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 第1页 《鬼使神差》作者:沉尘花渊【cp完结+番外】 文案: 护妻狂魔鬼王殷故x文弱书生宁洛 这一介书生被人摁在地上打还不改嚣张之气! 无妨,人家会鬼王召唤大法——只要祈愿一下,就会有个帅气鬼王杀到现场霸气护妻! ——— 将山县近年怪事频频,县中百姓奉殷武神为信仰,在中元时送妙龄女子入棺为祭品。 今年中元,恰巧选中了宁家女。宁家姐弟相依为命,弟弟宁洛为保姐姐性命,决定替姐冥婚。 盖头一盖,无人知是谁。 结果,没想到冥婚还会被劫!棺材里的新娘都要被撬出来带走……我看你是真的饿了! 意外活下来的宁洛与明府公子交上了好友,并自发与明小公子一同去城西山上除妖破诡案。 惊奇发现,真是山大了什么玩意都有。 尸体一堆,巫师两位,不怕死的少年郎一枚,还有一个顶着主角光环却退隐幕后的少年郎…… 永和夜市,与殷氏公子初识,后就阴魂不散了。 更为过分的是,那殷公子竟说:「小郎君,我们都拜堂了,唤我声殷郎不过分吧?」 宁洛不从,誓死不从:「殷公子,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怎的与我开这般暧昧的玩笑!」 …… 「就算你真是殷武神,我们也断不能是那种关系!」 …… 「殷郎,今天还为我束髮可好?」 第一卷 古国余孽 第1章 宁洛替姐冥婚 楔子一千三百年前将山县曾出过一位鼎鼎有名的将军殷故,丰功伟绩数不胜数,凡出征,不出三月必有捷报。 世人称其为武神下凡,边疆群众对其信服有加。 奈何功高盖主,人心叵测,殷故自边疆驻扎军队开始编排殷家军,据说他蓄意谋反多年,却一朝败于京城之下,自刎皇宫之中。 最后尸体被送回将山县,县民为纪念其神勇,为他修建将军冢,筑祠堂。当地村民以祭拜殷将军为民俗,保家宅安宁。 一般祭拜,上香备寻常果蔬当贡品即可。但自三十年前,县里频发怪事开始,贡品就从果蔬变成了牲肉。再往后,来了位白衣道士,自称会降妖除魔,更能道破天机。 他说殷故将军吃腻了牲畜贡品,生前又无妻儿家室,需要以活人祭祀才能保县城安宁。 至此之后,先是以童男童女上供,在吉时灌下毒药放入罐中,摆上供台祭拜。 后是将年轻女子绑在火台上献祭。 后来道士又说人们所为太过暴戾,惹恼了殷将军,县城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对殷将军的崇拜越发着迷。 最后,人们会在每年中元节时,将一位着红色婚服的妙龄女子放入木棺中,以钉死木棺来表人们的真心。 女子将为了将山县的平安与殷故冥婚。 因为殷故不喜暴戾,所以女子入棺时是鲜活的,若是哭闹,人们就会给她灌下迷药。 冥三日内祠堂不许任何人进出,三日后则会有专人将棺材抬走,葬入将山县后山的乱坟中。 宁家双子,姐姐单字纾,弟弟单字洛,父母早亡,姐弟俩相依为命。姐姐绣工极好,常布织卖给县中妇人,得来的钱便拿去给弟弟买书看。 宁洛天生喜静,性格柔善,无事便爱在家读书。诗词歌赋一般,史书国策却尤为嚮往。 这年中元前夕之夜,火把举到了宁家门前。县长站在最前头,高声宣读祭礼词:「将山之荣耀,百姓之福泽,将山武神大婚,择宁家女宁纾为妾!婚期中元佳节大办!赐婚服美酒——」 两位少女手端美酒和婚服,走到宁家破旧的木门前。 宁纾打开门,红焰的光在她脸上左右晃动,一双坚毅又饱含热泪的目光紧紧盯着围观的众人。 县长道:「此乃至尊荣耀,上天赐福,不可怠慢!」 宁洛缩在房间一角,明白已经无路可退。 第2回 宁洛替姐冥婚夜色沉沉,宁家门前的火光散去,家中只长姐啜啜哭泣。 宁纾撕扯婚服,打翻美酒,那银做的酒壶「哐当」落地,泼洒出的美酒霎时传来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宁洛知道,那哪是美酒,分明是置新娘于聋哑境地的毒药! 宁纾被那刺鼻味吓得没声儿了,捂起口鼻蹙眉问道:「什么酒这么臭?」 宁洛垂眸,句句哀愁,却又透出无奈无助的平静:「那是毒酒,喝下之后便不能发声。所以歷年新娘入棺,都乖巧无声。」 宁纾一时哽咽,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坐床榻边,凝着眉望那毒酒沉默。 宁洛伸手扯了扯姐姐衣角,说道:「姐姐,我替你去吧。」 姐姐一惊,立即驳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要的是新娘!是我!」 宁洛却道:「红盖头一盖,谁分得清你我。」 姐姐甩手道:「不可!别再出这种荒唐主意!」 宁洛沉默,屋里又是一阵沉寂。 姐姐似忽然冷静了,又起身去将被撕裂的婚服拿起,点燃烛火,拿针线缝补。 整个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声。 忽然宁洛又幽幽开口:「姐姐,我们逃吧。」 姐姐却格外平静的回覆道:「七日前已经封山了,年年如此。待明日祭祀大典结束,棺木钉死,才会解封。我们逃不出去的。」 第2页 宁洛默默抱膝,将脸埋进膝盖。 烛火摇曳了一晚上,姐姐连夜缝好嫁衣,宁洛则蜷缩床角,一夜未合眼。 待清晨鸟鸣,宁洛将趴桌上沉睡的姐姐抱上床,自己穿上了婚服。 他知道姐姐睡得沉,只要睡去了,敲锣打鼓都难醒的。 他执笔墨,写下诀别书:「长姐宁纾安,承蒙照顾多年,洛无以为报。唯此一次,任性一回,不求原谅,只求姐姐不挂念,不记恨。草蓆下有我这几年存起来的钱票,待祭祀大典后,姐姐就逃离吧。」 宁洛折起书信,压在烛台下。 为了避免锣鼓唢吶声将姐姐吵醒,天还未亮他便盖上盖头出门,一路往祠堂走。 不久后,锣鼓喧天。 宁洛放缓脚步,小步前行,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女子。 耳边响起唏嘘声,围观的人不少,闲话自然也不少:「宁纾不是还有个弟弟吗?姐姐出嫁怎么都不来送送!」 「嗐呀,他那个弟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全靠宁纾在外面挣钱养家,怕不是有什么疾病呢!」 「是呀,平时就没见过他弟弟出门。搞不好,早就死了,是宁纾自己臆想的呢。」 「你这也太夸张了。」 「那怎么姐姐出嫁,作为弟弟的连送都不送!」 「大不敬!嫁给殷将军是他们宁家祖上积德,不送是小事,失敬是大事!」 宁洛低着头,透过盖头下摆露出的缝隙,瞧见一人伸来一条红布。 这是将山县的习俗,中元冥婚时,会有人搬着殷将军的神像来迎亲,与新娘同牵一条红布,同行往殷祠堂。 宁洛接过红布,与神像同行。 一路磕磕碰碰,几次险些摔倒。 虽是冥婚,也有礼数。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需夫妻三拜即可礼成。 他顺着红布的方向转身,听司仪高声念道:「将山县之福泽,献宁家女一位,愿殷武神庇佑,保将山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物康阜——」 他与那神像对拜,礼成,耳畔唢吶声起,冥币漫天飞。 他被人抬进棺木,眼前漆黑,耳畔响起锤子碰钉的声响,环绕一圈,又安静了。 诵经声、木鱼声、稀稀拉拉的许愿声充斥整个祠堂。 喧闹在外,寂静在内。 宁洛感到无奈,自己饱读史书,也曾一腔热血要为国家效忠。奈何现在只能躺棺材里等死。 「唉……」宁洛轻嘆一声,掀开盖头,翻身侧躺,想寻个舒坦点的姿势睡一觉,说不定一觉不醒就能结束这无奈的人生了。 可这木板硌得他生疼,才躺一下便觉得浑身难受。 过了许久,棺外已经悄无声息。 他睁着明眸大眼,在这漆黑的狭小里不见天日。 依稀听见开门声,然后是什么东西抚摸棺材板,紧接着是钢钉被撬起的声音。 宁洛心头一震,立即摆正姿势放下盖头——倘若被人发现新娘是假冒的,那在外出逃的姐姐也会有危险! 可转念一想,谁又会趁着四下无人来撬棺木呢?莫不是宁纾? 宁洛心中莫名生出些期待,同时又感到不安。 若真是宁纾,中元深夜闯入祠堂劫棺实在是太过冒险的举动了!一旦被发现,必会被乱棍打死! 钉子撬起的速度很快,劫棺人似乎并没使多大力气。那断然不会是宁纾。 随着棺材板被推开,宁洛终于瞧见有烛光透过红盖头,只是那人不做声,不好分辨来者何人,是男是女,是恶是善。 于是宁洛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保持平躺姿势。 忽的听见很轻的一声笑,令宁洛感到不明所以。 那人伸手将宁洛从棺中抱起,直往祠堂外去。宁洛自然的将头靠在那人的胸膛。 孔武有力,步伐沉稳。应是个男人。 宁洛有意识的垂眸,透过那晃动的盖头下摆瞥见那人正着一袭玄衣,抱着宁洛从侧门走出祠堂。 侧门出祠堂,再往东走300米便是后山乱坟岗。 当无名墓碑从宁洛眼底一晃而过时,宁洛才知自己已经到了这场冥婚的终点。 可又觉得奇怪——按照习俗应是三日后才被人抬棺埋入乱坟岗,怎么今日大婚便直接送来了?且不带木棺,只将人送了过来。 宁洛心一提,抬起了头——莫非这人就是殷故? 可殷故已经死去上千年,怎又真的会来成婚? 宁洛不敢再动了。 他努力沉下心,侧耳倾听,抱他离开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心跳,也没有唿吸。 史书记载,殷故当年皇宫自刎后,又被当朝皇帝割下头颅悬挂城墙三年。殷故尸身运回将山县时也是具无头尸,所以工匠为他塑像时并未塑出头颅,至今祠堂中供的还是一位无头武神。 若现在抱人出棺的男人真是殷故,是否也如神像一般,是个无头之神? 虽被供为神,宁洛想到这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然男人停下脚步,将宁洛放了下来。 宁洛有些犹豫,落地后还一动不动的站着,他低头,瞧见那男人正与他相对而立。 忽然一只手伸来撩起盖头,宁洛不由得心头一紧,屏住了唿吸。 那手缓缓掀起红帘,宁洛随它一起缓缓抬眸。他腰间挂枚玉佩,胸口至肩悬着一条银链,再抬眸,那脖上并非空无,而是一副少年脸庞。却只能瞧见他扬起的微笑,再想抬眸多看一眼时,他便成了一道黑色粉尘,随风消散。 第3页 宁洛有些诧异,怀疑自己是错了眼,被关太久出了幻觉。可回神时自己确实是已逃离殷祠堂。 忽然背后亮起幽蓝冥火,宁洛回身,只见两道冥火整齐排列,形出一条土路,好似在指引着宁洛,顺着火光一路而下。 宁洛心有余悸,现下却也无处可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真是殷故显灵要娶他这位「假新娘」,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 于是宁洛顺着火光指引一路而下,每走几米,身后的冥火便回消失,不远处的幽暗小路又会亮起。 不知怎的,越往深处走,越是令人感到安心。 他走了大半夜,才走出将山瞧见官道。 回首望去,冥火纷纷熄去,只剩一盏幽幽发光,好像有人提着灯引他离开,为他照亮前路。 宁洛望着那摇曳火光,宛然一笑:「谢谢。」 他转头穿过最后一片竹林,安稳落在官道上。回首而望,那排竹林后面又燃起盏盏幽蓝冥火。 不知为何,宁洛感到无比安心,更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仿佛是那些幽幽冥火的希望。 于是宁洛迈开脚步,一路往山下去。 夜晚灰暗,他的步子放慢了些。四周寂静,好像总有不为人所察觉的危险在虎视眈眈。 几番听见野兽低鸣,却又不见有何动静,唯一一次大动静,便是后方有人驾马而来,见到宁洛着着婚服独自走在这夜色中,便停下来询问。 「姑娘!你是哪家的娘子,为何深夜独行啊?」 宁洛回头一瞧,竟是个俊俏少年。少年双手持着缰绳,腰间别着一把金色长剑,微仰起头,颇有一股武将气质。 那少年眉上的金莲抹额愈显贵气,一看便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公子,我……」 宁洛话还未说完,就将那人吓了一跳,扯着缰绳顺带把马也给惊出声儿来:「噫——你是男的??」 宁洛笑道:「正是呢。」 那人道:「那你做什么穿成这样?今日中元,不在家祭祖烧钱,又独自在野外晃荡什么?!」 那人语气惯像是审问犯人的,压迫感极强。 宁洛连忙解释道:「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那人又道:「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为何穿着嫁衣??莫非是家里有人逼你嫁人?!可你分明是男子,又怎么会有人逼你呢?!」 宁洛笑道:「其实也没有人逼我……」 那人再道:「那你又为何在这中元夜独自偷跑出来?!还穿得如此诡异!」 「……」 宁洛哽住了,眼前这人气宇轩昂,完全不听人说话,甚至一次次打断。 忽然,那人又厉声道:「上马!我送你去官府衙役!」 宁洛一听,连忙道:「公子,我非歹人,又未行恶事,为何要将我送去官府啊?」 那人大手一挥,直指宁洛眉心,厉声道:「因为你乃妖人!」 宁洛笑道:「公子何以见得啊?」 那人道:「方才我就在这官道中赶路,忽的一下前方雾蒙蒙一片。待我走出那雾区,竟又回到我刚进山时的入口。再后来便遇上了你!如此说来,一定是你施了妖法,逼着与我见面!又身着婚服,那一定是想逼着嫁身于我!」 宁洛愣住,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番无厘头的话来。 「公子莫要拿我开玩笑……」 那人却信誓旦旦道:「自我出生起,就有无数世家想要将女儿嫁与我,却都被我统统回绝。此事传进你们妖人耳朵里,定是觉得我有什么阳之好吧?可惜了,你们无一人懂我!我一心只想报效国家,为国斩杀仇敌!这些男欢女爱之事,根本不屑一顾!」 「……」 宁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无语。 宁洛道:「这位公子,想必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倘若我真是妖怪,也应该是施法将你绑回巢穴呀不是?」 那少年却道:「哼,那不过是你妖力不够,我又浑然一身正气,你抓不走罢了!」 宁洛无奈,直接敞开双臂,一脸看淡生死的说道:「好吧,那就辛苦公子将我绑去衙门吧。正好现在我也是茕茕孑立,孤苦无依。住进大牢还能有口饭吃。」 这样说来,那少年反而一怔,道:「你这妖人,把官府衙役当做什么!」 那少年正想起一番争执,却忽然收声,汗毛竖立。 宁洛也迅速静了下来。只听一声声锣鼓在深夜中敲击响,响彻密不见月的森林。 这中元节,深更半夜的谁会在林子里敲锣? 两人一齐顺锣声望去,只见薄雾中幽幽冥火在前方不远处摇曳,越摇越近,越摇越近…… 那少年又怒了:「你个妖人,又在搞什么古怪!」 宁洛道:「公子,这并非我所为。今日中元,百鬼夜行,那蓝色火焰便是伴鬼魂左右的冥火。」 那少年一身正气,毫不露怯,甚至扯起缰绳,亮出长剑:「去什么百鬼夜行,看我斩杀无数,为民除害!」 「等等,公子!」 语落,少年御马冲锋,宁洛是拦也拦不住。 红披风扬起,马却似见极可怖之物,忽的止步,那少年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得亏他功夫到家,眼疾手快将马身紧紧夹住才得以倖免。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同我冲锋,杀敌啊!如此胆小以后怎成大器?!」 第4页 少年急得教训起马来,奈何越训马越怕,节节后退。 少年抬眸,只见一群形色各异的鬼怪整齐跟在一锣夫身后,那锣夫头戴蓑帽,正额竖贴一张黄符,四肢僵硬的走在最前头。 少年意气风发,仍不露惧色,甚至咬牙切齿:「妖孽,今日我必将你们斩杀殆尽,还永和城安宁!」 说罢,竟翻身下马,挥舞长剑而去。 宁洛一路跑来见此情形,慌了神。 区区刀剑,如何能斩鬼怪?倘若斩鬼未成反被恶鬼吞食又该如何? 将山县供奉殷故将军,倒有这样一个说法:如遇危难,虔诚祈愿,以自身昂贵之物做抵扣,将军将再现人间解燃眉之急。 宁洛不得多想,救人乃头等要事。 于是宁洛站定脚跟,十指紧扣于胸前,双眸轻闭,心念道:「殷武神在上,信徒宁氏在此诚恳发愿,愿以此身最昂贵之物作贡品,请将军降世降鬼除怪。将军救人于水火,信徒此生将感激不尽。」 忽一阵风来,将宁洛长发拂起,睁眼,那幽幽冥火竟尽数泯灭。 少年长剑挥落,却只斩去了粉尘。 抬眸时,那一众鬼怪竟化黑粉随风而散。前方道路光明清晰,云雾皆散。 第3章 入住永和城明府 那少年低头望剑许久,又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宁洛,上马持缰,又好生训了坐骑一番,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刚才是你驱散了那群恶鬼?」 宁洛眯眼笑道:「倒不是我……我只是祈愿有神明降世降鬼怪,不曾想竟真的显灵了。」 那少年不屑的「切」了一声,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不过是你们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 他调准马头,又道:「你上来吧,我且捎你一程。」 宁洛笑道:「不怕我图谋不轨了吗?」 少年道:「你图我的色,又不会害我的命。我顶多誓死不从你,又不会怎样。你上不上马,不上马我可就走了?!」 宁洛笑着应答,却看着高他两个脑袋的骏马落了难:「那个,公子,这马太高,我上不去。」 少年啧的一声,翻身下来,然后手把手教宁洛上马:「这只脚先上去,然后发力……不是你发力啊!没吃饭吗??」 费了些周折,宁洛上马后身子骨直接软趴下来,抱着马便不敢动了。 这马太高,脚底没路,毫无安全感,总感觉会侧翻掉下去。 而少年英姿飒爽,轻松又跨上马背,怀着宁洛拉起缰绳,双腿一夹,马便往山下永和城的方向去。 宁洛撑着马背,花了好些功夫才说服自己安心。 而他身后的少年忽然问道:「你从哪来的?」 「将山县。」 少年又道:「将山县?那个邪门的小县城?」 宁洛笑道:「邪门也没有吧,只是近年怪事多。」 少年道:「我知道,家家户户都说闹鬼,在我们那,将山县就是个鬼县。整个县的人都神神叨叨的,放着正八大神明不拜,去拜个无头鬼,还说那是神。我看,就是鬼拜多了才见的鬼。」 少年又道:「难怪你深更半夜穿着婚服在野外游走,想来你也不正常。」 宁洛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想穿成这样游荡的……唉,待我入城后赚了银两,就换一件。」 少年道:「哈?你就没有带别的衣裳出门吗?」 宁洛难为情的苦笑道:「不瞒你说……还真没有……」 少年轻啧一声,道:「罢了,看你可怜,我明宇也非小气之人。一件衣服罢了,等会儿你随我回明府,我送你几件便好!」 宁洛有些受宠若惊:「这怎好让公子破费……」 明宇却道:「少废话,我载你入城,你就得听我的。」 宁洛心想着:「好霸道的理由啊……不过,公子是个嘴硬心软之人,我再推辞,怕是会伤了明公子的心……」 宁洛这般想着,于是轻笑道:「如此,那就多谢明公子,宁洛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与宁洛同骑,明宇不敢驭马过快,所以一直到天蒙蒙亮起时两人才刚得入城。 宁洛一身红婚服格外扎眼,早起劳作的人见明府公子与宁洛同骑一马,顿时议论纷纷。 「瞧瞧,那不是明府家的二公子吗?今日是怎的,要成亲了?」 「没听说呀!」 「那他怀里怎坐一姑娘,还穿着婚服!不是成亲是什么?」 「哎呀你煳涂,谁家公子成亲不敲锣打鼓?何况明府是什么世家,新娘不得八抬大轿进门吶?」 「细看一番,那新娘子倒是有几分像男子……」 「哎呀你更煳涂!谁家男儿着婚裙啊!」 人云亦云,明宇像没听见一般不做理会。明府。 明宇走在前头,一入正厅便大声嚷嚷起来:「云姨!云姨!!」 一个身材显胖肌肉结实的老妇拿着块抹布便匆匆赶了过来:「在这在这!小少爷您回来了!」 明宇问道:「爹娘呢?」 云姨答道:「时间尚早,老爷夫人还在休息呢。倒是明大少爷起了,刚用完早膳,现下在书房读书呢!」 云姨这时才见到他身后的宁洛,于是惊唿道:「哎呀,这位姑娘是小少爷的客人吗?失敬失敬,我竟才注意到!」 宁洛笑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第5页 明宇立即道:「云姨,去寻件我的旧衣来给这位公子换上!」 云姨一时怔神,又细细看了眼宁洛。忽的恍然大悟:「哦!还真是位公子啊!公子秀气,又穿着婚裙,哎呀我还说呢,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公子居然带位姑娘回家!」 明宇扶额道:「云姨……!」 云姨大笑,边走边说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明宇带着宁洛随意找了间干净的客房,将旧衣裳给他,说道:「你先把这身婚服换下来,等会儿带你去见我哥哥。」 宁洛笑道:「嗯,多有叨扰,是该去拜见一下。」 片刻,宁洛换好衣裳出门,简单束起长发,看着确实是清秀。 明宇见他,尚有些惊嘆:「你明明是个男儿身,怎么身段如此纤瘦?就连我那病恹恹的书呆子哥哥都比你壮实!」 宁洛笑笑:「儿时家里条件不好,吃不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所以……」 明宇皱眉,抱起手臂,面露嫌弃道:「呵,你们将山县的人都把有营养的食物上供给石像了,自己当然营养不良!」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宁洛只是单纯的家里穷苦些,吃不上好东西,上供倒没怎么上过。 姐姐刚赚到钱时,也买过贡品去祠堂上香,但日子不见好转,便抹去了这部分开支。 宁洛随明宇一同去往偏院书房,现在正是花季,院内春菊盛放,一簇簇的将草地铺得金黄。 院子不大,北面书房,南面石亭。 明家大公子一身素衣,捧着卷书就坐亭中,读得入神,一时没察觉到有来客。 明宇唤了一声:「哥!」 那大公子抬眸,见两人时温和的勾起微笑:「明宇。」 明宇介绍道:「哥,这是宁洛,我路上捡回来的。」 宁洛笑笑,尴尬的打了声招唿。 明大公子的气质于明宇截然相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听弟弟这般介绍,不由厉声斥责,只是这声厉的又柔了些,中气不足,显得人病殃殃的。 「明宇,不得无礼。在下明诚,见过宁公子。方才便听有下人议论,说明宇带了位姑娘回来,势要成亲呢。现在看来,这府中扑风捉影的现象真是该整改整改了。」 明诚又道:「宁公子是从何而来,又是要往哪去呢?」 宁洛坦诚道:「我家在将山县,因为和乡亲邻居闹了些矛盾,便跑了出来。现下……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明诚颔首,微笑道:「那便先在明府住下吧。明宇,去跟云姨说一声,收拾出一间干净客房,再拿床干净的被褥来。」 明宇皱起眉:「哥,你这也太好客了。」 明宇的意思很明确,毕竟他们对宁洛底细一无所知,就这样贸然让宁洛入住,实在不妥。 然而明诚却只是笑笑,道:「宁公子面善,一见便觉似曾相识。想来必是缘分使然,既如此,又何须顾及太多。」 明诚说罢,扶柱起身,一双柔情桃花眼凝视着宁洛眼眸。不知为何,竟感到十分亲切。 他微笑道:「宁公子,我听闻将山县崇尚祭拜殷武神,年年祭典盛大恢宏,却从未有机缘去亲临感受一次,不知宁公子可愿为我讲讲?」 明宇又生了些恼,道:「哥,祭邪神的东西有什么好讲的?别讲完之后连明府都变不干净了。」 明诚却道:「明宇,你从小习武,一直想报效祖国,又怎么不识殷武神呢?」 明宇怒道:「不识又怎样?习武靠的是自身毅力,而非祭拜!若烧香拜佛就能成事,那世上岂非都是好吃懒做之人了?!」 明诚轻嘆气,道:「我并非叫你祭拜,只是应当知些歷史。殷武神在世时,年少从军,州古山一战成名,此后又参与了48场战役,却无一场败仗。凡听他名号,无一国不畏,不惧。可惜年少得志又早逝。终于史书时还未到而立之年。」 明宇脸上的怒气消散许多,还生出几分敬意来。 这些故事对宁洛来说如数家珍,光是听旁人说起,就听过很多遍。 然而很快明宇又反应过来,道:「既如此威武,为何世上仅将山县的人在拜?又为何不是八大正神之一?」 明诚看了看宁洛,莞尔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明宇,先去吩咐下人给宁公子准备间客房吧,再端些吃食。我见宁公子脸色青黄,再陪你我闲聊,恐怕是要饿昏过去了。」 明宇一吓,立即回头仔细打量了宁洛一番。还真是如此! 于是赶忙抽身去寻云姨。 明诚见明宇这般好哄,不禁抿嘴轻笑,又对宁洛说道:「明宇虽嘴似刀子,实际上心不坏。若有得罪,还请宁公子不要介意。」 明诚这般客气反倒令宁洛感到不适应了,连忙说道:「本就是我叨扰,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 明诚又道:「我知将山县人民皆拜殷武神,所以殷武神之事,我不好多说,怕惹宁公子恼了。」 宁洛垂头,轻嘆一声:「其实不必在意我,只当兄弟间闲谈便好。」 明诚又轻笑,背手走到亭前,忽然又道:「其实关于殷武神,还有另一个传闻,不知宁公子可有兴趣?」 宁洛虽是将山县人民,所闻殷武神之事也不过是刚才闲谈时所提及的那些,以及史书中对殷武神的一生概括。殊不知还有其他传闻?这倒是新鲜。 第6页 于是宁洛回道:「愿闻其详。」 「传闻殷武神幼时有位挚友,两人一文一武,如影随形。却遭国家动盪,两人被迫分离。他们以玉佩为信物,便再聚时能相认。然而,再聚时却是在州古山之巅。」 「两兵相交,刀剑相向。殷武神一战成名,却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一敌方小卒腰中所配,乃是分别信物。」 宁洛听罢,眉头紧蹙,胸口隐隐作痛:「可他们分明一文一武,又怎会在战场上重逢?」 明诚又道:「那时敌国已几近崩溃,国中无士兵可调动。国王为了自保,只能将国中男子全部抓去从军。」 宁洛又问:「所以,殷将军挚友与殷将军并非同国血脉?」 明诚笑道:「一千多年前是如此。然现在中原人都乃东乐国子民。」 宁洛垂眉,倍感伤感动容:「若是我遇此情形,断然是会疯掉的。」 明诚又道:「传闻殷武神也是如此。所以州古山一战后,仅三月便将敌国剿灭,后又将敌国君王头颅悬挂敌国都城城门三年。」 宁洛微微蹙眉,想起曾在史书中读到过,当时挑起战争的并非殷将军的国家,那将挚友杀死的究竟是敌国,还是将军呢? 见宁洛垂头不语,明诚便捲起书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宁洛抬眸,对上他柔和的目光。 明诚笑言:「不过是些野史传闻,觉着有趣便说与你听听。真假不知,所以也莫要太伤感了。」 宁洛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低落,生怕添了麻烦,于是立即露出笑颜,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我从小共情能力就强,一听故事就很难出来,过一会儿就好了。」 明诚轻笑:「说明宁公子也是位有情有义之人。」 俄而,宁洛暂别明诚,随明宇一同去往客房。 客房处一小偏院中,院中只一间客房、一张圆石桌和几棵桂花树。院子清静,远离小斯忙活的庭院。 推门而入,房内干净整洁,床上也铺好了被褥。 明宇问道:「这里清静,给你休息正好。你再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同我说就是。」 宁洛笑道:「多谢公子,收留之恩,没齿难忘。」 明宇受不了这种客套话,抱臂撅嘴道:「行了,谢明诚去吧,若非他执意留你,我才不留。」 宁洛眯眼笑笑:「那能劳烦明公子为我备些纸墨吗?」 明宇问:「你要写信?」 宁洛摇头道:「是想画幅画。」 明宇就是一武夫,哪来的纸墨,只得挠头说道:「我去问问明诚,等会儿给你送来。」 宁洛又道:「多谢。」 片刻后,明宇抱着一幅画和香台归来,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高声道:「宁洛!你是不是要这些?!」 敞开画卷,卷上已有肖像。那画上之人身披金甲,手挥银色长剑,清风徐徐伴左右,虽无头,却也难掩威武潇洒气质。 明宇将香台放上供台,说道:「明诚说你需要的东西他有,就不需要你自己画了。」 宁洛轻笑,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又听屋外熙熙攘攘的声响:「宁公子!明大公子差我们过来给您送些东西!您现在方便吗?」 宁洛连忙道:「方便的!请进吧!」 于是僕人小斯端着蔬果贡品及香火进屋,工整摆上供台,然后又整齐退下。 明宇抱起手臂,怨声道:「真是有够偏心的,我作为亲弟弟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宁洛不解:「何种待遇?」 明宇坦诚道:「我之前遇一友人,知他喜欢书画,便想找明诚讨一些,结果他只给了我一袋子钱,叫我自己上街找去。」 宁洛笑笑:「这也算是……一种情谊。」 明宇耸耸肩,又从袖口里掏出封信递过来:「明诚给你的,你回头自己看吧。我也要回去补觉了。」 宁洛接过信,明宇便挥手离开了。 合上房门,宁洛点了支香,高举至额,拜了三拜,心念道:「殷武神在上,承蒙关照,平安渡夜色,如约还愿。信徒身无值钱物,唯有眼、耳、唇珍贵,若武神不嫌,可随意拿取……」 忽的一阵风出来,将支起的窗户吹落,「啪嗒」一声响惹宁洛一惊。 回首,却只是一阵风。 第4章 初入慕卿山 宁洛上香后便睡下了。 两夜未眠的他,再不睡就真要昏厥了。 花香扰梦境,一梦醒时天已暮色。 宁洛不敢相信自己竟从白天睡到了黑夜。尽管如此,脑袋还是昏沉,不由得又继续睡下。 待他再醒来时,耳畔鸟鸣清脆。 他翻身下床,给殷武神上了炷香后,推门而出。 清晨的阳光最是舒服时。 今日天气极好,仰头便是蓝天白云。 忽听摺扇声,遂望去,只见明诚摇扇而来:「宁公子,好早。」 睡足了觉,宁洛也比前一日精神头要足,于是俯首作揖把礼数给补上:「明大公子。」 而那摺扇一合,抬起宁洛手肘。 抬眼,又见明诚那双柔情眼眸:「宁公子不必多礼。你是我弟弟的友人,便也是我的友人,日后,直唿我名即可。」 宁洛笑道:「那公子日后也唤我宁洛即可。」 「宁洛。」 宁洛眯眼笑着应道:「明……明兄。」 第7页 直唿其名还是觉得奇怪,憋了一会儿只能说出这么个称唿来,惹得明诚抚扇轻笑。 「也好也好,我应是长你几岁,这么叫也无错。」 见明诚没觉得被冒犯,宁洛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大公子还真是挺和蔼可亲的。 忽然云姨急急忙忙跑来,叫唤道:「哎哟,大公子也在呢!正好啊,老爷夫人想要见见宁公子呢!」 宁洛心一提,勐然想起昨天来时一直没得空去见见府上老爷和夫人,真是有失敬意! 明诚道:「知道了,我等会儿带宁洛过去便是。」 云姨应声,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她好像一直都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明诚回头看他,问道:「还需要准备些什么?我在此等你。」 宁洛笑道:「想来应是没有什么了。」 明诚轻笑,好心提醒道:「那我替公子束髮吧。」 宁洛一怔,顿感无地自容——这哪是没什么可准备的呀!连最基本的仪容仪表都没整理好,若不是明诚提醒,可就是不敬中的大不敬了! 对镜而坐,明诚执金梳为他梳头,闲来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宁洛答道:「嗯,许久没睡得这般舒服了。」 明诚又道:「昨日傍晚来找过你,想邀你一同用膳,却见你熟睡,没忍心叫醒你,于是又叫厨房备了点心等你醒来。不曾想竟是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宁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实在是太困了,完全没感觉到饿……半夜醒来还是觉得睏倦,就又给睡下去了。」 明诚含笑:「哦?为何半夜梦醒?」 宁洛回忆道:「闻着花香……浓烈扑鼻,便醒来了。」 明诚疑惑:「花香?」 宁洛道:「对,桂花香。院中只几株桂花树,不曾想竟会这般香。」 话才说完,宁洛便意识到不对。 现下是春天,不该是桂花花季。 那昨夜突如其来的花香又是怎么回事? 宁洛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觉皱起眉。 明诚则轻笑,道:「曾有古卷,称曾有人梦中被狗咬,醒来后被咬处依然隐隐作痛。若宁洛梦中游走桂花间,梦醒时也会有花香残留。」 宁洛抬眸,透过铜镜望向明诚,疑惑道:「我并未说话,明兄怎知我心中疑惑?」 明诚则是轻笑:「你眉头轻蹙,眸带疑惑,一猜便知。」 宁洛轻笑:「明兄有心了。」 金梳顺发而下,携耳鬓髮丝缠绕,束了个尽显温婉和蔼的髮型。 宁洛笑道:「我本以为明兄会为我束个高辫呢。」 明诚满意的看着镜中的宁洛,就像在打量自己的完美之作:「城中男子多爱束高辫,却不适合性格柔和之人,如此这般,甚好。」 宁洛望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如明诚所说,披散下头髮倒是显得人柔和许多。这样的造型确实适合性格柔和之人,若是落在明宇头上,怕是要头与身体格格不入了。 明府大堂,吵嚷争执不断。 明老爷:「此事兇险,但若不管,城中便人人可危!」 明夫人:「那就派官差去!城中又不是没官了,偏要我儿出头!」 明宇:「娘,相信我,儿子一定带功而返,必不让您忧心!」 明诚与宁洛同入大堂,争执才得以暂时停歇。 明诚介绍道::「爹,娘,这位是将山县来的宁洛公子。」 宁洛作揖道:「昨日到访,一直未能来给老爷夫人请安,是宁某的不是……」 明老爷立即摆手道:「无事无事!这些都是小事!来了,就好生住着,想什么时候走呢就什么时候走,当做自己家便好!」 宁洛没想到明老爷竟如此好说话,难怪教出来的儿子也这般好性子。 夫人刚刚还愁容满面,见到宁洛后却又变得笑眯眯的,和蔼可亲:「对,当做自己家便好。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好!」 明宇却显得不乐意了:「娘,能不能先不说旁的,先说许不许我去吧。」 夫人立即变了脸:「啧,客人在,等会儿再说!」 怕惹明宇不悦,宁洛连忙说道:「无妨无妨,原是我打扰了各位,若有急事商讨,我可以迴避!」 明老爷嘆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西城外的慕卿山,最近频发怪事。有人说是小鬼作怪,也有人说是女鬼抓人,没个准话。衙门也派人去查过,结果回来的人三日内都不同程度的变作痴呆、疯癫,更有甚者,直接暴毙街头。 宁洛一惊,心想:「这与将山县前些年发生的怪事一样,突然某日就有人变得疯癫、痴呆,甚至是暴毙街头。自那以后人们才开始以偏激的方式进行祭祀,效果倒是好了许多。我本以为只是将山县有这等怪事,没想到别处也……」 明宇突然厉声道:「都是些吓唬人的传闻罢了!哪有这么玄乎!我此生最不信鬼神,定是有奸人在装神弄鬼!」 夫人又急眼了:「你少说两句!倘若你回来时真的非痴即癫,可叫我如何是好!」 明宇却振振有词道:「怎会!鬼怪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对了,中元那夜,我也在山中见了你们口中的鬼,却未与我交锋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成了粉末!如此,此事我去查最合适!」 第8页 宁洛眉头紧蹙,心想:「中元夜那次,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殷武神显灵。就这样武断,恐怕是要出事。」 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明诚见状立即说道:「娘,尚且息怒。依我看,此事确实由明宇前去最合适。」 宁洛完全没想到明诚会出此言,于是立即问道:「为何?」 明诚道:「明宇年幼时曾高烧三日不退,后来来了位道士,用硃砂在明宇额间画了朵芙蓉,说是有辟邪护身之效。明宇三岁那年,府中遭猫妖入侵,猫妖将府中上下都窜了一个遍,却唯独没有进明宇的房。再加上方才明宇所说的中元夜之事,我推断,邪祟确实不敢轻易近他的身。」 明宇立即附和道:「说得极好!娘,你就许我去吧!此事除了我,没人能做!」 明夫人听罢,火气更盛,指着明宇道鼻子破口大骂:「你你你!你是纯粹想害死我儿吧!你!你心肠……!」 话未说完,即刻被明老爷打断了:「住嘴!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明家,在永和城为官。吃的是百姓米,收的是朝廷禄,为民除害,为朝廷效力乃本职工作。如今有邪祟作乱,百姓苦不堪言,我等官员若是一退再退,那,谁来维护永和城安宁?!」 明夫人被他喝住,一时间愣在原地。 明老爷又道:「我儿慷慨,勇敢,从小习武骁勇善战,又心系永和城百姓。如今无人敢入山,只有我明府小儿毛遂自荐!是好事,是我明府荣耀!大义面前,怎可妇人之仁!明宇,为父准你去!」 明夫人好像很难得被明老爷凶一次,闻言后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你、你竟当着外人的面吼我??」 明老爷目光闪烁,显然是有些慌了,但在小辈面前,他不能失了面子,腰杆还是挺得板直:「不是,夫人,那个……」 明夫人气急败坏,直接甩袖愤然离场,只甩下句话道:「好好好!走走走!我不听了!你们爱走就走吧!若是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明老爷是个老官员,对城中百姓关爱有加,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绝对是放不下的。虽然心有担忧,但为了百姓,他必须将儿子推出去。 明宇动作麻利,很快就穿戴好战甲,佩戴好利剑,翻身上马准备出发。 明老爷忙着哄夫人,抽不出身,只有明诚与宁洛得空来送送。 然而,临行前宁洛却说:「明公子,带我一起去吧。」 明宇诧异:「你一个文弱书生,跟我去作甚?!」 明诚也道:「宁洛,明宇此番是去查案缉兇,你手无寸铁,跟去作甚?」 宁洛却道:「我虽不懂武艺,但书读得多,若是路上遇到什么阵法,还能帮着破解。」 其实不然,宁洛并未读过关于玄学的书,只是单纯想要弄清楚事情原尾,好解将山县多年怪事之谜。 其次,他也抱有一丝侥倖。若是再遇昨夜之事,再祈祷神明降临会不会有用?若是有用,反而能救百姓于水火,也能保明宇平安归来。 明宇不信,但震惊:「你还会这个?」 没办法,为了能说服明宇同行,他只能继续扯谎:「是了,否则你瞧我为何中元独自夜行,却毫髮无伤?」 明宇听罢,态度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了。 明诚却道:「邪祟害人,不用阵法也可达目的。你没有宝物护身,又文弱,若真遇上邪祟,该如何自保?」 宁洛笑道:「放心,明宇会保护好我的。」 这一句话,同时震了两个人的心。 被高高捧起的明宇自信的拍了拍胸脯:「说得好!明诚你放心,我一定把宁洛平安给你带回来。」 明诚却是生出些无奈。见两人如此坚定,只得嘆气:「罢了,说不过你们……不过,千万要小心,若是发现不对,立即折返。」 明宇将宁洛拉上马,然后自信满满的对明诚说道:「安心好了,有我在,必然全胜而归!」 西城外,慕卿山。 高林耸立,枝繁叶茂,即使天气再好,那阳光也只稀稀拉拉的落在土路上。 上山的土地已被来往行人踩出一条路,看来在生怪事之前,这座山并不冷清。 鬼怪喜爱逗留在无人、清冷潮湿之地。这里既然会有行人,那鬼怪应该不是主动留在这的。 像是有什么人看中了这的阴冷潮湿,特意设法将鬼怪聚集于此。 头顶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若是要在此修诡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宇骑着马,带宁洛抵达山脚,远远望去,除了阴暗些,其它没有什么异常。 明宇道:「我记得回来的官兵说过,这山晴空白日会生迷雾,乱人方位。我却怎么没看出来?」 宁洛道:「恐怕不进山是看不出什么的。」 于是明宇缓了速度,驭马进山。 没走多远,眼前的光便越发暗了,抬头望去,那树枝错综复杂的揉杂在一块儿,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随着光暗,眼前竟也蒙上薄雾。明宇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摺子,轻轻一吹,周围便亮堂了许多。 明宇皱眉:「还真是起雾了。」 宁洛道:「恐怕不是起雾,而是我们进入了能掀起迷雾的阵法。」 明宇不解:「你在说什么?」 宁洛又道:「我以前在古卷中读到过,新诏国时期,有西域戎马来犯,西域有一巫师,会以陶罐设法阵召迷雾,以此困住敌军,再一网打尽。西域靠此打下不少国土,本以为可以称霸天下之时,却被一将军给破了此法。」 第9页 「不过古籍中并没有细说破解之法,只说了『罐破,阵破,法破,败局皆可破』。」 明宇皱眉道:「这一路来哪见到有罐子?」 宁洛思索道:「或许有,只是藏起来了。周围阴暗,藏东西最为合适。」 听宁洛这么一说,明宇便举着火摺子四处照了照。本可以是照得更亮的,奈何迷雾越来越浓,可见度变得越来越低。 宁洛说道:「明公子,雾太浓了,我们得下马去找。」 明宇应声答应,便麻熘的翻身下马,然后又扶着宁洛下来。 他从怀中又掏出一个火摺子给宁洛,并说道:「我们分头去找。」 宁洛听罢连忙道:「不可,雾太浓,分头行动必会走散。」 明宇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宁洛伸出手,道:「牵手吧,这样即使雾再浓也不会走散的。」 明宇看着那手面露难色:「你在说什么胡话?两个男子牵手叫什么事啊!」 宁洛却是一脸的疑惑:「牵手就不会走散了,不是吗?」 明宇却是一脸的嫌弃:「去你的!要牵你自己牵去!」 明宇甩手转身往迷雾深处去,宁洛见状连忙追上去,却不料脚下一绊,摔了一跤。 抬眼时,明宇已经消失在那迷雾之中。 宁洛心头一紧,连忙喊道:「明公子!明公子你在吗?!」没有回应。 恐怕这迷雾是会吃人,一旦走散,便再难找回。 看来想要再与明宇会和,就必须得破了这迷雾阵才行! 宁洛爬起身,举着火摺子往脚下一照,看见方才将他绊倒的是一树根。 宁洛想着,藏罐子的地方应是不会是立在空地的,否则雾中的人一来二去将罐子撞到了,破就轻易被破了。 大概率是埋在树根底下,或是倚靠树而立着。 于是,他顺着树根的方向一路寻去,至一巨树下才止步。 宁洛仰头望去,那树望不见顶,树干极粗,上面画有一棋盘。 棋盘分两界,一天一地,天为神,地为人,名为「修仙棋」,乃古代西域特色棋种,以人能修仙成神为背景创设的棋。 双方各执六枚棋,人方分巫师棋、少年棋、女子棋、罪人棋、兽棋和国王棋。人方要在复杂的规则和棋盘中将神方棋子淘汰,取而代之。 若神方棋子将人方棋子淘汰,便是神方获胜。 宁洛看着那盘棋,深深嘆了口气:「纵使我知道这是什么棋,也不会下呀……」 不过这棋出现在此实在太古怪,若能破此局,说不定也能将这迷雾阵给一同破了。姑且一试吧。 宁洛抬手捏起最底下的女子棋,忽然地动山摇,那树缓缓下沉,沉至宁洛面前,使他不必再去踮脚够棋盘。 宁洛心想:「这树还挺人性化……不过,该下哪?」 忽然微风拂来,似有一只手将宁洛执棋之手裹覆,引他将手中棋子落下。 宁洛心头一颤,望着那脱手而立的棋子,心中诧异万分:「刚才……我怎就鬼使神差的将棋下下了?」 不由得他多思,神方棋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霎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兽棋,上三步。」 是谁?宁洛分明感觉不到周围有人的气息,那说话的是谁? 而那声音轻快,似个少年,气息沉稳又似歷经沧桑。怪的是,分明是凭空之声,却温柔得令他安心。 第5章 慕卿山破诡案 宁洛心想:「莫不是鬼怪在故意引导我?不过,就算我不听他所言,对这棋我也是毫无头绪。不如就先顺着他,大不了横竖就是一死。」 于是,宁洛乖顺听从那声音的指引,将兽棋向前走了三格。 忽的神方棋又自己动了起来。 那声音再次响起:「巫棋,撤一步。」 「少年棋,右移三步。」 「少年棋,上三步,吃神方右护法。」 「罪人棋,上一步,拦神方左护法。」 那声音沉稳果断,似对此棋尤为熟悉。 可相传自那中原将军破了迷雾阵法后,修仙棋便失传了,如今会破此局之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少年棋,上三步吃主神。」 语毕子落,忽的棋盘碎裂成渣。 那渣滓落在地上,又漂浮起来,自动塑成一个陶罐。 宁洛惊讶,心想道:「没想到陶罐竟是这样被找到的!」 宁洛一脚将陶罐踢碎,瞬间眼前迷雾散去,周围又变得明亮清晰。 然而迷雾散去的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宁洛噁心的捂住口鼻,环顾四周,竟是尸横遍野!方圆几里,竟只有宁洛脚下一圈是干净的,其余泥土全部被血液染上绯红。 宁洛瞬间腿软,瘫坐在地上。 那血腥味令他反胃难受,没过一会儿便开始干呕。 没想到那迷雾不仅会阻碍人的声音与视线,还会让人的嗅觉变迟钝,现在迷雾散去,知觉恢復,冲击太大实在令人不适。 突然林间传来一声尖锐女声,悽惨得令人心慌。 宁洛第一反应是明宇抓到了元兇,于是立即起身想要循声赶去。 奈何腿软,爬了几次才站得起来。 慕卿山深处,明宇抓着一女人的头髮,长剑顶着她的脖颈,怒斥道:「你个装神弄鬼之人,害了这么多人,还好意思叫得这么惨烈!」 第10页 宁洛赶来,见此情景又觉反胃。 只见那女人一身破烂黑袍,脸上用黑墨画着怪异符号,就连嘴唇上都涂满了黑墨。 那女人悽厉叫着,却说不出其它话来。 宁洛忍着噁心,捂着口鼻走近:「明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明宇手一提,说道:「宁洛,我抓到元兇了!就是这个人!方才寻罐子寻到一半,突然雾散了,我便见她手沾红血在地上画阵!」 宁洛低眉一瞧,只见明宇脚下正踩着一个只画到一半的阵法,那阵是个倒三角,中间图案被摩擦得模煳了。 明宇长剑顶喉,气势汹汹的说道:「我现在就把她结果了!」 宁洛立马说道:「且慢!先别动气,把她押回去再说。」 明宇震惊:「押回去?!你认真的吗?她可是会巫术的!要是把城里的百姓也残害了可怎么办?!」 宁洛道:「将她手脚束缚即可。」 明宇却是恼了:「为何?!此妖人作恶多端,残害无辜,应当就地处决!」 宁洛又道:「正因如此,才要将她带回拷问。据我所知,发生类似怪事的地方不止慕卿山一处,前些年将山县也同样发生了这类怪事。若是有同伙,我们更应该问清楚缘由、同伙在哪,才能彻底根除祸患。」 明宇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口恶气生生吞咽,决定将女巫五花大绑带走。 宁洛正要跟上脚程,却忽然听见身后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骚动。 宁洛回头望去,尸骨满地乱人眼,他是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于是又立即撤回目光,小跑跟上明宇。 明家二公子不出一日功夫便破慕卿山诡案的事情很快就在永和城中传开。 回城不到半日,便有多位来客上门拜访,明宇从午后接待到傍晚,脸都要笑僵了。 一是官家来道贺,令郎前途光明。 二是百姓来感谢,明二公子英勇,以后行商不用再绕远路。 三是受难者家属来拜谢,还亲眷一个交代。 宁洛心中却有疑惑,到书房去寻明诚。 明诚见宁洛来,脸上又挂起笑:「宁洛,平安归来就好。」 宁洛开门见山的笑道:「明兄,你这可有西域巫学类的书?」 明诚起身,在身后的书架翻找了一番,最后拿了卷羊皮古卷出来:「有。」 宁洛欣喜,又有些意外。 没想到明兄这还真有。 于是宁洛快步向前,凑到明兄身旁。 明兄将古卷敞开,那倒三角的阵法赫然在目。 那倒三角中间是个人,看着可怖,一旁的西域文字却是一点也看不懂。 宁洛问道:「明兄……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明兄仔细研究了一番后说道:「大致是在说,这阵法是用活人祭祀,引出亡魂。以阵法为中心,东南西北四面角各放一个盛有人体器官的陶罐,以稳固阵法。破除之法,即将四面陶罐摧毁。」四个陶罐? 宁洛心中越发疑惑了:「若是四个陶罐形成一个法阵……那我当时只毁了一个,迷雾怎么就散了呢?」 明兄诠释得不差,转头问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宁洛答道:「今日在慕卿山中曾见过此阵。可我分明只破了一个罐子,阵就被完全破了。」 明兄笑道:「或许是明宇先前把其余罐子都击碎了呢?」 宁洛思虑,陷入了沉默。 可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忽然宁洛又问道:「明兄可知修仙棋?」 明兄坦然道:「略知一二,据传也是西域的棋种。」 宁洛又问:「那明兄可会下?」 明兄无奈笑道:「此棋早已失传,连基本的规则都无史书记载。恐怕这次是真要难倒为兄了呢。」 就连饱读诗书博古通今的明诚都不知如何下此棋,那雾中引他下棋的声音又会是谁呢? 告别明诚后,宁洛又回到自己的房中,进门第一件事便是为那无头神明上一炷香。 此番慕卿山一难,或许也是殷武神保佑才能化险为夷。 无论如何,失了敬意总是不好的。 夜幕后,又有人来访。 宁洛开门,见是明诚,不由得欣喜一笑:「明兄怎么来了?」 明诚笑道:「明宇大破诡案,今日城中特设夜市庆贺。宁洛可愿同我去逛逛?」 宁洛生于没落县城,对城中夜市只有耳闻却不曾一见,机会难得,他欣然答应。 踏出明府大门,灯火阑珊,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市井小道摆满摊贩。 孩童戴着面具在人群间撒谎奔跑、嬉闹。 吆喝一响,铜币万两。 年轻女眷着华丽襦裙结伴夜游,男子结对酒楼畅谈,老者伴孩童,眷侣携手相伴。 此刻千万灯火映入宁洛眼眸,笑容不禁扬起,却又渐渐沉了下来。 此番此景,惹他不由得心伤:「若姐姐也在,多好。」 明诚见他脸上笑容昙花一现,不禁疑惑道:「宁洛,怎么了?」 宁洛不愿与破坏了这欢愉的氛围,于是又扬起笑,问道:「明兄,为何街上孩童皆戴着面具?」 明诚柔声道:「这是永和城习俗。凡遇大喜事,人们便会戴上面具游街逛庙会,或是夜市,以喻喜事共享,人人皆可沾喜气。不过,后来这些习俗就只有孩童觉得稀奇有趣了。」 第11页 宁洛笑笑,到一面具摊位前,拾起一副银色面具掩在脸上,又对明诚笑道:「明兄可要一同沾沾喜气?」 明诚见罢,不由得抿嘴一笑,拾起另一副金色戴上,诚恳道:「求之不得。」 那摊贩见来者是明家大公子,立即说道:「哎哟!明大公子!你们家可是永和城的贵人啊!」 明诚礼貌笑笑,道谢后便要从衣袖里掏银两,却被那小贩给推辞了去:「哎哟哟!明大公子,这就见外了!明府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这面具是不值几个钱,就送您啦!」 明诚又道谢,携宁洛继续同游。 忽见一枚七彩祥云荷包,明诚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拾起细看,还有一股幽香。正想询问宁洛喜好,回头却不见人踪迹。 宁洛早被琳琅满目的商品迷了眼,恨不得马上将整条街都逛完,看看到底有多少奇珍异品。不自觉的脚步快了些,忽闻木鱼声,好奇止步。 他抬眼望去,一间位于城中心的寺庙香火不断。街道中央还长着一棵百年榕树,树枝上挂满红线与木牌,树下僧侣支起张木桌,为来者提供许愿木牌。 兴趣使然,他凑上了前。 见人们纷纷执笔写心愿,他也来了兴致,于是回头去寻同行的明诚。 可回过头,只有匆匆行人,他心一提,顿感不安——莫不是跟明兄走丢了? 正是焦灼之际,一人给他递来许愿木牌。 他一怔,侧头顺手臂抬眼望去。是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那男人高束长发,一双眼眸柔和且坚定,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宁洛,目光诚恳真挚,似又藏着些许担忧。 那男人一席玄衣,气宇轩昂,虽看不见容貌,宁洛却被他的一身气质给吸引了去。 他像是位贵族子弟。 宁洛不由得心想:「莫非是明公子森·晚·在城里的友人?可明公子和明兄又在哪呢……?」 本来是该先去寻一寻同行的人的,但宁洛却鬼使神差的将那木牌接过。 那人眼中带笑,柔声道:「走吧。」 宁洛勐然心颤,这声音他认得,和慕卿山中引他下棋的声音几乎如出一辙! 他有些怔神,回神时那人已经走到桌前执笔写心愿。他连忙小跑跟上,拿起笔时那人却收了笔,侧头对他笑道:「别急,我等你。」 宁洛被那人晃了神,不由心中感嘆:「此人身材壮实,手中亦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不曾想说话语气竟如此柔和……」 一时走了神,迟迟不下笔,直盯着那人的眼眸看,那人见状,又笑道:「小郎君一直看我作甚?」 一语惊醒梦中人,宁洛慌忙收了目光,执笔慌乱中描了几笔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牌收入掌中,似怕被人瞧见。 那人长得高,手一甩便轻松将红绳挂上树枝。 宁洛却犯了难,长得矮不说,臂力还不够,别说愿望高高挂了,不摔个稀烂就是好的。 那人似看穿他的难处,于是伸手道:「小郎君可要帮忙?」 宁洛犹豫百般,还是将木牌交予他手:「多谢。烦请公子不要偷看……」 那人忽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小郎君不愿给我看,我不看便是。」 说罢,他手一甩,那牌子不偏不倚落在他的牌子一旁,左右摇晃着,互相碰撞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宁洛仰头,望那木牌许久。 「愿宁纾平安喜乐。」 他牌中只有这简单一句话。 因为怕有人问起宁纾是谁,再被追问身世和来歷会惹上麻烦,所以心愿还是保密为好。 片刻,宁洛问那人:「多谢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唿?」 那人凝望着他,轻轻笑起,道:「我姓殷。」 「殷公子。」宁洛没有多想,立马作揖以表谢意。 那人立即扶起他手臂,宁洛抬眸,见他双眸灵动,欲言又止。 一时晃过神,宁洛又立即问道:「殷公子的姓氏好少见,是哪位贵族后裔吗?」 那人笑着,坦诚道:「一千多年前殷姓确实是贵族,不过后来没落,更朝换代,现在也只是寻常百姓罢了。」 殷家没落……是从殷故那一代开始的吗? 忽闻人群中传来唿唤声,中气不足,好像随时会断气。 想来必是明诚了。 宁洛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明诚手中拿着一个荷包,缓步前行,双眼茫然的扫视周遭行人。 宁洛立即摇手回应:「明兄——」 明诚眼神聚焦,迅速锁定了宁洛的位置。 白衣飘飘挤过人群来到宁洛身前,见他身旁立着一玄衣男子,于是问道:「这位是?」 宁洛正要介绍,那人便先行作揖,自报家门了:「在下殷氏,见过明大公子。」 第6章 再遇玄衣少年 明诚礼数齐全,同作揖回礼,微笑道:「殷氏乃贵族姓氏,不曾想永和城中竟也有这般金枝玉叶的贵人。」 殷公子轻笑,顾左右而言他:「方才正好路过,见这位小郎君独身一人,便想邀来作伴,现下既是有同行者,那我也不便打扰了。」 殷公子说罢,转头又看了宁洛一眼,随后笑笑道:「小郎君后会有期。」 宁洛一时语塞,只想着要挽留一同作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由头才好,最终只得楞眼看他走入人海。 第12页 明诚忽然握起他的手腕,将他的魂又生生给拉了回来。 宁洛抬眼,只见明诚双目真挚柔和,郑重的将一枚绣着七彩祥云的荷包抵到手中。 明诚微笑着说道:「宁洛,方才瞧见这个荷包绣得极好,便想买来送你,不想一时耽搁,却与你走散了。」 宁洛瞧那荷包,针法绵密,绣工聊得,一朵祥云栩栩如生。 宁洛不禁蹙了蹙眉,胸口又隐隐作痛。 睹物思人,便是这番滋味吧。 宁洛撩起外衫,从腰间取下一个花式一模一样的荷包,但经岁月沧桑,这枚荷包已经沾上洗不去的灰尘,布开线,线头挑露在外,明显已经被使用了多年。 明诚见此物,略感惊讶:「这是……?」 「……」 「这是我姐姐早些年给我绣的。」 明诚怔了怔,又笑道:「宁洛……果真是深情之人。」 宁洛问道:「何出此言?」 明诚道:「这枚荷包定是被用了许久,若非深情之人,便不会留存至今了。」 宁洛眉头紧蹙,将那枚破旧荷包紧揣手心。 忽的他说道:「明兄,恐怕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了。」 明诚一怔,眉间明显蹙动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復平静,寻常语气问道:「为何?」 宁洛坦诚道:「离家时同姐姐走散了,现在杳无音讯,我担心,所以得去寻她。」 明诚垂眉,道:「有你这般温柔的弟弟,想必姐姐也一定是位贤良淑德的女子。」 宁洛似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笑,道:「自然,她不生气时确实是天底下最温柔的长姐。」 明诚轻笑,又问道:「打算何日启程?」 宁洛思量片刻,道:「过两日吧,待我想好该从何处找起时再出发。」 明诚温柔的说道:「好。那明日我叫人为你备好干粮、盘缠、衣裳,和一匹快马。」 宁洛一听,连忙摇手笑道:「不用这般麻烦,本来就够叨扰了,怎还能让明兄破费。」 明诚轻笑:「无妨,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你孤身在外,比我更需要钱。」 明诚诚挚,宁洛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有些不礼貌了。 「那就劳烦明兄了。不过,马就不用了,我不太能驾驭那玩意……」 明诚笑笑:「好。」 四目相对,双双一笑,又默契转身望向那挂满红绳的榕树。灯火映亮树梢,微风又将那木牌吹得叮咚作响,此刻这树就像被覆上了神光,俨然成为一棵灵树。 两日后,明府门前。 来送行的只有明宇和明诚,没有快马,只有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明宇抱着手臂,一脸嫌弃的说道:「你终于走了。」 宁洛笑道:「明公子这是盼了多久呢?」 明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住多久。」 明诚一如既往的微笑着,柔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明宇没好气的说道:「遇到打劫的,就把你那破画丢出去,让你家殷武神保佑你。」 宁洛笑笑:「明公子,殷武神不是这么用的……」 明宇立即道:「你还不如带把剑呢,还能防身,你那破画有个什么用,穷了不能卖钱,饿了不能果腹。死了倒是能给你脸上盖一盖。」 明诚有些恼了,道:「明宇。」 察觉到明诚语气不对,明宇立即止了声,「哼」的一下转身躲回府中。 明诚轻嘆一声,道:「他就是这样,其实心里也是担心。你若留下来,他会开心。」 宁洛会意的轻颔首,微笑道:「明兄,这些天多谢照拂。但姐姐还独自漂泊在外,此行必是不能耽误的了。」 明诚平静的说道:「嗯,若是以后想回来,明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宁洛轻笑:「不如以后都别关门了,万一我反悔,不用敲门便能直接进了。」 明诚抿嘴笑道:「你若是想,我便撤了这掌门人。」 宁洛连忙道:「不可不可,明兄,我说着玩呢。」 明诚满眼笑意,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宁洛的脑袋,眼中流淌起莫名的情谊。似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诉说,却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了一声:「一路小心。若是有了安稳的落脚处,便给我来封书信,也叫我安心。」 「好。有明兄关怀,定然会万分小心。」 启程之前,宁洛曾研究过将山县的地势。 若以将山县为中心,四处则有四座城府环绕。离开将山县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正山向北,一条向南直通后山乱坟岗,出了山便是管道,顺路一直南下便是永和城。 在永和城这几日没听说过有外来女子独自入城的闲话,那宁纾则极有可能是一路向北去了。 上下两条路,最是遥远。 若要绕开将山往北边的县城,那就只能从东西两边绕行。 从永和城西门出去,便是慕卿山。这些天一直有官吏在山上清理现场,商路已经可以正常同行。 之前慕卿山诡事不断,想来山贼应是都清走得差不多了,应是目前比较安全的道路。 「那便从慕卿山去往西边的墨城吧。」宁洛心中这么想着。 于是他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出发,还未出城门便瞧见商队的马车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忽然一人叫住了他:「小公子——」 第13页 宁洛循声回头望去,是个面善的中年男子,他驭着辆马车,停在宁洛身旁:「小公子,你这是要出城吗?」 宁洛坦言道:「是的,要去墨城。」 那男人豪迈笑道:「哦!我们家公子也正要去墨城!看你独行,要不要结伴?」 宁洛愣了愣,对突如其来的好运感到不适应:「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那男人大笑道:「哈哈哈,我们公子最不怕麻烦了!来吧!正好路上也能陪我们家公子说说话!否则你两条腿走着,走三天都到不了啊!」 想来马夫说得也不无道理,慕卿山庞大,就算是快马加鞭都要一天半,若是用走的,恐怕腿断了也难到。 如此,宁洛也不推脱了。 拂帘上车,只见一位玄衣少年正单手倚着窗口,支着脑袋闭眼小憩。 「车夫这般吵闹他也能睡得着吗?」宁洛心中疑惑,却还是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落座在那少年身旁。 帘外马夫又高声叫唤:「小公子坐稳了!」 声音大得宁洛都捏一把汗,生怕把身旁这人给吵醒了。 遂侧头望去,那人任闭着眼,唿吸平稳,没有一点要醒来的徵兆。 宁洛暗暗松了口气。 仔细瞧来,这位少年长得尤为俊美,又有一股子贵族气质,惹得宁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忽然车轮碾过一块石子,车子立即失了稳,勐地一晃,将宁洛晃上了那人的身。 那人睁眼,宁洛一慌,连忙伸手抓住另一侧的窗户,将身子支了起来,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是方才车太晃,我没坐稳。」 那人却是眯眼笑了,说道:「无碍,我也睡够了。」 那人说着,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后又放下帘子,转头对宁洛说道:「幸好有你,否则我再睡,今晚便要失眠了。」 宁洛笑笑,还有些心悸。 那人瞥了眼宁洛的包袱,笑道:「小郎君这是要去哪?包袱这般沉。」 宁洛一怔,心想这「小郎君」唤得好生熟悉,莫不是那天夜市偶遇的少年郎? 那天戴着面具,不知全貌,只认得声音。而心静后再辨,确实与那晚偶遇的少年如出一辙! 于是宁洛立即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殷公子?」 那人却忽的莞尔一笑,侧过头,抿嘴掩饰,奈何那双溢出喜悦的眼神是如何都挡不住的。 他平了平笑意,又回头对宁洛说道:「小郎君,分明是我先问的你。」 宁洛回神,匆忙道:「啊,对,我要去墨城。明家公子担心我,便多给我准备了些东西。」 说罢,宁洛又问道:「可是殷公子?」 那人勾唇笑着,微微朝旁边侧了侧头:「小郎君好耳力,还能听出是我。」 见真是故人,宁洛顿感欣喜,止不住咧嘴笑起来:「真是殷公子!」 那人见他高兴,便歪头沖他笑道:「小郎君见到我很开心吗?」 这么一说,宁洛才敛了些情绪,微笑道:「自然。本以为无缘再见了,不曾想还能再与公子相遇,宛然像是……失而復得似的。」 那人抿嘴笑出声:「好,小郎君说得极好。」 一时分不清是在笑话,还是真的觉得好,宁洛只觉着高兴,便没再想太多。 那人渐渐收了笑,指着宁洛包裹又问道:「小郎君,你这包袱里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宝贝?」 宁洛低头瞥了眼。那是殷武神的画像,临行前明诚为他装进了一个竹筒里。装进包袱,则显得尤为突兀。 宁洛答道:「是幅画像。」 那人勾唇笑着,翘起腿,另一只手托着腮,饶有兴趣的问道:「可是幅美人图?竟叫你随身带着,爱不释手?」 宁洛笑笑,坦诚道:「只是幅武神的画像,没有什么美人。」 那人又道:「哦?不爱美人爱武神,倒也新奇。不知小郎君爱的是哪位武神啊?」 宁洛犹豫道:「是……殷故武神。」 那人的笑渐渐敛了去,他道:「殷故……好像不是神吧。」 宁洛一怔,疑惑道:「不是神?」 那人道:「不读诗书不念经,生前杀人无数,死后怎么会成神。」 宁洛迟疑片刻,却问道:「那会读诗书会念经,生前不杀人,死后便能成神吗?」 那人跟着愣了一下,又笑道:「为何这么问?」 宁洛抱起手臂,道:「若是这样,我死后岂非也能成神?」 那人没忍住,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小郎君,与你同行实在太有意思了。」 宁洛轻笑,话题又回正轨,温柔道:「无论他死后是否成神,他也是一方百姓的信仰。我见过太多生活不如意的人,他们宁愿少吃一顿,也要为信仰送上新鲜的蔬果,保佑家人平安。」 那人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蹙,问道:「那神保佑他的信徒了吗?」 宁洛笑着抬眼看向他,坦诚道:「当然。神会保佑他最忠实的信徒。」 说罢,宁洛又垂下了头,心虚的想着:「虽然我只算是半个忠诚信徒吧,也不知道武神他老人家是怎么看待我这个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傢伙的。」 宁洛笑了笑,又抬眼看他,问道:「说起来,殷公子和殷武神是本家呢。」 第14页 那人抱起手臂,坦诚道:「嗯,确实是本家。」那人说着,又撩起窗帘向外看去。 宁洛见他似有意迴避这个话题,便识趣的不再继续。 其实殷公子想要迴避也能理解,毕竟殷武神死时是犯了叛乱的重罪,死得并不光明,头颅还被悬挂京城多年。 这对曾是贵族的殷世家来说,应该是奇耻大辱,同样也是殷家没落的导火索。 车里又陷入沉寂。不过这样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殷公子放下窗帘,又寻宁洛讲话去了:「小郎君要去墨城做什么?去吃墨阳鱼吗?」 墨城挨着一片巨大湖泊,湖中有鱼,名墨阳鱼,食后能名目,男人食后更有壮阳奇效,所以墨城中此鱼最为好卖,许多商贾来城中都会买些运到其它城中,再高价卖出去。 宁洛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我是要去北边的息城,墨城只是路过。」 殷公子道:「那怎的走墨城这条路?走将山不是更快?」 宁洛面露难色,笑道:「那条路……不适合我……」 殷公子又问道:「为何?」 宁洛一时脑袋空白,不知该编些什么理由才好了。「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嫁给了殷武神,然后又被人救出来,现在是个亡命徒吧?」宁洛心里这么想着。 殷公子见宁洛一副「等我编好再告诉你」的样子,不由得勾唇笑起,故意问道:「莫不是那山中有鬼怪,叫你害怕了?」 宁洛突然眼前一亮,立即道:「正是,殷公子真是聪慧过人。」 那人又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马车一路不停歇,却还是没能在入夜前去到下山的路。 夜行不便,三人便只能暂时在林中扎营休憩,待第二日天明再出行。 马夫动作麻利,才进林子没多久就抱着柴火满载而归。他为两人生好火堆后,便独自到马车旁去守着了。 宁洛与殷公子隔火坐着,时不时的往马夫身边望。 宁洛心想:「荒山野岭的,若是谁离得太远也太危险了。」于是对对面人说道:「殷公子,马夫叔不来同我们一起休息吗?」 殷公子道:「不必,车上有财物,他得守着。」 宁洛心中疑惑:「方才在车上坐着许久,并未发现有能装财物的木箱呀。」但想想这是别人家的生意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宁洛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那人,道:「殷公子,饿吗?我出门时真好带了水果。」 那人看着苹果愣了愣,问道:「给我了,你还有吗?」 宁洛将包袱摊开,道:「你看,还有几个,正好够我们吃的。」 那人低眉瞥了眼。其实说是还有几个,实际加上宁洛手上那个,总共就三个苹果,这趟行程最快也得后天早上才能到。 宁洛这般慷慨,那明天总有一顿是要饿肚子的。 于是那人笑了笑,道:「你吃吧,我不是很饿。」 宁洛又道:「那我们一人一半。反正你不吃,我这也是拿来上供的了,到时候沾了香灰,便不好吃了。」 那人怔了怔,又轻声含笑,将苹果接过,徒手掰成两掰递迴给了他。 简单果腹后,那人支起一条腿,靠着树干抱臂小憩。宁洛则将包袱里明诚送的几本书拿出来阅读。 明诚知道他喜欢歷史,便送了两本野史供他路上解闷。 深夜,暮色沉沉,林中幽幽传来几声啜泣,好似孤魂野鬼哀怨之声。 宁洛看书看得晚了,听见这声不由得全身一颤。 他下意识抬眼望向殷公子,却见他熟睡,不忍出声。 他又望向马车,奈何火光找不到远处,看不清马夫的影子。 那幽幽哀怨忽远忽近,发声者隐匿于黑暗之中,显得尤为可怖。 慕卿山诡案一事,死伤无数,要说有冤魂怨鬼游荡在此也不无可能。 宁洛心里发毛,不自觉的放轻动作,小心翼翼的将书本塞回包袱,简单的系上一个结。 「没事没事,只要睡着了就可以百邪不侵……」宁洛心里这么想着,铺了铺包袱,将就当枕头枕着,整个人躺了下来。 奈何那装着花卷的竹筒太硌,他又不得不解开包袱,把那竹筒给拿了出来。 同时心中又不断念着:「没事没事,抱着殷武神的大腿就可以百邪不侵……」 忽然那幽幽哀怨变得极近,宁洛循声望去,却只能在一片黑暗中隐隐瞧见两棵挺拔的树干,接着又听见窸窸窣窣的行走声,正在朝他们逐步靠近。 第7章 古国后裔 忽然宁洛听清了那幽幽呜呜的声响在念着什么——「姐姐,姐姐……」 那声音愈来愈近,忽然一张晦暗的人脸从黑暗中探出来。那人脸方位极低,披散头髮,摇摇晃晃而来。 宁洛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勐地往后一撤,紧接着,腿便软得没了知觉。 那人逐步靠近,渐渐走入光明。 这时宁洛才发现那不是只有一张人脸,而是一个披头散髮的瘦小女孩在地上爬行。 那女孩看见宁洛的脸,忽的泪眼婆娑,撕着声音叫起来:「还我姐姐!还我姐姐!」 叫喊着,她便像只野兽一般扑了上来,将宁洛扑倒在地。 那女孩看着瘦弱,实际力气不小,细小的手指就像针一般刺着宁洛,整个人更是直接牢牢贴在了宁洛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第15页 那女孩脸上用黑色笔墨画着诡异的符号,与那日在慕卿山上抓到的巫女一样怪异。 那女孩看似恨极了宁洛,于是直接张大了嘴,俯身狠狠咬上宁洛的脖颈,血瞬间溢了出来,疼得宁洛咬紧牙关「嘶」了一声。 忽然那女孩被人给拎了起来,悬于空中还张牙舞爪。 宁洛捂着伤口,定睛一瞧,将他救下的是殷公子。 殷公子紧蹙着眉,恶狠狠瞪着那小孩,表情气恼得似要喷火。 宁洛怕他真会喷火,于是连忙好声劝说道:「殷公子,莫要生气,原没什么大事。」 宁洛撑着身子坐起,看了眼手,血已将五指染红。 那人见状,将手中小孩往地上一扔,立即解开发带缠上宁洛的脖子。 那小孩似被困在一个透明罩子里,任她怎么张牙舞爪的扑腾,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宁洛侧眼瞥见他神情紧张,眼中又带有担忧,便轻笑着好声安慰道:「没关系,不用担心,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他却是心疼极了,一双手欲扯紧那髮带,又生怕弄疼了宁洛。 「这髮带是宝物,将它覆上伤口后,不久就能痊癒。」 宁洛听罢,温柔笑着,抬手轻覆他略微颤抖的手,道:「殷公子有心了。」 那人一怔,凝着眉微微侧眼瞪向那还不消停的小孩,眉宇间漫着强烈的杀气。 那女娃看着年纪尚小,宁洛想着她或许只是无辜被大人捲入这场风波,又怕殷公子真的恼怒将她杀了,于是道:「殷公子,我瞧那孩子应是与之前在此山作恶的女巫有关系,不如留着送去官府,说不定能问出些东西来。」 殷公子却道:「那女巫在入狱前舌头就被人拔了,根本问不出东西。」 宁洛一惊,竟对此事全然不知。 只知每次问明宇是否有拷问出东西时,都是无功而返。 殷公子又道:「不过,其实也不必问什么。她们的意图很明确。山中倒三角以活人献祭的仪式,是西域古国典型的还魂术。」 宁洛疑惑:「世间……还真有能起死回生之术?」 「……」 不知怎的,殷公子忽然沉默了几秒。然又道:「没有。其实追溯根本,只是一个江湖骗子为了报仇而编造的一个假死又还生的故事罢了。但西域古国人对此深信不疑。即使过去千年,也依然有当年古国后裔沉迷此术。」 宁洛有些惊讶,西域古国在上百年前就灭国了,无论是建筑文明还是古籍文化,都被烧毁殆尽。 就算是明诚,也仅仅藏有简单描写阵法的羊皮卷,连翻译都费劲,殷公子又是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遂问道:「殷公子竟连这个也知道吗?」 殷公子道:「家族里千奇百怪的书很多,我恰巧看过记载关于西域古国的书罢了。」 宁洛一想也是,殷家曾是贵族,又有歷史渊源,家中藏有一些市面上没有的书籍也不足为奇。 何况,殷公子回答问题时,答案几乎都是脱口而出,不想做假。若真是在撒谎,那此人也未免太精明些。 宁洛又问:「那他们是要还谁的魂?」 殷公子道:「不知。或许是那巫女的亲戚,又或许是西域古国歷代的某位国王。总之,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宁洛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殷公子打算拿她怎么办?」 殷公子似早就打算好了,就等着宁洛问。 他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道:「杀了。」 宁洛心头一颤,瞬间被殷公子的气势给吓住,一时说不上话,又连忙将他手握住。 殷公子眉宇间的褶皱显然松动了些,稍稍面露错愕,回头望向宁洛。 宁洛心有不忍,眉头轻颤,好声道:「只是思姐心切,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殷公子隐忍着恼怒,咬着牙,语气着急又无奈:「可她方才伤了你。」 宁洛知殷公子是在担心他,于是微笑起来,好声安抚道:「只是小伤而已。殷公子若是动怒,才是真的伤了身子。」 殷公子听罢,眼中怒火散了些。宁洛见状,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微微垂下头,轻嘲道:「公子若是怪我妇人之仁,也无可厚非。」 那人一听,眼中竟露出些慌张来,连忙驳道:「我没有要怪你。」 转瞬,他又将那少见的情绪敛去,低下头不语。 宁洛见他这般关心,虽有些疑惑和受宠若惊,心里却是愉悦不少。脖子上的伤倒也不显得那么疼了。 宁洛笑笑,道:「我也有姐姐。倘若我也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被恶人带走,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人眉头紧蹙,又微微抬眼瞧他。宁洛又挠挠头,笑道:「不过也不会这么激动就是了,我连个小孩都打不过,哪还会与人动粗呢?」 说罢,宁洛又伸手摁住殷公子的手背,笑道:「殷公子,她年纪尚小,我们将她交于官府处置便是了。」 那人双眸颤动,似有复杂情绪在眼中翻涌,然而,殷公子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片刻,才点头答应。 殷公子在他身旁坐下,支起一条腿,对宁洛说道:「我守夜,小郎君睡吧。」 宁洛神色凝重,忧心忡忡,便知他还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宁洛也安不下心来了,侧躺着定定望着他。 宁洛的角度,只能瞧见他半张侧脸和后脑勺。殷公子俊美,叫宁洛不禁看入了神。 第16页 但很快,他又看出了些许端倪——殷公子定坐着,胸膛和腹不见有起伏,似乎没有唿吸。莫非他是神? 无头的神明化作人形来保佑他了? 宁洛这么想着,顿时又觉得好笑,许是时候太晚,意识太煳的缘故。 心想着:「若真是殷将军下凡显灵,应该是找我替婚算帐才是,怎又会化成少年来护佑我。神明应该忙着护佑他将山县的各位信徒,哪有闲工夫管我呢。」 想着,不由轻声嗤鼻笑了笑。 那人回头,见宁洛还未合眼,又露着笑,于是问道:「小郎君,还不睡,在笑什么?」 宁洛笑道:「殷公子,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呢。」 那人怔了怔,托起腮,勾唇笑道:「我也不知小郎君姓名呢。」 宁洛道:「我姓宁,单名一个洛字。」 那人笑着眼,凝望他许久,好像在看着什么珍视之物,又好像在故意等着宁洛再问他一遍。 然,宁洛见他光笑不作声,于是坐起身,贴近了些,半开玩笑的问道:「殷公子为何笑而不言呢?莫不是要耍赖皮?」 他又咧嘴笑了笑,垂下头道:「我若耍赖皮你又能奈我何?」 宁洛无奈抱起手臂,故作烦恼的样子说道:「好过分,分明我都答了你,你却这般小气,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说罢,他又有意瞥了眼殷公子,见殷公子还是垂着头,心事爬上脸,便知不好再问下去了。 可又是何故,连名字都不能告知?宁洛不解,只得自己胡乱猜想。 莫不是什么朝廷逃犯?殷家罪臣? 忽的那人轻嘆一声,似下了颇大的决心。遂抬眸正视他,郑重道:「我单名一个故字。」 宁洛一怔,看着他灵动的双眸和凝重的神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与殷家罪臣同名,难怪难以启齿! 宁洛顿时心生愧意,连忙道:「抱歉,我不知道……早知道就不追问你了。」 殷故怔了怔,脸色带着惶恐:「小郎君这是何意?」 宁洛嘆气:「虽然我尊殷武神为神,但对于你们殷家来说,应非光彩之人吧,与他同名……确实会让人……不过没关系,他是他,你是你,不必在乎一个名字!」 殷故怔愣许久,才听懂宁洛的意思,遂忽的笑出声,继而大笑。 宁洛又抱起手臂,无奈道:「殷公子,你笑什么?」 那人笑够了,便抹去眼角沁出的泪花,俯身贴近他,沉着声音问道:「小郎君尊那罪人为神吗?为何?你可知他杀人无数,罪孽深重?」 宁洛却坦言道:「生在战乱,保家卫国自然是要杀敌的。他杀敌无数,保国安宁,又何尝不是救了一国百姓呢?扪心自问,出生乱世,又有几人敢捨身为国,身先士卒?」 那人又笑道:「可他又背弃国家,害得殷家满门流放,家族没落呢?」 宁洛道:「史书以三千文章描绘他的丰功伟绩,却以一句叛国赐死为终。叛国乃大罪,应当诛九族,皇帝却念旧情流放族人。殷公子未觉得不妥吗?一个为国冲锋陷阵的士兵突然叛国,一个罪孽深重的家族却没遭灭门。」 殷故眸眼颤动,似听宁洛一番言论后心有触动,震惊之余又感到意料之外。 而宁洛明显能感觉到,殷公子对刚才那番言论并不排斥,说明他也并非是对那千古罪人恨之入骨。 那想来,犹豫告知姓名一事,大概就是怕别人将他视作罪人,再对他的家族加以斥责吧。 宁洛微微蹙眉,正色道:「宁洛愚见,认为事有隐情。殷将军乃至情至性之人,断不会做出叛国这种罪事。」 殷公子微微笑道:「你又怎知,他乃至情至性之人?」 宁洛回忆道:「暂住明府时,明兄曾与我说过。殷将军与挚友永别州古山一事……」 殷故的表情瞬间变了,笑意彻底敛去,震惊之余似又期待着宁洛将要说出的话。全身紧绷似有块巨石高高悬于胸膛。 「听闻将军知与挚友生死永别后,便失了智一般,战场上的策略怪无章法,令敌人捉摸不透,又以一敌百,斩杀无数敌军,不出三月将敌国剿灭。又斩下敌国君王头颅,悬挂城门之上,威震四方,使得国土三年无敌国敢来犯,也算是为百姓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殷故问道:「不觉得可怖如斯吗?」 宁洛笑道:「怎会。倘若是我落得与挚友生死两别的境地,怕是只会发疯。疯完便拔剑自刎了。哪能像殷将军那样一鼓作气,将敌国剿灭呢?」 殷故听罢,又微微勾起嘴角:「真是如此吗?」 宁洛道:「当然,骗你作甚!我没殷将军有何本事,只得以这种方式与挚友作伴了。」 殷故却凝了凝眉,道:「这番话……以后别再说了。」 宁洛一怔,不知怎的又惹到他。于是小心翼翼问道:「我方才……说了许多,你可是不爱听哪句?」 殷故答道:「自刎。往后不可再提。」 他神色认真,好像不答应便会生气。 于是宁洛笑道:「好,不提便是,殷公子莫要动气了。」 得宁洛许诺,他才弯眼一笑,柔声道:「小郎君再不睡,天可就要亮了。」 宁洛又问:「那你呢?」 殷故笑笑:「我方才睡够了,不用担心我,你安心睡便是。」 第17页 许久,那女孩累得不动弹了,树林又只剩下寂静,只有一旁的篝火还在噼啪作响。 也许是有殷故守着夜,宁洛睡得安心,没一会儿便沉入梦中。 后半夜,却闻异响,又有花香扑鼻,浓烈得再扰人清梦。 宁洛缓缓睁开眼,意识尚且模煳,轻瞥,见身旁人蜷着身体,好似捂着哪里隐隐作痛,不时发出隐忍的呜咽声。 奈何困意浓浓,眼皮子发沉,又眯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宁洛被女孩挣扎的叫喊声吵醒。起身揉了揉眼,正见殷故抱臂立在那女孩面前。 「公子……?」 第8章 慕卿山拦路猫 殷故回过头,露出笑颜,走到他身前蹲下,道:「小郎君睡得可好?」 宁洛点头道:「有殷公子在,自然是睡得好的。」 殷故昨夜把髮带给了宁洛,今日却只能披散着长发了。 宁洛见状,伸手撩起他的发,说道:「殷公子,我将髮带解下来,帮你束髮吧。」 殷故因他这一举动怔愣了几秒,微微侧眼瞥了那双伸来的手,然后又垂眉,含笑道:「不必,去了墨城我再买条新的便好。」 说着,殷故抬眼看向宁洛脖上的黑色髮带,道:「这髮带是宝物,你可要收好了,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听人这么一讲,宁洛才想起自己脖上有伤。神奇的是已经感受不到疼,解开发带一摸,竟连伤口都没有了。 宁洛震惊:「这还真是件宝物!」 殷故满脸带着小得意,笑道:「当然,世间仅此一条。一旦认了主,便不再为别人疗愈了。」 宁洛听罢,满脸可惜,语气也变得急了些:「那给我岂非浪费了?」 殷故却道:「怎会,我倒觉得,给你正好。」 宁洛无奈轻嘆:「殷公子……以后这么珍贵的宝物可就别用在我身上了,怪可惜的……我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 殷故不由得咧嘴笑了笑,撩起宁洛耳边被睡乱的头髮,说道:「那小郎君把头上的髮带赠我,就当回礼了。」 宁洛抬眼看他,眼中可劲的委屈:「殷公子,我这髮带不值几文钱……还是我儿时从别人家门前捡来用的,怎能当做回礼呢……不如你容我两日,待我到了墨城,去给别人打两日工,换了银钱再买条新的给你?」 话说至此,又觉得不妥。 这能治癒疗伤的髮带可是宝物,就算宁洛勤勤恳恳打一辈子工也还不起啊。于是又变得满脸苦恼,自言自语道:「不可……这怕是还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殷故却眼中含笑,轻笑道:「那便还不清吧。」 宁洛闻言,扶额轻嘆一声:「殷公子啊……你这样待我,是想我一辈子记着你吗?」 殷故却道:「哦?可以吗?」 宁洛道:「怎的不可以?世上哪有第二个人会像你一样随意将宝物送人的?」 殷故眯眼笑笑:「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随便送的。」 宁洛第一次见殷故时,便觉得他温柔热心,现在更觉得他是位慷慨的公子了。说不定家里富甲一方,否则也不会随便挥挥手就将宝物赠了人。 殷故起身,走到宁洛身后,撩起宁洛长发。宁洛觉着他是要为自己束髮,有些受宠若惊——已是受了天大的恩惠,怎的还能劳烦他来帮忙束髮呢! 于是宁洛下意识转头,想出声制止,却被殷故先制止了去:「别动,我为你束髮。」 殷故的语气铿锵有力,又蕴着似水柔和,一晃神的功夫,宁洛就鬼使神差的安静了下来,任由他将那宝贝髮带捆上头髮。 殷故的手法娴熟,三两下便为他束好了。速度之快让宁洛诧异,遂又调侃道:「殷公子是有家室吗?怎的如此娴熟?」 殷故神情一怔,又躲去目光,模稜两可的答道:「只是束髮,又不是什么难事。」 宁洛瞧出来了,殷故绝对是位有故事的人。 不由得眯眼一笑。 既然殷公子不愿意多透露,他也不再过多追问,待哪日公子想说了,自然会说。 宁洛回头,便瞧见殷故扯着他那破烂髮带束髮,心里都替殷故委屈,又难为情的尴尬笑道:「殷公子,不如还是到城里我再买条新的给你吧。」 殷故却起身,怕宁洛抢去似的,一边束髮一边转头往小女孩的方向去,嘴上念道:「不必了,这个我就很喜欢。」 他弯身将那女娃娃拎起,另一只手双指在女孩额前一点,那女孩便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宁洛起身问道:「殷公子,这又是什么法术?」 殷故沖他笑笑,道:「能叫她安静睡觉的小法术。放心,对她身体无害。到墨城后,我就解了法术,将她送去给官府。」 宁洛听罢,眯眼笑道:「劳烦殷公子了。」 殷故眼中带笑,凝望他片刻,转身往马车去。 两人再次启程前往墨城。 半晌,宁洛已是被颠得浑身乏力。 不曾想这慕卿山的路如此难走啊。 几番摇晃,宁洛东倒西歪,殷故却坐得稳稳噹噹,甚至还一手撑窗口,托着腮帮子,神态自若。 宁洛已然放弃挣扎,任车颠簸,左右摇晃,一会儿右摇挨着墙,一会儿左倒贴着殷故。 「殷公子……你如何能……坐得……这么稳……」 第18页 殷故抿嘴带笑,悠哉道:「或许是以前练过武,现在便能坐得定。小郎君,你身子骨真是软得很呢。」 宁洛被晃得脑袋晕,索性直接一倒,双手抱住殷故的手臂,试图让自己沾沾定气。 殷故一颤,眼中那悠哉悠哉的神情瞬间消散,继而眼中生起几分惶恐,几分欣喜,几分惊讶,几分无措。 宁洛却全然未察觉,脑袋贴着他的肩膀,哀声道:「殷公子,你救救我,扶我一把……」 殷故却像被人抽了魂似的,木讷愣住,全身僵硬,一动不动,甚至比刚才定得还要稳。 宁洛一抱,竟真的不跟着晃了。宁洛心中狂喜:「还真不晃了,好神奇!」 于是宁洛抱得更紧了。 殷故像是刚刚憋着口气,勐地深唿吸了一下。 忽然车勐地停了下来,又听帘外马夫叫唤道:「什么人!要做甚!无事就快让一让!」 宁洛一愣,松手撩帘探头出去,只见两个身披金甲,手持长剑的男人正正立在路中间。 那两人气质不凡,很似两位下凡的武将。 马夫问他们话,他们便机械的异口同声唤道:「殷公子!」 宁洛一怔,没想到竟是来找殷故的。 于是他回头看向殷故,霎然被吓了一跳,只见殷公子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杀气是藏都不带藏的,好像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将拦路那两人就地处决。 「怎的突然这么生气?」宁洛心里想着,战战兢兢的对他说道:「殷公子,找你的……」 殷故抬眉,对他又是另一番柔和态度:「小郎君在此等等我。」 他眯眼笑笑,收回目光时又臭了脸,跳下车大步走到那两武将面前。 殷故的情绪变化无常,却对宁洛是一如既往的好。宁洛松了口气,放下帘子又坐回位置上。 没一会儿,殷故沉着脸回到车内,全然一副遇到棘手事情的样子。 宁洛问道:「他们走了?」 殷故道:「嗯。」 宁洛又道:「是出了什么事?脸色这样不好?」 殷故眉头紧蹙,沉思片刻后对他说道:「小郎君,恐怕我们得加快脚程,连夜赶往墨城了。」 宁洛心头一提,很少见殷故会露出这样凝重的神情,想必真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于是宁洛说道:「好,那今夜便不休息了。再叫马夫快些也无妨。」 殷故眼中生出几分担忧,又思索片刻后说道:「罢了,原是急不来的。」 宁洛见状,猜是殷故怕他受不得颠簸才打消的念头,于是连忙道:「无妨,殷公子不用考虑我。若是颠簸,我抱着你就好。」 殷故愣了愣,很显然动摇了念头。 他默默抬手撑窗户,托着腮,侧头瞥向窗外,淡然道:「那便加速前进吧。」 宁洛原是受不得颠簸的,这番长久的颠簸更是会要他的命。但这次却不同,身体神奇的没有任何头晕或反胃,抵达墨城时就只觉得有些困顿。 马车停在墨城中一酒楼前。 殷故对宁洛说道:「小郎君在车上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入城后车就平稳许多,宁洛点点头,待殷故下车后便挨着车厢闭眼小憩。 没一会儿,殷故便撩起了帘子:「小郎君……」 才唤一声,宁洛便疲着睁开半只眼。 殷故向他伸出手,道:「小郎君,我扶你下来,去房里再睡吧。」 宁洛以为是殷故在墨城的居所,于是迷迷煳煳的将手给他,同他一同上酒楼厢房中。 困意浓浓,殷故才将他安置上,床,他便呢喃着入了梦:「殷公子……你家好多人……」 殷故轻轻一笑,留下封书信便轻声离开了。 待宁洛睡饱,天都黑了。 他坐起身唤了两声:「殷公子,殷公子?」无人应答。 才恍然想起殷故应是忙事情去了。 于是他翻身下床,想去拿桌上的包袱,却先拿起了压在包袱下的书信。 打开一瞧,是一手极好的字迹。 那书信上写道:「小郎君,安心歇着,我过两日便回。那女娃我已经送去官府,小郎君放心。这家酒楼的墨阳鱼乃墨城一绝,我在你枕下放了些钱币,你若是想去玩,便拿来傍身。」 宁洛一咽,顿感不妙,立即折身回去将枕头一掀,那白花花的纸币瞬间飘散出来,数量多到他根本不敢数。 他轻嘆一声,俯身将地上的纸币尽数捡起,心头念着:「殷公子啊殷公子……你这般慷慨,我是真的要还不清了……」 宁洛将那一沓纸币塞回枕头底下,只抽出两张来。 市面上并不流通纸币,这些纸币是存钱时钱庄给出的凭据,要想用钱,就得拿着这些纸币去钱庄换些铜币来。 墨城不似永和城,墨城很大,因为商业发达所以格外繁华,这儿的商铺灯火通明,夜市常开,墨城百姓似乎也不必睡觉似的,一直到深夜都会结伴游街。 正巧宁洛饿了,去钱庄换了两袋铜钱,游街时便随意买些吃食来垫肚子。 忽的人群中传来惨叫和怒骂声,宁洛循声望去,只见一彪形大汉高举着鸡毛掸子,前面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孩抱头狂奔。 本以为是他们的家里事,那男人却追一半便不追了,指着落荒而逃的小孩怒斥:「小鸡贼孩子,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第19页 那小孩回头瞧了眼,却不偏不倚撞上了宁洛,宁洛后撤两步,正想询问他有没有事,那小孩却瞥都不带瞥一眼的,赶忙撒腿就跑。 宁洛心想着:「那男人明明就没再追了,怎么还跑得这么急?」 这时旁边一围观群众赶忙对宁洛说道:「哎!小公子啊!你快摸摸自己的钱袋还在不在!」 宁洛一惊,连忙去摸身上,结果钱袋真的被人顺走了! 「遭了,那可是殷公子的钱!」宁洛心想着,立马回头寻那孩子的身影,见他跑远,想都不想就撒腿追了上去,全然听不见身后群众在喊些什么了。 第9章 天降神明安抚声 宁洛追着那小孩,却是追进了一条深巷,不巧,是条死路。 那小孩抬头望着眼前高他好几倍的墙,回头恶狠狠瞪着宁洛,全然无后悔惧怕之情。 那小孩紧抱着钱袋,沖宁洛吼道:「你不要再靠近了!你穿得这么好,又这么有钱,分我一点怎么了!」 宁洛尚喘着气,眉头轻蹙着,听小孩一番话,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凛然道:「得钱的方式有很多,为何非要走抢和偷这样不光明的道路呢?你年幼,更不该有这种思想。若是家里缺钱,可以去打工,去帮忙,再不济,上街乞讨卖个艺,有千千万万种法子赚钱,断不该以这种手段谋财!」 那小孩愣了,一脸的难以置信,遂开口道:「你在说什么?是在教我做事吗?」 宁洛又道:「你尚且年幼,还可教化,我方才皆是肺腑之言。你将钱袋还我,我便不送你去官府,如何?」 宁洛说着,上前走了两步,朝他伸去手。 那小孩已然没有刚才那番紧张,脸上反而是有些无语。 见小孩没跑,也没再诡辩,宁洛便暗松一口气,心念道:「果然是可育之人……」 宁洛放心朝他走去,伸手柔声道:「来,把钱袋还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去打工……」 话还未说完,突然身后光源一暗,随之传来粗犷男人的声音:「打个屁的工,我只要他会打人!」 宁洛心头一震,心想是中了陷阱。他回过神去,只见三五个彪形大汉手拎棍棒,大摇大摆的朝他逼近。 宁洛哽咽一下,小心后退。那小孩则像只灰鼠一般呲熘一下从他身边熘走,跑到那三个大汉身前,高举起钱袋子,一脸的讨好相:「大哥!钱在这里!我拿到了!」 为首的男人,皮肤黝黑,左眼有疤,四肢发达,衣衫却破烂。 看他们熟练配合的样子,以前应是劫过不少人,恐怕那钱也不是拿去用作征途。 既是如此,这钱就更是不能给了,万不可长这邪气之风。 宁洛怒斥道:「堂堂八尺男儿,不去靠劳动挣钱,却使此卑劣手段,真是可悲!」 那男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用棍棒指着宁洛,嘲道:「读书人,读书读傻了吧!你以为你在教育谁啊?当我们是三岁娃娃吗?哈哈哈哈……」 宁洛听罢,越发恼了,捏紧他柔软的拳头,义愤填膺道:「你们这般油盐不进,便是连三岁娃娃都不如了!」 忽的那棍子勐砸过来,正中宁洛脑门,霎时间血溅当场,宁洛仰头后倒。 狼狈模样遭那三狂徒讥讽,那孩子见状却是吓了一跳,趁三人不注意赶紧抱着钱袋子熘走了。 宁洛当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在脑门响起,人便倒下了,脸上潮湿,痛却未感觉特别明显。 他觉着脑袋晕乎,却还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摸脑袋,见满手是血,心狠狠颤动一下,觉得自己怕是马上要见黑白无常了。 那三人走来将他围住,大哥蹲下身,毫不客气的一把揪住宁洛的头髮将他脸抬起。 宁洛这下觉着疼了,凝眉眯眼,紧咬着牙隐忍不发声。 那大哥又狂笑起来,说话的唾沫星子直喷宁洛脸上:「读再多书有屁用啊!不还是只有挨打的份吗?哈哈哈哈哈,以为动动嘴皮子钱就能自己长脚回来吗?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宁洛眉头微微颤动,半睁开眼瞪他,咬牙道:「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无理,说不过我,才只能靠动手的方式来找回面子。殊不知,这般最是没脸面。」 那人怒了,咬牙切齿险些把后槽牙咬碎。 他狠狠将宁洛甩地上,宁洛手掌撑着地,这一摔真是满手是血了。 那人还不知收敛,上前一脚踩住宁洛的背,抬手将他白色外衣给撕了去。 另外两个男人见状,顿时兴奋起来,纷纷冲上前帮忙,嘴上还念叨着:「将他扯光了扔街上去,看谁更没脸面!」 宁洛疼得头昏,本就是书生,这打架斗殴的事情他从来只有挨打的份,现下这番情景,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任他们羞辱。 然而如此还不够,那大哥愈发觉得热血沸腾,于是又起身往他身上连踹好几脚。 见宁洛暗暗捏着拳头,更恼了,直接对着他的手勐踩:「你他娘的还不服是吧?!服不服?服不服??」 宁洛顿时感觉手掌剧痛无比,更是隐隐听见手骨在「咔啦」作响。 他却紧紧咬牙,隐忍着不作声。他知道,若是叫了,他们会更加得意,还有可能会引来旁人,牵连无辜。 他只得紧闭双眸,眼角沁出泪。 忽的一人将他髮带扯下,牵动他的头髮,他心一紧,想着那是殷故赠的宝物,万不可丢了。 第20页 于是使出浑身力气,伸手想要去够那人手中的髮带,却在指尖刚碰到时又被那人扯了去。 那人高举着髮带,嚣张道:「你想要啊?不给~咦嘻……」 笑声还未过半,那人就突然被砸进了墙里。 霎时间墙体松动,落下几块碎石。 突然拳打脚踢都停了下来,再下一剎,另外两人也被砸进了墙里。 紧接着,宁洛听见耳边有沉重脚步声走过,宁洛想抬头去看,却才动一下就全身发疼,无奈作罢,只得听声辨现下的情况。 只听那人定步于墙前,将那被砸进墙里的大哥又给扒了下来,然后勐然往地上一砸。 那大哥本就身形庞大,被人这么一砸,地上顿时出了个大坑。 紧接着,那人似泄愤一般又往那人身上来了几脚,疼得那大汉嗷嗷大叫饶命。 另外墙上那两位,却像是被法术困住了一般,怎么挣扎也下不来。 而那黑色髮带,飘飘然落在宁洛手背上,这时宁洛才看清,那髮带上竟撒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白色粉末。 髮带落下后,那粉末便开始发光,没过几秒,宁洛手上的伤就好了大半。 忽然「轰」的一声响,大哥像个人形炸弹一样被来者扔出巷子,引发一阵骚动。 然后那人便走来了,走到宁洛身旁,双指一旋,那髮带就听话的飘起来,将宁洛受伤的额头给紧紧包裹,痛感瞬间消散。 那人力气极大,抱起他时却小心翼翼,生怕再将他弄疼。 宁洛侧他怀中,想抬头看一眼,脖子无法转动,只得小心猜了一声:「殷公子?」那人没说话。 宁洛见这人一身玄衣,会法术,又能操纵髮带,那必是殷故无疑。 「为何不理我呢?」宁洛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声。 那人抱着宁洛走进另一条更深的巷子,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那人沉稳的脚步声。 宁洛紧挨着他的胸膛,却听不见一点心跳声,就算是刚刚与歹人激烈搏斗过的唿吸声,也听不见一点。 恍然想起前一夜凝望殷公子时,也不见他有唿吸起伏。 这样一来,这人真是殷公子无疑了。 纵然怪异,宁洛却是勾唇轻轻笑了。好似心中一块大石安稳落下,不再惶恐。 他轻声问道:「殷公子,事情都办完了?」那人沉默。 他又柔声说道:「若是还未办完,就先忙去吧,我可以自己找郎中的。」 那人说话了,声音却带着隐忍的颤抖:「方才为何不求你的神明护佑?」 宁洛愣了愣,笑道:「神明护佑该是遇到邪祟恶鬼时才能祈愿的,对方既不是邪祟又不是恶鬼,若真祈来神明该怎么办?那他们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了……」 殷故咬牙切齿道:「他们确实只有死路一条。」 宁洛知他是生气了,又好声安抚道:「殷公子莫动气啦,将他们驱走便好,他们若是识相,以后应是会改的。」 殷故又不说话了。 宁洛见巷子越走越深,全然不像要上街找郎中的样子。于是问道:「殷公子,要去找郎中吗?」 殷故却道:「郎中太慢。」 宁洛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瞧见额头那髮带自动松了下来,紧接着缠上宁洛的脖子。 脖子的痛感消失了,宁洛便抬头看他,竟见他紧蹙着眉,脸色发白,额头有汗。 宁洛心慌:「我太重了??」 于是连忙说道:「殷公子,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 殷故却非但没放,还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宁洛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发慌,生怕再多走两步他就得倒下了。 但转念一想,他分明连彪形大汉都能徒手砸进墙里,怎么会抱不动一个文弱书生呢?难道是受伤了?但刚才的情形明显是殷公子吊打歹徒,哪有他受伤的份呢?酒楼厢房。 殷故坐在床边,替他解开脖上的髮带,然后又缠绕上他的胸膛,沉声道:「今晚睡一觉,明日醒来便能好了。」 宁洛含愧轻笑道:「让你担心了……」 殷故垂着脑袋蹙着眉,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语气里,眼神里,满是心疼:「只是一袋钱,下次别再追了。」 宁洛更觉得惭愧了:「但那是你的钱呀……」 殷故不由得捏紧了拳,他似颤抖着,抬眉凝望,宁洛见他神情,觉着若是再不答应他便要哇的一下哭出来。 于是宁洛连忙好声答应:「好好好,下次不追了。殷公子,我本来弄丢你的钱就觉得愧疚了,你这般看我,我更是要惭愧死了。」 殷故听罢,又将头垂下。 宁洛见状,不由得轻笑。 宁洛的衣衫早被歹人撕扯得不成样子,好在出行前明诚为他多备了一套。 宁洛褪去衣衫,殷故一惊,连忙瞥开目光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宁洛愣了愣,笑道:「我衣裳破了,得换身新的。我包袱里还有一件,能劳烦殷公子帮我拿一下吗?」 殷故咽了口唾沫,身体僵硬的挪动着,将那衣服递了去。 宁洛见他这般害羞,倒觉得有趣,心想:「分明都是男子,竟这般害羞,真是难得一见。」 殷故抱着手臂背过身去,腰杆挺得笔直。 宁洛换好衣裳后,笑眼唤了他一声:「殷公子等会儿还走吗?」 第21页 殷公子没回身,嗓音轻缓,似犹豫了几秒,后才答道:「不走了。」 宁洛定眼瞧他,不由得嘴角上扬。心想着:「是因为担心我才不走的吧。」却没出声,只是心中窃喜,遂又往床的一侧挪了挪,朝他招招手道:「那殷公子,今晚要不要挤一挤?」 第10章 沽鹤观前露真容(1) 殷故闻言一惊,见宁洛面不改色笑眯眯的拍着旁边空出来的床位,目光似心虚般瞥向别处,抿嘴轻咳一声,道:「隔壁应该还有空着的厢房……」 宁洛满脸天真,以为是殷故不愿与他人共枕,便不再多说,笑眯眯的应道:「嗯,全由殷公子决定。」 殷故一怔,目光又瞥了回来,继而走到床边坐下,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宁洛抬眸:「嗯?」 殷故眉头紧蹙,欲言又止,那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是半点装不下去了,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宁洛则弯眉一笑,柔声道:「我没有觉得殷公子奇怪,反而觉得你很让人安心。」 殷故微微侧头瞥向他,小心问道:「为何?」 宁洛思索片刻,却道:「我不知道,只是种感觉。见到你便会觉得不会再有人伤害我。」 宁洛抬眸,静静凝望着他,他眼眸颤动,似有泪要出来,他忽的别过头颤动,又发出嗤鼻笑声。 宁洛见状,抱起手臂,怨声道:「殷公子笑我作甚?」 殷故回过头,一手撑他一侧,挨近了他,勾唇笑道:「小郎君,你好会讨人欢心。」 宁洛怔楞,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高兴就会想要挨人这么近,但也没推开他,反而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可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才说的。」 殷故轻轻垂眉,目光从他的唇扫视到他的眼,渐渐嘴角上扬得愈发厉害,眼中笑意更甚。他又沉声问道:「你不惧我?」 宁洛微微蹙起眉,一脸的不解:「殷公子不会害我,我为何要惧?」 殷故嘴角笑意渐渐敛了去,不是不开心,只是看什么看入了迷。 可宁洛不然,以为他还是心事重重才敛去的笑。 宁洛莫名的有些急了,又立即说道:「与你作伴,是缘分使然,是你我投缘。有没有心跳,会不会唿吸,是人是鬼是神还是妖都不重要!」 殷故眉头一蹙,骤然睁圆了眼,那双灰褐色的瞳孔颤动,清晰的映着眼前人的脸庞。 殷故忽的颔首轻笑,继而大笑,笑到眼角沁出泪花。 宁洛见此,心中的巨石才安然落下。 今夜所言,句句真情,无半句假话。 墨城不仅以墨阳鱼出名,还有一间以「活神仙」名扬千里的沽鹤观。 观中有一位老道士,因为法力高强而被当地百姓称为「活神仙」。 观中业务繁多,求子、求学、求功、求利、求丰收、求姻缘、求破天命等等,观中道士都可以实现。 宁洛想着,也许可以去算一卦,求问问长姐身处何处,是否平安。 于是,深夜灯火摇曳,宁洛侧头看向躺在身旁的殷故。 分明之前还表现得不想与别人同床,结果现在还是睡在了一块儿,还找了个什么「要勤俭节约」的理由。 殷公子看上去像是会缺钱的人吗? 不过这样也好,宁洛看着他在,能安心些。 宁洛试探性的悄声问道:「殷公子,你睡了吗?」 殷故背对着他,没有回应。 宁洛心念道:「看来是睡着了。」 于是宁洛转回头,望着床帘发呆。 白天睡够了,晚上倒是格外清醒。 