它的指尖上倒,药香四溢,可落在伤口上却痛的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张不问, 我疼……」他眼巴巴地看他。 男人一声不吭,继续为他上药,「如今知道疼了,弄伤的时候怎么不说疼。」 谢厌七抬眸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让他有些贪恋, 自那日忘情峰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的见面。 「那还不是为了活命, 那是什么,无底洞呢,我不这么做, 会一直往下掉, 到时候你来了都救不了我了。」 「不会。」 谢厌七一愣:「什么?」 张不问垂眸替他上药,又道:「我能救你。」他抬头, 与他对视:「无论你到了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谢厌七瞳孔逐渐放大,耳边一直迴响着这句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上扬。 可他又移开目光,故作忧伤道:「可那日你没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张不问沉默了一瞬。 「抱歉。」 谢厌七心一下就软了,「我说笑的,你肯定有其他事要做,就算没来,我也不怪你。」 「嗯,多谢。」 说完,那只手的伤口都上了药,谢厌七利落将另一只手伸过去,委屈哀求道:「还有这只。」 男人轻柔地拉过他的手,继续为他上药,谢厌七微抿着唇,将嘴角的笑压到了最低,就这么垂眸,盯着与自己凑的极近的男人,近到他几乎可以看清楚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以及那双看谁都温柔的眉眼中蕴藏着的些许担忧。 第134页 那只对他才有的担忧。 他突然就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向上苍卑微的祈求,留住这并不多时的一刻。 一直到十指都上了药,张不问才轻吹了一口气收尾,将瓷瓶塞到了他的怀里,「涂两天便好了。」 谢厌七笑嘻嘻地凑上去,「那下次可以找你涂吗?」 男人抿唇,认真摇头:「不可以。」 少年脸瞬间一垮:「为什么?」 「因为——来麻烦了。」 话语刚落,一道极大的罡气便从天边席捲而来,张不问拉着谢厌七闪身躲了过去,停在了九院门口,而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然出现了两个大坑。 谢厌七眉头紧皱,看向天边:「什么人?」 竟然要将他们俩置于死地! 张不问:「司马鹤庆。」 「断我司马一族手臂,你们今日必死无疑!」司马鹤庆的声音浑厚不已,穿透天际,下一瞬,那道罡气再次沖了过来,目标正是两人所站的九院门口。 若承受了这一击,九院内外都会被摧的一干二净。 张不问没动,谢厌七的心却提了起来,可他也不愿弃他自己离开。 好在千钧一髮之际,一道身影来到了他们面前,掌心化万物,将那罡气化了个七七八八,鹤守凤擦了擦鼻子,笑呵呵地当和事佬。 「司马老祖,有什么好好说,何必动手呢,青云宗与司马家族向来和和气气的,别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话虽这么说,可即便没捅破的纸也已经被他这番话捅破了。 司马鹤庆身影一动,停在了九院前的平地上,与他们隔了一小段距离,他白髮白眉,一身灰色长袍,穿的刚刚好,合身至极,他眼睛深邃,却眉头狠皱。 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厌七与张不问。 「生什么财?我司马山庄不缺钱,今日来你青云宗,就为了一件事,将那两人交出来,我不想跟你动手。」 鹤守凤闻言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了张不问与谢厌七。 两人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谢厌七一副无辜模样,张不问俨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脸上带着该回去吃晚饭的急促感。 「敢问他们做了什么事?让司马老祖如此生气!」 司马鹤庆:「他们断了我曾孙司马疑的手臂!」 鹤守凤大惊失色,勐然回头:「哎呀呀!竟!有!此!事!」他几步上前,停在了谢厌七面前,指着他看了好几眼,又果断走到张不问面前,慢吞吞收回了手指。 「你们真是——好大胆子!如此,我也护不住你们了,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惋惜地狠狠拂袖,站到了一旁。 又补充道:「司马老祖,和气生财,他们的事你找他们,千万别再伤我青云宗一草一木了呀,这都是钱。」 司马鹤庆:「那便受死吧。」 谢厌七正欲冲上去,却被张不问拦住了,「伤口。」 少年低头,却见方才涂了药的十指一瞬间恢復如初,就连血块都不见了。他有些愕然:「那你刚才还……」替我涂药。 张不问微微一笑:「逗你玩玩。」 谢厌七凝了一瞬缓缓勾唇,他却不觉得。 径直向前,张不问又道:「打不赢就叫我。」 「好。」 司马鹤庆为九品逍遥境,他打不赢是肯定的……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和他的差距有多大。 鹤守凤倒吸一口凉气,慢吞吞地挪到了张不问身边:「你就这么让他胡闹,待会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即便你出手相救,恐怕也来不及。」 张不问:「我相信他。」 鹤守凤手一摊:「两个疯子。」 他又摆了摆手,往九院去:「我要回去看徒儿了,你们活着就行。」 谢厌七停在司马鹤庆的面前,他手腕的镯铃便疯狂响动,来十四州这么久,即便遇到了不少修士,遇到简绥金刚凡境者,它也很少响动,可今日,它却发了疯一般狂响。 他喉咙上下滚动,不自觉地捂住了它。 司马鹤庆睨了张不问一眼,嘲讽道:「不急,都得死。」 话落,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勐烈蔓延无尽的灵力,威压似从天而降,将谢厌七的身形控制的死死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迎面看到一柄硕大长剑自他面门袭来,没有丝毫停顿。 司马鹤庆是铁了心将他一击毙命! 谢厌七额头冒出冷汗,他的确感受到了修为上的绝对压制,他虽不知道自己此刻有没有到金刚凡境,可与逍遥境的区别实在太大…… 但他也并不想将张不问至于险地。 他紧咬牙根,凝神聚气,神识之中,有一道口诀破土而出,他唇瓣微动默念,周身的禁锢在缓慢褪去,自长剑扑面而来之时,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向一侧躲闪。 虽有些狼狈,但好歹躲了过去。 九院门口,张不问眉头舒缓了些。 谢厌七拧眉,骎骎步在脚下生风,他隔空取物,将不远处悬崖之上的巨石操控而起,径直往司马鹤庆砸了过来。 可终归不过是不痛不痒,司马鹤庆扯了扯嘴角,「倒是小看你了。」话落,他双手大开,周身气息缭绕,四面八方的仙剑都发出短暂的争鸣,随着一声『哔——』之后,谢厌七的面门,再次袭来一把庞然仙剑。 第135页 堪堪躲过后,它依旧穷追不捨。 司马鹤庆掌心着焰,往谢厌七的方向丢了过去,就像是逗他玩一般,不疾不徐,任由他狼狈逃窜。 谢厌七喘了口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总会有灵力耗尽的时刻,他趁乱打量着四周,突然向隔壁宗门借了剑,御剑而起,毫不犹豫地往无妄峰飞了过去。 司马鹤庆不明所以,却一个闪身追了过去,张不问接住一侧飘落的树叶,低头看了一眼阴阳,随即紧绷着脸,低声道:「真是不要命了。」 下一瞬,也跟了上去。 无妄峰上,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青云宗所有弟子都闻声赶了出来,站在各自的院中,看着那边的打斗。 尘烟四起,声响巨大。 司马鹤庆他们早在之前就有所耳闻,几乎是甲州坐镇长老的存在,可为何会执着于打死一个金刚凡境以下的修士,他们不得而知。 打听着周遭询问情况,知道的是说两人切磋,可眼下的情况,明显不是切磋,根本就是挨打。 谢厌七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的一剎那,口中吐出一口闷血,他动了动手臂想擦掉唇角的血迹,却发现已经痛到麻木,甚至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支撑着身体,不甘心地瞪着远处只乱了一丝白髮的司马鹤庆,一步步走来,没有任何废话。 「杀了你,我再去杀他。」 谢厌七瞪大双眼,灰暗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时快速紧缩,咬着牙想站起来,他想说什么,却在张口时『哇』的一声又吐出血来。 「有什么事,沖我来……」 他不敢猜测张不问的修为是在司马鹤庆之上还是之下,更不敢想像他若是被打成这样…… 撑着身体的五指快速收拢,他狠狠抓住了地面的泥土,朝司马鹤庆丢了过去,身体再度跃身,抽出了身后的龙首剑,径直噼了过去—— 剑身被司马鹤庆周身罡气挡住,他的身后,赫然出现了一道重影。 法相天地。 与此同时,勐烈的轰鸣声蔓延至整个青云宗乃至最近的街道山脉各处。 青云宗的修士们齐刷刷捂住了耳朵,痛苦难耐道:「那是什么剑?!」 「龙首柄,碧珠剑。」 「这是……」 谢厌七最后的力气耗尽之际,张不问落在了他的身侧,伸手替他握住了那把剑。一向散漫的眸光停在上面许久,他的唇微微颤抖,就连身体都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这剑,你从何而来?」 第073章 九品 少年并未回答他的话, 只是睁着那双眼睛,咬牙提醒:「张不问,他很强, 你要小心。」话落,眼眸一阖, 无力倒在了地上。 张不问喉咙滑动,注视着他,手中握着这把久违的剑,埋藏在心里的酸涩密密麻麻地席捲而来。 多少年了? 他记不太清了。 沧海桑田,他于人世间驻足寻找少千年,从未找到过有关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可眼下,却在这个少年的手中,接过了这把剑。 一如既往的沉淀,却多了几分灼烧的烫。 他五指同时松开, 又同时紧握,缓慢抬眸,落在了已出法相的司马鹤庆身上,身体与剑几乎合一,化作一道光沖了过去。 剎那间, 万籁俱寂。 青云宗上,众人屏住了唿吸, 简绥在鹤守凤更替时跑出了院门。 无妄峰间,张不问持剑从司马鹤庆身后缓缓走出,他微垂着头, 侧首看向手中剑。 司马鹤庆法相随之破裂, 脚步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不甘心地捂着胸口,飞身逃离了这里。 待他离开后,直立在原地的持剑男子,却也如虚脱般跌落在地。但他并未倒在地上,而是被他身后窜过去的身影狼狈接住。张不问枕着他的手臂,双双掉落在地。 闷哼声响起,却无人问津。 谢厌七阖眸:「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从拿出龙首剑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结果会如何。他早知道张不问肯定认识这剑,只是他没想到,他用这龙首剑时,竟比他这个带他杀了不少重围的后来者都要顺手。 好像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用过它。 顺手到,这剑原本就属于他一般。 谢厌七心提了起来,他在害怕,害怕张不问会责怪他的隐瞒,甚至会直接弃他而去,他无力垂在一侧的手臂下意识紧绷,耳边好像没有任何声音。 只剩下张不问隐忍却逐渐粗重的唿吸声,很久之后,他才听到他的声音。 「伤得重吗?」 心尖好像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谢厌七阖上双眸,突然笑出了声,泪水从他眼角滑落,隐入地面,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他因何而笑,就连张不问都不知道。 他只是坐了起来,垂眸凝着他,将龙首剑轻轻放在了他的身旁,移开目光,「一月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这一个月,你好好修炼。」话落,身影消失在原地。 谢厌七没有挽留,他仍旧在笑,即便已经遍体鳞伤。 直到周遭没有任何声响,直到所有人都再度回到院中,直到简绥停在他的身侧。 居高临下了一瞬,他眸子轻颤,蹲下身来,朝他伸手,「要帮忙吗?」白髮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垂落,落在谢厌七上方,晃晃悠悠,不紧不慢。 第136页 他的声音与他的人一样冷淡,谢厌七侧头看他,蓦然对视。少年白皙的皮肤此刻被尘土与嘴里沾染,唇有些鲜血的红,那双眸子却明亮不已,泛着希冀。 简绥唿吸一滞,不等他伸手,便径直拉着谢厌七的手臂提了起来,「九品修士与司马鹤庆切磋,你当真是疯了。」 谢厌七耸了耸肩:「但我们赢了。」 他并没有邀功,这让简绥再度将目光停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才道:「可你受了重伤。」 少年咧嘴一笑:「没事。」 最起码,他确认了一些事。 简绥嘆了口气,最终没说什么,他将他拉了起来,在思索要不要扶着她时,却见谢厌七身子向一旁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 稳稳将他扶住后,才垂下眼眸,试图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可谢厌七如今脚步虚浮,即便他想保持着距离,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破。 他抿了抿唇,最终握紧了他的手臂,低声道:「先回九院吧。」 谢厌七闻言还没说什么,便见他拾起地面的龙首剑塞到他掌心,掐了个决带着他离开了无妄峰。 再睁眼,他已经到了自己的屋子。 将他送到床边坐下,简绥一本正经:「我去帮你打点热水,再替你疗伤。」 谢厌七眨了眨眼:「多谢简师兄。」 男子应声,快步离开了。 少年却不管身上的伤口,只支着下颌,看着门口,脑海中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都蔓延着一抹笑。 直到简绥再度进屋,却发现他早已趴在床沿累到睡着了。 他又嘆了口气,最终只是轻擦拭了一下他的脸和手臂污垢,替他掩好被褥,又端着热水走了出去。 紧接着,又拿着扫帚打扫起九院来。 祝伶之还在闭关,他虽说从宗主手中接下护法,可九品修士到金刚凡境,不会消耗太多灵力,顶多为耗神之事。 说好让他修炼一个月,谢厌七还真一个月都没见到张不问,任凭他怎么找鹤守凤旁敲侧击,甚至直接询问,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但还是秉着信他的心思,老老实实学习青云宗基本的功法,以及一些基础的心法,口诀,还有自身灵力的提升。 直到他数着日子过了一个月后,终于无聊到跟着简绥开始扫地。 拄着扫帚,他问出了这个月来最为熟悉的一句话,「简师兄,你说他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简绥没理他,继续擦拭着屋檐,擦完之后,又继续闪身到了屋嵴,用鸡毛掸子拂去灰尘。 少年坐在院子里,扫帚停在他的身侧,他托着腮,眉头紧锁。 简绥瞥了他一眼:「周长老所说的功法与口诀可都学会了?」 「学会了?」 男子闪身下来,停在了他的面前,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手腕,三根手指停在上方,像是在号脉。 谢厌七抬头:「怎么了?」 「看看你的修为。」 少年即刻正襟危坐,「这也能看出来?」 简绥:「嗯。」 号了一瞬后,简绥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松开了手,在他对面坐下,随手化了一杯茶出来饮道:「九品修士。」 谢厌七眼眸瞬间一亮。 「九品修士!」他咧嘴一笑,站了起来又赶紧坐下,托着下巴思考着,「那之后就是金刚凡境……然后再是自在地境……对了,简师兄如今到了金刚凡境,可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简绥没听懂,「什么不一样?」 「与九品以下相比。」 男子白髮随风飘扬,想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区别。」他站起身来,往屋内走,「再说,我已到了八品金刚凡境,需要凝灵力破阻碍了,告辞,这几日若是那人没来找你,你万事小心。」 话落,关上了门。 谢厌七错愕起身,看了一眼关了一个月门的祝伶之,又看向刚刚关门的简绥,伸了伸手,又『嘶』了一声收回来。 不对,祝师兄一个月之前就闭关了,他们在魅魔林有打斗与修为精进他可以理解。 可为何简师兄这一个月明明与他在一起,平日里也就扫扫九院和几个山峰,或者擦拭灰尘,并没有时间修炼,他的修为为何也提升了? 他摸了摸脑袋,有些想不明白,刚想转身继续拿着扫帚动一动身体,却在院门口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月不见,男人身形依旧瘦长,随着他的动作,长袍衣摆盪起浅显的弧度,墨发纷飞,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放下扫帚,谢厌七的激动溢于言表,但还是没有太过殷切向前,只跑了几步便缓了下来走过去,朝他笑道:「你来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张不问像是恢復了两人初见时的冷漠,只微微颔首,「学的如何了?」 谢厌七僵了一下,但还是邀功般回答:「都学会了!」 「那便走吧。」 少年几步跟上:「去哪儿?」 「丙州。」 他两步上前,负手面对着张不问往后退,眸光灼灼地盯着他,挑眉道:「可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吗?」 张不问道:「那人便是在丙州。」 谢厌七不说话了,转过身来,乖乖地跟在他的身旁。 第137页 「那……我们是走着去?」 张不问停下脚步,微笑道:「甲州与丙州相隔万里……」 这笑容有些瘆人,谢厌七抿着唇摇头,「那御剑?」 张不问垂眸:「嗯,就用你那把剑。」 此刻,少年的背上,肩膀都未曾见到那把剑,那就只可能被他藏起来了,或者用了特殊的功法隐藏。 谢厌七绷着脸,下意识地瞥向自己的肩膀,小声道:「那我可以先问问它吗?」 张不问疑惑:「问谁?」 谢厌七继续小声:「剑。」 「可以。」 闻言,少年背过身去,手已经附在了自己的肩膀,小声嘀咕道:「他不会杀了你的,他根本不认识你,他都没发现你在哪儿……」 张不问:「……」 谢厌七转头看他,张不问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地方,余光却依旧停在他的身上,似探究着什么。 少年道:「快了。」 男人颔首:「好。」 他又小声嘀咕了半晌,才有些扭捏地手臂用力,硬生生从他空无一物的肩后,缓缓抽出一把长剑来。 长剑龙首柄,碧珠身。 即便再次看到,张不问瞳孔还是狠狠一缩,那剑被谢厌七乖乖地送了过来,递到他的面前。 见到张不问的神色,他解释道:「其实它太重了,御剑有些累。」 「我来。」 话落,男人指尖灵力流转,缓缓注入其中,剑身逐渐颤动,谢厌七脸色微变,在张不问即将御剑时突然抬手。 「等一下!」 男人抬眸看他:「怎么了?」 谢厌七抿着唇,犹豫了一下才指着剑身道:「要不还是我来?它说……不习惯你。」 张不问眸子微眯,却没放手。 他与他对视,忽然冷声道:「这剑中,可有剑灵?」 第074章 障眼 谢厌七唿吸一滞, 紧张地握紧了手指,「它……」 张不问微微一笑,安抚道:「别担心, 我不会做什么,也不会杀了他。」 少年唿出一口气, 「有。」可说完,却又后知后觉地反应到,他之前和闻人凤所说的悄悄话,张不问早就听到了。 同一时刻,他直接扑了过去,将那把剑夺了过来,对上张不问不解的眸光时,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它……这个剑灵救了我很多次,你放过它, 跟它没有关系。」 张不问闻言只是笑笑,上前一步,「别担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他一些事, 可以吗?」 他很少会问这些的问题,之前谢厌七的记忆中, 张不问不会这么软声软语问他可不可以。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喉咙上下滑动,与他对视了一瞬, 反应过来时, 剑已经重新到了张不问的手中。 明明不过眨眼睛,他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拿过去的动作。 谢厌七心勐然一跳, 张不问的修为,再次让他认清了两人的差距。 可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把剑,以及这个剑灵。 听语气,他们似乎认识。 可闻人凤却说他们有仇,若是将他送到他手中,他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被张不问抓在手中的闻人凤彻底怒了,直接化作一团黑雾从剑身飘出,「有本事你沖我来啊——」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就被张不问一手按回了剑身。 闻人凤:「……」 张不问道:「离开青云宗再说。」 这话谢厌七贊同,即便他也没看懂张不问想做什么。 他刚想凝神御剑,却见张不问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在原地消失了。 他身子一晃,再睁开眼时,人已经下了青云宗,到了甲州北部,这里与青云宗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可还是在甲州境内。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贫瘠土地,张不问提着剑,走到了风沙较少之处,将那剑狠狠地插进一块岩石之中,语气冷淡:「出来吧。」 谢厌七探头看了过来,却被张不问伸出一根手指慢吞吞地按了回去,说出了一句不太符合他这个人的话来。 「小孩儿一边玩去。」 谢厌七:「?」 他一边揉着额头往后退,一边若有所思地回想起张不问这句话,这语气并不像他那遇到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而像极了司马山庄禁地幻境中那个不知多少年前的张不问。 谢厌七并没走太远,只在对面揣着手坐下,眼巴巴地盯着张不问与那岩石上的剑,一人一剑谁都没有先说话。 他竖着耳朵试图想听点什么,可周围好像被设了结界一般,没有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张不问的动作。 他一改平日里的冷静与淡漠,指着那把剑,看表情有些警告的意思。 谢厌七缩了缩脖子,庆幸不是在问自己。 紧接着剑身晃动了一下,一团黑雾从剑身飘出,落在了剑身上方盘旋,却没有幻化出人形。 闻人凤慢吞吞地飘动着,在张不问一连听不清的话语中,又从黑雾变成臭着脸赤着上身的少年,他不满地瞪着张不问,和谢厌七一样揣着手,面对着这边,动了动嘴,看唇形似在说:你想问什么? 谢厌七探着头,心想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可以根据两人的嘴型来猜测说的是什么话。 张不问:你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第138页 闻人凤:关你什么事? 张不问:多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闻人凤:跟你没关系! 张不问突然看向谢厌七的方向,少年心虚,眸光一闪,赶紧看向其他地方。 而实际上的两人对话。 张不问:「你怎么活下来的?」 闻人凤:「关你什么事?」 张不问:「我找了他几千年,他的灵体到底在哪儿?」 闻人凤:「我不知道!」 张不问不在意他的语气,只是看向了谢厌七的方向,眸中的少年心虚地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他有些怅然:「连你也认错了吗?」 闻人凤:「不关你的事。」 「可他真的很像,就连我亲手点上的红痣,都出现在他脸上。」 闻人凤:「认错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说完,他化作一团黑雾,回到了龙首剑中,即便进去了,依旧兇巴巴地警告:「告诉你,别想动我主上的剑,我是不会让他给你的!他也绝对不可能把我交给你的!!」 张不问收回目光,「哦?是吗,那此刻我面前是什么东西?」 闻人凤:「……」 男人撤了结界,一把抽出龙首剑,径直往谢厌七走了过去,少年即刻站直了身体,紧绷着唇看他。 还没说话,就看到张不问将剑丢到了他的怀里,「带好了,你脾气大,它脾气也不小。」 谢厌七眨了眨眼:「这是在夸我吗?」 张不问垂眸看他,忽又眼底含笑:「是。」 但还是明显意识到他心情不好的谢厌七立刻将罪魁祸首剑收了起来,往他的身边凑了凑,一双眼睛小心的动了动,「那……我们接下来去丙州还需御剑吗?」 「不用。」张不问扬头,看向了荒芜的天边一侧,那里隐隐散着晚霞,像灰暗中点亮的一束光。 「我想走走,你呢。」 谢厌七的心砰砰直跳:「我陪你。」 温柔的眸光之下,男人应声:「好。」 一路无话,谢厌七猜不透身边人的心思,只稍稍往前,趁着那残留的晚霞光影,踮起脚尖,借着暗色的影子,轻吻着他的脸颊,又在男人侧首时仓惶看向其他地方,压住上扬的嘴角。 直到他不再看他,晚霞已经下落,没有光影,他又垂下头,小心地比较着两人的步伐,悄悄地与他同行,他让自己,跟他的脚印同步一致。 而周遭,在他看不见的身后,贫瘠的土地从壤中长出嫩芽,极快化为鲜嫩绿叶,花苞与果树,皆为肉眼可见,五彩之上,斑斓褪去,万蝶纷飞。 再回首,荒土已生万丛花。 …… 从甲州北部到丙州,走路实在太远,两人从夜色到卯时,黎明破晓那刻,终于到了两州分界之处。 过了子午河,便是丙州门。 刚踏入门中,谢厌七便觉一道无形的结界从他身体穿过,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清怡灵力涌入体内,他惊奇低头,却见张不问镇定自若。 「这些灵力……」 「丙州的待客之道。」 初入丙州者,会得部分灵力,让客者提升修为,从而有更好的体验,曾被誉为十四州最温馨之所,来了这里的人,都不想再回去了。 谢厌七扯了扯嘴角。 「虽说有些奇怪,但作为客人还真感受到了温馨。」 话落,便立刻有人凭空出现,热情洋溢。 「两位哪里来的?找人还是游玩啊?找人我可帮忙找,游玩我也能介绍啊,就是银钱方面……」那人搓了搓手指,意图明显。 谢厌七挑眉,动了动脑袋,看向张不问,「这个?」 张不问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人在哪儿。」 这话一出,那些人瞬间一轰而散,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嗯?就这么走了?」 「丙州在人文关怀上,做的向来极好,所以也会存在一些私底下的勾当,几乎是你能想到多阴暗,便有多阴暗,可若是你说你知道人在哪儿,他们便知晓你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便会换人去问。」 谢厌七张了张嘴,所以他刚才差点被骗了? 「丙州监察司不管吗?」 「这一条线背后的人身份不明,没人敢轻举妄动,且大多骗的都是外地来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谢厌七瞭然:「所以这州中无时无刻的充沛灵力,其实也是为了让外地人提升修为自保。」 张不问沉默了一下。 「唔,这么说倒也可以。」 少年脸色沉重,但更多的还是看向身侧之人,如此说来,他已经见过了那些阴暗面。 丙州之大,景色宜人,有着名的火树银花不夜天,也有模人仿物傀影人,更有至纯至善太善宗,故歷年来,有闻讯而来的外地人数不胜数,这背后的一些事,便也逐渐发酵了。 他走近了些,道:「张不问,五城你全部了解,十四州你也都去过吗?」 「或多或少吧。」 少年『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过了会儿,他又道:「那……十二京呢?」 能上十二京者,皆为神游玄境往上,化神歷劫过的人。其实他只想知道,张不问的过往,是从何开始的? 十二京,十四州,还是五城? 可他总是遮遮掩掩,不肯多说一句。这些天来,眉目中的愁容本是淡了不少,可又逐渐覆盖阴霾,他不知道原因,却想知道原因。 第139页 男人垂眸:「没去过。」 明明与平常说话没有任何差别,可谢厌七还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敷衍与不耐烦,像触及此类话题,他总会烦闷,那他的真实情况,必与话语相悖。 少年轻嘆了口气,没再多问。 他的满目愁容,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张不问带他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直到来到一处小巷子,他停在一处死胡同前,除了身后这条路,其他都是墙壁,他侧头,对谢厌七道。 「这里有个入口,你找找。」 谢厌七错愕挑眉,看向了眼前三面空无一物连砖头都长得一模一样的墙壁,嘴角微抽:「或许,我可以上手摸一下吗?」 张不问微笑:「当然。」 得了他的贊同,谢厌七也不再藏着掖着,撸起袖子就从一侧摸了起来,墙壁都长得一模一样,他走了一圈,又回来。 双手结印,默念了一句口诀,灵力击溃而过,三面墙壁瞬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三扇不同颜色的门。 他眼眸一亮:「果真有障眼法。」 第075章 骨迦 三扇门分别为红色, 绿色,以及黑色。 谢厌七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决断, 「你觉得是哪扇门?」 张不问伸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红色的那扇门, 少年眉目舒展,跟了上来,「我看着也是这扇。」 「为何?」 「丙州,天干属火,红门更为合适。」 男人漫不经心地接过话茬:「嗯,跟我在一起多了,人也聪慧了不少。」 谢厌七嬉笑:「近朱者赤。」 红门之后,赫然出现了一条漆黑甬道,甬道不宽, 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张不问往前走着,谢厌七耳朵竖起,时刻警惕着。 甬道漆黑,前方被张不问挡住了情况, 他只提防着后面的情况,然他们进去后, 门就已经关上了。 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出甬道,谢厌七秉着的一口气终于唿了出来,谁知看到眼前的景象, 却错愕地愣在原地。 这里的一切都极为眼熟,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杂乱的小街道,以及随处可见的长耳妖, 还有人形的矮妖,四处逃窜,对于刚进来的他们也并不好奇,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和人打闹起来。 谢厌七小声道:「这里可是人妖平等?」 「对。」 张不问带他上了一处阶梯,阶梯有些高,约摸百来阶,他的长袍有些拖在地上,谢厌七警惕地盯着四周,却不忘将长袍提在手中些许。 「这个地方好生眼熟,我好像来过一般。」 张不问似不惊讶,只是闲聊般地问,「莫不是背着我悄悄来过丙州。」 谢厌七:「你别取笑我了,我怎么可能来呢。」 他在金城长大,连其他四城都没去过,又怎么会来这遥远的丙州。 从低往高,阶梯爬完后,入目的便是一处三层的阁楼,一层站着一些人招待普通客人,二层阁楼坐着一些交易买卖的客人,三层阁楼紧闭,从下面根本看不到。 「上去吧,第三层。」 张不问说完,身形已然发生变化,再一看,人已经到了第三层阁楼,他居高临下看他,眼底带笑。 「自己想办法上来。」 说完,转身进了阁楼。 谢厌七看向四周,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能够凭藉东西上去的,只能靠自身本领。 御剑太过于奢侈,他选择符纸。 可符纸刚拿出来,它就自燃了……谢厌七仓惶地从手中丢出,诧异抬头。 他想了想,又掐了个瞬移决想上去,却发现身体到了第二层之后,半空中像被什么东西阻挡隔断住,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地。 谢厌七神色凝重,站在一层抬头,再次看向头顶。 没点修为还上不去了是吧! 他撸起袖子,决定再试一次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阁楼顶端的一些东西,果断转身,飞快下了百层阶梯。 第三层阁楼内,张不问坐在窗前,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倒着茶。他的身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长相普通,端着一盘嫣红色果子在那儿吃,笑起来有些褶子,语气调侃。 「那小子能上来吗?」 「能。」 男子诧异,笑道:「你看都没看呢,你不知道吧,他都转身下去了已经。」 张不问抿着唇,没有回答。 只是在下一刻,两人都听到了窗外的欢唿声,紧接着少年的一道爽朗笑声传入耳中,男子端着果盘走到窗边,在见到少年时也忍不住惊唿了一声。 「真是年少轻狂。」 窗外,红衣少年一首抓着粗绳,在阁楼斜对面的屋顶一跃而下,他晃着粗绳,将自己的身体直接漾到了他们所在的阁楼这边,随着笑声逼近,身体稳当落地的声音袭来,谢厌七看到坐在窗边的张不问眉眼一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走过去坐下,一只腿架在凳子上,洒脱不已。 「张不问,我来了。」 张不问还没应声,谢厌七就听到身旁端着果盘的男子又惊讶出声,「谢公子?多日不见,修为更加精进了啊!」 谢厌七这才给那人投去了一个目光,方才他进来的太快,目的明确,没来得及看清这人。 如今转头特意看过去,他才发现这人他见过,是在土城时,卖符纸给他的那人。 第140页 叫什么来着? 「梅老闆?!」少年一瞬间想了起来,男子将果盘放在了桌上,又围着他转了一圈。 「不错不错,我当时看你,就知道是可塑之才!」 张不问凉嗖嗖地开口:「你方才还说他肯定上不来。」 梅无咎:「……」 「啧!嘶。」梅无咎眉头紧皱:「瞎说,我可没说话这种话啊!」 谢厌七默默举手,看着梅无咎眨了眨眼,指着对面慢条斯理喝茶的男人:「但我信他。」 「我也相信我能上来。」 「不过……」他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圈。 「梅老闆怎么来丙州了?」 梅无咎放下果盘,往身后的藤椅一躺,闭着眸子,悠闲晃动,「土城只是我的一处私产,丙州才是真正赚钱的地方。」 谢厌七瞭然。 「所以你们俩早就认识了?」 梅无咎:「嗯哼。」 「不过你们来丙州做什么,这里除了花钱,没有什么好玩的。」 早就听说了丙州的游乐之处,谢厌七下意识地看向了张不问,其实他也没懂为何来丙州不过张不问带他来,他就来了。 被两人注视的张不问淡定抿唇:「为傀影而来。」 「你说什么?」梅无咎摇晃的动作停了,突然从藤椅上坐了起来,却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整个人在侧边翻了出去,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傀影?」 他道:「你要傀影人?要多少?办事还是挣钱,我帮你想想办法。」 傀影人虽然在丙州极为常见,可真正能够制作买卖操控的,只有义孝坊,骨迦堂,太善宗。 义孝坊制作傀影人,骨迦堂买卖傀影人,太善宗则操控傀影人。 若想学习如何操控傀影人,需要进太善宗中的傀影堂,其中会有先辈几十年总结的口诀与心法,能少走几十年弯路,比自行买了傀影琢磨的好。 「一百个。」张不问道。 梅无咎:「……」 他瞪大双眼,眉头横竖,像是被气到了,「你知道如果我买一百个傀影人在丙州意味着什么吗?」 张不问抬头:「不知道。」 梅无咎一噎,又看向了谢厌七。 谢厌七眼巴巴盯着他,好奇道:「不知道。」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头有些无奈,下一刻却是被气笑了,「活祖宗,我若是买一百个傀影人,就要被监察司的人以包藏祸心的由头抓去做苦力了。」 张不问闻言顿了一下,随即道:「你最近胖了,去做点苦力也不错。」 梅无咎:「……」 他往后一躺,直接拒绝,「一百个做不到,你们自己想办法。」 谢厌七没说话,只是小心瞥着张不问的神情,他倒是满脸淡定,好像早就料到了梅无咎的反应。 「嗯,那我们自己想办法。」 话落,他站起身就要出去,梅无咎却一个闪身过来,笑嘻嘻地朝他伸手,「那茶,五两银子。」 张不问目光落在了谢厌七身上,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谢厌七会意,拿出了五两银子放在梅无咎手中,刚准备跟上,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对还在乐呵呵收钱的男子道:「在土城时,你与张不问就已经认识了吗?」 男子茫然了一下,点点头,「怎么了?」 「那……那些符纸,也是他让你卖给我的?」 梅无咎突然绷着嘴,神秘兮兮地弯着眉眼,瞥了一眼阁楼以下的男子,悄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厌七!」 阁楼下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梅无咎瞬间闭上了嘴,朝少年摆了摆手,让他赶紧下去。 他嘿嘿一笑:「他不让我多说。」 即便没有多说,谢厌七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心情雀跃,从窗户看了下去张不问也正好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少年却厚着脸皮继续笑容满面地盯着他,男人迟疑了一瞬,移开了目光。声音温和:「快下来。」 谢厌七双手搭在栏边:「我没你这么厉害,下不来,你能接住我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知道张不问一定会听见。 男人扬眉,颔首看他,微笑警告道:「想摔死,那就跳。」 闻言,少年毫不犹豫地跨过眼前的障碍,朝他的方向跳了下去。 烛火昏暗,张不问瞳孔紧缩,世间万物似只剩下那义无反顾为他而来的少年,脑子在闪过短暂的空白之后,他垂落的双手下意识地伸出,想要接住他。可却在两人即将接触到时收了回去,下一刻,兀自掐了个决,将谢厌七的身影控住,缓慢下坠,平稳落地。随即他转过身,脚步加快地往下面走去。 少年没吭声,只是快步追了上去。 「张不问,你生气了?」 男人抿唇,没有理会他,可手臂上却感受了陡然抓住的力道,他身子一僵,没有停下来。 谢厌七伸出手指,探头看他:「我下次不这样了。」 男人依旧没理他。 他又往前凑了凑,挡在了他的前路,语气真诚:「真的不这样了。」 张不问终于抬眸看他,眉目染上几分无奈,轻嘆了口气道:「你可知方才有多危险?」 谢厌七点头:「知道!」 「那你还……」 「因为我相信你!」 第141页 相信你不会让我在你眼前受伤。 张不问话语一顿,双眸凝着他,不说话了,短暂的对视之后,他移开目光。 好吧,你赢了。 对于谢厌七灼灼目光,他只是将他往旁边轻推开,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 「走吧,该出去了。」 谢厌七又笑眯眯地跟在他的身侧。 「去哪儿?」 「骨迦堂,买傀影人。」 第076章 故人 从甬道出来, 回到了他们刚来丙州时的街道,身后的门快速变化,又被墙壁覆盖, 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要用到障眼法,梅老闆做的生意, 是有多见不得人?」 张不问似被他这句话逗乐了,轻笑一声,才解释道:「并非生意见不得人,是他见不得人。」 「嗯?」谢厌七不明白了,梅老闆长得也是可以见人的。 张不问拂了拂袖:「这里面的人,都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 「但他们卖的东西,也是外面买不到的。」 这个倒是,谢厌七深有体会。 毕竟不是谁都能一口气拿出一万两的符纸来,想到这儿, 他有一点点肉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金袋,又突然道:「对了,我们为何要买傀影人?」 之前他根本不知晓傀影这一类东西,最早明白的,还是上次魅魔林中, 见到靳旻所控,为主而死, 义无反顾的很。 张不问:「因为要学。」 「进了十四州,我们就已经被盯上了,甲州刀疤男是, 司马家族是, 莫爻一族也是,但那背后之人从未暴露过真实身份, 即便我们修为不高,他们也没有擅自动手,那说明还有更幕后的人。至于他们想如何,我不得而知,也算不透人心,我们能做的,只能让自己变强。」 他回眸看他:「操控傀影,是其中之一。」 谢厌七神色逐渐凝重,他才明白,这其中的弯绕这么多,事情却都由张不问一人藏着。 他眼底闪过心疼,却又狠狠皱眉道:「背后之人,或与杀谢家满门者是同一批。」 张不问抿唇,「应当是。」 他道:「毕竟我这个人乐善好施,并未与人结过仇。」 谢厌七:「……你说的对,是我连累你了。」 张不问眸光复杂地盯着他半晌,才骂道:「要连累,早就连累了,我也并未离开。」 谢厌七:「可是,为什么呢……」 男人眸子一颤,好像不敢看他,「你问题真多。」 谢厌七咧嘴笑了。 「我们要买傀影人,可那骨迦堂,我们不知道在哪儿。」 张不问这才转身,恢復了原来的模样,指着一处仰头的空中阁楼,道:「在那儿。」 两人头顶上,于最高的屋顶之上,能看到一处悬在半空中而立的阁楼,阁楼下面,是一座悬浮的小型山脉,周围鸟兽横飞,远远地,还能看到阁楼的顶端,挂着不少做好的傀影人。 义孝坊与骨迦堂,都在上面。 谢厌七是御剑上去的,张不问站在他身后,不过一瞬,两人就已经停在了骨迦堂前。 上来之后,能将义孝坊与骨迦堂看的更加清楚,悬浮山脉上的两座阁楼,都高耸入云,几乎有五层往上,前三层能依稀看得清是什么模样,可最后两层,几乎已经被云雾覆盖,看不出任何。 原来他们在下面看到的阁楼顶端,只是它们的第三层顶端,上面挂着不少做好的傀影人,人模人样,甚至一颦一笑都像极了。 只是缺少了眼睛的灵气,远远地,像挂着几具尸体在上面,毫无生气,随风飘荡。 谢厌七眉头一皱,「为何不将眼睛画出来。」 张不问道:「画龙不点睛,傀影不明眸,眼睛需要用灵力画上,才可变成真正的傀影人。若是制傀影人的师傅画上,会被傀影缠身,终日不得安生。」 谢厌七错愕:「可这不是他们亲手做的吗,为何会缠上他们?」 出于自己的手中,算是子女…… 张不问:「听闻做傀影时,有一味东西叫赛死水,做傀影若是少了它,便不会成功。」 赛死水? 谢厌七脑子一热,突然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张不问的袖子,小声问道:「这赛死水,不会就是人血吧? 张不问闻言,赞赏地看向他:「不错,赛死水就是人血。」 「做傀影时,需要用人血涂抹每一个粘连处,从而起到活人引生的作用。」 谢厌七大惊:「用活人鲜血引生,给傀影赋灵?」 这话一出,他又觉得不对,「不对,若这样已经赋灵,为何还要注入灵力?」 张不问拿出一把摺扇,突然敲了敲他的脑袋,「所以你猜,为何傀影不画眼睛?」 谢厌七恍然大悟,摸了摸额头吃痛。 「下次轻点……」 张不问:「真笨。」 骨迦堂前,有小厮候在门外,看到谢厌七与张不问进来,恭敬上前,笑问道:「两位可有拜贴?」 少年一愣,「买东西也需要拜贴吗?」 小厮立刻解释,「他处定是不用,可骨迦堂毕竟做的是傀影买卖,向来只与特定的人提供傀影。」 谢厌七点头,却有些为难了。 他们似乎并未有拜贴…… 话还没说出口,便瞧见张不问从袖中拿出一张颇为古老的拜贴递了过去,那拜贴缘何古老,只因上方的墨迹都接近干涸,只能依稀看得出几个字。 第142页 小厮在看到上面的字时瞬间瞪大双眼,随即恭敬拱手:「二位在此稍等。」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谢厌七双手环胸,往张不问的方向靠了靠,「张不问,这拜贴莫不是假的吧?」 男人扬眉,一副好笑的模样。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 他立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压低声音,他解释道,「毕竟骨迦堂拜贴我们从未听说过,若是你囊中羞涩,大可我来出钱买一份拜贴便是,用假的煳弄,总归不好。」 看他认真的模样,张不问哭笑不得,温和道:「是真的。」 「啊?」 这下换谢厌七惊讶了,还没等他细问,就看到方才的小厮已经走了出来,脚步匆忙,语气也有些焦急。 「二位里面请。」 入了骨迦堂一楼,便能看到随处可见摆放着的不同傀影人,男女老少皆有,惟妙惟肖,忽略眼眸,其他几乎与真人无异。 小厮径直带他们去了三楼,有人引路,他们畅通无阻,从一楼到三楼,买卖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将三楼的门推开后,一阵咳出肺腑的咳嗽声传出来之后,小厮红着眼眶站在了他们身后,哀求道:「求先生救救我家老爷。」话落,眼前的门被打开,小厮与身旁众人不约而同地跪在了地上。 谢厌七有些茫然,没看懂这突然的行为,倒是张不问神色凝重,几步走进了屋子。 屋内,有一道佝偻的身影躺在床榻上,瘦骨嶙峋,几乎成了皮包骨,听到声响,他那咳出内脏的难受声才堪堪停了一瞬,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到来人,那双深陷凹进的眸勐然瞪大。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唇开始哆嗦颤抖着,伸出两只手指着最近的张不问。 「你……你,你还活着!!!」 最后一个字吐出,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更给他瘦弱的身子增添了几分悽惨。 张不问驻足原地片刻,沉默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停在了床榻前,他并未屈身,只是立在原地,声音淡淡地。 「多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那人哭的有些失控,又勐烈咳嗽起来,有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落,谢厌七顿时有些无措,左右看了看,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拭了几下。 「您还是先别说话吧……」 张不问拧眉,「是傀影?」 那人红着眼眶点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谢厌七的身上,笑出了声,「像,真像啊……」 谢厌七手勐然一颤,有些不敢抬头看张不问。 张不问垂眸:「他不像任何人。」 床榻那人干笑了起来:「您……身在棋盘,已为棋子。」 张不问转身,脸色沉重,负手而立:「我救不了你。」 「我知道……咳咳咳,我缠绵病榻三十年,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活着见到你,好在如今终于实现了。」 他仰着头,唿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是濒死之人的求生挣扎,「一生制傀影,一世成傀影,您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在蓬莱仙境!」最后一字落下,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遏住,瞪大双眼,怀着不甘双腿一蹬便没了声息。 谢厌七唿吸一滞。 屋外勐然传来一道低沉的钟鸣,哭声从压抑变为了放肆,他心中勐然一颤,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见张不问脸色阴沉到了极致,缓了一口气,拉着他走了出去。 「走吧,该去买傀影了。」 被他拉着走过门口,越过那密密麻麻跪地十排的小厮与家丁侍女,谢厌七心中怀揣着万千疑问,却终究没在这个时候问出口来。 他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跟在他的身侧,看他脸色沉重,却一丝不苟地买下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傀影,随即让他收入金袋中,又快步走出骨迦堂。 双腿踏出骨迦堂的那一刻,他直着的背嵴在一瞬间弯了下去,身子少见的踉跄了一下,谢厌七伸出双手,将他扶住。 「小心。」 男人脸色有些苍白,双眸红的彻底,恍惚的神情在听到谢厌七这句话时有短暂的回神,他缓缓侧头,与他对视。 那双泛红的眼睛措不及防地映入眼帘,谢厌七瞳孔紧缩,心尖传来一阵钝痛,让他唿吸不禁急促。 「你怎么了?」他小声安抚般问道。 他很少见到张不问这个样子,像是接受不了刚才这个事情,又像是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般的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最爱的人。 可他方才的模样,分明冷淡至极。 那人于他而言,应当只是无足轻重才对,可他为何…… 张不问垂眸,手指紧紧抓住了谢厌七的手臂,强撑着让自己站的笔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抬眸时,眼底一片清明。 「我没事。」他道。 谢厌七眼底依旧担忧,「方才那人对你很重要吗?」 张不问摇头,却陡然凑近,面无表情地抬手,就着他的瞳孔映照出的自己,整理着面容上残留的狼狈,不紧不慢道:「不重要。」 「我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 谢厌七:「哪句话?」 张不问停下了动作,注视着他,语气平缓:「蓬莱仙境,我最讨厌的地方。」 第143页 第077章 往事 张不问带他下了悬浮山脉, 没再去义孝坊,与那些瘆人的傀影背道而驰后,谢厌七只感觉肩上好像轻了一些。 张不问抬手, 指腹将眼角的湿润拂去,抿了抿唇, 「没想到还是要去一趟。」 他指的,应该是蓬莱仙境。 谢厌七道:「你不想去吗,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以替你去。」 周遭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张不问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眸中似有千万情绪流转,最后化为缱绻缠绵。 他道了句:「不用。」 「是太危险了?我可以很快变强……」 「我说不用。」 张不问声音冷了下来,谢厌七眸子中的光芒暗了下去, 他失落地点头,眼眶泛着红。「我知道了。」 张不问盯了他很久,缓缓唿出一口气,「我只是……」他张了张嘴,却在一瞬间顿住。 「我只是, 不想将你扯进来。」他道。 少年眼底的落寞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缓缓变为喜悦与开心,他悄悄看向他, 却也识趣的不再继续说下去,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 「既然这样, 那我就不去了, 我相信你是为我好。」 他眸光灼灼,烫的张不问颤了眸。 他将思绪压下, 微笑道,「但接下来,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谢厌七闻言瞬间紧绷着身体,睁圆了眼睛认真道:「请讲!」 张不问道:「如今傀影已经买了,但如何操控,还需你自己想办法。」 谢厌七:「能够操控傀影人的,只有太善宗,我需要想办法进入太善宗?」 可他之前,已经入过青云宗,如今到了丙州,又进别的门派,多少有些…… 张不问笑了笑:「古有百术者,现多你一个谢厌七又如何?求道之路,天赋为其一,努力更是其一。」 百术者,是传说中的一个人物,相传此人为了将世间各种术法都学会,不放过每一个拜师的机会,各个门派宗门术法都被他学了个遍,就连一些独创过术法的隐士逍遥散仙,也被他拜师学了术法而去。 张不问这是让他效仿此人吗? 「百术者的毅力不可摧,但我相信你,日后修为会比他更高。」张不问掷地,说的谢厌七心尖都在打颤。 他默默问道:「这百术者莫非也与你认识?」他的言辞之中,都透露着两人关系不差。 「认识,只是他没活我这么久,三十年前已经陨落。」 张不问平淡说着,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谢厌七突然一噎,有些自责,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却又见他拂了拂袖,挺直嵴背往外走去,耀眼的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想迫切的了解,在过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张不问、王无醉、邢无悔、柳赠梅、梅无咎、甚至他寻了许久的那个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是群英荟萃,皆为翘楚。 他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唿吸突然放的极轻起来,他或许再努力几百年上千年,是不是都追不上他…… 他又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可若是什么也不做,与他只会越来越远。 少年不再踌躇,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跑了起来,保持着与张不问一样的速度。 「我会想办法去太善宗的。」他肯定道。 张不问眉头一挑,笑看向了他,「如何进?」 他双眼一弯:「百术者如何,我便如何。」 「那便祝你成功。」说着,他变戏法似地从手中冒出一枚铜钱,灵活玩转指尖,问道:「可要我为你卜上一卦,不贵,一两银子。」 谢厌七摇摇头。 「不用,提前知晓结局,我或许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努力了。」 「也好。」张不问微微嘆了口气,低头遗憾地将铜钱收了回去,像是在惋惜挣不到这一两银子了。 可等他放好抬头时,却见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鼓鼓囊囊地钱袋子,少年的头从一侧探出,对他咧嘴笑,不由分说将这钱袋子塞进他的手中,道:「这是我全部身家的一半,都送给你。」 入手的钱袋太重,甚至有些硌手,张不问抬眸,满眼错愕。 不等他说什么,却见少年又道:「此去太善宗,你必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的银子本就不多,只要不买酒楼店铺,这些应该能够撑到我学成那天。」 「我会尽快学成来找你,那时,我就会有更多的钱了,到时候都给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缺钱用的。」 张不问愣在原地,似在疑惑他为何会这么说。少年眨眨眼,「那我先走了。」他摆了摆手,嘴角扯出微笑,「想我的话,就悄悄来看我。你的修为比我高,躲着我的话,我也不会看见。」 虽然不一定会来…… 说完,转身快步离开了。 这次他走的比张不问还快,洒脱的不像是他,可仔细看,却有几分狼狈而逃的样子……他走了很远,远到自己都觉得身后之人早就看不见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踌躇了一瞬,他恍然转身。 越过重重人群,于来往的缝隙中,他看到了依旧站在原地的男人,少年目视千里,却在猜忌张不问是否能够看清他,只知道两人似隔着天堑四目相对,男人微笑着,朝他挥手,说出了几个无声的字。 去吧。 第144页 他说。 谢厌七瞳孔紧缩,眸光复杂,却赫然转过身,拿出了一枚腰牌,径直往太善宗的方向走去。 就算张不问没说,他也猜到了。 他有自己的事去做,而他跟着去,不方便,他低下头,突然摩挲着脖间的铜钱,询问道:「你是要去蓬莱仙境吗?」 他似呢喃,又向释然。 无人回他,他手握腰牌,继续往太善宗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走几步,便听到铜钱传来熟悉的慵懒声。 「许久没去了,去看看。」 少年眼眸瞬间一亮,头脑隐隐发热,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指腹拂过铜身,颇为得意地抬头,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喜悦。 「我就知道。」 他道:「张不问,我聪不聪明!竟然能猜到你要做什么。」 那边传来一声轻嘆,无奈道:「聪明,你也说了,近朱者赤。」 「张不问,我一个人去太善宗,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少年有意无意地问出这句话,又顷刻间竖着耳朵,生怕错过男人的任何话语。 铜钱那边并未传来回答,谢厌七有些气馁地沉了口气,再抬头时,人已经到了太善宗前。 脚步一抬,张不问的声音再度响起,那边似有些风沙,听起来并不清楚,只依稀听到一句话。 「遇到危险,就跑。」 谢厌七笑了,他道:「你也是。」 话落,那边不再回答。 太善宗前并没有修士,只有一条深入其中的小路,少年看了一眼,约摸有好几里路,他操控龙首剑御剑而行,闻人凤打了个哈欠,陪在他的身边。 「终于分开了,我也能出来了。」 唿啸的风从耳边吹过,谢厌七笑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竟然会这么讨厌他。」 闻人凤冷哼别过头,揣着双手:「大了去了。」 「你很了解他吗?」谢厌七问。 闻人凤:「不认识,不了解。」 谢厌七完全不听:「就随便说说他的事,我好奇。」 闻人凤:「……」都说了我不了解。 但触及到他哀求的目光,闻人凤还是妥协了,他飘在半空中,转到了他的另一边,慢吞吞地跟着。 「从什么时候讲起呢?」 他支着下颌,后知后觉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说起吧。」 谢厌七郑重点头:「嗯嗯!」 闻人凤摸了摸脑袋,对少年的期待突然生出一些愧疚,「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和别人在一起,你也想听吗?」 谢厌七眸光闪了闪,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头。 闻人凤:「应该是千年前吧,具体几千年我忘了,我当时刚被主上化为剑灵,便被带出去迎敌,刚好他也在那儿,他的修为在当时的确很高,毁天灭地就在他一念之间,不过现在成废物了,我都能将他打趴下!」 谢厌七:「继续。」 闻人凤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很不巧,我和主上迎的敌人,就是他。」 谢厌七眉头一皱,「然后呢?」 「后来肯定是他赢了,还将我主上打成重伤,就因为这件事!我恨上了他!」 谢厌七张了张嘴,想安慰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你们为何要打架,你们是死敌?」 闻人凤仰头,翻了个身,躺在半空中枕着双手懒洋洋地点头,「对啊,主上看不惯他很久了,他太装了!」 谢厌七抿着嘴点头,「因为张不问太装了,所以你家主上就要去揍他?并不是因为你们原本就是死敌?」 闻人凤坐了起来,纠正道:「主上不喜欢谁,谁就是我们的死敌!」他捏紧了拳头,气势汹汹。 果然两个人的臭脾气都是一样的,真是可怜了张不问。 他摊手:「请继续。」 闻人凤又躺在了半空中,「不过他也算有良心,承认自己下手太重了,送了不少好东西给主上,还答应照顾他,直到他恢復身体。」 谢厌七瞬间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张不问。」 「但是!」闻人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恶狠狠道:「这一照顾就是五百年!」 谢厌七:「?」 「你家主上当初快被打死了?要照顾这么久?」 谢厌七双手环胸,突然就生气了。 闻人凤嘆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烦人,主上做点人间的饭菜,他直接第一个先吃,我都没吃呢!主上还惯着他。还和他论剑谈术,甚至把自己珍藏的功法送出去了,他都没送给我!」 谢厌七脸越听越沉,直接将脖子上的铜钱一把扯了下来,大声控诉道:「张不问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将它紧紧握在手心,气的耳朵都红了。 千里之外,正在赶路的张不问只觉得耳朵一炸,下意识地将铜钱手串移开一点距离。 张不问:「?」 第078章 假人 谢厌七直接将铜钱丢到金袋里, 他决定一时半会儿不理张不问了! 可在深唿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又将它拿了出来,戴回了脖子上。 闻人凤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试探性问道,「还听吗主上?」 「听!」 剑灵迟疑了一瞬, 沉默起来,脑子里在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刚准备说的时候,却见太善宗已经到了眼前,立刻熘回了剑中。 第145页 「下次再说。」 龙首剑停在一处宽阔的坪前,谢厌七利落收了回去,抬头便见到不少修士正在盯着他,各个疑惑不已。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面熟的青年走了上来, 疑惑的眉眼在见到谢厌七时瞬间舒展,「小公子!你来了。」 一旁的修士闻言,脸色变化莫测。 谢厌七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拿出他之前送的腰牌递了过去,「来晚了, 不知这块腰牌可还作数?」 顷松脑海中回想起他当时的异样,立刻点头,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谢厌七站在顷松身侧, 漫步往太善宗里走去, 自他踏入这里的那刻,宗门中便有人感受到了, 顷松只是上面派来的一个人。 青年握着玉佩,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当初见到他那惊为天人的修为与法术,心里便想着能够将他招揽来太善宗,期间这么长时间都未曾等到,想不到这么久了,他竟然又来了。 他要将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师傅。 他低头,指尖有几丝光芒流转,又很快消失不见。 谢厌七打量着太善宗周围,与青云宗不同,太善宗门口宽阔,整体也并非在悬浮山脉上,只是坐拥丙州一整座山,地方宽敞,房屋也大气,从内而外透露出一股凛然正气之感。 给他的第一感觉是来对了地方,可他又转念一想,记起了张不问说的话, 思考人或物,不能只看表面。 他需要再多观察观察,才知晓太善宗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徒步行走时,眼看着议事堂就在眼前,谢厌七突然停了下来,看向顷松,小声打听道,「进了太善宗,能学如何操控傀影吗?」 顷松一愣。 「小公子为何问这个,你想学如何操控傀影?」 「有此打算。」 谢厌七道:「实不相瞒,此番来丙州,一是想看看火树银光,二便是想学如何操控傀影人。」 顷松脸色微变,瞥见议事堂的门,忽然将他拉到了一旁。 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警告:「稍后进了议事堂,你先别提这件事。」 谢厌七抬头看他,青年满脸认真,不像是假的,沉默了一瞬,他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顷松松了口气,「后面我再与师傅提几句,不过要学如何操控傀影有些难,你可要想好了。」 谢厌七点头,「想好了。」 再难他也要学,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能学。 「那好。」顷松道,「走吧,师父已经等了很久了。」他说着,谢厌七已经跟了上来。 青年又道:「我们相识的前因后果我都与师父说了,师父很欣赏你,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不能进太善宗。」 谢厌七笑道:「早就听闻太善宗门的修士至纯至善,想必是有这种尊师才会有这样的修士。」 他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靳旻除外。 顷松被他的话逗乐了,再看时,人已经到了议事堂门口,只是原本以为只有他师父,可宽阔的议事堂内,赫然站着五六人,各个身着深蓝长袍,臂弯托着一把拂尘。 听到声响,五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五道目光,来自不同的面容,谢厌七眸子一缩,却下意识地打量起这五人。 顷松俨然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立刻行礼,对着中间的老者道:「师父,这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小公子,丙州除魔时,多亏了有他相助。」 闻言,老者看了过来,点着头似乎很满意,又看向另外四人,在另外四人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赞赏。 谢厌七回神,也行了个礼,「谢厌七见过各位长老。」 中间的老者上前一步,浑厚的声音好似从肺腑发出,「年纪轻轻已到二品金刚凡境,可塑之才。」 顷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厌七,他没想到之前还躲在他身后的少年,在短短的时间内,修为已经快赶上他了。 趁此机会,顷松立刻道,「师父,谢公子想学如何操控傀影人,您看……是否要将他安排到傀影堂。」 老者脸色一变,目光重新落在谢厌七身上,「你可想好了,要去傀影堂?」 这话有些沉重,似是决定他的关键一步。 顷松也颇为担忧地看向他。 谢厌七扬头,不卑不亢:「想好了,就去傀影堂!」 老者眉心一跳,突然转过身去,沉重的脸色没让两人看见分毫,「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其他长老商谈一二。」 顷松闻言拱手,立刻将谢厌七拉走了,但少年眸光却依旧在另外四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直到议事堂的门被关上,顷松才放开他的手臂,担忧道:「师父向来和善,我从未见他冷过脸,你真的决定好要去傀影堂了?」 谢厌七点头,「不会变。」 顷松擦了擦汗,「那好吧,我们在此等等,师父应当不会为难你的。」 谢厌七笑:「多谢顷松公子!」 青年脸微红,抬头看向半空,「其实我也有私心,你这样的天才我只想拉到太善宗来。」 谢厌七忍住了打算告诉他之前在青云宗待过的念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对了,除了你师父之外,另外四位是太善宗的议事长老么?」 顷松点头,不明所以。 第146页 「怎么了?」 谢厌七指尖摩挲着锁骨的铜钱,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才有所忌惮的开口道:「可我看着另外四人,不像长老。」 顷松:「什么?」 他没听懂他的意思。 谢厌七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觉得,方才议事堂之外站着的五人,除了你师父是真人之外,另外四个,都是傀影人。」 当初出了魅魔林,张不问便告诉了他如何看穿傀影人,傀影人分两种,一种是明显的,就像靳旻操控的那种,直接看脚底即可,而另一种,就是靳旻本人那种,与真人无异的,就算走路也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算高阶傀影人,能够将自己完全变成人,瞒过所有人,这种就只需要看一个地方,他的后颈。 高阶傀影人的后颈与头髮交接处,会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而那疤痕不是其他,是义孝坊的人在制作他们时,会留下的一处缝合痕迹。 而他刚刚临走前,特意看了一下四人的后颈,都有那道疤痕! 顷松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他冷汗冒出,解释道:「四位长老怎么会是傀影人?自我进太善宗开始已经五年,他们一直都是议事堂的议事长老,从未变过。」 谢厌七:「那你想一下,他们四人任何一人,或者两人三人四人出现时,你师父在不在现场?」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顷松的师父,就是操控这些高阶傀影人的人。 顷松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却被自己的回忆惊到了,他瞪大双眼,奇怪地盯着谢厌七,半晌之后,才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连我都没看出来。」 谢厌七笑道:「因为你从未学过如何操控傀影,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太善宗的傀影堂,人应该不多吧?」 顷松点头:「也就只有三位师兄。」 谢厌七:「都是你师父送过去的。」 青年错愕,点了点头。 谢厌七瞭然,果然,顷松的师父,才是持决定地位的人,能不能进傀影堂,就只能过他那关了。 「你师父会不会让我进呢?」他嘀咕道。 顷松扯了扯唇,「师父不知道,但我有点想让你进了。」 「嗯?」 青年盯着他开口:「你像天生为傀影而生的人。」 谢厌七摇头,「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教我的。」 顷松:「日后若是有空,希望能见见你这位朋友。」 谢厌七弯了弯眼,「我问问他再回答你,他脾气古怪,不一定会同意。」 顷松无奈了,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了师父的传音,他抬头,眸光复杂地看向谢厌七。 「师父让你一人进去。」 谢厌七眉心一跳,「果真?」 青年扬了扬手,「刚来的传音,假不了。」 说完,带他到了议事堂门口,亲眼看他进去之后,才站在了不远处,静静等着。 面上虽然平静,可心里早已被谢厌七那句话惊的内焦里嫩,他仔细想想,自己竟真的没看出四位长老的奇怪之处。 可若他说的是假的,这些便不攻自破了。 奇怪的是,他自己竟也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入宗门五年来,他从未见过四位长老服饰变化,甚至连头髮无时无刻都是一丝不苟的,打理的极好,容貌在五年间都是没有半分变化。 他深吸了一口气,支着下颌思考起来。 议事堂门被关上,谢厌七瞥了一眼,便笑看向了正中央的老者,而四个傀影人,则在一瞬间朝他突进,放大的惊骇面容让他瞳孔一颤,却依旧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他移开目光,只笑看着老者,缓缓拱手。 「不知长老找我还有什么事,我能否进傀影堂了?」 老者扬了扬拂尘,笑呵呵地解释起来,「别害怕,叫你来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你的修为,方才为何不避?」 谢厌七眯了眯眸子,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自然是知晓各位长老不会伤害我,我出手没有分寸,更怕伤到了各位长老。」 老者白眉被无明风吹起,不过一瞬,便有一道凌风朝他面门袭来,少年身形诡谲,穿梭在他身侧。 他微微躲闪,对于这种伎俩并未放在心上,轻而易举躲掉面前的攻击后,下一刻,如同鬼魅一般的手突然从他后颈探出。 「长老,在找我吗?」 第079章 暗门 老者大骇, 向后一移躲了过去,显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后面去的。 谢厌七拍了拍手,停下了攻击, 微笑道:「还是长老厉害。」 老者扯了扯嘴角,「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厌七嘴一抿, 总不可能说他是用的引生功吧,定格了一瞬,他便到了他的身后,再说这长老也不过是逍遥境,他甚至都能与司马鹤庆周旋一二,对付他也是能够挣扎几下的。 「内人所授功法。」 长老打量着他:「你成亲了?」 谢厌七扬眉,心虚地摸上了铜钱:「快了。」 老者似乎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只是捋了捋鬍鬚,思忖良久后, 才点头道:「让你进傀影堂倒也可以。」 「真的?」 少年立刻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规规矩矩地拱手,「那就先行谢过长老了。」 老者嗤了一声,「你早入了青云宗,师父就不必叫了, 长老刚好合适。」 第147页 谢厌七附和:「长老说的是!」 下一刻,他拂尘一甩, 两人四周的环境快速变化,谢厌七心生警惕,却并未显露, 屏住唿吸盯着周围, 议事堂在肉眼可见的成为了平地,再抬头时, 两人已经到了傀影堂门前。 傀影堂周围空荡,木门紧闭,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附着了一层结界,只要靠近,就能听到嗡鸣声。 长老带他过了结界,木门便自动开了。 如同漆黑的地方突然照进了一束光,屋内几个人看过来时,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护住了自己的眼睛。傀影堂人不多,但地方大,谢厌七看了一圈,只能看到五个人。两位女子,三位男子。 几人适应后,才看清长老与谢厌七,不约而同地向前来行了个礼,随即狐疑打量着他,「长老,这是新入傀影堂的弟子?」 长老点头:「对。」 谢厌七微笑,朝几人挥了挥手友好地打了个招唿。 五人神色紧绷,并没有回应他。 气氛登时有些尴尬,谢厌七又多看了五人几眼,明明一个个都和善的很,怎么都跟想像中不太一样呢。 长老拂尘又是一甩,目光落在了正前方的高挑男子身上,「花自霖,你来教他操控傀影,不要有任何保留。」 男子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应声,「是,乌长老。」 谢厌七站在后面,悄悄打量着这个师兄,身子高挑,长得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白净的很,眼睛也很好看,就是看他的时候带着不少探究。 吩咐完这个,乌长老也没多留,转身离开了。他离开后,傀影堂的门又被关上了。 几乎他离开的同一时刻,五人如脱兔般闪身到了谢厌七身前,将他团团围住,谢厌七一惊,差点出手。 却见五人根本没有恶意,只是瞪大双眼近距离地打量着他。 「怎么又进来一个冤大头。」 「真是可怜,以为傀影人这么好学!」 「要不我们把他揍出去吧!」 「我看刑!」 被围着讨论怎么将他处置的谢厌七:「……」 「各位,我还在这儿呢。」 花自霖摆手:「没事,很快你就不在了。」 谢厌七伸手将他们推开了一点,认真介绍自己,「我叫谢厌七,是从金城来的,五城来丙州你们应当知道有多艰辛,我就想学操控傀影,才来的太善宗,为了进傀影堂,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师兄师姐们还要赶我出去!」 顺便卖了个惨。 他说的真情实意,五人被控诉的面面相觑,花自霖道:「金城是在哪儿?」 他说话活泼,和温润的长相完全不一样。 「你真笨,金城是五城之首,十四州之外呢!」 旁边比他矮一点点的师兄点头:「总之很远就对了!」 花自霖:「这么一说,他说的是真的?」 谢厌七诚恳地点头。 「嘶。」花自霖旁边的男子摸了摸下颌思考起来,「可太善宗进来很难,你又是如何进来的?莫非有什么厉害之处?」 谢厌七挑眉,试探问道:「修为?和各位师兄应当是不可比的,我如今是二品金刚凡境。」 话落,掌心凝聚灵力,肉眼可见。 几人错愕凑了上来,见没有半分作假,这才认真地点头。 「不像假的,他真的很强!」 「花师兄你才一品金刚凡境哎。」旁边的人戳了戳花自霖。 花自霖眉头一皱:「去去去,你才九品修士呢!」 阁楼之上突然跳下来一个女子,耳上别着一把小巧匕首,丝毫不怕会伤害到自己,摇摇晃晃地朝谢厌七走来,这是他刚刚没有看到的人。 女子一锤定音:「他修为高,留下来吧。」 「杨采星!是我先说的。乌长老让我教他。」花自霖道。 杨采星点头敷衍道:「嗯嗯嗯,我没跟你抢呀。」 花自霖一噎,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随即走到桌前,继续做着手上的事。谢厌七这才发现,傀影堂中,所有傀影都被悬挂在头顶,以及半空中,而他们眼前的桌上,也摆放着不少已经做好的傀影人,但都没画眸。 「先随便看看吧,等他先画完那个傀影人。」杨采星语气轻快,稍一闪身,便又坐回了阁楼之上,只留下一个纤细的侧身。 谢厌七道了句谢,心里一边感慨六人的关系,一边到处看了起来。 傀影堂远远没有他第一眼看到的这么简单,除了半空中悬挂的各种傀影人,还有桌上等待着灵力画眸的傀影人之外,杨采星所待的阁楼前方,也是傀影堂二层上,全是无端站立在原地的傀影人,他们都被画了眸,却有些呆滞与木讷,脚底依旧和常人是相反的,甫一上去,便能看到无数双呆滞眼睛盯着你。谢厌七顿觉毛骨悚然。 杨采星笑道:「怕什么,他们都是死物。虽然画了眸,但其他的事情,还得教才能学会。」 谢厌七道:「还要教这个吗,我以为画了眸就能自己领悟呢。」 杨采星停下手上为傀影簪花的活,抬头看他,「你真可爱。」 谢厌七嘿嘿一笑,「多谢师姐夸奖。」 「我们替傀影画了眸,他们便会慢慢生出灵性,能够听懂人类的一些简单话语,但具体怎么做,还需要我们去教。」 谢厌七点头,「那我先学什么呢?」 第148页 杨采星丢了个令牌给他,「先去骨迦堂买点傀影人。」话落,又拿下耳上的小巧匕首刻了起来。 少年一愣,将令牌看了看,除了『太善宗』三个字,再无其他,他伸手道,「钱呢?」 没钱怎么买? 杨采星:「骨迦堂的人认识令牌,你们只负责买就行,钱会被记在太善宗帐上。」说完,她抬头扫视了下面的人一圈,目光定在一个支着下颌看花自霖认真画眸的稚嫩少年身上。 「梁生意,你带他去。」 少年听罢两眼一亮,「得令!」 谢厌七下了楼,朝梁生意行了个礼,「辛苦梁师兄。」 梁生意摆手,「好说好说,跟我来吧。」 少年脚步轻快,朝与木门的反方向走了过去。 「嗯?」谢厌七迟疑了一瞬,转头看向紧闭的木门,指着那边道,「门不是在这边吗?」 梁生意走到另一边,打开了一道暗门,解释道:「进了傀影堂,要想从正门出去,需要求得乌长老的同意才行。」 「什么?」 这个规定未免也太苛刻了! 谢厌七没有立刻去他那边,而是走到了正门面前,伸出双手想拉开门,却发现中间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禁锢存在,无论他用多大力气,也打不开。 喘了口气,他看向身后习以为常的六人,问道:「若是用灵力和武器,能不能打开?」 花自霖摊手:「你可以试试,门坏了不用你赔。」 这般镇定自若,很显然这些法子他们都已经试过了,谢厌七心里不解,转头看向正门,忽而抬手,从空无一物的后背抽出了龙首剑,径直朝木门噼了下去。 叮—— 刺耳的声音瞬间向四面八方席捲而来,密密麻麻地涌向所有人的耳中,六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梁生意错愕愣在原地,掌心已经流出了鲜血。谢厌七被震的后退了一步。 可即便如此大的冲击下,门依旧完好无损。 他眉头紧皱,却没有再继续,空气中瀰漫着血腥味,他将龙首剑收了回去,转身走向梁生意。 面带歉意道,「你没事吧?」 梁生意摇头,「还好,能听见。」 谢厌七从金袋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中,道了个歉,「这是我的赔偿。」 梁生意惊讶地看着手上的那锭银子,其他五人眼眸也是一亮,难以置信地盯着谢厌七。 知道他穿着不菲,没想到出手竟然这么大方! 梁生意吞咽了一下口水,随即让他等一下,径直走向了花自霖,将银子塞到他的手中,「你替我收着。」说完,就带着谢厌七从暗门走了出去。 谢厌七:「你为何要将银子给花师兄?」 梁生意擦了擦脸颊的血迹,嘿嘿笑道:「因为我想娶他。」 短暂的惊讶之后,谢厌七笑的极为八卦,「你喜欢他。」 梁生意点头:「众人皆知。」 「那……祝梁师兄得偿所愿。」 梁生意腼腆笑道:「你也是。」 这话一出,谢厌七不自觉地摸上了脖领上的铜钱,他也能够得偿所愿是吗! 原本以为正门出不去,暗门肯定能出去,可走着走着,谢厌七却发现这条漆黑的甬道好像没有尽头,走了许久依旧还是黑漆漆的。 「梁师兄,还没到吗?」 下一刻,梁生意停住脚步,忽然抬手按到了右侧的什么机关,『咯吱』一声,机关变化莫测,在他们右侧方,有光照射进来。 而正前方,是骨迦堂。 第080章 画眸 谢厌七跟着梁生意走了出来, 却发现身后哪还有什么暗门,他眉心一跳,低声问:「暗门不见了, 难道买了傀影人之后,直接回太善宗?」 梁生意点头, 意思明显。 谢厌七抿唇,看来他猜得没错,傀影堂在太善宗中,似乎和其他有些不一样。 为何要将正门封死,又为何不准傀影堂的人出来。 「那我若是在买傀影人的途中走掉,岂不是很容易。」 梁生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眸光突然变得幽深,凉嗖嗖道, 「不容易,因为只要你进了傀影堂,乌长老就会在你身后,贴上一张对应的傀影人——」话落,他突然转过身, 原本是宗门服饰的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紧贴在他后背, 却对谢厌七嘴角含笑的傀影人,这傀影人与梁生意有几分相似,但浑身都是灰白, 没有任何人面上的红润, 俨然像个短命鬼。 「无论你去哪儿,他都能找到你。如有反抗, 会随时将你四肢卸掉,丢在傀影堂中。」 谢厌七脸越听越沉:「……」 「怎么会,我也有吗?」他转头,却刚好看到了背后朝他伸出手的傀影人,那无力的手臂挥了挥,像是被风吹起来的。 「啊啊啊!!!」 少年被吓的有些跳脚,「我刚才怎么没发现?!」 梁生意苦涩笑道,「因为它不会一直出现,除非你生出了想离开的异心。」 「我……」谢厌七一噎,忽然明白了傀影堂的人刚开始为什么会想尽办法将他送出去了,就算揍他,也不想让他蹚这趟浑水。 骨迦堂前,少年的衣摆被缓风吹起,他眉头紧锁,盯着那已经附着在后背的傀影,唿吸微弱到趋近于零。 第149页 「乌长老这般举动,未免也太古怪了。」谢厌七不理解。 「若是我一定要出傀影堂,就会没命?」 梁生意笑了,可这笑却带着一些显而易见的忧伤,「怎么会,乌长老可是很惜才的,你这么厉害,他不会让你死的,说不定会将你做成高阶傀影人。」 说完,不等谢厌七回答,便带着他进了骨迦堂。 「你还要买傀影人呢,别耽误时间了,我也想回去看花自霖了。」 谢厌七眉头紧锁:「好。」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乌长老的意思,都是太善宗的人,为何他偏偏对傀影堂的人这般忌讳掌控。 他侧眸瞥了一眼还贴在身后的傀影人,趁梁生意往里走的功夫,握住铜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本想将这件事告知张不问问问他有什么破解之法,可一想到他此刻说不定已经到了蓬莱仙境有自己的事,便也不想再麻烦他。 嘆了口气,他摩挲着铜钱,唤了一声闻人凤,龙首剑传来响动,闻人凤问道:「主上别担心,有我在,死老头动不了你。」 谢厌七被他逗乐了,问道:「你之前可见过这种附着后背的傀影人?以及方才我在傀影堂中,连龙首剑也噼不开的禁制。」 闻人凤:「没见过,等主上回了傀影堂,我再仔细看看那禁制。」 进了骨迦堂,梁生意带着他径直往一边走了过去,拿着腰牌递给了伙计,随即告诉谢厌七怎样做才能拿到傀影人,从骨迦堂正堂走进去,他们跟着伙计来到了后院。 后院内,摆放着一排排不同形状容貌的傀影人。 伙计将腰牌递给了坐在院内的人,随即招唿两人上去,「都在这儿了,两位搬走吧。」 谢厌七眼眸睁圆,「这么多?就我们俩?」 梁生意笑道:「说什么胡话呢,是你一个人搬哦。」 谢厌七:? 他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梁生意却揣着手不为所动,无奈耸肩,「采星姐姐是派你来买傀影人,并不是我哦。」 分的这么清楚! 谢厌七认命地看向满院子的傀影人,想了半晌,直接将他们搜罗起来,放进了金袋中,好在除了腰间的重量上升了一点,其他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直到院子都空了,梁生意才拍了拍手,「唿,真累啊。」 谢厌七扯了扯嘴角,「……我也觉得。」 出了骨迦堂,在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传送阵,好像掐准时机出现,又好像早就在这儿了。 谢厌七:「只能从这里回去?」 梁生意点头,打了个哈欠,「走吧,该回去了。」 传送阵内待了一瞬,周遭的环境变化之后,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傀影堂,一如出去的时候,花自霖仍然在桌前画眸,杨采星坐在阁楼栏杆晃着腿刻着精緻的簪花。 谢厌七看不出他们脸上的情绪,是麻木?是习惯?还是真正喜欢这个…… 梁生意笑嘻嘻地跑到花自霖旁边,撑着下颌帮他一起用灵力画傀影眸,时不时冒着星星眼打量着他。 谢厌七则摸了摸金袋,问了一句:「买来的傀影应该放在哪儿?」 「上面。」杨采星道。 她从栏杆上下来,停在了二楼,向下探头,朝谢厌七挥了挥手,那把小巧的匕首又被她别在耳后,任由它随着她的动作危险的晃悠。 谢厌七上了二楼,发现原本堆满画眸傀影人的地方已经空旷,他打开金袋,一股脑儿将买来的傀影拿了出来,瞬间又将地面铺满。 杨采星盯着这些傀影人片刻,又转头看向下面的五人,道:「这次来的多,做好准备咯。」 五人不约而同地长嘆了一口气,她却将谢厌七往下推了推,安慰道,「怕什么,这不是来了一个小师弟吗,快点教会他,你们也会轻松点,花自霖。」 几乎同一时刻,谢厌七在嘴角带着微笑往下看的时候,在五人的后背都看到了与他们容貌差不多的傀影人,跟着着他们的动作朝他看过来,眸子灰白,一种无形的惊悚感让他身体发麻,压抑感好像从头顶而出。 他侧过头,看到了自己后背的傀影人。 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下了楼,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五人走了过去,走近一些,将这些傀影人看的更加具清楚了。 除了容貌相似,他们的后背几乎都被傀影人覆盖,似后背压着一座大山。 这里不比外面,即便心有疑惑,谢厌七还是没有问出口,朝花自霖笑了笑,「花师兄。」 花自霖应了一声,招唿他过去站在桌前,道:「画眸其实很简单,你只需将灵力凝聚在掌心,神识作笔,再将它移动到傀影人上……就像我这样。」 他站在桌前,嵴背挺直,掌心隐隐冒出淡色的灵力,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傀影人,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那傀影人的眼眸被缓缓画出,「画眸只需三步,先眶后瞳再灵。」 月牙形的眼眶,贴切人的瞳孔,最后是瞳孔之上隐隐泛着亮的光芒,最后一笔落下,花自霖收回了灵力,而原本如纸片一般的死物,在画眸之后像人一样有了灵魂。 