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沉重的唿吸声,转瞬即逝,短暂到宁洛怀疑是不是幻觉。 抱有疑惑,宁洛更睡不着了,于是坐起身,稍稍朝殷故那边探头,却见殷故紧紧蹙着眉,双拳紧握,俨然一副难受模样。 宁洛心中猜道:「莫不是做噩梦了?」 宁洛不知道什么样的梦才会令他露出这般神情来,殷故身上好像被一层秘密笼罩着。 他不是人,那是鬼? 但书中的鬼,往往都是青面獠牙,吓人索命的。而殷故非但没有索人命,还长着一副英俊少年模样,怎么看都与书中的鬼怪差异颇大。 宁洛仔细想来,又想起一个例外。 他曾看过一本古籍,是作者游歷四方时收集来的怪诞故事。 说是在鹤县有一位济世救人的医者,名叫沈安。有一天晚上,闭馆回家的途中遇到一位遍体鳞伤的少年躺在街道上。当时天色已晚,四下无人,少年又伤得很重,已然晕厥。本着行医救人的天职,沈安便把那人带回家中医治。 沈安为他诊脉时发现那人没有心跳脉搏,俨然已是具尸体。沈安查看他伤口时,发现伤伤致命,正常应是活不成了。但那人却还会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最后沈安决定闭馆三天,全心在家为他治疗。 那人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便告诉沈安,其实他非人,鬼也。 那是宁洛至今为止读过的书中,唯一一个不是被写成青面獠牙的鬼。 书中记那鬼,也是一副英俊少年模样。 只不过书中的沈安,还是没逃过死于鬼怪的命运。据说沈安距死亡到被人发现,不过半日,但浑身上下血气全无,是具干尸。 第22页 当时的县令去查此案,没过多久也暴毙街头,之后再无人敢插手此事。 这件事也就成了一个民俗传说,一代代口口相传,传到作者耳朵里,便记进了书里,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人们都一致认为是那被救的鬼以怨报德,将沈安的血气全部吸光。 所以鬼怪的形象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不过,殷故一定不同。 宁洛对这点十分肯定。 日升东方,照亮墨城一隅,人们早早开始劳作,街道上吆喝声不断,本是一个晴朗之日,却被一声惊叫打破安宁。 宁洛与殷故早起同游,刚上街便听闻东大街死了人的消息。 不巧,死的正是昨夜那三个歹人。 宁洛疑惑:「怎就突然死了?」 殷故抱臂,淡然道:「他们作恶多端,哪日被人报復了也不奇怪。」 宁洛转头看向殷故,殷故却恍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不是我做的!」 宁洛轻笑,道:「我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问你,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沽鹤观?」 殷故暗暗松了口气,遂悠然道:「小郎君去哪,我便跟你去哪。」 宁洛又问:「你没有事情要去处理吗?」 殷故道:「那些事情不急。」 宁洛应了声「好吧」,不再多问。总有一种感觉,不是因为事情不急,而是因为殷故怕他再出什么事。 不过只是宁洛自己的猜测,怕是自作多情,也就没问出口。 沽鹤观门前挤满了人,都是排着队要找老道士求福的。 宁洛与殷故进观中发现,沽鹤观中并非只有那「活神仙」一个道士。还有一间小房间里也坐着一名道士,不过那道士看着年轻,是个少年。 宁洛疑惑:「怎么都去排队找老道士,小道士就无人问津?」 殷故悠然道:「做道士,讲究天资、名声、经验,倘若一个观中,人们都说老道士好,都去找那老道士。那稚嫩的小道士自然会被人认为是天资不够,能力不足,久而久之便无人问津了。」 宁洛却皱眉道:「但好与不好都应该亲身接触过才能定夺。光是道听途说就判定了一个人,岂非太不公平了?」 殷故抱起手臂,玩笑道:「做道士也需要机缘。小郎君,说不定你就是他的机缘呢~」 宁洛没有多想,直迳往那小道士的房间走去,刚进门便受到一股子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环顾四周,房间阴冷狭小,勉强能塞得下一尊神像。入门时头顶有一铜铃,看着是件古物——通身青铜,四面雕着狮首,咧着大嘴似能将邪祟呵走。 宁洛似乎在书中读到过此物,兴趣使然,多进两步,垫脚想看得再仔细些。 忽然观中的小道士开口了:「那是上古神器,不卖。」 宁洛一怔,回头往他。 只见那小道士正襟危坐,神色认真,旁边还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陈仙君」三字。 名字倒是显得清风道骨,怎的与本人气质如此不符? 宁洛疑惑:「卖?」 陈仙君即答:「不卖!那可是狮首铃!多少钱也不卖!」 宁洛反应过来,这小破屋子确实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尊中型神像,一个破烂功德箱,两张座垫,和头顶那铃。 看来这年头道士也不好就业。 宁洛笑笑,解释道:「我并不是要买,就是好奇,想多看两眼。」 陈仙君眉头蹙得更紧了,没好气的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狮首铃是上古神器,传说是天神下凡留下的镇压邪祟的宝物,若有邪祟靠近,便会铃响不断。天神仁慈,邪祟靠近只是铃响驱散,只有人为使用时才会有镇压之效。」 宁洛抿了抿下巴,又问道:「它自己会响吗?」 陈仙君答道:「自然!那可是神器!」 宁洛双眼放光,满眼期待的继续望着那铃,又问道:「它以前响过吗?」 陈仙君抱起手臂,不耐烦的说道:「有铃镇压道观,哪还会有邪祟敢靠近!」 宁洛又问道:「所以是没有响过咯?」 陈仙君哼的一声,说道:「没有!」 宁洛脸上顿时布满了失落。 门外的殷故见了,便问道:「小郎君想听吗?」 宁洛嘆气,道:「只是好奇罢了,无缘也不必强求。」 说着,宁洛便转身朝那陈仙君走去,嘴上说着来意:「小道长,我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话还未说完,身后铜铃便忽然铃铃作响,响得尤为剧烈。 陈仙君被吓的勐一哆嗦,宁洛立即回头望去,只见殷故站在铃下,沖宁洛眯眼笑着,俨然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陈仙君勐地跳起来,甩着拂尘指殷故大声叫道:「何、何方妖孽,还不快快退下!」 语音才落,那铃也碎成片落了下来。 陈仙君目瞪口呆,殷故却跟没事人一样迈步靠近,还说道:「小道长,你这铃太老旧了,不经用呢。」 宁洛面露无奈,扶额道:「殷公子……这个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啊……」 殷故走到宁洛面前,谈笑道:「小郎君,我冤枉啊。苍天明鑑,我连那铃都没摸着,可不能是我弄坏的呢~」 陈仙君:「你、你、你……!」 第23页 宁洛见状连忙朝他招手,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心的……」 陈仙君突然原地抱头跪下,痛哭流涕:「那可是我的传家宝!是我曾曾曾祖父传给我的啊——」 第11章 沽鹤观前露真容(2) 本来房间就小,陈小道士这一嚷嚷,墙都碎掉几层皮。 宁洛连忙上前好声安抚:「抱歉抱歉,要不你出个价……」 虽然宁洛身上也没什么钱,但首先态度得端正,大不了砸锅卖铁收破烂,东凑西凑一些给他补上。 陈小道士哭嚷着,一把拽住宁洛的衣袖,宁洛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好在殷故手快,又将他硬拉了回来。 宁洛这一晃,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才发现殷故正恶狠狠的瞪着那小道士。 直觉告诉宁洛,殷故马上要使坏了。 宁洛心想不妙,正想要劝架,却见殷故大手一挥,把小道士刚张开的嘴给封了。 小道士泪眼婆娑的发怔,然后又抬眼恶狠狠的瞪向殷故,爬起身沖他张牙舞爪的唔唔嗯嗯。 殷故不理会,依旧瞪着他。 恍然间,宁洛好像瞧见两人眼间有道闪电闪过…… 宁洛连忙牵起殷故的手,好声劝道:「殷公子,原是我们得罪在先,就别拿人家开玩笑了。」 殷故手一颤,法力瞬间散了。继而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然而这表情一瞬即逝,很快又皱起眉,微微咬起了牙关。 很显然,他瞪那小道士瞪得比之前更凶了。 宁洛心想道:「殷公子对旁人脾气一向暴躁,这小道士今天算是碰到硬茬了……」 那小道士站起身,用拂尘弹了弹脸上的灰,一副不知痛痒的嚣张模样,指着殷故的鼻子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擅闯沽鹤观!」 宁洛一惊,心念道:「这小道士是真不怕死么?」然后连忙摁下那道士高举的手,好声笑道:「小道长,消消气,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问些问题,问完便走。」 那小道士一脸正气凛然道:「啊??入了我沽鹤观的大门,就没有邪祟能活着出去!我今天必将你这妖孽收了!」 殷故冷笑:「就你?」 宁洛忙得前后劝架道:「殷公子,咱们先别说了……小道长,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那小道士全然听不进劝了,手往后腰一摸,似想掏出什么法宝来,结果手一空,紧接着脸色煞白。 殷故则抱起手臂,微微歪头,一脸得意又戏嚯的微笑着。 紧接着,那小道士默默又收回手,一脸忍辱负重的走回座垫前,腿一岔,勐然坐下,紧闭双眸,说道:「要问什么问题,问!一个问题十枚铜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宁洛心道:「这恐怕就是识时务者……」 殷故却得理不饶人,放肆嘲讽道:「不会是把什么法宝给卖了吧?掏半天竟掏不出东西来收我?」 宁洛无奈扶额,嘆了声气:「殷公子……」 殷故瞥见宁洛神情后,轻哼一声,收声不再说了。 宁洛跪坐在小道士对面,恭敬道:「陈小道长,此番来……」 宁洛话还未说完,那陈仙君便抬手示意他噤声,并厉声道:「叫那邪祟出去,否则,不答疑!」 宁洛怔楞,又好声恳求道:「陈小道长,殷公子此番是陪我一起来的,没有什么恶意,待会儿问完问题我们便会离开的。」 陈仙君却执拗道:「我说了,将他赶出去,否则不答疑!」 陈仙君态度强硬且明确,宁洛想着,方才确实是先震碎了别人的东西在先,理亏,又是在别人观中,再好生安抚一下是应该的。 但要宁洛把殷公子赶出去……实在是难办。 这时殷故忽然笑道:「怎么?我在这你怕我?」又来! 宁洛倍感无奈,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必然是陈仙君回嘴,然后殷公子回嘴,最后吵来吵去吵个没完,宁洛想问的问题也问不成了。 陈仙君:「哈?!我怕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啊?区区一个鬼而已,我分分钟收了你啊!」 殷故:「哦?是吗?那你怎么还不收?」 陈仙君:「我……!我这是在给你点面子!」 殷故:「哎哟,好大的面子啊。」 陈仙君「噌」一下站起来,脸上僵着极假的笑:「是啊是啊,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要不就赶紧趁现在滚吧!别等会儿我收你的时候你说我不留情面!」 殷故抱着手臂,勾唇笑着神态自若,与暴跳如雷的陈仙君形成鲜明对比:「嗯嗯,一直没见过道士收鬼,今日还真想开开眼。」 陈仙君:「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殷故:「我?」 陈仙君:「真是岂有此理啊!!」 陈仙君又急得跳脚了,满屋子转悠着像是想从墙里抠出点什么法宝来。 一副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样子。 宁洛嘆了声气,心想今日肯定是问不成了,无奈起身,牵起殷公子的手便往外去。 殷公子还得意的沖陈仙君笑道:「小道士,你的十枚铜币跑了——」 宁洛又抬手扶额,离开的脚步暗暗又迈得大了些。 离开沽鹤观后,宁洛心事重重,牵着殷故的手漫无目的走着。 第24页 他心道:「没能问到姐姐的下落,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是否平安……本没想得罪人的,结果还是没拉住架……要是我没看到那个铃就好了。唉,回头还是得去找份工来做,挣点钱还给陈小道长……」 不知不觉宁洛牵着殷故走到墨城湖的拱桥上,他停下脚步望向湖面,忽的灵机一闪,心道:「对了!要不我来墨城钓鱼,然后再拿去卖?墨阳鱼的市场一直挺不错的,来钱快不说,单价还高,说不定真能给陈小道士还上!不过……像那种有年头又厉害的法宝古董,应该要很多钱吧……我得钓多少条鱼才能还清呢……」 身后殷故见他停下,于是轻笑着,问道:「小郎君怎的突然不走了?」 宁洛回头看他,苦笑道:「啊……我是在想事情,一时走神了。」 宁洛想着,可千万不能跟殷公子说,他是在想赔偿的事,否则殷公子要误会他是在责备殷公子,要惹殷公子自责了。 殷故看宁洛又陷入沉思的样子,眼底的光不自觉变得柔和了一些,遂又紧紧拉了拉宁洛的手。 不拉还好,这一拉把宁洛给吓了一跳。 宁洛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完全忘记自己就这样牵着殷公子走了一路!停步了居然还一直牵着!! 宁洛吓得连忙松开手,后撤一步,无地自容的挠挠头,尬笑道:「抱歉抱歉,我一时忘了。」 殷故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没说什么,只是把方才被甩开的手背到了身后。 宁森·晚·洛抿抿嘴,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却又不禁心中念道:「怪了,方才签手走了一路,殷公子怎么也不提醒我?还任由我牵着……」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 尔时,在慕卿山上遇见的那两个拦路金甲士兵又突然出现了:「殷公子。」 殷故从容转身看向他们,然后又转回头看向宁洛,轻轻勾起一丝笑,柔声道:「我得暂时离开一会儿。」 宁洛连忙点头:「殷公子先忙吧!不用管我的!」 殷故眉头一翘,竟生出几分担忧来:「小郎君……巴不得我走吗?」 宁洛一怔,瞬间被问傻了。 他哪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现在气氛有点尴尬,有点无地自容,并没有要赶殷公子走的意思。 眼看着殷公子误会,宁洛连忙招手道:「啊不不不不,不是的,我就是怕耽误殷公子的事情了。殷公子,千万不要多想啊……」 殷公子看着还有些患得患失:「当真?」 宁洛连忙道:「当真当真!殷公子,千万不要多想。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怕耽误公子行程,给公子误事了。」 殷故却还是不信的样子,朝他多近了两步,道:「小郎君可是有生我的气了?」 宁洛看着他眼神越发焦灼,心想遭了,好像误会更深了。 宁洛连忙摆手,在他步步靠近时不由跟着步步后撤:「没有没有,殷公子不要多想,没有的事!」 见宁洛后退,殷故进了几步便停下了,眼底泛起涟漪。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一样,垂下头,反省道:「抱歉,是我不好。」 宁洛定住脚跟,脸上的假笑更假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呢……?明明都说没有生气了,殷公子怎么突然还认起错来了…… 宁洛:「没、没有啦,殷公子,我真的没有生气……」 殷公子:「下次不会了。」 他低着头,声音很沉,语气也很低,与方才在道观里咄咄逼人蹬鼻子上脸的殷公子判若两人。 宁洛望着他,觉得他像一个正在认错的小黑狗。 愣了一会儿,又无奈笑了笑,两步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殷公子的头。 殷公子轻轻一颤,微微抬眸看他。 宁洛却未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突然觉得殷故的头髮好像很好摸,于是从轻拍悄无声息的转变成了轻抚。 宁洛不由心道:「鬼的头髮……居然比人的还要柔顺还要软……」 勐然回神,宁洛手指一颤,动作一滞,目光转向殷故的眼,不巧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宁洛不由心慌了一下:「糟糕,一不小心就……」 宁洛正想收手,却被殷故握住手腕又摁回到了脑袋上。 完了,这下殷公子看起来更像一只黑色大狗狗了。 鬼的头髮是真的很好摸,柔软丝滑,殷公子的细发穿过宁洛修长白皙的手指之间。 来回摩挲,宁洛真有种在摸小狗的错觉,心瞬间软了下来,又看殷故乖乖给自己摸的表情,不由抿嘴轻笑,提醒道:「好啦殷公子,放心,我真没有怨你。快去忙你的事情吧,早去早回。」 殷故闻言,直起身子,眼中分明带着留恋,却藏得极好,他转身要走,却才走两步又走了回来,停在宁洛身前,郑重嘱咐道:「若遇危险,便心念我名。」 宁洛玩笑道:「殷公子还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保护我吗?」 殷故却认真道:「能。」 宁洛怔住,抬眼瞧他,真是十分认真的神情。 回神时,他已没了踪影。 宁洛有些晃神了,他微微垂头,咬起了嘴唇,心莫名紧张起来:「他如何来保护我?在我念他名时吗?殷故?念殷故吗?那与明宇初遇时,我求来的是否也是他?」 第25页 他觉得有些细思极恐,便不敢再想了。 忽然身旁有人唤他,转头瞧去竟是陈仙君。 宁洛连忙作揖赔罪道:「陈小道长!今日之事实在抱歉!」 陈仙君则正色道:「免礼吧。我也不是为这些而来。」 宁洛疑惑:「那是……?」 陈仙君道:「我乃修道之人,见误入歧途者,能帮则帮,能救则救!将你手掌给我。」 陈仙君说话铿锵有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将那认真的神情无限放大。 宁洛抵不住热情,鬼使神差的就将手掌给了他。 陈仙君托他手掌,闭眼细细感知了一番,遂松了口气:「好在,那傢伙还并未对你下手。」 宁洛问道:「小道长何出此言?」 陈仙君道:「那玄衣少年来歷不明,鬼气却极强,若对你别有图谋,你体内必有鬼气残留,久而久之,你阳气就会散尽,久病不起。不过,你现下身体康健,没有任何异常。但你千万别再与他来往了!那狮首铃破碎并非年久失修,而是遭不住那少年的邪气,一震便坏了!」 宁洛笑道:「但……他并未伤害我不是吗?」 陈仙君紧皱起眉,又道:「那又如何?鬼心性暴戾!又是拥有这般强烈鬼气的,一定最最危险!至少,也有一千年修为。他接近你,定是有所图谋,说不定就等着哪天良辰吉日将你生吞活剥了!」 宁洛苦笑道:「哪有这么可怕,殷公子他人很好的。」 陈仙君急眼了,跺脚道:「你真是油盐不进啊你!我从小修道我能骗你吗?!我们同为人,与他鬼不同!鬼,以人为食,以作恶为乐!依我看,他一定是看上了你什么,才有意接近你。」 忽然陈仙君想到了什么,双眼放光,又问道:「那玄衣少年,与你相遇时是怎样?是否温柔,是否体贴,是否让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宁洛细想,然后点头。 陈仙君勐地一拍手,道:「那便是了!鬼装好人的惯用手段!」 宁洛语气无奈道:「这你也知道吗……」 陈仙君又道:「他是否与你短暂分别后又偶然相遇?又令你觉得他温柔、体贴,是个绝世大好人?」 宁洛再细想,又点头。 陈仙君又勐地一拍手,激动道:「对啊!就是这样!他就是故意勾你,引你!让你上钩!」 宁洛无奈笑着,疑惑道:「可……他图我什么呢?」 陈仙君抱起手臂,道:「这就不好说了。鬼的心情阴晴不定,说不定一时图你钱财,一时图你美貌,又或是想同你玩,想吃掉你。总之,被鬼缠上,准没好事!」 宁洛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他算是明白了,无论他如何说殷故好,陈仙君都是完全接受不了的,若是再替殷公子开脱,便要被说是鬼迷心窍了。 突然陈仙君又「啧」的一声,侧眼打量起宁洛,疑惑道:「不对,你与他接近,多多少少总会沾染上一些邪气的。可你体内干干净净却一点不受影响,怎会如此……?他可有给你什么东西?」 宁洛愣了愣,说道:「给了条髮带。」 陈仙君听罢,立即将宁洛转了个身,捧起他的髮带细细看了一番,然大惊:「愈心绫??这是他给你的??」 宁洛疑惑,对他的惊讶感到不解:「是有何说法吗?」 陈仙君哽咽了,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又皱起,遂松了手,将宁洛转了回来:「罢了!这鬼我是如何都猜不透了!」 宁洛问道:「小道长,此话是何意?」 陈仙君欲言又止,表情难看极了:「这绫,他可给你用过?」 宁洛点头,道:「嗯,之前受伤的时候用过。」 陈仙君扬起拂尘,侧身道:「那你便好生收着吧!」 见陈仙君要走,宁洛连忙将他拉住,追问道:「道长,此话可得说明白了,什么叫……」 话未说完,便听不远巷中传来惊叫,紧接着一个男人慌张窜出暗巷,似瞧见什么极怖之景,遂口中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第12章 沽鹤观露真容(3) 陈仙君听罢,立即甩拂尘朝那巷子沖了去,宁洛见状,赶忙跟上。 才到巷前,便一股子恶臭腐烂味扑鼻而来,宁洛立即捂上口鼻,面露难色。 陈仙君双指在自己脖子下点了两点,便闻不着那味道了。遂又回头对宁洛说道:「将你头上那条愈心绫缠鼻子上,就闻不着臭味了。」 宁洛听罢,赶紧照做,果然,一点臭味也闻不见了,反而还有些淡淡的桂花香。 陈仙君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符,默念咒语,符纸发出白光,暗巷瞬间被点亮。 只见一具断臂男尸被钉在墙面上,血已流干,全身发黑,尤为可怖。 宁洛见状,立即转身,干呕不止。 陈仙君则眉头紧锁,淡然道:「你退下。」 这时候就不推脱了,宁洛捂着嘴踉跄出巷,再往边上走两步,挨着墙滑坐下来。 闻声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 「怎么又死人了?」 「死的是谁?」 「好像是梁家的小儿子。」 「那个梁家的不孝子?好,死了也好!肯定是报应!」 「哎哟报什么应啊!看热闹不嫌事大,报官去了没啊!」 第26页 宁洛抬眸,见人群熙熙攘攘,觉得头晕目眩。 没一会儿,陈仙君出来了,到宁洛身前蹲下,正色道:「死者身上无明显伤痕,但血气精气全部被吸干。是邪祟所为。」 宁洛不语,陈仙君又道:「鬼以人为食,以作恶为乐。他不伤你,势必会伤你周围人!」 宁洛又有些恼了,紧锁着眉,反驳道:「世上邪祟未必只他一人,昨夜他一直同我在一起,断不可能是他。」 陈仙君道:「鬼会分身,或许同你在一起的只是个假货罢了!」 宁洛不爽极了。 纵使宁洛脾气再怎么温和,陈仙君也对他说殷公子的不好说了许多了。旁的也就罢了,这杀人的罪名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往殷公子头上盖,宁洛是真的有些不开心了。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宁洛一把推搡他的肩膀,道:「莫要再说了,我不爱听。」 陈仙君笑了,一副觉他无可救药的笑:「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你将他当友人,他未必也真心待你!」 语音才落,便有官府的人声势浩大的沖了过来,验尸的验尸,问话的问话。 宁洛提着一口气,赶紧爬起身挤出人群。 陈仙君跟了上来,捏着宁洛的手臂坐到街边的石凳上。他说道:「今日城中已死了四条人命!这邪祟胃口大,极其兇恶!」 宁洛将愈心绫缠上额头,昏沉的脑袋才终于得以清醒。 宁洛回神的同时,陈仙君喋喋不休,全然像只夏天里的知了,不停的吵:「今早东城死的那三个男人,也是这般死法,血气精气全被吸干。这得是多饿的鬼,才会一天要吃四个人!」 宁洛揉了揉眉心,问道:「刚才那具男尸的手,去哪了?」 陈仙君一怔,又说道:「我哪知道去哪了!被当小菜吃了也有可能啊!」 宁洛又问:「那今早那三具男尸,也有残缺吗?」 陈仙君抱臂,道:「一个没头,一个没腿,还有一个舌头被剥掉了。可见此鬼心肠多歹毒!」 四具尸体,丢了四个器官。 宁洛回头望去,墨城湖上不知何时蒙上了薄薄一层雾。 宁洛觉着心慌,又不好妄加定论,于是问道:「陈小道长,墨城湖上总是会有雾气飘着吗?」 陈仙君不解,望去,答道:「墨城靠湖,湿气重,最近天气回暖,自然会有雾出来。怎的?有何高见?」 宁洛开门见山道:「陈小道长可听说过西域古国曾有一还魂术?」 本以为是冷门知识,谁料陈仙君还真知道,拂尘一扬一落,得意道:「自然。天下无我不知之事!不过,这还魂术是假的,只是种吃人的邪术罢了!以前中原有个人,为求还魂之术寻遍西域,结果那还魂术太过血腥。即要用人的器官放入陶罐布阵,又要用淤泥在身上画符。」 陈仙君冷笑了一声,继续道:「结果你猜如何?寻术之人不愿滥杀无辜,便把自己的手脚砍了,双耳剥了,阵法一成,结果生出吃人浓雾来,硬生生将那人给弄死了。哼,可笑。」 宁洛震惊之余还生出些心疼来。 他简直不敢想,究竟是何等执念才能让人对自己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来。 忽的陈仙君恍然大悟,问道:「你不会是怀疑有人要在墨城中布此阵吧??」 宁洛点头道:「墨城外的慕卿山前些日子发生的诡案,就是有人拟造此阵。」 陈仙君神情惊讶:「那是在山中啊!怎的还有人在城中做此事??还有,布阵干啥?要玩起死回生吗?不知道这是假的吗??」 宁洛蹙眉,道:「抓获的罪人没透露出任何消息,现在问我,也只能猜测是有人要復活什么。至于为什么会在城里……我想也许同墨城的地理位置有关。」 陈仙君怒道:「岂有此理,生死乃天定!怎能做出如此违背天理的事情!」 宁洛放眼望去,那墨城湖上的雾越发浓重,正步步紧逼城中。 若真是有人以墨城为区域,使用西域还魂术,那待迷雾笼罩全程之时,便是屠城之际! 宁洛不敢再想了,立即往最近的城门跑去。毕竟,救人乃头等大事! 陈仙君见状,立即跟上,一边跑一边问:「喂!你要去哪啊?」 「如果真是西域还魂术,那我得在迷雾笼罩墨城之前,把那布阵的四个陶罐找到,否则城里的人都会命丧黄泉!」 宁洛一文弱书生,即使再心怀天下,体力也是如何也跟不上的。陈仙君直接掏出一张符,默念咒语后一把揽住宁洛的腰,遂念道:「公子你抓稳我!」 那符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白鹤,托着两人直飞城门。宁洛一时没站稳,胡乱一抓,不偏不倚正中陈仙君长发。 陈仙君嗷嗷叫着:「你放手啊!别抓我头髮啊!!」 风太大,宁洛根本睁不开眼,又怕弄疼了陈仙君,想都没想就撒手了。结果人一晃,惊叫一声摔了下去。 陈仙君惊恐一声:「卧槽!」遂赶忙操控仙鹤冲下去将宁洛接住。 好在陈仙君反应快,仙鹤又软如云,才没把宁洛摔出问题来。 陈仙君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手顺着胸口,松了口气:「好险,你要是摔死了,我那破观怕是也不保了。」 宁洛摸摸刚刚撞到的地方,坐起身来,认真的说笑道:「没事,我家里没什么人,应是不会找你要赔偿的。」 第27页 陈仙君嘴巴一瘪,厉声道:「我是怕赔你钱吗??我是怕你身边那个鬼屠我满门!!」 宁洛苦笑:「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将愈心绫都给你了,断然是怕你受伤的。若是因为我让你伤了死了,他断然是要找我算帐的!」 宁洛听罢,顺势说道:「所以我便说,殷公子人不坏。」 陈仙君秒「呸」一声,即刻反驳道:「有的鬼就是喜欢把人养肥了再吃!你别把他想得太好了!」 宁洛在心中做了一番斟酌后,还是决定不再为殷故辩驳了。对陈仙君而言,说再多也是无用。 白鹤飞行,却在城门前入了迷雾,陈仙君立马叫停,悬在空中。 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就连并肩而坐的宁洛也不见了身影。 陈仙君更慌了,连忙唤道:「喂!公子!人呢?!还活着吗?!」无人回应。 忽的一只手从迷雾中伸来,一把抓住陈仙君的手臂,陈仙君一吓,往后撤坐,才瞧见抓着他的是宁洛。 骤时松了口气。 陈仙君道:「公子,我放才叫你,怎的不应啊?」 宁洛道:「这雾隔人嗅觉和听觉。不是我不应你,是我一旦看不见你,便也听不着了。」 陈仙君道:「公子,你怎的如此有经验?」 宁洛嘆道:「实不相瞒,这事我已经遇见两次了。」 陈仙君道:「那你命真大。」 宁洛道:「多谢美誉。」 白鹤缓缓降落,两人落地,宁洛拉着陈仙君的衣袖,寸步不离。 陈仙君又掏出一张符,念动咒语,符便亮了起来。他将符纸一抛,前路瞬间变得清晰。 周围与寻常街道无二,只是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宁洛不由抿起下巴,疑惑道:「不对劲,怎会一个人也没有?」 陈仙君道:「有什么不对劲的,雾这么大,人们当然都不愿意出门了。」 宁洛却道:「不,从刚才进迷雾开始,我就感到莫名的心慌……」宁洛说着,揪了揪胸口的衣裳,继续道:「就好像有什么在跟着我们。」 陈仙君听罢,大手一挥,符纸立马往四周照了照。然而四周除了建筑之外什么都没有。 陈仙君笑道:「哈,一定是你太紧张了。天天跟鬼待在一起都不见你心慌,这下倒慌起来了。哈哈……」 话还未说完,他就像见了鬼似的勐然哽住,面朝宁洛,脸色煞白。 宁洛一怔,迅速回头看去,只见距他不到三米的高墙上挂满了尸体!长钉穿喉,尸身干瘪,与巷中男尸的残相如出一辙! 宁洛立即捂住嘴,后撤几步紧贴上陈仙君,弯身又干呕起来。 陈仙君心慌,却还是持拂尘挡在了两人身前。 陈仙君将宁洛挡在身后,道:「莫慌,只是些死尸,不会伤人。」 宁洛捂着嘴,手攀着陈仙君,避着目光道:「迷雾吃人,应是像慕卿山中那般,尸横遍野,断不该是这般被钉在墙面上的。」 陈仙君咽了口唾沫,压着颤抖道:「再凶的恶鬼,一次性也吃不下这么多人。如此情形,要么是多只恶鬼作祟,要么就是有人行兇,豢养恶鬼。」 宁洛问道:「豢养恶鬼是何意?」 陈仙君答道:「古籍有道:『人不得如意,便豢养恶鬼,以精血供奉,保人生如愿』。」 第13章 沽鹤观显真容(4) 霎时间风起,飞沙走石间,似有人闯入两人之间,绕过陈仙君直接一把掐住宁洛的脖子,瞬然间将他压倒在地。 「轰」的一声响,土地凹陷,宁洛后脑勺瞬间淌出血。 陈仙君闻声回身,风沙与迷雾却蒙了眼,只隐隐约约看见宁洛被一壮汉摁倒,死死掐着命脉。 陈仙君见状连忙掏出符纸,念动咒语往那人身上勐地一甩。那人像身上中电一般勐地抽搐起来。 陈仙君立即冲来,一双指点在那粗壮手臂上,然后迅速一脚将他踢开,蹲下身查看宁洛的伤势。 「喂,你还能喘气吗?」 那壮汉手臂粗如象腿,宁洛细胳膊细腿的,陈仙君生怕直接把他给掐断了。 好在刚才陈仙君反应快,在那人使劲之前控制了他。 宁洛还活着,只是喘气困难。 陈仙君立即将他扶坐起身,摸到一手血之后心更慌了:「卧槽,你这齣血量惊人啊!」 宁洛觉得头晕,实在没功夫跟他说笑。 陈仙君也不敢多废话了,背起宁洛便跑。不管哪边安全哪边危机四伏了,总之离刚才那个壮汉越远越好! 陈仙君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跑得他有些乏了才停下来喘会儿气。 「好可怕……刚才那是什么玩意……」陈仙君喃喃着,才发现背上的人没了动静。 他心一提,连忙将宁洛放地上,一边摇晃着宁洛一边唤道:「喂,喂!不是吧,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真忍心看我家徒四壁的沽鹤观被鬼掀房顶吗??」 任由他这么喊,宁洛都毫无反应。 陈仙君瞬间丧了下来,耷拉下嘴角,眼中含泪,自言自语喃喃道:「可怜我……从小苦读书,满腹经纶,是个百年难遇博古通今的人才,就要被困在这雾里了……就算是出去了,也迟早得死……」 陈仙君微微抬眉,咬牙切齿如立誓般自语道:「不如跟你这妖孽同归于尽!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第28页 于是陈仙君站了起来。 他手持拂尘,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沉下心后听一沉重脚步正从右侧靠近。 遂掏出灵符,念起咒语果断甩去。 只见那壮汉从迷雾中走来,一手将那符纸捏住。 陈仙君冷哼一声,随即念道:「破!」 「轰」一声巨响,那壮汉手被瞬间炸飞,陈仙君勾唇,手甩拂尘,似拿下首胜。 硝烟未散,那壮汉怒吼一声,如只犀牛般朝他冲锋而来。 陈仙君迅速瞥了眼地上的宁洛,想都没想连忙掏符念咒往身前一贴,那壮汉生生撞上一道透明屏障,又给弹了回去。 陈仙君松了口气:「好险,要是他再把你给踩成两截,恐怕我早晚也得成两截……」 陈仙君昂首挺胸,走到正坐地上摸头的壮汉身前,正气凛然道:「妖孽,速速收回此阵!否则我定代天收拿你!」 那壮汉抬头,恶狠狠瞪他,二话不说便朝他伸手试要掐他。 陈仙君灵敏,迅速后撤,又掏符念咒将他定住。 这下能灵活动弹的只有壮汉的那一双眼睛了。 陈仙君得意笑道:「如何?还不快束手伏诛?」 陈仙君一甩拂尘,便把壮汉的禁言给解了。本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感言要讲,结果只是突然的一阵吶喊,陈仙君立即捂耳,仔细一瞧才发现他那血盆大口里没有舌头! 于是陈仙君又一甩拂尘,再次禁言,四下才静下来。 陈仙君抱臂气恼道:「你这傢伙,没舌头早说啊,亏我还对你有什么期待呢。」 忽的陈仙君嘿嘿笑起来:「我说,你没有舌头不难受吗?不能说话欸,平时都不说话的吗?不憋着慌吗?你可真厉害,若换做是我,早憋死了!」 自言自语间,陈仙君有些忘乎所以了。 等他把一长段话唠叨完时才发现,自己被一群鬼包围了。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他默默退到宁洛身旁,颤抖着掏出一张新的符纸。 周围的鬼多得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虎视眈眈,都盼着能饱餐一顿。 陈仙君默默又把手伸回袖里,颤抖的掏出一把符纸。 「诸位,冷静,冷静……咱们有话,好好说嘛~」陈仙君脸上笑嘻嘻,实则腿抖得厉害。又悄声念道:「喂,你那位鬼友人呢?不来救场吗?他不是挺牛的吗?再不来咱俩可就真玩完了……」 宁洛并非没了意识,他听得见陈仙君的碎碎念,却四肢动弹不得,似被人施了浑身禁锢的法。 他甚至没法睁眼看看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只听得周围似有野兽低吼,脚步声碎而频繁,已然是被包围的形势。 又听陈仙君念咒,周围鬼怪便恼怒了,从低吼变作嘶吼,从小碎步变作大步狂奔。 却又似被什么挡住一般,迟迟无法靠近。 又听陈仙君碎碎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保我今日大难不死,往后日日吃素,日日念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嘶吼声变作呜咽,由近至远…… 宁洛感觉自己被谁抱了起来,又感到一股清凉之气在体内流转,忽的睁眼,四肢也能动弹了。 他抬眸,见殷故,眼底划过一丝惊艷。 那不是他往日所见的玄衣少年。 那副脸庞一如少年,灰褐色眼眸中却添了沧桑与沉稳,他眼中藏匿许多心疼,又透出一股怜悯,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信徒。 宁洛的目光缓缓落下,见他右肩挂银链,腰间别玉佩,便认出了他。 宁洛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因为之前的一掐而变得喑哑:「殷公子……」 这一声好似成刀刺了他一般,一双好看眉宇就这样皱在了一块。 他起身,将宁洛紧抱怀中,遂朝那壮汉走去。 一旁的陈仙君见了,连忙道:「喂!干嘛去!再走可就走出我的保护范围了!」 他充耳不闻,怀抱宁洛踏出符纸所笼护之地,立在那壮汉面前。 他俯瞰,那壮汉仍瞪眼,遂抬脚将他身躯踩碎如烂泥。 陈仙君愣住,欲言又止。 他又前进,鬼怪竟纷纷退让。陈仙君见状,连忙收了符咒紧跟上去。 这回陈仙君不敢多嘴说他的不是了,安静如小猫。 识时务者,还得是陈仙君。 宁洛手勾着殷故的一肩,轻声道:「殷公子,放我下来吧,我其实自己能走……」 「不放。」 「殷公子……」 这时陈仙君突然道:「哎哟你就老实让他扛着吧,跟着他不会受伤!」 陈仙君说的是实话,却叫宁洛有些难为情了。 被一个男子这样抱着走,怎么想都显得怪怪的吧…… 不过,殷故看起来有些气恼,宁洛想着还是暂时先由着他吧。 没走一会儿,便顺利到城门前,一个陶罐就摆在道路正中央。 殷故上前一脚踢碎,里面的断臂落了出来,宁洛见状,下意识身子一缩,把头往殷故怀里侧了侧,又说道:「这想必就是那梁家二公子的手了……」 陈仙君上前仔细瞧了瞧,又环顾四周,纳闷道:「这雾怎么没消?」 宁洛答道:「我们现在只破了一个罐子,还得再找到另外三个才能破阵。」 第29页 陈仙君一拍脑袋:「哦对,对对对,四个罐子四个罐子。那另外三个在哪?」 宁洛猜测道:「应是在其它三个城门。殷公子……」 陈仙君立即道:「啊对啊!你这么牛,要不你变几个分身去呗,省得我们冒生命危险到处跑啦!」 殷故怒瞪他一眼,他立即怂得收声。 殷故将宁洛靠城墙放下,解下带血的愈心绫,眼底的心疼便是再也藏不住了,止不住的汹涌起来。 宁洛抬手,轻落殷故的掌心。殷故抬眸,他便眯眼微笑道:「没事,它一直护着我。」 「……」 「疼吗?」 「不疼,殷公子安心。」 殷故垂下头,满眼自责。他捏紧愈心绫,缠上宁洛的脖子。 陈仙君眉头微蹙,看了看殷故,又看了看宁洛,似有话说,却还是没说出口。 宁洛轻咳一声,声音已恢復正常,不由勾唇一笑:「谢谢殷公子。」 他却依旧垂着头,一双拳微微颤抖着。 渐渐的,雾散了。 宁洛抬头,又见光明,遂眯眼笑道:「多亏你了,殷公子。」 殷故却依旧垂头不语。 陈仙君感到尴尬了,立马甩动拂尘,说道:「我突然想起观中还有事,我先走了!公子,你得空就来观中找我啊!我一直在的!」 陈仙君跑得快,一熘烟就没影了。 现下只剩宁洛与殷故,见他依旧垂头,便温柔的问他:「殷公子怎知我有难?」 「……」 「髮带上沾了你的血,便知道了。」 宁洛笑笑:「原来如此。」 殷故却凝了凝眉,问道:「既遇危险,为何不心念我名?」 他语气沉沉,一时叫宁洛辨不清他的心情了。 好似自责,好似担忧,好似心疼,又好似难过。 宁洛不说笑了,坦诚道:「我正是知道危险,才不想让你涉险。我知道殷公子厉害,但也不该为我平白无故的受到灾祸。」 殷故却道:「若你出了事,才是我的无妄之灾。」 宁洛一时怔住。 他微微张着嘴,看着殷故愣了好一会。 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和受宠若惊。世上除了姐姐,不曾有人将他视得如此珍重。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珍重,失了神的微微咧嘴笑道:「我何德何能……得殷公子如此照拂?」 殷故紧皱起眉,低头不语。 宁洛还是看不明白了。若真要正式算起来,与殷故才没认识多久,自己也没对他有恩,他又为何一直愿意慷慨相助? 这西域的迷雾,他说破就能破,试问史书上又能有几人? 宁洛感觉自己有些胸闷,不自觉的低头抬手,将胸口衣衫揪皱。 忽然宁洛问道:「殷公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殷故不言。 宁洛又道:「中元节将我从棺材里救走的人也是你,对吗?」…… 「我那次不是为了救你。」那便是他了。 宁洛抬眸,望着他躲避的眼神,温柔的抿嘴笑了,开玩笑道:「那是为何?真为了娶我吗?」 【作者有话说】 喜欢就点个收藏吧~ 第14章 愈心绫知真意 他明显微微怔忡了片刻,面色略显僵硬。 宁洛却只顾着笑了。 「嗯。」殷故悄声应道。 宁洛以为他是在难为情的哽咽,于是立即摆手撇开了话题:「那殷公子,其实就是殷武神,对吗?」 殷故道:「我并非神明,只是人们自封的。」 宁洛道:「是神是鬼是人,都有存在的意义。你为他们镇妖除魔,他们感激你,祭拜你,敬你,信你,才无论你是神是鬼。」 殷故又道:「未必所有人都这么想。」 宁洛笑道:「无妨,我这么想就够了。」 话才说完,宁洛便觉得不妥。怎的能说出这番话来?信徒自然还是越多越好,这样一说,仿佛殷故的信徒就只他一人了。 于是宁洛连忙摆手补充道:「不过别人也能这么想就最好啦……!」 殷故却噗嗤一声笑道:「他们怎么想无所谓。我又不是神,需要靠信徒的香火活着。」 见殷公子笑了,宁洛便更专心看他表情,觉着他是心情有些愉悦了,才暗暗松一口气。 宁洛又觉着好奇,问道:「那我之前给你烧的香呢?我听说鬼也是吃香火的呀。」 殷故笑道:「你猜。」 宁洛抱起手臂道:「嗯……我猜你定是吃了,否则也不会一直护佑我。」 殷故弯眼笑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宁洛摇摇头,道:「想不出了。难道不是吗?还有别的原因?」 殷故起身,顺带将宁洛扶了起来,柔声说道:「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殷故贴心的拍去宁洛后身的灰尘,宁洛则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伸手挡了挡:「殷公子……」 殷故手一顿,抬眼瞧他。 见宁洛脸上只是羞中带着无措,并没有排斥的意思,他便胆子大了起来。 殷故将他肩膀摁上墙,邪魅一笑,问道:「小郎君,你我既已拜堂,是否该唤我一声『殷郎』?」 宁洛怔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殷故的唿吸轻拍着宁洛的脸颊,宁洛凝望着他的双眼,见他眸中带笑,带得意,又带着些些的怯。 第30页 理应是该先先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的,但宁洛心中有疑,实在忍不住想问。 于是宁洛抬手抵上殷故的唇,殷故像只小狗一样勐地一颤,又满眼期待和恐惧并存的望着宁洛。 宁洛皱眉,又微微歪头,一脸疑惑不解的问道:「殷公子不是不必唿吸吗?为何会有气唿在我身上?」 殷公子眼眸一沉,抬手将宁洛手腕握住,低声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宁洛又一怔,眨了两下眼睛,才笑眯眯的说道:「殷公子,这称唿暧昧,实属不妥……殷公子若想换个亲密点的称唿,不如我唤你殷兄如何?」 殷故皱眉道:「『殷兄』?前有『明兄』,后又有『殷兄』。怎么,我只是小郎君众多兄弟中的一个吗?」 宁洛一时煳涂了,竟觉得他有些醋意。 那两个男子之间,再亲密的称唿不就是兄弟吗? 宁洛不解,只得笑笑回道:「是啊。」 殷故的眉蹙在了一块儿。他抱起手臂,一脸的不爽:「若是这样,还不如继续叫我公子。」 这太让宁洛摸不着头脑了。 殷故别过头,一副小孩子赌气模样。 宁洛不知该如何才能不惹殷故生气,想着顺着他话说总不会再出错了,于是笑着答道:「好的,殷公子。」 殷故似有一口气憋得慌,却又发泄不得,遂长嘆一声,道:「罢了,你爱如何如何吧……」 宁洛心想:「还真的不生气了~看来以后只要顺着殷公子,便不会再惹他生气。」…… 宁洛还要再去一趟沽鹤观,把之前没问的问题问明白。 殷故送他,路上却不见那一墙的死尸了。 宁洛东张西望,想寻到那堵墙,殷故便问他:「找什么?」 宁洛答道:「方才在迷雾里看见一堵挂满尸体的墙,我想应该拉个围栏,再叫官府来清唱,否则哪日又有人撞见,定会被吓得不轻。」 殷故听罢不言,背在身后的手指却悄悄动了动,一阵微风来,小郎君便是不可能再找见了。 殷故忽然问道:「这城中死了人,皆为邪祟所致。小郎君为何不怀疑是我做的?」 宁洛笑道:「杀人者,是为了豢养恶鬼,布还魂阵。豢养恶鬼是为了让鬼听命于他,以此更方便他血洗墨城。殷公子有自己的士兵,根本不需要再以活人豢养恶鬼。再者,破迷雾者是你,要血洗墨城的人就绝不是你。」 殷故听着,嘴角暗暗上扬。 宁洛又补充道:「而且,我相信你不会。」 殷故抿嘴轻笑,又道:「无条件相信一个鬼可是很危险的。」 宁洛却道:「怎会,没有人比殷公子更叫我安心。」 殷故一时哽住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洛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殷故如何看待,只知道自己只要说真心话,真心待人,总不会错的。沽鹤观门前。 殷故止了脚步,说道:「你去吧,我在此等你。」 一场雾,让观内变得空空荡荡。 宁洛走进陈仙君道小房间,见他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神像,便唤了他一声:「陈小道长。」 陈仙君回头瞧他,面露欣喜:「呀!你来了!快坐快坐!」 陈仙君赶忙收起鸡毛掸子邀他在那张小破垫上坐下,然后与他对坐,热情的问道:「怎么样?你可还有不适?」 宁洛摇头笑道:「已无大碍。」 陈仙君顺顺胸口,松了口气,又道:「那此次来,是想问你姐姐的事?」 宁洛感到有些惊讶。 此前他从未提及过姐姐的事,陈仙君又怎会知道呢? 宁洛疑道:「小道长怎知我此番来意?」 说到这个,陈仙君一脸得意:「当然是算出来的啦~我师傅是个『活神仙』,我自然也是个『小半仙』啦~」 宁洛握住陈仙君的手,激动道:「那小道长可否告诉我,姐姐现在究竟在何处?」 陈仙君笑着,一脸的成竹在胸,拔下了宁洛的一根头髮。 宁洛疑道:「这是何故?」 陈仙君笑道:「姐弟血脉相连,只用这一根头髮,我便能算出你至亲的方向。」 只见陈仙君端来碗米酒,又拿把银刀划破手掌,将血滴入碗中,然后再将头髮放入。他掏符念咒,没一会儿便有了答案。 「至亲在东南。目前一切安好。」 宁洛感疑:「怎会?我就是从东南永和城来的。」 陈仙君愣了愣,皱起眉头。要来了宁纾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又重新算了一卦,最后改口道:「在东北方位,周围热闹繁华,应是在息城城中。」 宁洛垂眉,早猜到是如此,心情也就没有多大波动。 但于心中还有一一问不得解,于是他问道:「陈小道长博览群书,博古通今,可否告知我,愈心绫的来歷?」 这一路与陈仙君的短暂相处,宁洛已知他对此绫颇有见解,而此事又与殷故有关,宁洛实在心中困惑。 陈仙君明显一怔,心虚的别过眼神,道:「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他给你,你便用着好了,知道这么清楚作甚?」 宁洛蹙眉,问道:「难不成,小道长是怕告知我后,被殷公子记恨吗?」 人可以死,面子不能丢,陈仙君立即直了腰杆,义正言辞道:「怎会!我可是小半仙!仙能怕鬼吗?!不就是愈心绫吗?我告诉你便是!」 第31页 说罢,陈仙君起身,领着宁洛去往沽鹤观后院的藏书阁中,随手抽出一本古籍递到宁洛手中,然后倚着书架道:「自己看,一百二十八页。」 宁洛翻书,便见「愈心绫」三字,随口笑着夸了句:「不愧是博览群书的小道长,真厉害。」 渐渐地,他笑不出来了。 只见书中这般记载:「愈心绫与制者同生共亡,取长生骨所制,有疗愈治伤之奇效,使用一次,制成者承钻心剜骨之痛。」 宁洛的心咯噔一跳,眉头忽的蹙在了一起,眼中顿时流出震惊,胸口深处隐隐作痛。 陈仙君见他这番表情,心中有话却也不忍道了。 宁洛的声音颤抖着:「这是何意……?钻心剜骨之痛,对谁?」 陈仙君答道:「用的谁的骨头制的愈心绫,便是对谁。」 宁洛嘴角不自觉抽动,又问:「取长生骨……何意?」 陈仙君又答道:「取长生或不死之生灵的骨头。当然,鬼也……」 宁洛顿时觉得唿吸困难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尤为难受。 这么说来,自己每每受愈心绫疗愈时,是殷故一直在默默承伤。 宁洛顿感心痛难耐,不由得将书卷握皱,自责又痛心的咬牙切齿道:「他为何不说呢……?」 陈仙君伸手轻抚他背以作安抚,好声劝慰道:「别想那么多,说不定不是他的骨头呢?他这么强,随便抓只长生灵兽宰了,再取骨头做不就好了吗?」 宁洛又问道:「灵兽死后的骨头,还算长生骨么?」 陈仙君哽住了。 他不知宁洛也曾读过古籍。曾有典籍,西域古国大帝为长生而寻中鹿,将其猎杀取血后,神鹿便化为尘埃入土。 而愈心绫与制者同生共亡,神兽去世,绫便没了治癒之力。 宁洛恍然想起在慕卿山上初次使用愈心绫的夜晚,半夜梦醒,见殷故蜷着身体,好似隐忍剧痛,当时不清醒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却全都明白了。 明白得令他痛心。 他紧着眉,眼中含泪,不由得轻摇头,又颤抖的咬着后槽牙,忽的他将书塞进陈仙君怀中,转头跑出藏书阁。 陈仙君见状,立马慌了,沖他背影喊道:「喂!你别跟他说你知道了啊!不然我小命不保啊!」 可宁洛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快着脚步跑回正院,隔着香炉远远望着门外的身影。 他脚步渐渐慢下,心却跳得愈发勐烈。 他走近,怀着满腔的疑问走到那人身边。 可当那人回身发现他时,脑袋又变作一片空白了。 「我何德何能得你这番照拂?」他想问,却咽下了。 他一双颤动明眸凝望着那个人,那个人却不知所为何事,只轻轻扬起嘴角,一如往常那样柔声询问他:「小郎君都问好了?」 他眉头轻颤,又垂下头,扬起嘴角后才重新抬眸瞧他。 「嗯,我应该动身去北方的息城了。」 他说着,心中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殷公子一定会同我一起。」 还不等他反应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殷故便笑着同他说道:「这么巧,我也正要去息城办事。」 宁洛眯眼笑道:「那我能否劳烦殷公子再载我一程?」 那人笑着,温柔满满从眼中溢了出来。 「载你一辈子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宝们点个收藏~点个关注吧~ 第15章 迷雾迷情催人泪 息城比墨城更为繁华。 息城四通八达,经济繁荣,官道、商道统统都要经过息城,故而人流量极大,来此做生意的商人更是数不胜数。 是东乐国中,除京城之外最为繁荣的城市。 要想在此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已经忙活了三日的宁洛这天又整理好着装准备出门。 这三日他寻了城西、城东和城北,今天准备去城南碰碰运气。 才推开酒店厢房的门,便与殷故撞了个正着。 宁洛一脸震惊:「殷公子,现在才回吗?」 殷故扶额,沉沉的嘆了声气:「事情比较棘手,处理了一晚上。」 自来了息城,殷故就显得格外的忙,早出晚归,三天两头往外跑,宁洛几乎见不到他人。 「这怎行!」 见宁洛一脸担心,殷故便晃了晃身体,宁洛见状连忙上前双手搀扶住他。 「殷公子,你现在感觉如何?」 殷故一脸的难受:「晕,好晕,感觉快倒了。」 说着便往宁洛身上倒。 宁洛真真慌了,手忙脚乱的将刚关上的房门轻踹,想踹开,结果力道不够,门开了一点又给合上了。 于是宁洛侧身用身体为他开门,然后使劲将他给拖了进去,安置在床。 宁洛一边调整他的睡姿,一边掀起被子给他裹紧,又一边在嘴上念叨着:「殷公子啊殷公子,什么事情非得通宵解决呢?好解决的事情便是很快能解决掉,不好解决的事情纵使你再没日没夜的去解决也是不好解决的,熬坏了身子可就更不应该了。」 殷故抱着被子,侧着头笑眼瞧他,嘴角抑不住的上扬。 宁洛瞧他笑着,便坐窗边,弯身问他:「笑我作甚?」 他闭眼,佯装睡着,嘴角还露着馅。 第32页 宁洛盯他许久,忽的坐直了身子,赫然道:「殷公子,你耍我的吧!鬼哪需要睡觉?!」 殷故憋不住了,咧嘴笑出声,又双手枕着头,支起一条腿,玩笑道:「没辙,看见小郎君,便想睡。」 好个一语双关。 宁洛恼羞成怒,拾起一旁的绣花枕头就往殷故脸上捂,肃然起身道:「殷公子真真爱拿我开玩笑,但若再开这种玩笑,我便不让你见了!」 说罢他一个箭步流星冲出房间,勐地将门关上。 宁洛气唿唿的小跑下楼,跨出酒楼时还有些喘不上气。 真是文弱书生,仅是这两步便气喘吁吁。 他手掌抚胸口顺气,试图顺缓那躁动的心跳。 宁洛心中疑惑:「明明前几日走半个城都没这般喘,怎的现在身体越发差了?」 宁洛在门前做了几个深唿吸,好好平復心跳后才转身离开。 城南多是卖山珍和做木头生意的,因为紧挨将山,将山又树多繁茂,山菇种类多,飞禽走兽也不少。 住城南的多是屠夫猎户。 宁洛一路走到城门,望着将山不由得多迈出几步眺望。 将山依旧青葱,奈何已物是人非,深山中的小县,从小生长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宁洛心中轻嘆,又回身望向城中,忽的眼前一蒙。起雾了! 怎会?这雾从城外开始起的? 迷雾中指不定有危险,宁洛不敢轻举妄动,便立在原地不动。 这雾起得越发频繁,不得不去深思布局人的计谋。 宁洛努力保持镇定,心中暗暗分析道:「先是慕卿山,再是墨城,现在又到息城,若以将山为中心,正好为南、西、北三个方位,还魂阵以东南西北四角为阵脚,那东面的城中恐怕过不了几日也会大雾瀰漫。慕卿山的西域古国遗民,在墨城也出现了……那息城的迷雾恐怕也是由西域古国遗民制造出来的。」 「要想真正搞懂布局人的思想,就必须对西域古国歷史了如指掌才行。可惜我读的一直都只有中原歷史,对西域古国的了解仅有殷公子讨伐西域的那一段,恐怕很难……」 方才想到一半,一人脸突然从雾中探了出来。 与宁洛一般高,衣着打扮皆与宁洛如出一辙!一时恍惚,宁洛险些以为是自己灵魂出了窍! 那人沖他诡异的笑着,更诡异的是,只有人脸,没有身体! 宁洛勐地后撤,退入迷雾,暂缓清醒。 「方才那是什么?」 宁洛心一紧,马上在脑中復盘:「与我长相相同?对了,殷公子以前讨伐西域时便遇到过一次。是西域幻术,西域巫师以人心弱点施展幻术,以『杀人先诛心』为策略。不过,能施展此幻术的巫师必须身体羸弱,如果殷公子在,说不定能生擒……」 宁洛眉头紧紧一蹙,扶额心道:「怎会第一个想到他……」 忽的一只手捏着匕首从雾中挥来,手长不见身体,恍如橡皮,自由伸缩。 宁洛连忙一闪,却还是中了一刀。 手臂淌出鲜血,宁洛吃痛的咬紧牙,却没扯下愈心绫。 他用手指沾血,抬手抹到愈心绫上。心想着:「髮带沾血,殷公子应该就知道我有难。抱歉,又要麻烦你了。」 宁洛几乎能猜到之后的剧情了,在千钧一髮之际殷故突然从天而降,然后救他一命,顺带又抱着他走出迷雾。 他都不敢细想自己究竟被殷故这般横抱多少回了,身心不仅习惯,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但这次雾气似有不同,伤口被划开后头边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 他又心道:「巫师身体羸弱,却能伸缩自如。不过使这一次功力,就得恢復好久,我若在此时找到他,说不定还能给殷公子带带路。」 于是他迈开步子在迷雾中摸索,忽的闻见血腥味,心勐然一提:「已经有人出事了?!」 东张西望之际,迷雾散开一条道,只见殷故跪在血泊中,身上紧插着一把长枪。 宁洛人顿时傻了,怔愣原地许久,嘴唇微张着,唿吸颤抖。 「殷……公子……」 他想走近在仔细确认一番,腿却软得走不动道,勐地跪坐在地,瞳孔震动。 忽闻脚步声靠近,走到身前,露出长刀。 宁洛的身体却僵硬到动弹不得。 长刀挑起宁洛的下巴,方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那人一身素白,与宁洛一般无二。 那人眯眼笑着,手轻轻一挥,刀锋便在宁洛脖前留下一红痕。 血涌了出来,白衣瞬间红作一片。 奇怪,只晕,不见痛,脑袋昏昏沉沉,身体赫然倒下。 宁洛脑袋昏沉,眼睛却睁得圆。 那人在他眼前收剑转身,那死去的殷故却又完好无损的立在了他面前,由人靠近。 宁洛才识破,殷故之死只是幻术,奈何为时已晚,自己即将死于恶人刀下。 而那人走到「殷故」身前,当着宁洛的面将刀捅穿「殷故」身体。「殷故」再次倒下,那人却还不停歇,故意做戏般,不停的刀起刀落。 可宁洛,明知是幻觉,却还是落了颗泪。 「哈啊……啊……」宁洛张着嘴,哑着声音呻吟,僵硬的手艰难的朝「殷故」倒地的方向伸去。 那人见状,脸上的笑愈发恐怖了,他将刀往边上一甩,抬起腿往「殷故」伤口践踏,还不足矣,又蹦到「殷故」身上疯狂的跳踩。 第33页 宁洛脖子淌出的血浸染了他的半张脸,如此出血量,却还没有死,只是头晕而已。 宁洛便明白了,这也只是幻术而已。 制造自己将死的假象,又借着迷雾吃人麻痹四肢的效果,在此给他上演一场生死大戏。 宁洛移动手臂都感到吃力,却是顶不住心中勃然大火。 他明知这是幻象。 他身体蠕动着,手指终于够到刀柄,他咬着牙,欲再挪动多一些将那刀柄握住。 却忽的感到头髮一松,一条黑色长带轻轻将他双眸遮住。 这时世界骤然无杂声,只听身旁有脚步。 宁洛心中勐然一颤,听声便知是殷故来了。 紧接着,耳畔传来殷故的声音,语气轻蔑,带着满满怒气:「玩得这么开心,阵被破了都不知道。」 「什么?你……!」 骤然一阵风起,掀起半条髮带,宁洛眼中映出殷故一手将那「宁洛」摁倒在地的身影。 只听殷故咬牙切齿:「用这张脸,你也配?」 说罢,他赫然怒撕那人脸皮,瞬间血光四溅。殷故将那人的脑袋拎起,又勐地砸进地下。 那人不再动弹了,生前连一秒的惨叫都没有…… 殷故起身,将手中的人面随手扔到那人身上。 他走来,又将宁洛抱起。 愈心绫飘飘然落到宁洛怀中。殷故手指轻动,愈心绫又自己动了起来,缠上宁洛手臂。 宁洛见状连忙道:「等等,殷公子,不可!」 「为何?」 「为何?自然是不想你再发痛!」宁洛望着他,却考虑到要为陈仙君保命,终是没将这话说出来。 「不为何,不可就是不可!你快将它解下!」 殷故却笑道:「好啊,等你能动了,再自己解。」 他笑得轻松,完全不像会受钻心剜骨之痛的样子。 可他越是这样,宁洛越是焦急:「你将它解开!」 「你叫我做什么都好,唯独这个,不行。」 宁洛瞬间鼻头一酸,泪涌上眼眶。他勐地将头往殷故怀里一塞,咬牙道:「为何不行……」 「……」 殷故低头看他,竟有些猜不透了。 他略带赌气之意,故意问道:「小郎君为何不愿用我送的宝物?可是不喜欢?」 宁洛沉默,眼神躲闪。 他无言,将宁洛抱紧,眉头紧紧蹙在一块。 这次,殷故不像以往那般好说话,黑着张脸,氛围瞬间变得格外阴沉。 宁洛心中渐渐感到不安:「我莫不是又惹殷公子生气了……他分明是为我好,我却这般任性,是否……太失礼了……」 宁洛默默低下头,胸口隐隐作痛。 他感自己有些意乱情迷了,不知是不是这雾麻痹人体的缘故,他觉得自己已无法正常思考。 这次出手早,迷雾散得快。周围百姓都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一如既往的在进行着各自的生意。 殷故抱着宁洛走出迷雾,一上大街顿时成了目光焦点。 宁洛渐渐恢復肢觉,他轻推殷故胸口,小声道:「殷公子,放我下来吧……」 殷故却似没听见一般,紧紧抱着他。 宁洛又小心翼翼道:「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可以自己走的。」 谁料殷故却道:「不可。」他拒绝得决绝,令宁洛不敢不及时收声。然而,他又小声的喃喃了一句:「再依靠我多一点。」 宁洛心勐然一颤,不由全身一缩。揪着胸口衣襟的手不自觉又使了使劲。 【作者有话说】 宝宝!关注,收藏,要!! 第16章 重逢三扬庙 宁洛不再提了。作为神明,亦或是被人崇拜的鬼,应该都不想失去自己的信徒。 宁洛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冲撞了一直护佑自己的鬼,无比惭愧。 宁洛心念道:「也是……本来殷公子生前死后就已是臭名远扬,崇拜他、供奉他的也只剩下将山县的县民。倘若作为信徒的我还要试图摆脱他,那实在是太伤人心了……更何况,自我出将山县,就是殷公子一直暗中守护,倘若没有他,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宁洛轻嘆一声,彻底往他身上一靠,心念道:「罢了,这样也挺好,就是下次再受伤,可得防着点殷公子,免得被他看见又要惹他心疼……」 宁洛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殷故因他这一靠,四肢都变得僵硬不协调,故而直接停下了脚步。 停了许久宁洛才反应过来,怔愣几秒抬头望向殷故,又想起刚刚还惹得他不高兴,于是连忙从他怀里跳下来。 宁洛这一举动,使得殷故也愣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微微蹙眉。 宁洛到他身前,俯首作揖,恭敬道:「殷公子盛情,宁洛无以为报!宁洛发誓,往后定日日为公子上香,一日上三次,一次上三柱!」 宁洛话说至此,才忽然想起来殷故早前就说过鬼是不靠着香火存活的,故又立刻补充道:「还有纸钱!往后我月月给你烧纸钱,定不叫你在鬼界受委屈!」 殷故听罢,忽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许久,方才的怒气火焰全都给笑散了。 宁洛虽不知他在笑什么,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殷故见他松气,于是止了大笑,故而勾唇,邪魅的同他说道:「小郎君,你应当知道我的规矩。受我护佑,要供奉最为珍贵之物。」 第34页 宁洛即刻答道:「自然!自出将山县,就一直承蒙公子关照,奈何我身上并无贵重之物,只有一具身躯,公子若想要,我随时愿意供奉!」 殷故抿唇:「哦?当真?」 宁洛一拍胸脯,认真道:「当真!」 殷故又道:「倘若我要你的双眼呢?」 宁洛道:「给!」 殷故又道:「双臂呢?」 宁洛斩钉截铁道:「随时可取!」 殷故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发厉害,又问道:「那我要你的命呢?」 宁洛决绝道:「我能平安无事活到今日,全是仰仗殷公子护佑,这命,公子若是要,便要去吧!」 殷故抿着嘴,嘴角却忽的稍稍沉了下去。继而问道:「若我要你的心呢?」 宁洛一怔,道:「公子……你若要我的心,不就是等同于要我的命吗?」 宁洛是真真没听明白殷故的话,一脸疑惑。 殷故却只是笑笑,走两步与他并肩,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胸口上,轻声道:「你欠我的,好生记着。」 宁洛一怔一回头,殷故却又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突然消失了,化作粉尘,飘来烟香。 宁洛乍然反应过来,那烟不是殷故离开时留下的,而是从身后那座「三扬庙」里飘出来的。 宁洛抬头望着庙门,一时不解殷故为何将他带来此,又为何突然离开。 但当宁洛踏足庙中时,那股突然涌来令人静心的神秘力量瞬间让他想明白了。 此庙信徒众多,香火旺盛,说不定真的有神明落座,也难怪一跨入门槛便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安和感,似被神明庇佑感。 殷故作为鬼,即使再厉害,也不敢多做逗留,更别说同他一起进来了。 宁洛入庙后环顾四周,径直往正堂走去,里面僧人诵着经,打着座,也有不少来许愿的普通百姓供奉香火。 而那顶头上供奉的,则是正八大神明之一,「三扬神」。 三扬神乃镇守正北的武神,生前战功赫赫,年少从军,一直打到82岁,两朝元老,一路高升,死后又飞升成神,画像常被人挂在门上镇宅,专门护佑百姓出行平安,家宅安宁,以及升官发财等等。 香火常年旺盛,大年初一时尤为显着。 曾有一次,香火旺到险些走水。 「三扬」这个称号的来歷还有过一典故,可以说是非常的残暴。 据说他三扬将军征讨西北,三年一连歼灭敌军三大首领头目,并当着敌军俘虏的面,把那三个头目的骨灰给扬了。 此举动令他名声大噪,不过别的将军都是被后世称作过五关斩六将的、开国大将的,就唯独他好认,只要旁人一说「是那个扬人骨灰的」,就都知道说的是谁了。 「殷公子将我带来此地,一定别有用意。」宁洛想着,扫视了一遍殿内的百姓——没什么特别的。 于是他转头要走,却正巧碰上了一位要来祈福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十七八岁,一身黑白相间的长衫,脚步轻快,手中还拿着把摺扇。 宁洛不偏不倚正好撞进那少年怀里,不由后撤几步,那少年反应极快,见他要倒,便立即拉住他手腕。 「小心!」那少年声音轻快又清脆,宛如月下琴音,古朴而纯净。 他脸庞的轮廓分明,带着一丝稚气,一双黝黑明亮的丹凤眼,纯澈透净。他鲜红的唇瓣微微上扬,勾勒出少年的俊俏。 宁洛其实本不会倒,被他这么一拉反而身体往前倾倒去了。 那人敞开了怀,正要将他接住,却忽的一阵风来,将供台上的蜡烛给吹灭,将宁洛稳稳的给吹站住了脚。 宁洛蒙然,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被风抱了一下吗? 眼前的少年也懵了,却忽的皱起了眉头,二话不说将宁洛的手给拽了过来,敞开手掌好生查看了一番。 没见异常才松了手。 然而他却似变了个人一样,刚才带笑的眼转而想成了带刀的眼,锐利的盯着宁洛,叫宁洛莫名的不敢看他。 那少年问道:「这位公子既然来了,不烧炷香再走吗?」 宁洛怔了怔,问道:「嗯……三扬庙的香还强买强卖的吗?」 那少年抱起手臂,一脸的生气:「不是强买强卖,但你最好拜一拜。你身上有恶鬼之气缠绕,若不求神明保佑,必会暴毙街头!」 宁洛汗颜,好声说道:「我就算不买香,也不必咒我死吧……」 那少年昂首挺胸,皱起眉头,盛气凌人道:「你胆子可真真大!寻常人听我这么说,必会先买三炷香,再磕三个响头祈求神明护佑。你倒好,竟说我咒你!不惧恶鬼者,唯二。其一,从小习武一身正气,体质强健者。其二,与恶鬼狼狈为奸者!」 那少年说着,突然就拔剑顶住了宁洛道喉结。 宁洛现在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只得笑笑说:「冷静一点,就没有第三个选项吗……?」 少年的举动,顿时惊了殿内的众人,本只是好奇围观,那少年却忽的高声道:「平民百姓迅速撤离!此地有鬼!待我诛之!!」 这少年在庙里似乎还是很有脸面的人物。此话一出,庙里的人立马就收拾东西逃出去了,一点质疑的声音都没有。 宁洛抬手,无奈解释道:「我不是鬼……」 第35页 那少年却道:「放肆!吾乃天上神官,你是不是鬼,我一看便知!」 语落,少年双眼放金光,将宁洛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金光褪去,他沉默了。 宁洛笑道:「你看,我就说我不是吧。」 少年剑依然未放下,倔强的说道:「你不是鬼,但你与鬼狼狈为奸!方才我要扶你,却刮来一阵阴风!分明是鬼气所为,绝不会有错!」 宁洛心想:「那应该是殷公子怕我摔了才……不对,方才这位少年分明就要接住我了,又怎会摔呢?莫不是殷公子……看穿了他是神官的身份,不愿我与他接触?」 宁洛转念在心中嘆了口气:「殷公子……但这样我不是更得和他多接触了吗?」 那少年将剑收起,在宁洛反应过来前迅速往宁洛身上点了两道,宁洛瞬间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少年将宁洛打横抱起,扬言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得押你去给三扬大人!」 语音才落,忽的一女子的声音传来。 那女子手中拿着扫帚,衣着朴素,见少年这般架势,「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那少年见状,立马道:「喂!宁纾,你这是干什么??」 宁洛心头一颤,转动着眼珠子想见见地上那人,但是怎么也见不着。 但仔细听来,确实是姐姐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殷故的真正用意?? 「祈安大人,请您高抬贵手……」 祈安不解,问道:「为何替他求情?!」 宁纾道:「方才在院外,我见他时便觉得他酷似我早亡的弟弟。游神时还以为是弟弟亡魂前来寻我了,方才又听大人说,这位公子身上有鬼气缠绕……大人,可否让我仔细多看两眼,寄託思念之情!?」 祈安见宁纾眼神诚恳,这段时间来又是勤勤恳恳在庙中帮忙做事,心便软了下来。 「只能看一会儿,等会儿我还是要把他押去给三扬大人的。」 祈安说罢,将宁洛放下。 这回宁洛才真真切切看清宁纾的脸,顿时鼻头一酸,泪夺眶而出,他无法出声,却叫宁纾哭得悽惨。 宁纾紧紧将他抱进怀里,直接叫祈安看傻了。 「那个,宁纾……这真是你弟?你看清楚啊,这是活人,你弟弟不是早就死了吗?」 「你弟弟才死了呢!快给他解开!!」 祈安听罢,下意识要去照做,却忽的停住。似要挽回一点尊严,于是抱臂道:「不可,此人是要押给三扬将军的。」 宁纾气恼:「你解开!!」 祈安惊了,道:「你为了他凶我?!你……!」 宁洛眼前忽然走来一个人,是殷故,悄无声息的靠近。 「殷公子竟直接走进三扬将军的地盘??」 祈安见那人,突然哽住了,慌忙拔剑,道:「你别过来!这里可是我们三扬将军的地盘!你、你出去!」 殷公子却勾唇笑了,一脸不屑道:「我不入此地,是给你们将军一点面子。但若你们不识趣,可就怪不得我了。」 第17章 鬼王败凡尘 祈安举着剑,压根没听明白殷故的意思,还抖着声音叫嚷道:「你别!别动!再动我就要去告诉三扬将军了!!」 殷故听罢,步子反而越迈越大了。 祈安像见了鬼一样勐地后撤……不,这就是见了鬼。 殷故走过宁洛身旁,顺手就将术给解了,接着又朝祈安靠近。 宁洛连忙回身拉住殷故的手腕,道:「殷公子,不要了……」 殷故回头,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散了去,转而笑眯眯道:「都听小郎君的。」 祈安目瞪口呆,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拿剑指着两人道:「你们想干什么?计划了什么?统、统统招来!」 殷故没搭理他,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宁洛。 宁洛正想解释,却被宁纾一句话给吼了回去:「招什么招!你莫要拿剑指着他!」 宁洛:「哈……姐……」 祈安急了:「你懂什么!你面前那个是恶鬼!是、是鬼王!莫要跟他靠近了。」宁纾疑惑。 宁洛却是一怔,随即又露出欣喜的表情来:「真的?殷公子是鬼王?好生厉害!」 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殷故的预料,一整个怔住。 祈安恼了:「岂有此理!果真与恶鬼狼狈为奸!不敬仙神也就罢了,竟崇拜恶鬼!」 殷故的脸瞬间臭了下来,回头对祈安说道:「怎的?你们又不缺信徒香火,小郎君夸我一句怎么了?」 此话一出,祈安和宁纾都懵了。 这人分明是臭着脸的,怎的说这话时又有点撒娇的意思? 不可思议,不敢思议!! 祈安龇牙咧嘴,一时放不出一句话来。 宁纾更是眼泪都干了,看看宁洛,又看看殷故。 宁洛心中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澜,已然习惯了殷故这副德性。上次在沽鹤观也是如此。 宁洛已然看透,毕竟再好的兄弟也会有吃飞醋的时候。 宁洛笑着,开启劝架模式:「好了好了,殷公子,莫要再生气了,他是神官,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走吧,好吗?」 宁洛说着,上前牵起殷故的手,殷故的身体勐然一绷,一点反抗置气的意思都没有了。 第36页 祈安更是呆愣,站在原地看着宁洛一凡人就这样轻易的牵着鬼王踏出三扬庙,一时不知该不该夸他一声「有本事」。 回酒楼的路上,宁洛与宁纾在前头边走边叙旧,殷故则出奇的安静,就默默跟在后头,不时看一眼方才与宁洛牵过的手,然后浅浅扬起嘴角。 忽的宁纾停下脚步,回身对殷故行了个礼,恭敬道:「方才多谢公子解围,小女子感激不尽。」 殷故淡然道:「举手之劳。」 宁洛立即介绍道:「姐姐,这位是殷公子。殷公子,这是我一直在寻的长姐,宁纾。」 宁纾眸子一转,反应道:「殷公子,可是与殷武神同家?」 宁洛面露尴尬,心里为难,一时不知该不该透露告诉她,其实这就是殷武神本人。只得默默的望了眼殷故。 殷故回了眼宁洛,淡然道:「我就是你口中的『殷武神』。」 宁纾一惊,立马转头对宁洛惊唿道:「哦!难怪方才要帮你解围,原来是你夫君啊!」 此话一出,瞬间惊到两人。 宁洛勐地一阵咳嗽,称是突然被口水呛到了。 殷故则是弯眼一笑,语气都雀跃许多:「正是呢,姐姐好眼力。」 宁洛立即驳道:「殷公子,莫要开这种玩笑!姐,殷公子方才才帮过我们,你可莫要再拿我们俩打趣了!」 宁纾抿嘴笑着,尤为开心,后又说道:「对了,那天你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快与我说说。」 宁洛脸上显得难为极了,殷故倒像变了个人,积极的跟上两人的步伐,知无不言:「姐姐,这个我清楚,我同你说。」 宁洛无奈嘆气,却无阻止之意,只得哀哀念他一声:「殷公子啊……你变脸可是真真的快……」 酒楼雅座,三人对座,好酒好菜一桌,尽道重逢之喜。 宁纾斟了杯酒,眯眼对宁洛笑道:「原来如此。那你怎能说殷公子是救了你呢?分明就是新郎官来娶亲了呀~」 殷故托着腮,勾唇笑眼,玩笑道:「姐姐明鑑。」 宁洛手指扶额,嘆气道:「姐姐这么说就罢了,你怎也跟着胡闹……」 殷故不语,依旧微笑着望他。 宁纾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对殷故说道:「殷公子,我家特殊,女主外男主内的,这么多年弟弟一直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我当大小姐养的,只知道读书,不懂人情世故,殷公子海涵~殷公子海涵啊~」 宁洛蹙起眉,抱住手臂,鼓起两边腮帮子,气嘟嘟的不满道:「姐姐,你我好不容易才团圆,怎的就一个劲拿我开玩笑!」 宁纾瞥他一眼,随即倒上一碗酒,豪迈的递到宁洛面前:「你把这酒喝了,我便不拿你开玩笑了。」 这分明就是为难人。 宁洛从小滴酒不沾,纯一乖乖男,哪能一次喝这么大一碗? 无非就是想要宁洛少些抱怨,再让宁纾好生调侃一番罢了。 宁洛犹豫着面露难色,悄悄瞥了眼殷故。 殷故则眼带笑意的瞥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该再让殷公子被姐姐开玩笑了——宁洛这么想着。 于是宁洛一把夺过酒,视死如归的望着它,然后一饮而尽,紧接着「哐当」一声趴桌不醒。 宁纾愣住了,喃喃道:「怎的真给喝了?酒量还差得离谱!」随即又转头对殷故笑道:「不好意思啊殷公子,我没想到他真会喝的。那我先带他回房间休息,咱们改日再聚!」 殷故笑而不语,轻轻点头。 别看宁纾是个女子,把宁洛扛走的力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殷故远远望着他们,笑意敛去,继而转头望向窗外,神色又凝重起来。厢房内。 暮色沉沉,这一碗酒让宁洛从白天睡到了黑夜,醒来时脑袋还有些眩晕。 宁洛坐起身,见宁纾正坐桌前独饮美酒,便开口唤了一声:「姐姐。」 宁纾颤了一颤,放下酒杯回头瞧她,笑道:「你醒了,阿洛。」 宁洛挠了挠头,应道:「嗯。姐姐以后别叫我喝酒了……」 「那你以后也别再做那种事了。」 宁纾语气阴沉,宁洛抬眸瞧她,一脸的乌云笼罩。 宁洛想着,姐姐说的「那种事」应该是中元替她出嫁的那件事。 重逢的喜悦太过短暂,以至于还没享受多少就要被抓来算旧帐了。 宁洛笑着,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姐,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宁纾恼了:「好?那你觉得我好吗?你可知我日日夜夜都念着你,一闭眼就梦到你。我常梦回后山乱坟岗,撬开你的棺木想接你,却一次次撬开见的都是尸体!叫你不应唤你不答,夜夜梦中哭醒。你可知?你可知啊?!」 宁纾激动的落下眼泪,扑到宁洛床前,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襟不放。 「我常有幻觉……以为你变作鬼来找我了。我又常想,不如一死了之,做鬼去寻你。却又想起我这条命是你换来的……」宁纾浑身颤抖着,一双眉紧紧蹙在一块,向他哭诉着这段难捱岁月。 宁洛无话可说,只得默默承她骂,帮她擦眼泪。 许久,她哭累了,便擦去眼泪又是以往泼辣模样。 她忽然问道:「不过,救你那位殷公子,真是殷武神吗?其实是神是鬼我不在乎,反正我们家也没给他上过多少香火,算不上忠实信徒,只是觉得奇怪,若他是殷武神,为什么要救你?」 第37页 宁洛轻摇头:「说实话,我不知……」 宁纾皱了皱眉,提醒道:「他是不是殷武神我不知道。但三扬庙里的祈安真是位神官,在三扬庙打杂的这些日子,我还是见过他的本领的。」 宁洛斜目,心中想道:「本领再好,见到殷公子不还是惧了吗……」 宁纾又道:「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殷公子虽救了你,但他是鬼,目的不详,你是该小心一些!而且我觉得,他对你也太过友好了些,这么多年有少女出嫁,他为何不救,偏偏只救你?说不定是对你另有图谋!」 宁洛听罢,有些不悦,正色道:「姐姐,他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他若真对我图谋不轨早就可以下手了。而且,姐姐,倘若我真死了,变作鬼来寻你,你也会惧我,觉得我对你另有图谋吗?」 宁纾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宁洛在家中一直乖巧听话,不曾出言驳过姐姐的话,这么来一下,反而让宁纾有些招架不住了。 怔愣几秒,宁纾又说道:「可你我是姐弟,他与你非亲非故,又为何要帮你?」 宁洛真真显得有些不高兴了,皱起眉头道:「姐姐,不该这样议论殷公子。」 宁纾嘴角一抽,抱起手臂笑道:「嚯,你还挺护着他,看来是我误会了,你俩应该是两情相悦才对。」 宁洛顿时急了眼,道:「姐姐你莫要拿这种事情打趣我!殷公子是见我真心祈福上香才一直护佑我,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若是被他听见可得生气的!」 宁纾眯起眼,笑嘻嘻的应他:「少狐假虎威了,我觉着他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还乐在其中呢!」 「姐姐!」 宁纾大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无论怎么说,殷公子对我们有恩,我方才那样说确实不对。不过……阿洛,我们现在该何去何从,你有主意吗?」 宁洛颔首,露出愁容。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现在姐姐是找到了,但两人无家可归,确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宁洛沉思片刻,宁纾心里却隐隐觉着不安了,又连忙笑着说道:「无妨!我们可以去找个地方打杂工,只要有口饭吃就成!」 宁洛抬眸瞧她,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姐姐的这个笑他从小到大看见过很多次,以前不懂事,真的以为姐姐豁达,现在再看,只有道不尽的辛酸苦涩在心中流动。 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两人的目光勾了去,门外殷故好声唤着:「小郎君,有你的信。」 第18章 相别再相逢 宁洛一怔,立即反应过来——一定是明诚寄来的! 于是宁洛立即下床去开门,却不知怎的,暮色撞上殷公子,半盏红烛映他侧脸时,竟叫宁洛有些挪不开眼,以至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殷故也爱使坏,见宁洛是急着跑来开门的,便直接将信藏到了背后,低眸笑眼瞧他,故意打趣道:「小郎君怎的这般着急?莫不是哪家姑娘寄来的情书?」 宁洛眉头微微颤了颤,才勐然意识到自己望殷故望得入神,遂立即狼狈的挪开视线,脸颊两侧微微映上了那半盏红烛的光。 「殷公子也要向姐姐学习,拿我打趣吗?那我可就连着你们两人都不搭理了。」 殷公子抿嘴轻笑,转而好声哄道:「我错了小郎君,下次,下次看心情,说不定还敢。」 「你!」 宁纾忽的咳嗽了一声,自顾自的演起来:「这酒、哎这酒可真烈!嘶……头晕……」 然后宁纾用她那蹩脚的演技演了个「不省人事」。 宁洛一怔,真被她吓着了,唤了一声「姐姐」就立即回身要去查看一番,殷故见状立即唤住了他:「小郎君。」 宁洛回过头,殷故便不再闹了,将一沓信件递了上来。 宁洛见那厚厚一沓的信,目瞪口呆,双手接过都觉得有些沉甸甸。 「殷、殷公子啊……这些信都是同一天送到的吗?怎的这么多……?」 殷故微笑着,非常坦诚的回覆道:「不是。都是我先前藏起来的。」 宁洛不解:「你藏起来作甚?」 殷故弯眼笑道:「吃醋,不成吗?」 宁洛顿时怔住,反应过来后勐地后撤一步,反身将门给扣上了。 宁洛倚着门,听身后传来的轻笑声,竟觉心如擂鼓。 本想好好静静,平復莫名躁动的心情,却又忽然听见殷故在他身后轻声与他说道:「小郎君,出了酒楼向西三百米有家驿站,你若是要去哪,便拿我留给你的钱币去叫个车夫。我恐怕得离开些时日,照顾好自己。」 宁洛心头一颤,眉头也随之微微颤动,他似被突然的道别晃了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身开门,门外那举着半盏红烛的少年已没了踪影。 他来时无声,离开时也悄然。 倘若此生不復相见,白头回首时便要分不清这场相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了。 忽的宁洛感到心中有些寞落,他不否认是殷公子突然离开的缘故。 事实上殷公子忙他心里明白,也并不是第一次相别,但偏偏这次,总让他感觉,殷公子是在很认真的跟他道别。 殷公子走得匆忙,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问,「若我再遇危难,还能再念你名吗」。 宁纾默默地上前将门关上,拽着宁洛坐回桌前,将那沓信拿过来一一过目了一遍,打趣道:「哟,难怪要吃醋呢。」 第38页 宁洛听罢,眉头轻蹙,却不作声,只抬眸瞧着宁纾手中一封封过掉的信件。 厚厚一沓信件,全都是明诚寄来的。 宁纾挑来最新的一封,问道:「要拆吗?」 宁洛应道:「嗯。」 宁纾又道:「那我帮你拆?」 宁洛又道:「嗯。」 宁纾眼带着笑,斜眼瞥了他几秒后,将信拆了出来。 「宁洛安,一别许久,近日可好?我听你差来带话的小厮说,你已平安抵达息城。如何?姐姐可找到了吗?人可还平安?但愿一帆风顺,平安无事。倘若无处可去,欢迎随时回来,明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明兄」 宁纾看着,又将那信举起来,透过烛光好生欣赏了一番,不由夸赞道:「这手字写得可真漂亮。」 宁洛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宁纾嘴角勾起,放下信,问道:「他怎知你是来寻我的?」 宁洛心有旁骛,望着那烛光走神。 宁纾一时恼了,一巴掌落在他臂上,他全身一震,瞬间回神。 这招从小使到大,格外好使。 宁洛一脸委屈的揉着手臂,道:「我离开永和城时同他提起过。」 宁纾又问:「那你是如何与他说我的?」 宁洛面露难色:「姐姐,问这些作甚?怪难为情的。」 宁纾皮笑肉不笑的抬起巴掌,宁洛便立马认了怂:「说你不生气……说你贤良淑德,是天底下最温柔的长姐。」 宁洛想了想,总不能把当时的原话一字不落说给她听,毕竟那巴掌还是挺沉的。 好在,煳弄过去了。 宁纾一脸美滋滋的笑着:「嗯,不错~还算你有点良心~」 宁洛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又望着那烛火走神。 宁纾看不下去了,「啧」一声又一巴掌落下,道:「哎呀,你要这样就找他去!在这郁郁寡欢的作甚!」 「不是……」宁洛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眼下这复杂的心情了。 宁洛自出了永和城,就没有一天闲下来过,书信更是没有给明府寄过一封。明诚怎么得来的寄信地址不说,那去报平安的小厮也不是宁洛差的人。 想来,这些一定都是殷故做的。 所以,方才说的吃醋,也真是玩笑话罢了。 「唉——」宁洛忽的长嘆一声,起身飘飘然的落回到床上,抱着绣花枕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姐姐,明天我们回永和城吧……」 宁纾愣住:「怎的?你要去明府白吃白住啊?」 宁洛道:「不,先回去和明兄报个平安,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吧。」 宁纾见他郁郁寡欢,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便不再多说打趣,默默帮他将信件收好。 次日,两人购置好干粮,便乘上了往永和城的马车。 脚程不快,只求个「稳」字。 慢悠悠的翻山越岭,足足花了五日才抵达墨城。 正巧途径沽鹤观,本想停下来见见故人,却瞧见观前乌泱泱的排满了人。 整街道堵塞,马车过不去,宁洛索性直接下车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宁纾见状也跟着去了。 两人挤过外围的人群,钻到里面,发现沽鹤观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年轻的小道士,整齐的排作一列,陈仙君就位列其中。 老道士站在前排,与他们说着话,不一会儿,各个道士脸上露出畏惧害怕的神情,唯有陈仙君和他旁边的那位师兄弟显得义愤填膺。 很快,围观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出这种事情,谁不怕啊?」 「怕?那道士不就是干这行的吗?胆子小还当什么道士啊!」 「就是,他们不上难道我们上吗?」 宁纾听着一头雾水,立马拉住旁边一路人问道:「这位兄台,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嗐,你没听说吗?之前在慕卿山上出现的怪事,现在罗东城也出现了,死了一城的人呢!手段诡异,恐怖如斯!现在天子要集结各地道士,说要去降妖除魔,但这说不好啊,就是一去不復返的差事啊!」 话说到这,宁洛便见陈仙君一步上前毛遂自荐,于是连忙上去唤道:「陈小道长!」 陈仙君一愣,回头一瞧,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宁公子!你怎的回墨城了?」 忽的他又变了脸,一脸恐怖,东张西望,战战兢兢的问道:「那个谁没跟过来吧?」 见他露出这般恐惧表情,宁洛心中不由发笑:「明明刚才对着降妖除魔的事情还义愤填膺呢,怎的一提起殷公子就怕成这样……」 宁洛笑笑道:「没有,这次是我和姐姐一起来的。」 陈仙君眉毛一挑:「你已然找到了?」 遂转头一望,宁纾远远朝他笑着,恭敬的行了个礼。 陈仙君不失礼数的回了她后,转头又对宁洛笑道:「哇,那是你姐姐啊,好生漂亮,但怎么跟你长得不像?」 宁洛嘴角抽动:「陈小道长意思是说我不好看。」 陈仙君瞬间又变一脸惊恐:「嘿!我可没这么说!莫要冤枉我!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宁洛抿嘴轻笑:「殷公子没有那么恐怖,陈小道长不必这么夸张。」 陈仙君自觉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于是挥了下拂尘,道:「哎,莫要小道长小道长的叫了,叫人听见真会看扁我的。叫我陈仙君,仙君就好!怎么说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吧?我以后也不唤你公子了,就唤你宁洛,如何?」 第39页 宁洛点头:「依陈小道长的。」 陈仙君挥挥拂尘,急道:「哎呀改口改口,莫要再叫我道长了!你直接叫我名字,还显得厉害些呢。」 宁洛细想,确实如此,「仙君」听上去就像是天上的神仙,那确实比地上的道士要厉害些。 久别重逢,陈仙君设宴招待,一阵畅聊后,宁洛陷入了插不上话的尴尬局面。 陈仙君:「真的假的?他进了三扬将军的庙啊??」 宁纾:「嗯!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他这人,哦不,这鬼还是挺讲义气的。」 陈仙君:「义气?你觉得他对你弟的感情只是义气??」 宁洛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地一顿饭,总能聊到第四个人…… 宁纾泼辣,陈仙君热情,两人见面简直比夏天的知了还能吵吵。 他们对坐互相交流八卦,宁洛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玩着茶杯。 突然隔壁桌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话,所提之事与罗东城相关,宁洛不由得多留心听了一番。 「话说前几日骑快马过去的那个少年,也是去罗东城的吗?」 「不能吧?那城里不是有鬼吗?我听说那少年带的银剑,银剑又不能斩鬼,去了又有何用?」 「谁知道啊。不过我听说,那少年就是之前破了慕卿山诡案的明家二公子。」 宁洛心头一震——他们说的是明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宝们的关注和喜欢~ 第19章 日思夜想落纸墨 先前在慕卿山,无数官兵入山镇压,最后都成白骨。 想到这里,宁洛心里就发慌:「当时能顺利破诡阵,是有殷公子暗中相助,而非刀剑取胜。明宇此番恐怕凶多吉少,那明兄岂不是……」 正想着,隔壁桌那两人又道:「话说沽鹤观不是有道士去了吗?」 「没呢,哪有人敢去啊!」 「怎么没有?不是有两个人报名了吗?」 森·晚·「嗐,管他几个呢,依我看啊,也一样,有去无回!」 宁洛眉头不禁蹙了蹙,下意识瞥向陈仙君。 而陈仙君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跟宁纾举杯畅饮,容光焕发,完全不像要踏上不归路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宁洛心中越是不安。 他忽的摁住宁纾的手腕,对陈仙君说道:「仙君,你明日是要去罗东城吗?」 陈仙君的笑容僵住了,宁纾也怔了一怔,转而看向陈仙君。 陈仙君缓缓放下茶杯,嘴角的笑也渐渐敛了去,他低下眸,却依然清澈:「我自小修行,既然有邪祟祸害人间,我自然是要去除的。」 宁纾的笑抿了去,眉头紧紧蹙在了一块,然后又垂下头,瞥了眼茶壶后,又为他斟上满满一杯。 陈仙君一怔,抬眸看向宁纾。 宁纾举着茶杯,沖他微笑着,郑重说道:「祝你此去一帆风顺。」 陈仙君眼眸颤动,他忽而微微蹙眉,嘴角又颤动着扬起。 他抬起茶杯,与她对饮。 不知怎的,今夜月色显得格外苍凉。 次日,沽鹤观前。 陈仙君背着包袱,翻身跨上快马,他略显生疏的牵起缰绳,却回头对宁洛姐弟投去一个一如往日的轻松笑颜。 宁纾忽然道:「不是还有个师兄弟跟你一起去的吗?」 陈仙君笑笑:「嗐,那是我大师兄。要留下来接手观里大小事宜的,就不必劳烦他陪我走这一趟了~安心,我也不差的~」 宁纾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她走近,悄声对陈仙君说道:「其实你不去也没关系的,虽说是京城下的命令,但人心惶惶,不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仙君听罢,只微笑着回应道:「但若世上人人都这么想,就无人能除邪祟了。」 宁纾又问:「可你不怕吗?」 陈仙君想了想,坦诚道:「不知道,应该是怕的。」 宁纾听罢,有些急了眼:「那你还去?待会儿出了城,你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换身衣服,逃走就是!」 陈仙君轻笑着,说着怕,眼中却满是视死如归的沉重:「苍生有难,总该有人挺身而出的。好了,不必担心我,我又死不了。」 陈仙君眯眼笑着,看向宁洛,又道:「大不了叫他那位鬼兄也把我捞到人间走走嘛!到时候我再来给你们报平安啊~」 宁洛不自觉蹙眉,心中隐隐作痛,竟一时说不出送别的话来。 陈仙君似看中了他们的难过,仓皇笑着,抖动了缰绳。 那马跑得极快,载着他渐行渐远。 不知怎的,宁洛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以至于令他唿吸困难。 短短几日,怎就尝了两次离别。 宁纾反应要比宁洛大得多,转过身时珍珠般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继而一头栽进宁洛的胸口。 宁洛有些意外,还有些疑惑,遂问道:「你与仙君才见一面,怎的情绪波动比我还大?」 宁纾咬牙:「多嘴。我只是觉得……」 宁纾说着,哽咽了,她侧头,望着已被人群遮去的背影,望着泪眼朦胧的世界,坦然道:「此人大义。」 宁洛又道:「那要不我也去?」 宁纾却立即反驳道:「不可!你若敢去,打断你的腿!」 宁洛无奈道:「仙君去便是大义,我去便要被打断腿吗?」 第40页 宁纾拧着眉,一巴掌落在他胸膛,恼道:「你一不修行二不习武,拯救苍生的担子落不到你肩上,你可就省点心吧!」 宁纾说着,拽着宁洛转头便走。 虽然宁纾说的句句属实,但听着还是叫宁洛感到不舒服。 才没走几步,便有人叫住了他,循声望去,是陈仙君的师兄。 虽是师兄,气质与性情上却是比陈仙君要差了点。他不同仙君眉宇间有仙气,倒是有多几分侠义之气。 以至于宁洛险些看走眼,以为他拿的不是拂尘,而是把剑了。 那师兄小跑上前,对两人作揖行礼后,邀宁洛借一步说话。 寻到观中一僻静处,那师兄便开门见山道:「公子好,在下隆景,是仙君的师兄。此番将公子叫住,是有一事相求。敢问公子,可是从北方来的?」 宁洛想着,自己确实刚从北方息城过来,于是回道:「是的。」 隆景又问道:「北方可也有出现过迷雾,或是怪异之事?」 宁洛蹙了蹙眉,道:「是。」 隆景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说道:「公子真是奇人也。我听闻公子曾与仙君一同为墨城除邪祟,在迷雾扩散之前破了阵。没想到在北方遇到同样的事还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宁洛面露尴尬,却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着应道:「大概是我命大吧……」 隆景又道:「公子不必找藉口,公子能次次化险为夷定是有过人之处。既然如此,为何不去破了罗东城的诡阵呢?!你若是能将那阵破了,你可知会有多少人倖免于难!」 宁洛一时怔住了。 原来叫他来,只是为了哄骗他去罗东城。 宁洛对隆景的说服能力感到遗憾,摆摆手道:「抱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仙法也没有本事,下个楼梯都会气喘吁吁,真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隆景被拒绝后,显然急眼了许多:「莫要找寻藉口了,苍生是百姓的苍生,你既知破阵之法,又屡次破除诡阵,就该站出来!否则,待殷故復活,生灵涂炭之时,就一切都晚了!!」 宁洛一惊,一愣,幽幽问道:「復活……谁?」 隆景见他一脸还没弄明白事情原委的表情就来气,急得直跺脚,怒道:「殷故啊!!你、你同我来!」 隆景一把将他拽入书阁,木桌上摆着一幅地图,地图以将山为中心,向四方延伸开。 距将山最近的四方城池被红墨画上了圈。 隆景依次指着那四个城市,道:「永和城虽是城,但位置不在正南,而在东南。正南属慕卿山,正西属墨城,息城在正北,而罗东城在正东。」 「从慕卿山上抓获的西域古国遗民可得知,他们正在举行一个以活人祭祀为主要手段的復活仪式。復活的人越久远,需要的活人越多。四个城池的人口不是小数,他们要復活的肯定是上千年死去的人。」 宁洛蹙了蹙眉,突然意识到不对。 书中记载,西域古国还魂术,必须有四个装着人体器官的容器镇守东南西北四个角,才能布阵。 若将一个城池、一座山,视为容器,那死在其中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容器中的献祭品,四方阵脚自然而然便成立了。 放大了看,这布的竟是一个巨大的还魂阵! 觉得復活殷故的理由并不成立。于是说道:「殷将军乃灭西域古国的仇敌。遗民怎会大费周章的去復活他?要復活,也应当是復活西域古国盛世时,带领将士大杀四方的盛瑞王才对。」 隆景却毅然决然的拍桌反对:「復活来作甚?!让他再看看被覆灭的国家,苦不堪言的遗民?!」 宁洛当即反问:「那復活殷将军又是何故?」 隆景道:「殷故死前夙愿未了,復活他,自然是要助他再次反叛篡位,再带兵一路屠城杀上京城。这样,也就变相为他们故国报仇了啊!」 宁洛嘴角抽了一下,对这样的猜想感到十分荒谬。 一是因为宁洛一直对殷公子当年起兵叛国之事心存疑虑,二是他相信殷公子,不会做出这般残害苍生百姓的事情。 更何况,殷故已是鬼王,若想坐上人间的王位,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若真有心篡位,早去做了。 宁洛虽还想再为殷故辩驳,但又觉得隆景态度过于固执,说再多也未必能有转变。 于是,宁洛摆摆手,转过身道:「还是那句话,爱莫能助。」 见他要走,隆景气得立马上前捏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宁洛不禁皱起了眉。 「你若不去,苍生有难,你就是罪人!」 宁洛听他说话真是越听越恼。 宁洛试图甩开束缚,他却死死抓着不放。宁洛索性冷笑一声,道:「若真如道长所说,是要復活殷将军,那我求之不得。道长可知,我是将山县人?」 隆景一怔,生出几分惊讶。 宁洛见状,立即补充道:「我们将山县奉殷将军为神,年年月月高香祭拜,只为求殷武神显灵降世。道长,你要找我破阵,真真是找错了人。」 霎然间,狂风四起,门窗吱呀作响,书本典籍全被风掀飞,隆景连忙松手抬袖遮挡怪风,风沙刺眼,他毫无招架之力。 可怪的是,那风像绕着宁洛走似的,周遭纷乱,唯他独善其身。 宁洛立即转头往门外望去,没有人。 第41页 他什么话也没说,眼底却攀上了些许失望。 他趁乱逃离,与宁纾再次乘上马车。 出了墨城,便是慕卿山,慕卿山之大,不眠不休行三夜方可出山。 这才刚入山,宁洛就又开始懊悔了:「方才怎么又生气了呢……?方才是生气了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位道长希望我挺身而出也无错,只是……」 宁洛想着,轻嘆了口气,心道:「倘若他一开始态度温和些,我恐怕已经答应了……不过,屡次险象环生都是有殷公子相助,我若是去了,便是抢了殷公子的功劳,实在不义。」 宁洛又嘆了一声,决心不再想了。…… 晃了三天三夜,把人都给晃憔悴了,到达明府门前时,宁洛感觉自己都快散架了。 来开门的小厮见是熟面孔,立即带着宁洛与宁纾进别院。 还是那间栽有桂花的小别院。 房间不曾有过变动,还如离开时一样一尘不染。 供台上空空无也,宁洛却望着出了神。 没一会儿,明诚匆匆赶了过来。 他来时喘着气,眼中满是匆忙与期待。他是跑来的,白色的髮带上还沾着风。 他分明着急,见到人时还是理了理着装。他露出从容的微笑,却箭步流星的靠近。 「宁洛。」 宁洛缓缓将视线转向明诚,然后礼貌性的勾起嘴角。 宁纾见他时,忽的静了下来,风香桂花,惊鸿一瞥,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无声无息落入她的清澈眼眸。 忽的那少年郎也注意到了她,她眉间一颤,目光落荒而逃,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半句寒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听那少年郎一声轻笑,摺扇半掩笑唇,道出的温和却是如何也掩不去的:「这位是……」 宁洛答道:「明兄,这位是我长姐,宁纾。我们在息城重逢,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收到明兄的信,便想着先回永和城报个平安……」 明诚笑着,满眼的喜悦。他摺扇拍手,道:「无妨,既然无处落脚,不如就常住明府吧,我现在就叫人收拾出一间厢房来给宁姑娘。」 宁纾垂着头,一脸的受宠若惊,磕磕巴巴的道了谢后宁洛才发觉不对——这姐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于是宁洛转头瞧她,很快就看出了端倪,不由勾唇一笑,心想着报復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他对明诚道:「明兄,我上次瞧见书房旁的小院就有间空房,不如就把姐姐安排在那吧,紧挨着明兄,我也放心。」 宁纾瞬间瞳孔地震,受宠若惊的望着宁洛。随即嘴唇抽动,非常努力的抑制着笑容。 宁洛突然明白,想这般打趣她是不可能的,反而中了她的意。 明兄对宁洛是有求必应,极宠道:「好,既然你开口了,哪有不允的道理。我这就去叫人收拾。对了,你之前用的贡盘我都还留存着,一会儿一併给你送来。」 宁洛作揖道谢,又忽然道:「明兄,今日怎的没见明宇呢?」 明诚脸色沉了沉,沉思片刻后说道:「他近日有事外出,不在家里。宁洛,一路舟车劳顿,肯定饿了吧。我去叫人备些饭菜来。」 宁洛见他脸色不对,顾左右而言他,便不敢再多问了,转而念道:「有劳明兄。对了,明兄,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可否为我备些纸墨?」 初秋微凉,入夜后更甚。烛火摇曳,执笔之人偷闲揉了几下发酸的眼,又继续落笔。 深夜,微风将虚掩的房门推开,拂过趴在桌上沉睡之人的耳鬓,将那盏红烛熄灭。 宁洛手下压着他新绘的画像。 画中之人身披金甲,手挥银色长剑,清风徐徐伴左右,威武潇洒。画中人面若少年,目若朗星,俊美极致。 风止,又带丝丝花香森·晚·扰人清梦。 宁洛缓缓睁了眼,心念「殷公子」直起身板,环顾四周,只有月光。 他低头凝望手下画卷片刻,又将红烛点燃。 起身,将画挂上供台。 他点燃三支香,拜了三拜,心念道:「殷公子安。我已平安回到永和城明府,不知何时与君再见,但愿公子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宝们记得点关注收藏哦~ 第20章 跋山涉水寻郎君 一个月前赴往罗东城除邪祟的道士有消息了。 好消息是,去的道士各个都有头有脸。 坏消息是,头和脸都被剥开挂城门上了。 半月前,与陈仙君同一批去罗东城除邪祟的道士,全都在城门前止步不前。 据说,城外的雾散了,恐怕是布阵人故意为之。 血染红墙,头颅高挂,手段极其残忍可怖。 不过,永和城离罗东城极远,这消息从东传到西,也不知花了多少时日,说不定形势扭转,道士更胜一筹也说不定。 再过几日便是明诚生辰,宁纾邀宁洛一同上街去购置些布料,打算绣点东西送他。 宁洛照常为殷故上三炷香后才出门。 一同游街,忽然一衣衫褴褛的小儿从他腿前连爬带滚的蹿了过去,宁洛一吓,回神时那小儿已无踪迹。 宁洛顺着胸口,问道:「永和城还有小乞丐吗?」 宁纾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从容回道:「有,哪哪都有。不过他们老实,只乞讨,不偷也不抢。」 第42页 宁纾忽然兴奋道:「对了,我前段时间发现书院后墙破了个洞,有个小乞丐住那,我见她可怜就递了个馒头给她。没想到她嘴还挺甜,一直『姐姐姐姐』的叫我。」 宁洛无奈道:「你没事总往书院跑作甚?生怕明兄不知道你想跟他成亲吗?」 宁纾不是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听到这话,多会面红耳赤娇羞掩面。 宁纾则面红耳赤满面春风,对自己的倾慕之心毫不遮掩。非但没有责备宁洛多嘴调侃,反而还拍了他一巴掌,提醒他平时要多在明诚前多说点好话。 美其名曰:「自己的好姐夫要自己争取」。 闲谈间,忽然一位玄衣少年擦肩而过,拂起阵微风,宁洛心道一声「殷公子」,视线瞬间被勾了去。 可蓦然回首,那只是位寻常的带剑侠士。 宁纾见他突然停步,便也跟着回头望去,见那位侠士后,忽然说道:「咦?那个人不是明府的吗?」 宁洛疑惑,明府一看就是书香门第,除了明宇爱舞刀弄枪之外,还有谁会跟这类侠士有来往? 于是问道:「姐姐见过此人?」 宁纾道:「前两天我去书院找明公子,恰巧见到这位侠士在与公子谈话。」 宁洛眉头蹙了蹙,隐隐感觉那人与明宇有着某种联繫。 回明府后,宁纾回房做女红,宁洛便到书房去寻明诚。 还真巧,才进书院就碰见那位玄衣侠士低着头匆匆离开。 宁洛的直觉告诉他,这人应该是明诚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侠士,打探的又极有可能是关于明宇的事情。 还不等宁洛多想,明诚便瞧见了他,笑迎道:「宁洛,你怎的来了?若有事找我,叫人告知一声,我去寻你便是了。」 宁洛笑道:「明兄,你这般待我,我总要觉得不好意思的。」 明诚却是笑着,揽手将他邀进书房,对坐斟茶,优雅至极。 明诚道:「以后就当做是自己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宁洛问道:「明兄,方才出去的那位侠士,可是你的朋友?」 明诚笑意敛了去,小抿口茶,淡然道:「是我雇来打探情报的。罗东城的诡雾与慕卿山相似,上个月明宇东去照城查案,正好途径罗东城。我……有些担心。」 宁洛心头怔了怔,没想到明诚竟如此坦诚。 宁洛又问道:「那现在可有消息了?」 明诚道:「半月前抵达罗东城的道士还守在城门外,时至今日只有两人进了城。」 宁洛又问:「谁?」 「一位玄衣少年和一位姓陈的道士。」 宁洛心一提,慌忙问道:「可知姓名?」 明诚摇头,道:「不知。只知两人应是旧相识。」 宁洛微张着嘴,一时有些缓不过来神。 恐怕真就是殷公子和陈仙君。 想起流传的消息称,罗东城尸横遍野,红血染城墙,头颅高悬,人皮剥面,已然是座吃人的「鬼城」,只进的去,出不来。 宁洛不由得紧紧蹙起眉,拳头攥紧,又问道:「这是几日前的消息?」 明诚道:「跋山涉水,快马加鞭也至少得七八日。」 七八日前的消息,现在还未得凯旋捷报。 宁洛忽的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最坏的设想就是殷公子和陈仙君都遇了难,再次,便想不出别的了。 人不吃不喝也顶不过三日,进了罗东城七八日未归,那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突然有种要寻去罗东城的冲动在宁洛心中汹涌,虽然他一书生,去了也不见得能帮上忙,只会让城门上多一串头颅罢了。 但他就是想去,极其的想。 他勐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明诚见状,疑惑道:「宁洛,可是与那两人相识?」 宁洛攥紧拳头,郑重道:「是,相识。明兄,我想去找他们。」 明诚愣了愣,立马道:「可有问过宁姑娘的意思?」 宁洛道:「未曾,也请明兄不要告诉长姐,否则,她断然是不会让我去的。」 明诚又道:「倘若我也不许你去呢?」 宁洛语气坚定,与多月前初识的宁洛略有不同:「那我就算是翻墙,钻狗洞,也要熘出去!」 明诚望着他,沉默片刻,然后轻轻颔首,拾起茶杯,不言语。 许久,他才幽幽问道:「可数百名道士去讨伐,皆有去无回。你这又是何苦呢?」 宁洛摇头,道:「明兄,我既决意要去,便不是打无准备的仗。你且安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明诚垂下眉目,不做答。 这同样的话,不久前明宇也曾说过一次,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明诚放下茶杯,道:「今日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见,你也莫要再提。未来三日,我闭关书房,不得空去看你,不过放心,我会提前安排人照顾好宁姑娘,也会叫人定期去你屋子打扫。再过五日便是我的生辰,明宇无音讯,家父也无心思开家宴,到时候也不必来向我道贺了。」 宁洛知他是同意了,遂浅浅笑着,起身作揖道谢。 从永和城乘马车到罗东城,最快的路便是走将山上的路,直接通往息城,然后再从息城往罗东城去。 但到了息城后,宁洛便找不着愿意载他去罗东城的车夫了。 第43页 人们皆说罗东城怨气太重,晦气,是个不祥之地,凡人靠近,要被削减寿命。 无奈,宁洛只能徒步前去。 好在路程不远,备的干粮也足够。走了三日,才远远能望见罗东城的城墙。 又多走了一日,把鞋子给走破了。 他到城门前时,脚上多了几道鲜红伤痕。 转头望去,不远处有一群道士扎堆坐着,马匹把周遭的嫩草都给吃秃了。 宁洛隐忍着脚痛,扶着树干走到他们身边。 「请问,可有见过一位叫陈仙君的道士?」 那几个道士各个面露愁容,面黄肌瘦,周遭瀰漫着一股丧气,人堆里时不时传来唉声嘆气。 无人想搭理宁洛,于是宁洛又问了一遍,还是无人回应。 有天子的命令,这些道士不敢逃,也不想进城送死,于是都堆在城外等着干粮耗尽的一天。 宁洛无奈,转头便要走,忽然一人从身后狠狠将他包袱拽下,待他反应过来时,那包袱里的干粮已经被如狼似虎的道士瓜分干净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道士扯着脸皮互相争一口吃食。 宁洛看着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心不由得一提。 他默默撤退,不敢做争抢。 他又到城门前,抬头望那一个个头颅,心生怯意,唿吸也因腹中翻涌的噁心变得混乱。 他勐地低下头,手捂着唇,紧蹙眉头强忍干呕之意。真的要去吗? 他又抬眸看向城内,不在迷雾范围,城内景色清晰可见。 没有尸横遍野,却有血迹。 没有活人、生气,一切与生命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灰暗和暗藏的危机。 忽有一阵风从身后拂来,夹带幽幽桂花香气,宁洛还未晃过神,便听耳边传来一声低唤,宛如寂夜银铃,风轻轻一吹便唤醒梦中人。 「小郎君。」 他的声音一如沉稳,分明似水温柔,却还是如重锤落在宁洛心上。 回首相望,四目相对,宁洛一时竟不知该做如何表情。他似笑,非笑,似惊,似喜,一双含泪眼眸颤动,目光温柔缱绻。 殷故总是笑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溢着满满的温柔,宁洛常常会产生一种殷故想要以此为矛,攻略他防线的错觉。 「小郎君怎的看我入神,有这么爱看吗?」 宁洛可算当了回哑巴,想驳,却又如鲠在喉,他婆娑泪眼,垂下了头。 殷故也随他垂下了视线,见那双伤痕累累的脚,眉头微动,遂伸手解宁洛髮带。 长发松散,宁洛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握住他手腕,抬眸间一颗晶莹泪珠滚落,他的笑便也随着敛去了。 他欲抬手替宁洛拭泪,却又悬于半空,暗自作罢。 宁洛垂下头,自己拭去了那泪。 殷故不言,宁洛却认为此时不该以无言相对。 他说道:「我那日不愿戴愈心绫,并非是不喜欢你送的宝物。是我不忍你再受钻心剜骨之痛。」 殷故双眸颤动,手腕抖了一抖。 宁洛以为他在难过,连忙又抬眸去看,却见那人忍着笑,忍得眼角都沁出泪来。 宁洛顿时感到难为情,立马收回手,转而抱起手臂侧身道:「殷公子要笑,也该背着我再笑吧。」 殷故却道:「若背着你笑,你又怎能知道我高兴?」 殷故说着,将手中愈心绫一松,那愈心绫便再「活」了过来,在空中盘旋,继而殷故又将宁洛给抱了起来,宁洛先是一惊,却没叫出声来。 只见那愈心绫飘飘然落在宁洛双足上,紧紧缠绕。 宁洛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故而连挣扎也不做挣扎了,只轻轻嘆气,道:「殷公子,我现在越发觉得,每天给你烧香已经不够报答你了。应当筹钱为你修座庙,再写本传记供世人流传才好。」 殷故轻笑,一面抱他入城,一面闲谈道:「那庙要起什么名字好?」 宁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答道:「鬼王庙?殷公子庙?殷将军庙?好像都不好,殷公子想起个什么名字?」 殷故笑道:「姓氏后面加一『郎』字如何?听着像当过官的。」 宁洛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凝着眉自言自语呢喃,反覆斟酌了几遍:「郎?殷郎,殷郎……嗯?殷郎?」 殷故没忍住轻轻嗤鼻笑了一声,宁洛这才反应过来——这哪是在给庙取名字,分明就是在变着法的哄骗他唤声「殷郎」来听! 宁洛气急败坏,红着耳根子斥责道:「殷公子,你又拿我打趣!」 殷故笑道:「小郎君,分明你我都是走正规途径成的亲,怎的就不肯改口唤我『殷郎』呢?」 宁洛急道:「当然不肯!你我都是男子,就算是拜了堂,也不能礼成的!」 话音才落,便听着陈仙君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那声音轻快活力,转头望去,仙君正朝他们招手小跑而来。 「宁洛~~~」 宁洛感到意外和惊喜,恍然间才发现这城中的迷雾已散得一干二净,周围没有尸体,没有白骨,只有血迹。 宁洛正纳闷,陈仙君便到了身前,沖他笑道:「我就知道,殷故突然大驾光临,肯定是你要来了~哼哼,果然机智如我,什么都懂。」 突然大驾光临? 这让宁洛更加纳闷了,遂抬眸望向殷故,殷故却板着张脸,淡然道:「给我们找个干净的地方落脚。」 第44页 陈仙君一甩拂尘,眯眼笑笑道:「得嘞,才跟您共事几天啊,还真把我当成你手下了是吧?行,要不是看在宁洛的面子上,我可不把我的秘密庭院供出来。」 殷故冷眼道:「……你话很多。」 陈仙君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模样,叉着腰道:「如何?你奈我何?」 宁洛见状,连忙摆手好言相劝:「仙君,莫要再说了,等会儿殷公子恼了,真是要剥舌头烧道观的。」 虽然他知道殷公子不会因为小事做这种出格的事,但要停止纷争,恐吓陈仙君,这无非是个好办法。 陈仙君哽住了,眉头轻颤,遂又甩拂尘,前方带路:「跟我走吧。」…… 陈仙君带着两人进了处干净的别院,院里点着香,打扫得也格外干净,一看便是被精心收拾过的。 陈仙君沏了壶茶,才端上桌便瞧见偌大庭院只剩他与宁洛两人了。 于是陈仙君问道:「殷故呢?」 宁洛答道:「他方才说有事,先赶去处理了。」 陈仙君哼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一边斟茶一边说道:「什么有事,分明就是他不想跟我呆在一块儿。」 宁洛疑惑,这才过去多久,陈仙君就与殷公子熟络上了。 一个是鬼,一个是道士,方才的相见,意外融洽,这不由得让宁洛感到好奇——先前仙君对鬼的偏见如此之大,今个怎的转了性子? 于是宁洛问道:「仙君最近一直和殷公子在一起吗?」 陈仙君一惊,连忙摇手道:「没有啊没有啊!你可别误会,我们只是暂时的同盟关系!」 宁洛疑惑:「同盟?」 陈仙君抱起手臂,侃侃而谈道:「哎呀,说是同盟共事,实际上我也就见着他两天,更多时候我都是与他手下打交道。你别说,他手下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鬼吧,但能打得很!依我看,一点不比殷故差,性格还温和,如果鬼王能票选,我一定掏尽家产供他成王!」 宁洛无奈笑道:「可……你一共有多少家产?」 陈仙君突然哽住,然后又摆摆手说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消息这么快吗?这才破阵没两天,捷报就传到永和城了?」 宁洛摇了摇头,问道:「没有捷报传出。我也是进了城之后才知道的。对了,布阵之人可有抓到?」 陈仙君点头道:「这次是个会说话的,在殷故的威逼利诱下道出了不少情报。」 宁洛眉头轻轻向上一瞥,含着笑,心念道:「真的只是威逼利诱吗……?」 第21章 鬼迷心窍 陈仙君与宁洛闲谈品茶,提及前些日子初入城的事,宁洛才得知,那同仙君一起进城的并非殷公子,只是殷公子手下的一名武将。 陈仙君与他一同破阵缉兇,耗时几近半月。 布阵者尤为残暴可怖,城中本是死尸无数,却被他日日捡来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吐。 宁洛对此感到有些震惊,看着杯中红茶竟也感到反胃,索性闭了眼,感嘆道:「有鬼将助阵还与之相耗了半月,看来的确是个难对付的傢伙……」 陈仙君忽然激动道:「啥呀!再怎么难对付,你那个鬼兄不还是一拳把他给打趴下了吗?!」 宁洛愣了愣:「你说殷公子?」 陈仙君道:「对啊!他既然都派手下来破阵除恶鬼了,怎的他自己不早点来?一天能解决的事情,硬是拖了半个月!」 宁洛轻笑道:「兴许是有什么事吧。」 陈仙君「切」了一声,摆手道:「你就为他开脱吧,总替他说好话。前两日他来,破阵后,就带着我和他手下,连夜把城中残余的尸体全都给埋了,像怕被谁看见似的。」 陈仙君说着,突然眯眼笑道:「该不会是怕你看见了觉得噁心,所以连夜来收拾残局的吧?」 宁洛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原因,只好笑着应道:「殷公子温柔,向来想得周到。」 陈仙君又目瞪口呆,高声道:「啥??温柔?那得多温柔才能把九尺大汉一拳干掉啊?!」 宁洛微笑着,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却念着:「殷公子生前是将军,死后是鬼王,厉害不是理所当然?总不能因为人家功夫了得,就说人家是性情暴戾之徒吧……」 陈仙君无奈摇头,抿了口茶,道:「我看,你真是被鬼迷心窍了。他才给你点好,你就忘了人鬼殊途。」 宁洛疑惑,明明这半月陈仙君一直在和鬼共事,方才与鬼对话时也显得悠然自得,怎的还是带有偏见? 于是宁洛问道:「可这几日,仙君不是与鬼相处得很愉快吗?」 陈仙君摇头,道:「我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早日回道观,我才不会跟鬼共事。」 宁洛心中无奈感慨:「还真是人心难测,分明前不久还说着要倾家荡产给那鬼武将票选成王呢……」 闲谈之际,听闻脚步声,循声望去,是那鬼武将。 武将双手捧着一双白色布鞋到两人面前,然后低头鞠躬,将鞋递了出去:「宁公子,鞋。」 宁洛望着那鞋,没感到多意外,却是有一股暖意滑过心头,不由得勾唇轻笑,将鞋子接过。 「替我多谢你们家公子。」 武将却道:「不替。」 宁洛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被很干脆的拒绝了?? 第45页 就连陈仙君也愣了一愣,连忙起身甩动拂尘道:「喂,你在说什么?你没看着宁公子今天是被你们家那谁抱进来的吗?说话还不客气点,是不想要命……」 武将又道:「公子在宁安阁,要谢,你自己去。」 陈仙君撤回了一条拂尘,默默坐下,饮茶禁言。 「原来不是被拒绝,是想引我去殷公子那。」宁洛心中这么想着,暗暗松了口气。又微笑道:「那就烦请将军为我带路了。」 武将点头,转身便走。 宁洛见状,傻了眼——这鞋都还未穿上呢,怎的连等都不带等一下的? 真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宁安阁。 武将只将宁洛带到楼下,嘱咐道:「我们公子在三楼。」 宁洛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那阁内黑漆漆的一片,连盏烛火都没有,遂问道:「敢问将军,可有蜡烛能借我?」 武将道:「没有。」 宁洛面露难色。 这可就难办了,现在夜已深了,这阁里黑漆漆一片,连上去的楼梯都找不着。 宁洛扶着门框,小心地跨过门槛,再环顾四周,还是默默转回了头,想再与那武将多说两句,却不料身后已是空空如也。 无奈,宁洛只得转回头去,沖暗处唤道:「殷公子,殷公子,听得见吗?这里太黑,我找不见你——」无人回应。 周遭还是漆黑一片。 宁洛无奈,不知殷公子究竟何意,但还是转身去摸着墙壁前行。 只要一直顺着墙壁的方向走,总能找到上去的路。 他这么想着,摸黑走了几步后,彻底陷入黑暗。 他不知周围会藏着什么,也许有尸体,也许有未被清除的恶鬼,这些猜想在他脑中瀰漫。 甚至还胡乱想着,自己下一秒是否会被一条断腿绊倒。 尽管如此,他不曾因此停步。 忽然眼前亮起幽蓝色鬼火,周围瞬间亮堂起来。 「殷公子?」他下意识心念一声,又环顾四周。 与想像中的恐怖场景不同,阁中干净整洁,像被人精心收拾过一样。 借着鬼火的光亮,他一路寻上三楼,鬼火灭后,又见烛火摇曳在一扇半掩的门后。 他站在门前,唤了一声:「殷公子,睡了吗?」 语音才落,一阵不明之风而来,将那门缓缓吹开。 宁洛一怔,只见殷公子背他站立窗前。 殷公子回眸,轻笑,身后的璀璨星夜都显得黯淡。 宁洛不由心中感慨:「世上怎会有如此俊美的少年……」 殷故眯眼笑道:「小郎君深夜来寻我,可是相思成疾了?」 宁洛立马蹙了蹙眉,走近道:「殷公子,再开这种玩笑我是真真会生气的。」 殷故道:「那待小郎君生气了,我再哄。」 宁洛嘆气,真是无可奈何了。 宁洛轻点眉心,故意扯开话题,道:「殷公子,那布阵之人可有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殷故嘴角扬起,略显得意的应道:「自然。」 宁洛又问:「那可有说,为何布阵?目的是什么?可有人指使?」 殷故弯身,一手撑着窗台,托着腮,望着星夜悠哉道:「他就是幕后策划之人,为的是復活他们的盛瑞王。盛瑞王死了一千多年,按照西域还魂术的规则,得至少献祭上万活人。」 宁洛接话道:「所以在此地四方布阵?可京城人更多,为何不选在那里?」 殷故道:「他们既要復活盛瑞王,又要报仇。他们无法寻我的仇,就想要我的信徒血偿。上天入地,只有将山县人民拜我,他们在将山四方布小阵,待每个小阵成为献祭器皿后,便会形成一个巨大的还魂阵,届时迷雾将会笼罩整个将山,我的信徒也就不復存在了。」 宁洛微微蹙眉,问道:「既然如此,殷公子又为何不早些来破罗东城的阵,而是另派他人?」 殷故垂眸,笑道:「我又不急。」 宁洛又问道:「那为何,之后又来了?」 殷故瞥向宁洛,坦诚道:「因为听说你要来,急了。」 宁洛听罢,顿时感到有些难为情,默默将目光收了去,不自然的瞥向别处。 此话无论宁洛怎么听,怎么回味,都觉得是句情意缠绵的情话。可又惶恐——怎能自以为是当做是情话。 宁洛抱起手臂,故作镇定道:「殷公子,你分明是为了拯救信徒和无辜百姓,此举大义,又何必与我扯上关系。」 殷故却是轻声笑了笑,又转头望向星夜,悠然道:「我四方破阵,又不是为了救他们。」 宁洛几乎能猜到殷故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还是明知故问:「那是为何?」 殷故半垂下眼帘,含笑道:「那日你若不上慕卿山,我也不会顺手把阵给破了。」 宁洛微微蹙眉,扶着窗台的手默默紧了紧,他没出声询问,只暗暗心中道:「所以那日助我下棋的声音真是殷公子……」 不知怎的,宁洛感到胸口发闷,眉头因此又紧了紧。 气氛逐渐不对,得再找个新的话题才行。 于是宁洛憨憨笑道:「殷公子不知,前些日子还有人同我讲,他们布阵是为了復活你呢。」 殷故托着腮,笑道:「哦?还有这事?那小郎君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46页 他的语气和神情,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宁洛不曾看他,也就察不出端倪。 宁洛如实道:「不,我没这么想。还和那人吵了一架……」 殷故又道:「小郎君如此温柔之人,还会吵架?那必然是那个人有错在先。」 宁洛轻嘆一声,道:「不能说谁对谁错吧,只是观点不同,有些歧义罢了……他总同我说你要屠城,要篡位,是暴戾之徒,是不良之辈。我一时不悦,便同他吵起来了,现在回想,的确是当时太过冲动,才闹得不愉快……」 殷故没忍住轻轻笑起来,宁洛见状,转头瞧他,问道:「笑甚?」 殷故答道:「小郎君替我说话,我开心。」 宁洛回道:「你我是兄弟,替你说话自然是应该的。不过,我本身也觉得你并非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暴戾无礼,你且就当我是为了正义,为你讨说法好了。」 殷故听罢又笑了好一阵。 笑过了,他又问道:「小郎君先前在永和城,山高水远,又怎的突然要来寻我?」 宁洛心里发难,这可不是好解释的东西。 当时决意要来,是有些冲动。 回想当时心情,是担忧殷故与陈仙君出事,才翻山越岭寻来的。 现在冷静下来后,又是觉得这样的决定愚蠢至极。一个文弱书生,即使真的翻山越岭到了罗东城,又能如何呢? 现在宁洛脑海中只迴荡着陈仙君的那句话:「你真是被鬼迷心窍了!」 宁洛轻嘆一声,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便学着陈仙君说道:「我兴许是鬼迷心窍了。」 殷故勾唇,笑意是如何也抑不住了,得寸进尺道:「不信,除非叫声『殷郎』来听听。」 宁洛一怔——又和这声称唿有什么关系? 几秒后,宁洛恍然醒悟——「鬼迷心窍」这词不是对谁都能用的! 方才那句话,岂不是就相当于在对殷公子说「我是被你蒙了心才想来的」吗? 宁洛心慌,慌得厉害,连忙摇手道:「殷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殷故见他这般神态,忽的来了兴致,抱着手臂转身对他,明知故问道:「那是何意?」 第22章 红烛曳情霜 宁洛哪受得起殷故这样的撩拨。 本就心慌,现在面对面立着,更显得无措,不知如何解释才好了。 殷故却得寸进尺,见他面若桃红,不由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他步步靠近,眼中淌着情,势将宁洛淹没。宁洛对过一眼,便不再敢多看了。 又宛若深渊,多看一眼都会沦陷。 宁洛未退半步,只在他靠近到跟前时抬手将他胸口抵住,微撇过头,红脸垂眉,低声道:「公子如此贴近我,是准备学那些恶鬼,将我吃掉吗?」 宁洛本意是想提醒他莫要再靠近了,结果此话一出,殷故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放肆,竟直接一把将宁洛抱起,置上窗台。 宁洛身体一晃,连忙敞开手臂扶着两边扇叶,慌忙道:「殷公子!这是作甚!」 坐上窗台,宁洛才比殷故高出半个头,殷故环抱着他的腰,仰头与他说道:「小郎君若是怕,抱紧我即可。」 宁洛心中颤抖着:「抱……?」他又回头看了看这十米高的阁台,不由咽了口唾沫,心想着:「他这是在使坏,逼我从他吧,我若不从,殷公子也不会真的将我摔死。」 于是,宁洛苦笑道:「没关系,我手撑着呢,不怕。」 殷故脸上噙着笑,环抱的手渐渐松开。 宁洛表情一绷,身体撑不住的往后倾落——这窗扇哪里撑得住他,殷故松手,宁洛后滑,窗扇便要越开越大,没法成为宁洛的支撑点了。 宁洛见自己快要坠下,殷故还无接住之意,彻底心慌了,手忙脚乱的将眼前那人抱住,稳下后还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既然还是抱上了,宁洛索性就抱得再紧了点。 反正借着这个机会抱紧,殷公子应是不会怪罪什么…… 「要怪罪什么?」宁洛心中有些乱了,「分明我一直在寻新的话题,可他偏偏每次都能将话说得暧昧。我若是个女子,那尚且可辨是殷公子对我有倾慕之意。可我又分明同他一样,是个男子。殷公子,你究竟是何意……」 殷故将他环抱,温柔的轻声笑道:「小郎君不是不怕么?」 宁洛感到好难为情,不由将眉蹙了蹙,将脸往自己臂弯里埋了埋,问罪道:「殷公子这是要作甚?」 殷故轻笑道:「不是小郎君说的吗?将你吃掉。」 宁洛心头一颤:「真要吃掉?」 而后又復得平静,心念道:「我的命是殷公子给的,一直无以为报,若是殷公子想要将我吃掉,便吃掉好了。」 于是宁洛轻声问道:「殷公子想先吃哪里?」 这么一问,反而让殷故感到意外了。 宁洛明显感觉到他暗暗做了个深唿吸,抱着自己的手也跟着紧了紧,又松了松,最后十指轻轻带着衣衫往掌心里攥了攥。 片刻,殷故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本是他要吃人,声音却是不自然的轻轻颤抖:「小郎君……想先从哪里开始?」 宁洛心想,这是一种礼貌吗?临死前还能让自己做个选择? 不过,让自己来选,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第47页 于是宁洛说道:「殷公子想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开始好了……」 殷故的唿吸又沉了沉,双手又紧了紧,似乎句句搔痒他的心窝。 殷故轻轻侧过头,微微张开嘴,温和的贴上宁洛侧颈。宁洛不由得浑身一颤,心想着,这便开始了吗? 可这哪是在吃,分明温柔得似在亲吻。 宁洛不解,这是鬼吃人前的仪式吗?竟如此情意缠绵,暧昧至极…… 宁洛感觉自己快唿吸不上来了,又心想,这难道是鬼麻醉人知觉的仪式吗? 宁洛可不敢醉了,他还有事未交代,于是低声呢喃了一声:「殷公子……」 殷故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似生怕他会感到不适一般,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宁洛趴在他肩头,稍稍回了回气,道:「待我死后,能不能给我姐姐送封信?告诉她我一切平安,不过已在他乡娶妻,不得回去见她了……」 殷故眉头微微蹙了蹙,语气含着疑惑:「……什么?」 宁洛又道:「我怕死后杳无音讯,姐姐会为我担心。」 殷故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宁洛的意思。他暗暗垂了垂眉,将宁洛紧紧抱了一下,又松开,然后将人抱下窗台,后撤了两步。 宁洛瞧他,一如往常的抱着手臂,勾唇笑着。 宁洛疑惑,于是问道:「公子不吃了吗?」 殷故却微微撇下头,含笑道:「不吃了,那些话你自己回去对她说吧。」 不知怎的,宁洛竟觉他眼底攀出几分失落。 宁洛不解,分明也没说过「不让他吃」这类的话呀。 殷故坐到桌边,淡然道:「小郎君睡吧,明日我会为你和那个道士备好马车,送你们回城。」 宁洛瞥了眼一旁早被收拾整理好的床榻,不由心中感慨:「这是早早为我备下的吗?殷公子……还是这般贴心。」 宁洛又瞥向殷故,他正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玩着桌上的茶杯。 这个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不过,此番翻山越岭而来,并不只是为了殷公子和仙君,还有明宇。进城后一直无人提及那头戴金莲抹额,手握金色长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于是他在殷故身旁坐下,开门见山问道:「殷公子,可曾在城中见过明家二公子?就是那位与我一同进慕卿山的少年郎。」 殷故淡然道:「他不在罗东城,在照城。」照城? 宁洛不曾听闻此城,于是又问道:「照城是在哪里?」 殷故道:「从罗东城东门出去,再沿路往东南方向走二十里,便能到照城。小郎君要去吗?」 宁洛点头,道:「明家对我有恩,我自然是要帮的。那明日,公子就给仙君备马车好了,我与他方向不同,也不用劳烦公子再多给我备一辆了。」 殷故抿着笑,歪头看他,道:「你就不问问我,想不想同你一起去?」 宁洛柔声道:「我听仙君说,公子是为了我才连夜赶到罗东城的。若是再麻烦你,我可得不好意思了。不过,如果公子想与我同行,我随时欢迎。」 殷故的目光在他脸上留恋许久才收回,抱起手臂道:「我确实还有件棘手的事情要忙,不得空呢。」 宁洛即刻问道:「殷公子又要走了吗?」 话才问出来,宁洛便觉得不妥,似有些词不达意,斟酌几分又说道:「何时才能再见到?」 殷故勾起笑,柔声道:「很快。」 烛火摇曳映红帘。 宁洛放下薄薄床帘,望向殷故。 古国遗民之事,就算一个了结了吗? 不知为何,宁洛却觉得这样的结局结束得有些潦草仓促,说不上哪里怪,就隐隐感觉事未尘埃落定,好像还是有股暗流涌动。 可四方还魂阵已破,死伤最为严重的慕卿山和罗东城也会在往后的时光中恢復平静,究竟还有什么不安呢? 宁洛说不上来,只能暂且当做是自己心有余悸,惊魂未定。好生休息上几日,总会慢慢好起来。 只是,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不曾得到解答。 方才本想问问殷公子的,结果……结果却鬼使神差的被抱上窗台,耳鬓厮磨一阵,再多问题,宁洛也实在不敢问了,就怕一会儿又脑袋一昏,被抱上的可就不是窗台那么简单了。 宁洛微微蹙起眉,竟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他默默裹紧被子,侧身躺下。 殷故吹灭桌上红烛,宁洛眼前就只能瞧见窗外映进来的点点月光,可闭上眼,那窗台上发生的一切,又浮眼前。 「殷公子……」他不忍在心中暗暗唤了一声,又立即蹙了眉头,攒紧被褥,翻身逼着自己莫要再动杂念。…… 清晨,宁洛醒来时房间里已不见殷故身影。 整理梳洗后,宁洛出阁,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陈仙君站在马车边,百无聊赖的甩弄着拂尘。 宁洛又望,方圆几里只见得着仙君这一个活人。 陈仙君见他,立即跟他打招唿道:「宁洛——早啊!」 宁洛上前,道:「早,仙君这是要回墨城了吗?」 陈仙君却嘆了声气,道:「哪敢啊。我本是想回的,结果你那位鬼兄大半夜来恐吓我,说你要去照城,我若不跟着你去,护着你,就要把我的道观给烧了,把我的师兄弟也全部押去鬼域给他做手下。」 第48页 宁洛无奈笑笑:「抱歉,我不知道殷公子会去要挟你……不过不必在意,你若想回墨城,便回好了。殷公子那边我会跟他解释的。」 陈仙君严词拒绝:「不行,那傢伙阴晴不定的,万一你没拦住他怎么办?我本来就家徒四壁了,再把我观给烧了,那就真得流落街头当神棍了。」 陈仙君说着,又摆摆手道:「走吧,你上车,我御马。」 宁洛俯首作揖,道:「那就麻烦你了。」 宁洛提裙上车,很快马车便往东城门驶去。 宁洛想着,正好可以把昨天没解得一问一同解了,遂问道:「仙君,我才到罗东城时,见到好些个道士,他们既不敢入城,又为何不逃?」 陈仙君道:「唉,他们多是被官兵逼着来的,想逃也没得逃,逃走的,过两天又会变成尸体被运回来,左右都是死,他们干脆就都耗在那,看谁熬得过谁。」 宁洛又问:「那现在,他们又如何了?」 陈仙君玩笑道:「罗东城虽然迷阵已破,但是破没破阵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他们什么时候能解放,就看他们什么时候有人敢冲进城里了。」 宁洛蹙了蹙眉,问道:「就没有人去告诉他们吗?」 陈仙君笑道:「他们的天职是降妖除魔,既然没有这个胆子,大可卸下行头,放弃从道,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但他们又不肯,有的人修行了一辈子,花甲之年,宁愿如此等死,也不愿被邪祟杀死,有辱名声。」 陈仙君又道:「放心吧~还会有道士被押过来的。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跟我一样冲进城里。到时候,也算那群贪生怕死之徒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宁洛颔首轻笑,掀起窗帘往外望去,一切破败景象,断壁残垣,心感悲凉。 昔日古国,也如此般苍凉。 兴亡衰败,似皆有天定。 第二卷 照城鬼域 第23章 倻傩鬼王之域 照城位东南,依山阴面而建,常年湿冷阴暗,因此照城的居民多患有疾病,活不长久,所以,近年来陆续搬离照城的是人愈来愈多。 宁洛与陈仙君才入城中时,便感到一股寒气,陈仙君不由得叨唠道:「传说中的鬼城真是名不虚传……」 宁洛疑惑:「鬼城?」 陈仙君道:「是啊,因为照城的地理位置不好,四面不见光,地势又低洼,常年阴冷,人在这就容易得病。所以有本事的年轻人都离开这儿,去外地打工了。只留下些老人和小孩,加上一些当地的鬼怪传闻,外人都称此地是鬼城。」 陈仙君御马到一酒楼前,开了间容得下双人的房,又点了些小菜后,两人便到房中小憩。 陈仙君坐在桌前,斟了杯茶,嗅了一口,笑道:「好香,宁洛,要不要来尝点,这可是照城特产,红须花茶。据说这的鬼王也爱喝这茶,年年都要供上许多呢。」 要说「鬼王」的话,宁洛可就不困了。 他走到桌边坐下,小品了一口,酸涩苦辣,极其难喝! 宁洛表情扭曲,迅速将茶杯放下,道:「这茶……鬼王真的爱喝吗?」 陈仙君哈哈大笑起来:「果然鬼王的品味是我们这种凡人不能理解的~」 宁洛简直感到匪夷所思。看不出来,殷公子口味竟如此刁钻。 宁洛无奈嘆了口气,问道:「仙君,此地是鬼王的地盘吗?」 仙君笑道:「差不多吧~不过也不完全是。鬼王的地盘是鬼域,在照城下面,而照城属人间,按理说,鬼王的手再怎么长,也管不到这儿的。不过这的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怕失敬会得罪鬼王,所以家家户户都得摆上一尊鬼王象,以作祭拜。」 宁洛愣了愣,有些听懵了——既然这家家户户都拜鬼王,那殷公子怎会说他的信徒只有将山县的居民呢? 莫非,这里拜的并不是殷故? 于是宁洛问道:「这拜的是什么鬼王?」 仙君抱起手臂翘起脚,一脸因为博古通今而自豪的模样:「你不知道,我就好好同你说说~传说在七百多年前的一个黄昏,照城内突然发生地震,山上巨石在城中砸出一个大坑,这时一个身高十丈的白衣怪人从地下爬了出来,他称自己是鬼域之王,名叫倻傩,若此地人不拜神佛改拜倻傩,那他将保此地风调雨顺,家国平安。」 「结果呢?真保了吗?」 仙君笑道:「那可不吗~照城有鬼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多年以来,不管城外的仗打得有多凶,都无人敢举兵打照城。也算是,保了个平安吧~」 宁洛凝眉苦笑:「这样……也行吗?」 仙君挥挥拂尘,道:「以前人们很信这个。后来那个倻傩在底下开了个鬼市,人鬼往来愈发密切,听说,以前有个胆大的商人去鬼域里进货,拿到人间,拿到城外去卖,赚得盆满钵满,这人口相传的,照城也逐渐坐实了『鬼城』的称号。」 宁洛疑惑道:「既然这生意能赚钱,那照城怎么还如此冷清?不像常有商人往来的样子。」 仙君笑道:「有钱赚,没命花,谁还敢赚这钱?相传,那个商人没到三十岁就病故了,家中妻女也一样未得倖免。据说,凡人去一趟鬼市,就要损几层阳气,去多几次,阳气耗没了,命自然也就没了。」 仙君又道:「因为照城诡异,没有官员愿意来当官,京城也对此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第49页 宁洛疑惑,那这么说来,此地不就是毫无章法,烧杀抢掠任人去做了吗?而且,京城官员都不敢管的地方,明宇怎的就敢孤身前来? 仔细想想,明宇莽撞也是寻常事,与其追究他为何前来,还不如关心一下他现在是死是活,人在何处…… 于是宁洛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朋友来此城查案后就一直杳无音讯,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寻他的。」 仙君震惊:「他来查案?疯了吧,此地不归人管,一直都由鬼域之王统领,就算是有什么悬案诡案,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乡人来插手啊。」 宁洛嘆气,道:「事已至此……」 陈仙君也跟着嘆了声气,道:「保不齐,他是因为越俎代庖被这儿的鬼王抓了去。听说倻傩王相貌丑陋,手段残忍可怖,性情暴戾,蛮不讲理,倘若你那位朋友是个莽夫,恐怕已经是被他生吞活剥了。」 宁洛苦笑,还真如仙君所说,明宇是个实打实的莽夫…… 宁洛从小读的都是些史书传闻,对这些神鬼之说知之甚少,如果真要进鬼市与倻傩王博弈一番,还是知己知彼会比较好。 于是宁洛说道:「仙君,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陈仙君道:「你问,我知无不言。」 宁洛问道:「世上一共有几位鬼王?」 陈仙君道:「当然只有一个!千百年来只有倻傩王称得上是有脸有面的鬼王,强大暴戾,一般鬼怪想要篡位可是难上加难。而且我听说,鬼域之王还有个了不得的本事。」 「什么?」 「传说,照城曾有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妻子早亡,丈夫便追到鬼域去,求倻傩王让他与妻子再见一面。结果倻傩王开恩,让他俩永远在一起了。」 宁洛挑眉,略微有些震惊:「真是如此?倻傩王竟是位如此至情至性的鬼王?」 陈仙君眯眼笑笑:「什么你都至情至性,见到个鬼你就至情至性,怎的,真就被鬼迷心窍了是吧?」 宁洛现在是听不得「鬼迷心窍」这个词了,默默挪开视线,心虚的撇开话题:「仙君啊……可我先前在息城三扬庙里,听一小神官说,殷公子也是鬼王,这是怎么回事?」 陈仙君抱起手臂,悠然道:「很正常,鬼也有不服管的。特别是自己有兵有势的鬼,也会自己称王。就好比人间的小地主,县城里的土皇帝,一个道理。」 宁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如果我们要去鬼市,该如何去?」 陈仙君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得问这的百姓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那朋友来是为了查什么案。」 「什么?」 话才说一半,门被敲响了。 店家小二端菜上桌,准备鞠躬撤退,却被陈仙君给拦住。 陈仙君开门见山道:「哎,你们照城最近,是不是总有女子莫名其妙失踪?」 本是个寻常问题,他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便好。 谁知那店小二脸色瞬间煞白,满脸惊恐,双掌一合,对着四处空气一顿拜,嘴上还念叨着:「鬼王倻傩请赎罪,鬼王倻傩请赎罪……」 然后念叨着退了房,连门都忘了关就仓皇逃离了。怪,真是怪。 宁洛本觉得此城只是传说怪异,没想到居民也很怪异,不由得背后发凉,不禁发问:「倻傩王不是保此地风调雨顺吗?怎的居民还是如此惧他?」 陈仙君拧了拧眉,起身将房门关好,正色道:「他确实会保照城风调雨顺,但倘若他不高兴,也一样可以让山落巨石,派鬼怪来作恶,放厉鬼来索命。所以这的居民就算不敬,也得畏他几分。」 宁洛听罢,心开始隐隐感到不安,又问道:「方才那人脸色惨白,被吓得不轻。可是之前倻傩王就这么做过?」 陈仙君肯定道:「做过,还不止一次。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近来这几年,倒是没怎么兴风作浪。」 宁洛又问道:「如此暴戾,就没人去请过神官或道士来帮忙吗?」 陈仙君摇头,道:「这里是鬼域的地盘,神管不了,人管不过,我们道士就算修为再高,多管闲事也是死路一条。我听说,以前有人因为接受不了倻傩王的暴政,曾组织百名道士对鬼域进行讨伐。」 「结果呢?」 陈仙君耸耸肩,道:「无一生还。死了之后鬼魂被送进鬼域,还是归倻傩王管。倻傩王是记仇的主,把那一百个道士的魂魄全都打发去干苦力了。虽然倻傩王没有剥削他们投胎轮迴的权利,但估计,他们是永远走不出那鬼域了。」 宁洛有些犯难了:「那该如何是好,如果明宇真的得罪了这位鬼王……我该如何把他救出来呢?」 陈仙君震惊:「啥?!你还要救?!你最多就旁敲侧击一下,如果他真被倻傩王收了,那我们就赶紧想办法脱身就好。干嘛非要把自己也拖下水!」 宁洛微微垂下头,心中不忍。 毕竟明家对他们有恩,就这样见死不救实非君子所为。 可他只是一介书生,又该怎么救?给倻傩王背诵《金刚经》吗? 忽然仙君嘿嘿一笑,道:「不如,你色诱他,如何?」 宁洛一惊,立马道:「仙君,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仙君摆摆手,笑道:「哪能啊~你不是很擅长拿捏鬼魅吗~你就像勾引你的鬼兄一样,去勾引倻傩王嘛~」 第50页 宁洛皱起眉头,微恼道:「仙君啊,我和殷公子只是朋友关系,你可莫要再胡说了……」 仙君俏皮的抿嘴笑了笑,然后又回到正题:「子时鬼门开,反正照城就这么丁点大,你若想寻鬼市,我们就那时候去,总能找到入鬼市的方法。」 第24章 鬼王剜骨救妻 依仙君所说,两人待到子时才出门。 往日清冷的街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阴森。 入夜后,照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连盏灯笼都不曾挂在门前。 他们只能借着月光前进。 陈仙君收起了拂尘,打扮得像个寻常百姓。 两人游走了一阵后,忽然瞧见有黑影从他们之间穿过,定睛一瞧,竟是鬼魂。 宁洛一吓,仙君立马凑上前来一把将宁洛拽住,压着声音道:「莫慌,这鬼要么是去鬼市的,要么就是从鬼市出来的。我们悄声跟着他就好。」 宁洛才点头,那鬼便回头盯着他俩,两人一怔,听那鬼幽幽开口道:「你们要去鬼市……」 陈仙君默默将手掏进袖口,低声一句:「糟了……」 那鬼又幽幽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宁洛一喜,悄声对仙君道:「仙君,他肯帮我们。」 仙君且不信道:「鬼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别图谋。」 宁洛无奈笑笑,道:「可……万一他真能给我们带路呢?同他走一段也无妨,若是真的别有图谋,届时仙君再出手也不迟。」 陈仙君蹙眉瞥了宁洛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收了回来,然后笑眯眯道:「那就劳烦鬼兄了~」 越靠近鬼市,鬼越多。 结果比陈仙君想像的要好很多,这儿的鬼虽多凶神恶煞,但性格友善,见着生人,就像见着稀有动物一般,纷纷投来好奇又玩味的目光。 鬼市的大门会在每日子时,随意择一家店铺为门,届时,门会自动打开,那也是照城深夜里唯一一扇开着的门。 进入鬼市,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颜色。 天是黑红色的,周围的房屋装潢也是黑红色调的,空气中似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红雾,却无异味,反而有股桂花香气。 鬼市是鬼域中专门给人鬼交易开设的市场,这儿的鬼多是做生意的,卖的商品也格外邪门。 譬如能保人发财的鬼手树,能许愿的水晶手串,能让人长命百岁的大补人参,永葆青春的万寿汤等等。 宁洛不禁疑问:「这些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 陈仙君却道:「当然,神奇得很。你看那鬼手树,商人买了,竞争对手不出三日就会暴毙街头。」 宁洛震惊:「居然是这样的发财之道……」 陈仙君耸耸肩,领着宁洛继续往鬼市深处走,一边走一边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你别看那一个个商品名字诱人,实际上手段都阴毒得很~跟紧了,走丢我可就找不着你了。」 宁洛听罢,赶忙加快了脚程,拉着仙君的衣袖,一边跟着一边环顾四周。 鬼市中有一壮丽奇景——是一个巨大的半身骸骨,不似人的庞大,却又似人的骨骸。 人面骷髅张着大嘴,作为入鬼王宫殿大门,而那尖锐的牙齿上,挂着各种黑红色调的绸缎以作装饰。 那骷髅看着像工艺品,做得极真,路过时宁洛没忍住好奇摸了一下,竟摸到一层灰。 宁洛看着自己发黑的手愣了愣,心想:「好歹也是鬼王宫大门,平日里都没人打扫的吗?」 仙君抬头望着那巨牙,又望了望两边撑着牙口的石柱,疑惑道:「这看起来像真骨头。不过哪来这么大的骨头?」 宁洛一颤,惊讶道:「这……是真骨头吗?」 仙君点头,肃然道:「嗯,应该是真的,你瞧,那石柱上还贴着一张符。」 宁洛顺仙君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石柱高处确实贴着一张符,红砂勾着不认识的字符。宁洛疑惑,此乃道士之物,怎的会出现在鬼王宫之前? 正是纳闷,仙君就给出了解答:「那符是保遗体不腐之物,极其难得,必须是修为极高,生前已是功德无量,度化邪祟无数之人才可作得此符。」 宁洛又疑:「那你是如何得知?」 仙君「哈」一声笑,挑起眉毛骄傲道:「谁叫我读的书多呢~我曾在本古籍中见过此符,据说,千百年来只有一位游离四方的道士曾悟道画出过此符,后无人能仿。」 宁洛又问:「那这……会是什么人的骸骨?」 仙君抱起手臂,悠然猜测道:「兴许是倻傩王的某个祖宗吧。都是大高个不是?」 闲谈间,一红衣女子幽幽飘来,仙君见状,立马将宁洛拉到身边来,轻声道:「先别说话,这女鬼身上怨气极重,说不准会伤人。」 宁洛轻轻蹙眉,微微探头望了望,只见那女鬼整齐束着发,一身红裙似嫁衣,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面容和善,倒不像会伤人的样子。 那女鬼幽幽停在两人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道:「二位,我们公子有请。」 宁洛愣了愣——公子? 仙君也是眉头轻蹙,谨慎的问道:「什么公子?」 那女鬼道:「就是我们的鬼王大人。」 仙君蹙眉,小声嘀咕道:「鬼王就鬼王,还公子……」 第51页 宁洛迈出一步,作揖回礼道:「那还要烦请姑娘为我们带路了。」 那女鬼行了个礼,飘飘然回身,领着人往鬼王宫去。 路上,仙君抱着手臂暗暗嘆声气,道:「我早知道迟早会跟鬼王见一面,但没想到这么快。」 宁洛笑道:「既是入了鬼王的地盘,那去打声招唿也不为过。」 仙君道:「最好只是打声招唿,别是打架。」 宁洛苦笑:「应该不会,要打我也打不过呀……」 仙君眯眼笑道:「你打不过,就色诱他!」 宁洛无奈笑着,对仙君的玩笑已然无可奈何。 从今天开始,宁洛已经正式把仙君的玩笑列入无法挽救的行列中了。 也罢,不过是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于是,宁洛也玩笑着回应他:「嗯,回头我会将仙君的妙计分享给殷公子听。」 仙君一吓,立马认怂,抱着宁洛的手臂道:「别别别,错了,您金口玉言,可千万别同他说。」 宁洛抿嘴轻笑,忽的听见在前方领路的侍女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侍女抿着嘴,眯眼笑着,毫不似仙君所说,有怨念的模样。 周围鬼火亮起,将前路照亮。 盏盏幽蓝鬼火燃起,宛如那日竹林初见,为他引路出山的光。 不知怎的,宁洛竟渐渐寻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每经过一团鬼火,他都会投去一双温柔的眼神,似在与往日老友打招唿,越是往深处去,这感觉就越是强烈。 传闻倻傩王性情暴戾,喜爱作恶杀戮,可手下的鬼怪为何与他大不相同? 大到鬼怪,小到鬼火,似都透着一股温柔之气,就连那带路的侍女都面容和善。这传闻中的倻傩王,真如传闻中所言吗? 「敢问姑娘,你们公子凶吗?」 宁洛突然这一问,把仙君吓了一跳。 陈仙君连忙扯着宁洛衣袖,低着声音责道:「你乱问什么呢??鬼王脚下,你觉得她敢说凶吗??」 语音才落,那侍女便开口了:「我们公子凶也不凶,分人。」 宁洛似没听着陈仙君所劝,饶有兴趣的又问道:「怎么说?」 陈仙君又压低了声音:「喂!你还问!」 侍女又道:「我们公子,六百年前弒倻傩于南林渊,其身手不凡,赤手空拳救鬼域百鬼于水深火热。又建立鬼市,解人鬼殊途相思之情。于忘川平万千少女冥婚枉死之怨。破古术之阵,救万千生灵于苍生。我们公子,乃世间不可多得的贵人。」 宁洛眉间渐渐松去褶皱,眉眼渐带柔和,嘴角也不自觉微微翘起,心中一块巨石也稳稳地沉了下来。 心念道:「破古术之阵,救万千生灵于苍生的鬼王,说的莫不是殷公子……」 于是他眯眼笑道:「没想到,你们公子竟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陈仙君:「等会儿……」 侍女并没有理会陈仙君,轻笑着又补充道:「我们公子乃深情之人。四百年前,我们公子去人间游离,爱上一位男子,并与他一起隐匿山间,三拜成亲。只可惜,公子爱人早亡,人鬼殊途,终是落得生死离别的下场,自此之后,公子再未另娶新欢。」 宁洛怔了一怔,心似被那刚落下的巨石又往下压了一压,压到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 奇怪,怎的会有这种感觉? 宁洛生怕自己脸上露出难色,于是皮托着肉笑着,胡乱寻了个话题问道:「你们家公子……有龙阳之好?」 侍女颔首,道:「不过是世间寻常之情,不必讶异。」 宁洛很快反应过来,又露惭愧之色,连忙道:「抱歉,我只听闻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却不曾听闻男子之间也可三拜成亲,是我……孤陋寡闻,若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侍女轻轻摇头,道:「我们公子乃深情之人,于我面前说了也就罢了,但在我们公子面前,可千万不能提。」 宁洛点头道:「自然,方才是我一时失了分寸。」 陈仙君静了片刻后,战战兢兢的问道:「敢问姑娘,『六百年前弒倻傩于南林渊』是何意?现在鬼域,已非倻傩王做主?」 那侍女停在一座辉煌宫殿门前,抬头相望,一盏明亮牌匾置于门前,「广涞宫」三字四四方方落于匾中。 侍女回身,对仙君和宁洛做了个「请」的手势,幽幽道:「二位请进,按照鬼市规定,生人入鬼市,必先见鬼王。」 宁洛笑着回礼:「多谢姑娘。」 仙君见侍女没理会他,也不多问了,默默咽了口唾沫,对宁洛道:「宁洛,要不我在此等你吧……」 宁洛疑惑:「为何?」 仙君目光瞥向别处,一脸的难为情:「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宁洛不解,追问道:「仙君你……何出此言?」 仙君表情为难,又看向那侍女,问道:「我不想去,你们鬼王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吧?」 侍女看他,颔首微笑道:「公子说,随便你。」 仙君又看向宁洛,犹豫片刻,又道:「宁洛,之前与你墨城相别后,我又去翻过一册志怪小说……说,一鬼为救妻,剜肋骨,制……愈心绫。」 宁洛愣了愣,笑道:「多谢你为我费心了。」 仙君眉头蹙得更紧,急了眼似的,正张嘴要说些什么,那侍女却忽然念起他的名字,使他毛骨悚然:「陈仙君,我们公子说,闭嘴。」 第52页 宁洛眯眼笑着,作出惊讶模样,道:「你们公子好生厉害,都未曾见过我们,就知道仙君的名字??」 仙君扶额,无奈道:「你究竟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宁洛眯眼笑着,摆摆手,只身踏上高阶,只道:「仙君安心。」 【作者有话说】 都到这了,不来个关注喜欢吗!!亲! 第25章 广涞宫会见黑衣鬼王 宁洛面容和善,步伐却沉重。 他渐渐面色凝重,笑敛了去。 他立在宫门前,垂着头,蹙着眉,隐隐感到紧张与不安。 他伫立良久,心有郁结,迟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入殿。 忽然听见明宇一声惊唿从殿内传来,他一怔,立马快步沖了进去,穿过层层幽暗帷幕,忽然眼前一亮,烛光刺眼,宁洛不由得挡了一挡。 继而明宇的声音又传来:「宁洛?!你到这干嘛?!」 宁洛缓缓收回手,环顾了一下四周。 周围鬼侍女整齐排作两列,两个玄衣鬼士兵扣押着明宇,明宇跪在宁洛身边,一脸吃惊。 「莫不是你死了?!」 宁洛连忙摇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是听说你来照城办案一直未归,所以特意来寻你。」 这话似戳到明宇痛处,明宇立即高声恼道:「那你问他啊!我来这勤勤恳恳的办案,他突然就群不人不鬼的东西把我押到这个阴森森的地方来了!我莫名其妙,我招谁惹谁了!」 宁洛苦笑,正想说点什么替殷公子开脱,结果那高堂上的人却先开口了。语气沉冽,带着几分挑衅和讥讽:「办案?我竟不知这鬼域易主了,竟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办案。」 宁洛一怔,转头望向高台。 只见一帘薄薄黑纱垂地,帘后映着一个身影。帘子两侧还立着两位红衣侍女。 宁洛一听这声音,便认出是殷公子,心中一提,眉头跟着轻轻一蹙,心如落下深渊,目光也渐渐垂落下来。 宁洛一时摸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一旁明宇又叫嚣道:「不是,你谁啊!?」 宁洛轻声提醒道:「明宇,莫要再说了……」 明宇见宁洛站队并未同他一起,于是更恼了:「不是,你到底站哪边的??现在是我被扣着哎!是我哎!我骂他两句怎的了!」 宁洛嘆气,对着鬼王拱手作揖,道:「明宇年纪尚小,不懂规矩,多有得罪,还请鬼王开恩,放他离开。」 明宇见状,气得快要吐血了,又高声道:「不是!你对他这么有礼貌干嘛??他对我动粗了哎!!他就算是鬼王也要讲道理啊!!」 宁洛却似没听见一般,心有旁骛的立着。 帘后人起身,抬手掀起帷幕,明宇这才得见他真容,一时被他身上散发的野气震了震,说话的底气都虚了许多。 「你、你是鬼王是吧?快叫你手下撒手!」 而那人也似听不见明宇说话一般,走下高台,停在宁洛身前,至始至终双目未曾瞥向他人一瞬。 他走近了,明宇便看得也真切了。 黑衣少年郎,嘴唇轻翘着,眼眸透着些野气与邪气,那凶戾的语气对上那张脸是万分匹配的,但对着宁落时,又似变了个人。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撩起宁洛耳边的发,又温柔的滑过宁洛的脸颊。 宁洛像是碰到冰块一般,身体缩了一缩,头也往边上瞥了一瞥。黑衣鬼王以为他是在躲,便眉心轻触,收回了手。 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的明宇目瞪口呆,连忙道:「喂喂喂,你要干什么?你有事沖我来,别碰他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哥可得杀了我?!」 殷故眉头一紧,终于将目光转向明宇。方才的柔和转瞬即逝,兇狠怒瞪惹明宇虎躯一震,然后颤着声音嘴硬道:「你、你瞪我作甚?!当我怕你吗?!」 殷故嘴角一抽,那押着明宇的鬼差立马一脚踹上明宇直挺的背,明宇嗷呜一声惨叫,宁洛见状连忙扶上殷故的小臂,好声劝道:「殷公子,手下留情……」 殷故这才敛了锋芒,回头望向宁洛,微笑道:「全听小郎君的。」 宁洛却是故意避着殷故的目光,悄悄将手松了松。 明宇身体素质不错,被踹了一脚后又立马直了回来,高声疑惑:「小郎君???哎哟我去,这么亲昵,宁洛,你早说你俩认识啊,快解开我,让我站着说话!」 紧接着,又一脚踹上来,明宇又一声惨叫:「不是!怎么还踢我啊?!」 宁洛心一紧,又想将殷故小臂抓住,这次殷故却抬手将他手接住,他指尖稳稳落在殷故手掌,一惊,缩了一缩,却被殷故一把抓住。 宁洛心头一颤,垂下头,问道:「殷公子这是何意……?」 殷故轻嘆一口气,道:「小郎君又是何意?莫不是还在生我先前,欲将你当作盘中餐的气?」 殷故这一提,便把那夜回忆给宁洛勾了出来,霎时间,殷故似吻的啃食顿时叫宁洛面红耳赤,浑身一颤。 宁洛连忙道:「并没有。」 殷故追问:「那是为何?小郎君一直避着不愿看我?」 明宇接话道:「自然是因为你不好看!啊——!」 殷故一怔,眼中生出丝丝怯意来:「果真?」 宁洛怕他误会,连连摇头:「倘若殷公子都不好看,那世间男子皆要貌若无盐了。」 第53页 殷故轻笑,又道:「那为何一直低着头,不愿看我?」 宁洛沉默了,他心中郁结,不知该如何去说。 这时明宇又叫嚷起来:「这还用问吗?你把他兄弟摁地上,这么凶,谁敢看你啊!」 殷故眼眸轻颤,似生了几分焦灼,解释道:「小郎君,我并非有意扣留他,是我一直在调查照城女子失踪案,而他实在碍事,才将他扣住的。」 明宇又恼道:「你才碍事啊!!」 宁洛眉头紧蹙,心已乱作一团。他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不悦,就又惹殷故担忧,实在不该。 于是心一横,咬紧牙,心念道:殷公子于我不过是兄弟情谊,我又怎可多想!是我先逾矩,不该,不该!」 接着又仰起头,勉强眯眼笑道:「嗯,我知道殷郎你没有恶意的。」 话音才落,心头一震,笑敛了去,连忙改口道:「抱歉抱歉,方才是我一时嘴快……」 殷故怔住,明宇也跟着目瞪口呆。 明宇道:「你嘴再快,能蹦出这个词?」 宁洛摇着手,苍白的解释着:「不是的,真是无心……殷郎你莫要多想……」 说罢,他脸色一僵,一巴掌落在自己额头上,嘀咕着这下是解释不清了。 殷故却弯眼勾唇,抿嘴轻笑。 手掌从宁洛的额头缓缓滑落,停在他面颊上。又透过指缝悄然投去一双偷看的眼眸。 明宇震惊道:「宁洛,你何时有断袖之癖了??」 「莫要胡说。」宁洛迅速将目光投向明宇,责备道:「殷公子有家室的。」 明宇一时噤声,像被什么突然堵住了嘴。 而殷故却是笑道:「小郎君是吃醋了吗?」 宁洛一颤,耳根子越发红了,正要驳回,又听一阵急促足音从殿外而来,还带着一声嘈杂的叫嚷。 蓦然回首,只见一少年被两个鬼差给架进了广涞宫大殿,然后又迅速被摁跪倒在地。 忽的那人见到同样跟他一样跪着的明宇后,静了下来。 那少年气质不凡,宁洛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不是在三扬庙里偶遇的小神官吗?怎会出现在鬼域里? 宁洛随即惊道:「祈安?」 这一声唤,祈安立马抬眼,见到宁洛和身旁的殷故,又面露兇恶:「又是你!你怎么天天跟这厮鬼混在一起啊?!」 祈安嗓门大,这一吼吓得宁洛浑身一哆嗦,尴尬笑着,不知该如何辩解。 而一旁的殷故恼了,眉头一皱,双眸一瞪,手指在空中一划,那祈安直接被下了禁言术,唔唔嗯嗯的什么都吼不出来了。 宁洛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又好声劝道:「殷公子,他也不是有心的,不必太严苛了。」 殷故跟会变脸似的,前一秒还凶神恶煞,下一秒又喜笑颜开,转头笑眯眯的好声对宁洛说道:「小郎君,我已经改很多了,以前我都是直接割舌头的,哪里会用什么禁言术呀。」 宁洛望着他的表情,一时有些走神——这是在等我夸他吗? 只是猜想,没问出口。 地上的明宇:「你是在等他夸你吗?」 宁洛没好意思问出口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被明宇说了出来,宁洛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轻轻一笑。 而殷故,则抱起手臂瞥向明宇,一脸得意,悠然道:「是呢,如何?」 宁洛面带桃红,睁眼见殷故鬓边碎发乱了些,便伸手去理,谁知这一理,直接让鬼王僵住不敢动了。 他只敢悄悄转动眼眸,瞥向宁洛,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反应会将人吓得止了动作。 而宁洛只是轻轻梳理,很快便理好了,收回手,温柔道:「殷公子,虽然进步不小,但随意禁言还是比较失礼的。」 殷故轻轻眯了眯眼,遂稍稍垂头,应道:「好,知道了。」 宁洛微笑着,却见他耳根发红。 地上的明宇,默默闭上双眼,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殷故手指轻挥,那快被憋坏的祈安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结果开口便暴躁:「你俩有病吧!!」 宁洛苦笑,双手在空气中压了压,柔声道:「祈安大人,先冷静冷静,我们有话好好说。」 殷故眉毛又拧在一块,一副「别给脸不要脸」的神态瞪着祈安。 祈安身负天庭神官的脸面,虽然身体已经抖得厉害,但是嘴还是硬得厉害:「哈!冷静?被摁在地上的人又不是你!有本事,你叫他也跪下来跟我说话!」 宁洛苦笑道:「这个要求恐怕有点难……」 祈安又接着吼道:「那你就莫要叫我冷静!!」 【作者有话说】 他真的好爱,我真的好嗨 第26章 殿前悄然知心动 今夜广涞宫好生热闹,人人鬼鬼各路神仙都来了。 叽叽喳喳吵得殷故耳朵疼。 特别是那叫祈安的小神官,在一阵叫嚣,被鬼差摁着打了一顿后终于安静了。 宁洛看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神官,不免苦笑,拉了拉殷故的小臂,劝道:「殷公子,这般下手,会给鬼域惹麻烦的吧?」 殷故却抱着手臂,神态自若道:「无妨,正好给他们一个教训,省得总想派些闲人到我的地盘兴风作浪。」 祈安听不得这话,虽然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还是嘴硬的咧嘴一笑,道:「殷故,你还能嚣张多久?你做的那些丑事,已经沸沸扬扬传到天上去了。否则我怎会入此鬼境?今日我来,明日,三扬将军就会来,后日,八大正神也会来!你作恶多端为非作歹,总会造天谴!」 第54页 宁洛一怔,怎的殷公子又成为非作歹的歹人了?分明不久前才破了迷雾阵,救了众多生灵,神官赴鬼域,怎不问功德,反而问起罪过来? 殷故对此却只轻蔑一笑:「来,叫你那八大神官一起来。」 殷故态度嚣张至极,祈安却只敢动嘴,不敢真的搬救兵来:「你竟敢蔑视神官!你!你!」 殷故一脸讥讽,道:「神官又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东西。怎么?还想我在鬼域为你们那八大正神建庙上香吗?不会吧,你们在人界已经没有信徒了吗?生意要做到鬼域来?」 祈安恼羞成怒。 士可忍,孰不可忍! 祈安一声怒吼,赫然炸开了捆在身上的绳索,继而腾空而起,拔出长剑,气势汹汹挥向殷故。 宁洛见状,连忙唤了声:「殷公子……」 殷故却只是一笑,抬手,双指将那利刃夹住,手腕一转,那银剑便折成了两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与下落的祈安擦肩,手一握一摁,祈安被反扣在地,毫无还手之力。明宇看呆了。 祈安也呆了,仿佛自己从拔剑到倒下只不过一瞬。 殷故松手转身,一屁股坐在祈安背上,翘起脚,托着腮,笑道:「众目睽睽之下拔剑行兇,真可怕。」 宁洛蹲下,拾起殷故方才空手接白刃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伤口,长松一口气。 「殷公子,方才太过冒险,下次还是不要用这种方式接刀刃了。」 殷故一愣,感到有些受宠若惊,遂又眯眼笑着,乖巧道:「都听小郎君的。」 趴地上的祈安欲哭无泪:「喂,好歹我也收留你姐姐好久了,你倒是关心关心我啊!被摁在地上的是我啊!」 宁洛却道:「分明是你先动手,拔刀相向的,怎还要我关心你?」 殷故眉眼笑弯,一脸喜欢的望着宁洛。 「再者,殷公子才破西域诡阵,拯救数生灵,你到此为何不问功德,反倒来问罪了?敢问殷公子何罪之有?」 祈安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照城近几月,频频有少女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今日一见,原来全是被拐进这鬼域,强娶成婚了!」 宁洛立即驳道:「首先,你怀疑少女失踪案与殷公子有关,可有证据?其次,你又怎知少女失踪是被拐骗,而非自己出走?最后,你又怎能确定,殿中女子,皆是殷公子强娶而来?」 三句话,把祈安怼得脑子短路,转了许久才道上一句:「怎的,你不相信神官,还要包庇恶鬼吗?」 宁洛抱起手臂,义正言辞道:「我并非不相信谁,要包庇谁,殷公子虽为鬼,但也不该受无妄之罪。倘若全凭神鬼之别就断定罪责,那神官断案,也未免太过草率,太过敷衍了。」 祈安本就没什么证据,又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偏心鬼的凡人,不由得脑子一片空白,一时无言以对。 殷故笑道:「说得好。」 殷故起身,说道:「不愧是小郎君,不偏不倚,铁面无私~按理说,此案应当由我全权负责,但既然大家都这般关心,那不如,就让小郎君陪我一同调查吧。」 宁洛一愣,转头看向殷故,面带犹豫的笑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拖你的后腿?」 「怎会。你来,我开心。」 又是这般暧昧的话。 宁洛心念道:「兴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宁洛刻意躲避,遂收回目光,颔首应道:「能帮到殷公子就好。」 殷故眉眼蹙了蹙,露出些许伤感神情,后转身对各位鬼差们说道:「将人放了,好生安置。」 「是!」 然后鬼差们都统一的将明宇和祈安押了出去,明宇叫嚷着:「喂喂喂!你们老大说的放出去,不是押出去!啊喂——」 接着,殷故又将殿上待命的女鬼全都撤了去,很快,偌大广涞宫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红烛摇曳,火光映红宁洛半张脸。他侧着头,心有旁骛的顾左右而言他:「之前殷公子一直在忙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嗯。」 宁洛见殷故正常应着他的话,便又继续问道:「那是不是已经调查出什么了?」 殷故颔首,道:「嗯,已经有了些线索。」 宁洛勉强的勾出一丝笑,然后转头便要往宫外去,他道:「那还等什么?带我去看看你的线索。」 殷故没跟上去。 宁洛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犹豫着回头望向殷故,然后笑着问道:「怎么了?殷公子。」 殷故语气低沉,幽幽问道:「小郎君看着不对劲,可是怪我方才太兇了?」 宁洛一怔,眼前似产生了幻觉。眼前这位殷公子,怎看着好似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正敏感的揣测着主人的喜怒? 宁洛立马摇摇头,将这荒谬的幻想打散,连忙好生安慰道:「没有没有,怎么会,殷公子不要多想,我没有什么的。」 殷故抬眼,宁洛却是感到意外。 此时此刻,一位鬼王眼底竟生出委屈,蹙着眉,似看透了他的谎言。 忽然的,宁洛心软了下来。 也是,本不该有什么隐瞒的。 于是宁洛朝他走去,停在他身前。 恍然间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叫他胸闷难受,不自觉蹙紧了眉头。 第55页 心有疑问,不知该如何问出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只浅浅询问一声:「入鬼域后才有所听闻,殷公子可是有意中人了?」 殷故眉头轻颤,竟没有马上作答。 宁洛眼明瞬间看透,遂抬手止他言语,眯眼笑道:「殷公子对我都要隐瞒,那以后我若有了心仪的姑娘,也一样瞒着殷公子好了。」 殷故一怔,眼中的委屈瞬间被放大许多倍,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并非有意瞒你……」 「他认了。」宁洛心中一抽,眉头一紧,似有刀刃刺进胸膛,不可言喻之痛落在心口,以至于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僵着前一秒的笑,遂鼻头一酸,连忙转过身去。 「不听了,再听又要被殷公子花言巧语骗了。」宁洛大步走着,挥手示他收声。 下一瞬,一把银色短刀划破黑纱,刺穿宁洛手掌。霎然间,鲜血顺小臂而下。 宁洛僵在原地,微微侧头望着那还未反应过疼痛的手掌,眼角悄然落下一滴泪。 殷故迅速护到身旁,见状立即解下愈心绫缠上他的手掌,然后大步追出广涞宫。 可广涞宫外静悄悄,连个鬼影都没有。 殷故虽恼,但还是毅然决然折返回身,去查看宁洛的伤势。 宁洛还定在原地,呆呆的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殷故上前温柔的捧起他的手,又小心翼翼的将插在其中的短刀给拔了出来。 幸好,有愈心绫护着,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 见愈心绫微微闪耀,伤口慢慢癒合,殷故松了口气,抬眸,见宁洛面无表情,却泪眼婆娑。 殷故以为他疼,于是又将那愈心绫多缠了两圈,自责道:「是我不好,早知有人行兇,我便不将人都撤走了。」宁洛无言。 他是疼哭的,但哪里是因为手疼,分明是心疼。愈心绫早将他护得严实,不过飞来横祸倒是给了他落泪的理由。 怎的就疼了呢?宁洛抬眼看着这个又是满眼心疼为他缠愈心绫的少年郎,终于承认自己是些在意的。 那两声「殷郎」,兴许就是心之所向,脱口而出。 可那又如何,人家早有郎君。 「莫要再想了。」宁洛心中念着,闭眼,暗暗调整唿吸与表情,再睁眼,他收回手,抬眼望向殷故,又似没事人一般浅浅笑道:「殷公子,我没事,不必担心。行刺之人兴许是与失踪案有关才会对我出手,殷公子,可否与我共享一下目前已知的线索?」 殷故蹙着眉,欲言又止。 最后,他嘆了声气,说道:「你随我来。」思涟殿。 思涟殿乃鬼王处理政务的场所,里面宗卷如山,案前堆的是大大小小的摺子。 宁洛不禁心中感慨:「原来鬼王也要像人的帝王一样处理朝政啊……」 殷故领宁洛到案前,案上正押着一幅画有失踪女子肖像的图纸。 殷故抱起手臂,正色道:「这是目前为止,所有失踪女子的肖像,姓名,年龄,我统统标註上了。」 宁洛低头仔细瞧了一番,道:「这些女子多是年轻女子。」 殷故应道:「是。十七八岁,样貌不一,有美有丑。我派人到照城查过,这些女子性格也不一,有温柔贤惠的,也有泼辣的,总而言之,失踪女子之间没有什么相像之处。」 宁洛疑惑道:「殷公子觉得,她们是被人,或是鬼给拐走的吗?」 殷公子摇头,道:「不,我认为她们全被杀了。」 第27章 至情无叶之花 殷故语气笃定,眼神坚定,若是换作那位小神官在场,肯定又要说殷故有嫌疑了。 宁洛问道:「殷公子何出此言?可是有什么发现?」 殷公子神色自若道:「多月前,这事已经惊动天庭。人间的信徒祈求神明帮忙,一般会祈愿寻回失踪的女子,和严惩罪魁祸首。天庭派神官在人间找过,但都无功而返。神官在人间的眼线极大,要找人应不是什么难事。」 宁洛摸了摸下巴,思索着:「也对,就算不是神官,寻常道士要帮忙找人也可算出一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无功而返才对。除非,失踪的女子并不在人间。」 于是宁洛问道:「所以,殷公子是猜测,那些失踪的女子不在人间?」 殷故点头,道:「不在人间,那便只能在鬼域。鬼域通往人间,只有照城这一条路,我的手下调查多月,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死了,并且连魂魄都没有了。」 宁洛不禁疑惑:「人死后,还会有魂魄跟着消失的说法吗?」 殷故摇头,道:「非也。鬼域有条黄泉路,乃死人鬼魂入鬼域的必经之路,路上有一桥,名叫奈何桥。桥下有一河,名忘川。忘川河水汹涌澎湃,魂魄一旦纵入,必将经歷百年折磨才可出河投胎转世。」 宁洛:「折磨?」 殷故道:「小郎君可以理解为炼狱,专门为鬼设的炼狱。人掉落无事,鬼则相反,火烧水没,冬寒夏炎,人间酸甜苦辣之难,在忘川中皆以百倍呈现。」 宁洛听罢不禁打了个寒颤,苦笑道:「那一般……没有鬼会愿意跳进去吧?」 殷故却颔首笑道:「有。纵入忘川的鬼,百年后可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转世。想续旧情的,想报仇的,一般都会往下跳。」 宁洛不由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蹙了蹙无奈的眉毛,勾唇笑道:「人生不到百年,却要为了一时冲动纵入炼狱百年,百年后,若情与恨依然存在,那那人生前得是有多大的执念啊……」 第56页 殷故瞥他,笑道:「有执念不好吗?」 宁洛抱起手臂,轻嘆一声,道:「世间的情与恨不过一生,死了便死了,何必再为那解不开的情与恨纠结新的一生呢?若新生还是未能了却,难不成生生世世都要如此,被困在情恨里了?」 殷故悄悄敛了笑,听他一言,眼神柔和,渐渐地,又变作柔情。 宁洛说着,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抱起手臂又自顾自的思索了一番,说道:「不过,真能做到如此的人,执念之深,也令人佩服……殷公子为何当年不去投胎呢?」 宁洛没忍住,将心中疑问提了出来,下一秒便觉着失礼,连忙道歉道:「抱歉,我只是好奇,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殷故却抱着手臂,语气沉郁。他微微别过头,言简意赅道:「我无法投胎转世。」 宁洛却疑道:「当上鬼王……就不能投胎了吗?」 殷故摇头,道:「非也。是我生前逆了天理,故不可再轮迴转世。」 宁洛怕再问会戳到殷故痛处,于是便不再问了。 生前做了违背天理之事,莫非是指叛国之罪? 于是宁洛颔首轻轻笑道:「也好,不可投胎,便做鬼王,还是殷公子厉害,不是寻常鬼能相比的。」 殷故眯眼一笑,瞥向宁洛:「小郎君这是在安慰我?」 宁洛见他这副嘴脸,便知他又要不正经了,于是轻咳两声,强硬的把话题给正了回来:「所以,殷公子是认为,失踪女子是纵入了忘川河中?」 殷故轻笑两声,也正色道:「能不被鬼域所察的地界,只有这忘川炼狱。不过,她们是不是自己跳的,还有待考究。忘川虽是炼狱,鬼见是汹涌澎湃,人见却是平静浅水。就算是鬼魂纵进去了,也该有个全尸才对。」 宁洛猜道:「会不会是被恶鬼吃了?」 殷故却道:「在鬼域境内,没有恶鬼敢伤人。」 见他如此笃定,宁洛便知道,这一路鬼市进来能平安无事,全是殷故庇佑,管教恶鬼有方。 只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 宁洛抬起方才被刺伤的手,说道:「恐怕不是全部。」 殷故眉头紧紧一蹙,眼底冒出星星之火。 宁洛抬手摁住殷故的小臂,示意他冷静后柔声说道:「殷公子先别恼,既然大部分恶鬼都不敢在鬼域兴风作浪,那行兇之人的范围便可大大缩小了。殷公子可否仔细想想,是否有人曾与你结下过仇怨,现下又正在鬼域的?」 殷故真的开始认真想了,想着想着便觉着脑子发疼,幽幽道:「这么一想,范围反而更大了……」 宁洛有些哭笑不得,但想想事实确实如此。 殷公子活了一千三百多年,生前是将军,光是在战场上结下的仇怨、刀下的亡灵就不在少数,真要细究起来,还真不是个小数目。 看来得换条思路再想想。 宁洛又细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他与殷故应是错位,他一抬手,刀便来了,从外飞入店内,割破黑纱正中掌心,力道甚至能将手掌直接刺穿。 行兇之人恐怕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武器只是一把短刀,行刺的机会也就只有一次。 既然是行刺,准心又了得,那为何不直接往胸口刺呢? 宁洛心念道:「莫不是他本来刺歪了,结果不偏不倚被我给接中了?若是这样也太倒霉了……不过,如果再大胆一点,把行兇之人的目标视作是我,目标会不会小一些呢?」 于是宁洛问道:「殷公子,不知可有什么地方能帮我查查,看看我前世,或者是更早以前,有没有跟谁结过仇怨?会些武功,还一直未投胎的?」 忽的殷故眼前一亮,似瞬间有了答案一般,一把拉过宁洛的手腕,大步往外走。 宁洛心生疑惑:「怪了,殷公子怎么会知道我上辈子和谁结过仇?」 殷故步伐坚定,宁洛不免心生幻想:「兴许……我与殷公子在此生之前早已结缘……?」 宁洛不由深思垂下眼帘,又暗暗勾起嘴角。 倘若真是如此,那真真是太好了。 忘川之畔,曼珠沙华静静立在黄泉路两旁,成一片红裳。 宁洛不曾见过此花,不由放慢了脚步,看迷了眼。 「殷公子,此乃何花?」 「曼珠沙华。」 宁洛轻念此名,微微蹙眉,问道:「此花,可也名『彼岸花』?」 殷故点头,勾唇夸道:「小郎君真厉害,这都知道。」 宁洛无奈笑笑,道:「我不曾见过,只是曾在史书上读到过一篇文章,里面曾提到过此花。」 殷故饶有兴趣的微微歪头:「哦?」 宁洛看他如此,也不再含蓄了:「舜践帝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舜帝有二妃,见丈夫久出未归,便四处寻找,最后寻到洞庭君山,忽闻舜帝逝世的消息,不禁肝肠寸断,忧伤成疾,不治身亡。最后二妃葬于君山,其墓旁,开满无叶之花,名『彼岸』,后人将此花当作死亡的前兆、地狱的召唤,和无尽的爱情。」 殷故又静静地凝望起他,对那些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百听不厌。 宁洛又道:「传闻,在人间,只有情深之人的墓周围才会开满此花。」 殷故听罢,不由轻笑起来。 第57页 宁洛一怔,问道:「殷公子笑甚?」 殷故却轻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先前从未听闻此类说法,觉得新鲜有趣。」 宁洛轻嘆一声,抱起手臂道:「殷公子可就别笑话我了。此花在人间极其罕见,在鬼域却是一抓一大把,要说此花的含义和传闻,殷公子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对,怎么还故意装作不知道呢。」 殷故倒是坦诚:「不管知不知道,只要是小郎君说的,我都想听。」 宁洛:「你莫要再说这些花言巧语哄我。」 殷故:「没有,句句真心。」 宁洛:「如何证明?」 殷故:「我可以对天发誓。」 宁洛抿嘴笑道:「你一个鬼,发誓也要对着天吗?」 殷故也笑道:「当然,我若是做不到,便叫神官噼我。」 宁洛一吓,连忙道:「呸呸呸!殷公子,此话以后可不能再乱说了!」 殷故道:「小郎君是在关心我吗?」 宁洛真是感觉自己有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对殷故条件反射的撩拨,他每每推开,对方却又步步紧逼。 宁洛索性不接茬了,头一扭,道:「殷公子到底是要带我去哪,行兇之人还未抓到,莫要再对我开玩笑!」 殷故的话追得紧,丝毫不给宁洛喘息的机会:「小郎君,莫要着急,人我已经派手下去捉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话还未说完,便突然一声唤从身后传来:「公子,鬼我们抓到了。」 殷故霎然脸色一黑,笑敛了去。 宁洛回身,只见两个身披金甲的武将,正押着一个陌生面孔的鬼。 那鬼跪着,隐隐咬着牙,散乱长发,身体肉眼可见的布满伤痕,他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眸紧紧盯着宁洛,似下一秒就会挣开束缚将宁洛生吞活剥。 宁洛望着他,不由有些发憷。 「殷公子,这是哪位?」 殷故还未开口,那人便突然怒吼起来:「明仪!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楞呢?!这才过去多少年啊,就把我给忘了?」 那人恼怒,却又忽的大笑起来,笑容诡异,笑声悽厉,形同癫狂失心之人。 宁洛看他如此,心里发毛,不禁后撤了两步,下意识扯住殷故的衣袖。 殷故本是恼的,经这么一扯,眉头倒是舒展不少。 宁洛又问殷公子:「我从未见过此人,仇怨可是上辈子结下的?」 地上那人突然更恼了:「哈?!上辈子?!什么叫上辈子?!明仪,你投胎了?你居然投胎了?!你凭什么可以投胎!凭什么你这种人也可以投胎!!」 第28章 认罪 那鬼如同疯狗,若非那两位鬼武将押着,他真有可能扑上来咬人。 宁洛被他吼得有些不知所措,弱弱的问道:「那个……这位公子,冷静一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那鬼却更恼了:冷静?!你叫我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都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都是你!!你罪大恶极,怎可投胎转世!而我又凭什么在这鬼地方当牛做马几百年!!!」 宁洛被凶得发怔——罪大恶极? 宁洛见他如此兇狠,仇怨如此之强,心中隐隐自责起来:「是我前世造下什么罪孽,才导致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吗……?」 自我怀疑之际,殷故忽的牵起宁洛的手,神态自若的柔声安抚道:「小郎君不必听他胡言。陷入此般境地,全是他咎由自取。」 宁洛抬头望着殷故,眉眼间却流出几分难过。 虽然人世间爱恨情仇难以化解,但害得一方不得再投胎转世,无论对错,宁洛心中不免感到自责。 此生宁洛从未做过什么错事,更没遭人这么掏心掏肺的骂过,勐然一次,不禁心中愧疚,全身发颤。 他眉头紧皱着,想将自己生怯生愧的表情隐藏起来,却是无果,便一手握紧殷故,一手揪着殷故的衣袖,微微朝里处藏了藏。 而那人见状,又呆又讥讽:「哈,我说这狗屁鬼王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原来你是他的小心肝啊!」 宁洛本想辩解一下,奈何身体抖得厉害,嘴巴微张,连唿出去的气都是颤抖的,最后只得作罢。 那人见宁洛没反应,殷故不反驳,忽的更恼了:「干嘛不否认啊?!你俩真有一腿是吧?!不是吧,明仪——!你不是总一副两袖清风,清正廉洁的模样吗?怎么还有断袖之癖啊?你不知道殷故有妻吗?还投怀送抱给人家当小妾?哇——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啊——!」 殷故眉头紧皱,俨然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那人见状,又大笑道:「哎哟哟,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吧!明仪,你真是找了个好『夫君』啊!我才说你几句啊,他就气成那样!」 宁洛紧紧扯着殷故的衣袖,气得全身发抖。 殷故沉沉唿出一口粗气,继而压着愤怒转头问宁洛道:「我可以对他使用禁言术吗?」 宁洛听罢,微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见状又笑了:「什么鬼啊?你在问他吗?你是他的狗吗你问他?你关我打我的时候怎么不问问他啊?现在又假惺惺的问个球啊!」 殷故又恼了,投去一双兇恶的眼神,那人先是一颤,然后又大笑起来:「我好害怕哦!你弄死我,你弄死我,你弄死我啊!!」 第58页 宁洛摁了摁殷故的小臂,朝那人走了过去。 宁洛虽然气势尚弱,但步伐坚定,立在那人身前几秒,又觉得居高临下的说话有些不尊重鬼,然后蹲了下来。 那人一怔,笑脸僵了僵:「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宁洛想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于是勾唇微微笑着,语气平和道:「你好,我是宁洛,如你所见,我已不是你口中的明仪。那或许是我的前世,或是前前世,所以我不知道我曾经与你发生过什么纠葛,你若是有怨气,对我撒就好,我全都接受,但殷公子无辜,要骂也尽量别带上他。」 那人惊了,一口唾沫喷宁洛脸上:「他无辜?!呸!!他屠我满门,他哪里无……」 那人话还未说完,脑袋就被疾驰而来的殷故一脚踩进了土里。 「轰」一声响,一阵风勐然掀起宁洛的头髮,拂过他惊呆的面孔。 沉寂几秒后,宁洛无奈的笑了笑,抬袖就要擦拭脸上的唾沫,殷故见状,立马唤住他:「小郎君别动。」 宁洛一怔,疑惑看去。只见殷故收回脚,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替宁洛擦拭,宁洛有些受宠若惊,抬手试图推开殷故。 「没事的殷公子,我自己来吧。」 却被殷故严词拒绝:「脏。」 殷故态度决绝,宁洛也不再推辞了。 宁洛轻抬眸,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宁洛看见殷故眼里藏着隐忍,藏着愤怒,藏着心疼。 宁洛不禁去想:「他分明是人人口中的恶魔,仙君、神官、乃至身旁的鬼都是这么定义他。可为何我却感受不到他有半分恶意?反而温柔得令我感到意外……我与他……是否早就相识?所以他在将山殷武神庙中才会破棺救我,在慕卿山中时,又引我破迷局?那我曾与他又是什么关系?挚友,还是……」 偶然间,四目相对,宁洛的目光仓皇瞥去,他推开殷故的手,轻笑道:「好了殷公子,已经擦得够干净了……」 心中疑惑,一定要在了结此事后问个明白。 宁洛看向地上那人,虽然已经鼻青脸肿,但还是龇着牙,凶神恶煞的瞪着宁洛。 宁洛朝他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个……你没事吧?」 那人咬牙切齿道:「你俩有病吧……」 宁洛心中无奈,却无法反驳。一旁的殷故则站起身,勐地又往他脸上来一脚。 那人哭了:「你干什么啊!我招你惹你了!总莫名其妙揍我作甚啊!」 殷故抱臂:「惹了。」 那人又哭:「我惹你啥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根本不认识你啊!!」 宁洛心道:「不认识?莫非殷公子是屠了一个陌生人满门?怎会如此,殷公子应不是这般暴戾之徒才对……」 宁洛压了压手,道:「两位都先冷静一下,我想其中应是有些什么误会,我们把事情说开了,再争论也不迟啊。」 殷故颔首,态度决绝:「没什么好说的。」 那人话锋一转,对着宁洛哭道:「明仪,明仪,我知道生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你也投胎转世了,也跟鬼王攀附上了,你什么都有了,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啊?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宁洛愣了愣,又被他给说迷煳了。 心道:「分明前一秒还说是我害了他,怎的现在又向我道歉了?难道是被殷公子踢怕了,屈打成招?」 此人巧言令色,宁洛想着也不该只听他一面之词,于是起身,问殷故:「殷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殷故:「小郎君想知道吗?」 宁洛:「我可以知道吗?」 殷故望着他,毫无拒绝之力,遂嘆了声气,道:「如果你想知道,我自然会知无不言。」 宁洛笑笑:「那还劳烦殷公子同我讲讲。」 殷公子犹豫片刻,道:「待此事了结,我再与你说明吧。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宁洛轻笑着点头,遂看向地上那人。 殷故又问道:「禹丞,近日照城中频繁有女子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禹丞听罢,大笑道:「怎么了?天庭来找你麻烦了是吧?哈,你恶人有恶报,我收不了你,自然有天收!!」 殷故皱眉,道:「是你做的。」 禹丞却勐地话锋一转:「不是,我可没说是我做的。我被你关在这,怎么能到照城去抓人呢?你用你那愚蠢的脑子想一想啊——哈哈哈哈——」 见此人不但不认罪,反而还愈发嚣张,殷故就气得不行,宁洛怕他等会儿再来上一脚,于是又蹲下身,好声劝道:「禹公子,你再惹恼他,真会被他揍扁的。」 禹丞听罢,高声吼道:「揍就揍啊!这么多年我挨的揍还少吗!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啊!」 宁洛:「禹公子啊……」 殷故嗤笑一声,道:「你若坦白,我便送你去投胎。若不肯坦白,我便把你扔忘川去。」 禹丞一听,双眼一亮,立即应道:「是我是我!是我杀的人!是我!」 宁洛有些意外,心里哭笑不得:「禹公子还真是……识时务者……」 殷故冷哼一声,坏笑道:「哦?这就认罪了?不再多挣扎一会儿?」 禹丞被折磨了百年,心中只有两个夙愿,一是让殷故身败名裂,二是赶紧投胎转世,解脱这场鬼域噩梦。 第59页 这熊掌,不可兼得就不兼得吧,脱离苦海才是头等要是。 禹丞道:「你说话算不算数,我认罪,你就放我去投胎!」 殷故眯眼笑道:「当然。不过,你须在神官面前认罪,将你的罪行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才行。」 禹丞感动得痛哭流涕,立马答应了下来,被押进广涞宫时,还忍不住感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广涞宫内,殷故高座,宁洛在他一侧。 传唤神官、明宇及仙君。 等待期间,殷故挪了挪位置,将偌大的鬼王宝座腾了个空出来,又拍了拍自己身旁,对宁洛笑道:「小郎君,来坐。」 宁洛一怔,惶恐摆手道:「这怎行,这是你鬼王才能坐的……」 殷故轻笑:「没事,这又不是人间,只有皇帝才能坐王位。你坐到我身边来,我反应慢,万一等会儿那神官又要噼我,你还能推我一把。」 宁洛听他这番说辞,无奈笑了笑。 殷公子哪里是反应慢,分明就是找各种理由哄他同坐,既是如此煞费苦心,宁洛也不再推辞了。 宁洛落座他身旁,第一次坐这等尊位,显得有些拘谨,正襟危坐着,与旁边略显慵懒的殷故形成鲜明对比。 殷故翘起脚,一手支着腿,托着腮,满心欢喜的凝望着宁洛,看他坐立不安,看他如坐针毡,好似看着一件心爱的宝贝,如何都喜欢。 第29章 前尘系今生(1) 趁着四下无人,殷故与宁洛说起了悄悄话:「小郎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宁洛一颤,心想着「他又要开始了」,无奈将头撇过一侧,笑道:「好像……没有呢。」 殷故又道:「你那个明兄呢?也不说吗?」 宁洛手指抠了抠脸,道:「怎么又能扯到明兄身上……」 殷故眯眼笑笑:「那男人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对你好生关心,扯到他也不足为奇吧?」 宁洛歪头,无奈的笑笑:「殷公子啊……你这是在吃醋吗?怎么感觉酸熘熘的。」 殷故:「是。」 宁洛:「啊?」 本是句玩笑话,却将宁洛吓了一跳,受宠若惊,望着殷故那双坚定又带着些许玩味之意的双眸,内心陷入凌乱。 对了,趁着其他人还未到,不如……问问殷公子的事。 可该如何问才不会显得太冒昧? 宁洛微微垂眸,见手上愈心绫还未来得及扯下,心中便有了主意。遂抬眸看向殷故,问道:「殷公子,方才在黄泉路上所言之话可还算数?」 「哪句?」 「只要我想知道,你知无不言。」 殷故眉心轻颤,犹豫几秒后答道:「算数。」 宁洛看出了他的犹豫,又怕殷故勉强,想着作罢,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于是宁洛收回目光,笑道:「殷公子不必勉强的,不方便的话我便不问了。」 殷故却道:「无妨,你问就是。」 宁洛看他,脸上笑意早已敛去,像在等着审判一样安静等待着宁洛的提问。 堂堂鬼王,怎会屈尊做到如此呢? 宁洛有些犹豫了,但众多疑惑又一直敲打着他的心房:「倘若这次错过机会提问,下次,又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此事了结后,我会带明宇回永和城,仙君也会回到墨城道观中,那他呢?殷公子呢?殷公子会留在鬼域吗?若是没有正当理由,我们还能再见吗?」 宁洛想着,眉头不由自主轻皱起来。 「如果殷公子能跟我一起回去就好了」这样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下一秒又觉得荒谬,又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宁洛摇了摇头,将心中杂念清了又清,然后迅速理清逻辑,问道:「殷公子,那日暗中帮明宇破慕卿山诡案之人,可是你?」 殷故:「是我,但我不是为了帮他。」 宁洛心道:「恐怕多问一嘴,他也会说是为了帮我的吧。」 于是宁洛又问道:「那日在慕卿山,引我下棋的声音,也是你,对吗?」 殷故点头,道:「那是盘必死棋。在西域古国,这棋子吃人,输的一方,身体与灵魂都将献祭给此棋。此棋,在慕卿山中已杀了不少人。」 宁洛听罢,背后有些发凉,不曾想自己竟曾险些丧命,即使已经逢凶化吉,但得知真相后还是会有些后怕。 宁洛顺了顺自己胸脯,松了口气:「好险……我竟不知此棋竟如此兇狠……不过,入阵后迷雾遮眼,殷公子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呢?」 殷故道:「此阵对鬼的作用不大。且我当年丧命此阵,死后自然对此阵迷雾免疫。」 殷故的云淡风轻将宁洛吓到了——鬼不是都挺忌讳提及生前死因吗?怎么殷公子会如此神态自若的说出来? 宁洛惊讶,微微张着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殷公子,你怎么会?你当年可是破古国阵法第一人,又怎会死于此阵?难道是史书有误?」 殷故轻笑:「史书确实有误,不过误的不是这一段。」 宁洛:「那是哪段?」 殷故道:「州古山一战,三月后覆灭沙国,之后未返京就收到新令,直接调转马头征讨西域。西域古国覆灭后,我便没有回去。」 宁洛一怔,脑海迅速翻涌,遂说道:「可史书记载,征讨西域之后,你便举兵反国,成了叛军!」 第60页 殷故听罢,嗤笑一声,道:「那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当年打仗西域,我有一位副将,一直想占了我的位置。而我当时也无心再继续走仕途,于是在战役结束后,就让他带着我的佩剑,顶着我的名字回京復命。结果没想到,他心比天高,居然还不满足,在回京的路上就反叛了。」 「这么说来,史上臭名远扬的叛国将军,其实不是你本人。」 殷故微笑:「不是。」 这么说来,宁洛总算是松了口气,心中暗喜:「果然不是。」 却又很快回过神来,问道:「当时西域古国已经覆灭,只有断壁残垣,殷公子又为何留在那里?」 殷故笑笑,抱起手臂往后一靠,坦然道:「因为我听闻西域有起死回生之术,所以才留下来的。」起死回生? 宁洛不禁想起当时在慕卿山时,殷公子对西域古国的起死回生之术颇有见解,当时没有多想,以为是殷公子为了知己知彼做的调查,现在看来,应是殷公子亲自研究过一番后,才知那是哄骗人的招数。 那日在慕卿山,殷公子说那只是哄骗人的故事,也就是说明,殷公子当时做过研究,最后失败了。 那殷公子当时,又为何要去研究此术……? 宁洛似乎有了些眉目,恍然大悟,遂问道:「殷公子,可是想要復活那位在州古山战死的挚友?」 宁洛明显感觉到,殷故的眼神变了。 变得深沉,又哀怨,看来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宁洛瞬间心一提,这才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殷故是重情重义之人,挚友死于自己剑下这种事情,即使过去千年,再提起肯定还是会很愧疚的。 于是宁洛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不料殷故却只是轻轻苦笑,沉声道:「你都知道了。」 见殷故没有避开话题,宁洛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些,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解释着:「以前明兄跟我提起过……他说是传闻,也不知是真假……」 殷故道:「是真的。」 宁洛心中苦笑:「是真的,那我这般冒昧提起,岂不是真要伤殷公子的心了。」 宁洛不敢再问了。…… 空气突然陷入安静,宁洛又觉得自己伤了人家的心,总该说点什么安慰安慰,找补回来。 于是宁洛说道:「无论真假,殷公子都乃重情重义之人,我想,那位挚友也不会怪殷公子的。」 殷故含情脉脉的凝望着他,眼神已经不再掩饰了。他微微启唇:「真的吗?」 宁洛笑笑:「我不知道,但若是我,我一定不会怪罪。」 殷故又问:「为何?」 宁洛道:「两国交战,实非平民百姓能左右,国王是君,我们便是臣,国王是博弈者,我们便是他手中的棋子。这仗是国王要打的,又不是殷公子要打的,这人命是战争要夺去的,不是殷公子要屠杀的。殷公子只想保家卫国,何错之有?既无错,又何必怪罪。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是歷史车轮下滚滚的尘埃罢了。」 宁洛说罢,又转头看他。殷故的眼神又变了,耀起点点星光,嘴角稍稍扬起笑意。 宁洛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殷公子真不似旁人所言,是个脾气暴戾之人。 于此,宁洛又安慰道:「更何况,殷公子为救友人,愿意放下功名利禄,是何等的重情重义。我相信友人在天之灵,定会感动的。」 殷故忽的轻轻笑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感动吗?」 宁洛答道:「当然。殷公子之情,何等珍重,是我,是世间难得之情!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感动上苍,让殷公子友人重新回到殷公子身边呢。」 殷故的笑再是抑不住了,掩面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冷落了小郎君可怎么办?」 宁洛一怔,虽笑着,却还是稍稍露了些难色:「倘若殷公子不介意,我们三人可以同行,若公子介意,我不来打扰便好。公子帮了我这么多,我自是不会让公子为难的。」 说罢,殷故笑了好一会儿,宁洛虽然有些不知所云,但还是陪着笑。 待殷公子笑够了,便一手撑着座椅,倾声靠了过去,宁洛心头一紧,双眸茫然的与他四目相对。 忽然,听殷公子沉声道:「借小郎君吉言,友人已经回来了。」 宁洛一怔,心越发的紧张起来:「此番幸事,殷公子为何不曾对我提起过?难道是怕我多想,还是……根本是我在自作多情?在墨城时,殷公子曾几番突然离开,是为了处理失踪案,还是为了去寻他……?」 宁洛感到胸闷,心口隐隐作痛,却还是眯眼笑着道:「那恭喜殷公子了。」 殷故却追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友人在哪,是谁?」 宁洛刻意避着目光,道:「殷公子的友人,我问……总是会显得有些奇怪吧……?」 殷故追问道:「你不好奇吗?」宁洛犹豫了。 若是说「不」,便是撒谎了。 但若说「好奇」,又被问「为何好奇」该怎么作答? 忽闻殷故低沉一声:「看着我,宁洛。」 宁洛心口勐然一颤,这是与殷故相识以来,第一次听殷故唤他全名。双目忽然不再受控,辗转千回又回到殷故的双眸之中。 第61页 分明是一声命令,那双眼眸中却映着世间难得的温柔,柔得好似潮水,让宁洛避不开,逃不掉。 只听一声轻呢,宛如吻轻落耳垂。 「当年友人,正在身边。是你,我所寻之人,是你。」 第30章 前尘系今生(2) 世界好像在一声巨响轰鸣后沉寂了。 沉寂许久后,又被入殿之人的喧嚣扯破。 殷故收回目光,隔着薄薄黑纱俯视殿中喧嚣之人。 而宁洛已经快要不会唿吸,迟迟回不了神。 想必这就是一鸣惊人的冲击力吧。 忽然殿内的陈仙君高声唤道:「宁洛~宁——洛——你是不是在上面啊!我隐隐约约看见你了!」 殷故轻轻侧头看他,他还是一脸愕然,受宠若惊到回不过神。 于是殷故又挨近了些,温柔的轻声唤道:「小郎君,小郎君。」 宁洛眼眸一转,望向殷故,这才听见陈仙君在唤他,可他还是无动于衷,忘了回復。 殷故柔声提醒道:「小郎君若不回他,他们恐怕会杀上来呢。」 宁洛听罢,虽还有些发愣,但还是听话的张嘴发声回应:「我……」 可这声音才出去,便抖得厉害。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宁洛立即捂住了嘴,眉心轻皱,鼻头竟勐地一酸。 终于他回神,意识到自己是高兴过了头,才会如此热泪盈眶。 他颤抖着,做了几个深唿吸后,才慢慢将心情调整好。 底下仙君还在叫嚷着:「餵——宁洛!你怎么了?餵——」 「我没事!仙君,不用再喊了。」 宁洛说罢,微微垂头,手掌放在胸口,抑不住勾起嘴角,暗自庆幸:「原来我在殷公子心中也是如此珍重。」 陈仙君松了口气,一旁的明宇又叫唤道:「喂!你跟那傢伙坐一块作甚?!快下来啊!」 祈安:「哎呀,真大的排面啊,鬼王坐上面我们站下面,不敬神官,迟早要遭天谴。」 王座前的黑纱很是神奇,在下面的人只能隐约看见座上人的影子,而座上的人却能将底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宁洛起身,撩开半边薄纱,说道:「诸位,失踪诡案罪魁祸首已经被我们找到,邀请诸位来,就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也还殷公子一个清白。」 明宇:「清什么白?他软禁我是事实!」 祈安:「他不敬神官也是事实。」 一向话多的仙君见此情此景,对二位的行为目瞪口呆,微微侧过头,抬起拂尘掩面,幽幽道:「二位……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 明宇当即高声吼道:「当然是认真的!他软禁我一个多月,今天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祈安:「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吗?」 仙君默默嘆了声气,扶额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宁洛已经够不怕死的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宁洛见底下吵哄哄乱做一片,连忙道:「各位各位,先冷静一下,听听兇手的认罪词吧!」 祈安:「呵,还认罪,说不定是从哪里被抓来顶罪的吧。」 明宇:「看他跪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不无这个可能!」 宁洛顿感无奈,这两人在一块怎么一唱一和的好生厉害…… 忽闻身后人一声低语,宛如地狱恶魔的低吼:「找死吗?」 整个宫殿瞬间安静。 宁洛见方才好嚣张的明宇和祈安脸上都挂着微微的惊恐,只是死要面子,表现得不是很明显。 一个个瘪着个嘴,目光瞥向别处。 身后人又道:「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来听认罪词的,既不想听,就滚。」 明宇:「哈?!你以为你是谁啊?居然敢这……」 仙君拂尘扬了扬,直接把明宇的嘴给封上了。 明宇震惊,怒瞪陈仙君,陈仙君瞥他一眼,耸耸肩道:「别看我,不是我干的。」 宁洛噗嗤一声笑,回头看向殷故,悄声道:「方才太兇了,他们都怕你。」 殷故眯眼笑笑,温柔道:「那我下次注意。」 宁洛弯眼瞧他,不由轻笑一声:「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殷故静静的托腮瞧他,嘴角抑不住的扬起。 宁洛渐渐觉着不对劲,避着目光又转回头去,心想着:「胸口还是闷得不行,心跳得太快,叫我脑子有些发昏了。我与殷公子是挚友,他才这般偏心袒护我,现在是,以前种种也是……想来是对我有愧,才寻我千年,可……」 宁洛不由自主的悄悄将目光挪去。 可他眼中蕴的分明不是愧意,是浓重深厚的爱…… 宁洛顿时又感到唿吸困难了,遂微微张嘴,喘了声气,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殿内之人。 无论如何,先把正事做了才好。 于是宁洛说道:「禹公子,那就劳烦你说说此事的起因经过吧。」 禹城跪得双腿发疼,听宁洛这番话后,又幽幽抱怨了一声:「呵……你……叫我跪这么久……」 宁洛无奈笑笑:「抱歉,辛苦你了。」 虽然禹城看不惯宁洛这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还是忍着噁心将情况说明:「人是我拐走的。我杀了她们,分尸后把尸块投餵给了忘川里的饿鬼,她们的鬼魂也被我给扔进了忘川里。」 第62页 祈安当即打断道:「呵,漏洞百出。据我所知,忘川上有摆渡人,日常工作除了摆渡鬼魂之外,还要负责巡逻河畔是否有可疑的恶鬼会故意将鬼魂推入河中。怎的,你做这些事情时,就无摆渡人发现?」 禹城道:「行兇之日的摆渡人,就是我在当差。」 祈安抱臂道:「如何证明?」 「……」 禹城满眼烦心的瞪着祈安,又隐忍着爆发,嘴扭曲着。 祈安又道:「而且,你即已做了行兇之事,就是性情暴戾之恶鬼,怎么可能乖乖认罪?!鬼王,你这随意找人顶罪的把戏,也未免太过敷衍了。」 虽然祈安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但细想他说的确实在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同宁洛一样,会无条件相信殷故。 宁洛陷入沉思:「如此情形,断断不能说是给了禹公子好处才轻易让他认罪的,这样更是坐实了殷公子找鬼顶罪之说。」 正是犯难时,底下仙君摇了摇拂尘,道:「这位神官大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位禹公子虽是鬼,但也不排除会自省罪孽,痛改前非的可能。」 祈安听罢,有些怒了:「岂有此理,你是哪家道士,竟然帮着鬼说话!」 仙君笑道:「拿个拂尘就是道士?我不过是个寻常百姓而已,与我置气作甚?何况,我哪是帮着鬼,我分明是帮着理说话,人家既已认罪,你要怀疑,好歹也等人把话说完,怎的,人家才说了几个字,你就急成这样,怎的,莫非人是你杀的,急着推给鬼王?难道神官位置不好坐,想来鬼界当老大了?」 祈安:「胡言乱语!」 仙君扬扬手道:「人家认罪你觉得是胡言乱语,我说的实话你也说是胡言乱语,怎的,你飞升前经常被人骗吗?防骗意识这么高呀,一句真话都听不得了?」 宁洛远远望着,轻嘆一声,扶额呢喃道:「麻烦了,三个巧舌如簧的人碰到一块,这殿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宁洛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个男人一台戏,其中一人嘴都给封上了,还是噼里啪啦的这么吵。 