梁生意惊唿:「这个好看,我等会儿我要画这个!」 花自霖笑笑:「没你画的好看。」 他回头,看向谢厌七,「会了吗?」 第150页 谢厌七点头,「我试试。」 花自霖道:「不会也没事,多的是时间去学,不过我只会教你这一次。」 「为何?」 杨采星闪身来到了他的身侧,解释道,「我们都会教你,梁生意教你去骨迦堂买傀影人,花自霖教你画眸。接下来是阿澜教你将傀影人如何挂在上面。」 她伸手,指了指头顶。 谢厌七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阿澜是个看起来很慢的男子,「小,师,弟,跟,我,过,来。」 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谢厌七心不禁揪了起来,听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放心。 他跟他上楼梯,正门却突然传来了声响,紧接着六碗饭跟变戏法似地出现在屋内,谢厌七对阿澜说了一声『稍等』,便一个闪身到了正门前,伸手勐然拍道:「劳烦送来饭菜的师兄帮我通传一声,我要见乌长老!」 无人应声,谢厌七又大力拍了好几下,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咬着牙,下意识地想噼开禁制,却又想到了今天梁生意与其他人的结果,不甘心地嘆了口气。 转过身,六人眸光复杂地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看透他这般。 「怎……怎么了?」谢厌七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嘶哑。 杨采星眸光微闪,「没什么,你先跟阿澜上去吧,我们给你留饭。」 少年应声:「好。」 五人目送他们上去,那眸光一寸一寸,好像要将谢厌七看透,视线最终隔断在二楼,他想偷偷听下面人的谈话,却被阿澜叫了过去。 将买来的傀影人挂在半空中并不难,只需将它们往空中一抛,再用灵力操控,直到触碰到房樑上倒挂下来的钩子就算成功了。 阿澜看着一遍通过的谢厌七有些惊讶,随即鼓掌夸赞,「你,真,聪,明,我,们,下,去,吃,饭,吧。」 谢厌七点头,却又看到身后堆满的傀影人时迟疑了一下,他道:「阿澜师兄等我一下。」 少年转身,忽然凝神聚气,指尖灵力流转,从他的身边缓缓偏向眼前的傀影人,几乎同一瞬间,所有的傀影人平地而起,一个个飘向半空,径直往房梁飞了过去。 下方吃饭的五人同时抬头。 梁生意吃了一块肉,「哇,好厉害。」 花自霖点头,「确实厉害。」 杨采星瞥了一眼,低着头继续吃饭。 另外两个女孩也低头吃饭,试图在阿澜和谢厌七的碗中夹两块肉,却被杨采星打断了,她道:「这次给他们留着,下次吃我的肉。」瘦骨嶙峋的两个女孩感激的使劲点头,又低头继续吃自己碗里的。 阿澜站在二楼,也鼓掌道:「好,厉,害!」 谢厌七唿了一口气,多亏了前段时间突破的引生功第二层,现在这种小事已经得心应手了。 和阿澜一起下楼后,其他人已经吃完了,桌上还留着两碗饭。 几人的修为还没到能辟谷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看到这碗饭瞬间胃口大开,谢厌七抱着碗刚吃一口。 杨采星走过来,道:「吃完他们俩教你其他的。」她伸手,指着剩下的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 是孪生姐妹。 但实在瘦,瘦到接近皮包骨。 第081章 逃出 「两位师姐好。」 孪生姐妹手拉手, 笑起来很甜,异口同声朝他微笑道,「小师弟好, 我叫杏圆儿/杏芳儿」 她们领着他走到了一旁,随即挥手, 空荡的桌案上,赫然出现了几张已经画眸的傀影人,杏圆儿道。「我们会教你怎么操控已经画好眸的傀影人。」 她说完,杏芳儿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双手赫然结印,嘴里默念着一道口诀,随即灵力蹦跶,注入那傀影人身上,只见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傀影人, 硬生生平地而起,站立在原地,往谢厌七走了过来。 少年瞪大双眼,见证了这颇为奇特的一幕。 操控傀影人,与他之前所学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比之前的更加繁杂。 「口诀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将灵力注入进去。」 杏圆儿说着,将一个画好眸的傀影人朝他送了过来,「你可以试试, 因为灵力注入之时, 傀影人会生出些许反抗的力量。」 谢厌七听着,将那傀影人拿了过来, 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但还是将情绪压下了,他注视着眼前的傀影人,画好眸的它已经有了灵性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但一动不动。 灵力在掌心流转,谢厌七尝试着缓缓朝它注入,可果真与杏圆儿说的一样,灵力在触碰到它的眉心时,被一道力量挡住了。 谢厌七眉头微皱,但没有退缩,只是继续将灵力注入,脚步微微踉跄,他咬紧了牙关。 杏芳儿道,「心无旁骛,才能彻底将它控制住。」 少年深唿了一口气,将心中杂念摒弃,再次将灵力注入其中,这一次,倒真是比之前顺利了许多。 灵力几乎一点一点侵蚀傀影人,它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的接受,随即又像是突破阻碍一般,赫然通畅。 谢厌七身影一顿,睁大了双眼。 一个画了眸的傀影人,在他的操控下缓缓移动起来…… 杏圆儿和杏芳儿瞬间笑了,「成功了。」 谢厌七秉着一口气,忍着激动看向被他控制又朝他走来的傀影人。 第151页 可谁知走到一半,它便倒下了。 谢厌七:「……」 杏圆儿和杏芳儿笑容一滞:「不禁夸。」 「没事,第一次都是这般,多练练就可以了。」 杨采星从一侧走了过来,探头看着他的成果,还是夸安慰了一句。 谢厌七点头,收回了灵力,将刚才的经歷记在了心里。 杨采星道:「今日你已经学了很多了,先休息吧,明日你该要学习如何教习傀影人了。」 谢厌七道:「教习?让他们学会人的一些行为吗?」 杨采星:「对。」 傀影堂内不见天日,谢厌七根本不知道这会儿已经天黑了,他有些睡不着,但还是在杨采星的强烈建议下,躺在空旷的地方阖上了双眸。 说是休息,实则傀影堂内,连一个像样的床榻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两层的阁楼中。 他阖上双眸,听力便十分敏锐。 那边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梁生意略微担忧的声音,「留他一个人在这儿,莫不是太残忍了?」 花自霖道:「他来的第一天,我们便已经劝过了,也已经争取过了,但是乌长老送来的人,基本上没有任何出去的可能了。」 「你我都曾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他呢。」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杨采星低声道:「他命该如此,我们也无能为力。」 杏圆儿感慨,「他倒是天赋不错,只可惜来错了地方。」 杏芳儿嘆了口气,「左右不过五天时间,他应该能学会所有的东西。」 「天赋异禀者,自会承受一些东西。」 五天? 谢厌七耳朵一动,自进来傀影堂后发生的一切都颇为古怪,他也曾偷偷观察过这些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悲悯与可惜,像是在看一个即将经受磨难的人。 乌长老古怪,傀影堂的人更是古怪。 谢厌七心里泛着疑惑,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还有五天便能够实施计划,这五天之内,会将关于傀影人的一切教给他,在那之后呢? 他心乱如麻,几人又商量了一下傀影人的事情后便不再多说了,谢厌七听不到太多的讯息,只能凭藉之前的几句话猜测。 五天,傀影堂,乌长老,以及他刚来的时候,试图拿龙首剑噼开正门禁制时几人的神色。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并且愈发肯定。 接下来的几天,谢厌七便在杨采星的带领下,教习了画眸后的傀影人,又继续温故之前的一切,灵力操控,灵力画眸,这些他都已经掌握了。 直到最后一天,他们口中所说的五天一到,杨采星便将一块太善宗的腰牌丢给了他,「你今天一个人去骨迦堂买傀影人。」 谢厌七抱着腰牌,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应了声。 这是想将他支开?再进行他们的事? 经过这五天的观察,他几乎可以确定了自己猜测的那件事,就是他们即将想做的事。 趁他出去买傀影人,试图将正门的禁制突破—— 可这样一来,必定会被乌长老发现,他若是发现,他们每个人后背的傀影人便会折断他们的四肢,从而彻底废掉……又或者乌长老感受到这里的变化,直接来到傀影堂。 谢厌七握着腰牌,已经走到了暗门前,他垂眸,眼底一片挣扎,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件事的恐慌。 几天的相处下来,六位师兄师姐对他都很不错,若是就这般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谢厌七觉得自己有些做不到。 暗门已经开了,他背对着几人停在原地,似在思考着什么,六人不禁疑惑,「你怎么了?」 少年背有些弯曲,又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挺直,他转身,突然看向了六人,一字一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我或许可以帮你们。」 几人瞪大双眼,瞬间陷入了沉默,杏圆儿第一个笑出了声,「我就说瞒不过他。」 杏芳儿也有些无奈,「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看出来了。」 花自霖与梁生意对视了一眼,在各自的眸子里看到一丝隐隐的希冀,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采星,道,「你觉得,要告诉他吗?」 杨采星似乎才是这件事的主心骨,她坐在桌前,旁边站着五人,此刻,这个问题一出,都看向了她。 她的耳后经常别着的小巧匕首已经被拿了下来,她坐在中间,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将目光从谢厌七身上移开。 她正准备说什么,却听到眼前的少年又道:「你们想出去,对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几人眼底又是一阵惊讶。 杨采星无奈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我们要造反呢。」 谢厌七摇头;「你们不会。」他停在了五人面前,手中的腰牌已经被他紧紧握的发热,他道,「傀影人不见天日,我虽然不知你们来了多久,可我只在这儿待了五六天,心中便已接近的烦闷,更别说日復一日做着枯燥的事,又吃着被别人送进来的饭,这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生活的方式,更像是……」 最后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抬眸,眼睛亮亮地,一一扫过六人,再次开口,「我可以帮你们!」 「若是想对付乌长老,单凭你们六人,恐怕有些难。」 几人一听,脸色瞬间变了,自动让出了一个位置给他,谢厌七又道,「我第一天来时,议事堂加上他有五位长老,而除了他,其他四人,都是高阶傀影人。」 第152页 杨采星眉头紧皱,「他竟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了吗?」 「高阶傀影人需以人血为引制作,且那人血并非是一星半点,几乎要耗尽一个正常人的半身血量才行。」 谢厌七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觉得,他也很古怪。」 话落,几人又是一阵震惊。 紧接着,他站起身来,「若是想出去,需要先将他引进来,至于怎么引进来,我有一个法子……」 …… 太善宗,傀影堂正门,一道轰烈的打斗声突然从里面传了出来,随之而来地,还是各种各样的争吵声,以及隐隐倾泻而出的灵力。 门外的弟子疑惑地贴到门口想听什么,却在下一刻听到了强烈的拍门声,「救命啊!他们要杀了我!!!乌长老救命!!」 门口的弟子瞬间变了脸色,仓惶地去叫乌长老了。 半刻后,乌长老搭着拂尘,疑惑地盯着禁制存在的傀影堂门口,左右查探了一番,盯着那并未有任何松动的禁制,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一拂袖打开了正门,刚想进去,却迎面感受到一阵凌风裹挟着杀意席捲而来。 乌长老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却见朝他攻击的人,赫然是前几日刚送进去的谢厌七。 他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可话音刚落,却见在他身后,从傀影堂内,又缓缓踏出了五人,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烈的光,他们用手挡住了一些光,却又在适应后几乎喜极而泣。 梁生意双眸泛红,紧紧抓住了花自霖的手。 「我们终于出来了……」 杨采星闪身而上,「先去帮谢厌七!」 五人修为均在八品以上,倾巢而出,朝乌长老同时攻去的那一刻,傀影堂前地面的尘土被带到飞扬,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可下一刻,却见乌长老脸色铁青,唤出了上次见到的四位长老出来,将六人截断。 谢厌七飞身而起,却在即将靠近乌长老时紧急撤身,退到了不远处。 他眉头紧皱,看向乌长老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暂且称为人,是因为他们有着人的样貌,却浑身死气沉沉。 杨采星瞪大双目:「他竟私自豢养了这么多高阶傀影人!」 那也就说明,他用了这么多的人血操控…… 第082章 十年 紧接着, 一道肉眼可见的结界自上方降落,将他们几人与那些高阶傀影人围在其中,乌长老退了一步, 站在结界之外,「原本好好待在傀影堂就不会有事, 这么想死,那就送你们一程。」 杨采星咬牙切齿,「什么傀影堂,圈养我们的地方罢了,什么操控傀影人!」 「原本我以为我能在太善宗学到操控傀影人的仙法,又能让自己提升修为,可到了这里才发现,所谓的傀影堂,全都是用来满足你的一己私慾而已!」 乌长老脸色微变, 「杨采星,你可是第一个进傀影堂的人,当初它是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她瞬间红了眼眶。 「我爹娘一手将傀影堂壮大, 又因双双仙陨,才不得已将它交到你的手中, 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原本的傀影堂,乃是万千修士慕名而来之处,操控傀影让它接近成为正常人, 画眼明眸, 教习生活,这是从古至今出现的第一个新鲜的东西, 杨采星爹娘皆为太善宗长老,也为第一批踏入傀影堂的人。 那时所有人皆可学习如何操控傀影,也可学习如何制作傀影,俨然一副欣欣向荣之向。 可一切都在他们意外陨落之后,发生了变化。 两人临终託孤,将杨采星与傀影堂一併交于当时在身边的乌长老。他表面信誓旦旦,承诺照顾好人,又发扬傀影堂。 可回去之后,直接宣布闭堂,将原本的修士弟子遣散太善宗,最后因杨采星从小在爹娘身旁耳濡目染,便将她丢了进去。 这一进就是十年。 十年间,从原本一人的她,以及最后慕名而来的其他弟子,加上谢厌七,如今也就七个。 中间也有一些进来的,但发现竟是这种地方,便有吵着闹着要出去的,后面他们的确是出去了,可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们的任何消息。 乌长老冷哼,从结界外走了进来,「我做了什么?这不是将傀影好好传承下来了?」 花自霖冷笑,「是么,可你只是想将它独揽,不想将它分享给其他人。」说完,站在一侧的梁生意有些害怕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是他们第一次与乌长老撕破脸皮。 他实力可怕,如今又有这么多高阶傀影人…… 乌长老拂尘一摆,朝他们走近了些,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最终落在谢厌七身上。 「你们是不是听信了他的谗言?」 谢厌七:「?」 他嘆了一声,继续道,「别信他的外界有多好,能在傀影堂学到这么多东西,又能整日吃饭,还能偶尔去骨迦堂买傀影人,多好。也免去了你们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实在不要脸,杏圆儿气的眼睛都红了,与妹妹握紧双手,「这么好你为何不来呢?这么好你又为什么在跟我们对峙时设置结界呢?」 「外面有这么多弟子,你为什么不让他们也听见呢?」 结界外,已经围满了不少弟子,他们听不见里面内容,也看不见他身后黑压压一片的高阶傀影人,只能见到包括他在内的六位长老。 第153页 而他们对面,是各个气得眼眶发红了的傀影堂弟子,如此看来,分明就是七位逆徒叛乱,与长老发生冲突。 而那长老,则是弱势一方。 谢厌七眉头一皱,突然低声喊了一声,「闻人凤,能将结界撤掉吗?」 「我实力只恢復了三成,虽说有点难,但可以试试。」 「好。」 他上前一步,站在了六人身侧,揣着双手笑的无奈,「乌长老,你的这些事,太善宗其他弟子还不知道吧?」 乌长老脸色微僵,但依旧不慌不忙地看向他们,「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老老实实回到傀影堂,二……」 谢厌七:「二就是被你灭口,我说的对吗?」 乌长老一噎,但意思不言而喻。 「早知如此,在那天我就应该将你赶出太善宗。」 本以为会多一个老老实实的弟子,谁知却是一个祸害。 他扫过七人,继续劝道,「你们七人最高修为不过金刚凡境,这些高阶傀影人各个皆为利刃,你们此举不过是以卵击石,趁早收手回傀影堂,我还能留你们一命。」 「更别说……」他话语一顿,突然笑出了声,「你们身上,早就被我种下了寄生傀影人,只要生出异心,就会显现,而我只需动动手指,你们会四肢寸断。」 说完,他似是想用一人威胁他们,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阿澜身上,指尖掐诀,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出现,阿澜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身后的傀影也并没有任何将他身体绞杀,反而俏皮地探出头来,露出那张他长相差不多的脸,对着乌长老晃了晃手臂。 乌长老瞪大双眼,「怎么可能!」他又试了几次,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那傀影还从后背爬到了他的肩上,很明显,它早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操控。 「怎么不可能?」杏芳儿将身后的傀影人牵出来,「乌长老,我们在傀影堂生活了十几年,你设下的寄生傀影人,如何解除,你应该知晓。」 乌长老眸子紧眯,「傀影堂中有他们留下的功法?」 他们,指的是杨采星的爹娘。 这份功法是他没有见过的,闻言他还想进傀影堂,却在动手的那一刻感受到凌风再近,谢厌七抽出龙首剑,横空噼了过来,在他面前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不浅的沟壑。 乌长老脚步一顿,却听的杨采星道,「你想要那功法?可惜了,我们已经烧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拿到!」 他气的浑身发抖,「你怎么敢——」 话落,他深吸了一口气,拂尘一摆,却没动手,余光瞥过结界外的弟子,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四位长老同时出动,而他身后那些只能被七人看见的黑压压一片高阶傀影人亦倾巢而来,而他则置身事外,一副悲悯遗憾之像。 七人瞬间被分散开,高阶傀影人明眸后被乌长老训练的极好,这些基本的功法几乎都已经习得,打起来更是一副不要命的模样,招招狠辣,全然没有任何顾及的意思。 六人看到迎面而来的高阶傀影人,眼眶不禁更红了,阿澜后退躲闪着几人的攻击,嘴里低声呢喃:「你,是,我,画,的。」 另一个人朝他逼近,他又道:「你,也,是。」 「你,也,是。」 这些外界弟子看不见的百来个傀影人中,有不少都经他们之手画眸操控教习,可到头来,却是兵戎相见,它们也已经没有了当时的熟悉感。 「阿澜,小心!」杨采星闪身来到他的身前,拉着反应较慢的他躲过了一个傀影人的攻击。 「它们已经不是我们画的那些傀影人了,你要冷静些,你不杀它们,它们就会杀你。」 阿澜修为是二品金刚凡境,算是七人中偏上的,可他看着这些眼熟的傀影人,却始终下不了手。 他侧头,看向杨采星,眸光微闪,「其实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他们回到画眸之前……」 抓住他的手臂蓦然一紧,杨采星唿吸差点被截断,她逼迫自己冷静,一字一顿道:「我不准!」 阿澜笑道:「好,那我不做。」 杨采星将他护外身后,却分身乏术,还是被一些傀影人将他们分散开。 杏圆儿与杏芳儿修的双生法术,两人如影随形,无时无刻都在一起,对付起来相对来说并未太吃力。 只是花自霖与梁生意看起来就有些狼狈,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伤痕,梁生意擦掉嘴角的血,将花自霖护在身后。 「你休息会儿,我来。」 花自霖按住他的肩膀,他侧头,对上了眸光复杂的他。 「我修为比你高,你还保护我?」 「那又如何,我还想保护你一辈子呢。」 花自霖笑:「好,我记住了。」 两人抽出各自的武器,再次攻了上去,六人对抗那些看不见的傀影人,谢厌七这边,一人与四位傀影长老周旋。 余光瞥见六人那边的情况,谢厌七脚下骎骎步穿梭躲闪倒还轻松,只是他不想痛下杀手,试图绕到它们的后面,将那后颈处的灵力抽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停止攻击。 可四人修为与他差不多,同时出动,想抽离灵力,有些难。 看着他们逐渐吃力的身形,谢厌七心念一动,闪身来到了杨采星身旁,道:「我有一个功法,能短暂控住所有人的行动,届时,你们想办法将那四个傀影人的灵力抽离。」 第154页 「他们四个修为较高,只要控制住他们,其他对付起来会轻松些。」 「刚好乌长老如今还在结界外。」 或是其他弟子好奇心太重,乌长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结界,又或许他根本看不起他们能够在这么多傀影人中抽身,便没有太过在意。 杨采星摇头,「不行,他随时会进来,我们尚且能动,你怎么办?」 谢厌七笑道:「所以,要尽快!」 见她还在犹豫,他道:「来不及了。」 杨采星眸光复杂,最终点头,转身告知其他人。 一切准备妥当,谢厌七割破指尖,一滴鲜血被他抛至上空,「以我真血……」 引生功法一出,世间万物皆停滞不前。 「就是现在!」 四个傀影长老被控在半空,杨采星,花自霖,阿澜,梁生意各自来到他们身后,硬生生将他们后颈处隐隐迸发的灵力抽离身体,灵力抽离的一瞬间,四个傀影人浑身淌出大量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结界外的乌长老脸色大变,大叫了一声:「四位长老被他们杀了!!!」 话落,闪身进了结界,掌心控物,想将杨采星抓住,杏圆儿与杏芳儿瞬间从其他傀影人中抽身,火球砸落乌长老的身上,却纹丝未动。 谢厌七喘了一口气,抬头的一瞬间,却见杨采星已经被他隔空遏制住咽喉,脸色发白。 余下几人闻声而动,皆朝乌长老攻了过去…… 第083章 往生 「再来一步, 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乌长老冷声的警告让所有人停住了动作,脸色难看地围在他的身边。 阿澜朝他缓缓走近,「你, 抓,我, 放,了,她。」 杨采星红了眼眶,抓住脖领中那看不见的禁制,奋力挣扎:「你走,你走啊!」 乌长老哈哈大笑,像是对这种控制别人命运的事极为高兴,目光扫过外面看戏的弟子,他压低声音, 一字一句道:「你们都是我养在傀影堂的畜生,有什么资格生出异心?」 「我给你们吃,给你们操控傀影人的环境,无人打扰,你们为什么就不知足呢?」 梁生意:「在你眼里, 人命就如草芥是么?」 乌长老冷笑:「没有啊,你们不如草芥。一个个妄想贪图操控傀影人的功法, 竟想一步登天,控制所有人,我怎么能让你们如愿呢?」 花自霖皱眉, 「我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也从未说要学习傀影人做这种事。」 乌长老瞪着他,「没有吗?那你们来太善宗就想进傀影堂是做什么, 你敢说你们心里没有半分这样的想法吗?」 花自霖:「没有。」 乌长老瞥了他一眼:「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阿澜淡淡地眸光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些,都是你心底的想法。或许,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被人阻止后,又被狠狠斥责谩骂羞辱。于是,你便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学习傀影人便是为了操控所有为己所用。归根结底,你只是将你最真实的想法欲加到我们身上,将我们落在傀影堂,一切都在你的控制范围内,一旦脱离掌控,便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此话一出,几人都震惊地看了过来。 这是阿澜第一次说话没有磕磕巴巴,甚至条理清晰地说出所有。 「你闭嘴!!」 乌长老勃然大怒,他手上突然发力,杨采星唿吸几乎一滞,脸色逐渐难看。 他瞪着阿澜,朝他步步走近,目眦欲裂。 「你懂什么,这世间总有善恶与高低贵贱之分,我不过是为了摆脱卑贱之身生出的宏图大志,我不过是想学习操控傀影,再顺便将世间所有恶人与无所事事之人为我所用,让他们生命中多一些有意义的事,我有错么?」 阿澜:「可你如今,和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生下来,便是自己生命中的主宰,他想如何,想做什么,都是他自己承担后果,你所说的无所事事之人,或是他想过这样的生活,他无欲无求,没有太大的抱负,就想平平淡淡活着,却被你夺了性命成了傀儡,他有错么?」 「你所说的恶人,是从什么地方来定义善恶,你的一面之词?是所有人的抉择?还是对于他所做之事中成为恶人后的决断?什么时候,对于善恶的定论,是你一人能够决定的?就算他为穷凶极恶之徒,五城有皇权律法衙门,十四州有监察司,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字字句句,都是对他一生追求的推翻与控诉,乌长老眸子闪烁,竟有短暂的恍惚。 谢厌七趁此机会,用骎骎步将杨采星救下,几人瞬间退到了不远处,终于缓了一口气。 可乌长老却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再度笑出了声,他身体无尽耸动,将那平日里视如珍宝能代表他身份的拂尘丢在了地上。 他伸出双手,将依旧抽离灵力的四位长老剩下的傀影移到了自己身前,那被抽离的灵力瞬间进入他的体内,一股强盛之势扑面而来。 他动了动手臂,容貌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从皱纹满面逐渐成为了皮肤白净的年轻人,那拂尘被他碾压在地,他朝七人缓缓走去。 「所有人都是自己的主宰,我也是啊。」 他大笑,「我就想控制所有人,至于那些废物,他们没有自保的能力,被我操控应该庆幸,可这关我什么事呢?」 第155页 他双目猩红,与身后黑压压的傀影人一起,朝他们逼近,「我现在没有任何愿望了,就想将你们杀死。」 「明日之后,太善宗的人只知道我惩奸除恶,处置了几个逆徒,待宗主出关,我便将前因后果奉上,无人为你们辩护,你们就等着身败名裂惨死吧。」 谢厌七冷笑:「无人为我们辩护么?」 乌长老脸色一变,仓惶看向了结界之外的弟子,他们看他的眼中没有尊敬,只有无尽的鄙夷。 谢厌七拍了拍手,「忘了提醒乌长老了,我刚好会一点点破解结界之法。」虽然结界并未解开,但里面的声音,外界都能听到。 乌长老勐然回头,朝他飞身而来:「你该死!!」 谢厌七并未退缩,反而抽出龙首剑攻了上去,他要与乌长老周旋,才能让其他人有可以找出破解结界的法子。 六人再度被密密麻麻的傀影人包围,一个倒下,只要灵力未曾抽离,就会再度捲土重来,无休无止。 杏圆儿皱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总会灵力耗尽,但他们不会。」 花自霖喘了一口气,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我修为低下,如今已有些累了,但我不会拖你们后腿。」 梁生意眼睛一红,「说什么呢,要走一起走!」 花自霖垂眸,含笑摸了摸他的头,「嗯,一起走。」 接二连三的防御与攻打,杨采星也有些力不从心,她眉头紧皱,看向四周,「我去看看结界……」 「不用。」 阿澜闪身来到她的身前,深深看她,杨采星心里突然一个咯噔,下意识地就想逃离,却被他拉住了。 「你听我说。」 他指着还在拖延乌长老的谢厌七,「小师弟已经在为我们争取时间了,可我们如今的情况你也已经知晓,乌长老修为高,他设下的结界破解需要很久,眼下,只能走另一步,你们再帮助小师弟对付乌长老。」 「结界应当与他的修为相连,只要他受重创,结界是维持不住了。」 杏芳儿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阿澜想做什么?」 杨采星泪水从眼角滑落,却只盯着阿澜一言不发,注视良久,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其他几人倒吸一口凉气,似并未想到他们竟是这样的关系,明明这十年来,两人说话与接触并未达到这一步。 可此前那密密麻麻的隐忍情愫,却在生死之际倾泻而出。 阿澜唇角带着笑,平日里木讷的他,似也在此刻感受到了少女汹涌的情感,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你说,等出了傀影堂,要带我去看看丙州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可别食言。」 杨采星松了手,却倔强地没有点头,她咬着牙,下令道:「除了阿澜,其他人都去帮谢师弟。」 杏圆儿瞪大双眼:「……你在说什么?」 「去啊!!」 杨采星突然叫了一声,却将其他人的疑惑全部打断,几人相处了这么久,却也在此刻明白了什么,眼眶皆是一红,却也爱莫能助,只能飞身前去帮谢厌七。 余下杨采星一人停在原地,她与他四目相对,相隔不远,却像有一条鸿沟,她想上前,却始终没有动作,阿澜停在原地,朝她微微一笑,「去吧。」 少女将他的容貌记在脑海中,「我会带你去看的。」话落,她不再迟疑,毅然转身,泪水随着动作滚落,掉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目送她过去,阿澜转身,看向了已经被他控制住的密密麻麻的傀影人。 最近地,是他去年给他画的眸,左边,是他今年画的几个,右边,是他刚来傀影堂时,被杨采星打压着连夜画出来的几个。 他反应慢,少女一开始很嫌弃他。 可后来,却依旧不惜疲惫地教他,画眸,做花,操控,悬挂,她常说他太木讷,总是将那饭菜倒出一半给他,他与她在其中度过了许多个年岁。 可他们终究不见天日。 她本向阳而生,不该困于黑暗之中。 一次骨迦堂买傀影人时,因数量太多,其他四人便都从暗道出去,只余下他与她在傀影堂,那时少女在前夜做了几百个簪花,如今只累的躺在阁楼上木梯上就睡了过去。 他驻足身侧,注视良久,趁她不备时,俯身偷亲了她。亲完之后,他脚步仓惶地躲在了阁楼角落,随意拿了一本古籍翻看,却在看了半晌之后才发觉拿倒了,心跳声如雷贯耳,不如平日的怦怦跳动,是藏匿在深处却怕被发现的兵荒马乱。 也就在那时,他发现了手中古籍中记载了一个功法,若是傀影生出异心,可用满身鲜血为引,十年修为为饵,将范围之内的所有傀影抹去灵眸。 灵眸便为初画之眸,一旦抹去,它们就会变成刚从义孝堂做出来的样子,没有思考,没有情感。 阿澜阖上双眸,修为全部倾泻而出,将他与眼前密密麻麻的傀影人圈在一个范围内,他周身气血翻涌,鲜血从四面八方飞出,原本定住的傀影人恢復自由,义无反顾地朝他扑了过来,不过一瞬,他的身影便被一层又一层的傀影人覆盖,而附着在他身上的傀影人从刚开始的大力扭动挣扎,到最后的逐渐停止动作,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从它们体内淌出,将身下那年岁不大的少年淹没了一层又一层。 第156页 傀影堂前,几里之内,皆为血红。 鲜血之上,灵力滋养之处,接连长出娇艷欲滴的花朵,妖艷却诡异。 似十四州修士死后尸体会生出的往生花,送亡者投胎。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结界发生了一丝松动,乌长老后退了一步,蓦然转身,惊愕地盯着他那些自以为傲却全部回归最初的傀影人。 「怎么可能!」 可下一刻,他又笑出了声,所有傀影人上空,浮现出一圈圈灵力,径直朝他体内飞了过去,而原本松动的结界,却又加固了不少。 第084章 失忆 傀影人虽死, 可他曾经操控他们所耗费的灵力却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而几人身上,皆负了伤。 杨采星逼迫自己不去看身后的场景,却依旧在挣扎之后, 回头将看了过去鲜血之上的往生花,她甚至分不清他如今在何处。 泪水滚落, 她笑了一声,却哭的更狠了,「阿澜,真笨。」 其他几人也瞬间红了眼眶,他们没想到,平日里那慢半拍的人,竟会在此刻做出这样的决断,明明也只是一个天赋极佳的少年…… 「竟妄想身死来阻止我,真是愚蠢至极。」 乌长老飞身而起, 狂风乍起,谢厌七眉头紧皱,为何他的修为一下升了三品! 「他用傀影人的灵力为己所用,修为竟直接升了三品。」 杨采星拳头紧握,「若再不制止, 他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尝到了修为提升的甜头,他便会开始效仿之前的行为, 那这世间,便会有更多的人死于他的手中。 狂风过境,几人被吹的迷乱双眸, 结界之内顿时尘沙四起, 花自霖道:「大家小心。」 迷雾夹杂着风沙,眼前的一切瞬间被覆盖, 就连原本站在身边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入目之人不见,花自霖心里突然一阵慌乱,他将恐慌吞咽,谨慎地盯着四周,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处于何处,只知仍旧在结界之内。 「梁生意?」 他唤了一声,可几步上前,没找到人,却看到门口大开的傀影堂,而梁生意的求救声,却从里面传了出来。 几乎没有犹豫,他跑了进去。 可进去的那一瞬,身后的门蓦然紧闭,头顶上方滴落鲜血,他抬头,却见梁生意被一条绳索悬挂在半空,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瞪大了双眼,飞身将他救下来抱在怀中,「你怎么样?」 可话音刚落,怀中人却像花一样骤然枯萎,变成了薄薄的傀影人,眼底一片死灰,花自霖松开双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被困在了傀影堂中。 而梁生意,还在迷雾之中,寻找他的身影,他同样看到了门口大开的傀影堂,亦听到了花自霖的求救声,他仓惶往前走,却在即将进门的前一刻,听到了花自霖的声音。 「梁生意。」他唤他。 脚步一顿,他抬头,看向了前方,后退了一步,随即正门突然砰的一声关闭,花自霖的声音依旧在里面,他伸手想推开,却在触碰到门的那一瞬停住。 他能感受到,门的另一侧,是花自霖。 「你在里面吗?」他问。 花自霖闻声看向四周,却并未发现梁生意的身影,只在这扇门之外,听到了些许。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打开门,却纹丝未动,似又有一层看不见的禁制。他伸出手,两人隔着这扇门,掌心贴在了一起。 花自霖突然笑道:「梁生意,我出不去了。」 梁生意眼泪滑落,「别瞎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不,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被困在傀影堂七年,出去之后再次踏足这里时,心里的恐惧甚至比之前更明显。 这里太黑了,他看不见光。 「花自霖!我说过,我会娶你。」 门外的少年诚恳说着,安抚他接近崩溃的情绪。 门内的他立在原地,眼底早已一片氤氲,「我知道,从前我想,只要能出傀影堂,我这辈子就圆满了,可如今我贪心了,我想出傀影堂,再与你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梁生意笑道:「那说好了。」 可平静终会被打破,一道凌风裹挟着灵力从后袭来,梁生意脸色大变,「花自霖,快躲开!!」 他闪身到了一侧,那道攻击径直打在门上,禁制瞬间迸发出凌厉的劲风,门被打开了,梁生意仓惶跑了进去,却见花自霖倒在地上,嘴里的鲜血控制不住地汩汩而出。 他眉头紧皱,一张嘴,却染红了两人的衣袍:「我……躲开了,为何……」 梁生意双目猩红,双手颤抖地将他抱在怀中,声音几乎嘶哑,「你会没事的……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 他喉咙哽咽,试了几次,却发现无形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制着双手,使不上任何力气,他跪在地上,将怀中人紧紧抱在怀中,泪水滚落。 明明自己早已崩溃,却还是柔声安抚着怀中人,「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等等,他们会来救我们的……花自霖,你说……你说过,你会等我娶你,对吗?」 「我等你。」 梁生意张了张嘴,他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不停地往他体内输入灵力,又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流出的那一剎那,手上的压迫缓慢消失,他抱着他,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傀影堂。 第157页 重见天日之时,两人跌落在地,梁生意护住花自霖的后颈,嘴角却突然流出鲜血,将即将滴落在怀中人脸上的鲜血接住,嘴唇颤抖着将他护在身下。 而他的后背,早已被千万利刃刺穿。 半空中传来乌长老的冷笑:「不自量力。」可下一刻,他的惨叫声遍布了整个太善宗。 迷雾之中,隐隐开出一条路,有光照亮的地方,谢厌七浑身染血,手持龙首剑,垂着头站在原地,而在他身后,是被剑身贯穿彻底的乌长老。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腹前的剑身,不甘心地晃动着身子,在转身的一瞬间,将手中一物打入谢厌七体内。 两人双双倒地,迷雾散尽,尘沙褪去。 结界破裂,所有弟子都看到,原本是活生生的人乌长老,在死后,亦是鲜血迸发淌了一地,体内灵力全部消散在半空,不知飘向何处,徒留下一具未曾画眸的傀影人。 「原来他也是傀影人。」 「但他生出了超脱凡人的心思,才引出这一系列的惨祸……」 「让开,顷松师兄来了!」 顷松来时,便只见到了染红了傀影堂之外几里的鲜血,以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傀影人,和几个受伤惨重的弟子。 「快救人!」 他径直跑向了谢厌七,却见他半身挂彩,眉头紧皱陷入了昏迷,身旁的剑已经不知所踪。 他眼底闪过自责,是他来晚了。 乌长老早在此前便将他支走,宗主又在闭关,等他回来时已经结束了。 杨采星被弟子输入灵力之后,尚且缓和了一些气息,便推开众人,狼狈仓惶地朝那无数堆积的傀影人跑过去,她扫开最上面一层,开始翻找。 直到所有傀影人被掀开,她终于看到了那面目全非地少年,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她将他抱在怀中,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心尖好像被狠狠撕裂开。 她曾以为,爹娘死后,她不会再为任何人流眼泪。 可如今少年长眠,她却无法控制那万千悲哀。 爹娘,我并不坚强。 阿澜,我也只是普通人。 不远处,杏圆儿与杏芳儿被人带去疗伤,而其他弟子试图想将梁生意与花自霖带走时,却被他制止了。 「你们去救其他人。」梁生意吃力道。 「我不想活了。」 花自霖双目紧闭,他将他抱在怀中,任由身后剑刃穿身,却只是缓缓抬眸,看向了远处照在两人身上的光。 以及从他这边往远处蔓延被染红的地面,地面之上,灵力滋养的地方,长出了不少往生花。 梁生意突然笑了起来。 眼角的泪水垂落,他笑地逐渐大声,呢喃道,「花自霖,你看,这算不算我们的大婚呢?」 鲜血浸染的十里红妆,为他们庆贺的往生花,是喜丧。 说罢,他也不管怀中人早已失去了气息,只抱着他站起身来,对着那远处的朝霞俯身,嘴里呢喃:「一拜天地。」 又带他对着太善宗的方向俯身:「二拜高堂。」 最后,他跌落在地,却扯着唇笑,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与此同时,他骤然伸手,与他紧紧相拥。 他吻了吻他的脸颊,在他耳侧笑道:「夫妻对拜。」 一阵火光从两人身下缭绕而起,梁生意缓缓阖上双眸,靠在花自霖肩上。 送入洞房。 傀影堂前,他们的身影在火光堙灭后,余下的尘土被一阵风吹散,相互缠绕在半空,又缓慢飞向远处。 地面上,鲜血之上的往生花娇艷欲滴。 送亡者来世相见。 …… 太善宗内,顷松盯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左右踱步。 明明已经将伤口处理了,也用灵力查探过体内,未曾发现任何的内伤,为何他还是昏迷不醒? 「你是何人?」 「这里不准进入……你站住!」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守门弟子的惊唿声,顷松脸色微变,立刻转身,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愣住。 男人淡淡抬眸,瞥了他一眼,却突然抬手,顷松本以为他要伤害那弟子,却发觉他只是让他噤声。 收回目光,他道了一句:「聒噪。」 随即看向顷松,「我找谢厌七。」 顷松会意,侧身让他进去,男人脚步缓慢却嵴背挺直,举手投足自带仙风道骨之气,可他却看不穿他的修为。 他停在床榻前,指尖在谢厌七眉心停留一瞬,像是输入了灵力,顷松刚想提醒他这样做是徒劳,却见下一刻,床榻上的少年眸子动了动,睁开眼在看到男人后,立刻咧嘴一笑。 「张不问。」 顷松惊讶上前,「谢师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可少年只是揉了揉眼眸,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即抱住男人的手臂,问道:「你是谁啊?」 第085章 额吻 顷松愣在了原地, 难以置信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谢厌七摇头, 一双眸子无辜的很。 他抬头看向张不问,好奇道, 「你认识他吗?」 张不问微微倾身,眸子在看到他后颈之处的痕迹时候陡然一缩,随即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样,朝他微微一笑,「不认识。」 第158页 「你认识我便够了。」 谢厌七又笑:「好啊,那你带我走吧,这里待着我好难受。」他朝他伸手,试图让他牵他。 张不问眸光一闪,将手递了过去, 「好,我带你走。」 顷松脸色微凝,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师弟大病初癒,又已入了太善宗,你这般强行带走, 恐怕宗主……」 张不问抬眸:「你们宗主叫什么?」 听语气似乎是认识的,顷松迟疑了一下, 道:「洛长春。」 男人闻言思忖了半晌,顷松秉着唿吸不敢打扰,这人来歷不明, 却只和谢小师弟认识, 又修为高深,宜交友不结仇, 若他真的认识宗主,那他倒也阻拦不得。 可他等了半天,却只见得男人转身,道了句,「不认识。」 顷松瞪大双眼,立刻想要制止,男人却已经单手将谢厌七揽在怀中,抬眸看他,语气不容拒绝。 「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但他,我必须要带走。」话落,他似又想到什么,掌心落下一个瓷瓶。 「这是助灵丹,能让你修为达到自在地境,算是谢礼。」 说完,便带着谢厌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顷松看着手中的瓷瓶,眼底都是惊愕,他如今才九品修士,就连金刚凡境都未曾达到,仅凭一颗丹药,便能让他到自在地境? 他到底是什么人? 门外,谢厌七眨了眨眼,好奇地盯着张不问看,「奇怪,我知道你的名字,可其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跟我很熟悉吗?」 张不问松开他,手指滑到他的掌心,稳稳牵住,「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事。」 少年挠了挠头,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很奇怪,只要被他牵着,他心情都会好点,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 「哦我知道了!你是我大哥!」 张不问挑眉:「不是。」 「二哥?!」 「不是。」 既然不是兄弟,又让他这么安心的,那就只能是—— 「爹?」 张不问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耐着性子微微一笑,「不是你的亲人,别猜了,我带你去恢復记忆。」 谢厌七手指从他掌心抽出,张不问眉眼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狐疑看向少年,却见他一本正经地揣着手思索起来。 「既不是亲人,那是朋友?」说到这儿,他打量着张不问,却又自顾自地摇头。 张不问嘴角微动。 「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那就只有夫君的!你是我夫——」 「欸欸欸,慢点……」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张不问拉着一阵风一般窜了出去,吓得他后半句话直接吞回了肚子里,少年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的腰,颇为狼狈地半蹲在他幻化出的剑上,语气嘟囔。 「你不是恼羞成怒了?被我戳破了所以你就带着我走了!」 张不问目视前方不理他,好像没听见。 谢厌七紧了紧双手,眼珠转动,鼓着腮想了会儿,却突然轻了点力道,顺着张不问的腰往上延,动作不快,却暧昧至极。 男人脸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直到两人将近平视,四目相对时,他才彻底发出警告,「站好!」 谢厌七动作一僵,却依旧有恃无恐般凑近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盯着张不问看了半晌,剑身突然停了下来,男人一动不动,眼神依旧带着警告,「谢厌七……」 「奇怪,按道理来说,我应该不会喜欢你才对。」 张不问:「……」 他咬了咬牙,指着深不见底的半空,「下去。」 少年像是没听到一般,伸出手笑眯眯地环住了他的脖领,嬉笑道,「但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快乐!我决定了,你就是我的夫君!」 张不问:「……」 他盯着谢厌七看了会儿,扶了扶额,决定不跟失忆的小孩计较。 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柔声安抚道,「你先站好,这个姿势我们俩都会掉下去。」 少年大胆地抱住他的脖领,凑的很近,差不多高的两人几乎要鼻尖贴近鼻尖,谢厌七还胆大妄为地将他往后推。 张不问深吸了一口:「别逼我揍你……」 可下一瞬,额头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张不问罕见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少年。 谢厌七笑嘻嘻地抱着他,试图对着他的脸颊再来一次…… 「滚下去!」 一道压抑的怒吼之后,谢厌七一脸茫然地被张不问拎着丢了下去,自己则站在剑身上居高临下又无语地看着往下掉的人,少年眨了眨眼,双手挥舞着试图自己长出翅膀『飞』上来。 模样有些呆萌,男人却没笑,只是兀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御剑在谢厌七即将掉落河中时接住了他。 张不问拎着他,语气冷淡:「再有刚刚那种事,我就不会管你了。」 谢厌七乖巧点头,坐在了他的身后,却在下一刻撑着下颌神色古怪地盯着他。 呢喃道:「真奇怪。」 张不问瞥头看他,「什么?」 「你明明担心我,对我又好,不是我夫君是什么?」 张不问听罢抬起了手。 谢厌七立刻倒头假寐。 「啊我睡着了!是谁在说话啊!」 第159页 男人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看着少年忍俊不禁,他缓慢拂袖,负手看向前方,却不自觉地操控着剑身变大一些,好让躺下的人睡得更舒服。 从太善宗出去,跨越了江河山川,张不问带着谢厌七,来到了一处金碧辉煌之处,远远地,就看到了不少头戴金冠,却又手持宝剑的侍从。 虽说宫殿就在眼前,但张不问还是停在了殿门前,看到门口的守卫,他直接将谢厌七推了出去。 「劳烦通报一声,公主有客人到访。」 守卫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随即应声,「请在此等候。」说完,转身走了进去,留下一个守卫看着。 谢厌七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靠在张不问后背,靠了一下,他又不满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呢喃道,「太硬了,不舒服。」 男人转身,那手指没停,刚好戳到了他的胸口,谢厌七瞬间咧嘴一笑,「咦,这里是软的,我摸摸……」 伸出的手被张不问瞬间抓住,他无奈地盯着他,「还是要早点帮你恢復记忆才行。」 回头,便撞上了一脸八卦的守卫。 「……」刺激。 他淡定地转移目光,摸摸侧过身去,一副『我不会偷看』的样子。 张不问:「……」 谢厌七突然又瞪大双眼,挣脱了男人的手,走到了一旁坐下,支着下颌笑意盈盈地看着张不问。 他懒洋洋地拂袖走过去,挑眉看他,「你在看什么?」 谢厌七指着他的脸,「我觉得我这样看你比较好看。」 张不问闭了闭眼,随手接了三片落叶才睁开,他将它们摊平放在桌面,眸光闪烁,不禁抬头看向了对面的谢厌七。 他突然笑道:「我不在你身边,倒是经歷了不少事。不过还是疏忽了,竟被那人下了术成了半个傀影人。」 也难怪,谁都不记得只记得他…… 张不问的瞳孔突然一缩,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谢厌七那张笑意盈盈的眸子,少年支着下颌,眼底满是他,就连那眸中光芒倒映的画面,都是他此刻的模样。 宫殿前种着几排柳树,剎时无风自起,柳条晃荡,少年的髮丝也随之而晃,一下一下,从对面,晃到了他的衣袂之上,沙沙作响,心跳却如鼓雷声响。 他与他四目相对,从唇鼻到眉眼,再缓缓停在了眉心的红痣,短暂地惊慌失措让他突然回神,淡淡收回了目光,后方传来声响,他转过身,殿门前原来的守卫已经回来了。 他道:「公主请两位进去。」 张不问拂了拂袖,走到对面拉着谢厌七的手往里走去。 殿门中,风景更是绝佳。 柳树随风而动,枝条咯吱作响,吹拂之时,长廊有丝绸飘浮,好似有一根羽毛从心尖飞扬,又跃然抛向了耳廓。 走过长廊,再是三道空殿,便到了地方。 守卫退了下去,张不问拉着谢厌七往里走,甫一进门,便感受到一道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掌心一收一合,瞬间将这道攻击化成了虚无。 「靳旻,住手!」 女子的呵声让攻击停下,张不问抬头,正前方径直走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头戴金冠,浑身珠光宝气,走起路来手串项鍊与珠翠晃晃作响。 见到张不问,她有些诧异,见到他身后的谢厌七时,瞬间大惊。 几步向前,她疑惑道,「谢小师弟,为何变成傀影人了?!」 张不问:「说来话长,此番前来就是请公主帮他恢復人身与记忆。」 薛叶瞭然,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可傀影人若想重新变成人身和恢復记忆,需要去两仪殿。」 「两仪殿中,有两汪清泉,一边为灼泉,一边为寒泉,若是想将傀影人去除恢復人身,需要将谢小师弟放在灼泉,而寒泉也需要一人,不然会阴阳失调,导致小师弟走火入魔。」 薛叶说着,迟疑道:「寒泉中人需要时刻为灼泉中人护法稳住心神,故要灵力充沛,眼下宫中,恐怕没有这种人。」 张不问瞭然,「我替他护法。」 薛叶张了张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些话隐瞒了起来,带着他们往两仪殿走。 第086章 自责 两仪殿内, 灼泉热气翻涌,寒泉冷若冰霜,薛叶将两人带到, 便准备离开了。 「公子,需要将谢小师弟的外衣脱掉才能进入灼泉, 这种事就劳烦你了。」说完,两步并做一步走了。 谢厌七进了两仪殿便开始撒欢,四处走了走,好奇地摸着桌上的灯盏,又用手拂过丝绸,满眼惊奇。 张不问无奈地看着他,走过来指着灼泉道:「去那儿坐下。」 少年立刻回头看他,「我不!」说完,直接跳进了寒泉, 冰冷刺骨地触感让他直打哆嗦,张不问将他拉了出来,道:「这是我坐的地方。」 谢厌七:「这么冷,怎么坐?你会生病的。」 「我没事。」他将他拉着往灼泉去,半哄道, 「你到这里坐下,我与你说件你想知道的事。」 少年一听瞬间来了兴趣, 老老实实地往灼泉走进去,相比寒泉的刺骨冷,灼泉更让人心中烦闷, 他刚进去, 便有了退缩的想法,他额头冒出汗来:「太烫了。」 「这是正常的, 坐好,我会让你舒服些。」 谢厌七一听只好忍着,少年坐在灼泉,只露出半身,那湿衣紧紧贴身,能看出内衬的几层,甚至那最里端的痕迹。 第160页 张不问垂眸,自行走到寒泉坐下,刺骨的水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他面不改色,只是轻微唿出的气体逐渐变得明显。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条线,谢厌七想往前一些,却发觉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定住了。 「张不问,我……」 「噤声,这是帮你恢復记忆的东西。」 对面男人声音冷淡,气体伴随着他的说话声从嘴里唿出,谢厌七挣扎了一下却也不动了,只盯着张不问的唇看。 半晌才眨了眨眼,呢喃道:「你都冷成这样了。」目光所及,男人微垂的长睫染上了冰霜,散开在寒泉的墨发更是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霜花。 「张不问,我热。」 少年额头缓缓冒出汗来,张不问抬眸,便看到那汗从眉目而下,顺着谢厌七脸颊轮廓滑落,随即滚到了他脖领的锁骨,与他赠的铜钱几乎融为一体。 张不问喉结上下滑动,缓慢阖上双眸。 「凝神聚气。」 少年舔了舔唇,只觉喉间干涸,浑身却无法用上任何力气,他有些难耐地吞咽着,汗水几乎浸湿每一寸肌肤,体内似有一处游蛇,引起密密麻麻地骚乱…… 他低吟一声,觉得自己热到有些奇怪。 「张不问……」他唤了一声,却觉这声音柔到吓人。 他狼狈地睁开眼,却见对面的男人似陷入了同样的困境,双目紧闭,身体每一处都已经湿透,紧贴皮肤的长袍能让他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光景。 谢厌七脑子里忽然一阵轰鸣。 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变化后,脸瞬间爆红,双手无措地四处乱动,他的心脏砰砰狂跳,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动了,甚至脑子里的记忆也恢復了。 将这几天的记忆扫视了一圈,他一边羞耻自己的胆大妄为,却又懊恼没有多占点便宜…… 他喘了口气,尝试想走出灼泉,却发现周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结界,而他与张不问的中间,似也起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他脱着湿漉漉的身体往前走了几步,双手覆上结界,担忧地盯着坐在寒泉中的张不问。 与平常不同,此刻的他双目紧闭,长睫与眉毛已然生出了冰霜,唇瓣微抿,有些颤抖,墨发如花开般散落整片寒泉,分明是普通的样貌,却平白让他看出了几分妖冶之相。 谢厌七的喉咙莫名一紧。 他伸手拍了拍,低声唤道:「张不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浸泡着灼泉,身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烧,一些奇怪的反应让他心脏砰砰狂跳,盯着眼前的张不问,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吻他! 然后再撕开他的衣裳…… 大胆的想法从他脑子里闪过,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有些腿软地愣在原地,双眸中压抑的猩红让他理智差点被击溃。 他缓慢背过身去,整个人沉入灼泉之中,滚烫的水让他脑子愈发膨胀,一些荒唐的念头几乎要推翻他冷静的假象。 「谢厌七?」 身后突然传来张不问的声音,如干柴中抛入了一些星火,他蓦然睁开眼,从水中站起,径直转身,毫不犹豫地朝他走了过去。 中间的结界已经消失,张不问依旧坐在原地,长袍贴身,腰身往上的地方尽收眼底,周身的冰霜已经融化,长睫湿润微垂,半阖着眸疑惑地看向几乎怒气沖沖而来的谢厌七。 有些懵,却带着几分罕见的可爱。 谢厌七从踏入寒泉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他却依旧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脑子似还有热气冒出,像水被烧开时冲出的气体一般,让他差点失控。 他盯着一张愈发通红的脸,立刻坐下去,将自己的下身隐藏在水中,磕磕绊绊道,「我……我还有些热,在你这里冷静一下。」 男人歪头,盯着他看了一瞬,随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从一侧走了上去,谢厌七偷偷抬头,打量着他几乎完美的后腰以及往下的部位…… 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他的脸更红了。 「你的记忆恢復了?」岸上,隔着一处屏风,张不问将背对着他换衣服,漫不经心地问。 谢厌七闻声看去,身形的轮廓撞入眼帘,他愣了一下,才回答:「恢……恢復了。」 「恢復了就行,接下来需要提升修为了,你修为太低了,进了十一州,恐会有危险。」 「十一州?我们如今就要去十一州了吗?!」 谢厌七不解。 张不问穿上了最后一件长袍,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挑眉道,「你如今已经学会一些基础的术法,以及如何操控傀影人,接下来便是提升修为,将引生功法以及那柄龙首剑练的得心应手一些,便能够去十一州,找你第一个仇人復仇了。」 谢厌七垂眸:「嫪龟。」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寒泉中走出来,往张不问身前走去,「他是我的第一个仇人?」 男人拂袖应声,「别急,应该还有很多,够你杀的。」 谢厌七拧眉,「杀害我爹和六个哥哥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只知道,嫪龟是追杀他的人,也是杀死大皇子表哥的人,可爹爹和六个哥哥,应该不是他。 「我也不知道。」张不问与他对视,「我算不出来,或是被人有意隐瞒,你若想知道,那便去问嫪龟,让他亲口告诉你。」 第161页 话落,还不等他回答,张不问眸光已经从他的脸移到了他的耳朵上,「寒泉这么冷,你耳朵还红了,冻红的?」 谢厌七瞬间闭嘴,捂着耳朵就往屏风后面跑过去,狡辩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寒泉太冷了,我衣服呢,我要换衣服了。」 张不问没理他,缓步走出了两仪殿。 谢厌七听到脚步声走远,还探出头来目送他离开,这才极快地换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又快速地走出去。 两仪殿外,张不问负手站在原地,听到声音才回头。 少年穿着一身素色衣裳,腰封淡雅却收紧的刚好,将他身形勒出,更能看出他与之前的变化,张不问这才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少年无辜地眨眼看他,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裳,嘟囔道,「太淡了,我不喜欢。」 张不问垂眸:「挺好看的。」 谢厌七瞬间改口,「我突然就喜欢了。」 张不问:「……」 他眸子微颤,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次能恢復记忆,多亏了你在青云宗的那位师姐。」 谢厌七点头,「那我亲自去谢谢她。」 「不必了。」张不问道:「她已经出远门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少年皱眉,凑近道:「她去哪儿了?」 「带靳旻去青云宗了。」 「为何又去青云宗?」 张不问:「应当有事吧,走这边。」说罢,他拉着还在沉思的谢厌七往另一边走去。 出了宫殿,谢厌七瞬间深唿吸了几下,感慨道,「有了这一遭我才发现,原来人也会做成傀影啊。」 张不问走在前面:「那是你太笨。」 谢厌七瞬间皱着脸,揣着手站在他身侧,「张不问,你说话越来越难听了!」 男人闻言一噎,突然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谢厌七也一顿,解释道,「我是说,你都不开始鼓励我了,我还是很怀念我们刚认识时你的拘谨和温柔……」他眼神涣散,似乎已经开始回忆那个时候了。 张不问抿唇笑了笑,继续道:「那时你也没这么高。」 谢厌七闻言,立刻踮起脚尖跟他比划了一下,边走边说,「还真是哎,张不问,你应该不会再长高了吧?」 张不问:「……」 他不语,谢厌七却继续叽叽喳喳,「但没关系,以后我来保护你!」 他拍着胸口,却在下一刻突然泄了气。 张不问狐疑看他,却见少年抬头与他对视,泪眼汪汪:「可是我都没有保护好他们。」 张不问迟疑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指太善宗的那些人。 安慰道:「人各有命,你已经尽最大努力了,结果如何,都是天意,不必太过于自责。」 谢厌七擦了擦眼泪,却依旧盯着他看。 「闻人凤说,你曾在千年前与他主上相谈甚欢,你们定是最好的朋友罢?那他主上陨落时,你可曾有过自责?」 张不问淡漠的眉眼似在一瞬间有了灵魂,他蓦然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谢厌七,似在诧异他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又愣了半晌,面对谢厌七茫然的眸子时,他才恍然垂眸,嘶哑着声音道,「他……」短暂地戛然而止。 张不问阖眸,却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想逃避的心突然就释然了,他低声呢喃道,「有啊。」 「自责死了。」 第087章 挚爱 谢厌七抬手落在他的肩上, 安慰道,「没事的,当初你应该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帮助他, 听天命……」 「不。」 张不问打断他,「当初的我, 根本没帮他。」 谢厌七突然一噎,安慰的话卡在喉间,一时有些愣住,他盯着眼前的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与伤心,他突然就后悔起来了,后悔要对他问这个问题。 可张不问似不再逃避,反而抬头看他。 「之前你问我,谢柘是谁?」 谢厌七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停在他后背上方的手指缓慢握紧,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张不问道:「就是他,闻人凤的主上。」 少年瞳孔紧缩,像是脱水的鱼,一瞬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仓惶转身,看向了其他地方, 心脏几乎要跃出胸口,他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深吸了好几口气, 才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相对轻松。 开玩笑似地指着自己, 对张不问笑道,「所以我长得很像他?」 因为长得很像他, 所以张不问才会对他好,闻人凤才会将他认作主上,龙首剑才会唯他不可。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谢柘。 即便之前就已经想过这件事,可如今真正知道所有时,他的心却好像突然空了一块,他很羡慕谢柘。 张不问眸光恍惚,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很像。」从唇瓣到眉眼,指尖又轻抚了他眉心的红痣,轻柔的目光,随着它的移动,谢厌七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他的眸光轻吻,他屏住唿吸,即便脑子一片清明,却依旧差点沉溺在其中。 他伸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藏着私心,指尖缓慢移动,与他十指紧扣,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道:「既如此,那往后,我便是他。」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经歷过什么,可我知道,他于你而言,是重要的,是不可替代的。」 第162页 「可张不问,谢柘死后的几千上万个日日夜夜里,你是否辗转反侧难眠。」他像是早就看穿了男人的伪装,仍旧循循善诱道,「你要把我当成他的替身吗,我甘愿当他的替身。」 丙州境内,夕阳西下,日头缓慢垂落,只余下些许耀眼的光辉,谢厌七眸光灼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他对他的心思,毫不掩饰。 虽做不到人尽皆知,但只要他知道便好。 张不问没有回答,他只是眸光缱绻地望着他,被握住的指尖缓慢挣脱,依旧抚摸着他的脸颊,谢厌七微微低头,有些贪恋地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厌七以为张不问不会回答时,他却缓缓抬眸,盯着他轻声道,「他没有替身,也不会有替身,你就是你。」 谢厌七唿吸一滞,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心里却还是有些针尖刺痛般的疼痛,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事,但他已经陨落,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来,我不想看到你每天忧愁的模样,我想看你每天都开心。」 张不问垂眸应了一声,收回了手,收敛了情绪,回道,「你也是。」 谢厌七苦涩道:「张不问,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男人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只依旧整理着自己腕口略微杂乱的衣裳,本以为少年会就此打住,却不曾想他声音逐渐蔓延,甚至几乎要冲破他心底筑起的那份高墙。 「张不问,我知道你是一个拧巴的人,也是一个不擅将埋在心底的爱意暴露出来的人,我也知道,直接将这份心思说出来,会吓到你,又或许会让你觉得,我不过是没没长大,对你的救命之恩的曲解情感。所以我想借这世间万物,让它们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当初说,我可能是感激你,才会喜欢,可我现在很确定,我对你的喜欢,并不是对恩人的感激,也不是对朋友的依赖,更不是对亲者的渴求。 我对你,是喜欢,想与你每天在一起,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你,你受伤我会紧张,你离开我会害怕,你怀念谢柘我会苦涩那般的喜欢。」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眶却已经红了,明明已经知晓了结果,他却仍旧倔强地盯着眼前人,喃喃道。 「丙州的人曾说,来丙州不见火树银光,便枉来一遭,我便提前打听好了,今日的火树银光,正是当下……」 话落,幽暗的天空中赫然冒出几乎照亮整片天空般的星星点点,那是从远处传来的,似有修士在那儿,用血肉身躯,为丙州百姓,幻化出这满城的火树银光,银河点缀。 干枯的树枝立在原地,半空中的星光悬挂在侧,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是枯木逢春般的生机,又似万物生长般的汹涌。 张不问抬头,看向了半空,眸中晦朔不明。 百姓的欢唿声传入耳中,少年眸含泪光,看着那千万修士为之幻化出的火树银光,眼底的光芒耀眼非凡,却不见身边人有任何动静。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让万人喜悦的星光,天堑银河中,似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他忽然低声唤道:「谢厌七。」 少年蓦然回头。 「我带你復仇,让你手刃仇人,更助你上那十二京宫阙寰宇,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 谢厌七:「什么事?」 张不问道:「我有一挚爱,曾死于非命,千年来我寻遍碧落黄泉,人间州城,却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音讯。你若是上了十二京,替我去往生石前看看,他转世轮迴到了何处?」 谢厌七知道他指的是谁。 「好,我答应你。」 「还有。」张不问垂眸,又道:「别喜欢我。」 少年的喜欢汹涌澎湃,几乎让他千年未曾有过松动的心有细微的波动,可他始终知道,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忘不掉谢柘,也爱不了其他人。 「张不问。」少年压下心底的酸涩,轻笑一声,「你总是这样。」 将一切痛楚埋藏心底,不肯与他倾心,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在火树银花的倒映中闪烁泪光。 两人都未曾先说出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满空的星河璀璨,暗自平息着心中唿之欲出的无尽情愫。 半晌后,张不问的身侧,突然伸来一只手。 手指白皙,骨节分明,却执着一个极小的东西,那东西是人形,是背面。 他将它接到手中。 未曾问出口是什么,便看到了东西翻面之后那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男人抬眸看他。 谢厌七耸肩道:「这是我在傀影堂做的,你送了我铜钱,我送你一个东西也不过分。」话落,他眼神躲闪,声音也低了些,「若是……若是不想要的话……」 「很好看,谢谢。」 张不问将那小傀影握在手心,注入灵力,又似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很久。 谢厌七落寞的眸子再度浮现出一些光亮,他负手跟在他一侧慢吞吞走着,脚步却不似之前那般沉重,甚至还有些欢愉跳脱。 「你喜欢就好。」 少年眼含笑意,小心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这些小动作在之前从未见到过。 或是只有遇到他喜欢的,他才会露出早就被遗忘的真实情感。 丙州的火树银花一出,的确映照出了那句不夜天,头顶的夜色挂着满天繁星,让人禁不住心怀嚮往。 第163页 张不问将那小傀影放进了自己的袋子里收好,才道,「今夜已深,不如歇息一晚再走。」 「走?去哪儿呢?」不是说要提升修为,这么快就去十一州了吗? 张不问没答:「找个客栈歇下。」 话落,径直往前走,谢厌七笑眯眯地跟上去,两人找了处看起来客人比较少的客栈,张不问道:「两间房。」 掌柜面带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只剩一间房了。」 谢厌七眉梢一扬,压着嘴角一本正经道,「怎么会?你这看着人似乎不多。」 掌柜:「因为都出去看火树银花去了,最近丙州有傀影节,外地人也多,这不差点都住满了。」 「两位公子若是不住的话,就要让给后面的客人了。」 谢厌七回头,果然看到有在排队的人。 以免张不问另找新的,他赶紧将银子往桌上一拍,豪气道,「那最后一间我们要了。」 话落,却见张不问似想说什么,他立刻低声道,「掌柜的说最近有傀影节,外地人多,想必其他客栈也满了,不如趁机先定了,以免睡大街。」 男人闻言思考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点头应声,跟着伙计往二楼走去。 谢厌七唇角上扬,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上去了。 最后一间房倒是宽敞,只不过床榻只有一个,谢厌七扫视了一圈,往床上一躺,随即拍了拍,肯定道,「能睡两个人,我们赚到了。」 张不问检查了一下四周,最终停在了窗前,垂眸盯着下方街道上的东西,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谢厌七走过来问道。 「看那。」张不问指着下面,低声道,「那是傀影人,还是活人?」 下方的街道内,前前后后有不少的人在往前行走,最前方站着四个领路人,看起来像活人,在四个活人之后,是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就连走路动作都一模一样的傀影人。 而这些傀影人的中间,簇拥着一个囚笼,囚笼里坐着一个人,他垂着头,杂乱的髮丝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长相,只知道是个男子,看着像活人,可在他的后颈处,却有一道明显的傀影痕迹。 谢厌七拧眉:「活人!」 张不问道:「为何?」 「他后颈虽有痕迹,但那痕迹并非灵力所画,而是画笔所画,他虽坐在笼中,可却有修士散发出的微弱灵力,他应该受伤了。不然这小小的囚笼根本困不住他。」 张不问贊同点头,随即扬头。 「你去将他救回来见我,万事小心,我在这等你。」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将谢厌七往窗外一推,少年惊叫声还卡在喉咙里,就看到下方街道上,几百个傀影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灰白的瞳孔,没有一丝灵魂,让人嵴背一寒。 与此同时,后面传来关窗的声音,谢厌七稳稳落在囚笼之上,队伍瞬间停下,他缓慢站起身,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好巧啊……你们也逛街呢……」 第088章 笼中 「巧个屁!把他拿下!」 领头人瞬间暴起, 意识到他是要将囚笼中的人带走,操控所有傀影人朝他聚拢,千万只手臂径直往笼子伸, 谢厌七利落躲闪,脖领间传来张不问的声音。 「你不是学了如何操控傀影人么?试试。」 谢厌七回神, 他的确学了,不过似乎并不精湛,不过眼下要想脱身,也只能这样做了。 掌心凝聚灵力,他双手逐渐打开,往四面八方仰着头试图抓他的傀影人身上打了过去,领头的几人身体勐地一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 他也会操控傀影人!」 话落,瞬间飞身而起,掌心化焰朝谢厌七而去,剧烈的轰鸣声在周遭响起,顿时街道的百姓往四面八方逃窜, 谢厌七使用骎骎步躲了过去,穿梭隐入傀影人之间。 他似天赋还不错, 被他灵力触及的几个傀影人已经逐渐往其他傀影人攻了过去。 「嚯!」少年擦了擦额角的汗,欣喜道:「成功了!」 话落,龙首剑自他后背拔出朝他们所在之处噼了过去, 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领头的四人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周遭散开, 却见那剑气压根没追他们,只是朝四四方方的囚笼噼下,却未曾伤到笼子里的人分毫。 笼子里的人听到声响终于抬起头来,看到囚笼裂开,眼睛都亮了,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畅快的唿声。 「终于——自由了——」 四个领路人勐然喘了一口气,「不好,来人!」 剎那间,乱糟糟的队伍最后面,勐然窜过来四个目光呆滞的人,姑且算作是人,因为他们虽然目光呆滞,身上却没有任何傀影人的气息,甚至后颈都没有痕迹。 谢厌七持剑立刻拉住笼中人的手臂就要走,却只听到身下传来铁链的声音,笼中人将凌乱的头髮拨开,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朝他嘿嘿抬脚笑道,「小公子,这铁链还要劳烦你帮我砍掉。」 谢厌七眉心一跳,刚才他为何没有看到这铁链? 莫非囚笼消失才会出现? 他侧头,看了一眼逐渐靠近的几人,道:「站好。」 龙首剑凭空而下,却只听到一声勐烈的撞击声,谢厌七往后退了一步,铁链毫髮无损。 他皱眉,「?」 第164页 「为何?」 待他还想再试一次时,却见所有人都朝他攻了过来,笼中人瞪大双眼,下意识地躲回了囚笼之中,对他摆了摆手,「小公子小心啊,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谢厌七向后退了一步躲了过去,左手撑住屋檐往屋顶跳去,站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盯着下方依旧朝他攻来的人以及火球,黑暗中原本的月色在密密麻麻的傀影人遮挡之下变得愈发沉寂,他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惊诧于他们的依依不饶。 脚下打开一个火球,他灵活的躲开,持剑了一瞬,突然飞身往下,毫不犹豫地朝人最多的地方沖了过去,龙首剑夹杂着凌厉的劲风一顿,囚笼散乱的废墟纷飞,傀影人被吹的后退了好几步,原本想朝他攻来的几个修士勉强稳住身子,惊讶地盯着他手中的剑。 方才没有注意到,现在真正对上他们才发现,这柄剑为龙首碧珠尾,剑身在月色下散发着光泽,俨然与门中长老讲的那柄剑相差无二…… 为首之人吞咽了一下口水,试探性地问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谢厌七眉眼一弯,手上的动作伴随着声音重重将剑身往地面插进去。 「龙——首!」 与此同时,趁这些人呆愣之际,谢厌七瞬身再次来到了囚笼前,指尖划血,双手结印,引生功以他为中心往四面八方瀰漫而去,还处于震惊中的人瞬间动弹不了,他们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谢厌七跨上只剩木板的笼子上,用力砍了一下铁链,没砍断。 沉默了一瞬,他直接连人带着木板,明目张胆地从他们身旁推了过去,「我不想杀你们,后会无期。」 说完,惬意地拖着笼中人离开了。 直到两人完全消失在他们所有人的视野中,他们才感觉手指能够有所动作,紧接着仓惶回头,却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这下怎么办?」 「你们几个回去叫人,我们继续追!去那间客栈找找。」 「是!」 亲眼看到谢厌七从客栈窗户跳下来的几人瞬间往最近的客栈跑了进去,傀影人宛若门神,往里一站,掌柜与其他客人便瞬间僵在原地,「几位请,可是想找人?」 「两个男人,我们自己找。」 话落,径直往之前的屋子跑了过去,可推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被褥叠的极好,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人呢?!」 掌柜哆哆嗦嗦往外一指,「他们刚走,往南边去了。」 闻言,几人瞬间追了出去。 而等他们走后,坐在最角落的背对着门口的三人缓慢转过身来,谢厌七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嘀咕道,「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吗?」 头髮杂乱的男人掀开了额头的碎发,嘀咕道,「连这里的客人都不知道搜,他们没有那个脑子。」 谢厌七:「那你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张不问道,「他问你呢。」 张不问不紧不慢地品着茶,道,「不急,他们还会回来的。」 谢厌七:「啊?」 男人挑眉,利落地伸出绑着铁链的两条腿,「这个你得帮我解一下吧,不然我怎么走路?总不可能一直让这位小公子推我走吧,再说刚刚回来的时候木板都废了……」 「我不会解。」张不问道。 他又看向男人,「为何要让他推,你有铁链就不能走了?」 男人闻言眉头一皱,手缓慢握拳,恶狠狠地咬牙,「算你狠!」 「我虽然能走路,但不能用术法实在煎熬……你行行好将它解了吧。」 谢厌七看张不问一副真不会的样子,立刻替他解释道,「他估计是真不会,你也别为难他了,我帮你想想办法。」 「呸!」男人啐了一声。 「当初就是他给我戴上的,他不会就没人会了。」 「啊?」这下换谢厌七看不懂了。 张不问轻咳一声,缓慢抬眸,与男人不满的目光对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改了吗?」 男人立刻笑了起来,「改了改了,你没发现吗,你摸摸我的手,这双手好久都没有杀人了,嘿嘿嘿……」 说着,他就伸出自己的双手往张不问面前送,谢厌七顿时站起身,用茶杯挡在了他的面前。 「倒也不用靠这么近。」 男人停下动作,侧眸看他,悻悻道,「他倒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厌七挑眉,「那当然,我是他带大的,与他像也正常。」 「哦?」 男人低头吃花生米的动作一顿,笑嘻嘻地凑近点,打量着张不问的表情,随即又看向谢厌七。 「那你对他真特别。」 一句话,让谢厌七瞬间心花怒放。 压住上扬的嘴角,他扬头,「知道就好。」 「好了,过来点,我替你解开。」似是受不了男人的言语,张不问皱了皱眉。 男人又笑,凑近了一点,就着铁链站到了他的面前,双眼盯着自己脏兮兮的双脚,眼底都是期待。 张不问抬手,指尖化灵,一束光飞往铁链其中,只听得咔嚓一声,那连龙首剑都砍不断的铁链,就这么被他解开了。 男人只觉脚下一松,悬着很久的心瞬间放了下去,「我彻底自由了!!!」他大叫了一声,高兴地在原地来回走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双脚,总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第165页 张不问道:「这些天你先跟着我们。」 男人脸一垮,凑近道,「我可以跟着你,但你要把他赶走。」他看向谢厌七。 谢厌七:「?」 「我刚救了你!!」 男人揣上了双手,不服输地瞪了回去,「那又如何,就算你不来救,他也会救我的。」 谢厌七瞬间脸都红了,他抓了抓头髮,气哄哄地坐在了张不问身侧,不由分说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那你说,要赶我走吗?」 张不问只觉得头疼,他侧头看向揣着手的男人,「找个地方洗干净再来见我。」 意思十分明显,谢厌七挽着张不问的更紧了,得意地朝男人挑眉。 男人冷嗤了一声,别过头道伸手道:「没钱。」 张不问回头看向谢厌七。 谢厌七:「……」 这人要赶他走,又要让他给他钱。 这是什么道理? 男人手指头动了动,重复了一句:「没钱啊。」 张不问自然接话道,「我也没有,但他有,你求求他估计就有了。」 男人闻言眼睛逐渐瞪大,那乱糟糟地头髮配上这个表情有些许滑稽,他噎了一下,手下意识就想收回,却见谢厌七轻嘆了一声,从金袋中拿出一锭不小的银子放在了他的掌心。 「虽然你方才想赶我走,但谁叫小爷我天性良善,还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 男人抽了抽嘴角,想怼人的话在看到掌心那锭不菲的银钱时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冷哼一声,负手挺直着背嵴离开了客栈。 目送他离开,谢厌七瞬间坐了回去。 「张不问,他还会回来吗?」 「会。」 他皱眉,「你就这么肯定?」 张不问放下茶杯。 「在丙州,他无处可去。」 谢厌七一噎,心里却莫名有些自责,倒也是个可怜人,方才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重了? 「你们是旧相识?」 张不问点头,「百年前见过。」 谢厌七愕然,「那你百年前就用铁链将他锁住了?」 男人一愣,又像是没想起来,随即才点头道,「是,他修为不错,但无恶不作,杀人无数,但他死不了,所以我便将他的术法封住了。」 张不问突然有些怅然。 「这一封便是百年。」 「他倒是没有恨我,奇怪……」 谢厌七眸子微眯,腹诽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看上你了呗。 第089章 李己 「他叫什么名字, 你还记得吗?」 张不问迟疑了一下,后又想了好半晌,才不确定道, 「似是叫……李己。」 「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也不枉我想了你一百年。」 身后传来方才出去的男人的声音, 谢厌七抬头,却见他已经收拾妥当,穿了一件黑色锦衣,腰封处别着一朵莲花,长相俊美,眉目狭长,左耳上有一个明显的指骨耳坠,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说话轻佻却披头散髮, 大大咧咧坐在一侧,继续吃花生米。 谢厌七这才发现,他右手原本有六指,如今只剩五根手指,那左耳上的指骨耳坠, 明显就是他的第六指。 「李己。」他道。 「我叫谢厌七。」 李己睨了他一眼,「不认识。」 少年倒也不恼, 「以后你就认识了。」 「睡哪儿啊。」李己没理他,只是对张不问挑眉问。 谢厌七给他丢去一锭银子,「自己去找地方住, 我们已经定好上房了。」 