无奈,宁洛回头望向殷故:「殷公子,这可怎么办?」 殷故弯眼笑道:「好办,我给他们全下禁言术就好了。」 宁洛却道:「这样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殷故起身,走到宁洛身旁,柔声道:「他们在我殿内吵闹,是他们无礼在先,怪不到我们身上。」 宁洛有些犹豫,突然底下禹丞大吼一声:「他娘的,你们说还是我说?!这么能说,你们跪我这儿说!来!跪!说!人是你们杀的吗?在那叨叨叨叨叨啥叨!一个个搞得自己很懂似的,这么牛怎么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兇手是谁?!我这么辛苦的杀人,你们把我当兇手看了吗?尊重我了吗?!鬼也有尊严的啊!!」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果然,有时候话语权真的要靠自己去争取。 禹丞又露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祈安试图多说两句,但底气显然不足:「岂有此理,竟然还如此嚣……」 「岂有此理个头啊!一天天在这岂有此理在那岂有此理,你是个什么玩意?『岂有此理真君吗』?」 祈安就听不得别人凶他,一凶便发软,底气不足了,嘴还发硬,这下好,被禹丞怼得不敢开口了。 静了片刻,仙君笑笑好声道:「那这位禹公子,劳烦你再说得清楚些吧,免得有些人听了又要起疑。」 禹丞没好气的回道:「我还要怎么说清楚!我就是把人杀了分尸餵饿鬼,然后又把鬼魂丢河里了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啊!」 仙君问道:「有呢,比方说,你为什么杀人?」 禹丞一怔,然后一笑,抬眼瞪向殷故,道:「因为我要让那个鬼东西身败名裂!招惹来神官,最好来那几个八大正神,把鬼域搅得天翻地覆!」 祈安听罢,又恼了:「你说什么?!」 禹丞大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们就是被我耍了!可惜只有你一个小神官来,要是来几个大官,一口气把鬼界全翻了就好了!」 宁洛听罢,有些后怕,不由蹙紧眉头,拳头也不自觉攥紧了些。 殷故见状,勾唇一笑,柔声道:「小郎君放心,他们不敢。」 宁洛悄声问道:「为何不敢?」 殷故轻描淡写道:「神官入我鬼域,法力被封,想讨伐我自是不可能的。」 宁洛又问:「若他们带天兵天将攻进来呢?」 殷故笑道:「入了鬼域,他们与凡人士兵没有区别,就算天上神仙全来了也没用。这是鬼的地盘,他们只有挨打的份。」 宁洛听罢,松了口气:「那就好……」 殷故趁机调笑道:「小郎君担心我?」又来了…… 宁洛抱起手臂,故意胡说道:「哪能?我是担心天上神仙全被你打趴下了,从此世上无天理。」 殷故却笑道:「天理在人心,哪轮到神仙说话。」 宁洛又道:「那不一样。他们不仅是神官,还是一方百姓的信仰,若信仰崩塌,人心也会崩溃的。」 殷故道:「那又如何?」 宁洛:「人所作善恶,皆由人心所向。有些人崇拜神明,想作恶时,便要多思量几分。若是信仰不復存在,那人想作恶时便会去做,不再思量了。」 第63页 殷故听罢,微微垂头,问道:「那在小郎君心中,我所信仰的是什么?」 宁洛愣了愣,竟一时答不上来。 他转头望向殷故,望了良久,才道:「我不知道……殷公子心中若无神明,便是有其他的了……」 殷故又道:「比方说呢?心中有你?」 宁洛知道他又要开始调笑,遂耸了耸肩,道:「那你每日可得把我供起来,烧几柱香才好。」 殷故嗤笑一声,说笑道:「再给你建座庙,哄人来做你的信徒。」 宁洛手指扶了扶额头,无奈道:「殷公子啊,你可真会哄我……」 第31章 前尘系今生(3) 陈仙君:「为什么?那不是你们的鬼王吗?为什么要让他身败名裂?」 禹丞:「因为他毁了我的一生,他屠我满门,又押我不得投胎转世!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陈仙君蹙眉,又追问道:「他为何屠你满门?又为何不让你投胎转世?」 禹丞高声申诉,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吼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似恍然大悟,继而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在地上打滚。 祈安本就气,见他这般疯癫,更是气恼,指着他便道:「疯子,拖出去!」 仙君又道:「神官大人,这里是鬼域,要拖人,也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吧?」 祈安语塞,仙君又道:「禹公子,你笑甚?」 禹丞笑得泪在脸上打转,仰头望向高台上的两人,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难怪你一直跟我不对付,原来都是为了他啊!为了他啊哈哈哈哈!」 仙君问:「为了谁?」 禹丞道:「台上那个!那个男人!上辈子叫明仪,被我杀的,哈哈哈哈!原来是要找我寻仇,我还想着是什么深仇大恨呢,哈哈哈哈!」 殷故的眼神瞬间变了,拳头不自觉攥紧,气息也变得沉重。 宁洛微微蹙眉,这才摸到事情的眉目。 仙君:「你的意思是,你生前将宁公子的前世给害死了,之后鬼王来寻仇,将你满门抄斩?然后又将你困在鬼域,让你不得投胎,不得超生?」 禹丞斩钉截铁道:「对!就是这样!难怪他总莫名其妙揍我!看我不爽就往我脸上踹两脚!」 殷故抱起手臂,道:「那是几百年前的事,莫要说得好像我天天踹你。」 禹丞大笑:「怎的!不对吗?!你分明才踹过我!」 殷故:「那是你该。」 宁洛忽然抬手,示意收声,这一下,竟真的将殿内之人的嘴给堵住了。 宁洛做了个深唿吸,收回手,走下高台,一面走一面说道:「所以禹公子,你为何害我?」 禹丞笑道:「因为你不长眼,联合朝臣弹劾我。不只是你,跟你同盟的官员我也全给杀了~」 宁洛又问:「我因何事弹劾你?」 禹丞:「你们弹劾我目无圣上,目无王法!哈哈,呢?这天下都是我帮皇帝打下来的,我是开国功臣,位高权重!什么王法,我只要同皇帝说一声,他就必须得改!哈哈哈,你们嫉妒我,要弹劾我!是你们鼠目寸光,小心眼!心肠恶毒!!」 宁洛嘴角轻颤,听他一面之言,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史书记载,东乐国开国时,皇帝有一文一武两大将,其中武将自皇帝未登基前就一直辅佐,为他打天下,最后皇帝登基,他便被封为「开国功臣」,赐京城禹府,黄金万两。 然而,此人功高震主,为皇帝讨伐边疆时,又有传言称其被边疆百姓封为帝,对他敬爱有加,而此人却居功自傲,回京復命时,不但见圣上不跪,还屡屡出言不逊。 遇见朝中其他官员,他目中无人,蔑视文官,引得全朝官员共怒,当时一位农村出身,才考上状元,入朝为官不到一年的小文员带头弹劾,群臣见他性格刚烈激昂,又有些死脑筋,便都把他当枪使。 当时也有几位刚正不阿的正直官员,实名站队,与那位小文官一同弹劾。 然而,圣上还未来得及做出决策,弹劾的官员就全部惨死家中。 皇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并好生安葬惨死官员,安抚官员亲眷。 怪的是,被弹劾的那名禹式武将,三日内全家被屠,连三岁小儿都不曾留活口。 自那之后,禹府便成了凶宅,传闻曾有乞丐半夜路过,听见里面夜半嚎哭、惨叫,格外悽厉渗人…… 此事,是东乐国悬案之一,事过百年,仍无解。 不曾想,今日鬼域广涞宫大殿上,竟将此事真相大白。 宁洛停在禹丞身前,脸上已笼一层黑雾。 「所以,东乐国开国年间,禹府屠门惨案的被害人,是你。」 祈安一惊,诧异的望向禹丞:「你?!」 禹丞笑嘻嘻道:「正是在下。」 此案当时轰动整个东乐国,事到如今,说出此案依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仙君愁眉道:「你目无圣上,目无王法,蔑视文官,分明是你有错在先,哪里怪得了人家。」 禹丞听罢,脸色又变兇狠:「什么啊?!我是开国功臣!位份自然比他们高!!他们如何能弹劾我!」 明宇一脸疑惑,奈何被封了嘴,扯着宁洛的衣袖满脸着急,嗯嗯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第64页 仙君见状,赶紧扬了扬拂尘,将他身上的咒给解开。 摆脱束缚的明宇立马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禹府屠门惨案?什么东西啊?」 仙君嘲道:「哟,这位公子哥,平日里都不看书的吗?」 明宇却道:「我潜心练武,哪有功夫看书?」 仙君抿嘴轻笑:「不看书也就罢了,怎么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明宇又道:「我潜心练武,哪有功夫出门听传闻?」 仙君又笑道:「哎呀,我只听说明家有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怎的没听说过还有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呀?」 明宇:「啊?你听谁说的?我们家确实没有大小姐啊!」 仙君抿嘴笑着,不做回应。 这可把明宇给整纳闷了,若是不明着说,恐怕他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祈安抱起手臂,正色道:「开国功臣又如何,你有功,但你是臣。高堂之上是皇帝,你僭越,居功自傲,还残害朝中文臣,你就是罪大恶极。」 禹丞冷笑一声:「哈,笑话!你说这些又如何?我马上就要投胎去了,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个罪名了~你能奈我何?」 祈安紧紧皱眉,转头面向殷故,道:「鬼王,此人我要带回天庭。」 禹丞笑道:「哈哈哈,你做什么梦呢?想从鬼域要人啊?」 然而殷故却扬了扬手,道:「带走好了。」 禹丞一怔,立马高声道:「喂!你不是说我认罪了就放我去投胎吗?!」 殷故却笑道:「鬼话你也信?」 禹丞瞬间傻眼,继而又瞪眼祈安,怒道:「你抓我干嘛!?这傢伙屠我满门的事情你就不打算帮我清算一下吗?!」 祈安回头怒瞪禹丞,道:「罪臣,当年东乐国开国皇帝死后飞升,如今在天庭做神官,我押你回去,自然是为了给他一个解释!至于你被屠满门之事……」 祈安颔首,道:「当年并无信徒替你祈求彻查,不入天庭卷宗,不归天庭管。」 禹丞:「什么?!你们不是神吗?!不是为百姓做事的吗?!你们吃百姓香火,为何不为百姓做事?!还是说你们天庭不敢管?怕鬼?!」 祈安大手一扬,禹丞瞬间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 仙君瞥了眼宁洛,轻轻勾唇,拂尘轻拂宁洛脸颊,宁洛抬眸与仙君相望,仙君颔首轻笑,悄声道:「前天道好轮迴,作恶之人自有天收,蒙冤之人,来世自有福泽绵长。」 宁洛知仙君言中意,是叫他不必在过多纠结前世仇怨。 遂宁洛颔首轻笑,云淡风轻道:「承仙君吉言。此事,便由神官大人评定吧。」 祈安点头,走到禹丞身边,大手一扬,便带着禹丞化作一缕仙气散去。 宁洛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奇怪,神官在此不是没有法力吗?」 仙君笑道:「只是法力被封住了而已,方才,应该是你那位鬼兄将封印解开了。」 宁洛微微垂头,一时心情竟有些复杂。 仙君扬了扬拂尘,道:「别的不说,你那位鬼兄安排的房间还真不错。我现下也有些乏了,你若是不急着回去,我与这位明家大小姐再回去休息一顿,如何?」 明宇:「什么明家大小姐??」 仙君笑盈盈的揽过明宇的肩,带着他往殿外走,边走边说道:「来来来,明大小姐,我这次来可是带了许多法宝,来我房里给你开开眼~」 明宇:「啊?你叫错人了吧?我分明是……」 很快,殿内又静了下来。 殷公子来时无声,悄悄立于宁洛身后,忽然道:「小郎君也要去休息吗?可以来我房间。」 宁洛慢悠悠回身瞧他,见他笑,心竟伤感起来。 宁洛垂下头,哀声道:「殷公子,若有来世,可别再为我杀人了……」 殷公子嘴角平了平,问道:「为何?」 宁洛道:「你已是鬼王,若再为了我,一时冲动去杀人,肯定又要被满天神官斥责,说你残暴,说你是恶鬼,把你当罪人唾弃。」 殷故却道:「我不在乎。」 宁洛眉心皱了皱,拳头紧了紧,轻咬下唇,难捱道:「可我在乎。」 殷故眉眼怔了一怔,继而又流露动容之情。 于是,殷故将宁洛抱进了怀里,怀中人颤了一颤后,便放松赖入殷故怀中了。 宁洛将半张脸埋进他的胸口,听见心跳,瞬然还有些诧异,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宁洛自己的心跳。 又听殷故轻声落他耳旁,字字珍重:「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小郎君也要去休息吗?可以来我房间。」 第32章 前尘系今生(4) 烛火轻曳,兴云殿中落红帘,床榻上的白衣少年熟睡许久才醒来,睁眼便瞧见黑衣少年正坐在身侧,静静的凝望着他,见他醒,微微一笑,亲昵道:「小郎君睡了好久。」 宁洛还有些半梦半醒,侧头道:「我做了个梦……梦到神官来鬼域讨伐你,你险些丧命……不过好在,我醒了,救了你一命。」 殷故听罢,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小郎君待我可真好。」 宁洛抬手揉了揉眼,坐起身,又理了理头髮,道:「是你好,所以我连在梦中都要挂念你。」 听罢,殷故眯眼笑笑,凑了上来,玩笑道:「小郎君如此挂念我,不如同我成亲,做我妻子好了。」 第65页 宁洛眼中却露出丝丝愁意,正色道:「殷公子,莫要再拿我开这种玩笑了。若再这般,我便要当真了。」 殷故笑道:「当真又如何?」 宁洛一时语塞,竟怼不回去,于是转头便开启新的话题:「殷公子为何不早同我说?」 殷故:「说什么?」 宁洛:「说你千年寻我之事。若是早说,我也不必总是纠结你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殷故笑道:「是吗?小郎君经常想?」 宁洛后知后觉,才发现又要被殷故带进沟里,于是连忙道:「是呢!殷公子待我如此之好,害我总怕给你烧的香不够多,半夜梦醒都要爬起来给你多烧几柱!」 殷故哈哈笑道:「小郎君,你待我可真真好。」 宁洛扶额,不是待他真真好,是真真拿他没办法。 宁洛转头便问他:「殷公子,一千年前你也是这么叫我的吗?」 殷故眯眼笑着,抱起手臂往后一靠,道:「不是。」不是? 宁洛有些意外,听殷故声声「小郎君」叫得这么顺口,还以为一千年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宁洛追问道:「那是对谁都这么叫?」 殷故道:「当然不是。」 宁洛又问:「那一千年前你是怎么叫我的?」 殷故颔首笑道:「阿涟。」 「阿莲?」宁洛纳闷,「怎么听起来像个姑娘的名字?」 殷故轻笑,捧起宁洛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涟」字。 宁洛便念出一句「掬水弄涟漪,清辉碎更随」来,他抬眼望殷故,笑道:「可是此『涟』?」 殷故点头,宁洛便将手攥紧,收了回来,又道:「殷公子,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你问。」 「上辈子,我还是明仪时,可见过你?」 殷故摇头:「不曾。」 宁洛愣了一愣,问道:「那你如何就能确认那就是我?」 殷故微微颔首,回忆道:「因为我在鬼域见到了你。那一世,我寻到的只有一抔黄土。」 宁洛忽然感到一阵苍凉。 他不知殷故究竟寻了他多少次,但这辗转千年的执着,让他格外动容。…… 镜前,殷故为他束髮,他望着那愈心绫,才明白曾经为何殷公子一定要他缠那绫。原是真怕他受伤,不再想失去失而復得的友人。 殷公子有心……但…… 陈仙君曾与宁洛所说的,「鬼王剜骨救妻」又迴荡在他脑海中。 透镜望殷公子认真模样,竟有些动心。 宁洛慌忙压下心中之愁,闭眼,心念道:「殷公子一直待我为友人,我怎可生此意……不该,万万不该……」 静心片刻,还是微微睁眼瞥向那镜中人的脸庞。…… 不时,殷故松开手,笑道:「小郎君,束好了。」 殷故垂眸,望向镜中,意外与宁洛的目光交融,宁洛一怔,连忙避开,笨拙的起身往床边上走去,不知在忙着什么,手胡乱的扯扯窗帘,理理被褥,念道:「麻烦殷公子了……」 殷故弯眼轻笑,坐上木凳,手支着桌子,问道:「小郎君是准备回去了吗?」 回去……宁洛并不想回去,总觉得此番与殷公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不足以填补他心中的空缺。 但他又不得不快马加鞭的回去,因为明府还有人在等他。 「此番出走,一直未得空寄回一封书信,姐姐和明兄恐怕都担心坏了……」 殷故微笑道:「你就不怕,我想你把心肝想坏了?」 宁洛听罢,有些哭笑不得,回道:「那殷公子同我回永和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如何?」 此番话,宁洛带有几分试探。 然而殷故只是笑着,静静看着他,许久,才稍稍颔首,道:「还未到时候,以后再去吧。」 宁洛疑惑,不明殷公子所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但殷公子既已婉拒,再问也就不合适了。 于是宁洛只得悄悄露出遗憾表情,念道:「好吧,那等你想来了,再来。」 殷故微微颔首,陷入某种沉思。 忽然的,他说道:「小郎君,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森·晚·  忽的「哐当」一声,木凳子在殷故语音落下一瞬间跟着挪到了他跟前,宁洛也稳稳噹噹的坐了上去,俨然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 宁洛双眼好似放着光,照得殷故有些受宠若惊。 宁洛:「快说!」 殷故笑笑:「小郎君,你既然这么想听,方才怎么不问呢?」 宁洛抱起手臂,道:「殷公子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若是问了,殷公子又不想说,岂不是要让公子为难?」 殷故先是愣了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又勾唇笑道:「小郎君想听哪段?我都可以说与你听。」 宁洛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高兴,但见他如此,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那便一件件问吧。 于是宁洛道:「入宫前,我曾听带路的女鬼说过,殷公子曾在南林渊大战倻傩王,又建立鬼市,解人鬼殊途相思之情,平万千少女冥婚枉死之怨。破古术之阵,拯救天下生灵。这其中两件我都知道,剩余的三件,我也都想知道。」 殷故故意露出一丝无奈神情,道:「小郎君,你怎的一下翻出我这么多陈年往事来,信不信我说个三天三夜,不让你回去了?」 第66页 宁洛笑道:「好啊,殷公子你多说一天,我就多在这呆一天。」 殷故听罢,眼里的蜜都快溢出来了,又凑近道:「小郎君,我怎么发现,你越发黏我了呢?」 宁洛听罢,耳根子一红,微微别过头道:「胡说,我分明……」 「分明什么?」 宁洛见殷故越发得寸进尺,于是鼓了鼓气势,一本正经胡说道:「分明是是殷公子不愿我走。」 殷故一愣,竟像被说中一般,眼神显得有些无措,然后微微将头别过一侧。 宁洛隐隐瞧见,殷公子的耳朵好像比方才还要红了一些。 殷故眉头轻挑,抬手抿了抿嘴。 宁洛心慌:「殷公子怎会是这种反应?莫非是被我说中了?也是,前世生死离别,今生好不容易才重逢,自然是不愿再分开的。殷公子虽然重情重义,但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被我这般戳穿,无地自容些也正常。不过,难得见公子这副神情,还怪可爱的……」 宁洛不禁眯眼笑着多看了他一会儿,殷公子才羞涩几秒,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勾唇笑着,迎了上去:「对,我就是不愿。不如小郎君就在鬼域住下,择日与我拜堂成亲如何?」 「你又来了!」宁洛没忍住,面红耳赤高声道。 无可奈何,修为不够,还不是殷故的对手。 殷故哈哈笑了一阵,开心够了,才将往事娓娓道来。 殷故:「当年倻傩在鬼域可谓是一手遮天,我才入鬼域时曾与他打过一架,猜猜谁赢了?」 宁洛道:「应是倻傩王赢了。」 殷故勾唇笑道:「哦?为何这么认为?小郎君认为我会输?」 宁洛摇摇头,道:「似乎时间不大对,殷公子是千年前入的鬼域,但倻傩王是几百年前被打败的,若公子才入鬼域时就与倻傩王一战而胜,那殷公子也应当是千年鬼王了。」 殷故笑笑:「不愧是小郎君。」 宁洛:「我猜对了?」 殷故点头,又道:「当时我被他打得奄奄一息,无奈逃去人间。倻傩王下令,要将我挫骨扬灰,于是派鬼四处缉拿我,我身受重伤,又无家可归,逃到鹤县后便晕厥了。」 宁洛一怔,立即想起曾读过的那本怪谈。 鹤县郎中深夜救鬼,最后惨遭杀害…… 宁洛的心咯噔一跳,脸上全是惊讶之情:「殷公子当时……莫不是被一个叫沈安的小郎中给救了?」 殷故一怔,略带惊讶的望着宁洛。 宁洛又道:「我曾在书中读到过相似的故事,所以……」 得知缘由,殷故才渐渐敛去惊讶,遂笑道:「小郎君还真是爱读书,连志怪小说都看过吗?」 宁洛不好意思道:「只读过一些……」 殷故颔首轻笑:「没错,是沈安。沈安将我捡回去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三天后才醒过来。」 宁洛问道:「那你的伤……他可都医好了?」 殷故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当时沈安为了照顾我,闭馆三日在家,为我煎药,包扎,若没有他,恐怕我再昏个三日也醒不过来。」 宁洛听罢,暗暗松了口气。 殷故以为他在嘆气,便问道:「小郎君,怎么了?」 宁洛摇摇头,柔声道:「还好殷公子当时遇到了一位好人,若是换做别的郎中,不一定敢救呢。」 殷故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宁洛凝望着他,竟感到一丝不对。 殷故眼底……竟升起淡淡柔情伤感之意…… 宁洛一时看失了神,心中百般不信,却越看越觉着深情。 宁洛心悄悄一提:难道,那便是殷公子剜骨所救之人……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点个关注吧~ 第33章 鹤县迷途(1) 鹤县是復承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城中只有两家医馆,两家医馆还是开的对门。 丰药堂坐堂郎中沈安,医者仁心,县中谁家贫苦看不起病的,只要到堂中来,他都会慷慨相助,分文不取。 而百草屋的坐堂郎中霍取财则恰恰相反,人如其名,凡到他堂中治病的,病总是好得慢,一副药能分两次吃的,绝不一次开完。 反正多来一次,多收一份钱。 百草屋生意不差,用的都是从外地进来的名贵草药,丰药堂中的药则是沈安趁着一周一次的闭馆日外出採买的。 百草屋虽然富丽堂皇,但来看病的人却不多。 鹤县中人人都知道,沈安郎中宅心仁厚,医术最为高明。 民间皆传,在百草屋需要五天才能治好的病,在丰药堂问诊只需要三天就能痊癒。 但丰药堂堂中破旧,许多有钱人都不大爱去,久而久之,便有了「富贵百草来,没钱丰药去」的说法。 尽管如此,百草屋的郎中还是不知足,因为嫌沈安拉低药价,抢他生意,平日里常常为难他。 这日沈安照例趁着闭馆日,到县城外的山上採药,回程途中偶遇「清心草」,费了些功夫。 清心草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治疗外伤一草见效,在市面上都是千金难求。此草生于悬崖峭壁,沈安羸弱,採到药时天已黑了大半。 再从山中赶回县城,没有马车,只有一双腿,紧赶慢赶的才在子时之前赶回家。 才从包袱里掏出钥匙,脚下突然一软,低头看去,竟是一个人! 第67页 沈安吓得连忙后撤两步,神情紧张的蹲下查看。 竟是一个黑衣少年! 这大半夜的,一身黑衣倒头睡在大街上,换谁也看不见呀。 沈安生怕自己刚才那一脚把人给踩坏了,于是连忙上手摸一通,结果摸到一手的血。 沈安心一提,不由得他多想,立即把少年给扛回了家。 点上烛火,才看清少年模样。白皙的脸庞上染了大半的血,他眉头紧蹙着,身上戾气尤为沉重。 沈安赶紧端来一盆温水,用毛巾擦去少年脸上的血渍后,又解开他的衣带,为他擦拭身上的血渍。 可怜的少年,身上刀伤、淤伤触目惊心,沈安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伤势,若非那少年的眉宇还时不时动一动,沈安真要觉得他已经死了。 擦去身上的血迹,沈安才得以看清这少年的伤口。 少年胸口有一道很深的致命伤,按理说,刀刺穿心脏,人必死无疑,但这位少年…… 沈安心存怀疑的瞥了瞥那少年,然后掀起衣袖,手指轻捻少年手腕。 这脉一把,瞬间将沈安吓着了,木凳一倒,人连连后退。 沈安心慌:「这、这少年,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那岂非是具尸体了? 可那少年眉眼处,分明还在动! 沈安怀疑是自己把脉时出了差错,于是强行平復心情,又走到床边。 他扶起木凳,坐下,深唿吸。 又摸上少年脉搏。 虽然有了心理建设,但沈安的心还是咯噔一跳:「这少年……确实没有活人迹象,可他为何眉眼处还在动呢?」 曾在鱼贩子手上看到过,被斩成两半的鱼还拼命跳动,不久后才彻底安静。 人也会如此吗? 可从扛进屋,到现在擦拭完血渍,已经过去许久,再顽强的生命也该停歇了。 沈安望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隐隐抽痛起来。 医者仁心,万物皆有灵,若见死不救,岂非逆了医者天职。 于是沈安起身,从包袱里拾出才採到的清心草,再配上几味治疗外伤的药材,研磨在一块后,沈安小心翼翼的为少年上药。 少年虽在昏迷,却还感知得到痛,不时发出低吟。 清心草不多,只够治疗胸口致命伤。 于是沈安又把家里备着的草药都翻了出来,连夜捣药,为少年外敷大大小小的伤口。 少年的衣服上,早就被刀剑划得破烂,又沾有大量的血,不能再穿了。 于是为少年包扎好伤口后,沈安便找来自己的衣裳给他换上,那换下来的旧衣,他则清洗后晾在了后院。 沈安家中本就不富裕,衣裳都是缝缝补补穿了好几年的。 昏迷不醒的少年穿上白衫……总觉得有些不大吉利,而且沈安的衣裳在他身上,略显小了些。 于是沈安翻出家中钱币,准备第二天上街上採购一番。 第二日清晨,沈安匆匆到丰药堂中取药。 虽然家中备了些,但大多数药材还是存放在医馆里的。 沈安心想着:「今日出门前看过少年脸色,比前一天晚上要好很多,今日再熬一副汤药,明日应该就能醒了。」 备药时,一女子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篮鸡蛋,探头寻着沈安。 见沈安在药库忙着,展露笑颜,唤道:「沈郎中!」 沈安抬头,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李家的小女儿。她父亲患有腿疾,一换季便发痛,前些日子来找沈安问诊,竟两天给医好了。 李家女将鸡蛋放到药台前,笑道:「沈郎中,我父亲的病真的多谢你了!我父亲腿疾缠身多年,一直不见好,想不到沈郎中竟是神医,两天就给医好了。这筐鸡蛋,是我们家老母鸡刚下的,我特意挑了些给你送来,以表感谢!」 沈安见状,作揖感谢,李家女连忙道:「不用不用!沈郎中帮了我们,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沈安再次表示感谢。 李家女见沈安备着药,于是问道:「今日这么早就有人来问诊了吗?」 沈安摇摇头,柔声道:「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身有疾病,我来抓点药回去,这几天可能都不开堂坐诊了。」 李家女听罢,问道:「病情严重吗?」 沈安点点头,道:「挺严重的,现在人昏迷不醒,身体极虚。」 李家女立即道:「那怎么行!你等着,我回去煲个鸡汤,中午送到你家去!」 不等沈安迂迴一下她的好意,她便提着裙子匆匆离去,沈安无奈笑笑,心也暖暖的。 终是好人得好报。…… 抓完药后,沈安将「闭馆三日」的木牌给挂了出来。 回家途中,沈安还买了新的黑色布料,带去给裁缝做件新衣裳。 可当裁缝问他要衣裳尺寸时,他傻眼了,尴尬的笑着:「这个……还要尺寸的吗?」 那裁缝眯眼笑笑:「沈郎中,你之前是不是没做过衣裳?做衣裳都是要量尺寸的。」 沈安心想:「确实……平日里穿的都是旧衣裳,破了就补,还没有过做新衣裳的经验……」 沈安:「那……该怎么办呢?可以用我的尺码,再改大些吗?」 裁缝摸了摸下巴,道:「可以是可以,但做完不一定合身。哦,那我给你做大些!做好了拿回去试试,不合身的话再拿来我这给你免费裁补!」 第68页 沈安听罢,喜笑颜开,拱手作揖答谢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您了!」 裁缝连连摆手:「哎哟客气什么,上次我家小儿半夜高烧不退,还不是全靠您帮忙吗?我这就帮点小忙,不足挂齿啊!」 沈安笑笑:「无论如何,还是麻烦您了。」 裁缝道:「哎哟不麻烦不麻烦,今天我就能给你做好!晚些时候给您送家门口去!」 沈安再次表示感谢后,提着药往家里去了。 那位少年一如昨日,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时不时梦中呓语,吓沈安一跳。 沈安为其煎药,执把蒲扇控制火候。 闲暇间沈安不由去想:「这少年没有心跳脉搏,没有生迹……难道是鬼?」 沈安瞥了眼床上的少年,又心道:「可鬼一般不都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样子吗?怎会是个俊俏少年郎?」 那少年尤为俊俏,身上又隐隐散着些邪气,沈安似被鬼勾了魂,一时看入了神。 正午,李家女送来鸡汤,沈安盛上一碗,端来床边,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扶抱起。 鸡汤香浓大补,沈安舀起一勺,温柔吹了吹热气,送进少年郎口中。…… 酉时,裁缝店老闆娘送来衣裳。 沈安给少年试过,还真大了些…… 不过少年身上有伤,穿得宽松些反而比较好。…… 次日清晨,沈安上市场买了些肉回来,炖了锅粥。 他特意将粥煮得软烂些,方便餵食。 午时,李家女又送来一份鸡汤。 戌时,沈安拆解少年身上的绷带,为其换药。 少年脸色明显好转。…… 第三日清晨,沈安照例熬好粥,端到床边来。 才坐下,便听见少年郎梦中呓语。 情况明显好转。 巳时,沈安端来熬好的汤药,正要将少年扶起,便瞧见少年眉头轻颤,微微睁开了眼。 沈安一惊,立即放下汤药,抚上少年的手背,喜道:「公子,你醒了?」 少年睡眼矇眬,视线尚有些模煳,见沈安模煳身影,不由皱了皱眉,呢喃道:「阿涟……?」 沈安笑着,温柔应道:「公子,可还又觉得哪里不舒服?」 无论是声音,还是轮廓,都与少年心中怀念之人尤为相似,少年不免感到有些混乱。 他皱起眉,想起身,又顿感身上一阵痛,遂作罢。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又揉了揉眼,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 看清沈安的脸,少年眸中露出惊讶与喜悦,激动道:「阿涟……!」 可身负重伤的他,只激动得一秒便又给倒下了。 沈安见状连忙道:「公子,先躺下,你才醒,万事都得小心些。」 少年渐渐平静下来,可那双炙热的目光,依然落在沈安身上。 沈安笑笑:「公子,兴许是我长得像公子的哪位旧友,才惹公子欢心。我不是阿涟,我叫沈安。」 少年愣了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也是,时过境迁,阿涟早已死在州古山之巅,怎会出现在这里。 见少年情绪渐渐平和,沈安端起汤药,道:「公子,我先扶你喝药,好吗?」 第34章 鹤县迷途(2) 沈安小心翼翼将少年扶起,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伸手送到少年嘴边。 而少年森·晚·望着沈安的脸,不禁眼眶红了一半,却不曾露出一点难色,只微微垂下眼眸,乖乖的饮下汤药。 见少年配合,沈安不觉也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颜。 沈安又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再送到少年唇边。 而那少年又盯着他看,眉头不禁蹙了一蹙。 少年没说什么,又乖乖饮下汤药。 沈安见他皱眉,于是柔声问道:「是药太苦了吗?」 少年摇头,只道:「不是,是身上伤口发疼。」 沈安听罢,露出苦笑,顿感无奈。 沈安可以为他治癒伤口,却不能止他此时之痛,听少年此般发言,心不由抽痛了一下:「抱歉,你伤得实在太重……我药堂里也没有能止疼的药材……」 少年听罢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到沈安敏感的心,连忙道:「不是,我就这么一说而已,别放在心上啊!」 沈安又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送到少年嘴边,苦笑道:「公子不必紧张,紧张对伤不好。」 少年咽了口唾沫,犯了难。望着沈安一脸苦笑,心中不由道:「他真是阿涟吧?无论是模样、声音,还是这敏感的性格都完全一样啊……!以前如此,现在还是这般,真真是无时无刻都得被我哄着才好。」 少年眉头轻颤,颔了颔首,道:「沈……沈安?你笑一个,我便不紧张了。」 沈安怔了一怔,不知少年何意,却是莫名被他惹得嘴角扬了扬。 「公子,这是何意?」 少年心道:「次次都是这招好使,叫笑便笑了,就是次次都笑得难看,好像我逼他似的……罢了,是我前世欠你的,今生再接着哄你好了。」 于是少年笑眯眯道:「你笑了我就不紧张了。」 沈安听罢,五官似不受控制一般,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还不如不笑。 罢了,少年他早就习惯了。 少年又道:「你也莫再叫我公子了,叫我阿故。」 第69页 沈安拧着眉毛笑道:「好。」 一番折腾,才把这碗汤药喝完,沈安又道:「阿故饿吗?我还煮了些粥。」 阿故听这一声唤,瞬间喜笑颜开,似曾经挚友又回到身边一般高兴道:「好啊!」 沈安颔首轻笑,拿着空碗离开,不一会儿又端着盛满粥的碗坐了回来。 粥上还飘着热气,碗发烫,沈安便将碗放到了一旁。 这粥虽然能吃,但卖相看着清淡了些,阿故瞥了一眼,便口直心快道:「沈安,粥里只有菜叶子吗?」 沈安强颜欢笑道:「抱歉……家境贫寒了些,身上的钱不大够买块肉的……」 阿故愣了一愣,前世就算再不济,外出打仗的日子里还是会有肉粥喝的。 阿故又抬眼看了看沈安,同前世一般瘦弱,眸中神色不禁沉了一沉,问道:「你平日里也是吃这些的吗?」 沈安苦笑道:「没有,平日就我一人,除了熬药之外一般不开伙,就吃点馒头什么的……」 阿故震惊:「馒头?!那玩意能顶饱吗??」 沈安:「我吃得不多,一般一个都吃不完的……」 阿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正常人的食量吗?? 沈安见阿故神色震惊,自觉他平日是没吃过这么平淡的食物,于是想起今日李家女送来的鸡汤还剩有一些,于是放下碗,起身道:「我想起厨房还有些鸡汤,你待我给你拿来些。」 阿故呆呆的应了声「哦」,然后目送他再次离开。 很快,沈安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鸡汤到床边,他又去拿了个空碗和汤勺来,把汤中的鸡肉尽数乘出,餵到阿故嘴边。 阿故闻着那鸡汤的香气,不由笑道:「沈安,你还会煲汤啊,这么香?」 沈安笑笑,柔声道:「不是,是李家小姐听说我在照顾你,特意送来给你补身体的。」 阿故眯眼笑笑,调侃道:「她待你这么好?还帮你煲汤呢?」 沈安轻笑着,回道:「是啊,所以我打算,待你再好些了,我就回医馆多抓几副药,给他们家送去,让她家父好生调养。」 忽的阿故哈哈笑道:「几副药哪够,不如你以身相许了吧?」 沈安愣了愣,柔声责备道:「阿故,怎的开这种玩笑?」 阿故却不知收敛,依然笑道:「我哪有开玩笑!我说得是真的,那李家小姐定是喜欢你,才对你这般好的!你可不得好好感谢人家?」 沈安嘆气,无奈笑着:「贫嘴……」 沈安又舀起一勺鸡汤,吹去热气,送到阿故嘴边。…… 沈安照顾得周到体贴,阿故身强体壮,没几日便大好了。 一日,沈安为阿故处理胸口刀伤,阿故静静凝他许久,忽然问道:「你没想过我为什么胸口中了一刀还能活着吗?」 沈安却笑笑,道:「你命大,自然能活。」 阿故却是咧嘴一笑,使起了坏心眼,想吓一下沈安,于是道:「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呢?你正在给一个鬼治病。」 然而,沈安非但没被吓到,反而神态自若的回他道:「我知道你是鬼。」 阿故愣住了,皱起眉,继而问道:「那你还救我?不怕我醒来后吃掉你?」 沈安:「救你,是我的天职。若因怕你而见死不救,便是我的失职。」 阿故又道:「可我是鬼,你不救,我也不会再死一遍的。」 沈安细细检查一番伤口后,起身为他缠上纱布,回道:「我知道你不会死……但我看不得你疼。」 阿故心头一颤,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復他的好意。 「好了。」沈安收起多余的纱布,叮嘱道:「你好生休息,莫做激烈动作,否则伤口还会裂开。」 阿故抬眸望他,道:「我还能在这呆多久?」 沈安愣了愣,又笑道:「你想呆多久便呆多久吧。反正这伤还不会痊癒得那么快,这屋子也空,够你我同住的。」 阿故听罢,惊喜道:「当真?」 沈安眯眼笑道:「自然。不过,我家医馆闭馆许久了,明日得去开堂坐诊才行。所以,明日你或许……」 你或许得自己留守在家了。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阿故便兴奋的打断:「那我明日同你一起去医馆,我给你帮忙!」 沈安虽有些犹豫,毕竟阿故才刚刚见好,怕他太过勉强,但看阿故满眼欣喜与期待,无奈也只得答应了。 第二日,沈安开张坐诊,阿故负责药房抓药。 因为闭馆许久,这一开门就有许多病人一拥而入。 张老:「沈郎中啊!好久不见你开张了,我这腰都疼了好些日子不见好……」 沈安笑笑:「张老若是疼得厉害,可以先到对面百草屋看看呀。」 张老:「哎哟喂,去什么百草屋,去那治病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还不如多花几日等等你!」 沈安轻笑,伸出手来:「张老不急,我先替您把个脉,待会儿到后堂等我,我去给您做个针灸。」 张老:「哎哎好啊!」…… 王婶:「沈郎中啊!最近换季,我这头髮总是大把大把的掉,你可有什么法子啊!」 沈安伸手:「莫慌,我给你把个脉,稍后再给你开张护髮生发的药方子,你拿方子去抓药,回去之后一日三次煲来喝,三日后就能见好……」…… 第70页 刘小姐:「沈大夫,我最近总觉得心慌心闷,寝食难安……」 沈安抬眸望向她:「可是最近遇上什么烦心事?」 刘小姐点点头:「许久不见沈大夫,相思成疾……」遂抓起沈安的手,「沈大夫你摸摸,听听我的心慌不慌。」 沈安连忙抽回手,皱眉闭眼道:「刘小姐,请自重……」 刘小姐见他一副青涩模样,不由噗嗤一下笑出声,掏出手帕轻轻甩在他脸上,道:「哎呀,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嘛~人家就是许久不得见你,今天特意来看看你。不领情算啦~」 刘小姐说罢,扭身便要走,却瞧见药房里正凝眉研究药方的阿故,不由得嘴角扬起,搔首弄姿的朝他走去。 刘小姐一手撑着药台,一手扯着手帕,弯身扭胯,生怕阿故看不出她的风骚。 刘小姐:「这位公子,看着好眼生啊,新来的小生么?」 阿故瞥了她一眼,又瞥了眼堂前的沈安,发现沈安正暗暗瞅着他。 阿故不禁勾唇一笑,道:「小姐,你是勾不住我们沈郎中的魂,来勾我的了?」 刘小姐呵呵一笑,道:「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有空啊,你俩一起到我楼里来,只要银子到位,我们都可以一起快活的~」 阿故笑道:「那不巧了,我是个穷鬼。」 刘小姐又道:「无事~我看你身强体壮……面容姣好……我倒贴你也行啊~」 阿故本想逗她玩玩,没想到她竟是个狠人,笑容不免僵住,随意找了个理由道:「抱歉,我是断袖。」 刘小姐突然脸色一变,瞪他一眼,又回头瞪了眼正为别人把脉的沈安,嘴角一抽,龇牙咧嘴道:「咦惹!难怪我说这沈郎中怎么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早说啊!浪费老娘表情!」 遂摇着手帕大摇大摆的离了丰药堂。 望刘小姐离开的背影,阿故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抬眼望向沈安。 第35章 鹤县迷途(3) 某日,黄昏时,医馆里已没什么人,沈安正在药房与阿故清点药材,顺带教他药材的打包方式以及存放方式、称斤方式等等。 沈安耐心教着,阿故也认真学着。 闲暇时,沈安在做做帐本,阿故便在一旁给他研墨,研好后又无所事事的围着他走来走去。 突然,阿故蹲在他案前,问道:「沈安,你为什么想当大夫?」 沈安低眉微笑着,柔声道:「我分明是叫你帮我研墨,不是叫你来研究我。」 阿故嘻嘻笑着,又问道:「别人当大夫都能挣大钱,你怎的这么穷?连肉都买不起?」 沈安微笑着,未抬头看他,却是很用心的回答道:「我儿时做过两场梦,梦完便想做郎中了。」 阿故好奇道:「什么梦?」 沈安轻描淡写道:「梦到有两个国家在打仗,国家没兵了,就抓平民百姓去战场,最后一半百姓流离失所,一半死在战场。伤痛者无药可森·晚·医,病患无大夫可问诊,民不聊生,人间宛如地狱。」 阿故眉头轻颤,渐渐敛去了笑。 此番场景,对沈安所言是梦,对阿故则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沈安未抬眸,不曾察觉到他的神情,又继续说道:「第二个梦,我梦到一个少年,断臂残腿,失耳失舌,分明有救,却无人相助。我见他躺卧沙丘,从挣扎到死去,血成湖泊,惨不忍睹……醒来后我便想,若我当时就在他身边,不会医术又怎能救他,还是只能眼睁睁望他死去。所以,梦醒后我便寻师傅教我医术。当时师傅说我没天资,不愿收我,我还费了些周折呢……不过还好,没有白费功夫。」 阿故眸里的光沉了下来,悲伤萦绕,竟叫他胸口隐隐发痛。 许久,阿故都没有回话,沈安才察觉异样,遂抬首望他,见他满面愁容,心一提,问道:「阿故,怎么了?」 阿故沉默片刻,幽幽道:「鬼界曾有传闻。人在转世投胎以后,常会梦见前世所见之景……」 沈安听罢,笑笑道:「阿故是想说,那是我前世所见之景吗?应当不能吧,若我前世真见那少年痛苦不堪,又怎会见死不救呢?好歹,也会因为无能为力而痛哭一场吧。」 阿故听罢,眉头颤抖着蹙在了一块,胸口越发疼痛。 或许,是哭了,但听不见呢。 沈安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心更加担心了,连忙起身道:「阿故,怎么回事?为何这副神情啊?可是、可是伤口又裂开了?你随我到后堂去,我给你看看!」 阿故抬手示意不需要,别过头,轻声道:「无事……不必担心。」 沈安脸色一凝,坚定道:「不可,随我去!」 语音才落,便听药堂外吵吵嚷嚷起来,两人一齐望去,只见对面百草屋叫来了一帮壮汉冲进丰药堂,一个个抄着傢伙,气势汹汹。 沈安见状,连忙将阿故拉到自己身后。 那几个壮汉冲到沈安面前,气势汹汹的指着沈安便骂道:「娘的,还以为你闭馆反省去了,没想到还敢开门!」「看来上次砸得还不够凶是吧!」「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 阿故皱起眉,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沈安一手挡在阿故身前,侧头悄声回道:「无事,只是对面百草屋掌柜总说我无偿行医,抢他生意。最近没人光顾他店,便叫人要来把我店砸了。」 第71页 阿故听罢,瞬间火冒三丈:「岂有此理?!自己生意不景气怎的还能怪到你头上?!」 沈安道:「算了,珍贵药材我都收后堂去了,这些他们要砸便砸吧。」 阿故震惊之余,那几个壮汉就抄起傢伙开始动手了。 乒呤乓啷一阵嘈杂,木桌被砸成两半,药罐也被砸个稀碎,阿故气不过想要冲上去制止却被沈安一把拉住。 「阿故,身体为重。莫要为他们动粗,否则伤口裂开又该疼了。」 沈安已经隐忍至此,那几个壮汉还是不满足。 见店里已被砸得七零八落,沈安还是不为所动,其中一壮汉突然恼了,直奔沈安而去,嘴上还骂着:「娘的,你都不怕是吧?!」 说罢,便抡起重拳往他身上甩去,沈安见状,连忙将阿故推开,结果下一秒,重拳落下,壮汉也随之倒下。 沈安惊呆了,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瞧见阿故一脚踩在壮汉脑袋上。 阿故身上散出戾气,眉眼间隐隐散出邪气,随即嘴角勾起,带着丝丝野气。 其余几个壮汉见状,怒骂一声,全部势如森·晚·破竹沖他而去。 沈安见状,连忙道:「等、等一下!阿故!」 然而,这几个彪形大汉竟都不是阿故的对手,阿故似有大力,赤手空拳不出几招便将他们全部拿下。 沈安目瞪口呆,一时怔楞在原地。 虽已大获全胜,但阿故却显得还不满足,竟弯下身子,抡起拳头又往眼前晕厥的壮汉头上砸去,此拳之重,隐约能听见头骨碎裂声。 沈安不由浑身一颤,而阿故却似越听那声越兴奋,竟咯咯笑出声来。 阿故手上染血,竟将他那双眸也给染成了红色。 倒地不起却尚存意识的壮汉见此状,浑身发颤,裤子湿了一片,泪流满面颤着声音道:「恶、恶鬼……!」 沈安听此言论,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将阿故手握住,道:「阿故,收手!」 阿故却是杀红了眼,根本听不见沈安说的话,随即又一记重拳捶了下去。 这下,那头骨是真的粉碎了。 那壮汉怕得失声,叫也叫不出来,只张大嘴颤抖。 沈安见状,连忙环手抱住他,使劲将他往后拖,又大喊了几声:「阿故!住手!阿故!阿故!!」 一连大喊好几声,阿故才渐渐冷静下来。 见阿故不挣扎了,沈安连忙扶着他起身,往后院跑去。 阿故见他逃得狼狈,便恼道:「跑什么?!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去报官,把他们全部抓走!」 沈安却道:「他们第一次来时我就报过官了。但鹤县的达官贵人都是百草堂常客,抓人也只是关个几天就放出来了,没用的。」 「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你吗?!」 沈安带阿故从后门跑回家,神情慌张的连忙紧闭起大门。 阿故:「慌什么?!还怕他们找上门吗?!来一个我杀一个!」 沈安将他带到床前:「莫要再说了,坐下。」 阿故坐下,气道:「为何不能说?分明就是他们有错!这般仗势欺人,死有余辜!」 沈安不做回应,自顾自的解开阿故的衣带。 阿故却见沈安腰上白衫沾了血渍,一时愣神:「沈安,你……」 沈安却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我分明都叮嘱过你,莫要与他们动粗的!」 阿故又一愣,抬眸瞧他。 见沈安神情慌乱,眼中还露出几分心疼,阿故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沈安连忙给阿故解开带红的纱布,细细查看了一番他胸口上的刀伤,神情焦灼:「果然裂开了……」 沈安连忙找来药箱,重新给阿故上药,包扎,处理伤口。 待纱布重新缠上,他才松了口气,略带气恼的语气道:「阿故,下次可得听医嘱,叫你别动你就别动!」 阿故:「可……」 沈安又打断道:「店砸了便砸了,砸了我再重新收拾便是,不过一天的事情,但你伤口裂开,又得好些天才能癒合……」 阿故咽了咽唾沫,语气软了些:「抱歉……我……我下次注意。但是沈安,你腰上是不是有伤?」 沈安听罢,眉头蹙了一蹙,低头看去,腰上的白衫竟不知何时红了一片! 沈安解开衣带一看,似是被划上的,裂了好大一条口子。 沈安心想:「应当是方才抱阿故时不小心被地上的药罐碎片划伤的……」 阿故见此伤口,心勐然一紧,连忙道:「你、你可有什么药能敷上?!」 沈安心道:「方才给阿故的已经是最后的外伤药了,本想着过几日再去山上采的……不能让阿故知道,当务之急,得先保全阿故。」 沈安穿好衣衫,道:「家中还备有一些,我待会儿敷上一些便好。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说罢,沈安跑去衣柜翻了袋铜钱出来,转身递到阿故手上。 阿故一愣:「这是何意?」 沈安道:「你方才杀了人,此地不能再呆了,你带着这袋盘缠赶紧离开鹤县!」 阿故这时才后知后觉——现在不同以往的战场,杀了人是要坐牢的! 于是阿故立马握住沈安的手,道:「你同我一起走!否则他们一定会为难你的!」 第72页 沈安却将阿故的手推开,坚定道:「我腿脚慢,只会拖累你。我留在此地,为你拖延时间。」 阿故顿时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想带着沈安走。 「不,你同我一起走!」 见阿故眼神迷茫,却口口声声要一同离开,沈安只得好声安抚道:「这样吧,阿故,你先走,去鹤县西边的山头等我,我明日傍晚与你在那里汇合,可好?」 阿故:「当、当真?」 沈安微笑道:「当然,你先去,我明日傍晚一定去找你。」 阿故又道:「倘若你没来呢?!」 沈安道:「倘若我没来,你再来这寻我。」 阿故不知所措,更不知是否应该答应。 沈安便推着他,步步远离。 第36章 鹤县迷途(4) 暮色降临,敲门声响起。 沈安坐在烛火前,看似镇定实际心中早已忐忑不安。 他做了个深唿吸,起身,开门。 门外的却不是官差,是一个个断头阴兵。 头与脖子只用一根线缝着,歪垂在一边,极其吓人! 沈安一吓,连连后撤,那群阴兵进门,沈安才见阴兵之中还飘着一个脑袋被打得变形的壮汉鬼魂,壮汉抬手指着沈安,开口道:「就是他,私藏罪犯。」 沈安吓得腿一软,重重坐下木凳,张着嘴,满眼惊恐。 带头阴兵飘到他面前,幽幽问道:「殷……故……在……哪……」 近距离的看那断头士兵,可怖,可惧…… 沈安目瞪口呆,根本无法回神。 那阴兵见他迟迟不回应,恼了,怒吼一声:「殷!故!在!哪!」 那断头五官扭曲,发怒瞪眼更是可怕,沈安瞬间被吓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 那阴兵耐心耗尽,怒瞪血眼,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其余阴兵一同涌了上去,沈安从一个鲜活的人到变作一具干尸不过几秒。 甚至连惨叫声都不曾发出…… 第二日,官兵上门,敲门不见回应,便破院门而入,结果那沈安精气、血气全无! 惨状吓坏一众官吏。 从此沈家大门紧闭,无人敢入。 深夜,殷故翻墙而入,见房中烛火摇曳,于是连忙推门而入。 见沈安死状,顿时傻在原地。 迟迟做不出反应。 直到红烛燃烬,天蒙蒙亮起,殷故才颤抖着将沈安抱进怀中。 他双瞳失神,坐在床边也宛如一具尸体。 他抱着尸体就这样坐了三日,才有眼泪滑落。 周围蝇虫萦绕,他泣不成声。 胸口、喉咙,阵阵发痛。 那个人仿佛只短暂的回来过。 分明,重逢才不过几日。…… 那日目睹惨状的壮汉,伤虽无大碍,却是失了智,疯疯癫癫,说他见着了鬼。 李家女听说当时官吏不曾处理沈安尸体时,匆忙赶来,却发现沈家早已空荡荡一片。…… 四十年后,一个云游书生到此一游,见沈家空空,便借住于此。 发现里面还有几个藏药的药罐,和一件破旧的黑色衣裳。 便好奇打听房屋主人的去向,一路询问,寻到了李家,李家老太年过花甲,其经歷尤为传奇。 李家老太年轻时家境贫寒,最后却靠卖鸡蛋起家,她通读经商书籍,最后翻身成了鹤县大户。 怪的是,她年迈后不再从商,反而开了家医馆,重金雇郎中坐堂问诊,不接待官户,只接待穷人,还常常贴钱为无钱看病的病人治疗。 其美德,在鹤县广为流传。 书生将李老太的事迹记录在随身文案中,又问起沈家事。 那年,目睹者皆传——沈安救了鬼,又被失心疯的鬼给残忍报復。 人们皆传那鬼青面獠牙,赤目残暴。 可李老太却说,那年医馆重开张,她匆匆在馆外看过一眼,那分明是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回忆汹涌澎湃片刻,又渐渐归于平静。 宁洛望殷故,心中五味杂陈。 他见殷故,双手不知何时捏成了拳。 宁洛缓缓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 殷故一颤,抬眸看他,宁洛才发现他眼眶隐隐发红,心不由抽痛了一下,却扬起嘴角,对他温柔笑道:「殷公子,我可救了你两次。」 此话一出,殷故却如何也忍不住了,两滴泪夺眶而出,他哈出一口粗气,将宁洛紧紧抱入怀中,迟迟不撒手。 宁洛胸口心跳骤然加快,头脑一热,竟分不出是久别重逢的感慨,还是突然相拥的心动。 可是心动……宁洛却不敢再想了。 「殷公子一直将我视作挚友,我怎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宁洛这般想着,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与其患得患失郁郁寡欢,还不如…… 宁洛挽手臂,将殷故环抱。心中却依旧忐忑:「三世旧友,抱一下总不过分的吧……」 宁洛不敢言说心口之痛,并非全是心动之痛,而是倍感愧疚,觉得这前世之苦,世人谣言皆是因他而产生的。 许久,殷故松开手,忽然突兀的提起道:「也多亏你救了我,百年后才得遇意中人。」 宁洛的表情彻底变得难看了,却又僵硬笑着,硬是把「强颜欢笑」给写在了脸上:「这样吗?那挺不错的……」 第73页 殷故看出他不悦,连忙收了声,不敢再提起。 殷故微微颔首,苦笑道:「鬼域噬人气,人在这呆久了会折寿的。若还有话,日后再说吧。今日我先送你出去,再给你们备辆马车。」 宁洛一怔,自知表情失控,殷公子必是看出了点什么才出此话。 宁洛不敢不应允。…… 鬼域往人间,一路通向照城。 鬼门关开,一匹黑色快马,一辆马车。 明宇率先跨上快马,仙君则唉声道:「不是吧——鬼兄,又要我当马夫啊?」 殷故抱起手臂,冷道:「你也可以留在鬼域给我当马夫。」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仙君立马跳上马车,拾起缰绳,笑盈盈的朝殷故宁洛招手道:「宁洛,来,快上来~」 宁洛浅浅苦笑,转头看向殷故:「殷公子,那我先走了。」 殷故望向他,锋利的眼神中竟露出丝丝犹豫,他试探性问道:「以后还想见我吗?」 宁洛愣了一愣,一时没反应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思虑与坦白间,宁洛选择了后者。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 殷故听罢先是一愣,而后是满意的勾唇一笑,回道:「那改日我去明府寻你。」 宁洛眼中瞬间冒光:「当真?!」 殷故点头,又投去一双宠溺眼眸。 宁洛感觉自己快被骤然加速的心跳声给淹没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一双手不受控的搭上殷故的小臂,投以极其诚挚的双眸:「只要殷公子愿意,搬来与我同住都行!」 话一出,宁洛才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了,连忙收回手,笑笑道:「只要你想来。」 殷故笑眼望他,将他抱进怀中。 宁洛颤了颤,没有森·晚·说话。 马车上的仙君打了个颤,连忙别过头去,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明宇则高声道:「喂!还要抱多久?!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仙君听罢立马一甩拂尘,又被明宇嘴巴给封上。 明宇:「???」「!!!」「嗯嗯嗯嗯!」 殷故松开宁洛,勾唇笑道:「过些时日,倘若你姐姐与明家公子大婚,我便来庆贺。」 宁洛愣了愣,疑惑道:「殷公子,你怎知我姐姐和明兄……的事?我这次来好像没有和你提起过呀?」 殷故笑笑:「你作的画还挂在明府,我当然知道。」 宁洛一怔,不曾想殷故竟知道他重新作画了殷武神像,剎然耳根子红了一半,立马低头避着视线,解释道:「我那是闲来无事时画的……」 殷故却故意拆穿道:「分明是小郎君想我才画的。」 这下可好,宁洛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像只炸毛的猫咪一样,灰熘熘的躲进车里。 殷故见状,又耍起坏心眼,冲着车里的人高声道:「小郎君——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车中的宁洛浑身一颤,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宁洛恼羞成怒的撩起窗帘,高声道:「对又如何!我总比某些人好,时隔多日,念都不带念的!仙君,快走!」 仙君一副看热闹嘴脸:「啊?就走啦?不多聊会儿?」 宁洛面红耳赤得像个气急败坏的小新娘:「快走!」 仙君笑盈盈的抖动缰绳,挥手对殷故说道:「鬼兄~我们走了~」 宁洛放下窗帘,气唿唿的抱起双臂。 其实他心里明白,那夜花香扰清梦,便是殷公子悄悄来看他了。…… 半月舟车劳顿,日日都在赶路,到墨城时稍作停留了一夜,仙君给沽鹤观的众人报了个平安后,又继续送宁洛回永和城。 宁洛曾说过不用仙君这般劳累的,但仙君表现得异常坚决,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还想多活几年」这样的话。 罗东城一劫,宁洛觉着仙君倒是改变了许多,尤其是对殷公子,不大像以前那般牴触决绝了。 永和城,明府。 才到明府大门,便听见小厮在府中大喊「二公子回来啦!二公子回来啦!快通知老爷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没一会儿,就有小厮出来帮忙牵马匹,安置马车。 明家老爷和夫人也大跑小跑着到门前,夫人一见明宇,哗的一下哭了出来,抱着明宇迟迟不撒手。 明家夫人:「我的儿啊我的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我的儿我的儿啊——」 明宇笑笑:「哎呀娘,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嘛!照城的那个鬼王,根本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明家夫人:「真的?你见着鬼王了?!」 明宇道:「当然!你看我,有少一根头髮吗?」 仙君抱臂挨着宁洛,悄声道:「这位明家大小姐还挺能编……」 宁洛轻笑,悄声回应道:「无妨,让他说去吧,省得夫人老爷担心。」 明家老爷径直上前握住宁洛的手,热泪盈眶道:「宁公子啊宁公子……多谢你,多谢你啊……你对我们明家有恩啊……」 宁洛连忙笑道:「老爷莫要说这种客气话,明家待我极好,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我离开这几日,明兄和姐姐还好吗?」 说到这个,明家老爷脸上立即绽出笑颜,道:「好!好啊!一切都好啊!他们早就定下了,倘若你们能平安归来,便立刻择吉日成婚!宁公子,从此以后,我们就是自家人了啊!」 第74页 此番喜讯从天而降,一时将宁洛给砸懵了:「当、当真??」 「当真!当真啊!!」 仙君抿嘴笑道:「那我这个马夫,是不是也可以来蹭蹭酒席啊?」 明宇听罢,立即道:「爹!这位是在照城与我同行的陈小道长!」 明老爷听罢,立即道:「哦哦哦!原来是道长!失敬失敬!大家都快别在外头站着了,都快进去吧!我们有话啊,进去再叙!」 第37章 心悦君兮 吉日。 明家有喜,锣鼓喧天,炮仗齐鸣。 永和城人人皆道明家大公子与宁家小姐一见钟情,喜结连理。 明家大设酒席,除了请官家府来贺,还请各位街坊邻居赴宴同喜。 宁纾虽居明府,明诚还是给森·晚·足了她排面,硬是八抬大轿把她从城门抬进了府。 宁洛与明君在门前迎客。 这天,可把明府上下忙坏了。 吉时到,宁纾一身凤冠霞帔,与明诚一同步入高堂,只听司仪一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远远观望的宁洛心中倍感交集。 这番场景,竟似曾相识。 「夫妻对拜——」 「小郎君。」 宁洛心咯噔一跳,勐然回首,却见殷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一脸宠溺的望着他。 宁洛感到有些喜极而泣,声音都有些颤抖:「殷、殷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殷公子笑笑,向他走近,轻声道:「方才正好想你,便来了。」 宁洛没忍住笑了一声,垂头,又抬起,激动得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你……你来……你下次来提前跟我打声招唿呀……」 殷故却抱起手臂,道:「为何?我偏不。」 宁洛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殷公子,你……」 殷故见状,眯眼笑笑,弯腰凑近,轻呢道:「我不走了。」 宁洛一怔,抬眸望他,眼中又惊又喜:「当、当真?」 殷故笑道:「当真。」 殷故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那玉佩宁洛认得,与殷故腰上所配是一模一样。 殷故:「小郎君,这个送你。」 宁洛:「这是……」 殷故:「这是你的东西,如今还你,与我的玉佩正好是一对。」 宁洛双手捧过,瞬间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殷故抬眸望向高台,受万千喝彩的红衣新人,不禁有感而发,不经意间道:「小郎君,与我成婚吧。」 礼成,万贺声与炮仗声齐响,顿时盖过殷故的呢喃。 天上绽出花火,瞬间点亮整座明府。 宁洛目光随火花而去,眸中映出点点星火,殷故默默侧头,瞥向身旁人,不由勾唇一笑。 「新郎新娘入洞房——」 宴席开始,人们纷纷举杯相庆,作为新娘的弟弟,自然是逃不过这敬酒之礼。 宁洛恍然间就被人们簇拥着送进了人群。 可惜宁洛酒量极差,混入人群中才饮过几杯便面红耳赤神志不清了。 仙君赶忙挤过人群扶住趔趄的宁洛,推去不断递来的酒杯,不停应付道贺词,待他把宁洛从中解救出来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仙君连拖带拽的把宁洛拉去僻静的偏院,叉腰喘气粗气,看着趴石桌上唿唿大睡不省人事的宁洛,便来气,自言自语道:「不是,你鬼兄呢??老远就嗅到他那臭烘烘的鬼气了,怎的连个鬼影都不见??」 殷故轻咳一声,仙君顿时打了个寒颤,循声回头望去,两人竟只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 仙君吓得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笑盈盈的盖去惶恐:「哈,你还真不愧是鬼王,把『神出鬼没』表现得淋漓尽致!」 殷故没搭理他,只是抱起手臂,瞥向一旁的宁洛。 仙君立马心领神会,解释道:「外面那些人太闹腾了!说宁洛是新娘子的弟弟,就一直不停给他灌酒,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出来的!」 殷故微微颔首,冷道:「多谢。」 虽然道谢的语气显得没有多少诚意,但殷故能道谢,已经是非常有诚意了! 这一点,陈仙君心里明白得很。 于是仙君摆摆手,起身道:「那这傢伙交给你了,我还没吃饱,再出去吃两口肉哈!」 殷故点头,陈仙君便赶紧拔腿离开。 殷故将宁洛抱起,轻车熟路的往宁洛房间的偏院走去。 说来真怪,殷故分明是第一次来明府,却对明府的布局熟悉得很,不带一点弯路的直接将宁洛抱进了房。 殷故抱宁洛站在门前,一阵清风来,将那虚掩的房门给轻轻吹开,墙上新绘的殷武神像映入殷故眼眸,画像下,还散落着未来得及清理的香灰。 殷故不禁嘴角上扬,眉眼轻弯,迈入房门。 一阵风将桌上红烛点燃,整个昏暗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殷故撩开薄薄的红色床帘,小心翼翼的将宁洛安置上床。 俯身那一剎,他竟忽然抑不住心中悸动,亲吻上宁洛的嘴角。 世界忽然安静了许多,连风声都不再有。 他双唇颤抖着,与身下之人若即若离。 他内心挣扎的将身体撑起,试图浇灭心中愈燃愈烈的火。 他眉头轻颤,微蹙着,终于将目光抽离。…… 第75页 第二日清晨,宁洛醒来时神情还有些恍惚,只觉得腹上有些沉,便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人的手,瞌睡瞬间醒了。 他立即侧头去寻手的主人,却见殷故熟睡面容,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只是一口,下一口,气又给提了上来。 宁洛心惶恐:「我怎么没有一点关于昨晚的记忆?!」 殷故侧身躺着,衣衫半敞,宁洛见他肌如雪,随唿吸起伏的布满大小伤口的胸口,瞬间面红耳赤,别过头去。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觉醒来床榻上就多了一个人。 忽然身上那手颤了一颤,宁洛跟着也颤了一颤。 紧接着,一口热气落在宁洛脖颈,宁洛反应过来,立即回头去瞧,却见殷故凑了上来,在他耳边低语:「醒得真早,小郎君。」 宁洛的唿吸瞬间紊乱,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忽然宁洛感觉腹上的手将他又抱得紧了紧,殷故整个人又往他身上贴了一贴。 宁洛这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面红耳赤两眼发昏,恨不得立即去寻一缸酒,再将自己灌醉好远离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殷、殷公子啊……」 宁洛伸手将殷故的手抬了抬,试图全身而退。 然而殷故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宁洛只动一动手指,殷故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于是殷故故意使坏,使劲又将他抱住,宁洛瞬间浑身一抖,不敢再动弹了。 殷故故意问道:「怎么,小郎君急着去哪?」 宁洛尴尬笑笑:「没、没有哈……」 殷故又追问:「那推开我作甚?」 宁洛努力找补:「没、没有啊,就是怕你一直这个姿势会不舒……」 话还未说完,殷故又将他抱得紧了紧。 宁洛感觉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不自觉微微张开唇,轻喘着气。 宁洛:「殷、殷公子,昨晚……是你带我回来的?」 殷故答道:「是。」 宁洛心更慌了,又问道:「我昨晚是……喝醉了?」 殷故:「是。」 宁洛心中彻底乱成一团,什么酒后吐真言,酒后乱性啥啥乱七八糟的全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但抱着一丝侥倖心理,他还是试探性的问道:「那……我昨晚……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耳边忽然传来殷故一声轻笑,那人反问道:「小郎君想说什么话?想做什么奇怪的事?」 宁洛微微别过头,内心苦笑道:「完了,完全把自己带坑里了。早知道就不问了……」 见宁洛不应答,殷故又一声轻笑,翻身将宁洛压下。 宁洛瞬间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又不知所措的望着殷故,怯怯问道:「你、你要作甚?」 见宁洛面红耳赤,既惶恐又期待的眼神,他不禁勾唇一笑,压低了身子,双唇轻贴上他那发烫的耳朵。 宁洛不自觉的颤了一颤,缩在被窝里的手悄悄捏成了拳。 耳边扑来一阵炙热的鼻息,又幽幽传来他的一声低语,宁洛瞬间感到脑袋胀热,浑身发烫。 「自然是……」自然是…… 宁洛脑子一片空白,只迴荡着他的声音。 「起……床……」起……床……? 宁洛眉头一挑,竟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说完此话,殷故便真的翻身下床了。 宁洛彻底傻了。 究竟是有的人想得太多自作多情,还是有的人想的太少妄自菲薄,一时竟没有答案了。 殷故起身扎紧衣带,又忍不住勾起嘴角,回眸一笑,道:「方才小郎君的眼神,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宁洛瞥他一眼,抬手,将那红色床帘扯了一扯,将宁洛那发红的脸彻底遮去。 「殷公子,你方才,分明就是在调戏我。」 宁洛语出惊人,瞬间挑起殷故兴趣,这衣带才扎到一半,又回身撩起床帘,扑了上去。 只见宁洛小臂遮着半张脸,满眼羞涩的望着又突然折返回来的人。 殷故笑道:「小郎君,我就真是在调戏你,又如何?」 宁洛双眸颤抖着,流出阵阵情霜,却又被他稍稍敛着,不予完全盛放。 宁洛在对视中输得彻底,微微别过头,道:「那便是你无耻……」 宁洛的模样倒映在殷故那双深邃眼眸中,殷故渐渐笑不出来了。 殷故暗暗咽了口唾沫后,嘴唇微微喘着气,继而又眉头轻颤,忽的抽身离开,匆忙的系好衣带,然后故作镇定的说道:「是我惹小郎君不悦了,抱歉,我这就滚出去一会儿。」 宁洛没有挽留,他真怕再多说两句,再多看两眼,便真要忍不住告诉殷故…… 木门轻掩,足音远去,四下寂静,红帐中幽幽传来一声低语:「我心悦你。」 第38章 君不知 待宁洛整理好情绪,穿衣起床,习惯性的点香,上香后,忽闻身后殷故一声轻唤:「小郎君,我都在这了,怎还给我的画像上香?」 宁洛一怔,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宁洛回头看了看殷故,然后又拿出三根香欲点燃,殷故立马一把摁住,道:「倒也不必对着我上香……」 宁洛故意的,遂没忍住轻轻一笑。 第76页 殷故见状,瞬间明了,遂勾起嘴角,夺过香放回桌面,然后双手摁住宁洛的双肩抵在墙上,贴近道:「看来小郎君是越发调皮了。」 宁洛才平静下来的心动之火又悄悄燃起,他微微垂下头,故意压着嘴角,平静道:「殷公子想要如何?」 殷故似乎很满意宁洛的反应,心中竟生出几分隐隐的激动,嘴角更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于是他又弯了弯身子,继续贴近,直到鼻尖轻滑人的山根方止。 殷故问他:「你想我如何?」 宁洛的眼珠子在眼底晃了一晃,悠悠抬眉望向他,语气带着几分挑衅,眼神带着几分报復。 他心想着:「你都调戏我一早上了,也该换我占占上风了。」 于是他没多想,故意问殷故道:「吻我。」 话音才落,宁洛就开始后悔了——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面若镇定的说出这样羞耻的话啊! 殷故嘴角笑意也渐渐敛去,眼神从戏嚯渐渐转向震惊,甚至是不可置信。 宁洛内心苦笑认输:「算了,这上风还是给殷公子占吧,我完全不擅长……」 于是宁洛立马垂下头,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道:「开玩笑,殷公子莫要当真了。」 殷故像瞬间失去某个机会似的,眉头一紧,语气既着急又有些生气,不自觉的将宁洛双肩捏得紧了紧,道:「倘若我当真了呢?」 宁洛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心道:「完了,真要被他当真,他会不会觉得我奇怪?膈应我对他图谋不轨?还是觉得我这个兄弟挚友要不得了?救命,他怎么这么问,是早就看穿我,然后忍无可忍终于要兴师问罪了吗?」 与其冒着连兄弟都做不成的险表白,还不如明哲保身维持现状。 宁洛是这么想的。 于是宁洛连忙抬头对他笑笑,摆手道:「都说是玩笑话啦……殷公子若当真了要怪我,就……就怪我吧,可别不理我,厌恶我就好。」 殷故一蹙眉,疑惑道:「为何这么想?我怎会怪你,怎会不理你,怎会厌恶你!」 殷故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认真得宁洛快要分不清现在到底有没有人在说笑。 「因……因为,我怕。」 殷故越发疑惑:「怕什么?」 宁洛最后敛成苦笑,微微垂下头,认真道:「因为殷公子……于我而言,尤为珍重。若我真有哪句话惹公子不悦,打我,骂我,怪我都好……但求公子不要厌恶我,不理我……远离我……」 殷故双眸颤动着,流出满满心疼。 他将宁洛抱进怀中,附宁洛耳边轻声道歉:「是我不好,给你这样的不安感。」 宁洛一怔,连忙道:「不是,不是殷公子的错,是我本身……」 殷故道:「是你本身内心就如此敏感,我早知道。可我偏偏还如此迟钝,未及时察觉你的心情。是我照顾不周。」 这样一来,宁洛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不、不是啦,不是殷公子的错,你别这么想……」 殷公子却低声呢喃:「说了会哄你,就肯定会一直哄你。」 宁洛眉头轻颤,手指不自觉将殷故的衣衫揉皱。 胸口蕴的心动终究还是突破了最后防线。 「殷公子……我……」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人」。 没来得及问出口,倍感遗憾。 门外有人匆匆而来,一进偏院便高声叫唤:「宁洛!宁洛你睡醒没啊宁洛!」 是明宇的声音。 明宇脚步极快,甚至声音才落下,那虚掩的木门就被他一脚给踹开了。 相拥的两人还未来得及撒手,氛围就全被明宇给搅和没了。 而明宇还一副惊恐状,连连后退道:「我去!你俩干啥!大白天就搂搂抱抱合适吗?!」 宁洛见状,连忙推搡殷公子的胸口想拉开距离,结果殷公子非但不配合,还一脸乌云笼罩的直接将宁洛往怀里拽。宁洛人傻了。 又一阵足音传来,是陈仙君,他喘着粗气,手先比连露了出来:「大小姐,哎哟,你这么能跑,你不要命了你……」 明宇见仙君,立马一手拽仙君,一手指宁洛与殷故,满脸惶恐:「你看他们啊!他们又抱一块了!你不管管吗?他可是鬼啊!这是被允许的吗?你不是道士吗?能不能收了他啊?」 仙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瞥向宁洛与殷故,一边回復明宇道:「你是想看我收了他啊,还是想看他弄死我啊?」 明宇义正言辞道:「当然是你收了他啊!」 于是仙君赶紧撵着明宇离开,嘴上道:「那你就快点陪我出去再多修炼几年!」 明宇:「啊?啊?你现在搞不定吗?哎哎哎疼疼疼,别揪耳朵!……头髮也不行!」 殷故不禁嗤笑一声,达到目的后才将宁洛松开。 宁洛懵了,整个人像个木偶一样傻愣在原地。 殷故牵起他的手,领他出屋去。 宁洛问他:「去、去哪?」 殷故微笑道:「用早膳,他们都在等你。」 明府里,大院子挨着小院子,一个门通一个院,宁洛只有书房和自家偏院的位置记得清楚,其余的一概记不住。 而殷故却像走在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的领他一路往膳堂去。 才入院门,宁洛便听见明诚唤他,遂循声望去,连忙招手回应道:「明兄!」 第77页 宁洛突然想起手中还牵着一人,于是手一抬,向明诚介绍道:「明兄,这位是……」 手一空,回过头,只有空气。 明诚疑惑,不明他为何对着空气做比划。 明诚担心宁洛因为去经歷了一场劫难后精神出了些问题,于是上前关心道:「宁洛,怎么了?我见你好似神情恍惚,没事吧?」 宁洛一脸茫然的看向明诚,后又东张西望寻着殷故的痕迹,明诚也同他一起东张西望,可周围除了花草树木和洒扫的小厮外,就无旁人。 明诚又问了一遍:「宁洛,怎么了?可是昨晚酒喝多了,现在还有些恍惚?」 宁洛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回应道:「啊、应该是……」 明诚轻轻笑了笑,柔声道:「那我等会儿叫人给你送碗醒酒汤来。」 说罢,明诚便拦着宁洛的肩膀往膳堂,边走边说道:「大家都到齐了,纾儿见你不来,有些恼呢,等会儿你好生安抚她一下,给她敬敬茶。」 宁洛心想:「敬茶?那还没有敬酒管用。」 入了膳堂,便见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各种珍馐美馔,香气扑鼻,瞬间把宁洛游荡在外的魂给吸了回来。 仙君见他来,立即招手:「宁洛!来这儿坐!」 宁洛循声望去,见仙君身旁特意空了个位,明诚轻拍他肩膀,道:「去吧。」 宁洛顺势扫了眼围桌而坐的人。 明府上下没有什么复杂的亲戚关系,堂中只有明家老爷、夫人,两位公子,仙君和姐姐。 宁洛见宁纾盯着他,眉头轻蹙着,与仙君隔着一个空位。 宁洛懂了,又是要挨揍的一天。 于是,宁洛抱紧了明诚的手臂,撒娇道:「姐夫,带我过去,护我周全!」 明诚怔了怔,转眸望向宁纾,结果宁纾玩起了变脸,一对上明诚的眼,便笑眼弯弯,甚是温和好看。 明诚也投以温柔微笑,牵着宁洛往宁纾身边去,嘴上还帮着宁洛开脱:「娘子,宁洛昨夜被灌了酒,今早便起得晚了些。」 于此,宁纾才没多说什么。 宁洛松一口气,坐在仙君边上,明诚也在宁纾另一侧落座,一坐便牵起手,看着十分恩爱。 宁洛盯着他俩,心里莫名冒起疙瘩,挨着仙君悄声道:「他们今早一直都这样吗?」 仙君悄声回应:「人家新婚小夫妻,自然要如胶似漆些,正常,正常。」 虽然明诚与宁纾都是宁洛喜爱之人,但看着他俩这样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秀恩爱,宁洛心中还是莫名的感到一丝不悦。 于是宁洛再将声音压低,故意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仙君闻言,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人家再怎么不成体统,也比某些人一大早就开着门搂搂抱抱的好啊……」 宁洛唰的一下红透半张脸,连忙悄声解释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我们当时是关着门的,分明是明宇他当时突然一脚踹开……!」 落座与仙君身旁的明宇耳朵一立,立即探头过来:「什么什么?你说我什么?」 仙君摁着明宇的脸,把人给摁了回去:「吃你的饭。」 宁纾听他们在说小话,兴趣使然,轻踩了宁洛一脚,宁洛转头,面红耳赤,直接把宁纾看得目瞪口呆。 宁纾转眸看了眼仙君,又看向宁洛,压着声儿悄悄问宁洛:「你怎的对个道士脸红了?!」 闻言,宁洛立马抬手摸脸,竟真的双颊发烫! 完了,宁洛又感觉双眼发昏了。 见宁洛迟迟不回应,宁纾竟有些急眼:「不是,你那位殷公子呢??」 宁洛一吓,真是没想到无论在哪无论干啥,咋都能有人提起殷公子呢?! 第39章 唤我夫君 宁洛满脸难为情:「姐姐,你无事扯殷公子出来作甚?」 宁纾眉毛一挑,道:「明府就这么点大的地儿,你还想瞒我?昨夜我担心你,便叫小花出去找你,结果说看到你被一个玄衣少年抱着送回房去了。我一猜便是那位殷公子。」 「抱??抱回去的??」 宁洛震惊,一时语塞,目瞪口呆,脸与耳根子一般红。 宁纾见宁洛的反应,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唉,我真是多嘴,不该说的,惹你芳心大乱。」 「姐……!」 宁纾抬手收声:「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宁洛才得以端起碗坐立不安的开始用膳,不久又听宁纾说道:「怎不叫你那位郎君一起来用膳?」 宁洛面红耳赤,抬手扶额:「姐……莫要乱说,我又不似你成了亲,哪有什么郎君。」 宁纾眯眼笑笑:「那回头我跟殷公子说说,叫他三书六礼来提亲,然后我再和明诚商量着给你准备个十里红妆,把你送进花轿?」 「姐……」宁洛本就脑子发热,宁纾又这般逗他。 这早膳吃得,快把宁洛半个魂都给吃丢了。 好不容易挨到早膳结束,宁洛走出膳堂大门才舒了口气,明诚又来问他:「宁洛,我一会儿准备同纾儿一起出去买些新布料,你要同行吗?」 宁洛哪还有心思同行,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想知道殷公子突然消失去了哪里。 于是宁洛拒绝道:「抱歉,姐夫,我觉着还有些晕,可能是还没醒酒……」 第78页 明诚笑笑,瞭然道:「那今日你先好好休息。往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一同出行。」 宁洛浅浅笑笑,心底淌出些暖意。 初遇时便觉得明诚亲切,不曾想如今竟真成了亲戚。 这时明宇缠着仙君,吵吵嚷嚷的从膳堂中出来,见宁洛一人,仙君便笑道:「宁洛,你们家大小姐总缠我,你不管管?」 明宇:「说了不是大小姐。」 仙君:「你气质极像。」 明宇:「你在夸我?」 仙君笃定:「是的。」 明宇:「……」 宁洛笑笑,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仙君笑道:「他缠我,说要听些奇闻怪事,你要不要来?」 宁洛轻轻摇头,又道:「仙君,府中可有鬼气?」 仙君心领神会,眯眼笑着,挽明宇扭头就走,摇手道:「有有有,哪都有~」 宁洛疑惑,却是见仙君愈行愈远不曾回头,无奈,他只得回身去寻回房的路。 而身才一转,便见殷故抱着手臂正倚在墙边,勾着笑,远远望着他。 宁洛心一颤,竟有些紧张起来。 他暗暗心中自我安慰道:「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吓一跳也属正常……」 宁洛想挤一丝笑,却变成了咽一口唾沫。 只是一顿早膳的时间,怎的就感觉隔了好几日之久。 宁洛微微垂下头,想抑住胸口悸动,却闻足音愈发靠近。 宁洛抬眸,见殷故迎风而来,他勾着笑,步履坚定。 宁洛瞬间恍惚了,双眸颤动着,又随心动去了几分理智。 于是,宁洛迈开了脚步。 因此,殷故步伐更急,两三步停到宁洛身前,他似抱着沉甸甸的情慾而来,却又忽的止步于礼,停在宁洛身前时,一双手竟显得有些无措。 殷故笑着:「小郎君可是在等我?」 宁洛别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耳朵却全红了:「我不知你会来,怎会是在等你?」 继而宁洛又似抱怨般说道:「方才殷公子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不是说不再走了吗?」 殷故笑笑:「我没走,一直在呢。」 宁洛又问一遍:「那殷公子方才为何突然消失不见?」 殷故道:「小郎君想邀我与他们一同用膳?」 宁洛蹙了蹙眉,道:「我姐姐,仙君,明宇,又不是没见过你,为何不可?」 殷故却道:「因为时候未到。」 又是这番说辞。 宁洛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的时候未到,还是推脱的说辞了,于是抬眸望向殷故,道:「那什么时候才到?」 殷故凝望他,扬唇笑道:「待你同意与我成亲,便是时候到了。」 宁洛望他,眉头轻颤,忽然问道:「当真的吗?」 殷故愣了一愣,竟不曾想宁洛会如此认真的问他,一时竟不知该用何表情作答。 宁洛却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抓着殷故的手转头便走,步伐轻盈急促,好像在赶着什么时间,晚了便会改变主意似的。 但宁洛走的方向不对,让殷故疑惑不解:「小郎君要回房?」 宁洛头也不回道:「是!」 殷故笑着止步,然后趁宁洛反应过来时将他抱起,宁洛一吓,下意识且熟练的勾住殷故脖子。 殷故笑道:「小郎君,方向错了。」 宁洛一惊,瞬间全身一缩,羞耻的把脑袋埋进殷故的锁骨。 怎的会犯这种蠢…… 可见殷故步履坚定,带他柳暗花明,宁洛不由疑惑,附他颈边轻声问:「殷公子为何会对明府这般熟悉?」 殷故却只是笑笑,云淡风轻的一语带过:「不熟,只是回你房里的路熟而已。」 宁洛目光潋滟,徐徐清风将他吹得发热了。不由得轻吐一口热气落在殷故脖颈上。 殷故喉结动了动,隐约见他闷闷唿出口气。 宁洛望他侧脸,脑袋发热,双眼发昏,不由心中感嘆:「世间竟有如此惊艷之容。」 宁洛被他抱入房,又轻轻置于床榻上。 殷故满眼缱绻,却舍手起身,轻念道:「我去为你倒杯水来……」 忽的宁洛双手拽住他衣襟,又将他扯了回来,不待他反应,宁洛就将他紧紧抱住,无言,却附他耳边轻喘着气。 殷故不敢动了,向来爱撩拨占上风的殷故,现在竟小心翼翼的双手撑床,连抱也不敢抱那身下人。 宁洛红着脸,轻声问他:「我于殷公子是否珍重?」 殷故听罢,眉头轻颤,坚定道:「珍重。」 宁洛又问:「那夜罗东城,宁安阁窗台,殷公子当真要以我为食吗?」 殷故微微合敛眼帘,应道:「非也。」 于是宁洛便问他:「既然非也,那夜殷公子究竟想作甚?」殷故沉默了。 宁洛眉头轻颤,眸中潋滟带情霜。 宁洛轻轻推搡殷故胸口,正眼凝望他一双深情目光,情动,于是勾他落下,亲吻双唇。 感他双唇轻颤,宁洛便将动作止住了,心里怕得瞬间热泪盈眶,身子往后一缩,却又被殷故给抱了回来。 殷故好似等了许久,得他允诺后,万千情慾如暴雨倾泻而下。一手环他腰,一手摁他后脑勺,将那吻加深。 殷故分明是不需要唿吸的,却一阵阵热气落他脸上,次次将他理智剥去。 第79页 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张唇深吸一口气,却又被那人给堵上了。 本就热泪盈眶,这么一吻,泪便沁了出来。 殷故抚他腰,他便紧张得揪紧殷故的衣襟。 殷故抚他背,他便双手颤抖得不行。 殷故解他衣带,他一声闷哼,浑身一颤,连忙揪紧了殷故的衣裳,轻声念道:「殷公子……」 殷故见他目光缱绻,便知他在欲拒还迎,遂勾起嘴角,予以那夜不曾落下的吻痕,后轻声回道:「唤我夫君。」 「莫要再说了……」 「不叫的话,可得吃些苦头了,小郎君。」 宁洛骨子硬,闻言直接咬紧牙关闭上嘴。 殷故见状,勾唇一笑,使了坏。 只听宁洛哭喊一声,随即便乖顺起来:「夫君……」…… 那红色床帘轻晃,许久竟笼出一层热气来。 更糟糕的是那被褥,沾上一层汗水,颜色比原先显得更深了些。 一室旖旎,宁洛累得不愿再动弹,殷故则翻身到他一侧,抱他入梦。 这小小偏院外,花香四溢。 至少在宁洛睡醒之前,都不会有人能够轻易闯进来了。…… 这倒头一睡,一觉睡到天昏黄,宁洛醒时觉得飢肠辘辘,遂想起身去寻些吃食。 结果才支起半个身体便又无力的倒了回去。 宁洛有些茫然。 于是又试了一遍,然后又给倒了回去。 四肢发软,浑身无力,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 宁洛对自己的体质感到遗憾,只能转头去寻殷故,然而,床上是空的,房内也是空的。 宁洛心中暗暗不满道:「这就丢下我跑了?」 然而想起方才风月之事,又不由得浑身一酥,抬手摸了摸脖子,竟摸出好几道咬痕来。 不由心中又道:「这人腰力凶也就罢了,怎的下口也这么狠?」 第40章 冥河极乐 宁洛背靠着墙坐在床上,手上还摸着那坑坑洼洼的咬痕,想起方才翻云覆雨的风月之事,不免心又悸动,面红耳赤。 走神许久,忽闻屋外传来仙君一声:「破!」 顿时花香四溢,扑鼻而来。 宁洛一吓,连忙整理衣裳,将衣襟扯了又扯,欲遮那红斑,却还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紧接着又传来明宇一声惊唿:「我去!好厉害!」 仙君洋洋得意:「厉害吧,想学吗?叫声道士哥哥,我可以考虑教教你。」 明宇语气骤然一变:「你真当我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还道士哥哥……」 说罢,明宇一脚将房门踹开,端着饭菜大步跨了进来,大嚷道:「喂!宁洛!你的饭来了!」 明宇动作快,将饭菜「啪」一下扔桌上后,大步上前将床帘一撩,然后勐然又给拉了回去。 霎然间,吵闹的明宇变得格外安静…… 仙君紧跟慢跟,终是没跟得急,见此情此景,清咳一声,道:「大小姐,方才有小厮说明大公子在书房等你,有要事商议。」 明宇闻言立即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仙君又清咳一声,对帘后的宁洛说道:「是你家鬼兄叫我们给你送饭来的,他不在,你……自便。」 说罢,仙君也赶紧关门撤离。 听两人足音远去,宁洛才缓缓撩开红帘,见桌上饭菜,摸了摸肚子。确实是饿了。 他又转眸望向床上的画像,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为何突然走了呢?难道是我惹他生气……?可他若是生气,为何又要与我继续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宁洛感到惴惴不安。 用过晚膳后,宁洛便到院子里闲坐,望着头顶桂花树随风而动,心中又泛涟漪。 天渐渐暗下,宁洛点了两支红烛,一支放在屋内,另一支放在庭院石桌上。 他百无聊赖的仰着头,望着星星出神。 是不是有风过,他都要醒神环顾一下四周,看看是否是殷故回来了。 想他,不如烧炷香告诉他? 宁洛心中这么想着,于是到屋里烧了三根香,才插上香台,便被一人从身后抱住,一双手环在他腰上,附耳轻念,暧昧道:「小郎君,可是想我了?」 宁洛身子一酥,又面红耳赤,心动却故意扯谎道:「只是寻常上香,无关想与不想。」 殷故轻笑,柔声道:「我本该早回的,却一时兴起,多逗留了一会儿。」 宁洛眉间轻颤,微微垂头,见腰上那双手,试探性的摸了上去,见殷故没躲,心中才踏实一些。 「殷公子去哪了?」 殷故轻笑,顾左右而言他,又撩拨道:「小郎君改口可真快,方才还不是这样唤我的。」 宁洛故意道:「那方才我是怎么唤你的?」 殷故笑着,鼻尖在他颈上轻滑,轻声道:「我不记得了,要不我们再来一次,帮你回忆回忆?」 宁洛听罢,又全身一颤,连忙道:「殷公子,我腰疼,受不得。」 殷故语气沉了沉,语气中藏着满满的危险:「那还不改口?」 宁洛面红羞涩,稍稍低了低头,不到那时处境,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直到此时,宁洛脑子还是有些发热发懵的,今日风月之事,还像是……梦一般不真实。 「我真与殷公子做了那种事情吗……?那如今,我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第80页 气氛暧昧,殷故的头髮骚弄着宁洛的耳朵,叫他发痒,也引得宁洛心痒痒。 暧昧情浓时,却突然听见明宇叫唤声,语气急促:「宁洛!喂!陈仙君他……」 宁洛心头一惊,还怕明宇又会破门而入,结果这次,明宇的声音在虚掩的木门前停了一下。 他似是不敢那般无礼的推门而入了,站在门外大喊着:「陈仙君他方才收到封信,现下着急忙慌的要走,你要不要去送送,再问问是什么情况?」 宁洛一愣,心想:「依陈仙君的性子,肯定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了。」 于是宁洛捏了捏环在腰上的那双手,亲昵道:「殷公子,我得去看看仙君。」 殷故笑着,故意使坏道:「唤声好听的,我便松开。」 宁洛心跳骤然加快,红着脸垂着头,羞涩道:「殷公子,莫要再闹了……」 殷故却道:「我听不见。」 宁洛真真是拿他没辙,轻嘆一声:「夫君……」 殷故咧嘴一笑,直接弯身将宁洛抱起,宁洛轻车熟路的勾起殷故的脖子,晃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对突然被抱这件事情已经非常熟练了…… 宁洛无奈,道:「殷公子是要送我去吗?」 殷故:「嗯?你说什么?」 宁洛又嘆气:「夫君……是要送我去寻仙君吗?」 殷故眯眼笑笑,道:「明府太大,我怕小郎君走累了,晚上没力气陪我,自然要送你。」 宁洛听罢,又面红耳赤,眼神闪躲着小声嘀咕道:「你又在胡说什么……」 殷故可爱看他这副含羞带笑的表情,于是将他抱得紧了紧,破门而出,从明宇眼前一跃而起,跳上高墙,直奔明府大门去。 明宇看呆了,想学着他也蹦一下,无果,只得赶紧加快脚程往明府大门去。 殷故抱着宁洛稳稳降落明府大门,拦在仙君快马前。 仙君连忙扯缰绳,见是殷故与宁洛,尚惊魂未定,指责道:「鬼兄!你抱着宁洛停我马前作甚!万一没剎住怎么办?!」 殷故勾唇道:「那你可能得再去寻一匹新马了。」 仙君哽咽,马似听懂一般,立即站住,尾巴都不带晃的了。 宁洛轻声对殷故说道:「殷公子,放我下来吧……」 宁洛抬眸,却见殷故微笑着凝视着他,不做回应。 宁洛心知肚明,殷公子今晚是跟这称唿槓上了。 无奈,宁洛只得压低着声音道:「殷郎,仙君在看,别闹……」 殷故满脸的心满意足,乖乖把宁洛平稳放下。 宁洛:「仙君,怎的这般急着要走?」 仙君蹙起眉,道:「我师兄失踪了,师傅着急召我回观。抱歉宁洛,我本想回去之后再给你写封信告知的,但是明宇心急,见我要走便寻你去了。他不是有意要打扰你们的!」 宁洛连忙道:「什么打扰不打扰,此去往墨城,快也要一两天,到时再写信给我,我也要五六日之后才知道了。」 仙君无奈笑笑:「抱歉抱歉,可这次事况紧急,我确实挺着急的。」 殷故语气玩味,道:「你师兄找死,你急也没用。」 宁洛一愣,转头向殷故投去疑惑的眼神。 仙君嘴角轻轻抽动,问道:「鬼兄,你什么意思?」 殷故抱起手臂,淡然道:「前些日子鬼界有传言,见一墨城的持剑道士孤身闯入冥河山,说要寻宝物,想必就是你师兄。」 仙君听罢,满目惊恐,震惊道:「冥河山?冥河山??」 宁洛知道冥河山,此地以前不叫此名。以前叫鸣鹤山,山不高,但很大,战乱年间,曾有古国傍山而建,古国地势易守难攻,是殷故故国。 倘若当年非叛军攻打,外来军队必然是无法攻破的。 古国遭叛军袭击后,虽侥胜,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敌国趁虚而入,将此国一网打尽。 古国覆灭后,鸣鹤山便怪事频发。 传闻,鸣鹤山常有阴兵借道,中元时更是热闹,整座山都像点满灯火一般亮堂。 后山下村民将此山传得越发诡异——说这山中故国遗址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说这山中有密道,是通往极乐之地。更有说,这山中有鬼怪将故国废墟强占了去,被他们拖到地下,重建故国繁荣兴盛,每到中元时便会现身狂欢。 最后,被人传成那是通往阴间之路,曾有人说在山中见过一条幽幽冥河,河上有船夫,问他是否要去「极乐之国」,只需一枚铜币。 那人没去,仓皇逃了,回来后便像失了智一般,不会与人正常交流,只会不停地念叨着「冥河」「冥河」……自那以后,鸣鹤山正式被人唤作冥河山。 后来有一位云游书生到过冥河山,听当地人传闻后,对此山抱有极其强烈的好奇心,遂孤身而入,三日无音讯。当地人皆说他死了,可三日后他又平安无事的回到山底村庄,且毫髮无损,神魂俱在。 那位书生说,山中确实有冥河,不过不是通往极乐,而是通往一片废墟。 不过那废墟所在之地,可谓诡异之仙境,巨石浮悬,花草繁茂,不曾见有鬼怪,但有尸骨满街,王室宫殿仍在,金碧辉煌依旧。 废墟不会入夜,永生白昼。 可在此之后,人们再去山中探险,重则丧命,轻则失智,不曾有人能像那位书生一般全身而退。 第81页 后又有人传,那位书生根本没有到达古国遗蹟,所言山中秘事皆是胡编乱造。 更有人传,那位书生就是山中鬼怪变的,编出谎话诓人进山冒险,最后与其他鬼怪一同吃人魂魄,索人性命。 无论何种说法,冥河山诡异,确实不容小觑。 第41章 冥河山诡事 仙君的师兄又为何非要冒险前去? 宁洛纳闷,于是扭头问殷故:「冥河山诡异传闻甚多,但只听闻有鬼怪和故国废墟,不曾听闻有宝物。殷公子,山中真有宝物?」 殷故扭头看他,勾起嘴角柔声回道:「小郎君知道得真多,不愧是小郎君。」 见殷故又贫嘴,宁洛无奈扶额,道:「殷公子莫要抬举我了……」 殷故眯眼笑笑,回答道:「山中确实有件宝物,不过,与其说是件宝物,还不如说是件吃人的邪物。」 宁洛问道:「什么东西,还能吃人?」 殷故笑道:「冥泉剑。」 宁洛一惊,立马道:「是殷公子生前佩剑?」 殷故笑道:「小郎君好厉害,竟连我佩剑的名字都知道。」 宁洛:「不是我厉害,是我出声在将山县,关于你的事情,我很难不知道……」 明宇迟迟赶到,喘着粗气唤道:「喂!陈仙君!」 陈仙君循声望去,笑盈盈的跟明宇打招唿:「大小姐,你也来送我了?」 明宇气唿唿道:「谁是来送你的?!我就是来看看怎么个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仙君笑笑:「大小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若将你拐去陪我同行,令堂定要派人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的。」 明宇抱起手臂,道:「怕什么,现在除了我们几个,谁人知道你要走?我悄悄同你走,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宁洛微微垂眉,道:「仙君,倘若你师兄真是去了冥河山,即使万劫不復,你也要追去吗?」 宁洛想着,以仙君的性格,恐怕真会寻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仙君道:「倘若师兄真去了冥河山,无论生死,我也该去寻他一番,否则师傅不得安心。」果然如此。 宁洛稍稍垂下头,殷故忽然开口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挺爱找死的,那不如直接省去中间的部分,直接同我回鬼域如何?」 仙君笑笑:「鬼兄,我还没去做呢,你怎就知我不行?」 宁洛听罢,不由轻笑了一声,抬眸瞧他,还如当年见他时一般意气风发。 宁洛不由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如何?」 仙君听罢,一惊:「你?你会骑马吗你就同我一起去?!」 殷故语气不爽:「我会就行了。」 仙君:「不是,宁洛你又不会打架,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连自保都做不到啊!」 殷故又道:「我会打。」 宁洛微微抿嘴,含羞垂眉,不言语。 仙君又道:「宁洛,此事与你无关,何必陪我冒险!」 宁洛却笑笑,道:「去鬼域寻明宇之事,也与你无关,仙君不也陪我走了趟鬼门关吗?」 仙君无言,竟无法反驳。 宁洛转头看向殷公子,问道:「殷公子怎么看?」 殷故宠溺望他,道:「小郎君想去,我自然要陪。」 宁洛不由得勾起嘴角,笑眼回望。 忽的明宇道:「那正好!我们三人陪你去,我去牵马!」 明宇说罢,转头便往明府马厩去。 殷故见他走远,打了个响指,忽闻马蹄声从暗处而来,只见一匹浑身散着黑焰的金甲战马走来。 那马比普通的快马还要高达威勐,双瞳发红,鼻子吐着热气,看着凶,却在殷故手下极其乖顺。 殷故摸了摸那马的头,那马便眯起眼享受起来。 宁洛被这马的气质震惊,想起当时在将山初遇明宇时,连马背都跨不上的自己,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殷公子……这马……」 殷故回头看宁洛,见他神色不对,于是对马说道:「乖,变小一点。」 语音才落,那马便变小了几倍,同仙君的马一般高了。 这时宁洛才勉强笑道:「好、好神奇……哈……」 殷故心中暗喜,翻身跨上马,然后向宁洛伸出手,柔声道:「来,我抱你上来。」 那马一怔,眨了眨眼睛,好似因为方才殷故的温柔语气感到不适应。 宁洛为难的笑着,朝他伸出手:「那就麻烦你了……」 殷故一使劲,将宁洛一拉一抱,宁洛还没反应过来,就稳稳的落座在了殷故怀中。 殷故扯起缰绳,头搭在宁洛肩膀上,对惊魂未定的宁洛暧昧道:「小郎君放心,我御马可比明家小公子稳多了。」 宁洛一颤,心道:「他怎会知道我当时同明宇同骑一马之事……?」 殷故又直起腰杆子,对仙君说道:「如果不想带那位明家小公子,现在就赶紧走。」 仙君心领神会,立即抽动缰绳,快马加鞭往北门去。 殷故立即扯动缰绳追了上去。 不愧是殷故的坐骑,没几步便把仙君甩在了后头。 快是快,但宁洛直接安全感全无,一双手死死撑着马背,双腿紧夹着,微微侧头闭目,隐忍着迎面而来的风。 殷故许久没这般驰骋过,一时得意忘形,回过神时才注意到宁洛表情不对,于是立即扯住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第82页 宁洛紧绷着一口气,见状才稍稍缓和。 宁洛没有责备,也没有说什么,反而让殷故感到自责。 殷故微微蹙眉,掉转马头,看向身后紧赶慢赶的仙君,道:「我们走慢点,省得有些人追不上。」 于是,马不跑了,正常行走着。 宁洛这时才真正松一口气,心念道:「这辈子真是与马无缘了……」 忽的宁洛感到一只手将他腰环住,一怔,低头,是殷故。 宁洛瞬间意识到是自己的害怕表现得过于明显,惹殷故担心了,于是连忙笑道:「没关系的殷公子,我不怕,不用这么抱我的。」 谁知殷故却学着宁洛的口吻,说道:「只是寻常抱一下,无关你怕不怕。」 宁洛无奈轻笑,仰身靠进殷故怀中,身后人一僵,没有说话,暗暗将宁洛又抱得紧了紧。 心情放松,宁洛问道:「殷公子方才为何说自己的佩剑是邪物?」 殷故答道:「我生前拿那把刀杀过太多人,死后又成了鬼王,那些怨魂无处寻仇,只得缠绕着冥泉剑,见到生人便索命。就算不索命,也要吃掉生人的几分神魂。」 宁洛一惊,心想:「人的七魂六魄但凡被吃去其中之一,要么高烧不退,要么变作痴傻呆愣,这么说来,传闻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宁洛又问:「那一到中元,冥河山便灯火通明之事,也是真的吗?」 殷故轻笑:「真的。」 宁洛:「是有鬼?」 殷故答道:「是,而且满山都是。」 宁洛:「那的鬼也归你管吗?」 殷故:「不,冥河山的鬼魂自成一派,多是当年死于我剑下的亡魂,和当年故国的百姓。我与他们身份尴尬,成王后就没有干涉过。他们不会主动伤人,除非有不怕死的自己找进去。」 宁洛思虑片刻,又道:「怨气如此之重,就没有道士去超度他们吗?」 殷故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哪有道士敢去。你看看上次罗东城惨案,若不是天子逼着他们去,断然是不会有人管的。」 宁洛想来也是,这份苦差事吃力不讨好,没有有身份地位的人提出要进山超度,或是重金悬赏的话,哪个道士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山超度这千年的亡灵? 想到这,宁洛不由嘆息一声。 殷故闻声,问道:「怎么了?」 宁洛道:「下辈子,我要当一位道士。学尽一身本领,专门为民除害。」 殷故噗嗤笑了一声,道:「那小郎君可是要把我也一起除了?」 宁洛立即道:「怎会!殷公子又不坏,我只除恶鬼,又不是什么鬼都除的。」 殷故又道:「那下辈子,你又怎知我一定不是恶鬼?」 宁洛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也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宁洛是一位像仙君一样的道士,若是没人在其中缓和关系,恐怕现在仙君与殷公子还是关系紧张。 「不过,仙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殷公子改观的……」宁洛思来想去,最先想到的便是那条愈心绫。 宁洛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髮带,又陷入沉思:「可这髮带……分明是殷公子制给他亡妻的,现在给我戴上,又算怎么回事呢……可若我不戴,殷公子肯定要生气……」 忽然仙君御马飞驰而过,甩下一句「我先走,你们追我」便洋洋洒洒而去。 宁洛抬眸望着仙君远去的背影,心道:「对了,沽鹤观的藏书楼里有各种书卷,先前在鬼域,仙君也是同我说他是翻阅古籍才得知有鬼剜骨救妻的故事,当时情形没得多问,现下既然要去沽鹤观,岂不是正好?」 于是宁洛说道:「殷公子,我们追上他吧。不……超过他,我们要比他先到沽鹤观。」 殷公子听罢,微微勾唇,问道:「为何?小郎君不怕了?」 为何?宁洛哪里能直说,「我是要去查你跟你亡妻的事情」这样的话。 宁洛怕他生疑,手覆上环着小腹的手,好声道:「有殷公子在,我什么都不怕。」 殷故闻言轻笑一下,抽动缰绳,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暗马跑动起来。 宁洛这时才发现,这马并非本是跑得快,而是蹄下生邪气,走得不是人间路,是阴间道,顺的不是阳间风,是阴风,所以走得极为平坦,极为快。 宁洛低头看那马,跑得越是快,眼睛越是发红,甚至暗夜中泛出红光。 勐然间想起,曾有志怪小说提到过:一云游书生,云游至弥河山,弥河山有东西两面,西面阴冷成陵,寸草不生,俗称「弥河陵乱葬山」,东面向阳,处处繁花似锦,山清水秀,但人入此山,必遭迷雾,若无法走出,尸骨全无,故而又称「弥河吃人山」。 那山邪气,云游书生却是命大,走过了吃人山,直至乱葬山,山中见一瘦马,以尸体为食,肚子肿大,双眼发红,身上处处是创伤,尤为可怖。 书生见它可怜,便回身去吃人山里采草餵他,一连几日,那马还是不见好转,无奈,书生只得把它牵进吃人山,引它吃草。 可因为先前食肉太多,无法消化,肠胃积食,又因为身上遍体鳞伤不得及时医治,以至于伤口感染,最后不治身亡。 死时,那双红眼还凝望着那书生。 第三卷 追往事 第83页 第42章 再听已是书中人 殷故与宁洛比仙君提早一日到达沽鹤观,因为身份特殊,殷故只能不便入观,只能在外等着。 于是宁洛独自入观,远远看了那位「老神仙」一眼。 沽鹤观还是如往常一样,香火旺盛,来求办业务的人依然很多。 更是有外地口音的人,慕名而来。 「老神仙」无闲暇,其余弟子也在帮忙,于是宁洛轻车熟路的熘进书阁,关上门,点了盏灯,翻找起来。 在志怪小说一栏中,他又见那云游书生的名字落在着名上,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将书拿下,坐在案边翻看起来。 没错,就是这本书。 当年看到的《弥河山怪马》、《鹤县怪谈》就是从这本书中所见。 不过,这书可比当年宁洛在将山县书庄买来的要厚多了。 这书生笔名「向文才人」,酷爱写志怪小说,传言,他为取材,走过大半个中原,甚至去到过西域古国。 宁洛翻开目录,尤为震惊——此书中,竟连《倻傩王坠南林渊》之事都有,可照城人民却不知!莫非,此人也曾去过鬼域? 宁洛的心莫名紧张起来。 他又往后翻,顺着书页提示,翻至《痴情鬼剜骨救妻》一页,正要细细阅读,却忽然听身后窗户「吱呀」一声响。 宁洛一吓,连忙回头望去,只见殷故坐在窗台上,一手高举握着窗沿,笑嘻嘻道:「小郎君,怎的跑这来了?」 宁洛笑脸僵住,默默将书本合上,道:「仙君还没到,我闲来无事,就来寻本书看看。」 殷故歪头,微笑着望他。 宁洛又道:「殷公子不是说不能进观吗?怎的突然又进来了?」 殷故笑盈盈,跳下窗台,步步朝他走近:「我想你了。」 宁洛咽了口唾沫,悄悄将案上的书挪到了案底下。 殷故大步迎了上来,竟顺势擒住他双手,押上案台。 宁洛勐然发觉不对劲,连忙道:「等一下,殷公子,这里不合适……!」 殷故却咧嘴笑着,亲吻宁洛的耳根,低语道:「这一路我忍你很久了,一直公子公子的叫,看来是我还没让你长记性。」 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味道,使宁洛不敢直视他,将头扭过一边,脸上泛起红晕:「殷公子……」 听宁洛还是这么叫,殷故又轻笑一声,手指伸到他后脑勺,轻揉起来。 宁洛一颤,连忙道:「我、我知错了,殷公子,不要在这里……」 殷故低声笑道:「你哪里知错了?」 宁洛:「夫、夫君……不要在这里……」 殷故心满意足,松开手,直起身子,手往桌下探去:「小郎君方才在藏什么?」 宁洛见状,连忙摁住殷故的手,好声道:「夫君,没什么,不过是本寻常小说。」 殷故见他神色紧张,不由得一怔,默默将手收了回去,往后一坐:「好,小郎君不想给我看,我不看就是。」 宁洛脸上露出无措,怕殷故多想,便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张着个嘴,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 殷故盘起腿,抱着手臂,一脸疑惑的望他。 宁洛憋了半天,最终嘆了声气,微微垂下头,道:「殷公子,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怕你多心……」 殷故听罢,勾唇笑道:「小郎君瞒我什么都无所谓,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会怪小郎君的。」 听殷故此番话,宁洛更愧疚了,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满脸的委屈。 最终,宁洛还是从桌子底下拾起了那本志怪小说,抬到殷故面前。 殷故接过书,见「向文才人」四字,不由眉头轻轻一颤。继而放下书,说道:「我知道这个人,一个云游四方收集各地怪谈的书生。」 宁洛一愣,诧异的看向他。 殷故又勾起嘴角,抬眸看向宁洛,道:「小郎君要是对这个感兴趣,大可问我,我知道的可比他写的详细。」 宁洛面露难色,为难极了,心想着:「总不能直接问他关于亡妻的事吧,总感觉太冒犯了……」 殷故见宁洛神情不对,不禁皱了皱眉,又拿起书本翻起来,边翻边说道:「还是说小郎君不喜欢听我说,更想一个人呆着?如果是这样,也可以,我出去走走就是了。」 宁洛听罢,觉得自己这样更是不像话,又要背地里调查人家,又要赶人家走,这般做法实在太不是人了。 宁洛攥了攥拳头,伸手点在那目录上,说道:「我想知道这个。」 殷故望那标题,一怔——《痴情鬼剜骨救妻》。 继而殷故眯眼一笑,道:「小郎君,这一看就是个言情小说啊。怎么,小郎君好这口?」 宁洛立即红了脸,摇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即殷故把书本一扔,扑了上来将他压上案。宁洛有些手足无措,道:「殷……夫君,你怎么突然……」 殷故勾唇笑着,眯眼瞧他,说道:「不过是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我也知道一个,你想听吗?」 宁洛心脏咯噔一跳,诧异的望着他,心道:「莫非……是要说他与那位意中人的事……好奇怪,分明想知道,心中却又牴触着这件事情。」 宁洛眉头轻颤,将头别了过去。 第84页 「夫君要说什么?你与他人相亲相爱的故事吗?」 见宁洛明显不爽,殷故却更是暗喜的勾起嘴角,问道:「怎么,小郎君吃醋了?」 宁洛心头酸涩,却道:「我没有。」 可宁洛脸上明显绯红,这般傲娇,惹得殷故轻笑:「还说没有,小郎君的酸意全然写在脸上了。」 宁洛眉头蹙了蹙,又道:「既然亡妻已逝,这么多年,公子为何不另择良配……」 殷故听罢,敛去大笑,一双深情眼眸凝望着宁洛,温柔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宁洛心头一痛,眉头紧紧蹙在了一块儿,不由闭起眼睛,将心底情绪隐藏。 宁洛心中翻涌:「所以呢?我于他而言又是什么?陪他寻欢作乐,排遣消遣的……挚友吗?我不知道……也许……我的前世同他也是这样的关系……所以那天他才会……不曾拒绝的迎合我……」 见宁洛情绪低落,殷故不由得将他抱进怀中,结果却被宁洛一把推开。 殷故顿时愣住,望着宁洛,也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殷故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仍笑着,好声问道:「小郎君,为何推开我?」 宁洛眼眸失神片刻,才涌起泪花:「除去巫山不是云……除去巫山……不是云……那我于殷公子而言,又是什么呢?」 宁洛情绪激动,一时脑热,将心中的不安与困惑一口气全道了出来。 殷故闻言,见他落泪,心中一痛:「小郎君,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宁洛眼泪汹涌,连忙抬手去擦,哽咽着道:「既然殷公子心中已有至情挚爱,那日为何不拒绝我……惹我……动心……」 见人哭得激烈,殷故一时乱了阵脚,连忙又将他一把抱住,手忙脚乱的顺着宁洛的背,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小郎君,你误会我了!」 宁洛揪紧殷故的衣襟,蜷缩着身体,在他怀中啜泣。 殷故轻轻拍着宁洛的后背,嘆了口气,安抚道:「小郎君,我的意中人,一直都是你。与我三拜成婚之人,也是你。」 宁洛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遂又问一遍:「什么……?」 殷故长唿一口气,捏住宁洛的肩膀,迫使宁洛看着他真挚的双眸,然后郑重其事道:「小郎君,我的亡妻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宁洛双眸颤动,一时惊愕,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有滴还未来得及擦去的眼泪滑过脸颊,落在殷故手腕。 殷故眉头轻颤,满眼心疼,遂抬手拭去宁洛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小郎君,别哭了。」 宁洛这才意识到,过往种种,殷故总变着法的想让他唤声「殷郎」,原是这个原因……不是故意撩拨宁洛去唤,而是念着他那迟来的一声亲昵。 所以,那日在广涞宫殿前,脱口而出「殷郎」时,殷故才会一怔,宛如听见故人在世,又与他亲昵…… 所以,殷故才会一直唤他作……小郎君。 宁洛眼中忍不住又泛起泪花,却笑着,唤了好几声「殷郎」。 殷故紧紧将他抱着,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又闪过一丝欣喜,微微勾着嘴角,每听宁洛唤一声「殷郎」,他便温柔回上一句:「我在。」 宁洛眼泪不断,脸颊泛起绯红,想到自己前世与殷故也总这样唤对方,心底不觉有些恍惚。 片刻,殷故玩笑道:「小郎君,我胸口好疼。」 宁洛闻言,慌忙抬头松手,眼眶还泛着红,眼底满是担忧和紧张:「我方才,是不是抓到你伤口了?」 殷故见宁洛担忧紧张的模样,不觉心里一暖,忍不住笑道:「小郎君,我的伤只是疤痕吓人,实际上早好了。」 宁洛道:「那你是哪里发痛?我去给你找郎中!」 殷故眯眼笑笑,牵起宁洛一只手,摁在他的左胸膛上,笑道:「小郎君再哭,我这便要疼死了。」 宁洛闻言,立即羞红了脸,一时连哭都忘了,抽回手便道:「殷郎,你再这样吓唬我,我便是要生气了!」 见宁洛耳xx尖泛红,面x上害x羞,殷故心知目的达成,心中欢喜,笑道:「小郎君次次都说要生气,却次次不见生气呢,莫不是捨不得生我的气?」 听到这话,宁洛耳根子更红,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心中却又感无奈——他自然捨不得真生殷故的气的,只是拿他没辙,不得不次次放狠话,次次落空。 「殷郎……我若真生气了,你还得哄我,何必总这样逗我……」 殷故笑眯眯道:「没事,我就是哄你的命。」 宁洛嘆气,手指顶了顶殷故的额头,道:「就会说好听的。」 殷故笑着,像得到奖励一般满脸满足。 第43章 藏书楼妙谈 宁洛望着他,终是没忍住,倾身向前,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殷故的唇。 殷故随即愣住,继而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眯眼笑道:「小郎君这几日,意外的主动呢。」 宁洛面色绯红,将头别过一边,呢喃道:「那……殷郎若是不喜欢的话,就当没发生过吧。」 「怎么可能不喜欢?」殷故一声轻笑,将宁洛紧紧搂住,亲吻他的脸颊。 宁洛不由感到唿吸急促,又忍不住勾住殷郎的脖子回应他的亲吻,渐渐的,他觉得胸膛心跳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第85页 已是如此,宁洛却是抱得越发紧了。 殷故忽然轻轻咬了咬宁洛道唇瓣,轻声道:「小郎君,你好甜。」 宁洛闻言,顿时面红耳赤,两眼发昏:「你、你在胡说什么?」 殷故却像个没事人,调皮的眯眼笑道:「没什么~」 宁洛心里似着了火,怎么也扑不灭,望着殷故胸前的伤疤,不由心疼的眼里又泛起潋滟,殷故嘴角扬得更厉害了,他轻唤一声:「小郎君。」 这一声唤却似把宁洛吓了一跳,连忙抬手将殷故嘴给捂住,面色绯红道:「别说话!」 谁知殷郎眯眼一笑,宁洛瞬感觉手心似被一只滑熘熘的泥鳅淌过! 宁洛连忙收回手,气急败坏的柔声责备道:「殷郎!你、你使坏!」 殷郎却眯眼笑着,凑近道:「怎么?小郎君害羞了?」 宁洛面红耳赤的别过头,不作回应。 殷郎笑着,又将他搂进怀里,低声道:「那日在广涞宫,我便想告诉你了,你却突然不让我说。怎么?当时就吃醋了?」 宁洛觉得殷郎简直是来要他命的,之前小撩小逗也就罢了,如今关系变更,殷郎愈发放肆。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殷故真真非君子也!! 宁洛也真真是束手无策了。 宁洛别过头,耳尖发红:「我没有……殷郎你莫要再猜了,再猜,我便是要……」 殷郎笑道:「便是又要生气了?」 宁洛被他一句话怼到语塞,不想殷故居然凑上来吻了他一下,他眉头轻舒,于是殷故又吻了一下,宁洛这才红着脸别过头。 「别闹……」 殷故眉眼弯弯,笑道:「小郎君,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宁洛瞥去一眼:「像什么?」 殷故笑道:「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娇艷欲滴。」 哪有把男子比作花的! 宁洛瞬间羞恼交加,推了推殷故,道:「你莫要胡说!!」 殷故大笑,再度把人抱紧,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小郎君,我好爱你。」 宁洛感觉自己要晕倒了,这种感觉轻飘飘的。 纵然以前殷故再怎么爱撩,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热情…… 宁洛觉着自己真真是招架不住了,索性不招架了,把半张红脸埋入殷郎肩窝,眉头轻挑,半眯起眼,像只寻到舒适区的小猫咪一样慵懒的赖在殷郎怀里。 殷郎却不是个能安分的主儿,他抱了一会儿,手便顺势而上,轻捏耳垂。 那耳垂已红得发烫,宁洛唿吸明显颤了颤。 宁洛抬手轻轻拍开殷郎的手,轻声道:「殷郎,我又不是小猫,你别拿我打趣……」 殷故轻笑一声,侧头看他,低声道:「我不是想拿你打趣,小郎君。」他眼神缱绻,双唇轻颤,净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宁洛听罢,眉头一蹙,转头向别处,羞嗔羞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殷故轻笑,将他擒住,欺身而上。 分明不是第一次,宁洛却还是觉得紧张。他微微闭上眼,又觉唇上一热,翻云覆雨………… 案台上的墨水被打泼在地,烛灯却被一双手紧紧握着,宁洛眼底映着红烛,眼底却满是泪水。 他不是被烫着了,却是觉着疼,不时的抽噎着念道:「等等……」不见好转。…… 宁洛再醒来的时候,已卧楼中床榻,窗外天已完全暗下来。 他想起身,一动却腰酸背痛,不禁吃痛的吟了一声:「嘶……」 在一旁伏案看书的殷郎听见声响,立即放下书而来,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宁洛:「小郎君,你醒了。」 宁洛坐起身,怨声道:「好痛……殷郎,你下次若是还这般不知节制,我便不再和你……」 殷郎轻笑:「小郎君,这可由不得你。」 「你!」宁洛羞恼的瞪他一眼,却无可奈何,只得另寻话题,免得再被殷郎撩拨。 宁洛看向案台上的书,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殷郎回头瞥了一眼那书,然后弯眉一笑,答道:「我只是看看人间的一些趣事罢了。」 宁洛忽然兴血来潮,想着总有一天得在撩拨调戏上赢殷郎一筹,于是勾唇笑了笑,凑近殷郎的脸,故意用暧昧语气说道:「那我与那人间的趣事,谁更有趣?」 殷郎忽然笑出声,抬手道:「小郎君觉得……」那书似有了魂,自己飞到殷郎手中。 殷郎两指一撑,将那书中两人叠影之画展在宁洛眼中,继而问道:「哪个更有趣?」 「你……!」宁洛顿时面上一红,伸手想抢过那书,却被殷郎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而殷郎另一只手将书举高,笑盈盈地看着宁洛:「小郎君,你脸红了。」 宁洛无奈长嘆一声,心想:「败了,完全败了!我真是没事找什么罪受……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被殷郎嘲笑一番……」 忽闻楼外喧譁,宁洛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去,下意识道:「是仙君回来了?」 殷郎轻轻挑眉,瞥向声源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应道:「嗯。」 宁洛连忙挣开殷郎的手,开始整理衣物,嘴上还念念有词道:「那正好,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殷故虽有不悦,但还是迅速整理好衣物,跟着宁洛一同到前院。 第86页 只见一群道士围着仙君与老道士,陈仙君神色紧张的问道:「师傅,到底怎么回事?隆景师兄到底去了哪里?怎会突然失踪?」 宁洛悄悄放慢了脚步,停留在围观的道士群中。 而殷故则默默站在宁洛身后,听见隆景的名字时,眼眸微眯,神色晦暗不明。 老道长:「隆景啊,是听闻冥河山有鬼怪,才自告奋勇要去降伏诸魔,结果这一去……就杳无音讯了啊!」 陈仙君一怔,眼神露出的情感似震惊又似在意料之内。 陈仙君扫视了一番人群,发现宁洛与殷故后,对老道长说道:「师傅,你放心,我这就动身去寻师兄。」 老道长:「好,好!你去厨房拿些干粮,再上路!切记,若真有危险,别硬扛,回来就是了!」 陈仙君听罢,眼中露出几分感动,铿锵有力的应一声后便快步往厨房去。 而殷故则抱起手臂,不自觉冷哼了一声。 宁洛疑惑:「怎么了?」 殷故讥笑道:「就是觉得有趣。陈仙君没日没夜的骑马赶回墨城,这老道士非但没有关心,居然还贊成陈仙君立马动身去找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而陈仙君居然还以为,那老道士很器重他,瞬间变得满腔热血。」 宁洛听罢,虽然觉得殷故说得在理,但还是有些不忍心,嘆了口气道:「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前他一直是观中最不得重视的人,想努力出头被人看见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仙君如此心性纯良之人,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去寻他师兄的。」 殷故冷笑一声,道:「小郎君,你还真是好心肠。若换作是我,那个隆景死了便死了,还少了个继承道观的阻碍呢。」 宁洛闻言,无奈摇头嘆了声气,双指扶额道:「殷郎……你怎会这么想……」 殷故颔首沉默不言。 宁洛无奈笑笑,望着他,又道:「我知道,鬼域与人间不同,若殷郎在鬼界也同我这般妇人之仁,恐怕每天都会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我不是怪你,我知道,都是局势动盪,无奈之举。」 闻言,殷郎嘴角微微上扬,瞥向宁洛:「小郎君好生体贴,不愧是吾妻。」 宁洛无奈眯眼笑笑,心想着:「殷郎可真够厉害,方才分明是我在安慰他,一转眼又变成他调戏我了……」 第44章 以你之名 观外,殷故在暗处召来那匹红眼阴马,坐在马背上,怀抱着宁洛静等着陈仙君出来。 他将愈心绫绑在宁洛腰上,美其名曰:可以减缓腰酸背痛的痛苦。 不时,殷故目光微动,看向一旁,宁洛顺他目光看去,只见陈仙君手拿一个包袱,径直朝他们走来。 宁洛关切问道:「仙君可知去冥河山的路?」 陈仙君摇摇头,却看向殷故:「鬼兄,得劳烦你带路。」 殷故颔首,淡淡道:「嗯,去上你的马,我带路。」 陈仙君眼底却有一丝犹豫,迟迟未动身。 于是宁洛问道:「仙君,怎么了?」 陈仙君眉宇间有几分担忧,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是否该给明二公子写封信。」 殷故道:「你自己决心不带他一同来,现在又后悔什么?」 陈仙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不言,翻身上马。 殷故没再多说,搂着宁洛的腰,抽动缰绳,阴马小跑起来。 殷故又道:「出城后一路往西去,到最近的港口,要渡海。」 仙君一愣:「渡海?现在深更半夜,哪里有船?」 殷故微微颔首,眼底暗芒闪过:「冥河山路途遥远,想要最快到那,当然不能走阳间路。」 仙君一惊:「你要带我走阴间路?!活人走阴路会折寿,你不考虑我就罢了,你的小郎君折寿也不管吗?!」 殷故将怀中人紧紧一搂,笑道:「我的小郎君有愈心绫,百邪不侵,鬼气不入,不会折寿的。」 仙君气得牙痒痒,又道:「那你小郎君亲爱的马夫折寿,你就可以不管了?!」 殷故眼底闪过一丝危险,勾唇笑道:「『亲爱的马夫』?小道士,看来你对自己的定位认知还不够清晰。」 看到殷故的眼神,仙君立马收声哽住。 宁洛夹在中间尴尬的笑了笑:「殷郎,真会折寿吗?」 殷故敛起眸中锋芒,柔声道:「安心,他不会的。」 宁洛疑惑:「为何?」 殷故附他耳边轻声道:「因为他的血脉特殊,折不了。」 宁洛更是纳闷了,待阴马又甩陈仙君一条街后,他问道:「血脉之事,尤为隐私。殷郎怎会得知?」 殷郎坦诚道:「他小时候我见过,还抱过呢。」 宁洛心头一惊,竟有点不敢想像那画面。 宁洛:「殷、殷郎……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殷郎笑笑:「多了。以后有时间慢慢同你说。」 宁洛又道:「那现在有时间,你先同我说说仙君,可好?」 殷郎坏心眼多,见宁洛有事相求,于是趁火打劫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小郎君,你是否……该给我些好处?」 宁洛瞬间明白他又要使坏,宁洛这次,决心誓死不从! 「我孑然一身,给不了殷郎好处,殷郎想说就说,不想说就……!」 第87页 宁洛话都还未说完,腰上的那只手就已经不安分了。 宁洛瞬间面红耳赤,连忙抓住殷郎的手腕,道:「殷郎,你这是作甚!」 殷郎勾唇笑道:「小郎君给不了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宁洛受不了了,真是不管硬的还是软的都会被殷郎拿捏得死死的。 殷郎指尖一弹一摁一挑,宁洛就彻底面红耳赤的瘫在他怀里,什么劲儿都使不上来了。 殷郎撩人,故意在宁洛耳边低语。 宁洛手指轻捻殷郎手腕,声音颤抖。 这可如何是好?现在又不是在房间,或是床榻上,这可是在马上!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任他摆布。 殷郎本只是想撩拨他一番,却在见他面色绯红,眼眸潋滟后,不由得也感到胸闷起来。 殷故轻皱起眉,面颊也暗暗飘来红晕。这可不妙。 殷故连忙将手抽了出来,却环在他胸膛紧紧抱住,半张脸埋进他后脑勺,有意掩盖着什么。 宁洛渐渐回过神,他没法思考殷郎为何突然停手,他只知道,这一阵情难自已终于是要结束了。 这一下,宁洛学乖了,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了。 倒是殷故像心虚一样,把宁洛想知道的全给招出来了。 殷故:「陈仙君是倻傩流落人间之子。倻傩真身高十丈,却不常以真身示人。以前在照城时,便常常化作流氓地痞在人间作恶。后来被我痛揍一顿后逃落人间,一时不快,与一妇女结合后逃之夭夭。」 殷故:「后来我在鬼域得势,他不服,便单枪匹马打回来,说要与我单挑,还化作真身跟我在鬼域打了一天一夜,最后落败,尸体被扔进南林渊,头颅被我摆在广涞宫前当装饰品去了。」 殷故:「后来有传闻,倻傩在人间有后,我便闻言去查,本想将那孩子处理掉……」 殷故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却见他雨夜被抛在深巷,无人垂怜。」 宁洛微眯着眼,虽还未从刚才的事情里回神,却还是因此怔了一怔,轻轻侧头询问:「然后你救了他?」 殷故轻轻勾唇笑了笑,道:「不是我救了他。当年有一个来自京城的官员被贬流放,带着一妻一女途径墨城,我看他们穷困潦倒,便给了他们些钱,叫他们把这小孩送道观去。」 宁洛轻笑,道:「那不还是你救了他么?」 殷故看着很不想承认这件事情,又道:「我没给他吃没给他穿,算哪门子救。何况我叫人把他送进道观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宁洛又觉疑惑:「那你是如何认出他就是倻傩王之子?他和倻傩王长得很像吗?」 殷故笑道:「不像,倻傩相貌丑陋,就算变成人形也一样不好看。」 宁洛更纳闷了,追问道:「那你如何认得出他?」 殷故笑道:「因为他那破拂尘是我以前送他的。」 宁洛一愣:「你方才不是才说后来都没见过他吗?」 殷故道:「是,我托别人帮我送的。」 这个理由……宁洛还勉强能接受。 殷故又道:「不止是拂尘,我还送过他好些宝物,包括那碎掉的狮首铃。」 宁洛越发不解了,问道:「那狮首铃是驱鬼之物,你从哪弄来的?又为何送与他?而且……但是仙君好像还说那是他曾曾曾祖父传给他的?」 殷故哈哈大笑起来,像想起当时场景,忍俊不禁:「他哪里来的曾曾曾祖父,不过是送他东西的託词罢了。至于为什么送他狮首铃,单纯就是想知道他道行修得多少,狮首铃对他会不会有反应而已。若他身上仍存鬼念,想将我取而代之,狮首铃狂响,我便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 宁洛听罢,不禁一笑,心念道:「殷郎把话说得这么狠,杀不杀还是另一回事呢。」 殷故见他笑,于是问道:「小郎君笑什么?」 宁洛答道:「笑殷郎爱说狠话。若真要下手杀仙君,应该早就动手了,何须一直给他送东西。一个鬼,能弄来这些驱邪的宝物不易,殷郎还是仁慈。」 殷郎听罢,眉头不禁微微上挑,本无言以对,却还是硬对上两句:「那是我不屑。就算他真想将我取而代之,也不是对手。」 宁洛轻轻抿嘴一笑,又问道:「殷郎还送过他什么?」 殷郎坦诚道:「不多。一把千年桃木剑,一块至纯驱邪玉佩,还有盏玉壶。不过,我看他应是全部拿去当掉换钱了。」 宁洛奇怪道:「殷郎送的全是驱邪之物,不会对仙君有影响吗?」 殷郎道:「他是倻傩之子,体质会招来倻傩残党,见鬼是常事,多送他点驱邪的东西,才能防他代表倻傩之势东山再起。」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三人聚集渡口时,海面上稀稀疏疏停靠无人渔船,仙君抱着拂尘与殷故宁洛并肩走着。 宁洛扫了眼海面,漆黑一片。 今夜黑云遮月,是一点光都见不到。 殷故停下脚步,身侧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殷故唇轻启,念起鬼怨灵文,很快大雾四起,一艘巨大阴船缓缓从黑暗中飘来,停靠在三人身前。 那船极大,足有五个成年男子一般高。 虽说是阴船,看着却不觉着阴森可怕,倒是显得非常干净豪华。 第88页 陈仙君不禁感嘆道:「我去,鬼兄,你可真有钱。」 阴船的门敞开,船内灯火通明,门内站着两个小鬼,一边叫嚷着「公子来了公子来了」,一边手忙脚乱的将梯子搭上码头。 宁洛双眸轻颤,还在观赏那豪华巨船时,殷故向他伸来手,温柔唤了一声:「小郎君。」 宁洛转眸看向他,那船中灯火映他脸庞,竟又添几分俊美,不由多贪恋几眼,才缓缓牵起他的手。 殷郎牵他上船,一步一声响,响的是心跳,是船内小鬼一声声高唿的「公子」。 宁洛悄声打趣道:「殷郎,你分明是鬼王,为何大家都唤你公子?」 殷郎颔首轻笑:「我喜欢听。」 宁洛面露无奈,笑道:「那以前我也这般唤你,你怎的就不喜欢听?」 殷郎却立即道:「我喜欢,你怎么唤我,我都喜欢。他们和你没有可比性。」 宁洛轻轻勾唇,随殷郎一同到船内最繁华的船厅。 这船内豪华得就像座宫殿。 船中的鬼怪都在肆意狂舞,畅饮,像极了人间专供男子享乐的地方。 第45章 若非你,则无我 陈仙君到此满是邪气的地方,顿时感到不适,轻甩拂尘遮面,悄声对宁洛说道:「这都是鬼怪,我这副打扮是不是找个地方躲躲比较好?」 宁洛这才意识到,仙君一身标准道士装扮,手上的拂尘格外显眼。 于是宁洛轻扯殷郎衣袖,附耳道:「殷郎,仙君这副装扮,在此可会有危险?」 殷故听罢,连瞥都不带瞥仙君一眼,就勾唇笑道:「无妨,正好可以圆了他降妖伏魔的梦。」 仙君听罢,气道:「鬼兄!我都这般称唿你了,你怎的还把我当敌人!」 殷故弯眉一笑,这时才回头看他,对他说道:「无妨,正好可以圆了陈贤弟降妖伏魔的梦。」 仙君抱起手臂:「你!你有没有良心啊鬼兄!你忘了当时在罗东城,我是怎么照顾你家小郎君,又是怎么帮你把他送到你宫殿前的了?就算是鬼,也得怀抱一颗感恩的心吧!」 殷故也抱起手臂,道:「我到现在还没把你那破观烧了就是对你最大的感恩。」 仙君被怼得哑口无言,终于决定放弃与殷故正面抬槓,转而抱住宁洛的手臂,卖可怜道:「宁洛——你不管管他吗?你就任他欺负我吗?你就任他欺负一直任劳任怨老实巴交真心待你的我吗?」 宁洛无奈笑笑,转头对殷郎说道:「殷公子,你就别逗他了。」 宁洛心知殷故不会对仙君怎样,也知道殷故现在这副表情这副嘴脸是什么意思,完全就是逗小孩一样逗着陈仙君。 宁洛转而又好声安慰仙君:「你放心,若这的鬼怪提防你,方才就不会让你上船了。」 仙君却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先把我骗上船,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把我生吞活剥了呀!」 殷故道:「嗯,计划被鳖发现了,看来必须马上动手才行。」 仙君:「宁洛你看他!!」 宁洛:「好了好了,殷公子,他一会儿要是急哭了你可得哄他。」 殷故:「不会哄,不哄。」 宁洛无奈笑着,心道:「你分明最会哄人……」 仙君:「谁要你哄啦!我有宁洛,宁洛哄我就好了,你?你一边呆着去吧!」 殷故暗暗蹙眉,又瞪他一眼,仙君一颤,又把宁洛抱得紧了紧。 宁洛再次向殷故投去一个无奈的笑容,好声唤了一声:「殷郎……」 殷故脸上瞬间没忍住,挂上笑,微微颔首。 仙君炸了:「什么?你唤他什么??宁洛——你沦陷了?!他可是鬼王!搞不好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哄你骗你的!你清醒一点啊!!」 殷故暗喜着,根本不在乎仙君说什么。 宁洛双手在空气中压了压,无奈笑道:「仙君,你的态度有时候真的让我捉摸不透啊……」 仙君双手挠头,勐然发现宁洛锁骨上隐隐约约印有红斑,顿感难以置信,立马上前去扯,才扯上宁洛衣襟,手就瞬间被殷故一掌拍开了。 仙君望着那红斑……那齿印……目瞪口呆。 殷故则侧身挡在宁洛身前,双手替他整理衣衫。 仙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勐地冲上前来,把殷故往边上一推,迅速托起宁洛一只手,闭眼细细感知一番,不久后,他紧蹙起眉头,看了眼宁洛腰上的愈心绫,无言又将宁洛的手放下。 宁洛知他何意,上次这番举动,还是在墨城,仙君担忧宁洛凡人之体被鬼气入侵,特意查看。 现在看来,身体是无碍。 一旁的殷故抱起手臂,静静看着他。 仙君抱起手臂,问道:「这船要走多久才能到?」 殷故:「一天一夜。」 仙君:「我需要休息。你们也是,大半夜的陪我走这一遭。鬼兄,想办法给我准备个房间。」 殷故轻轻颔首,不一会儿就来几个小鬼领着仙君先离开了。 殷故则牵宁洛到他自己的房中去。…… 鬼王的房间很大,陈设同他兴云殿一般,红帘薄帐,红烛轻曳,阵阵凉风从窗外而来。 两人同坐床榻,宁洛抚着腰上绫带,询问道:「殷郎,你能否同我讲讲……这愈心绫的来歷?」 第89页 殷郎低眸瞧那黑绫,轻轻勾唇,弯眼一笑:「知道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殷郎,可以告诉我吗?」 殷郎实际想隐瞒,却顶不过宁洛那双楚楚可人的双眸,无奈嘆了一声,道:「你知道后,恐怕又要怪我了。」 宁洛:「为何会怪你?」 殷郎:「怪我无知,怪我令你早早丧命。」 宁洛轻笑:「我怎会怪你?我从未怪过你。」 殷郎垂眸,笑渐渐敛了去。 殷郎轻嘆一声,终还是娓娓道来:「当年我夺下鬼域政权后,便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听闻你在定安书院做教书先生,我便立即动身去寻你。那夜正好大雨,我打湿了衣衫,你见我可怜,收留了我,后来,你说我戾气太重,脾气太大,怕我脾性终有一日会惹祸上身,便说要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静心。一开始我本是好好学着的……」 殷郎说着,微微蹙了蹙眉,又道:「后来我发现,我分明就不爱读书,却爱听你夸奖。后来,我又发现,我不止爱听你夸奖,还爱看你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样子。」 殷郎接着道:「后来我们三拜成亲,归隐山林。可我无知,不知你我之间的关系,会让你受鬼气所噬,折损寿命。最后你重病而亡,英年早逝……那时我已知世上并无起死回生之术,所以开始寻找能治癒疗伤的宝物。偶然间得知愈心绫奇效,便做了一条,想着下次再寻到你,便将此物赠你。」 宁洛微微垂下眸,心暗暗抽痛道:「可他下次再寻到我时,只有一抔黄土……」 殷郎说罢,勾唇笑了笑,道:「就这么简单。」 殷郎这般轻描淡写,略去他剜骨之事,宁洛反而愈发心痛了,紧皱起眉,咬唇道:「我听闻,制愈心绫需长生骨。殷郎又是从哪得的呢?」 殷郎眉头也跟着轻轻蹙了蹙,暗嘆口气,抬手指着自己胸口,道:「这儿。」 宁洛双眸颤动,鼻头一酸,瞬间热泪盈眶,心中更是觉得愧疚,双手拽起殷郎的衣襟,颤着声音柔声责备道:「你疯了吗?剜肋骨救我!」 殷郎却是眉头轻颤,满脸的愧疚:「若能救你,剜心也无所谓。」 宁洛的泪一涌而下,殷郎的脸庞瞬间变得模煳。 他轻轻松开紧拽的衣襟,捂嘴抽泣着,半晌说不出话。 殷郎听他一声声啜泣听得心疼,抬眸看他,眼底又攀出几分怯意。 殷郎小心翼翼的抬手,道:「好了……是我不好,眼泪……」 宁洛心中万千思绪翻涌,听不得他再说自责之言,遂倾身向前,捧起他的脸颊,忘情亲吻。 殷郎双眸颤动,看宁洛眼中落泪,心疼更是溢出双眸,遂紧紧将宁洛抱住,回应突如其来的吻。 殷郎逐渐将他压倒,手却安分极了,只抚摸他的脸颊和头髮,不敢再似之前放肆。 许久,宁洛松开他的唇,轻抚他的脸颊,泪眼婆娑望着他,沙哑着声音,哽咽道:「倘若你不在意我就好了……你会是世上最好的鬼王,享尽荣华富贵,享尽百鬼膜拜……永生于世间,不再有人令你露出此般神情……」 殷郎闻言,眉头紧皱,握紧宁洛的手,投以无比认真的神情回答道:「若非你,则无我。宁洛,你是我挚友,是我恩人,是我爱人,是我世间唯一不可或缺之人。若无你,便无我。」 宁洛哭得失声,手颤抖,头脑昏胀,抬手将他脖子勾住,又深深亲吻,止不住的抽泣在两人唇间扩散。 殷郎心疼,怕他会突然咽气,紧紧抱着他,不敢再吻了。 拥抱许久,宁洛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微眯着眼,轻声唤道:「殷郎……」 殷郎温柔回应:「嗯。」 宁洛又沉默几秒,待窗外的风声小了,待房间只听得见彼此耳语时,他才轻声道:「我想与你成婚……」 怀中人轻轻一颤,宁洛清晰的听见耳边忽然传来两声唿吸,热气打在他的耳根,引起一阵酥麻。 接着,宁洛被抱得又紧了许多,听得那人低着声,颤着音,允诺一句:「待此事了结,我便携聘礼,上明府提亲。」 宁洛眸中又泛涟漪,轻闭上眼,贪婪嗅他身上的气味。…… 宁洛被他抱着许久,久到发困入睡。 后半夜,船身突然被什么撞到似的勐地一晃,将宁洛惊醒,晃神间,见殷故抱着他,支起半个身子望向窗外,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宁洛问他:「怎么了?」 殷故道:「应是有人来我船上闹事了。」 宁洛不由心想:「是谁居然有如此大的胆量……」遂又问:「殷郎要去看看吗?」 殷故点头,松手,起身,整理了一番衣物后,沖宁洛笑道:「小郎君也来吧。」 宁洛坐起身,整理衣着,微微颔首,没有推辞:「就算殷郎你不说,我也是自然要去的。」 殷故闻言,勾唇笑道:「你不怕是什么青面獠牙的穷凶极恶之鬼?看了会做噩梦的哦。」 宁洛轻笑,抬眸看他:「有殷郎在,我不怕。」 阴船夜夜笙歌之地变得一片狼藉,小鬼小怪们团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望着那「不速之客」。 宁洛与殷故赶来时,只见那人圣光护身,尤为耀眼。 宁洛凡胎肉眼,看那人太过刺眼,不由得抬手挡了一挡,才隐约能看见那人身披银甲,手持宝剑,一副将军气质。 第90页 殷故见那人,冷哼一声,抱起手臂,远远望他:「我当是谁呢,居然敢劫我的船。三扬将军。」 宁洛心头一惊——三扬?是三扬庙里供着的那位? 第46章 三扬神索人无果 三扬将军是八大正神之一,深更半夜上阴船,不直接将船上鬼怪收服,而是等着殷故来兴师问罪,动机尤为可疑。 三扬转身正视殷故,不屑的也冷哼了一声。 他又看向宁洛,见宁洛抬手遮光,便默默收起了圣光。 三扬开口,正义凛然,字正腔圆道:「殷故,将你身边之人交于我。」 宁洛一怔,难以置信的心里念道:「我?」 殷故闻言,暗暗皱眉,语气明显变得不爽许多,冷笑一声:「三扬殿里的神官都跑光了吗?居然要劳烦三扬将军亲自来我这儿劫人。」 三扬道:「交于我,免一战。」 殷故的笑彻底敛去,冷眼道:「不交呢?」 三扬:「不交,剿你阴船,捣你鬼域。」 虽然不知道这两位将军打一架会是什么结果,但宁洛在一旁听着浑身发冷汗,于是连忙轻笑着对三扬将军道:「三扬大人息怒,有话好好说嘛……不知宁某是何时得罪了三扬将军,惹将军……亲自下凡?」 三扬眉头轻皱,道:「你同我回去便知。」 三扬回答得不清不楚的,宁洛听着感觉尴尬极了,立在那的三秒把平生干过的坏事全都回想了一遍。 殷故冷言道:「三扬将军,不必废话,直接开打就是。」 宁洛一听,连忙想劝劝和,一转头却见暗处不知何时多出了好几个持刀武将,满目凶光瞪着三扬。 三扬毫无怯意,正声道:「先前便听闻祈安说你与宁洛关系非同一般,现在看来真是如此。」 殷故语气里满满的不屑与不满:「天庭的神官都很闲么?这么爱传八卦?」 宁洛尴尬笑笑,悄声劝殷故道:「殷郎,好好同人说话,莫要阴阳怪气……」 殷郎轻轻勾唇,对宁洛柔声道:「我对人都挺好好说话的,他又不是人。」 宁洛无奈笑笑,又转头对三扬将军道:「三扬大人,今日宁某实在脱不开身,若真有事需带宁某走,可否缓些时日?」 三扬眉头轻颤,看神情,宁洛觉着他并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必须现在跟着他走的。 三扬望他许久,这道目光把殷故惹毛了,于是殷故又阴阳怪气道:「哟,三扬将军。天庭的神仙还不够你看的么?一直盯着我家小郎君作甚?」 说着,殷故一手揽住宁洛的腰。 宁洛一怔,侧头瞧他,心想:「殷郎怎的突然醋起来了?」 而三扬见状,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块儿,表情难看极了,俨然一副马上就会拔剑相向的架势。 而殷郎见此状,幽幽一笑,故意又将宁洛往怀里一搂。 这回三扬的拳头彻底硬了,却没动粗,皱眉闭眼把头别过一边,权当没有看见似的,咬牙切齿留了声「你等着」便成一道仙风而去。 宁洛松了口气,道:「殷郎,你方才好兇,我都怕你们真的突然打起来。」 殷郎则眯眼笑笑,柔声道:「不怕,他打不过我。」 宁洛:「他可是八大正神之一,你怎知他就不如你?」 殷郎道:「正神不是什么高职位,论修为,他连我的零头都没有。何况,这是在我的地盘,他不敢胡作非为的。」 宁洛又问:「那你方才突然抱我做甚?」 殷郎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他不爽,刺激他一下。」 宁洛无奈笑道:「调皮。」 殷郎眯眼笑笑,这时陈仙君才姗姗来迟,看着殷故身后一群鬼武将,吓一跳:「我去,鬼兄,你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点兵点将?」 殷故抱起手臂,道:「来得可真晚。」 陈仙君道:「是你这船太大,把我给绕迷路了。方才好大的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殷故道:「方才遇到盗贼了,小郎君险些被劫走。」 宁洛立即打断道:「殷郎,胡话怎么张口就来?」 殷郎眯眼笑笑,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好声道:「错了,小郎君来说。」 宁洛见他这般模样,哪里还忍继续怪罪,无奈轻笑一声,对仙君说道:「刚才是三扬大人来了,打了声招唿而已,没什么事就又走了。」 陈仙君抱起手臂道:「骗鬼呢?神官跟你们有什么招唿可打?」 说罢,仙君似忽然想到什么,双眼放光,又道:「不会是来寻我的吧?看我天资不错,道行还行,准备亲手提点我飞升??」 殷郎瞬间白了一眼,嗤笑道:「依你上次在广涞宫的表现,那个小神官不在三扬面前告你一状已算仁慈。」 仙君气道:「我怎么了?我是正经公事公办,又没有徇私舞弊,他能告我什么状!」 殷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仙君:「呸呸呸!你以为神仙都跟你似的,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殷郎听罢,大笑道:「说得好像你见过神仙似的。」 仙君:「上次的小神官不就是吗?神官再小也是神仙!」 宁洛嘆了声气,双指扶额,招招手便从两人中间走过,并说道:「深更半夜的,你俩吵吧,我要睡回笼觉去了……」 第91页 仙君见状,立马朝殷故做了个鬼脸,道了声「好人不跟鬼争」,便洋洋洒洒挥袖而去。 按理说,宁洛与仙君都走了,殷郎应该也很快会跟上宁洛的脚步。 但宁洛在房间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 渐渐等到困意上头,睡眼朦胧,还不见他回来…… 「兴许是去安抚那些无辜鬼怪了吧……」宁洛这么想着,渐渐入睡。…… 许久,宁洛感到浑身动弹不得,又尚有些窒息的感觉。 他被吻醒了,吻他之人好兇,时不时的还对着他唇瓣啃咬。 他试图挣扎,双手却被死死摁着。 宁洛睡眼惺忪,隐约瞧见殷郎俯身在他颈上落吻、啃咬。 宁洛心中不解:「殷郎怎么了……?这般用力……明日会留痕的……」…… 奇怪,发不出声音,也使不上劲。 宁洛意识到自己不能动弹并不是因为被殷郎扣着,而是被下了咒,除了能喘气,能做些面部表情,其他事情一概做不了。 宁洛看着殷郎反常的举动,心生担忧:「殷郎怎么会对我下咒?他若想,分明可以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宁洛眯着一只眼看他,他竟一边吻着,一边凶着动作,不似之前。 宁洛终于有些心慌了,拼命想发声唤殷郎名字,却怎么努力都没用。 好可怕,不能动弹,就好像被强制执行了一样,可偏偏对面那人是殷郎…… 「殷郎莫不是被什么咒给控制住了,才会这么做……」宁洛这么想着,又微微启唇。 「殷郎……」 声音突然又发了出来! 宁洛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未回神,便瞧见殷郎那双隐隐发红的眼眸,好似藏在幽暗森林里的野兽,充满危险。 殷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继而环腰抱住宁洛,下巴抵在他的肩窝,没有说话,长发散落在他身上,令他有些发痒。 殷郎的表情不对,宁洛不免感到有些担心,于是轻声附耳问道:「殷郎,怎么了?」 殷郎没有回应。 宁洛试探性的轻颤手指,见身体已完全没了咒术束缚后,抬手环住殷郎,又关切的问了一声:「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何这副神情?」 殷郎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宁洛便自己猜想着:「难道是因为三扬将军来找麻烦让他不高兴了?可殷郎应不至于因为此时不高兴……难道是因为我先回来了没等他?殷郎……应该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同我置气吧……?」 正纳闷着,怀中人忽然低声说道:「我是鬼,为何与我在一起……?」 宁洛一愣,更加纳闷了。 殷郎语气极其低沉,好像有种被人比下去的挫败感一般,宁洛连忙道:「殷郎,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是穷凶极恶之徒,所造业障无数,与我走得太近,会损你福德。」 宁洛怔愣几秒,才反应过来殷郎是为何突然失落。 于是宁洛没忍住轻轻勾起嘴角,眼神柔和,好似一层柔软薄被轻轻覆在他冰冷的躯体上。 宁洛:「殷郎是在质疑我的真心吗?」 殷郎:「……」 宁洛:「如殷郎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与殷郎相识到如今,我从未听信过旁人如何论你,我只相信自己所见,所闻。人人皆道你穷凶极恶,乃暴戾之徒,我却不然。殷郎是世上最温柔之人,待我,待百姓,待任何人亦是如此。倘若要因为你是鬼的身份而给你扣上无妄之罪,我会生气,我会觉得可笑,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你说话。倘若替人证明清白,也会有损福德,那这福德不要也罢。」 殷郎:「……」 宁洛:「身外之物,远不及你。殷郎,莫要再为此事烦心。今生我,乃至前世我,一定也是如此,至死不变。」 怀中人忽的轻轻一颤,然后拥抱的力度又隐隐大了许森·晚·多,宁洛轻轻蹙眉,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宁洛从未想过,殷郎会有一日为他是鬼而感到落寞。 在宁洛心中,能坐上鬼王宝座之人,必是要有能受尽千辛万苦的耐心与执着,才能从恶人坑中成为王。 是无上荣耀。 第47章 船头轻谈 第二日清晨,宁洛独自上船头来吹风,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阴间路竟也能见着光,只是这光似被一层厚厚乌云遮了去,只零星透得进一些来。 船内小鬼不敢触阳光,只能远远望着船头的宁洛,小声议论着。 小鬼甲:「这人真不能吃了吗?」 小鬼乙:「你疯了吗?这可是公子带回来的人!」 小鬼甲:「可公子以前也给我们带过吃的来啊。」 小鬼乙:「那不一样,你没见昨天那个三扬神下来抢人,公子都没给他吗?」 小鬼甲:「那也有可能是公子心疼我们,不想让我们饿肚子啊。」 小鬼乙:「……」 小鬼丙:「发什么蠢?昨天这书生自己大摇大摆去公子房间的,这——什么身份地位啊!你敢吃?」 小鬼甲:「你去过公子房间吗?」 小鬼丙:「我当然没有啊!」 小鬼甲:「那你咋就知道公子没在里面架口锅?」 小鬼丙:「?」 小鬼甲:「反正我是觉得,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带人回来的,以前带人上船,都是分给我们吃的。这个肯定也不例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92页 小鬼丁:「船上不是还有一位小道士吗?你吃他去好了。」 小鬼甲:「吃道士?我又不傻,我这不是找死吗?!」 忽然仙君声音响起,震四只小鬼于角落:「我看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小鬼甲哆嗦得最厉害,满眼惊恐,跟见了鬼似的瞅陈仙君。 陈仙君道:「船头那位,你们可少招惹,他可是你们未来的公子夫人。」 小鬼甲乙丙丁:「啥??」 陈仙君抱起手臂,道:「这么震惊作甚?不是说小鬼最机灵吗?船头那位才跟你们家公子呆了一晚上,脖子上就什么印子都出来了,这你们还看不明白?」 小鬼丙:「天吶,我才三岁,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小鬼乙:「我们还小,听不懂。」 小鬼甲:「什么意思?是昨晚公子已经先吃上了吗?这是公子的主食,我们不能享用的意思?」 陈仙君无奈扶额,摇摇头,不再多说,径直走到宁洛身边,热情打了声招唿:「早啊~宁洛~」 宁洛朝他微微一笑:「早,仙君。」 陈仙君同他并肩站着,抱着拂尘扯着笑道:「宁洛,挺抢手啊,居然能让三扬将军亲自下来抓你。」 宁洛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陈仙君扬扬手,道:「这群小鬼,嘴巴没一个把门的~随便敲两句就全都说出来了。你知道那群小鬼怎么说你吗?」 宁洛:「怎么说?」 陈仙君道:「聪明一点的呢,说你是他们家公子的新宠。蠢笨一点的呢,就说你是他们家公子的食物~我寻思着,两种说法都差别不大~」 宁洛无奈,轻嘆一声,笑道:「因为这件事,殷郎昨晚生了好大的气。」 陈仙君抿嘴一笑,道:「看出来了~」 宁洛疑惑:「怎么看出来的?」 陈仙君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对宁洛说道:「又是吻痕又是咬痕的,这不是妥妥的在宣誓主权吗?」 宁洛听罢,有些难为情的垂下头,抬手轻抚脖子上的咬痕。 想起昨晚殷郎的反常举动,宁洛便感到胸闷,害羞。 虽是被施了咒才无法动弹的,但这样被殷郎强行压着,感觉还挺不错…… 宁洛勐地浑身震了一下,别过头露出自嘲般的微笑,感觉后怕,心念道:「等等!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陈仙君突然长嘆一声:「哎——这船要走一天一夜,不知我这寿命还够折多少。上次去鬼域,我就觉着不舒服了。」 宁洛心中疑惑:「不舒服?他是倻傩王之子,怎么可能会不舒服?」 于是宁洛问道:「哪里不舒服?」 陈仙君即答:「哪哪都不舒服。感觉哪里都阴森森的,阴气重鬼气重,总感觉有东西在暗处盯着我。不过还好,后来明宇同我呆在一块之后,就没那种感觉了。」 宁洛笑笑:「明宇一身正气,寻常鬼怪确实是不敢靠近的。」 陈仙君笑着点头道:「啊是是是~寻常鬼怪就喜欢欺负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像那种大鬼呢,就喜欢欺负你这种老实巴交的读书人」 宁洛拧起眉,耳根子瞬间红了半截,抱起手臂别过头道:「仙君,你何时也爱开这种玩笑了。」 陈仙君嘻嘻笑道:「你不也爱听吗?」 不时,身后传来足音,稳重又坚定,宁洛不必回头便猜到是殷郎。 陈仙君回头一瞧,笑道:「哟,鬼兄,早啊~」 「嗯,早。」 宁洛听着那声音愈发靠近,竟有些心慌起来。 直到那人出现在余光中,胸口还有些惴惴不安。 宁洛微垂着头,听两人闲谈,只是这样,都足以让他胸口小鹿乱撞,只是余光轻瞥那人因交谈而微微起伏的胸腔,都足以让他耳根子发热。 陈仙君:「鬼兄,我早起听见小鬼闲谈,说要吃了你家小郎君呢。怎么回事?没跟他们介绍介绍啊~」 殷故:「……小鬼顽皮,介绍了反而容易生事端。」 陈仙君:「鬼兄,你既然知道小鬼顽皮,干嘛又要装一船养着呢?全部扔进轮迴台不就好了嘛?昨个儿半夜,我隔壁房间吵吵嚷嚷,根本睡不了觉嘛!」 殷故道:「这些小鬼多是年幼夭折,心性不成熟,含怨而终,若是直接扔进轮迴台,来世必定顽皮,惹人厌烦。与其如此,不如在我这教化好后再送去投胎。」 陈仙君听罢,轻轻哼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人间都没有逼着人去学习的道理,结果到了鬼界,还得被你摁着头学。」 宁洛却是心动,忍不住心中感嘆:「殷郎真真是个温柔之人。」 昨夜三扬将军驾到,见一船小鬼,只会呵退,却不曾问及小鬼群聚的缘由,更不会关心这些小鬼为何夭折,如今心性如何。恐怕三扬将军回了天庭,还要再告殷郎一个豢养小鬼以备为祸人间的罪名。 想到这,宁洛又不禁暗暗嘆了声气。 神官的优越感究竟所在何处?是因为信徒多么? 宁洛不禁想,倘若将殷郎所做之事记成话本供世人流传,说不定也会有后人将他称作「掌管鬼怪的神」呢。 陈仙君:「不过,这都才几岁大的娃娃,你想教好他们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你说是吧宁洛。宁洛?宁洛——」 第93页 宁洛不觉想入了神,陈仙君唤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向陈仙君:「啊?怎么了?」 仙君抱起手臂,投来一双稀奇古怪的眼神,看看宁洛又看抬眼看看殷故,然后转身摆手道:「得了得了,是我在这儿碍你们的事了,我走,我走好吧。」 宁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儿,就见仙君两步并做三步走,迅速离开了。 殷郎忽然唤了一声:「小郎君。」 宁洛不知怎的,听他一声,全身一颤,然后战战兢兢的转头看向他,笑容僵硬:「殷郎……」 殷郎望着宁洛的表情,心疼从眼眸子里溢出来,眉头轻蹙,别过头,竟无语凝烟。 这可不妙,说些什么还好,什么都不说宁洛心更慌了,连忙好声道:「殷郎怎么了?好像颇有心事的样子呢。」 「……我昨夜找人查了你和三扬。」 宁洛一愣,虽不知道究竟查出了什么东西,但就现在的结果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不是我哪一世同三扬将军成亲了?」宁洛这么想着,没敢这么问。 宁洛:「查到什么了?」 闻言,殷郎瞥向宁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生气?」 宁洛疑惑:「为何生气?」 殷郎:「我找人查你,你不生气?」 宁洛笑笑,道:「不会,殷郎查我,自然有殷郎的道理。而且我相信,殷郎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有害于我。」 殷郎听罢,眼中竟生出些愧疚来,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了。 宁洛轻笑:「无妨,殷郎,同我说说,我也想知道。」 犹豫片刻,殷郎才嘆一声气,道:「前世,你是明仪时,自幼与三扬相识,一文一武,关系颇深,长大后,又一起入朝为官。三扬年长你几岁,仕途比你多走几年,待你入朝为官时,他在朝堂中已小有名气。虽然,地位一直被禹丞压着,但护你已足矣。后来,他被调遣去征战西北,回京后才知你的死已成为东乐国悬案之一。后来他一直暗中调查此事,却一直无果,没想到飞升后竟还念念不忘。」 宁洛恍然大悟,摸起下巴嘀咕道:「难怪……我就说我一个入朝为官的新人,怎么敢弹劾开国大将,原来是有人撑腰……」 殷郎颔首,接着道:「你深知三扬的才能,又不满禹丞品性,一直压他一头,所以才联合几位文官一起上书弹劾。」 宁洛愣了愣,然后眯眼笑笑,问道:「殷郎是吃醋了?」 殷郎紧蹙起眉,闭眼道:「小郎君一向仗义,这么做也正常。」 宁洛眯眼一笑。 见殷郎这般神情,必然是吃醋了。 于是宁洛敞开双臂,从他身后一抱,头轻靠在他坚实的背上,笑道:「殷郎安心,我想三扬大人应不会是那种想法。」 怀中人一颤,双眸闪动,一双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宁洛手背。 他低吟一声:「好。」 第48章 冥河怨念 阴船再驶入夜,宁洛正独自于房中小憩,忽闻船外哀声哉道,于是要走到窗边去一探究竟。 可窗外一片漆黑,根本什么也瞧不见。 唯一能确定的是,船外的依然是水,没有陆地,更不会有人在水里游。 那这些渗人的哀嚎声是从哪来的?难道是水底? 宁洛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结果瞬间眼前一黑,剎那间似见证无数人间惨状,生不如死。 宁洛连忙将身子收了回来,尚还有些惊魂未定。 仅仅是那几秒,他似乎经歷了无数个人的死亡瞬间。悲哀、愤怒、无奈、怨恨、释然、几乎所有与死亡相关的情绪都涌上心头,百感交集,让他感到头昏脑涨。 他连忙后退到凳前坐下,一手撑着桌子,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紧紧揪着胸口。 「方才那是什么?好兇狠的感觉……」 他紧蹙着眉,又瞥向窗外,外面依然漆黑一片,哀嚎连篇。 宁洛猜着:「阴船已经行驶了一天一夜,现在应是到了冥河。对了,向文才人曾写过,冥河底下藏怨魂,冥河山中水更甚,传闻曾有厉鬼从水中伸手抓人,使得这冥河水更浑浊。还有水底怨魂哀嚎乱人心,听久了会扰人心智……」 宁洛立即解下愈心绫绑在额头上,很快,方才头昏脑涨的症状全然消失。 这时,殷故推门而入,见宁洛已经自行使用愈心绫后,松了口气,走到宁洛跟前,朝他伸出手:「小郎君,我们该下船了。」 宁洛轻点头,扶他而起。 船只停靠,船门打开,三人从船上下来,周围依然一片漆黑。 仙君在前头,掏出一张符,念道:「起!」 那符便高高悬空而起,发出耀眼白光,周围瞬间被点亮。 环顾四周,是座狭窄山洞,方才水底的哀嚎声全无,宁洛回头,发现那只巨大的阴船已无影无踪。 宁洛不禁问道:「船呢?」 殷郎道:「阴船被这道士的光给吓没了。」 仙君道:「啥?我要是不放这光,你家小郎君就要被吓没了!」 宁洛轻念道:「应该还不至于吧……」 仙君抱起手臂,道:「宁洛,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在我们之中,你是凡胎肉体,又跟鬼走得这么近,平日里很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的。所以,万事小心,要多留个心眼。」 第94页 宁洛蹙眉微笑着,心想道:「确实,就现在的情形而言,我周围确实全是鬼。」 殷故抱起手臂道:「你真的很爱瞎操心,你不去坐天帝的位置着实可惜。不如我领兵帮你把天庭打下来?」 仙君哈一声,驳道:「哈!干嘛?我就跟你家小郎君多说两句话而已!你急什么!」 宁洛心道:「完了,这俩又要开始了……」 殷故道:「我不过说你两句而已,你急什么?」 仙君:「哈!鬼兄!你真是……」 宁洛:「二位二位,别吵了……仙君,你不是还急着找你师兄么?殷郎,这是哪里?去往故国遗址该怎么走?」 宁洛又是充当和事佬的一天。 仙君抱起手臂,不再做声。 殷郎则转身看向众人身后那条河,道:「这就是冥河,等会儿会有船夫来接我们。」船夫? 宁洛转身仔细放眼一望……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仙君上前两步,大手一挥,头顶那符便飞到河上,四面八方瞬间被照得透亮。 那冥河水浑浊黝黑,根本看不清底下藏着什么,要说真会有厉鬼跳出来抓人,还真会有点可信和后怕。 仙君双指一挥,念道:「收!」 那灵符便「嗖」的一下沖回到仙君袖子里。 宁洛疑惑:「为何突然收起来?」 仙君解释道:「我勐然想起来,这冥河山的摆渡人不过是寻常打工的鬼,也见不得光的。我若接着照,万一他不来怎么办。」 殷故道:「只是见不得太阳光,你这破符的光没这么大威力。」 这一次,宁洛赶在仙君发动反驳前先制住了殷故。 「殷郎,好好说话。」 殷郎一怔,然后表情变得难过起来,默默把头别过一边。 不一会儿,幽幽冥火伴一船只飘来,一身黑衣斗笠的摆渡人划着名桨,幽幽停靠在三人面前。 「一人渡河,一文。三人,三文。」 摆渡人言简意赅的说着,声音沙哑且苍老。 陈仙君掏出三枚铜币递到摆渡人手中,三人陆续上船。 这才坐上船,宁洛就又听见哀嚎。 莫非这声音只有在冥河之上的人才能听见? 不由宁洛多想,便听陈仙君一声嘲讽:「呀,鬼兄,这儿不归你管吗?怎么你上船也要交钱啊?」 宁洛心想「坏了」,这地儿确实不归殷郎管,但陈仙君这般挑衅,恐怕又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于是宁洛立即转头看向殷故,结果殷故意外的安静——他一手托着腮,撑在船边,百无聊赖,对陈仙君的话毫无反应。 陈仙君疑惑,又追道:「喂,怎么不说话?鬼兄,不会被我说中了吧?这儿真不归你管啊?你不是一直很厉害的吗??我以为全世界的鬼都得去你那报导啊!」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宁洛心中不由感到有些自责:「我方才跟他说话是不是太兇了……」 忽然身边仙君一声惊唿:「我去,什么玩意!」 宁洛定睛一看,殷故那一侧的船边,竟从水底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来! 那手枯瘦,刺眼的红色指甲尤为修长。 宁洛心一惊:「莫不是厉鬼要来拉人索命!」 宁洛身向前扑去,随即脱口而出一声:「殷郎,小心!」 身还未碰上殷郎,整个人就被后面的仙君给拽了回来:「你疯了?!他是鬼王他怕啥!你个凡人往前沖个什么劲啊!」 宁洛根本听不进仙君的话,一双目光紧紧盯着殷故,生怕他出半点差池。 只见那只手蜷起四只手指,食指落在殷故下巴上,轻轻一挑,殷故默默仰头,那侧脸容颜在冥火照耀下格外动人。 忽然一高挑的声音从一堆哀怨声中脱颖而出,妖媚又刺耳的念叨着:「这位小夫君好生漂亮,下来与我作伴如何~」 宁洛心一颤,挣扎着要挣脱仙君拌住他的手,却见殷郎牵起那枯瘦苍白的手,翻身入水,翻涌片刻,没了动静。……跳下去了? 宁洛瞪圆了眼,仙君也惊呆,宁洛趁此时挣开束缚,扑到船边探出身体俯视,却才探望一秒,那复杂的情绪与错综复杂的死亡画面又扑了上来,宁洛痛苦的叫唤起来,仙君见状立马环住他的腰将他给抱了回来。 陈仙君:「你疯了??!!他是鬼王,你是凡人,你往下跳个什么劲?!」 宁洛喘着粗气,胸腔翻涌的复杂情绪堵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忽然,听那摆渡人说道:「道士,此乃冥河,无鬼王。」 陈仙君闻言,抬头望向那摆渡人:「什么意思?」 摆渡人又道:「此地,极乐,无王,无法,来此地,生死由命。」 陈仙君一怔,瞳孔微微震了一下。 摆渡人又道:「河中鬼,千万年,百万只,少年,必死无疑。」 宁洛微张着唇,他想要喘气,却如何也喘不出来,手指使劲的抓着头髮,失声落泪。 陈仙君见状,连忙将他抱紧,颤着声音安抚道:「没有,没有的事,你别信。殷故分明是自己翻进去的,他不会自己找死,肯定是有完全把握才这么做的。你信我,他不会死!」 宁洛泪光闪烁,才被仙君顺通气,就又喘起粗气来,他紧紧蹙眉,紧紧抱着仙君。 第95页 他好自责,愧疚得快要疯掉了。 「倘若我方才没有凶他,他是不是就不会下去了?」这样的话不停在他脑海中徘徊,似有万箭穿心,如何都无法释怀。 仙君不听劝道:「没事,你信我,和往常一样,只要你遇到危险,他肯定『嗖』的一下马上出现你面前。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不是吗?」 对,他总是如此。 于是宁洛推开仙君,咬破手指,将鲜血抹在额头的绫带上。 许久,却不见殷故出现。 热泪夺眶而出,宁洛终于感到无助。 他静静望着那平静又无波澜的河面,静静的落泪,甚至连啜泣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小船渐行渐远,耳边的哀怨声越来越小。 他的余光闪过亮光,然后船停了下来,陈仙君将他拉起,告诉他,「我们到了」。 他随仙君下船,抬眸,不见红日,却见永恆白昼。 故国废墟,断壁残垣悬浮天空,落脚之地,已长满野草。 宁洛微微垂下头,瞧见一支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在风中摇曳。 他眸中无神,眼角泛红,微微抬头,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掀乱他的头髮。 如书中所说,依然耸立的宫殿金碧辉煌,花草繁密,白骨遍地。 俨然一个极乐仙境。 陈仙君担心宁洛的精神状态,于是紧紧拉着宁洛的手。 仙君走在前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你信我,那个傢伙就是故意想惹你担心。过一会儿他担心你就自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骂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实在不行,就换我来骂!」 宁洛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宛如行尸走肉,他牵到哪,便跟到哪。 第49章 太乙超度咒 陈仙君掏出张符,念动咒语后往天上一抛,那符便显了灵,带着他寻师兄的踪迹。 追踪符虽能追踪到人的具体位置,却不能探测生死,所以陈仙君跟得急,带着宁洛一同加快了脚步。 那符在前头冲着,突然似撞上屏障一般停了下来,陈仙君抬眸望去,只见半墙环绕成一圆形,园中有一圆台,台上架着一把金色长剑,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 圆墙周围躺着各种碎裂的白骨,不敢想像他们生前都经歷了怎样的袭击。 那剑上挂着铁链,剑柄上也缠着铁链,只是铁链松松垮垮的,早就被人拆开了。 那剑鞘周围,隐隐环绕着细小的白色光亮,陈仙君一看便知,那是缠在剑上的亡魂,因为怨念太深而不愿离去,人一旦靠近拔剑,亡魂便会汹涌而出,将人的身体吞噬殆尽,极其兇险! 一般情况而言,剑下亡魂不会萦绕在剑外围,除非亡魂数量实在太多,剑内已无多余的容身之处。 陈仙君不禁感嘆一声:「殷故生前到底是杀了多少人……」 宁洛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缓缓抬头,见到那把金色长剑,双眸颤动,眼角又泛起泪花。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不自觉迈开了脚步。 陈仙君见状,立马将他给拽了回来,高声道:「喂!你干什么?!」 宁洛没有回应他,双眸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剑。 耳旁仙君的声音逐渐模煳,他似乎又听见幽魂的声音,吶喊和窃窃私语。 「怎么又是他?」「谁?谁啊?」「门口那个啊,你没瞅见吗?」「哦!他是谁?」「哎哟喂,就是那个多事的傢伙!一千年前不停在我耳边唧唧歪歪的傢伙!」 「他们见过我……?」宁洛心头一震,又迈开脚步,这次仙君又拽他,他却是一把给甩开了。 仙君见状,连忙跟上,掏符念咒,形成一道透明的保护屏障将两人笼罩。 这保护罩才生出来,便听见「啪啪」声响,抬头一瞧,是不断有白色邪气从那剑中甩来。 仙君不敢相信,如果自己再晚一步,宁洛会被这些邪气斩成多少份…… 不知为何,自踏入这极乐仙境开始,宁洛便感到神情恍惚,在见到那把剑以后,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另一番光景。 宁洛止住了脚步,指着台上那剑说道:「我好像见过那把剑。」 陈仙君疑惑:「啊?怎么可能?你在做梦吗?」 对,好像就是在梦里见到的…… 宁洛越发感觉意识恍惚了,就算有愈心绫所镇,都挡不住这扑面而来的诡异之气。 突然间宁洛眼前发昏,恍惚看见一断臂残腿失耳的少年躺在血泊中,一眨眼又见一少年独行沙漠,继而又见少年交剑卸甲,最后一恍,少年抱尸体痛哭。 这一帧帧恍惚让宁洛头疼,不禁摇头晃脑想要清醒,然而却无济于事。 陈仙君见状,立马挥动拂尘,然后掏符念咒,将一静心咒贴在宁洛身上。 宁洛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陈仙君见他浑浊的双眸渐渐趋于清晰,于是紧紧拽住他的手腕,生怕他再跑掉。 陈仙君责备道:「宁洛,我早就与你说了,你这体质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多加小心!」 宁洛却摇头,对仙君说道:「不是的,仙君,我真见过那把剑。」 陈仙君皱紧眉头,咬咬牙道:「宁洛,你该不会是想殉情吧??!」 宁洛一怔,双眸震动,殷故翻身下冥河的场景仿佛又映入他的眼眸。 「殉情?怎么可能呢?」宁洛这么想着,忽的咧嘴自嘲般笑了笑。 第96页 继而大笑,然后覆上仙君的手,说道:「仙君,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我还有姐姐、姐夫,还有明宇在家等着我呢。仙君啊,别多想,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方才被这儿的鬼怪扰了心智而已。多谢你的符,我现在好多了。」 陈仙君皱眉望他,握他的手越发紧了。 宁洛吃痛的笑了笑,说道:「仙君,好痛,松开我好吗?」 而仙君,眼神坚毅,毅然决然说出两字:「绝不。」 宁洛看他神情紧张又认真,无奈的嘆了声气,后退两步,道:「好吧,那便拉着。对了,你师兄呢?先找你师兄要紧。」 陈仙君狐疑的凝视他许久,精神状态实在难辨。 但又觉得宁洛说得对,逝者已逝,头等任务是先找到隆景师兄。 于是,仙君又掏符念咒,将追踪符抛上空,追踪符又显灵,引着他们绕着宝剑走。 闲暇间,宁洛忽然问道:「仙君,你师兄道法如何?」 仙君答道:「他道行比我深,天资却比我差了些,不过他很努力,心怀苍生,为人直爽,深受墨城百姓喜爱。师傅他一直都有意将观主传于他。」 宁洛又问:「既然如此,冥河山兇险,你师父又为何放他来此?」 仙君道:「师兄一直都明白师傅的意思,但他认为自己从未做过什么大事,无成就无战功,自愧不能担此重任。上次去罗东城,他本想与我同去,但师傅极力反对,将他强行扣在了观中。我想,这次他应该也是……」 仙君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勐地定在原地,双瞳地震,微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一处。 宁洛顺他目光而去,不由眉头一紧。 只见地上尸块零碎,连一块完整的躯体都找不见。 那追踪符,定定悬于尸块上空。 那便是隆景了。 恶臭袭来,宁洛连忙捂住口鼻,却还是没耐住身体不适的反应,弯身干呕起来。 宁洛连忙挣开仙君的手,背身去,不愿再多看一眼。 忽的又听亡灵窃窃私语:「喔嚯~发现了发现了~」 「想起来了,上次来的那傢伙也是个道士。」 「这俩是同门师兄弟吧?」 「我看是。」 「哎呀,真辛苦,大老远跑过来收尸的吗?早知道当时不打得这么碎了。」 宁洛蹙起眉头,抬眸望去,那把剑上的红色宝石闪闪发光。 隐约间瞧见一透明亡魂,若隐若现,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的望着宁洛。他什么也没说,但好似有很多话要说。 宁洛盯它许久,终于它抬手叫那些窃窃私语的鬼魂住了嘴:「好了,住嘴,他听得见你们说话。」 宁洛一惊,回头望向仙君,心道:「难道只有我听得见这儿的鬼魂说话?那仙君呢?」 仙君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双浓眉紧紧蹙着,双拳颤抖着。 他什么话也没说,眼底燃起熊熊焰火。 「喂,于涟。」 宁洛忽然听见一个极近的声音,就在他身前。于是他又转回头,只见方才那鬼魂已不知何时飘到了他身前。 宁洛心生疑惑:「于涟?在叫我?对了,殷郎曾经说过,一千年前他唤我阿涟,那这鬼魂,是见过一千年前的我?」 只见那鬼魂开口道:「你不是投胎去了,回来作甚?」 宁洛嘴角微微颤动,答道:「我回来寻人……」 仙君微微侧头瞥他,见他对空气说话,顿感不妙,立即掏符甩了过去,大喝一声:「退!」 却见符咒贴鬼魂身上弹射出一道超强的气波,直接将仙君弹飞了出去。 宁洛见状,立马道:「仙君!」 陈仙君撞上一堆白骨,摔得生疼,却还不得反应几秒,便见圆台上那剑扫射出数条邪气,如刀剑般朝他而来,仙君见状,连忙往边上一滚。 幸好反应快,不然仙君便要去和他师兄作伴了! 还不得喘息几秒,第二波攻击又来了,密得如雨点一般。 仙君连忙起身撤离,一边跑一边掏符念咒,忽的他剎下脚步,将一咒抛上空中,又成一道保护屏障将仙君牢牢护住。 紧接着,仙君盘腿而坐,念起太乙超度咒,顿时四面金光乍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鸟笼,将此台牢牢笼罩。 无数经文顺屏壁而起,顿时此间万千鬼魂惊声尖叫。 宁洛身前的鬼魂也不例外,嗤笑着对宁洛道:「一千年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不管这事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执着,居然还带着个道士来超度我!」 宁洛双目诧异,连忙问道:「什么事?你在说什么事?!」 那鬼魂大笑着,逐渐驱散于这万丈金光之中,直至完全消散都未将话说明白。 宁洛又转头望向台上金剑,只见无数亡魂冉冉而起,撞进金色经文鸟笼又全部消散。 继而又见四下白骨升起碎裂亡魂,被吸附经文之中彻底解脱。 突然仙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金光瞬间散去,宁洛见状,立马冲到仙君身旁将他扶住:「仙君,怎么回事?!」 仙君抬手拭去血液,道:「无事,正常反应而已。我从小样样道法精通,唯独这太乙超度咒如何都习不好。不知为何,每次念咒都会吐血。」 宁洛皱眉,心道:「莫非是因为仙君乃倻傩王之子,才念不得这超度咒……」 第97页 仙君紧紧盯着台上那剑,又道:「无妨,这咒本来就凶,今日度的鬼魂都有上千年的怨气承载,反应大实属正常,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还死不了。」 宁洛紧紧皱起眉,将仙君扶了起来,道:「无论如何,得先好好休息。」 仙君蹙蹙眉,轻声道:「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宁洛怔了怔,道:「没有。仙君所作之事,皆为斩妖除魔拯救苍生之事,不应对我道歉。」 仙君眉头轻颤,抬头看向宁洛,咬了咬牙,问道:「那你还想寻死吗?」 宁洛双眸颤动,眉头轻蹙,咧嘴笑道:「仙君,你在胡说什么呢?」 仙君恼道:「究竟是不是我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方才若不是我拦着你,那剑上的亡魂就把你切成八块了!」 宁洛心虚的别开目光,没做辩解。 仙君又道:「你平时挺聪明一人啊,怎么这个时候犯煳涂?!殷故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又不是被那女鬼拉下去的,肯定会没事啊!你不一样,你若是真不小心死了,殷故回来可怎么办?!找不见你他可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宁洛垂眸,轻声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仙君瞪着他,似还有一堆怒火没撒出来,却堵在嘴边如何也撒不出来了。 毕竟,仙君所说,只是安慰的託词,他也无法保证殷故是否还活着。 毕竟那冥河底下,是有千年怨气的百万鬼魂,就算殷故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仙君垂下头,将心中之气咽了又咽,然后撑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念道:「走了,回去了。」 宁洛无言,默默跟在他身后,又伫足,回望那把剑。 宁洛忽然问道:「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吗?」 仙君停步,回头望向他,又望了眼那剑,垂眉,轻描淡写道:「剑中亡魂虽已被超度,但剑本身戾气深重,若带它,船会沉,我们渡不去冥河。」 宁洛:「……」 仙君:「不过,你可以将它抛进冥河,以镇河底怨魂。」 宁洛垂眸,露出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然后他走上高台,亲手将缚剑的铁链解下,双手将剑捧起。 那剑本该很沉,宁洛森·晚·却轻松拿起。 他将剑抱在怀中,随仙君一同步步走到故国渡口。 他上前到河边,望着浑浊冥河水,连倒影都不能见到。 他蹲下身,珍重的紧紧抱了一下怀中剑,又亲吻了一下剑柄,像在做一个沉重的道别仪式。 他就这样抱了许久,才终于将剑双手放于水中,金剑稳稳下沉,浑浊的冥河水不予它最后的道别背影。 不久后,摆渡人划船停靠,仙君又给他两枚铜币上船。 这一路,宁洛耳畔再无鬼魂哀怨。 第50章 木牌明心意 宁洛与陈仙君走陆路回到墨城时已耗大半月。 两人先到沽鹤观交差,顺带休息一日。 暮色时,仙君来宁洛厢房寻他不见,于是心慌,到处寻他,最后在藏书阁中瞧见他正抱着本书窝在书堆角落里,整个人显得郁郁寡欢。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毫无殷故的音讯。 其实当时离开冥河山三日后,宁洛便变得如此。 仙君不敢再说「信我,他肯定没事」这样的话,即使再说,宁洛也不会信的。 仙君轻嘆一声,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宁洛毫无反应,依然安静的翻着书页。 仙君担忧的看看他日渐消瘦的模样,又低眸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卷,心中瞬间不是滋味。 那书,是「向文才人」所撰写的志怪小说。 宁洛也只能用此种方式来睹物思人了。 仙君往后挪了挪,靠在书堆上。他抱着拂尘,盘着腿,关心道:「吃午膳了吗?」 宁洛没说话,只摇摇头。 仙君撇撇嘴,见他还能像个人一样正常回应就已是万幸。 于是仙君又道:「那你饿吗?墨城夜市开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宁洛依然没说话,摇了摇头。 仙君垂眸,轻咬下唇,思索片刻后,抬手将宁洛的书给收了去。 宁洛一怔,转头投去疑惑的眼神。 仙君不忍,眼神飘忽,咬牙狠心说道:「别看了,本来就是书呆子,再看更呆了。我要出去,你同我逛逛。」 宁洛闻言,收回目光,又垂下了头。他环抱着膝盖依旧无言。 仙君又道:「再不说话,就要退化成哑巴了!」 宁洛还是不说话。 仙君心想不妙,若是不找个人盯着,说不定真就有个三长两短了,于是起身,拉起宁洛,道:「走,我现在就送你回永和。」 宁洛抬眸看了看仙君,随即又垂下了眸。 他没有反驳,没有支持,没有做任何意见,于他而言,去哪里都一样。 仙君想着,至少在明府里还有几双眼睛能帮盯着,在沽鹤观真保不准会不出事! 于是仙君拉着宁洛出书阁,拉了匹马连夜奔赴永和。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这马上颠簸,路上更是停了好几番,干呕不止。 没有呕出些东西,倒是把眼泪逼出许多。 仙君无奈,只能放慢脚程。…… 第98页 入永和城时已是暮色,今夜城内热闹非凡,不知是谁家少年又立了功勋,或是谁家又娶了新媳妇,永和夜市又开了。 仙君见状,欣喜万分——这不正巧了吗?可以强行给宁洛散散心。 仙君将马停放驿站后,拉着宁洛穿梭于夜市之中。 灯火阑珊,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市井小道摆满摊贩。而这般景象,再一次映入宁洛眼中。 他见过,胸口不禁涌起万千思绪。 仙君忽的停在一面具摊前,惊喜道:「我去,这面具好精緻啊!宁洛,你要不要?我给你买一个啊!」 闻言,宁洛目光从人群中游走到仙君脸上,然后又游走到摊铺上。 可时过境迁,他以前戴的那款银色面具已经没人再做了。 于是,宁洛摇了摇头。 仙君扯着嘴皮子笑道:「都没喜欢的啊?不至于吧!你看这个,白色带花儿的,或者这个,黄色带叶的!或者这个!蓝色带云的!」 忽然,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说着话,递来了一副银色面具:「或者这个,银色带金枝的。」 宁洛心头一怔,望着那面具发憷。 对,就是这个面具,他第一次逛夜市时,戴得便是这个面具。 宁洛不由眉头轻蹙,颤抖的双手接过。 一旁仙君见那人,热情笑道:「啊!明诚兄!宁纾姐!这么巧你们今天也来逛夜市啊!」 明诚温柔笑道:「嗯,真是巧。今日刘府小姐有喜事,开了夜市,你们就回来了。」 仙君道:「嚯!原来如此啊!难怪呢,我说之前几日在明府住着的时候,怎么不见有夜市呢!」 明诚笑道:「你们若是回来得早一些,还能看见男方的三里聘礼呢,豪华奢侈又大气,可以说,是我们永和城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这么有排面的提亲。」 宁纾双眸一直望着宁洛,看他神情不对,不禁蹙起了眉,于是她瞥向仙君,又扫了眼宁洛身边人,不见殷故,便大概猜到了。 明诚又问:「陈道长先前不告而别,可把明宇急坏了。我等会儿叫人先回明府通传一声,好让他放心。」 陈仙君笑道:「明诚兄有心了!」 明诚又问:「如今平安归来便好,我听明宇说,你们此去是去冥河山,我听闻那山诡异,这一路,可兇险?」 仙君摆摆手,笑道:「还好还好~兇险归兇险,但我们也平安归来啦~」 宁纾见宁洛眉头轻颤,便立即扯了扯明诚衣袖,然后对仙君说道:「仙君,我听闻那边有棵祈愿树,祈福平安最灵验,我方才与明郎刚从那过来,人不多,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仙君虽不明其用意,但还是笑着拉起宁洛的手臂,点头应声,径直往城中央去。 如宁纾所说,那祈愿树确实是有灵性,仙君第一眼见到便这么觉得了。 树枝上挂满红绳与木牌,树下还有一僧人支起木桌发放许愿牌。 仙君笑着,拉宁洛小跑到桌前,一手拿起两个递到宁洛面前:「宁洛,我们也来写啊~」 宁洛接过木牌,凝望了许久,仙君弯身写完后他依然还愣着。 仙君无奈,又将笔递到他面前,说道:「你写不写?不写我帮你写了?」 宁洛微微垂眸,接过笔,却迟迟未下笔。 仙君看不下去了,将手中的木牌往树上一抛,宁洛抬眸望去,恰有微风过,将那树梢上的木牌吹动。 恍然间,宁洛瞥见一块木牌上写着「愿宁纾平安喜乐」。那块木牌被风吹得与另一块木牌森·晚·红线两两缠绕,风一起,便相撞在一块,桌球作响。 而那块木牌上,赫然写着七个大字:「愿宁洛平安喜乐。」 霎然间,他感觉心脏好像漏了一拍,尚有些喘不来气,分明仰着头,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了。 那是殷郎写的吗? 是当时初见时写的吗? 胸口又开始作痛,他不禁揪紧衣襟,又无声落泪。 仙君提笔完成,兴高采烈的转头看向宁洛时,笑脸瞬间耷拉了下来:「不是吧,你怎么又哭了啊?」 宁洛抽泣着,双唇颤抖。 这时一路悄悄跟着的宁纾扯他转身,将他抱进了怀里,温柔的轻抚后背。 仙君见宁纾与明诚跟来,又傻了眼:「不是吧,你们怎么跟来了?」 宁纾轻嘆一声,没有作答。明诚则道:「方才纾便察觉到宁洛情绪不对,想引他来把心事写出来,结果还未落笔就……」 仙君听罢,无奈嘆了声气:「也罢,本来也不打算瞒你们的……」 宁纾道:「先回明府休息吧,用过晚膳了吗?」 仙君摇头,道:「这几日宁洛胃口都不大好,人消瘦了许多。」 宁纾微微颔首,将宁洛抱得紧了紧:「不说了,先回去吧。」明府。 明宇闻讯匆匆赶来,宁洛的小别院饭香四溢。 陈仙君在院中来回踱步,明宇一来便瞧见了他,瞬间怒气上头,冲上去便道:「陈仙君!!那日你为何弃我而去啊!!」 仙君一吓,尴尬笑着:「我那不是……担心明大小姐的安危嘛。此程兇险,我实在不忍你陪我一同涉险。」 明宇:「所以便弃我于不顾?!」 仙君轻笑,苍白的解释:「我哪有弃你于不顾啊……」 第99页 明宇:「你分明就有!陈仙君,你下次再这样把我丢下,你这辈子都别进我明府的门!」 仙君被他怼得节节退,无奈妥协:「好好好,都听大小姐的。」 明诚推门而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明宇,小声些。」 明宇望向明诚,噘嘴皱眉,快步到他跟前,问道:「宁洛怎么了?」 明诚道:「几日未好好吃饭,身体有些不适。纾儿已在里面照料了,我们就先离开,让他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他吧。」 明宇疑惑:「啊?不好好吃饭?为啥?你们出门前没带够干粮吗?」 仙君一把摁住明宇的头,笑道:「哈,你这么想知道,等会儿来问我就好,莫要再这般喧譁了。」 明宇更疑惑:「啊?为啥?」 仙君硬拽着他出院子,表面依然笑呵呵道:「没有为啥,你先同我走!」 院外的喧嚣逐渐消失,宁洛呆滞的望着宁纾手中的粥,瘪了瘪嘴,微微颔首道:「姐,我吃不下了。」 宁纾当机立断:「要么你吃下去,要么我灌下去。」 宁洛微微蹙眉,无奈还是张开了嘴。 在宁纾的努力下,成功让宁洛干完两碗肉粥,捧着空碗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给你做新的来。」 关门声响,世界又陷入一片寂静。 宁洛坐在床上,转头望向那墙上的画卷。 他挪动身体下床,扶着桌椅走到供台前,点燃三支香,对着画像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中。 没有风声,没有花香,一切还是一如往常那般寂静。 宁洛望着那画,眼泪又涌了出来,他连忙抬手擦去,转身离开。 他到桂花树下的圆桌边上坐下,望着还零星剩几朵的桂花,心中又泛涟漪。 此夜,他伏石桌入睡,半夜又被花香扰梦,更有凉风袭来,一阵寒颤。 他幽幽睁眼,心念着,是否是殷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就是他 第51章 承债业障 香是桂花香,凉是晚风凉,宁洛清醒过来,却又悔不入梦中。 醒来便是万箭穿心之痛,入梦还得片刻弥留。 「他为何不来呢?」宁洛又暗暗自责起来,「是我烧的香不够,还是我道歉的诚意不够?」 宁洛的眼泪又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宁洛等了片刻,最后还是自己抬手擦了去。 他也不知道,方才究竟在等什么。 他扯下愈心绫,又咬破手指,将血抹在了上面。 静候片刻,他又默默将愈心绫缠回了发上。 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偷偷咬破手指,故意将愈心绫染上血。 忽的宁洛心一颤,勐然想起,愈心绫与制者同生共亡,倘若殷故死去,那愈心绫便会成为一条普通绫带! 于是宁洛又把愈心绫扯下,迅速缠住方才被咬破的手指头,瞬然,伤口癒合,伤痛全退。 宁洛感觉心跳快要停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不由得笑出声,立马抓着愈心绫冲出别院,直奔陈仙君的房间去。 见仙君房间依然红烛摇曳,更加兴奋了。 宁洛「哐」的一下推开房门,冲到仙君床榻边掀开床帘那一瞬,呆住。 宁洛不曾想,自己还有这般尴尬的一天。 「打、打扰了……」宁洛尴尬笑着,迅速撤退。 仙君房间所在的院子格外美观,有一林桃花,一小鱼塘,还有一小亭子。 宁洛坐在亭中,望着手中绫痴笑。 不一会儿,仙君从房中出来,他揉着脖子,坐到宁洛身旁:「真少见,大半夜来找我……你……精神状态不错啊,宁纾姐在你粥里下药了?」 宁洛笑着,举愈心绫给他看,兴高采烈道:「仙君,我方才试过了。愈心绫还能用,还能疗伤!」 仙君愣了愣,不由轻笑一声,道:「当真?」 「当真!」 见宁洛这般神情,仙君才终于安下心来,说道:「你看,我就说嘛,他肯定没事的!」 「对……他没事……」宁洛喜极而泣,眼泪落上绫带,不由又揪紧了它。 晚风微凉,宁洛拽着绫带,独自穿过庭院,忽的浑身一颤,站定打了个喷嚏。 他搓了搓胳膊,心想着:「方才来得太着急,应当披件外套的……」 却是此时,一厚重衣衫落在他身上,瞬间如被只熊抱住了一般温暖。 宁洛一怔,以为是仙君追了上来,却又想不对,这衣衫上的皮毛厚重,仙君应是没这个财力的…… 待他反应过来之前,先听那人开了口:「宁洛。」 宁洛一吓,连忙后退,衣衫也因他的举动而顺势滑落地上,宁洛一脚踩住,「啪」的一下摔倒在地。 这一摔摔得生疼,但宁洛注意力却全被眼前高大威武一身华服的男人给吸引了去。 「三、三扬大人。」 三扬朝宁洛伸手,意图扶他起身,宁洛却摆摆手推辞,自己爬了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起!」 见宁洛这般拒绝他的好意,三扬不由得皱起眉头:「宁洛,随我走。」 宁洛尴尬笑道:「三扬大人屡次来找我,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三扬再次道:「你随我来便知。」 第100页 宁洛望着他一脸正气的脸,不由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三扬见他犹豫不决,又道:「只片刻,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宁洛:「……那你还会送我回来吗?」 三扬:「……你若想回来,我会送你回来。」 宁洛拧起眉,心想着:「与其这般不清不楚的不断来寻我,不如这次就跟了去。」 于是宁洛搭上三扬的手,霎然间眼前一亮,四下风起,宁洛立即抬手遮蔽,片刻后眼前一片光明。 他收起衣袖,眼前赫然立着一座豪华神殿,殿门牌匾上刻着「三扬真府」。 这里是三扬大人在天庭的神殿? 「你随我来。」三扬带着宁洛一路穿过前院,直往书房而去。 前院里种有莲花,养有锦鲤,水质清澈见底,空气更是清新,那树上的桃花开得正艷,草地上还会有白兔嬉戏。 宁洛不由多贪了几眼,三扬便道:「你若想,我可点你飞升,你就同我一起住在这里。」 宁洛听罢,慌忙摆手,笑道:「不不不,三扬大人神威,我不敢高攀……」 三扬微微蹙眉,而后又转头继续行进。 宁洛望他背影,不由觉得似在做梦。 那些曾只在画卷中、史书中所见之人,竟就这般神奇的出现在他面前…… 三扬大人征战到82岁高龄,画卷中常以老年模样出现,像现在这般的少年模样甚是少见,以至于宁洛时不时还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三扬大人。 三扬真府中的书阁极大,堆满大大小小的文综捲轴,宁洛见罢,嘴角微微抽动,不由感嘆道:「这么多书吗……?」 三扬道:「四海八荒,万年史卷都在此处。不同人间读物,这些都是比真金白银还要真的真实记录。」 宁洛苦笑道:「可这么多书,就算真要查点什么,也不好查了吧……」 三扬轻笑一声,没有作答。 宁洛又问道:「三扬大人,你带我来究竟所为何事?总不会……是为了给我看你的大书阁吧?」 三扬哼一声笑,大手一挥,竟有一捲轴在两人面前拉开,上面字迹显现,记载的全是宁洛的几世功德。 三扬说道:「宁洛,你细看此卷,皆是你千年轮迴转世所积攒的功德。一千年前,你弃文从武,为护佑国家而亡。成鬼魂后,又劝说怨魂放下怨念,投胎转世,记一大功德。而后你转世从医,救世济民,又记一大功德。而后你又转世成书生,继承书院无偿教书,教化众生,更是一大功德。而后你刻苦读书,入朝为官,不惜牺牲自己,为百姓、百官弹劾禹丞,也是一大功德。今生,你涉险破死阵、入鬼域破女子失踪案,更是破了东乐国百年悬案,功德无量。」 宁洛看着这捲轴,竟有些茫然,心道:「我有做过这么多事吗?」 三扬道:「宁洛,以你如今功德,飞升指日可待。只要我亲自向天帝提点,你即刻就可飞升。届时人间会为你修建庙宇,为你上香火,你将是天庭新贵。」 宁洛疑惑,看向三扬,等他把话说完。 三扬:「但是,你若再继续与鬼怪勾结,功德必然有损。」 听他把这话说出来,宁洛心里才舒服一些,否则反驳都不知该如何驳起。 宁洛道:「三扬大人将我带到此地,就是为了说服我不与殷郎来往吗?」 三扬冷笑一声:「殷郎?你们今世尚未成亲,何来的郎君一说。」 说罢,三扬又大手一挥,捲轴上的字迹淡去,又浮现新的字迹来。 上面密密麻麻陈列的,是殷故千年来所犯下的业障。 三扬道:「我知道你不愿听我说他是鬼,所以我将他的所有业障列与你看。殷故生前杀人无数,刀下亡魂数不胜数,死后留妖刀在世为祸人间。」 宁洛蹙眉,心想:「殷郎分明是为保卫国土,战乱哪有仁慈一说。而且那刀,殷郎也不知道会承载这么多亡魂怨念,更不知道会跟着沉入冥河山,更不会知道后人有人要进山去偷刀啊……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吗?」 三扬接着道:「自杀,乃重罪。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他割耳、拔舌,又自断手臂、大腿,最后自食其果,失血而亡。」 宁洛一惊,连忙追问道:「怎会?他为何如此?」 三扬冷笑一声,道:「他欲逆天而为,寻起死回生之术。听信谣言,将自己的器官放入器皿中,结果生出吃人迷雾,将自己耗死。」 宁洛心头一颤,隐隐抽痛起来:「对了……西域起死回生术,需施术者四个器官置于器皿中,才可启动此阵……难怪当时……殷郎如此坚定的同我说,这术是假的……竟是为了我……」 三扬接着道:「殷故死后,又听信传闻,称坐上鬼王宝座便能让人起死回生,于是在鬼域寻衅滋事。还不满足,又到人间寻衅滋事,使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呆傻。最后成为鬼王,才识破那可笑的起死回生谣言。」 宁洛眉头轻颤,心道:「……所以那夜沈安捡到他时,他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竟……又是为了我……」 三扬继续道:「而后又到人间,与一凡人男子成婚,以至鬼气吞噬,令那凡人男子早早丧命。大罪。又自残剖骨,制禁物,更是罪中之罪。」 宁洛望着那黑字,眉头紧紧蹙成一块,拳头颤抖着,强忍着痛。 第101页 三扬道:「如此罪行,还有种种。豢养食尸马,违禁豢养小鬼,组建阴兵,私自带兵扰罗东城,私藏东乐国罪犯百年,独占弥河山为王……宁洛,莫要再与他来往了,再继续下去,你飞升之路不保!」 宁洛:「……」 三扬看他神情如此,以为他被说动,于是平了平语气,道:「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去禀报天帝,即刻提携你飞升。」 宁洛微微启唇,嘆了声气。 第52章 十里聘礼提亲来(1) 「若非你,则无我」。 这番话在宁洛脑海中不停迴荡,惹他心中掀起万千滋味。 片刻后,他幽幽道上一句:「三扬大人,我听闻,我们曾经关系不错……」三扬愣了愣。 宁洛继续道:「我也听闻,我前世在朝为官时,大人曾一直护着我。待我死后,又一直暗中调查我的死因,一直到飞升成神,也一直没有放弃我……三扬大人,这些我无以为报……」 三扬皱了皱眉,道:「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明仪,这……」 宁洛道:「多谢三扬大人指点,也多谢大人关照……但我不是明仪。」 三扬一愣,完全没想到宁洛会这么说:「不……那是你的前世,也依然是你!否则这些功德怎会累计。」 宁洛摇摇头,微笑着柔声道:「但大人想要关照的是明仪,而非我。明仪能在朝为官,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大人,得您照拂一世,我已知足,今生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宁洛说着,不用抬手揪了揪胸口的衣裳,轻笑道:「无论前世今生功德如何,我想我都无法失去殷公子。他所做一切,皆是为我。我想,我所做一切,一定也是为他。无论是非,无论功德,大人,在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得过他。」 三扬的表情僵住了,笑容都变得生硬:「可他是鬼,所造业障总有一日会遭天罚的……」 「届时我会陪他一起,大人。」宁洛抬手,弯身作揖,「抱歉,还有……多谢。」 三扬暗沉的双眸微微颤动,而后又稳稳沉了下去。他嘴角下沉,眉头紧皱。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宁洛眯眼笑道:「抱歉,我比较不识抬举,还请三扬大人恕罪。」 三扬沉默,默默捏紧拳头又松开,嘆一声道:「罢了。倘若你哪日改变了主意,就到我庙里烧柱香知会我,我依然会帮你。」 宁洛眯眼笑笑:「大人安心,宁某谨记于心。但是宁某现在想回家去了……」 三扬依然还想再做一做挣扎:「你飞升成仙,一样可以回家的。」 宁洛轻笑,道:「大人,我回家,是要等他。若我离家太久,他寻不见我,会担心的。」 三扬皱眉,道:「殷故若真的在乎你,不会弃你于冥河之上,更不会半个多月不来寻你!」 宁洛的笑渐渐敛了去,他颔首,轻念道:「他这么做一定别有用意,我相信他。」 突然「轰」一阵巨响从庭院传来,宁洛一吓,三扬反应迅速立即迈步上前,拔出腰间银剑挡在身前,又一把揽住宁洛将他护在怀中。 只见门外沙尘四起,好似一座神殿崩塌掀起了万丈尘埃。 宁洛抬袖挡住口鼻,抬眼望去。 只见一玄衣少年,手握金剑踏破硝烟而来,步伐沉重,浑身散着令人胆颤的戾气,少年面目兇狠,好似一只杀红了眼的野狼。 宁洛定睛一看,震惊,心道:「殷郎?!」 殷故目光位移,从宁洛脸上移到了他肩膀的那只大手上。随即他冷哼一声,不由分说就拔剑沖了上来。 三扬下意识将宁洛搂紧,随即抬剑一挡,竟「哐当」一声响,三扬的神剑就此断成两截! 三扬见状,眼疾手快立即搂着宁洛翻身一躲,殷故长剑落地,竟噼出一道深长裂痕来! 不等三扬反应,殷故又迅勐一跃,速度之快简直令三扬躲无可躲!勐然一剑落下,竟直接将三扬的护甲斩断,霎时间血溅当场! 仅一眨眼的功夫,八大正神之一的三扬将军竟被斩断右臂! 紧接着殷故将宁洛抱住,安置在一旁,随即又迅速折身杀了回去。 宁洛看着自己被染红的白袍与那地上的断臂,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喊道:「殷郎!不要!!」 可刀光剑影,手起剑落,殷故止住动作时,长剑已砍入三扬三分之一的左膀,倘若宁洛再晚一秒叫停,恐怕三扬这辈子都拿不起刀剑了。 殷故赤红着眼,恶狠狠的瞪着三扬那副不惧生死的面孔,不禁感到噁心。 遂他抬脚勐地踹在三扬胸口,这一脚力度之大,直接把三扬踹倒不起。 他勐然回身,收起长剑大步走到宁洛身前,不由分说的双手将宁洛抱起,然后转头恶狠狠瞪了眼躺倒地上喘气的三扬,冷哼一声,抱人离开。 踏出书阁,三扬真府已成一片废墟。 宁洛有些被吓到了,不由揪紧殷故胸前的衣裳,惊魂未定的将头埋入他的胸口。 忍不住心念道:「方才……方才殷郎是斩了三扬大人的一只手吗?好……好兇……从未见过殷郎这般兇狠模样……好可怕……殷郎……还在生气……」 霎然间周遭一片漆黑,再有光亮时,宁洛依然心有余悸,却不由他再多喘息一口,就被殷故重重摁倒卧床。 第102页 殷故似在发泄怒火一般,凶极了。惹得宁洛眼角沁泪,手划红印,发出一阵阵恐惧呜咽。 宁洛轻推殷故,哀声道:「疼……」 却见殷故眼眸处泛起泪花,眉头颤抖着轻挑,满脸写着难过。 这一副神情,竟叫宁洛看得不知所措。 殷故又使劲将他拥住,头埋进他颈窝,无言抱了许久。 宁洛……莫名其妙的心动极了,微微垂下眼帘,双手捧起殷故的脸颊,予以世间最温柔的亲吻。…… 宁洛好像驯兽师一般,轻而易举将暴走的野狼驯化得乖巧温顺。 纤纤玉指轻划落红印,身上那人不似以往粗暴,反而变得小心翼翼,好似世间所有温柔堆积,成为他的吻轻落。 他无比珍重的拥抱着宁洛,温柔的顶撞。 即便如此,宁洛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发颤,一直到眼神迷离,再次陷入深吻与沉睡,这个夜才终于宁静…… 第二日上午,宁洛被锣鼓喧天吵醒,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已无殷郎的身影。 宁洛不禁心底犯嘀咕:「怎么又不见了……」 宁洛摸了摸脖子,竟没摸到坑洼的地方。 新奇,有史以来第一次。 倘若不是起床时衣衫不整,宁洛真要以为昨晚春宵只是南柯一梦。 他起床整理好衣物,便去到院子里了。听着外头敲锣打鼓声,心中不禁想着:「又是谁家有喜事?那正好,今夜可以跟殷郎一起去夜市逛一逛~」 忽闻一阵急促足音而来,望出院子,是仙君抱着拂尘神情紧张的急促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朝宁洛招手,大喊道:「宁洛!宁洛!宁——洛——!!」 宁洛招手回应,心中不由笑起来:「又不是没听见,怎的一连唤这么多声?」 仙君冲到宁洛面前,大喘着气,一把拽过宁洛,道:「你、你快随我出去!」 宁洛疑惑,还一声未问呢就被仙君拉着往外头沖。 穿过大院小院,一直冲到前院,宁洛惊奇的发现,这前院里都快被大大小小的红色聘礼给装满了! 不仅如此,外头的人还在不断的往里运聘礼! 宁洛一时看傻了眼,问道:「我姐要二婚了??」 仙君一脸疑惑望他,然后一拂尘敲在他脑袋上,道:「你在胡说什么啊?就说这世上,谁人能把聘礼装满一整条街啊!这锣鼓从今早敲到现在了,聘礼都从明府一直排到永和城门外了!宁洛,你家鬼兄可真有钱。」 宁洛听得有些懵圈,反应许久才反应过来:「什么?谁?这是殷郎的聘礼??」 仙君看他一脸不可思议,不由笑道:「哎哟,这么大排场,我还以为是你俩商量好的,原来不是啊。那你家鬼兄还真是……」 话还未说完,明宇就骑着马停到明府门前,翻身下马大步跨来,一边来一边面色惊恐的道:「宁洛!你搞什么啊?这群人都哪来的啊?提亲队伍都排上慕卿山了!」 「哈?」宁洛声音颤抖着,不由心念道:「殷郎哪来这么多钱,什么时候备的这些聘礼?」 明宇抱起手臂,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们明家已经没有未出阁的女子了!街坊邻居都在议论!宁洛,你说怎么办??为保明家名誉,大婚之日你假扮女子好了!」 宁洛嘴角抽动:「大、大婚?」 宁洛心头震惊:「我今日不过多睡了一会儿,连婚期都给定好了??」 仙君抱起手臂,轻笑道:「扮什么女子?鬼兄一下抬这么多聘礼来,钱都够你明家白吃白喝十代子孙了,就算外头再怎么议论,明夫人肯定都照单全收的。再说了,红盖头一盖,谁还分得清男女~」 明宇听罢,恍然大悟,激动道:「啊对啊!就穿你第一次来明府时的那件婚服就好了啊!」 宁洛苦笑:「那个啊……我早不知收哪去了……」 明宇抱起手臂,道:「你当然不知道,应是被我哥收起来了。他总是爱收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话音才落,便见明诚从明府大门外进来,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云姨连忙端上一碗汤药,苦口婆心的嘱咐着:「大公子,这事交给管家去做就好了,您快回去歇着吧……听说这聘礼一路排到城门口呢,您若真一个一个安排,恐怕身体吃不消啊……」 明宇立即道:「云姨,最新消息,提亲队伍已经排上慕卿山了。」 云姨:「啊?!」 明诚顺了顺胸口,轻笑道:「今日真是吓了我一跳。宁洛,我竟不知你……」 明诚话说一半,又忽然止住了,颔首轻笑道:「家父和纾儿在堂里接见你那位郎君呢,可要去看看?」 宁洛还未回话,仙君便一把拉过他手腕,笑盈盈道:「自然自然~我带他去~」 今日的风……格外清爽,亦夹着淡淡桂花香…… 第53章 十里聘礼提亲来(2) 一路小跑到堂后门,宁洛连忙止步,把欲再往前沖的仙君给拽了回来。 仙君疑惑,扭头看他,却见他已面红耳赤,垂着头满脸羞涩。 仙君不禁勾唇一笑,松开了宁洛的手,悄声道:「我就送你到这,你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吧~」 说罢,仙君洋洋洒洒而去。 宁洛扶门框而立,默默凑近了些。 堂中明家老爷夫人坐高唐,宁纾与殷郎相对而坐。 第103页 明老爷笑盈盈道:「嗨呀,这可是喜事啊。」 明夫人更是高兴,满脸的巴结:「对对对,喜事喜事,对了,方才还未得问,敢问这位殷公子,是在哪里高就啊?」 殷郎从容道:「家在照城为官。」 明夫人听罢,还有些不信:「怎会啊?照城不是个小城吗?那会拿得出这么多……聘礼?公子说笑呢吧,公子应是从京城来的吧?」 明老爷:「无论从哪来,都是一桩喜事啊!」 明夫人:「啧,那得问清楚啊!以后宁洛是留在明府,还是随他们家去啊!」 殷郎笑笑,道:「此事由宁洛决定,宁洛若是想随我走,便随我走,若是想留在明府,便留在明府。如果明老爷不介意,我可以把明府附近空余的地买下来,再给宁洛专门建一座别院。」 明夫人惊喜:「真的假的?!你、你到底是做什么官的?家底如此殷实?!」 宁洛胸口思绪翻涌,听殷郎一声声唤他名字,不由心动。 殷郎笑道:「这些事情花不了几个银子的。夫人无需惊讶。」 明老爷:「好啊好啊,那,宁纾这边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宁纾沉思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 明老爷笑道:「好啊好啊!那我等会儿就叫人去给你们择一良辰吉日,不日完婚!」 宁纾听罢,立即道:「老爷莫急,宁洛还未起,保不齐不会同意呢?」 明老爷闻言,一拍脑袋道:「哎呀,把这事儿给忘了,那那那那,快去叫宁洛来!」 宁纾又道:「不必了。我等会儿亲自去问他就好。」 殷郎望着宁纾,眼眸沉了沉。…… 闲聊片刻后,管家将明老爷和明夫人叫去,称聘礼多得前院已经完全装不下了。 明老爷和明夫人欢欢喜喜的跑去处理,堂中很快只剩宁纾与殷故两人。 殷故微微颔首,笑道:「现下无旁人,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宁纾蹙眉,手紧了紧裙摆,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明说了。殷公子,恕我直言,您是真心爱宁洛的吗?」 殷故道:「自然。」 宁纾又问:「既然如此,昨夜宁洛回府,为何一脸憔悴,一脸生无可恋?殷公子,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殷故闻言,眉头轻轻蹙了一蹙,道:「此事,是我有错,不辞而别。但我发誓,此生,此世,绝未做过任何有负宁洛之事。」 宁纾眉头轻颤,咬紧牙关,又道:「我就宁洛这一个弟弟……过去的事,我且可既往不咎,但你以后,莫要再带他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殷故眼底闪过一丝暗沉:「……我保证,不会让他涉险。