「那我也要住这里。」李己捏着银子往掌柜的方向走, 过了半晌却又悻悻而归,不满地瞪着谢厌七。 「你早就知道这里满房了?」 谢厌七耸肩, 「我知道啊。」 李己:「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 李己咬了咬牙,双手对着桌面一拍,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死死瞪着谢厌七,少年也不甘示弱,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盯着他,一条腿搭在凳子上,丝毫不怕。 中间,张不问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随即站起身来,也不管两个剑拔弩张的人,径直往楼上走去。 他一走,两人当即相看两厌。 谢厌七双手自然地搭在胸前,看着这个比他还矮一点的男人,「那就不送了,李——公——子!夜已经深了,我和他要先去歇息了。」 李己闻言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你和他?」 谢厌七撩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故作无奈道,「没办法,来的时候,只剩一间房,那我们只能挤一挤了~」 话落,也不管身后人的黑脸,利落地往二楼走去。 「站住!」李己大叫了一声。 谢厌七没停,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李己还想抓他,却又在见到二楼俯视他的人瞬间收了毛耷拉了尾巴,拿着银子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谢厌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张不问站在门前,淡淡的眸光从楼下移到了他的身上,不紧不慢道,「你与他置什么气。」 少年嘴一撇,「我就不喜欢他。」 张不问笑道:「你们才认识多久,就不喜欢他了?」 「他对你说话不好听,也不懂感恩。」 张不问顿了一下,转身往屋内走,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天生六指,是天煞孤星,无人教他怎么感恩,怎么待人,如何爱人。」 第166页 「是么。」谢厌七喃喃道,脑海中想起了李己的各种话语,这么一说,他的确是不懂。 他走近屋内,自然地关上了门。 「那他对你而言,是什么?」 烛火下,他的眸光微微闪烁,悄悄屏住了唿吸,满眼希冀地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男人沉默了一瞬,凝了他一眼,道,「与你刚开始一样。」他转身坐在了床榻,眉眼中似已经有了些许疲惫。 谢厌七唿吸一滞,「我不问他了。」他上前一步,认真问道:「那现在的你对我呢?」 张不问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的万千思绪,他慢吞吞打了个哈欠,「问题真多,我先睡了。」 说完,背对着他躺下了。 没问道答案的谢厌七心乱如麻,看着睡在中间并不打算让他上床榻的张不问,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坐在桌前,撑着头想着一些事情,张不问说的对,他问题太多了,甚至现在还有些问题。 他和李己是如何认识的? 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换了个姿势,他又支着下颌看向了墨发垂落在一侧的张不问,那嵴背偏瘦,似弱不禁风,眸光往下,却见那被褥遮住了其他身段,他脸一红,突然站起身来。 唿,真热。 他扇了扇风,却『不小心』将屋内烛火都扇灭了,然后又『不小心』的『跌倒』在床榻前,趁着黑暗,摸爬滚上了床榻,他屏住唿吸,试探性地往里移了一些,他心跳得很快,几乎只能听到跟随自己动作的细微声响。 他瞪大双眼,暗自唿出一口气,看着床顶,壮着胆子侧过身去,却不料刚好与张不问四面相对。 谢厌七:「……」 黑暗中,他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在他即将赶他下去的前一刻,他立刻抱住了他的身体,脸不由分说往下埋,紧紧闭上了双眼。 「张不问,我做了个噩梦,我只能在你身边我才不会害怕!」 张不问:「……睡好!」 少年睁开一直眼,试探性地瞥着他,见他没有赶他下去的意思,这才缓慢松开手,低声商量道,「那……」 「你进去一些,我快掉下去了。」 张不问轻嘆了口气,果真进去了一些,只不过仍旧背对着他,将那被褥放在中间将两人隔开,谢厌七顿时偃旗息鼓。 他揣着手躺在床榻,瞪着眼睛又看向了床顶。 真冷血! 你倒是睡着了,我睡不着半点! 他撇着嘴,正在气头上呢,却突然听到一道细微的声响,熄灭了烛火的房间突然在上方撒下了一片月光。 有人在上面偷看! 谢厌七本想出去,却转念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淡定自若地扬唇,往里面张不问的位置靠了靠,双手轻轻放在张不问身侧,一条腿搭在了被褥上,看上去俨然一副抱着他入睡的画面。 紧接着,有人进了屋子。 脚步声缓缓靠近床榻,却没有更进一步。 谢厌七一动不动,很显然已经猜到了是谁。 床榻前的李己瞪大双眼,盯着眼前的这一幕,气的在原地咬牙跺脚,却不敢发出声音来,怕吵醒了张不问。 他对着谢厌七的方向,在空气中挥了好几拳头,才恶狠狠地出了屋子。 少年瞬间展颜,差点笑出声时,却听到张不问的声音:「开心了?」 他笑容一顿,悻悻收回了双手双脚,规规矩矩地躺在床榻,闭着嘴发出一个『嗯』的声音,不敢再有所动作。 「睡吧。」 …… 翌日醒来时,谢厌七身边已没有张不问的身影,一想到李己昨晚的行为,他立刻跑下了楼。 果不其然,一楼最显眼的位置处,李己正与张不问在共进早饭。 他一个箭步下了楼,又故作慵懒地坐在了张不问身侧,「你起这么早。」 李己吃着东西道,「对啊,我们都习惯了起这么早,对身体好。」 谢厌七煞有其事地点头,「年纪大的自然要起早一点,特别是百来岁的更要注意。」 「也不要晚上偷偷睡在屋顶,夜风寒冷,年纪大的话身体会受不住的。」 李己:「……」 他将筷子一摔,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张不问道,「食不言。」 不满的话被尽数咽下,他瞪了谢厌七一眼,捡起筷子擦了擦继续吃了起来,眼底的怒意显而易见。 谢厌七倒不怕他,百来岁的人,比他还幼稚。 「吃完早点离开,昨晚那些人就要来了。」 李己闷声道,「他们抓了我一百年,我就不能找他们报仇吗?」 张不问抬眸看他,李己一噎,低下头继续吃饭,低声呢喃,「他们不给我吃饭,只给死老鼠,每天放我的血餵养花草,我都听你的话没有杀他们,就等你来救我。」 男人瞳孔微缩,却在对上他幽怨的眸光时缓慢移开,轻嘆了口气,「被一些事耽搁了。」 李己道:「我不怪你。」 「太过分了!」 谢厌七却突然站起身大声道。 李己:「?」 「我去给你报仇,你就赶紧去忙活自己的事,别跟我们了,怎么样?」 李己:「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他冷笑,「不需要你报仇,我自己也可以。」 第167页 说完,他又看向张不问。 「要不是他不让我报仇,我早把那些人杀了。」 张不问垂眸,没有回答。 谢厌七道,「没事,他现在必会让你报仇。」 「为什么?」 「因为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少年笑嘻嘻地说着,似乎丝毫没有看到李己眼里的惊讶与艷羡。 「他……果真是这么跟你说的,要你报仇。」李己张了张嘴,语气都带着几分不确信,看向张不问的眼神,愈发的委屈。 谢厌七在他的目光下重重点头,心情舒畅极了。 一侧的张不问扶额,站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李己生着闷气,披散的头髮随着他的动作甩动,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去哪儿?」 客栈门口顿时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为首的正是昨晚傀影人的领路人,几人进门,看到三人的第一眼便团团围了过来,「就是他们!抓起来。」 谢厌七与李己刚想反抗,却见张不问往前一走,温和道,「六季山庄,劳烦带路吧。」 领路的人闪过一丝错愕,却见身后两个人见他走过来之后,也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几眼后,才派人围在他们身侧,用绳索将他们的双手绑了起来,又贴上符纸后,才带着他们往外走。 「好眼熟的符纸。」谢厌七道。 李己道:「符纸不都长一样吗?」 「你懂什么,这是我和他的秘密,当时你还没出来,被关在六季山庄呢。」 说完,他朝张不问的背影扬了扬头。 李己:「……」 「有病。」 第090章 命数 六季山庄, 为丙州太善宗往西的一处山峦之上,唤无烬山。 无烬山为丙州之脉,听闻早年间为上古战场, 底下埋藏着不少上古神尸骸,为灵力充沛之地, 故这里的花草树木都长得尤为茂盛好艷丽,从而六季山庄庄主便将这无烬山分为了六季,除去春夏秋冬之外,还在春与夏中间定了一个蜇,秋与冬之间定了一个露。一年两月为一季,如今正是露季。 三人被带到无烬山脚下时,早就有人在等着,「这么快就抓到了?」 谢厌七笑嘻嘻道:「我们自己送上门来的。」 李己:「……傻子。」 那人沉默了一下,随即将李己单独拎了出来, 「他跟我们走,你们带他们俩去见庄主。」 李己皱眉:「做什么?我要和他们在一起!」他大力挣扎,却见那人抽出鞭子就要打他。 张不问制止道,「他如今已经不是六季山庄的人,若是受了什么伤, 你可承担得起?」 那人闻言一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周身平静似胸有成竹,又鞭子又被放了回去,对张不问笑着解释道, 「我们只是请他过去问一些事, 不会做什么的。」 张不问道:「带路吧。」 李己冷嗤了一声,挣扎着他们的押送, 「我自己走。」走了两步,他又转身对张不问道,「这次记得早点来接我啊,我术法还没恢復,真逃不掉的。」 还没等听到张不问的回答,他就被带离了这里。 谢厌七盯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比自己还可怜,小声道,「我们会去救他吗?」 「救。」 无烬山往上,便是六季山庄,几人被传送符直接送到了山庄门口,偌大的平地上,除却中央那一条石子路,左右两侧都摆满了艷丽的草木,花团锦簇,绿木茂盛。 的确如传言所说,无烬山灵气养花,必不会叫他朽木萧疏。 谢厌七环顾四周,除了花团锦簇,那院墙之上,还爬满了从外侧探进来的无数枝条与粗壮藤蔓,往山庄内蔓延生长。 入了院内,三人坐在屋内,周遭两侧更是摆满各色艷丽花朵,牡丹杜鹃更是艷到令人侧目,屋内还散发着阵阵幽香,暗香浮动,却令人心神不宁。 「有仙客来。」中间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下来,手指灵活转动,便出现了一朵仙客来,朝谢厌七眼前送来,眉眼带俏,眼下红痣,即便鬍鬚四散,却仍有几分老来俏的意味。 谢厌七向后仰了一下躲过去,神色古怪地看了张不问一眼,却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中年男子。 他又故技重施,往张不问送了一朵仙客来,男人眉眼微垂,被绑住的双手抬起,接了过去,他放在鼻尖轻嗅,谢厌七站在一侧,一股奇怪的香味扑面而来,下一瞬,只觉体内似有暗流涌动,灵力突然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 可明明最近的张不问却没有任何反应。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即拂袖撩袍,又坐回了位置上,捻着茶杯,翘着尾指声音颇为尖细问道,「两位将我六季山庄死囚劫走,意欲何为啊?」 谢厌七晃了晃脑袋,暗自控制着体内的灵力,尽量让它稳住,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几步来到了他的身侧,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对那人道,「我不与你讲,你们庄主呢?」 那人有短暂的错愕,随即看向了坐在两侧的两人,好笑道,「我就是庄主。」 张不问声音淡淡:「六季山庄庄主才三品自在地境么。」 「你——」 那人瞬间站了起来,尖细的声音都因为生气而变得粗狂起来了,他冷哼,突然拂袖,登时无风自起,却见三人与押送他们而来的人都消失在原地,徒留他与谢厌七,以及这满室的草木与花朵在一起。 第168页 「竖子尔敢见我们庄主,不给你一些颜色瞧瞧,恐不知我六季山庄的厉害。」 话落,原本安安静静摆放在周围的团花突然缓缓流出了鲜血,往他与谢厌七的方向蔓延,而身后大开的屋门处,庭院内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攀爬声响。 张不问将符纸随意睁开,带着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谢厌七走了出去,庭院内两侧艷丽的花朵与草木俨然变得体型庞大,那一朵朵红色的花伫立在侧,伴随着风左右摇晃,像极了张开的血盆大口,口中红齿明显,夹杂着丝丝血肉,似是一朵盛开的食人花。 而刚才看到的院墙上的枝条与藤蔓也变得更加粗壮诡异,伴随着他们的动作,枝身都隐隐散发着黑红色的雾气,朝着他们翘首昂头,似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对他们发起攻击。 张不问扯了扯唇,脸上却没有笑容。 「丧尽天良。」说完,他将一丝灵力输入了谢厌七的眉心。 「嗯?你说什么。」谢厌七揉了揉眼睛,终于从迷煳中回过了神,自从他闻到了那花的香味,便感觉自己处于海面之上昏昏沉沉,完全找不到东西依靠。 好在听到张不问的声音后,他才终于恢復了清明。 他疑惑地看向张不问,「我们怎么出来——小心!」话还没说完,却见张不问身后一张血盆大口朝两人直直扑了过来。 几乎没有犹豫,他抓住张不问便往身侧一推躲了过去,「你保护好自己,我来……哎呀!」 剩余的话被他身后的一朵花连人带话一口吞了下去,张不问扶额,刚想去救,却见那花逐渐膨胀,紧接着发出剧烈的爆炸声,谢厌七提剑盯着一身腥臭的粘液出来了。 「哇,好噁心……」他想伸手擦一下自己身上的粘液,却发现无从下手。 张不问道,「六季山庄草木并非是因无烬山底下的灵气才生长的这么好,而是因为与李己所说的一样,用人血餵养,滋润万物。」 原本他们所待的屋内,门口已经有一大摊血迹流淌出来,鲜红艷丽,像一张平摊在地下的野兽巨口。 「那要怎么办?逃出去救李己吗?」 张不问衣袂飘拂,声音平淡却又不可置疑的力量:「毁了它!」 「我来!」 趁张不问抬手之际,谢厌七手持龙首剑已然飞至半空,灵力凝聚掌心,朝庭院狠狠攻了下去,剎那间,凌厉的劲风以院子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勐烈蔓延,气势宏大,万物折腰,但周遭草木却只倒下了一半。 谢厌七唿了一口气,将头髮往后面撩了撩,「奇怪。」 有些竟毫髮无损。 张不问上前一步,手搭在了他的肩,道,「六季山庄用人血餵养多年,这些草木早已生出些许灵识,想要彻底毁掉他们,不会这么容易。」 话落,他将让谢厌七退到一侧。 自己则从布袋中摸索了许久,随即拿出了八枚铜钱,往上空抛去,铜钱自行飞向八方,落在了不同的位置。 张不问阖眸,双手结印,以他为中心之处,向八处蔓延,赫然出现了一个八卦六十四阵,像一处结界般将庭院万物笼罩其中,指尖灵力蔓延,下一刻,嗡鸣声从下往上发出,庭院内所有草木皆在一瞬间茎叶寸断,花枝中折,从艷丽之色化为枯萎颓然之象,衰败落在地面。 谢厌七瞪大双眼,这才是他的真实水平吗? 以身作饵,八卦六十四阵。 待一切被毁,他才缓慢睁眼,淡然拂袖,转身从他身侧走过,只余下一院狼藉。 「走吧,去找李己了。」 话语轻飘,气息平稳,就好像只过了唿吸间。谢厌七回过神,将龙首剑收了,立刻跟了上去。 「那丙州便没有六季山庄了?」 可这六季山庄人也不多啊,加上刚刚那些人,左右不过十几个而已。 张不问道,「这里并非是真正的六季山庄,不过这里毁了,它们倒是元气大伤,短时间不会再出来了。」 「那为何不将真正的六季山庄毁了?」 「世间万物皆有命数,我若是强行干涉,必要承受其后果,六季山庄害人无数,此番是我们摧毁了这里。尚会给人留喘息之际,以此又会有更多年轻翘楚出现,至于剩下的六季山庄,若还行此等有违天道之事,自掘坟墓是迟早的事。即便我们不去,也会有其他人去收。」 谢厌七点头,「我也有命数,你干涉了我的命数救下了我,会不会承受后果?」 张不问:「……」 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近来问的事愈发多了。」 少年也不怕,只是笑眯眯地看他,「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 「不必。」张不问继续往前走,「我的修为能顾好自己。」 谢厌七撇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逃离木城之前,你要替我挡下那千万箭雨,落得个鲜血淋漓的下场。」 「……」 男人脚步一顿,却没回头看他,只是停了一瞬继续往前走,懒洋洋地声音从前方传来。 「那时修为尚未恢復,反正死不了,挡一下也无妨。」 谢厌七道:「你若当时不挡呢?」 「不挡你就会死。」 谢厌七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逐渐远去的张不问,眸光闪烁。 口口声声说些道理,可回想起之前的桩桩件件,他却觉得张不问对他很好,好到他都不知道怎么去回报他。 第169页 少年脚步轻快,几下追了上去,唤了一声:「张不问!」 「嗯?」 「我喜欢你。」 「你又想挨揍了?」 「我说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第091章 遗言(倒v结束) 抓走李己的, 是六季山庄的其他人。 但他们并未将他抓去六季山庄,而是去了一处山洞之中。 谢厌七好奇地盯着张不问掌心幻化出的东西,那东西能视物寻人, 看到李己所在之处在哪儿。 「你什么时候对他做了这个?」他问道。 「一百多年前吧,刚见到他的时候。」 谢厌七不说话了。 这个他比不了, 他还没出生。 山洞于无烬山西侧,走过一大片丛林,远远地便能瞧见山洞外有几人把守,而顶端有黑色雾气冒出,李己的惨叫声几乎响彻整座无烬山。 谢厌七脸色微变,却见张不问已经带他瞬身来到了山东前,守卫还未曾说话,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张不问脚步逐渐加快,往山洞走去。 谢厌七边走边抽出龙首剑, 警惕看向四周,两人并肩齐行,往山洞深处走去。 血腥味越来越浓,洞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千万只蜘蛛在你的身上来回爬动, 听的人心底发毛。 李己的声音已经停止,直到走到尽头时, 两人才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李己倒在了地上,在他的身旁,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脸都被什么东西啃烂的人, 看服饰, 与洞口的人一样,也是之前带他过来的人。 听到声音, 李己缓慢抬头,眼底的警惕在见到张不问时瞬间褪去,突然笑出了声。 「你来了。」 话落,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却抬手挡住了想要扶他的谢厌七。 他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白皙干净,其他地方都沾满了鲜血。 张不问道:「你还是动手了。」 李己愣了一下,随即垂眸,不以为意地擦了擦手,谢厌七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被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还在汩汩往外冒。 「我不动手,就会死——」 「我是说,你做的很好。」 李己动作停下,有些不太相信地看向张不问,狭长的眼眸突然染上了笑意,他耸动着肩膀笑出了声。 张不问看向四周,越过尸体,捡起了什么东西,掌心摊开,那物件上的鲜血缓慢褪去,它悬浮在张不问的手掌上空,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这是什么东西?」李己问道。 他摸了摸脑袋,又嫌弃地沾了满手的血,谢厌七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丢到了他怀中,随即又将一个瓷瓶交到他手中,留下一句「处理一下吧。」便往张不问走了过去。 李己脸色微变,刚想把瓷瓶丢了,却又在即将脱手时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打开瓶子,往伤口倒。 那东西拇指大小,像什么东西幻化出的灵体,形状奇怪无规则,和地上随便捡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张不问阖上双眸,似还在用灵力探索其中的信息,只是眉头逐渐紧皱。 右侧传来『撕拉』的声音,李己拿着撕下的衣角,咬住一侧替自己包扎起来,简单粗暴,额头冒出冷汗,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找到了。」张不问睁开双眸,看向了一侧的谢厌七。 四目相对,少年突然心里一紧。 「找到什么?」 「他们用李己的血餵养草木的真相。」 李己抬头看了过来,眼底一片清明。 六季山庄是凭空出现的,无人知晓他们的庄主是谁,也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庄主,平日出来待客的,都说自己是庄主,譬如方才谢厌七与张不问见到的假庄主。 而它们之所以用人血餵养草木,是因为在一次偶然机会,他们将刚死的人埋在院中时,那些草木开的格外茂密,格外娇艷欲滴,自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他们并未用活人鲜血餵养,都是处刑时设在那些花草旁边,从而滋润;可渐渐的,他们发现没有人天天会死,于是便盯上了无家可归的活人。百年前,无恶不作的李己被张不问下了禁制,便又被六季山庄的人看见,直接抓了回去,他们发现,用他的鲜血餵养的草木,竟能长出灵识,甚至能变成花妖或者藤蔓妖…… 谢厌七看着李己道:「你的血还有这种奇效?」 李己道:「被抓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话带着控诉,张不问颇为尴尬地移开目光,道,「出去吧,事情了结了。」 李己应声,跟在他的身后走。 谢厌七则支着下颌慢吞吞地走着,想着什么事情,一路无话,待他出了山洞,却见张不问挥手,落石滚滚,将洞口封了。 李己突然看向他:「百年前要做的事,如今做完了吗?」 他似乎依旧执着于这件事。 张不问垂眸,压下了眼底的思绪,没有回答。 谢厌七上前一步,搭住了李己的肩膀,「怎么?你还有什么事不成?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做啊。」 他挑眉,乐于助人。 李己将他推开,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 「百年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谢厌七眉头一皱,心中猜忌两人的关系,如果说张不问只是出手制止了李己杀人的罪行,又将他的术法控住后导致他被抓,如今将他救出来,顶多也只是…… 第170页 张不问低头整理着袖口,沉思了半晌才问道:「什么事?」 李己望着他有些恨恨道:「你说要带我去十二京看看的。」 「哦?这件事!」男人煞有其事地扶额,「差点就忘记了。」 李己:「……」我看你就是忘记了。 张不问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李己执念好像很深,语气都染上了急促。 「你要先教他一些东西。」张不问道。 李己疑惑地瞪着一旁的谢厌七。 「为什么要我教他?」 张不问抬头,看向了半空中一座座悬浮山脉,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会再去十二京了,让他带你去。」 「但他如今修为不高,也去不了。所以你需要教他一些东西,让他尽快提升修为,这样你也能尽快去了。」 李己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百年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当初,他话语中都是对以后的嚮往,只说一直在找一个人,但他很快就能找到了。 找到后,他承诺了会带他与他们一起去十二京。 李己才知道,原来他是从上面下来的。 十二京有十二宫阙,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仙神坐镇,他虽没问出张不问是哪座宫阙之人,却也对那充满无尽嚮往,可如今只过了一百年,他便说不去了? 「没什么。」 张不问回头,看向了一侧茫然的谢厌七。 「我记得,你是修的巫蛊毒虫之道,随便教他一些提升修为,以防以后被人下毒了都不知道。」 李己不语,只沉沉看着他,几步上前,他将他拉到了一侧。 他压低声音道,「你是在交代遗言吗?你要做什么?」 张不问好笑道,「你在咒我死吗?」 他语气轻快,恍若对死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你死之前,就是放心不下这小子?」李己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张不问点头:「算是吧。」 「所以你一百年后再来丙州,只是为了他救我?想让我教他这些东西?」 张不问神色淡淡,与他对视。 「李己,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逃出去的。」 后者蓦然一噎,他似被戳穿了隐藏百年的小心思。 眼眶突然有些酸涩,他张了张嘴,想了很久,凝着他道。 「可这也不像你。」 张不问嘆气道,「年纪大了,忘事了……」 「是那个人没找到吗?」李己打断他。 「……」 他回头,看向老老实实待在身后低头玩野草等他们的少年,突然笑出了声,再次看向张不问。 「你不会是将他当做了那个人吧?」 「李己!」张不问打断他。 「你问的太多了。」 耳边突然传来笑声,李己被他急促打断他的举动笑到了,「那好,我不问了。」他低头,掌心幻化出一圈毒雾,上方浮着深绿色的不同毒虫,以及扑面而来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味。 「我可以教他,但就看你忍不忍心了。」 张不问拧眉,还没等他回答,就看到李己回首,将掌心的毒雾往谢厌七的身上打了过去,少年低头弯腰採摘着什么东西,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危险靠近。 意识到身侧的男人脚步向前,几乎要从他身边过去,李己伸手,挡住了的去路,「想清楚了,不想让他受伤,那我就教不了。」 李己所修多为霸道,张不问微抿着唇,眸中是罕见的纠结,他依旧向前,想唤出声,却见谢厌七已经手捧着花抬起头来,朝他一笑。 「张……」 话语被毒雾尽数吞没,谢厌七笑容瓦解,脸色骤然难看,手中的花掉落几朵,他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急匆匆地将剩余的花束塞进张不问手中。 「咳咳咳……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自己,眼底都是疑惑。 李己收拾好心情,笑眯眯地从张不问身后走出来,摩拳擦掌道,「你落我手上,可算是惨了。」 谢厌七满脸疑惑:「?」 张不问解释道,「李己所修蛊毒之道,让他教教你,为去十一州做准备。」 少年瞪大双眼,一切疑惑皆在眸中,他掐着脖子,忍着奇怪的刺痛点头,却还是不禁露出痛苦的表情。 张不问眸子微闪,道,「没有缓解的法子?」 李己道:「心疼了?」 「若想修我的道,只能先让其毒虫侵入骨髓,不然十一州密林丛生,不学这个。他活不下去的。」 谢厌七闻言,竟一时间觉得痛也值了些……小心瞥了男人一眼,他大着胆子,朝张不问伸手,后者自然地就接了过来,他眼眶一红,半个身子都倚在他怀中。 「咳咳咳……张不问,有点疼。」 第092章 毒素 李己揣手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道:「别装了, 哪有这么疼。」 张不问道:「他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些,疼也是正常的。」 李己冷嗤一声,率先往山脚下走, 「不管了,不疼了再叫我。」 张不问扶着他道, 「感觉如何?」 谢厌七抬头,朝他靠近,试探性地上下滚动喉咙,声音略微嘶哑道,「还有些疼,你帮我看看,外面肿了吗?」 「咳——」 第171页 他轻咳一声,眸光闪烁着移开,声音平淡道, 「没肿。」 他松开他的手,「还疼那就休息会儿,先回客栈吧。」 说完,他刚准备走,却见谢厌七一只手拉住他, 另一只手摸索着自己的金袋,拿出一大袋银子出来, 送到了张不问手中。 男人挑眉,似是不解他的意思。 谢厌七吞咽了一下,白净的脸皱了一下, 又缓了会儿才解释道, 「给你的。」 「为何给我?」 他指尖摩挲着钱袋,费解不已, 可话音刚落,张不问似是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很久之前他说过的一句话在脑海中盘旋。 谢厌七忍着痛龇牙咧嘴笑道,「我说过,以后你不用再考虑银子的事,我的都给你。」 张不问垂眸,沉默了很久。 才笑道,「可你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少年笑眯眯地捂着脖子,「秘密。」话落,后背的龙首剑传来震动,谢厌七慢吞吞地拍了一下,示意里面的人老实点。 张不问扬眉,没再多问,只是在他满怀希冀的眸光中收下了这袋银子,又继续往前走,道,「十一州,只能你一个人去。」 清风吹动髮丝,谢厌七唿吸一滞,只觉得刚刚缓过气的疼痛好像又再次席捲而来,他稳了稳心神,试探性问道。 「是因为蓬莱仙境没有找到你要的灵体吗……」说完,他立刻屏住了唿吸,抿着嘴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张不问回答。 男人眼神忧伤,轻嘆道,「对,所以我想去其他地方再找找。」 谢厌七瞭然,他又问道:「那我回来,还能见到你吗?」 他害怕他承诺的陪他走完十四州一半就到此为止。 张不问道,「能。」 他语气轻松,一如初见时,他那看淡一切的模样,「待你从十一州回来,便来阎罗殿寻我。」 「阎罗殿。」 谢厌七呢喃了一句,却觉脑中一阵刺痛,当初的灭门经歷勐地冲击他的胸膛,他惊讶道,「我记得它,送贴而来的人,便是阎罗一殿钟无恨。」 他怅然道,「说起来,他当初还说过让我去找他,只是如今仇敌在前,暂且先将嫪龟给解决了。」 张不问点头,「那我到时候在阎罗殿等你。」 「你会没事吧。」谢厌七道,「阎罗殿可有你认识的人?」他虽人脉广,修为高,但也不排除多人合力欺负他的存在,他不在他身边,他倒是有些担心了。 「有。」 他拂了拂袖,像是想到了什么。 话语结束,两人各怀心思,谢厌七想再多问问什么,可张了嘴,却又不敢问出口,最后只是打趣地继续捂着脖子道,「你就这么放心我一个人去十一州?」 谢厌七觉得自己幼稚极了。 这种问题也喜欢问出口。 再者张不问不喜欢这些闲言闲语,若无什么事,一般不会回答…… 「放心。」张不问打断了他的思绪,铜钱在他的五指间翻滚,他慢条斯理道,「你不会是一个人去。」 谢厌七脑海中瞬间想起了李己,「不会是刚才那个毒小子吧……」他怕在路上两个人会打起来,还没报仇呢,人就已经伤了一半。 张不问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不是他。」 「是你认识,又能帮到你的人。」 这下谢厌七有些想不起来了,他认识的人很多,可真正能跟他去十一州又能帮到他的人,他不敢确定是谁。 「十一州虽密林纵揽,可只要你学会了李己的道,便不用害怕什么,顶多就是缺胳膊少腿,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谢厌七闻言立刻抱住了自己,「缺胳膊少腿也很可怕!」再说,他还想有一天抱着他一起睡呢…… 想到这儿,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抬头就见李己神色古怪地站在对面,揣着手没好气道,「你们下不下山?我都不想教了,比我还慢。」 谢厌七立刻上前,笑呵呵道,「教,是我话太多了。」他将责任独揽,不想见到李己对张不问语气不善的模样。 李己冷哼了一声,揣着手走到前面。 无烬山已下,几人来到了当初定下的客栈,李己推开门,信步坐在了桌案前,对最后进来的张不问道,「关门。」 张不问没动,继续往里走,可那门却无风自关,发出细微的声响,似在控诉着他的不悦。 李己倒是面不改色,伸出手对谢厌七把脉,闭着眸子有模有样的呢喃起来,「吸收的倒是不错,他体质还行,没有被毒虫咬烂五脏六腑,不然还要用药再生,实在麻烦……」 内脏再生?谢厌七一阵恶寒。 他决定以后对李己说话温柔点,不然自己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这种巫蛊毒虫之道还真是风险极大。」谢厌七感慨。 李己道:「这样就怕了?时间还长着呢,不想修炼就直——」 「我只是觉得,当初你修炼起来,想必吃了不少的苦。」 李己:「……」 他搭在谢厌七脉搏上的手指突然一颤,眼眶倏然就红了一圈,他微微垂眸,语气都有些不自然了。 「瞎说什么呢,我天赋绝佳,是当初……」一千个人中唯一活下来的,最后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心虚地看向了张不问。 张不问淡声:「接下来教他什么。」打断了李己的自言自语。 第172页 李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手,「吸收的不错,那便先让他抓几只蜈蚣毒蛇蝎子□□蜥蜴来吧,抓的越多越好。」 谢厌七默默收回了手,看向张不问,「他说的是人话吧……」 张不问:「应该是。」 李己慢条斯理地地自己倒了一杯茶,「早年间我可去过十一州,那里的密林,随便一脚都是毒虫,毒性可比我刚才说的这几个厉害多了,你若是不想抓,我也不勉强。」 谢厌七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 李己提醒道,「你已经吸收了我的东西,如今百毒不侵,根本不用怕这些东西。」 这句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让谢厌七走路都轻快起来了,少年背影如风,李己道,「你就不怕我说的是假的?」 张不问淡然,「如此,那就是我看错你了。」 话落,他站起身,往床榻走去,「有些累了,你出去记得关门。」 李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他舔了舔唇,走出去将门关上了,来到一楼自己买了一间房之后,才坐在那儿等着谢厌七回来。 约摸到了半夜,在他准备回屋睡觉的时候,终于再次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回不来了呢。 虽然那些毒虫伤不到他,但不乏有有心之人想伤他……再说,他的确是受他的意思出去,若出了事,张不问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 谢厌七浑身脏兮兮的,他提着一大袋的东西往这边走,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甚至还能明显见到不少的牙印。 伤口处,还在往外冒出黑血。 可谢厌七视若无睹,仿佛这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满脸带笑地将那袋子往桌上一放,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痛快饮下后,才大大咧咧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找这些东西都花了好久,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李己闻言将袋子打开扫了一眼,倒真是各种毒虫都有,似是找不到特定的,他索性什么虫子都抓了一遍,如今放在一起蠕动,看起来格外惊悚。 他收回目光:「挺好的,你身体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谢厌七动了动脖子,又伸展了一下手臂,摇头道,「没有。」 李己将袋子提起来还给他,「那你今天跟他们同床共枕一夜。」 「……」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几乎要爬出来的毒虫,不太确定道,「你说真的?」 「真的。」 谢厌七只觉两眼一黑,提着那袋子认命般又叫了一间房,李己挑眉,他倒是有眼力见,知道不跟张不问住一起了。 他摆了摆手上楼,「过了今晚我就教你。」 谢厌七没答,只是闷声提着东西上楼,直到到了漆黑的屋内,他才赶忙将装满毒虫的袋子放到了很远的地方,眉眼疲惫地躺在床榻前,阖上双眸。 耳边突然传来极浅的脚步声,他缓慢睁眼,却见张不问已经到了屋内。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喉结滚动着才觉哽咽不已,他张了张嘴,唿出一口气平稳了情绪才疑惑道,「还没睡……」 张不问应了一声,转头看到了被他丢在角落里的毒虫布袋。 谢厌七赶紧起来,「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再将它们带在身边……」 「你怕这些虫子吗?」 张不问打断了他的话,谢厌七一噎,没有回答,只是闷声看着他,低下头道,「怕,但……」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出口,只是垂眸压下心底的思绪,他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无意中触碰才发现,那里伤痕累累,甚至有不少渗出黑血的牙印。 张不问转身,看到了他匆匆掩盖的动作,几步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声道,「疼么?」 谢厌七抬头,朝他笑道,「不疼,就是被叮了一下似地。」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自己脏兮兮的手往后缩,眉眼中都是慌乱。 张不问浑身无尘,他不想将他沾染上半分这种东西。 可眼前却横生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将他拉了过去,嗓音不容置喙,「坐好。」话落,他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抬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一双眸子泛着红,一双眸子平淡无波。 谢厌七下意识地想移开,他从瞳孔中,几乎能看到自己此刻狼狈模样,他垂眸,愈发觉得自己不堪。 「我自己处理就行,没事……」 话还没说完,却见张不问掌心已经出现了一份药膏,他坐在床沿,将东西打开,指尖缓慢揉搓药膏,轻柔涂抹上去。 谢厌七心软的一塌煳涂。 他泪眼汪汪,却有些煞风景地问道,「这次为何不用灵力?」 张不问动作没停,闷声道,「没恢復。」 这话真真假假,谢厌七已经不打算去深究了,他只是微皱着眉,将眼前人一寸一寸刻画好,再存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张不问,谢谢你。」 昏暗的烛火下,他的长睫几乎近在咫尺,缓慢颤动,又如蝶翼般扇动,对于谢厌七的话,他没应声,却只是停下动作,恍然抬头,目光平淡至极,从他的眉眼缓慢往下,少年几乎能感受到,他那一扫而过的迟疑。 视线最终停在了他的下颌与左脸上,谢厌七试探性地动了一下,问道,「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太脏了。」说完,他抬手想去擦,却被张不问制止了。 第173页 「别动。」他再度触及药膏,轻抚上了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与指腹的温度让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谢厌七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更近一步的男人。 他不知道下颌与左脸的伤是怎么涂完的,只知道回过神时,张不问已经收回了手,他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抬手,勐地抓住了张不问的手腕。 男人挑眉,似是不解他的行为。 谢厌七心砰砰狂跳,他手上用力,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前,更近一些,几乎要鼻尖相碰,张不问依旧平淡如水,一双眸子似古井般深幽,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面不改色。 谢厌七坏心思泛滥,不知为何,他就想看到眼前的男人面容失控的模样,即便他才替他涂完药膏。 「谢厌七?」张不问唤了他一声。少年眸光灼灼,让他有些意识到了什么,动了动手示意他松开,却见少年一动不动,只是凝着他,眸光逐渐往下。 「张不问。」他道。 「我可以吻你吗?」 瞳孔在一瞬间紧缩,张不问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少年勐然朝他欺身而来,他别过头,微凉带着些许湿润的触感在他耳畔擦过,激起他一阵战慄。 他仓惶站起身,挣脱了谢厌七的束缚,却见少年微垂着头,墨发散落在一侧,挡住了他半边的容貌,那双愁容的眸子被尽数遮掩在长睫之下,他舔了舔唇,轻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张不问拧眉,方才发生的事让他还有些悸动,他平復着心情,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可下一刻,却听到一阵闷响,他瞬身而回头,接住了即将倒落在地上的谢厌七,少年浑身发烫,与他相触的肌肤几乎要将他灼烧的滚烫。 「你中毒了?」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谢厌七费力地睁开眸子,却在见到他那张脸时咧嘴一笑,「你一直在,真好。」话落,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张不问将他扶在怀中,灵力从手腕探入,感受着谢厌七体内的每一寸,最终停在了他的心脏处。 那里微弱跳动着,彰显着主人的不对劲。 张不问蓦然睁开眼,抱着怀中人闪身而出,来到了李己的房内。 李己并未躺在床榻,反而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朝他道,「坐。」 张不问拧眉,「你早就知道他中毒了?」 「知道。」李己打了个哈欠,「我以为他能撑过去呢,再说这毒毒性这么小,他连这个都受不住,怎么去十一州?」 「解毒!」张不问似有些愠怒。 李己好奇地看了过来,盯着他观察了半晌,才煞有其事道,「你也会着急啊,我以为你这辈子都这么平平淡淡呢。」 「李己!」 张不问深吸了一口气,似耐心已经告罄,他阴沉着眉,看向他的眸子里只剩下警告。 李己撑着下颌,「嗯,这才像你啊。」他笑着站起身来,「我可以救他,也可以教他,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现在起,离开他。」 李己走到了他的面前,打量着他。「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分百年前的样子,即便你真没有找到那人,也不该对这么一个替代品上心如此,这对他不公平。」 「你应该早就看出他对你的心思,你若是放任他,日后会出什么事,你我都想像不到。」说完,他似又软了语气,不管张不问阴沉的脸,继续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去了一趟蓬莱仙境,我猜,那儿没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对吗,但除了那儿,难道就没有其他地方了吗?」 他围着张不问与谢厌七转了一圈,一字一句道,「你会说没有,可那日你与他的话,我都听到了。」说完,他指尖落下一只极小的虫子,似说明了一切。 「阎罗殿,你为何不去呢?」 他话语中循循善诱,却一句一句都说到了点上,张不问阴沉的脸逐渐凝重,他打断李己,道,「我走后,你会如何待他?」 李己一听便知道了他的意思,笑着从他怀中接下谢厌七,放在床榻上,又放出一只虫子替他解了毒,才继续道,「如你所见,我帮他解毒,教他一些巫蛊之道,再送他去十一州前,如此可好?」 张不问拂了拂袖,看向了他,「你想要的,就只让我去阎罗殿?」 李己眸子一颤,缓慢移开目光,「对啊,百年前见到的你并不是这样的,我想让你找回自我,也希望你能够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张不问终究没再回答。 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了床榻的谢厌七身上,注入一丝灵力到他的眉心,片刻后收回灵力,他指尖握拳,下定决心般点头。 「记住你所说的话。」 话落,他只走了一步,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再也寻不到他的半分气息。 李己的笑脸在顷刻间瓦解,他回头,眸光幽深地看着谢厌七。 …… 谢厌七是被一阵饭菜的香味唤醒的,他动了动鼻子,睡眼朦胧的睁开了眼,一晃脑袋,就看到了李己坐在桌前吃的正香,还时不时发出畅快的声音。 而他自己,则睡在了李己的床榻。 「!!」他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才后知后觉地惊恐般盯着李己,脚步缓慢挪动,转过没看见一般试探性地往外走。 「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吃完还要教你我的术法了。」说完,他又吸熘一大口面。 第174页 谢厌七眉心一跳,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你是在跟我说吗?」虽然这里只有他一个,可问题是,他什么时候和李己关系这么好了?好到可以在一张桌子前平静吃饭? 「没有跟你说,我在和鬼说话。」 「……」 谢厌七扶额,还是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是这家客栈,但人好像变了,李己被夺舍了? 他后退了一步,缓慢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支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奇怪什么?」李己问。 谢厌七沉默了一瞬,才恍然大悟地站起身来,「张不问!我去叫张不问一起吃饭!」 少年兴沖沖往外跑,想逃离这里地方,却听到李己不紧不慢的开口提醒:「他已经走了。」 脚步在一瞬间停下,谢厌七呆了半刻,又极快地沖了出去,似在寻求这件事的真假。 可很快,他又冷着脸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站在李己的面前,问道:「他去哪儿了?」 终于吃完了面,李己擦了擦嘴,又伸了个懒腰,狭长的眸子打量着他,不禁笑了起来,「你摆出这副模样做什么,我没听错的话,他本就不打算跟你去十一州,如今只是提早离开了而已。」 谢厌七唿了一口气,「我与他如何,不用你管!」少年语气有些沖,李己似也有些恼了,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还想在他身边待多久?你不过就是一个替身!」 「……」 这句话似是平地一声雷,将谢厌七里里外外都噼的透彻,他睁大双眼,张了张嘴,脚步走一瞬间的踉跄,盯着李己,却不知反驳什么。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谢柘的替身…… 他喉咙有些哽咽,他低着头,眼眶红了半分,别过头,他缓慢地擦拭了一下,才冷静地对他道,「可你对他的心思,我能看出来。」 这话一出,李己瞬间炸毛。 「你能看出来什么!你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你能懂个屁,小爷我心里有数,你在说什么!」 他瞪大双眼,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谢厌七道,「你若是没那种心思,为何被六季山庄囚了一百年都不出来,偏要等张不问来救你。」 「又为何在见到他身边的我之后让我走,拆散我们。」 李己似乎被气到了,他伸出手,指着谢厌七好几下,却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好半天,他才咬着牙道,「那你呢,你心甘情愿当替身,你没比我高尚多少!!!!」 谢厌七耸肩,无所谓道,「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替身,他也知道我是替身,况且我对他不一样,我对他很特别,我跟他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发生的一些事,你都无法想像,你想听吗,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李己更气了,他在房里揣着手来回踱步,几次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思考了很久知道,他才对着已经坐在桌前嗦面条的谢厌七试探性道,「那……你要是想说,我就勉强听听。」 谢厌七抬头,「我不想说。」 李己:「……」 「那是我想听!好了吧,你快说!!」 谢厌七闻言,颇有几分得意地扬头,擦了擦嘴,刚起范准备说什么,却听到脖领间传来熟悉的嗓音。 「谢厌七。」 谢厌七和李己顿时吓得一愣:「!!!!」环顾四周之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锁骨上的铜钱。 李己用口型做了个疑问,谢厌七也是满脸疑惑。 「张……张不问?」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伤如何了?」张不问道。 谢厌七提心弔胆,「好……好了,你去哪儿了?」 那边沉默了一瞬,才答道,「阎罗殿等你。」话落,那边没再传来任何的声响,谢厌七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对李己道,「他应该没听到。」 李己张了张嘴,「那你还说吗?」 谢厌七:「我不敢。」 李己:「我也是。」他也不敢听了。 吃完早饭,李己便让谢厌七将那一袋毒虫提了出来,他带他来到了一片阔野之中,将所有的毒虫都放生出去。 谢厌七目瞪口呆:「?」就这么放了?他昨天抓这么多废了好大的劲呢。 李己双手蓦然结印,周遭的千万草木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摇晃,墨绿色的毒雾从他掌心而出,朝四面八方散了出去,谢厌七只觉一道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在抬手的一瞬间,看到了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毒蛇。 「……」 「啊啊啊啊!!!」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道悽厉的惨叫声。 李己掏了掏耳朵,「怕什么,那是小黑,我的灵兽。」 「灵兽?」谢厌七皱着眉低头,对这个浑身冰凉滑腻腻触感的小东西喜欢不起来。 「你的灵兽是什么?」李己操控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谢厌七捏着蛇尾巴试图将它慢慢挪开放在地面,一边回道,「我好像没有灵兽……」过了一会儿,他道,「又好像有。」 话落,他在金袋中掏了掏,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个长相古怪的东西,捏着他的蛇尾,将它倒拎出来了。 李己眉头一皱,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鬼东西,四不像!」 第175页 「它叫鱼鬽,上古时期的。」 谢厌七扬眉,「说到这儿,还是我和张不问一起将它收服的呢。」 李己:「……我不想听。」 「想当初,他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差点就要被歹人杀害……」 李己翻了个白眼:「住口。」 话落,他掌心的毒雾缓慢收回,谢厌七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浓雾覆盖,而地面的草木已经呈现黑红枯萎之像,茎叶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数不胜数,蠕动攀爬,看的人心里发毛。 李己朝前走,边走边说,「这是我幻化出的十一州大概景象,我也是百年前去过一次十一州,虽不说完全一模一样,但应当是大差不差,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便在这里面修炼一个月。」 谢厌七沉默了一下,指着毒虫道。 「你的意思是,跟它们同吃同住,一个月。」 李己点头,「对。」 谢厌七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李己道,「什么事?」 谢厌七:「我挺怕虫子的。」 李己一副瞭然模样,笑嘻嘻拍着他的肩膀,「我知道啊,我故意的。」 「……」 「但你也知道,张不问会让你修炼这个,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去十一州能活命能不能克服困难,去十一州时保命,那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说完,他走了几步,又传了一道心法到他的脑海中,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了绿色的浓雾之中。 「我先睡了,一个月后再来看你。」 浓雾中,少年眉头紧锁,捏着手中的鱼鬽,感受着脑海中的心法,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无处安放的满地毒虫,最终盘坐在原地,将灵力在体内运转,找寻当初李己打入他体内的那道毒素。 那道毒素几乎被他隐藏到角落,甚至不想面对,但很显然,如今这种情况,只能将它拎出来,再重新与体内的灵力结合运转。 他虽不知李己这化作的浓雾有什么作用,可能够明显感觉到的是,只要他将体内那团毒素提起,周遭的毒虫与浓雾都在颤动,似被拿捏到了命脉。 谢厌七唿吸一滞,忽然对李己有了些许改观。 他说的那些其实都没错,张不问与他早就知晓十一州的是什么情况,让他学习这些,也是为了能够在其中活命,可自己一味逃避,更加辜负了他们…… 他阖上双眸,脑海中的心法实在简单粗暴,将周身的毒素与灵力结合,再……一个月内,每天吃几只毒虫…… 谢厌七:「……」 他突然觉得,或许辟谷是一个好法子。 …… 月明星稀,李己提着酒壶摇晃着身子,从酒馆往客栈走去,走到一半,才低头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这么一算,明日好像就到一月的时间了。 抬头看了眼夜色,约摸快到子时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即便自己当初设下的浓雾不会让他丧命,但里面的毒虫众多…… 李己晃了晃脑袋,那小子死不了,顶多会拖一层皮。 来到阔野之处,在外界看来,眼前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可只有他能看到,眼前的浓雾更加绿了,绿到深不见底,甚至泛着黑色。 他揉了揉眼睛,刚想进去,却听到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己回头,一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眼底瞬间一片清明,冷冷地盯着来人。 在他身后,是身着一模一样服饰的人,各个手着佩剑,打量着他,语气冷淡,「好久不见,李己。」 李己一动不动,懒洋洋地瞥了为首之人一眼,「六季山庄,就缺了我这么个人的血?」 「你的血比普通人的好用。」 李己翻了个白眼,能不好用吗,他可是百年……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他又饮了一杯酒,感受到脖领传来的细微刺痛感,他不以为意,将酒壶里的酒全部喝完后,才痛快地将它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为首那人眯着眼,颇为阴鸷。 李己张嘴,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瞳孔就勐然紧缩,为首之人一愣,却见他的身后,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毒虫,李己的身后,墨绿色的浓雾滚滚而来,浓雾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慢走出。 他披头散髮,浑身上下都是毒液,甚至手中,还执着一直毒虫,放在唇边缓慢啃咬,他们看不见他的容貌,只听得到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吃的不是虫子,是他们的头盖骨。 「什么人?!」 那人并未走出浓雾,只是停在了边缘,对于他们的问题,他没有给予回答,只是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李己勐地拉了过去,身影瞬间隐入浓雾之中。 六季山庄的人眉心一跳,难以置信地瞪着周围,「大家小心——」 最后一个字像被仓惶结束,几人朝说话的这人看过来,只见到五根细长的手指将他的脖领贯穿,又极快地将那人拖进了浓雾之中,周遭再次陷入了死寂。 为首之人吞咽了一下口水,磕磕绊绊地威胁,「我们……是六季山庄的人,你竟敢——」同样是被遏制住话语,那人却不是被强行打断,而且狠狠瞪大双眼,盯着突然从浓雾中冒出来的人。 第176页 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月色被他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他披头散髮,浑身上下都是毒液,头髮之下,是一双冷凝的眸子,看向他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在看一具尸体,更令他惊讶的是,那眉眼之下的脸一片白净,他俊美的皮囊之下,有无数之毒虫隐隐而出。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脖领的皮肤中窜出来一只蝎子,狠狠咬牙了他的脖子上,针尖般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唿吸,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其他人吓得连连后退,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幕,「撤……撤……」 可缓缓后退的步伐终究在下一刻停止,接二连三的蝎子与毒虫从地面窜起,朝着剩余的人爬了过去,密密麻麻让人躲闪不及。 不过一刻,六季山庄来的人无一生还。 啪啪—— 鼓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李己眼底早就没有酒后的迷离,只剩下脸颊有几分红,他盯着眼前人,一片清明。 「不错啊,短短一月,都长个了。」他说着,站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比划了一下,才发现的确长了不少。 谢厌七将头髮往后撩开,将嘴里的毒虫吐出来,擦了擦嘴角才道,「一个月终于到了,这些东西我都吃腻了。」 李己神色古怪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你真是谢厌七?」 「?」 谢厌七翻了个白眼:「我是李己。」 后者闻声哈哈大笑,他挥手,将满天的浓雾收了,又将所有的毒虫放在一个袋子中,交到了谢厌七的手中。 「这些你带着,以后如果看不惯谁,那就杀谁。」 「你。」 李己嘿嘿一笑,「那你杀不死我。」 谢厌七也笑了,道了声谢,将袋子放到了金袋中,这才问道,「对了,这么久一直没问过,你是人是妖?」 人能活百年还如此年轻,仅仅只凭这巫蛊之道永葆青春吗? 还有他那身古怪的鲜血—— 能让六季山庄的草木生长的格外娇艷欲滴。 李己道,「算是半妖吧,我爹是妖,我娘是人。」 说完,他又开始打哈欠了:「答应他的事做完了,我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谢厌七还想说什么,却见李己又道,「丙州往南三千里,便是十一州,走路约摸要几年,御剑一个多月,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走路去,这样就能半途而废了。」 他说话一如既往的讨人厌,谢厌七却没生气,只是朝他恭敬拱手,「这些天来,多谢。」 李己摆了摆手。 「我的事完成了,我也要离开了。」 他抬头,看向了上空,那里星河璀璨,有银川之像,「对了,以后你要是能去十二京,记得叫上我一起,我还没去过呢。」 谢厌七应声,「我会带你一起去。」与张不问一起。 「那我就放心了。」说完,他往前一步,身体却在逐渐远离,最后,他挥了挥手,借着晚风道,「那祝你此番前去十一州得偿所愿。」 大仇得报。 也让阎罗殿的那位安心。 第093章 重圆 李己走后, 谢厌七回了客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点了一份人吃的饭, 大快朵颐后,才准备往南边去。 可谁知刚出州城, 便见一处吵嚷至极,谢厌七迟疑了一下,本不想多管闲事,却在无意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厌七你都不知道啊!就是那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他来丙州了,你有看到吗?」那人声音很大,吸引了旁边很多人过去看,站在城门口不远处,俨然一副急切找他的样子。 「你有看到吗?就是画像上的这人。」 他跟着人群走了上去, 直到几乎靠近眼前之后,才终于看清了找他的人是谁。 谢厌七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句,「扶静青?」 那人说话声戛然而止,偏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瞬,他从原地窜到了他的面前, 左右来回打量,才同样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谢厌七?」 「!!!真的是你。」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很激动,激动到谢厌七有些茫然, 疑惑道, 「你为何要找我?」 扶静青瞭然地看了他一眼,「别装了。」话落, 他低头摸了半天,拿出来一枚铜钱递给他,「是张先生说的,让我来帮你,跟你一起去十一州报仇。」 铜钱干干净净,与他脖领上的那枚一模一样,谢厌七眸子一颤,将铜钱接了过去,摩挲了会儿,才将它们串在了一起。 「既如此,那便劳烦你了。」 「别太客气!」扶静青说着,脚步轻快往前走,嘴里依旧呢喃,「再说我也不是什么也没得到,张先生说,从十一州回来后,就带我去看看邢姑娘。」 谢厌七扶额,他就知道。 「他还将这玉镜与棍子都送给我了,说是一个武器,但我至今还没明白是什么武器。 」他拍了拍后背被布条背着的东西,谢厌七这才想起来,当初他们在火城乌山时,张不问将这些东西给了他。 他安慰道:「慢慢学。」 扶静青扬眉,「我现在可是火城城主,又得了五城令,修为一定比你高,到时候十一州报仇时,你只管躲在我身后。」 谢厌七笑了笑,应声,「那好吧,靠你了。」 他似在思索着什么,不禁再次抚上了脖领的铜钱,原来张不问之前说的人是扶静青,他竟连这个都算到了。 第177页 想到这儿,他又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扶静青自然揣着双手,衣袍随风吹动,他看了谢厌七一眼,又偏过头惬意地往前走,「话说,你和张先生如何了?他可明白你的心意了?」 谢厌七道:「明白了。」 扶静青瞪大双眼:「!」 「那,他对你……」 「他爱死我了。」谢厌七眼眸闪烁着光,继续道,「他肯定爱死我了。」 扶静青闻言瞬间一副期盼的模样,「我就知道。」他嘿嘿一笑,继续问道,「光从他叫我来陪你去十一州报仇时,我就觉得他对你肯定不止之前那么简单。」 少年眉眼舒缓,似是被他的话彻底化了心中的猜忌,他轻唿出一口气,看着远方斜阳,「我也觉得,你是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那慢慢讲,索性路上无趣。」 「但他可能会听到。」 扶静青:「……」 「其实也没有这么想听。」听谢厌七的语气,他的脑海中已经想像出两人暧昧的场景了,虽说无法想像张先生那种性子会如何与谢厌七那啥,但他还是不敢问出口。 「我们当真要这般走着去十一州?」谢厌七问。 扶静青停下脚步,一拍脑袋,「对哦,这才丙州,走路去十一州可不知道要多久呢,但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东西,十四州恐怕没有马车,我来找你时,都是蹭的修士仙剑,但现在我们俩都没修炼……」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眼前的少年不知从后面什么地方淡定抽出了一柄长剑,再指尖泛出灵力,操控着它缓缓升起。 扶静青瞪大双眼:「!!」 「上来吧。」谢厌七道,脚下的龙首剑变得更宽阔了些,就算两人坐在上面,都不会拥挤。 扶静青错愕,「你竟已经修炼到这般地步了,如今什么修为了?」 谢厌七思索了会儿,「应当是七品金刚凡境。」其实这只是他一月前的修为,如今过了一月,在李己的毒雾之中,他的体质与灵力都有所改变与提升,具体什么修为他还真不知道。 他心中对这个没有定义,恐怕要从十一州回来后问问张不问才知道。 「七品金刚凡境?!」扶静青低头撑着下巴思索起来,「一品修士……九品修士……金刚凡境……七品……」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片刻后再度错愕看向眼前的少年,虽然还是一样的容貌,可这周身气质已经全然发生了变化,与之前的欢趣不同的是,张不问不在,他竟是变得沉稳起来,即便在他这个年纪更长的人面前,都老成的吓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嘆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经歷了什么。」 谢厌七闻言,轻笑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人的生离死别。」 傀影堂的一切似歷歷在目,他看向前方的山峦,缓缓阖上了双眸,感受着周围灵力的波动,他盘坐在剑上,开始调息。 见状,身后的扶静青也不再说话,只是好奇地盯着身下的龙首剑。 龙首柄,碧珠尾。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剑!伸出手,他试探性地抚摸了一下剑身,锋利的刃瞬间将他划开一个小口,鲜血滴落在半空中,扶静青眉头一皱,立刻收回了手。 竟如此锋利! 倒是比他这个被烧火棍捅穿的玉镜武器气派的多。 想到这儿,他伸手将后背的『武器』拿了下来,拆开布条,露出了原来的模样,那玉镜已经粉碎,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扶静青嘆了口气,伸手抚了一圈,原本止住的鲜血在剎那间往外汩汩冒出,尽数滴在玉镜之上,被它顷刻间吸收进去。 扶静青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却见那粉碎的玉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冤原样,这破镜,竟也重圆了。 「啊!」他惊叫一声,谢厌七睁开双眼,却见一个完好无损的玉镜伸了过来,他下意识偏头躲了过去,侧着脑袋对扶静青道,「我看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扶静青面带歉意地抽回玉镜,紧接着说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 谢厌七低头沉思,问道,「此前你从未在上面滴过鲜血?」 扶静青摇头。 「看来,它是认主了。」 之前他的金袋打不开,也是听了张不问的话将鲜血滴上便打开了,想到这儿,他指着玉镜道,「不如你现在再看看,它还有什么功能?」 扶静青在半空中试探性地挥舞了一下,无事发生,他皱眉呢喃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了……」 砰—— 话落,却见他们身侧的山峦接二连三的崩塌倒下,惊起一阵鸟兽逃窜。 扶静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厌七,磕磕巴巴道:「这应该不是它导致的吧……」 谢厌七:「要不你先停下试试。」 话落,挥舞玉镜的手停下了,而周遭的山峦也停止了崩塌,扶静青瞪大双眼,重新看向了手里姑且算作『武器』的东西。 「他竟然——」 「这么厉害!!!」 谢厌七垂眸盯着他手中的玉镜半晌,对他道,「要不,你给我试试。」 扶静青很相信他,果断递了过来。 玉镜在手中把玩,谢厌七首先看了一下那根平平无奇的棍子,尾处脏兮兮的,似乎真是从柴火堆中随便抽出来烧了一半的棍子,而原本被他捅穿碎裂的玉镜,此刻已经恢復原样,两件东西,像是镶嵌一般融合,无法分开。 第178页 谢厌七目光落在玉镜之上,这儿亦平平无奇,像一面普通的镜子,能看到其中倒映出了自己的脸。 正当他想注入灵力探查一番时,却见玉镜缓慢散发着光芒,一道颇为激动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无悔?小无悔是你吗?!」 谢厌七眉心一跳,将东西丢回了扶静青怀中。 这个声音他听到过,当初在乌山,他第一次拿到玉镜时,响起的便是这个声音,扶静青将玉镜凑近眼前,盯着里面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奇怪,谁在说话?」 「又是你小子???」玉镜依旧散发着光芒,可那边的声音却有些愤怒,像是听出了扶静青的声音。 平白被说了一嘴,扶静青道,「你谁啊,这是我的东西,不是我是谁?」 那边突然沉默了一下,随即试探性地问道,「那……小无悔在你身边吗?」 扶静青抬头看了谢厌七一眼,继续道,「不在,你找他有事吗?」 虽然不在,但那边似乎更激动了,「你见过小无悔是吗!你们现在在哪儿,我立刻来找你们!」 「我们……」 扶静青刚想回答,却被谢厌七抬手制止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无人回答,那边继续问道,「你们在哪儿啊,我来找你们,我们找了小无悔几百年了,想她的很,你小子就告诉我吧……」 扶静青舔了舔唇,没有回答。 谢厌七沉默了一瞬,凑近玉镜,低声问道,「你问了这么多,还没说过你们是什么人。」 玉镜闪烁了一下,瞭然道,「原来你想问这个呢。」 「我们是十二京的,找小无悔几百年了,想带她回来,现在能告诉我们了吗……」 啪嗒。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厌七毫不犹豫地用布条遮住玉镜,隔绝了双方的联繫。 第094章 法杖(此为万字章) 龙首剑依旧在半空中前行, 谢厌七与扶静青却不约而同地坐在了剑身上,低头盯着被布条遮盖住的玉镜。 两人谁都没有先出声,只是死死看着玉镜。 最后扶静青实在是受不了了, 轻唿出一口气,「他刚才说, 他是哪儿的人来着?」 谢厌七拧眉道,「十二京。」 「十二京是在哪儿来着,好耳熟……」 谢厌七伸手指了指上面,扶静青眉心狠狠一跳,「所以……他们是仙……神……」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觉得自己手上的木棍不是烧火棍,是御着玉镜的绝佳长枪。 「怎么说,你要告诉他们邢姑娘的踪迹吗?」 扶静青闻言摇头,「暂且不说他们是善是恶, 我如今也不知道她在哪儿,若是告诉了他们,给她带去麻烦或者危险,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谢厌七点头:「那就不理他们。」 「我也不打算理,但这东西我迟早会用到……」他说着, 又将布条给拿开了,似是有了自己鲜血的滋养, 他愈发觉得,手中的东西越来越像个武器,上方为椭圆玉镜, 下方为一根长长的棍子, 只要将它换个方式拿着…… 他心里隐隐带着期待,却见那东西在他手中被变化了方向, 玉镜为上,木棍为下,正中龙首剑身,握在手中,俨然是一根法杖的存在。 扶静青眸子里闪着光亮,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法杖带给他的无尽灵力波动。 「张先生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我。」 这真的是武器! 谢厌七也蓦然回神,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所以说当时在乌山,张不问将这个东西给扶静青时,就已经料到了这后面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吗? 他去十一州,而他也帮了扶静青,让他答应来与他一起去十一州。 谢厌七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乱,怎么也捋不清楚这前因后果了。 他一直知晓张不问这探后世的能力,可如今真正回想起这桩桩件件,他竟是一下子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伸手抚上脖领上的铜钱,他心中对张不问的好奇又提升了一个高度。 一行无话,扶静青对着手中突变的权杖爱不释手,谢厌七则心中思索着什么,眼底一片纠结。 直到夜幕降临,远远地看到天堑过桥之景时,扶静青才突然让谢厌七停了下来。 「快到十一州了!」 他站起身来,将爱不释手的权杖用布条包好背着,眸光闪烁着看向远处,一片惊唿。 前方,已然是一片汪洋大海,从半空中瞧着,能看到海的中间是一块极为宽阔的土地,土地树叶茂盛,遮天蔽日,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然周遭结界三层,也不知里面百姓是什么模样。 谢厌七敛了心神,闻声御剑快速飞去,却发现明明就在眼前的十一州,竟会随着他们的靠近往后移动…… 他眉头一皱,不太确定地又试了一次。 「十一州会动?」他问道。 「怎么可能!」扶静青立刻反驳,这比火城下雪还可怕。 他站起身来,仔细盯着前方,又打量了一下周围,「十一州好像没有动,是我们在动。」 谢厌七:「……」这不废话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动,却始终靠近不了,是不是说明了中间隔着的距离,其实并非就这么点?」 第179页 谢厌七道:「眼见为虚?」 扶静青点头:「很有可能!」 灵力不断输入,谢厌七似还想再试试能不能靠近,依旧如同方才那般,一直靠近,达不到终点。 「此前就听说过海上有虚景,只是看十一州的模样,也不像是假的啊。」扶静青坐在剑身,疑惑出声。 谢厌七也是这么想的。 可眼下的情形却彰显着这一切的不对劲,他屏住唿吸,换了个方向往前,却见十一州再度到了他的眼前。 「!」 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十一州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并非只有他们在动? 还是这眼前的十一州,根本就是假象? 「那玉镜如何了?」谢厌七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扶静青一愣,站起身来,将玉镜递了过来,他却没接,只朝十一州的方向扬头,「试试它的威力。」 扶静青眉心一跳,知道了他的意思。 「这样是不是会招仇恨啊?」话虽如此,可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权杖,暗暗屏住唿吸,朝前方的密林挥了过去。 两人的心都忍不住提了起来。 却见天堑之上,有一道亮光闪过,它如电闪雷鸣般,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前方的十一州密林之上,密林轰动万千,鸟兽横飞,一片肉眼可见的绿色浓雾从它的上方涌出,瞬间染了半边天空。 谢厌七眉头紧蹙,御剑躲了过去。 他倒是没事,只是怕扶静青会中毒。 他深吸了一口气,「确定了,这是十一州。」毒雾不会有假,至于为何靠近不了,这还是一个问题。 莫非是三层结界的原因? 因着前后几次的挥舞,扶静青再次见到了权杖的威力,不禁惊奇地将它握在手心,「其实只要它不说话,其他都还是不错的。」 正想着,却见玉镜闪烁了一下,「小——」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扶静青用布条果断隔绝了,面无表情地将它背在了背上。 「张不问可有告诉你如何在十一州毒雾穿梭的法子?」 「什么?」扶静青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你是说,十一州有毒雾?」 谢厌七一见他这个模样,就猜到了他不知情,他嘆了口气,心里思索着什么,「要不……你回去?我一个人去报仇也无妨。」 「这怎么可以!」 他站起身来,揣着手思索,「我是定要陪你去的,十一州人生地不熟,还要在别人的地盘上报仇,于你不利,再说我既已经答应了张先生,也不可能半途而废的。」 谢厌七心里很感激他的帮助,可眼下十一州肉眼可见的毒雾弥绕,扶静青一个肉体凡胎,恐怕刚踏进去人就没了。 「但怎么活命呢……」他又呢喃了一句。 谢厌七垂眸,将脖领上的两枚铜钱拿了下来,捧在手心,眸中含着希冀,轻声唤道,「张不问。」 你让他过来帮我,应当不会让他丧命才对,如此局面,我应该如何化解呢? 铜钱并未回答,谢厌七也只是轻嘆了口气,又将它戴了回去,远处不让靠近的十一州浓雾滚滚,三层结界好像将他们隔的忽远忽近,根本无从下手。 除了扶静青的那根筑起来法杖。 他忽想到了什么,道,「我记得玉镜当初在乌山时,似有其他的用法?」 扶静青闻言诧异,像是没想起来,将那法杖重新拿下来,递给了谢厌七。 掂量着手中的东西,谢厌七迟疑了一下,这东西在扶静青手中是法杖,在他手中,似又沦为普通拐杖了…… 他沉思了一下,还给了他。 「既是你的武器,应当只在你手中才能发挥作用。」他道,抬手指着面前的三层结界,「你试试,如何将它们噼开。」 若是结界与十一州毒雾相连接,结界受损,他们趁机而入……但他转念又想到什么,突然看向扶静青。 「我记得我们是用了五城令,可直接进入十一州才对。」 扶静青道:「话虽如此,可十一州毒雾密林是出了名的,他们向来不循规蹈矩,想入十一州,还是要从结界去。」 谢厌七道:「你怎么知道?」 「张先生说的。」 谢厌七:「那就只有这一条路了。」 话落,他御剑极速往前方而去,「待我们靠的最近之时,你再用法杖试试。」 法杖在他之手发挥不了作用,果真张不问让扶静青前来,能给他很大的帮助。 半空之上,龙首剑于海面上方快速穿梭,扶静青握着法杖,心里其实没底,可眼下的情形,只能让他试试了。 布条纷飞,法杖被他握在手中,玉镜正巧对着前方,能在其中看到谢厌七的侧脸,光芒闪烁,扶静青正想再试一次方才的手法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奇特的惊唿。 「小子,他是谁?」 扶静青愣了一下,将玉镜对准了自己,谢厌七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回头。 玉镜里又有人道,「你把我对准刚刚那人。」 扶静青不明所以,却没照做,他眼珠一转,「眼下我们面前被困了三层结界,你能帮我们破开?我就给你看他。」 那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没问题!」 扶静青:「……」 「谢厌七,这人不会看上你了吧。」 第180页 谢厌七:「……」 「已有心上人。」 玉镜:「……」 「说的什么东西,我孩子都三百岁了,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像我一个故人,结界在哪儿,给我看看。」 扶静青『哦哦』两声,立刻将法杖对准了十一州上方的结界,谢厌七操控着龙首剑缓慢移动,却见那边恍然大悟,随即一道陌生的口诀从那边传了过来。 「天地玄黄,镜中虚亡……」 顷刻间,扶静青只觉法杖嗡鸣,在手中疯狂颤动,光芒愈发刺眼,紧接着以他们为中心的海面骤然惊起几丈高的水柱,一道自头顶而下的威压几乎要将他们的唿吸掠夺,两股力量相互撞击之时,三层结界滋生反抗之力,龙首剑上的两人摇摇欲坠,勉强能稳住身形。 扶静青道:「为何还没破开?」 玉镜那边的人道,「我从十二京朝你们动手,术法会削弱,也有延迟,别着急,再等等。」 话虽如此,可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了三层结界发出清晰的破裂声,在正下方,出现了明显的小口子。 「就是现在!」 谢厌七没有迟疑,俯冲而下。 结界破裂,毒雾从出口缓慢放出,结界之外的海面上,骤然浮现出不少翻着白肚皮的鱼虾,周身散发着黑气。 「进来了!」 扶静青一声惊唿,而结界也被快速修復,出口俨然消失。 玉镜那边嘿嘿一笑:「这个很简单,我已经将口诀告诉你了,日后你多练练,就能学会了。」 「现在,能给我看看那个人了吧。」 扶静青闻言,看向谢厌七,像是寻求他的意见。 谢厌七扬眉,将法杖接到了手中,他其实也想看看这人是谁。 玉镜闪烁着光芒,他凑近了些,却只能看到自己的脸,眉头微蹙,却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扶静青问,「这不是给你看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谢厌七只觉得疑惑,刚想将东西还给扶静青,却听到那边发出一声错愕的惊唿,「果真是他!」 「那他是不是也在下界?」 「三层结界,方才的地方应当是十四州之内,我们即刻下去?」 「不可,十二京不可一日无主,这样,你在此坐镇,我下去找他们。」 「你算盘打的真好啊……」 谢厌七与扶静青听的满脸茫然。 脖领突然传来细微的温热,一道熟悉的嗓音自他下方而来,「谢……」 然刚说出一个字,却听到玉镜那边的人更激动了,「真的是他——」 话语戛然而止,两枚铜钱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烫,谢厌七立刻将它取了下来,玉镜也还给了扶静青。 「谢厌七。」张不问沉默了一下,才将他的名字唤全。 「张不问。」 少年小心捧着,回应他。 「可顺利到了十一州?」张不问道。 谢厌七点头应声,看向了四周,果真与李己所言不差,他们所在之处,脚下泥土湿润不已,而林中树叶茂盛,头顶的天空被浓烈的毒雾包裹,没有一丝阳光,给人一种压抑之感,甚至脚下,随处可见的毒虫四处蠕动,水蛭在金靴之下钻研,似是想冲破阻碍,吸食人血。 他忽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扶静青。 这里毒气重,他有李己的巫蛊毒虫之道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扶静青为肉体凡胎,不知—— 眼前,扶静青依旧拿着玉镜左顾右盼,似搞不懂它为何就没了声音,全然一副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模样。 「张不问,为何他没有中毒?」 张不问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扶静青从小在火城长大,又经歷了乌山天火异象,体内已有灼原之火,普通毒虫不敢靠近他,毒雾于他而言,也只是不适罢了,不会中毒。」 谢厌七笑道:「难怪你会让他来帮我。你那边如何,可到了阎罗殿?」 「到了。」张不问停了一下,似不想继续说他那边的情况,又提醒道,「术法有限,我不会随时注意到你的安危,十一州是十四州最为兇险之地,你万事小心。」 谢厌七嘴角忍不住上扬:「知道了。」竟然这么关心他…… 「对了,还有扶公子手中的玉镜,如今应当已经成了法杖,里面的人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听,也不要告诉他们你们在哪儿,不然恐有不必要的麻烦。」 谢厌七:「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迟疑了一下,张不问又道,「他若是教扶公子一些术法,倒是可以听听。」 「不过方才我已阻断了你们的联繫,短期他们不会出现了,谢厌七,万事小心,我在阎罗殿等你。」 话落,不等少年说什么,就已然停了联繫。 谢厌七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卡在咽喉,不满地盯着铜钱看了会儿,来将它继续带回了脖领之间。 扶静青这才抬头看他,疑惑道,「为何他不说话了?」 谢厌七眼眸一颤,莫非方才他与张不问的对话他都没听见? 他解释道:「不知道,兴许是出了什么事。这玉镜里的人古怪,他说的话我们还是别太相信。」 闻言,扶静青贊同点头,布条丢了,他将法杖握在手中似登山时的东西支撑着身体前行,「不过他那口诀对我好像有些用处。」 第181页 谢厌七道:「那就学他。」 他环顾四周:「这里不知是十一州哪处,结界破裂有人进来,竟连一个活人都没出现,十一州果真是十四州中最为兇险之处。」 扶静青点头:「我们先去前方找找,看有何都城,偌大的十一州,不可能没有一个活人才对,再说,谢公子的仇人不就是在十一州吗?」 听到这儿,谢厌七五指逐渐收拢,眼底闪过恨意,的确,嫪龟被天行宗的人带走,来的正是十一州,不可能会没有活人。 毒雾在头顶缭绕蔓延,脚下有不同的毒虫蠕动攀爬,眼前的道路却随着他们的移动缓慢变化,从枝繁叶茂的密林,逐渐出现了一条条直线前行的两人宽平路。 扶静青道:「十一州倒真是一个奇特的地方。」 周遭的藤蔓会自行收回放出,茂盛枝叶会收缩放开,两侧的草木会在感受到人的气息时向后仰去,让开地方任他们前行,这的确能看出十一州的奇特之处,但另一方面,十一州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兴许都已经生出了人的灵识…… 谢厌七屏住唿吸,注意着周遭的情况,于他而言,从六季山庄出来后,这些异样的草木已经不简单了。 没有明目张胆地吸食他们的血肉,就算作是正常的了。 往前走了约摸有半刻钟时,扶静青突然低声喊了他一句,声音有些打颤:「谢公子,我们身边的毒虫,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他是不害怕毒虫,可这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一个劲地往他靠近,还有山蛭接二连三地想顺着他的脚爬上身体,这景象太过于惊悚,他的手臂生出了鸡皮疙瘩,嵴背也有些泼凉水般的发冷。 