若有危难,我定尽全力护他。」 宁纾微微垂眸,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往日我不希望再见到宁洛因你如昨日那般神伤,若是再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宁纾只是一位弱女子,说出这话时却震了那鬼王一震,她目光如炬,无比坚毅,竟真叫那鬼王有些忌惮。 不时,鬼王颔首轻笑,应道:「若是再有,这鬼王的位置我便让给姐姐来坐,我全力辅佐。」 宁纾可不好忽悠,真就抱起手臂道:「成,等会儿你就立字据给我。」 鬼王眯眼一笑:「好,一会儿拿到笔墨便写。」 宁纾轻哼一声,起身道:「行了,不说了。宁洛说不定还没醒呢。我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做的,给他做点送去。你自己在府里转转吧,反正都是老熟人了。」 殷故眯眼笑笑:「好,姐姐慢走。」 宁纾感觉自己同做梦一般,那一千多岁的殷鬼王竟唤她姐姐…… 堂中一下就静了。 不知为何,宁洛胸口小鹿竟开始疯狂乱撞。 耳畔听闻殷故抿茶声,不由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 忽然又闻堂中人念道:「小郎君偷听许久,如何?可有听到想听的?」 宁洛浑身一颤,心头更是一动,幽幽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来,面红耳赤着望那座上人。 「殷郎……怎知我在这?」 殷郎放下茶杯,轻笑道:「只要有风,小郎君在哪,在做什么,我都知道。」 说罢,殷故起身,走到他面前,抱起手臂,微微歪头,笑眼看着宁洛,说道:「小郎君呢?有没有想问我的?」 宁洛微微别过头,道:「倒是有一点……」 殷故道:「小郎君问,我知无不言。」 于是宁洛做了个深唿吸,似在为一场讨伐做心理准备。 他鼓起一口气,抱起手臂道:「殷郎,之前在冥河山,你为何突然跳进河里?」 随是这番架势,但语气听着还是格外柔和。 有些人天生就凶不起来。 殷故抿抿嘴,目光瞥向别处:「我当时不高兴。」 宁洛皱起眉:「为何不高兴?」 殷故也皱起眉,却面露难色。 像极了明知自己有错却又不肯承认的学生。 宁洛见他心虚,于是气焰更上一层,抱起手臂道:「殷公子!」 殷故一听,怔了一怔,连忙解释道:「那日小郎君帮着道士,帮着三扬,唯独不站我这边,我不高兴,便跳下去找鬼打了一架。本想打完就上来的,结果没想到底下的鬼一个个都是不长眼的,疯了似的朝我扑过来,就耗了些时间……」 第104页 宁洛眉心颤了一颤,默默垂下头。 这个他还真不忍心怪罪,毕竟殷故说的没错,那日他确实是没有站在殷故这一边,事后他也因此愧疚了很久。 宁洛眸中升起几分愧疚与悲伤,他微启薄唇,道:「抱歉,那日确实是我不好。」 殷故见状,反而有些慌了神,连忙道:「我不是在怪小郎君。」 宁洛摇了摇头,道:「无关你怪不怪我,是我自己有错在先。理应道歉的。」 殷故看着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知所措,堂堂鬼王,甚少见他有过这番神情:「不,是我自己没有控制好脾气,不怪小郎君。」 宁洛垂着头,鼻头竟感到有些酸涩,他不禁又皱了皱眉,道:「不……是我有愧于殷郎……」 殷故默默咽了口唾沫,这下他是万万不敢再生这样的脾气了,连忙双手捧起宁洛的脸,却见宁洛面色绯红,眼角落泪,一瞬间如千刀万剐般把殷故的心伤得伤痕累累。 他瞬间心疼极了,连忙紧紧抱住宁洛,不停揉搓他的后背。 宁洛本没多想哭的,被他这一搓,反而又多搓出几滴来。 「好了殷郎,不用这么用力的……」 殷郎心疼极了,保证道:「下次我绝不再犯了,你莫哭了,再哭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宁洛微微垂眸:「抱歉……本是个大喜的日子……」 宁洛话还未说完,嘴便被他给堵住了。 诧异之时,殷郎松开唇,道:「你这般模样,比钻心剜骨还要痛。」 宁洛愣了一愣,连忙抹去泪,道:「那当时你为何一连半月不来寻我,害我担心?」 殷郎道:「我是想来寻你的,但准备这些聘礼费了些时间,还要考虑到从照城往永和城走的这段路途,总不能凭空出现,让人人都知道我是个鬼新郎吧。」 宁洛听罢,竟有一丝想笑,垂眸抿嘴,轻笑道:「这算不算冥婚?」 见宁洛笑了,殷郎才总算松了口气,也眯眼笑道:「不算,冥婚是进棺材,跟我成婚是进洞房。」 宁洛听罢,瞬间一颤,红了脸。他一把轻轻推搡,道:「殷郎!你怎的说这种话!」 殷故笑笑:「我说的是实话,怎的就不能说。」 宁洛一想到那画面,就羞红了脸,连忙摇手道:「不许说了不许说了!再说这婚就不成了!」 话才刚说完,宁洛又立即反应过来,怕殷故把这一时气话往心里去,又连忙解释道:「啊不是,殷郎我不是那个意思……」 结果殷故非但没有往心里去,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郎君这是害羞了?」 「唰」的一下,宁洛整张脸,整只耳朵全都红了! 他内心不禁道:「我就多余担心他会误会!」 「没有!我才没有!殷郎你、你别乱说!还有,外面东西太多了,你、你也去帮忙整理一下吧!我就先走了!」 宁洛连连后退,仓皇而逃。 殷故不由得半眯起眼,满满宠溺溢出,勾着唇,望宁洛远去。 宁洛一路逃回自己的小别院,坐桂花树下拍了拍脸,想赶紧冷静下来,自觉这幅样子太可笑了…… 不时,宁纾端着粥来了,见宁洛在桂花树下坐着,于是也同他一起坐下。 宁纾将粥递给他:「吃吧。吃完跟你说件事。」 「哦……」宁洛不做挣扎,乖乖的喝起粥。 宁纾察觉不对,于是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眼神飘忽,耳根子发红,脸颊两朵红晕怎么也退不去,便知了情况。 宁纾抱起手臂,故意问道:「你脸这么红?发烧啦?」 宁洛:「没……我好得很。」 宁纾轻笑,直接上手摸他额头,并道:「我不信,给我摸摸?」 第54章 新婚花烛(1) 宁纾的手才碰到宁洛额头,宁洛便敏感的弹开了。更是手一抖,连勺子都掉进了粥里,撒出些来。 宁纾见状,嘴角不由抽动一下:「就摸一下额头,你这么敏感干嘛?」 宁洛轻咬下唇,眉头轻挑,满面红光。 宁纾又道:「不是,你怎么回事?不就成个婚,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一听「成婚」二字,宁洛立马捂住耳朵,大声喊出来:「啊——姐姐,你别再说了——」 虽然成婚这事儿,是宁洛自己提出来的,但真要把这事儿拿到明面上来讲,他真会觉得害羞,甚至想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谁都不见,一直呆到成婚那日再出来见人。 包括殷郎,也有点不好意思见了。 宁纾戏嚯的笑了笑,打趣道:「哟~好嘛~那我等会儿就去跟殷公子说,我们家宁洛呀,要退亲~」 宁洛听罢,立马双手摁住宁纾。 力度之大,这回直接整碗粥都给打泼了。 宁洛望着台上那粥,心想:「完了,等会儿又要被姐姐骂一顿。」 宁纾确实哈哈大笑起来:「干嘛~不让我退吗?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再提吗!」 宁洛欲哭无泪:「姐姐,你别笑话我了。」 宁纾今天心情大好,非但没有责备宁洛,还默默的把碗勺收拾好,道:「不过,真是让我大失所望。宁洛,你居然是下面的那个。」 宁洛一惊,眉心又蹙,脸红道:「姐姐!他、他可是殷武神!」 第105页 宁纾摆摆手,一副已经看淡一切的神情:「嗯嗯嗯,我知道,所以一开始也没对你抱多大的希望。」 宁洛满脸委屈和不服,抱起手臂,心中暗自道:「不就是殷武神,回头我也让他在下面一次。」 宁纾侧眼瞧他,笑道:「不过,既然是在明府成婚,那婚房呢?选在哪里?不会还选在这个小破屋吧?」 宁洛苦笑:「姐姐,这屋子挺好的,也没有很破啊……」 宁纾道:「但是远啊~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让他牵着你多走一会儿~你小子~」 宁洛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么想,就是觉得这屋子我们住惯了,突然换到别屋去还有点别扭……」 宁纾瞬间发现了盲点:「『我们』??你俩之前什么时候在这儿住过??我竟然不知道?」 宁洛尴尬笑着,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宁纾看着宁洛的表情,自知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于是端起空碗,道:「行了行了,不为难你了。你好生歇着吧,待到良辰吉日,就等你家殷公子来接你吧!」 宁洛憋红了脸,望着宁纾远去,渐渐走神,不一会儿又勐地回过神,自顾自的拍了拍脸。 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真的要和殷郎成婚了? 外头还在锣鼓喧天,明府招了位金龟婿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永和城。 宁纾自发主持操办此次婚事的大小适宜,花了好些时间把明府装饰得红火喜庆,还发话大设宴席,届时明府会在街道上摆出三里酒宴,供街坊邻居们来讨喜。 宁纾好像对操办婚事的事情很信手拈来,无论是府内陈设还是酒宴菜品,都很讲究,必须是吉祥美满之意。 三天内,除了明大公子和宁洛,明府内没一个闲人。 宁纾规矩定得可严,她说在婚礼前几夜两位新人都不能见面,所以还特意加强了安保工作…… 比如说专门派小厮在宁洛房间附近巡逻、守夜,以防殷故翻墙而入。 但有一夜,殷故实在憋不住,还真就翻墙进来了,他把巡逻的小厮打晕,兴高采烈的来推门,结果这门怎么都推不动。 殷故:「小郎君,你在里头锁门了?」 宁洛无奈轻笑:「不是,是姐姐叫仙君设了个阵,专门防鬼进来的阵……」 殷故抱起手臂,哈一声笑:「陈仙君布的阵可防不住我。」 宁洛又道:「可是……只要你碰上这门,姐姐那边就会有警铃响起……」 殷故听罢一惊,格外诧异,不由得发出声自我怀疑:「我、我是经过他们同意才娶你的,对吧?」 宁洛无奈道:「如果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还是能见着面的。」 殷故顿时感觉憋屈极了,活这么久从没这么憋屈过。 宁洛轻嘆一声,走到门前,好声安抚道:「殷郎,莫急,再等两日。」 殷故还想多说两句,突然院子外传来明宇一声惊唿:「他在那!!」 宁洛一吓:「殷郎,快走!」 殷故无奈极了,嘆声气便化作粉尘消散了。 宁洛也曾找宁纾说过此事,但宁纾义正言辞道:「你懂什么,这叫小别胜新婚!」 宁洛无奈:「可我们本来也是新婚啊……」 宁纾摆摆手道:「不算,你们这属于二婚。」 一个个难捱的夜过去后,终于到吉日。 这日天才蒙蒙亮,宁纾便冲进宁洛房中。 宁洛还算自觉,早早就自己换好了婚服。 宁纾见他,一愣,又轻笑,放缓了急躁躁的步子朝他走来:「哟,这身婚服穿你身上还挺好看的。」 宁洛颔首轻笑,将裙摆上缝补的痕迹抬给她看,说道:「姐姐缝过的,自然是好看。」 宁纾眼底渐渐涌上些许感慨,望那缝补的红色丝线许久,又抬眸看向宁洛,轻笑道:「坐下,我给你梳妆。」…… 宁纾手持木梳,温柔的为宁洛梳顺头髮。 宁洛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又悄悄抬眸看了眼镜中的姐姐,心中竟涌起万千思绪。 忽的宁纾说道:「阿洛,那时你要替我去嫁殷武神,我千百万个不情愿。没想到,现在竟是我来给你梳妆,把你送去给他。」 宁洛垂眉,嘴角微微勾起。 宁纾又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花轿。等会儿你从后门出去,正好街坊邻居都在前门看热闹,没人会注意。」 宁洛轻笑,道:「就像当时姐夫硬把你八抬大轿娶进门那样吗?」 宁纾笑道:「那是,姐有的排面你也得有。」 宁洛抿嘴轻笑。 不一会儿,宁洛的头髮便梳好了,宁纾再浅浅给他上了个妆,人看起来精神多了,乍一看还真与寻常新娘无异。 宁纾将红盖头为他盖上,牵起他,又满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好看。你穿女装果然好看。」 宁洛:「?姐姐……」 宁纾轻笑一声,牵着她小心翼翼的往明府后门去。 宁洛在她身后步步紧跟,他透过红帘下的缝隙看去,牵着他的是姐姐的手。 亦如梦中,却是无比安心。 前方路途平坦,没有坎坷。 宁洛坐上花轿,起步时还有些不稳,身体东倒西歪,走了一段后才慢慢适应起来。 这一路没有锣鼓没有炮仗,格外的安静…… 第106页 许久,花轿停了下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转了一个方向,然后唢吶声响,炮仗齐鸣,耳畔不停传来街坊邻居的声音:「是新娘!新娘子来了!」 「呜呜呜真幸福啊,到底是哪里的姑娘,能钓到个这么多金又帅气的郎君……」 「大喜的日子你哭啥啊!今晚去明府门前吃酒席,蹭喜气啊!来年你也嫁一个!」 听他们说话,宁洛亦是高兴,亦是紧张,胸口心跳如鼓鸣,他手轻抚胸口,心念着:「不紧张,不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长舒一口气,还是紧张。 奇怪,为何心跳如此之快?分明在将山县那次都没有这般心情。 宁洛微微抬眸,掀起半边盖头,望着晃动的红帘,心跳越发快了。殷郎…… 他默默攥紧胸口的拳头,忽然又闻旁人道:「前面那个骑马的是新郎吧?我去,好帅啊!以前在城里怎么没见过啊?」 「听说不是本地人呢,在别处当官。」 「在哪里当官能给出十里聘礼啊!」 殷郎在花轿前面吗……? 宁洛眼帘微微垂下,嘴角却悄然扬起。 胸口心动不已,不安,却又兴奋。 为何如此?分明眼前人是心上人,分明已是无比熟悉之人…… 又闻旁人道:「哎,明府不是就一个姑娘吗?还是新进门的那个,宁姑娘?不曾听说还有一个啊!」 「我听说是宁姑娘的姐妹。」 「姐妹?既有姐妹一同入府,怎么不跟着嫁给明家二公子啊?」 「嗨哟!什么二公子啊,我要是能勾搭上这位郎君,还要什么二公子啊!」 「哎哎哎,是不是之前二公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啊?就是今年中元节带回来的那个啊!」 「哎哟喂,你这消息太滞后了,那哪是姑娘啊,那分明是为公子!就是后来还跟着二公子去慕卿山破案的那个!」 宁洛轻轻笑着,不由勾起那场回忆,恍然迷雾环绕,眼前一盘生死棋,殷郎无形执他手破棋局。 宁洛轻笑出声,又将盖头放下,端坐轿中。 走了许久,鞭炮声逐渐大了起来,大到根本听不见周围人的喝彩与祝福。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宁洛双眸轻颤,手指不禁又往里攥了攥。到了…… 宁洛心中如明镜,但越是如此,心情越是复杂。紧张、兴奋、欣喜、不安,全部糅杂在一块。 他清楚地感觉到轿子沉了一沉,接着耳边传来帘子被撩动的声响。 瞬间,一口气实实提到了胸口,他微微仰头,透过红帘下的缝隙瞧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宁洛心头一颤,明知来者是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第55章 新婚花烛(2) 宁洛暗暗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将手递给了他。 分明炮仗响如雷,宁洛却还是听到了一声轻笑,亦如当时抱他出棺时那般轻。 轿撵倾斜,那人稳稳的将他牵下。 风轻拂过,掀起红帘,余光瞥见周围人山人海,宁洛不禁感到更加紧张,心念着:「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宁洛指尖不禁紧张的暗暗发力,忽的感到那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继而轻声道:「别怕,我在。」 顿时心头一暖,宁洛轻轻勾起嘴角,垂下眼眸。手指不由也轻轻蜷了蜷,情绪渐渐得以平静。 一人送来红色花球,球两边各系一条红绸,于是听那人说道:「新郎新娘各执一边,寓意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永结同心…… 宁洛双眸颤动,忽的那红绸动了一动,他便知是殷郎牵起了另一端。 忽闻一声高鸣:「新郎新娘入堂——」 红绸动了起来,宁洛连忙跟上。 殷郎的步伐沉稳不快,每次都是待宁洛看清脚下路后才继续前进。 宁洛就这样,一步步被他牵向大堂。 渐渐的,周围光线暗了下来,宁洛便知,是入了堂。 宁洛不知周围宾客是否满堂,是否翘首以盼,只知此刻内心坚定,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何事,都不愿离开身边这个人。 吉时到,忽闻司礼一声高鸣:「吉时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宁洛手中红绸轻动,于是跟着转身,面向堂外,鞠躬一拜。 「二拜高堂——」 遂又转身面向明家老爷夫人,鞠躬一拜。 「夫妻对拜——」 红绸又动,宁洛不由心跳骤然加快,他缓缓转身,与红绸另一端的人相对。 不知为何,这一刻竟有种十分强烈的熟悉感,宿命感…… 为何?是因为中元时曾与他对拜过。 还是因为更早以前……我们也这般夫妻对拜…… 宁洛垂眸,躬身相拜。 起身,隔着红帘,却好似感受到了对面人强烈且真挚的双眸,如水流般携着深情向他涌来,不由得使他一愣。 「礼成——送入洞房——」 司礼话音才落,便有一人上来将那红绸收了去,宁洛手一空,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殷故上前一步牵住了他,引他往婚房去。 身后又传来司仪一声高唿:「宾客开席——」 紧接着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碰杯的碰杯,道贺的道贺,宁洛虽看不见,但依着想像,应是与当时姐姐大婚时差不多。 第107页 渐渐地,人们庆贺的声音小了,又有阵阵桂花香萦绕,宁洛心勐然一跳,知是到了婚房,手不由紧张的缩了一缩。 忽闻面前「吱呀」一声响,宁洛眉头轻颤,双目潋滟,渐渐的红盖头被一双手缓缓掀起。 宁洛垂着眸,倍感羞涩。 听眼前人亲昵的唤了一声「小郎君」后,才缓缓抬眸,一时间四目相对,只见那人目光缱绻,双眸透着深情与坚定。 殷故一身红袍婚服,难得穿得喜庆,宁洛一时看入了神,却又很快娇羞上头,连忙跨进婚房,将那人往外推了一推,低头道:「殷郎,按照规矩,你得先去陪宾客们喝酒……」 殷故看着他满面娇羞,不由心动,勾唇一笑,语气中满满宠溺:「我是鬼,不用守人间规矩的。」 说罢,他便向前迈了一步。 宁洛见状,心勐然一颤,连忙后撤一步,双手扶住两侧门框,红着脸道:「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夫君,我是人,你也该守人间的规矩。反正,现在就是不许进来!」 说罢,他勐然将那人关在了门外,随即挨着门,不由轻咬下唇。 门外人无奈笑了笑,柔声道:「好好好好好,都听夫人的。」夫人…… 只是个称唿,又搅得宁洛心中一片涟漪,双颊发烫。 他轻轻拍了拍脸颊,走到床边,见那床被姐姐装饰得红帘红帐红被褥,脸愈发红润了。 他转身坐下,竟听身下咔哒咔哒响。 于是他掀开床被,里面竟铺满了红枣、花生、莲子和栗子!不由脑袋一热,脸更红了。 这些都是寓意早生贵子的玩意,放在这张婚床上合适吗!? 宁洛羞恼的将被子放下,抱起手臂,心里念道:「我和殷郎,就算再怎么没日没夜的努力,也不可能做到早生贵子。姐姐这哪里是盼着早生贵子,分明就是在拿我打趣!」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渐渐深了。 今日宾客如云,推杯换盏肯定要费许多时间…… 宁洛放下盖头,安静坐在床边,心情却愈发忐忑。 时间推得越长,他越是紧张。 只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他幻想,幻想殷郎推门而入的场景。 紧张之余,还有些担心。 「不知殷郎酒量如何,等会儿回来会不会神志不清……」 许久,听闻足音由远而近,「吱呀」一声门响,宁洛心一提,手指紧张的捏在一块,微微垂下头,咬紧了下唇。 「小郎君。」 殷故的声音再度响起。听他语气,不似酒醉,宁洛暗暗松了口气。 听闻足音步步靠近,停到跟前。 一双手缓缓掀起红色盖头,宁洛不由眉心轻蹙,双眸颤动,缓缓抬头看向他。 红烛摇曳,烛光竟一时蒙了眼,还未看清眼前人模样,便被那人附身亲吻,这吻温柔又深情,好似一团暖火,惹宁洛不由身体微微发颤。 房内寂静,只听得两人亲吻声,声声惹人面红耳赤。 许久,殷故松开唇,一双深情眼眸凝望着他,轻声笑道:「小郎君,春宵一刻值千金。」 宁洛目光泛起潋滟,红着脸,羞涩低下头。 那人将他盖头揭下,双手抚他脸颊,将他压上红色新褥,一番亲吻缱绻。 宁洛紧张,却不曾推拒,渐渐享受他铺满深沉爱意的亲吻,缓缓闭上双目。 他的吻逐渐滑落耳边,随即轻咬,念道:「小郎君,放松,交给我。」 宁洛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四处游走,落在心口,感受那份悸动。 可偏偏是在这时,宁洛想起殷郎提亲之日,姐姐对他说起的话,于是心一横,双手抓住殷郎的手腕,然后推着他翻身,占据上风,红着脸道:「不、不许动!今、今天我在上面!」 殷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看他:「哦?」 宁洛羞愤欲绝:「不许笑!」 殷故很想给他点面子,但实在嘴角难压:「好啊,那就听夫人的。」 宁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道:「今天就是我挽尊的关键之日!!」 于是,宁洛开始生硬的解自己衣带。可好笑的是,分明平时没少解,偏偏今日解不开了,这结越解越死,急得他更加手忙脚乱。 内心更是急成一团火:「怎么回事!这才刚开始!!」 费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解开了,勐地将衣一宽,然后俯身开始手忙脚乱且生硬的解殷故的衣带。 更好笑的是,他神情比读书时还认真,手法却比刚才还慌乱。 殷故没说话,眼底满是笑意,静静看着他笨拙的动作。 宁洛时不时抬眼看一眼殷故的表情,见他仍笑着,不禁感到窘迫。好不容易将结解开,他如释重负。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马上要潜入水底的气势附身吻上殷故,然后有样学样的乱动起双手。 看着他生涩的动作,殷故嘴角不由扬得更加厉害,不做挣扎,倒想看看他能强撑到什么程度。 宁洛手一扌莫,忽然心头一惊:「怎么这么……!」 宁洛差点吓晕过去,以前从没这么直观的感受过,莫不是鬼可以重塑身形?? 殷故不由勾唇一笑,伸手握住宁洛想要弹开的手,问道:「小郎君,感觉如何?」 宁洛脸上一红,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尴尬笑着:「哈……殷、殷郎,鬼是不是可以重塑身形啊,怎么感觉跟以前的不太一样……」 第108页 「哦?」殷郎眯眼笑笑,一字一句道:「你、说、呢?」 宁洛尴尬笑着,吃力的想抽回手。 又见殷故眯眼一笑:「小郎君想逃了?」 宁洛面红耳赤,又强撑着一副「今日一定要振夫纲」的神情,道:「没有!你你你、你躺好!不许动,不许笑!」 殷故轻笑一声,收回手,枕着头。 于是宁洛即刻开始他的表演,内心不断:「奇怪,他之前是怎么怼进去的?我怎么怼不进去?完了完了,好尴尬……」 殷故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噗嗤……」 宁洛:「不许笑!!」 殷故努力憋笑:「好好好,我不笑。」 然后宁洛又开始汗流浃背的努力研究起来。 殷故轻笑:「小郎君,要不还是我来吧。」 宁洛脸红且倔强的严词拒绝:「不!我可以的!!」 殷故轻笑一声,坐起身,将宁洛紧紧抱入怀中,好声哄道:「小郎君既然这么有志气,那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宁洛一怔,心想:「他会有这么好心?」 「怎、怎么助我?」 殷故勾唇一笑,将他抱起又落下。 宁洛瞬间瞪圆了眼,浑身颤抖起来,一双臂紧紧抱住殷故:「你……!」 第56章 洞房花烛(3) 殷故在他耳边轻笑,然后微仰起头,看着他潋滟双眸,心动极了。 殷故:「小郎君这样,也是在上面。」 宁洛:「你……」 殷故又一笑:「小郎君,我今晚吃了酒,脑袋还有些昏呢,下手没轻没重的会弄疼你,要不你就将意念进行到底,自己努力一下?」 宁洛听得面颊充血——这简直是!太!羞!耻!了! 可殷故说的也在理。 虽然殷故看着不显醉意,但酒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但殷故这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万一他就是故意借着吃醉酒的藉口,故意使劲呢??? 这么一想,还是自己动的安全系数高一些…… 无奈,宁洛微微别过头,轻咬唇瓣道:「知道了……」 殷故轻笑,一双眸里多多少少透出些得逞的暗喜。他扯下红色床帘,将两人叠成一道重影。…… 宁洛只是一介书生,哪有什么力气,半炷香都不到就累得不行,整个人瘫在殷故身上。 殷故不由眯眼一笑,耳根微烧,稍送着气道:「小郎君没力气了吗?」 宁洛将半张红脸遮住,嘴硬道:「我就是休息一下……」 殷故轻笑一声,环着他腰翻过身来。 经这么一折腾,宁洛学乖了,手不挣腿不蹬,乖乖就范了。 殷故是个坏傢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问道:「小郎君怎的突然变这么乖?」 宁洛默默曲手挡住半张脸,微微侧过头,目光游离,悄声道:「再得寸进尺,我可就睡了……」 殷故眯了眯眼,俯下身,在他耳边沉声低语,撩得宁洛面红耳赤。 一夜旖旎,缠绵悱恻。…………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宁洛都是累得沉沉睡去,今日却是淌着眼泪,求饶多次无果,最后意识全无「撞烈牺牲」的。………… 未完,半夜宁洛又醒过一次,头昏脑胀,天旋地转,生生被撞醒的。不过只短暂的醒了一小会儿,又昏沉过去了。………… 睡不得一个安稳觉,后半夜又被啄醒,宁洛甚至开始贊同仙君当初对他说过的话:「他接近你,定是有所图谋,说不定就等着哪天良辰吉日将你生吞活剥了!」 宁洛已经完全属于无法动弹,任鬼宰割的状态。 鬼真的不需要睡觉………… 第二日午时,宁洛才缓缓睁开眼。 睁眼第一件事想的不是「殷郎在哪」,而是「我还活着吗」。 他试图起身,却动不了一点,动一下而痛全身,腰酸背痛,又面红耳赤。 他侧着身坐起,一手撑着腰,嘀咕着:「殷郎这人,怎么次次都不在……」 才嘀咕完,便有一阵凉风抚过他双肩,紧接着成一双热手环腰轻抱,耳边响起低声呢喃:「小郎君怨我什么?」 宁洛浑身一颤,吓了一跳。 这人,真真爱神出鬼没。 宁洛嘆了声气,柔声责备道:「怨你不知节制,怨你次次都不在我身边。」 殷故抱他的手轻轻颤了一颤,眸光闪动,随即又将他抱得紧了紧,一脸满足的柔声道:「那我以后,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宁洛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听殷故这么许诺,反而有些后怕。 毕竟就昨晚殷故的表现来看,这人很危险。极其危险! 于是宁洛连忙摇手补充道:「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得在的……」 殷郎却得寸进尺,将他的腰搂得紧了紧:「我不,说了时时刻刻在,就得时时刻刻在,少一秒都不行。」 宁洛一时有了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紧接着,殷故直接将他抱起,微笑着道:「小郎君身上都是汗液,我带小郎君去沐浴更衣。」 宁洛瞬间红了脸,想挣扎一下,却浑身使不上劲儿,只能揪着殷故衣襟,咬着牙吃痛道:「不、不必了!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的!」 殷故箭步流星,笑盈盈道:「说好时时刻刻,就得时时刻刻。」 第109页 宁洛这下是完了,彻底完蛋了。 浴室内,早放好了一盆温水,上面还撒着几片花瓣。 宁洛看着,竟感觉有些受宠若惊:活了这么多年,哪里沐过这么精緻的浴。 浴盆旁还摆着张木椅,殷故小心翼翼将他放在上面,然后蹲下身为他解衣带。 宁洛见状,还是试探性的语言挣扎了一下:「那个……殷郎,我可以自己来的。」 殷郎没有说话,只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抬头沖他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解他腰带。 他手法娴熟,比昨晚的宁洛娴熟多了。 宁洛见这话不好使,于是无奈笑笑,又试探性说道:「夫……夫君?我可以自己来的。」 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料那人手上的动作竟真的停住了! 宁洛心中一喜:奏效了?! 结果还未喜过一秒,那人就「蹭」的一下支起了身子,摁着身后靠椅,勐然凑近。 宁洛一惊,嘴角微微抽动,是半句话都不敢再讲了。 那人微蹙着眉,似忍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认真道:「你是故意的吗?小郎君。」 宁洛一时竟觉着有些唿吸困难,颤抖着声音答道:「应、应该不是吧……」 宁洛双眸清澈,真真是一副单纯纯情模样。 殷故微微侧目,见宁洛身上红痕斑斓,又眉头紧蹙了一下,似生生咽下一口气,将宁洛抱起放入浴桶中。 宁洛见他神情不对,于是稍稍拉了一下他的手,担忧道:「殷郎,你没事吧?」 殷故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继而又攀上一丝戏嚯。见宁洛拦他,他便双手搭在浴桶边缘,笑盈盈道:「小郎君是担心我,还是想留我?」 宁洛眉头一挑,显然他对这样的殷故已经习以为常了,笑道:「当然是担心你了。」 殷故道:「有事,可有事了。我也觉着黏煳煳的,不如一同沐浴吧?」 宁洛早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于是推了推他,道:「这水我都洗脏了,过会儿我再盛一盆干净的水给你吧。」 殷故轻轻笑出了声,随即站起身,眼中溺着温柔:「不用了小郎君,逗你玩的。我去给你准备午膳,干净的衣服我给你挂屏风上了,等会儿直接来膳堂找我就好。」 宁洛应了声「好」,目送殷故离开后却独自犯难——明府的膳堂在哪,宁洛其实到现在还没弄清楚。 宁洛暗暗嘆一声:罢了,到时候在路上如果有遇到小厮,就问问路吧。只是又要少不得被人笑话,来明府这么长时间,连用膳的地方都找不到…… 沐浴后更衣,那白色衣裳轻飘飘不显重,且布料轻盈飘逸,若遇起风,格外仙气。 宁洛第一次穿这般属实的料子,竟还感到有些不习惯。 他忍不住用手指多揉搓了几番袖口,心中不禁感嘆道:是从未见过的布料,好生厉害,穿在身上软绵绵的……是殷郎特意为我做的吗? 这么想着,宁洛不由得轻轻勾唇笑了一下。 推门而出,宁洛走了快半炷香的时间,不曾见到过一个洒扫小厮,也硬是从一个熟悉的环境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要不是还能摸到明府的围墙,宁洛真真要以为自己已经走到别的城去了。 宁洛扶墙嘆息:「唉,殷郎啊殷郎,你怎么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明知道我不认路的。」 突然,墙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少女的呢喃:「姐姐?」 宁洛愣了愣,以为是幻听,于是静止住动作仔细听了听。没见动静了。 但那声音听着年幼,宁洛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出声问道:「是有谁在墙那一边吗?」 那头的少女静了一会儿,又道:「你是姐姐的弟弟。你回来了吗?」 宁洛一怔,恍然想起曾经姐姐对他提起过的,书院后墙给一个小乞丐投餵过馒头,那个小乞丐嘴很甜,一直「姐姐姐姐」的唤他。 宁洛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宁洛温柔的轻轻笑道:「嗯,我回来了。姐姐跟你提起过我吗?」 无名少女:「……是的,她总说她很想你,说你又不知道偷偷跑哪里去了。有一次,她哭着说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宁洛尴尬的笑了笑,心道:应该是上次偷偷熘去寻殷郎的那次吧。 无名少女:「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宁洛苦笑道:「抱歉啊……」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道歉,但宁洛就是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该道歉的。 接着,那少女不说话了,墙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听到些足音,想来是离开了。 宁洛还有些纳闷,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将他那身衣裳吹得灵动,宁洛下意识抬手挡了挡风,那薄薄的白色拂过面颊,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宁洛将手放下,见一玄衣少年徐徐走来。 宁洛双眸骤然一亮,笑着唤了一声:「殷郎!」 那人朝他敞开双臂,微笑着将他接住。宁洛笑道:「殷郎可让我好找。」 殷故眯眼笑笑:「我故意的。」 宁洛疑惑:「为何故意?」 殷故笑道:「想讨小郎君的骂。」 宁洛愣了一愣,嘆了声气:「殷郎,你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第57章 为丁点八卦折腰洛 第110页 宁洛与殷郎到膳堂时,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 不知为何,到了门前宁洛竟觉着有些羞臊了,暗暗扯了扯殷郎的袖子,小声道:「殷郎,你先进去吧……」 殷郎看着他脸微微泛红,不由笑道:「小郎君放心,我没有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 宁洛愣了愣,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顿时脸更红了:「我不是说那个!!」 殷故抿嘴轻笑,下一秒明诚的声音便响起了:「宁洛?怎么不进来?」 这一声儿问候,直接让宁洛成了全场焦点,所有人都停止了闲聊,看向门口那两人。 宁洛本就发红的脸瞬间更红了,脑子一热,光摆着手胡言乱语起来:「啊,大家好久不见哈~」 明宇即刻大笑道:「哈哈哈哈,宁洛,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陈仙君:「……不是,你真敢笑啊?」 宁纾抱起手臂调侃起来:「真是一夜不见如隔三秋哈~」 明老爷:「宁洛你脸怎的这么红?可是发烧了?」 明夫人帕子往明老爷脸上一甩:「哎哟你懂个啥呀,人家那是娇羞羞红的!」 明老爷:「啊?这你都知道?」 宁纾托着腮,满眼带笑,远远望着宁洛,说道:「阿洛,还不入座,要我过去请你们吗?」 宁洛听罢一怔,然后迷迷煳煳的就被殷郎给牵入座了。 从开席一直到明老爷发表完讲话,宁洛人都还是懵的。 他不知怎的了,今个儿脑子热得很,总是在梦和现实中游离。 一直到殷郎给他夹了块肉,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殷郎附他耳边轻声问道:「小郎君,怎么了?」 宁洛看看碗里的肉,又抬眸看看他,心如擂鼓,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由轻轻蹙了蹙眉,暗暗扯了扯殷郎的袖子,低声应道:「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悸……」 殷郎闻言,勾唇笑道:「可要我帮小郎君揉揉?」 听罢,宁洛立即撒开手:「殷郎你怎么总说这样的话……!」 殷郎眯眼笑笑,满脸的无辜:「怎样的话?我家夫人胸口不舒服,为夫的帮忙揉一揉有何不妥?」 宁洛自知是辩不过殷郎的,于是也不再多说,拾起筷子埋头努力用膳去了。 殷郎见此,不由抿嘴轻笑。 宁洛真是觉得自己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就调戏这件事情上,他收放自如,时不时点到为止惹人心痒,时不时深入一下惹人头昏眼花。 无论是收还是放,宁洛都无从反抗,逃无可逃。 这莫名心悸多半也是殷郎造成的! 宁洛心想不成,得找点别的人来转移一下注意力才行! 于是宁洛一边吃着,一边扫视在座的诸位。 宁纾正与明诚闲聊说爱,明老爷与明夫人正打情骂俏,陈仙君与明宇正说着附近闹妖怪的事儿。 好嘛,一个个都成双成对的…… 无奈,宁洛嘆了声气。忽然,明宇唤了宁洛一声:「哎宁洛!今晚我们去慕卿山捉妖怪,你来不来?」 宁洛疑惑:「慕卿山又有妖怪了?」 突然明夫人厉声打断道:「妖怪妖怪,天天都喊捉妖怪,没个正型儿!你看看你哥哥都成婚了,你好朋友也成婚了,你呢?现在全家就剩你一个单身汉,不想着娶媳妇儿就想着捉妖怪!你是打算娶个妖怪老婆吗?啊???」 明宇听罢一愣神,随即反驳道:「娘!我哥比我大八岁呢!我哥急着娶媳妇儿我又不急!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曾能受困于区区儿女之情?!」 坐他一旁的陈仙君听罢,抱起手臂,予以极其肯定的点头。 明夫人听罢,更恼了:「你不急!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不急啊?我上次给你择的柳家小姐多好?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早早娶进门也好给你嫂子帮帮忙呀!」 宁纾正与明诚闲聊呢,一听此话,立即道:「诶娘,这事儿不着急,不用急着催明宇,我自己一个人操持家务也可以的。」 明夫人白了一眼,道:「可以是可以,多一个人帮忙又没什么不好!」 宁洛嘆了声气,拾起帕子擦了擦嘴,转头看向殷郎。 殷郎早早停了筷,抱着手臂倚靠靠背,面无表情的安静听着他们闲聊家长里短。 宁洛不由有些担心:殷郎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场合太无聊了?亏我以前还说想带他和家里人一起用膳,现在真坐在一块儿了,倒生出别的烦恼了。 于是宁洛扯了扯殷郎的袖子,挨近低声道:「殷郎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殷郎闻言,轻笑,低声应道:「不会,反而觉着有趣。」 宁洛一愣:「真的?」 殷郎挑眉,往他身上挨了挨,低声道:「嗯,最有意思的是这位明夫人。」 宁洛疑惑问道:「明夫人?为何有趣?」 殷郎抱起手臂道:「这位明夫人本不是明老爷的原配,是明诚亲娘死后才入门的,生了明宇之后就处处针对明诚,生怕明宇被他比下去。好笑的是,连成婚这事儿都要一比高低。」 宁洛更是疑惑了:「殷郎怎会知道这些事?」 殷郎颔首轻笑,柔声道:「鬼域在人间的眼线众多,想知道什么一查便知。」 听这话,宁洛可就来兴致了:「那殷郎还知道什么?」 第111页 殷郎笑道:「想听吗?」 宁洛坦诚道:「当然想!」 殷郎:「唤我声『好夫君』,再求求我,我便告诉你。」 闻言,宁洛脸色骤变,抱起手臂道:「我可不是为那丁点八卦折腰的人。」 殷郎眯眼轻笑:「小郎君还颇有气节。」 宁洛傲娇的轻「哼」一声,坦然接受这份夸奖:「那是自然。」 可殷郎又道:「但我还知道,明府其实本该有三兄弟,前夫人生了两个孩子,明宇实则排行老三。」 宁洛一怔,立即望他:「那还有一个去哪了?死了?」 殷故笑着,摇摇头。 于是宁洛追问道:「那去哪了?被人拐骗去了?」 殷故接着摇头,却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肯说。 宁洛心想完了,才刚刚说自己有气节,现在恐怕真要为那丁点八卦折腰了。 宁洛扭捏的瘪了瘪嘴,道:「你就告诉我吧,否则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天天追着问你。」 殷故轻笑出声,道:「无妨,我喜欢小郎君追着我。」 宁洛又道:「或者你告诉我,我今晚给你按摩捶背,怎样?」 殷故笑道:「你可以试试,不过不一定管用。」 宁洛要泄气了,撅着个嘴,生硬的说道:「好、夫、君,求、求、你、了!」 殷故得寸进尺道:「没感情,小郎君应是除我之外还有别的夫君吧?」 宁洛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来,双手拽着殷故的衣袖,好声道:「好夫君,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恰逢闲聊中场休息间断,整个膳堂只飘着宁洛这一声「好夫君」,剎然间宁洛再次成为视线焦点。 宁洛瞬间脸爆红,瞪圆了眼一扫在座诸位的脸,着实是笑都笑不出来了,直接掀凳子捂脸落荒而逃。 才逃出膳堂没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宁纾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明宇的、明老爷的、明夫人的…… 啊!!死吧!!这家没法呆了!!!找个洞!钻进去!!或者找面墙撞死算了!! 逃得好远,终于是听不见那一屋子笑声后,宁洛才找了个树根抱膝蹲下。 突然殷故声音响起,又吓他一哆嗦:「小郎君逃得这么远啊。」 哆嗦完了,宁洛「噌」的一下站起身,抡起双拳往殷故胸口上砸,面红耳赤的叫嚷着:「还不都是因为……!」 话都没说完,那软绵绵的拳头就被殷故一手一个给抓住,随即翻身被他给摁在树干上。 「殷郎,你作甚!」 殷郎沉着嗓子,附宁洛耳边道:「果然,我还是听不得你唤我夫君……」 说罢,一口热气扑上宁洛脖颈,不由引起一阵轻颤,连忙推搡着他,说道:「殷郎,这是在外面……!」 殷郎显然有些上头了,一边吻一边含煳着应道:「那我抱你回房去。」 宁洛慌了——这在外面还好,若是回了房,岂不是直接入虎穴了?! 于是宁洛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殷、殷郎……!」 殷郎:「好,那就不回房,在这里也可以。」 宁洛快被吓死了,双腿发软:「不是,也不是这个意思!殷、殷郎,放开,放嗯……!」 突然明宇的唿唤远远传入耳畔,一声声「宁洛」就像天上的星星,点亮宁洛即将落幕的天空。 宁洛立马大叫回应:「明……!」 却勐然被殷故捂住了嘴。 宁洛懵了,瞪圆了眼——他如何也不会想到殷故会在这时候堵他的嘴! 殷郎想干嘛?!他疯了吗?!?! 宁洛连忙握住他的手,别开头挣脱束缚,红脸道:「殷郎,你……!」 「小郎君……帮我。」 宁洛黝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人的身影,宽肩细腰,庞然大物。 又闻殷郎低声道:「帮我,我就放过你。」 宁洛人都傻了。 这是开玩笑的吧?这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吧?在这种地方,光天化日,朗朗干坤…… 宁洛嘴角抽动,身体往边上挪了一挪,侧身爬去,嘴上还颤抖着念道:「我……我先回去……明宇找我还有……」 突然腰带一紧,宁洛整个人被勐的拽了回去,赫然抬头,只见那人像只俯瞰猎物的勐兽,浑身散着野性与热气,一双赤瞳打量着宁洛,似乎在寻思着一会儿该如何享用。 「小郎君若是不帮我,我就只能自给自足了。」 就算宁洛现在脑子再怎么发热,也断然是听得明白这「自给自足」是什么意思的! 若真要让殷故自给自足,那宁洛就真真是生死难料了! 回头望去,眼看明宇步步靠近,这不长不短的距离逼着宁洛做选择! 好吧,反正横竖都是死,有点掌控权总是好的!! 于是,宁洛推开殷故,爬到他面前,眼神坚毅,郑重其事道:「我帮你!」 第58章 慕卿山捉狐妖 宁洛很努力了。 卖命的讨好着殷故。 他以前从没做过这事儿,更没想过会做这事儿。 因为没有经验,显得十分笨拙。 明宇足音越近,宁洛越是紧张,越紧张,越做得不好。 忽的殷故摁住他脑袋,他一吓,挣不开,目光一瞥,只见明宇从他身边经过,完全没有发现他,一脸茫然的离开了。怎会如此?? 第112页 宁洛很快反应过来——定是殷郎使了什么障眼法,明宇才看不见他们的! 这也就是说——宁洛又被殷郎给哄骗了! 反应过来的宁洛有些恼了,呜呜嗯嗯的发出不满,摇头晃脑的想挣开殷郎的手,却只听得殷郎一声嗤笑:「我怎会让人看见小郎君这副模样。」 语落,宁洛瞬间止了渴,甚至是又果了几分腹。 殷郎松手,宁洛面红耳赤的抬手擦拭嘴角,含煳不清道:「殷郎,你再耍这些阴险的手段,我就是真真要生气了!」 宁洛本想示个威做个警示的,奈何语气如何也硬不起来,使人听着像在撒娇。 殷郎眯眼一笑,一把将他搂进怀中,好声哄道:「好好好,下次我换别的手段。」 「别的也不行!!」 宁洛脸红极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看着殷郎笑盈盈的表情,断然是没当一回事的。宁洛想着,不能再这般放任下去了,怎么也得给他点教训尝尝,否则今后的日子都不能好过了! 于是宁洛心一横,推开殷郎,二话不说,气唿唿的大步走远。 好在殷郎没有追来,否则分分钟露馅。 走了没多远,瞧见明宇,宁洛便大声唤道:「明宇!」 明宇止步,回头见他,笑道:「啊!宁洛!找你好久了!」 宁洛小跑到明宇身前,问道:「怎么了?」 明宇道:「还是那个事儿,慕卿山最近闹狐妖,我跟陈仙君准备今晚一同去呢,你来不来?」 宁洛无奈笑道:「我一介书生,又不会武功,过去会不会拖累你们?」 明宇摆摆手道:「嗐~没事儿,主要是你来了,殷公子才会跟着来。陈仙君说,狐妖的本事不小,在不知其道行如何的前提下,把殷公子捎上,至少能保证我们可以活着回来。」 宁洛苦笑:「那直接去请殷公子一同去不就好了吗?」 明宇又道:「啊~不行的不行的,陈仙君说了,与其费口舌去请殷公子,还不如直接把你打晕了带过去。」 宁洛一愣,将信将疑的笑道:「仙君是这么说的?」 明宇挠挠头,瘪了瘪嘴,道:「不是。陈仙君叫我来请你,我说太麻烦了,万一请不动还不如直接打晕了带过去。」 宁洛笑容一僵,心想着看来这趟浑水不蹚还真是不行了。 恰巧,殷故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而来,明宇见他心情貌似不错,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殷公子!我们今晚去慕卿山捉狐妖,你要不要一同去?!」 宁洛表情更僵了,抱了抱手臂,目光故意瞥开。 这次,他是真真下定决心,不要理殷故了!就要给殷故尝点苦头,让殷故知道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殷故停在宁洛一侧,笑眼问道:「小郎君去吗?」 来了!事后的第一次交流来了! 宁洛硬是装作没听见,别过头,不做回应。 这架势,把明宇看懵了,连忙把宁洛拉到身边来,替他应道:「去去去!去的啊!刚才宁洛都答应我了的!」 殷故看着宁洛一副赌气的表情,先是一愣,转而又眯起眼睛勾唇一笑:「既然小郎君去了,我自然也是要去的了。」 宁洛耳尖微红,心念道:别说得好像全然是为了我一样…… 慕卿山上有一分支,一条往北,一条往西,出事闹狐妖的正是往西去的山路。 这路西上是座古早的皇陵,年代久远,早就破败不堪。有史书记载,当年建造皇陵时,掘地三尺,消耗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修建了一座地下宫殿,据悉,那皇陵里葬着的皇帝有龙阳之好,死后还拉了百名男丁陪葬。 陪葬者之多,也不知那位皇帝在九泉之下吃不吃得消。 四人夜行,明宇牵来了两匹马,殷故自己召出了一匹马,总共三匹马。 会骑马的一人一匹跨步而上,殷故朝宁洛伸手,宁洛却全当没看见,径直走到明宇身边,道:「明宇,我坐你的马。」 明宇一吓:「啊?坐我的马?为啥?」 殷故收回空落落的手,牵起缰绳,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宁洛伸手摸了摸明宇的马,瞥了眼殷故,故意大声道:「你的马,我坐着舒服森·晚·。」 明宇闻言,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完全听不懂好赖话,直接拉着宁洛跨上马,让他坐自己怀中。 陈仙君见了,不由打个寒颤,歪着身子凑近宁洛,悄声道:「宁洛,你跟鬼兄吵架了?」 宁洛低声道:「没有。」 陈仙君又道:「到底有没有?」 宁洛:「……没有,没吵起来,是我自己……故意同他赌气。」 陈仙君听罢,没忍住「呵」一声笑出来:「天底下也就你敢跟他赌气了。」 宁洛微微蹙眉,垂头不言语。 明宇高声道:「殷公子!你知道路的吧!劳烦你在前面开路咯!」 宁洛稍稍抬眸瞥他,只见殷故不作答,只扯起缰绳,驾马往慕卿山去。 月色下,殷故驾马独打头阵的身影尤为迷人,若非是跟在他的视线之外,宁洛断不敢在赌气时这般肆无忌惮的凝望他。 肩宽腰窄,长发随马匹一同摇摆…… 宁洛顿时感到面红耳赤,连忙抱起手臂摇晃脑袋,心道:不可再想了!!我现在可是在跟殷郎赌着气的!! 第113页 明宇见宁洛反应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宁洛?」 宁洛:「没事。」 陈仙君打趣道:「断然是看着鬼兄的背影春心泛滥了。」 宁洛:「不是!!」 忽然前头的人双肩微微动了一下,宁洛心思敏感,立刻反应过来:他听见了!? 随即宁洛又自我安慰起来:不能的不能的,隔这么远,还有马蹄声,怎么可能听得见! 这可糟了,越是看殷郎,越是动心,宁洛必须找点别的事情来做。 宁洛没话找话道:「你们怎知慕卿山闹狐妖?」 陈仙君轻轻嗤笑一声:「开始故意转移话题了。」 宁洛:「仙君!」 明宇道:「狐妖的事情已经传好久了。最先是一个樵夫深夜迷了路,走到皇陵时才掉头折返。结果走着走着人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已经平安无事送回到家里去了。那樵夫说,当晚做了场梦,梦到好几个美女萦绕,给他端茶送水酒池肉林,好不快活,结果他上了瘾,夜夜往山上跑,最后没过半夜精气全无,家里就只剩一具干尸了。」 陈仙君接话道:「这是狐狸精惯用的手段。而且山上的那个皇陵里,过去葬了不少美男子,狐狸精喜爱男色,出现在此山也不足为奇。」 宁洛沉思了一下,幽幽道:「那我们四位男子暮色上山,岂不是羊入虎口?」 明宇大笑道:「怎会!这儿就你一只是羊!而且你怕啥,你家殷公子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掳走你!」 陈仙君闻言抿嘴轻笑,宁洛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了——若真要靠殷故救,那这气到底还赌不赌得? 四人停在慕卿山西北分叉路前,陈仙君立马皱紧了眉头,正色道:「好浓重的妖气。」 明宇和宁洛两个凡人体质,除了这天暗得可怕之外,丝毫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明宇好奇道:「你闻到狐臭味了?」 陈仙君道:「没有,但是此地妖气极重,大家小心。」 说罢,陈仙君驭马同殷故走在了最前头,明宇见状,立即驭马跟上。 走了段路程后,一股浓烈香气扑鼻而来,浓到令人作呕,明宇直接捂住口鼻,拧紧眉头,直言道:「我去!这什么味儿!」 陈仙君双指往自己胸前一点,立即将那香气给屏蔽了去。 陈仙君解释道:「是狐妖为了掩饰臭味而用的香料。香料无毒,但扰人心智,你们先把口鼻捂上!」 宁洛听话的抬手捂住口鼻,却想到其实可以直接使用愈心绫的。 他正想抬手去解髮带,前边的殷故却忽然回头道:「小郎君,直接使用愈心绫即可。」 殷郎望着他,他却不肯解了,故意装作没听见,皱了皱眉,愣是不解了,故意同他反着来。 殷郎愣了愣,随即又勾唇一笑,故意藏着话,回过头去。 忽的眼前泛起粉红色迷雾,三人立即勒马,环顾四周,竟见几个幽暗身影在丛林中窜来窜去。 陈仙君立即掏出符纸,念动咒语往天上一抛,道:「显形!」 骤然间迷雾退散,显出一群红狐来,为首的白狐见仙君,大笑起来,紧接着身后的狐狸也跟着大笑起来。 那群狐狸发出女人的笑声,在这幽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宁洛四处望去,发现他们已然被一群红狐团团包围,一只只都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忽的那白狐显现人形了,化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妖艷女人,那女人手上拿着一把白绒蒲扇,笑盈盈的对她的姐妹们说道:「姐妹们~今晚有道士吃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渗人的笑声…… 宁洛心里发毛,顿时尤为不安。 这辈子没去过什么风月之地的宁洛,现在就像唐僧进了盘丝洞。 第59章 是真的狐媚子 那白狐现人形后,周围的红狐一个个都开始变作妖艷女子,衣衫轻薄,布料鲜少,宁洛见状,慌得目光四处躲闪,却又无处可躲,只得心里不停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陈仙君一甩拂尘,厉声道:「呔!大胆狐妖竟敢占山作乱!现在束手伏诛,贫道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为首狐妖又大笑起来:「哎哟喂~小道士,多少道行啊?就敢在姑奶奶面前叫嚣?不过……」狐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姑奶奶我就喜欢你这种犟脾气的~」 陈仙君眉头一皱,正要掏符,突然座下一软——寻常马匹全都突然软了腿,纷纷倒地,唯独殷故座下那匹阴马还直挺着。 明宇和仙君在马倒下前翻身下马,宁洛却不行了,随马一起摔下,头还有些发晕。 明宇立即扶起宁洛,道:「喂!你没事吧?」 宁洛紧皱着眉,捂着脑袋,心道:莫不是因为那香料…… 突然好几双手冲上来将明宇扛了起来,明宇一惊,蹬着腿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喂!放我下来!」 无果,明宇只好腰腹发力,蜷起身子,双臂使劲将扛着他的那两只狐狸精过肩摔去,然后稳稳落地。 明宇抬头,见又有几只狐妖朝宁洛扑去,立即拔剑沖了上去。 狐狸修成人需百年,在此聚众的狐狸哪个不比明宇的刀剑厉害?手一擒,身一闪,便躲过了刀剑掳走了宁洛。 明宇见状,急着唤道:「喂!殷故!快救他!!」 第114页 宁洛直接被送进了狐妖堆里,头昏眼花四肢发软,别说反抗了,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拖着他的狐狸将他放到一树根底下,紧接着好几只狐妖围了上来,银铃笑声吵得宁洛更是头疼,忽然眼前的狐妖撅起红唇,往他脸上吐了口妖气。 那妖气香得宁洛头昏,更是叫宁洛浑身发热,好似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行,宁洛瞬间张大了嘴,喘起粗气。 那狐妖见了,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喂,这小公子白白嫩嫩的我喜欢。」 「怎的生效这么快?脸一下子就红了~」 「嘻嘻,姐妹们谁先来?都不来的话我就先上了~」 「去去去,人是我抓来的,当然是我先享用了~」 渐渐地,宁洛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只觉着头昏眼花,身上衣衫被那几只狐媚子搅得凌乱,他微微仰起头,感觉快喘不上气来。 这是什么感觉?从未有过如此奇怪的感觉。 忽的耳畔一声声尖叫,身上的触感没了,他眼眸子轻轻一转,瞥见殷故抱起他,嘴角扬起一抹不明之意的笑。 殷郎将宁洛抱得紧了紧,让宁洛靠在他胸口上,随即低声问候道:「小郎君,没事吧?」 宁洛身上所有节气全使在赌气上了,故意咬紧下唇不应他。 殷故见状,轻笑一声,道:「看来小郎君是铁了心的不想理我了,这可真难办。」 不妙了,宁洛开在殷故怀里,嗅着殷郎的味道,身上更热了,心里很明确的只有一个念头——抱我!可是不能! 宁洛强硬的把这想法生生咽下腹,所谓头可断血可流,赌气不能输! 宁洛难受得眉头轻颤,目光朝仙君瞥去。 只见仙君又甩拂尘,抛去一张符,高声念道:「囚!」 骤然间金光四起,经文满天飞,将在场所有妖与人一同罩进一金色鸟笼中。 白狐见状,咧嘴一笑,念道:「有点本事,我更喜欢了。」 说罢,她敞开双臂,三尾乍现,双瞳赤红,桀桀笑起,三尾如剑般直奔三人而去。 陈仙君见状,连忙双指夹符,成一金光罩将那尾巴挡住。 而明宇眼疾手快立马拔剑挡下白尾一击,但那白尾也厉害,被挡下一击后又迅速发动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明宇只得一直挥剑去挡。 那白尾软绵绵的,白毛才扫过明宇袖口,那袖口就瞬间消失了! 明宇一吓,高声道:「我去!!你这老狐狸怎么手段这么下流!!」 那白狐闻言,抬手遮面妩媚一笑:「小公子可喜欢?」 明宇大喊:「喜欢个毛啊!!」 陈仙君回头望他,本想丢一符咒过去护他的,结果看见明宇体力不敌,腰腹上的布料被抹了去,动作突然一滞。 突然那狐妖惨叫一声,尾巴全给收了去。 这回陈仙君才回过神,扭头看向白狐,只见那三尾现下只剩两条了,第三条只剩半截,还挂着血。 那白狐怒斥道:「什么东西!老娘三百年的修得的尾巴就这么断了?!!」 陈仙君回头看向殷故,殷故抱着宁洛悠哉走来,悠然道:「抱歉啊,方才没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就顺手砍了。」 殷故微微仰头,露出那双赤瞳,白狐一惊,勐然后退,却撞上那金色鸟笼,退不得半步。 紧接着白狐又想叫姐妹一起上,结果张望四周,处处是红狐尸体,转瞬间只剩她一只狐媚子。 白狐慌了,连忙跪下,娇声求道:「不、不知您是何方神圣,扰、扰了尊驾,还、还请您高抬贵手,妾、妾身愿为您当牛做马,愿、愿为您解生理之需……」 殷故耷拉下嘴角,冷然道:「你也配?」 白狐一颤,转而又怒道:「别给脸不要脸!!想要老娘的男人多的是!你算个什么东西!」忽而白狐眼珠子一转,落在宁洛身上,随即又笑道:「吼!我懂了,你跟上面那个狗皇帝一样,是个断袖吧??哈哈哈哈哈~老娘真是服了,这一山这么多男子,就没一个正常的??」 殷故沉沉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陈仙君,道:「你还收不收她?不收我便杀了。」 那白狐一听,又急眼了,破口大骂道:「放什么狗屁!老娘就算断了条尾巴,这道士也压不住老娘!想收我??呸!!」 陈仙君蹙紧眉头,似乎有着同样的顾虑。 但他没有多说,而是掏出一张符咒,轻念咒语。 那白狐嗤笑道:「喂,别试了!再试也……!」 那白狐说着就要起身去抓陈仙君,却起到一半又重重给跪了下去,她瞪圆了眼,抬头望着殷故,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竟能压制老娘……」 话还未说完,陈仙君指间符纸金光闪耀,竟真的将那白狐给收了进去! 陈仙君自己都震惊了,捧着那符纸愣神,自言自语道:「怎会……哈……我还真是个天才,天资不凡啊!」 明宇:「我去,厉害啊!」 殷故轻蔑一笑,不将话说破。 事实上哪里是陈仙君天资不凡,分明就是他身体里的倻傩鬼王血脉在给他助力。 陈仙君高兴了一会儿后又立即将目光转向宁洛:「对了,宁洛怎样了?」 殷故勾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道:「不知道,没和狐妖打过交道。小道士,你来看看?」 第115页 宁洛被靠着树根放下,仙君抬起宁洛一只手,细细感知了一番后,眉头轻颤,道:「他身体发热,却不见有邪祟之气……而且宁洛头上一只繫着愈心绫,若只是寻常发烧,应当立马痊癒了才是……」 宁洛双眼迷离,满脸绯红,四肢无力的喘着粗气。 殷故佯装关心的问候道:「小郎君,可能正常说话?」 可以说话,但宁洛只是瞥了眼殷故,然后转眼看向仙君,说道:「仙君……方才有狐妖朝我吐了口气……我的身体就变成……这样了……好难受……仙君……」 宁洛吃力的握住仙君的手,颤着声音道:「救我……」 仙君愣了一愣,看他面红耳赤,浑身发软,全然就是……!中了狐媚子的媚术啊!! 陈仙君沉重的抿嘴,低下头,道:「我……我能救一定救你……但……但我的法宝都还放在明府呢,要、要不我们先回府上?」 宁洛难受的紧闭双眸,点了点头。 于是殷故伸手欲抱起宁洛,忽然宁洛又睁眼,用尽全身力气,勐地揪住明宇的衣衫。 明宇一惊,茫然的看着宁洛。 宁洛:「明……宇……我坐……你的马……」 殷故闻言,眉头蹙了蹙,好似忍耐到了顶点。他暗暗转眸瞪向明宇,明宇却全然不知,一口答应道:「啊,行!你上我的马,我快马加鞭送你回府!」 陈仙君一怔,连忙道:「啊,要、要不上鬼兄的马吧,他的马快些哈……」 结果被明宇一秒驳回:「跑得快有什么用?宁洛本来就不舒服了,坐殷公子的马岂不是要难受死?!就上我的马,来!宁洛我背你!」 殷故未说话,默默收回手。 陈仙君见殷故表情,不由浑身一颤,直冒冷汗。 明宇非常耿直的将宁洛背起,走到那两匹倒地喘气的马前愣住了,回头问道:「陈仙君,我们的马倒地不起可怎么办?」 陈仙君嘆了声气,摆摆手道:「不慌,马我还是能救的。」 说罢,陈仙君掏了两张符贴马头上,马瞬间站了起来。 明宇见状,笑道:「乖孩子,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回去……」 话还未说完,那两匹马突然贴在了一块儿,一前一后…… 明宇瞬间傻眼,陈仙君强行把明宇转背过身,郑重其事道:「不要慌,他们只是闻多了狐媚子的香料,那香料里本就有些催情的东西,等它们完事了就好……」 第60章 你是解我的药 四人回到明府时已是后半夜。 明宇尤为讲义气,到了家门口还坚持要把宁洛背回房间,无奈,陈仙君为了保证明宇的人身安全只得也跟了过去。 宁洛被明宇安置上床榻,这平躺下来,气才终于顺了一些。 宁洛微微侧过头,不由自主的咬唇,又轻蹙眉,对陈仙君道:「仙君……救……我……」 明宇十分耿直附和道:「对,对对对!你法宝在哪?我腿脚快,帮你去拿吧!」 陈仙君抱着手臂,满眼无奈的看向明宇,然后一把揽过明宇的肩膀,郑重对宁洛说道:「抱歉宁洛,虽然我天资聪慧,但这狐媚子的妖术实在高深,解药我得研究个几日,你且在此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明宇:「啊?可你刚才不是……」 陈仙君勐地揽明宇转身往屋外走:「说的是说的是,明大小姐,你来我房里帮我一同研制解药好了!」 宁洛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他脑子里已经热成一团浆泥。 殷故回身坐在床边,宁洛便吃力的翻身背对他。 纵然现在脑子再怎么不灵光,宁洛也敢断定,殷故肯定知道破解妖术之法。 但为了尊严,他必须赌气赌到殷故知错,赌到让殷故吃些苦头,赌到殷故再也不敢耍手段调戏他! 宁洛暗暗捏紧拳头,难受的将自己抱紧,蜷缩成一团。 殷故回头望着他,低声问道:「小郎君,可是真不愿与我说话了?」 糟了,这下可真的糟了。 红烛摇曳,房中只他两人,殷郎的声音宛如一双温热手掌,摩挲宁洛本就被妖气所扰的身体。 宁洛不由眉头更紧,喘息更重,却依然不愿回话。 殷郎见状,眉头又轻颤,翻身上床,远远吹灭红烛,安稳躺下来,侧头望他,沉沉道:「晚安,小郎君。」 借着黑暗,宁洛终于可以不再掩饰,露出迷离双眸。 他一手紧揪着床单,一手紧揪着自己的衣襟,身体愈发难受。 越是夜深,越是难捱。 他喘息声逐渐加重,重到整个房间都萦绕着这个声音,他时不时的咬起嘴唇克制,却又抵不过那妖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脑子快烧坏了,不停的只有一个念头迴荡:「好想被拥抱……」 他憋得难受,眼中噙满了泪。 这妖术如此恐怖,真就无人管他了吗? 他好想去找仙君求助,但他知道,一旦下了这床,双腿一定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好难受,好想被抱着,或是抱着谁…… 宁洛望着红色床帘,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正侧身对着他熟睡的殷郎。 他心侥倖道:殷郎肯定睡着了……轻轻抱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宁洛挪了挪身子,伸手环住殷故的腰。 第116页 忽的宁洛唿吸颤了一下,腿也跟着颤了一下,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他心又道:殷郎没醒,再靠近一点应该也没事…… 于是他往殷郎身上挨了挨,将脑袋塞到殷郎下巴底下,然后微微侧头,鼻尖轻触殷郎的喉结,一口热气落在殷郎的锁骨上。 他不自觉的将手紧了紧。 他看着殷郎那结实的手臂,胸口心跳如擂鼓。 要了命了,他好想要殷郎抱他。 此事宁洛脑子里出现了两种声音:「其实也没有很生气,叫醒殷郎吧,他一定会帮忙的。」 「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还未等到宁洛抉择究竟该听从哪一种声音时,他又听见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小郎君。」 宁洛一吓,知是殷郎醒了,于是立马抽回手,抬眸,见殷故正枕着一只手,低头看他。 天吶,太丢人了! 宁洛忽的泪涌了出来,然后连忙翻滚摔下床——果然,心里还是有些气的。 宁洛这一顿翻滚,被被子牢牢裹住,想爬起身都有些困难,却不曾叫一声「殷郎」。 忽的,宁洛听见沉沉的一声嘆气,接着看见殷故翻身下床,替他解开被子,抱他坐上床,一只手温柔的拭去他脸上的泪,柔声认错道:「好了,今日是我不对,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宁洛心一颤,泪涌得更凶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原谅了所有的不满。 虽看不见殷郎的神情,却听得见殷郎语气里满满的心疼。 随即他被殷郎抱进了怀中,又闻耳边人柔声念道:「以后我不再哄骗你做那些过分的事情了。我情愿你打我、骂我,也不愿你不理会我。小郎君……」 殷故抱得紧了紧:「我想你只看着我……」 宁洛感觉自己的双眸正泛着爱心,脑子被浑浊的妖气扰得一团乱。 遂宁洛轻推搡,抬眸望他片刻后,双手勾着他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殷故即刻翻身与他拥吻,唇齿相依。 宁洛清楚的感觉到,身上被殷故触碰过的地方都无比舒服,好像体内的妖气正悄悄泄去。 但他脑子还是煳的,甚至更加热了,以至于到后半夜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救救我……」 若非宁洛本身身体素质不行,肯定能折腾殷故一整夜。………… 宁洛体力不支,却被妖气带动着,还在一阵阵的发烧。 这狐妖的修为不高,妖术却厉害得很,吐口气的功夫就差点要了堂堂鬼王的命。 不过,殷故向来对宁洛有求必应。 「更多……」 宁洛既然喜欢,自然是要满足的,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 「咳咳……咳……」…… 第二日醒来,宁洛只有眼皮子能动了,其他地方动一下全身疼,好像跟人打了一晚上的架。 连脖子都扭转不得了。 不过,好消息是,身上的妖气已经全部清除完毕,身体除了有些疼痛外,就没什么不适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得好好想想才行,关于昨晚的记忆,似乎只止步到殷郎向他道歉那一块儿。 他轻轻转头,看见殷郎正抱着他熟睡。 宁洛觉着真难得,自己竟然醒得比殷郎还早。 宁洛凭以往的经验来看,就现在的身体疼痛状态,昨晚肯定又是旖旎一夜,风月事不止的不眠夜。 至于是谁主动的,谁失控的,细节如何,宁洛是一丁点都不记得了。 宁洛吃力的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有些吻痕和淤青之外,竟格外的干净。就连汗液残留的黏腻感都没有。 被褥和床单似乎也被人换了新的…… 宁洛愣了愣,转头看向殷故,随即又轻轻勾起笑,心道:难怪今日你起不来床呢,辛苦你了。 宁洛温柔的伸手爱抚殷故的头髮,投去一双视若珍宝的眼神。 片刻后,宁洛觉得应该下厨做些吃食犒劳一下殷郎,于是翻身下床,结果脚才着地,就「砰」的一下给跪了。 宁洛人傻了:站、站都站不起来了?! 忽的听见床上那人翻动了一下,宁洛顿时心咯噔一跳,抬头望去,正瞧见殷故满眼慵懒的趴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宁洛嘴角抽动,尴尬的笑着:「早啊……」 声音才出来,便把宁洛自己给吓了一跳——怎的哑成这样了!! 一副快失声的样子。 殷故望着他神情错愕,于是微微勾起嘴角,慵懒道:「小郎君昨晚叫得太大声,今天哑了也正常。」 宁洛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哑着声音质问道:「我?!我昨晚叫得很大声吗??」 殷故轻轻一笑,翻身下床,像昨晚一样又把宁洛给抱回了床上。 殷郎一身薄薄的黑色单衣,敞着领,格外的……吸睛。宁洛目光不自然的时不时瞥去,又着急忙慌的瞥开。 殷郎轻轻笑着,眼中还带着几分疲意,却耐心的解释着:「嗯,不过小郎君安心,我设有结界,除我之外无人能听见。」 宁洛见他神情疲惫,有些新奇又有些心疼,连忙扶着他躺下,好声道:「你看着好累,再睡会儿吧。」 殷郎咧嘴轻笑,一双手将宁洛紧抱住,附耳轻呢:「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第117页 宁洛眉头轻颤,有些难为情了。 继而又听殷郎在耳边继续低声道:「一直对我说还要还要的……」 宁洛勐地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顶住殷郎的嘴,面红耳赤羞嗔道:「莫、莫要胡说!」 殷故眯眼笑笑,又道:「为夫说的可是句句……」 「属实」俩字硬是被宁洛捏着嘴给捏回去了。 宁洛奶凶着道:「再说!再说我就又不理你了!」 虽是说了狠话,但宁洛瞧见殷故眼中满是宠溺,一点不满或气恼的情绪都没有。 世上能得知心人已是难得,能得珍爱者更是难能可贵,哪能生得上气……罢了罢了…… 宁洛眉头微颤,双眸潋滟,松开手,俯下身又亲吻他的爱人。 第61章 殷郎像,夫君像 以往宁洛主动吻他,怎么说都得被反摁来上一顿。 但今日不同,吻着吻着那人便睡着了。 宁洛望着他,浅浅一笑,心道:看来真是累了。 罢了,反正下床也走不动,宁洛干脆趴他身上又小睡了一会儿。半晌才醒来。 殷故正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揽着他腰,时不时轻拍几下。 宁洛迷煳呢喃:「殷郎……」 殷故柔声应道:「小郎君睡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宁洛动了动,爬坐起来,揉揉眼睛道:「还好,没什么不适……」 殷故坐起身,道:「小郎君,我有一事求解。」 宁洛疑惑,又觉着新奇。 竟然还有令殷郎不解的事? 于是问道:「什么事?」 殷故:「我与明宇的马,谁的坐起来比较舒服?」宁洛懵了。 昨夜说明宇的马坐着舒服就纯纯是气话,怎的这人还较真上了呢? 看殷郎一脸认真的表情,宁洛不由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愧疚,于是笑道:「自然是殷郎的马坐着舒服。昨日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殷郎不必放在心上的。」 看着殷郎的表情,纵然是松了口气。 宁洛又道:「殷郎很在乎这些吗?」 殷郎坦然道:「自然。换作小郎君就不会了吗?」 宁洛闻言,想了想。若殷郎真的故意拿他与别的男子做比较,还口口声声夸别人,对他视若无睹…… 想着想着,宁洛忽然哽咽了,鼻头酸了,眼眶红了,殷故瞬间慌了。 殷郎:「小、小郎君你……」 宁洛勐地抱住他,把头埋进殷郎胸膛,含煳其辞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做得过分了,我给殷郎赔不是……!」 殷郎嘴角抽了抽,他哪里招架得住宁洛这番撒娇,耳尖瞬间红了,手足无措的环抱住他,好一会儿才嘆声气,道:「小郎君,你这样……我会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宁洛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抬眸道:「殷郎想把我弄坏吗?」 殷郎望着他,怔愣许久,眼里满是动情,又隐着克制。终于,他将头一撇,道:「小郎君,你这是在故意撩拨我。」 宁洛睫毛颤了颤,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是我太喜欢你了……」 此话一出,宁洛清楚的感觉到殷故浑身颤了一下,紧接着轮到宁洛震了一下,两人双双面红耳赤,一时无语凝噎。 宁洛心慌得很:怎的就说出这话来了?好难为情,好肉麻,殷郎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终于,过了许久,宁洛才觉得那人臂弯紧紧用力了一下,却什么也没听他说起。 但只是无声的拥抱,就已让宁洛明了了心意。 宁洛与殷故到膳堂时,正好赶上午膳的时间。 今日明老爷与明夫人正巧外出拜访友人,这堂中坐的全是同一辈的人,说起话来都毫不遮掩了。 宁纾:「哟,这新婚的新人就是不简单哈,一觉睡到大中午。」 明宇:「宁洛你好啦?!身上可还有不适??」 陈仙君道:「没感受到妖气,应是痊癒了。」 明宇:「这么厉害?!果然还得是殷公子有招,陈仙君都解不了的妖术,殷公子一晚上就解了!!」 宁洛瞬间面红耳赤,拧紧眉头,轻咳一声:「食、食不言,寝不语!」 说罢,宁洛大步落座,殷故跟着坐他一侧。 明宇:「我去,你怎么说话跟我哥似的。」 宁纾眯眼笑笑:「明小公子,宁洛是中了什么妖术?」 明宇:「狐妖的媚术。」 一直安静品茶的明诚勐地咳嗽了几声,咳得厉害,应是呛着了,宁纾见状连忙帮忙疏背,连调侃的话都给忘了。 陈仙君弱弱向明宇解释道:「大小姐,莫要把我说得太弱了。我不是解不了,是不能解。」 明宇疑惑:「为何?」 陈仙君嘆道:「我若帮宁洛解决了妖术,鬼兄立马就得来解决我。」 明宇依然疑惑:「啊?为啥?」 宁洛连忙打断道:「明宇!莫要再打听了……」 明宇一脸茫然:「不是,为啥啊??」 陈仙君抓起一个鸡腿,塞进他嘴里,堵着他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闲闹间,一小厮拿着封信件急匆匆而来,跑到仙君身边,道:「陈公子,这是你的信。外面来了两个道士,说是陈公子同门,急着要接陈公子回去!」 陈仙君一怔,随即眸中闪过一丝不安,迅速接过信件打开来瞧。 第118页 明宇放下鸡腿,问道:「怎么了?」 陈仙君一目十行,将那信迅速读了遍,继而面露喜色,道:「师傅说,我在冥河山上的表现不错,现需我回沽鹤观一趟,说是要跟进些与继承道观的事宜。」 此话一出,堂中瞬间一片譁然。 明宇惊喜道:「当真?!你要去做沽鹤观的道长了?!」 明诚:「明宇,应是唤作『住持』。」 宁纾:「恭喜呀,陈道长~」 明诚:「纾儿,是陈住持……」 明宇:「那你现在就要走吗?走了还能回来吗?我们若是去墨城找你,你几时能得空?哦对,你现在是道长了,是不是不能开荤啊?」 明诚:「明宇,是……唉,算了。」 虽是喜事,但宁洛心中却莫名不安起来。 宁洛并非是对仙君的能力表示担忧,而是想到那日在冥河山,仙君念起太乙超度咒,惹得自身反噬吐血,又想起仙君体内流着倻傩鬼王的血,若是以后坐上住持的位置,超度驱邪之事会不会越做越频繁? 如此以往,仙君的身体会不会…… 宁洛不擅长遮掩情绪,担忧全都挂在脸上。 他眉头轻颤,却在殷故温柔的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时,眉头又忽的舒展开来。 宁洛瞥了他一眼,只见殷故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正满眼漫不经心的望着陈仙君,勾着嘴角笑道:「难怪最近陈道长身上总散发着一种升官发财死老婆的美感。」 仙君立马白了他一眼:「哈,是了是了,要不是我天资聪颖,当时在冥河山上死的是谁老婆就不知道了。」 宁洛苦笑,心道:怎么又扯上我了…… 殷故头一回在陈仙君面上吃了瘪,被怼得哑口无言。 仙君见状,不由又多说了几句:「哟,没话驳我了是吧?」 宁洛有时真是摸不透仙君了。 有时仙君对殷郎敬畏得连玩笑话都不敢说,有时候又爱揪着殷郎一个劲的怼。难道是因为仙君体内淌着倻傩鬼王的血,才条件反射的对殷郎又恨又惧? 宁洛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嘆口气,垂眸望着殷故依旧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不由悄悄扬起嘴角。 不知是否是错觉,宁洛总觉得殷郎一眼便能发现他微弱的情感波动,就连他的心事也一览无余。 宁洛默默抬眸望向殷郎,不由望出了神。 这视线灼热得把仙君烫得不由发了个抖。仙君立马起身,道:「得了,不说了。无论说什么,你旁边那位都跟个花痴一样盯着你,盯得肉麻死了。」 殷郎一怔,回头看宁洛。 宁洛瞬间浑身一颤,立马仓皇收回目光,耳尖与脸颊同红,嘴角扬起的弧度显得尤为尴尬,没话找话的样子愈发显得欲盖弥彰:「哈,姐夫,你咳嗽好啦?」 明诚病恹恹的脸上添了几分茫然。 宁洛耳边响起殷郎的轻笑,他脸越发红了,怦然心动,目光无处躲藏。 陈仙君即刻动身同他同门一起赶回墨城,并允诺,忙完观中大小事宜,就给明府写信来。…… 夜色,宁洛与殷郎守着明府一隅小屋,点着红烛挑着夜灯。 宁洛桌前作画,正是入神。 殷故则托着腮坐在一旁,一手举着书,看似在读,却许久没翻过页。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应也是如此这般吧。 宁洛专心致志画画,殷故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独那晚风放肆,吹得那树叶簌簌作响。 月明星稀,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许久,宁洛停笔,望着画作满意的勾唇一笑,转头问道:「殷郎,我画得如何?」 殷郎用书遮着半张脸,漫不经心的瞥了眼那画上的人,说道:「小郎君心真好。」 宁洛疑惑:「殷郎何出此言?」 殷郎收回目光,故意盯着书本看,漫不经心回道:「那小道士的模样还没这画上的万分之一,小郎君是故意把人画好看的?」 这画是宁洛打算画给仙君作贺礼的。 作为仙君的生死之交,宁洛总得拿出些诚意来,思来想去,那些能花钱买到的东西是如何都表达不了心意的。 宁洛又只会这点才艺,只能挑灯作画了。 宁洛轻笑,放下笔,道:「姑且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殷故用极轻的声音「哼」了一下。 宁洛知他不悦,也没想到殷郎这般容易吃醋。 于是宁洛颔首轻笑,将画卷收好,又铺上一张新的纸。 殷郎见状,眉头轻皱,问道:「小郎君还要给那小道士画么?」 宁洛轻笑:「怎会。我若再给仙君画,殷郎的醋罈子可就要彻底翻了。」 殷郎听罢,一怔,竟心虚的瞥开了眼神,书卷半遮面,耳尖微红,轻声道:「我可没有说过这番话。」 宁洛双眸含笑,又提笔蘸墨,却迟迟无法下笔,遂抬眸望向殷郎,柔声道:「殷郎,可会舞剑?」 殷郎闻言,眉头微蹙,放下书卷,坦言道:「会。小郎君想看?」 宁洛双眸微颤,放出几分期待来。却抑着悸动,柔声解释道:「之前我画的是殷武神像,只得全凭想像作画。但如今,我想画殷郎像,亦是,为我夫君作画,画我心中的殷郎。」 殷故看上去脑子已经完全烧坏了,全然一副怔楞、震惊、动情等情绪交杂在一块的复杂表情,他微张着唇,却颤着下巴欲言又止,最终别过头,没忍住笑出声来。 第119页 他好像很高兴,却又蹙着眉头。好像感慨万分,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62章 舞剑不成画 幽幽冥火漂浮夜空,将明府一隅点亮。 幽坐暗处的鬼琴师面戴黑色薄纱,修长白指抚琴弦,奏余音绕樑之曲。 宁洛坐庭院案前,铺平画卷。 又闻琴音一高,宁洛抬眸望去,只见庭院中央又添两团幽幽冥火,那翩翩少年郎从暗处走来,却一席红衣,惊艷了那书生。 那是殷郎?若非少年手握金剑,宁洛都有些不敢认了。 红色髮带随晚风轻拂,他低眸轻勾唇,提剑抬手一抖,身旁两团冥火立即会意的分散院墙两边,他再抬眸,一双坚定又有神的眼眸紧紧落入宁洛眼中。 瞬然间,宁洛便领略了书卷诗词中描绘的所有一瞥惊鸿,芳华乱浮生。 琴音响,少年提膝踮脚,手抛长剑,又将剑收到面前,双指顺长剑一抹,那双黝黑眼眸顺剑尖而去,又落宁洛心上,才惹一芳心动又紧着收回目光,低头含胸,收长剑,一套漂亮剑法行云流水,那沉重的金色长剑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支毛笔般轻易被他把弄,却又步步沉重,剑剑有力。 琴音响,他抬眸,头顶云剑,腿脚插步,四目相对时,他总有一瞬双眸带笑,那长剑挥断脚下杂草,掀起剑风,宛如倾盆大雨惹那书生心泛涟漪不得停息。 他迈脚弓步,长剑直指心上人,又转身提膝,挽起剑花。 他勾唇轻笑,竟起了微风,那树上桂花随风缤纷落,夹着花香将那书生扰得头昏眼花。 他腰身一拧,撩剑从头顶到脸前,霎然间宁洛好似看见了风的形状。 那桂花瓣随风飘动,在舞剑少年周围飘飘然,又随风而来,落宁洛肩头,霎然间宁洛眼前花团锦簇,惹他眼迷离。 这还如何作得画? 那少年分明是在舞剑,宁洛却觉着他是在纵火。 宁洛觉着自己今夜是连笔都拿不起来了,也直接不做挣扎,扶案起站身。 那少年转身挽剑而收,轻扬嘴角,微垂眼眸,那周围的花瓣纷纷飘落,落他眼前,落他发顶,落他肩头。 宁洛又被鬼迷心窍了。 踉跄着脚步到殷故跟前,二话不说就勾着殷故的脖子开始吻。 在这方面,殷郎从不叫宁洛失望,扬了手将那长剑收作浮沫,一手环他腰,一手抵他后脑,热烈的回应着他的亲吻。 殷郎还半眯着眼,好生欣赏着小郎君动情的表情,悄悄流出满意的神情。 忽的他眉头一蹙,心头一颤——竟被小郎君撬开了唇齿!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一千年来第一次! 他一手抵着宁洛的后脑,原本是想防止宁洛吻到一半突然害羞逃跑的,结果没想到宁洛反着也给他紧紧勾住。 兴许是垫着脚太累,宁洛直接两三步把他给逼倒了,他躺在草地上,睁眼望着月光下双眼迷离轻咬下唇的宁洛,反应竟滞后了些。 宁洛又捧他双颊,俯身啃咬他的唇,而他显得有些仓皇,一双手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宁洛才不管他是否无措,只知道自己的心被他纵的火烧得发烫。 周围冥火渐渐退散,四下又渐渐幽暗下来。 那琴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周围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 殷郎渐渐回了神,却被宁洛亲吻撩拨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主动的是宁洛,到最后却成了被动的人。…… 殷郎附他耳边亲昵:「小郎君,为何推搡我?方才你可是抱得好紧。」 「方才……定是被……妖术迷了心智嗯……」 殷郎:「可你体内的妖气我昨夜就给你清空了。」 「狐妖……是狐妖的错……」 殷郎轻笑一声,低声温柔的应和道:「对,都是狐妖的错。」…… 「小郎君,夜色凉,我抱你回房去。」 「……嗯。」…… 「小郎君不画了么?」 「明日得空……再画……」 殷郎又轻笑:「今夜这么忙么?」 「……那你且松开我……放我去画……」 「……休想。」………… 跟鬼王成亲,作息总是混乱的。 要么民间总说鬼是夜行灵体呢。 自从宁洛与殷故成婚后,就没赶上过早膳,往往睡到大中午才醒。 宁洛坐镜前,殷郎执梳为他束髮,宁洛透铜镜望他,满眼温柔缱绻。 忽的宁洛问道:「殷郎,以前你经常这般为我束髮吗?」 殷郎微笑着,柔声道:「嗯。不过以前你不是这样简单拿髮带束的,比现在还要繁琐些。后来我执意这般束,你才妥协的。」 宁洛疑惑:「为什么非要这般束?」 殷郎眯眼笑笑,坦诚道:「因为方便解,一扯便下来了。」 束好头髮,宁洛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茫然,又问:「这也是种理由么?」 殷郎双手搭在他肩上,弯身附耳轻声道:「不仅如此,还得换那种结实的髮带,怎么扯都不会断的才好。」 那倒是,宁洛对此觉着不稀奇。毕竟这髮型本就好解了,若是髮带再是那种好看易断,华而不实的材质,这发便是怎么也束不起来了。 殷郎直起身子,道:「走吧,去膳堂吃些东西去。」 第120页 穿大院过走廊,忽闻挥剑声,却见明宇亭中练剑,英姿飒爽好生厉害。 宁洛不由驻足望去,感嘆道:「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殷故抱着手臂,跟着他一同停下,望明宇,勾唇笑道:「是不差,但真要上了战场,这就是些花拳绣腿,不顶用的。」 宁洛无奈笑着,心想着明宇分明也不差的,权当殷郎是吃醋好了。 宁洛柔声道:「殷郎,你是不是听不得半句我夸别人的好?」 殷郎即刻答道:「是,小郎君最好这辈子只夸我一个。」 宁洛无奈笑着:「殷郎……」 话还未得说出口,便听闻明宇唤道:「喂!你们两个!」 宁洛即刻收声,循声望去,只见明宇收了剑,大步朝他们跑来:「怎么日日午时才起?!大半日都过去了!」 宁洛苦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因为昨夜一夜劳作吧? 殷故道:「没有那小道士压着,你还真是什么事都敢管啊。」 明宇即刻道:「哈?!他何时压着我,一直都是我压着他好吗?!」 宁洛一怔,一惊,默默红了耳根,目光瞥去别处。 殷故抿嘴一笑,又道:「原来如此,难怪昨日说他升官发财死老婆要同我急眼呢。」 明宇一脸茫然,眨巴了一会儿眼睛,似乎是没听懂殷故的话,迟迟没接下句。 宁洛轻嘆一声,牵起殷郎的手,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同明宇说道:「明宇你继续练剑,我同殷郎去寻些吃食。」 明宇依然一脸茫然,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巴就先说话了:「哦……行……」 宁洛牵着殷故在前头走着,一边走一边嘆气,道:「明宇本就脑子转不过弯,殷郎你这般与他说话显得你好爱欺负人。」 殷故:「……」 宁洛:「今日只是我们三人便罢了,若是哪日长辈们也在,再听到这番话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殷故:「……」 见殷故迟迟不回话,宁洛心勐地一提。 怎的又突然向着别人说话了? 宁洛想起上次自己替仙君和三扬说话后,殷故一言不合跳冥河,大半月不见人影,就有些心慌,生怕这次又给殷故给惹不高兴了。 于是宁洛立马止了脚步,回身正想松手,却被殷郎勐地紧紧牵住。 宁洛一怔,才见殷郎微微垂着头,眉头紧蹙,耳尖泛红。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反应? 「殷、殷郎……?你……没事吧?」 殷故咽了口唾沫,摇摇头,又迈开步子牵着宁洛走。 这个人……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呢。 时间一晃半个月,这半月城中一直阴雨绵绵,天阴沉沉的,门也出不了半步。 这对殷故来说正好,他就喜欢这样没法出门的天气。 这日,宁洛又被殷故逼着坐上了桌,他知道殷故又要开始了,又因为这几日出不了门,没日没夜的被殷故押着,他觉着身体都快散架了,于是连忙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推搡着殷故。 宁洛好声道:「殷郎殷郎,不可了不可了,今日就先歇息一日吧。」 殷故哪管这些,勾唇道:「你每次都这么说,哪次真想歇息过?」 宁洛面红耳赤,道:「这次是真的,我发誓,是真的。」 殷故轻笑,挨着他便上口亲吻他的耳根:「那我也发誓,完事就让你歇息。」 「不,殷郎,殷……嗯!」 忽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殷故动作一滞,宁洛一惊,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明宇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 明宇嘴角抽动,脚步往后一撤:「大、大白天的,你们……」 殷故立即投去一双危险的眼神。 可惜明宇根本看不懂。 宁洛不带一点犹豫的,连忙翻身下桌,踉跄的跑到明宇身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道:「别走!难得来我这一趟,就别走了。」 明宇惊讶道:「你……宁洛你何时变这么热情了?」 宁洛苦笑着,牵他到桌边坐下,殷故也没多说什么,收起踩在椅子上的腿,默默走到床边抱臂坐下。 宁洛一边匆忙的给他倒水,一边道:「今日冒雨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明宇立即从怀里掏出被他护得好好的信件,道:「这个,陈仙君给我们寄信了!说邀请我们去他观里坐坐!」 第四卷 沽鹤镇鬼观 第63章 沽鹤鬼观 鬼兄,宁洛,大小姐:如今沽鹤观各项事宜已处理得差不多,十日后的行程安排中恰好有空闲,于是特寄此信来,如若各位有空,还请赏脸来我观中坐一坐。陈仙君宁洛细细读了一番,内容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却是这字写得……貌似着急了些。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往日只见仙君画过符,没看仙君写过字,把字写得跟画符似的也属正常。 宁洛回头看向殷故,柔声道:「殷郎,十日后我们去沽鹤观看看他吧?」 只看封信的功夫,殷故脸又黑了下来。宁洛一怔,想着他应该不至于因为方才拒绝了他而恼成这样吧? 不确定,再试探一下。 「殷、殷郎?」 殷故起身,走到宁洛身边,拿起信件,仔细看了一番,眉头竟锁得更加厉害。 第121页 宁洛觉着不对,难道是信有问题?于是问道:「殷郎,怎么了?」 殷故忽而眉头舒展,将信扔回明宇手中,道:「没什么,就是觉着新奇,居然把我名字写最前面。」 宁洛愣了愣,随即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名字写前写后不代表什么吧。」 殷故眯眼笑着,说道:「秋冬过季,此地阴雨绵绵,马跑不快,要想十日后到墨城,这两日就得出发。明小公子,该回去收拾收拾行囊了。」 宁洛一怔,第一反应是殷故急着打发明宇走,之后好继续办事儿!于是宁洛连忙一把拉住明宇,笑道:「明宇,我去给你帮把手吧。」 明宇:「啊?不用啊,我东西不多的。」 宁洛尬笑着,不停的朝他眨眼睛使眼神,结果明宇根本没看懂,还反问了一句:「咋了?你眼睛疼啊?」 宁洛沉重的嘆了一声气,想着算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不能连累了无辜又单纯的明宇…… 殷故抱起手臂,竟没多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们胡闹片刻后,又突然说道:「罢了,明小公子,备好马匹,今晚便出发。」 明宇一愣,宁洛也跟着一怔。 宁洛:「怎的这般急?」 殷故紧锁着眉,没有多做解释,只道:「去早了也无妨,不耽误行程才好。」 宁洛望着他那双认真又深沉的眼眸,才意识到,殷郎应是从信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于是宁洛也没再多问,推着明宇快去准备了。 关上木门,宁洛才问:「殷郎,方才是不是有话想说?」 殷故道:「小郎君可有觉着陈仙君的字尤其难看?」 宁洛闻言,尴尬笑道:「是……是有一点。不过他符画得极好,想必是不太在意书信这类的书写吧……」 殷故轻轻摇头,道:「非也。他是故意写作这样的。」 宁洛一愣:「殷郎何出此言?」 殷故道:「信中零星几个字分明是画上去的,而那几个画上去的字组在一起,像极了些驱重大邪祟的符咒。又以我的称唿打头,恐怕这信就是故意要我多看几眼的。」 宁洛有些听懵了:「殷郎……说的可是真的?我……我有些没大听懂。」 殷故颔首轻笑,揉了揉宁洛的脑袋,道:「无妨,小郎君只要相信我就好。另外,沽鹤观本身建得就有些邪门,我的阴风吹不进去,鬼域眼线也被挡在外面,若那小道士真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恐怕还是面对面说能说得清楚一些。」 宁洛道:「所以,殷郎决定今晚就出发?」 殷郎笑着应道:「是。」 论收拾行囊去找陈仙君,明宇最是积极,殷故叫他准备好了就直接出发,不用互相等着。 毕竟,殷郎的阴马跑得可快,只可惜得等到晚上才能召出来。 眼看着离落日还有些时日,宁洛撑着伞敲响明诚书房的大门。 明诚见是宁洛,立即展露笑颜,从木椅上站起,敞开手臂朝他迎去:「宁洛,好难得,今日竟主动来寻我。」 明诚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随和。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洛总觉得明诚看他的眼神要比旁人还要温柔许多,甚至比待宁纾还要更温柔。 不过,从见第一面开始,宁洛就有过这种感觉了,一直到现在,也该习惯些了。 宁洛开门见山道:「姐夫,我今日来,是想来找你讨样东西。」 知宁洛是有求而来,明诚也不曾减半分柔光,更是笑道:「若能帮上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宁洛道:「关于墨城的书,姐夫可有?」 明诚眼眸暗了暗,他沉思片刻,转身到书架上拿下本书,递到宁洛手中,他道:「森·晚·单单是关于墨城的书,为兄这没有。但有本东乐国开国志,宁洛可有兴趣?」 开国志……那范围也太大了些。 现在整个中原都是东乐国的国土,这本开国志从开国皇帝那代开始记起的,到现在都多少年了…… 望着手中厚厚的书本,宁洛面露难色。 虽然宁洛喜好读书,但在天黑之前把这书看完,还是不大现实的…… 明诚见他面色不对,于是眯眼笑道:「不过这本书我都已经读完,宁洛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为兄也不是不可。」 宁洛一想也是,明诚几乎与他一样喜好读书,还过目不忘。别说这书有多厚,若是宁洛真的全部读完,过个几十年也能把其中内容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宁洛双眼冒光,问道:「真的?明兄可是什么都还记得?」 明诚笑道:「记得。」 宁洛欣喜,继续道:「那墨城沽鹤观,明兄可听说过?」 明诚听罢,愣了愣,随即又恢復平静,道:「沽鹤观的歷史可比墨城要久远许多。」 宁洛愣了愣,疑惑道:「不是先有墨城,才有沽鹤观的吗?」 明诚摇摇头,道:「沽鹤观歷史悠久,甚至在东乐国建国以前就有了。」 明诚说着,回身又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打头一页,念道:「将山以西三百里,荒芜空地立一鬼观,观中无道人,只立有一不知名神像,观门牌匾曰『沽鹤观』。」 宁洛眉头微蹙,又问道:「鬼观?无道人?怎会如此?」 明诚颔首,将书本轻轻合上,道:「这是我所阅古籍中,最早有关沽鹤观的记载。迄今为止,就算是观中的道士,也不知道此观是何时所建,是何人所建。」 第122页 宁洛听到这,心已是莫名慌张起来。 这样不知来歷的道观,他竟已来来回回去了多次。而且次次都不曾注意过观中所供奉的神明是谁。 宁洛摸了摸下巴,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沉思片刻,他又追问道:「那之后呢?」 明诚摇摇头,道:「沽鹤观原先是建于一片荒芜之地,所以去记录它的人少之又少。再有关于它的记载,就是在墨城建立以后了。前朝围城建墨城,因为土地荒芜,人烟稀少,最开始都是被贬官员流放之地。可后来,墨城湖……」 明诚话说到一半,突然也皱了皱眉。 停顿片刻,才察觉不对:「既是荒芜之地……怎突然出了片湖水?传闻墨阳鱼肉质鲜美,又难以养殖,一年四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那湖不入海,鱼又是从何而来?又为何……只有墨城才有?」 宁洛觉着,有些细思极恐了…… 但明诚疑惑得在理。 初次去墨城时,宁洛便见过那片湖水。大得占了墨城一半的地界,又离着沽鹤观不远,之前怎会被写作是片荒芜空地呢? 莫非是写书人记录有误?将那湖水给遗漏了?其实那湖水一直在那,只是人烟稀少,才被列入荒芜之地?那墨阳鱼呢? 若当年记录之人路过沽鹤观时就有了墨城湖,那为何不曾描写过那墨阳鱼?就凭墨阳鱼的口感与肉质,怎么也配写上几笔的吧。 莫非那墨城湖是墨城建成后才掘地挖的?可若是掘地挖的,又哪来的鱼? 如此种种未解之谜,看来只能去问问殷郎,说不定能问出一二。 于是宁洛将手中的书还给了明诚,苦笑道:「多谢明兄了。虽然问出一身冷汗,但还算是长见识了。」 明诚轻轻挑了挑眉,问道:「宁洛是准备去墨城吗?」 宁洛点头,坦言道:「今日仙君来信,邀请我们到他观中坐一坐。」 明诚闻言,轻轻笑道:「嗯,也好,一别半月,也该再聚聚了。尽管有关沽鹤观的记载较为诡异,但时过境迁,现在沽鹤观也算是东乐国国土中较为有名气的道观了,香火旺盛,求神拜佛都出奇的灵,应不会再让你出一身冷汗了。对了,打算何时启程?」 宁洛应道:「今夜便走。」 明诚愣了愣,苦笑道:「这么急吗……?总觉得才没在府中呆上多久。」 宁洛笑道:「是这半月一直在下雨,出不得门,明兄见不到我才觉着没多久的。」 明诚双眸微颤,满满不舍溢了出来。他望着宁洛,没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气氛瞬间变得悲凉起来。 宁洛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也知拍开明兄的手甚是不妥,只得苦笑着道:「明兄安心,就去这几日,没过多久就会回来了。」 明诚眉心轻皱,收回手,苦苦微笑着,应道:「嗯,一路小心。」 宁洛俯首作揖,与他道别,却在迈出书房那一刻又被他给叫住。 宁洛疑惑回头,见明诚从书柜中拿出一卷画来,敞开一看,宁洛不由一吓。 那画中人秀丽长发,衣着朴素,端庄大方,却长着一张与宁洛极其相似的脸,以至于宁洛看见第一眼时惊讶的脱口而出:「这是我吗?!」 宁洛不由上前两步,仔细看来,见那头上髮簪,才缓过神来:「怎……是位女子?」 明诚眉眼含情轻笑,解释道:「宁洛,这位是我的生母。」 宁洛一惊,又仔细好好看了一番,心中不由感嘆道:「我竟与明兄的生母长得这般相像……难怪第一次入明府时,明兄看我的眼神恍若见到故人一般。也难怪明兄待我极好,原是这个缘故……」 宁洛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方才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明兄给我画的画像呢。」 明诚颔首轻笑,柔声道:「我初次见你时,便觉得你与我母亲的眉眼有几分相像,一时竟有些恍惚了。不过,天下竟有如此巧事?宁洛,你母亲可有兄弟姐妹一类?」 莫说明诚了,宁洛看着那画自己都有些恍惚。他苦笑道:「明兄,这事你得问我姐姐。我有记忆以来父母就去世了,不大清楚父母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明诚沉默片刻,又道:「嗯,我先前问过了。」 宁洛:「姐姐怎么说?」 明诚:「……纾儿说……」 他最终还是哽住了,没有再往下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顶在了咽部,宁洛不解,越发起劲,追问道:「明兄,为何不继续往下说了?」 明诚犹豫片刻,只道:「纾儿说,父母生前都是性子刚烈之人,父亲母亲皆是武将世家,后来被奸人陷害才被贬流放至将山……不同我爹娘,都是读书人。」 明诚说的话显得有些刻意了。 宁洛有些明白他话中有话,却不大敢认了,心道:莫非明兄是想说,我并非爹娘亲生?可这又代表什么? 宁洛又瞥了眼那画像,心头一惊:莫非是想说,我与明诚…… 紧接着宁洛又被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他抿起下巴,瞪圆了眼,勐然想起半月前殷故曾与他提过一嘴的,明府二公子的事情! 宁洛心悸,暗暗觉着难以置信:莫非我就是那明家二公子???不不不,绝不可能,明府家底殷实,丢了个儿子怎么会不知道?还不止是明府不知道,整个永和城也都不知道!何况我爹娘是从京城被贬下来的,银子口粮哪里够崽偷个儿子养??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第123页 宁洛的笑脸僵硬得可怕,他眼中的慌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连连后退,不敢再去听剩下的话了,只尴尬的笑着:「姐夫,莫要想得太多了。你……你思母心切,我理解的!我以前想念姐姐的时候看谁都像我姐姐,这也很正常的啦!」 明诚眼眸的光沉了沉,他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再追问,只默默的收起画卷,应和着宁洛的话,道:「嗯,应是如此吧。」 宁洛尬笑着,慌忙摆手与他道别,随即撑着伞仓皇逃去了。 这积了水的路,怎么都是不好走的。 宁洛撑着伞,步子比来时还要慢。 他心乱极了,不由暗暗自嘲一声:这辈子怎么总被各种男人扰得心乱如麻。 哥哥?虽然以前就与明兄称兄道弟,但若突然告诉他这是亲哥哥,实属有点吓人了。 宁洛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那绵延小雨,伸手接了几滴,又发愣。 宁洛心道:兴许是我想多了呢?明兄方才也没有明说什么,只是问了我父母的情况,给我看了他母亲的画像而已。说不定……说不定明府还有一位公子的事情,只是鬼域谣传,信不得真呢?可他方才……又为何突然叫住我,突然拿那画像给我看?他想说明什么? 沉思得入了神,宁洛撑伞的手不自觉滑了下来,雨水打在他白皙的面庞上,缓缓滑落。 他垂下了眼眸,在雨中一动不动的立着。 他心道:退一万步讲,若明诚真是我亲哥哥,那又为何……将我弃于他人……?为何明诚认出了我,明老爷却认不出来?还是……根本就不想认呢?……也是,若是想认,当年就不至于将我赠于他人,将我……抛弃。 忽的宁洛眉心一蹙,紧紧摇了摇头,心中又道:不会,又没人说明我就是那明家的二公子,我分明就是宁家的孩子,哪来这么多问题突然缠着我! 可忽的他脑海中又映出仙君初见宁纾时说的一句话:「那是你姐姐啊,好生漂亮,但怎么跟你长得不像?」 又忽的闪现刚来明府时明宇曾与他说过的:「真是有够偏心的,我作为亲弟弟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更是想起,初次见明诚时,心中不由生出的亲切感,与明诚温柔说过的话:「宁公子面善,一见便觉似曾相识。想来必是缘分使然,既如此,又何须顾及太多。」 爹娘皆是武将,却生出位书生。 偏偏这位书生,又与明府大公子一般,喜好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宁洛额前的刘海湿了,落下几滴水。 雨好像停了,他忽然感觉不到雨水拍打在他身上,是乌云散去了吗? 