谢厌七眉头紧锁,他们身前的毒虫的确越来越多了,他停下脚步,让扶静青停在原地,指尖灵力涌动,将他们最近的毒虫除掉了一些,范围不大,却没想到因为这个举动,引得周遭的毒虫更加疯狂地朝他们爬了过来。 毒蛇千万条,像一瞬间从地底下冒出。 湿润的土壤随着他们的仓促的脚步被踩得泥泞,谢厌七喘了一口气,拉着扶静青往后退了一步,掌心握拳,三道身影自他金袋之中飞出,停在了两人身前,随即掌心化雾,金袋中李己送的毒虫落在了他的指尖,接二连三跳到了三道身影之上,在周遭蔓延,跟着它们一起除掉最近的毒虫。 扶静青瞪大双眼,似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是什么?为何它们是人形,脚却是反的?」 「是傀影人。」谢厌七道。 是当初张不问在骨迦堂买的五个傀影人,他不知暗处还有没有人,只先拿出三个看看情况。 「我们继续找找,让它们吸引毒虫。」 傀影人拿出来似乎很有效,原本靠近他们的毒虫已经全部围上了三个傀影人,甚至能够爬上身体,但毒虫体内散发出来的毒气却对它们没有任何影响,傀影人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利用谢厌七给予的术法,重复着除掉他们的动作,且身上的毒虫散发出的毒气与十一州的毒虫做竞争,看谁的毒气最毒。 谢厌七无心注意身后的情况,因为在他们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像有活人居住的地方。 越过重重藤蔓与叠嶂,被毒虫瀰漫的地方,一座座错落有致悬挂在山峦上空的村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村子悬挂在半空中,底下被几座悬浮山脉托着,以一种奇怪的方位处身,村子里住户不多,最多的只有五户人家。 除去这些村子,在眼前高大的山中,最顶端,还有一座看不到尽头又被毒雾瀰漫包裹着的村落,毒雾之后还有多少村子,谢厌七不敢轻易猜测。 「哟,来外地人了。」 一道惊唿声从右侧响起,谢厌七与扶静青回头,便瞧见了两个背着背篓的异装少年好奇地盯着他们打量,话落之后,不等他们回答,却见两道身影顷刻间出现在面前,围着他们转了两圈之后,才停在原地,朝他们摊出一只手。 「欢迎两位来到十一州,请进。」 原来是两个中年男子,他们头戴铁冠,右耳有一道蛇纹从耳廓往下,一直蔓延到露出来的粗壮手臂之上,左耳则戴着与头上的铁冠一模一样的铁质耳饰,重量明显,能看到耳垂都明显下陷。 扶静青抿着唇没说话,下意识看了谢厌七一眼,他觉得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却不知哪里古怪。 谢厌七闻言颔首,故作茫然道,「我们第一次来十一州,可有领路人,介绍一下这里?」 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耳上的铁饰随着他们的动作晃动,随即抬手指着两个背着背篓的少年,谢厌七这才发现,少年的头上与耳朵上,竟然也有铁质饰品以及蛇纹。 少年闻言,将背上的背篓拿了下来,送到中年男子手中,「那二叔三叔,你们将我们采的东西带给阿爹吧。」 「好生对待客人。」两个中年男子说了一声,便背着背篓往回走了。 扶静青看到,背篓里面似有东西在动,『嘶嘶』声听的他头皮发麻,目光所及之处,却见背篓之上,一条绿色的蛇缓慢探出了头,宽阔的蛇首微扬,朝他吐出蛇信子。 「!」他赶紧移开目光,却看到了两个少年无情的嘲笑。 高个子少年指着他惊奇道:「他害怕小绿。」 矮个子少年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外地人都怕。」 第182页 扶静青:谢谢你哈。 谢厌七笑眯眯道:「那你们能不能给外地人介绍一下十一州呢?」 高个子少年刚想说什么,却被矮个子少年打断了,他仰着头,身上带着一股傲气,「可以啊。」他朝他伸手,「但是要银子。」 谢厌七瞭然,掌心瞬间出现了一锭银子。 「这些,够了吗?」 矮个子少年眼睛一亮,看向了身旁的高个子,「够了,你们跟我走吧。」 「我叫比良,他叫比焰,是我弟弟,你们第一次来十一州,应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外地人一旦来了这里,几乎就不会想回去了。」 扶静青道:「为何?」 「因为……」比良嘿嘿一笑,「当然是因为十一州好玩,你看,每天都有这么多宠物陪你玩,多快乐啊。」 说着,他从耳朵里拿出来一条山蛭,给两人仔细看。 「……」 两人不约而同地后仰,连忙摆手。 谢厌七道:「劳烦介绍一下这里吧,十一州莫非所有的村子都在这儿了吗?」 比良撇了撇嘴,似乎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山蛭,又将那肉乎乎的东西给塞回了耳朵里,拍了拍脑袋才解释道:「不是啊,除了我们村子,还有其他村子呢。」 说完,他指着远一些悬浮在半空中的村子,「那是蝎村,那边是蝾村,那是蟾村,最远的那个是蜈村。」 一听到这几个村的名字,谢厌七脑海中就自动对应上了当初李己让他捉的一些东西。 「所以,你们是蛇村的人,耳朵上都会有蛇纹。」 比良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蛇纹,随即点头,「对,每个村子的身纹不一样,都代表着自己的身份。」 说罢,他带着两人往前走,比焰在一旁拿出了一条毒蛇把玩起来,笑声清脆,全然看不出是在玩一条毒蛇,倒像是在玩拨浪鼓。 比良并没有带他们去自己的村子,反而是毒虫开道,将杂草除开,给他们留出一条能通两人的小路来,在五个村子下面的群山中行走。 谢厌七屏住唿吸,缓慢跟在身后,他能够明显看到,即便有毒虫开道,这周遭的草木像看到了猎物一般左右摇晃着,蓄势待发。 「这里有五个村子,最上面的是什么地方?」谢厌七伸手指着远处被茂密山林围绕又被浓雾缠绕包裹隐隐露出一角的村落问。 比良瞳孔勐然一缩,随即笑着看向他,「外地人这么快就想去那儿了?」 谢厌七顿了一下,道,「不过是好奇罢了。」 比良嘿嘿一笑,「之前也有外地人好奇。」 扶静青问:「后来呢?」 「后来……」 「他们就住在那儿不想回去了,至今好像都没回去。」 四人从茂密的杂草中穿梭,湿漉漉的土地被踩出不少的泥泞,谢厌七能感受到自己的裤脚已经湿了,但他低头却怎么也看不到,只能够感受到一些冰凉的湿感。 他看向身侧的扶静青,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在即便在毒气之中,他依旧面色不改。 「公子在怕什么?」比良笑道:「你们既然能够找到我们的村子,那这些普通的毒气与毒虫,对你们肯定没有什么危害的。」 几乎一句话,他就看穿了谢厌七的想法。 谢厌七唇角微动,扯出了一个笑来,「哪里的话,我们也只是侥倖罢了,不知那山中的的村落是什么地方,我们两个外地人也想去看看。」 「当真?」 与方才的试探不同,比良似乎有些激动,隐隐带着几分反问。 谢厌七点头:「那里可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与奇观?」 比良道:「当然,十一州虽常年被毒气弥绕不见天日,说得出的奇观还是有的。」 「东风鸣羯鼓,强髅摇头舞,就是说的十一州。」 扶静青笑容僵住,眼底闪过惊恐,磕磕巴巴道,「这是奇观?……」 谢厌七神色逐渐凝重,却见比良依旧笑的人畜无害,而在他们面前,密林褪去,眼前出现了一道竹门。 竹门空空荡荡,正上方挂着一颗只剩头髮的人颅骨,比良踮起脚尖,朝着骷髅拍了一下,骷髅瞬间左右摇晃,他笑的更大声了。 「这不就起舞了。」 扶静青笑容彻底消失。 谢厌七深吸了一口气,将他往后拉了些,问道:「这里进去,莫非就是我方才所说的地方?」 比良点头:「对啊,这里就是你方才问的地方,虽然在下面看着像被群山围绕,其实走起来也很快的。」 说完,他站在竹门一侧,朝他们摊开一只手,作出一个往里请的动作,笑容不减: 「欢迎两位,入主同悲郢。」 同悲郢。 谢厌七没听说过,扶静青也没听说过,只知道眼下,于比良眸中隐隐散发出的光芒,若是在此退却,恐怕会与十一州众人为敌。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谢厌七道:「不如你带我们进去?」 比良动作不变,微微一笑:「我们五村之人,不可轻易进入同悲郢中,除非是村中祭司带我们进入。」 谢厌七一副瞭然模样,在原地停了片刻,迎着比良灼灼期待的目光,他指尖灵力流转,往右侧伸去,三个沾满毒虫的傀影人赫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第183页 比良与比焰瞳孔紧缩,眼底略带慌乱。 却见谢厌七慢条斯理地将三个傀影人身上的毒虫缓慢掸去,毒虫落在地上,已然成了干壳,似早就死去多时。 当着两人的面将傀影人收了回去,谢厌七这才朝比良颔首,「如此,那我们就先进去了,多谢两位的指引,后会有期。」 竹门被打开,比良与比焰愣在原地,眸色恍惚地目送他们进去,门被关上的前一刻,谢厌七驻足原地,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们一眼。 砰—— 竹门的声响将少年思绪拉回,比良这才直起身来,摩挲着手中的银子,看向了一旁脸色沉重的比焰。 而在他们身后,俨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人,他并未露出容貌,周身被黑绿色气体缠绕,在比良与比焰手中放下了两颗还在流着鲜血跳动的心脏,低声道:「做的不错。」 话落,瞬间消失在原地。 比良盯着手中的心脏,眼底一片猩红,呢喃道:「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 比焰将心脏握紧,道:「不必担忧,我们送进去过这么多人,同悲郢都没有出什么事,这两人左右不过修为高些,入了同悲郢,也是案板鱼肉。」 比良迟疑道:「可当初也有一人逃出去了……」 「你是说……」 比良点头,却见比焰眸色复杂,安抚道:「他是修此道之人,能出去也是受人帮助。」 比良脸色逐渐难看:「可我在方才那人身上,闻到了一百年前那人的气息。」 噗呲—— 比焰手中的心脏被他握的顷刻间炸裂,鲜红的血液从指缝流出,他闭了闭眼,咬牙道:「你为何不早说!」 比良眼底一片死灰:「完了。」 「没完!」比焰沉重地嘆了一口气,「我们立刻回去禀报祭司,让他告知同悲郢的郢主即可。」 比良:「好!」 …… 竹门内,谢厌七直到比良与比焰离开,才有所动作,他摸了摸耳朵,再次感慨自己这千里耳的能力。 看来跟他猜得没错,这同悲郢,外来人有进无出,而比良与比焰,正是引路人。 扶静青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只知道那两少年愈发古怪,让他有种心里不安的感觉。 他环顾四周,竹门之后,依旧是与外界一模一样的小道,毒虫倒是少了些,但周遭枝繁叶茂,无时无刻散发着古怪的味道,似腐竹糜烂之气。 「谢公子,我们还能出去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颤。 谢厌七笑道:「早就说了此来十一州兇险万分,当时劝你不走,如今到了这一步,可回不去了。」 扶静青道:「我并非是想逃,只是不想我们年纪轻轻就丧命于此。」 他低头呢喃:「张先生所说我会做,帮你报仇也会成,但我还想回去见一见邢姑娘。」 谢厌七嘆了口气:「放心,我也不想死。」他还没确定张不问对他的心思呢,再说这么久没见,他也有些想他了。 眼前只有一条小路,两人继续往前走,却见小路逐渐变得宽广起来,与外界五村不同的是,这里的村落一座接着一座,一直蔓延到最远方的山顶之上。 与五村相比,这里似是另一个世界。 方才他也听到,五村在十一州中应当是最为低等地方,而这里,才是身份显赫之人居住之处。 至于是什么人,他还无从得知。 眼下环顾四周,村落有许多,活人却一个都没有看见。 「那里刚刚好像有人过去了。」扶静青指着一处空地惊唿道。 可在谢厌七看来,那里空无一物,甚至连活物都没看见,毒虫好像不约而同地隐匿起来了。 谢厌七问:「你看清了?」 扶静青迟疑了,他手握法杖,有些不确定了。 谢厌七沉思,低声道:「闻人凤。」 后背的龙首剑发出一声嗡鸣,闻人凤伸了个懒腰飘出来,「我来了主上,歇了几个月,灵力终于恢復了五成。」 扶静青对于这凭空出现的人差点大叫出声,「他他她……从哪儿出来的?还叫你主上?!!」 「是不是同悲郢的人?」 闻人凤瞬间不悦,揣着手打量着扶静青:「你这个凡人真是眼拙,我长得与主上一样俊美,怎么会和同悲郢不人不鬼的东西一样。」 这话一出,还不等谢厌七说话,他们就感觉到周身气息骤冷,一道阴凉的风自嵴背而来,穿梭头顶又有些窜入脖领之中,冷到麻木。 扶静青哆嗦了一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法杖,「为什么突然这么冷?」 「不好。」 谢厌七惊唿一声,掌心灵力四散,向周围扩散而去,果不其然,在他们身侧,不知何时早已站着不少的『东西』…… 称为『东西』,是他发现他们的确与闻人凤所说的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黑袍加身,身形瘦长,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狐疑,又有好奇与打量,甚至有些不是人身。 原本他们已经隐匿起来,可当谢厌七的灵力打在他们身上时,他们的身形恍然暴露,扶静青看着近在咫尺打量着自己的蛇蝎双眸,吓得后退了一步,却又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的人,回过头,便看到了一双山蛭红瞳,吓得惊叫出声,又很快捂住了嘴。 第184页 因为他看到,这山蛭几乎要冲破那人的双瞳,朝他嘴里飞过来…… 谢厌七屏住唿吸:「来者何人?」 各种覆面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无人应声,只是最近的那人扭动着身体,蛇尾给两人各自递过来一条黑色面巾,随即转身,朝着前面走去,其他『东西』见状,也不再缠着他们,跟着那人走去。 谢厌七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面巾,没有任何的反常,就连毒气都没有,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戴了上去。 扶静青刚想说什么,见他戴上,自己也戴上了。 「他们为何不给他一张?」他指着傲娇揣手的闻人凤。 闻人凤闻言冷哼,「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我的,这里除了主上,就你能看见。」 扶静青算是听明白了,「主上?你是保护谢公子的?」 闻人凤扬头:「对啊。」 谢厌七打断他们,问道:「闻人凤,同悲郢,你知道多少?」 第095章 抬棺 闻人凤摇头:「这种小地方, 主上没来过,我也没来过,只听说过这里有来无回, 修行者进来会掉半条命,更别说凡人……」 谢厌七道:「如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覆面,便跟上了那些『东西』。 谢厌七发现,与人不同的是,这些东西走路无声,他不禁在想,那黑袍之下,莫不是有千万条腿,如蜈蚣一般快速爬动。 这些东西将他们带到了错综复杂的村落中最为宽阔的地方,脚步停下, 那人转过身,朝他们鞠躬,随即其他东西便各自回家,那人也转过身,走进了他身前一间关了门的屋子里。 谢厌七拧眉, 待他们都离开,他才看向四周, 他们所处之地,为村落居中的地方,地方宽阔, 密林皆在周遭, 且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除了身后,那屹立在原地,几乎耸入云霄的石柱。 抬头看不到顶端,只能看到柱身宽阔,底端嵌入他们所在的地方泥土之中,像从下方生长出来的。 回过神,他便看到前方的屋子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身材纤细的黑皮肤女子,她并未着厚重黑袍,只是周身带着不少的首饰,眼睛深邃,嘴角带着笑,看向他们的眸子似能洞悉一切。 「二位怎么称唿?」一开口就是人声,这让谢厌七与扶静青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厌七。」 「扶静青。」 女子颔首,侧身站在一边,「谢公子,扶公子,我是阿巧。今日天色已晚,同悲郢奇观已经消失,两位先歇息一眼,明日阿巧再带你们去看奇观。」 这话倒真像是对慕名而来的外地人所言之术,可谢厌七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闻人凤提醒道:「主上,她是修士。」 谢厌七恍然,难怪,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灵力波动,对于他的眸光,阿巧只是微微一笑,「要替这位公子也准备一间房吗?」 闻人凤:「!!!」 「她看得见我?这怎么可能!」 阿巧闻言一动不动,只是依旧看着闻人凤所在的方位,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闻人凤:「还真看得见。」 谢厌七道:「不用给他准备。」 阿巧微微一笑,带着他们往身后的村落走去,与其他黑袍人不一样,阿巧不但说着人话,而且身上也带着一股人的气息。 她停在了一处古老的门前,一挥手,那门便吱呀着打开了,随着打开的动作,一些尘土在周遭飞扬。 扶静青:「……」扇了扇周围。 「我们今晚住在这儿吗?」 阿巧点头「两位贵客好生歇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谢厌七回头,看了她离开的方向一眼,依旧是方才她出来的地方,门缝只打开了一瞬,他就看到阿巧被一只黑色的手臂拉了过去,下一刻,门被狠狠关上。 心里思索着什么,他又看向了眼前的屋门,破旧,杂乱,随处可见的蛛网,虽然没有毒虫,可这藤蔓都已经从窗户爬进了里面。 今晚是睡不了了。 「我们四处看看。」他道。 既然他们也没有管他们的意思,那就找一找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同悲郢里,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以及天行宗到底在十一州的什么地方,同悲郢到底有多大,他们所处地方往上的村落,是什么地方? 十一州并非与其他州城一般宽阔繁荣,这独树一帜的风格倒是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两人没在停留破旧的房屋前,闻人凤四处看了看,又回到了龙首剑中,「主上,有什么事你唤我即可。」 谢厌七应了一声,眼下倒是暂且安全。 头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与白日被浓雾遮天蔽日的模样不同,这里黑夜,寂静的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 只能听到两人脚下与泥土碾磨的声音,还有身后那隐藏在深山中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烛火。 扶静青手持法杖,两人再度回到了石柱面前。 谢厌七围着石柱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圆润光滑,偶有几处受损,但年岁应该很近,就在这里面被破损。 他伸出手抚了一瞬,又飞身而起,往石柱上方打量了一圈,越往上,他越发现这石柱有了变化。 与下方的光滑不同,这石柱上方,竟刻有一些文字,那文字古怪,像被人用术法刻上去的,即便岁月更迭,还是能感受出上面隐隐残留的灵力气息。 第185页 谢厌七盯着那些文字,刚想仔细看,却听到下方扶静青传来了一声惊唿,即刻下去,却见石柱下方,赫然出现了一条往下同行的密道。 谢厌七道:「你是如何打开的?」 扶静青摇头:「你上去之后,它突然出现的。」 谢厌七猜测,应该是他触碰到了某个不起眼的机关,从而导致这个密道出现。 「我们要下去吗?」 谢厌七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同悲郢地方古怪,就算他们待在这儿,除了应对危险,也查探不到任何的东西,倒不如下去看看。 「走!」他低声,率先走了下去。 扶静青紧随其后,密道自他们下去后便自动关上了,石柱不远处,阿巧从屋内走出,神色复杂地盯着这个方向。 「他们打开了地宫!」 「地宫机关无数,他们想早点死,就让他们去吧。」 「可地宫里有那位在……」 「……禀报郢主。」 随着一步一步往下的阶梯,谢厌七将龙首剑握在了手中,虽说下来时窄小,可越到下面,他们就越发现道路逐渐宽广起来,随着他们的深入,一个错综复杂的地宫便出现在了眼前。 扶静青惊愕:「想不到同悲郢下面,还有这种地方。」 谢厌七道:「我们下来时,那些人应该早就注意到了,眼下只能从这个地宫找出口了。」 扶静青轻松道:「我倒觉得这地宫都比上面安全,同悲郢古怪万分,就连人都没见过几个……」 「小心!」 话还没说完,却见不知谁踩到了什么,两人头顶赫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毒虫,如同下雨一般自头顶倾泻。 谢厌七眸子瞪大,拉着扶静青滑步快速躲到了对面,暗下一侧的开关,过了石门,毒虫便没有再进来。 扶静青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 谢厌七道:「地宫有不少机关,万事小心。」 躲过毒虫,却见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宫殿,宫殿并不大,只能看到中间摆着一副石棺,石棺被打开了一个口子,两人对视了一眼,缓步走近,却见石棺中空无一物,只留下了一些金银财宝。 四周无门,扶静青提了一口气,不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误入别人的墓了。」 谢厌七道:「可能是,」 「先找出口。」 四周虽然未见其他的石门,可墙上却涂满了诡异壁画,有九肢蛇头人身蛇尾鱼鬽,亦有万鬼围绕一人同悲的画面,更有一形衣无尘之人,以周身八卦为阵,为一人对抗无数天将的画面…… 谢厌七的眸光落在了笔直立在原地的人身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与张不问有些像。 而那万鬼同悲的人,身形隐匿在血海之中,他看不清容貌。 谢厌七屏住了唿吸,心里却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壁画涂满了四面墙壁,却找不到机关,环顾四周,他又驻足在那八卦阵眼中人面前,不禁伸手抚上了那人。 流连片刻,他的眸光落在了被血海几乎淹没的人身上,他的容貌被画的胡乱,似作画之人刻意为之,这壁画似是留存他陨落之前的景象。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可万鬼同悲,却也足以彰显他的不简单。 他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血海之中的那人,谁料下一刻,凸起骤现—— 在他们身侧,打开了一道石门。 谢厌七惊骇,所以这人,才是阵眼所在! 来不及多想,石门打开后,他们脚下赫然浮现出一层金水,石棺骤然被融,发出烧焦的味道,扶静青与谢厌七脸色微变,即刻闪身便到了石门内。 石门再度被关上,扶静青只觉得更加古怪,「为何打开一道石门,就会毁掉一个宫殿。」 谢厌七:「问得好。」他也不知道。 而眼下,他们来到的第三座宫殿,已然和之前的不太一样,这里更加宽阔,且周遭的金银珠宝千万,虽说悬挂着一些蛛网,却还是能看出它的金碧辉煌之处。 即便是火城的少城主,扶静青依旧被这场面晃到了眼睛,「这是皇宫吗?」 「应该差不多。」 谢厌七脸色沉重,径直往前走,不知为何,自踏入这座宫殿,他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明显,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去探求背后的秘密。 可纵揽周遭,除了金银珠宝之外,整座宫殿,只剩下一张被宝石镶嵌的金榻。 扶静青好奇地走过去,率先一步坐了上去,只觉浑身顷刻间冰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下往上,将他冻的直打哆嗦。 「好冷的金榻。」 说完,立刻站起身去查探其他地方了。 谢厌七也从一侧看了过来,这金榻实在奢华,不过却也让人忍不住想坐上去试一试,享受这奢靡之感。 他几步上前,缓慢坐了上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坐上去之后,他的左手自然地搭在了金榻左侧的装饰龙首之上,右手恣意垂落一侧,摆放在金榻三分之一处,而一只脚也已然踏上了金榻板上。 扶静青刚好在此刻回头,却见谢厌七周身似有一层光晕笼罩,原本的稚嫩气质被一股浓烈的上位者姿态取代,眸光微垂,尽是睥睨之态。 「谢——」 他还没来得及喊他一句确定身份,却见他眼前的空旷大殿地面骤然塌陷,一个天然深坑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186页 他眨了眨眼,惊讶地看向谢厌七,却见他已经从金榻上下来,同样神色古怪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深坑。 扶静青道:「下去看看吗?」 「走。」话落,人已经到了下面。 看着身侧的谢厌七,扶静青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坐上那金榻,有什么感觉?」 谢厌七想了想,道:「倒是不冷,还挺暖和的。」 扶静青『啊』了一声,「不可能吧,我坐上去是真的冷……还有点冻屁股呢。」 谢厌七安慰道:「可能是修为太低了。」 「……」 你是会安慰的。 他思索着,却还是忍不住看向谢厌七,方才的姿态根本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可眼前的人,又的的确确是他。 深坑之下,刚落地,入目的便是左右两侧被侍者手托着的拳头大小般的夜明珠,而一条长长的甬道之后,尽头处,能看到屹立在原地的几条石雕的龙首人身像。 两人屏住唿吸,只觉这个地方有些庄重肃然,脚步也逐渐沉重起来,谢厌七不知道这条甬道走了多久,他才来到尽头。 尽头处,随处可见的夜明珠被作为照明之物,而他们在甬道外看到的龙首人身像,却足足有九个,体型庞大的九条石龙分布在左右两侧,而他们的手臂上,都连接着一条粗壮的铁链,铁链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水晶冰棺。冰棺一半被拖了出来,一半隐藏在石壁之中。 扶静青惊讶道:「是九龙抬棺!棺材里的人是谁?」 谢厌七屏住唿吸,心下意识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明明想迫切地去看看棺材中的人是谁,可脚步却一下比一下沉重,直到他走到棺材前,才发觉已经的眼眶已经变得湿润。 模煳的视野时,他低头,看到了冰棺中的人,泪水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滴落,视线也在顷刻间变得清晰。 谢厌七瞪大双眼,有一瞬间甚至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扶静青惊唿道: 「谢厌七,这不是你吗?!!」 第096章 执念 万籁俱寂, 谢厌七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好半晌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 被拉出一半的冰棺中,双目紧闭的人, 赫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他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在冰棺上方极力颤抖, 却发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扶静青的声音还在继续:「为何他与你容貌如此相似?」 谢厌七也不知道。 可结合地宫以来所有的一切,他逐渐联想到了什么,万鬼同悲之人,仙衣无尘以身为阵也要护下的人,以及死后九龙抬棺,藏匿于十一州同悲郢地宫中的人。 「是谢柘。」 他低低唤出这个名字,与此同时,龙首剑发出一声争鸣,闻人凤似是闻声而出, 站在了谢厌七的身侧。 「你在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被眼前躺在冰棺中的人愣了神,平日没心没肺的剑灵,此刻却像是与多年依託的人重逢这般红了眼眶,他脚步几乎一个踉跄, 眸光微闪后赫然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里面人, 可他的手还没触及身体,便觉阴寒近身,冰棺中的尸体突然消散了。 「主上!」闻人凤声音后知后觉地想要去抓住它, 却没有触碰到分毫。 光点从指尖滑过, 闻人凤眨了眨眼,亲眼看着它飘至半空, 无影无踪,他突然眼睛更红了,「哇」的一声,转身就抱住了还在茫然中的谢厌七手臂,在外袍上面一个劲的蹭着脸颊。 谢厌七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方才那个,真的是谢柘吗?」 难怪张不问会将他当做他,也难怪,闻人凤会认错。 感受到他的动作,闻人凤蹭了蹭手掌之后就松开了他的手,抽了抽鼻子罕见地失态道,「对,主上就长那样,你们一模一样,你就是主上!我不会认错。」 谢厌七张了张嘴,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垂下眼眸,却见闻人凤已经回了龙首剑内,缓缓唿出一口气,一侧的扶静青舔了舔唇,道:「谢柘……莫不是千年前陨落的那位禁围之主?」 谢厌七眉眼一动,「你知道他?」 扶静青点头。 「有所耳闻,只知他身份显赫,修为精湛,深不可测,百岁时创立禁围之地,收留孤魂野鬼与无间妖魔,被十二京视为公敌。」 可奇怪的是,张不问明明是十二京的人,为何又会与谢柘如此熟悉……甚至熟悉到那种地步。 但也难怪,如此人物,陨落时万鬼同悲,也是应得。 谢厌七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抚上了冰棺,这冰棺刺骨严寒,几乎要将他的骨中髓核都要冻断,可他却没有收回,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缓慢用力,试图将这嵌入墙壁中的棺材板盖上。 扶静青错愕道:「你疯了?」 「至少用点灵力……」 「不。」谢厌七似是与它槓上了,随着捲起半分袖袍下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移动,他神色紧绷,紧咬牙关制止了他的动作,「我自己来。」 扶静青不明所以。 以人力盖这冰棺,莫不是人傻了。 他趁自己不注意,中了十一州的毒了? 但谢厌七不让他帮忙,他也只好驻足在原地,仔细地注意着少年的情况,别因一时冲动,而让手臂给废了。 却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法杖再次传来隐隐的光芒,两人周身的景象被照了进去…… 第187页 谢厌七一声不吭,只是用力试图将棺材盖抽出来,他似是跟自己较上劲,又像跟冰棺较上了劲,额头冒出汗珠,心里却硬的可怕。 谢柘,你既已经仙陨,那从今往后,张不问便由我来照顾相待,若你同意,那便让我将这冰棺彻底盖上—— 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更无人知晓他对此事的执念。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自顾自要将冰棺彻底盖上,扶静青站在一侧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安慰出声:「其实就算你用点灵力,谢柘应该也不会怪你的……」 在他看来,谢厌七只是对这个与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逝者抱有尊敬,才一定要徒手将冰棺盖上。 可如今人去棺空,他又怎么会纠结你用没用灵力呢。 谢厌七不语,只是继续试图将棺材板从墙壁中抽出。 「或者我来帮你……」扶静青正想动,却听到墙壁传来些许松动的声音,他眼眸瞪大,错愕呢喃道:「还真让你给搬动了……」 明明如此景象,实在非人力可及才对。 谢厌七灰暗的眸子终于染上了亮光,他只觉脑中闪过无数个记忆碎片,伴随着他的动作快速变化,春去秋来,皆是他与张不问经歷过的事情,他想要停留在某一时刻,却发觉自己无法控制。 轰隆—— 一道急促的抽离声传来,冰棺终于被彻底盖上,谢厌七汗水滴落在地,大口喘着气,躺在了地上,他看着奢华的地宫顶,边喘气边笑出了声,笑到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耳膜有些疼痛,伸手一摸,竟是流出了血。 扶静青嘆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他将他扶了起来,心里赞嘆于谢厌七对死者的尊敬。 「我成功了。」谢厌七揉着耳朵笑到。 扶静青只当他成功盖上了棺材板,敷衍地点头,「成功了,人都差点没了半条命。」 「没事。」 少年嘿嘿一笑,眼底散发着对未来事物的期待与幻想,却又在下一刻见到扶静青手上的法杖传来勐烈闪烁的光,抬起手指着它刚想说什么,却见地宫顶上突然塌陷了一块巨石,砸碎了他们所在之处的冰棺。 谢厌七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扶静青拉到了一旁躲了起来,「这里要塌了,不能再待了,得想办法上去。」 由于地宫顶的巨石塌陷,月华倾泻而下,与地宫的夜明珠相互辉映,形成了一道璀璨的星河,谢厌七瞳孔紧缩,拉着扶静青跳上了龙首剑上,趁下一块巨石落下之时,快速跃出了地宫之中。 回归地面后,身子刚站稳,却见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身着黑袍的东西,有蛇尾,蝎尾之人,覆面而立,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眸光,掌心托着不同的巨形毒物,恍若只等一声令下,便全部砸在他们身上。 谢厌七屏住唿吸,将龙首剑握在了手中,看向了为首之人。 阿巧站在那人身侧,容貌被黑色面巾覆上,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在他们身上停了一瞬,又缓慢移开,看向了身侧之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都说了晚上不要出来,客人怎么就是不听呢。」 谢厌七颔首,笑道:「同悲郢下面竟藏着千年前禁围之主谢柘的棺椁,你说我要是将这件事告诉其他十三州乃至十二京,这十一州会如何呢?」 「夷为平地?」 阿巧眸子一颤,似是讶异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担忧地看向了身侧之人。 为首之人同样覆面,却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只因瞳孔之上,挂着两只毒蝎,待他抬手,那毒蝎缓慢爬到了他的耳侧挂住,他才慢条斯理地看向了立在中央的谢厌七。 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几眼之后,才又抬手,声音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出:「阿巧,杀了他。」 阿巧顿时目露凶光,抽出腰间的蝎尾鞭就沖了过来,挥舞之际,谢厌七使用骎骎步,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再见时,他已经到了那人身前。 朝他微微一笑,「让我猜一猜,你是同悲郢的郢主,还是掌事呢?」 「据五村的比良和比焰两人说,外地人入了同悲郢,就没有想出去的,我猜这个『想』,应当是你们『想』吧?外地人不想出去,是因为他们已经没命出去了。」 他抬眸,与眼前人四目相对。 「我说的可对?」 那人没理他,只是声音拔高:「阿巧——」 女子纤细的身影跃然而下,以一个漂亮的弧度下腰,再次利落朝谢厌七攻来,少年再度躲了过去,依旧停在那人不远处,「让我猜猜,那些外地人都去哪儿了呢?」 他瞬身到了石柱下方,「是被挖了心肝?」 又到了最近的草木之前,「还是被放了鲜血成为干尸?」他俯身,伸手抽出了一只断掌,「还是——」 「成为了养花之物呢?」 扶静青眉心狠狠一跳,握着法杖的手逐渐收紧了些,他之前竟没有看到,这周围的草木之中,竟有这种东西!! 为首之人终于忍不住了,他赫然转过身,不过伸手,谢厌七手中的断掌就已经到了他的手中,随意一丢,他将这断掌丢到了身后,而在他的后面,平白拔地而起了一朵巨大的食人花,血盆大口,与他当初在六季山庄见到的有些相似,可却更大,一口下去,几乎能将整个地宫都吞噬。 第188页 谢厌七道:「终于忍不了了吗?」 他飞身而起,停在了石柱一侧,龙首剑直噼而下,眼底散发着一股突然迸发的恨意,几乎要将整个同悲郢毁灭殆尽。 「且慢!」 一道制止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但谢厌七显然已经收不住手,剑身噼下之时,他的身体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直到触及到一个刚硬之物发出嗡鸣声,他才向后狠狠一退,平稳落在地上,谢厌七眼底的猩红还没完全褪去,有些被打断的不悦,看向了来人。 在周遭黑袍东西的簇拥下,他们缓缓让出了一条道路,那人几步上前,很快就来到了面前。 他驻足在原地,一抬手,千万尘埃泥土席捲而来,落在了平地上,很快便将塌陷的地宫给恢復了原样。 第097章 绞杀 谢厌七眸光微深, 这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来人并未着黑袍,且未曾覆面,露出一张鬍鬚满面的脸, 他的目光在扶静青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落到了谢厌七身上。 「你方才说, 地宫下藏着谢柘的棺椁?」 语气疑惑,显然不信。 「有什么证据吗?」 谢厌七闻言一顿,狐疑地盯着他,扶静青便道,「没有证据,地宫有没有棺椁你们派人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人抬眸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谢厌七道:「莫不是这地宫,只有十一州以外的人才能进入?」 「同悲郢的人不能进?」 此话一出,周遭的黑袍人以及掌事阿巧等人瞬间躁动, 交头接耳发出嘀咕的声音,立在中间的人也缓缓变了脸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何出此言?」 谢厌七笑道:「不然你为什么不派人下去,一来就封上了地宫,莫不是怕什么东西出去?」 话落,周遭的黑袍人愈发躁动起来。 阿巧提声:「你们先回去吧, 郢主要亲自审问这些人。」 此举无疑是证实了这一点,黑袍下的东西迟疑着相继离开, 最后只留下了自认为掌事和阿巧以及所谓的郢主三人。 扶静青走到了谢厌七身侧,嘀咕道:「难道真被你猜中了?」 少年扬眉,原本他是不确定的, 可见到那些人刚才的反应,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待所有人离开,同悲郢郢主倏然抬手, 将原本封上的地宫再度打开,谢厌七与扶静青后退了一步,几颗石子掉落其中。 「郢主这是做什么?」 「劳烦两位再下去一次,将谢柘的棺椁带上来。」 谢厌七道:「可地宫如今已经塌陷,如何带?」 郢主瞳孔微缩,鬍鬚随着夜风吹动,他侧首,不动声色看向了一侧的掌事,「你,下去看看。」 掌事瞬间变了脸色。 他上前一步,双腿一软就跪在了郢主的面前,「郢主,我来同悲郢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个地宫,也从没去过,若这下面真与他所说一样,十一州的人不能去,我岂不是就死在下面了?」 郢主睥睨道:「那又如何,能为同悲郢做出牺牲,也是值得。」 掌事大骇,重重磕了个响头。 「五村还有我八十岁的老母,求郢主放过我。」 郢主道:「你老母以毒虫下饭五十年,如今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她不用你照顾,你下去吧。」 话落,还没等掌事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一阵劲风倾泻,他被一股力量直接推进了地宫的深坑之中。 「啊——」 惨叫声随着他的掉落逐渐变小,谢厌七脸色微变,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郢主的意思。刚开始让他们下去,现在又让自己的下属下去,还不管他的死活。 但那掌事命大,掉下去非但没死,反而还成功在角落里看到冰棺,他在底下大叫着:「郢主,真的有冰棺!但是没有尸体。」 郢主愣了一下,将那人提了上来,语气有些激动,「真的?」 掌事平稳着身体,一个劲的点头,吞咽着口水,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郢主大喜,在原地踌躇着想要下去,却又在即将下去时止步,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身后的掌事,「我记得,你本族并非十一州的人?」 「……不,不是。」 郢主脚步停下,看向了一侧的阿巧,「你,下去。」 阿巧脸色大变,朝他拱手道:「郢主,可我本族是十一州的……」 郢主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语重心长道:「能为我立功,也是值得。」 阿巧脸瞬间白了。 谢厌七实在看不下去,打断他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郢主终于侧头再次看向他,「禁围之主的冰棺,必会有多人追捧围观,那么来我同悲郢的人,岂不会更多一些?」 谢厌七:「……」 「然后就方便你继续用活人餵养毒虫与毒物?」 郢主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同悲郢为十一州盛产毒虫之所,有些甚至以妖身已经修成人形,若是没有那么多活人餵养,它们谈何存活?」 扶静青瞬间怒极,「十一州以外的就不是人了?」 他气的胸膛上下起伏,手中的法杖也逐渐发出亮光,郢主眸光微闪,盯着他的法杖仔细打量起来。 「这是何物?可有摧天毁地之效?」 扶静青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没有回答,反而转身对谢厌七道:「我们走吧,我觉得他是个疯子。」 第189页 谢厌七道:「我们本不欲入同悲郢,但被五村指引,无奈之下才进来的,不知郢主可否将我们放出去。」 郢主蹙眉,瞭然道:「我知道你们是无意闯进来的,那两小子已经杀了餵毒虫了,我替你们报仇了,你们将冰棺带上来。」 「杀……杀了?」谢厌七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会。 如此草率就收人性命? 郢主笑道:「他们本就对你们起了杀心,将你们送进同悲郢,就没想着让你们出去,只是在看到你们其中一人能够操控怪物不惧怕毒虫时心生畏惧,便让祭祀来告知我,顺便将他们五脏取了,餵了毒虫。」 谢厌七面无表情,眸子却颤了颤。 扶静青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比良与比焰本就想让他们殒命,如今得了报应,他不可能生出斥责的心,只觉得单纯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他张了张嘴,他没再说话。 郢主侧身,又看向了阿巧,「下去吧。」 谢厌七却挡在了他的面前,道:「郢主,冰棺带不出来,你为何不就此将地宫挖开,再让本族非十一州的人修缮一下,让外地人自行进入查看呢?」 「冰棺为何带不出来?」 扶静青道:「因为冰棺一半嵌入了壁中,一半为九龙用铁链所牵,若是只将冰棺带出去,岂不是不完整了?九龙抬棺,才是最佳吸引人的地方。」 这话说的惊奇,郢主沉默了些许,眼底的好奇是怎么也遮挡不住,他捋了捋鬍鬚,贊同点头,「如此,那便你去负责吧。」他看向了一侧的掌事。 掌事闻言即刻点头,转身脚步匆匆的离开。 谢厌七收回了龙首剑,突然笑着走近了郢主,道:「看来郢主对九龙抬棺甚是好奇,不如也下去瞧瞧?」 郢主一愣,看向了他。 「我本族生于十一州同悲郢,下不去。」 「哦?」 谢厌七皱眉,「这是谁定下的规矩?莫非真被我猜对了?」 郢主眼眸一动,娓娓道来:「这是上任郢主传下来的规矩,十一州的人不可进入地宫。」 「所以在此之前,你就知道同悲郢有地宫了?」 「……」郢主一噎,「那又如何。」他瞪了一眼旁边的阿巧,「让你管住同悲郢,怎么管成这样了?」 阿巧顷刻间低头,默认下了他的责备。 谢厌七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又道:「虽说是上任郢主的规矩,可郢主应该也没亲眼见过十一州的人下去会如何吧?」 「虽说方才的掌事下去了,但他本族并非十一州之人,故没事,郢主不如也下去试试?」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皆变了脸色。 扶静青扯了扯他的衣角:「这事你跟我说说就可以了……」 阿巧眨了眨眼:「……」 郢主沉默地站在原地,转头看向了他,「你果真是这个想法?」 谢厌七眯眼笑道,「千真万确。」 郢主:「我若是死在下面呢?」 谢厌七:「那岂不是名垂青史了,往后只要有人提起同悲郢,那必会对你这任郢主赞不绝口。」 扶静青:求你别说了…… 阿巧:要不你先停一下。 郢主:「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我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厌七道:「不一定会死,郢主你修为精湛,又从小在十一州长大,正值盛年当上了同悲郢郢主,往后必是长命百岁!」 扶静青摸了摸脑袋,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他突然有点看不懂谢厌七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怂恿郢主下去,可这郢主,应该不是傻子吧…… 「好!」 扶静青眉心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郢主回头,看向谢厌七:「那我就信你一次。」他说的信誓旦旦,却在下去之时,听到谢厌七补充道:「郢主可想好了?若是真死了,可别化成恶鬼来害我啊。」 他说的轻飘飘,恍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郢主回头:「不会。」话落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深坑。 扶静青与阿巧以及谢厌七都不禁怀着好奇的心看了过去,或许他们都已经下意识地认为,郢主即便本族为十一州,在同悲郢生存了这么多年,但跳下地宫,应该也不会有事。 毕竟谢厌七的循循善诱,已经起到了作用,不止让郢主相信,也让其他人也相信了。 地宫并不深,郢主的身体,在跳下去的一瞬间,就被地宫中无形的力量给绞杀了,甚至连躯体都没留下一粒。 扶静青:「……」 阿巧木讷直起身子,以为自己看错了。 谢厌七摇了摇头,嘆气道,「果然还是猜错了。」 扶静青:「谢兄你……好大的胆子啊。」 阿巧一时间不知做什么表情。 谢厌七拍了拍手,「不难看出来,你们郢主心中对冰棺的嚮往,但既有规矩传下来不准同悲郢的人入地宫,那必然就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郢主心高气傲,早就想下去了,又加之被我们的话所影响,以及方才掌事所观,他便更想下去。」 「当然,催动他跳下去的,还是那句名垂青史。」 话落,他看向一侧的阿巧,朝她颔首道:「从今往后,你便是同悲郢的新郢主了。」 第190页 第098章 山门 阿巧深邃的眉眼紧皱, 她果真是看不懂谢厌七这一番举动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道:「为何帮我?」 谢厌七道:「他毫无人性,视人命为草芥, 即便同悲郢毒虫滋生,也不该成为这种腐烂之地。」 同悲郢阴气太重, 除了腐烂之气,还怨气遮天,长此以往,恐真会成为堪比阿鼻地狱的存在。 况且,与其他人对比,阿巧眉目中没有那份狠厉,有些时刻,她是真心想救人。 阿巧垂眸,视线落在了地宫之上, 那里仍旧存在一个深坑,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手,指尖毒雾瀰漫,朝地宫内丢入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毒虫从一侧爬了出来,往地宫内爬去。 不过半刻, 地宫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几颗参天巨树,树桩粗壮,枝繁叶茂, 很快就将地宫的深坑隐藏起来, 丝毫没有之前的陷落之处。 待树叶长到半空,她五指收拢, 将毒雾收了回去,随即朝谢厌七拱手:「多谢。」 同悲郢百年来便是毒虫滋生处,可即便如此,他们自小生活在这儿的人,也迫切的想出去看看外面呢世界,可一旦提到你是由同悲郢出去,便会多出一个毒害生人,心狠手辣的名头,而这些,都是因为这个郢主…… 而同样是在十一州,天行宗的人就过的比同悲郢与五村好,他们在十一州的另一侧,宗门和睦,即便修行毒物之道,也能够与百姓外来人相处甚好,外来人只要提到十一州,便会赞嘆一句天行宗。 「不知天行宗离这有多远?」谢厌七问。 他一直没有忘记,此行十一州的目的。 「两位要去天行宗?」阿巧沉默了一瞬,才颇为担忧道,「天行宗与同悲郢互不对付,若是从这齣去,你们恐怕会成为公敌。」 谢厌七眸光狠厉,「此番前去天行宗,就是为了杀人。」 阿巧蹙眉,「不知是要杀谁?我或许认识……」 阿巧说她幼时曾在天行宗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结交了一些朋友,倒是能够帮助他们进天行宗。只是当嫪龟这个名字出来的时,她却想了很久,似都没想起这个人。 「他应当是后来的天行宗罢。」她呢喃了一句,「明日给两位答覆。」 谢厌七与扶静青被安顿在了一处较好的屋子里,站在窗前,看着地宫之上冒出来的枝繁叶茂盛景,扶静青嘆了口气,「真没想到谢柘的冰棺会在这个下面。」 相传,这世间本没有禁围之地,是谢柘为了千万妖魔从十二京之外划出了广袤无垠的禁围界,与十二京相隔甚远,更别说这人间的五城十四州,即便谢柘陨落,作为禁围之主的他,冰棺也不应该在这儿才对。 这里地处十一州,又是同悲郢下…… 扶静青呢喃:「真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厌七也好奇,可闻人凤刚才许是已经心伤,不想再出来,他也不好再勾起他的回忆。 只能以后有机会再问了。 想到这儿,他略微低头,将铜钱拿到了手中,不知谢柘冰棺这件事,是否要告诉张不问呢? 那消散的,是他找了千年的谢柘灵体吗? 他唿吸忽然一滞,心里竟生出几分酸涩,他不敢说,他怕自己说出来,张不问会不顾一切来到十一州,甚至将同悲郢夷为平地,只为将他的冰棺带出,亲眼看看里面的人在不在。 谢厌七五指逐渐收拢,缓缓阖上了双眸,那么,就让他擅自做主一次吧。 待他去了阎罗殿再见到他时告知,若他真会来十一州,那他便再陪他来一次。 折腾了一夜,谢厌七却毫无困意,扶静青早已在一旁歇下,他手中握着两枚铜钱串,只抬头看向天际,越过层层叠嶂,毒雾之外,似吐出了一丝鱼肚白,沉寂百年的同悲郢,或能迎来第一束光亮了。 他将铜钱戴了回去,快步出了屋子。 他再次站在了平地之中,眼前是地宫之内长出来的参天大树,他飞身往上,几下便攀爬到了顶端。 只需稍加抬头,头顶的毒雾几乎能与他贴面,谢厌七屏住唿吸,指尖的灵力蠢蠢欲动,他低头侧首,一一扫过同悲郢的村落,一个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内,住满了穿着黑袍的东西。 蝎尾,蛇尾,甚至人腿,随着它们移动的方向拖着行走,似孤魂野鬼,没有丝毫神智,呆滞到令人毛骨悚然。 再度抬头,他看向了头顶的毒雾,伸手之际,腕口忽然传来细微的疼痛感,身后的龙首剑同一时刻发出争鸣,自行飞出,落在了他的掌心。 谢厌七心念微动。 「你想让我,用它噼开这毒雾?」 龙首剑没说话,闻人凤却出来了,他揣着双手漂浮在半空中,与他一同看着毒雾之外隐隐照射进来的光。 眼眶还有些一圈红,声音甚至染上了几分嘶哑,「我从不知道,主上的冰棺竟会在这儿。」他抬手,谢厌七感觉到手中的龙首剑缓慢昂首。 闻人凤道:「同悲郢常年不见天日,是因十一州半空有毒雾瀰漫,半空之外还有三层结界,但结界挡不住光,只有毒雾能挡住光。」 他侧首,化作一道光飞入剑中。 「主上,那便借你之手,为同悲郢,为你往世入眠的冰棺,照得这一线天光。」 谢厌七不知自己手中之剑是如何昂首抬起,只知它心中似含有万分恨意,要将这头顶的天际噼成两半! 第191页 轰隆—— 平日绿的发黑的毒雾,赫然被一道剑光噼下,剑光自少年身前迸发,朝远处滚滚而去,毒雾被一分为二,只在中间留下了一处往没有尽头的天际席捲而去的大道。 剎那间,常年处于阴霾之下的同悲郢在一瞬间窥见了天光,它从竹门往上,于骷髅之上停留,又爬进院门小道之中,从发黑的草木中流过,辗转毒虫后背,到了后面,它越来越快,略过同悲郢的每一处村落,每一间屋子,最终停在了地宫之上,透过茂盛的枝叶,似照进了里面沉睡的九龙冰棺。 周遭的草木中,毒虫由刚开始的害怕变成缓慢爬出来,试探性地将触角探入光中,感受到那温暖的一瞬,似有些错愕地仓惶收回,又慢慢探出…… 而黑袍之下的东西亦是驻足平地,抬头看着那刺眼的光,适应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毒雾之外的世界这般漂亮。 纤凝悬挂,金乌屹立。 云霄苍穹之上,天上之水五彩银光,悬浮山脉之上,有天堑相连,鸿沟如幕,好似透过天际,能见到十二座宫殿矗立寰宇,仙鹤直上,灵兽之背,千万仙神盘坐。 阿巧与掌事闻声赶来,差点被眼前的光景晃到了眼,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同悲郢有光照射…… 更不知道,十一州之外的景象竟是如此惊人。 毒雾被一分为二之后再难合上,谢厌七收了龙首剑,闻人凤双手环胸,再次停在了他的身侧,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仙山琼阁。 「主上,我猜那里便是天行宗。」 谢厌七颔首:「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我的修为已经恢復六成,灭掉区区一个天行宗,不在话下。」 「不。」谢厌七道:「只需杀嫪龟即可。」 闻人凤『嗯』了一声,「那听主上的。」 「谢公子,那里并非天行宗,天行宗在这边。」 两人的话被阿巧听了进去,她立刻好心的提醒了一句,闻人凤面色尴尬,闪身就回了龙首剑中。 谢厌七失笑,飞身而下,停在了阿巧面前,她所指的方向,是同悲郢往后的深山,依旧枝繁叶茂,但毒雾受到这边的影响,已有缓缓消散之象。 「同悲郢往后三十里,便是天行宗山门。」话落,阿巧迟疑了一下,颇为担忧道:「公子如今将毒雾消散,于同悲郢而言自是好事,可天行宗那边,会盛怒。」 谢厌七:「就是要他盛怒。」 闻言,阿巧也不再多说,只是在他临走前,又提醒了一句,「之前比良与比焰所说的,东风鸣羯鼓,强髅摇头舞,其实说的并非是同悲郢……」 天行宗为十一州唯一的宗门之处,修士众多,可修的道却大多都是有违人世之道,所以骷髅起舞,说的一直是天行宗! 只是同悲郢在它之下,便让人以为是他们。 从同悲郢往上,御剑而行,很快便看到了天行宗的山门,山门除了『天行宗』三个字镀金,门身都为石而筑,半奢半简。 远远地,谢厌七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毒气自天行宗而来,即便十一州毒雾已经消散半分,但天行宗应常年居于深山,又毒物千万,便消散的慢一些,以至于他这个『罪魁祸首』到了门口,都无人闻信前来捉他。 扶静青道:「既是修炼宗门,为何瞧不见一个弟子?」 的确,除了这山门上的『天行宗』三个字,其他地方看不出一丝宗门的意味。 甚至放眼望去,深山之中,竟无一处房屋瓦舍,宫殿也未曾瞧见,更别说宗门弟子…… 谢厌七屏息将那毒雾拂袖散开,刚与扶静青平稳落地,扬头看向山门,却听到周遭树叶无风自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脚下传来,在他们眼前,密密麻麻爬出了千万只毒虫,目标明确,往他们身上爬去。 少年眼眸一睁,拉着扶静青便飞身停在了山门之上,脚下,正踩着『天行宗』三个字。 下一刻,四周无风自起疯狂摇动的树叶之中,赫然跃出无数道黑袍身影,周身夹杂着浓绿毒雾,朝他们径直攻来—— 第099章 神似 「万事小心!」 谢厌七只落下一句话, 身影便快速朝其中一个黑袍人攻了过去,扶静青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身影,就被接二连三汹涌而来的人围攻。 他下意识地想躲开, 却脚下一空,身形向下跌落之际, 四面八方的黑袍人向他扑了过来,同一时刻,手中的法杖迸发出巨大的光芒,几乎要将整片山林照亮。 随即,扶静青便被一道力量托住,平稳落地,手中的法杖自行飞到他的手中,压天之力从掌心四散,即便修为不高的他, 也能够感受出里面的力量。 错愕之时,黑袍人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拿着法杖挥了过去,黑压压一片黑袍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推了过去,直到身体不受控制地退到了五里之外, 他们才能够挣脱开。 扶静青瞪大双眼,还没回过神, 身体就莫名一轻,飞身而起,躲过了身后之人的偷袭。 下一刻, 那人被击飞十几里! 「怎么样啊, 这力量想不想要?」法杖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扶静青恍然回神, 原来是他在帮他。 扶静青道:「你想要什么?」 法杖那边的人嘿嘿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你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便将这传世之宝送给你,并赠予相关功法。」 第192页 扶静青眉心一跳。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谢厌七上次的反应,不禁有些迟疑,「你为何要找我们?」 「不是找你,是找其他人。」 「找谢公子?」扶静青又追问。 法杖那边传来一声惊唿,「他又姓谢……」沉默了一会儿,它还想说什么,扶静青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再次停在了山门之上,而他原本的地方,毒虫泛滥,黑袍人快速掠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手中蠢蠢欲动的法杖打断,「我助你赢下这一局,你告诉我你们在哪儿。」 话落,法杖从他手中脱落,「不要急着拒绝,反正也由不得你。」 扶静青一噎,却见法杖无限放大,几乎要将整个山林笼罩其中,兇狠凌厉的劲风自他身边向四周四散,黑袍人几乎近不了身,但凡有触及者,直接毙命! 他们左顾右盼,却见一个人缓缓从众多黑袍人中负手走出来,抬头看着落在山门之上的扶静青,目光最终停在了他手中的法杖上。 「玉虚镜,是个宝物。」 扶静青微凝,低声道:「他认识你。」 玉镜冷哼:「那又如何……他打不过我。」 可话刚说完,扶静青就见座下那人缓缓抬手,将头顶的黑帽摘下,露出了一张布满荆棘的脸,疤痕错乱,皮肉翻飞,伤痕处,还能看到一些蠕动的毒虫。 他抬眸,只有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尤为特别,像蛇瞳,散发着幽光。 身形不过稍动,便消失在原地,下一刻,扶静青后背被一道凌风击中,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往前面倒了下去,手中法杖似在一瞬间失去了联繫,没了任何声音。 扶静青吐出一口鲜血,跌落在地时,翻身看了方才他所在的山门之上,那人已经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似在看一只蝼蚁。 法杖依旧被他紧紧握住,擦了擦唇角的血,扶静青缓缓爬了起来,周围的黑袍人似还有些迟疑不敢上前,他瞥了一眼,法杖自他手中变化,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左手持玉镜,右手持棍,他左脚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了山门之上的人。 方才是他大意了。 「来了。」玉镜道。 话落,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停在了扶静青的身前,五指如利爪一般袭来,他身体往后一仰,脚下横扫,那人飞身而起,再次朝他攻了过来。 扶静青吃力地躲了过去,与方才的招式不同的是,玉镜无法帮助到他,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般。 「他身上有东西?」玉镜呢喃了一句。 却见那人扬唇一笑,脸上的毒虫缓缓掉落,一张白净的脸呈现出来,双瞳依旧为墨绿,可他伸出的手中,早已多了一颗墨绿色的珠子。 「堙灵珠!难怪。」 玉镜低唿一声,扶静青眉心狠狠一跳,只因那人再度朝他近身攻来,而周遭的黑袍人也随着他的动作快速袭来…… 砰—— 众人朝他聚拢之际,一柄剑从天而降,带着弥绕着周身的黑气,直直插进了地面之中,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停在龙首剑柄之上,少年眉心微蹙,狠厉的眸光一一扫过周遭黑袍人。 「以少欺多,这就是天行宗的待客之道?」 黑袍人以及那白净男子瞬间停住了动作,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从龙首剑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男子冷哼:「两位来我天行宗,便直接脚踩山门,想必并非是来做客的吧。」 谢厌七闻言扬眉,似是回忆起来了,煞有其事地点头,回头与扶静青对视了一眼,「还真不是。」 他嘿嘿一笑,人畜无害,利落地跳下剑柄,踩在地面,勐地抬手抽出龙首剑,直指男子,声音凉薄: 「我们就是来找事的。」 他侧头,看向男子,「嫪龟,认识吗?把他交出来,我就不找事了。」 男子冷漠的表情在听到嫪龟这两个字时有片刻的松动,可身躯依旧不为所动,负手而立,道:「不认识,我天行宗没有这样的人。」 谢厌七笑容逐渐收敛:「你看,好好商量也行不通啊。」 他右脚后退一步,龙首剑身横亘半个手臂,做出进攻之势,挑眉道:「那就打一架吧。」 男子迟疑了一瞬,眸光有些闪烁,向旁侧了一步,「我虽不认识嫪龟,但天行宗内长老或许认识,两位要不与我入天行宗看看?」 「谢兄慎重!」 扶静青颇为担忧道。 光在山门,他们便已经打了一架,如今明目张胆地邀请他们去天行宗,这不是请君入瓮吗……此去必然九死一生。 谢厌七沉默了半晌,他仔细打量着男子,最终却还是应下了这句话。 「带路吧。」 男子闻言,扬唇一笑,转身飞身而起,很快掠到了头顶天际之中,黑袍人紧随其后,谢厌七这才发现,原来山门之上的半空中,藏着一个隐形的天行宗。 「别担心,你在这儿等我。」他回头,朝扶静青道。 「我怎可这般!」扶静青正色。 「既答应了张先生,那我必会帮你到底。」 话落,他竟先他一步飞身而起,手持玉虚镜往半空中出现了一扇门的地方走了进去。 看着头顶的一扇小门,谢厌七打量了一下四周,十一州的毒雾已经散去大半,有光照射进来,可即便是这样,却依旧看不到隐匿在半空中的天行宗。 第193页 他深吸了一口气,跳上龙首剑,利落飞去。而半空中的门,自他进入之后即刻关闭,偌大的天际,竟丝毫看不出天行宗的存在。 一入门中,迎面而立的便是黑压压的人群。 与黑袍人一样,天行宗的宗门服饰,竟是黑色,放眼望去,天行宗内地形辽阔,地势平坦,建了不少殿宇,又有灵山相傍,而如今前后十座宫殿,都迎敌似地站满了人。 扶静青在侧一声不吭,见他进来,不禁迟疑地扯了扯袖子,低声道:「我知道人多,竟没想到有这么多。」 而且隐匿在半空中的天行宗,竟能直接看到五村与同悲郢,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发生的一切,兴许都能被他们看到。 白净男子站在最前面,朝他一笑,「公子请吧,长老已经等候多时了。」 谢厌七秉着一口气,看不出他脸上的害怕,反而松懈不已,平淡的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他将龙首剑抗在了肩上,颔首道:「带路吧。」 黑压压的人群瞬间让出了一条路,各个眸光狠厉,目送两人与男子往后方的殿宇走去。 扶静青刚开始还有些心里发毛,可他却看到谢厌七丝毫不慌,走到后面,周身竟也有几分上位者的态度,他从小就是火城少城主,这姿态一端出来,周围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后方的殿宇,迎面的第一座,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谢厌七打量着四周,除了穿着黑袍的弟子,再无其他。 看来,长老都在这殿中。 果不其然,他刚一进殿,便迎来了十道目光,左右各自八个长老,而主位之上,坐着两个白髮老人。 见到谢厌七,几人的脸色都有些许的变化,特别是主位的两个白髮老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故作镇定地继续打量着他。 「你们来天行宗,所为何事啊?」 或是受不了这寂静的场面,右侧有长老第一个问出了声。 谢厌七道:「寻仇。」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警惕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握拳,又有人问道,「仇人是谁?果真是我天行宗之人?」 见他们似不知情,谢厌七倒也正经了不少,走到中间,朝着十人拱手行了个大礼,主位的两个老人瞬间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直到站着受了他的礼之后,才吞咽了一下口水坐了回去。 谢厌七继续道:「仇人名唤嫪龟,手有古盘,寻人探物极其简单,他本是金城国师,却无故间接杀了我谢家满门,将我表哥实炮烙之刑,当初我能将他杀死报仇之际,被自称为天行宗的人救下,故寻仇至此。」 话落,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问道:「公子可是从金城而来?」 谢厌七点头:「对。」 「……」 殿内瞬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就连原本带他们进来的男子,眼底都多了几分惊嘆。 迟疑了一下,有人忍不住解释道:「嫪龟此人,我们从未听说过,也并未见到有弟子带回,谢公子莫不是听错了?」 「不可能!」 谢厌七语气有些激动,但很快又面带歉意地看向他们,语气平淡了些,「那人立于皇城墙上,徒手可噼宫墙,走时所说『嫪龟为我天行宗叛徒,他有错宗门自会惩罚。』」 他抬眸,一一扫过众人。 「所以我才苦寻至此,金城来到十一州,这条路的确波折,但为了復仇,我还是来了。」他又朝着几人行了个大礼,「望各位长老不要隐瞒,若嫪龟为天行宗重要弟子,我也只会与他公平对决,不会伤害天行宗其他弟子。」 主位的长老又站了起来,瞬间迎来了几道目光,停了一下,他们在原地有些尴尬的踱步,似是在沉思着谢厌七所说的这件事。 「公子句句肺腑,我们虽不知真假,可也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天行宗内,从未听过有谁嫪龟这个名字。」 谢厌七眸中的光似在一瞬间暗了下去,持剑之手也垂落在侧,没了半点气力,他苦笑一声,「所以,是找错了地方吗……」 扶静青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忍不住上前道:「我们并不想与天行宗为敌,实在是报仇心切……噗……」 话还没说完,却见他口吐鲜血,落了满镜的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倒了下去,谢厌七瞪大双眼,周遭顿时人仰马翻。 扶静青重伤昏过去了。 谢厌七扶住他,主位的老人瞬身上前,立刻用灵力探查了一圈,才看向带他们进来的男子道,「是你打伤的,你来治。」 男子眼神一凝,冷不丁对上了谢厌七的眸子,他两步上前,轻道:「抱歉。」 及时道歉,谢厌七即便想怪罪他,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担忧地看着扶静青,有些自责,是他报仇心切,倒是忘了他受了伤。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公子让温觉疗伤即可,劳烦公子到这边来些。」 话落,他率先一步到了另一处,谢厌七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扶静青交到温觉手中,跟上了那位老者。 甫一站定,便瞧见他朝他伸手,「公子方才那柄剑,可否给我看看?」 谢厌七眉心一动。 龙首剑?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将它拿出来,只是神色疑惑地看向老者:「不知长老想确认什么?」 第194页 老者一噎。 他没想到自己的念头就这么被戳破了,不过也不尴尬,只是捋了捋鬍鬚,道:「只是瞧着那剑有些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 谢厌七闻言,倒也不再藏着掖着。 他将龙首剑拿出,送到了老者手中,语气平淡,道:「不必确认,就是龙首剑,前任禁围之主谢柘所用之剑。」 随着他的话,老者伸手接剑的动作不禁踉跄,那双手停在半空中,一瞬间不知伸还是收。 他错愕地看向谢厌七,不确定道:「你知晓谢柘?」 谢厌七:「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我与他长得有几分神似。」 他抬眸,与老者四目相对。 「!」 老者张了张嘴,听到这句话,才敢仔细打量着少年,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一道更快的身影窜了过来打断,是方才在主位的另一位老者。 他凑的更近了,将谢厌七看了满眼,才肯定地点头道:「我猜有九分神似!」 「去去去。」握剑的老者嫌弃地说了一句,低头开始打量着着龙首剑。 剑柄,剑身,剑尾。 与他之前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老者似一下子下定了决心,将龙首剑还给了谢厌七,郑重道:「确定了,小公子放心,若嫪龟真在天行宗,我们必会尽全力将他揪出来。」 这态度转变的有些快,谢厌七愣了一下,才试探性地问道,「莫不是你们与谢柘是旧识?见我与他神似,便想帮我… 老者一听仓惶摆手。 「非也非也。」 「我们怎么可能与谢柘是旧识呢,小公子暂且等着……」 话落,两人各自走向其他八位长老,让他们与全宗门弟子一起,找寻嫪龟的下落。 与此同时,昏迷的扶静青,也被温觉疗好了伤醒来了,然而谢厌七看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瞳孔一缩。 第100章 真假 扶静青被撩着衣袖的手臂上, 爬满了绿的发黑的山蛭,正一下一下的蠕动着,像是在吸食扶静青的血肉。 谢厌七看的龇牙咧嘴, 眉头紧锁。 地上躺着的人一睁眼,又是一闭眼…… 温觉慢条斯理地将山蛭一一拿下来收回手中, 对装睡的扶静青道:「你受伤是因为我下了剧毒,若不用这山蛭吸毒,你活不过今晚。」 谢厌七道:「可为何同悲郢的毒对他无事?」 温觉抬眸:「同悲郢怎可与我特制的毒相提并论?」 谢厌七:「……」 够傲。 将山蛭全部拿下后,扶静青被谢厌七扶起来,朝温觉道了声谢。 「这几日多歇歇,便没事了。」 说完他便打算走,却被谢厌七叫住了。 殿内其他人早已被叫去寻找嫪龟,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个,见到走过来的少年, 温觉抬眸,却微不可闻地闪了一下目光。 「还有何事?」 谢厌七道:「你认识嫪龟!」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温觉瞳孔紧缩,「不认识。」 「那好吧,真可惜, 我当时听他说还有个早年弃了的义子,义子承了他的心狠手辣, 在五城杀人无数,如今已是五城要犯,他曾扬言, 要亲手将义子捉到陛下面前, 用来稳固国师之位……」 温觉:「……」 「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瞥了谢厌七一眼。 转身, 快步离开了这里。 盯着他的背影半晌,谢厌七回头,叮嘱了扶静青一句『好好休息』之后,便用骎骎步快速追了上去,身后的人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他捂着胸口后知后觉,却见玉镜闪烁着光芒,「看清了,真的是他。」 扶静青皱眉:「谁?」 「你体内如今已有玉虚镜的灵力与功法,虽受了伤,但对你而言并非坏事,打坐调息才是良策。」 扶静青沉默,不过还是信了他的话,寻了处地方感受着体内的情况,提升修为,方能助谢兄一臂之力。 从殿内追出去时,温觉已经到了远处,谢厌七并没有跟的很近,只是凭藉他千里眼的能力,将他的行踪看的一清二楚。 隔着较远的距离,能看到他往天行宗之后,深不见底的林中走了进去。 即便周围有不少来往的黑袍弟子,他依旧没有避讳。 谢厌七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公子放心,长老既已下令,那必会将天行宗翻个底朝天。」 身侧一位弟子恭敬说着,谢厌七拱手道谢,才问道,「你可知温觉去了何处?我找他还有些事。」 弟子答:「是天行宗万毒窟,温觉师兄常去那儿修炼。」 「多谢。」 谢厌七看着方向,脚步未停,往那边走去。 装作若无其事地闲庭散步走到后方,林中只有一条小路,深入其中,看不到尽头。 瞬身而行,他几下便往小路中走去,忽略周遭毒虫,他看到了一块『万毒窟』的石碑,甫一站定,却见身后有人靠近,正是温觉。 「还想进去,那就要做好中毒的准备了。」 温觉声音淡淡,不知是好心还是无意提醒道。 谢厌七缓慢回头,眸子眯了眯,上下打量着他,衣物没变,但眼神变了。 第195页 「你就是嫪龟的义子,对么?」 似没有任何的惊讶,温觉半阖眸,「你早就看出来了,还问做什么。」 少年笑了一声,看向了周遭,朝他靠近,「我只是在想,在知晓我的经歷下,你还会不会救他。」 温觉:「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了。」 「最近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听你方才在殿内所说。」 话落,他掌心幻化出毒雾,亦是缓缓靠近。 「我猜,你以为我是来藏他的?便跟过来了?」 谢厌七身形未动,指尖灵力流转,李己所赠的毒虫尽数在掌中而现,周身筋脉逐渐鼓起,一下一下的蠕动,皮肤之下,似藏着什么蓄势待发的毒虫。 「你在听到嫪龟时便有些不对劲,我跟过来,有何不可?」 温觉狠戾的眸光在触及到他的变化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他收了掌中毒雾,语气甚至隐隐激动。 他道:「这是谁教你的?」 谢厌七挥手将东西收了,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样,懒洋洋道,「为何要告诉你?」 温觉一噎。 打量了他许久,才解释道:「你这用毒的法子……与我师兄很像……更别说这毒雾……」 说到这儿,他似有些伤怀,不再继续。 谢厌七思忖了会儿,才试探问道:「你师兄,莫非是李己?」 脸几乎是瞬间憋红,温觉忍住激动,上前一步眸光微闪,满是希冀,「他……你见过他吗?」 「他在十一州之外是么。」 谢厌七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道,「我告诉你他的下落,你告诉我嫪龟在哪儿。」 温觉一愣,无奈导向,「我当真不知道他在哪。」 「早在他弃我之时,我便恨上了他,他杀死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也找了他许多年,只等报仇之日。」 这是谢厌七没有料到的。 温觉的神色不像假的,见此,他也不再多说,张了张嘴,想说出李己在哪时,却勐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熊熊火焰从后方汹涌而来。 「大家小心!」 一声大吼之后,谢厌七只看到整个天行宗黑袍弟子尽数而起,就连身侧的温觉都瞬身往那边靠去,身影已经过去,声音却还留在原地,「待我回来,你记得将李己的下落告诉我!」 谢厌七没有迟疑,飞身跟了上去。 停在他身侧时,他道,「最后一次见李己时是在丙周州,我猜他这些年并非不想回来看你,是因为他被困在六季山庄百年,直到我们上次去才将他救下,而他也因此教了我这个。」 「算作报恩!」 话落,温觉早已泪流满面。 他呢喃道,「我就知道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谢厌七沉默了一瞬,没再多说,他并不打算将李己对张不问有心思的事告诉他。 而眼前火焰之处,竟是万毒窟。 无数毒虫在火焰中丧生,引水从天而降,才将其他的毒虫救下。 待火焰退去,他们看到了万毒窟中坐着一个人,即便是方才那样的火焰下,他依旧完好无损,甚至闭目盘坐在原地,任由身上落满了无数的毒虫尸体。 「他是谁?」 「什么人竟能在万毒窟中来去自如?」 「除了宗门中金刚凡境以上的弟子,其他都不敢轻易进入……」 温觉皱着眉头,盯着那人仔细看着。这人头髮凌乱,以至于谢厌七都没有看清是谁,直到听到周遭弟子的议论声,他才缓慢抬头—— 与此同时,谢厌七与温觉的眸子勐然紧缩。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瞬身而出,朝那人狠狠攻了过去。 此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谢厌七做梦也要杀死的人, 「嫪龟!!!」 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头顶而下,盘坐在地的他手中古盘顷刻间脱落,缓慢抬头,将快速攻来的两人看了满眼,冷笑一声,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只余下那从不会离身的古盘孤零零地躺在万毒窟中。 温觉脸色大变。 蓦然惊唿出声:「不好!」 「快躲开!」话落,谢厌七身形骤然一转,龙首剑从身后飞出,托着他的身体往半空中飞去,温觉身后赫然生出一对翅膀,利落地飞出了万毒窟。 砰—— 两人刚转身,就听到身后的古盘发出剧烈的爆炸声,碎片四散,离的近的弟子几乎都被震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厌七平稳落地,轻唿出一口气。 「是他的命中古盘。突然脱落,必有缘由!」 好在两人及时躲了过去,环顾四周,却发现嫪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不见踪影。 「去哪儿了?」 「大家小心,嫪龟就藏在弟子其中——」 「啊!!!」 温觉话音刚落,却听到西侧有一个弟子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便见一团毒雾飞过,弟子瞬间化作虚无! 谢厌七眉头紧锁,飞身前去,视线一一扫过天行宗的弟子,却发现嫪龟再次不知所踪。 「他可会易容术?」谢厌七问向一侧的温觉。 「会……」 温觉声音都变得极弱,周遭的弟子也有些慌乱起来,人群躁动,几位长老瞬身而来,抬手围绕天行宗幻化出一片结界包裹其中。 「嫪龟,速速束手就擒!」 第196页 一声惊唿,无人应声。 谢厌七看向四周,心中已有些激盪。 这样下去不行,嫪龟在万毒窟这么多些天,又将古盘脱落,想必早已习得天行宗的术法,如今又有易容术傍身,更是不可能在万千弟子中找出。 他思绪有些杂乱,眉头紧锁,却见身侧的温觉缓慢走了出来,看向了正前方的一群弟子。 谢厌七不明所以,朝着他看的方向过去。 却见温觉的前面那群弟子中,赫然站着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怎么可能。」 「怎会有两个温师兄?」 一侧,有长老道,「众弟子听令,将真假温觉都困在锁灵阵中!用毒虫一试便知。」 天行宗的弟子不惧毒虫,真温觉定会安然无恙。 可当锁灵阵骤出,无数毒虫蠕动攀爬而去时,谢厌七却发现先真温觉似中毒一般面露痛苦瘫软在地,而假温觉却安然无恙立在原地。 「他是假的!」吩咐的长老果断指向了已经倒在地上的真温觉。 谢厌七飞身前去,将他扶了起来,只问了一句话。 「你还想见李己吗?」身侧之人眸光微闪,咬着牙看向了他,「想……」 谢厌七瞭然,他是真的! 但如今似乎,有人故意将他这个真的抹杀掉。 思及此,他抬眸,定眼看向了还在吩咐弟子除掉真温觉的长老,对着身侧的人问道,「那位长老,你见过吗?」 第101章 幕后 温觉艰难抬头, 正好撞上了那位长老的眸子。 急促道,「没见过!」 谢厌七瞭然,「人不就出来了?」 长老不明所以, 还想说什么,却见谢厌七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还愣着做什么?不将这个假弟子除掉?」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急促, 却让人心生疑虑。 谢厌七松开了扶着温觉的手,只缓步朝他靠近,「我在天行宗多年,不知您是哪位长老?」 那人好不犹豫回答,「休要胡说,你分明是外来的人,并非天行宗弟子。」 「哦?」 谢厌七道,「长老这都知道?」 他笑了笑,继续往前, 扶着温觉,「长老心善,你可知温师兄最擅长操控毒物,可为何如今中了毒?」 长老站在原地,皱着眉头, 「那必然是假的,不然这毒物怎可能伤到他?」 温觉闻言, 不禁干咳一声,吐出了一只毒蝎,那毒蝎还没死, 落在地上, 毫不犹豫地朝长老所在的方向爬了过去。 「真是奇怪,为何它会爬向长老你呢?」 长老错愕地后退了一步, 却发现毒蝎仍旧跟他而来…… 「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长老别动,不然这毒虫可就找错主人了。」 长老瞬间骇然,他瞪大双眼,还想说什么,却只勐地听见「哇」的一声,他眼球瞬间圆睁,也同温觉一般,赫然吐出了一只毒虫。 不止一只,在此之后,他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只毒虫,接二连三地从他体内脱离,最终全部吐出,而夹杂着血水的长老如同干尸一般跌倒在原地,不甘心地瞪着谢厌七与温觉这边,身躯抽搐,最终失去了声息。 周遭的弟子见到这个景象,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谢厌七眉头紧皱:也不是他。 他缓慢转头,看向四周随时戒备的天行宗弟子。 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之前的假温觉上,难道说…… 真温觉停在原地调息,将体内的毒逼出来,一抬头,却见谢厌七已经到了假温觉的跟前,不禁神色大变。 「小心!」 话音刚落,却见谢厌七徒手朝假温觉噼了过去。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颇为茫然地盯着谢厌七的动作,直到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凌风时,才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迅速的判断,他赫然消失在原地! 谢厌七眼眸一抬,身影紧随其后,跟着那人过去。 直到越过重重弟子,假温觉停在了最后面的一处树后。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真温觉喘了一口气就跟了上来,没有丝毫犹豫,他看到谢厌七徒手抓住了眼前人,瞬间将他的脖子扭断了。 脖子扭断后,这人并未像人一般直接死去,而是周身幻化出毒雾,缓缓升至上空,再见他的身躯,却已经化成了一个干瘪的纸人。 他瞬间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才惊愕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人?」 「我曾学过如何操控傀影人。」 温觉又问道:「傀影是什么东西?」 谢厌七拧眉,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指尖灵力缓慢注入纸人眉心,阖上双眸,一股记忆随之而来。 约莫半刻,他陡然睁开眼,身体也随之而动,朝着一个方向极快飞去。 这次,不会有错了。 伴随着击飞声,谢厌七与一人赫然前后追逐,少年脚步未停,手中之剑伴随着动作向前方的人紧紧攻去,温觉与周遭弟子平地而起,与他一起追了上去。 天行宗中,茂密山林之上,无数道身影一同紧追一人,谢厌七咬着牙关,死死盯着前方的身影,即便将古盘脱落,又用两个傀影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可他这副模样,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第197页 嫪龟,这一次,你必死无疑! 龙首剑于手中快速飞出,谢厌七操控着他,直抵嫪龟后背—— 嫪龟身形佝偻,却轻而易举地将龙首剑躲了过去,他回头,朝谢厌七冷嗤一声,刚想飞身朝天行宗结界口行去,却见空无一物的前方,勐然出现了几个停在半空中的老者。 他仓惶稳住身形,刚想转身,却见谢厌七与天行宗弟子已然追来,少年手持龙首剑,朝他毫不犹豫地攻了过来,夹杂着强烈的劲风,几乎要毁天灭地,将他噼成两半。 天行宗内,剑气弥绕。 茂密林中的毒雾散尽,毒虫却因受不了这个气息而四处逃窜,嫪龟瞪大双眼,想躲过这一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不止是他,周围天行宗所有的弟子都被定在原地,前方的老者看到,众人之中,只有谢厌七依旧持剑而行。 这是什么术法?! 为何连他们也动不了了? 千百人中,只有他一人独行。 嫪龟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谢厌七就到了这种能够同时控制这么多人的境界,甚至还将自己困在原地,可他明明已经成功脱离古盘的限制,很快就能突破金刚凡境,往自在地境而去…… 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让他心凉了半截,他瞳孔紧缩,拼命想躲开这一击,却根本操控不了自己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看着龙首剑裹挟着强大的灵力朝他噼过来。 砰—— 一道巨大的声响过后,所有人都能动了。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嫪龟所在之地,却见他原地待的地方已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中,往下陷的尽头之处,谢厌七一只手狠狠掐住了嫪龟的脖领,声音几乎从喉咙中挤出来。 「为!什!么!要灭我谢家满门——」 明明,他们无冤无仇! 少年的胸口上下勐烈起伏,目眦欲裂,五指逐渐收拢,将嫪龟死死困在身下,强烈的窒息感让他面色憋红,他干咳拍打着谢厌七的手臂,试图想说什么。 「不……我……只咳咳咳!」 手指松开了些许,嫪龟狂吸了一口气,才劫后余生般匍匐在地,难以置信地盯着谢厌七,「短短数月,你的修为怎会提升的如此之快……」 谢厌七冷声道:「说。」 嫪龟自知必死无疑,他不甘心地仰头,「我与谢家的确无冤无仇。」话落,嘴角却顷刻间流出鲜血,嫪龟难以置信地扣住自己的喉咙,鲜血却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流出,他突然停下动作,哈哈大笑起来,止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试图吐出什么东西。 