他微微抬眸,却见姐姐撑着一把油纸伞停在他跟前。 姐姐虽未说一句话,却满眼道着心疼与担忧。 此刻宁洛才忽然发现,从小一直仰视着的姐姐,不知从何时起,已换作是姐姐仰视着他了。 可那个撑伞的人,却不曾变过。 曾记儿时刚失双亲,宁洛被县里的一群小恶霸堵到角落奚落,扯头髮、抢钱票。那是姐姐绣了三个晚上的女红才换来的钱,全被那群小恶霸抢了去。 宁洛不敢回家,蜷在角落里哭。 后来下雨了,倾盆大雨,县里家家户户关门关窗无人出行,只有姐姐撑着一把破旧还有些漏雨的伞跑来寻他。 姐姐寻了好久,衣裳和头髮全都湿了,才在角落找到宁洛。 那时的宁洛就好像一只狼狈又可怜的小狗,浑身湿哒哒的,刘海遮去了大半张脸,手臂、腿上满是乌青。 宁洛依然记得,那时姐姐看他的表情,一如此时这般心疼。 可还是没免得姐姐一场骂:「你躲这干嘛!下这么大雨不知道往家跑吗?!」 宁洛又抽噎起来:「我、我钱……钱弄丢了……呜……呜呜……姐姐……姐姐对不起……」 宁纾闻言,又心疼的皱起眉头,怒吼一声:「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好歹是个男子汉!!」 这一声吼,宁洛勐地咬紧了下唇,上半身一抽一抽的颤抖着,泪眼婆娑的望着宁纾,硬是一点哭声都不敢出了。 宁纾把伞往他身上一甩:「拿着!」 宁洛不敢不从,乖顺的将伞紧紧握住。 宁纾转身,蹲了下来,命令道:「上来!」 宁洛乖顺的爬上她的背,她勐地发力站了起来,背着宁洛悠悠走出小巷,往家的方向去。 一个女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宁洛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 只是望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宁洛心中再如何乱作一团,也似寻到了一条明线,一条能牵着他走出困境的光明之线。 于是宁洛渐渐舒展了愁眉,微微勾起嘴角,抬手拿过宁纾手中的伞,又抬头望了望那伞面。 那伞尤为好看,红白相间,花瓣漫天。 这把伞,不会漏雨,不会再有雨水打湿他们的衣裳。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重要的已不再是伞,而是那个撑伞的人。 「想要成为能为姐姐撑伞的那个人」这样的想法不停迴荡在宁洛脑海里,却又后知后觉,能给姐姐一把完好伞面的人,是明诚。 宁洛一时万千复杂思绪翻涌,却又全全咽下肚。 他心道:姐姐未必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表现得太明显的好。 第124页 于是宁洛低眸看向宁纾,温柔道:「姐姐,晚些时候,我要暂时离家,去墨城看望仙君。」 宁纾闻言,微微蹙了蹙眉,道:「为何要选雨天出行?又为何要晚些时候?雨天路滑,天黑更不好走。你夫君呢?你夫君同不同你去?」 宁洛笑笑,道:「姐姐安心,殷郎会一直陪着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宁纾抱起手臂,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嘴上却还是不肯松气儿:「最好不会有事儿。你可得提醒你家那位,我手上可是有他立好的字据的。若你有半点闪失,他鬼域老大的位置可不保!」 宁洛无奈笑笑:「知道啦……」 宁纾盯着他许久才挪眼,弯身拾起他扔在地上的伞,小退一步撑在了自己的头顶,然后单手叉腰,道:「行了行了,不耽误你了。这雨天路滑的,你那位夫君再厉害也得叫他小心些,你要是磕着碰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我定叫他好看的!」 宁洛苦苦笑着,才想说「安心」,那玄衣少年郎的声音就从雨中幽幽响起:「好,姐姐安心。」 宁洛一吓,抬头望去,伞面一扬便瞧见殷故撑着一把黑伞悠悠走来,嘴角勾着笑,满眼都是他。 不知怎的,宁洛胸口勐然一跳,眼神竟不自然的躲避起来。 宁纾转身看殷故,咧嘴笑道:「最好真叫我安心,不过真要我去坐鬼王的位置,我也乐意~」 殷故颔首轻笑,走到宁洛身旁。 宁洛见他靠近,便把手中的伞收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又递迴给宁纾:「姐姐。」 宁纾望着殷故那稍稍向宁洛一侧倾斜的伞面,不由斜眼一笑,将伞接过,而后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只道:「走啦走啦,我也找我的夫君去了~」 宁纾走后,周遭又突然陷入一片安静,耳边小雨淅淅沥沥,凉风夹着一丝桂花香气。 宁洛低着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止于嘴边。 殷故轻轻笑着,低声问他:「小郎君再多站一会儿便能哭出来吗?」 宁洛一听,像被戳中心事一样,勐然抬头,红着脸道:「我哪有要哭!」 殷故眯眼笑笑:「小郎君方才的神情分明就是要哭了。」 是了是了,宁洛总算明白方才见着殷故时为何眼神会不自在的躲避了,全是因为不想让殷故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 可他心里却矛盾得很。 一面想把脆弱全然包裹,藏得严实,却又暗暗希望殷郎能一眼看穿,予他一个无言的拥抱,好声告诉他,「在我面前不用掩藏什么。」 宁洛以为自己幻听了,怔了一下,但方才却是真真瞧见殷故的嘴唇动了一下。他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与宁洛心中的声音同时响起,以至于宁洛尚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 下一秒,殷故便把他拥进了怀,附他耳边低声温柔的说道:「你从未被谁抛弃过,你是明府遗珠,是宁家宝贝,更是我最珍爱之人。无论你如今姓甚名谁,你依然是你,爱你之人依然爱你。」 瞬然间,宁洛鼻头一酸,泪夺眶而出。 宁洛环手紧紧扣住殷郎的后背,眉头紧紧拧作了一块。他隐忍着抽噎的声响,将所有的眼泪都拭在了殷郎胸前。 他终于开口承认:「我本不想在你面前这般狼狈的……」 殷故却垂着眉,温柔的摁着他的头往自己怀里蹭,低声道:「这并非狼狈。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小郎君哭。」 宁洛闻言,撒开手,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我何时还像这般哭过?!」 殷故愣了愣,随即又勾起嘴角,晚眼笑道:「成婚后你几乎夜夜都……」 宁洛勐地将食指抵住他的唇。 好了,就多余问他。 宁洛沉沉低下头,一时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忽的他身子一暖,又被殷故独臂揽进怀里。扑鼻而来的桂花香味渐渐叫他安心。 他们在雨中拥抱了许久。 雨未停,心动不止。 第64章 镇鬼神 阴马一夜行千万里,宁洛挎着包袱,与殷故一起深夜出发,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时便到沽鹤观门前了。 宁洛下马后环顾四周,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与以往的感触不同。 天未大亮,但来求保佑的人已经观外排起了队。 宁洛望那四面高起的楼墙,实在难以想像这里多年前是片荒芜之地。 他抬头望那牌匾,字迹清晰,显然是块新做的匾。 宁洛悄声问身旁的殷故:「殷郎,关于沽鹤观,你可知多少?」 殷故抱起手臂,道:「不多。不过小郎君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兴许我能答上一些。」 宁洛摸了摸下巴,问道:「嗯……听说是先有的沽鹤观,才有的墨城。可是真的?」 殷故摇摇头,坦诚道:「我当上鬼王时,这墨城就有了。鬼域也没有资歷深到能够追溯墨城建城初期的鬼,小郎君这个问题,我恐怕是答不上来。」 宁洛无奈笑笑:「没事,就随便问问,殷郎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殷郎,你之前说,你鬼域的眼线统统都被挡在沽鹤观外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殷故坦言道:「这观里似乎有很厉害的东西在镇邪祟,但又亦正亦邪,辨不出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这观里供的绝不是八大正神之一。」 第125页 宁洛又问:「那为何你能进出沽鹤观?又为何仙君也能在沽鹤观中平安无事呢?」 殷故眉头轻蹙,沉思片刻,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只得猜想道:「也许是因为我是鬼王,仙君体内中有一半人类的血液,观中供的那位觉着,一个镇不住,一个不用镇吧。」 宁洛闻言,弯眉笑了笑,说道:「殷郎是说谁镇不住?」 殷故笑道:「自然是你夫君我。」 宁洛又道:「真真镇不住?」 殷故嗤笑一声:「就算是八大正神来了都未必镇得住我,何况是里面那个不知名,不正不邪的傢伙。」 宁洛看他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抬袖,抿嘴轻笑起来。 殷故笑眼看他,静了片刻,又低身到他面前。 宁洛一愣,疑惑的看他,又不禁轻笑着道:「殷郎看我作甚?」 殷郎勾着嘴角,云淡风轻的又撩拨起他来:「想仔细看看,能镇住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宁洛瞬间红了脸,不由蹙了蹙眉头,抬手拂袖遮去半张脸,目光瞥向一旁,幽幽道:「不听了,殷郎又要开始说些不正经的话了。」 殷郎没耐住轻轻噗嗤一笑,又道:「我分明是很正经的在说话。」 宁洛感到有些无地自容,直接背过身去,嘴上念叨着:「光天化日之下,殷郎可莫要总想着调戏我。」 殷郎却道:「你是我夫人,不想着调戏你,难道想着调戏别的人?」 宁洛又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殷郎不会想着别人,但还是拿殷郎没有办法,只能抱起手臂,唉声嘆气了一番。 不时,观门大开,排队的人涌了进去,不约而同的直奔陈仙君去。 宁洛远远望见仙君正坐堂中,然后便被人群淹没了。 宁洛嘆声气,道:「殷郎,恐怕今日很难能跟仙君说上话了。」 殷郎笑笑:「无妨,我们自己在观中随意逛逛,晚些再和他打声招唿就好。」 也只能是如此了。 宁洛恰巧好奇那观中供的是谁,于是跨过门槛走在了最前头。 他直奔主殿,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塑像给吓住了。 只见那殿中四壁金辉,香火满堂,红烛满墙,一高约三丈的巨大铜像立于神位之上。仰头都不大能看清铜像的脸,只能看清那铜像耷拉着双臂站着,头微垂,不似寻常神像那般手上拿着法器神兵,张牙舞爪。 让人看着,不由觉着发冷。 宁洛眉头不禁轻蹙,然后迅速撤回目光。 他回头却见殷故站在殿外,神色凝重的抬头望着那铜像。 「殷郎?」 宁洛唤了他一声,他却似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于是宁洛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抬头望向铜像,这一望,彻底将他吓软了腿,「啪」的一下坐到地上——这一回,宁洛无比清晰的看清了铜像的脸,只因那铜像低下了头,一双铜色无神的双眸正倒映着宁洛的肉体凡胎,嘴角正勾着诡异又渗人的微笑! 宁洛心脏剧烈跳动,剧烈到他感觉快要喘不上气。 强烈的不安和压抑感瞬间将他四肢紧紧压住,令他动弹不得。 忽然殷故迈足跨过主殿门槛,霎然间有阵风起,风不大,却瞬间将殿中所有的红烛吹灭,那香台上的香也诡异的直接被折断! 宁洛望着那整齐断作半截的香,冷汗直流,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忽然身边停住一人,那人蹲下身,一手揽着宁洛的肩,一手遮住宁洛的眼,附耳低声道:「小郎君,莫怕。」是殷郎! 宁洛耳旁响起平缓有规律的唿吸声,近得次次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气。他知道那是殷郎正在用这种方式引导他平復受惊的心跳。 宁洛努力跟着殷郎的节奏唿吸,但效果并不好。 这时恰巧有人来上香,一进殿便疑惑的发问:「咦?怎么蜡烛全灭了?」 宁洛不由更紧张,唿吸更紊乱。 这时殷故在他耳旁低语:「安心,他现在看不见我们。」 闻言,宁洛才稍稍松一口气,不由心中暗暗感嘆一声「殷郎真是体贴」。 耳畔又闻足音,好似那人离开了。 不一会儿,又闻好几声足音,接着是几个道士的谈话声:「怎的全灭了?!」 「是有邪祟,快,快去请住持来!」 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离开的足音。 很快,许多人进了观,但宁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忽而听见陈仙君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念道:「起!」 紧接着,人群发出一阵唏嘘和疑惑之声,就好像仙君的咒术失灵了一般。 忽然一道士道:「住、住持!这、这殿中是真有邪祟?!」 陈仙君:「……」 道士:「住持!这长明灯长明不灭,今日全灭了!定是有邪祟作乱啊!!住持,这可怎么办啊这?!」 陈仙君嘆了声气,对众人道:「尔等全部后退,退出殿外。」 众人听话的纷纷后撤。 接着陈仙君又朝殿中走了两步,离那两人靠近了些,然后清了清嗓子,悄声道:「鬼兄,给点面子。」 宁洛一怔,心道:仙君能看见我们? 接着耳边响起殷郎一声轻笑。 又闻仙君念咒,这一次,殿外雀跃欢唿,好像陈仙君刚为众人除去一次邪祟一般。 第126页 道士甲:「住持好厉害啊!」 道士乙:「我就说,陈仙君做新住持绝对没问题!」 民众甲:「陈道长!我我我我,我今年想生个儿子!」 这时,宁洛眼前才渐渐光明起来,他环顾四周,周围又如初入殿中时那般金辉明亮。 宁洛转眸看向殷故,却还未来得及看清殷故脸上的表情,整个人就被他突然抱了起来。 宁洛条件反射的勾住他的脖子,头挨上他的胸膛,又听他对仙君说道:「我们在书阁等你。」 好一个反客为主,殷郎的气势瞬间压仙君一头。 宁洛手指不由蜷了蜷,下唇咬了咬。方才的恐惧与心悸终于被殷郎驱去了不少。 宁洛又稍稍抬头望那铜像,发现那铜像已復原成第一次见它时的模样。 铜像虽诡异,他却还是多贪了几眼。 这时又听殷郎道:「小郎君既然怕,就少看它。」 宁洛双眸颤了颤,转而看向殷故。 果然,看见殷故侧脸与微笑时,那份恐惧瞬间散去,转而他轻轻扬起笑来,柔声道:「有殷郎在,我便不怕了。」 殷郎无言,嘴角却是扬得更甚。 走出人群,直赴僻静书阁,殷故轻车熟路的踢开门,将宁洛安置在了榻上。 宁洛问他:「殷郎,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一进去,那些烛火就全都灭了?」 殷郎微笑着,云淡风轻道:「他镇不住我,我却镇得住他,那些供给他的长明灯自然要灭,那些烧给他的香火,自然要断。」 镇不住殷郎这件事情不稀奇,听他这番解释,宁洛也觉得合理。于是也不多纠结,问起其他疑惑来:「我方才……分明看见那铜像动了一动,这又是怎么回事?」 殷故道:「他定是觉得你稀奇,想仔细多看看你。」 宁洛眉头微蹙,即刻道:「殷郎莫要打岔!」 殷郎轻笑一声,又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他定是被你头上的愈心绫所吸引,所以想好生看看,能把我肋骨磨成末,系在头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宁洛一听更是觉着云里雾里了。 他怔楞片刻,自己在脑子里理了一番思绪,又想起方才殷郎在殿外面色凝重的望着铜像,继而脱口猜测道:「殷郎可是认得那铜像真身是谁?」 殷郎应道:「认得。」 宁洛双眸颤动,好似猜中了那铜像是谁,不由打了个寒颤,面容都僵硬了。 「殷郎……我觉得我有点冒冷汗了。」 殷郎却是笑着,好声道:「小郎君若是怕,我就去把那铜像给砸了。」 宁洛闻言,立即摁住他的手,苦笑道:「不必不必,这倒不必了……」 殷郎笑而不语,宁洛又轻轻嘆了口气,抬眸看殷故,道:「殷郎,我若没有猜错,那殿里供着的可是倻傩王?」 第65章 墨城诡谜 殷故像哄小孩一般,瞬间笑盈盈:「小郎君好聪明,这都猜得着。」 宁洛感觉高悬着的心稳稳放下了一些,颔首道:「主要是殷郎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好像如临大敌,真正对上时却又信手拈来,分分钟将他镇压。殷郎本就厉害,我想着能让你露出那副神情的,无论是神、鬼还是人,应当不多。而我只知道殷郎曾和倻傩王打得不分上下,所以也只能斗胆猜这么一下了。」 宁洛说着,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抬眸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殷郎不用总说好话哄我的。」 殷故坐在他身旁,安静的听他分析一通后,眯眼笑笑:「既知供的是倻傩,小郎君又有何想法?」 宁洛轻轻摇头,道:「我不清楚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得等仙君出面说明了才好判断。不过,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殷郎:「什么事?」 宁洛笑道:「殷郎说得对,你与仙君,一个镇不住,一个不必镇。有趣的是,仙君与倻傩竟机缘巧合的在同一个道观,仙君还成了住持,怎么说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子承父业?不过,我又觉得奇怪,仙君从小饱读诗书,又通晓倻傩事迹,怎会不知这观中供的是谁?是鬼是神?」 殷郎默默支起一条腿,十分享受此刻安静听宁洛说话的过程。 宁洛未曾发觉,又继续道:「不止是这观中的道士,这城里的百姓似乎也不大了解,他们好像只顾着供奉香火了,也不在意供的是谁。不过,殷郎,人们常这样拜倻傩王,向倻傩王请愿,会对生命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殷郎幽幽开口答道:「只要不是诅咒一类的愿望,一般都不会有不良影响。何况,他们多是向观里的道士请愿,而不是向倻傩。」 宁洛闻言,想想也是,每次来沽鹤观,似乎都是寻道士的人多,鲜少有去主殿烧香的。 接着宁洛又感到疑惑:「那殷郎,若是真有人向倻傩王请愿呢?倻傩王现在已不是鬼王了,也还能帮着信徒还愿吗?」 殷郎答道:「当然不能。所以人们去给他烧香时,烧的多是『还愿香』,点的也多是『还愿』用的长明灯。」 宁洛道:「那意思就是说,干活的都是道士,但功德全算在倻傩王头上?」 殷郎抱起手臂,点了点头。 宁洛越发纳闷了,又问:「为何要这么做?道士修行不也是需要积攒功德的吗?为何要把功德全给倻傩王?」 第127页 殷郎道:「不知道。但这番做法,像极了是要助倻傩势力东山再起的样子。」 宁洛蹙了蹙眉,又道:「可连照城的百姓都不知鬼域易主,墨城的道士又怎么会知道?还要助倻傩王东山再起??」 殷郎摇摇头,道:「将功德转予倻傩,必然是为了增强倻傩本身力量。除了助他东山再起,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宁洛想起仙君曾与他说过,千百年来只有倻傩王在鬼王中算是有头有脸的一位。说明这位前任鬼王,定是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才会被拿出来这番评价。 宁洛这么想着,又问道:「殷郎,在倻傩王之前,可还有过别的鬼王吗?」 殷郎垂眸,答道:「不清楚,倻傩在位时,鬼域乱作一片,地方称王的小鬼头目不少,但真正被三界视为鬼王的只有倻傩一个。」 宁洛又问:「那倻傩王在位时间多久,殷郎可知?」 殷郎道:「至少千年以上。我死时便已经在位了。」 千年鬼王……若沽鹤观一直供的是倻傩王,那此观又是有多少年的歷史了?殷郎上位鬼王后,倻傩王势力四散,谁又有财力人力为他打造沽鹤观?所以,恐怕在殷郎当上新任鬼王之前,这观就存在了。 墨城建立时间又在殷郎上位之前,沽鹤观建立时间甚至更早,说此观是为了倻傩势力东山再起,恐怕是有些勉强了。 于是宁洛摇摇头,道:「如此说来,此观是助倻傩王东山再起的说法,似乎时间不大对得上。殷郎,我觉得有些困惑。既然观中供的是鬼,那为何你鬼域在人间的眼线无法入观?又为何,仙君半鬼之身在入观修炼后,身上鬼气全无?」 殷故沉眉,这回是真答不上来了。 沉默片刻,宁洛忽然舒了口气,扬了扬脖子,坐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肩膀,漫不经心道:「算了算了,我们在这瞎猜半天也未必能猜出个什么,还不如等晚些时候仙君来了直接与我们直说的好。」 殷故闻言,低眸浅笑。 继而宁洛又道:「殷郎,我们几番来都未得尝过墨阳鱼,今日一起去尝尝吧!」 墨城做墨阳鱼做出名的酒楼就在墨城湖湖畔,宁洛一路疾步,却在墨城湖边放缓了脚步。 他走上湖面拱桥往下俯瞰,漆黑一片,不见湖底。 正常人见此湖,第一反应都是污浊骯脏,怎还会有人想到去捕水下的鱼来做菜呢? 分明已不是第一次来,却一直身陷谜团而不自知,细思极恐。 殷故安静望着宁洛,见他沉思出神,不由轻唤了一声:「小郎君。」 宁洛耳朵动了一动,转眸疑惑的看他。 又听殷故道:「我初次来墨城时便觉着此地有种诡异的安详感。」 宁洛疑惑:「诡异的安详感?」 殷故看他,眯眼笑笑,解释道:「就是太过安详平和,以至于祥和到显得有些诡异。此地三里不见一鬼一怪,就算是到了深夜,街上游走的鬼怪也极少。据说,就算是故乡在此的人,死后也不大爱回来走动。」 宁洛更加疑惑:「这是为何?」 殷故摇头,道:「具体不知,总之鬼域的鬼一致反应过,入此城后,他们便觉着难受,就好像空气里夹杂着毒药,闻久了身体便会不适。所以他们都不大爱到这儿来。」 宁洛蹙了蹙眉,又问道:「那殷郎可有觉得不适?」 殷郎摇头,云淡风轻道:「我没有。」 宁洛感觉自己应是猜出了一二,于是垂下头,摸了摸下巴,分析道:「我也没有。如此说来,只有鬼怪到此才会感到不适,但对殷郎你无效……也许是倻傩王在镇着此地鬼怪作祟,但镇不住殷郎你?但……他也是鬼,为何要镇邪祟?」 殷郎补充道:「今日之前,鬼域没有一鬼知道,墨城还有一道观是供着倻傩像的。」 宁洛眉头蹙得更紧:「那便更奇怪了,既然没有鬼知道此观是供着倻傩王的,那倻傩王又为何要费劲心思压制着鬼怪?怕鬼怪将他最后的铜像推翻吗?似乎也不大可能……」 宁洛颔首,望向那漆黑湖面,心高高悬起。 「殷郎……你说有没有可能,倻傩王在此,并不是为了东山再起,守一方势力,而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 宁洛一语惹殷故心惊,眉头紧蹙,大步到湖边,露出血红赤瞳俯瞰湖面,随即收回红瞳,道:「这湖水有问题。」 宁洛一惊:「当真?」 殷故:「嗯。这湖底下被一股极重的鬼气所阻隔。鬼气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殷故神情凝重,沉默片刻,忽然拉起宁洛的手,道:「我们得走了。」 「去哪?」 殷故斩钉截铁道:「送你回明府。」 宁洛听罢,感到有些不明所以:「为何?」 殷故道:「此程涉及倻傩,背后可能还有更兇险之事,我答应过你姐姐,绝不可让你涉险,所以,现在必须送你回去。」 宁洛闻言,有些恼了,立即挣开殷故的手,道:「那意思便是,此程极其兇险,你要与仙君独行?」 殷故凝眉,应道:「陈仙君修为不高,恐怕此事也不该参与其中。」 宁洛瘪了瘪嘴,垂眸,蹙紧了眉心,他道:「那殷郎此次将我撇下,又要多久才会回来?」 第128页 殷故一怔,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覆。 宁洛是有些恼了,却又有些伤感。 倘若他的猜想没错,沽鹤观下真的有什么东西需要倻傩这位千年鬼王亲身镇压,那必然比冥河山下之河还要兇险。 他知殷故赶他离开时为他好,但他心里却拧巴极了。 他伸手扯住殷郎的衣袖,语气软和许多:「万事……待今晚见了仙君后再做打算,好吗?」 殷故心软,好声答应下来,并将他抱进了怀里。 殷故知道,定然是上次冥河山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才使得他这般后怕,这般患得患失。 最终,墨阳鱼也没心思吃了,宁洛没有胃口,随便对付两口都不愿,直接回观中等着天黑,等着沽鹤观关门送客。 暮色,仙君到书阁来,见殷故与宁洛两人对坐无言,不由打了个寒颤:「怎、怎的这番安静?暴、暴风雨前的宁静?」 宁洛不想让气氛显得太尴尬,于是抬起脸僵硬的朝仙君笑了笑:「仙君,好久不见啊。」 仙君瞬间冷汗直冒,连忙道:「得,你先别笑了,你这笑比不笑还恐怖!」 仙君大步走到两人身前,一甩拂尘,道:「怎的就你们两个来了,明家大小姐不来吗?」 殷故抱着手臂,沉声道:「你将他名字放在最后,恐怕就是不想他来吧。」 仙君嘻嘻一笑:「鬼兄,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细緻入微之人啊,我这点小心思你都看得出来~糟糕糟糕,宁洛,我可要对你的这位夫君有点心动了啊~」 第66章 帝王镇鬼岭 宁洛轻嘆一声,还未应些什么呢,便听殷郎驳道:「你刻意叫我来就是为了噁心我的吗?」 仙君大笑,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自然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说~」 仙君从袖口里掏出本书来,递到宁洛手上。 只见那书封老旧,写着「沽鹤镇鬼观」五个大字。 宁洛心头一惊,抬眸看向仙君,问道:「镇鬼观?什么叫沽鹤镇鬼观?」 仙君笑笑,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我也是当了住持之后才知道,这沽鹤观底下,镇着众多恶鬼,恶灵,甚至是上古凶鬼,尤其可怕。」 看仙君笑盈盈的样子,完全感受不到他心中的「可怕」。 不过,这么一来也算是坐实了宁洛先前的猜想。 殷故问他:「所以你找我们来,究竟所为何事?」 仙君含着笑,嘆了口气,吐槽了殷故一番后道:「鬼兄,你怎的这般心急,我们许久不见,你都不关心一下我累不累,睡得香不香,吃得好不好?唉,罢了罢了,本来也不指望你会关心人。这本书卷,只有沽鹤观住持才能查阅,其余人员都不得看,不过,既然是请你们来帮忙,我想着还是要让你们知道原委比较好~」 仙君说了大半段话,还是没有说到底所为何事。 宁洛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在仙君开始废话时他就直接低头翻看书本。 书中如此写道:陈元帝年间,恶鬼乱世,占据一方领土,祸乱四方百姓。将山以西三百里,有一鬼岭,长发成土,骷髅成山,血流成河,人筋成蔓,枯树成林,无头尸倒挂成叶,遮天蔽日,不见光辉。凡途径此地者,必成筑岭之泥。 鬼岭方圆几百里无人烟,百草成枯,百花凋落,腥臭漫天。 陈元帝令兵征讨,屡战屡败,战损极其惨重,鬼怪士气更重,民不聊生。 一夜陈元帝梦游鬼域,见一十丈巨人自称鬼王,愿助陈元帝一臂之力,征讨鬼岭。 梦中陈元帝问鬼王:「你既是鬼王,为何为祸一方的鬼怪不对你俯首称臣?」 鬼王答曰:「你既是帝王,为何西域之民不对你俯首称臣?」 陈元帝答曰:「西域之民,朕之国力还未得收復!」 鬼王答曰:「为祸一方鬼怪,本王之力还未得收復。」 于此,陈元帝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原人鬼之王,皆无不同。 此夜陈元帝与鬼王相谈甚欢。 陈元帝天明后惊醒,见那黄色床帘外立着一少年,撩开床帘一瞧,少年面容姣好,身段阴柔,执一白色摺扇,漫不经心的扇动。 虽是陌生面孔,陈元帝却觉着少年气质格外熟悉,不由发问:「你乃何人?」 少年弯眼鬼魅一笑,答曰:「系你所求之人。」 陈元帝一生志向伟大,除拯救苍生外别无所求,故而立即认出了那人,惊喜道:「倻傩?可是倻傩?!」 少年答曰:「正是。」 陈元帝欣喜若狂,即刻翻下龙榻,上前道:「如此说来,朕昨夜并非虚无之梦,而是你真真愿帮朕征讨鬼岭!」 少年合起摺扇,抵在陈元帝胸口,笑曰:「不过是利益互赢罢了。小皇帝,若只我一人之力,无法征讨,你需为我征来九百九十九位道士,同我一併讨伐,又需为我备九千士兵,不用精兵强将,是个人便可,我需那九千人为我献祭凝力,我才可一统鬼岭。」 读至此,宁洛不由紧蹙起眉头。他微微颔首,道:「陈元帝被世人称作『人间鬼帝』,史书只说他送九千子民去献祭鬼怪才得以征伐鬼岭,不曾想还与倻傩王联过手……」 仙君眯眼笑笑,又道:「陈元帝也不是什么明君。与倻傩王联手后便鬼迷心窍了似的,年纪轻轻就给自己造了间巨大的地下皇陵,死后还拉了百名男丁陪葬~」 第129页 宁洛一愣,反应过来——这说的不就是慕卿山上葬着的那位皇帝吗? 原来葬的就是这位陈元帝。 继而陈仙君又转眸看向殷故,调侃道:「鬼兄,你们这些当鬼王的,是不是都爱调戏人间男子?」 这信息量大得让宁洛脑子快转不过来了,多余的话他是一点也不想再听了,继续低头看书。 书中如此记载:陈元帝为倻傩王徵集九千活人,九百九十九位道士,一同讨伐鬼岭。 远在京城的百姓不知鬼岭恐怖,知陈元帝此举,怨声载道,更是道那陈元帝乃人间活阎王,硬把活人往死人坑里推。皇威骤降。 三月后,倻傩镇鬼域之事传回京城,万千白骨腥臭全部沉于地底,血流污浊之地被倻傩一整个掀翻,成无树无草无人烟的荒芜之地。 倻傩令九百九十九位道士在此地建道观,立倻傩铜像,以镇此地之下不得安息的恶鬼,以防有朝一日恶鬼掀翻土地,捲土重来。 并叫人作此书,令道士为此观积攒福德,续倻傩镇压之力。 此事了结后,陈元帝不见倻傩回京,只收到倻傩一封信:「小皇帝,我为你征讨领地,你应为我建一城池,佑我道观,保我香火不灭,方可永镇一方安宁。」 而后数月,陈元帝不曾再梦倻傩。 于是微服私访,直赴道观。 却见四方荒芜一片,道观牌匾亮着「沽鹤观」三字,他命侍从全部停在观外,独自入观去。观内空荡荡,只立一庞大殿堂,三丈铜像立于神位,供台无贡品,香台无香火,连神像都落了灰。 陈元帝伫立仰望许久,上前轻抚铜像,指尖冰凉,不由眉间一蹙,心头一凉。忽闻身后有人唤他,于是便回身,见倻傩少年模样,一如初见,笑眼望他。 陈元帝一怔,双眸轻颤,连忙问道:「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倻傩笑答:「小皇帝怎不关心这恶鬼镇不镇得住,百姓平不平安,反而问起我过得好不好来?」 陈元帝面露难色,垂下眸,道:「我一路来,未有恶鬼挡路,未见尸山血海,自是知道恶鬼能镇,百姓平安。我唯独不得知,你是否过得可好。」 倻傩笑答:「好极了,就是这些道士把我的铜像做得矮极了。」 陈元帝听罢,又问道:「我给你的那九百九十九个道士呢?为何一路来不见一人?」 倻傩云淡风轻道:「说无道士供鬼怪,建完道观便全跑了。」 陈元帝听罢,心中愧疚极了,连忙道:「待我回京城,再为你重新召集道士来!」 倻傩笑道:「能召便召吧,不能召来就罢了。反正有那九千人献祭,我如何都还能镇个几千年。」 陈元帝摇头,道:「不可,你帮了我,我自然是要为你做好万全准备的!」 倻傩抿嘴轻笑,道:「小皇帝,你再为我召道士,说不定很快就要上演官逼民反了。你这皇位还要不要了?」 陈元帝上前一步道:「倻傩,这皇位……」 他话还未说完,倻傩便合起摺扇抵在了他胸口。 陈元帝一怔,一双眸紧紧望着倻傩那双赤色鬼魅的瞳孔,险些失了理智。 倻傩勾唇轻笑,道:「莫要胡说。你为百姓收復鬼岭,美名美事应永世流传,莫落得个昏聩之君的头衔。你若真想为我召道士,就等你死后留遗嘱给下一个皇帝,让他去做这苦差事。若是一直没人做也无妨,待若千年后,我力量耗尽了,恶鬼翻土而来,让那些不听话的人们尝尝苦头~」 陈元帝蹙眉,一时不敢想像那些鬼怪翻土重来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于是陈元帝道:「不可,你我大费周章才得收復鬼岭,怎可又叫那些鬼怪出来为祸人间?不可,绝对不可!」 倻傩见正气凛然,分明是位帝王,却透着单纯之气,不由玩心大起,摺扇抬起他下巴,弯眼笑道:「你更想要这苍生,还是更想要我?」 陈元帝双瞳一震,竟哑口无言。 倻傩见他不作答,嗤笑一声,收回摺扇,小退一步,漫不经心的笑道:「小皇帝快些回去吧。你的真龙之气压得我好生难受。」 陈元帝一时恍惚,回过神时眼前的少年已化作烟尘散去。 回京后,陈元帝开始命人秘密为自己修建皇陵,位置就在离沽鹤观不远的山头上。 一夜做梦,陈元帝又见倻傩,倻傩一如既往的朝他鬼魅微笑,勾起手指便把他勾到了床榻上。 翻云覆雨间,令陈元帝醉生梦死,梦醒后却发现是虚无之梦,自顾懊恼怎会生出此番春梦来,渐渐又自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后,陈元帝开始纳男宠,择男妃,他做史上第一位有断袖之癖的皇帝,也丝毫不忌讳他人眼光,夜夜与男宠享床笫之欢。 后宫男宠数不胜数,陈元帝却似患了心疾,常常郁郁寡欢,似乎这后宫中并无一人能讨得他欢心。 而令他时常想起,念念不忘的,是那夜的虚无一梦。 一夜,陈元帝批阅政务到深夜,一男妃宫中送来甜食,便心软起轿而去。结果轿子行至半路,遇一白衣男鬼,披头散髮而来,口口声声哀怨,口口声声索命,吓得御前侍卫全部落荒而逃。 轿辇上的皇帝瞬间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然而陈元帝勐然怒喝一声:「朕乃真龙天子!是什么人胆敢在朕面前装神弄鬼!」 第130页 第67章 风流鬼王痴情帝 陈元帝怒喝一声,将鬼震三震,却又迅速反扑回来,陈元帝见状,跳落轿撵,摆迎战之势。 突然一白衣少年从天而降,一击将鬼怪制服,遂拍去灰尘,回首笑道:「哟,小皇帝,真巧,又遇见你了。」 陈元帝骤然一怔,双眸颤动,一时哑语。 那少年又开摺扇,步步靠近,停滞于陈元帝面前,笑道:「怎的才几年不见,就认不出来了?」 陈元帝唇颤动片刻,才缓缓道上他的姓名:「倻……傩……」 倻傩笑道:「看来还没有把我忘记嘛~」 陈元帝心澎湃,却故作镇定,寒暄道:「为何这几年,你都不来找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倻傩看他眼底燃起的焦灼之意,不由敛去了嘴角的几分笑意。 倻傩:「怎的没找?半年前不是找过么?」 陈元帝怒道:「何时?何时找过?!」 倻傩眸光顺陈元帝脖颈而下,一摺扇又抵他胸口,随即幽幽道:「爬完我的鬼床,便翻脸不认了么?」 陈元帝又惊怔住,一时恍然。 片刻,才幽幽回神:「那不是……虚无之梦吗?」 倻傩却笑道:「本王可不随意入人梦。」 陈元帝心头一颤,立即追问:「那你为何?为何要入我梦中,又为何与我……」 倻傩答道:「我想,不可吗?」 陈元帝又追问:「那为何自那之后,你又不来找我,为何?!」 倻傩勾唇,笑如鬼魅,不多做解释,只道:「小皇帝,鬼域的事物可比你人间的政务要多得多,本王哪有那么多时间夜夜来与你寻欢?不过……」 倻傩说着,摺扇探入他衣襟,鬼魅道:「本王可是夜夜思你,念你,盼着哪日能再与你共享云雨……」…… 宁洛勐地将书合上,然后抬眸看向陈仙君,问道:「这后面的内容,我是不是不该看了?」 陈仙君抱臂笑道:「放心放心,没有细节描写~」 闻言,宁洛松了口气,道:「此等宫闱之事,怎会这样出现在道观里?还无旁人知晓?仙君,这莫不是什么小说,你拿来诓我的吧?」 陈仙君笑盈盈道:「这可是我师傅给我的。难不成是师傅要诓我?」 宁洛苦笑:「但若是真的,我们在倻傩王的地盘看他的情史,是不是有点……没礼貌?」 这时殷故道:「怕什么,他能做出此等风流之事来,就已经足够说明他不要脸了,还在乎我们知不知道?」 陈仙君随即附和道:「就是就是,再说,宁洛你方才不是看得挺爽的吗?」 宁洛面露尴尬,耳尖泛红,心虚的瞥开目光,小声申辩道:「我应该……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吧……」 陈仙君扬了扬拂尘,又道:「不过你想不想继续看都无所谓啦~后面的故事烂透了。」 宁洛疑惑,又将目光转向仙君:「仙君何出此言?」 陈仙君道:「那个倻傩王,就是个风流鬼王。陈元帝不过就是他漫长岁月中的一个消遣罢了。没有什么鬼域事务繁忙,实际上倻傩的女妃男宠多得数不胜数,每天宠幸这个宠幸那个,忙的不亦乐乎。」 宁洛蹙了蹙眉,疑惑道:「鬼王……也会纳妃纳妾吗?」 陈仙君立即道:「那肯定啊!鬼王也是王,权利至高无上!要想笼络鬼域势力,纳妃自然是一条不错的选择啊!」 宁洛的目光不由瞥向殷故,心中暗暗道:那殷郎会不会也…… 察觉到宁洛的目光,殷故即刻不打自招来:「我没有。将山县送给我的新娘全都被我送去鬼域当女官了。」 陈仙君听罢,「哟呵」一声,调侃道:「急什么?又没说你。」 殷故皱起眉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宁洛不由暗暗自嘲一声:也是,怎会怀疑到殷郎头上呢……? 于是,宁洛又抬头问仙君:「所以,倻傩王那夜再找陈元帝之后呢?」 陈仙君耸耸肩,道:「之后自然是又把陈元帝哄骗上榻了呀,再之后他们就也就没见过面,陈元帝一年白头,不久郁郁而终。死时不甘又愤恨,拉着百名男丁陪葬,想故意气气倻傩王。结果到底气到没有,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仙君说罢,转眼看向殷故,笑眼问道:「哎鬼兄,那是你们鬼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倻傩王最后被气到没有啊?」 殷故抱起手臂,道:「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 陈仙君眯眼笑笑,总言道:「总而言之,沽鹤观里供的是千年鬼王倻傩王,目的是为了镇住底下的那群千年恶鬼。我们道士没日没夜的接委託,就是为了让信徒点还愿香,点长明灯,给倻傩王积攒功德,累积力量,以镇此地安宁。」 宁洛问道:「那仙君此番邀我们前来,只是为了给我说明此事?」 陈仙君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此番是想请鬼兄来帮忙,直接把底下的恶鬼全给灭了。」 宁洛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殷故却似已猜到般面无波澜。 陈仙君笑盈盈道:「宁洛,你看,鬼兄既能赤手空拳击败千年鬼王,又能斩冥河山千年厉鬼,这区区沽鹤观底下的恶鬼,也应不在话下的,对吧?」 宁洛立即恼了,斥声道:「仙君你在说哪门子胡话!这底下恶鬼多少?修为多少?你可知?既已早早定下倻傩王与道士共镇此地,此番举止也已延续千年,何必又要叫殷郎涉险,去打破现有的镇守之法?!」 第131页 难得见宁洛发脾气,这一声厉斥,瞬然将陈仙君与殷故都震了三震。 殷故瞳孔微缩,却又渐渐平和,紧接着暗暗泛起涟漪。 他未说话,只安静听他的小郎君言语。 陈仙君怔楞片刻后,也笑不出来了,微微颔首,解释道:「因为……此观吃功德,也吃道士阳寿……在此观做事的道士,往往命不长,至多者,也就到五十岁。我师父……今年四十五,却已白髮苍苍宛如年过花甲。我想,倘若底下邪祟不除,此观依然供鬼怪,那之后的道士……」 宁洛闻言,更是恼了,咬牙切齿道:「那是你们沽鹤观的事情,是你们倻傩王的事情,是你们墨城百姓的事情!莫要强加在殷郎身上!」 陈仙君听罢,眉头一蹙,似被刀刃戳了心,一时哽咽。 宁洛也火气上了头,翻身下床,将书塞回到仙君怀中,尽凶道:「莫要再提此森·晚·等荒谬之事!你们道士的命是命,殷郎的命也是命!」 宁洛话说至此,毅然决然擦肩而去。 宁洛恼极了,头也不回的直奔观前去,路过正殿,回眸望去,见那殿中望不见头的铜像,突然火气更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竟直接踏入殿中,仰望那铜像。 他双眸坚毅,直面那铜像。 忽的那铜像在他眼前动了起来。 又如白天那般,忽的弯身低头看他,一双铜色眼眸清晰倒映着他的肉体凡胎,铜色嘴角勾起鬼魅般微笑。 赫然风起,却不是殿外起风,是那铜像后掀起风,将殿中烛火吹得摇曳不灭。 此时不同彼时,宁洛望着那座巨大铜像,竟未生出丝毫畏惧,反而感到愤怒。 宁洛自己也不知,此刻到底是在怒倻傩风流无情,还是在因为仙君做法欠妥而迁怒于倻傩。 总之,他就是生气,气极了,从小到大都未这样气恼过。 也因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更有效的平静下怒火,他好像想找个出气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出气。 因此,他站在倻傩铜像前,只是凶凶的瞪着,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我不会再让殷郎涉险了。」 宁洛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余的他不也愿再去多想。 而那尊铜像,却像能听见他心声一般,忽的启唇回应他:「你区区一文弱书生,如何能镇得了那暴戾之徒。」 宁洛一惊,瞳孔一颤,张嘴回道:「你在说什么?」 倻傩铜像又道:「区区凡人,妄图操控那暴戾之徒,可笑。你如何气恼也无济于事,涉险与否,在于他,而非你。」 宁洛听罢,眉头紧锁,心中火气更盛,即刻一手拍着胸脯,柔着声音高声回道:「殷郎并非暴戾之徒,若我不愿,他必然不会执意涉险的!」 一时间,风止了,倻傩铜像也突然沉默了。 宁洛眉头轻颤,放下手。 虽然不知为何倻傩一时语塞,但经方才高声吼的那俩嗓子,心中气焰倒是消了不少。 想想也不该对仙君发火,仙君出发点是为了苍生,只是做法欠妥。仙君听劝,冷静下来好好说道理,应也是会听的。 不过是要解决沽鹤观下镇邪祟的事情,三人好好坐下来再商讨对策也不是难事。 宁洛垂下头,嘆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是我不对,方才对仙君吼得太大声了,得回去给他赔个不是才好……」 突然头顶铜像发出了一声极为不解,好似千百年来未见过此等脑迴路的疑惑之声:「啊??」 听铜像发声,宁洛又抬头望去,方才脸上挂着的愤恼全部烟消云散,完全又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宁洛对倻傩铜像道:「倻傩王在此镇守千年,也是辛苦了。今日白天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铜像不笑了,反而眉头挑了起来,挑成了一个极其疑惑不解的形状,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哦……哦……没事。」 宁洛闻言,眯眼笑笑,与他挥手作别道:「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啦。」 倻傩铜像:「啊……这……行……」 第68章 子随父跪 宁洛才转身没走几步,便瞧见殷故的声音从黑暗中掠过,他立即小跑出殿,唤了一声:「殷郎!」 殷故闻言立即止了行进的脚步,回身循声望去,见宁洛在殿中,立即调转方向大步朝他而去。 宁洛朝他招手,还未走出殿门,殷郎就追到了跟前。 殷郎眼底尽露焦灼之色,捏着宁洛双肩,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问:「小郎君怎的跑这来了?可有哪里受伤?倻傩可有对你动手?可有伤你??」 宁洛笑笑:「没有呢。」 殷郎紧皱起眉,道:「若是有你便直说,我现在就砸了他的铜像。」 倻傩铜像:「……」 宁洛连忙摆手,无奈笑道:「没有没有,真没有,我们相谈甚欢,没有伤我分毫呢。」 殷郎闻言,眉头拧得更甚,咬牙切齿道:「相谈甚欢?如此风流之辈,有何好与之相谈的,莫不是对你施了什么迷魂术,叫你帮他说好话?」 倻傩铜像忍无可忍,终于道:「要说我坏话也背着我点吧?一定要当着面说吗??」 殷郎怒斥一声:「闭嘴!」 骤然风起,又把殿内长明灯全给吹灭了。 第132页 宁洛一吓,眼前一黑,只看得见月光下殷郎的轮廓,旁的什么也看不清。 宁洛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了,心想着得赶紧把殷郎哄好,免得他等会儿真把倻傩给拆了。 于是宁洛道:「殷郎殷郎,莫生气莫生气,我真是清醒的,不信,你好生瞧瞧我,看我身上有没有被施过法的痕迹?」 殷故的脸一片漆黑,宁洛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生瞧过,只知道殷郎比方才安静了些,许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忽的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宁洛身后传来,语气邪魅宛若鬼魅,气息轻得几乎没有,离宁洛极近,声音似仙君,却又比仙君更要鬼魅:「哎呀呀,真是难得见你这副好表情呢。怎的,不许我同他说话?怕我将他抢了去?早知道你有这一软肋,这鬼王的位置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坐呀。」 突然宁洛被殷故一拽,翻身拽进殷故怀里,宁洛抬眸看去,隐约只瞧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几乎同殷故一般高,身段却没殷故那样壮,手中持着一把摺扇,漫不经心的晃着。 此人应是倻傩无疑! 宁洛觉着不对,肩上那只手劲儿忽然大了起来,紧接着殷故勐地撒手把倻傩摁在地上一阵狂揍。 宁洛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捂着嘴,颤着声音念着:「殷……殷郎,莫……莫要再打了……」 虽看不清现场情况,但凭宁洛的想像,便知状况一定十分惨烈。 倻傩一面挨揍,一面狂笑。 忽然倻傩狂吠一声:「别打了,再打底下的东西就镇不住了!」 如此,殷故的拳头才勐地滞于半空。 倻傩又浅笑了几声,敞开手臂趴在地上,说道:「我就是个虚影,你捶我有什么用?顶多觉得疼,又不能把我捶得魂飞魄散,神魂俱灭。」 殷故恼极了,宁洛甚至能清晰的听见殷故后槽牙紧咬的声音。 宁洛摸着黑,朝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殷、殷郎,消消气,莫要再打了,他方才说的不过都是些玩笑话,不要……」 忽的宁洛手心摸到殷故的头髮,他高悬的心才终于稳稳放下,松了口气接着道:「不要放在心上。」 殷故没说话,倻傩却不怕死的又开口了:「哦,想起来了。我说我看你眼熟呢,好久以前好像见过你。」 宁洛愣了一愣,手中的殷故因为生气而隐隐发抖起来。 倻傩勾起嘴角,又道:「嗯……是谁?你前几世死过的时候我见过你,你来我面前报过到~哦,我想起来了,以前是个小郎中吧~你还和以前一样不识相~当时我问你殷故在哪,你张口闭口就是说『殷故是好人』『殷故是好人』,哈,跟刚才一模一样。我说暴戾之徒不受控,你就说殷故不是暴戾之徒。哈~重点是这个吗?重点分明就是我要说你啥也不是!不自量力心比天高,妄图……!」 倻傩的脸又被殷故狠狠砸进了地板里。 宁洛一颤,下意识将手贴上殷故的手臂,轻念一声:「殷郎……」 地上的倻傩叫嚷道:「殷故!你这条疯狗只会打架吗??」 殷故不回话,这让宁洛感到有些不安。 殷郎每次很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倻傩忽而又道:「啊~啊~殷故,真是难得看你这副表情,怎的?就因为我要了他的命,又把他扔到忘川?哈~那能怪我吗?倘若他一直乖乖配合,老实交代,哪里用受这么多苦,还不是他自找……!」 「轰」的一声,倻傩的整个脑袋直接被塞进泥土里。 宁洛心头一颤,随即苦苦笑道:「那个……倻傩王,要不还是先别说了吧……?您现在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也没记忆,只会让殷郎更生气,让您更疼不是吗……?」 土里的倻傩:「唔唔嗯嗯……唔唔嗯!!」 宁洛无奈的嘆了声气,拉了拉殷故的手,柔声道:「殷郎,我知道你都是因为我才这般,但看你动气,我害怕。」 宁洛明显感觉到那人身体一怔,慢慢收回了手。 沉默片刻,那人语气愧疚,问了一声:「……吓到你了吗?」 宁洛沉吟片刻,垂下头。 其实没有很严重,但若不这么说,恐怕很难让殷郎收手,把倻傩捶疼了是小,把沽鹤观的主殿砸了是大,总不能每次来沽鹤观都弄坏些什么吧。 方才才对仙君发完脾气,还未来得及去向他赔不是,若是再弄坏什么,恐怕真的是要失去一位出生入死的好友了。 于是,宁洛思虑再三,才轻声应道:「有一点……」 闻言,殷故低头看了看倻傩,又转头看了看宁洛,最终生生咽下恼怒,伸手将宁洛抱了起来。 宁洛一愣,立即勾住殷故的脖子,好声道:「殷郎,其实不用,我还没有吓到走不动道的地步……」 殷故却没说话,微微垂着头,紧紧抱着宁洛往外去。 月光渐渐映上殷郎的脸,宁洛这才得以看清他的表情。 堂堂鬼王,垂着眼眸,蹙着眉头,眼底满是愧疚与哀伤,他未将心事宣之于口,却是叫宁洛更是心疼。 宁洛看不得他这副神情,隐隐咬了咬牙关,又将手紧紧勾了勾没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有过前车之鑑,宁洛回想方才所说之话,有些担心殷故是误会他在替倻傩说好话,于是轻声解释道:「殷郎莫气,我方才并不是要为倻傩王说好话……」 第133页 殷故:「……」 宁洛:「我不清楚前世之事,也不记得自己还是鬼魂时在鬼域的经歷,但我知道殷郎方才动气全然是为了我。唉……殷郎啊,我觉得现在脑子乱作一团,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才好,总之你千万莫要想着我是在向着别人,我的心里一直是只向着你的。若你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向你赔不是……」 殷故语气有些急了:「小郎君为何要向我赔不是?分明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了你,你为何要向我解释,为何要向我赔不是?」 宁洛愣了愣,眉头轻轻一蹙,浅浅笑道:「因为……因为我怕你误会。怕你真觉得我会被倻傩王勾了去。」 殷故轻蔑的「嘁」了一声,满脸嫌弃的说道:「他风流成性,小郎君又不是不知道,怎会被他勾了去?何况,他就是尊长相极丑的铜像,就算是单身三十年的流浪汉,也不会饿到被他勾了去。」 宁洛莫名被殷故的反应逗笑,噗嗤一声抿起嘴。 殷故见状,蹙了蹙眉,却还是无奈的微笑起来:「小郎君笑什么?」 宁洛摆摆手,笑道:「没什么,就是觉着殷郎这般怪可爱的。」 「哦,是吗?」 殷郎虽是这般回答,却好像心里高兴极了,宁洛觉着,他若是有尾巴,现在应是已经摇起来了。 殷郎一路把他抱回书阁,才把门踹开,里面的人就「咚」的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高声道:「宁洛!方才是我错了!是我考虑欠妥,做法欠佳,是我没有脑子,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仙君此举直接把宁洛吓得震了一震,差点直接从殷故怀里给震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再怎么能屈能伸也不能下跪啊! 宁洛慌张的一手勾着殷故的脖子,一手朝仙君招手,连忙道:「不可不可!仙君赶紧起来!」 仙君却道:「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宁洛急坏了,连忙从殷故怀里跳下来,弯腰扶起仙君,好声道:「好仙君,方才分明是我不对,向你撒了火,我还未向你赔不是,你怎的就朝我跪下了?这样叫我更是惶恐了。」 仙君:「若不跪,该惶恐的就是我了。」 宁洛疑惑,却见仙君眼神不断瞥向殷故时明了。 宁洛无奈笑了笑,心想着,定是方才自己走后,殷故给仙君说了什么狠话,才叫仙君如此害怕吧。 「仙君,我知你本意不坏。方才我细细想过,又有一疑问,如何也想不明白。」宁洛抬眸,紧紧盯着陈仙君,继续道:「为何这镇邪祟之事,不请神官来做?」 第69章 入通灵,会神官 陈仙君听罢,面露难色,解释道:「神官都是吃香火的,若是多年来墨城有一个神庙供神官也就罢了。但是千百年来,墨城就无一尊神仙,无人去拜,更别说香火了。现在有难才想到请神官,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神官愿意来帮忙的。」 陈仙君嘆了声气,随口道:「还是说宁洛你比较神通广大,在天界也有关系户?」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不过现在三扬也应该算不上是关系户了,上次被殷故斩断一只手臂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这时殷故抱起手臂,不屑的说道:「神官来了有什么用?不经打,来了也是送死。」 仙君立即道:「嚯~鬼兄,你口气好大啊!说得好像你跟神官打过架似的。」 还真打过,还是和八大主神之一的三扬武神交的手……宁洛笑而不语,心里尴尬极了。 殷故则抱起手臂,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驳的话一句没说。 宁洛莫名觉得,殷故好像是在给他面子,不叫他夹在中间为难。 无论是不是,反正宁洛是被自己这一想法给甜到了,自己把自己整得面红心跳的。 宁洛摆了摆手,道:「好了,言归正传。仙君,其实我还是有些疑惑。你是如何断定,沽鹤观道士命短,是因为受底下的邪祟影响,而不是因为在供奉倻傩王?」 仙君无奈嘆了口气,道:「无论是何种,结论都一样。除去底下邪祟,摧毁倻傩王铜像,重新供奉神明,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宁洛眉头轻颤,想想确实如此。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仙君为了救道士而把倻傩王铜像给砸了,算不算是……大义灭亲? 沉思片刻,忽然一小道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扶着门槛喘着气,面色惨白,语气焦灼:「住、住持,师傅,师傅他……!」 仙君闻言,未等那小道士把话说完,便立即扬袖沖了出去,宁洛见状也立马跟上,同仙君一起到老道士的禅房中。 只见老道士面色苍白,张着大嘴瞪着眼,好似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 仙君见状,立即食指并中指,运气出一道金圈来,摁住老道士的胸口,往上一滑,老道士瞬间就通了气。 老道士喘息着,缓缓眯上眼,仙君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已大汗淋漓。 那小道士突然痛哭起来:「住持……住持!这个月师傅已经这般四次了!我真的、我真的很慌!住持,求求您把顺气咒教给我吧!我怕、我怕哪日你不在,我、我……!」 陈仙君抬手轻抚小道士的头,垂眸看着他。他分明已额头冒汗,方才也紧张得要死,现在却语气沉稳、温和的安抚乱了阵脚的小道士。 第134页 「莫急,莫怕,有我在。你修为尚浅,还习不得此咒,万事有我顶着,天塌不了。你平日专心读书,安心修炼,待你修为到时,我定会教你。」 小道士边抹眼泪,边哽咽着:「可是、可是,可是到那时,师傅、师傅……师傅恐怕就不在了!」 此言一出,陈仙君眉头轻轻一蹙,眼底朦胧的哀愁瞬间浮了上来,可他又速速闭眼含去,扯起一丝僵硬的笑,安抚道:「连生,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伤心可以,莫要伤了身。否则,无论生者,死者,都会为你心伤。」 宁洛眉头轻颤,心口闷得难受,默默的退了出去。 才出门,便见殷郎在门前等他,宁洛绷紧的心立马软了下来,走到殷郎面前,身子一倾,头倒靠在他的肩上,嘆道:「殷郎啊……早知我便同你一样,不进去了……」 殷郎轻声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宁洛的背,应道:「原来小郎君看不得这生离死别,伤春悲秋的场景。」 宁洛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呢喃细语着:「我打小就看不得,无论是现实还是小说……唉,是我太多愁伤感了。」 殷郎眯眼笑笑,道:「那我去把底下的邪祟除了,回来再把倻傩的铜像给砸了如何?这样小郎君就能少看这样的场景了。」 宁洛紧皱起眉,小小上前一步,环手紧搂住殷故窄腰,低声回回绝:「我不要。」 殷故眼底暗暗生出情意,却抑着,勾起嘴角故意问道:「为何不要?此乃善举,能救众生,能拯苍生。」 能救众生不假,拯苍生何止这般。 不过只能解小小墨城,小小沽鹤观之困罢了。 「……他人之苦,我见不得,失君之苦,我尝不得。」 宁洛说着,又把那人抱得紧了紧。 宁洛的心脏跳动着,一下接一下,愈发的快,愈发的痛,他好想听一听那个人的心跳,好想好想…… 否则,总叫他以为眼前的人已经死去。 于是他一边抱着,一边又往他胸膛里钻,好像想把整个脑袋全部塞进爱人的胸腔,从此他便作爱人的心脏,作爱人鲜活的血液,作永不分离的骨血。 他的唿吸热了,眼泪才出便被他拭在了那人衣襟上,试图掩饰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可殷郎敏锐,抬起了他的下巴,望那双发红的眼眶,心疼极了,指尖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温柔的告诉他:「你不允我去,我定半步不离你。」 宁洛流着泪,却嗤的一下笑出声来,喑哑着声音念道:「我们真是苍生的罪人。」 殷郎轻笑:「是我迷了你的心窍,苍生不会怪你。」 宁洛微微垂下头,又靠在殷郎怀中。 为一人,弃众生于不顾……这真是宁洛想要的吗? 宁洛心里有些难过。 虽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退一万步讲,这除邪祟镇妖魔之事,怎的就能落到一个书生的头上? 宁洛紧紧皱起眉,突然又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神官岂能袖手旁观,需要你我在此纠结生死?」 殷故愣了一愣,随即又笑道:「小郎君主意改得可真快。」 宁洛抬眸,质问道:「难道不是吗?」 殷故笑道:「正是呢,可天上的神官多是贪生怕死之徒,这底下镇的可都是上千年的邪祟,小郎君觉得,有神仙敢来吗?」 宁洛却反问道:「何以见得,神官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殷故笑答:「三扬武神威震一方,挂念你百年,却被我斩下一只手臂后再也不敢来找你。不是贪生怕死是什么?」 宁洛还来不及深思,仙君便从房中走了出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道:「宁洛,我要召通灵阵。」 宁洛愣了愣,问道:「通灵阵是做什么用的?」 仙君道:「向天庭通灵,求神官降世。」 此等通灵阵,凡人一般修不得,仙君儿时曾试过一次,成功后还未能跟神仙说上几句话呢就给吓跑了,而后再也没试过,也不曾向旁人提起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自己是个「天才」而深信不疑。 实际上,通灵术不过是三界交流的普通术法罢了,仙君乃倻傩之子,会通灵术自然是不稀奇的。 但在人间,会此等法术的都是修为极高的老道士,示人后一般都会被召去京城做国师的。陈仙君不想去,自然也就得寻个没人的地方施法。 仙君领两人到书房,又剥开书本打开条密道,灯火一照,露出条直通地下的长阶梯来。 宁洛心中一惊:来了书阁多次,竟从未发觉! 仙君步履沉重,领着两人走到最底下。 这下面没有什么稀奇玩意,只是一个暗室而已,应是必要时候拿来避难用的。 宁洛环顾四周,环境阴森清冷得有些可怕。 仙君放下烛台,咬破手指,在另一边小臂上快速画下一道符,随即念道:「通灵阵,起!」 骤然间那血色符文金光四射,瞬间将阴暗的暗室照得透亮,紧接着四周布满经文,再下一秒,宁洛眼前一片金光闪过,宁洛立即抬袖遮蔽,手再放下时,自己已身处天庭之上! 宁洛望着四面金碧辉煌,雕龙舞凤,群仙神齐聚的壮观景象,直接愣住。 紧接着,高堂之上传来一声浑厚的帝王之音:「何方道士?」 第135页 宁洛循声望去,只见一约高八丈的巨大神仙高坐上位,眉慈目善,却不怒自威。 一旁仙君俯首作揖道:「天帝!鄙人乃东乐国墨城沽鹤观住持,陈仙君。此番通灵来见诸位天神,是有一事相求,此事关乎墨城百姓,关乎天下苍生,望天帝准我一言!」 宁洛看着仙君,莫瞬间心生佩服。 年纪轻轻,就敢言苍生,在众仙神面前更是半点畏惧不曾露,真是……年轻有为,气度不凡,叫宁洛自愧不如。 忽的宁洛心一悬,立即转头看向周围,没瞧见殷故身影,他才暗暗松口气。 殷郎身份尴尬,若是被仙君一同送上通灵阵,见了诸位神官,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天帝:「噢?东乐国?可乃袖清真神下凡歷劫之国?」 神官甲道:「正是呢。」 天帝:「即是袖清真神的国土,又逢袖清歷劫之时,神官便不好插手了。」 第70章 沽鹤观再会三扬 陈仙君听罢一怔,一惊,立即道:「为何不好插手?!这与哪位神官正在歷劫有何关系?!」 神官乙道:「哪来这么多问题。说不好插手就是不好插手。」 神官丙:「就算是东乐国灭国了,那也是袖清真神当歷的劫难。袖清真神若是能扭转干坤,就皆大欢喜,若不能扭转干坤,也是命数。」 袖清真神,乃八大主神之一,掌管仕途之路的最大主神官。 依照诸位仙神的意思,袖清真神是在人间,说不定还是当今东乐国国王。 陈仙君看着有些恼了,暗暗攥紧拳头,却又忍气吞声,应是把气焰压了下去,再次俯首作揖道:「恐怕是鄙人未说明白。此事有关千年邪祟,较为棘手,袖清真神既在人间歷劫,恐怕是没有法力能解决此事的。所以,还是请诸神官帮帮忙!」 神官甲:「什么玩意?千年邪祟?你这小道士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哪里见过什么千年邪祟?莫不是在打诳语吧?」 神官乙:「说的很明白了,但是说不好插手就是不好插手。」 神官丙:「前年的邪祟放到现在才除?那还真是被袖清真神给碰上了。我就说嘛,能扭转干坤就是皆大欢喜,不能就纯纯是命数不好了~」 神官丁:「什么千年邪祟?人间要有这玩意,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宁洛听着这些话,心里泛苦。都说仙神悲悯怜爱苍生,却又不问世事。 如今他们已经站在仙神百官面前申述了,却是一个劲的驳回。 叫人有些失望。 忽然,天帝道:「嗯,沽鹤观阵邪祟之事,我还是知晓的。此事年代久远,诸位神观不晓得也是正常。但我听闻,千年前倻傩鬼王就已镇压鬼岭邪祟,又立一座道观,以维法力,如今墨城一片祥和,也未曾有过邪祟作乱。陈仙君,你说的棘手之事,到底是什么?」 陈仙君闻言,立即把沽鹤观吸食道士阳寿以镇邪祟之事一一道来,本以为能得以重视,不料却驳来天帝一笑:「你们不拜神官,拜鬼怪,折寿是自然的。」 陈仙君听罢,眉头又紧皱。 宁洛更是如此感到不可思议。 道士修仙法之术,为民除邪祟,供鬼怪也之事为保一方平安,如今却遭来此等嘲讽。 竟叫人憋屈又气恼! 于是仙君道:「若是仙神百官当年愿出手镇压,墨城道士今日又何须去拜鬼怪?!」 语音才落,一神官就勐地一挥拂尘,怒斥道:「无礼!」 仙君骤然下跪,动弹不得。 宁洛见状,心头一惊,立马上前蹲下,试图将他扶起:「仙君。」 「没用的,他们给我施了法,若不解除,我是起不来的。」 宁洛见此,心中愤愤不平,虽有惶恐,却还是直起了腰身,仰头望向那巨大的神,随即冷笑一声,念道:「果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天帝眉头轻蹙,随即又听仙神百官中有神官怒斥:「无礼!」 紧接着,宁洛也给跪下了。 仙君见状,咬紧了牙,低声道:「宁洛,我还以为你准备文斗的,怎么上来就骂?你当真是跟鬼兄混久了?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张嘴来?」 宁洛呵呵笑道:「恐怕还真是……」 忽闻脚步声,一神官停步在宁洛身边,弯身将其扶了起来,自然的也把咒给解了。 宁洛还未抬眸看是谁,便听出了是三扬的声音:「戈沛将军息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神官,受尽百姓香火,自然不会放着苍生不管。」 宁洛转眸望向三扬,只见他目光沉沉,直直望着天帝,未瞥他一眼。宁洛低眸看去,他的左袖空空如也,不由蹙眉,心生愧疚。 天帝:「三扬,你前不久才受此重伤,除邪祟之事不该勉强。」 三扬却道:「天帝放心,新的手臂已经在做,其余的伤也已痊癒,不碍事。但除邪祟之事,不可小觑,也不可拖延。臣愿自荐,赴人间助陈道长斩妖除魔。」 宁洛听此一言,心中更是愧疚。 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天帝竟允了。没有多费什么口舌,只是表面功夫上寒暄了几番,便允了。 宁洛不由心里感嘆一番这群神官的做派。天帝这般允准,更好像是给自己积了一大功德似的。 天帝:「如此,便携你三扬天兵去吧。」 第136页 三扬天兵?一听便是说三扬武神自家训的天兵。 宁洛不由心中冷笑:真是一毛不拔就给自己积了一大功德。 不过,三扬今日肯出面帮他,倒是让宁洛对其改观不少。 陈仙君也被三扬解了咒,缓缓起身,宁洛见他眸底暗光闪现,全是不满,却还是俯首作揖,恭敬谢道:「多谢天帝。」 说罢,陈仙君便带着宁洛一同退出了通灵阵。 宁洛神情还有些恍惚,心想着方才还未好好答谢三扬将军,怎的这么快就退出来了? 陈仙君轻嘆一声气:「说什么拜鬼怪不拜天神,神官对人间之难各个不作为,拜了还不如不拜。」 宁洛不禁也轻嘆一声。忽然耳畔响起殷郎声响:「小郎君回来了?」 「殷郎……」宁洛应着声儿便转向了他,紧接着又整个人靠进了殷郎怀里。 殷故顺手搂着宁洛腰,勾着嘴角轻轻笑道:「吃闭门羹了?天神百家多是徒有个名号,若非有钱人家,或是供过许多香火的人请愿,一般不会下凡的。正常,没事的,我们再想其它法子。」 宁洛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事实上,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方才三扬将军不仅替他们解围,之后还有可能要一同共事…… 救命,殷郎再碰上三扬,又是什么新的修罗场。 仙君这时道:「是了是了,一群神仙就抓着我们拜鬼怪不拜神官的事情说道,还说我们活该,说我在打诳语!那个戈沛将军,居然还用法术逼着我们下跪!简直是……!欺人太甚!我真是服了,这么多神仙里,就只有那个什么,三扬将军还算有点气节!不愧是当年为国征战到死的大将军,格局与他人就是不一样。」 殷郎眉头蹙了蹙:「什么?」 宁洛泄了口气,还是说了:「方才是三扬将军替我们解的围,也只有三扬将军愿意下凡帮我们除邪祟。」 仙君:「就是不知怎么的,断了只手。天帝还说他才负伤,原本不想他来的。唉,只能说,不愧是八大主神啊,无论是气节还是格局,就是比普通神官要好,好太多了。」 宁洛苦笑,还带着些尴尬。 殷故则嘴角抽动,知无不言:「我砍的。」 陈仙君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后又突然爆发:「不是,鬼兄你还真跟神仙打过架啊??还砍了人家一只手??!!我去!还好当时没带你一起进通灵,否则人家见了你,还不一定帮我们了!可是,你没事为啥要去跟人家打架啊?」 殷故:「他那只手抱了小郎君。」 陈仙君又沉默了。 沉默片刻后又再次突然爆发:「我去!!宁洛,你还有这层关系啊???得亏我今日带你一起进通灵了,否则我不得在那天庭上长跪不起啊??」 宁洛难为情的双手捂住了脸,呢喃道:「仙君啊,你快别说了……说得我快愧疚死了。上次我对三扬将军的态度不大好,殷郎还砍了人家一只手,现在他还不计前嫌的帮我们……天吶……我真是什么千古罪人,找个坑把我埋了吧……」 陈仙君抱起手臂,无奈的勾唇笑了笑:「你有时候正常说话声音大了些,都会觉得是自己态度不好。人家现在既已决定帮我们,又想这么多作甚?」 仙君从他身边走过,用拂尘轻轻敲了敲宁洛的脑袋,道:「好了好了,你若真有愧,下次三扬将军跟鬼兄见面时你拉着点就行。走了,总感觉这地下室臭烘烘的。」 这才跟着仙君出地下室回到书阁,便一阵强风来将书阁大门吹开。这门不似殷故的阴风,拂过人面叫人心旷神怡。 宁洛转头望去,只见三扬一身黑金华服,仙风道骨,气宇轩昂却眉眼柔情,紧紧的望着宁洛。 三扬远远望着宁洛,却好似借着仙风牵起他的手,步步将他带到自己跟前来。 宁洛就这般,旁若无人,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三扬面前。 陈仙君人傻了,呆呆的望着宁洛,殷故停在他身边时,陈仙君下意识的勐然抓住殷故的手腕,唯恐天下大乱般道:「鬼兄!莫激动!」 然而,殷故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仙君的意料。 他只远远望着宁洛与三扬,未言语,面上也未掀起波澜,甚至……脱开仙君的手,站定脚跟,抱起了手臂。 颇有一种正宫大夫君的从容。 宁洛动作停滞三扬面前,才回过神来,脸上迅速又露出愧疚神情,目光慌忙躲避,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三、三扬大人,我、我上次在你殿中多有得罪……啊,还把你神殿砸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三扬却温柔不怪罪:「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何况,神殿也不是你砸的,是那鬼王砸的,无需你向我赔不是。」 宁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三扬大人,我与殷郎已经成亲,殷郎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所以,以前得罪的地方,也有我的过错,向你赔不是也是应该的。」 三扬闻言,眸底的神情暗淡了一些,却只是道:「是吗?我竟不知你大婚,恭喜你啊,回头我差人补些贺礼来给你。」 「哈……那倒是不用破费啦……」 宁洛眼眸沉了沉,望向那断臂,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的手臂……还能换新的?」 三扬点头,应道:「应该马上就好了,不必担心。」 第137页 一时无言,宁洛勐然想起还未道过谢,于是立即道:「对了,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你了。」 三扬云淡风轻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宁洛又把头低下,两人相对而立,却无言。 宁洛知三扬正在看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所以感到些许不自在,沉默片刻后才说道:「那,三扬大人何时有空?我叫仙君带您去除邪祟。」 三扬颔首轻笑,言简意赅道:「明日吧。」 宁洛僵硬的点点头,半转回身试图回到殷郎身边,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折回头对三扬说道:「那、那我先回……」 宁洛咽了口唾沫,眉头蹙了一蹙,继续道:「回我夫君那了。」 三扬面上看不出波澜,就连眼底的情绪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嗯,去吧。」 第71章 双风对决 不得了了,同样都是武神,宁洛偏就觉得跟三扬面对面时压力山大。 他与殷故不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又情绪不浮于表面,宁洛看不透他,猜不透他,只能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三扬的态度一直很友好,但宁洛还是觉得,跟三扬对话时总得提着一口气,时刻注意着说话的方式和态度,让宁洛感到不自在。 虽然前世与三扬是至交好友,但想来,如今还真是物是人非了…… 夜深时,宁洛睡不着,便穿好衣衫爬下床,点了盏红烛,在书阁案台前坐着,一手托着腮,一手提着笔,漫不经心的写上三两字,心有旁骛的想着方才与三扬的简短交流。 他还在寻思着,为何都是武神,三扬就如此给人距离感,殷郎却平易近人呢? 遥想初见殷郎时,殷郎戴着银色面具,不见容颜,却全然被他的气质所吸引,一身玄衣,身材……极好…… 想到这,宁洛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他握笔的手不自觉颤了颤,又赶紧皱起眉,晃着脑袋把这多余的思绪给晃掉,紧急回想初见三扬时的场景。 那夜鬼船上,三扬一身盔甲登船,浑身金光耀百鬼畏惧,给人一种成稳老将的感觉,莫名让人觉得,只要跟着他打仗,就一定会赢。 两人身形也差不多,怎么给人感觉的诧异会这般大? 宁洛垂下眼眸,不由自主的落笔画下初见殷故时所戴的面具,眼又泛潋滟。 遥想第二次见殷郎时,只觉得他是哪户人家的少年公子,年纪相仿,虽未着华服,却……气质出众,脸也…… 宁洛想着,目光不自觉瞥向床榻上正面向他侧卧而眠的殷郎,月光皎洁了那人半张面容,惹他深夜独自动心。 对,那时见殷郎时,殷郎也是这般睡着。 不妙,宁洛觉着自己又有些心律不齐了,连忙又晃动脑袋把脑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全晃出去,同时笔在纸上乱画,抹上一团黑墨。 宁洛托着腮帮子,眉头紧紧蹙成了一块儿,不自觉咬着下唇,捏着笔一提一落在纸上落点。 宁洛刻意让自己去回想与三扬的第二次会面,当时是在明府,那位分明是神,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吓得宁洛直接摔了一跤。 三扬身着厚重华服,压抑感更甚,而且,单从外貌上看,三扬看起来似乎要比殷故更年长几岁…… 还不得多想,一双手就悄悄从宁洛身后伸了过来,一把环住他的腰,宁洛吓得浑身一颤,笔也「啪嗒」一下脱手落在案上。 「是我。」 殷郎低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让宁洛好不容易才稍稍定下的心又恍然悸动起来。 「殷郎,你……你怎么醒了……?」 宁洛稍稍侧头,想看他,却只能看见他额前的刘海。 殷郎微笑着,语气慵懒:「嗯,被吵醒了。耳边总是听见『咚咚』,『咚咚』的声音。」 宁洛疑惑,想着会不会是深夜什么人在敲东西,可是细想来,刚才自己也没听见这样的声响。于是问道:「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殷郎却是轻轻笑了,一股子热气落在宁洛耳后根。宁洛不禁脖子往边上一颤,表情因这一口气变得奇怪起来。 「现在更大声了。」 殷郎说着,一只手从他腰间游走到他胸口。 宁洛瞬间会了意,红了脸,慌忙扯下那只手,惹得殷郎宠溺又暧昧的一声笑。 宁洛:「我怎不知你耳力这般好,连这个都能听得见?」 殷故眯眼笑笑,道:「别的鬼我不知道,但自我死后,听力就格外的好。夜深人静,小郎君的心跳就显得格外的吵。」 宁洛闻言,立即问道:「那之前与仙君、明宇一起去慕卿山捉妖时,我们在后面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殷故咧嘴笑笑:「小郎君问的哪句?是仙君说你望我背影春心泛滥这句么?放心,应该是没听清。」 这哪里是没听清啊!分明是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宁洛的脸「唰」一下彻底红透了,扭着身子拽着腰上那双手,一边挣扎一边道:「不说了不说了!你松开我,我要睡觉去了!」 殷故却轻笑一声,把他抱得更紧,甚至直接往案台上一压,宁洛趴在案上一动也动不得了。 「殷郎你松开我!我竟不知你总处处戏耍我!我、我要生气了!」 「哦?」殷故单手将宁洛双手扣在后腰上。他支起一条腿,另一只手托起腮,饶有兴趣的问道:「哪有处处?小郎君莫要错怪我。」 第138页 宁洛道:「我且问你,当初在永和城,我偶遇你,坐上你马车时,你正在小憩,马夫高唿也叫不醒。你如实交代,当时是不是在装睡?!」 殷郎没忍住噗嗤一笑,嘴角快扬到天上去了。 「是。」 「你看!你还说你没有处处戏耍我!」 殷故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嗯,还有呢?」 宁洛:「什、什么还有?」 殷故:「小郎君还猜到什么?有没有猜到,其实我与你当时并非偶遇,有没有猜到,当时马车颠簸你坠我怀里,也是我故意而为?」 宁洛瞳孔微缩,心跳骤然加快。 他微启唇,稍稍送着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快死了,心跳过快会死人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太吃殷故这一套了。他只知殷郎对他有意,却未曾细想过,连最开始的初遇都是被殷郎细细策划好的。 他内心喊着「救命」,喊着「我快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身体却挣扎着,嘴上念叨着:「没、没有想这么多……你、你快松开我……我真要去睡觉了……」 「休想。」 他眉头轻颤着,将脑袋别过一边,红着脸颤着声音道:「殷郎,你……不要……方才睡前不是才做过一次吗?」 殷郎鼻尖蹭了蹭他的长髮,轻声道:「是么?睡过一觉,忘记了,不该作数的。」 宁洛听罢,这不纯纯耍赖皮么?那时绝对万万不可纵容这样的行为! 于是宁洛扭动身子挣扎着:「不、不行!怎么就不做数了!你松开我!你松……」 忽然髮带被扯下,宁洛一晃神的功夫,手就被愈心绫给紧紧捆着了。 宁洛心咯噔一跳,瞬间傻眼。殷郎松了手,抱起手臂勾着唇静静看他,他手搓动着,如何也挣不开。 这一刻,宁洛终于明白,为何殷郎之前说,髮带得是那种结实的,怎么扯都不会断的。 忽的宁洛被殷郎翻了个面,他望着殷郎俯视的眼神,唿吸更急。 殷郎轻抚他面颊,微微勾唇,撩起他了的衣摆。 「小郎君……」 宁洛立即反应过来:「等、等一下,殷郎,等一下!」 殷郎轻笑:「小郎君想等什么?」 「等、等、等什么都好,总之,等一下!」 「说不清的话,我权当没听见了。」 「不、不!等一下!殷郎,殷……不要!救、救命!」 忽然「哐」的一声响,书阁门勐地大开,殷郎立即抬手将床上的毯子吸了过来,将宁洛紧紧裹住,然后迅速起身,皱紧眉回身看去。 只见三扬立在门外,手捏利刃,一副要冲进来大干一番的样子。 宁洛还喘着粗气,见到三扬瞬间又傻眼了。 怎么三扬将军突然破门而入了??莫非是听见方才的求救声,才…… 三扬眼眸一沉,面无表情的望着还趴在案上,面红耳赤还喘着粗气的宁洛。 殷故气得牙痒痒,大手一挥,阴风起,又「哐」的一声将大门给重重关上。 然而,这门又「哐」的一下被三扬的仙风给顶开,殷故恼了,恶狠狠的瞪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相识对峙着。 忽然,殷故又大手一挥,阴风又将门带上,而三扬手一抬,骤然仙风与阴风对流,将书阁里的书掀得满天飞。 最后却是殷故先收的手,止了这场混乱的双风对决。 殷故:「三扬将军,大半夜的您还真是闲啊。」 三扬:「我听见宁洛在喊救命。」 殷故:「哟,堂堂三扬将军还爱偷听人墙角呢?」 三扬:「……宁洛与鬼共处一室,半夜求救,我必然要来救。你意图做甚么?」 殷故脸上的笑容又诡异又僵硬,又抬手,勐地将阴风一挥,怒斥道:「行房啊!」 「哐」一下,门又合上了。 这次,没有再被打开。 殷故被气得不轻,兴致全无,回身盘腿一坐,抬手将捆着宁洛的愈心绫给召了出来,紧紧捏在手上,然后另一只手扶额,咬牙切齿的独自消化着心中的怒气。 宁洛默默将身上的被子一掀,紧紧将自己整个裹住,欲哭无泪。 丢人……太丢人了……下次……绝对不再这样乱叫了…… 许久,宁洛颤颤巍巍道:「抱歉……下次我不这么叫了……」 殷故沉沉唿出一口气,然后起身将宁洛连着毯子一同抱起,至榻前稳稳放下。宁洛至始至终没敢抬眼看殷故的眼睛,心中愧极了。 殷故则坐榻边,温柔的轻抚宁洛脸颊。月光将他的手照得好白,宁洛只是望着那手,便心里发痒。 殷故:「不怪你,怪我。」 宁洛眉心蹙了蹙,应道:「殷郎每次都会说这样的话。可这次确实是怪我不好,殷郎可以生我的气,没必要全揽在自己身上。」 殷故:「不,怪我,怪我当时在三扬殿没有直接把他挫骨扬灰。」 宁洛一吓,立即抬眸望他:「啊?殷郎,你在同我说笑吗?」 殷故微微蹙了蹙眉心,收回手,抱起手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道:「小郎君你再叫一声,把他叫过来。」 宁洛疑惑:「为、为何?」 殷故:「我要当着他的面做,让他万念俱灰。」 第139页 「哈??」 第72章 枯树骚动 殷鬼王实力不差的,可以说是能让三界闻之色变的传奇人物。 所以,在沽鹤观里殷鬼王的脑袋被宁洛摁在被子里使劲摩擦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传出去…… 宁洛:「你在胡说什么啊殷郎!!什么叫『要当着他的面做』啊!你是想让他万念俱灰,还是想把我挫骨扬灰啊?!!」 宁洛跨坐在殷故小腹上,一双手抓着枕头疯狂往殷故脸上摁。 这要是换作普通凡人,指定是要被闷死了。不过还好是殷故,怎么闷都闷不死就是了。 宁洛虽是羞恼,但还是手下留了情的,本身就没多大力气的他,还刻意没使上什么劲儿。 殷故也由着他,双手一摊,卧在床上一边笑着一边配合的叫唤着:「啊,快死了,小郎君,手下留情啊,谋杀亲夫啊——」 宁洛耳根子软,他没叫唤几下宁洛就停了,掀开枕头一瞧,殷故满脸红晕,咧嘴笑着,完全一副享受的模样。 于是,宁洛又把枕头给摁了回去。 这回他憋红了脸,抿着嘴什么话都不说了。 宁洛觉着他是在故意讨骂,于是不骂了,生怕把他给骂爽了下次还敢。 殷故笑着,身体因为笑而一起一伏的,微微侧过头,唤了一声:「小郎君。」 忽的他双手抱住宁洛的腰,勐然发力,起身后又将宁洛给压了下去。 宁洛双手抓着枕头,半遮面,一双眼尽泛羞涩。 殷故凝望他许久,下巴将那枕头往下一别,俯身亲吻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嘴角,他的唇。 宁洛难为情的微微将头一别,胸口心跳又好似要蹦出来,他忍不住轻皱眉心,而后松开抓着枕头的手,抱紧了殷郎的脖子,主动亲吻。 殷郎将两人胸口中的枕头扯了出来,往榻下一扔,终于紧紧抱住爱人。 几番辗转,唇齿相依。 月光掠过窗台,将两人身影照得明亮清晰。 共享云雨后,宁洛闭眼睡去,殷故望他出神,不由抬手轻抚他鬓边长发。 宁洛却是忽然醒了,微微睁眼,握住了殷故那只手。 宁洛抬眸,见那双深情眼眸,不由心动。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许多未知的绵绵爱意。 宁洛觉得殷故对他的爱早已满溢出来了,此刻望着那双眼,却又觉得,他感受到的,还不止是他的全部。 世上得此一人,永生无憾。 宁洛:「殷郎。」 殷郎:「嗯?」 宁洛:「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是你自己念书学来的吗?」 殷郎:「是几百年前你教我的。」 宁洛:「我还教过你什么?」 殷郎闻言,无奈挑眉,轻轻一笑:「小郎君,深更半夜要考我诗文吗?」 宁洛眯眼笑笑:「怕了吗?」 殷郎翻了个身背对他,嘟囔道:「困了小郎君,我要睡觉了。」 宁洛见状,不由轻轻一笑,道:「没关系,都过了几百年,也难为你能记住一些。已经很棒了。」 殷郎:「……我都记得。」 殷郎这句的声音极轻,宁洛虽是听见了,却又不敢确定,于是多问了一嘴:「什么?」殷郎不说了。 也罢,宁洛无奈笑了笑,抬指点在殷郎的后背上。 殷郎一怔,不动弹了。 宁洛:「我多教你一句,好不好?」 殷郎:「……」 宁洛:「……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殷郎的背影明显震了一下,宁洛手一抖,心道:「怎么了?诗文的魅力突然把殷郎震撼到了吗?」 宁洛:「殷郎?怎么了?」 殷郎抱紧自己的手臂,身体蜷了一下,咬着牙关沉吟了许久。 宁洛有些担心了,于是挨近了些,轻触他手臂问候道:「怎么了殷郎?」 结果殷郎突然翻身,一把又将他压住,一双潋滟双眸紧紧盯着他。 「再来一次。」 宁洛嘴角颤动:「什、什么再来一次?要我再念一次吗?愿我如星君如……」 还未念完,殷郎便俯身吻了上来。 完了,这下真完了。 宁洛想不明白,单纯念句诗怎么就又把他给刺激了。 这都已经是今夜第三次了! 宁洛连忙推他:「好殷郎,歇歇吧,我……嗯……!殷……」 宁洛被吻得慌乱,才别过头又被那人掐着脸给转了回来,吻得他快窒息。 好过分好霸道的吻。 接着吻完了,宁洛身体就开始各种躲,试图从他身下挪走,只要一有机会就要逃。 趁他解衣衫时,趁他掀被褥时,宁洛就像条在岸上快搁浅的鱼,无比急切的想要回到海里,连爬带滚的往床塌下爬,爬得最远的一次,直接被殷故抓着脚腕给拽了回来。 「小郎君撩拨完就想跑么?」 宁洛羞得双手掩面,羞嗔道:「我没有撩拨你……!」 「你有。」 「我没……!啊殷郎!等、等一下!殷……!殷郎……!!」 宁洛捶打着殷郎的胸口,仰面嚷着,眼泪又给沁了出来。 只是一句诗而已。 他简直不敢相信,几百年前自己教他诗文时,又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场景。………… 第140页 事后静了许久,宁洛累得稳稳睡去,但是睡眠浅,身边人动静一大他便又醒了过来。 这回他瞧见殷故坐起了身,披着长发侧头望着窗外。 宁洛没有多想,于是手挪了挪,覆上他的手背,又闭上眼。 殷故静了许久,久到宁洛再次睡着后,突然勐地反手紧握住宁洛。 宁洛一惊,又醒了。 殷故手心全是汗,宁洛还未反应过来,手就被愈心绫紧紧跟殷故的手缠在了一块。 还来?宁洛有些乏了,没多想什么,抬眸正想跟殷故抗议一下,却发现他任转头望着窗外。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殷郎怎没看着他? 于是宁洛问道:「怎么了?」 殷故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沉默着继续望着窗外。 莫不是窗外有什么东西? 宁洛爬坐起来,望外头看去。 一片岁月静好,没什么特别的。 殷郎怎么了?到底在看什么?分明什么也没有…… 宁洛疑惑,于是将目光转向殷故,勐然发现殷故鼻下流血,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扯起袖子替他擦去。 「殷郎,殷郎你怎么了?!殷郎你……」 殷故悠悠回神,看了看宁洛染上血渍的白色衣袖,又抬眸看了看宁洛的略显慌张的神情,竟还是没有说话。 宁洛心里彻底慌了。 殷郎像突然被下了禁言咒一样不说话,又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般,全身紧绷。 不过片刻,宁洛瞧见殷郎的左眼也落下了血痕! 宁洛见状,连忙抬袖替他擦去,也顾不上多的,连忙喊道:「救、救命……救命!」 突然「轰」的一声响,那书阁的大门再次被三扬的仙风吹开,三扬见状,忽的眉头一皱,拔出长剑勐然扑上前往两人面上一挥。 宁洛一晃神的功夫,三扬手起刀落,殷故勐地倒吸一口凉气,紧绷的身体突然弓了下来,紧接着一口血吐在了床榻上。 「殷郎……殷郎!你……」宁洛不知所措的顺着殷故的后背。 突然三扬双指闪金光,往殷故身上一点,殷故腰身瞬间又直了起来。 三扬:「好了。血止住了,不必担心。」 虽然三扬这么说了,但宁洛还是满脸担忧的捧起殷故的脸颊细细查看:「殷郎,你,你说话,你……」 殷故垂下头,皱紧了眉,将宁洛往怀里一拥,头抵在他肩上,喘气道:「无事……方才是被东西给缠住了。说不得话,也动弹不得。」 怎么会?又不是第一次来沽鹤观,怎么偏偏这次…… 这时仙君仓促赶来:「宁洛!你还好吗?沽鹤观里突然鬼气好重……!」 仙君望见三扬立在两人床榻前,殷故靠在宁洛肩上,宁洛衣衫上还沾着血渍,瞬间呆住,连忙快步上前,一边走一边道:「怎的回事?鬼兄跟三扬大人打起来了??在我的书阁里??」 仙君走近一森·晚·瞧,见殷故双窍流血,不由一惊:「鬼兄你还没打过?!」 宁洛连忙道:「不是的!方才殷郎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说不得话也动不得,若非三扬将军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仙君闻言,眉头紧锁,立即掏符念咒:「显形!」 黄纸符咒在空中散布金光,瞬间整个书阁被点亮,符纸又化作粉末,落上床榻,骤然间床榻上就多了几根被切断的木条! 那不是普通木条。木质黝黑,腐臭难闻,一段木条上还如蜈蚣一般生出无数旁支来,尤为噁心。 顺被砍落的木条曲线看去,最顶端的木条直接就是一只三指的漆黑大手!尤为可怖!无论如何看都不是阳间玩意。 三扬目光轻扫,寻到了那树条的根源——竟是直接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三扬道:「是下面的邪祟在作乱。」 陈仙君牙关微微颤抖:「怎么会……都已经平安镇压这么多年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镇不住?!最近来上香点灯的人也不少,怎么可能会突然镇不住!」 宁洛抱着殷故,双眸颤抖,颤抖着声音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昨日……殷郎灭了观中的香与灯?」 陈仙君道:「不会,只是暂时灭了而已,不会影响到倻傩王的镇压能力。而且,我还觉得很奇怪。鬼兄力量分明已经强到可以直接压制倻傩王,底下的邪祟又怎敢直接来袭击鬼兄?!好怪,这不是找死么?」 三扬面容平和的道了句风凉话:「而且还袭击成功了。」 殷郎要起牙「嘁」了一声,还未说什么呢,宁洛就急着替他辩解了:「不怪殷郎,是邪祟半夜偷袭。」 三扬:「……」 殷故拧紧眉,捏住宁洛双肩,郑重道:「你即刻启程回永和城。」 第73章 双零会晤 宁洛望着他,双眼颤动,顿时百感交集。 他想到的不是殷郎要将他丢下,而是这次要除的邪祟,必然不等同于先前遇到的所有。 要比以往遇到的所有邪祟更强大,更凶戾,凶戾到殷郎都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护他周全! 宁洛低下眼眸,望着沾满血渍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底下的邪祟,甚至能无声无息的将殷郎禁锢。倘若今夜宁洛没醒,倘若三扬没有来,那殷郎是否已经…… 忽闻马蹄声从阁外传来,宁洛望去,那匹红眼阴马已经在门前等候。 第141页 宁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留下,陪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但又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今夜殷郎受困,他不明所以,束手无策。 「留下来只会给他们添乱。」这样的想法在宁洛脑海中不断迴荡,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傻愣着没有任何反应。 殷郎也不等得他回话了,直接将愈心绫缠上他的手腕后把他抱起,放上马,继而将缰绳塞进宁洛手中。 殷故:「出了墨城,会有我的手下接应你。对了,路上若是遇见明宇,也叫他折返吧。」 宁洛:「……」 宁洛望着殷故,满眼不舍与不甘,却又因愧疚而堵住了嘴。 殷故转而对阴马说:「送小郎君回永和城。」 说着,他又回头问三扬:「喂,你的天兵天将在哪?来了没有?」 三扬:「明日来。」 殷故皱了皱眉。 仙君:「邪祟若是想对宁洛动手,方才就应当是把你们两人一起收拾了。放心,只是出城,不会有事的。」 才出了刚才那些事,殷故生怕邪祟再出手,也不敢多犹豫了,立即一拍马身命它离开。 那马有灵,一接到命令后立即掉头往观门方向去。 宁洛一怔,立即回头望向越来越远的那三人。 若是会些法术就好了。 宁洛心口隐隐作痛,终是收回了目光,捏紧缰绳。 如此情形来说,不留在这里添乱就是他能提供的最大帮助。 阴马一路往城门疾驰,前蹄刚踏上墨城湖的拱桥,后蹄就走不动了,宁洛惯性的往前一扑,连忙抱紧马身才没摔下来。 身下阴马嘶嘶鸣叫,宁洛低头,只见那双后蹄像被什么缠住一般,紧紧贴着地面不动弹。 莫非是那地底下的木条?! 没有仙君的显形咒,宁洛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骤然耳边水声响起,宁洛心勐然一提,立即直起身子望向湖面。 只见那拱桥两侧掀起数丈巨浪,月下成人手,气势汹汹扑向宁洛。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双手就直接合作一个巴掌,瞬间水花四溅,桥上只剩一匹空马。 宁洛被掳了去,先是眼前一黑,再是被水淹到无法唿吸,最后意识全无。…… 「咳……咳咳!咳!」 宁洛再醒来时咳出好多水,他喘着气,睁眼环顾四周。 不知身处何处,只见四周满是枝条,枝条围成一个鸟巢形状,他正躺在一柔软床榻上,想动,却发现自己双臂高举,双腕被紧紧绑在头顶的床架上。 绑他的是树枝,却不似之前见到的那种。 这树枝没有恶臭味,长得也和普通树枝无异,表面看着柔软,实则粗糙硌手。他若挣扎,树枝便会自动将他手勒紧。 方才一番挣扎,手腕已被勒得生疼。 说不定再挣扎,手会被直接勒断。 经这一疼,宁洛勐然发现——手上绑着的愈心绫竟不知了去向! 宁洛心勐地一颤,那可是殷郎送给他的宝贝,弄不见了可怎么交代?! 于是宁洛连忙四处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挂在了哪里,然而,这鸟巢一般的树窝里,除了几盏绿色的冥火飘着,和身下的一张软榻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沽鹤观底下吗? 怎的好像跟书中描写的不大一样?没有长发成土,骷髅成山,也没有血流成河,人筋成蔓,甚至连一丁点腥臭味也没有,反而还有点……香? 宁洛不确定,于是又闻了闻。 还真是有香味。不是自然香,是调出来的香味。 鬼岭的鬼被镇压多年,也学会享受生活了? 宁洛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的余光瞥见一片敞亮——树窝外的空间突然亮堂起来。 宁洛这才看清,这树窝正处于半空中。 宁洛的视线有限,只能看见树窝外是一片悬空,四面石壁,石壁的一侧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看着不像自然形成的,更像是被人工凿出来的。 那窟窿后面漆黑一片,不知是通向哪里。 冥火突然大亮,一定是有谁来了。宁洛全神贯注盯着入口,大气不敢喘一个。 不出他所料,一只鬼魂幽幽从低下冒出了头,抱着手臂走到床榻前,一身华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这鬼……宁洛完全没见过。 这鬼的模样,看着才不过三十出头,紧蹙着眉头,满眼仇怨的瞪着宁洛。 宁洛嘴角一抽,颤颤巍巍道:「你……你好?」 「嗯?」那男鬼疑了一声,「你在跟我问好?」 宁洛苦笑:「对啊……敢问公子……怎么称唿?」 那男鬼皱了皱眉,一脚踩在床榻上,手往腿上一搭,身子往前一倾,怒道:「我绑了你!你向我问什么好啊?!表现得怕一点!怕!恐惧!恐惧!!」 宁洛被他吼得有些懵了,睁着大眼睛,眨巴了一下,然后又苦苦笑道:「啊……可是……你长得不大会让人害怕啊……」 这鬼面容姣好,浓眉大眼,气宇轩扬,面上还有些帝王霸气,若非知道他是从底下飘上来的,宁洛还会觉得他是来救人的呢。 而且,这鬼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味。衣衫整洁,更像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 那鬼听罢,眉头皱了皱,抱起手臂收回腿,道:「……那我长得如何?」 第142页 宁洛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却很配合的上下打量起他来,然后中肯的回答道:「整体来说,公子长得非常俊俏,不过,那黑色的披风好像有些披歪了,得再往右边正正……」 那男鬼闻言,立即动手扯了扯披风的带子:「这样吗?」 宁洛:「对对对,再过去一点。」 男鬼:「这样?」 宁洛:「对,哦还有腰带上的那条链子,看着太板正了,往边上斜一点会比较显年轻……」 男鬼:「这样?是这样吗?」 宁洛:「嗯嗯,是这样。」 男鬼:「这样好看吗?我以前都没这样挂过。」 宁洛笑道:「好看的,现在年轻的公子都会这样挂。」 男鬼:「哦……那今天试试好了……」…… 男鬼:「不是!我把你绑架了!你表现得怕一点啊!!」 宁洛无奈笑道:「可是……你一脸正气,真的叫我怕不起来啊……而且,你一点也不像鬼,分明就像一个正准备着见心上人的世家公子啊。」 男鬼一时语塞,竟脸红起来。他傲娇的「嘁」了一声,一扬披风转身背了过去。 「没有什么心上人。」那鬼公子说这话时,字字斩钉截铁,却连宁洛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这个鬼是谁,宁洛心中大概有了几分答案。 宁洛又看向那石壁上的巨大窟窿,心想着: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和时间,凿出这么个大洞来?若非有点财力物力,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偏偏是往这鬼岭凿…… 宁洛又目移望向那男鬼,说是没有心上人,却像个望夫石一样立在那。 大胆猜测一下,他一身雍容华贵,气质上佳,又懂得制香调味,那洞怕不是他直接叫人从慕卿山上一路挖过来的…… 真是……脑子里除了恋爱似乎就没有旁的东西了。 「请问阁下是陈元帝么?」 那鬼一怔,回头看宁洛,嘴角抽动着微微上扬,应道:「你还真是聪明。何以见得?」 宁洛:「……世上如此痴爱倻傩王的,恐怕只你一位了。」 那鬼闻言,又一怔,随即怒气沖沖的回身走到榻前,厉声道:「胡言乱语!何来痴爱!莫要胡言乱语悔我清誉!」 宁洛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于是反问道:「若非痴爱,为何尽做些讨好他的事情?」 鬼更怒了:「我所做的一切,没有一点是为他!衣着打扮是为了取悦我自己,与他有何干?!」 宁洛:「……那为何擒我?」鬼:「……」 宁洛:「是因为我夫君对倻傩王大打出手,惹你心疼了。所以你才要将我擒来,准备以牙还牙报復……」 话还未说完,宁洛就被那鬼狠狠的掐住了双颊。 那鬼额头顶来,一双黝黑瞳孔兇恶瞪来,咬牙切齿低吼道:「你给我闭嘴,再胡说我便将你舌头拔去!」 宁洛觉得他真的会拔,于是乖乖住嘴了。 这绝对是陈元帝的鬼魂,无疑了。 至于究竟为何擒宁洛来,宁洛觉着,跟他方才猜的八九不离十。 这鬼岭的邪祟,似乎只剩陈元帝一个了,怎会? 宁洛想着:难道当年鬼岭的鬼早就被倻傩王给灭完了?那还立道观作甚?可昨日殷郎分明说过,墨城湖底有鬼气异动,那说的是陈元帝? 沉思片刻,忽然听见倻傩的声音:「小皇帝,在等我呢?」 第74章 伐鬼岭(1) 宁洛转眸望去,这才看清倻傩的少年皮相。 竟是一位阴柔的美少年,手上还拿着一把白玉摺扇,满眼柔魅的盯着陈元帝的眼睛看。 而陈元帝抱起手臂,把头一沉,故意问道:「没有。你今晚怎的到这来了?不是喜欢在铜像里睡吗?」 倻傩摆摆手,道:「我闻着香睡得正香呢,结果观里的人吵哄哄的,扰得我睡不着。所以我干脆上你这来睡了。怎的,不欢迎我?」 陈元帝道:「这里今晚没你的位置。」 「嗯?」倻傩脸上露出疑惑,于是转眸看来,发现榻上的宁洛,先是一惊,再是一喜,紧接着大笑起来:「你怎的把他给抓来了?」 陈元帝明显想了一会儿,才作答:「我见他长得不错,就抓回来准备宠幸一番。怎的,不可?」 倻傩哈哈大笑着,摺扇往陈元帝肩膀上拍了一拍,说道:「可可可~不过你最好还是给人放回去。这可是当今鬼王的心头肉,你若是辱了他,殷故那疯狗可得把整个墨城给掀翻咯,到时候我可就没地方住了~」 陈元帝漫不经心道:「怕什么?他把墨城掀了,你就去我的皇陵住。我那侧室多,够你地方睡。」 倻傩摺扇一拍他的脑袋,道:「你是有多恨我啊小皇帝。沽鹤观没了,我不也就没了么?你是迫不及待看我烟消云散还是怎的?」 倻傩说着,从他身边挤了过来,全然没理会陈元帝在身后的嘟囔:「是我要你烟消云散吗?观里的那些人不也计划着要来把我灭了,把你铜像砸了吗?别乱给我扣罪名!」 倻傩走到榻上坐下,笑眯眯道:「你好啊小公子,又见面了~」 「你……你好。嗯……你的脸……还疼吗?」 倻傩愣了愣,随即笑道:「好会关心人啊小公子~我的脸已经不痛啦,就是当时被砸的时候疼,疼死了。哎呀,反正殷故这人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开打,真受不了,好不斯文。」 第143页 宁洛无奈笑了笑,道:「抱歉,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倻傩满脸惊喜:「赔不是?替他吗?哈哈~你真是个大圣人啊~受不了,受不了~~」 宁洛默默瞥向陈元帝,他额头上都开始爆青筋了,那沙包大的拳头紧得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来往宁洛脸上捶。 倻傩笑够了,抬手轻抚起宁洛的脸颊来。 宁洛一颤,连忙侧脸避开,可他始终被动,被禁锢在榻上怎么样也是避无可避。 倻傩的手指就这样从他的耳根滑到唇前,又下滑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倻傩那双鬼魅的双眸。 「嗯,确实不错,难怪殷故那条疯狗被你弄得五迷三道的。」 宁洛咬紧牙关,心里开始发毛。 传闻中倻傩风流成性,这样一逗,宁洛真要开始怕了。 突然陈元帝大步冲上前来,一把拽去倻傩的手,怒斥道:「喂!这是我掳来的人!」 倻傩弯眼一笑:「怎么?我就摸一下都不行?」 陈元帝道:「不行!」 倻傩笑道:「怎的不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陈元帝眉头颤了颤:「我与你连兄弟都称不上,有什么关系可以用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宁洛默默把头一撇。真是听不下去了…… 倻傩摺扇抵着下巴,想了想,笑道:「你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咯。」 陈元帝气得牙痒痒,狠狠将倻傩的手一甩,再将他往边上一推,挨着宁洛坐了下来,并斥道:「走开!与你无关系可言!」 倻傩:「当真?小皇帝当真觉着我俩没关系?」 陈元帝:「没有!」 倻傩笑盈盈的摊了摊手,道:「好吧好吧~」 倻傩起身,往外头走去,头也不回的道:「那你今夜同他睡吧,我去你的树窝睡~」 陈元帝一怔:「什么?!」 倻傩停在门边,回头,笑眼道:「你不是要宠幸这位小公子么?那我就不打扰了嘛~还是说……他只是你向我撒娇的手段?」 陈元帝闻言又一怔,继而恼羞成怒道:「谁会向你撒娇?!」 倻傩眯眼笑着,定在那,就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那你宠幸给我看,证明一下?」 陈元帝急森·晚·眼了,一咬牙一捏拳,抱着宁洛的脑袋就俯身贴来。 宁洛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挣扎着把头别过一边,叫嚷着:「等会儿!陈公子,等会儿……!」 陈元帝身子一挡,额头顶在了宁洛的脸颊上。 宁洛一怔,瞬间不动弹了。 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后,陈元帝才默默坐直身子,转头望着空荡的树窝不言语。 因为刚才的挣扎,宁洛手腕又被勒得紧了些。 宁洛表情痛苦,感觉手都快被勒得没知觉了。 他咬咬牙,抬眼看向陈元帝。 宁洛暗暗缓了口气后说道:「你为何总不对他说实话?」 陈元帝头也不回:「闭嘴。」 宁洛怕被拔舌头,于是闭嘴了。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陈元帝忽然道:「说实话有什么用?惹他笑话吗?」 宁洛默默地把目光瞥向一边。