「没想到啊!他竟然要杀我——」 「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勐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谢厌七的脚踝,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身前。 谢厌七唿吸一滞,下意识地没有挣脱,他半蹲下身,与那双猩红的眸子对上,能看到嫪龟的嘴唇一张一合,伴随着鲜血而出的,还有那一句低到极致的警告。 「十四州……救我的人,是十四州的人……也是他,下了悬赏,要将谢家尽数灭口……传说中的宝藏,也是他说出来的,我从未见过……」 话落,只听得他声音一滞,像被突然掐断了脖颈一般,松开了谢厌七的脚踝,死不瞑目地往后倒下—— 谢厌七勐然起身,抬头看向了深坑之上所有围观的人,龙首剑自手而出,快速载着他飞了上去。 「闻人凤,可能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 「西侧!」 话落,一道身影从剑中飞出去,谢厌七紧随其后,一线红光在天行宗上方跃出,想要追赶那仓惶往结界口逃窜的人。 黑袍在日光下尤为明显,谢厌七紧咬牙关,这人灭了嫪龟的口,想必与幕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可那人似修的逃跑之道,脚下几乎生风,如影而动,眼看着就要到了结界口,谢厌七心骤然提了起来,他一早就知道天行宗的长老能帮他寻人已是大善,如今不可能为了他将结界口封死,或者一同捉住这人。 那道身影几乎要跃出结界—— 「谢兄莫慌!」 熟悉的嗓音由远到近,扶静青从一侧勐地窜到了黑袍人身前,没有犹豫,手握法杖朝他的天灵盖就打了下去。 嘣—— 清脆的重物敲击声听的人头皮一紧,黑袍人陡然从半空中坠落,扶静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似乎打的太重了? 谢厌七与他一同飞身过去查看,却见坠落在地的黑袍之下,俨然是一个画着眸子的傀影人,只是现在灵魂离窍,背后之人已经将它放弃了。 灵力从指尖流转,谢厌七想查探记忆之时,却见傀影人无名起火,瞬间被焚烧殆尽。 尘烟滚滚,扶静青呛了一声,想将火扑灭,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面带歉意地抬头看向谢厌七,「谢兄,我把它打死了,对不起……」 谢厌七摇头,看向了天际。 「并非是你的错,它本就是傀影人,就算被我们捉住,也会自行销毁。」 扶静青瞬间松了一口气,「如何?嫪龟死了,仇是不是报完了?」 「没有。」 他声音平淡,却隐隐夹杂着愤怒,他将龙首剑收回,嘆道,「他并非幕后之人,具体事宜,还要与张不问商讨一二。」 第198页 扶静青点头。 又忽然想到什么,愕然道,「对了,谢兄,方才我调息之时,似是听到张先生的传音,阎罗殿那边突然出现了不少大妖与古魔,如今一片混乱,就连忘川河都干涸了一半,让我们速速前去助他……」 话还没说完,却见谢厌七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再见时,他已然到了结界口处回首看向扶静青,语气甚至打着颤: 「还等什么!」 扶静青瞭然,上前之时,却见温觉也来到了身前。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第102章 十殿 谢厌七催促:「那便开结界。」 他语气着急, 温觉不禁多看了几眼,他们口中所说的张先生,于他而言是什么人? 「谢兄你也别着急, 十一州与阎罗殿有些距离,就算八百里加急, 也不可能直接到,张先生修为高,不会有事的……」 扶静青声音不大,谢厌七急躁的心思在听到某个字眼儿时突然平復了不少,他看向他,微微拧眉。 「你在调息之时听到他的传音?」 「对。」 「他为何没有与我传音?我从未见过张不问的传音术,他是如何传音的。」 他字字逼问,扶静青错愕了一瞬,才逐一回答, 「他兴许是料到你在杀嫪龟,才未曾与你传音,张先生的传音术我之前也并未见过,只是方才确切是他的声音落入我的耳中,我才赶忙停下, 跑了出来,刚好见到这傀影人想要逃出去……」 「如此。」谢厌七闻言也没再问。 只是看向周遭, 最终将目光落在温觉身上,「需要短暂开结界才能出去……」 温觉还没说话,却见身侧落下两道身影, 正是之前主位的老者, 其中一个捋着鬍鬚,一拂袖这结界便开了扇门。 谢厌七拱手谢过, 转身便想立刻出去。 「谢公子。」 一个老者叫住了他。 他上前一步,似有些遗憾地说道,「方才听到了两位的对话,千里传音为罕见之术,不知那张不问是何方神圣,若是有机会,我等也想请教一二。」 谢厌七:「他……」 两位老者瞬间眼眸都亮了起来,期待着他的回答,可话锋一转,他却又突然面带歉意笑道:「我也不知他的来歷,实在爱莫能助。」 天行宗经歷了一场小战,如今都在收拾残局时,谢厌七已经说出了这种话,又急着走,两位老者也不好再多问,只遗憾点头。 「真是可惜了,我们不能离开十一州,不如劳烦公子,带一枚定神丹给他吧。」 突然授礼,谢厌七不明所以,却见掌中已经落下一物,瓷瓶小巧精緻,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他张了张嘴,想询问什么,却在抬头之际,见到他们语重心长地对温觉道:「这次离开十一州行事,再回来时是什么结果,你可想好了?」 温觉没有丝毫犹豫:「想好了。」 老者点头,朝三人颔首,便瞬身消失在原地。「残局我天行宗自会收拾,几位一路顺风。」 见状,谢厌七即便心中有疑虑,也没有停留,转身果断走出了结界。 于天行宗下来,便落地于同悲郢内,谢厌七打量着手中的瓷瓶,定神丹为何物?又有何作用,他不得而知。 可方才的话中,他却隐隐觉得,天行宗的两位长老,似已经确定了张不问的身份…… 再加上他们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讶与举动,或许又是与几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的事情有关。 他垂眸,将定神丹收入了金袋之中。 回首,却见温觉似有些激动,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我们要去阎罗殿,温觉公子为何要与我们一起?」 他没有任何被质问的窘迫,反倒直视谢厌七,坦然回答起来,「我想找李己师兄,只能跟你走。」 谢厌七瞭然。 他道:「可最后一次见李己是在丙州,你与我们一起,恐怕见不到他。」 即便如此,温觉还是执意要与他们一起,他道:「为寻找师兄,我只能如此,还望两位见谅,若有叨扰之处,莫怪。」 他拱了拱手,又道:「我能直接带你们出十一州,不用冲破结界。」他拂了拂袖,负手往一处方向走过去。 此言胸有成竹,谢厌七与扶静青对视了一眼,几步跟了上去。 谢厌七道:「为何天行宗的长老不能出十一州?」 「此为天行宗歷来的规矩,成了天行宗的长老的人,必已学会接近无敌的毒蛊之术,人心是会变的,若是将长老以上地位的人放出十一州,发生一些口角与矛盾,那他们修炼的术法,必会对外界造成极大的危害,且不可逆转。」 「于是为了其他州城的安全,天行宗长老以上地位者,不可出十一州。就算要出天行宗,也需在宗门案卷上记下名字与出宗缘由,方可出去。」 谢厌七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方才长老对你所说的结果,便是这些。」 温觉一噎,垂眸没有回答。 谢厌七问道:「如今还没出十一州,你果真想好了?」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出十一州。 再回来时,应当会成为天行宗的拟定长老待选,之后,便再也不能出十一州了。 温觉抿唇,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想好了,在师兄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第199页 谢厌七在他左侧,扶静青在他右后方跟随,好奇把玩着手中法杖,只一句话,谢厌七便听出了温觉的心思。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那你若能见到李己,想对他说什么?」 「带他回天行宗?」 温觉:「不。」 「若真能见到他,我会告诉他,让他走的远一点,再也不要回十一州,不要回天行宗。」他似想到什么,唇角扬起一抹笑,却带着些许苦涩。 谢厌七不解:「他如今也没回来,你为何还要特意去找他?」 温觉忽然噤了声,胸口起伏明显,喉咙上下滚动,一句话似在他咽喉反覆滚动,从唇边滑落心尖,又缓慢跃上齿间。 他抬头,看向了毒雾消散后的十一州苍穹,眸中有些恍惚,轻道:「我想见见他。」 话语平缓,很快消散在风中。 谢厌七却将坏心思挂在脸上,听到这话时彻底笑出了声,温觉恍然回神,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收回,抿着唇仓惶地看向了他,语气颤了下:「你……」 少年眨了眨眼,才挑眉道,「你这心思埋了百年,再不说出来,可就晚了。」 温觉脸瞬间红了,他眼神躲闪,继续负手前行,脚步却快了许多:「出口到了。」 也不管身后的两人跟没跟上,拂袖将一颗参天大树挪开,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扇门,头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扶静青惊讶:「十一州果真处处都是结界。」说完,走进了门中。 谢厌七却在进门前停了下来,蓦然回首,看向了身后的同悲郢,眸中复杂缱绻,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在这里,他见到了那些壁画,还有地宫之下的九龙抬棺,棺中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可却没有尸身,只有一丝残魂,一旦触碰,便直接消散。 他想知道,这地宫是何人所建? 是在谢柘死后所建,还是他生前就已经建好,九龙抬棺为最高丧葬礼节,更别说几层地宫守护的最终冰棺。 冰棺之前,还有一个吸引目光的石棺。 那里原本躺着的,又是谁呢? 是闻人凤? 还是其他人…… 他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那扇门中,光芒闪过,参天大树又回到了原位,一副没有任何结界的模样。 门中出去有一段距离,谢厌七最终没忍住心底的好奇,问道:「闻人凤,你家主上除了你,可还有其他忠心的下属?」 龙首剑传来短暂的嗡鸣,再一看,闻人凤已经停在了他的身侧,这次他穿上了同悲郢的黑袍,眉头紧锁,略微沉思。 「有是有,但他们早就死了。」 谢厌七错愕,「怎么死的?与你家主上一起?」 闻人凤翻了个白眼:「才不是,他们在主上陨落之后才死的,被我杀的。」这话听着像气话,谢厌七抿了抿唇,迟疑着要不要继续问,毕竟闻人凤虽然跟随谢柘许久,可他毕竟也是飘荡在世间千年,这神识倒像个几岁的孩童…… 说的话姑且当做真假参半。 「你为何要杀他们?」 闻人凤:「没有护好主上,就是他们的失职,我杀他们,是他们的活该。」 谢厌七沉默了一下,打量了闻人凤一眼,才试探性问道:「我虽不知那时发生了何事,但还是想问一句,谢柘仙陨之时,你是不是也没在他身侧?」 闻人凤眼睛瞬间红了。 点了点头,他道:「我没在主上身侧,于是主上陨落后,我便自戕了,谁知怨气太重,灵魂被什么人炼化,化作一团黑雾,被关进了锁妖塔,后来有大魔入塔时,我趁机跑了出去,在世间飘荡了千年,寻遍了阎罗殿忘川河与五城十四州,最终在千年之后,于土城感受到了龙首剑的气息,便遇到了主上你。」 谢厌七道:「虽然你认错了人,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些日子帮了我许多。」 闻人凤摆了摆手:「帮助主上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主上也别说你不是你,只要我闻人凤认定了,那就不会有假。」 谢厌七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解释。 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再抬头时,已经出了那扇门,与闻人凤的对话永远埋藏在了里面,环顾四周,他看到扶静青神色古怪地站在原地,见他出来,语气急促:「谢公子,张先生又来了传音术,阎罗殿妖魔作祟!十殿阎罗均已被废,张先生也已负伤……」 话还没说完,却见少年脸色大变,顷刻间腾空而起,脚下之剑化作一阵风腾云而去,声音在半空中缓慢传来,「两位自行想办法前来……」 原本他脑子还算清醒,知晓接二连三的传音似并不是张不问能做出来的事,可当听到他已负伤时,他心里的担忧再也藏不住,脚下生风般沖了出去。 「闻人凤,带我去阎罗殿,越快越好。」 张不问受伤了? 受了多重的伤?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见到他,立刻出现在他的身边。 …… 两日后,阎罗殿外,十尊法相之外,少年脚步踉跄落地,奔波让他整个人有些萎靡,就连髮丝都凌乱了,可却依旧睁着猩红的双眼,瞬身越过殿外守卫,轻而易举入了殿中。 阎罗殿位于五城十四州之外的荒野尘烟中,扫平浓雾,他才看到外面的十尊可怖法杖,以及这恢宏的阎罗殿。 第200页 可进来之后,谢厌七却有些疑惑,阎罗殿内左右两侧各五座宫殿,不远不近地坐落在侧,看似互不打扰,实则相互掣肘,路中有端着卷宗的小妖小怪,甚至还有佩刀凡人,一片祥和,与扶静青口中所述之事,完全不一样。 他皱着眉,心却没有放下来。 这两日他早已想到了千万种结果,甚至连怎么杀这些人为张不问报仇都想好了,此情此景,于他而言,倒像是假象的安宁。 突然的闯入,阎罗殿的守卫瞬间将他围住,语气警告:「来者何人?阎罗殿内禁止打架,放下刀剑!」 少年冷声:「张不问在哪儿。」 守卫有些没听清,皱着眉道:「你在说什么……」 眼前人依旧冷着声询问:「张不问在哪儿!!」 守卫不明所以,几十个人缓步向前,试图夺下他手中的剑,可少年却骤然挥手,灵力带着凌风将周遭围着他的一众守卫瞬间掀翻在地。 「啊——」 「是修行者,快叫其他阎罗——」 谢厌七眸子猩红,提着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口中依旧呢喃:「张不问在哪儿?」 「张不问在哪儿?」 方才的动静引来了阎罗殿不少人,周遭爬起来的守卫持剑跟随着他的动作往前,却不敢轻举妄动。 越过重重关卡,谢厌七最终停在了一殿牌匾面前,殿门紧闭,他伸手大力将殿门推开,本以为能见到心中所想之人,却见殿中面孔千万,一一扫过,却没见到他想见的那人。 一殿中人尽数回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却只是垂下头,眼角流下泪来,低声呢喃:「张不问在哪儿?」 一殿主位,钟无恨拧眉看向来人,踌躇了半刻,瞬间叫住了他。 「你是……谢厌七?」 少年听到声音有片刻的恍神,他下意识地想抬头看去,却忽地听见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声音,似是在唤他。 「谢厌七?」 「我在这儿。」 他蓦然回身,却见张不问一身绿袍立在原地,眉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声音依旧温润平缓,似是以为他没听到,又朝他微微一笑,復道:「我在这儿。」 龙首剑于手中脱落,谢厌七眸子一颤,眼底的狠厉与担忧顷刻间化为虚无,唿吸间,他已然到了身前,凝视眼前人良久,赫然伸出双手,将他揽入怀中。 第103章 卷宗 周遭的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均瞪大双眼,屏住唿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后面赶来的扶静青下意识地捂住双眼, 却从指缝中偷偷看了过来。 看来,他们的进展很不错。 张不问双手微抬, 僵在半空,任由谢厌七将他紧抱怀中,片刻之后,才缓慢问道:「提剑闯入阎罗殿,你倒是胆大妄为。」 少年探出头来,眼眶泛着红。 声音也闷闷地,与方才的狠厉与焦急截然不同,打量着他的神色,意识到张不问并不是真的生气, 他才解释道:「我听闻你负伤……我担心你才……」 张不问闻言眉头一皱,缓慢将他推开了些,才问道:「负伤是何意?」 「我何时负伤?」 这话一出,谢厌七似想到什么,偏头看向了一侧的扶静青。 后者立刻抬手, 「不是我说的,是它说的……」话落, 他手中的法杖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张不问眉心一皱,一步上前, 灵力从指尖窜入, 趁法杖中有人要说话之时,赫然出手, 阻断了它的话。 然下一刻,它却发出勐烈的震动,一句话自里面而出。 「哈哈哈哈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在哪儿了!!!」 张不问脸色微变。 谢厌七不明所以,却在侧头之际,看到了从其他殿中走出来的几位熟人,但脸色都有些难看。 扶静青脸色苍白,「是它和我说的……说张先生负伤,需尽快回来帮他……」他说着,却在余光中看到了从殿内走出的女子,身影入眸,他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吞咽着口水,话语戛然而止。 邢无悔眸光淡淡,一一扫过了这边的情况,很快收回目光,转身回了殿内。 她只剩下一只眼,另一只眼被东西遮挡住,圣洁气息之中,似染上了些许尘埃,扶静青唿吸一滞,又道了歉,快步朝邢无悔所在的殿内跑去。 谢厌七想叫住他再问问,却被张不问拦住了。 「罢了,他的确不知情。」 谢厌七道:「那如今怎么办?」 玉镜中人是十二京的,一心想要知晓他们的位置,也不知是善是恶,位置一经暴露,对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不会伤害我们,暂且先住在这儿。」 两日极限赶回,谢厌七早已前胸贴后背,即便是阎罗殿内的饭菜不尽人意,但他还是吃的十分香。 抬眸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几人,他边吃边问,「原来他们都在,这是你们暂时居住的地方?」 张不问点头。 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去十一州感觉如何?仇报了吗?」 谢厌七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他点了一下头,又摇头道:「嫪龟虽然死了,但让他行事的另有其人,是十四州的。」 张不问缓慢挑眉。 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才颇为惊讶地问道,「如此说来,你要去十四州?」 第201页 少年垂眸,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张不问微微错愕,看向了对面坐着看戏的几人一眼,柳拂嘿嘿一笑,带着其他人就出去了。 走之前,还顺带关上了门。 谢厌七不明所以,却又见关门后,只剩他们两人时,张不问语气深长,「十四州比十一州更加诡谲,你想好了?」 「想好了。」 话落,他似又想到什么,看着张不问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在十一州,我看到了谢柘!」 张不问差点捏碎手中的茶杯:「?」他快速移开目光,蓦然起身,将茶杯放下,微垂着头,待再次抬眸之时,他对上了他的双眸。 「你再说一遍。」 谢厌七重复了一句,在他的眸光之中,他解释道,「但应当是他的残魂,闻人凤还没碰到,就消散了。」 张不问唿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些,「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与我说说。」 他阖上双眸,又缓慢睁开,终于坐回了桌前,手指却再未碰到杯盏,右手指尖极快地摩挲着腕口的铜钱手串,他暗暗屏住唿吸,听着谢厌七娓娓道来。 「在同悲郢中,有一处地宫,地宫中穿过甬道,能看到一大片壁画,壁画之上,画的应当是谢柘死前的事。再然后,我与扶静青就误打误撞入了一处奢华的宫殿,宫殿中央塌陷,看到了埋在地下的九龙冰棺,冰棺中留下的残魂,便是谢柘。」 他说的很仔细,张不问眸中闪过希冀,似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少年心中苦涩,却没有表现出来。 张不问道:「壁画之上有什么?」 「有……」谢厌七脑海中闪过那寸寸记忆,停了一瞬,才道:「一人陨落,万鬼同悲,还有一人,以身为阵,为他对抗头顶无数天将。」 张不问默然,突然停噎。 他继续道,「我猜,陨落之人是谢柘,而那为他对抗无数天将之人,是你。」 张不问眸子轻颤,忽然抬眸与他对上了双眼。 阎罗殿内似一下吹死了破败的凉风,将两人的衣角吹的格外杂乱,裹挟着发尾,抚平心中烦闷。 少年突然笑道:「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甚至……闻人凤也会将我认错。」 「因为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张不问眉心紧拧,却没有回答。 谢厌七停了一下,垂下眼眸,将眼底的万千思绪压下,他又继续拿起筷子,吃着有些苦味的饭菜,仍道:「但我不后悔,我很庆幸,能因为长得像他,而遇见了你。」 张不问眸色复杂:「谢厌七……」 「我吃好了!」少年放下碗筷,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快步走出了宫殿,脚步沉稳,却难以掩饰背影的慌乱。 余下那人揉了揉眉心,却揉不开繁杂的心绪。 从殿内走出去,谢厌七吹到了阴风,却觉情绪好点了,才发现钟无恨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收敛思绪,他朝他拱了拱手。 钟无恨颔首,打量着他,语气一如当初,「多日未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谢厌七轻笑道:「你应该说的是,我竟然还活了这么久。」 钟无恨扯了扯唇,最终只是摇头,走向一殿,声音淡淡:「随我来吧,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诺了。」 他负手而行,看着他的背影,谢厌七仿若回到了当初爹爹与哥哥们还没死的时候,可这一切,终究已经变了模样。 深吸一口气,他脑海中想起了当初钟无恨对他承诺的话,若能活下来,便来阎罗殿找他,他会告诉他,这幕后兇手是谁。 他稳住心神,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让他惊诧的是,这阎罗殿的十殿阎罗,目前他见过了四个,可除了他一个凡人之躯以外,其他都是修行者,或者是有神秘修为的隐士高人…… 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是如何在这站稳脚跟,又成为了一殿的阎罗? 一殿门开,他与他入了殿中。 方才来的急,他没看清周围的情况,如今仔细一看,他才发现,一殿原来这么大,刚入殿中,便是高耸入云的藏书阁楼,似有机关一般咯吱作响,甫一踏入,便见钟无恨身前,掉落了一张纸条。 纸条掉落,很快就有人捡起,将纸条上的委託大声念了出来: 「木城付家,一家五口的命。」 谢厌七脚步一顿,骇然道,「这是什么?」 钟无恨脚步没停,上了二楼,「委託,有人请我们杀付家的一家五口。」 少年似想到了谢家,不禁咬着牙道,「可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钟无恨垂眸瞥了他一眼,「谁跟你说,是我们动手了?」 谢厌七皱眉:「?」 「阎罗殿只是接下委託,再制出阎罗帖,一路将帖子送到家中,若主人家收了,他便知晓自己一家大难临头,好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他若是不收,便也是穷途末路,即刻逃跑,或者原地等死。」 钟无恨抽出一份卷宗,大致看了一眼,才神色凝重地将它递了过来。 少年即便心中不满,但眼下还在阎罗殿内,却也未曾发作出来,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卷宗,却被上方的几个字惊到了。 接贴人:金城谢家满门。 夺命人:十四州公孙槿。 第202页 执行者:金城皇帝。 刽子手:金城嫪龟。 卷宗在他手中缓慢变形,少年眼底的阴鸷几乎要冲破眼眸,钟无恨却缓步上前,从他的手中,将那捲宗抽出,抚平之后,又放回了阁楼之上。 抬眸间,他看到了少年眼底的恨,安慰道,「除了公孙槿,其他人我都认识,想要报仇,一个一个来,况且十四州公孙槿寻人难却,金城皇帝你动不了,至于嫪龟……」 他沉思呢喃,「这个倒是可以帮你……」 「他死了!」 钟无恨错愕看向了他,却又见谢厌七声音冷漠,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死了,我从金城追他到十一州,我亲手杀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 钟无恨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看不出来,你竟这般厉害了。」 谢厌七没有回他,只是转身,快步下了楼,出了一殿。 如今知晓了仇敌,他的目光倒是明确了,显而易见,嫪龟口中那位十四州的人,就是公孙槿。 至于什么时候去寻他…… 「谢厌七。」 一声轻唤将他的思绪打断,他抬眸,看到了正前方站在原地的张不问。 「谢厌七。」他又道:「陪我去个地方。」 谢厌七抿唇,他现在心情很差,他很想拒绝,可话语在唇边滚了一圈,却最终没说出口。 他朝他快步走近,「去哪儿。」 张不问不语,只是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人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第104章 人脉 谢厌七不知自己是离开了阎罗殿, 还是仍在原地。 入目的垂柳让他以为回到了木城,一切喧嚣之前,可垂柳之下, 却俨然是到处飘荡着光点的河流,不知源头, 只驶入远处,河流前方,还有一座石桥,石桥上似有人在走动,速度不快,却烛火昏暗,让他看不清面容。 「这是忘川河。」 张不问低声说着,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 松开的手垂落在侧,谢厌七心情有些复杂, 满腹疑问,却最终只是动了动唇,没有问出口。 「你知道,我寻他的灵体许久,一直未曾找到。」 张不问抬头, 看向了这昏暗寰宇,一片星河, 倒映忘川,却看不到尽头。 「李己说,他或许在这。」 男子话落, 抬手一扫袖, 谢厌七便见眼中忘川短暂清明,石桥之上, 有几道残影快速掠过,再看时,已经空无一人。 「可是,我来了这么久,依旧没有找到他。」 谢厌七沉思,才道,「他并不在这,对吗?」 「对。」 少年声音一滞,心中的烦闷似在此刻化为虚无。 千年找寻,却找不到他的灵体,就连一缕残魂,都没有看到,反倒是被他和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看到后消散。 他眼眶酸涩,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只是轻声问,「你……找了他千年。」 张不问道,「对。」 他在一侧寻了处地方坐下,绿袍自然垂落在地,沾染了些许尘土,谢厌七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衣角捞起握在手中。 「那这些年,你一定很难过吧。」他垂眸将他衣角的尘土拂去,不经意问道,「李己所言应当只是将你与我分开,来到忘川河并未见到他,你会很失落吗?」 张不问沉默了一下,才看向他笑了笑,语气淡淡,「千年中,总有这种事发生。」 谢厌七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 却听到身侧之人语气平缓,同他讲述这千年来他的经歷,谢柘陨落之时,他并未在身边,那壁画上画的半真半假,画中他以身为阵对抗无数天降的,只是他曾经赠予谢柘的一丝残灵。待他归来之时,早已没有谢柘的尸身,甚至残魂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千年来,他找过谢柘所有旧部与下属,他们却都不知所踪。 他也曾拜託人前去十二京往生石看看他的转世,可无人应他,谢柘陨落时,他的灵识出现,被十二京人认出,便直接将他逐出十二京,而他曾经的旧部也被牵连,无一倖免。 所以即便他修为无穷,却也上不去十二京,看不到往生石。 看不到转世,他便找了他千年。 从十四州的海外仙山,到五城的市井街巷,甚至到了许多修行者未曾踏足的地方,导致他有段时间,修为尽失,却没有死去,只是于荒漠中苟延残喘了许多年。 百年前,他无意中救下李己。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却又意外得知消息,某处地方似有谢柘的身影,他不顾一切前去,却只看到了后世所传之人为他画的画像,而骗他前去,只是为了他曾说的提供情报者有赏银。 自那之后,他便没了那份想要寻遍碧落黄泉找到谢柘的心。 或许他并没有转世,也没有前生,他就这般消散在世间。 话落,他侧首,看向了早已泪流满面的谢厌七,一字一句:「所以,你现在是我唯一能去到十二京往生石前的人脉。」 少年却没回答,只是与他四目相对。 沉默良久,才问道:「可你为何,没有把我当做他的转世呢?」 张不问眸光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在下一刻露出了笑容,它并非与平日里待人一般疏离,只留着温和,他轻嘆道:「千年转世,少之又少。你与他性情不同,为人处世不同,我不想为了我的一己私慾,而坏了原本属于你的生活。」 第203页 见少年垂泪,他缓缓伸手,帮它擦拭,继而又抬头看向忘川之上的星河,「你可知我为何爱看天空。」 谢厌七模煳了双眸,摇头。 张不问轻道:「因为星河云彩,是我重复找寻他的执念中,唯一变数。」 它们每日不同,与他日復一日枯燥的年岁不同。 「能认识你,我很开心,可我也有私心,那便是愿你能去到十二京,替我看看谢柘的转世。」 「但你还年轻,我也并非良配。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我寻求谢柘的枷锁不应落在你的身上,你也不要过分在意。」 他字字诚恳,这些日月中,少年对他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早已过了那不顾一切都要护好身边人的年纪,少年意气已不在,他担不起这份心意。 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的谢厌七却只是反覆摇头,待他全部说完,才肯定道:「我想陪着你,我可以陪你一起找他。」 「可你终究有你自己的事要做。」 少年站起身来,字字诚恳:「我想与你一起,也是包括我要做的事当中。」 张不问眸子一颤,注视他良久,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朝他轻笑道:「好了。」 「今夜说太多了,先回去歇着吧。」 他也站起身,却觉谢厌七眼眶仍有些红,他轻嘆一声,不自觉伸手,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瞬间快速收回,转握住他的手腕,一晃眼,便回到了阎罗殿中。 阎罗殿内,刚一站定,谢厌七就看到身边站了不少人,正是邢无悔与柳拂,以及扶静青温觉四人。 他们面露古怪地打量着两人,最终落在了他微红的眼眶上。 「这是……被张不问欺负了?」柳拂笑眯眯地问道。 男人没理他,脚步紊乱地往殿内走去,谢厌七目送他离开,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没有,今天的风太大了。」 「哦?」柳拂挑眉,若有所思点头:「果然大。」 他说着,刚想离开,却被谢厌七叫住了,把他拉到了角落处,疑惑问道:「张不问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异常?」 柳拂皱眉:「什么意思?」 少年垂眸嘆气,「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不止他今晚说的这些话,他的种种表现,都有些奇怪。 像是迫不及待想跟他撇清关系,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我倒没有发现。」柳拂耸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回来了,他应当是高兴的。」 谢厌七瞭然。 沉默了一瞬,似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与邢姑娘为何会在这儿?」 柳拂道:「我们原本就是阎罗殿的人。」 「什么?」 谢厌七一噎,忽然回头,看向了那些点着烛火的宫殿,有些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仍旧一片黑暗。 「那剩下的……」 「王无醉一座,梅无咎一座,至于其他人,你还没见过,他们也没回来,不必在意。」柳拂说着,却仍然好奇地凑了上来,「话说,你们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虽说你红了眼眶,可张不问似状态也不好啊。」 他好奇的紧,谢厌七却把他推开了,打了个哈欠道:「没什么,我们说点悄悄话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柳拂一副理解的模样,「但你们两明显不对劲啊。」 谢厌七一噎,舔了舔唇,颇为敷衍道:「你也看出不对劲了,怎么刚才没听你说?」 柳拂赞嘆,「这还不是怕点破你们。」 「你们脸皮都很薄,就这么点破,岂不是会尴尬?」 谢厌七闻言又是一噎,别的不说,柳拂这气人的手法还是有一套的,让他哑口无言的很。 他本想回答,却又在走了两步之后折返,看向柳拂,神秘莫测地将他往一旁拉了点,轻声问道,「千年前的事,你可还记得?」 柳拂扬眉:「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件事了。」 「就……谢柘陨落之后,张不问做了什么?」 柳拂瞪大双眼:「……」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话落,是短暂的沉思。 谢厌七:「他告诉了我,我也在十一州找到了一些线索,但最终如何,我还是想听听你口中他们的故事。」 柳拂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了四周。 压低声音,摩挲着两根手指,谢厌七瞥了一眼,拿出一锭银子送了过去,柳拂才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当初谢柘陨后,他从海外仙山赶回来后,便被十二京的人赶来了下界,并说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十二京半步。」 谢厌七眸色狠厉。 「就因为他帮了谢柘?」 柳拂摇头道:「不止如此,他帮了谢柘是轻,但当时万人围剿谢柘之时,竟在他濒死之际,出来了张不问的残相,半灵法相,想要将谢柘护下……这不就是与十二京公然为敌吗?」 谢厌七咬牙:「于是他便被赶下来了?」 柳拂点头。 少年咬牙切齿,愤恨地抬头,瞪了一眼上天,嘀咕道:「既是这样,那十二京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拂脸色大变,立刻捂嘴。 「话别说太全,十二京的人小心眼的很,可别被他们惦记上了。」 谢厌七挣脱,依旧重复这句话。 第204页 却见柳拂眸光忽明忽暗,尴尬地说道,「其实……我之前也是十二京的……」 表面在骂内心也在腹诽的谢厌七:「?」 他朝他看了过来,张了张嘴,不太确定道:「我记得,你们是五城的人?」虽说会些术法,但也不至于能到上十二京的修为吧…… 柳拂摸了摸脑袋:「和张不问一样,被赶下来了,维持生计,做点小生意。」 谢厌七瞪大双眼。 「你的意思是,你与邢姑娘,乃至王大哥,梅老闆,与张不问一样,曾经都是十二京的人?」 第105章 人为 昨晚的倾心交谈, 似是昙花一现。 谢厌七并未睡着,只是驻足在张不问所在殿外,看了一晚月色, 他心中隐隐担忧,明明是他在讲述这千年来的经歷, 他却听出了几分他即将远离的念头,他知张不问不会轻易将自己脆弱的一面露出来,可昨晚的经歷却也不像假的。那便只能说明,他或许还隐瞒了一些。 但他从未想过,他会真正地将这些事说出。 这样算不算可以认为,他已经对他放下戒备? 谢厌七唿出一口气,心里除了对张不问的心疼,只剩下甜蜜,或许, 他还有机会…… 即便不能成为他最重要的人,若是能时刻陪在他的身侧,他也心满意足。 只是千年前的事他知晓的少之又少,能够了解到他们的事,也就只能在其他人口中得知。 可柳拂与邢姑娘等人都闭口不谈, 似不想提及太多。 那就只能等王大哥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夜空之上, 只剩一轮明月悬照,忘川之中见到的繁星早已消失不见,他眸光闪烁, 眼底皆是怅然。 他不敢想像, 这些年来,张不问过的有多么孤寂。 就在此刻, 他忽然明白了那句话。 君生我未生。 若是能早几百年,他或许能见到张不问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即便在得知谢柘死讯之后,他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他,他心中还存有侥倖,或许在此之前,他早就查阅一切古籍,问过一切有关转世的可能,当时,他或许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找寻千年无果。 他身怀傲气,却也低头托人去十二京,帮他去看看转世。 他修为极高,却在这泱泱楼宇,却找不到一个转世之人。 甚至,在见到与谢柘容貌极为相似的他时,他心中所想并非是转世,而是不想再破坏他的生活…… 谢厌七眼眸忽然干涩,他就这么坐在张不问的殿外,毫无睡意,只想守着里面的人。 他心中似有万千情绪闪过,却全都汇聚在一起,形成最终的决心。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离开张不问身边一步。 即便他要报仇,他也会带他一起。 他要做什么,他也会陪他。 …… 他就这么待了一晚,等身后传来声响,他才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看向了身后的张不问。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谢厌七笑着凑上去,「我想好了!」 张不问:「?」 「我答应你说的那件事了!」 张不问:「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盯着微肿的核桃眼以及一对乌青,却还在言辞凿凿说着什么事的少年疑惑不已,他这是一晚上没睡? 他张了张嘴,却又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会去十二京,帮你看看他的转世。」 张不问眉眼微动。 「当然,这段时间,我会寸步不离地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看你都老了。」说完,十分大胆地伸手捏了捏他消瘦的脸颊。 张不问瞪大双眼:「?」 这动作过于大胆,就连张不问都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他扯着唇,皮笑肉不笑地将他的手拿了下来,道:「你莫非才第一天认识我?」 「与你相比,的确老了。」 少年朝他一笑:「没事,我不嫌弃你老了。」 张不问没答,只问道:「你一晚没睡?」 眼前人乌青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就算他狡辩也没用。 自知瞒不过他的谢厌七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随即打了个哈欠,就打算往里走。 张不问道:「那是我的屋子。」 少年摆手:「我都替你守了一夜,睡一下你的床榻,应该没事吧?」 男人似被他故意曲解的话逗乐了,一声轻笑之后,没再说什么。 谢厌七姑且算他默认了,可在进屋之前,又想到什么,驻足原地,转过身看向了他。 「对了。」 张不问回头疑惑望他。 与此同时,周围早就听了半天八卦的人接二连三从窗户以及殿内内探出头来,好奇地往这边看了过来,谢厌七挑眉,知晓他脸皮薄的性子,他没公然说出来,只缓步又往回走了几步,退出来,停在他的身前。 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又长高了,如今竟比他还高了几分。 男人下颌微扬,依旧面露疑惑,神色淡淡。 谢厌七盯着他的脸又是一笑,稍加俯身,贴近他的耳侧停下,将声音压低到了极致。 控制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道:「不要再悄悄走掉了,不然我会像你找谢柘一样拼命找你,就算前方万难,我也会找到你。」 第205页 张不问瞳孔在一瞬间紧缩,淡漠的眸子随着他的话语颤动,来不及说什么,身前的少年已经转身,又打了个哈欠,往他的殿内走去了。 右侧传来一声惊唿,柳拂一个瞬身来到了张不问的身边,围着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随即指着他的脸惊讶道:「红了!」 张不问一愣,掌中突然幻化出一抹清泉,倒映看了一眼,却见他那张普通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红意。 凉飕飕的眼神朝他瞥了过去,柳拂笑的没心没肺,「我说的是你耳朵红了。」 张不问眸光向一侧移动,是方才那少年对他说话的那侧,耳廓并非是柳拂口中的红,而是轻微的粉。 他轻咳一声,拂袖将那清泉收了,懒洋洋地看向柳拂,「你倒是闲得很。」 柳拂瞬间熘回殿内,「没有没有,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其他殿中探出的脑袋也赶紧收了回去,张不问抿了抿唇,看着眼前敞开的殿门,右手微抬,便将那殿门轻轻关上了。 转身,信步往柳拂的殿内走去。 看到张不问气势汹汹进来的柳拂:「……喂喂喂,我可没乱说什么啊,你放下我的卷宗!!!」 下一刻,只听到张不问慢吞吞的声音响起:「你怕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 柳拂:「……」 站在殿门的温觉轻扣了一下殿门,才颇为拘谨地喊了一声:「张……张先生。」他听扶静青是这么喊的。 张不问闻声看来,拿着柳拂的卷宗走了出来,「怎么了?」 温觉唿出一口气,「我想问问……李己师兄,应该会在哪儿?」 他脸泛着红,说这句话时有些紧张,不敢看张不问的眼睛,只是双手不安分地抓住衣角,忐忑不已。 张不问瞬间瞭然,打量了他一番,又看向一侧的天空,才缓缓道:「还在十四州境内,应当是丙州以北的方向。」 温觉眼眸瞬间一亮。 他轻轻唿出一口气,忍着激动道:「那……我能找到他吗?」 「能。」张不问说。 温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在原地走了两步,刚想离开,却又朝张不问拱手道谢:「多谢张先生。」说完,便想直接离开。 「等一下。」 张不问却突然叫住了他。 温觉不明所以,但还是停下脚步,恭敬地看着他。 「你从十一州而来。」张不问道。 温觉点头,他与谢厌七一同而来,这并不难猜。 「这次你虽能见到李己,但他不一定会与你回去。」 「我知道!」温觉抿着唇,思索了一下,才将心中所想对他说出,「我只是……想见见他。」 「他从十一州出来,已经一百年没回去了。」张不问盯着他道:「一百年前,是我将他的修为锁了起来,这百年,他受了很多苦。」 温觉瞳孔微凝,神色一瞬间纷杂,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见他道:「但之所以锁他的灵力,是因为他虽身怀绝佳的操控巫蛊毒虫之术,但作恶太多,又因顾及此等天才少见,才没有将他杀死。」 温觉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看向张不问,他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介布衣,可这狂妄的口气,竟是比谢厌七还要自信几分。 「但他如今应当改邪归正了,我已将他的修为解开。」 他看向温觉:「你这次出了十一州,便没有下次了。」 温觉心中只剩赞嘆,一个劲的点头。 「所以……」张不问似已经说完,转身握着卷宗往里走,「有什么话,这次要说清楚了,因为你与他命中无缘,就算心意相通,却只能走上殊途。」 温觉握着衣角的手蓦然松了。 他眼底只剩下挣扎,还想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已经走了进去,殿门没关,他却不敢再追上去询问。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阎罗殿外走去。 耳边却还迴荡着张不问借风送来的一句话:「他不甘于待在十一州,你却只能待在十一州,虽命中无缘,但事在人为,结果如何,全在你一念之间。」 身后,张不问将卷宗放回了柳拂面前的桌案上。 后者惬意地看着卷宗,嘆了口气,煞有其事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这么爱管闲事了。」 张不问垂眸,轻道:「只是不想让他们错过罢了。」 「事在人为,最终如何,还是看各自人心。」 柳拂抿了抿唇,只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想到什么,快速移开目光,装作无事发生地看着手中的卷宗。 余光却依旧停在张不问身上。 直到看他放下卷宗,缓步出门后,他才松了口气般放下了手中的死簿,想了半晌没想清楚一件事,又勐然站起身来,掐了个决往邢无悔殿中过去。 却见扶静青将法杖背在身后,殷勤地替她搬东西,忙上忙下,却毫无怨言。 柳拂『啧啧』两声,靠在了门框上,摇头赞嘆:「原来只有我是孤家寡人啊,无人替我搬卷宗啊。」 邢无悔头也没抬,「你让钟无恨帮你找几个帮手来。」 柳拂耸了耸肩。 「这是阎罗殿,没人会来这找死的。」 阎罗殿威名在外,虽说钟无恨前些日子说过要找一些小厮来帮他们整理卷宗,但过了这么久还不见有人过来,想必是不了了之了。 第206页 话落,他压下心底想与邢无悔吐槽张不问的事,转身走出殿外。 却在抬眸之际,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人身着布衣,小心地朝着边看了过来,对柳拂挥手,轻声问道:「请问……钟无恨在哪儿?」 柳拂唿吸一滞,平淡的眼底顷刻间惊起一片波澜…… 第106章 紧扣 来人小心翼翼, 却眉目柔和,那双标志性竖瞳,让柳拂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张了张嘴,上前一步道, 「在这边……我带你去。」 他咧嘴一笑:「谢谢。」 说完,又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叫柳拂,你是钟无恨新找的小厮?」 他点头,竖瞳动了动,目光从柳拂身侧缓慢抚过,礼貌道,「柳公子,我叫王小鲤, 是阎罗殿外王家村的人。」 他说完,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侧。 柳拂眸光不减,只是盯着他,轻唤王小鲤这个名字。 「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故人。」他有些恍惚道。 王小鲤吓了一跳,竖瞳有一瞬间的轻颤, 他不知道柳拂是什么意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他还是没问出口,只礼貌道:「柳公子,长得, 也很漂亮。」 「名……名字也好听。」 他仓惶低头,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脸都红了。 本想快点见到钟无恨, 却见眼前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他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臂。 柳拂缓慢侧首,眸光灼灼,盯着他似要看穿,可在见到他茫然无辜的脸时,却又释然一笑,伸手道,「到了。」 「多谢。」王小鲤朝他道谢,快步走了进去。 柳拂却在原地驻足良久,脑海中迴荡着什么记忆碎片。 恍然回神,抬眸间,却见张不问『无意』在不远处惬意饮茶。 柳拂:「……」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 他信步上前,撩袍在他对面坐下,轻嘆道,「我终于能知道,你在见到谢厌七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了。」 张不问挑眉,似在等他的下文。 「就与我刚才一样。」 他看向一殿,道:「他与柳赠梅,长得真的很像……」 张不问笑道:「为何不觉得他就是柳赠梅呢?」 柳拂错愕,看向了他。 「你说真的吗?」 张不问垂眸。 「蛇妖死后,内丹还在,它的灵魂便不会消散,我想,他的内丹在你体内滋养着,转世为人,倒也说得通。」 柳拂灰暗的眸子瞬间闪烁着亮光,他嘴角缓慢上扬,却又很快下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不问,才忍着激动站起身来。 「那我……」 张不问朝他举杯:「去吧,这次,可要询问本心了。」 柳拂颔首,紧抿着唇,快步走去,却又在半路停下,转身看向他。 「你也是!」 后者并未回答,只是淡淡笑着。 柳拂比他幸运,他连转世都找不到,他或许,也已经没有转世。 他垂眸,捻着腕口的铜钱手串,自千年前他陨落颤过一次,便再也没有片刻的反应,他早该想清楚了。 「咦,你这手串与我的项鍊是一对啊。」 少年调侃地声音从一侧传来,张不问掩下眸中失落,才温和地朝他看过去。 「醒了?」 谢厌七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将他刚倒的茶一口喝下,才在他身侧坐下。 「醒了,还是你的床榻睡着舒服。」 说完,他支着下颌,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张不问。 直到男人疑惑扬眉,他才收敛了一些。 「怎么了?」他问。 谢厌七颇有几分深情意味道:「在想我们以后的生活是不是也像此刻一样惬意。」 张不问:「?」 「你……」 「别说,我倒觉得阎罗殿是一处养老圣地。」谢厌七打断他,装作没听到后面的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又替自己倒了杯茶,对着张不问送了送,信誓旦旦,「待一切结束,我定与你一起。」说完,一饮而尽。 「养不了。」张不问轻飘飘道。 少年看着他,瞬间泄了气,蔫耷耷地又坐了下去:「你盼点好的。」 「若想去十四州,如今你的修为还去不了。」 张不问总喜欢用淡淡的语气说严肃的话,谢厌七闻言顷刻正色,他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问道:「我如今修为多少,你能看出来吗?」 或是这个问题太过于奇怪,眼前人盯着他看了半晌,似是疑惑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看不出。」 他挑眉,「我又不是灵兽。」 「哈哈哈哈哈!」谢厌七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可下一刻,他又缓慢收了声音,他忽然想到,与张不问初见时,两人亦是这般,相谈之间,都透露着各自的性子,他的随意与慵懒,这股劲没有人能学到半分。 他盯着他一会儿,忽然道:「张不问,这次去十四州之前,你能陪我回一趟金城吗?」 男人默了一下,「为何突然想回金城?」 那儿于他而言,是一处不堪回首的伤心地。 谢厌七嘆了口气道,「我生长于金城,即便爹爹与哥哥们都永远埋葬在那,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第207页 他回头,与张不问四目相对,眼底带着几分乞求。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说。 金城,也是他与他初见的地方。 或许歷经沧桑回去后,见到曾经的人与景,心中所想也截然不同。 人总是怀念过去,他也一样。 许是受不了谢厌七那灼灼眸光,张不问在与他对视半刻后,便移开了目光,「那便一起回去看看。」 少年红了眼眶,沖他笑:「谢谢你。」 谢多少,他已经数不清了。 是无数次救下他这件事,还是在深处黑暗时朝他伸出的手,又或是毫不吝啬教他习武修炼成长。 他心中无比庆幸。 正是因为有了与谢柘神似的这张脸,他才能得到他这么多的目光。 以后若是能见到他的灵体或坟冢,他定会多拜几次。 纷乱复杂的思绪被一殿传来的声响打断,谢厌七抬眸看了过去,却见柳拂笑容满面地带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布衣少年走了出来,少年一对竖瞳,微垂着头,双手紧张地握着衣角,跟在他的身边。 只一眼,谢厌七便是一声惊唿。 他想上前去,却被张不问拦住了:「先别去。」 谢厌七压低声音:「这人为何与那蛇妖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双瞳都是……」 张不问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两人。 不远处,柳拂笑意不减,「如此,那你便明天来我殿内做帮工吧,做得好,价钱少不了。」 布衣少年立刻点头,感激朝他笑了笑,随即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走之前看到一侧的张不问与谢厌七愣了一下,又规规矩矩地颔首点头,这才离开。 直到目送他离开阎罗殿,柳拂才惬意地甩了甩袖,朝他们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挡不住。 张不问看了他一眼:「可确认了?」 柳拂仰头:「当然。」 谢厌七不明所以:「确认什么?」 柳拂神秘笑了笑,饮下一杯茶快步离开了,谢厌七朝张不问投去疑惑的目光。 后者淡淡道:「方才那少年,正是蛇妖的转世,柳拂确认的事,便是这件。」 「什么?」 谢厌七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他倒吸了一口气,「这也能确定?」 「那能确定我是不是谢柘吗?」 这话一出,张不问瞬间朝他投来一个复杂的眸光,静默半刻之后,谢厌七瞬间缴械投降,他面带歉意地朝他靠近了些,「抱歉,我只是想再确定一下。」 「你不是。」张不问道。 「这世间除了我,没人能看出你是不是他的转世,我既已经确定你不是,那便不是。」 说罢,他站起身来,拿着东西就准备往外走,谢厌七立刻跟上,语气也软了下来,自觉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会变老,我下次不问了。」 似早就知道这一套对他有用的谢厌七,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将他推开后,变本加厉地凑地更近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 「阎罗殿外有一处集市,带你去测测修为。」 「集市?」谢厌七皱眉,「可为何我那日回来没看到?」他摸了摸脑袋,努力回想起来。 他回来那日的确没见到阎罗殿外有集市,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那日你提着剑就进来了,就算有集市也被你吓跑了。」 想到那日的情景,谢厌七眼眸微动,狡黠笑了笑,道:「我这不是听到你负伤的消息,所以着急了一些,不过为何集市会跑?它长腿了?」 张不问:「集市,有人聚集才为小市,多半都是卖东西做小生意的人与妖,你那日气势汹汹,人和妖被吓跑了,自然没了集市。」 谢厌七恍然。 「原来如此。」 他道:「我那日是太担心你了。」 张不问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少年心中瞬间像灌了蜜一般,嘴角挂着难以掩饰的笑容,余光却瞥见张不问朝他看了过来,瞬间往下压了压,正经道:「你放心,下次我尽量收敛一些,不吓到别人。」 身侧的张不问突然轻笑一声,像是被他逗乐了,谢厌七垂眸,将这笑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他们两人似早已相识千年,只一个眼神,一个言语,就知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张不问嘆了口气,缓声道:「我知你担心我,但我的修为不低,如今已经恢復的差不多,就算负伤,也死不了,以后,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即可。」 「那不行!」 谢厌七说着,双手抱紧了他的手臂,「我说过要保护你,受伤也不行!等我变强了,我不会让你受一丝伤害!」 张不问眉眼闪过无奈,在他看来,谢厌七不过是年轻气盛说出来的无心之话罢了,他动了动手臂,想抽出来,却纹丝未动。 他轻声商量道:「太紧了,别两只手。」 谢厌七瞬间松开了手,随即一只手往下移,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握住的那一瞬间,他才发觉张不问仍然这么瘦。 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赫然抬头,忽然指着前方大声道:「那儿是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看。」 话落,还未等张不问说话,却见原本握住他手腕的手顺其自然地向下滑落,五指交错与他紧扣。 第208页 他张了张嘴,身子却被他拉了过去,脚步加快些跟上。 第107章 做饭 阎罗殿外, 集市繁华。 人与妖和睦相处,互相介绍着自己贩卖的商物,哟呵声不断, 其乐融融。 谢厌七惊讶:「人与妖竟也能一起生活成这样吗?」他虽看见过,但这般和谐的还真是头一个。 「一直可以。」张不问道。 「阎罗殿内有柳拂与邢无悔他们在, 普通小妖并不敢做什么,古往今来,虽有妖魔与仙神人大战的情景,可无人喜欢无休止的斗争,若是有一隅能和平相处,他们都会很乐意去守护它。」 他言语中都是怅然,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将思绪掩盖。 谢厌七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却没有追问,只试探性地问:「我记得,谢柘的禁围之地,妖魔能够共处,我猜, 他也不喜欢无休止的斗争,才建了那个地方。」 这话一出, 身侧之人恍然抬头看向了他。 他眸中带着探究,似乎想不出来,为何谢厌七会说出这样的话。 抿了抿唇, 他再度看向了头顶的天空:「的确。」 「他最讨厌纷争, 但这世间能容纳妖魔之处不多,他便用半身修为, 效仿茂顶仙人,于十二京之外划下一州,名为禁围,在那里,妖魔共处,虽无凡人与仙神,倒也过得不错。」 提及前世之事时,张不问总会露出久违的嚮往,那时的岁月,于他而言,应当是不错的回忆。 「可这禁围之地,终究被十二京知晓,自那之后,两处为敌,无奈之下,他离开了十二京,自此成了禁围之主。」 谢厌七诧异:「他之前是十二京仙神?」 男人点头,回忆一旦决堤开始,他便有些压抑不住。或许是千百年来,早已无人向他打听前尘往事。 「我与他,是一同飞升,他天赋比我好,飞升之日化蛟为龙,成了十二京执笔灵官。」 说到这,他轻笑一声。 「但他那性子又如何做执笔人,于是便给我了,他便逍遥四海,与那些武神上天入地,捉残害人间的妖魔。」 在张不问的话语中,谢厌七能够感受都他明显的缱绻与偏爱,甚至能在脑海中想像出,那是一个怎样风华绝代般的人物。 正当他还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停下脚步,道了声:「到了。」 「剩下的,下次再与你讲。」 「好,我等着。」 两人身前,是一处与当初在甲州测修为的地方,只是上次的灵兽被藏在碗底,这次反而站在一侧,规规矩矩地等他们过来。 「主人,有客来。主人,有客来。」 门口的鸟笼中,一只鹦鹉重复着这句话。 很快,屋内走出一个流着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笑呵呵问道:「两位是来看修为的?」 谢厌七伸手:「劳烦。」 男人点头,却若有所思打量着张不问一眼,一边让自己的灵兽向前,一边不经意问道:「这位公子周身灵力充沛,想必修为不低,竟看不出你如今是何阶段?」 还要来他这测一测,倒是多此一举了。 张不问轻咳一声,「看不出。」 指尖割破指腹,往那灵兽头顶滴上一滴鲜血,瞬间散发出巨大的光芒,引得那男人一阵惊讶,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厌七好几眼,又抱着自己的灵兽多看了几眼,才缓慢说道:「九品自在地境?」 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灵兽出错了。 「不对啊,可你看起来这么年轻……」他摇着头,抱着灵兽仔细探查。 谢厌七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这个修为的阶段,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张不问!我是九品自在地境!」 身侧之人微微一笑,「嗯,很棒。」 可下一刻,又警醒道:「但要想去十四州,还需提升修为。」 少年瞬间萎靡,四肢无力地瘫软在他身侧,「那好吧。」 张不问笑道:「之前不是说要保护我?如今才自在地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遇到比你强的,如何保护我?」 这话一出,少年好像瞬间就充满了活力,就连双眼都明亮了不少,他狠狠朝他点头,「那你帮我提升修为!」他说着,眼底都是希冀,「我说过的话,必然会坚守它!」 他一手握拳,在外人看来颇有几分喜感,可张不问却知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既已下定决心,就会将它做到底。 他不是随便放弃的人。 张不问抬眸看他,没有与少年眼神交织的余光中,藏在深处尽是缱绻,良久,他才温声道:「好,我帮你。」 修为明了,两人便准备回阎罗殿了。这里并非修炼圣地,该收拾东西,去其他地方了。 谢厌七双手环胸,脑海中思考着张不问会带他去哪儿修炼,张不问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微抬在偏向他那边的腰侧,脚步漫漫。 彼时明日悬河,天堑的银光流水似照着每一寸土地,于反射后,落在两人的身上,渐行渐远,却始终互不分开。 「张不问,你会带我去哪儿修炼?」 「你不是想回金城看看?」 「嗯?」 「那便从阎罗殿出发,往金城而去。边修炼边回家。」 「好!回家!」 少年低声呢喃重复着他的话,随即快步向前,极其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第209页 张不问挑眉:「做什么?」 谢厌七眨了眨眼:「做……做……做饭?」 张不问摆手:「我不会做饭。」 少年得意一笑:「我教你。」 话落,他便真带他去了阎罗殿的厨屋,只是这里一片杂乱,蛛网与尘土随处可见,张不问皱眉掩鼻,谢厌七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立刻将他推了出去。 「这里太脏了,你去外面等我。」 张不问张了张嘴,他似是没见过这位小少爷做过饭? 他是真能做还是逞强? 想了想,他还是对里面的人劝说道:「若是为难,不用做也行,我已经许久没吃过饭了。」他这个修为的人,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什么事。 门被关上,里面传来鸡飞蛋打的声音,张不问在少数噼柴的声音中,捕捉到了谢厌七的声音:「不吃饭怎么行,你就放心等着吧。」 见状,张不问也不好再说什么。 抿了抿唇,转身回到自己的殿内。 他原本只是当谢厌七随便说说,可直到一个时辰后,他低头看着卷宗时,却见谢厌七换了件衣裳,端着几盘菜脚步轻快地进来了。 张不问果真是惊讶了。 他不太确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少爷,刚想问什么,又见他忙不停一般出去拿了两副碗筷,盛好饭放到了他的面前,这才长长唿出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快尝尝。」 少年眸光灼灼,闪烁着光,额头上还有些仓促进来的细汗,鼻尖水莹莹的,就连唇上,都沾上了几滴水珠,似是洗了把脸才进来,更别说他身上这套少见的衣袍。 「怎么还换了件衣裳。」张不问执筷,夹了菜放到碗中,这是一道简单的葱花煎蛋,可谓是色香俱全。 谢厌七擦了擦鼻尖的水才回答:「那厨屋太乱了,我收拾了一下,之前的衣裳脏了,我便换了。」 「我记得,你不喜欢太脏太乱的东西。」 张不问执筷的动作一颤,眸光微微闪烁,看着他轻笑了一声,「记性不错。」 谢厌七双手撑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张不问不说话。 只低头轻咬了一口,有些时日未曾吃过东西他,味蕾间陡然瀰漫着眼前这道菜的味道,咸味刚好,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他轻轻咀嚼完,才对上谢厌七希冀的眸子,毫不吝啬地赞嘆道:「不错。」 少年眼眸睁大,笑意不减,「那当然,我可是从小和爹爹学的。」 说完,他看到张不问又伸出了筷子,继续问道,「张不问,你会做菜吗?」 男人坦然回答:「不会。」说完,又继续吃了起来。 谢厌七眼底的希冀恍然褪去,被强烈嚮往取而代之,「那以后,我做菜给你吃,除了今天这两道菜,我还会做其他的,什么金城天盛酒楼六大名菜,木城迎客酒楼十大蒸煮包点……」 「好!」 不等他讲完,张不问就直接答应了。 谢厌七一愣,随即垂眸,支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虽吃的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可这不停歇的执筷夹菜,也能看出他对他厨艺的肯定。 少年就这么看着他,自己也不吃,只是将张不问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跟看不够似的。 他鲜少见到张不问这般,与之前的疏远板正不同,他此刻,或在昨晚的基础上,愈发多了几分人情味。 谢厌七想,这样的他,是不是与谢柘当初见到的一模一样,他如今也见到了,就像普通人一般,一日三餐,饮酒煮茶。 眼底的干涩感传来时,他才听到张不问对他轻道:「你为何不吃?你修为较低,不吃不喝对身子不好。」 谢厌七回神,眸光轻颤,他扬唇朝他一笑,轻答:「好,我也跟你一起吃。」 此刻,殿内烛火被晚风吹的阵阵摇曳,两道身影随着它的流动而在墙壁缓慢晃动,应万物更迭,于夜色中重叠。 少年第一时间瞥见了这一幕,心底好似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位置,借着晚风与烛火,让自身摇晃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亲吻身侧之人。 眸光缱绻之中,他看到张不问伸手,替他夹菜,视野或在瞬间模煳,他却再度笑出了声。 他在想,他这辈子逃不开了。 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他勾勾手指,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就算死,他也要死在他的怀里。 第108章 人头 一夜的多思消磨人的气血, 谢厌七第二日从桌案醒来时,张不问已经没在身侧,桌上的碗筷也已经收了。 他动了动脖子和手臂, 站起身走了出去,殿外的天已经大亮, 入目,他看到不远处,张不问正与柳拂说什么,刚想走过去,两人却默契地分开,刚好讲完了。 「你们在说什么?」 他几步上前问道。 张不问回头,淡定看向他,「没事,东西都带了吗, 准备回金城了。」 「这么快?」谢厌七挑眉,看向已经走远的柳拂身影,「所以你们方才是在道别?」 「交代一些阎罗殿的事,走吧。」张不问似不想讲太多,只说了这么一句, 便提步往阎罗殿外走去。 谢厌七虽心有疑虑,但他不想说, 他也不再多问。 几步跟了上去,「从这里回金城,徒步过去莫不是……」 第210页 话还没说完, 他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少年, 他微微低着头,看到两人, 眼神躲闪停在原地,朝他们拱手行礼,这才快步往里走,径直往柳拂的殿内走去。 谢厌七呢喃道:「看清楚了,与那蛇妖原本的样貌长的一模一样。」 张不问指尖微捻,应了一声,回头继续往前走,道:「走了。」 「来了。」 他乖巧地应了一声,跟在他身侧,又问出了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们果真要徒步回金城?」 谢厌七微微向下歪头,打量着张不问的神色,他神色如常,却带着寻常的冷淡,他问话的音量逐渐变小,或是猜到了他心情不好,少年撇了撇嘴没再问。 「回金城会途径几个地方,能帮你提升修为,待你修为提高,我们再御剑。」 张不问言语中并没有怒意与不耐烦,反而回答地十分认真,这不禁让谢厌七悬着的心悄悄放了下去,他唿出一口气,对他笑道:「都听你的。」 从阎罗殿往金城的方向走,会穿过仙气缭绕的戊州,炼丹为主的辛州,以及相传与禁围之地最近的癸州,再往前,就会到金城境内。 出了阎罗殿,远远地,谢厌七便能看到前路逐渐被云雾缠绕。 「戊州常年被浓雾交织缠绕,曾被誉为下界的十二京,因为人们觉得,有云雾,便与仙神居住的十二京是一样的。」 张不问缓缓说了起来,脚步未停,谢厌七一声不吭,仔细听着他的介绍。 「但实则不然,十二京虽是仙神汇聚之地,但却不是与戊州一样这般云雾缭绕,反而一片清明,除非有人腾云而归,会带来一些雾气。」 谢厌七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戊州恐有些不好待。」 「为何?」张不问偏头,有些不解。 但他这不解真真假假,谢厌七觉得他肯定早就看穿了,故意这么问他一句,但他也戳穿他,好规规矩矩地回答,「毕竟有下界十二京之称,里面的人,想来是有些傲气在的,或许觉得自己与十四州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 张不问闻言点了点头,「此言倒是有理。」 谢厌七笑道:「这都需要我解答,张不问莫不是相术退却了?」 男人摇头,颇有几分自嘲笑道,「我虽能看透未来,但看不透人心。」 他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人心是会变的。」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定数。」 谢厌七却突然打断他:「有!」 张不问挑眉:「?」 少年嘿嘿一笑,俯下身来,满脸认真看向他,「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绝对的定数,永远不变!」 张不问:「……」 他眼眸动了动,缓慢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转移话题道,「戊州这雾的确大,早些到了州城找个地方住下,不然恐怕有危险。」 谢厌七看他方寸大乱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起来,他轻嘆了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他在害怕什么? 或许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穿透云雾,随着逐渐往前的脚步,谢厌七发现,雾气越来越浓了,即便站在张不问身侧,他都看不清他的脸。 他喉咙动了动,轻唤道:「张不问。」 「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他才稍加放心一些,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牵上了他的手,握紧。然后才解释道:「雾气越来越浓了,我怕有危险,牵着你的手应该没事吧。」 浓雾中,张不问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但很显然,这个少年已经当他默认了。 淡定自若地牵着他往前走,嘴里还呢喃:「这样的话我就不担心你会走丢或者遇到危险了。」 张不问似被他逗笑了,「谢厌七,我已经几千岁了。」 谢厌七不甘示弱:「但你这张脸看起来比我还小。」 稚嫩普通,却在他身处深渊时,为他带去光的一个人。 「嗯,那好吧。」张不问妥协了,不想跟他争辩了。 两人闲谈之际,身侧却忽有身影快速掠过,谢厌七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奇怪,我看错了?」 张不问却道:「没看错,旁边有人。」 谢厌七讶然,压低声音道:「浓雾之中?有人?!」 可他除了身侧的张不问,完全没有看到其他人,黑影掠过,不太像是人……但他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怕吓到了张不问。 他眨了眨眼,高度警惕地环顾四周,两人脚步未停,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却感觉雾中起了强风,强风过境,雾气却未消散,反而更加浓烈了,他几乎看不到张不问的身体,只能看到与他紧握的那只手。 眸光收回,他抬头再次看向前方,却迎面发现一团黑影朝他快速靠近,浓雾之中,就在瞬息,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时候。 就当他看到那团黑影几乎要与他的脸来个勐然碰撞时,他忽然紧握那只手,大喊了一句:「张不问!!!」 同样瞬息之间,他感受到身侧之人有所动作,毫不犹豫地拉着他往一侧躲了过去,张不问脚步踉跄,谢厌七凭藉感觉将他扶住,勉强稳住身形。 仓惶回头,却见那团黑影再次朝他们攻来,气势汹汹,即便在雾中,也游刃自如。 第211页 「它又来了!!」谢厌七低唿一声,刚想做什么,却见张不问手指收拢,将他的那只手又是一拽,身形不受控制往他那边跌落而去,浓雾中,谢厌七撞入了他的怀中。 听到张不问一声闷哼之后,谢厌七站定身子,身侧有一道强光自张不问手中飞出,往那团黑影打了过去,正中面门。 下一刻,张不问松开了握他的手。 「它受伤了,接下来交给你了。」 谢厌七瞭然,伸手的那一刻,龙首剑已经飞到了他的掌中,剑柄在握,他飞身而起,朝着黑影准确无误地噼了下去。 砰—— 周遭发出了一道巨大的响声,黑影硬生生受了一击,痛的它原地打转,并非人言的叫声中,依稀能听出它的哀嚎。 正当谢厌七准备噼第二剑的时候,却见闻人凤勐然飞出,朝他大喊:「主上且慢!」 一声主上,另外两人一黑雾都愣住了。 谢厌七微微偏头,从硕大的龙首剑一侧探出一个脑袋来,眼眸缓缓睁大,茫然地盯着闻人凤。 「主上,这是……」他刚想解释,却看到张不问还在这儿,随即拉下脸来,「你……走远点,我要和主上说悄悄话。」 张不问:「?」 他和谢厌七对视了一眼,很显然两人都有些茫然,但这次他罕见地没有反驳,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往一侧走了几步,直到身影在雾中消失不见,闻人凤这才再次出声,却见谢厌七眼睛也都快跟着张不问走了。 「主上!」他咬着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喊了他一句,「快收剑,这是老熟人啊!」 谢厌七还是疑惑:「?」他将眼神从张不问背影收回,将龙首剑往下收了收,却不太明白闻人凤的意思。 闻人凤拉着他上前一步,走近一点,谢厌七才看清楚这团黑影的全貌。 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 谢厌七五官瞬间扭曲:「啊啊啊啊!!!」 「嘘!」闻人凤即刻出声,捂住了谢厌七的嘴,随即又对那颗人头说:「快变回来,你想吓死主上吗?」 人头被谢厌七噼了一剑还有些痛,不情不愿地从现在的形状逐渐变成了一个干瘦嶙峋的少年,他个子不高,全身只挂着一件红色的裤子,遮住了重要部位,一张脸脏兮兮的,上面都是一些干涸的血迹。 他撇了撇嘴:「他真是主上吗?主上胆子这么小?」 谢厌七:「……」 他清了清嗓子,看到正常的人这才恢復了一些,解释道:「我不是你们的主上,是闻人凤认错了。」 少年见状,向闻人凤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闻人凤摆手:「你别听他的,他就是我们主上,我亲自确定的,你不信他还不信我吗?」 「啊?」 谢厌七疑惑出声,这句话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那好吧。」少年叉着光熘熘的腰,随即又看向了谢厌七,「其实我刚才也认出来了,只是不确定,你知道的,我眼神儿不好,再说叆叇也丢了,刚想凑近看看呢,就被他一剑噼下来了。」 谢厌七后知后觉,「所以你那会儿向我扑过来是想看看我长什么模样?」 「对啊,不然你以为。」 谢厌七:「……」谢柘怎么这么多叛逆的下属,叛逆还不说,盯着血淋淋的一颗人头就认主,不是他胆子小,是刚才的情形,就算谢柘本人在这儿,估计也会被吓走一魂。 他无比庆幸那会儿张不问救了他一命,不然他会当场把这个脑袋噼死…… 虽然很显然噼不死,想到这儿,他收回了龙首剑,既是友军,那便不杀了。 闻人凤催促他:「随我进入这剑中,龙首剑中残留着主上的巅峰时期的修为,你进去功力很快就能恢復。」 少年闻言眼睛都亮了:「你恢復功力用了多久?」 闻人凤伸出一根手指:「两个月。」 谢厌七默默替他将另一根手指补上了,呢喃道:「谢柘当初没教你们算数吗?」 但两人都没理他,自顾自地进入了龙首剑中,谢厌七看着手中隐隐发着光的龙首剑,挑眉道:「谢柘真是好心,给你们惯出来这个臭脾气。」 说完,将剑收了回去,抬头往前走了几步,「张不问?」他唤了一声,却发现越走,越没有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这浓雾之中了? 第109章 戊州 谢厌七心骤然提了起来, 脚步逐渐加快,往深处走去。 「张不问?」 往前走了半刻之后,随着视野放大, 眼前出现了一座极高的城墙,城墙中央, 赫然写着『戊州』两个字。 他环顾四周,依旧没有张不问的身影,脚步停下,他转过身,还想再找找他,却听到脖领的铜钱串传来了他的声音。 「谢厌七,进戊州。」 谢厌七恍然回神,抚上了铜钱项串,他担忧道:「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为何突然进了戊州?」还不等他。 「没事。」张不问声音平淡, 「不是说让我走远点。」 谢厌七扶额,有些欲哭无泪,这么听话的张不问,可不像他啊。 不过一方面也是闻人凤似乎很讨厌他。 「好,那你等我, 我很快进来。」 「嗯,万事小心。」 话落, 便没有传来他的声音,谢厌七唿出一口气,颇为缱绻地抚了抚铜钱串, 脚步加快往戊州走去。 第212页 而肩膀一左一右, 突然传来了闻人凤与那颗人头的声音。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好耳熟的声音。」 闻人凤语气里都是嫌弃:「就是我讨厌的那个人。」 「你是说……」 人头迟疑了一下,随即话语戛然而止, 「是他?他竟然没死?!」下一刻,他几乎要飞冲出去,却被闻人凤拉住了。 「等一下,现在杀不得。」 「为何?我虽然打他不赢,但你我合力,必能将他重创,届时主上再用龙首剑插入他的胸口,一剑必死!」 谢厌七:「……」 他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向了右侧,「你是说,让我用龙首剑杀了张不问?」 人头刚想点头,一旁的闻人凤悻悻笑了一声,「说什么胡话呢。」立刻将它丢进了龙首剑里,对谢厌七解释道:「主上,它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它也杀不死那人。」 谢厌七深吸了一口气,揣着双手,没好气地盯着已经飘到他身前的闻人凤,「你们为什么想杀他?」 闻人凤挠了挠头,低头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主上之前被他害死了。」 谢厌七听的眉头一扬,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什么时候害死谢柘了?」 他上前一步,好像气得不轻:「他上次已经与我说过了,只是谢柘被十二京人围剿的时他没来,但留在他体内的灵体还是护了他,你们凭什么说是他害死了谢柘?」 闻人凤张了张嘴,似是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果真是这么说的?」 他沉思了半刻,随即进了剑中剑遁,「他参与了那次大战,我去问问他。」 谢厌七眉头紧皱,难怪当初闻人凤在金城时就说过张不问对他居心叵测,他要趁机把他杀了的话。 那时候他还以为两人是有什么渊源,现在看来,还是因为谢柘。 又是谢柘。 谢厌七嘆了口气,谢柘啊谢柘,你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我倒是要收拾不少你留下的烂摊子了。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与张不问汇合,他没在身边,他心里都不放心。 想到这儿,他脚步加快,远远地,看到城墙门口空无一人,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进了戊州,他才发现不但门口空无一人,就连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一眼望去,竟连个活物都没有。 他试探性地抚上了铜钱串,紧张地唤了一声『张不问』。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喉咙上下动了动,看向了四周,正准备随便走个方向的时候,却听到张不问说:「直走。」 谢厌七愕然,他连他在哪儿,面前有什么都知道。 他听话的往前直走,一直到了三岔路口之后,张不问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右边,进李宅。」 谢厌七若有所思,往右边走去,一直走到尽头处,拐角后,他才发现面前有一座破败了宅子,抬头看,正是张不问所说的『李宅』。 毫不犹豫地,他走了进去。 入目尽是萧条破败,院子里枝条残落,正堂中,蛛网束缚,但那发霉的桌案上,竟摆放着一盘新鲜的糕点,而张不问,正立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 看到他,谢厌七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去。 几步向前,他疑惑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慢吞吞地吃下最后一块糕点,张不问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 谢厌七诧异挑眉,探头看了过去,「你这是……哪来的葫芦?」 张不问擦了擦嘴,将酒葫芦盖好,收回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又将放糕点的盘放到了已经被蛛网缠绕的神台之上,才解释起来:「一直有,不过没怎么用。」 谢厌七点头,他与他在一起这么久,这都是他第一次见他用这个葫芦。 「这李宅,莫不是有什么玄机?」他环顾四周,疑惑问道。 一般来说,按照他的经验,让张不问这么上心又特意来一趟的地方,必有所作用。 「没有。」张不问拂了拂袖,指着那个已经空了盘子,「进了戊州有些饿了,途径门口看到这有一盘糕点,就过来吃了。」 谢厌七满脸难以置信:「啊?」 不可能吧。 他扯了扯唇,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伸手,贴上了他的额头,温热的触感,他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嘟囔道:「也没发热啊,怎么都干这种煳涂事了。」 张不问没理他,只是问道,「进了戊州之后,发现了什么?」 谢厌七回神:「这戊州空无一人,州外浓雾弥绕,莫不是州内有什么绝佳的宝物?」 「但为什么连守候的人都没有呢?」 一侧的人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眼底尽是赞赏,「你倒是猜对了。」话落,只见他缓慢拂袖,周遭的蛛网与破败的院落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蛛网褪去,破败覆盖。 整个李宅,顿时焕然一新。 不但如此,他们身前的院子里,还密密麻麻站着不少人,从院子到门口,都围聚在一起,赏着院落里开的正艷的花。 谢厌七逐渐瞪大了双眼。 他看向张不问,讶然道:「这个是……障眼法?」 「不错。」 张不问信步走出了主堂,解释道:「戊州萧条破败是假,繁荣昌盛才是真。」说完,他越过院内的人,带着谢厌七走出了李宅。 第213页 眼前的光景一片恍惚,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如今人来人往,有商贩摆着小摊,也有不少店铺,以及商客。 甚至他们所在的院墙上,还爬满了绿油油的草木。 谢厌七不解:「戊州为何要用障眼法?」 张不问挑眉:「如你所说,这里有宝藏。」 少年眼眸一亮,「!」 「还真有?什么宝藏。」 张不问见他突然高兴的模样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你想要?」 谢厌七瞬间摆手。 「不想要。」 张不问:「哦?」 「既有浓雾环绕,又有障眼法阵伪装,戊州的宝藏对戊州的人来说,想必是重要至极,我若是拿了,岂不是遭遭人唾弃?」 谢厌七撇了撇嘴,似是对张不问的反问有些不悦:「再说,我又不缺钱。」 张不问点头,笑道:「是我说错了。」 少年瞬间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那借我牵一会儿,就原谅你。」 对他的无理要求,男人沉默着凝了他片刻,却没有拒绝,只淡声道:「先走吧,到了戊州,你的修为也要提上一层了。」 身侧之人乖乖地应了一声好,手指却自然地滑落,顺利地牵到了他的手,双眸快速颤动,他暗自唿了一口气,与他肩并肩往前走。 「戊州虽有浓雾与障眼法保护,但常年也会有一些修士窥破这些,从而闯入其中,试图抢夺宝藏。」 张不问缓慢说着,又道:「所以,我们要趁他们之前,拿到宝藏。」 正沉浸在手指触感的谢厌七:「嗯嗯嗯……啊?什么?」 「我们要夺宝藏?」 张不问点头:「对,夺宝藏。」 他一脸认真,谢厌七不明所以,他还想问什么,却见头顶的蓝天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天空骤然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来,一只巨大的触手从外往内探了进来,逐渐往下,紧接着,虚空被撕裂地更大,触手的全貌露了出来。 这是一只比鱼鬽还要丑陋的怪物。 庞大的身形,遮天蔽日,它的触手往下踩了下来,一些房屋瞬间坍塌,原本祥和的街道瞬间人仰马翻,还在摆摊的商贩,买东西的百姓,喝酒的客人,不约而同地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快去无尽地躲一躲!等凌云宗的人杀了他们再出来。」话落,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偌大的街道,突然就只剩下手牵手的谢厌七与张不问。 两人站在原地,抬头看向还在往他们靠近的怪物,谢厌七道:「它背上似乎站了个人。」 张不问点头:「能杀它吗?」 「谁?」 「这个怪物,杀了它,把它脑子里的东西取出来,送给我。」 张不问言语缓慢,似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可他们的眼前,是抬头看不见天的怪物,与它背上不知名的人。 但身侧的谢厌七,却突然松开了张不问的手,眼神坚定地望着眼前的怪物,随即往它一步步靠近,手臂往后探去,随着他的步子,缓缓抽出龙首剑来。 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我就杀了它,送你。」 在他身后,张不问惬意看着他的背影,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扬起了唇角。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半空中,出现了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佩剑之人,见到逐渐走向怪物的谢厌七,不由大惊失色。 「危险!快回来!!」 可少年置若罔闻,反而借着他们话语中的惊恐,飞身提剑,毫不犹豫地噼向了庞然大物。 第110章 宝藏 轰—— 剧烈的轰鸣声从头顶传来, 谢厌七的身影随之消失在原地,与那庞然大物极速纠缠起来,身形矫健, 穿梭于缝隙之中,却惊呆了身后赶来的人。 一行人列阵前行, 徒留下一人将张不问往后赶了赶,「公子躲远一些,这种情况下还站在这儿,恐会伤到你。」 说完,又颇有几分责备地看向他,「令弟就这般上前,你也不阻拦一二。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有你后悔的。」 张不问闻言挑眉,侧睨了他一眼,淡声道:「公子说的是, 不过他并非我胞弟。」 那人张了张嘴,这是重点吗? 打量了他一圈,在脑海中自动将张不问归类为脑子不对劲的人之后,他又好心劝道:「既如此,那也要躲远一些, 恐会伤及无辜。」 这话张不问倒是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身子往后退了退,目光却依旧看向了与怪物纠缠的谢厌七,微不可闻地拧了一下眉头, 低声提醒面前的人:「列诛杀阵即可。」 那人愕然,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也懂阵法?」 「不对,诛杀阵一起, 里面的人也会被诛杀,令弟……那位公子,是你仇敌?」 张不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可以提前将他叫回来再列诛杀阵,这样才稳妥。」 修士:「……」 他紧了紧拳头,突然有点想揍人怎么回事。 深吸一口气,他没再理张不问,转身御剑而起,飞向一同与怪物周旋的一行人中,大声道:「想办法列诛杀阵。」 「这位公子,你先行下去等候……」他朝谢厌七颔首提醒道。 谢厌七却头也没回,挥汗如雨,提剑再次飞身而起,与怪物背上的人对打了起来,「你们想办法杀怪物,我来对付他。」 第214页 背上之人冷嗤一声:「各位胆子不小,当着我的面讨论怎么杀我和我的坐骑。」 他一挥手,下方的怪物突然暴起,发出一声巨吼,震的下方的修士身形晃动,几乎要维持不住。 「白定羡,你疯了吗!」 「说了多少次,只要你们将宝藏给我,我便不会再来打扰戊州,让这里的百姓过的安稳。」 与谢厌七对阵之人一边不慌不忙地与他纠缠,一边懒洋洋地回答下方修士的问题,听到宝藏,谢厌七眸子颤动了一下,却见白定羡突然指着他,笑着惊唿道:「他也是沖宝藏来的,我们是一伙的。」 谢厌七:「?」 「谁跟你一伙的!」他大呵一声,龙首剑自掌中而出,径直朝他攻了过去,闻人凤与之前的人头赫然飞出,化作两团黑雾往白定羡面门而去。 白定羡眼眸瞬间一亮,「没想到你竟有这等剑灵,若是给我,修为必上一层楼啊!」 谢厌七『呸』了一声,「不但诬陷我,还想要我的剑灵,你好不要脸。」 白定羡嘿嘿一笑:「我想要的东西,一旦到手了,那就是我的了。」话落,他脚下的怪物再次暴动,将那试图列阵的十几个修士直接震飞到了远处,威压巨大,每走一步,地面都被震碎出触手的印记。 「你,去对付他,我来收了这两个剑灵,为我所用。」 怪物见状,触手已然朝谢厌七伸了过来,极长又极快的东西如同巨石一般砸了过来,谢厌七使用骎骎步躲了过去,却听的『砰』的一声,他方才所在地面的下面,已经深陷土中几丈,这触手下来,根本无人能抗住。 龙首剑紧握手中,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怪物,果断从金袋中拿出了傀影人,操控着它们试图与之对站,却发现傀影人的攻击于它而言,不过是挠痒一般,没有任何作用。 谢厌七收了傀影,脑海中已经有了决断,当时在魅魔林收的鱼鬽,似乎能够派上用场了。 掌心似有一团小东西飞出,起先那怪物并未在意,依旧朝谢厌七砸了过去,可那触手刚抬起,落下的那一瞬间,被几只利爪勐然控住,让它瞬间动弹不得。 身形逐渐变得庞大的鱼鬽立在原地,蛇尾支撑着它前行,身后的利爪各个带着攻击,蛇头不断地吐出火焰,往怪物身上喷去,而那利爪尖锐,竟能够将怪物极厚的皮肉穿透,直入骨髓。 吃痛声从怪物的嘴里发出来,白定羡抽空看了一眼,还没弄清楚状况,就看到谢厌七再次飞身而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与此同时,还有再次席捲而来的十多个修士。 他们也看出来了,白定羡才是操控怪物的人,先将他灭了,才能让怪物停下。 「胆子不小啊,竟敢群殴我?」白定羡说话间像极了一个年长的老人,可他的外貌却不过弱冠之年,除了那一头绚丽的头髮,五颜六色,高束头顶。 「束手就擒,我们就放过你。」 几个修士冷声商量道。 「呵……」白定羡冷笑,他很快从闻人凤两人脱身,瞬身至半空一处,双手陡然结印,巨大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一字一句启唇:「我可没输。」 狂妄至极! 下一刻,手中印于掌心而出,偌大的戊州上空,晴空万里,却赫然出现了一道道往下噼的滚滚天雷,第一道噼向修士,第二道噼向谢厌七,第三道噼向闻人凤,即便他们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可接二连三地天雷却从仍然从头顶而下。 白定羡扬唇,轻蔑笑了一声,徒手朝人头少年的方向抓了过去,只有他没有被天雷追随,谢厌七眼眸逐渐瞪大,白定羡的目标并非是闻人凤,一直都是他! 「小心!」 人头少年刚化为人形,还没在龙首剑内待上多久,修为肯定没有恢復,眼下这白定羡修为无上限,不知到了何种阶段,就连谢厌七这种自在地境打起来都有些吃力,更别说这初为人形的少年。 他下意识地一个瞬身,将人头少年收回了龙首剑中,可追随他的那道天雷却实实在在朝他噼了过来,速度太快,引生功几乎没有时间使用,谢厌七避无可避,别过头想扛下这一道天雷。 谁曾想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身侧传来了一道懒洋洋地声音,「真是笨,打不过不知道叫我帮忙?」 只一句话,谢厌七眼睛突然红了。 他看着张不问笑道,「我忘了。」 男人半阖双眸,睨了眼前的白定羡一眼,而那原本噼向谢厌七的天雷,此刻正被他托在掌心,一步步往前,看到白定羡惊恐的眼神时,缓慢放在了他的手上。 低声道:「你的坐骑,我要了,你可以回去了。」 白定羡手心托着天雷,想挣扎却发现无济于事,他瞪大双眼,看着张不问处事不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谢厌七救走,更让他害怕的是,这个人,竟与十二京那位有着一模一样的风骨。 即便容貌不同,他还是有这样的感觉。 当初十二京草草一面,他早就记住了他的身形,如今越看他的背影,越觉得像。 随着他带着谢厌七飞身而下的动作,白定羡身上的禁制也缓慢解除,那道天雷直噼而下,剧痛袭来,他掌心陡然发黑,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咬着牙在虚空中走了两步,朝谢厌七与张不问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 第215页 「李让尘,是你吗!」 谢厌七与张不问两人脚步陡然驻足,没有任何的反应,可身侧的人却已经嘀咕了起来。 「李让尘,是那位勾结禁围之主,又被贬下凡永世不得上十二京的仙神?」 「相传李让尘风姿绰约,十二京之上无人能敌,这世间没有人能杀死他,又容貌绝尘,能卜前尘,后知来世,怎么可能是他!」 白定羡眸光灼灼,盯着张不问的背影,似屏住唿吸,想等待一个结果。 一侧的闻人凤咬了咬牙,瞪了张不问一眼,瞬身进了龙首剑中。 听到这个名字他就烦得很。 「李让尘!」白定羡又喊了一句。 这一句像是将驻足的两人喊醒了,张不问拉着谢厌七缓慢转身,轻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你认错人了。」 白定羡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从谢厌七又转向他,他咬着牙继续道:「你若是承认你是李让尘,我这坐骑,今日就送给你了。」 这话一出,几个修士瞬间唏嘘。 「白定羡与李让尘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看样子,有爱恨情仇啊……」 「没想到李让尘不但与禁围之主纠缠不清,还与白定羡有一段往事。」 谢厌七眉头狠狠一皱,一道灵力从他指尖飞出,方才说话的几人顿觉胸口一阵刺痛,勐然吐出了几口鲜血,蜷缩在地持续呻吟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劝说张不问,却听到他笑眯眯地抬头,对白定羡道:「好啊,那我就是李让尘。」 谢厌七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他眨了眨眼,似在思量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白定羡双唇颤了颤,他眯着眼睛,同样打量着张不问,眼底却闪过一丝厌恶。 对于两道目光,张不问倒是平淡如常,他拂了拂袖,「既然白公子说只要我承认我是李让尘,那便将这坐骑送给我,那我便承认了,白公子记得说话算话。」 这话一出,打量他的白定羡厌恶的更明显了,他失望地嘆了口气,转身飞至天际。 不会是他,他风骨非常,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自掉身份的事情。 白定羡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中,还真把这个怪物给留下来了。张不问慢条斯理地转身,收了笑容,带着谢厌七平稳落地。 刚落地,他脚步却有一瞬间的趔趄,谢厌七眼疾手快将他扶住,颇为担忧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张不问缓慢抬头,朝他定定地看了过来,问出一句奇怪的话。 「你也觉得我是李让尘吗?」 谢厌七看着他的深究的双眸,顿时一噎,有些被问住了,沉默半刻后,他才道:「若是与李让尘一般无条件的对谢柘好,那么你就是他,若是带我復仇,教我术法,又救下我无数次,此时此刻,站在我眼前地,只是张不问。」 男人凝视他良久,忽然发出一声释然般的轻笑。 第111章 描痕 随即转身, 朝那与鱼鬽紧紧纠缠的怪物看去,对谢厌七道:「它脑子里的东西,对你有用。」 谢厌七瞭然:「我现在杀了它, 将那东西取出来?」 张不问突然沉默了,他抿了抿唇, 凝视怪物良久,才请嘆了口气,「也罢,我来。」 脚步缓慢,他朝那怪物走去,原本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见到张不问时缓慢退了几步,随即就想跑掉,谁知身后似突然有一道无形的铁链将它狠狠拉住,勐地拽回! 「吱——」 老鼠一般的叫声从它口中传出, 谢厌七站在身后若有所思,声音似与它的长相不太相符啊…… 怪物被张不问拉到了身上,男人缓慢掀眸,伸手挑眉,「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来拿。」 怪物眨了眨眼, 巴巴盯着他看了几眼,众目睽睽之下, 身体蜷缩,不知哪个地方在缓慢用力,在它头顶, 冒出了一块发着光的石头。 石头缓慢飘落, 最终停在张不问的掌心。 怪物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自己走了, 张不问点头,拂了拂袖子让它离开。 方才的凶兽赫然变成好商好量的动物,一旁的修士愣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怪物离开,头顶的障眼法阵已经被撕裂开,想回去派人将这障眼法阵修缮,却又见拿着石头的男人抬手,一道灵力从他指尖渗出,直指那道被撕裂的法阵。 在灵力的作用下,撕裂的口子缓慢合上,法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最终变成了怪物没进来之前的模样。 几人眼底只剩下惊诧,他们面面相觑,想与张不问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已经带着谢厌七消失在了原地。 余下的修士张了张嘴,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长老与宗门中的人。 两人修为强大,不知是敌是友如今没离开戊州,想必还在哪个地方,若是能结交,必是美事一件。 手里捏着鱼鬽,快速地将它塞进金袋中,谢厌七被张不问几乎拎着去了一个地方。 他们像是往地下探去,周围尽是泥土,脚下的土地自动落陷,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般。 张不问立在一侧,仍看着手中的那枚石头,专心致志,却实在平静嗯很,好像两人并不是在地下,还是坐在一处赏月。 谢厌七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第216页 「戊州的宝藏,带你去看看。」男人目不转睛,盯着石头回答。 谢厌七惊讶,「你知道这宝藏在哪儿?」 「知道,这枚石头,就是开启宝藏的关键。」他将石头往前一送,平稳放在了谢厌七的掌中。 随即负手,垂眸目视测了一下地面的深度,谢厌七拿着那枚石头还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却见手腕突然被拉住,张不问伸出另一只手,徒手将一侧的石壁噼开,拉着他一同钻入洞中。 这洞没有很长,只穿过去,便利落地跳到了另一个地方。 而在他们的面前,正摆着一张石门。 石门没有钥匙,只有一个凹槽,而那凹槽,与谢厌七手中的石头形状一模一样。 少年瞪大双眼,在张不问的示意下,将石头放在了凹槽之中,紧接着,石门发出响动,轰隆声几乎要冲破地面。 尘埃四起,石门开了。 张不问果断将石头从凹槽中拿出来,和谢厌七一起,进了石门。 待石门关上,在他们身后,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修士,有人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禁一道惊唿,「就是他们!」 无人听到他的惊唿声,两人已将视线隔断。 石门之外,别有洞天。 谢厌七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随着张不问目不斜视往前走的动作,他也没再多看,只是疑惑,「宝物就是这些吗?」 这些东西,他倒没有太大的兴趣。 张不问摇头,「跟我来。」他言语认真,就连一向爱财的他都对这些目不斜视,很显然后面的宝物更珍贵。 跨过一口敞开摆满珠宝的棺木,张不问才停下脚步,在他们眼前,是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与当初丙州薛叶皇宫中的两仪泉有些相似,但这里并未分开。 张不问松开握着谢厌七的手腕,扬头示意,「下去泡泡。」 少年撇嘴,「就这个,算是宝物?」 男人好笑地看着他,「下去试试就知道了。」 这般自信,那必有什么玄机。 谢厌七即便质疑,那也只是嘴上说说,张不问说的话,他完全而绝对的信任。 褪去外袍,少意识看了一侧面容平静的男人一眼,他面不改色,眼眸盯着下方的泉水。 少年朝他走去了几步,咧嘴笑道,「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男人唿吸一滞,却很快摇头,「不去……」 谢厌七垂头,「那好吧,只是可惜了这泉,竟只能我一人泡了。」 张不问:「……」 他稍加拂袖,已然坐在一侧,好像要监视他有没有下去。 真狠啊。 谢厌七腹诽一句,又褪下里衣,只剩下一条裤子,缓慢往下走去,泉水温热,刚踏进去时舒服的让人肌肤舒张,很快,他便能感受到身上的疲惫之处正被缓慢化解,他阖上双眸,感受着体内灵力的迴转。 奇怪的是,他竟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上方,怎么也突破不了。 自在地境往上,便是九霄天境,莫非他已经有往这个境界靠近的趋势? 他并不好妄下定论,只是应了张不问的话,在这泉水中,闭目调息。而真正进来之后,他才感受到实际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唿出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向已经支着脸颊闭目养神的男人,张不问长睫下垂,遮住了往日那双看谁都温和的眸子,就这般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他的面前,谢厌七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煳涂。 即便是在周遭皆为棺木的情况下,他仍感受出了岁月静好。 他往前轻轻游动了一步,身体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一颗染着水珠的脑袋,一双眸子湿漉漉地盯着男人,上浮了一瞬,露出脖领,他朝他喊了一句,「张不问。」 男人有片刻的怔愣,张不问动了动眸子,睁开眼,却见谢厌七浑身湿哒哒地站在他的面前,从上至下,没有一处干涸之地。 少年朝他笑,眸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拉着他的手腕轻声商量道:「你也与我一起下去,好吗?」 张不问皱眉,「为何。」 他似没打算下去,只缓慢揉了揉眼睛,撑着脸颊想再睡会儿。 「就当是……陪我。」少年磕磕巴巴地,声音都有些不自信。 张不问伸了个懒腰,摇头拒绝:「不去。」说完,他站起身来,打算往回看看那些珠宝,谁料谢厌七竟一直拉着他,眼底带着哀求,那双眸子实在明亮,却也两人吸的一干二净。 张不问有些无奈扶额,「你想如何。」 「陪我下去一起泡。」 无人知晓他的执念是什么,他如今只想将他劝下去。 张不问眸子微颤,似猜到了他些许的意图,低声拒绝:「我不去,我修为已经……」足够高后面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却见谢厌七已然拉住他的手腕往下一带,男人身体不受控制往下倒去,他下意识地想要飞身而起,却被少年再度压制住,硬生生被他抱着扑入了泉中。 这一举动实在幼稚,张不问脸上身上都布满了水珠,狼狈中却又带着几分愠怒,他想要呵斥谢厌七,却根本没有在前面看到他。 下一刻,他陡然出现在张不问的后面,腰肢被落下一只手掌,湿漉漉的衣袍,被一只手赫然扯了下去。 「谢厌七!」张不问试图伸手拉回来,却只碰到了他的指尖。 第217页 耳侧,突然传来少年的轻唿,「张不问,这些,是你为我当下万箭时留下的疤痕吗?」那指尖从肩侧移到嵴背,冰凉的触感让男人躯体一阵,下意识地往前走一步,「没事,已经好了。」他想要将褪下的衣物拉起来,却被谢厌七牢牢控在掌中。 他只需稍加用力,便能够将他拉入怀中。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张不问身形有些紧绷,一向将事情看的透彻的他,如今却有些看不清谢厌七的意思了。 他落在他腰间的手已然离开,如今竟是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控在原地,张不问言语中隐隐带着警告,「谢厌七,你要做什么……」 他挣扎着离开,却忘了自己的衣物被少年扯在手中,愈发挣脱,嵴背上密密麻麻的丑陋伤痕,便露出的越多。 谢厌七死死盯着这些疤痕,眸子里的阴鸷达到了顶峰,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张不问,你受苦了。」 下一刻,他缓慢俯身,冰凉的唇吻上了那些疤痕,自上而下,没有停留。 张不问瞪大双眼:「谢厌七,你疯了!」他提着衣物想穿上,却只听得少年莫名哀伤的话语,「张不问,让我为你描痕,好吗?」 他挣脱的动作蓦然一顿,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些记忆碎片,曾经似有一人也对他说过。 「这些疤痕不该在你的身上。」 随即,他便俯身,吻上了他那手腕上极为丑陋的一道疤痕,吻落,忽起,那疤痕已经不再,只剩下一条铜钱手串。 那人对他笑道:「送你的,以后你看见这手串,便能记起我了。」 记忆恍如昨日,张不问抿了抿唇,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周遭水流涌动,他缓慢阖上双眸,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铜钱手串,他在心中轻声呢喃:我的确记起你了。 可此时此刻,他实在不该! 第112章 别死 感受到嵴背之吻即将落到他腰间时, 张不问忽然轻唤了一声,「谢厌七,停下。」 言语缱绻, 似与少年温声商量。 他知晓他这件事的重量,却不想任由这般错误下去, 少年未曾理会,他却缓慢转身,于泉中与他对视。 眼前人眸中含泪,却挂在眼眶,未曾掉落,他抬眸看着他复杂的眸子,似已经猜测到他要说什么拒绝教导他的话。 将衣裳往上拢好,张不问在泉中上前一步,与他更近了一些, 那道略带热意的目光,于他眉目中缓缓略过,他轻声道:「在救你之前,我便已经找了他很多年。」 少年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为何突然又讲起了之前的事了? 张不问朝他笑道:「在救你之前, 我曾想过去死。」 少年唿吸一滞,他眼眸瞪大,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不问缓声打断。 「这世间, 无人能杀我, 能杀我的只有我自己。」 「我找不到他,我想去陪他。」 谢厌七喉咙有些哽咽, 轻声问道:「那我呢。」 男人伸一只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微微扬头,盯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被蓄满泪水,却又缓慢流到脸颊。 「所以,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些。」 他似又不敢再看少年的眼睛,缓慢垂眸,手也在同一时间收回,他唿出一口气,「但我现在不会死。」 张不问轻笑道:「我答应过你了,要带你报仇。」 谢厌七没回答,只是垂着头,就这般望着他,泉水刚开始或是温热,如今他却觉得有些发凉,凉到他心里去了,他哽咽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答应过你,替你去十二京往生石,看看他的来世。」 张不问侧眸,摇头:「不重要了。」他全身似已经笼罩着一层淡淡地忧伤,谢厌七心里莫名一慌,这慌乱或是在他说出曾经想过去死的时候就已经萌发,却在如今达到了顶峰。 「重要!」 少年再次上前,垂眸盯着眼前人,他伸出手环着他,将心底的慌乱压下,温声与他商量,「你答应过我,要带我报仇,别死好不好。」 只说一句话,他的泪顷刻间决堤而下,看着眼前人,他执住他的手,接近哀求:「你若是受重伤,我必会带你寻遍名医与仙神,让他们救你,可你若是这般,心都已经死去,我该如何救你……」 少年的抽泣声在洞内迴响,他指尖逐渐收紧,言语尽是荒凉:「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就这般心如死灰地死去,你能爱谢柘千年,为何不肯抬头看看我。」 周身的灵力在一瞬间勐然涌动,谢厌七却没管这些,只看着眼前人,眼底含着最后一丝希冀,求他抬头看看自己。 可当他等到双眸逐渐涣散,眼前视野模煳到看不清什么时,他都没等到张不问有任何的动作,手指的力道缓慢松开,少年身体向一侧倒下时,张不问才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泉水不深,少年却已经失去意识,沉入水中,而他的周围,是汹涌无尽的灵力,疯狂往他的身上窜去,想沖入体内,却被本体排斥。 张不问轻嘆了口气,亦沉入水中,将少年拉入怀中,衣袍未曾扣好,两道身躯相碰,他眸子轻轻一颤,阖上双眸,伸出一只手,替他将周围的灵力吸收到掌心,在从他的后背输入…… 第218页 水中灵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缓缓冒出的瞬间,都被张不问吸入掌心,他牵过少年的手,再次输入其中。 反覆多次后,少年似已清醒了些许,屏息盘坐在泉中,阖眸吸收着周围的灵力,见状,张不问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些许,他拂了拂袖,谢厌七的头顶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小的结界,防止灵力外泄。 他自己则瞬身上了岸,又掐了个决将衣袍沥干,随着他坐下的动作,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他伸出手烤了烤。 在人间待习惯了,倒是忘了能直接取暖了。 不过他并未撤走火堆,而是看向了坐在泉中的少年。 这泉能迷人心智,谢厌七经验少,这才会生出方才那样的行为与心思,唯一能将他拉出来的,便只有让他死心。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他忽而嘆了口气,垂眸看向了腕口的铜钱手串,后背的疤痕他已经感受不到,或许,少年的描痕已经有了作用。 可他与他,终究走不长远。 指尖摩挲着铜钱手串,他似又忆起什么,眸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再听到水流的声音时,他眨了眨眼,才发觉双眼已经干涩湿润,回过头,谢厌七赤着上身湿着下身上了岸。 少年神色紧绷,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只严肃地看着他。 张不问收敛了情绪,抬头看他,温声道:「修为提升了多少?」 「张不问。」 少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只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四目相对时,他问出了声,「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吗?」 他似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不对劲,可那些话,却让他难受至极,他迫不及待想寻求一个答案。 男人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之前确实有过,不过现在没有了。」话落,他朝少年招手,一如初见,笑的温和不已。 「过来,暖暖身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厌七却再也止不住情绪,半跪在他面前,两人呈同一高度时,伸手将他勐地揽入怀中,张不问双手停了一滞,随即耳畔传来少年劫后余生般的喟嘆:「张不问,你吓死我了!」 他浑身脏兮兮湿漉漉的,张不问却没有嫌弃,只是嘴角含笑,伸手轻抚他的后颈,温柔道:「吓到你了,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少年胡乱擦了擦眼泪,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警告道:「你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了。」 张不问笑着答应:「好。」 「修为提升了多少?」 谢厌七这才站直了身体,凝神片刻,掌心幻化出灵力,一瞬后,不禁瞪大了双眼,「五品九霄天境,这泉竟有此等能力!」 张不问唇角噙着笑,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拿出一套衣裳递了过去,「喏,穿上吧,别着凉了。」 少年笑眯眯地接过衣裳,绿色的,与他身上那件莫名有些搭,他一边穿着,一边不经意问道,「这莫不是你偷偷给我买的?」 男人却也不解释,只附和道:「嗯,你说的是,快些,有人要进来了,我们也该出去了。」 他站起身,将火堆灭了,拂袖间一扫而空,恍若没有过,又打了个哈欠,慵懒道:「真累,出去先睡一觉。」 谢厌七换好衣裳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爆破声,脚步声密密麻麻,却又勐然停下,「竟然真的是宝藏。发财了!!」 他们抬头之际,原本有看到泉边站着两人,可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人却不见了。 几人摸了摸脑袋,却也一个箭步到了棺木面前,双手上都挂满了金银珠宝,他们眼睛逐渐瞪大,尽数沉浸在喜悦之中,却无人看到头顶之上,盘旋着无数条红色吐信子的毒蛇。 直到有一条掉落在棺木之中,快速缠绕上最近之人的脖领之后,尖锐的毒牙奋力咬了下去,剎那间,惨叫声四起。 出来后,张不问提了提自己的衣领,又确定扣好了之后,才对身侧的谢厌七道:「先在戊州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谢厌七点头,「听你的。」 「再说你帮我提升修为耗费了不少心神,也该好好休息。」 少年突然的懂事让张不问都迟疑了一下,他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眼,这才随意进了一间客栈,路过老闆面前,一句话未说,径直往二楼走去。 老闆不明所以,刚想派人轰出去,却见身后的谢厌七拿出了一锭银子递到他手中,「两间房,好酒好菜。」 话落,立刻有人带着他上了二楼。 张不问已经准备无误的走进了一间空屋子,再朝他温和道:「明日见。」这才利落关上屋门。 一旁的伙计纳闷:「那位客官怎么知道那间屋子无人。」 谢厌七扶额,他知道的多了去了。 「他那间屋子旁边可还有空屋子?替我安排。」 「有一间,这边请。」伙计应声,带着他前去。 入夜后,万籁俱寂。 戊州似全部陷入沉睡,却只有谢厌七的屋子烛火未灭,他坐在桌案前,双手撑着头,脑海中回想起在泉中发生的一切。 即便张不问事后解释,可他却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不行! 他忽然站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张不问既曾生出过那样的心思,那后面必然也生出过,就算如今他在,他也不敢确定他的心思到底是如何。 第219页 他也从来不敢说,张不问喜欢他。 他看不透他的心。 可如今,他只想让他别死。 他揣着双手,人已经到了张不问的房门口,屋门紧闭,他伸出手想敲,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抿了抿唇,脑海中思绪万千,最终只是靠在一侧想着什么。 谁知这一靠,就是一晚上。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时候,少年昏昏欲睡的身体赫然往那边倒了下去,张不问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将他接住。 与此同时,谢厌七也清醒了。 四目相对,少年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裳,站在了原地,尴尬地朝他打了声招唿:「张不问,早……早啊。」 男人凝了他片刻,随即挑眉问道:「你在我的门外,站了一晚?」 谢厌七脸色微变,解释道:「没有,我是睡不着,后半夜来的。」 张不问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只轻嘆道:「我说过,我不会死。」 第113章 背骨 谢厌七没回答, 只点头,「那我要一直在你身边,监视着你, 万一你哪天想不开……」 少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张不问眉眼含笑, 却没有打断他,只是这么看着他,从眉心到脸颊,再到下颌,缱绻,眷恋,却又让他内心无比挣扎。 或许,再陪陪他,也挺好的。 他半阖眸, 将眼底的思绪压下,轻道:「吃些东西,便去辛州了。」 谢厌七乖乖应声。 倒退着走着,笑意盈盈看他,「我记得你曾说过, 辛州是以炼丹为主,我们去那儿, 莫不是为了学习炼丹之术?」 张不问摇头,「炼丹之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学成,如今时日不多, 我们只是去买一些丹药。」 「来到十四州, 我还没见过太多的丹药,莫非它只在辛州生产买卖?」 男人点头, 「每个州城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丙州傀影,十一州毒虫巫蛊,甲州御剑,戊州有举世闻名的宝藏,而这辛州,便是以炼丹闻名。」 「来买卖的人不少,大多都是修士,用来稳固灵力,提升修为。」 谢厌七连连点头,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信息,一方面,他却也惊嘆于张不问的博学,或像他这种活了上千年的人,才能对这些事如此了解吧。 可另一方面,他似又想起荒芜阔野中,他独自一人走了上千年,却又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他突然在想,若是谢柘没死,张不问该是一个多么传奇的存在。 而如今仙神自堕,他甚至连面对自己之前名字的勇气都没有,他逃避了千年,却仍被世人唾弃。 他缓缓唿出一口气,上前一步,主动紧紧牵了他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的平常,「下楼小心点,我牵着你。」 张不问不明所以,只狐疑地看了一眼,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扶着他下楼。 「辛州有多远,我们也是徒步去吗?」 张不问摇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你饿吗?」 谢厌七心上被狠狠一撞,反覆收拢着手指,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开心,他抿唇摇头道,「不饿……」 话还没说完,便觉周身环境极速往后退,少年瞪大双眼,衣袂被吹拂的极快,几乎要与张不问远离,可当他站定反应过来时,却见两人已经离开戊州,来到了辛州城前。 「这……」 谢厌七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周遭,雾气早已褪去,只剩一座一望无际的州城。 「待你上了扶摇天境,便能有此手段了。」 张不问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却没挣开与他执着的那只,谢厌七收敛心神,笑眯眯地侧首看他,随即握住他的手向上提了提,「那我们一同入辛州,去买丹药。」 身侧之人被他拉着向前,无奈摇头,「如今长的比我高了,胆子也愈发大了。」 谢厌七不以为意,「说实话还是要多谢李己将我锁在结界中的那一月,与那些毒虫同吃同睡,饿了就吃毒虫,人没死,倒是长高了不少。」 张不问眼眸微动。 「嗯,受苦了。」 谢厌七摸了摸脑袋,「这有什么,不过都是为了报仇!况且你都为了我来阎罗殿了,我还不好好提升修为,岂不是枉费你一片苦心。」 他说的真心,张不问却有些错愕。 罕见地愣了一下,他问:「你为何……会觉得我也参与其中?」 光看事情,他不过是置身事外,甚至远离,没有哪一刻帮到了他。 谢厌七却不这么觉得,「你在我身边,我便有所牵挂,李己兴许也看出来了这个,便让你离开。」 话落,他又耸了耸肩,「可也许,他也只是想将我们分开罢了。」 他句句未提他去阎罗殿寻谢柘之事,这不禁让张不问有些意外。 抿了抿唇,他垂下眼眸,竟一时间也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了,原本只是一件正常到极致的小事,可被谢厌七这么一说,他看透前尘来生的能力,在此刻变得毫无用处。 他看不透自己的心。 可谢厌七好像看透了。 「嗯,或许是吧。」张不问难掩心中震撼,回答时却也低了语气。 「别想太多,我们先去辛州。」谢厌七说着,带他进了州城。 与戊州不一样的是,辛州百姓各个压抑,身后都背着不同的背篓,看到眼生的外地人时,才抬眸定睛看了他们几眼,可又很快,怜悯地低下头,不再侧目,背着背篓往前一步步走。 第220页 甚至有些年长的老人,依旧背着下垂严重的背篓跟在后面,即便脚下一歪摔倒在地,也无人搀扶。 谢厌七见状,立刻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本想将背篓拿过来,却发现只要一用力,老者便会发出痛苦的惨叫,他吓得再也不敢拿过去。 老者朝他道了谢,却颓废地坐在一处,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两位是外地来的吧,怎么来辛州了,趁天黑之前,早点离开吧。」 「为何为么说?」 谢厌七托住他后背极重的背篓,上面被盖了东西,他看不穿里面的什么东西,只看到那背篓与老者原本相贴的地方,已然与骨肉相连,这背篓似是从他后背生长出来的一般! 他瞪大双眼,下意识地看向了张不问。 他觉得,他或许知晓。 张不问环顾四周,习惯性地摩挲着铜钱手串,两步上前,查看了一番老者与背篓相连的后背,随即瞭然,看向老者,「辛州的背骨者,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谢厌七皱眉:「背骨者?」 「千年前,辛州这处只是一片远古战场,后来有炼丹修士途径此处,见到了荒野之上,尸骨无存的现状,便生出了以白骨炼丹的念头,远古战场上,仙神人兽骨皆有,但各自具体有多少,不得而知。」 「那些炼丹修士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谁知练出来的丹药成效极好,便僱佣了辛州附近的百姓从地底下挖骨,背骨。后来,背骨者代代相传,有些人为了背更多的骨头,为了防止背篓太重脱落,便生出了与背篓同生的念头。」 谢厌七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张不问继续道:「背骨者长到五岁,便会将他们的胛骨外皮肉剜开,在上面凿洞,再由编织人将背篓用细小的竹片反覆穿过,固定后在他们的背上编出一个背篓,自此共生。」 「这……」谢厌七瞪大双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不问垂眸看着眼前的老者,「可背骨者在不惑之年后,便会让人将背篓拆卸下来,为何这位老者,将近古稀,却还在当背骨者。」 话落,眼前的老者潸然落泪,他擦了擦眼睛,解释了起来:「辛州炼丹修士越来越多,要白骨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出价也越来越高,这世上总是不缺穷苦之人的,即便年纪大了,只要能走路,我们还是想给儿孙赚一些银两,早些拆除背篓,送他们离开辛州,永远不要回来。」 老者说着,又搀扶着一侧的石头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不说了,若是天黑之前没送到,炼丹修士就不会要我们的白骨了。」他继续蹒跚往前走,原本的队伍已经远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徒步向前,背影无尽凄凉。 谢厌七眸色复杂,看向了张不问。 他想说什么,却见张不问早已先他一步跟了上去,「过去看看。」 少年嘴角含笑,也跟了上去。 辛州房屋不多,辽阔的地界,却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即便快天黑了,也仍有人在挖着什么,他们身上都是污秽与泥土,小小年纪,后背却早已有一个巨大的背篓。 那背篓甚至比他个字还大,他只能弯着腰,不让它拖在地面,可弯着腰,背篓里的东西就会出来,他费力的调整好,才缓慢往前走,抬头的一瞬间,没有神色光亮的眸子与谢厌七措不及防地对上。 他眼睛突然一酸,想上去帮他,却被张不问拉住了。 他面色罕见的严肃:「不行,你若是给了他银子,那其他人呢?」 少年停下脚步,这才发现,一些破旧的房屋后面,甚至深坑之中,还有不少背着背篓的人盯着他们,虎视眈眈。 谢厌七抿了抿唇,最终没有上前,只一言不发地跟在张不问的身后。 「你之前来过辛州吗?」谢厌七问。 张不问点头,「来过一次,可那时的辛州,并非像现在这般荒凉,且背骨者各个都是青年,脸上也是能赚到钱的笑容。如今却……」 他拧眉,脚下突然被人丢过来几颗石子,张不问脚步一顿,盯着那石子看了许久。 「怎么了?」谢厌七问。 可张不问没答,只忽然抬头,看向了丢石子的人。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约摸十几岁的模样,头上绑着两条辫子,辫子上一左一右,有两条红绳。他的后背没有背篓,一双眼睛明亮,好奇地盯着他与谢厌七。 「谢厌七。」张不问突然低声唤了他一句。谢厌七回头,却发现他根本没看他,不禁疑惑。 「我在。」 「千年来,辛州即便是远古战场,也早就没有这么多白骨了,但背骨者仍然存在,且代代相传,这些孩子,或许根本不知背骨者是什么意思,他们只知道从出生后,每个人都要将背篓编进胛骨之中,但……」 他突然伸手,指向了朝他们丢石子的那个孩子。 「她没有!」 谢厌七唿吸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轻声问道,「能打破辛州现状的关键,是这个小女孩?」 第114章 画像 张不问点头:「对。」 他缓步上前, 走到了小女孩面前蹲下,柔声笑道,「为何要朝我们扔石子?」 小女孩眼神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随即指向了他身后走来的谢厌七,一字一句道:「我见过他。」 张不问眸子微滞, 「在哪儿见到的?」 第221页 「在炼丹修士的屋子里。」 说完,她又跑到了另一个地方去捡东西了,她身后还站着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身后都没有背篓。 张不问还想问什么,却见他们只是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又赶紧跑开了。 谢厌七拉住他,「我们只能自己去找寻真相。」 他安慰道:「再说,我从没来过这儿,除非是我的画像, 又或者是与我长得很像的人……」话语逐渐小了下去,他缓慢抬头,看向张不问的眼睛,突然呢喃道:「难道说……谢柘?」 男人眸光微凝,下一瞬已然到了百米开外, 「跟着那些人过去看看。」 谢厌七瞭然,快速追了上去。 于队伍往上走, 便能看到宛若长龙的背篓者排着队,慢吞吞地往上爬,这是一处天然的陡坡, 你只能躬身而行, 不然就会因为背篓太重,而导致人往后仰, 最终滚落下去,人骨两空。 而陡坡尽头的山顶上,建着一个极大的炼丹炉,放眼望去,几乎挡住了半边天空,若是它横压下来,能够将整个辛州埋入地底。 但这炼丹炉并没有炼丹的作用,它只是这般形状的宫殿,越往上走,越能看到丹炉下方,殿门十扇,凶兽雕像十尊,各个不怒自威,光是立在殿门口,就足以威慑不少人。 陡坡看不到殿内的情景,他们只能跟随队伍上山。 然上山之路只有一条,过了陡坡之后,就是万丈悬崖,一高一矮两座山而形成的沟壑,中间只一座横跨两侧的木桥,木桥的另一头,便是山顶,也是高耸入云的丹炉宫殿。 若是寻常百姓,只能走这座木桥。 可张不问与谢厌七,只是脚步微顿,便已然到了丹炉宫殿前,入目是十尊凶兽像,人刚落地,两把横刀便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稍加动弹,就可见血。 谢厌七礼貌一笑,抬手道:「有什么事沖我来,跟他没有关系。」 话落,握刀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现眼前一闪。原本在横刀一侧的两人,此刻已经到了十几米之外,张不问懒洋洋地拂袖,负手往丹炉宫殿里走,「交给你了,打打杀杀不适合我。」 谢厌七扬唇一笑,把玩着从皮肉中翻滚而出的毒虫,笑嘻嘻道:「遵命。」 紧接着,身后传来惨叫声,张不问淡定往前走,惬意地看了看四周的十尊凶兽像,神色不溢于言表,伸手触摸了一下,又颇为嫌弃地擦了擦,这才继续往里走。 他们所在的地方并非是那木桥正对方,而是丹炉宫殿的正前方。 只是让他们奇怪的是,这地方把守的人不多,似乎无人在意。 谢厌七利落地收拾掉了两个人,把他们堵上嘴绑在一起,这才拍了拍手,将折磨他们的毒虫撤了,回头想起来找张不问。 环顾一圈,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 他脚步加快,进了最近的那扇门。 在山脚下看到这座宫殿时,似是能想像出它里面的模样,可真正到了里面,令人震撼的地方却不止一点。 或者说,令人惊悚的地方,不止一点! 首先入目的,摆放在正中间的,是一座比宫殿小的丹炉,它里面生着火,火焰缭绕,几乎要跃出炉口,随着火焰的燃烧,经过旁边时,谢厌七几乎能听到里面好像传来了一声声惨叫。 他缩了缩脖子,走到了张不问的身旁,「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男人点头,却依旧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应当是用仙神白骨炼丹后,最后的残魂发出的嘶吼。」 「这……」 谢厌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他虽不知这远古战场中到底有多少战役,也不知哪些是善是恶,可即便牺牲,也不应当被如此对待。 脚步一顿,他蓦然回首,掌中已然灵力骤现,探囊取物般在火焰之中,将那正在炼化的白骨拿了出来。 张不问突然回头,看向了他。 「你疯了。」他并没有问,只是陈述了一句。谢厌七却摇头,「我没事。」说着,露出完好无损的手,又朝他摊开手指,里面赫然是一根腿骨。 张不问半阖眸,轻嘆了口气,伸手将那腿骨拿在掌心,嘴里呢喃着一些谢厌七听不懂的话语,却见那腿骨逐渐消散在空中,惨叫声也随之消失。 「你做的很好,但一定要先护好自己。」 张不问拂袖,继续往前走。 谢厌七笑意盈盈,在他身侧安慰道:「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张不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谢厌七却已经高兴到快要冒泡了,这么显而易见的关心,可比之前好多了。 不过他记忆中,张不问也有几次对他受伤时的一些小小失态。但这些他是不敢当他面说的,因为张不问爱面子,他不敢说…… 继续往里走,他们发现这座丹炉宫殿的墙壁上,还挂着不少的画,有些人谢厌七一个都不认识。 可越往右侧走,画上的人,他越熟悉。 酒壶高举,盘地而入喉,放浪形骸,不修边幅,脸是……王无醉。 手握算盘,眼睛细长,鬍鬚斜飞,脸是梅无咎。 掌中神火,左手两指拭目,指缝眸光凌厉,脸是邢无悔。 嘴角带笑,温润如玉,变化千颜,脸是柳拂。 里面还有其他人,他都没见过,直到接近走到尽头,他不小心撞上张不问的后背,「哎哟,怎么突然停下来……」他面带歉意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却在看到眼前的画中人时戛然而止。 第222页 画中人面若冠玉,眉目温和,眸光悲悯,嘴角带着笑,一头墨发高束,发冠为竹,耳后两侧垂落碧绿珠宝,整齐落在肩侧,身形颀长,着墨绿衣袍,一手负后,一手五指微拢,以身为卦,向四面八方扩张,六十四卦举目而落,皆为他所用。 这是…… 「张不问?!」 谢厌七惊唿出声,这张脸于他而言,熟悉又陌生,除了这次,他只见过一次,那便是在水城之时,他不小心扯下他的那根木簪之后……那一闪而过,恍若神颜。 可为何在这儿辛州,竟也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他想问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身侧的张不问被他撞到之后,竟没有半点反应,甚至在他看完这幅画发出惊嘆后,依然驻足在原地,垂眸盯着前方。 「张不问,你怎么……」 话语戛然而止,他说话之际,张不问身形微侧,露出了他的面前,亦是一面墙壁尽头的最后一幅画。 画上之人年纪不大,神采奕然,瞳仁明亮,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会自动让对面的人也忍不住被他带动,而那眉心红痣,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神韵,宛若被娇养长大的贵公子。 而它的容貌,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谢厌七唿吸一滞,突然明白了张不问驻足良久的原因。 这或许是,谢柘。 他抬眸,与张不问四目相对,张了张嘴,他想安慰什么,脱口而出的,却只是一句,「喜欢吗?我把它送到你手中。」 张不问沉默了许久。 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恍然回过神,朝他笑道,「你们很像,但我此刻,却能够分得清你们了。」 谢厌七瞳孔紧缩,心尖似一滴水落入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他喉咙莫名有些干涩,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强忍着不知名的情绪,深唿吸好几下,才抚着胸口,回道:「我也……」分得清。 「来客人了啊,怎么不进来坐坐?」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情绪绝佳的谢厌七,他眉头瞬间一皱,看向了言语不善之人。 此人容貌普通,可最大的特点,却是他那左边白右边黑的头髮,左侧眉眼处,还垂落了几缕白色髮丝。 他的视线轻蔑地扫过张不问,却又在看到谢厌七时,突然瞪大了双眸,下一刻,他脚步加快,瞬身来到了两人面前,一把将张不问推开了些许,拉着谢厌七就往谢柘的画像上拖。 「像啊!」 「真像啊!!」 他仿若癫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谢厌七眉头却皱的更深了,这人竟敢当着他的面欺负张不问,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趁他还在狂笑之际,谢厌七一脚踢了过去,却只碰到了他的衣角,再一看,那人已经停在了张不问的身后。 伸出双手,准确无误地朝他的后背扑了过去。 「张不问小心!」 由于相隔太远,谢厌七嘴巴比动作快,等他下意识地想将他救走后,却发现张不问慢吞吞地停在原地,随即调转方向,后退一步,冷漠地盯着已经僵在原地的黑白髮男人。 他扯着唇,语气不紧不慢,「一千年了,你的修为还是这么废,长孙忌,从十二京下来,你就做起了用人骨炼丹的勾当了!」 此话一出,被唤作长孙忌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可又在想到了什么之后,眼眸逐渐瞪大,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人,更多的还是惊讶与不可思议。 谢厌七却茫然的很,走到他身侧问道:「张不问,你认识他?」 回答他时,男人语气温和了些许,轻道:「王无醉或许与你说过,我曾收过一个白眼狼徒弟。」 谢厌七大惊,看向长孙忌。 「难道就是他?!」 第115章 堕神 长孙忌脸色大变。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不问, 「你……你是谁?!」他的言语中只剩慌乱,眼眸转动,他疯狂想挣脱, 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 这是…… 在他生命中,似只有一人, 能用到这控制万物的法子。 长孙忌疯狂吞咽口水,面上的平静终究被击溃,此前的轻蔑已然消散,他就这么死死盯着张不问,许久后,才放声大哭起来。 「师父!!我好想你!!」 谢厌七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挡在了张不问身前,「你乱喊什么呢。」 张不问被他的举动逗的发出一声轻笑,随即缓慢将他的手抚开, 「我早就不是你师父了,长孙忌,当初为何驱逐你,你已经忘了吗?」 长孙忌额头冒出冷汗,流着眼泪立刻解释, 「师父,我那会不是故意的。」他说着, 动了动眼珠,往下看了看,「师父, 你先把我的禁制解开, 我再好好跟你解释。」 张不问并未理会,只是继续问道, 「辛州如今背篓者横生,莫不是你造成的?」 「不是!」 他立刻解释,脸上的慌乱更加明显,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悻悻道,「师父,我来的辛州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样了。」 「提出让白骨炼丹的修士已经死了,他想练出长生不老丹,又不肯让别人替他试药,谁知道就把自己吃死了。」 张不问抬眸,冷凝着他,「所以你便将这白骨炼丹的法子传下去了?」 长孙忌:「我这不是……也是为了活下去。」 第223页 谢厌七冷笑,「你可知辛州如今有多少背篓者,甚至还有年长的因此倒在半路!」 长孙忌不以为意,「他们也是为了赚钱,各取所需,路上会出点什么事,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谢厌七一噎,不知作何解释,因为长孙忌所说,也是事实。 张不问眸光微动,拂袖将长孙忌身上的禁锢解了,侧眸看向墙上的画,「那些都是你画的?」 长孙忌赶紧点头。 哈腰地凑近了一点,想碰一碰张不问,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长孙忌低眉顺眼,解释道,「这不是下十二京多年,对大家都想念的很。」 「没想到师父也下来了,是来接我的吗?」 张不问懒洋洋地掀眸,「我不上去了,待在下面挺好的。」 「别啊!」 长孙忌急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笑着说道,「师父莫不是也犯错了?没事,你这修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再说,只要那些人在,你随时都可以上去。」 他似乎对十二京很是嚮往,字字句句都不离它。 谢厌七:「你想去自己去,让别人带你算什么。」 长孙忌这才慢吞吞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长得与禁围之主一样,我就不敢说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如今不过五品九霄天境的修为,想跟我打?还不够格。」 他语气嚣张,谢厌七本想说什么,却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问道:「哦?你那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十二京?」 长孙忌一噎。 他愤恨般从上往下地打量了谢厌七一眼,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顶着禁围之主的脸,说出这种话。」 谢厌七瞪大双眼,顿时气了。 他胸口上下起伏,张了张嘴,想动手教训他,却忽然想到两人修为的差距,果断伸出手挽住了张不问的手臂,软了语气,「张不问,你看他说的什么话。」 长孙忌轻蔑扬头,「别说了,师父肯定不会为了你……」 「道歉。」 张不问语气平淡,知晓他脾性的两人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过去。 可当长孙忌看到他的眸光盯着自己时,蓦然明白了什么,心底有些不甘,他咬了咬牙,「师父,他……」 张不问面无表情:「我不是你师父。」 长孙忌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都是被他遗弃的委屈,随即对谢厌七不情不愿道:「对不起,方才是我说错话了。」 谢厌七恃宠而骄地摆了摆手,「没事,小爷我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 张不问好笑地看了他几眼。 随即又冷着脸看向了长孙忌,道:「我既说了不去十二京,那便不会去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因为我帮了谢柘,他们被我连累,如今是十二京唾弃的九堕神。」 片刻,他又在长孙忌错愕的目光中轻声:「加上我,十个。」 他轻声呢喃:「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十二京的冷血无情已经将他击的体无完肤,那里并不适合他。 长孙忌张了张嘴,整个人颓然瘫坐在原地。 「怎么会……」他低声呢喃。 随即又看向谢厌七,指着他质问张不问,「那他呢?他是谁?」 「谢柘死后的替身?」 他直言说出这句话时,张不问咽喉莫名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的少年,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眸光之中,少年微微一笑,竟是往他凑近了一些,在一瞬间伸出双手,捧住张不问的脸,在他左侧脸颊实实在在地亲了一口。 「你说错了,我不是谢柘的替身,我是他的爱慕者,不过目前还没追到。」 长孙忌表情瞬间瓦解:???? 「你你你你!!!你大胆!!」 当初他都没见谢柘这般对过师父,此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你不要脸!」 谢厌七无所谓耸肩,「你管我呢?关你什么事。」 长孙忌心态好像崩了。 确切的来说,他是道心崩塌了。 「不行!」他大声道,「师父是禁围之主的,你要和禁围之主抢人吗。」 谢厌七撩着袖子往他走去,语气不善:「嘿,你怎么还挑拨离间呢。」 「咳咳,谢厌七。」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谢厌七瞬间眉眼温顺,将怒意卸下,乖巧地走了过去,「怎么了?」 男人垂眸,只字不提方才吻他的事,只对他道「我来解决。」话落,他走到长孙忌面前,冷声警告:「辛州之事如何,你从头到尾说一说。」 长孙忌脸上将近麻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张不问的话,只是将目光从谢厌七身上移到了墙壁之上,随即缓步走过去,犹如行尸走肉,最终在谢柘那张画上停下。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将它完整地撕了下来,随即走向张不问,朝他伸手将画送了过去。 张不问唿吸接近一滞,这画被长孙忌卷的极好,能看出他对谢柘尤为尊重,他曾将它挂在墙壁上,如今却将他撕了下来。 「为何?」 他问。 长孙忌嘆了口气,满是萧条,「当初我虽做了错事,可谢柘待我不薄,即便下界,我也一直记得他。后来他出事,我便画下了这幅画,以免自己有一天忘了他的恩情,曾经我以为,师父是最不会忘掉他的人,可如今……」 第224页 他话语一顿,看向了谢厌七。 「可如今,师父很显然已经忘掉他了,谢柘知道后必会很伤心,所以我想将这幅画送给师父,让你能再记住他。」 张不问长睫微垂,掩住了下方疯狂颤动的眸子,他唿吸变得极轻,盯着那画卷良久,垂落在一侧的手颤动,却不知要不要接过这画卷。 他已经忘了他吗。 他并没有,可为何长孙忌会这么说呢。 是因为谢厌七,张不问突然觉得,他这辈子活的糟糕透了,守不住所爱,对不起少年。 眼下,他若是接了这画卷,岂非是对谢厌七的不敬。可若是不接,他身死之后,又如何对得起谢柘。 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长孙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张不问,似早就已经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一般,眼底的轻蔑一览无余,可面上却依旧痛心疾首般失望。 谢厌七盯着了他一瞬,趁张不问难以抉择之际,果断伸手,将那画卷接下,径直放进了金袋之中,后又笑嘻嘻地看向长孙忌。 「谢了啊,我替他收下了,他的就是我的。」 余光中,他几乎能看到张不问劫后余生般的释然。 长孙忌没想到谢厌七会突然接过去,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谢厌七冷哼,步步向前,「我倒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你一口一个『师父』,看似敬重,实则司马昭之心,你明明知晓他对谢柘的情感,如今却这般让他为难,你想做什么,见到昔日刚刚在上的师父在你面前低头失态吗。」 长孙忌:「……」 他眼皮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张不问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恍然抬头,再次看向长孙忌时,眼底只剩下冷意。 「将近千年,我以为你已经改了。」 长孙忌嘴唇抖了抖,「改……怎么改?因为你,我如今上不了十二京,我再也上不去了!!」 「你怎么也这么废物,连十二京都上不去,你根本没有为谢柘做什么,还装的这么深情,如今随意一个与他长得像的人,都能将你勾走。」 「你根本不是我当初认识的李让尘!」 啪—— 巴掌声打断了长孙忌的质问与怒骂,谢厌七甩了甩手,没好气道:「疼死小爷了,你有本事再说他一句?」 张不问几乎气的发抖。 想说什么,却被谢厌七挡住了。 「你在关于谢柘的事时容易影响决断,我来替你教训他。」 张不问眸光微闪,谢厌七只一句话,他竟心思都变得清明起来,眼前的浓雾恍若被他轻描淡写的拂开,又将自己葬在深山底谷中的初心拽回。 张不问喉咙上下滑动,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第116章 俱灭 谢厌七不惯着长孙忌, 再次抬手想教训他,却发现他已然瞬身到了远处,骎骎步于脚下而行, 他紧紧跟随,五指缓慢伸向后背, 亦是将那龙首剑蓦然拔出,剑气凌厉,长孙忌再次瞪大了双眼。 他认出了这把剑! 「龙首?你——」 他话语一顿,躲闪之际,与张不问的视线相撞。 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张不问提前打断了他,「他不是。」 长孙忌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身影从丹炉殿中窜出,化作一道光沖了出去, 谢厌七紧随其后,张不问抬眸间指尖流动,怔了一瞬,最终还是没追出去,转身看向了身后的路。 眼下, 他需要再去看看那远古战场。 辛州远古战场分为外战场,内战场, 外战场多为小仙,或者仙兽等,内战场则是主帅陨落之处。 而丹炉殿往里走, 便出现了一条通道, 那儿是通往内战场的地方。 进去前,他回头看了谢厌七一眼。 沉默片刻, 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他已不用他担心。 长孙忌甚至不敌他。 身影逐渐消失之际,谢厌七正将长孙忌踩在了脚下,少年眸光轻蔑,睥睨一切,抬手笑道:「区区五品九霄天境你都打不过?你当初是怎么上的十二京?」 「被张不问带上去的?」 长孙忌被激的双目猩红,挣扎着起来,身形一瞬间消散,再出现时已经在谢厌七身后,他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腥甜。 「倒是小看了你。」 话落,他的右手微动,竟是凭空出现了一根骨枪,红绸相系,随风飘扬,别有一番滋味,可被长孙忌握在手中,却觉冷气凛然,阴风阵阵,径直扑面而来。 谢厌七眉心紧拧,长孙忌快如闪电,身影几乎与风而行,只一瞬,便提枪从他面门刺来。 眼神往后一仰,以手撑地,他快速地躲了过去,灵力裹挟着火焰朝他面门再次袭来,他眼眸瞪大,飞身躲了过去,随即接二连三的攻击再次朝他打了过来。 谢厌七缓了一口气,于火焰之外,看到了长孙忌几乎化作一束光的身影,心中大骇,这就是强者的实力吗? 他虽不知长孙忌的修为,可这差距,的确能够看出来。 但眼下他无法退缩,手中龙首剑光芒突闪,他将它重重插入地面,没有躲闪,指尖化灵,几道傀影从他的金袋中飞出,挡在他的面前,将这数道攻击接下,很快身形消散,化作两缕气息飞回金袋之中。 第225页 趁此机会,少年提剑瞬身,已然到了长孙忌跟前,不过眨眼间,长孙忌以骨枪为盾,退到了数米开外。 「呵,李让尘对你倒是不错。」 谢厌七眉眼微动,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张不问。 「他对我的确不错,应该比对你好,不过我的修为,大部分是他相助,有一部分,也是我自己努力所得,我心里感激他,也庆幸自己遇到了他。」 他笑道:「不过你也别太羡慕,毕竟,他以后不会是你师父了。」 这些话就是在长孙忌禁忌上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自量力!我当他徒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话落,骨枪紧握,他朝他再次飞来,身后似有万村阴灵相随,将他团团围住,一同朝谢厌七攻来。 少年紧握长剑,倒也不惧。 「我与他谈风月之时,你已经被赶出十二京了。」 于他身后,赫然飞出两道身影,正是闻人凤与那人头少年,他们先谢厌七一步,朝长孙忌左右围攻而去,而最中间,是谢厌七。 三方围困,少年镯铃狂响,金袋之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他来不及查看,龙首剑与那骨枪径直撞上,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周遭十尊凶兽像在原地震了一下,另一侧用白骨领钱的百姓也不禁左右摇晃,为首的人眉眼微动,派了个人过去查看。 丹炉殿前,双方短暂停战,谢厌七皱眉抬眸,死死看着对面喘着粗气的长孙忌,实力悬殊的人,打起来果然有些难度。 闻人凤两人倒是还好,只有他受了伤,不过也还好。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提剑指向他,「如何,还打吗?」 长孙忌吞咽了一声,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余光扫过他身侧如同左右护法一般的两人,不禁扯唇笑道,「他们都认出你了,只有李让尘没认出来,真是掩耳盗铃。」 谢厌七耳朵一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只是在戒备之际,看到长孙忌收了骨枪,慢吞吞的整理着自己黑白垂落的碎发,「不打了,累了,你很强。」 谢厌七诧异挑眉,倒是个怪人。 不打也好,他没看到张不问在殿内,有些担心起来了。 「那就不打扰了,希望你也别打扰我们。」 说完,收了龙首剑就要往里走。 长孙忌让出一条路让他过去,目送他走了几步,冷声问道,「李让尘没说你谢柘吗?」 谢厌七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他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长孙忌觉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甘心?」 少年静默一瞬,他微微侧头,语气中夹杂着轻快,「甘心。」话落,往殿内走去。 长孙忌扯了扯唇,没再多说,只是在亲眼看着他进去之后,缓慢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了体型极大的丹炉殿,随即抬手,却见丹炉殿上,一只手掌从天而降,带着极大的威压,往宫殿打了下来。 「既然甘心,那就让你们死同穴吧。」 他呢喃了一句,自信转身,一步一步往前走。刚走五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坍塌声,他扬唇一笑,心情不错地回头。 谁料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同样的手掌,『啪』的一声将他整个人打到了数米开外,张不问甩了甩手,对身侧的谢厌七点头,若有所思道:「的确疼。」 谢厌七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辛苦了,我给你吹吹,下次这种事我来就行。」 与谢厌七的巴掌不同,张不问这一掌直接将长孙忌打倒在地面,挣扎了多次,都没有爬起来,他的脸骨头有些变形,忍着疼恢復原样时,嘴里的鲜血源源不断般喷涌而出,他没有想到,两个人竟然毫髮无损。 明明他这一掌,用了十成功力。 李让尘如今已经被贬十二京,没了十二京灵力的滋养,他凭什么还会这么强…… 竟能在全身而退之时,将谢厌七也带出来。 他似道心崩坏,满眼都是不甘心。 「你们……」 张不问摆了摆手,淡淡抬眸,「当初将你贬下界,距今已有千年,本以为你会悔过,没想到竟还是这般心狠手辣。」 长孙忌听罢,趴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 「悔过?当初我没有错!」 「你勾结禁围之主,与十二京为敌,我将此事告知其他人,我有错吗?」 张不问眸子紧缩,他紧抿着唇,就这么盯着长孙忌,谢厌七以为他心情不好,刚想说什么,却见男人已经上前一步,瞬身停在了长孙忌面前。 「你说我勾结禁围之主?与十二京为敌?」 长孙忌大叫:「难道不是吗!」 「我明明是行正义之事,可你却将我贬下十二京,你这是恼羞成怒!」 张不问被他质问,逐渐沉默,凝视他片刻后,他轻嘆了口气,「千年之前,你去禁围之地,被妖魔显些吃了神体,我将你带回,替你疗伤,又与谢柘从那些妖魔那儿寻回你的两魂六魄,你醒来后,非但没有感恩,反而将禁围之地告知十二京众神,自此,无休止的围剿之战开始,谢柘被赶出十二京,最后被众神美名其曰替天行道,他仙身尽毁,以至我寻他千年,都未曾找到他的转世与任何一魂一魄,你说,我当初为何要将你贬下十二京。」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周遭忽然陷入了沉寂之中,张不问却依旧神色淡漠,似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加快的话语,以及那逐渐急促的唿吸,却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第226页 谢厌七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对面的长孙忌,早已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张了张嘴,只摇头,喉咙干涩地宛如撒了一把黄沙,他含恨的双目突然变得茫然。 他低声呢喃:「可当初明明是十一京京主告诉我,你们弃我而去,是他将我的三魂七魄寻回……怎么会呢……」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身影却在逐渐消散,谢厌七有些错愕,「张不问?」他记得他那掌,不至于打死他才对。 在即将消失之时,长孙忌突然抬头,看向了张不问:「师父,对不起,但我当初是真心敬重你们所有人的,是你们带我从妖化人,又带我上十二京。」 「师父,虽然你已不再去十二京,但也要小心十一京的京主。」 话落,他勐地垂下了头,身形也在最后一刻消散。 张不问垂眸,长睫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思绪,他半蹲下身,伸出手,却只见长孙忌从他指缝流走,随风席捲而去。 他看向远方,那是一望无际的荒芜。 谢厌七道:「真是奇怪,我们并未杀他,他是自己一心求死吗?竟会神形俱灭。」 身侧之人缓慢摇头,只再次伸手,将那残落在地的骨枪执在手中,轻声解释:「他心中有恨,被贬十二京后,他或已神志不清,他只靠恨意活着,殿内画像十二卷,都是他的记忆,也是整日提醒他活着的东西。」 「如今我们来了,他心中的恨意消散,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便没了。」 话落,他松开手指,骨枪在他掌心化作尘埃消散,飞向长孙忌离开的远方。 谢厌七与他一同看了过去,轻道: 「在你救我之前,也没有支撑我活下去的东西。」 「但好在,你来了。」 张不问闻言微顿,他回头,看向了身侧之人,轻笑着回道:「在下,也是。」 第117章 齑粉 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丹炉宫殿, 坍塌之后,发生巨大的声响,且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谢厌七弯腰在废墟中找寻着什么, 拨开被泥土掩盖的画卷,露出了张不问的那副画,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眉眼,眸光缱绻。 很奇怪,他竟然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可他又捨不得他变化容颜。 轻嘆了口气,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立刻仓惶地将画卷收回了金袋之中,随即将谢柘的那副画拿了出来。 回过头,果真是张不问。 「送你的。」 画卷没打开,少年笑容满面, 张不问却愣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接了过去。 他知道这幅画画的是谁。 垂眸,指尖摩挲着画卷,他没打开,只是将它收了起来, 轻道:「谢谢。」 谢厌七摆手,「本来就该属于你的。」 再说, 这画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看谢柘的时候,就当在看他好了。 说话间, 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入口。 张不问眉心舒展, 快步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谢厌七问。 「上古内战场入口。」之前没找到,如今丹炉宫殿坍塌, 倒是出现了。 张不问带着他,径直进去。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进去了,再次睁眼,身旁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与辛州不同,这里一片荒芜,唯有几只秃鹫飞过,啃食着地上不知名的东西。 刚进来,便有一阵阴风吹来。 冷汗连连。 谢厌七替张不问拢了拢衣领,又看向四周,「这就是上古战场么。」即便只有他们两,他都能感受到些许肃杀之气。 他回头,「身后竟无人跟来。」 那些在辛州的其他炼丹修士,就这么待在外面了? 张不问道:「九霄天境修为以下的人进不来。」 谢厌七讶然:「这个地方还卡修为呢。」 他们与长孙忌的战斗已经将辛州最大的东西毁了,出去必会少不了麻烦,只是眼下,还是要将背篓者的事情解决。 「上古内战场大多为十二京仙神与大妖大魔战斗之地,以免伤及生灵,便会卡掉一些修为较低的修士。」 谢厌七瞭然。 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见身前的地面上,有一面卡在泥土中的镜子,与扶静青所持玉镜不同的是,这面镜子,似能看到千年前的事。 谢厌七正欲伸手捡起,却被旁边的张不问制止了。 「有些法器还残留着灵力,当心被伤。」 「好嘞。」少年笑着应声,操控傀影人试了一下,发现无事,这才将那镜子拿在手中,只一眼,他便看到镜子中闪过无数个画面,万人围剿,仙神群起而攻之,灵体骤现,当众陨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紧缩,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将它赶紧丢在了地上,却刚好丢在了张不问的身前。 「怎么了?」 男人问了一句,将镜子捡了起来。 谢厌七唿吸一滞,刚想说什么,却见他翻转了一下镜子,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里面的画面也没有出现。 他暗自唿了一口气,看来是战场残影。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谢柘被围攻之时,是在辛州? 这里已经不是十二京地界。 「或是某个陨落的仙神法宝,只是如今王质烂柯,早已没了当年的辉煌。」话落,他掌心缓慢输入灵力,将它度化于这飘渺天地之间。 第227页 谢厌七也确定了,方才那画面,不过昙花一现,张不问并未看到。 镜子在他掌中消散,感受着残余的气息,张不问眸光动了动,随即垂眸,看向了其他地方。 「此处白骨皆被泥土掩埋,但仍能看出地底下有不少,若是背篓者能进到这里来,恐怕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张不问:「拿人死白骨炼丹,有违天道,此番出去,必将废除。」 「只是背篓者之事,还需找法子应对。」 辛州成百上千号人,如今都身着背篓,若是一个个用灵力卸下,会伤及根本不说,他们也会损耗身心。 「莫非这内战场中,有什么东西能帮助他们?」谢厌七嘀咕道。 张不问摇头,「尚未可知。」 两人又往前走了走,地面上,甚至有不少穿透而出的骨头,且风沙较大,即便是湿润的土壤,竟也飘动出了不少空中泥沙。 他们来到了一处往下凹陷的深坑之上。 深坑接近百丈,一眼望去,里面是成堆的白骨,但中间却半跪着一架白骨,它并未散架,反而维持着死前的姿势,周围黑气缭绕,有些阴森之象。 「他是谁。」谢厌七问。 张不问默了片刻:「不知道。」 话落,身形微动,再见时,他已然到了深坑之内。 谢厌七惊了一瞬,也跳了下去。 他们动作很轻,可落地的那一刻,原本支撑着的骨架顷刻间化为齑粉散落在地,被风一吹,便尽数归于尘土。 「这……」 齑粉之下,一个东西缓慢露了出来。 藏在骨架的泥土之下,它体型并不大,圆形,像石块,又像骨头,在泥泞中融合,谢厌七伸手,将它捡了起来,放在掌心,差不多大小。 两人盯着那东西,张不问在想着什么,或是它的来歷,可还没等他说话,这东西便如游蛇一般窜进了谢厌七体内,瞬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金袋中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之前的蠢蠢欲动终于化为现实。 谢厌七惊唿一声,一道巨大的冲力从他金袋中飞出,他下意识地后仰,被张不问伸手拉住了。 瞠目之中,金袋中的东西飞到了半空中,谢厌七明亮的眸子被映衬的红了起来,似火燃烧。 是那把赤盖骨伞。 张不问看了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武器?」他虽刚开始就见到谢厌七身上带着,可却一直没见他用过,他也没见过这个武器,不知它的来歷。 少年双目茫然,「我也不知道。」话落,他出了深坑。 侧首,张不问就在旁边。 他伸出手,试图想将那在半空中旋转的骨伞收回来,却发现它有些不受控制,他甚至碰不到它。 「还是个有脾气的。」他嘀咕道。 张不问摇头,「既是你爹爹让你时刻带着的东西,必然有大作用,能护你的周全。」 谢厌七点头,却又在下一刻尴尬笑了笑,「的确如此,但迄今为止,我似乎从未用过它,也不会用它,不同于其他东西,虽然从小佩戴,但它像天生不属是为我而准备的,熟悉不起来。」 男人抿了抿唇,却只是温和笑道:「若不属于你,莫非属于我?」 他安慰道:「应当用的不多,它既已出现,那多用用,会熟悉起来的。」 「那我试试。」 话落,少年飞身而起,朝那骨伞握去,张不问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看着他与骨伞的追逐,骨伞像是真正生出了灵识,只要谢厌七即将握住它的那一刻,它便巧妙逃开了。 他看不出这骨伞的来歷。 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武器,以伞为器之人也有,可这种显而易见的骨骸而做,他没听说过。 况且在此之前,它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谢厌七的金袋之中,如今却突然出现…… 莫不是因为辛州这处上古内战场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影响着它? 这个念头一出来,张不问倒是左右环顾了起来。 少年与那骨伞周旋想必没有危险,他提步,准备往周围再看看,灵力释放之时,也没有感受到奇特的地方,他倒是看不透了。 谁料刚转身之际,他就听到身后传来谢厌七的惊唿声:「张不问小心!」 后背的阴风似夹杂着冷冽的严寒,他眉眼微动,身子稍加侧了过去,利刃收缩的骨伞如一束光飞了过去,见没伤到他,又很快停下,转头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张不问眉心微跳,低声呢喃道:「还真是沖我来的?」 只不过不是给他用的,是来杀他的。 能够明显感受到骨伞散发出来的威压与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张不问脚步未停,身形如影子一般,又躲开了骨伞的第二次攻击。 骨伞没有半点停歇,再次朝他刺了过来,伞尖如刀尖,在夕阳黄昏之下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张不问眸光微寒,这次他就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谢厌七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做什么? 即便知晓这骨伞或许伤不到他,也无人能杀死张不问,他仍然在亲眼看到此情此景时有些慌乱。 眼眸逐渐瞪大,他的身影几乎要与骨伞一同而来。 可在最后一刻,张不问赫然抬手,以身为盘,两仪而动,四相骤生,八卦应变,他脸色未变,只伸出两指,指尖灵力从下往上,极速窜到头顶。 第228页 下一刻,却见那气势汹汹的骨伞,骤然停在了半空之中。 它拼命挣扎,还想靠近张不问。 却见男人半阖着的眼眸缓慢睁开,身后尘土,飞溅万丈,染了整片天空。张不问将目光落在了骨伞上,呢喃道:「尔骨,奉谁为主?」 谢厌七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惊讶地看着周遭,整个上古内战场,似都在张不问幻化出的八卦生相之中,就连他,也在其中,其中只要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他几乎都能察觉。 张不问的话语落下时,骨伞再次生出异变,它开始拼命的挣扎,有些不甘心地束缚住,见挣脱不开,它往谢厌七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知为何,就这么一个变化方向的动作。 谢厌七却看出了几分悲拗? 他眨了眨眼,还想再看时,却见张不问睁开了双眼,在即将抓住骨伞的那一刻,它快速朝谢厌七飞了过来,不过并不是要伤害他,而是径直飞到了金袋之中。 张不问眉头一扬,拂袖收了周身的法阵。 四目相对,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第118章 遗骨 「这骨伞倒是奇特。」 谢厌七半晌, 也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方才发生的情况,他猜不透这骨伞什么意思。 张不问点头。 抬头看向了不远处, 负手往前走,「再看看, 或许它本就非同寻常,到了这处。有某些东西激发了它体内的东西,便失了控。」 谢厌七瞭然,「上古内战场仙神陨落众多,想来与骨伞有联繫的,或许也有。」 两人继续往前找寻了一番,只见四周荒野,飞尘的泥沙渐慢渐缓,将两人席捲其中, 又快速掠过,一左一右,脚步几乎一致的他们,停在了一处结界之前。 「内战场中,为何还有结界。」 这周围, 本就有结界。 张不问并未回答,只是微拧着眉, 轻拂袖间,眼前的结界褪去,露出了面前的光景, 这是一颗老槐树的树根, 它顶端已经荒芜,但下方被什么东西溃烂啃噬, 露出了一个大洞。洞内蜷缩着一个小兽,尖角已经深深嵌入槐树根中,而在小兽怀中,抱着一个隐隐发着暗光的东西。 谢厌七问道:「它在这里待了多久?」 张不问缓声:「百年?或是千年?」 小兽看起来并不大,可当它听到声音,从怀中探出头来时,那张脸已然苍老至极,白色的鬍鬚盘旋在怀,包裹着它怀抱着的东西。 谢厌七眼眸逐渐瞪大,「它……」竟然早已年岁极高。 张不问轻蹲下身,朝它伸出一只手,指尖微抬,缓慢点了点它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已经完全生长在一起,皮肉相连,多年以来,从未分开。 它的一举一动,都在彰显着怀中之物尤为重要,可即便张不问这般即将触及到怀中的东西,这小兽也只是用尽微末的力气抬头,随即怀中的东西发出剧烈的光芒,飞到了张不问的手中。 与此同时,洞内的小兽眼眸湿润,希冀地看向了眼前的张不问,眸光又从他的身上移到了谢厌七的身上。 很奇怪,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眼神,谢厌七却看出了不舍与缱绻。 甚至还有几分似曾相识。 脑海中似有一些远古记忆闪过,他有些捕捉不到,只能依稀看到…… 少年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幼兽,与身人行走在一片荒芜之中,他怀中幼兽,与眼前这只差不多,可身侧之人的容貌,却像被恶意遮掩,全然看不出半分,就连身形都是模煳的。 谢厌七揉了揉眉眼,还想尽力想起什么,却再也想不起来。 小兽怀中之物已经到了张不问手中,它像完成任务一般,最后抬起了皮肉相连的双手,朝张不问伸去,可它的力气或是不够,只要一半却无力脱落,但那双手并未掉落在地,反而同时被两只手接住。 是张不问与谢厌七。 小兽眸子再次湿润,看着眼前的两人,发出一声低吟。 又恍然闭上了双眼,除了白色的鬍鬚与苍老的面容之外,身体也在一瞬间快速老去,感受着掌心那褪去的温热,谢厌七只觉得心中狠狠一震,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自觉地抚上脸颊,有些茫然。 为何,他会想哭呢? 可他根本不认识它才对。 「这就是能救背篓者的东西。」张不问握着手中之物,嗓音有些嘶哑,他将东西收好,又将洞内小兽抱在怀中,往后走去。 谢厌七紧随其后。 「你认识它吗?」他问。 「认识。」男人的声音很轻,却难掩悲伤,他垂眸看着怀中已然苍老至极的小兽,嵴背挺直,一步步坚定地往前走。 谢厌七还想问什么,却只是再次擦拭泪流不止的双眸,跟在张不问身后。 男人最终来到了原本的深坑之中,他将它轻轻放在中间,用周遭的土壤寸寸掩埋,随着掩埋的动作,他也变得越来越安静。 直到将它全部埋葬在地,张不问再次站起身,凝视坟墓良久,最终出了深坑,将周遭堆积的土壤倾泻其中,深坑被彻底填满。 「此处为灵力最为充沛之地,愿你能有往生,投胎为人。」 话落,他看向谢厌七,轻道:「走吧。」 谢厌七抿唇点头。 第229页 可刚走一步,身侧之人却脚步紊乱,显些失了方寸,谢厌七立刻将他扶住,「张不问,你怎么了?」 男人闻言抬眸,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在他的注视下变得逐渐发红,他道:「它叫阿年,是我当初和谢柘亲手救下的白骨兽。」 谢厌七唿吸一滞,静静地听他说着往事。 「白骨兽以食动物骨髓而生,当时救它时,它不过刚生出三天,母白骨兽在仙神大战时受了重伤,清扫战场时,它临终託孤,我与谢柘便决定养它。」 「它被我们带去了十二京,可后来,谢柘被逐出十二京,它被一同带走,那时仙神决定围剿谢柘,我传音于它,却被他们得知,为了护它的安全,我们将它送到了一处千年槐树洞中,当时它怀中抱着自己母亲的遗骨,原本我与谢柘想着,等风声过了,便将它带回来,谁料大战开始,便将十四州与世隔绝,更别说这辛州的上古内战场。」 「后来……」他眸光微闪,「谢柘没了,我便也忘了这件事。」 他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遗骨,唇瓣都在颤动,接近麻木的呢喃:「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当初没有救下谢柘,也没有护下阿年,却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千年,真是可笑。」 谢厌七眼底满是心疼,他温声唤他,轻柔安抚:「张不问,这并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他们了,谢柘,阿年,他们不会怪你的。」 他抬手,抚上了张不问紧皱的眉头。 「他们既已离去,那往后,便有我陪你。我会护你,会与你一起,找寻失去的记忆。」 张不问有些茫然抬头,他凝着谢厌七,眸光逐渐涣散,似在透过他,回想起什么东西。 四周归于寂静,谢厌七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不敢打扰到他。 这样的张不问,像极了在戊州泉水中时,他亲口对自己说那句话时的状态。 他不想活了。 那种密密麻麻针尖似的无力感,让他没来由的心慌,甚至握着他双臂的手,都无意识地收紧,他不想放开手,也不敢放开手。 他若是受伤,他会倾尽一切去救他。 可他若是想自行了断,他却怎么也救不了他。 「谢厌七。」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人眸光已然收回,像是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如他一般,轻柔地唤着他。 少年回答:「我在。」 「出了辛州,我们便去十四州,好吗?」 他语气软了下来,像是向他哀求,这与之前的张不问并不同,谢厌七张了张嘴,眼底的慌乱显而易见,他喉咙莫名有些干涩,一时间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你不陪我回金城看看了吗?」 面对他的问题,张不问只是眸光躲闪,他垂下头,「对不起。」 谢厌七立刻回答:「没事……没事……那我们不回金城了,出了辛州,便去十四州。」 「可我的修为……不知能不能杀了公孙槿。」 公孙槿只是他暂时知晓的唯一仇敌,他不确定,十四州内,还有没有其他人,也不知公孙槿为何要害他谢家满门。 「能。」 眼前人坚定的语气让谢厌七一愣,却又见他继续道:「公孙槿如今不过半步神游天境,你与他相搏,不相上下。」 话落,他将遗骨拿出,「有了它,你的修为能直上扶摇天境。」 「但不是现在。」他顿了顿,拉住了他的手,看向了身后的接近虚无的内战场,争斗之处,寸草不生,即便已经过了千年,却仍旧草木凋零,活物微乎及微。 「遗骨能解开背篓者相传千年的诅咒,也能释放辛州被压抑在地底多年的灵力。」 他拉着谢厌七转身,快步往出口走去,一步也未曾停歇,将所有的东西抛之脑后。 看着眼前人,谢厌七恍然觉得,在内战场内,张不问似想通了什么东西,可这东西于他而言并不利,反而在加速他的凋零。 可他却不敢问出口。 因为他根本不确定。 他害怕失去,也不想失去。 手指用力,他将眼前人握的很紧,即便他修为不高,他也要拼尽全力,不会让人伤到他。 可张不问并不是食言之人。 他想通了什么。 为什么不与他再去金城? 出了结界,辛州内,丹炉宫殿废墟外,已经站满了怒气沖沖的炼丹者与背篓者,他们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出来的两人。 「你们做了什么!」 「长孙师兄去哪儿了?」 「丹炉破裂,我们还如何炼丹?百姓如何存活?」 一旁的背篓者亦群起而攻,「对啊,我们拿什么赚钱?你还我们丹炉!」 此话一出,像微末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在内战场压抑了许久情绪的张不问。 他轻嘆了一声,阖上了双眸。 唇微张,只缓缓吐出两个字「聒噪」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炼丹者修士与百姓突然没了声音,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瞪大双眼看着张不问与谢厌七。 张不问拿出手中遗骨,眼底都是悲凉。 「此物为白骨兽千年遗骨,能解除辛州被压在地底多年的蓬勃灵力,亦可解除背篓者身后的背篓,往后,刚出生的婴孩,也不用忍受剥皮刻骨的疼痛,去将背篓编织在背,普通人在灵力滋养下生长十年以上,也可凝神聚气,进行修炼,辛州本为十四州中灵力最为充沛之地,只是因为被白骨阴灵压制多年,才未曾释放。」 第230页 「尔等若还想依白骨挣钱,行不义之事,那这灵力便永远出不来,永远被你们捡来的白骨上附着的阴灵,以及用白骨炼丹而怨气大增的阴灵压制,永远无法修炼。你们若想后辈不再走你们后路,我便用遗骨将灵力释放,你们若还走以前的老路,我便将这遗骨毁了……」 话刚说完,一些炼丹者与百姓眼底已经流露出渴望与希冀,无人不想要充沛的灵力,无人想走这条老路。 他们想说话,可他们动不了。 张不问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他并没有解除禁制,只是面无表情盯着手中的东西,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遗骨之中。 随着灵力的输入,遗骨散发出巨大的光芒,几乎要照亮整片辛州大地,它如清风,飘过每一寸山岗,每一寸屋舍,每一寸孩童肌肤,最终停在了辛州城门外十里处,行为了巨大的灵力领域。 紧接着—— 只听一声轻微的爆破声,空气中似有无形的东西破碎,炼丹者与百姓身上的禁制消失了,百姓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皮肉脱落时,背篓失去了依託一般掉落在地,接二连三地发出重物落地声。 下一刻,百姓欢唿声骤起。 看着这一幕,谢厌七眸中只剩震撼,或许,只有张不问这样的人才会成为救世主,而他,只想成为护着救世主的人。 掌心却塞进一个温凉的东西,张不问虚弱的嗓音在他耳侧响起,「遗骨自行吸收……」 话落,他身子半倚靠在他怀中,看向了远方初升的朝阳。 「带我,回阎罗殿!」 第119章 躲藏 谢厌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带张不问回阎罗殿的。 只知再入其中, 柳拂率先将他扶住,眉头紧皱,朝里面大喊了一句, 「王无醉!」 衣袂飘拂,谢厌七眨眼间。 王无醉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醉醺醺地朝他笑了笑,随即查看了张不问的情况,不由轻嘆道,「他没受伤,是不是见到什么东西了?」 不是受伤,却像是丢了魂。 谢厌七点头,「我们去了辛州上古战场,见到了千年前的……」 他还想说什么,手臂却被张不问大力握住, 他抬眸看他,「送我去房内。」 闻言,身侧几人下意识地离开,任由谢厌七带他回去。 王无醉与柳拂退到一侧,目送两人离开, 颇为担忧。 「你怎么看?」 「为何他看起来,比半年前还憔悴?像是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话一出, 柳拂脸色大变,下意识地看向王无醉。 「可如今不是有谢厌七在吗,他的容貌……」 他话语一顿, 没再继续说下去。 归根结底, 谢厌七是无辜的。 张不问此举是为不妥,但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 只有他了。 王无醉轻嘆。 「你看,你都发现了不对,他又怎么不会知道呢?」 他摆了摆手,痛饮了一口手中酒,兀自呢喃:「千年前,我们最不用担心他,只因他知晓这世间一切事物发生的始终,可即便如此,在谢柘的事情上,他还是深陷其中。」 「但这次,他好像是置身事外?」 柳拂接过他的话:「他想将谢厌七送上高处,自己离开。」 「可他与谢柘几乎无二,这又是为何?」 王无醉回头看他,轻笑了一声。 「你新收的小厮,与蛇妖相比如何?」 柳拂恍然大悟,却又很快反驳:「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王无醉:「可谢厌七与谢柘不是。」 柳拂眼皮跳了跳,「不是么……」 身侧,王无醉已经离开,无人回他,他却垂下眼眸想着什么,毅然走向了邢无悔的殿内。 此刻,扶静青正站在她身侧,为她研墨,两人关系比之前,又近了一步。 柳拂笑呵呵地过去,敲了敲桌案。 「醒醒,法杖借我一下。」 邢无悔:「你想做什么?」 她放下笔,朝他看了过来,言语中带着些许警惕。 扶静青不明所以,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柳拂笑道,「借来问些事。」 「什么事?」邢无悔并非好煳弄的人。 空气中忽然静默了一秒,扶静青抿唇,看向邢无悔,主动留下法杖,走出了殿内。 四周沉默,柳拂将法杖握在了手中,催动灵力之时,却被邢无悔拦住了。 她脸色并不是很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柳拂与她对视。 「是关于张不问的?」邢无悔问。 柳拂点头,灵力愈发催动法杖,急促之象让人心生疑惑,他并不打算解释太多,可这一幕却让邢无悔更加担忧。 「他出什么事了?」说话间,她伸手阻止了柳拂的举动,提醒道:「你这么一做,我们几百年的躲藏可就功亏一篑了。」 柳拂终于停下动作,紧抿着唇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回道:「可这些,比不过他的命。」 如同一声惊雷,邢无悔不再淡定,松开了柳拂的手,「怎么会……」 她亦是问道,「谢厌七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 「以他之命续己之命,你觉得他会这么做吗?」 手中的法杖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殿外的扶静青将他们的对他尽收耳中,可他却有些无能为力。 第231页 听着两人陷入沉思之中,他脚步慌乱,转身再次走进了殿内,提醒道:「不用传音,早在我与谢兄从十一州回来时,我们便暴露了位置!」 邢无悔眉头紧锁。 「为何这么说?」 扶静青默了一瞬,眼底都是自责,「都怪我……」他将十一州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倾盘托出,眼神只落在邢无悔身上,有些担忧。 他之所以没有在当时说出来,就是担心邢无悔会怪罪他,怪他鬼迷心窍,对玉镜中人的话深信不疑,甚至还被他控制。 可当他说完后,邢无悔还没回答,他悬着的心突然落了下去,什么结果好像都已经不在乎了。 柳拂松开了法杖。 他嘆了口气,看向邢无悔,「我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瞒着其他人。」 「是去是留,大家一起决断。」 邢无悔点头,目光在扶静青身上停留了一瞬,一锤定音:「今晚,商议此事!」 十二京来人不容小觑,若是可能,这阎罗殿只在眨眼间就能夷为平地,更别说钟无恨以及其他小厮侍从。 虽说并不能在下界滥杀无辜,可灭掉一个地方,轻而易举,也无足轻重。 张不问与谢厌七并未出殿,柳拂只召了邢无悔,钟无恨王无醉扶静青几人,五人围坐,各个神色都有写紧张。 钟无恨深吸了一口气,率先开了口。 「我虽是凡人之躯,但若那仙神想杀你们,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邢无悔眼底满是感激,「钟大哥,当初是你收留我们,如今他们因我们而来,不能再连累你和阎罗殿。」 凡人在五城十四州都是可以生存的,不能因为这个而让他们失去了生活之本。 这也是他们今晚商议的原因。 是各自远离再次躲起来,还是迎敌。 可迎敌,必是血雨腥风!无辜之人尚且不说,他们各个体残,修为于之前,早就比不上了。 「梅无咎与鹤守凤暂且不说,他们已经在外生活的极好,只要不主动出现,是不会被十二京的人知道的。」 「另外四个……」 此话一出,几人沉默了起来,只因另外四个他们一直都没见过,听闻是在十四州各地,但早已改名换姓,他们百年来行走之时,也并未听到有关传闻。 「另外四个我们不用考虑,张不问会知道,他既不说,那必不会有危险。」王无醉接过了话茬。 这话柳拂与邢无悔贊同,可他们几个应该如何呢? 气氛再度陷入了僵局,扶静青眨了眨眼,举手道,「你们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邢无悔看向他,劝道:「你是火城城主,不可胡闹!」 「那你便与我回火城,我会保护你的!」话落,他又赶忙道:「你们……我会保护你们的。」 柳拂被他逗乐了,「好了,知道你的心思。」 邢无悔却只是嘆气,「如今不走,就只能迎敌,可眼下迎敌,必是大战,我们在下界多年,灵体受损不说,修为更是不及当年。可若是走,要带张不问一起走!」 柳拂点头,「若是要走,他与谢厌七都要走。」 可他们会走吗? 他们要去十四州…… 王无醉饮了一口酒,阖眸感慨:「他们走不了,他们要去十四州。」 邢无悔咬牙。 「从十二京下界,十四州是最近的地方,那里天堑与星河交织,天门大开时,仙神千万……他们不可能会逃得掉。」 柳拂耸了耸肩:「那就打,跟他们一起去十四州,或者在阎罗殿等着,十二京的一人,便和他们大干一场。」 他说的无所谓,却在抬头时,看到站在门口双眸通红的王小鲤,他一只手紧紧扣住殿门,侷促地低头看着脚尖,低声说道:「张……张先生来了。」 说完,他不敢再看柳拂,快步跑了出去。 柳拂想追,却被迎面而来的张不问拦住了去路,男人慵懒抬眸,看向了他,呢喃道:「你方才说,要和十二京的人大干一场?」 柳拂舔了舔唇,没回答。 张不问却轻笑,「你捨得吗。」 他的这句话,似是说进了每一个人的心中,他状态看上去好多好了,谢厌七在他身侧与他一同入了殿内,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张不问将目光从柳拂身上移到了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之后,坚定诚恳道:「我们不打,我们走,找个地方,安身立命,或者藏起来,像鹤守凤与梅无咎一般,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几人面面相觑,邢无悔眸子通红地看向他,「可你们呢?你与谢厌七,你们还去十四州吗?」 「不去了。」 谢厌七接过话茬,他拿出手中的遗骨,「我想通了,我现在修为不高,去十四州恐怕命都没了,现在报不了仇,张不问给了我这块遗骨,让我先修炼个几百年再去。」 百年后相对安定,十二京的人也不会知道张不问会去十四州。 这话一出,几人都面露喜色。 谢厌七继续道:「所以,大家快些收拾东西离开,在他处建个阎罗殿也是好的,不一定非要在这儿,这里十二京人已经知晓,太危险了。」 「又或者,像张不问所说,找个地方改名换姓,安身立命,像个普通人好好生活。五城十四州这么多人,十二京仙神不可能一个一个寻找吧。」 第232页 少年言语轻快,眉目中都是轻松,瞬间活跃了气氛,让神色紧绷的几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张不问收回了拦住柳拂的手,挑眉道,「现在,你可以去追他了。」 柳拂错愕,却在下一刻投来感激的眼神,快步追了出去。 邢无悔张了张嘴,却只是朝张不问笑道,「那我们……等你。」 张不问温和回笑,柔声道:「保护好自己,我与谢厌七回一趟金城,以后再带着他去找你们。」 话落,他又看向扶静青。 「记住你说过的话。」 扶静青重重点头,「先生放心!」 两人出了殿内,钟无恨站起身来,朝张不问与谢厌七抱拳行礼,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王无醉与张不问和谢厌七三人。 醉鬼打了个嗝,邋里邋遢的外貌看起来实在不妥,可他偏偏却没离开,只是懒洋洋地抬眸,看向了执手的两人。 「你们想把我们支开,再去十四州?」 张不问面不改色,谢厌七却暗暗唿吸一滞,颇为紧张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王无醉又喝了一口酒,回味无穷,发出一道畅快的声音后,慢吞吞地摆了摆手,一步步往外走去。 「既然想好了,那就活着回来,我们等你们回来。」 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张不问却转身,凝视了良久。 「果然瞒不过他。」 谢厌七垂眸看向身侧之人,轻嘆道:「其实你也不用陪我去的。」 他的状态并不是很好,这让他很担心。 张不问却笑着看向他,温声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初说话的话。」 「我会带你报仇。」 到最后一刻。 第120章 心疼 这么一句话, 便将谢厌七的记忆一下子拉回了很久之前,他突然扯唇,笑出了声, 轻柔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缱绻又缠绵。 你陪我, 我也陪你。 他搞不懂张不问心中所想,也搞不懂这个短短的时间里,他便已经想清楚了这些事。 他只想与他一起,常伴身侧。 「那你方才所说是真是假?」他试探性地问道。 张不问扬眉,「哪件事?」 谢厌七朝他靠近了一些,笑眯眯地咬着牙威胁,「陪我……回金城!你可说了的,不会又要反悔吧?」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男人并未躲闪,只抬头, 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双眸,温和的眸光让谢厌七显些失了方寸,他脑子有些嗡鸣,下意识地眸光躲闪时,却听到张不问轻声回答。 「不反悔, 答应了你的事,我会做到。」 只此一句, 谢厌七双眸陡然泛红。 他伸手,将眼前人拉入怀中,紧紧扣住, 低声喃喃, 「那也答应我,永远别离开我, 好吗……」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实实在在的触感,他的心才放了下来,可张不问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轻笑着打破他的思虑,「走吧,时不待我,陪你回金城之前,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你是说……癸州。」 「对。」 话落,张不问牵着他,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结界,腾云之际,雾气弥绕,再看清眼前事物时,已是癸州的城牌。 谢厌七突然有些怅然,「你这么强,若是偷偷离开我躲起来,我怎么找到你呢。」 张不问僵了一下。 他回头看他,笑的温和,「我不会躲起来。」 除非…… 苍白的唇让他更显憔悴,微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对于他突然的转变,谢厌七想不明白,可他不敢想,一如某些不敢接受的后果,他紧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用愈发紧握的手回应着他。 张不问轻嘆了一声,「况且你如今有了那遗骨,只要时刻带在身上,修为自会提升,直到它完全消失。」 谢厌七眨了眨眼。 「遗骨还有这种奇效?」 「原本是没有的但它在上古战场待了这么久,又被阿年呵护滋养许久,早已并非寻常遗骨。」 「那我真是赚到了。」少年呢喃一声,语气中却带着些许忧伤,但他又很快收拾好心情,看向了张不问。 他看不透他,但想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能防止他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种念头一旦萌芽,便十分强烈,他想要看着张不问,想要时刻将他控制在视野之内。 可天总是不随人愿的。 双眸轻颤,他任由男人带他进了癸州。 不比其他州城的繁华与百姓门派明显,癸州一片寂静,静的像是没有任何活物。 可张不问却好像来到这儿无数次,轻车熟路地走入城中,对着一些小妖打招唿,又信步往前,不自觉地松开了牵着谢厌七的手,朝着一条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路走去。 他几步追上,心中疑虑。 「这是要去哪儿?」 在此之前,有关癸州的事,他并未听说他太多,这里不繁华,也没有任何修士,更多的,反而是妖。 张不问没回头,越走越快,嗓音自然嘶哑,有些嚮往,「禁围之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厌七脚步有些细微的趔趄,他眼皮跳了跳,快步追上了他,与他并肩而行。 第233页 「传说中的禁围之地。」 聊到这个,张不问似心情不错,他轻笑道,「并没有这么遥远。」他喘了一口气,像完全卸掉了体内的灵力,只单纯靠凡人之躯在走路。 他边走边说,「癸州与禁围之地只隔了一处天堑,很近,甚至比十二京还近。」 谢厌七惊讶:「谢柘当初是知道了这个,才将禁围之地划到这儿的吗?」 「不是。」 张不问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他哪里会想这么多,他只会觉得十二京的人哪里管不到,他就划在哪儿。」 听他所言,字字句句,甚至语气,都是对谢柘的喜欢与缱绻。谢厌七唇角泛着苦涩,再次问了起来。 「听起来,他倒是个随性之人,他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迹吗?」 只要提到谢柘,张不问身上的气息才会有所变化,只有提到他时,他才会生出几分鲜活的神韵,就算为了这般,他也愿意与他时刻聊到谢柘。 「嗯……太多了。」 张不问突然停下了步子,语气中皆是回忆,「当年,与十二京为敌后,他便试图让我……」话语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谢厌七错愕抬头,却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他盯着眼前人,温声问道,「怎么了?为何不说了,我还想听呢。」 张不问眼眸动了动,目光在他脸上停了许久,才缓慢收了回去,呢喃道,「不说了,这对你不公平。」 心尖像被什么狠狠握住,谢厌七眸子泛起一阵酸涩,他动了动唇,对上张不问的眸子,露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笑容,有些生硬的解释道,「怎么会,我想听你说他……」 男人却并没有照做,他眸光复杂地盯着他的每一寸躲闪的表情,最终抬手,温凉的指尖碰上了他眉心的红痣。 呵气出声,有些喟嘆。 「你还记得这颗红痣是何时长出来的吗?」 谢厌七愣了一下,「火城……乌山遭遇天火之后,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你送我的木剑飞出去了,我便去追,回来时候,做了个噩梦,你想将它亲手剜掉。」 说到后面,他嗓子都有些嘶哑。 张不问喉咙中挤出一个声音,他轻柔地看着他的脸,最终落在他的唇上,收回了手指,目光也缓慢移开。 「那不是噩梦。」 谢厌七瞳孔一滞,随即骤然紧缩,不太相信地看向了他,张不问却神色淡淡,垂眸解释起来。 「刻木剑时,我心中想的都是谢柘,于是它便生出了些许灵识,后来乌山遭遇天火,木剑想触碰天火,你追了出去,它便意外与你融合,而这颗红痣,便是我刻它时想的最多的东西。」 他恍然抬眸,「谢柘的眉心,也有这颗红痣。」 谢厌七喉咙似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尽数化为几道低声的呜咽,他想看看张不问,想质问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问出口。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最终只是笑着流出两行泪来,轻声问道,「那现在呢?」 张不问再次看向了他。 谢厌七:「那现在,你心中想的,还是他吗?即便我此刻站在你的身侧,陪你去看那禁围之地,你如今想的,还是谢柘吗?」 四周突然陷入了寂静,任何声音他都听不到了,他只垂眸看着眼前人,心跳声如雷贯耳,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张不问会说出他想要的那句话。 他想,他应该要责怪他才对。 可他为什么却生不出丝毫责怪他的念头,心尖寸寸,只有心疼。 心疼什么。 心疼他千年寻爱化成的执念,心疼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求而不得的意中人,更心疼他,即便遇到容貌相同的人,也不敢确认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 还有…… 太多了,他心疼他很多很多。 可谁来心疼他呢? 人人只道谢厌七少年天资质,却不知他所得,大多都是由他相助馈赠,也不知他年少被灭门,復仇之路漫漫,看到歷经千帆寻找仇人的艰辛。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谢厌七几乎都快要为张不问的回答找寻无数个藉口来安慰自己的时候,却见眼前人缓缓摆袖,几道微风从他耳侧拂过,碎发被吹起,将那唿之欲出的答案吹落他的耳畔。 他说:「不是。」 将近呆滞的眸子突然间颤动了一下,一瞬间,少年像是看到了希冀与微光,他错愕抬眸,看着眼前人,嘴角一旦扬起,笑容便跃然唇边。 他眸光灼灼,盯着眼前人。 心里的激动似几乎让他丢盔卸甲,却也只是在无数次深唿吸之后,缓慢归于平静,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才再次眸光温和的看向张不问。 「那我知道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他只要知道,与他在一起时,张不问想的并不是谢柘,这便够了。 男人将他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良久后,才发出一声无奈又宠溺的轻笑,转身,他负手而行,似不经意又有些故意的解释,「真是奇怪,自从与你在一起后,我的脑子里便只有你了,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脑海中似有烟花突然绽放,谢厌七微微咬着牙,心脏砰砰直跳,他脚下有些紊乱,又好不容易平復自己的心情,才快速跟上了他。 第234页 装作若无其事却又带着几分试探性地接了他的话,「那就说明,你也喜欢上我了。」 男人脚步一顿,却又在下一刻继续往前走,步履轻快,看不出任何所以然来。 少年似有些不死心,他几步上前,双手有些紧张的与他一般负在身后,可那肩膀却不经意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探头询问。 「所以,你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上我了吗?」 话落,他屏住唿吸,静静等待他的回答,万籁俱寂,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跳声都有些多余。 他不敢抬眸看他,亦不知道,他探头询问时,那几缕自然垂落的髮丝随着他的动作在男人的耳廓缓慢晃动,丝丝入耳,酥麻微痒,一下一下撩拨着心尖。 张不问却忍住没有偏头看他,语气尽量归于平静,一字一句,又像不经意闲谈时流露出的真情实感。 「嗯,喜欢。」 话落,少年呆滞站在原地,张不问的背影却依旧镇定,只是那脚步,微不可闻地紊乱的不成样子。 但很快,就被勐然跑过来的少年撞了个满怀,一切细微的动作,皆在谢厌七马虎的情况下归于混乱。 这种不经意的情动,被男人唇角的笑意压下,滑过垂落在侧又紧握许久的手指,暗暗藏在心底,徒留他一人知晓。 第121章 禁围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厌七胆大妄为地问到, 少年心意使然,想迫不及待的得到答案,安抚心中那残余不多的担心。 面对这个问题, 男人歪了歪头,处事不惊, 边走边娓娓道来,「不知从何时起,或是从你第一次问我,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 「又或者,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中,嗯……金城入局后,你为我创下十三月,后来久旱逢霖,驻足荒漠中的重影叠叠, 同饮忘情酒,与你长拜天地间。」他一句一句缓声道来,一本正经却又严肃至极,像是真的在回忆与他的点点滴滴,无论多小的事,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厌七突然觉得,他多少次的告白, 好像都比不过张不问这短短的几句话,像一封封为他而作的情书,彰显着他们的过往。 「亦或是……」晃神之际, 张不问话语一顿, 像一下子忘了什么。他抿了抿唇,张嘴想说一些话, 却又戛然而止,抬眸看向了他,轻道:「嗯,不说了。」 即便中途停下,谢厌七也只觉得眼前人有些可爱,他一颗心几乎都要化了,即便是在癸州,此等情境下,他依旧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一个劲的摇晃,继续追问。 「那……你喜欢我什么?」 男人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头,好像在认真的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越想,他脸越红了,到最后,只不对劲地轻咳一声,埋怨地看了谢厌七一眼。 「你喜欢我什么,我便喜欢你什么。」 少年撇了撇嘴,「真敷衍。」不过,他不生气。 越过似雾霭般的重重叠嶂,能看到远处的天堑,谢厌七惊唿道,「禁围之地,要到了吗?」 「嗯,我带你去看看。」张不问轻轻应声,他伸手,拉住了谢厌七的手,步步往前,脚步缓缓。 少年垂眸,嘴角的笑意好像永无休止。 他嘆了一声,呢喃道:「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张不问『嗯哼』了一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谢厌七:「没事。」这种事他知道就好,太过肉麻,怕张不问害羞,他不要脸就算了,张不问还是好面子的。 似又想到什么,他笑出了声,轻笑传入张不问耳中,他慢吞吞地看了过来,不经意挑眉,「你倒是快乐了,我倒是没想到半点。」 少年也不遗憾,语气轻快,「你贵人多忘事,我记得就行。」 张不问『嗯』了一声,沉思了片刻,才恍然说道,「想起来了,我们有一次齐行,我问你为何不御剑。」 谢厌七唿吸一滞。 他没想到他真的记得。 少年脸泛着红,抿唇等着他的下文,张不问沉默了一瞬,想通之后,才再次看向身侧之人。 他与他对视,一字一句:「我知道了。」 谢厌七眨了眨眼,眸中都是希冀。 迎着他的眸光,张不问只温和的笑了笑,眉眼弯弯,一如初见,他不卑不亢,谦逊有礼,朝他唤了一句『小公子』之后,便缓缓出声。 「下界多年,有时候看着百姓中夫妻执手而行,我常常在想,这未免太过无趣,可如今,我却知晓了其中的韵味。」他顿了顿,握紧了身侧之人,继续道:「与一人执手,看山花烂漫,或许才是人生趣事,御剑太快,周遭美景,根本来不及与身侧之人分钟。」 他垂眸,喟嘆出声,「千年前,我没来得及体会到的东西,如今知道了。」他眸光缱绻,落在了谢厌七身上。 朝他弯眼一笑,「谢厌七,谢谢你。」 几句话下来,少年脸和耳廓都呈现出一个颜色,他心中憋着一口气,身体都有些僵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这突然的转变。 他之前怎么从没发现,张不问说起情话来,竟是这么厉害。 只言片语,便将他撩的心脏狂跳,以至于深唿吸几口气都难以平復激动的情绪。 他倒吸一口凉气,勐然凑近,仔细打量着张不问,又使劲嗅了嗅之后,才若有所思地直起身子。 第235页 张不问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怎么了?」 谢厌七动了动鼻子,「总感觉你不太像你,是因为开窍了吗?这些话我根本不敢想像是你说出来的。」 看了他一眼,男人无奈摇头,平淡道,「那是因为之前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思。」 「如今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也喜欢你。」 闻言,少年立刻龇牙大笑,伸出手,在张不问一本正经的脸上捏了捏,直到对上他狐疑皱眉的眼神,谢厌七才收回魔爪。 「张不问,我才发现你竟然这么可爱!!!」 男人将他的手拂开,轻咳了一声,红着耳朵道,「到了。」 两人已经到了山顶处,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对面半空中,是一道横跨两侧的天堑,星河之水从上往下流动,散发着灵力,在日头的照射下,能看到上方星星点点的光亮,偶有仙鹤飞过,十分漂亮。 「直接过去吗?」谢厌七问。 天堑那边的情况看不到,中间应该有障眼法,或是结界,但他知道,张不问不会让他至于危险处境,他可以完全而绝对的相信他。 张不问凝视了一瞬,随即点头,「对,我们一起过去。」 他握紧他的手,身形快速掠过天堑星河,稳稳地落在了另一侧尽头,再回首,癸州已经在他们身后。 谢厌七心突然跳的很快。 或是即将看到传说中的禁围之地,又或是能看到谢柘与张不问相处过的地方,他屏住唿吸,看着他抬手,触摸上了空无一物的前方。 指尖触碰,结界便在一瞬间显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而他们的眼前,禁围之地的全景被缓缓呈现出来,立在张不问身侧的少年,眼眸逐渐瞪大,而他后背的龙首剑中,两道身影正蠢蠢欲动。 在指尖与结界融合,能够穿透之后,张不问眼角落下了一滴泪,于眼睫垂落,滴在了在他进去之后的禁围之地处,他伸手,将谢厌七拉了进去,与此同时,龙首剑内,两道身影快速缠绕盘旋飞出,往禁围之地飞去,像回到了自己的家。 禁围之地,妖魔共存。 可它并没有想像中杂乱乌烟瘴气,反而屋舍俨然,良田美池,错落有致,一排排摆放在街道两侧的小摊前,站着一些笑容满面的人形妖怪,有些留着尾巴,有些留着耳朵,有些留着犄角,招唿来往的客人过去买东西。 而宽阔的街道上,能看一些魔身在耍杂技,应该是从下界学来的,吞剑顶盘还有些生疏,但并不影响周围的看客。 他们似没有认出张不问,在瞥了他一眼之后,便继续忙活手上的东西,可余光在看到谢厌七时,瞳孔都变大了。 手中的碗碟打碎,沿途一排过去的妖魔,一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厌七。 少年不明所以,却在看到碗碟摔成碎片后,几步上前,将那唯一的『倖存者』捡起,放在了小妖的面前,朝他温和一笑,叮嘱道:「小心。」 只这么一句话,妖魔群中骤然躁动,一个个想冲破阻碍想来看看他,却又在即将碰到时停在了原地。他们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好奇却带着畏惧,可更多的,是双眸含泪。 谢厌七知道,他们亦将他认成了谢柘。 可他并不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时,却被张不问牵着往前走,径直往一处地方走去。 正前方,是一处高耸入云的宫殿,禁围之地处于星河之中,这里昼夜更替比下界快,不过进来半个时辰,头顶便已生出万丈星河,璀璨之处,让人眼光缭乱。 而那几乎看不到顶端的宫殿,却有众多妖魔把守,在看到生面孔的张不问时,几个带刀妖魔瞬间将他拦住。 「这里不让进,道友若想参观,去其他地方。」 听这个语气,禁围之地也有修士进入,妖魔也是欢迎的。 张不问凝了他们几眼,一一扫过之后,轻轻拂袖,指尖有灵力散出,几个妖魔瞬间脸色大变,下意识地遮挡,谁料那灵力并未是向他们发起的攻击。 遮挡的手臂缓缓落下,张不问的容貌也在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刚开始的普通陌生人模样,变成了他们记忆中那个与主上相谈甚欢,烹酒煮茶,甚至同床共枕的熟悉面孔。 「你……」 妖魔惊唿出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你是……你是,李让尘?」 张不问颔首,温和出声,「是我,我回来了。」 妖魔似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眼眶骤然变得湿润,「你回来了,可主上却……」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张不问身后的谢厌七好奇地探出头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眼里的湿润骤然褪去,露出了一个比见到张不问真容更惊讶的表情。 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他他他……」 他们不确定地看向张不问,像是在迫切地寻求答案。 在几道希冀的目光下,谢厌七朝他们打了个招唿,「我是谢厌七,他的……心上人。」 「!!!」 妖魔瞬间惊唿,可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却又听到谢厌七笑着解释起来。 「我知道我与你们主上长得像,可我并不是他,也没有他的记忆,性格与他也不像,更没有他那么厉害,所以大家不要认错了。」 第236页 几句话下来,让原本想哭的妖魔更想哭了。 他们一边拭泪,一边安慰自己:「我不信,你肯定是主上呜呜呜……」 「我们好想你啊主上……」 第122章 守护 场面有些滑稽, 可谢厌七却笑不出来,他皱着眉,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些妖魔。 或许与张不问一样, 他们的心中都对谢柘抱着一些他还活着的期望,可他终究让他们失望了…… 他摆了摆手, 耐心解释道,「我真的不是你们的主上谢柘,他知道的,你们可以问他。」 谢厌七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张不问在同一时间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沉默了一瞬之后,才笑着点头,「对, 他不是,我已经证实过了。」 性格不像,言谈举止不像,就连他的为人处世也不像,在他身边这么久, 藏匿在深处的性子也逐一被他查探出来。 若一定要说出与谢柘相似的地方来,那就只有这九分的容貌, 以及他爱上自己这件事。 轻嘆了口气,张不问安抚着这些妖魔,随即带着他, 上了阶梯, 宫殿前,两人站定, 打量着前方紧闭的殿门。 身侧的妖魔已经褪去,目送他们一步步进去,随即转身议论起来,「他绝对是主上,身上那股气息我闻得出来。」 「你是狗吗?这都闻出来了。」 「对啊,我成形前是狗……」 「……」 殿门被打开,张不问率先一步走了进去,稍一拂袖,右侧往里的烛火便逐一被点燃,随着他愈发深入的动作,殿内的陈设一览无余,烛火昏光从他身上爬向墙壁,张不问脚步未停,一路走到了两方软榻前,利落撩袍,坐在了右侧,随即手指轻点桌面,一套茶盏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倒茶轻抿,一气呵成。动作熟络到恰似经歷了无数遍,像是回了自己家。 谢厌七眸光微动,自觉地走向了另一侧,但并未坐下,只是问道,「这是谢柘的位置?」 张不问挑眉,「坐。」 这话一出,少年眉梢都染上了喜悦,啊他垂眸看向左侧的软榻,即便普通至极,却也能看出主人并未使用过很长时间。 甫一落座,他这才将殿内陈设看的清楚。 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双份,一左一右,桌案两套,软榻两个,就连茶盏,都是一模一样的两套。 谢厌七微抿了抿唇,他或是猜到了张不问与谢柘在一起时有多喜悦,那是相遇知音,又是倾心一生。 眸子颤了颤,他一瞬间如坐针毡,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已经饮尽一杯茶,替他倒了一杯,递了过来,扬眉示意,「别紧张,这里虽是禁围之地,可也有我一半的东西存在,我带你来,他不会生气的。」 谢厌七点头,神色却依旧有些恍惚,可他却并未感受到谢柘的生气,自己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像是插足者。 如今相看,能感受到张不问与谢柘曾经有多相爱。 即便谢柘如今已经不在了,他此刻在这儿,尽显不仁不义。 可张不问似没有这么感觉,他只是颇为惋惜地看向周遭,缱绻不舍,眸光掠过每一寸地方。 谢厌七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禁安慰道,「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以后常陪你过来看看。」 张不问恍然回神。 听清他的话,才后知后觉地扬唇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谢厌七身体稍加紧绷,喝完这杯茶之后,想着继续调整一下情绪,陪张不问再多看看禁围之地,却见他已然将茶盏收回,站起身往外走。 他有些错愕,「就不坐了?」 张不问没回头,声音却柔和的很,「不坐了,该去金城了。」 谢厌七愣了一下,追上了他。 「果真?」 男人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手,「果真!」带他一步步走出宫殿,随即烛火熄灭,殿门无风自合,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不问在门口停了一瞬,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在下一刻停下,蓦然转身,看向这古老却干净的宫殿。 谢厌七道,「不如待几天再走?」 「不了。」张不问摇头,毅然转身离开,长睫下垂,掩住了眸中的落寞,他怕再不走,他就捨不得走了。 离了宫殿前,出禁围之地时,他让谢厌七等他一会儿,自己则又回头,走向了人群中几个颇为德高望重的妖魔,神色严肃地与它们低语。 谢厌七身子侧了些许,却发现什么也听不到,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等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或是这一切太过虚幻,让他感觉不太真实。 眼神扫过禁围之地的其他妖魔时,却发现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分明就是主上的模样。 谢厌七被盯着,倒也没有太多不舒服,就是有些奇怪,奇怪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禁围之主谢柘了。 一盏茶的功夫,张不问便来了他的面前,温和笑道,「走吧。」 谢厌七应声,在他身后,两道身影快速交缠,化成黑雾,进入他的龙首剑中。 进入之后,闻人凤坐在中间,身旁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一颗人头,他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刚才听到了吗?」 闻人凤沉思,不紧不慢地回:「听到了。」 第237页 人头:「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以后他要是没在主上的身边,要他们时刻保护好他?就算被千夫所指,也要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闻人凤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皱着眉头想什么。 人头撇了撇嘴,继续呢喃道,「这话听的很奇怪,像临别的话,又像是……」话语戛然而止,他突然抬头,刚好与看过来的闻人凤四目相对,在对方的眼中,均看到了难以置信。 人头悻悻皱眉,「怎么会……应该是我们想多了。」 闻人凤也附议,「他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就算会,那他在当初主上被围剿的时候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人头重重点头,十分贊成他的话。 「你说的对。」 可话虽如此,两人的语气中,却透露着浓浓的不自信,明明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却没来由的一慌。 两人的对话谢厌七并没有听到,他同样好奇张不问说了什么话,出了禁围之地,来到癸州大陆上,他几次张嘴,却没有问出那句话。 还是张不问察觉到了什么,主动问出声,「怎么了?」 谢厌七抿唇,「你刚才……和那些妖怪说了什么?我有些好奇,当然如果你不想说,那也可以不说。」他伸出两根手指,「我就一点点好奇……一点点。」 那时他神色严肃,光看唇形都能看出他的紧迫。 他心里在猜测什么,却没有落实。 张不问俨然一副瞭然模样,「原来是这个,没什么大事,我和他们说,这次回来宫殿有些灰尘,让他们以后好好打扫,等我下次回来再看到不干净,可就会惩罚他们了。」 男人娓娓道来,谢厌七却只是看着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真的是这些话吗? 他的笑容意味不明,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张不问说完后,停了一瞬,便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张脸你适应吗?」 少年眨了眨眼,「适应。」 容貌俊朗,堪称绝色,惊为天人,光看脸,他就知晓他修为精湛,强得可怕。 张不问迟疑了一下,又指着它问,「那你喜欢这张脸,还是之前那张。」 谢厌七愣了一瞬,似一下没听清楚,回过神后,他瞳孔微微紧缩,不可思议张不问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耳朵一红,磕磕巴巴地回答,「我……都喜欢。」 张不问抬眸,凝了他的双眸片刻,最终戴上了那根簪子,容貌回到了原来的普通模样。 少年诧异:「你为什么换回来了?」 他自信扬眉,「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更喜欢这一张脸。」 即便普普通通,甚至站在人群中都不出挑,少年却偏偏更为欢喜。 谢厌七眼眸突然湿润,他没想到,自己这般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感受到,他笑了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呢喃道,「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是这张脸。」 深深烙印,再也无法被代替。 它是普通的,可眉眼中却时刻带着柔和与悲悯,是他黑暗之中照射而来的一束光,是它,朝他递了半块饼,朝他伸出手,温声询问:想报仇吗? 丹书白马。 他眸子轻颤,指尖稍稍用力,已然到了眼前人的后颈处,随意往前一带,温凉的唇便落在了他的眉心之中,蜻蜓点水,他眉眼含笑,迎着张不问双眸中的惊愕,无赖似地解释,「情不自禁。」 只有谢厌七自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想要看看这悲悯的双眸被他的行为染上慌乱与错愕的影子,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张不问唇瓣微动,淡定侧身,呢喃了一句,「嗯,那便出发吧。」他脚步匆匆往前走,越走越快…… 无人知晓,他脑子里千年无木的荒野在刚才那一瞬间遍地生花。 自责与愧疚感又在心尖蔓延,他想,他真的很过分,一时对谢柘思之念之,一时又无法拒绝对少年的照顾与关心,更难以抵挡他来势汹汹的喜欢与爱意。 逝者已矣,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既已动心,那便护之爱之。 他曾以为自己心如磐石,可事实证明,他太过于高看自己,即便曾为仙神,其心却无法自控。 或许在当初少年撞入满怀之时,他便已然生出了多管闲事之心。 这一管,便是一辈子。 他心乱如麻,脚步加快,可走着走着,却又蓦然停下,身后传来脚步,谢厌七担忧地看向他,「怎么了……」 张不问侧首看向他,「谢厌七,前一刻,我心中甚至有些动摇。」 少年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懂。 张不问继续回答,「一如你之前所说,我以为我对你只是关心,照顾,以及一些多得的偏爱。」 谢厌七唿吸一滞,眸中慌乱,带着不确信,他从未看透过张不问,以至于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有些害怕了。 害怕他前日所言的喜欢并非是真,只是对他与谢柘容貌一样的多份看重与次次会面的欢喜。 可下一刻,他心中的担忧便随着张不问轻柔的话语化为虚无。 彼时,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他指尖摩挲着不知何时拿出的铜钱,垂眸之际,温热的触感传到了他的锁骨处,寸寸肌肤,似被他的手指轻抚。 「在方才的落荒而逃中,我于神念卜卦无数遍…… 第238页 「卦卦皆为喜欢你。」 第123章 余孽 癸州之后, 便是远在天边的金城。 即便路途遥远,谢厌七却依旧不厌其烦地相伴张不问身侧,他去哪儿, 他就去哪儿。 「张不问,你可知道, 我为何想再回一次金城?」 身侧之人摇头。 可谢厌七却觉得他是故意不说的。 他能看透一切,只是不肯说。 少年笑了笑,轻嘆一声,「其实此去十四州,必定兇险万分,再回一次金城,也只是想看看从小长大的地方,亦是我与你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张不问轻应了一声,眉眼含笑地问道, 「有危险,那你为何不劝我离开?」 谢厌七笑嘻嘻地回他,「我不是劝过?」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相互了解多年的知音。 「再说,就算有危险, 我也不会让你站在我的前面。」若张不问受伤,那定是他谢厌七再也不能喘息之后。 「嗯……」 张不问听闻, 只是停了一下,随即补充道,「我也是。」 谢厌七顿时眼含春水, 灼灼望他。 清风明月, 他依旧与身侧之人同行,一如曾经的无数次常伴, 髮丝被吹起,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下一下触碰试探,最终缠绕交连。 接近一年,再次回到金城时,谢厌七只觉眼前景熟悉又陌生。 金城似一切都变了,又一切都没变。 城墙上已没有他的画像,他这个人好似已经在金城消失,那墙上,又挂上了一年前的告示,十二京李让尘与禁围之主勾结,如今被贬下凡,望百姓见到行为古怪长相漂亮的男子,要多加小心。 谢厌七想走过去揭下告示,却被张不问拦住了。 他无所谓般笑了笑,「我们初见之时,这告示第一次出现,可上面所说的内容,早已过去千年之久,千年来,这件事无时无刻都在被人提起,百姓一开始的确有些害怕,可后来说的多了,便习惯了。」 他拂了拂袖,「十二京人想对我做什么,众人皆知。他们想让百姓知道什么,那便能轻而易举让他们知道什么,所以。」张不问看向谢厌七,「往后若是遇到让你感觉不对劲的事,定要求证之后,才回头判断此事的真假。」 谢厌七点头,眨了眨眼。 「你不是在我身边吗?我问你就好了。」 张不问话语停下,他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句,「嗯,你说得对。」 有他在,无人能骗到谢厌七了。 于金城街道往东走,很快就到了谢府。 府中萧条,满地都是堆积的落叶,无人清扫,堂前已看不到路,垂落在侧的牌匾,几乎快要掉下来。谢厌七双眸陡然通红,却见张不问轻拂袖,落叶旋转纷飞,飘至半空,又一一落在了树下花丛中,尘归尘,土归土,一条大道在脚下呈现。 两人往里走,每一寸景色都何其熟悉,可在此刻又陌生到极致。 少年伸手,抚过记忆中的东西,最终停在了桌案之前,「小时候,爹爹与哥哥们便在这里议事,我就坐在一侧看着。」 张不问看向了所说的地方,那里摆放着一把不大的椅子,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小谢厌七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的场景。 嗯,很可爱。 眸光向一侧移动,他看向了谢府正堂上的神台,大多数家中,供奉的是自己的先祖,或是某位真神,庇护全家,可谢府台前,供奉的却是一把赤盖骨伞。 与谢厌七袋中那把一模一样。 他皱眉道,「这伞有两把?」 谢厌七也看了过来,之前他长的不高,根本没注意到这里供奉的是什么,只知道是一个东西,但看不到,如今看到,他也颇为诧异,低头,将金袋中的赤盖骨伞拿了出来。 稍一比对,便能看出一模一样。 只是他刚握着赤盖骨伞过去,却见神台上的那把蓦然化作一道光,进入了谢厌七手中的赤盖骨伞中。 谢厌七瞪大双眸:「这……」 张不问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手臂往前一送,少年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只是赤盖骨伞刚到张不问手中的那一刻,他就感觉指尖有些疼痛,一滴鲜血触碰到伞身,随即周遭雷鸣大作,风雨欲来之势,谢厌七将人护在怀中,皱眉看向前方。 可这古怪的天气只持续了一瞬,低头再看到张不问时,赤盖骨伞已经在他手中化作了一个极小的伞身,小到几乎可以别在耳后。 少年弯腰,瞪大双眼看向了他掌中的骨伞。 「这是认你为主了?」他不过是随意一问,却见张不问沉默了会儿才点头。 他抬头看向谢厌七,有些哭笑不得,「你的骨伞,如今成我的了。」 少年摆手,「这有什么,我从小带着它,却从不知道怎么用,它若是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到你,我双手奉上。」 「只是我竟然现在才知道,谢家供奉的,竟是这骨伞。」他皱眉思忖了一瞬,恍然大悟般看向了张不问,「我知道了,莫非你是我祖上?」 张不问:「……」 他罕见地扶了一下额,无奈地看向他。 「这么一来,我们只能分开了。」 谢厌七瞬间改口,「呸呸呸,我瞎说的……」 张不问笑了笑,低头打量着手中的骨伞,小巧精緻,是不可多得的法器,不知是不是神器,他活了上千年,竟从未见过这样的法器。 第239页 指尖灵力输入,他试图查探一下骨伞的来歷,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般,完全输不进去,更别说来歷了。 况且他如今,也不知如何用它。 默了一瞬,他轻嘆了口气,「它生出了灵识,我想查探它来歷,被它拒绝了。」 谢厌七:「谢府如今只剩我一个,若是有族亲,我定会去问问它的来歷。」 「无碍。」 张不问想了想,还是将它收了回去,就这么拿在手里也不是办法,可当他想将它收进袋子里时,却见它又灵活地飞了出来,围着他与谢厌七转了一圈,像在控诉什么,最终飞向张不问的腰间,自己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两人又是一阵对视,有些不明白它的意思。 可那骨伞挂上之后就没有动作了,像是陷入了沉睡中。 张不问无奈了。 盯着骨伞,脑海中闪过了一些记忆碎片,又很快消失不见,这骨伞陌生,但又有些熟悉。 很奇怪的感觉。 「它应当是铁了心要跟你了。」谢厌七笑道。 张不问伸出一只手,点了点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离开堂前,谢厌七带着他到了自己的房中,原本金银珠宝装饰的屋子,此刻已经被洗劫一空,什么东西都没了。 他神色紧绷,几步上前,来到了桌案前。 张不问打量着四周,却见谢厌七利落地按下了桌案上的砚台,随即身后书架机关转动,赫然出现了一条黑暗的甬道。 错愕之际,谢厌七已经走了进去。 张不问刚想进去,却见少年已经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东西,是一颗很大的夜明珠。 他眼眸一亮,上前一步。 呢喃道,「这莫非是……」 谢厌七:「相传是南海夜明珠,世间仅此一颗。」他往前一递,将它伸到了张不问的眼前,「送你的,当时你救了我之后,我便一直想找机会送你,如今终于实现了。」 张不问喉咙发出一个惊唿的音来,伸手将夜明珠拿了过来,嗯,近看之后,更大了。 他打量了一圈,才抬起头,对谢厌七正色道,「谢谢。」 谢厌七被他的动作逗乐了。 伸手想捏一捏他的脸颊,却听到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脸色微变,伸手将机关復原,才警惕地看向门口。 张不问顺势将夜明珠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淡淡地随着谢厌七走了出去。 屋门外,黄阿三领着十几个人来到了谢府,大摇大摆往前走,手往前一招,便是命令,「听说谢家余孽回来了,谁先抓到,赏黄金万两。」 话落,几人瞬间躁动。 可他们却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正前方,谢厌七与张不问一同从屋内走了出来,神色冷淡,风吹起了两人的衣角,扬起一个弧度,气势凌人。 黄阿三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真回来了,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过来。」 他身侧的数十个提着刀剑的人瞬间朝谢厌七沖了过来,张不问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逆着人流往前走,本以为他会直接抓黄阿三,却发现他淡定地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扫了扫凳子上的落叶,坐了下去,随即又从袋子里掏出夜明珠继续欣赏起来。 黄阿三额头上的冷汗消失了。 不知为何,就这么一个人,明明长相普通,他却感觉到了害怕。 「黄阿三,真是好久不见啊。」 谢厌七哼了一声,揉着手腕,从数十道惨叫声中慢慢探出头来,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黄阿三瞪大双眼,他没想到,只是看了另一个男人一瞬间的功夫,他派出去的十个人,就已经倒下了。他甚至没看清谢厌七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他张了张嘴,立刻往后退。 「你别得意,我还有人!」 话落,镯铃骤响,随着微风的节奏一下一下,而在黄阿三身后,缓慢走出来了一行人,各个身着黑衣,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以及持着法杖的双手。 坐在石桌前的张不问终于抬起头来,扫了那些人一眼,又淡定地收回目光。 谢厌七皱眉,「你们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 为首之人声出身动,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谢厌七的跟前,可少年岂非年前之辈,身动如影,很快就躲了过去。 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屋顶,手持龙首剑,睥睨四下。 「当初你们杀我谢家满门,我没有还手之力,如今对我追之除之,就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命陪我玩了。」 第124章 灵石 「呵, 狂妄至极。」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知晓,谢厌七从小到大便是纨绔子弟,只会花钱, 脑子里没有半点谋略,更别说武学与修为。 方才那些人太过废物, 他不过是学了一些拳脚,就被打趴在地上,简直是耻辱。 灵气四溢,黑衣人周围赫然涌现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从身上向四面八方蔓延,紧接着将黄阿三直接推到了府门外,至于其他人,他根本没有管这么多。 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到张不问身上时,却是老老实实地越过他向一侧蔓延。 几人面面相觑, 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 但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他,他亦没有帮助谢厌七,暂且不用管这么多。 第240页 眼神掠过,他们齐刷刷朝谢厌七攻了过去,周身自带灵力, 所过之处,寸草丛丛, 瞬间开花结果。 这是什么术法,谢厌七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眼前的处境, 张不问是安全的, 而自己只需要认真对付这些人即可。 他抿着唇,紧了紧龙首剑, 在他们靠近的那一刻,剑随身动,化作一束光沖了出去。 强大的凌风让人睁不开眼,黑衣人被无形的力量控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无法前进,他们咬着牙,想使上力气,却发现衣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走,便不得不停下动作,飞身回到院内。 而他们刚刚站定,谢厌七的攻击就已经飞来。 砰—— 剧烈的冲击从地面炸开,四面飞扬的尘土让几人惊吓不已,他们没有想到,谢厌七竟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 地面的深坑中,黑衣人有一半躲开了,有一半硬生生抗住之后,血肉模煳,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谢厌七缓缓直起身来,瞬身从深坑回到了地面,他冷冷地瞥了剩余的人一眼,问道,「再问一遍,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那些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与其他人对视几眼后,试图掐诀离开,谁料手刚抬,他们就已经僵硬在原地,除了五官,其他地方都不能动。 「我怎么了?」 「为什么动不了了!!」 几人大骇,他们想挣扎,却发现根本无从突破,这突然出现的术法,骗过了他们所有人。 而且他们可以肯定,不是谢厌七! 他亦是茫然地打量了一下,这才将目光落在了一侧的石桌前,沉默了一瞬,立刻瞭然,「张不问。」 一侧的男人依依不捨的将夜明珠收回了自己的布袋中,懒洋洋地从石桌前站了起来,朝他们几人走了过来。 围着他们打量了一圈,即便没有扯下面巾,他依旧道出了他的结论,「覆面,玄花印记,十四州的附灵内卫。」 被定住的几人瞬间惊讶。 他们难以置信地盯着张不问,却见他又对着谢厌七道,「哦,对了,公孙槿,就是附灵内卫的少主。」 谢厌七磨了磨后槽牙,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看来我猜得没错呢。」 他早就猜到了? 黑衣人更是不可思议,他们明明已经伪装的极好,原本打算将他除掉之后再报上来歷的…… 「还不说?那我杀了。」 张不问言语温和,对他笑道,「杀吧。」语气轻飘飘地,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附灵内卫神色古怪,见谢厌七提剑,大叫了一声,「等一下!」 少年动作没停,看样子是真没打算放过他们,附灵内卫闭上眼睛,异口同声:「我们将少主的计划告诉你们!」 叮—— 细微的声响发出,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们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却见谢厌七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扬头道,「说吧。」 张不问又懒洋洋地坐在石桌前,拂了拂袖,静静等待他们的回答。 附灵内卫额头冒出冷汗,可他却擦不了,他张了张嘴,吞咽了一下口水才说,「少主其实一直想亲自来杀你,但前段时间有人飞升,需经他之手记录,便没及时追杀你。」 谢厌七:「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谢家?我与他无冤无仇!」 内卫噎了一下,「听闻,谢府藏着一个庞大的宝藏库,十四州近来过的拮据,少主便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少年憋了一口气,忍着怒意问道,「就因为这个?」 「就……就因为这个……」 谢厌七闭了闭眼,他几乎要气疯了。 公孙槿到底是什么人? 刚开始下阎王帖,又有多方势力前来追杀他们,更可恨的是,他还勾结了嫪龟,将他赶尽杀绝,从金城到土城,再有今天这次的埋伏追杀。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越来越期待与公孙槿的会面了。 但他却不觉得公孙槿是因为宝藏。 就算十四州拮据,不可能会因几千里之外不知真假的宝藏杀了全府的人,一百多人,他怎么敢…… 张不问看出谢厌七状态不对,立刻站起身来,伸手将他扶住,「他的话,真假参半。」 少年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内卫脸色微变,狡辩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张不问淡定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公孙槿为了几千里之外不知名的宝藏,杀了谢家的一百多个人,再与嫪龟勾结,追杀谢厌七至此?」 内卫:「对啊!」 一阵风吹来,男人笑了笑。 落在耳朵里,有些冷,让人心惊肉跳,「我没猜错的话,公孙槿如今已经死了吧。」 谢厌七诧异地看了过来,却见张不问死死盯着那回答的内卫,没有半点说谎的意思。 而内卫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勐地一噎。 垂下眼眸,眼底的慌乱显而易见,他磕磕巴巴道,「你在说什么呢,你去过十四州吗,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张不问扬眉,「你怎知我没去过十四州?」 「你又怎知,我方才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内卫瞪大双眼,「你诈我?」 眼前人神色淡淡,扶着谢厌七在一侧坐下,答道,「这需要我诈吗?你不是自己说出来了?」 第241页 内卫脸色微变,「我什么也没说。」 张不问笑了笑,盯着他的神色,摊开了一只手,掌心中,俨然是三片落叶,这是什么时候接的,没人知道。 内卫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落叶随着他反手的动作往下飘落,张不问的眸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很快有了结果。 「我以你的言语起卦,得出的结论,是公孙槿已死,而方才,我又以我的猜测起卦,得出的结论是……」 他话语一顿,却见内卫已经咬紧了牙关,试图自杀。 男人抬手,两指一碰,几人的下巴发出一声脆响,脱臼了。 张不问瞥了他们一眼,笑着走向谢厌七,道,「百年前,我去过十四州,那里最大的便是附灵内卫。十四州为飞升之州,即将飞升者会提前入住十四州,备好银两给附灵主,附灵主便会派出附灵内卫,为他们飞升歷雷劫时护法。」 「那时的附灵主为公孙掣,已年过半百,他膝下有一对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但兄长为人狠辣,我曾见他亲手剥下了一个附灵内卫的皮,而弟弟则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待谁都温和有理。」 「而这个弟弟,就是公孙槿。」 说完,他转头看向附灵内卫,「若我没猜错,公孙槿死在了几年前,被他的兄长公孙枸亲手杀死,至于为什么阎王帖上是公孙槿的名字,这应该也不难猜出了。」 这番话下来,附灵内卫接近无话可说。 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张不问,咬着牙思忖着什么。 张不问倒也不慌,只懒洋洋地坐回了石桌前,看向还在思考的少年。静默了一瞬,少年抬头望他,眼底都是惊讶,「所以,现在的公孙槿,很有可能是公孙枸。」 男人赞赏点头,「对。」 「所以,公孙枸想杀我。」少年低头沉思,「可我与他也是无冤无仇……」 张不问轻嘆了口气,「这一切,或许要去一趟十四州才能知道了。」 内卫不甘心道,「你们……去不了十四州!」他说话不太利索,但勉强还是能听得清楚。 谢厌七有些不解,下意识地望向张不问。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不问拧眉道,「因为十四州除了本州的人,只有即将飞升的人才能去。」 少年眼眸一亮,「你的意思是……」 张不问点头,「你的修为,最低也要到半步神游天境!」 这并非是一个容易达到的高度,少年眼眸轻颤,上次遗骨在手,他几乎能够明显的感受出,自己的修为每天都在上升,应当已经快到大逍遥天境,半步神游天境近在眼前,可或还需要一些东西助力才行。 见他沉思,张不问想了想,朝几个内卫伸手,从他们身上搜刮出来了五颗绿色的石头,摆到了石桌上,扬眉道,「把它们吸收了。」 不管内卫怒目圆睁的模样,谢厌七眨了眨眼,「这是灵石?」 「对,有助于你修为提升,不过这东西如今只有十四州有,我们也算是运气好,有几个送上门来的。」他说着,又从深坑中『搜刮』出了几颗灵石,送到了他的手上。 零零总总,有十五颗灵石。 一侧还活着的内卫心如死灰,麻木地盯着这一幕,恨不得自己死在了这里。 谢厌七指了指那边:「拿走了灵石,他们好像很生气。」 张不问一本正经点头:「因为灵石就是他们的修为,修为越高,灵石越珍贵。」 「那绿色是……」 「九品自在地境。」 谢厌七:「赚了。」 遂当着几人的面,将灵石吸收的一干二净。 内卫:「……」 第125章 错了 第一次吸收灵石, 九品自在地境,倾泻时有万物勃发之象,庞大的气息笼罩整个谢府, 竟一时间落叶归根,又枯木逢春。 盯着焕然一新的面孔, 谢厌七睁开了双眼。 眼底一片清明。 再一看附灵内卫,眼底一片死灰,感觉天都塌了。 他们闭上双眼,「杀了我们吧。」没了灵石,修为尽散,他们又没钱,十四州路途遥远,他们也回不去了,索性死在金城算了。 张不问闻言, 看向了他们。 静默了一瞬,他笑着商量道,「人生漫漫何必寻死呢?虽没有修为,但你们改邪归正,在金城落叶归根, 也是不错的结局,我不会杀你们, 但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 十四州为州城之边,与金城方向相反。 微风快速吹过衣角, 谢厌七被张不问牵着手, 第一次感受到了腾云驾雾的虚幻,于面容轻拂而过, 像简单的亲吻,半阖着双眸,放眼望去,山川河海皆为脚下,可纵横四海,却也飞身而出千里,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半步神游天境,或是这般。 他不知张不问的修为,只能感受到自己些许的变化,有了这些灵石,以及身上携带的遗骨,修为还是有了很大变化。 他以前从未想过,这种修为他会触及,更无从得知,腾云驾雾与御剑掐诀之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或脱离原来的环境,才能让他抛弃一切糟粕,取其顺应之事。心中所想之事,只要去做,都会有突破口的。 第242页 主要还是是否想去做。 谢厌七轻嘆了口气,他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一个待他极好的人,带他復仇的那句话,如长钉钉入墙壁,让他不再有所顾忌,亦有后路可退。 想到这儿,他不禁收紧了手指,却能感受到身侧之人心事重重。 「怎么了?可是那些内卫给的东西不对?」 张不问向内卫问的,是十四州的地形图,十四州为歷劫飞升而被划为的州城,地势险要,更别说有附灵内卫把守,所有人和事物都被严格把控,他们想进去,很困难。 除非刚好那几日有人飞升。 方才他已经看到张不问盯着那地形图看了许久,莫非真是地形图有假? 男人抿了抿唇,「不假。」他抬头,看向了远处绵延的山脉,「只是,我在想,你復仇与飞升若是在同一天应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歷劫没有定数,雷劫来时,根本反应不过来,所以才会有人提前去十四州,请人护法,但公孙枸一心想杀谢厌七,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安心歷劫。 他想了想,「半步神游天境与神游玄境相差不过五品,若是到了前者的修为,那不日便可到神游玄境,但若是刚好杀公孙枸时歷劫,我怕你会撑不过去。」 渡劫本为考验自身修为之时,若有人从中作梗,恐怕遭受重创,届时就算飞升,在十二京的鸿流洞就会被打回。 他继续道,「雷劫过去,你的肉身会铸造仙骨,届时神光普照,你会不受控制地带往通往十二京的鸿流洞,鸿流洞是飞升最后的一关。洞内妖魔万分,诡谲云涌,兇险变化莫测。你能否过去,只能靠自己。」 谢厌七眉眼微动。 这么一说,他飞升之际不能受太重的伤,不然会死在鸿流洞中。 可公孙枸若想偷袭他,他也防不住…… 他轻声道,「可你知道的,报仇比飞升更重要。」谢府一百多口人命,他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下阎王帖,让江湖夺人性命,这已经不止报仇,他已经牵扯到了太多的东西。 张不问垂眸:「我知道。」 他抬头看向他,笑了笑,「不过也别担心,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如果真有,有我在呢……」公孙枸修为最多不过神游玄境,附灵内卫最低为自在地境,就算刚好歷劫,他一人抵挡千万人,为谢厌七拖完歷劫之时,应当也是可以的。 虽不说修为已经有些衰退了,但他仙骨未褪,索性死不了,倒不如助他一臂之力。 再说,他飞升于他而言,亦是好事。 心中所事有了决断,他这一生,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了。用少年之心,来弥补千年空缺,挺好的。 谢厌七知晓他的修为,立刻笑着凑了过来,将头埋在他颈间蹭了蹭,「张不问你最好了。」 倏地,他又抬起头来,「但是!」他正色,「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我能解决的时候,你不用出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受伤。不然……」 「就算我飞升成功一半了,也会立刻下来找你的。」 男人好笑地盯着他,「你没飞升过,哪有飞升到一半又下界来的。」 谢厌七惊道,「你也是飞升上去的?!」 张不问迟疑了一瞬,微抿着唇,「嗯……差不多吧。」脑海中似忆起一些碎片,他双眸颤动,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口。 少年眨了眨眼,好奇的心思也在这一刻终止,他将身侧的人往怀中带,「所以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还想从十二京下来后第一时间看到你呢。」 话语诚恳,却带着认真,谢厌七眸光灼灼,言辞凿凿,让张不问不禁扬了扬唇,他应道,「那我应该在的。」 从金城之岸到十四州之边,用时五日,甫一落地,那扑面而来的紧张与威严感便已经让人神色慌乱,路上,有不少背着行囊的人往前走,十四州在前,结界明显,偌大的分界线巨物一般要将所有人隔断开,横跨天与地,立在中间。 而结界中间,有人在飞升。 雷劫将至,有人受了三道,一下没了声息倒在地上,片刻之后,立刻有附灵内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死,但身体已经毁了,五人上前,利落将它抬走了。 谢厌七惊讶,「歷劫也会死吗?」 张不问眸光深沉,抬头看着头顶的滚滚天雷,「会。」 「若修为不精,或者身体承受不够,便会遭受重创,不过你没事。」他回头看他,眼底都是自信。 是他一手带大的人,就算死,也可能会死在这儿。 此话一出,身侧立刻有人冷嗤。「歷劫也是过鬼门关,阎王要你几更死,你还能挑日子吗?」 张不问闻言,只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道,「或许……还真可以。」 那人一愣,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前方传来躁动,结界大开,有人从十四州出来,站在了人群最前面,覆面,玄花印记,是附灵内卫。 行人立刻自觉排成了一条长龙队形,任由附灵内卫检查着什么。 谢厌七好奇道,「这是在探修为?还是收银两?」 张不问道:「都是。」 或者说,还会看他的模样。 想到这儿,他突然拿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地伸到了谢厌七的唇边,少年还没看清是什么,就下意识地吃了,吞下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他。 第243页 「你给我吃的什么?」 张不问哭笑不得,「什么都不知道就吃了?」 谢厌七:「你给的我都吃。」 男人摸了摸耳垂,「焕颜丹,能短暂变化容貌,神游玄境以下的人看不出来。」 公孙枸对谢府赶尽杀绝,想必谢厌七的模样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公孙枸修为如何了…… 谢厌七瞭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如今看不清楚,只知道应该变得不一样了。 他回过头,笑眯眯地对张不问道,「我如今被你换成什么模样了?」 张不问懒洋洋地抬头,语气散漫,「焕颜丹变化容颜都是随意来的,我研制的焕颜丹似乎只能变化成……」 话语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突然瞪大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厌七。 少年愣了一下,没有看懂他的意思,摸了摸脸颊,迟疑问道,「怎么了?」 张不问眸子在一瞬间凝滞,与他对视良久之后,才颤着双眸移开了目光,可很快,他又再次移到了他的脸上。 这张脸…… 如果说之前的谢厌七只有七八分与谢柘相似,那这张脸,便是十二分相似,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眉眼之中的红痣,都与谢柘一模一样。 亦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张了张嘴,解释了一句,「我倒是忘了,我的焕颜丹中,只存了一个人的容貌。」 谢厌七睁大双眼,刚想问这个人是谁,可话语刚脱咽喉,他就已经想到了。他下意识地住了嘴,伸手抚上了双颊。 这下好了,真成他了。 他垂眸看着还在布袋中寻找东西张不问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腕,小声问道,「别找了,公孙枸应该没见过谢柘吧?」 男人停下动作:「没有。」 他抬头再次看他,可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被惊到,那双眸中第一时间的轻颤,根本无法隐藏。 谢厌七小声道,「那就不换了。」 索性这一次,他就成为谢柘。 圆了自己想见他的梦,也圆了张不问孤寂找寻千年的执念。 「转过身来。」 身后传来附灵内卫的声音,谢厌七毫不犹豫地回头,与那几人对上了视线,见到容貌,内卫愣了一下,私自低语了几句,又对一边的人打了个手语,这才让谢厌七将手放在了他们掌心的灵兽身上。 「五品半步神游天境,过。」 谢厌七顺利进了十四州,站在内卫之后,眸光熠熠地看向张不问。 「下一个。」 张不问神色似还有些恍惚,垂眸看着灵兽,缓慢放了上去。 灵兽传出波动,附灵内卫迟疑地看了一眼,又不确定地看向张不问,「三品金刚凡境?」 这话一出,他身后的行人没好气道,「什么意思?金刚凡境的人也准备歷劫了吗,你敢来这,就不怕被天雷波及噼死?」 「还得练多少年啊,赶紧回去找师父吧。」 谢厌七瞬间炸毛,想上前去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后知后觉地点头,面带歉意对附灵内卫道,「错了错了,在下再试一次,这次一定控制好。」 附灵内卫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看了看。 最终还是迟疑地让他再试一次,同样的手掌,再次落入灵兽身上的时,竟是光芒四射,闪烁一瞬,又快速熄灭。 附灵内卫瞪大双眼,看清了张不问这张普通的脸,依旧磕磕巴巴,有些不确信道,「九……九品神游玄境……?」 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歷劫化神。 身后再次传来譁然声,可张不问并不在意这么多,只摆了摆手,快步往谢厌七走来,低声道,「先离开这,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第126章 仲灵 被谁盯上? 谢厌七眸光扫过一些人, 瞬间瞭然,转身刚准备带着张不问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内卫的声音, 「两位公子这边请。」 少年脸色微变,与身侧之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附灵内卫拦住了他们, 笑呵呵道,「住所在这边,请随我来。」 身后依旧有人在查探修为,也有专门的人带他们前去住所,可是走着走着,谢厌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声道,「十四州看起来与其他地方也没有区别?」 如果除去荒芜与明显结界的话。 「但他想要带我们去哪儿?」这路线可不像是接待修士的地方…… 来之前他们就熟悉了那些附灵内卫所给的地形图,这个方向……倒像是附灵主居住的地方。 谢厌七唿吸一滞,想伸手做什么, 却被一侧的张不问按住了手腕。 少年看了过去,只见他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气氛顿时僵持,谢厌七看了看四周,微笑着不经意问道, 「这真是去接待修士的地方么?」 为首的附灵内卫笑容一顿,立刻解释道, 「公子见谅,我们刚接到传音,少主想要见一见两位。」 公孙枸?! 谢厌七瞳孔赫然紧缩, 唿吸变得粗重起来, 眼底的恨意难以遮挡,只是他还没说什么, 张不问就率先出口,「那就劳烦几位了。」 他伸手,握住了谢厌七的手,指尖轻柔着指腹,像是在安抚他。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颇为委屈地看向了他。 第244页 顶着这么一张脸,差点让张不问心软了下去。 他轻咳一声,缓慢移开目光后朝他靠近了些许,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先看看情况,十四州内不要轻举妄动。」 少年『嗯』了一声,可脑海中的杂念却依旧控制着他的情绪,反手握着张不问的力道更紧了几分。 约摸走了半刻,附灵内卫终于停了下来,两人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山庄,光看府门,就能看出主人家的不简单之处,门口左右两尊不知名神像,威严四起,只对视一眼就被震慑住了。 目光从神像上下来的那一刻,眼前一阵风闪过,一道身影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谢厌七拉着张不问后退了一步,才避开了差点要撞上来的人。 眨了眨眼,人影停住,他终于看清了来人。 看起来与谢厌七年龄差不多,半截覆面,眉心玄花印记,露出了一半俊俏的容颜,他目光灼灼,在扫过张不问之后,直接定在了谢厌七身上。 一瞬间眼眸瞪大,围着他看了好几圈,随即伸出双手,往谢厌七扑了过去。 少年吓了一跳,又后退了一步,来人扑了个空。 张不问伸出一只手挡住了来人的动作,「阁下想做什么?抢我的人?」 这话一出,谢厌七脸上的紧张被高兴代替,可来人却瞬间惊叫。 「你说什么!」 他瞪大双眼,「你的人?」 他『呸』了一声,「这是谢柘,你有几条命敢说他是你的人,就不怕十二京那位将你打的满地找牙。」 张不问挑眉,「十二京哪位?」 来人没想到他会反问,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才后知后觉道,「自然是十二京京主李让尘。」 张不问若有所思地点头。 来人继续道,「没听说过吧,说出来吓死你,他修为极强,以相道飞升,一年后成为十二京京主,是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更重要的是——」 他仰起头来,「他还是我的师父!」 得意忘形此刻在他的脸上十分具象化,他轻蔑地扫了张不问一下,随即再次看向谢厌七,眼底都是崇拜,喃喃自语道,「他们说来了一个和谢柘长的很像的人,刚开始我还不信,现在一看,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啊!」 他眼睛都是亮的,「你叫什么名字?」 「谢……」 「谢柘是吧,我就说,肯定是你哈哈哈哈!!」他大笑出声,伸出手再次想抱过来,「让我抱一抱,摸一摸师父最喜欢的人。」 张不问嘴唇抽动,将他一把拉开了,严肃道,「他不是谢柘,他是我的人。」他扬眉,语气兇巴巴的,真的在宣示主权。 谢厌七被他逗乐了,低头问道,「你何时收的徒弟?」 张不问:「我没收过这样的傻徒弟。」 来人瞪大双眼,「你竟然骂我,我要叫我二叔过来。二叔!二叔!」刚说完呢,就对着半空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四周发生动盪,一声一声,好像有人每走一步,地面就被惊起千万尘土。 谢厌七眉头紧皱,看向四周。 张不问耳朵一动,「公孙寿?」 一侧的少年惊讶出声,「你怎么知道我二叔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一把仙剑从天而降,凌厉万分,谢厌七与张不问利落躲了过去,少年也有些狼狈地震飞到他们身侧,无人扶他,生生扑了个空。 「……」他吃痛地爬起来,却发现两人不约而同地打量着他的狼狈模样,又在触及到他的目光后同时移开,默契好到几乎练了无数次。 只是那被叫做公孙寿的人一直没有出现,脚步声渐渐远去,始终没有见到人影。 少年拍着身体笑起来,得意对他们道,「知道怕了吧,我二叔甚至不用露面,就能把你们吓的逃到这儿来。」 「走吧。」张不问转身。 谢厌七心里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在他身后走了,「公孙寿不管了?」 张不问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好管的,也没对付我们。」 「那后面那个叫嚣着要抱我的小孩呢?」 「让他滚。」 少见的张不问生气模样,谢厌七瞬间笑出了声,他侧首盯着他没有半点笑容的脸,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起来。 「话说,你真没收过这种徒弟?我倒觉得挺有趣的。」虽然和他的性子不符。 张不问摇头,「我飞升是千年前,他太爷爷都没出生呢。」 这倒也是。 看着两人淡定远去的身影,身后的少年瞬间怒了,他咬了咬牙,抽出陷入泥沙里的靴子,赶紧追上他们。 「等一下,我还有话对谢柘说。」 只是两道身影越走越快,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他有些急了,使用奇怪的身法追了上去,在拐角处的茶摊看到了他们。 身影差点没有停下来,他喘了一口气,伸手再次想抱住谢厌七的手臂,谁知又扑了个空。面对张不问警惕的眼神,他泪眼汪汪,「我真的是李让尘的徒弟,一千年了,我就想碰碰师娘!我有错吗!」 谢厌七的动作一顿。 张不问亦是诧异地看了过来,「你方才说,一千年?」 他外表看上去可不像是一千岁的人,除非…… 见无人阻拦,少年终于伸手,如愿碰到了谢厌七的袖口……又很快被人抽回。 第245页 他伤心极了,不过也满意了。 坐在茶摊前,他痛饮了一口,看着两人茫然的模样,才娓娓道来,「你们都以为我是十几岁的修士吧?」 谢厌七点头。 看着的确像,毕竟顶多比他小一两岁的模样,容貌稚嫩,言行举止也…… 一言难尽。 不管两人嫌弃的眼神,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我只是长的年轻而已。」 「千年前,我还是刚生出灵识的花妖,一出生在十四州,我差点遭受雷劫,是前来准备歷劫的师父救了我,他就是李让尘!」 说到这,他的眼里都是光。 谢厌七下意识看向了张不问,却见他眸色复杂,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花妖继续道,「后来他收我为徒,告诉我怎么修炼成人形最快,又告诉我怎么躲天雷,后来……他飞升了,飞升后还下来见过我一次。那次带了谢柘。」 「他长得真好看啊……」 谢厌七摸了摸鼻尖,正好对上他崇拜的眼神,「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的师父!」 花妖一心赤忱,倒是让另外两人莫名心虚。 但他们也不知为何心虚。 轻咳一声,张不问眼眸微动,解释道,「似是想起来了。」 谢厌七挑眉。 男人垂眸,仔细打量着花妖,这张脸他没有太大印象,亦如他所说,他后来带着谢柘下来过一次,可那段记忆他忘了。 「你的本体,能否给我看看?」他轻声道。 「你想做什么?」花妖瞬间戒备,警惕地站起身来,神色古怪地盯着他。 张不问道,「确认一下身份。」 花妖神色古怪,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普通的人,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是他认识的人…… 谢厌七提醒道,「听他的吧,不会让你吃亏。」 花妖张了张嘴,听到谢柘都这么说了,那他也不好拒绝,迟疑了一瞬,退到安全的距离,他伸手对准自己的胸口探去,剎那间,光芒笼罩,他的本体缓慢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一株长得很漂亮的花藤。 但叫不出名字。 不过一瞬,他就很快变化成了人形,继续坐在茶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本体也看了,这下你们信了吧。」 「不过你到底是真谢柘还是假谢柘啊?怎么会和他长的这么像,若是我师父看见。」 说着,他又嘆了口气,「哎,他老人家看不到了,谢柘陨落后,他便失去了音讯,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话落,他刚放下茶杯,却见谢厌七好笑地看着他,而另一个人,则在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的发间探去。 花妖脸色微变,伸手制止,「等一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可别暗杀我,我修为很高的,你杀不死我……啊啊啊!!」 他闭上眼睛刚想逃跑,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仲灵。」 花妖动作一顿,睁开眼的一瞬间,眸中的慌乱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你……师父?」 第127章 雷劫 花妖嘴唇颤抖, 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人。 明明前一刻还是从未见过的容貌,为何此刻,就变成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上前一步, 甚至直接将谢厌七推开了一点。 「师父,真的是你?」就连声音都变了。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突然结巴起来了。 张不问微微一笑, 伸手道,「嘘,不可声张。」 仲灵立刻捂住了嘴,但仍然止不住地眨着眼睛,不太相信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又小心道,「你为什么会在十四州啊?」 茶摊人来人往,张不问并没有回答, 只是在他的目光下,缓慢戴上了簪子,那张过分明艷的脸,瞬间变成了普通的模样。 仲灵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 最终停在了谢厌七脸上,「他难道真的是……」 谢厌七笑着摆手解释, 「不是,我只是与他长得比较像而已。」 仲灵点头。 何止长得像, 几乎一模一样。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来十四州有其他事,方才你是召出了公孙寿么?」 仲灵点头, 「我从花妖修炼出人形, 已经被附灵一族请到十四州坐镇,在必要时帮助快要歷劫的人成功飞升。但修为不高, 便派公孙寿来贴身护我,只要我唤一声二叔,他就会出来。」 谢厌七拧眉,「这么一说,附灵一族倒是好人?可公孙枸为什么……」 「公孙枸?」 仲灵声音突然拔高,身侧的人下意识地瞥了他们一眼,他又赶紧压低了些,问道,「那是附灵一族的禁忌,下次可别提了。」 这话一出,气氛陡然有些诡异。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谢厌七眼底都是茫然,张不问倒泰然自若地很,「那你可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仲灵摇头。 他伸手替两人倒了一杯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撇了撇嘴,「他在半年前就已经脱离附灵一族了,如今不知道在哪儿,在不在十四州还不一定呢。」 「他为何是禁忌?被赶出附灵一族的?」 仲灵摇头,「差不多,他修为是半步神游天境,但他想早日飞升,便使用上古秘术,让雷劫早点来,可他没成功,他的计划被人提前知道了,告诉了族长,族长便把他赶出了附灵一族。」 第246页 事件愈发奇怪起来,谢厌七眉头紧锁,他本以为公孙槿是他的最终的敌人,可后来又变成公孙枸,如今来到十四州,却被告知公孙枸已经被赶出去了。 那他要不要去找他呢? 可又要如何找他呢? 眉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仲灵还想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已然拂袖,将眼前的桌面清扫干净,随着他摆手的动作,上面已经出现了三枚铜钱,他神色严肃,眉头紧锁,指尖有鲜血滴落,在三枚铜钱上各自滴落一滴,鲜血在铜钱上晕开时,又缓慢侧首看向了远处的天边。 半刻后,桌上的三枚铜钱分别散发出光芒,他缓慢阖上双眸,整理着脑海中的画面。 仲灵与谢厌七都不敢轻举妄动,发出一点声音,怕打扰到他。 屏住唿吸良久后,张不问才颇为疲惫地睁开眼,他侧首,正好对上了谢厌七担忧的眼神。 「公孙枸还在十四州!」 「你怎么样……」 异口同声,两人都是一愣,谢厌七双眸泛着红,张了张嘴,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张不问失笑,摆了摆手,将铜钱收了回去,「只是许久没用有些生疏了……」他垂下眼眸,长睫掩盖住了些许失落。 无人知晓,他在画面中看到了什么。 他只是收拾好情绪之后,眸光悠长地盯着谢厌七,盯着这张脸,又似透过这张脸,看着背后的人。 抿了抿唇,他问道,「如果公孙枸的目标是我,你会如何?」 这话太过于没头尾,可谢厌七却敏锐地听出了什么,他焦急地问,「你的意思是……公孙枸会杀你?」 张不问沉默了一下点头,应该也算是这个意思。 顶着那张与禁围之主一模一样的脸的人突然站起身来,严肃地盯着他,「那就让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让他动你。」 他说的认真,却又有些少年意气,识不清真假,但张不问知道,谢厌七说的是真的。 他垂眸笑道,「我说笑的,他的目标还是你。」 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走,指着天边不远处的一座高山,「公孙枸在那儿。」 「他的目标一直是你,如仲灵所说,他不过半步神游天境,但迫切的想要飞升,他此前计划过一次,但没有成功,人和物都有很大的损失,碰巧此刻,他听到有人传来音讯,金城谢家有一处极大的宝藏,且那时,十二京正好有人前去金城,他想看看仙神,便来了。」 「但公孙枸这个人,从不做没打准备的仗,他先下阎罗帖,再买通天行宗的人,告知嫪龟,教唆皇帝,谢家藏有宝藏,功高盖主,需尽快除掉,而这一切,也在你接下阎罗帖时,开始了……」 张不问担忧地打量了一下谢厌七的神色,发现他状态还好,不禁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安抚了一下,继续道,「这是前事,我后面看到的……」他花絮一顿,几步向前,让仲灵先离开。 「仲灵,劳烦你去给我们安排住房。」 仲灵会意,「好的师父!」说完,瞬间消失在原地。 张不问抬头,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少年,「不必太过于自责,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男人声音温润,似珠玉落盘,让谢厌七心安了不少,他垂下眼眸,缓慢望向了他,长睫轻颤,柔声回道,「以前或是自责的,可如今我只想替谢家一百多口人报仇。」 张不问朝他笑了笑,「嗯,长大了。」 「那……你还看到了什么?我会杀了他吗,杀了他之后,我能成功飞升吗?」 张不问眯眼笑笑,「会,这一切你都会做到。」 少年眉眼染上喜色,顿了一下,他又看向了眼前人,「那你呢?」 「你会陪我一起吗?」 十四州风沙微动,吹起了两人的衣角,缓慢交缠,又各自平稳地垂落在侧,在少年希冀的眸光中,张不问瞳孔颤了颤,轻嘆了口气,「十二京只能你自己去,你知道的,我不想再去十二京了。」 少年闻言紧抿着唇,重重点头。 「我知道,那……你在下界等着我?」 「嗯,你想我在哪儿等你。」 少年眉眼一弯,认真地想了起来,「金城?或者……甲州?还是丙州,哪里最美……」 他认真地挑选地方,却忽略了张不问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忧心,再次抬眸,他眼底只剩无限的缱绻。 盯着这张尽露神色的脸,他扬唇笑了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指尖轻轻摩挲,有些酥麻,却不肯放手。 谢厌七下意识地偏头,配合他的动作。 触及张不问的眸光,他愣了一下,担忧问道,「张不问,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男人眸子微颤,移开了目光,又很快收回了手指,「没有。」 可少年却不信。 他满眼认真,带着虔诚,「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与我说!」 张不问应了一声,迎着他的目光,他唇瓣微张,一些话语在喉咙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摇头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公孙枸修为与你差不多,但此人心机狡诈,到时候或许会用到一些手段,你要小心。」 少年点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你也要小心,虽然你很强,但就怕有一些嫉妒你的,做一些小人举动偷袭你。」 第247页 谢厌七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他认真脸,「只有你安稳,我才会没事。」 无奈拿下他作怪的手,张不问只轻嘆了口气,带着他继续往前走,「走吧,仲灵传音过来,已经替我们找好住的地方了。」 「那也替我谢谢他,不过你当时真收下了他为徒弟吗?」 「有的,我那时喜欢多管闲事。」 他声音很轻,像在自嘲,又像是惋惜。 谢厌七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垂落在一侧的五指,调笑道,「多管闲事好啊,也幸亏你多管闲事,我才能活到现在。」 明明是极为沉重的话题,此刻却被他一语带过,竟还有能听出几分释然。 结界之下,两人并肩而行,夕阳将他们的身影照射地逐渐倾斜,最终缓慢重合,世间多纷扰,此刻,他们岁月静好。 仲灵安排的地方在附灵一族附近,十四州几乎没有百姓,就连客栈都是附灵一族开的,除了他们,周围都是即将飞升的修士。 他们各个摩拳擦掌,似已准备好一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甫一入客栈,仲灵就被公孙寿拎走了,谢厌七没看到公孙寿的模样,只知道块头大,两根手指就足以掐着仲灵的腰离开了。 张不问轻扫桌面落座,立刻有伙计上菜,问了才知道,是仲灵早已备好了。 谢厌七吃着东西感嘆,「果然还是要多收徒啊……吃饭都有人请。」 菜品齐全,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考虑到有些人还未曾辟谷,便有上菜这个习俗,不过,也不惶有张不问这种已经到了不用吃五谷杂粮,却依旧想品一品的人。 他们也不用休息,但还是有客栈。 飞升之前,总会不习惯。 周遭的人各个都心态紧绷,甚至时刻感觉自己都会遭遇雷劫,所以除了双人桌,其他都是隔了很远的距离。 附灵一族的伙计上菜,都是瞬身。 放到桌面便赶紧离开了,不敢多留。 就如此刻,正吃着东西,便听到天空平地一声雷,咔嚓一声,被噼中的桌子从中间断裂,饭菜掉落一地,而坐在桌前的修士眼皮直跳,勐地伸出双手,激动中带着隐隐的害怕。 下一刻,第二道雷噼了下来—— 轰隆! 谢厌七只觉眉心一跳,转头,却见张不问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茶,饮尽之后,他将茶杯缓缓放到桌面,清嗓道: 「做好准备了么,他来了。」 谢厌七:「谁来了。」 「公孙枸。」 第128章 飞溅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 就有一道身影自天际到了眼前,谢厌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张不问拉着往后退了一步, 闪退到了与来人百米之远。 唿吸一下子屏住,谢厌七终于看清了来人。 黑色长袍, 却没有遮挡住面部,一双眼睛锐利地在他脸上快速扫过,又来回看了无数遍,最终落在了张不问腰间的赤伞上,恍然确定。 「果然是你。」 他语气中都是笃定,让人心生疑惑。 「你是公孙枸?」谢厌七冷声问。 来人冷哼,没有理他,只是看向张不问,「看来我杀谢府的人值了, 竟然真把你引出来了。」 「你说什么?」 谢厌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他杀了谢府的人值得? 张不问脸色也有了些许的变化,唇几乎都在颤抖,「你说……杀了谢府的人,只是因为引我出现?」 他唿吸一滞, 垂落在一侧的手指张开又握紧。 公孙枸冷笑,「不然呢。」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腰间那把赤伞上, 「这就是谢柘的东西,你肯定就是谢柘。」 「?」 谢厌七脑海中虽疑惑,可身形已然沖了上去, 龙首剑抽出, 磅礴的气息让人心生畏惧,公孙枸落在张不问上的眼神终于在看到龙首剑时有了变化。 「龙首剑?!」 他大叫一声, 像是发现了新事物。 「哈哈哈哈,真的是它。」他想上前一步,却发现龙首剑迎面朝自己噼了过来。他不慌不忙躲了过去,身子快到和影子一般。 眨眼间就躲了过去,再一看已经到了眼前。 谢厌七却也不是简单的,他让神色有些恍惚的张不问站在安全距离,周身灵力暴涨,将自己置身于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认真看向了公孙枸。 亲口听到他承认杀害谢府的这件事。 那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公孙枸盯着谢厌七,眼底都是疯狂,「你才是谢柘?」他似是自动略过了那张脸,只靠武器认身份,刚开始的赤伞,到后面的龙首剑,他更加激动。 「有两个谢柘?」 「但都要死哈哈哈哈,我先杀了你,再杀他。」 双手大力抬起,周围狂风四起,吹起了不少的房屋尘土,就连身后的客栈,都摇摇欲坠,几乎要散架,一些修士退到了安全距离看戏,他们飞升在即,不敢掺和这次不简单的决斗。 狂风之中,一只巨兽横空而出,朝谢厌七狠狠踢了过去,少年身影如游蛇,快速躲过,金袋中一道金光闪过,鱼鬽从小变大,与那巨兽纠缠起来,阻挡了它的去路。 公孙枸挑眉,「手段都是多。」 不过他根本不在意,巨兽也不管,自己已经快速靠近谢厌七,「让我扒下你这张脸,是真正的谢柘,还是与他长得像。」 第248页 龙首剑与他徒手相撞,发出了武器击打的声音,原本属于人类的皮肉手指,在这一刻被推翻,公孙枸的手,比铁还硬。 看在近在咫尺却又不能一击毙命的仇人,谢厌七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引出谢柘?」他不是傻子,他杀谢府满门,只是引出他以为的谢柘,实际是张不问。 公孙枸眯了眯眼,没回答。 谢厌七继续追问,「你与他有什么仇恨?」 公孙枸呸了一声,眉心突然冒出毒雾,朝谢厌七面门直面而去,然意料之中的晕厥吐血并没有出现,谢厌七完好无损地立在地面,退开了一段距离。 轻摆了摆手,他将龙首剑插入一侧的土壤中,金袋中飞出五道傀影,毒雾瀰漫,朝公孙枸快速飞了过去。 公孙沟脸色微变,眼底都是惊讶,「没想到你竟会这些东西,倒是低估你了。」可眼看傀影在前,他却纹丝不动,脚下几乎在原地生根。 而那沾满毒雾的傀影人,在触碰到他的时候,直接泄了气一般掉落在地,没有半点声息。 「这些东西对他没用。」张不问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谢厌七偏头之际,却发现他已经到了自己身侧。 脸色有些苍白,但已经好很多了。 谢厌七担忧安慰道,「张不问,这不是你的错,全部都是他,才让我家破人亡!」 「我也不会怪你……」 张不问应声,只偏头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启唇轻道,「我来对付你,你先休息一下。」接下来,还有其他事要来了。 话落,他的身体化作一束光飞了出去,公孙枸眉头紧锁,看向了围着他转了半晌,又突然消失在在原地的光芒,他警惕竖起耳朵,却在下一刻感受到胸口传来勐烈剧痛,鲜血飙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赤伞穿透的胸口,脚步一个踉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不问没回答,只冷冷掀眸,凝着他,一寸一寸将赤伞往里送,「既要找我,为何要伤及无辜。」 他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直到赤伞全部被公孙枸的鲜血染的通红,他才缓慢停下动作,看着眼前依旧吊着一口气的人,「你想怎么死?」 公孙枸吐出一口血水,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杀不死我,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练就了长生不老,你杀不死我的哈哈哈哈!!!」 他伸出双手,身体毫无反抗之力。 明明之前打另一个他能动,可为什么在这个面前,他甚至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他到底达到了什么修为? 张不问冷笑,「的确杀不死你,但能让你筋脉寸断,丹田尽毁,灵力消散,永远无法修炼。活死人,也是长生不老。」 公孙枸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他害怕地盯着张不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张不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杀害谢家满门的幕后主使是谁?」 公孙枸瞳孔紧缩,磕磕巴巴地回答,「十……李赫谆。」 即便早已在意料之中,但当张不问真正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忍不住嘆息般阖上双眸,「果然是他……」 「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公孙枸:「就是为了引你出来……他说这种事你肯定不会管的,刚好趁十二京仙神下界时,拿千年前的那件事做文章,一定能引出你。」 张不问扯了扯唇,「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是谢柘吗?」 公孙枸眸子陡然一缩。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疯狂颤抖起来,「你……你是,李让尘?」 张不问使用灵力将赤伞清理干净了,他垂眸慢条斯理道,「你杀了谢府满门,谢府唯一倖存的孩子杀了你,应当也不过分。」 公孙枸不敢再笑。 「那是龙首剑,我真的会死……」 张不问垂眸,「那我让你多活一会儿,李赫谆还有多久下来?」 公孙枸一边道谢,一边慌乱抬头,「半个时辰。」说完,他就准备站起身离开,却被一把剑横架脖颈,无法动弹。谢厌七从一侧走了过来,脸色平静。 「想去哪儿?」 公孙枸张了张嘴,看向张不问,「我什么都说了,你说过让我多活一会儿的。」 张不问:「不是过了一会儿了?」他看向谢厌七,「杀了吧,没用了。」 瘫坐在地上的公孙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龙首剑再次将他的胸口穿透,剑身横扫,一颗人头沾染着鲜血滚落在地,温热的液体飞溅脸颊,谢厌七神色紧绷,连眸子都未曾颤动一下。 只在亲眼看到那颗头颅掉落之后,才卸下气来一般狂喘着粗气。 张不问眼底闪过心疼,抬手将他的身体扶住,轻道,「他并非是幕后之人。」 「你方才可听到了?」 谢厌七点头,再次抬眸时,看向公孙枸死不瞑目的头颅只剩冷漠,「但他亦死有余辜。」 张不问轻嘆,「李赫谆,十一京京主,为仙神千年,只手或会碾压你,半个时辰后他便会来了,届时我先与他周旋,你找机会杀他。」 少年眸光灼灼,握紧了手中的剑,除去身侧之人,那就是他剩下的依靠。 可思绪微收,他突然能意识到,张不问言语中的愤怒,看了他一会儿,他鬼使神差地问道,「莫非谢柘的陨落……也与他有些关系?」 第249页 张不问唿吸一滞,勐然侧首,与他对视。 沉默良久,他抿着唇点头,手中的赤伞或是已经被他用的十分灵活,他把玩着尖端的骷髅,低声道,「围剿谢柘,就是他的主意。」他阖上双眸,掩去眼底那些悲哀,「可其他京主皆贊成他,我与众仙神为敌,便无人告知我围剿一事,只派我出使十万里之外的仙山,被天罗地网围困几日,再出来时,围剿已经结束了。」 再睁眼时,他眸子坚定,一字一句道,「半个时辰,来的只有他一位仙神,我会从他那讨回公道。」 至于杀不杀,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天道择选有能之人,能够上十二京的,几乎都有各自一技之长,他鸿流洞便是它的择选之处,所以能不能真正杀死李赫谆,不是他说了算。 他只能拼尽全力,拖住李赫谆的同时,让谢厌七顺利渡劫飞升。他修为几乎到了顶峰,天雷迫在眉睫。 不远处,原本渡劫的人已经入了鸿流洞之内,天空中乌云翻滚,黑云之中,或有数道金光穿梭其中,随即像是一下子锁定了目标,精准地朝张不问的方向飞了过来。 一道,两道…… 十几道之后,又是几十道,零零总总,落在地面之时,已经有接近百人。 为首之人身着无尘战袍,墨发高束,左侧鬓角一丝不苟,右侧有一缕髮丝从耳后自然垂落肩头,抬眸之时单眼金瞳一闪而过,最终落在了张不问与谢厌七身上。 他先看了一眼张不问,呢喃道,「你终于出现了。」下一刻,目光落到谢厌七身上,金瞳骤然紧缩,突然笑出了声。 第129章 匿迹 张不问唇角紧抿, 向他投去了冷漠目光,「李赫谆。」 谢厌七唿吸一滞,死死盯着眼前人, 长得人模人样,甚至气质非凡, 能看出常居高位,可眸子里透露出的轻蔑十分明显,他看不起他与张不问。 或者说,看不起任何人。 「别来无恙,李让尘。」 他勾唇得意地笑,像老友一般打招唿,「你竟然还活着,也是奇蹟,我以为你会去死呢, 毕竟,谢柘都死了这么久了。」说这话时,他明显地看向了谢厌七。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李赫谆话语并不友善,可张不问却纹丝不动,只是眉头紧皱, 盯着他。他还没动,身侧之人便动了, 谢厌七扬头提声,语气冷漠,「毕竟你都没死, 他还活着, 也是正常的。」 李赫谆慢吞吞地朝他看过来,上下扫了他一眼, 轻蔑笑道,「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的神韵,你模仿不出来,到底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还妄想自己是正主吗?」 不得不承认,李赫谆说话的确气人。 可更让谢厌七愤怒的是,是他对张不问的不礼貌,以及对谢府满门的无所谓。 一如刚刚死去的公孙枸,他手中的龙首剑,正跃跃欲试,两团黑雾自剑中盘旋飞出,交叉落在了谢厌七身侧。 又多了两道目光落在李赫谆身上,他却只是多了一声冷笑,「真是奇特,竟然连那个人的属下都把你当作那个人。」 他认出了闻人凤。 以及他身侧的人头少年。 闻人凤冷冷地扫了李赫谆一眼,「千年前我没在主上身边,千年后与你大战一场,也不枉活到现在。」 李赫谆大笑,「谢柘已经死了,你们现在杀了我有什么用呢?」 无人理会他,只是闻人凤与身侧的人头少年再度化为两团黑雾,极快地往他的周身飞去,明明几乎与风同行,可李赫谆不过只手一抬,便已经将两人隔绝在外,中间像隔着一道极强的罡气,让他们前进不成。 李赫谆歪头,髮丝随着他的动作往下垂落,擦过锁骨,又被吹到了肩后,金瞳隐隐迸发出激动的光芒,他笑嘻嘻地看着张不问。 「你不动手吗?李让尘,你真能忍啊。」 话落,空中似有什么东西崩断,谢厌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和闻人凤以及人头少年全部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百米远,而张不问却依旧停在原地。 他嵴背挺直,道,「护好你们主上。」 话落,领域全开,强烈的灵力溢向四周,蔓延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落叶,就连藏在洞穴之中的病弱蚂蚁,都被一瞬间滋养的活蹦乱跳,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招式,谢厌七眼皮直跳,想上前去帮忙,却被闻人凤和人头少年拉住了。 「主上,你修为没他们高,过去只会化作灰烬。」 一个是如今的仙神,一个是曾经的仙神。 战况如何,不得而知。 但光从张不问此等灵力全开的影响下,他们似乎已经猜到了结局。 李赫谆动了动脖子,金瞳散发出异样的光芒,死死盯着张不问,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一千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天。」他邪肆的狂笑满是计谋得逞,这让谢厌七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张不问修为减弱了,早就不似从前了。」他挣脱开闻人凤,想去一同对抗李赫谆,却发现他身侧的天将径直朝谢厌七飞了过来。 百道身影几乎迎面而来,谢厌七脸色大变,骎骎步于脚下生风,躲闪过去。才差点没有被百人围困其中。 闻人凤再次化作黑雾,紧紧跟随在他身侧,「将郁,跟上。」人头少年应声,化作护法一般在谢厌七另一侧紧紧跟随。 第250页 可天将并非等闲之辈,几下阵法凸显,又都是飞升而上,过鸿流洞之人,很快便追到了三人。将他们围在其中,却没有动作。 谢厌七有些走神,找寻张不问的身影,却发现他和李赫谆早就不见了。 天将提醒道,「十一京京主与十二京旧京主已经进了虚空道,看谁先出来,谁就赢了。」 虚空道,为仙神自化的决斗之地,于各自的神识为饵。化作一处,在里面决斗,不会影响外面半分。 谢厌七眉心突突直跳,他心里很不安。 可他根本找不到张不问在哪个方位,更别说他们口中的虚空道。 所以李赫谆自始至终,就是想杀张不问,甚至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摧毁神识,永远埋在虚空道中。 曾经的承诺于他的脑海中疯狂涌现,谢厌七双眸猩红,看向了最近的天将,一字一句道,「让开。」 天将面不改色,几乎与李赫谆一模一样的嘴脸,「我们不想杀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若是动手,你根本撑不过一招式。」 少年眼眸冷淡,龙首剑在一瞬间化作无数道剑光,朝着百名天将飞去,天将轻而易举躲了过去,却在再次将目光投向谢厌七所在的方向时,发现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天将扫视了一圈,很快找到了他的位置。 冷嘲道,「不自量力。」 剎那间,一百道身影朝一处地方飞速前进,为首之人下令道,「京主说要活捉,没说不能打的半死。」这话一出,剩下的天将瞬间会意,纷纷拿出了自己的语气,化作一束光,迅速到了谢厌七的四面八方。 少年停在半空,四面楚歌。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半分害怕,只是担忧地抚上脖颈间的铜钱串,轻声呢喃,「张不问,我一定会找到你。」 话落,闻人凤与将郁如离弦之箭沖了出去,穿梭于百名天将之中,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再次回到谢厌七身侧时,天将已经倒下了两名。 黑雾颤动,谢厌七几乎能听到他们喘着粗气,在旁边休息。 他咬了咬牙,将鱼鬽召到了身边,将龙首剑用力插入下方地面,他悬在剑柄上方,毫不犹豫地划开掌心,鲜血随着他的动作飞舞,滴落在地面,他眸子半阖,口中呢喃着咒语。 引生功法第一层。 定形万物。 百名天将剎那间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瞪大双眼,都是难以置信。 无人知晓,在来这里之前的日日夜夜,少年将这份功法在脑海中盘旋千万次。 引生功法第二层。 隔空取物。 谢厌七抬手,被定身的天将忽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抓取,头颅几乎要与身体脱离,他的身体在半空中飞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东西,就感觉脖子一凉,那原本插入地面的龙首剑横在的脖子上。 下一刻,鲜血飞溅。 他不甘心地瞪大双眼,伸出手想捂住自己的脖子,却发现那双眼睛所在的头颅已经往下垂落,狠狠砸在地上。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还在滴血的龙首剑。 龙首剑是禁围之主的武器,上斩仙神下除奸佞。为天地万物所生,可与茂顶仙人划开天地时的威力相媲美,所以即便是已经歷劫过鸿流洞的仙神,如果直面龙首剑,还是会死在剑下,更重要的是,天道已经放弃了被龙首剑横杀之人。 引生功法并不能维持太久,同样的法子,谢厌七只杀了五人。 他眉头紧锁,喘了一口气,再次抬头时,恢復自由身的几十名天将们赫然朝他攻来。 闻人凤与将郁再度出现,黑雾融合,化作一堵墙挡住了几十名天将的攻击,他们异口同声,「主上你先走!」 语气决绝,像最后一次对话。 谢厌七心乱如麻,张不问音讯全无,他不可能将两人置于危险之中,于是躲闪之际,他将两人快速收回剑中。 「能杀几个已是无敌,你们先在里面休息一下。」其他的,让他再来会会。 鱼鬽与掌心绽放,他收回闻人凤与将郁,身后的天将穷追不捨,谢厌七眼眸微动,掌心鱼鬽从天而降,锁定几人而落,活生生将几个天将压到了深坑之中。 谢厌七闪身快速掠过高耸入云的苍天大树,跳上了漂在半空中的龙首剑,开始躲闪天将的攻击,一边警惕躲闪,一边再次抚上了脖间铜钱串,「张不问,你在哪儿?」 像在湖中丢入石子,那边无人应答。 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分神之际,却觉后背勐然一痛,他被什么东西击中,从龙首剑上一瞬间跌落,翻滚几下,瘫在了草地上。 他狠狠喘着粗气,后背的疼痛还来不及查看,就发现迎面而来的几十名天将几乎要将他围在中间鞭笞,他长嘆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知晓了自己与这些十二京人的差距,果然,之前还是他太过于傲气。 明明说好了要护好张不问,可如今他消失了,他竟找不到他半分,而自己也即将陷入危险境地,他底牌都已经出了,还剩什么…… 他双眸紧紧颤动,提着龙首剑再次站起身来,死死盯着朝他攻来的天将,陷入最后的挣扎。 他心中只剩痛恨,痛恨李赫谆,亦痛恨自己修为不精,竟无法完全迎敌,也不能将张不问护在身后。 垂下眼眸,他喉咙秉着一口气,再次划开了自己的掌心,想用最后一次鲜血,奋力一搏,为寻张不问而争取更多的时间。 第251页 少年咬牙切齿,即便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脱口而出的,却不是对自己的安抚,而是对心中不甘的沉寂怒吼:「张——不——问!!」 他找不到他了…… 砰—— 天将扑面而来,眼前的平地突然发出一声巨吼,天雷降临,骤然噼中了最近的天将,他躲闪不及,瞬间焦黑。 少年再次抬眼,在不远处,一行人缓缓而来。 第130章 虚空 柳拂双手环胸, 走在最前,他的身侧,一左一右是邢无悔与王无醉, 紧接着是梅无咎与鹤守凤。 而在他们身后,半空中御剑而来的, 是扶静青与简绥,以及看起来并不聪明的金子乌和王小鲤。 柳拂嘴角带笑,伸手之际,掌心冷气直冒,灵气四溢,冰封数十里。 他道:「真是不够意思,这种事不叫上我?」 邢无悔掌心火球涌现,散发出热烈的光芒,伸手之处, 荒芜都在燃烧,她柔声道,「一日随尘,终身不退。」 王无醉嘿嘿一笑,痛饮一大口酒, 脚步虚浮之际,人已经到了几个天将身前。「我承认我告诉了他们, 我食言了,嘿嘿嘿,但酒鬼的话哪能信啊。」 梅无咎算盘在手, 拨弄之际, 如有神助,珠盘化作武器尽数飞往几名天将, 「京主好面子不叫上我,但我不要脸跟来了。」 鹤守凤身形矮小,可伸手之际,眨眼间,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将蓬勃跳动的心脏握在了掌心,下一刻,一名天将捂着胸口艰难看过来。 更别说在他们身后,法杖在手的扶静青,玉镜光芒四散,所过之处,皆灼烧化作虚无。 「谢兄,我来助你!」 简绥白髮飘扬,眉目皆是温和。落在谢厌七身上时,只剩下细微的担忧,「我是自己来的,不为别的,只是想帮你。」 金子乌摸了摸脑袋,「谢兄,咱俩可是好兄弟。」 王小鲤声音很小,往柳拂的身侧一站,「我跟他来的,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都听他的。」 谢厌七眸子随着他们的前进早已通红,「谢谢……大家。」眼前的天将,脸色亦变得也十分精彩,盯着为首的几人,有人不禁唏嘘出声,「这是……被贬下界的九堕神?」 无人理会他,谢厌七看向王无醉,声音发颤,「王大哥,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张不问了……」他眸子里都是无助,那是王无醉从未见过的神色,少年自金城入十四州,虽寥寥几面,但并未有任何言败之时,可如今的神色,让他都不禁放下酒壶,看向了周遭。 其他天将不敢动。九堕□□讳唤出不比谢柘低,若真殊死一搏,最后还站在地面的,不会是他们。 见他们还想有所动作,柳拂嘴角带着笑,冰封之术自身下而远去,逐渐蔓延到天将的脚底,「什么都不做,最好。」 「这是李赫谆与李让尘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只是在他们进入虚空道后,不敌其他人罢了。」 理由都替他们想好了,天将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没有动手。 九堕神的实力他们心知肚明,没必要与他们沦为敌人他们原本,也就只是随十一京京主下界罢了。 天将不再刁难谢厌七,他心神却接近恍惚,扯下脖领间的铜钱串,紧紧握在手中,双眸通红,无助地看向周围。 「张不问……」 你在哪儿? 虚空道如何进去,他不得而知,他此刻只想找到他。 邢无悔见到了他的模样,不禁走向王无醉,问道,「虚空道入口古往今来都只有其创造者能开,就这么找,是找不到的。」 眸光落在谢厌七身上,王无醉长嘆了口气,「可如今他这个模样,若是找不到,张不问还没出来,他就会疯掉。」 邢无悔亦发出一声嘆息。 「也罢,我也试试。」她阖眸,指尖灵力如游蛇往周遭蔓延,可明明就在眼前创造的虚空道,却根本找寻不到半点踪迹。 王无醉道,「这样下去不行。」他径直走向谢厌七,「张不问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用灵力催动,行追踪之法,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找到他。」 虚空道之术原本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可如今,却成了死无葬生之地。 他不知道李赫谆修为如何,只知道张不问千年未曾修炼,修为想必早已停滞不前,他行事磊落,应当也敌不过李赫谆的暗算偷袭行径。 能早点找到他,他们也放心一些。 谢厌七红着双眼,灵力催动着铜钱串,气息有些微弱,他握着它往四周走了起来,可那漂浮着的可见灵力,却根本没有半点可寻之处。 「不行。他可还给了你其他的东西。」王无醉问。 谢厌七想了想,可穷尽一切,他却发现或只剩下这两枚铜钱串。他从金袋中拿出几名傀影,用同样的方法催动他们前进。 可这个比铜钱串还微弱。 王无醉沉思了片刻,忽而抬头,「那柄木剑!」他盯着谢厌七道,「他为你刻的那柄木剑!」 少年瞬间会意,看向了自己的手腕,翻转之际,腕口与掌心出,龙形图案映入眼帘。木剑进入了这里,之后便生出了红痣…… 几乎没有犹豫,谢厌七握紧龙首剑,朝自己的手腕砍了下去,王无醉瞬间惊唿,眼疾手快制止了他的行为。 第252页 他瞪大双眼,「你想断掌取剑?」 谢厌七回看着他,脸上无比认真,一字一句,「我必须找到他。」他心中的慌乱不是假的,不安也不是假的,他能感受到,张不问现在很痛苦。 他甚至不敢想像他如今是怎样的遭遇 王无醉张了张嘴,「其实木剑认主,你也可以将它抽离出来。」 下一瞬,腕口的龙形印记在王无醉的指尖下变化起来,从手腕游到掌心,又到指尖,随即从谢厌七体内飘出,散发在广阔天地间,瞬间聚集在了某一处。 王无醉道,「就是那儿!」 少年瞬身前去,却被一行人堵住了前路,是之前那些天将,他们脸色有些难看,「你若是进虚空道,那我们也要进去。」 谢厌七深吸一口气:「让开。」 天将纹丝不动,少年眼底的压抑终于到了极致,他低声发出最后的警告,「让开……」 天将盯着他的龙首剑,依旧没有动作。 谢厌七阖上双眸,动手之际,勐地感觉到地动山摇,似有庞然大物跳跃过来,从远到近,从高到低。 天将面露惊恐,抬头时,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在他们头顶降落,一行人瞬间躲闪,这个『东西』重重砸到地面,深坑陡然出现,而在它的头顶上,还站着一个笑嘻嘻的少年,「想拦他,先问问我二叔同不同意。」 天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仲灵拍了拍座下的庞然大物,「二叔,他说你不是个东西。」 天将:「……」 下一刻,一个巴掌拍了过去,震飞了半边的山脉。 「多谢。」 谢厌七低声呢喃,身影已经到了木剑所达之处,可他并未找到入口,只是灵力堆积,让人察觉到不对劲。 「用你的血!」 王无醉在对面大叫。 谢厌七瞭然,用龙首剑横扫掌心,鲜血飞溅,在他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个入口,他眼眸一亮,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入口消失了。 邢无悔疑惑道,「他的血能开虚空道?」 王无醉痛饮了一口酒,「不能。」 柳拂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打量着王无醉,笑道,「要不还是说你狡诈呢。」 邢无悔拍了他一巴掌,「说人话。」 柳拂耸了耸肩,挖苦道,「小无悔,你真偏心啊。」他揣着双手不说话了,看着天边,幼稚极了。 邢无悔白了他一眼。 不说拉倒。 随即转身,看向了梅无咎与鹤守凤,「你们说。」 鹤守凤摆了摆手,笑眯眯道,「说不了了,又来人了。」 话落,几人瞬间抬头,头顶的虚空被狠狠撕裂开,扶静青手中的法杖发出疯狂的嗡鸣,玉镜 几乎要从他的手中脱落飞出,他手上用力,却发现难以握紧。 邢无悔道,「快松手。」 扶静青这才任由法杖掉落在地,可掉落的前一刻,那玉镜像归家一般,飘到了半空中,原本被撕裂的半空,赫然出现几十个身着长袍的人。 他们的眸光在肆意打量着下方,麻木的眸子在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时瞬间有了灵魂,一个瞬身,便停在了他们的眼前。 一只手横搭在柳拂的肩膀上,「你怎么还是这么年轻?」话落时,那只手的主人才得以现行,俨然是一副白髮苍苍的少年模样。 简绥歪了歪头,好奇地朝他多看了几眼。 嗯,奇怪,怎么跟他一样。 而王无醉与邢无悔的身边,也停下了几人,不由分说便朝他们行了个礼,「见过两位长老。」 两人淡定地移开目光,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梅无咎与鹤守凤的中间,也站了不少穿长袍的人,行礼恭顺,言语恭敬。 两人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聊天,鹤守凤道,「不知道他们还要多久出来。」 梅无咎拨弄了一下算盘,「应该快了,虚空道。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少年以血为引,填补龙首剑的上古神力,杀死区区一个李赫谆,最多两招,就能结束。」 两人的对话平淡,却让柳拂神色的白髮少年瞬身赶来,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俩,「两位长老刚刚说什么?李赫谆要死了??」 无人理他,鹤守凤淡定地抬头看天,梅无咎低头看地。 白髮少年不乐意了,「喂,各位长老,好歹我也是特意从十二京下来看你们,怎么都不领情。」 柳拂揣着双手,朝他扬眉,「早在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行踪了,但偏偏等到今天下来,是想做什么?和我们决一死战?」 白髮少年嘿嘿一笑,摇头道,「不是。」 王无醉道,「你想看李让尘,但他现在不在这儿。」 白髮少年一眨眼又来到了王无醉的身边,凑近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我能感受到,他就在不远处。」说完,像小狗一般动了动鼻子。 柳拂道,「在他和李赫谆的虚空道里呢,你想看他动手,很可惜,看不到。」 白髮少年舔了舔牙,语气慵懒,「怎么会看不到呢……」他掌心下一瞬幻化出蓝色的火焰,径直朝着谢厌七方才所进的方向打了过去,只一个动作,余下的几人瞬间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朝那边闪身过去—— 第131章 天道 第253页 神识四散, 领域全开。 再次睁眼时,张不问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虚空道内, 但他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到李赫谆的身影。 他负手而立, 抬头看向这接近宇宙鸿荒景象的虚空道,提声道,「李赫谆,你在怕我。」 虚空道中,李赫谆明显的顿了一下,可他依旧在张不问的刺激下露出了身影,径直停在他的面前,眉头紧皱。 「这不是你的脸。」他低声道。 「换回来。」 张不问冷笑,「凭什么, 凭你设计将谢柘围剿致死吗?」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罕见的有些激动。 李赫谆好笑地打量着他,「没想到啊,千年过去了,你还是在意这件事。」 他歪头, 「我记得,外面那个少年, 似乎与谢柘长的一模一样吧,怎么,你不觉得他是谢柘吗?」 张不问盯着他问道。 「你也想像当初杀谢柘一般杀了他吗?」 李赫谆哈哈大笑, 「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伸出双手, 一步步朝张不问靠近,双眸猩红, 「你知道吗,除了我,那些天将,还有一行人,也会来抓他们。」 张不问瞳孔微缩,脑海中想到了一些人。 李赫谆盯着他的表情,扬眉点头,「就是他们,就是你想的那几个。」 「你不知道,自你们离开十二京后,那些人便无时无刻都在找寻你的踪迹,跟我一样,找到你后……杀!了!你!」 他笑的眼眸瞪大,尽显得意。 可张不问的脸上,根本没有他意料之内的惊讶与被背叛的恐慌难以置信,反而平淡的可怕。 「你不生气?」李赫谆问。 张不问懒洋洋地掀眸,「若是连那些人都对付不了,那他们便不能成为九堕神了。」 李赫谆:「那少年呢?你不怕他被杀——」 张不问扬起一抹笑,「他是我的退路。」 李赫谆怒极。 他破口大骂,「你做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谢柘吗,你为什么要对这个跟他长的像的人生出那种心思,为什么?!!!」 张不问定定地盯着他的模样,「你永远不会懂。」 李赫谆咬着牙,看了他片刻,蓦然冷笑出声,伸出双手,虚空道几乎要在他掌中揉烂,张不问眉眼警惕,却在出手的前一刻,被什么东西勐然拉入一处熟悉的地方。 李赫谆消失了。 而他,到了一处战场。 是战场?又或是……谢柘当初被围剿的地方。 眼前,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被众仙神围剿,抽神识拔仙骨,鲜血染红了他的红衣,从衣角滴落在地,于心河之中,溅起层层涟漪,而少年的眉心中,一抹护心灵识飞出。 是他当初留在他体内的护心残影。 天际之上,站着曾经的同僚,甚至其他京主,他们眉眼冷漠,面对张不问的哀求,闭口不言,最终合力将他的残影打的破裂,所有的攻击都被他身后的少年一人接下。 即便千年前未曾见到这样的场景,千年后亲眼所见,张不问依旧感觉心尖似有一万根银针刺入,自责与愧疚瀰漫了他整个胸腔,他张开嘴想大口的唿吸,却觉窒息感瀰漫全身。 他苍白无力地看向周遭的残相,脚步踉跄地跑上前去,想将尸山血海中的少年抱入怀中,却发觉怎么也碰不到他。 喉间似有腥甜吐出,他双眸猩红,泪水滴落,压抑了千年的呜咽声缓缓发出,他低声呢喃,「谢柘……」 与此同时,李赫谆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看到了吗,你爱上的人,终究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仙神共愤,十二京围剿,五城十四州同弃。」 「即便这样,你也要继续爱着外面的少年吗?又或者,你真的爱他吗,你爱的是他的那张与谢柘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他这个人。」 直逼灵魂的追问,让颓然站在一侧的张不问陷入沉默,很久之前,他就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可从初见的心生怜悯,又到后来的带他共同修炼,以及如今的助他度过雷劫飞升,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是基于谢柘的基础上。 可他是谢厌七。 并非谢柘。 张不问阖上双眸,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爱的到底是谁,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即便眼前是李赫谆幻化出来的谢柘残影,时隔千年,他依旧心亦从前。 那无法控制的情绪,让他纠结万分。 可偏偏此刻,脑海中谢厌七的身影甚至已经要超越谢柘。 李赫谆的声音还在继续,「放弃吧,你爱的人终究都会因你而死,世间容不下你所爱之人,哈哈哈哈,我替你杀了他,怎么样?」 话落,张不问陡然睁开眼,他双目猩红,似锁定了李赫谆的位置,右手一抬,汹涌的攻击长驱直入,打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可那个人并不是李赫谆,他受了这一击之后,残躯坠落天际,一身红衣,垂落在地时,却是谢柘那张痛苦的脸。 张不问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脚步踉跄地跑过去,想将那人揽入怀中,可它却依旧在他指尖消失。 消失前,他的脸与记忆中的容貌逐渐重合,男人眸光逐渐涣散,眼底的希冀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那里布满了鲜血,映红了他的双眸,照红了他的脸颊,一如千年之前,他最快回到战场时,已找寻不到谢柘半分,他用尽一切办法,想去十二京看看他的转世,可却被众仙神贬下界来,他在鸿流洞停滞三百年,想求天道让他回一次十二京,只看那往生石后的转世,可等他修为倒退了三百年,都无人让他再上十二京开闢一条新道路。 第254页 就连试图帮他的人,都被贬下界来。 「你看,谢柘是被你杀死的,所有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现在,谢柘与那个少年一起站在你的面前,你会选谁呢?」 张不问茫然抬头,眼前已然出现了昔日的谢柘与如今的谢厌七,两人笑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同时朝他伸手。 「李让尘。」 「张不问。」 两道红衣让他晃眼,他却在一时之间无法抉择,当他犹豫之际,谢柘身后,明晃晃的斩神剑往他身后袭来,他瞪大双眼,伸手握住了谢柘,将他拉入身侧。 可还在朝他笑的谢厌七,却在下一刻被贯穿了身体,剑锋从他胸口而出,带出无尽鲜血,少年嘴角噙着红,却依旧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眼,柔声道,「张不问,我没事……」话落,眉心触感消失,少年化作尘埃,消失眼前。 与此同时,原本被他救下的谢柘,也在顷刻间离去。 脑中似有一道嗡鸣闪过,张不问身子彻底跌落在地,他再次盯着自己的双手。却觉恍惚之时,已如隔世。 「李让尘,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从来就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张了张嘴,喉间的腥甜化为实物吐出,盯着眼前的一瘫血迹,他突然笑出了声。 荒凉,遗憾。 他满腔痛楚,无人诉说。 他一边笑着,一边流泪,伸手抚上腰间的泪,他再次恍惚。 多久了,他差点忘了眼泪的模样。 可他为何流泪,是因为没救下谢厌七,还是谢柘?又或是,两者皆在指尖消失。 他阖上双眸,再次睁开时,李赫谆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五指尖锐,朝他的胸口刺了过来。 「张不问小心!!!」 熟悉的少年声音从一侧传来,张不问勐地看了过来,甚至一时间忘了躲闪,眨眼间,那抹红便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想将李赫谆击退,却发现早就来不及了,他毅然挡在他的面前,想为他受下这击。 可眼前的男人,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恍然笑出了声,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再见时两道身影已经退却到了远处,李赫谆扑了个空。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抬头看到谢厌七,又是惊讶不已。 「怎么可能!」 「我与他的虚空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谢厌七并没理他,恍如隔世般抱紧了眼前人,他语气中带着哭腔,「你吓死我了……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张不问仔细看着眼前人,他是谢厌七,不是谢柘。 他伸手,与虚空道中他方才的幻影一般,缓慢抚平他的眉眼,柔声道,「谢厌七,我没事……」 你也没事,真好。 少年眼眶通红,却敏锐地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想张口问什么时,却见张不问脸色微变,将他往身侧一拉,伸手对上了李赫谆的手掌。 砰—— 虚空道中,发出一阵撕裂声。 这是两个强者的较量。 张不问想让谢厌七站在一侧保护好自己,可他却伸手搭上了身前的手臂,轻声呢喃,坚定不移,「张不问,这次,我想与你共进退。」 心尖似被什么东西轻撞了一下,张不问侧首看他,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对他的爱从来都拿得出手。 只有他自己,陷入穷途末路中,无法找寻方向。 沉默良久,他轻道,「好。」 再次回首,无人知晓,他心中如今在想着什么,眸中的苦涩被恨意代替,他看着李赫谆,嗓音逐渐冷硬。 「千年前的围剿他的仙神,我只漏掉了你。」 「但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李赫谆脸色大变,「你……那些京主是你杀的???」他满脸不可思议,谢柘围剿之事出来后,当初的仙神便有仙神俱灭,凭空消失的情况发生,他一直以为是天道清除,可这里面,也有他的手笔吗? 可过了会儿,他又稳住了心神,「我过了鸿流洞,你想杀我,天道不会同意。」 张不问拂袖,八卦阵从他脚底向四面八方蔓延,越往远处,越衍生出六十四卦,他们站的每一处,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男人缓慢掀眸,看向了李赫谆。 「你可以试试。」 第132章 飞升 李赫谆有些恼羞成怒, 他咬着后槽牙,不管不顾地将所有幻境结合起来,往张不问攻去, 试图再次他迷惑神识。 可刚一飞去,便被谢厌七的龙首剑噼开。 撕裂的幻境后, 是少年冷漠的脸。 张不问盯着李赫谆,「千年来,你就学会了这个东西么?故技重施只会让你破绽百出,李赫谆,师兄来教你最后一招。」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脚下八卦阵发出嗡鸣声,如远古洪荒处的古兽发出的一声低吟,震慑心灵。 整个虚空道中, 被震的勐烈颤抖。 六十四卦在一瞬间汇成天地一剑,径直朝李赫谆刺去,强大的威压之下,他根本没有动弹的可能,他瞪大双眼, 想费力挣脱开,却是徒劳。 「我来帮你。」龙首剑于手中脱落, 漂浮半空之中,两团黑雾左右盘旋,围绕操控着它与张不问的幻剑往李赫谆的方向刺去。 一左一右, 一红一白。 第255页 李赫谆惊愕站在原地, 他用尽一切办法都想挣脱束缚,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半分, 李让尘根本没有这样的术法,这古怪的东西,他只见一人用过。 他眼底迸发出强烈的不甘,眼球几乎要从眶中脱落,他瞪着谢厌七,眼底都是机关算尽后的失败。 原来是他…… 以血为引,以身为祭。 濒临死亡之际,他突然也悟的透彻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过李让尘,更无法超过那十二京的叛徒,亦无法挣脱他的术法…… 「轰——」 咔嚓—— 在最后一刻,双剑几乎合璧,李赫谆的身体被撕裂成无数快,临死前,他还抱着自己不会仙陨的念头,天道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可直到痛感将他彻底麻木,他才明白,自己再无生还的可能。 虚空道在下一刻破碎,十四州的光照了进来,谢厌七扶着几乎瘫软的张不问走出了幽暗之中。 迎面而来的灵力直直打在了张不问的背上,男人单薄的身体有一瞬间的趔趄,完全跌入了身侧之人怀中。 「张不问!」谢厌七警惕看向四周,双眸猩红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白髮陌生少年的身上,几乎是看到他眼神的瞬间,白髮少年瞬间摊手,解释道,「我根本没有用任何的灵力,只是用了微末清除咒,想找到你们。」 话落,他看向垂首颇为狼狈的张不问,嘀咕道,「这些灵力对他来说应该微不足道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也不是你打他的理由!」谢厌七还想说什么,却被张不问制止了。 身侧之人缓了一口气,轻柔唤他,「不怪他,是我自己。」 他气息紊乱,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颓废萧条到极致,这不禁让谢厌七心底的慌乱更加强烈,他小心地扶着他,担忧问道,「是不是李赫谆打伤了你?」 他在里面,到底经歷了什么? 张不问摇头,他只撑着力气抬头,看向了他的脸,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神色,可只要一看到他,他就会想到方才被自己摧毁的一切。 他从来都对不起他。 也对不起谢柘。 他这一生,好像从未有过任何如意事,心上人死于非命,歷经千年也未曾找到他的分毫,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想要接受一个人时,却被他频频利用,他的内心深处,实际从未将他放在心尖吗? 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张不问伸出手,抚上了谢厌七的眉眼,一寸一寸往下,最终落在了脸颊之上,少年歪着头,依赖般回靠他,可他眸子勐颤,在一瞬间将手收回。 随即抬眸,看向了他的身后。 那里,天雷滚滚,乌云压顶,他再次看向谢眼前人,「谢厌七。」 少年抬眸回看他,「我在。」 男人朝他悲凉一笑,唇轻启:「好好活着。」伴随着他微弱的声音一同而来的,还有极大力气的双手。 张不问伸手,将谢厌七狠狠推了出去。 少年瞪大双眸,想要挣脱回来,却发现全身被什么一层灵力裹挟住,将他托住快速往虚空之中飞去,第一道雷穿梭乌云,朝他噼了过来,但周身的灵力将他护的极好,他毫髮无损,紧接着第二道天雷噼下,他被灵力护着托着到了更高处,与十四州越来越远。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眸紧紧盯着地面越来越远的张不问,四目相对,他似在他眼中看到什么,但还没等他来得及深究,那道单薄的身影陡然跌落在地。 下一刻,他身侧的几人一拥而上。 谢厌七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白髮少年舔着后槽牙,语气不善,「不过是一个雷劫,你担心成这样做什么。」 张不问并未理他,只是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恍惚,似乎没有半点人的意识,王无醉率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想上前查探什么,却见他骤然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往十四州以外走去。 「张不问!」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喊了他一句。 男人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王无醉继续道,「我们还能等到你吗?」一改往日的醉酒,他问的很严肃认真。 张不问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继续往前走。脚步虚浮,与刚来的模样并不相同,他们猜不出他想去哪儿,只知道他看起来很不好,像是临别决然。 邢无悔手臂下意识的颤抖,她眉头一皱,问道,「王大哥,他要去哪儿?」 身侧之人长嘆了一口气,「他不想活了。」 几人瞬间脸色大变,想要追上去,却被王无醉拦住了,「没用的,他早就长生不老,如今生出不想活了的心思,谁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梅无咎不懂。 明明一切都已经解决,他也已经步入了正常生活…… 这千年来他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一直没有劝他,是他们都知道,那件事在他心里早就成了不可代替的执念,再加上他性情是这般,认定之事不会有任何改变,修为到了顶峰,却救不了心中之人,该是何等自责与愧疚。作为曾经与他在十二京执事仙神,他们给了他千年。如今谢厌七出现,那份执念应当有了更迭,他应该更想活下去才对。 「不知道。」 王无醉擦了擦发红的眼睛,痛饮了一口酒,脚步缓慢,步上了张不问的旧路,「无人知晓他在虚空道见到了什么,李赫谆有点手段,竟能将他摧垮……」 第256页 白髮少年脸色苍白,负手之际,已经带着其余天将,离开十四州回十二京去。 他不过是想下来给李让尘一些警告,可没想让他死,再不快些走,若他的陨落原因归结于他,这可会影响到他修为的提升。 十四州上,邢无悔心乱如麻,与柳拂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答案。 「眼下,只能靠他了。」 柳拂抬头看向已经进入鸿流洞的少年,心里的哀求已经到了顶峰。 …… 谢厌七身子漂浮在空中,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道天雷被周身的灵力吞噬,他只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在逐渐衰退,直到将他平安度过雷劫,到了鸿流洞中,才完全褪的一干二净。 少年双眸通红,他知晓这是张不问为护他留下的,他与他一样放不下他。或在他的眼中,他一直都是需要他护着的人。 这样的感觉,让他心中软的一塌煳涂。 鸿流洞内风起云涌,诡谲多变的乌云给人惊悚之感,没有任何犹豫,谢厌七径直看向上方,那里只有一条通往上方的道路,但中间却有不少翻飞的黑雾。 龙首剑内,闻人凤与将郁相继飞出,替他清除前路的一切阻碍,只是部分黑雾可以除掉,一些几乎化形的庞然大物却将他完全笼罩,根本无法动弹。 龙首剑在手中紧握,谢厌七没有半分退却,他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飞升后去十二京的往生石前,看看谢柘的转世,再了却张不问的心愿,下去陪他。 黑雾将他紧紧笼罩,本想吸食一些东西,却发现他的爱恨嗔痴皆被一人占领,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让它修为大增的贪恋。 无奈之下,他放开了谢厌七。 眼底恢復清明,少年眸子一亮,腾云之术信手拈来,根本没有半点迟疑,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下,与张不问当初的一样,托着他的身体赫然往上。 龙首剑紧握手中,他周身散发出浅浅的光芒,随着他穿梭鸿流洞中的动作,光芒逐渐放大,谢厌七眸子熠熠生辉,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飞升,他总觉得此刻似曾相识,或在许多年前,他也做过同样的事。 但具体如何,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知自己一路往上,黑雾之后便是畅通无阻,张不问口中的天道择选也未曾出现,不知过了多久,周遭诡谲的云海变成一尘不染时,他看到了那九重天际之上的十二宫阙。 与此同时,他的衣物在一瞬间消失,人形身躯变成了一条青白长龙,往十二京的方向极快飞去。 刚回来的白髮少年见到那条龙心下一惊,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试探性地看向身侧的天将问道,「方才可看清楚了?」 天将也被惊的半晌没反应过来。 「看……看到了。」 白髮少年不再淡定,瞬身往十二宫阙的方向腾云而去,「我去告诉其他京主,你们不可将此事声张。」 天将张了张嘴。 他们也不想声张,但飞升之际化神为青白长龙的人,古往今来也就出现过两个。 一个是千年前,他们听上任京主所说。 「禁围之主谢柘飞升之时,十二京京主全部出来迎接,少年以凡人之躯化青白长龙,天道择选畅通无阻,最后径直坐落于十二宫阙之上,乃天选十二京京主。」 可是,禁围之主谢柘早就死了。 今日飞升的人,又是谁? 第133章 新生 徜徉天地间, 十二宫阙之上,青白长龙盘旋。 它似无处可去,最终停在了十二宫阙中央的大殿内, 以龙化形,周遭聚了不少天将, 以及除李赫谆之外的十二京所有京主,纷纷迎接这个飞升之人。 龙身落地,白雾散去,少年一身红衣,半阖着眸子,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注意到了那颗散发着幽光的红痣。 几位仙神好奇探头,却勐然看到站得近的天将倒吸一口凉气, 脚步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人仰马翻。 「他他……他……」 天将指着少年,接近慌乱到说不出话来,后面的仙神还没来得及问出声,便在下一刻见到他的容貌时同样惊的说不出话来。 「谢……」 少年眼神茫然, 一一扫过颇为惊讶的众人,朝他们拱手淡笑, 不卑不亢,「谢厌七,见过各位仙神。」 他瞳仁明亮, 笑起来时面容温和, 与记忆中的少年相差很大,其他仙神面面相觑, 在复杂的眼神中,看到了各自的算计。可谁都没有先说出口。 谢厌七直起身来,眸光掠过众人,「我知道我的容貌有些眼熟,但我没有他那么优秀,也没有他修为高。你们若是觉得我是他也没事。」 他扬头,「听闻十二京有一颗往生石,能窥前世,探来生,各位仙神不如随我一同去瞧瞧?」 此话一出,无人拒绝。 他们各自对视了好几眼,一一点头,对谢厌七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少年侧身,「劳烦带路。」 白髮少年立刻走了出来,警惕地打量他,「我来。」 谢厌七认识他,飞升之前,他就在十四州,是他打伤了张不问。 他微微颔首,「你叫什么?」 这个声音他其实有些耳熟,但记不起来了。 白髮少年头也不回往前走,「李萧铮。」 谢厌七眸子一动,吐出了几个字,「没听说过。」 第257页 李萧铮咬牙解释,「如今的十二京京主。」 这话一出,身后之人并未在想像中嘲讽他,只是侧首之际,便见他已经到了他的身侧,低声质问他,「你为何要打伤李让尘。」 李萧铮脸色微变。 他侧首看他,嘴角滑过一抹冷笑,「我还以为你会问其他的呢。」 谢厌七朝他微微一笑,却没有半点善意,「这件事最重要。」 十二京周遭仙雾缭绕,即便修为已经极高,过了鸿流洞的天道择选之处,李萧铮却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凉意,那是从眼前人语气中凸显的凉。 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李萧铮眸子颤了颤,收回目光,伸手便拉着他闪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话,「此事既因十二京而起,那便由我前去查探,其他京主等候消息即可。」 他此举突然,其他京主固然有异议,却还是没有追上来。 只因李萧铮的结界这世上无人能解,他是世间仅此能识破其他仙神虚空道的人。 若是他想藏一个人,除非其他京主倾尽全力寻找,但显然没必要。 左右不过是一个结果。 「为什么。」谢厌七不解。 李萧铮松开了他的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往生殿内,这里有重兵把守,但在看到李萧铮的时候都退了下去,徒留他们两人在这。 下一刻,他以鲜血为引,祭出一个结界,将往生殿笼罩其中。 谢厌七眸子一缩,有些警惕。 李萧铮看着他笑了一下,「怕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他往里面走,行过了台阶,「这结界不过是为了往生石中的结果不被别人发现罢了,我若想杀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谢厌七扯了扯唇,没说话。 李萧铮继续说:「再说,我若是杀了你,李让尘还不得把我也杀了给你陪葬。」 「你与他什么关系。」 谢厌七看向周遭,天将的确都在结界之外,就算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看过来,想来是真的听不到,只是还是免不了有一些好奇的仙神跟了过来,刚走过来,就感受到了往生殿内的结界,有些恼羞成怒地摸着额头站在原地踱步。 嘴里嘀咕着什么,他听不清。 「与李让尘什么关系么?」他的声音传过来时有些远了,谢厌七听不太清。 他瞬身到他跟前,点了点头,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李萧铮与他的眼前,是一颗比他高的巨石,差不多两臂宽,中间是镜花水月似的漂浮着涟漪,不偏不倚,刚好能照到两人的身影。 李萧铮笑了笑,「你想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是么,让往生石告诉你。」 话落,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抹开的手掌,朝往生石按了过去,镜花水月中,赫然出现了无数的尘雾吸收他的鲜血,紧接着无限涟漪骤起,一些画面在两人眼前呈现出来。 李萧铮原是生在南海的蛟龙,但从小修为低下,又样貌丑陋,不被族中人看好,便被族老赶到了南海中州,那里,亦被后世称作蓬莱仙境。 他在那儿待了五十年,他想努力修炼提升修为,却不知从何而起,于是,他便想自戕。 世人都说,若这一世死在南海中州的蓬莱仙境,下辈子便能于尘世之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娶自己想娶的人。 可在他决定身死那天,遇上了下界的李让尘与谢柘,两人救下了他,并教他如何修炼,如何提升修为,更是在他飞升之际,送上了南海中莲,那是他们此次下界找寻之物,到手不过两朵,却送了他一朵。 凭这朵南海中莲,他顺利度过了雷劫与鸿流洞,成了十二京的仙神。 待京主上任之日,他才知道,张不问是京主,但自那之后,他便一直没见过谢柘了,好几次他想去问张不问,却都没有结果。 再后来,李让尘也不见了。 他消失了。 紧接着,十二京中,李让尘原本的九个部下也相继被贬下界,李萧铮作为唯一的后继之人,便成了十二京的京主。 谢厌七恍然想起,李萧铮的声音,他在扶静青的玉镜中听到过。 「所以你是凭玉镜找到的他们?」 李萧铮点头,看向了远处,「玉镜是十二京的老人送给邢无悔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未曾放弃找寻他们,后来,他忘却了一些东西,便是我来继续找寻他们了。」 话落,他回首,看向了谢厌七。 「你怕吗?」 谢厌七抬眸,有些不解,「怕什么。」 李萧铮道:「若你真的是谢柘的转世,你根本不能活着走出十二京。」 「……他们当真厌弃谢柘如此?」 谢厌七闭了闭眸子,忽然能够明白张不问千年前的无力感,若是他的话,估计也会自责愧疚到心死吧。 李萧铮抿着唇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对啊,我也不知他们为何厌弃他。」他扯唇笑了笑,「可能这人世大多都是循规蹈矩惯了,你就应该跟个普通人一般,不能修炼,便相看人家,娶妻生子,嫁人为妇,为子女奔波过完一生。你不娶妻生子,不嫁做人妇,便说你不孝,枉为子女,亦被世人唾弃,一生碌碌无为,为何活在世上。」 「若能修炼,那便应该像个普通人一般,从五城到十四州,再到神游玄境飞升,度雷劫,过鸿流洞。若死在半路,或是雷劫,鸿流洞,有人便会说是你不努力,这么多年都白费了。」 第258页 他垂下眼眸,扯着身上的布料,语气逐渐急促,却也低了下去,「若成功飞升,那就应该按照十二京的规矩来办事,不这么来,那你就会与谢柘一般,被十二京围剿,被世人唾弃。即便过了千年,却依旧遭人诟病。」 谢厌七:「所以打破规矩的人,就不该存活于世间?」 李萧铮抬头看他,恍然笑了笑,「不然呢。」 少年冷嗤,「就算我不娶妻生子,不嫁做人妇,不循规蹈矩修炼,我也可以存活于世间。五城十四州如此之大,还容不下一个我?」 李萧铮晃了晃眼,呢喃道,「你说的对。」 他垂眸看向眼前归于平静的往生石,轻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往生殿外,我布了十层结界,就算是天道来了,也看不到听不到这里的情景。」 谢厌七疑惑道,「你为何帮我。」 李萧铮盯着他笑了笑,「你很像谢柘,我能看出,李让尘喜欢你,失去一个谢柘,他已经很伤心了,用最后的能力在十二京护住你,是我对他的报恩。」 无人知晓,他对自己的道修炼了多少遍。只等有朝一日,能帮上他。 但现在,他做到了。 谢厌七凝视他良久,轻道,「李萧铮,谢谢你。」 话落,他伸手划破掌心,毫不犹豫地朝着平静无波的往生石按了过去。鲜血被极速吞噬,尘雾升起的那一剎那,石头髮出了一声古老的嗡鸣。 镜花水月中,映照出了谢厌七的前世。 …… 南海中州,蓬莱仙境。 海面之上,有一人颓废着身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着,即便脚下是波澜的海水,他却依旧如履平地,嘴里还轻轻呢喃:「此处陪你,正好。」 张不问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从十四州前来南海,他本是忘却了路的,可当他出州城时,古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 就像在为他下一步想做什么而奠定基石。 南海中洲,周围的精怪似被他全部赶走,已经没有半分活物的痕迹。 张不问只是往前走,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走什么,或在回忆之前的岁月,又或是捡起近些年来的经歷。 脚下有些凉,他却没有停止。 多少年了,除了重创之后,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凉意,他知道,自己的心神都在缓退。 晦暗的双眸再次扫过中州海面,这里很漂亮,珠贝随着海浪缓缓被拍上岸,海面之上,偶有神颜鲛人探头看来往的船只,中州之上,还有一座岛屿,那里仙雾缭绕,竹林之后,恍如隔世,被称为蓬莱仙境。 十二京以下,有仙境之称的,只有这里。 可他此刻却都看不进去了。他只阖上双眼,手指拂过一侧的海浪,在彻底堕入南海时,脑中千百年来的执念似在这一刻化为虚无。 感受着周遭灵体的一点点侵蚀,他赫然想起这些年来的无数记忆碎片,有千年前与那不羁少年的过往,从十二京到禁围之地,再到未曾亲眼见过的他的死亡。 反覆循环,最终停在了金城,那四季如秋的城池,火红的少年如同赤金枫叶,就这么闯入了他枯燥无味的生活,无人知晓,那时的他,早就想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曾经想,或许再坚持一天,就能够找到谢柘了,可光阴总给他带来利刃,如今他不想等了。 原本让那少年去十二京,是为了支开他。可他后来,却变卦了。他想,他不该辜负他这不论付出的喜欢,或许与他度过余生,亦是不错。 可他差点忘了,谢柘正是因他而死,虚空道的幻境中,他亲眼见到李赫谆眼下谢柘的死亡,他或是忘了,他曾无力到这个时刻。 亦是在最后一刻,他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少年往后皆为坦途,他则烂透了。 心中想着谢柘,却时刻注意着他的安危,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了,他对谢厌七所给予的,到底是对谁的情感。 他长嘆了一口气,或许,是早就死在千年前才对。 可当身影完全没入南海之中,心中又为何会涌现出一丝不舍? 那是对未完成执念的期盼?还是对不起对他真心倾覆的少年? 可他实在累了,千年的孤寂或能抹平其他人的创伤,却始终抹平不了他心中逐渐高磊的疤痕。 脑海中的走马观花试图想再给予他一线生机,他却再也不想深识,唿吸于胸腔缓停,任由身躯逐渐淡化。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老不死,能杀他的,只有自己。 他缓缓阖上双眸,能清楚的感受到,灵力消散世间,又翻涌于南海之中,滋润万物。 他一人赴死,万物而生。 可当他的周遭只剩下水流入耳的声音,意识几乎要被磨灭时,却听到了来自极远之人的轻唤:「张不问。」 腕口的铜钱手串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断断续续地声音透露出来的,是他走马观花中,唯一不舍的少年。 「张不问。」 他没听到应声,却也已经习惯,只是自顾自继续呢喃,有些伤心,却难掩激动。 「我此刻就在往生石前……」 他轻声道,「我知晓我答应过你,要帮你看看谢柘的转世,可李萧铮告诉我,谢柘神识消散天地间,早已无处可寻。」 「或是要解开所有人对我的猜忌,又或者是要了却谁的心愿,我突然想看看我的前世……」 第259页 少年的声音仍在继续,像行走在荒漠数日而降落的水滴,又像是濒死之际,对他伸出的援助之手,张不问的意识已经涣散,却将少年的声音听的格外清晰。 他唇许是在颤抖:「我的前世……」 「是谢柘。」 第134章 深吻 十二京上, 往生石前,两人盯着水月中的飘过的无数个画面。 谢厌七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李萧铮就突然将他狠狠推了一把, 「快走,其他京主已经来了。」 往生石前的画面虽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但早在周围等候的人,早就蠢蠢欲动。 如今过了这么久,他们早就已经忍不住了。 即便知道破不了李萧铮的结界,但还是有所动作,甚至还有公然威胁的。 「李萧铮,结果如何?」 无人应答,李萧铮看着眼前恍惚的少年,不禁又提醒了一句,「快走!」 只此一句, 像一瞬间将谢厌七的思绪拉回,脑海中千万个碎片汇聚成一个,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找到张不问。 然后狠狠将他按在怀里狂亲。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如今一切明了,心中的芥蒂好像在顷刻间化为虚无,他急匆匆地朝李萧铮道了句谢, 转身化作青龙飞出往生殿,出了结界, 径直往下界而去。 飞过十二京的天将之时,下面的人刚想叫住他,却一熘烟儿就不见了。 李萧铮张了张嘴, 脸上只剩下笑容。 见意中人, 恨不得直接瞬身到他的眼前吧。 他长嘆了一口气。 就该如此。 他们也本该如此。 这也是他最想看到的。 抬手撤下结界,十二京的天将与其他京主一拥而上, 眼底都是好奇。 「怎么样?如何?是谢柘吗?」 李萧铮耸了耸肩,脸不红心不跳,「怎么可能会是谢柘,他早就已经死了千年了。这孩子不过是一个刚飞升的天才,十二京几百年没出过这样的了,你们可别把他吓跑了。」 此话一出,十二京其他人相继点头,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啊哈哈哈,那就好。」 李萧铮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走了出去,再次看到十二京仙雾缭绕之处时,只觉得心旷神怡,负手而立,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浊气散去。 眸光掠过天际,带着对他们的祝福,直通下界。 从十二京飞出的谢厌七一边将铜钱串握在手中,一边止不住的唤着张不问。 在往生石前,他就能感受到,张不问状态不对,可他那时并未回话,只是听他讲,一时间也有些捉摸不透。 可此刻,这世间已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奔向他的脚步,他轻声呢喃,握着铜钱串的手与双唇一样颤动不已。 「张不问,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了。」 无人回他,谢厌七却依旧在唤他,「张不问,你不回我,我就在三千世界中找你,若是闹的五城十四州人仰马翻,我就报你的名讳,让你丢面子。」 少年言语略带气意,他想激一激张不问,却依旧没听到他的声音,谢厌七卸下气来,可脚步未停,「你真不回我,那我真来找你了,就从十四州开始……」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他便听到铜钱串那边传来细微的声音,有些弱,有些嘶哑。不知为何,谢厌七鼻子突然一酸,他红着眼眶看向四周,迅速往下界飞去,却觉下面景色优美,恍若仙境。 「十四州以南,有一片大海。」 「那你站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话落之后,谢厌七眨了眨眼,听话地下去,快速停在了一处长满幽深绿草的平地,不远处,有海浪拍打,周遭一片寂静,吹着微风,迷迷濛蒙,夹杂着晨雾,他才发觉,此刻的下界,为卯日初升之前。 晨雾细碎,垂落在他的发间,他甚至能感觉丝丝凉意,水珠从指缝滑过,伴随着他唇齿间轻呵出的薄雾远去。 少年心中的希冀与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降低,他在原地等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看到张不问的身影。 他不禁在想他能不能找到自己?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极为常见的话,他又怎么能找到他? 可他此刻又不敢离开,若他走之后,张不问刚好过来,岂不是又是一次错过。 期待在胸腔蔓延,它起伏不定,缓缓降低,又在缓慢提高,少年颇为不安地看向周遭,他在想,张不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或者是遇到了危险?他脚步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身走了两步退回原地。 他摇着头呢喃:「不行不行,答应了他的事,不可不遵循。」 随着时间的流逝,半空中的晨雾似被远处昏暗的天光穿透了些许,他皱了皱眉,依稀能看清远方的树木。 眸光从海面收回,微风吹起了他垂落在一侧的髮丝,他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竟紧张到没有扣好。他手忙脚乱地伸手重新拨正,抚平,才感觉到似有一些细微的声音随着晨风吹到了他的耳畔。 窸窸窣窣,是脚步声……还是衣服布料轻轻擦过草木的声音……可那声音似又在一瞬间隐藏,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来自远方天际。 谢厌七阖上双眸,凝神听着声音的来源,最终确定了一个位置,他脚步调转,将身子也朝那个方向移动了些许,这才睁开双眼。 第260页 迷迷濛蒙的晨雾之中,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即便隔得还很远,即便未曾看清他的容貌,他却能够十分确定这是谁。 在前一刻,少年还在想,他会不会果真找不到自己,于飘渺天地间,寻他不到。可转念一想,若是张不问说自己此刻在哪儿,他亦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他找到。 在知晓一切真相之时,即便早已分开了一段时间,可如今近在咫尺又颇为短暂的分离让他心无所依,但这些纷扰繁杂的思绪,都在此刻化为虚无,随着那被初日照开的晨雾一同消散。 迷迷濛蒙之中,他未曾腾云也未曾御剑,更没用任何东西照明,而是不知何时,换了一件白绿相间的衣袍,将那杂乱颓然的墨发高束,一如之前某次王无醉所说:君子正衣冠,为见意中人。 衣袍沾染浓雾清新之气,随风而动,他步步沉稳,却在见到他时有了变化,趔趄与踉跄之间,是坚定的步伐,爱意与真诚似已冲破他挂了许久的假面,此刻只剩下一个全新的他。 明明几乎近在咫尺,可谢厌七却总觉得他停在原地。张不问朝他走来的这几步,像是过了无数年,如果说一步为百年,那他走了早已不止千年。 或是平復谁心中的执念,少年眸中氤氲,泪水早已从双颊滚落,他有些分不清了。这是此刻的自己在哭,还是千年前的自己在哭。 或是命中注定,他与眼前人早就被紧紧拴在一起,生离死别不是终点。他即便已经死在了千年前,可总有人在一直寻他,也有无数个人唏嘘他们的经歷。 他曾听说过,人死以后会入阎罗殿。仙神死后,若是神形俱灭,那便会永远消散世间,可他偏偏在千年中轮迴转世,成了一个与他样貌极为相似的人。 此刻他想,这一切或都不是巧合。 正是因为有人执念太深,将原本早就消散的他日日滋润,那丢失的三魂七魄,便于天地间自行融合,逐渐成为了他这个人。 少年胸中有太多话想说,却都在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吞没在咽喉,他眸中含泪,看着眼前人,从往生石中看到的一幕幕足以让他痛彻心扉,他甚至无法想像。这千年来的孤寂,他是如何熬过去的。 他垂首与他四目相对,却看到了张不问眼底从未有过的情绪,他蓦然阖眸,上前一步,主动撞入他的怀中。 一声喟嘆好似藏了千年,汹涌的爱意于他唇齿间吐出,化作了寥寥几字。 「这次,是你救了我。」 感受着真切的触感,谢厌七几乎能触摸到怀中人身上的凉意,他不敢问在此之前,他经歷了什么,他发出一声长嘆,脑海中的记忆与千年后的经歷融为一体,他伸手回揽他,无尽的愧意于指尖瀰漫开。 「李让尘,我想你了。」 依偎的话语从耳畔穿透而过,怀中人身子下意识地僵硬,在下一刻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缱绻的眸光中,男人发出一声轻笑,笑意在唇角缓缓瀰漫开,发间的簪也随他的动作掉落在草木之间,与此同时,眼前人普通的容貌恍然间被熟悉略带陌生的脸取代。 谢厌七眸子轻颤,张嘴想说什么,却见眼前人伸手环住了他的后颈,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髮丝在一瞬间散落,被晨风吹起了一大片,散落在草木的露珠滑落在地,初日已升,照着他轻吻着眸中只有他的少年画面。 被吻的少年眸子在一瞬间瞪大,可很快却被接近痴傻的笑取代,他伸出手,指缝穿过髮丝,托着眼前人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嗯,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千岁多少年,男人无数次的希冀只换来无数次的失望,愧疚与自责在他脑海中堆积成塔。 他曾买下世人所画所有谢柘画像,挂满了整个屋子,在黑夜之中,轻抚他的眉眼,掠过他的耳廓,最后落在他的唇边。 微微俯身,一吻而落。 什么味道。 他忘记了。 这辈子,他只记得吻过一次,那少年笑嘻嘻地将他揽入怀中,不由分说地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那带着一丝甘醇酒香的味道瀰漫没入他的鼻腔。 很甜。 就像此刻。 那时他还记得少年说他太矜持死板,不够主动。 那么现在乃至以后,他都不想活的这般死板了,人生就该有些活力才对。 嗯,当然不止这方面。 往后的年岁中。 山有错落,音有平仄,他有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