分明就在意得要命…… 见宁洛没回应,陈元帝回头瞪他:「做什么不说话?!」 宁洛无奈嘆了口气,道:「不是你叫我闭嘴的么?」 陈元帝咬牙切齿:「再跟我犟嘴就把你舌头拔了!」 真要命,这位皇帝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宁洛道:「你怎的就觉得他会笑话你?你同他好好说过吗?」 陈元帝道:「有什么好说的?两个大男人!」 宁洛皱眉:「啊……?可你……不是有龙阳之好的皇帝吗?天下人人尽皆知啊……」 陈元帝气道:「既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宁洛愣了一会儿,垂下眸,语气低沉:「可是如果不说,他可能就真的不知道……」 就像当初,知道殷郎有龙阳之好,却又不敢确认心意一般。 陈元帝未反驳,也不再说话了。 许久,陈元帝道:「倻傩一直都是靠着道观里道士的阳寿,和百姓的香火维持魂魄的。你们想活命,就会把铜像给砸了。所以,如果明天他们杀进来,执意要砸铜像,我就会把你杀死。」 陈元帝的语气格外平静,他说完,回头看向宁洛:「如果殷故那条疯狗要把墨城给掀了,那大家就一起给倻傩陪葬。」 他眼神坚定无情,与刚才那个满眼儿女之情的陈元帝截然相反。 虽眼中无爱,却句句不离情。 宁洛闭嘴了,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觉得,自己和陈元帝,好像都是受害者。 忽然地勐烈的震了一下,陈元帝一惊,立马双手扶住床榻,稳住身子。 好在这地只是震了一下。 陈元帝立即大手一挥,将旁边绿色的鬼火召到眼前。 鬼火化作一个巨大的方块,里面倒映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宁洛定睛一看——是殷郎和三扬!天才蒙蒙亮。 殷郎看着面前的阴马,双瞳颤动,一唿一吸似在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而三扬一向平静的脸上,也生出了些恼火与不安。他安静的站在殷故身后,手紧紧握着剑柄。 第144页 三扬的新手臂已经完全接上,全副武装已然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 仙君抱着拂尘匆匆赶来,赫然道:「走吧!」 书中记载着通往鬼岭的路只有一条,就在这倻傩铜像之中。 陈仙君早就在殿前立下结界,除他们三人外,其余人员所见都一如往日。 陈仙君将香炉里的香尽数拔去,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咒语,那香炉就变作了一个圆盘,就像平日里装水果的盘子一样普通。 仙君咬破手指,将血滴入盘中,随即回头对另外两人道:「鬼兄,三扬将军,开启鬼岭之路需要人、鬼、神三种血液作钥,请来帮帮我!」 三扬无言,大步上前,双指往掌上一划,血立即溢了出来,吓得仙君连忙道:「三、三扬大人!不用这么多不用这么多的!!」 三扬未回话,只默默抬眸将目光转向仙君身后的殷故。 仙君也跟着回头,道:「鬼兄,需要你……」 殷故的神情把仙君吓得话音戛然而止。 殷故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变得血红。他定站着,垂着头乍一看像沮丧的少年,但只有靠近他的人才知道,那杀气腾腾的好似能立即把人生吞活剥。 仙君一时愣住,忽然「咔」一声响,那供台前忽然出现了一层向下的阶梯。 仙君疑惑:「怎么……就开启了?分明鬼血还未……难道是因为倻傩王本身在加持所致?」 不由他多想,三扬便提着长剑大步往里去,仙君见状立即回头想提醒殷故一声,结果发现殷故早没了踪影。 仙君愣了片刻,快步追了上去。 勐然间树窝地动山摇,这次摇晃了好一阵。 陈元帝立即支配树枝将自己身体固定住,待摇晃结束后才松开。 陈元帝收了鬼火,怒道:「到底怎么个事,从刚才起就一直晃个不停!」 语音才落,倻傩就从底下蹦了上来。 他先是看了看宁洛,然后笑眯眯的朝陈元帝走去,道:「哎呀呀,你宠幸男人时都不用脱衣服的么?这么斯文~」 陈元帝怒道:「你又过来作甚?!」 倻傩白玉扇子再次抵上了陈元帝的胸口,他敛去了不少笑意,嘴角虽还微微扬着,但已经能看出他神情比之前认真了不少:「快走吧。」 陈元帝闻言更恼:「走?走哪去?!我为何要走?!」 倻傩微微眯眼,道:「回你的皇陵去。再不走,殷故那条疯狗非撕碎你不可。」 陈元帝:「撕碎?!就凭他?!我将鬼岭所有鬼怪吃掉的事情你忘了?我体内有上千乃至上万年鬼怪的修为,我会怕他?!」 倻傩眯眼笑道:「你当年把鬼怪全部吃掉就是为了今日要跟他决一死战?」 陈元帝一愣,随即又道:「我是为了让自己更强!这样才能想到哪到哪,想在哪称王就在哪称王!」 倻傩收回摺扇,跟着也微微垂下了头:「那你到别的地方称王去,别在我这儿撒野。」 陈元帝一怔,嘴憋屈得扭成奇怪的形状,随即又道:「我偏要在此!你拿我怎样?」 倻傩嘴角又勾了勾,抬眼瞧他:「你俩打架,百姓遭殃呀。」 陈元帝毅然决然道:「那就叫墨城百姓给你陪葬。」 闻言,倻傩一怔,随后又弯眼一笑。 忽然又地动山摇,这次明显要比前两次都要久,而且底下「咕咕咯咯」的不知道是什么声响。 宁洛因为这晃动,手又被勒紧不少,倍感无奈,他咬咬牙,一边承痛一边听那两人互相拉扯。 这一晃,陈元帝险些站不稳掉下去,好在倻傩稳如泰山,一把将陈元帝给拽住。 陈元帝看他,却惹来他一声笑:「小昏君,什么叫墨城百姓给我陪葬?你忘了当初叫我来镇鬼岭的初衷了?还是说,被我的美色迷住了?」 陈元帝哽住了,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回话。 忽的一声轰鸣震耳欲聋,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贴满符纸的巨大无头白骨从底下爬了出来。 那骨架完好,比观中的倻傩铜像还要大上好几倍,宁洛甚至觉得,要比那日见到的天帝还要高大上一些。 倻傩望着那骨架,激动得微微颤抖,嘴不禁扬起笑,接着,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疯狗!疯狗!真是条疯狗!!」 陈元帝不解:「你笑什么?!那是个什么东西?!」 倻傩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道:「那是我的骨头~」 「什么?!那是你的……」 陈元帝话还未说完,余光之处勐然闪现一道黑影,眼还未来得眨一下,就瞬间被那黑影的金色长剑噼做了两截。 倻傩反应得快,在那剑落下前就先化作了粉尘避去。 那剑气好强,只是噼鬼,却是直接将那树窝生生噼开大半!宁洛这才得以看清鬼岭全貌! 那头顶上水光波澜,时有人影过——头顶就是墨城湖! 如此说来,这里真是在湖底。 不过这不重要。 宁洛一眼便认出了那金剑,是殷故的冥泉剑! 由这一斩,陈元帝脖子生生断裂开,头滚落地上,血瞬间滋得到处都是。 殷故稳稳落地,疾速到床榻边,挥剑斩断木条,一手紧紧环住宁洛的肩,目光焦灼担忧的上下扫视,最后停滞于宁洛被勒得发紫的双腕上。 第145页 殷故眉头一皱,问道:「愈心绫呢?」 宁洛的手臂因为被绑久了而变得僵硬生疼,还不能立即收回手,听殷故这一问,心底发颤,接着身体也颤了一下,面露难色,殷郎即刻不再问了,抱紧他道:「无妨,等会儿先让仙君给你治伤,回头我再给你做条新的。」 宁洛被他拥进怀中,眼前一幕却吓得他险些窒息——只见那坠落地上的头颅下忽然迅速生出枝丫,那立在原地的无头之身也迅速生出木条,很快,他们分裂成了两个! 「殷郎,身后!」 殷故反应迅速,立即侧眼望去,见那两鬼张牙舞爪而来,立即挥剑,腾空而起。 这一剑,把两鬼斩成了四截,四截又变作了四只! 殷故凝眉不言,落脚到方才被斩断的树窝上。 忽然,脚下震动,脚底那才被斩断的木条突然又躁动起来,宁洛见状,顿感不妙,立即道:「殷郎,它们怕是要生出来了!」 殷郎闻言立即抱着宁洛纵身一跃,宁洛见状,将那人紧紧抱住。 殷故稳稳落地,宁洛才知这石壁边缘竟还有一道石路,石路前还有一巨洞,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光从洞中来,宁洛先看见的三扬,才看见的仙君。 仙君见宁洛,先是一惊,然后一泣,快步挤过三扬跑到他身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宁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殷故将宁洛放下,宁洛双脚发软,一个不稳倒仙君怀里,仙君即刻接住,擦了擦眼泪才看清宁洛似乎脸色不大对。 仙君:「宁洛你怎的脸色这般惨白?可是哪里受伤了?」 仙君说着,拉起宁洛的手一看,见那手腕上的勒痕,顿时一惊。 忽然一阵厉风席捲而来,「哐」「铛」两声冷兵相撞,只见三扬殷故一人接下一鬼一刃,那刃由枯木纠缠而成,却坚韧如铁。 又如鬼魅般难缠,一个翻身的功夫,一鬼双刃,一剑噼头顶,一剑斩腰腹! 刀光剑影,殷故与三扬脚下骤然生出一鬼影,持一黑刃稳稳替两人挡下这拦腰一斩! 是殷故召来的阴兵! 仙君惊嘆道:「我靠,牛啊鬼兄!」 宁洛却嘆不出来,双眸紧紧查看周围情况,对仙君道:「不对,还有两只!」 仙君一怔,虽没瞧见鬼影,却反应迅速的立即掏符,往天上一抛:「护!」 骤然金光四起,三扬与殷故一同发力将那鬼弹了出去,即刻同时往后一撤。 金光落在两人面前,成一道金刚罩,将四人紧紧护在其中。 殷故头也不回道:「陈仙君,护好他,我去斩了那畜生!」 说罢,他腿一蹬又沖了出去,三扬紧随其后。紧接着,金光罩内围起一圈阴兵,光圈外又围起了一群天兵。 仙君立即念起咒语,双指摁在宁洛手腕上,道:「你是不是被方木鬼藤勒的?那东西麻痹性极强,被勒时没有感觉,挣脱后就会慢慢起效。放心,不会致命,我现在只能帮你暂缓毒性,解毒还是得回到观里才能……对了,你愈心绫呢?若是愈心绫在,可以直接……!」 仙君的声音戛然而止,宁洛抬眸一看,只见一个陈元帝的分裂鬼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陈仙君的后背,一把枯木鬼刀正顶在陈仙君的头顶! 怎么会?!仙君的咒挡不住他吗?! 也是,仙君的咒殷郎都可随意破,这有上千上万修为的陈元帝又怎会被困住? 那阴兵天将呢?! 宁洛眸子一转,发现那两圈将士竟都无声无息的被地下冒出的鬼手树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不妙,这傢伙真的不好对付! 只听陈元帝沉声道:「就是你说的要砸铜像是吧?」 陈元帝根本没打算给陈仙君回答的机会。他不过是在给自己一个兴师问罪的机会罢了。 语落,那把枯木鬼刀一起,接着勐然一落,宁洛即刻将仙君抱了过来,自己反身接了去。 可动作还是迟了,鬼刀划破陈仙君的后背,然后直直插穿宁洛的腰腹! 陈仙君一惊,陈元帝眸底也生出几分吃惊,遂要拔刀,仙君立即将符贴上了刀刃,然后一双手紧紧握住刀刃,不许他拔刀。 陈仙君的血顺刃而落,将那符染得半纸血红,一双眼微微发红,死死盯着陈元帝,念道:「以我之血,献祭成阵,太乙超度,度亡者魂!!」 骤然地面乍现红色血阵,红色经文席地而起,成一笼,又紧紧将三人笼罩。 陈元帝见状,又发力试图将鬼刀拔出,却见仙君双指冒红光,划过刀刃,怒喝一声:「断!!」 那枯木鬼刀竟真的断作了两截! 陈元帝后撤几步,虽有疑,却还是勐地先跳出了超度咒法阵,一出阵,陈元帝便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捂着胸口,诧异道:「怎会……你一个小小道士……」 还不等他反应,身后便一把金剑勐地刺穿他的身体,接着身体被人从后面一压,生生被摁在了地上。 冥泉剑瞬发黑色剑气,如网一般将陈元帝紧紧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要不将他斩成两截,他便无法再分裂,如此,将他暂时禁锢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而另外三只,也被三个天兵一人一剑贯穿,刺在墙上动弹不得。 第146页 殷故即刻松手大步到宁洛跟前,小心翼翼将他抱进怀中。 宁洛尚有意识,但大气却喘不得,说话的劲儿也没有,只能静静的望着殷故。 见此状,殷故又惊,又憎,又心疼。 仙君收了超度咒,抬眼怯怯道:「鬼兄,我……」 殷故抬手示意他噤声,随即又问道:「方才以血为阵的超度咒,你还能作多大?」 仙君听罢,毅然答道:「只要我还有血,阵法就能一直扩大!」 三扬上前道:「鬼域只有这一只鬼了。恐怕是把之前的鬼全给吃了,才有的如今修为。」 仙君道:「那我超度他一只,岂非等同于超度了许多只?!」 三扬点头:「是这个道理。」 于是仙君立即道:「好,我即刻超度他们!」 说罢,仙君下意识望向方才被殷故一剑镇压的鬼,却勐然发现,剑下已空空如也!遂惊道:「鬼呢?!」 众人一惊,一齐望向冥泉剑,而后又望向另外三只鬼,惊奇发现,非但被镇压的鬼不见了,那三个天兵也不见了! 突然间山摇地动,那墨城湖的水也开始动盪起来。头顶石块坠落,仙君立即召出金刚罩将众人护住,高声道:「什么情况?!」 天亮了,阳光透过湖水照射下来,昏暗的鬼域瞬间亮堂许多,殷故召出作战的阴兵因畏惧阳光而节节后退,最终全部消失。 阳光落在那深渊里长出来的巨树上,巨树变得血红,缠绕在一起的枝条全部散开,成一只只手在空中挥舞,看着十分噁心。 就连饱读诗书怪谭的仙君都不禁发问:「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宁洛眉头蹙了蹙,吃力的唤了一声:「殷……郎……」 殷故一怔,管不得别的了,立即低头应道:「小郎君我在。」 「那是……陈……元帝……他……对……倻傩……有……情……」 殷故即刻心领神会,道:「明白了,你莫多说了,剩下交给我们就好。」 说罢,殷故将宁洛抱起,纵身一跃飞到那倻傩的骨架上。 白骨汇成一个骨床,殷故轻轻将宁洛放了上去,柔声道:「委屈你在此等我,我去斩了那畜牲,帮你把愈心绫找来。」 宁洛轻轻朝他勾了勾唇,殷故便纵身回到其余二人身边。 宁洛原本只是想告诉他,如果找不到陈元帝的弱点,那可以从倻傩身上下手。 结果没想到,殷故想着的却是陈元帝会不舍向倻傩的骨架动手,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殷郎当真是有心了。 才想着,宁洛又见天兵天将齐齐将他围住,势必要将他护好。 只是宁洛自己觉得快撑不下去了,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看着那把断刃,宁洛还是不敢相信它就这样插在自己身上。 如果愈心绫在就好了。 宁洛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甚至有些唿吸困难,一双眼皮子沉沉的要闭上,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煳。 忽然倻傩的声音幽幽响起,就在耳边,尤其的近。 「哎呀呀,小公子这是要睡啦?」 宁洛微微转眸,见倻傩正笑眯眯的趴在他身旁。 怎么回事?这些天兵天将都迟钝得有些太过分了。 宁洛没力气回他,只得倦着眼神看他。 倻傩笑眯眯的,道:「你跟小皇帝说的话,我可全都听见了。」 倻傩说着,托起腮,又道:「难为你费心了,可惜他脑子不好使~」 倻傩笑着,抬手覆上宁洛的双眼,另一只手将刀刃拔掉。 宁洛瞬间血流不止,唿吸不畅,渐渐地,浑身上下唯听觉尚在。 「这种鬼地方,当初我就该一把火全烧了。」 第75章 伐鬼岭(2) 沉寂一片黑暗,而后又见一片光明。 宁洛醒来,却见四周发白,一望无垠。 他好像坠入了一个只有他存在的深渊。 他坐起身,不觉疼痛,低下头,又摸了摸小腹,非但不痛,连伤口都见不着。 他一身白衣,落在这白色深渊,几近隐身。 忽的余光有别的光束闪过,宁洛侧头一看,竟是他自己。 说是他自己,不如说是前几世的自己。 那些过往的自己一帧一帧如流影般在宁洛面前闪过,就好像…… 「走马灯……吗?」 宁洛此刻脑子异常的清晰,甚至能准确的判断出谁是哪个时期的自己。 宁洛目光锁定在一个形态半虚半无的自己身上。 宁洛心中莫名的十分笃定:「那是第一世。」 他望着于涟从死去的尸体中醒来,雨水直直穿过于涟的鬼魂。 而于涟才刚死,成鬼魂时还有些恍惚,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又看看地上的尸体,无奈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阿故,你看吧,我就说我不适合当兵……」 于涟轻嘆一声,转身时却发现殷故站在雨中,眸中倒映着于涟的尸体。 于涟尴尬的笑了笑:「这、这么巧?」 他习惯性打招唿,却忘了殷故根本听不见。 他看着殷故在雨中啜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他又看着殷故背着他的尸体远去,才想跟上,就被殷故身后排长龙的鬼给吓到了。 「什、什么情况?大家……怎么都在阿故身后排队?」 第147页 最末尾的鬼说道:「哈?你说呢?这狗东西杀了我们,我们都是在等着他死的时候把他鬼魂吃掉的!你要不要吃?要就排我后面去!」 那鬼看上去不像好说话的,于涟乖乖排在他后面,又问道:「吃掉之后,他会怎么样?」 鬼:「哈?怎么样?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于涟一吓:「这、这么可怕吗?」 鬼:「可怕?他杀人的时候你咋不说他可怕??」 于涟无语凝噎,因为他死的时候根本就没看清是谁杀的,好像剑都没拔出来就死了。 殷故夜夜梦魇,夜夜鬼魂入梦。 有时候会好些,那些鬼魂入了殷故的梦之后也有被打出来的结果。 可是后来,殷故身后的鬼魂日渐减少。 不是因为鬼没耐心不想等他了,而是因为耳根子要被于涟给磨破了。 自从于涟排上队之后,无时无刻在给鬼魂洗脑:要想开,要放下,要去投胎拥抱新的人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一直到最后,殷故开始寻找西域復活术时,他身后只剩下于涟了。 于涟像刚刚拯救了苍生一样开心,一路伴殷故。 有阳光时他就藏在地底下,没阳光时就在他一侧。 反正,寸步不离。 尽管殷故听不见,看不见,也摸不着他。 「阿故,要睡了吗?」 「阿故,记得喝水啊!」 「阿故,你在找什么?」 「阿故,他是骗子,要骗你钱的!快走快走!」 「阿故,走这么久了你不饿吗?」 有一天深夜,殷故辗转难眠,他枕着手,望着破烂的木屋天花板。 于涟睡在他一侧,慵懒道:「阿故……你到底在找什么?走了三天了……晚上还不睡……哈啊~我困了……」 「阿涟。」 于涟一怔,宁洛也跟着一惊,那时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殷故悠悠转头望向于涟一侧,看了许久。 不知怎的,宁洛胸口突然隐隐发痛,眉头也不自觉紧皱起来。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殷故只说了一句话。 「能让我梦到你吗?」 于涟的泪即刻涌了出来,他张着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触在殷故脸上:「阿故……你能……看见我了吗?」 忽然殷故转回了头,没有应答,闭上了眼。 看不见,分明是看不见的。 于涟反应过来时觉得又好笑又好哭,他抱着殷故哭了好久,坠入殷故的梦境。……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入宁洛的双耳,他勐地回头去寻那哭声,见殷故背影,宁洛心一提,立马爬站起来,踉跄的往那身影跑去。 「殷郎!」 快跑到跟前时,脚下一湿,宁洛停下脚步低头看去,竟是一大片血泊! 而殷故就坐在那血泊之中! 宁洛慌了,连忙上前:「殷郎……!」 宁洛伸手一摸,却是扑了个空,仔细一听,那哭喊声却是从旁边传来的。 宁洛循声望去,只见于涟被一黑一白两人架着,正在将他拖走。 于涟眼中映着殷郎的身影,哭嚷得撕心裂肺,次次试图用他那单弱的身躯挣开束缚。 只见殷故手握匕首,手起刀落,割下一耳,抛进一个罐子里。 宁洛的眼泪即刻夺眶而出,见他又要去割自己的舌头,连忙伸手去拦,可惜这只是走马灯,如何都是拦不住的。 「不要,殷郎!不要!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根本不是什么起死回生术,你不要……!」 血穿过宁洛的身体,溅在了地上。 宁洛双瞳微缩,身体颤抖着,不停摇着头念道:「不要……不要……不要了……殷郎……不要……」 他伸出手,紧紧将殷故抱住,殷故却没有丝毫反应,继续着他的动作。 宁洛紧紧闭上眼,根本不敢再往下看。 他只感觉到殷故砍断了自己的手臂,接着是腿。 最后殷故从他怀中滑落,彻底倒在血泊之中。 骤然迷雾四起,蒙了宁洛的双眼。 宁洛痛哭起来,心如刀割,他哭到干呕,哭到脑袋发昏,随着殷故一起躺倒在血泊之中。…… 哭了许久,耳畔又响起殷故的声音。 宁洛不敢确定,又躺着多听了一会儿,确定是殷故的声音后勐地坐了起来。 瞬然间,迷雾散了,身上血渍全无,又是一位翩翩白衣少年。 宁洛立即站起身,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沈安,你为什么想当大夫?」 「我分明是叫你帮我研墨,不是叫你来研究我。」 宁洛踉跄的走着,头还因为方才的痛哭在隐隐作痛。 可宁洛寻了许久,却只听得见沈安与殷故的谈话,见不着他们一眼。 可光是听着他们说话,就已经足够让宁洛又泪流满面。 「我梦到一个少年,断臂残腿,失耳失舌,分明有救,却无人相助。我见他躺卧沙丘,从挣扎到死去,血成湖泊,惨不忍睹……」 「阿故,怎么了?」 「……鬼界曾有传闻。人在转世投胎以后,常会梦见前世所见之景……」 宁洛走不动了,双腿发软,一下坐倒在地,仰面啜泣起来。 他听沈安惨叫,听殷故哽咽,一声声都似刀子一般扎进他的心脏。 第148页 终于,又沉寂了一会儿。 宁洛尚能喘上一口气。 他抬臂擦泪,小声嘟囔着:「这走马灯……怎么还走前世的灯……好痛,太痛了……」 没一会儿,耳边又响起殷故的声音。 这声音尤其的近,他一转头,便又瞧见殷故。 殷故正坐在学堂之上,和一位文质彬彬的先生挨坐在一块儿,底下是一群低头自习的学生。 先生给他念书,教他识字:「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那是谁? 宁洛缓缓起身,朝他们走近。 越是靠近,越是感受到一股平安祥和,岁月静好的氛围。 宁洛心情渐渐平復。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殷故忽然笑起来,悄声道:「这句我听懂了。我与云先生也是如此,一夜不见,如三月兮。」 那位先生瞬间被殷故撩得面红耳赤,殷故还故意装傻道:「云先生,你脸好红,发烧了吗?」 忽然的,宁洛身后又传来这位云先生的声音,宁洛回身看去,又是另一番场景。 云先生:「我今日……起得晚了些,殷公子吃早膳了么?没有的话我现在……」 他面前的殷故像是下定了眸中决心一样,认真道:「云先生,和我成亲吧。」 「殷、殷公子,你在说什……」 殷故勐地上前握住云先生的手,认真道:「我会对先生负责的!所以,先生请和我成亲吧!」负责?? 宁洛不明所以,但大为震惊。 什么叫负责??殷故做了什么?? 宁洛心想糟糕,有点想继续看下去了…… 云先生缓缓低下头,皮笑肉不笑的轻轻把手从他手心抽了出来,道:「殷公子说笑呢吗?你我皆是男子,何来成亲一说。何况……何况我也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什么……」 哦,拒绝了呢。 宁洛刻意看向殷故的表情,只见殷故眉头轻蹙,一脸的茫然错愕。 又听云先生道:「我对殷公子,并非没有情意,但我与殷公子,并非是那种情感!我于你面前羞嗔,是因为殷公子常常……道些轻薄之语,与你欢好,是、是因为我……是因为我那日,那日需要你才……!我那日……本意也并非是要与你缠绵床榻,只是因为一时意乱情迷……总、总之,你快些把聘礼收起来,莫要胡闹了!」哈? 换宁洛一脸茫然错愕的看向云先生,心里不禁道:是我先动的手?? 云先生吼完这段话后仓皇而逃,只剩殷故茫然无措的愣在原地。 宁洛看着云先生沖回房间,重重关上门,然后又转头看向殷故。 虽然感到有些抱歉,但看到殷故求婚被拒而受挫,宁洛心里莫名的有点爽…… 殷故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的开始收拾起院子里的聘礼。 突然宁洛身后传来另一个殷故的声音:「小郎君。」 宁洛一颤,回头看去,只见另一个殷故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宁洛想着,会这么叫他的殷故,肯定是今生的记忆,罢了罢了,今生的记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看也罢!哪有现在这个殷故可爱啊,像个失落的小狗一样,不像今生的殷故,只会使坏,只会逮着他咬。 于是宁洛视若无睹的又转回头。 身后的殷故:「?小郎君?」 宁洛一边追着正在收拾聘礼的殷故,盯着人家的表情看,一边摆摆手,对身后的殷故说道:「你等会儿,待会儿再去看你的。」 身后的殷故抱起手臂,一脸匪夷所思:「……?小、郎、君。」 宁洛突然才意识到,这个好像不是记忆,好像真的是在叫他。 他勐地转回身,看向那殷故,然后指了指自己:「在……叫我?」 殷故无奈嘆了声气,看他,又轻轻扬起嘴角。 殷故上前来,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伞,头顶竟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宁洛有些恍惚了,这分明就是临走前在明府的场景,还是走马灯,怎会是真的在叫他? 可那殷郎却牵起了他的手,柔声道:「看他们作甚?看我们。」 宁洛还疑惑,突然眼前又一道光,他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眼前又是鬼岭,他大喘着气,勐地坐起了身。 奇怪,原本身上不是还有伤口吗? 宁洛低头,却见自己衣衫大敞,愈心绫紧紧绑在他的腰腹上。 「小郎君。」 殷故的声音从身边想起,宁洛立即转头看他,然后身体不受控似的勐地抱了上去。 可宁洛有些懵了。 方才做了好长一场梦,梦醒后大量记忆涌上心头,让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只有心口的疼痛感依然清晰。 第76章 伐鬼岭(3) 「殷郎……你把愈心绫找回来了……」 殷郎却道:「……不是我。我是感知到愈心绫上有血才赶回来的,来时愈心绫便已缠在你腰上了。」 在宁洛的记忆里,他腹上那剑最后是被倻傩给拔去的,那这愈心绫莫非也是倻傩给缠上的? 于是宁洛立即问殷故:「倻傩……倻傩王呢?!」 殷故蹙了蹙眉,将手中的白玉扇子递到宁洛面前,低声道:「我来时,就只见这把扇子。」 宁洛有些懵了,他接过扇子,细细抚摸了一下。 第149页 这白玉扇子是倻傩不离手的东西,怎会放在宁洛身旁? 随即宁洛又问道:「那陈元帝呢?」 殷故如实答道:「消失了,只剩那棵树。」 宁洛侧头看去,那树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尤其巨大,大到几乎能顶到墨城湖湖水。 三千天兵阵列在前,挥枪舞刀却如何都伤不到那树分毫。 那树好似长了上万只手,斩断了又长,且新长出来的鬼手要比之前的更新鲜更有劲。 宁洛想起身,小腹却疼得厉害,无奈「嘶」的一声,勐然抓着殷故的手臂,动作僵住。 「小郎君方才伤得太重,愈心绫虽疗愈大半,但还会有些痛感,小郎君再歇会儿吧。」 宁洛摸着隐隐发痛的小腹,眉头促成了一块儿:「我方才是昏过去了吗?」 殷郎道:「没有很久。」 宁洛看了看伤口,心想又给众人添了麻烦,苦涩一笑,抬眸对殷郎说道:「我没事,殷郎你去帮他们吧。」 「不。」 这一声,殷故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决绝得宁洛还以为是听错了。 宁洛愣了愣:「嗯?为什么?」 殷故眉头紧皱,微微垂下头,什么也没说。 宁洛看着他那双眼,好似明白了些。不出意外的话,殷故应该是在自责刚才独自把宁洛留在倻傩骨架上,让倻傩有了可趁之机。 可这件事情,也不能说是殷郎的错。 宁洛又有些自责了。 倘若自己会一些仙家秘术,现在也不至于成为大家的累赘。 「殷郎……我有问题想问你……」 语音才落,便听「轰」的一声巨响。 宁洛勐地抬头望去,只见数十个天兵被那鬼树手一巴掌拍到墙上,瞬间溅出血来。 那鬼树一把紧紧抓住三扬,三扬面不改色,浑身瞬发金光,「啪」的一下那鬼手便断成一段一段的。这样不行。 宁洛皱起眉,抓着殷故的手不由暗暗用力。 烧了这个地方…… 宁洛脑子里不停迴荡着倻傩的这句话,他觉着这是倻傩在提示他,却又不禁会想,这鬼树真能被烧掉吗? 无论如何,总得试一试。 于是宁洛问道:「殷郎,那棵树是什么来歷,你可知道?」 殷故眉头轻蹙,道:「小郎君就是想问我这个?」 宁洛一懵,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还有话未同他讲完,注意力就全被那棵树给吸引去了。 宁洛想问的并非这个,但当务之急应是先把这棵树给解决掉。 于是宁洛摆摆手,尴尬的笑道:「不是不是,那个待会儿再问吧。」 殷故双眸沉了沉,答道:「那棵树我没有见过,也未听说过,但树的鬼气很重,怨气也极沉。若我没猜错,应是由鬼岭所有鬼魂所凝成的怨气之物。」 宁洛道:「我之前听陈元帝说,他把鬼岭的鬼怪全部吃掉了,现在修为极高,那是不是说明,那棵树就是陈元帝所化?」 殷故摇摇头,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陈元帝身上修为极高不假,但那树修为却是一般,重的是怨气。应是之前死在鬼岭的过路人的亡魂所化,因为修为不高,现在才会被陈元帝所控。」 宁洛又问:「火能烧掉吗?」 殷故道:「不好说,这种鬼化之物,所有摧毁之法只有试过才知道。」 忽的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真神,那是三扬,手起刀落,硬是直接将那树噼做了两半。 不噼也就罢了,这一噼,树立包裹的脏东西全都一涌而出——尽是些人的头髮、骨头和发黑的血液,顿时整个鬼岭变得恶臭难闻! 殷故见此,立马双指点在宁洛额前,骤然间宁洛眼前落下半透明的白茫茫一片,好似一帘小瀑布,替他将那恶臭全部阻断在外。 三扬就没那么好运了,被溅出来的脏血泼了一身,现在跟个黑人似的。 宁洛皱紧眉,见那树向两边倒去。 「轰」的一声巨响,掀起万丈尘埃。 突然,地动山森·晚·摇,那两半树开始癒合!不一会儿又合成一个完好的鬼树,这次的鬼树,比刚才的还要大上一些,直接顶上墨城湖水。 地上的墨城湖已经开始翻涌澎湃。 宁洛不自觉的捏紧手中的白玉扇,突然道:「烧了吧。」 「嗯。」殷故镇定了应了一声,抱起宁洛,纵身一跃落到仙君身旁,然后道:「陈仙君,释火咒,烧了它。」 陈仙君点头,没有多问直接照着殷故所说的去办,将一符纸扔了出去。 那符在半空便烧了起来,之后火焰愈发的大,落在那鬼树上,结果那火苗直接被鬼树一巴掌给拍灭了。 宁洛见状,一怔,随即又道:「殷郎,仙君,你们同时烧它试试!」 两人应声,陈仙君又抛去符纸,殷故也跟着召出鬼火向树甩去,一红一蓝,真将那树给烧起来了! 忽然殷故转头对陈仙君道:「小道士,到那副骨架上去,召超度阵。」 陈仙君一惊:「这么高?!你要我飞啊??」 殷故皱了皱眉:「你不会?」 陈仙君道:「我不会啊!」 宁洛见状,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指扣了扣脸,道:「殷郎,你放我下来吧。没事的,你送仙君上去。」 第150页 殷故极不情愿的将宁洛放下,走到仙君一旁。 仙君尴尬的笑着,一边做好被抱的准备,一边嘟囔着:「鬼、鬼兄啊,其实也不用的,我在哪里召超度阵都是一样……哇啊啊啊啊啊啊!!」 宁洛惊呆了,就这般看着仙君被殷故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 远远听见「哐当」一声后,宁洛无奈的低头扶额:「殷郎啊……」 殷故拍拍手,听宁洛嘆息,以为是在担心,于是道:「小郎君不必担心,这小道士骨骼清奇,摔不死的。」 宁洛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在温柔体贴和简单粗暴之间无缝切换的。 很快,那副白色骨架从上至下全部被血染成红色,红色经文再度显现,骤然见,那骨架上贴的黄色符咒上都显出红色的笔画来! 突然,骨架动了起来,一双手臂抬起,任凭鬼树如何拍打都无济于事——在骨架面前,那树莫名显得娇小许多。 那双骨感至极的手捏住树的两边,「撕拉」一声,再度将树撕裂开,指尖符纸突然漂浮起来,将树团团包围,紧接着,刺耳的尖叫声充斥整个鬼岭。 宁洛立即捂起双耳,面容扭曲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无数亡魂怨灵尖叫着消散,场面极其壮观惨烈。 宁洛的目光被它紧紧吸去,忽的身后的殷故勐然抬手挥剑一噼,剑风拂过宁洛脸颊,宁洛勐然回头,只见陈元帝竟不知何时冲到了宁洛身后! 陈元帝双手持鬼刃,如狼似虎般朝他扑来,殷故挡在他身前,次次斩断鬼木剑,鬼木次次疯长,而陈元帝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宁洛。 宁洛被陈元帝的气势喝退半步,心脏勐地跳动,隐隐带着微弱的疼痛。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陈元帝想要了他的命。 他眼中挥刀的少年,气势逼人却又似在做着困兽之斗。 鬼木生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的脸庞溅上陈元帝的血,灼热,滚烫。 陈元帝叫着,最后站不起来了,跪在殷故的长剑前,伸着两只断臂,似想够着什么东西。 陈元帝逐渐叫不出声来了,微缩的瞳孔终于渐渐浮现出无奈与绝望。 他望着宁洛,流下两行清泪。 殷故看着陈元帝的举动,倍感疑惑,不禁皱起眉,回头瞥了眼宁洛,这一瞥,却是叫殷故更蒙了。 宁洛不知何时起,眼角也落了颗泪。 他将那退后的半步收回,继而又朝陈元帝多迈了几步。 殷故见状,连忙道:「小郎君,莫要过来!他气力未尽,不可能就这般罢休的!定是要耍诈,莫要信他!」 宁洛却平静道:「没关系的殷郎。」 「小郎君!」 殷故急的想立马收剑去拦住宁洛,却又生怕把剑收了之后,陈元帝直接就给宁洛来一记贯心剑。 无奈,他只得将剑往陈元帝身上压了压,迫使陈元帝身往后仰。 宁洛走到陈元帝身前,蹲了下来。 「小郎君!」 宁洛将手中的白玉扇捧起,贴在了陈元帝的面颊上,满眼心疼的看着他。 这哪是什么不可一世的天子,分明就是个被爱情撞昏头脑的痴情人。 陈元帝望着宁洛,张着嘴什么也没说,泪却更加汹涌。 宁洛难过的把眉毛拧作一块儿,柔声道:「我会……把它还给你。」 陈元帝听罢,皱起眉,垂下头,紧紧闭目。 宁洛知道他为何突然停止攻击。 他想为倻傩而杀宁洛,却见宁洛手中握着白玉摺扇,腰腹缠着愈心绫。 好像突然发现爱人早与自己背道而驰,站在仇敌一方来讨伐自己。 鬼因执念而游存世间,能送他离开的也许并非只有强行超度这一条路可走。 宁洛蹙了蹙眉,双指将冥泉剑往下一压,伸手将陈元帝紧紧抱住。 殷故瞬间愣住。 陈元帝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他断去的手臂晃动着,好像也想紧紧回应宁洛,却是怎么也做不到了。 宁洛眼泛涟漪,狠下心,在陈元帝耳边轻念:「念超度咒的那位道士,是倻傩王唯一的血脉……」 突然陈元帝哽咽着一颤。 宁洛又继续道:「他自己并不知情。但念太多超度咒,他会死的,他若是死了,倻傩血脉,就真的就此断送了。」 陈元帝抽噎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 宁洛又道:「他同以前的你一样,心怀苍生。」 陈元帝再度哭出了声,他的头紧贴在宁洛的耳边,哭着,哭着…… 渐渐的,宁洛感觉不到怀中的人了,泪流干时,抱也虚了。 你为何而生,为何所来,为何所去? 吾为天下生,为爱而来,为情所去。…… 宁洛一时心乱了,他未曾见过如此气魄,如此痴情的人。他不禁去想,倘若是换作到自己身上呢? 宁洛忽然觉得唿吸困难,好生难受,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捏着那把白玉扇,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殷故见状,连忙收了剑把他抱进怀里。 宁洛放声痛哭,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认为自己做不到像陈元帝那样,带着不在乎的眼神爱一个人一生,至死不渝。 陈元帝的京都好远,却为了能离倻傩近一点,将陵墓建在了慕卿山。 第151页 世人皆道陈元帝与鬼怪狼狈为奸,后宫三千,死后更要百名男丁陪葬,荒淫昏庸,却无人知他真情付诸东流。 第77章 他不是要拯救苍生吗? 「你俩只有一面之缘吧,哭成这样?」 倻傩的声音突然从宁洛身后响起,殷故一怔,立马又拔出剑,勐然起身。 倻傩一吓,慌忙道:「做甚做甚!把剑放下!我不够你打的,别打了!」 宁洛扯了扯殷郎的衣袖,示意他停下。随即站起身,面向倻傩。 「嚯……」倻傩见宁洛哭得梨花带雨,不由愣了会儿神,「你哭什么呢?我不理解。」 宁洛皱了皱眉头,大步上前道:「你有心吗?事到如今你为什么可以一滴眼泪都不流啊?!」 倻傩眯眼笑笑,小退一步,抬手示意他冷静:「我是鬼呀,我没有心哒。而且我为何要流泪啊?像你一样哭鼻子吗?我才完成了我的使命,高兴还来不及呢。」 宁洛听着,心更揪得痛了:「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倻傩却笑道:「我没胡说,这是小皇帝生前交代给我的事情。」 宁洛一怔,讷讷的望着他。 他的笑渐渐变得苦了,微微颔首,低眉道:「他不是要拯救苍生吗?我帮他镇压鬼岭,多好的事情。他分明可以因此名垂千古,成为千古一帝。」 他忽的嗤笑了一声,却不见半分开心:「结果没想到这傢伙这么蠢,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把自己的名声给搞臭了。真是叫我……」 他微微侧过头,嘴角的笑彻底敛去了:「白忙活一场……」 倻傩继续道:「我不与他欢好,就是想他活得久一些。我可是千年鬼王,他同我接近有什么好处?我不理解他的感情。天天写些奇奇怪怪的信烧给我,我真是受够了。当这么久的鬼王,从没见过这种人。不就睡过一次吗?至于整日整日的给我写信吗?这种人怎么当得了皇帝?」 倻傩:「简直昏庸……」 宁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倻傩的声音竟有些颤抖起来,紧接着倻傩抬手抹去涌出的泪。 倻傩:「死了还不消停,天天往自己身上抹什么香料,跟个女人似的,臭的要死……」 倻傩话还未说完,就被宁洛一把抱住。他愣住,身体却颤抖了一阵。 宁洛在他耳边轻念道:「莫要再责备他了……」 倻傩却是沉沉的唿出口气,然后沉沉的又嘆了出来。 倻傩:「他是个什么呀?他就是一普通的鬼,居然敢闯到鬼岭来。说沽鹤观没道士,没香火借我法力,所以要把这儿的鬼全给吃了,要我不用那么多法力镇压,要我能再呆得久一点。这不可笑么,这不可笑吗?他哪里打得过那些鬼!」 倻傩:「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生不好好生,死不好好死。宁洛,这不好笑吗?这不好笑吗??好好的皇帝不当了,他救的苍生不要了,跑来鬼岭种树!」 宁洛:「……他是来找你。」 倻傩沉默片刻:「……所以说我不理解,我没办法理解他。」 倻傩:「……他写信给我,说他纳了新的男宠,说新人笑起来好看,说新人能歌善舞,说我也只是他的消遣。」 倻傩忽的笑了笑:「他真的好爱消遣……」 倻傩轻轻推开了宁洛,低眸看那白玉扇,轻轻的勾起嘴角,又抬眸看向宁洛,看似云淡风轻,眼底却结着一层复杂的情霜:「帮我给他,好吗?」 宁洛双眸颤动着,还未做应答,又见倻傩拍着他肩膀大笑:「干嘛这副神情啦!你太多愁善感了点吧!哈哈哈……这样迟早会吃大亏的!哎呀……」 倻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对殷故道:「疯狗,你家小郎君这般多愁善感,可是很容易受伤的~你以后说话做事可得格外注意才行了~」 殷故拧紧眉:「不需要你操心。」 倻傩笑笑:「啊是了是了~都得是你操心了~又要保护宁洛,还得保护好~他的家人,对吧?」 殷故没好气的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倻傩大笑着摆手:「哎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你就让我多说两句怎么了~不过,疯狗啊,你的阴风能吹得多远?十万八千里有没有?没有的话,就别离得太远了~」 殷故:「……哈?」 倻傩的话,不止殷故,宁洛也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忽的,一阵骨架碎裂声传来,宁洛一怔,立即转头望去。只见符纸满天飞,红色的骨架逐渐变黑,最后稀稀拉拉化作一片碎屑。 陈仙君从上面摔了下去,好在反应机敏,立即念咒让自己飘浮起来,才险些没摔死。 倻傩忽然道:「我要走了,宁洛。」 宁洛又一怔,立马回头看他,还未得说些什么,又被倻傩抢话说了去:「没机会再见了,记得帮我给他。」 一愣神的功夫,倻傩也成了尘埃。 沽鹤观的危难,算是解决了。 但砸铜像的事情,却一直没机会做。 宁洛一行人出来时,那铜像已经消失了,留在神台上的只有一抔灰尘和一张符纸。 消失的铜像在观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好在陈仙君早有先见,将沽鹤观闭观三日的告示早早贴在了大门口,此事只有观内道士知晓。 第152页 出鬼岭之前,陈仙君因为使用血咒超度,而一度陷入昏迷状态,最后是三扬将随身携带的灵丹妙药给他服下,才得以甦醒。 出鬼岭之后,陈仙君更是要去忙道观里的各项大小事情,顾不上宁洛他们了。 宁洛怀抱着白玉扇,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回书阁,殷故止步于门外,回身直接将三扬给拦了下来。 三扬微微蹙眉,看着他,却未说什么。 殷故也望着他,沉默良久。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许久,殷故暗嘆声气,道:「多谢你,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三扬面无波澜:「我是来帮宁洛的,跟欠不欠你人情无关。」 殷故抱起手臂,一边嘴角冷冷抽了一下,道:「小郎君欠你人情,和我欠你人情,本质上没有区别。」 三扬用他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冷冷说道:「我帮宁洛,不需要他欠我什么。」 殷故扬起了一丝假笑:「你待我家小郎君可真不错,早知当日大婚就该给你发封请帖的。」 三扬眼眸沉了沉,道:「那日我不知情,没能到场。我同宁洛说过,日后我会补份贺礼给他。」 殷故皮笑肉不笑的功夫见长,他盯着三扬,又道:「不必这么客气,婚后我与小郎君日日夜夜都挺忙的,恐怕是抽不出时间接待你。」 三扬道:「也无需你接待,我见宁洛就好。」 殷故还想回些什么,却突然被宁洛一把摁住肩膀,顿时一怔,老实许多。 宁洛对三扬无奈的笑道:「抱歉,方才想事情出了神,把你们给忘记了。」 三扬微微垂眸,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完完全全变得柔和许多:「无妨,没打乱你思绪才是最要紧的。」 宁洛明显听见殷故在旁边暗暗龇牙。 三扬这傢伙虽然总是伴着一张脸,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公事公办刚正不阿,平时说话的语气也冰冰冷冷的,所以方才语气的转变显得格外突兀和刻意。 宁洛笑容僵硬,挠了挠头:「没有啦,我想的都是些小家子气的东西。三扬将军,今日多谢你了,实在不知……改拿些什么做谢礼……但又觉得让你空手回去不太好……」 三扬闻言愣了一愣,随后嘴角又扬了起来:「无妨。本就是我自愿来的,无需为我准备什么。」 殷故附和道:「嗯,三扬将军如此刚正,应该也不是为了谢礼才来斩妖除魔的。」 宁洛总觉着,殷故是在暗戳戳的赶三扬快些走。 殷郎又吃醋了吗? 宁洛无奈,又觉着奇怪:分明三扬将军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一同伐完鬼岭之后醋罈子又翻了呢? 宁洛一面假笑着,一面在脑子里疯狂回忆。想想自己应当也没有和三扬有过过于亲密的接触啊,这醋罈子怎么翻得莫名其妙的? 但就在天庭被百位神官为难之事,宁洛觉着无论如何都该好好答谢人家才是。 于是宁洛道:「但三扬将军在天庭替我与仙君解围之事,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的森·晚·。嗯……若三扬将军不急着走,也不嫌弃的话,我为将军作幅画像,赠与将军可好?」 此言一出,三扬的眼睛立马亮了:「不急着走。」 宁洛眯眼笑道:「那三扬将军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准备笔墨纸砚来!」 宁洛才转身,就被殷故一把给拉住了,却又在宁洛怔愣一秒后松开。 宁洛回头看殷故,殷故却转身别开视线,道:「……我去帮你搬案台。」 宁洛没允,他却自己往书阁里走,宁洛望着他背影,有些许落寞,又有些许可怜……惹得宁洛感到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可爱。 但宁洛心里明白的,在此事上,殷郎已经很努力的在让步了。 铺长卷,点笔墨,三扬手握长剑端正的立在不远处,目光紧紧的落在宁洛身上。 忽然的,三扬问道:「需要我舞剑吗?」 宁洛一怔,笔一滞,抬眸看他,笑道:「三扬将军若是想要我画将军舞剑时的英姿,也是可以的。」 三扬道:「那便有劳你了。」 说罢,三扬舞起剑来。 殷故盘腿坐在宁洛身旁,面色僵硬,暗暗龇牙。 宁洛知他不爽,但也无可奈何。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晚殷郎如何生气,他都一定会好好哄的。 第78章 鬼王的心理阴影 三扬是武神,剑术是绝对不差的,只是力道太勐,掀起的风太大,宁洛不得不一手摁着画纸防止被吹飞,一手匆忙的捏笔作画。 场面可以说是混乱至极。 殷故则抱着手臂稳稳的坐在宁洛身旁,看着三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舞圣贤剑」的架势,忍不住冷笑嘲讽了一声:「好稳的剑,好快的刀啊。难怪三扬将军能飞升,真真是做到了一心修行,心无杂念啊。」 宁洛忙得快哭了,这是他作过的最手忙脚乱的画。 突然剑风止,忽闻剑入鞘声,宁洛抬眸,却是见三扬勐地冲到了眼前,一把剑鞘抬起宁洛的下巴。 宁洛惊诧的望着三扬,觉得三扬应是在用眼神问他:「我帅吗?」 幸亏只是眼神问,没有真的问出口,否则宁洛现在的笑容一定会更加尴尬:「三、三扬将军……」 宁洛觉得,殷故现在应该是完全没有把三扬放在眼里了,见三扬这般架势,他也只是在旁边拍手,然后僵硬机械的叫好:「哇,好厉害。不愧是三扬将军,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啊。小郎君,不如你就随三扬回天庭吧,叫他带你飞升,叫他带你成仙啊。」 第153页 宁洛假笑着回道:「殷郎你莫要开玩笑了……」 这分明就是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三扬却听不出来,迅速收回剑鞘,勐地握住宁洛双手,投以一双赤诚的双目,铿锵有力道:「对!宁洛,既然你夫君已经允许,那你就随我回天庭吧!我带你飞升,我带你……」 三扬话都还未说完,就被殷故狠狠捏住手腕。 三扬转眸看他,一脸疑惑。 殷故皮都快要笑僵了,还在保持着礼貌:「三扬将军,你也知道宁洛有夫君呢?男男授受不亲,赶紧给我撒手!」 三扬眉头皱了皱,还是松开了手。 宁洛好像是第二次听到殷郎直唿他全名,也许是听得少的缘故,竟莫名有些心动。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三扬撤回一步,又正经的对宁洛说道:「宁洛,既然你夫君已经允许,那你就随我回天庭吧。我带你飞升,我带你成仙。到了天界,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他在说什么? 宁洛几乎没有在听,目光一直落在殷故身上。 看殷故抱着手臂,一脸兇恶的紧瞪着三扬,宁洛内心雀跃起来:「在吃醋吗?在故意说阴阳怪气的话气三扬,结果三扬根本没听懂吗?」 宁洛想着,忍不住噗嗤一下抿嘴笑了,这一笑,瞬间把殷故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宁洛刚回神时还有过一秒的尴尬,但很快,他寻思着丢人就丢人吧,放着这么可爱的殷郎,不调戏一下简直就是罪过! 于是他直接破罐子破摔蹬鼻子上脸了。 宁洛将手一背,支起腰杆子往殷故身上一贴,笑道:「殷郎你是吃醋了吗?」 霎然间,殷故面容上挂起两片红晕,虽嘴上抗拒着,手却自然的环住了宁洛靠近的腰身:「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 鲜少见殷郎这副表情,宁洛觉着新鲜,不由更加兴奋,更加得寸进尺:「是吧?是吃醋了吧?是的吧?殷郎你说实话!」 宁洛猜他一定不会承认的,纵使他之前在三扬面前再怎么强势,再怎么嚣张,现在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但无论承认与否,殷郎都是无比可爱的! 果不其然,殷故扯着嘴道:「没有,我不是叫你同他一起飞升了吗?何来的吃醋之说?」 宁洛笑道:「真没有?」 宁洛故意摆出一副「你要说没有我就真跟三扬回去了」的表情,惹得殷故一时语塞。 这时,三扬附和道:「怎么会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身为鬼域之王,又怎会说假话?」 宁洛听到殷故嘴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两个话语阵营在殷故嘴里打了场仗似的,打得殷故支支吾吾半天挤不来半句完整的句子。 终于,殷故嘴里不打架了,他别捏着嘴,拧着眉,无可奈何的傲着气,虚抱宁洛的手一紧,把宁洛往他身上一提,随即转眸望向三扬,又说出那句经典名言:「鬼话你也信?」 宁洛无耻的笑出声,双手紧紧抱住殷故,笑脸在殷郎怀里来回蹭着。 说话的力气全拿去笑了。 三扬默默望着宁洛,然后浅浅笑了笑,颔首将案上的画卷拿起,收好,道:「我先回天庭回禀了,后会有期吧,宁洛。」 闻言,笑声方止。 宁洛松手看向三扬,面上还有些难为情:「抱歉啊三扬将军,刚才实在是……」情不自禁…… 三扬抬手示意他不必做多解释,随即又说道:「若遇危难,便唿我名。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在天上,听得见。」 宁洛不用回头看都能猜到,殷故肯定又要脸黑了。 还不等宁洛回应,三扬便化作一道清风而去,恍然间世界又只剩宁洛与殷故两人。……完了。 宁洛现在才反应过来,当他身边没什么危险时,殷故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何况,宁洛方才还当着三扬的面那般调戏他…… 殷故虽然一直不待见三扬,但很显然刚才殷郎已经为了宁洛隐忍许久了。 所谓秋后算帐……现在应该就是「秋后」了吧……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宁洛本就心里发毛,身后的殷故一言不发更是叫宁洛觉着不自在。 突然宁洛很努力的咳嗽出几声,假惺惺的喑哑着嗓子,一边往前院走一边道:「哎呀我想起来之前给仙君带了幅画过来的,我去拿……」 这脚才刚迈出去半步,就被一双手横腰拦了回来,紧接着宁洛脚下一空,脑袋一沉,人直接被殷故扛到了肩头上!! 宁洛人都傻了,这是什么粗鲁粗暴的扛走方式?! 秉承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原则,宁洛在他肩上勐烈挣扎起来,但讲到底,宁洛只是个文弱书生,再怎么蹬腿捶手,在殷故手里都是挣不掉的。 他就像条跳上岸的活鱼,在殷故肩上扭曲着被殷故扛进书阁。 紧接着阴风一刮,门窗紧锁。 这一阵阴风颳得,直接把宁洛最后一丝求生希望给锁上了。 宁洛自决定给三扬画像之后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出,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况且天还亮堂着呢!! 宁洛被扔上榻后支起身子,只见殷故一言不发直接脱衣衫,吓得宁洛连忙摆手道:「等等等等,殷郎,天还没黑……这、这连午时都还没到呢!你、你且再等等,等我去用个膳啊啊——」 第154页 话还没说完,宁洛就被殷故抓着脚踝给拖了过去。 身子才支起来又被重重压了下去。 完了完了,这次真是完了,死到临头宁洛只剩一张嘴还没放弃求生:「殷郎,殷郎……!等嗯……!」 宁洛勐地身子一颤,眼迷离了。 殷故停下动作,坐起身,当着他的面手指一挥,那愈心绫瞬间听话的从宁洛发上松开,紧紧把他双手给绑在一块儿。 宁洛目光潋滟,微微侧过头,红着脸羞嗔道:「罢了……原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便由你摆布好了。」 殷故闻言,却是眉头紧锁起来,双手撑着床面,压低身子道:「小郎君如何对不住我?」 宁洛心虚的躲闪着目光,轻声道:「殷郎已经为我忍三扬将军许久了……我方才还当着三扬将军面,得寸进尺的……」突然被要求认罪,宁洛心里别扭得很,犹豫了一下,又把目光挪得更远了:「调……调戏你……」 殷故嗤笑的鼻息沉了沉,嘴角一扬,眯眼笑道:「那你知错么?」 宁洛抿嘴不言,他不是不知错,而是不敢保证下次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因为今天突然调戏殷郎,也不是宁洛有意为之,而是纯纯的情不自禁。 万一下次再情不自禁怎么办? 对了,宁洛眉头轻蹙,突然就想不明白了。 他调戏的分明是自家郎君,何错之有!更何况,这种事情殷故以前也没少做过吧!! 于是乎,宁洛突然鼓起一股气来,扭回头正视他,义正言辞道:「我这都是同你学的,何错之有?!」 殷故一愣,再是一笑,他对宁洛的反应感到出乎意料,同时也感到非常的满意,一边浅笑着,一边压低了身子,语气柔和的应道:「对,小郎君说得真对。果然,一张被窝里睡不出两张嘴。」 宁洛一愣,这话好似之前在哪听过……对了,这不是在天庭时陈仙君槽他的话吗?殷郎怎么会知道? 宁洛连忙问他:「这是仙君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殷郎怎会知道?」 殷故俯身到他耳边,语气分明柔情似水,却又给人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小郎君只关心这个?」 完了,殷故又要把话题给掰回来了。 跟殷故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宁洛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单纯任他摆布的傻书生了。 他现在,拥有智慧! 宁洛:「殷郎!我、我之前在鬼岭时说,有问题要问你,你还记得吗?」 殷故沉沉唿了口气,收回刚吻上他脖颈的唇,沉声应道:「嗯。」 宁洛:「当时情况紧急没问成,现在刚好!」 殷故嘆了声气,像松了架的木板,直接塌在宁洛身上。无奈又宠溺的说道:「小郎君,你到底是怎么定义『刚好』这个时机的?」 宁洛一脸得逞的嘿嘿笑了笑,道:「殷郎,以前,我是说以前,前世或是再前几个世,你我成亲那一世。你是不是找我提亲,然后被我拒绝了?」 「……」 殷故身子一颤,突然沉默了。 宁洛目光瞥向殷郎,他把脸埋在宁洛肩窝里一动不动,同死了一般。 若这是莫须有的事情,依照殷郎的性子,应是直接否认了。但看现在的反应,多半是真的。 于是宁洛忍不住眯眼微笑,又故意追问道:「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宁洛有些得意忘形了:「哎呀,没关系的,人生总是不会那么顺……」 宁洛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身上那人突然把他抱得很用力,好像怕他会突然化作一滩水流走一样。 他本心只是想嘲讽一下殷郎,却闻耳畔沉沉嘆息,沉得好像一块巨石,稳稳压在他颤动的心上。 宁洛不禁去想:「殷郎很在意这件事吗?」 宁洛小心翼翼的回应他的拥抱,像犯了错一样愧疚的抿起嘴,默默投去试探的视线,却如何也看不见殷郎的表情。 宁洛心中又猜道:「说起来……玩笑归玩笑,殷郎倒是从来没有正经的主动提过成婚一事。莫不是……莫不是当时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了?!」 这么一猜,宁洛立马愧疚起来,满脸难过满脸心疼,双手往他脖子上一扣,嘴巴不停念着:「抱歉抱歉,我不提了我不提了,以后也不再提了,殷郎,好殷郎,以前多是我有眼无珠,才把你拒之门外……」 宁洛又被那人抱得紧了紧,不由住嘴,片刻后又听那人幽幽开口,语气沉重极了:「我当时才当上鬼王……手上还没那么多钱置办聘礼。我当时去找你,就没想过会对你动心的。所以……」 他又抱把宁洛抱得紧了紧:「那是我一个晚上能凑到的所有聘礼了……我知道比不上旁人,被拒绝也是理所应当的……」 宁洛这话听得格外别扭。 走马灯时宁洛只顾着看殷故的表情了,根本没去细看聘礼有多少,到底昂不昂贵。 而且,就算是今生殷郎提着丁点聘礼到明府提亲,他觉得自己也会十分高兴的,所以,当初拒绝怎会是聘礼多少的问题呢? 于是宁洛抿抿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些……可都是我前世亲口对你说的?」 殷郎脸贴着他的肩窝,摇了摇头。 知是殷郎瞎猜的,宁洛便暗暗松了口气,回道:「殷郎……我想与你成婚,是因为我恋你,爱你,心悦你,而非聘礼多少,聘金多重。就算你穷困潦倒,只有一口破棺材,我也会与你成婚的。」 第155页 此话一出,脖颈便被一口热气唿得搔痒,紧接着就听见殷郎轻轻的笑声。 宁洛心中压着的大石总算是给挪开了。 殷郎也松手翻身到一旁,支起手臂顶着脑袋,满脸宠溺的笑意,温柔的说道:「当真?小郎君再说一遍。」 宁洛转头看他,问道:「说什么?」 「说你方才说的,恋我,爱我,心悦我。」 宁洛双眸颤动,望着他的微笑,心跳又怦然加快,于是红着脸微微挪开目光,撅着嘴道:「不说了,这种难为情的话哪有当着面说的……」 殷郎却是这样看他许久,然后凑近了抱住他,在他脸颊上轻落一吻。 宁洛微微歪头,眉头羞涩的轻轻一颤,那人又在他脸上轻轻一吻,于是宁洛转头面向他,不巧对上他那双柔情双目。 于是宁洛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他又吻了上来,这一次轻吻落在宁洛柔软的双唇上。 他轻吻,然后收回,又看向宁洛,接着又吻,又松,又吻,一次比一次深入,直到有一次他不再松嘴了,翻身松开捆绑的愈心绫,与宁洛十指相扣。………… 衣衫半敞,两人相拥缱绻,面颊微红。 待把急促的气息平缓后,宁洛幽幽开口:「殷郎……」 「嗯。」 「下辈子你还会来找我么?」 「……」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不会再让你在我眼前死去。」 宁洛苦笑:「如果没有办法呢?」 「那我会一直找你,无论你姓甚名谁。」 宁洛轻笑:「其实我可以直接在鬼域陪你,不去投胎。」 殷故却道:「鬼域的鬼有些长得太恐怖,怕是会吓到你。而且,除了鬼王,和一些厉害的鬼怪之外,多数是不得见光的,如此,人间草木,山川河流,你都看不得了。」 宁洛垂眉,手指在殷郎胸口打转,柔声道:「陈元帝为倻傩王,连江山都不要了。我一个平民百姓,要那些草木山川作甚?」 殷故:「你不想看么?」 宁洛轻笑:「我更想看你。」 殷故闻言轻笑:「那便都由着小郎君。」 宁洛这番可来劲了,支棱起身子,双眼放着光:「那以后我到了鬼域,你可不能再欺负着我了。若把我惹急了,我可就跳进轮迴投胎去!」 殷故双手枕头,一脸宠溺的看着他,笑道:「那我就派十万阴兵守着轮迴台,只要看见你就把你押回我殿里。」 宁洛道:「你这是欺人太甚!」 殷故轻笑出声,抬手将他重新搂回怀里:「好吧,那到时候我先哄小郎君,哄不好再押回来。」 宁洛又支棱起身子:「那也不行!怎的就又给押回来了?!」 殷故又把他给摁了回来:「那就好生请回来,请回来之后我再接着哄。」 宁洛捂起耳朵:「不听,鬼话连篇,油嘴滑舌。」 殷故「嘶」了一声,低头看向宁洛:「小郎君,我怎的觉得你这张嘴说话越发刁钻了。」 宁洛立马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他,谨小慎微的问道:「真的吗?抱歉我有时候感觉说话不大受控制了……会显得很无礼吗?」 殷故勾起一边嘴角,翻身将他压住,亲了亲他脸颊,含煳着道:「不会……多说点,让别人都知道你是跟我睡的。」 第79章 大小姐驾到 深更半夜,书阁红烛摇曳,宁洛提笔画画,殷故坐在他一旁,环抱着他腰,头轻抵着他肩膀,乖巧无言。 夜深人静的,是该睡觉的时间,奈何白天宁洛睡得实在太多,现在精神得很。 果然,跟鬼成亲就是会日夜颠倒的。 画得差不多了,宁洛放下笔,满意的打量一番后,问道:「殷郎,画得怎么样?」 殷故看着那画像,犹豫许久,才道:「画比人好看。」 宁洛无奈:「你又说这话。」 殷故执意道:「这是实话。倻傩哪有这么好看。小郎君应当画他真身,青面獠牙脸白鬼煞。」 宁洛一边收着画,一边无奈道:「殷郎,你到底是如何做到一边夸我一边骂人的?」 殷郎脑袋往宁洛脸上贴了贴,道:「我没有故意夸小郎君,是……」 殷故话音一滞,接着直起了身子,似在听着什么。 于是宁洛问道:「怎么了?」 殷故:「……有人敲门。」 宁洛听罢,瞬间汗毛立起。 这怎么听,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哪里有敲门声?!莫不是什么邪祟敲门,鬼怪入房吧! 宁洛僵硬的笑着:「殷郎你莫要吓唬我……」 殷故松手起身,毫不犹豫的往外走,还念道:「是真的。」 宁洛见他走得这般决绝,画也不捲了,撒手一扔连忙爬起身追上去,紧紧拽着他的衣袖。 大门一开,外头空空如也。 宁洛心里更发毛了,问道:「哪、哪有人?」 「嗯?不是这儿。」殷故从容的应着,大步往前院去。 宁洛寸步不离,紧紧跟着。 渐渐的,宁洛也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敲个不停,又急促又大力。 谁大半夜敲门,这般没礼貌? 两人才走到殿前,那门便被睡在前院的小道士给打开了,外头一个金裳少年大步跨入,叉着腰便对那小道士说道:「怎的这般久!我手都快敲烂了!」 第156页 那少年额上带着一金色抹额,腰上挂着一把佩剑,目光炯炯,嘴巴厉害得很。 不过,那小道士的嘴巴也厉害:「你是谁啊?!大半夜敲什么门,怎么这么没有教养!还有,你敲得这般用力,我这道观的门都快被你敲烂了!」 来者正是明宇,他叉着腰怒斥道:「我可是你们沽鹤观道长请来的客卿!你们不开门迎接也就罢了,怎的还教训起我来了!」 小道士:「客卿?我们住持从未说过有什么客卿,你怕不是假的吧!想到我们观里骗吃骗喝骗睡吧!?」 明宇:「什么?!你当我是什么?!江湖骗子吗?!」 眼看着两人快打起来了,宁洛连忙松开殷故小跑上前:「抱歉抱歉,深更半夜的两位就先别吵了……」 明宇打断道:「哈??宁洛你道什么歉?还有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宁洛苦笑着,转向小道士:「抱歉,这位也是陈住持的朋友,他脚程慢了些,今夜才到。请问观里还有空余的禅院吗?」 小道士气唿唿的瘪起嘴,然后硬生生的给自己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好声对宁洛说道:「空余的禅房倒是有,就是还没怎么打扫,也能住人就是了。」 宁洛礼貌作揖笑道:「那就有劳小道士带路了。」 小道士为几人带路,推开一禅房,里面都挺整洁,就是有些简陋。 小道士对宁洛道:「目前只剩这一间了。」 宁洛谢过小道士后,回头看向明宇。 明宇却是没什么好表情。 他先是环顾房外四周,然后又打量过房中各个角落后,抱起手臂道:「我不住这儿。」 明宇从小娇生惯养,有些小性子也是正常,宁洛能惯着,小道士却不惯着,张口即道:「就这一间!爱住不住!不住就去马厩睡!」 明宇听罢,又来了劲儿:「哈?!你要我睡马厩?!到底是谁没教养啊!?」 小道士:「是你先半夜三更敲门无礼在先!给你禅房睡你还看不上!是你没有教养!!」 宁洛在边上苦笑着,两边为难。 这时殷故抱着手臂,肩膀碰了碰他,问道:「我能禁言他们吗?」 宁洛即刻道:「请务必这么做。否则又要吵到更多的人……」 于是殷故手指一挥,世界瞬间清静了。 明宇立即瞪圆眼,一脸诧异的望向宁洛,手舞足蹈着仿佛在说「你居然让他禁我的言」。 小道士倒是显得镇定,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宁洛无奈扶额,道:「明宇啊,先将就一个晚上吧……实在住不习惯的话,明日我再同你去找个好一点的酒楼如何?」 殷故在一旁微笑道:「小郎君哪用这般麻烦?明日我差人将他绑回明府就好。」 明宇:震惊,急眼,且跳脚。 宁洛觉着殷故真能干出这事儿来,一时也摸不清他是在说笑还是准备动真格的,于是苦笑道:「倒也不必……明宇一路颠簸也是辛苦了。今晚就先将就一下吧,明日我再带你去酒楼。」 明宇呜呜嗯嗯的,疯狂摇头,突然,他灼热的视线穿过宁洛,忽的一亮,然后雀跃的招起手来。 宁洛才要回身看去,便听见陈仙君的声音响起:「啊~抱歉抱歉,来得晚了些。咱们家大小姐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小道士见到仙君,立即双眼冒光,举着手就跑了过去,乖巧的抱紧大腿,也呜呜嗯嗯的说不出话来。 仙君见状,会心一笑,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被施禁言咒了吗?是不是因为方才太闹腾了?」 小道士一脸委屈的摇头。 明宇见状,立即扑到仙君身边,抓着仙君另一边手臂,呜呜嗯嗯的对小道士一顿输出。 宁洛望着他们,不由无奈一笑,又想走近去劝架时却被殷郎一把拉住。 正是疑惑,又听仙君像哄小孩子一般,揉着明宇的头髮,笑眼柔声道:「你总算来了,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不知怎的,宁洛忽然感觉全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仙君??这是陈仙君??? 莫不是被什么鬼怪附了身吧!陈仙君何时这样对他们说过话! 身旁殷郎更是直言道:「令人作呕……」 宁洛嘴角抽动,却是见明宇双眼冒星星,像只小狗一样朝他摇尾巴。 不由暗暗感嘆:真是一物降一物…… 不过好在,火药味淡了些。宁洛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殷郎,悄声疑惑道:「好奇怪,我至今没想明白,他们是何时好上的?」 殷郎抱着手臂,对宁洛弯眼笑道:「总之,定是陈仙君先动的手。」 宁洛:「真的?」 殷郎郑重的点头:「毕竟鬼王一脉没一个好东西。专爱勾搭人间男子。」 宁洛无奈笑道:「怎么把自己也给骂了。」 殷郎笑了笑,却忽的笑容一僵,扭头看向不远处。 宁洛顺他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宁洛寻思着,殷郎定是看见了什么他看不着的东西。 没一会儿,之前负责看护前住持的小道士哭着沖入视线,大嚷着:「师傅!师傅!师傅殁了——」 宁洛心一提,勐然看向仙君,而仙君更是动作一僵,笑容瞬间没去,怔愣片刻后立即转身往前任住持的房间跑去。 第157页 明宇见状,连忙追去:「陈仙君,等等……!诶?能说话了?」 宁洛转眸看向殷故,却是见他神情凝重,眉头紧蹙,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继而牵起宁洛的手跟了上去。 只是晚了几步,悼念的禅房便挤不进去了。 观内的道士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只有哭声络绎不绝的顺利穿梭。 宁洛听不得那哭声,一听便心揪疼,于是默默侧身往殷故怀里贴了贴,眉头紧拧着,脸色难看急了。 深更半夜哭丧,沽鹤观不过才闭观三日,就接二连三的出了各种变动,宁洛简直不敢想,待重新开观时,前来祈福的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忽然殷故抬手搂住了他的肩,低声道:「亡者留有遗嘱。」 宁洛心头颤了颤,才想起殷故耳力好,应是能听见房内交流声的。 殷故:「『吾身虽死,吾魂俱在。吾徒天资,承观一脉。葬吾身于弥河,镇野鬼于乱世』。」 宁洛听明白了,前任住持一是说明仙君的天资聪颖,能力足以承沽鹤观住持一职。二是交代仙君,将老住持的骨灰埋入「弥河乱葬山」,以镇山中孤魂野鬼。 弥河乱葬山,山如其名,位于弥河山西面,山中处处是白骨,处处是腐尸。传闻古时候曾有两国在那交战过,所以留下很多士兵的尸体残骸。再后来,有国家把京城建在那附近,皇宫中犯了错被赐死的人也会被拉到弥河乱葬山丢掉。 久而久之,弥河山便臭了一半,传闻还有冤魂野鬼半夜哀嚎,恐怖如斯。所以,弥河山方圆几十里都荒无人烟。 前住持心系苍生,至死不休。宁洛觉着,这应当也是陈仙君如此崇拜他的一点。 殷郎忽然道:「小郎君可知『弥河吃人山』?」 宁洛点头,回道:「曾在书中读到过。远观乃青山秀水,入山是荒野迷雾,一般人入不得。」 殷郎颔首笑道:「不愧是小郎君,什么都知道。对,那山兇险得很,要想把前住持葬进乱葬山,他们必须要先经过『吃人山』。」 第80章 亡者之魂承夙愿 宁洛的心又提了起来。 依陈仙君的性子,他断然是会亲自带师傅骨灰去弥河乱葬山的,他若去了,明宇肯定也会跟去。 仙君尚有一丝生还的机率,明宇却难说。 明宇性子大大咧咧,又比较急躁,之前在慕卿山遇迷雾,若非殷郎暗中相助,明宇恐怕行多极少,这次弥河山又会遇迷雾,虽然目前还不知那迷雾有什么特性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但明宇不会法术,进去之后肯定凶多吉少。 若是明宇有些什么三长两短,之后回永和城可不好交代…… 宁洛想着,心事不自觉的全挂在了脸上。 殷故静静看着他,微笑着忽然牵起他的手,道:「小郎君,同我来。」 正是疑惑时,殷郎一手牵他,一手环他腰,继而一阵柔和阴风将两人给託了起来,宁洛一吓,连忙抓紧了殷故的衣襟。 他哪见过这种场面,以往要飞要跳都是殷郎抱着他的,从未试过自己飞起来。 脚下的阴风凉飕飕的,似有若无,叫他好没安全感! 「殷、殷郎,你放我下来……!」 殷郎却笑着与他说道:「莫怕,不要低头。」 宁洛听罢,抬眸看他,却是红了耳,忽然脚下一实,宁洛又低头看去,两人竟踩在沽鹤观围墙上。 还未回神,又闻殷郎言:「看前面。」 宁洛才抬眸,殷郎便又带他飞了起来。 风划过脚边,他又没忍住低头看去,深夜的墨城原是一片漆黑的,却在他们飞过后,莫名的几盏灯火在房屋外亮了起来。 一瞬间宁洛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去,他想看看那些灯火究竟是怎么自己燃起来的,于是侧头更甚。 紧接着他被抱了起来,宁洛先是一吓,讷讷的看向殷故,问道:「怎的又把我抱起来了?」 殷郎眼神无奈,嘴角却笑得宠溺:「不抱你,你便不看我了。」 一抹粉红悄悄爬上宁洛的脖颈。宁洛一边心中暗责他油嘴滑舌,一边心动。 宁洛红着耳尖微微低头,应道:「看你做甚……?若我不想看你,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看的……」 殷郎轻笑一声,落在了墨城河的拱桥上。 他将宁洛放下,两边忽然亮起数盏幽幽冥火,更有一团幽蓝色鬼火飞到了宁洛面前。 宁洛下意识伸手去捧,却在火焰飘浮掌心时才意识到「这火会不会烫手」的问题。 然而,这火非但不烫手,还冰冰凉凉的。 殷故低头看他,微笑道:「它说它见过你。」 宁洛一怔,抬眸看他,疑惑道:「我吗?」 殷郎:「嗯。」 才应完一声,殷郎便皱起了眉头。 不是生气或不耐烦的皱眉,像是突然被什么哄乱的声音吵着耳朵的无奈。 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微笑,对宁洛说道:「这里的冥火们说,它们都见过你。」 宁洛有点受惊了,勐然一颤:「我、我吗?!」殷故点头。 宁洛勐然想起,自己替姐冥婚时,正是有一群冥火为他带路,莫不会就是这一群?? 于是宁洛兴奋道:「它们是带我离开将山的鬼火吗?」 殷故又点头:「是。」 第158页 宁洛瞬间欣喜起来,看了看掌心的幽蓝鬼火,又扭头看向旁的鬼火,四周鬼火纷纷朝他飘来。 宁洛笑道:「是你们,好久不见!当时真是多亏你们了!」 殷郎坦言道:「这些都是将山县送来的新娘。」 宁洛一怔,转眸看向他。 殷郎又道:「她们入鬼域后,虽大多数身带怨气,安抚不易。但她们都有个同样的夙愿。」 宁洛心领神会。 这些可怜的新娘,应大多数都是被强迫去冥婚,被强行推向死亡的。 她们生前最后的愿望,应是破棺而去,逃离可怕的将山县。 所以,宁洛出逃的那晚,她们才会出手相助,引导宁洛逃出生天。 顿时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无法辨析是欣喜,感动,还是为之遗憾,此刻宁洛却只能饱含热泪,与它们道谢。 忽然冥火涌了上来,簇拥着宁洛,宁洛瞬间落下一滴泪,又有些哭笑不得:「殷郎,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殷郎抱起手臂,无奈的笑道:「在围观你。」 「围观?」 殷郎打了个响指,突然所有鬼火都变成了人形。 一个个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满眼兴奋的围绕着宁洛,又是抱又是捏的,宁洛顿时有种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猫小狗的错觉。 耳边响起娇嗔:「啊~~好可爱啊~」 「脸好嫩!感觉能掐出水啊!」 「平时怎么保养的啊,宁洛!」 「你还记得我吗?我以前经常来你家找宁纾买织布的!」 「我也是~那时候你好小哩——看着乖乖的,好生可爱~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 「哎哟,当时我看见是宁洛时还给吓了一跳呢!」 「你们都见过宁洛啊?」 「宁洛平时不出门的,我都是去找宁纾买织布才得见他几眼。哎哟你别说,小小个人儿坐在角落里看书的样子,简直是可爱死了~~」 宁洛觉着有些招架不住了。 热情归热情吧,但这东一嘴西一嘴的,听得宁洛有些头昏脑涨,何况还被这群姐姐们环绕,又抱又掐的。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宁洛都有些想喊「救命」了。 殷郎轻嘆一声,挤进鬼群一把将宁洛搂住,无奈道:「姐姐们,你们能不能待我家小郎君友好些?我家小郎君胆子小,身子弱,受不得这么重鬼气围着的。」 这么一说,那群女鬼更来劲了,一个个抱胸叉腰,再次七嘴八舌起来:「谁鬼气重得过你啊。」 「急眼了急眼了,他急眼了。」 「服了,平日见别的鬼怪这么护着也就罢了,跟我们还护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他。」 「他可能是见你刚才掐宁洛脸蛋了,嫉妒的。」 「哇,一个大男人心胸这么狭隘啊!」 殷故无奈嘆一声,抬手捂住了宁洛的双耳,并道:「恶评,莫听。」 宁洛反应过来后却是微微颔首轻笑起来,握住耳边双手,笑眼对众位女鬼道:「各位姐姐,承蒙关照。但实在抱歉,宁洛幼时不大出门,也不大爱与旁人交流,所以,可能记不得大多姐姐的名字,还请……恕罪……」 此言一出,女鬼又沸腾了:「他他他他!他好有礼貌!!」 「你什么时候死?来我们鬼域当教书先生吧!底下好多没礼貌的鬼!」 「你看你看,他耳朵红红的,是不是害羞呀!」 「哎你说他现在是鬼王夫人,死了之后是什么?」 「是母仪鬼域的鬼王夫人。」 殷故又嘆了一声,贴着宁洛耳边轻声道:「早知这般吵闹,我就不给她们显形了。」 宁洛温柔轻笑道:「没事,殷郎也是一片好心。」 殷故将手下挪,搂住宁洛的腰,继续贴他耳朵呢喃道:「小郎君,死亡没有那么可怕的。」 宁洛心一颤,似乎才明白殷故深更半夜带他出门的用意。 接着又听殷郎温柔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她们的夙愿是逃出生天,挣脱冥婚之缚,便会化作冥火助你。沽鹤观老道士的夙愿是拯救苍生,镇鬼度魂,就算送不到弥河山,他也会在鬼域有一番作为。陈仙君心系师傅与苍生,必然会亲自去送骨灰,这是他的决定。不过,小郎君若是担心明宇会去惹麻烦,那我现在便把他打晕了送回明府去。」 宁洛苦笑:「倒也不必这么粗鲁啦……」 宁洛实在是没想到,殷故兜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劝他宽心。 听不得哭丧之声,见不得生离死别之景,宁洛共情能力一向很强,这一两日,又是陈元帝与倻傩,又是老道士与仙君。 宁洛觉着,殷郎是怕他见多这场景会抑郁不起,才来了今晚这么一出。 无论如何,殷郎都贴心得令宁洛感到受宠若惊。 宁洛心情缓和了下来,垂着头,含着笑,握住腰间殷郎的双手上,柔声道:「多谢……殷郎……有心了。」 殷郎嘴角扬起,将怀中人抱得更紧,随即问道:「小郎君之后有何打算?」 宁洛沉思片刻,轻声道:「若仙君执意要去弥河山,以他的修为,会有事吗?」 殷郎道:「陈仙君修为虽然一般,但走出『吃人山』应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乱葬山里鬼怪多,他一人去,恐怕是不能平安回来的。就算是回来了,估计也会弄丢几分魂魄,变成个傻子。」 第159页 宁洛听罢,立即柔声道:「那怎么行?乱葬山的鬼……也不归殷郎管吗?」 殷郎如实道:「管倒是能管,但孤魂野鬼性子野,若非我亲临,他们一样会吃人。虽然可以派兵去武力镇压,但我不想。」 奇了,这话竟是从殷郎口中说出来的。 宁洛不由好奇,玩笑道:「为何?殷郎准备开始走以德服鬼的路子了吗?」 殷郎眯眼笑笑:「小郎君,这路子我都走了好几百年了,你才发现么?」 宁洛不由抿嘴轻笑起来。 殷郎抱着宁洛,又问道:「小郎君想我去帮忙吗?」 宁洛道:「想,殷郎神通广大,去了一定能保仙君平安。」 殷郎又问:「那明家小公子呢?」 宁洛无奈轻嘆一声,道:「仙君每次要去什么地方,都会故意把明宇撇下,虽然是为了明宇的安危着想,但若每次都这般,是不是不大好……?这次仙君一封信邀约,明宇便没日没夜马不停蹄的赶来,若是再把他撇下,明宇恐怕是要伤心的……」 殷故长长的拖了声「嗯」,然后微笑道:「小郎君好体贴,居然这么关心别的男人。」 宁洛无奈笑道:「明宇同我是家人,关心是自然的。」 殷故露齿笑道:「可我作为你的夫君,也是需要关心的。」 宁洛闻言无奈道:「我平日里就对你的关爱最多了,还不够么?」 殷故笑道:「哪够?我还嫌少。」 闻言,宁洛愣了一愣,将殷故的话当真了,立即暗戳戳的反省起来沉思片刻,他忽然道:「那殷郎是不想去么?抱歉……我一直想着殷郎厉害,在身边会有安全感,若去护着仙君,必能保他安全归来。却疏忽了殷郎的感受,不曾问过你是否情愿……这事是我不对,我……向殷郎赔不是。」 殷故像得逞一般,贴得更近,搂得更紧,低语道:「小郎君,这是想把我夸得晕头转向,好再哄我陪仙君同去呢?」 宁洛心想殷故这是误会了,脸上立即挂出焦急,连忙道:「没有!我是真的感到愧疚!殷郎一直细緻入微的爱护我,我却做出此等错事,实在是不该……!」 看他表情,殷故嘴角上扬得愈发厉害。 他抬手捏住宁洛的下颌,道:「你哭一个给我看,我便原谅你。」 第81章 游存世间的理由 宁洛愣住了,一时恍惚觉着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殷郎叫他哭? 往日殷郎最不捨得看他哭,今日又是突发什么恶疾竟叫他哭? 正是疑惑时,又听殷郎补充道:「小郎君,哭着求我,我便同他去。」 这回,宁洛悟了,顿时面红耳赤,硬是扭过头,单手捂着脸,誓死不从道:「殷郎,莫要不正经!」 殷郎最捨不得看他哭不假,但也分场合分时候。 夜深人静唯他们独醒时,殷郎就最爱看他哭,最爱听他声声哭腔哀求,有时求他「停下」,有时求他「温柔一点」。 那会让殷郎火力全开。 宁洛不想再做过多的回忆了,现在又不是仅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群好事女鬼在呢,大庭广众之下殷郎就开这般玩笑,简直是想要宁洛羞恼而死! 殷郎在他耳边发出无耻的轻笑,继而女鬼们的视线又转了过来,发出声声声讨:「做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是不把我们当鬼了吗?」 「鬼王又在欺负宁洛了,你看他脸红的。」 「贴在一块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宁洛羞愤咬牙:「殷……郎……!」 殷故轻轻一笑,松开只手,将腰上钱袋往女鬼们身上一甩,道:「听闻今夜鬼市有新上市的胭脂,姐姐们快去抢吧,晚了可就没有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熘烟的功夫,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全无,周围又陷入一片寂静。 接着,殷故的手又搂住他,贴耳笑道:「小郎君意下如何?」 宁洛将头一别,羞嗔道:「你日日调戏我,就不觉着腻吗?」 忽的殷故一怔,身体僵住。 宁洛见此反应,跟着一怔,立即回头看他。 只见殷故满脸的……震惊、诧异、受打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殷故:「小、小郎君……厌烦我了吗?」 殷故说这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就连嘴唇也跟着颤抖,吓得宁洛连忙转身对着他,好声哄着:「不是不是,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殷郎,殷……啊殷郎,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宁洛急得一边道歉一边双手合十疯狂鞠躬。 殷故微微低下头,失落道:「若这是小郎君的真情实感……大可直言,不必哄我的……」 宁洛看他表情沮丧,急得连忙抱住他,双手在他后背顺着气,时不时急得跳一跳:「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胡说的!别往心里去!我真是胡说的!」 殷故这下连抱他的动作都没有了,整个人沮丧急了,弓着个身子搭在宁洛身上,又言道:「有些真心话……往往都是这么说出来的……」 「不是的!!」宁洛快急哭了,紧紧抱着他,却又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哄了,只能苍白的说着「我不是我没有」这样的话。 宁洛是真心没有这么想,只是想娇嗔一下,虽然殷郎提出的要求确实挺过分的吧,但是宁洛完全没有厌烦的意思。 第160页 殷故不说话了。 这是最为恐怖的——殷郎竟连沮丧的话都不说了! 宁洛抱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到耷拉在身上的这人全身忽然一抽一抽的。哭了?! 宁洛心慌死了,他简直不敢想像殷故不再调戏他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想像了一下,宁洛心里防线被击溃了,身体也跟着一抽一抽起来。 宁洛终于给急哭了,鼻头酸酸的,流着眼泪抽泣着,却咬紧着唇没发出声音。 毕竟,先说了让人家误会的话,没把人哄好自己反而哭了这种事情,太丢人了。 忽然殷故的手抬了起来,抹去宁洛颊上泪水,直起身子看他。 宁洛才发现,他非但没有哭,还扬着笑。方才他一抽一抽的根本就不是哭,是偷笑呢!又被耍了。 宁洛羞耻感推着泪腺,「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殷故笑着,一边替宁洛拭泪一边柔声道歉:「抱歉抱歉,下次不敢了。」 他看着哪里像下次不敢,分明是下次还敢,而且下次绝对会更加得寸进尺! 殷故抱着宁洛好声哄了好一阵,宁洛眼泪还不见停。 这下换殷故汗流浃背,手足无措了…… 「小、小郎君啊,莫哭了,为夫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我发誓!」 宁洛依然掩面哭着,抽着声音没法回话。 其实哭到最后宁洛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 最开始是因为以为殷故误会他,又不相信他,着急的哭出来,后来又是得知自己被戏耍,有点生气,又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紧绷的心一松下来,眼泪便控制不住了。 再后来,是想多听听殷郎哄他,故而故意继续哭,现在……多是想给殷郎涨个教训,才一直哭个不停。 若是仙君在这儿,肯定要多嘴槽一句:「要不然说你俩是一对呢?」 不过也是怪,眼泪早就给他哭干了,现在只是假哭,殷郎怎么会听不出来,还一直哄着呢?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殷故立即将他抱紧,往桥边挪了挪。 这深更半夜,什么人还在赶路? 宁洛注意力被吸引了去,脑袋贴着殷故的胸膛,转头循声望去,一时忘了哭,只剩下假惺惺的呜咽。 很快,好几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 宁洛心中疑惑:怎的这么急?这方向是要出城?去……永和城? 忽然殷故说道:「真厉害。」 宁洛一愣,不知殷郎在夸赞什么,于是抬眼望他:「什么厉害?车里的人么?殷郎知道是谁?」 殷郎低头看着宁洛茫然的表情,不由发笑,抬手撩起他鬓边的长髮,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但就是厉害。我哄了这么久的小郎君都不见停,他们一路过,小郎君便不哭了。可真是厉害。」 宁洛闻言,才反应过来,顿时无地自容的垂下头避开殷郎的视线,随即又红着脸道:「那你、那你就该知道下次就别再戏弄我了!否则是怎样都哄不好的!」 又闻殷郎一声轻笑,接着宁洛下巴被他抬了起来,措不及防的被殷郎好生亲吻了一番,还未回神,便见那人松开唇,笑眼道:「好生厉害的嘴,小郎君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是同我亲多了的缘故吗?」 宁洛眉头轻颤,嘴唇微动,看似在蓄力准备反击,却又被殷故吻上,生生给压了回去。真是…… 拿他没办法………… 第二日,宁洛正在书阁写字,殷故坐在一旁,托着腮无所事事的静默看着,一会儿看看字,一会儿看看人。 尔时,仙君找了来,对宁洛说起弥河山一事:「弥河山兇险,必然是得我亲自将师傅骨灰送去的。不过……有个不情之请……」 见仙君面露难色,坐在一旁的殷故便直接将话抢了去:「不用不情了,我同你一起去。」 仙君一愣,完全没想到殷故居然这么干脆的就答应了,一时还有些恍惚,有些难以置信:「……啊?啊??啊???」 殷故:「再啊就把拳头塞你嘴里。」 陈仙君激动得直接一个滑跪跪到殷故跟前,牵起殷故的双手,欣喜若狂道:「我靠!真的吗?!鬼兄你当真愿意跟我去啊?!当真吗?!」 殷故一脸嫌弃的把手抽了回来,还在空中甩了一甩,转头望向坐在案前写字的宁洛:「小郎君,我有些不想去了。」 宁洛未抬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紧接着陈仙君又勐地把他手扯了回来紧紧握住:「不!鬼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殷故再次把手抽了回来:「你们怎么总爱同鬼说这句话?」 宁洛轻笑一声,将笔放下,侧头看向仙君:「仙君,准备何时启程?」 陈仙君答道:「七天后。待师傅魂魄回来,我将他魂魄封入骨灰罈中后才能出发。」 宁洛颔首,若有所思道:「那还有些时日……」 宁洛想着,在殷郎离开之前,应找个时间去陈元帝陵里,把倻傩的扇子带给他的。 这一趟去弥河山,指不定要多久能回,现在又不急着走,不如先把此事给了了。 殷故盯他片刻,又转眼看向陈仙君,问道:「明家小公子呢?」 陈仙君:「还在睡觉。他说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今天说什么都不会起床的。」 第161页 「哦。」殷故淡然应了一声,又道:「我会同你去的,忙去吧。」 陈仙君身子勐地一立,正要开口,殷故又立即抬手,凛然道:「再废话就不去了。」 陈仙君闭嘴了,惺惺笑着退出去,还懂事的带上了门。 宁洛还在沉思着,却闻殷故忽然一问:「小郎君,怎么了?」 「嗯?」宁洛看他,有些懵。心想着自己方才也没有说什么,怎的就被殷故突然问起了,「什么怎么了?」 殷郎伸手往他眉心一点,宁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锁起了眉。 殷郎道:「小郎君在想事情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被殷郎轻易看穿的宁洛,不由轻轻颔首一笑,答道:「我只是在想,何时将那把白玉扇送去给陈元帝比较好。」 殷郎托着腮,沉默片刻,道:「陈元帝魂魄已经被超度,现下已经去投胎,那把扇子送过去也是赠予一副白骨,何必这么麻烦。不如自己留着,哪日有缘再见到转世投胎的陈元帝,转手赠给他便好。」 宁洛却道:「那便不是给陈元帝的了。」 殷郎转眸看他,问道:「怎么不是?不过是不同身体罢了,灵魂还是一样的。」 宁洛颔首,道:「可倻傩王是要将扇子送给陈元帝,而不是给其他人。陈元帝转世投胎后,更名改姓,也不会再记起倻傩王。」 宁洛说着,蹙了蹙眉,却笑着摆摆手道:「说复杂了。其实我是觉得,倻傩王的情意只是对陈元帝而已。陈元帝转世之后又会是新的人生,身边环境不同,待人处事也不同,就算倻傩王没有魂飞魄散又找到了他,未必会对他再生情。与其到时候改变了情意,还不如直接将这份感情与这一段人生一同埋入土里。」 宁洛抬眸看他,笑着问他这么说对不对,却见殷郎眼泛涟漪,被宁洛察觉后又匆匆别过头去,道:「小郎君说是,便是吧。」 宁洛无奈,想着殷郎这般反应,应该还是无法认同他所说的话。 不过也罢,世上性情再相投的两人,也会有意见分歧的时候,在宁洛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宁洛没有多想,只是想起陈元帝与倻傩的事情,不由觉得惋惜,暗暗嘆了声气。 殷郎却觉着宁洛是因他的不认同而嘆气,于是蹙了蹙眉,整理了一下语言后,解释道:「我并非不认同小郎君说的话。小郎君想得周到,这也确实会是倻傩会做出来的事情。」 殷郎说着,沉默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他犹豫片刻,还是看向了宁洛,问道:「但如果是你呢?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吗?」 宁洛愣了愣,实在不知这事又怎会扯到自己身上。 不过殷郎看着却是很想知道的样子,宁洛也只好无奈的笑了笑,问道:「如果我什么?」 殷郎:「如果……」 殷郎唇颤了颤,却是咬住了,没有继续再往下说,最终只道:「罢了。」 宁洛看着他欲言又止,眉头紧锁的样子,心渐渐静了下来。 宁洛看着他颤动的眼眸,心有旁骛的表情,想着方才殷郎说过的话…… 宁洛恍然大悟,心惶恐:「对了,殷郎寻了我几生几世,无论我是否更名改姓,无论我是否言行不一,他都对我不离不弃。是了,我怎能要求他去接受我的想法呢?若殷郎真真接受了这个观点,那他也不会成为鬼王,现在也不会坐在我身边,更不会与我成亲了。」 宁洛再次因为忽略了殷故的考虑而感到内疚。 于是他将手伸了去,覆上殷郎的手,殷郎一怔,眉头颤了颤。 宁洛柔声道:「我与陈元帝,与倻傩王,与殷郎都不同。倘若是我……倘若一千年前殷郎是被我所杀,恐怕我只会大哭一场,然后在殷郎身旁自刎,草草了结一生。」 殷郎沉吟一声,微微侧头看他。 宁洛垂眸,继续道:「我与殷郎的缘分,也许就此尽了。来世也未必还能遇上。所以,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但……」 宁洛说着,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鼓足了什么勇气一般做了个深唿吸,然后抬眸看向殷郎,郑重说道:「但我总觉得,若说我此生对你无前世之情,又有些草率。若说我此生是为你而来,又好像有些沉重。我甚至有时在想……我是不是因为你……才会去学习做郎中,去读书做先生,去考取功名做官员?」 宁洛说着,又低下头摇了摇,自嘲的笑了笑,道:「可我又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么伟大。何况投胎转世后也没有了前世的记忆,哪来为你一说呢……可能是因为殷郎你待我太好,我才会想给自己找些存在的价值吧。说到底,一直在为彼此努力的人,只有殷郎而已……殷郎,我有时总感觉惶恐,觉得你人如此好,如此优秀,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应当……与更优秀的人相匹配才是。而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书生……」 宁洛说着,目光渐渐心虚的瞥开。 他承认这些话是有试探的意思在,但也真如他所说,心中曾如此惶恐。 经鬼岭一事后,他更加不安。 那夜殷郎险些遇难的场景,依旧历歷在目,仿佛成了他心中阴霾,挥之不去,从而常常暗暗自责,没有一点武力,也不会一点仙家法术,真有危难时,什么忙也帮不上。 正是低沉时,殷郎却即刻应道:「你是我继续游存世间的理由。」 第162页 宁洛眉头一蹙,心口忽然闷得难受。 宁洛抬眸看他,对上那双无比坚定的双眸时,目光又潋滟。 他抬手抚摸宁洛脸颊,又凑身上前吻了吻宁洛的脸颊,低声道:「若非你,则无我。宁洛,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至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无论你辗转几世,更何名改何姓,家境如何,待人处事如何,我都会爱你,且只与你一人同心。」 宁洛感到胸膛一热,知是他的手贴在了心上,不由鼻头一酸,哽咽道:「可很多时候,我都帮不上你……还会给你添麻烦……」 「你已帮我许多,莫要妄自菲薄!」 宁洛微微垂下头,语气低沉道:「殷郎又要哄我了吗?」 「不是我哄你,小郎君。」殷郎抬起他的下巴,见他双眼含泪,心疼不已,柔声道:「那日在冥河山,我在冥河中与恶鬼搏斗之事还记得吗?当时我轻敌了,寡不敌众,其实未必能活着回来,若非小郎君将冥泉剑给我扔下,恐怕如今小郎君也见不到我了。」 宁洛听罢,颤着声音道:「真的吗?」 殷郎无奈的笑道:「总觉得有些丢人,本不想告诉小郎君这件事的。但小郎君一直妄自菲薄,我只好说了。小郎君可不能把此事说出去,否则你夫君我的颜面可不保。」 宁洛心中暗流翻涌,哪还顾得上什么,抬手将他抱住,安静的落泪。 殷郎温柔轻拍他背,贴着他耳根低声道:「你只需要站在那什么也不做,我就可以为你上天入地。」 殷郎沉默一会儿,又说道:「倘若没有你,明府小公子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在第一次遇见你时就丧命了。小郎君还不明白吗?陈仙君和明宇都比你看得明白些。」 宁洛不言语,又往他怀里埋了埋。 细想来,上次去慕卿山收狐妖、去冥河山救人,陈仙君和明宇都是先来告诉宁洛的。 说到底,宁洛就是个文弱书生,无论是跟着去收妖还是跟着去冥河山,全程就像个吉祥物一样。 给不出物理伤害,也给不出魔法伤害,纯纯就是个陪跑。 很明显,就像明宇说的那样,与其费口舌去请殷公子,还不如直接把宁洛打晕了带过去。 就算是打晕了带走,殷故追杀过来也能帮着收点小妖精。 想到这里,宁洛不由嘆口气:「殷郎……我总觉得好奇怪啊。他们分明就是想找你帮忙,结果又因为觉得你难说话,全都来找我了。殷郎,你这是要把我供成吉祥物吗?」 这说法新鲜,殷故不由抿嘴一笑:「嗯,没有你这个吉祥物,他们可找不到我这样的打手。」 宁洛难为情的撇撇嘴,道:「可是殷郎,大家都是朋友……」 殷故眯眼笑道:「那又如何?我只听夫人的。夫人要我去,我才去。否则我浪费那些时间做什么?还不如多陪夫人喝两盏茶。」 宁洛长唉一声,双手勾住殷郎的脖子,投去一双哀愁眼,道:「这样一来,我是真要被当做是吉祥物了。」 殷郎眯眼笑着看他,一手环他腰,一手轻抚他的脸颊,亲昵道:「这也是种实力。」 宁洛表情无奈,却又勾起安心的微笑,他望着殷郎那双黝黑铺满情爱的眼眸,终是没忍住,贴近吻了上去。 第82章 以慕卿之名 次日晚间,宁洛与殷故乘着阴马一路奔赴陈元帝皇陵。 虽然宁洛的夫君是大名鼎鼎的鬼王,但他心底还是有些发慌的。 毕竟这夜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慕卿山树多,枝繁叶茂难见月光。 殷故本身话不多,倘若陈仙君现在能在一侧不停叨叨,就算是吵架也能显得热闹一些,宁洛心里也还不会觉得很害怕。 陈元帝的皇陵已经被贼盗过多次,宁洛与殷故进入墓室时并没有费很大的功夫。 初入陵墓时,宁洛很明显感觉到一股寒意,和一阵强烈的诡异。好似处处有眼睛在盯着,却又不见一个鬼怪。 墓中的机关多已被破除,财宝也被尽数盗去,一路上只剩石碑上的字迹记录着皇陵曾经的富丽堂皇。 「金花玉器百盏,侧室一百二十间,铜币珠宝百余箱。」这是墓道前一块石碑上刻的字。 但如今看来,已是金花玉器全无,侧室坍塌一百间,铜币珠宝全不剩了。 好惨,实在是太惨了。 殷郎牵着宁洛的手,在前头带路,穿过一个个墓道,转过一个个看着一模一样的弯道,殷郎熟得像在回自己家。 宁洛不禁发问:「殷郎怎么这么清楚去主墓室的路?」 殷故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嗯?这不是有人带着路吗?」 宁洛一听,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什、什么?哪、哪呢?」 殷故手指前方:「这儿,好几十个……哦,对了,他们是鬼,小郎君你看不见。」 宁洛露出了一个尤其恐怖的假笑,看得出来他是真被吓到了。 「殷……殷郎……」 殷郎轻轻一笑,牵着他的手继续前进,神态自若道:「小郎君怕甚?你手上拿的是前鬼王的扇子,来见的是前鬼王的情人,手上牵的现任鬼王还是你夫君。他们怕你还差不多。」 宁洛假笑着:「啊……是……是嘛……」 其实道理宁洛都懂,但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想都会有些背后发毛,若是能看见,就算是断头断脚,青面獠牙的鬼也能叫他心里好受些。 第163页 多转几个弯后,殷故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主墓室大门已被一块坍塌的石块拦住去路,只剩下方一丁点位置,若是以宁洛的身躯,还勉强能钻进去,殷故的话……恐怕只能进去一个脑袋。 不过还好,殷故是鬼,应该能直接穿墙的。 宁洛暗暗嘆声气,抬眼环顾四周。 这若是放在以前,也是个庞大辉煌的皇陵,奈何现在…… 宁洛不禁感到惋惜。 殷故顺着坍塌的石块望去,说道:「我若是把这石块搬走,这整个墓室肯能都会坍塌。」 宁洛闻言,应道:「不必了,殷郎,我钻进去就好。」 说罢,宁洛跪了下来,抬手比了比洞的大小,面露难色。 说实话,贴近了比划之后,宁洛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进去了。 殷故站在一侧,思索片刻后道:「小郎君,不如我……」 殷故话还是说晚了些,宁洛已将半个身子塞进去了,隔着墙,宁洛不大能听清殷故说话,又觉得不回应不大礼貌,于是大嚷着:「什么——殷郎你说什么——?」 殷郎没声音了。 于是宁洛挪了挪身子,想把前半截身子收回去,听殷郎把话说完了再塞回来,结果……很糟糕,卡着了。 回不去,那就只能先进去了。 于是宁洛又往墓室里挪了挪。 糟糕,也动不了…… 怪了,宁洛一向觉着自己腰不粗的,怎么这次偏偏就卡在腰上? 宁洛伏低身子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腰,发现自己并不是腰身卡着了,而是腿与臀的姿势太怪,把洞口给堵住了。 知道不是自己长胖,宁洛悄悄松了口气,又扭动起身子开始调整姿势。 突然一双手摁了上来,宁洛吓得浑身一颤,身子瞬间软吧了。 宁洛咬着牙,上半身趴在地上,面红耳赤的叫嚷起来:「殷……殷郎!!!」 这一声,直接把头上的石块震下碎屑来。 宁洛跟条泥鳅似得,灵活的扭动身子,一熘秋钻了过去。 才没喘上几口气,殷郎便穿过墙体,走到他身后了,一脸委屈道:「小郎君吼得好兇。」 宁洛红着脸立即站起身:「分明是你趁人之危!待我回去,就把你送衙门去!」 这话听着新鲜,殷故立马来了劲儿:「当真?送我去衙门?」 宁洛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他满眼兴奋,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语气瞬间软了些:「对,还要送你去吃板子。」 殷郎笑眯眯道:「小郎君可以直接打我板子的。」 宁洛嘆了声气,从怀中拿出白玉扇子和专门为他作的倻傩画像,大步往棺材走去。 「殷郎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我觉着你好像很喜欢讨骂,还喜欢挨打。」 殷郎大步跟着,双手背后,笑盈盈道:「怎会,小郎君谬赞了。」 「殷郎,『谬赞』这词应该不是这么用的。」 「是吗?那应该用什么?小郎君教我~」 宁洛决定不奖励他。 行至棺材前,宁洛目光瞬间被边上的石碑吸引了去,上面磕着几行字,用的虽是宁洛不大认识的字体,但也能认出个大概。 宁洛蹲下身,仔细研究了一番。 殷故也跟着蹲下,看看石碑上宛如天书的文字,不禁觉着头疼,遂干脆收了目光,看向宁洛:「小郎君,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写着,此陵……建于……沁安……沁安山?后被陈元帝更名成了『慕卿山』。」慕卿…… 宁洛的眼底又爬上几分哀愁。 他无言起身,走到棺材边时才发现,陈元帝的棺材早就被人撬开,里面陪葬的金银珠宝全被洗劫一空,只剩一副白骨,和一件破衫。 倒是……与这破烂皇陵格外适配。 宁洛将白玉摺扇和倻傩画像放在那苍白手骨上,又心疼的多看了好一会儿。 可惜人已逝,再如何情深义重,再如何遗憾,都不能重来了。 宁洛渐渐觉着胸闷,他稍稍拧起眉,咬紧牙关扭头离去,径直走到殷故身前,一头栽了进去。 殷故自然的环住他腰,另一只手手指一动,施法将那棺材盖给合上。 宁洛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诉衷肠,只得静静的,听心海澎湃。 陈元帝给倻傩写了千万封信,却将最直白的爱慕赐予了这座青山。慕卿山。 慕……卿……山…… 慕卿之情,未言出口,埋葬于山土之间。…… 走出皇陵时,宁洛神情还有些许恍惚,同殷故下到半山腰时忽然觉着不对——这山间怎会有一股好浓的烟味? 宁洛扯了扯殷故御马的手,问道:「殷郎,可有闻见烟味?」 殷郎止住马步,调转马头对向永和城,微微蹙起眉:「是有一些,好像是从永和城里传来的。」 宁洛:「是城里哪户人家失火了吗?」 宁洛伸着脖子想看看,但慕卿山的树木实在旺盛,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根本什么也看不着。 殷郎伸手环住他的腰,柔声道:「莫急,待我看看。」 说罢,殷郎轻闭双目。 骤然风起,一阵阴风掠过,直直吹进山下的永和城。 紧接着,殷故勐然睁眼。他神色很不好,宁洛能感觉到他的吃惊、紧张,甚至是不安。他二话不说抽动缰绳往山下冲去。 第164页 宁洛还未问,便听他强稳着声音道:「永和城封城,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 宁洛心咯噔一跳,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继而嘴角抽动了一下:「殷郎……是在说笑吓唬我么?」 殷郎紧紧攥着缰绳,一路飞驰,正经道:「别担心,在离开之前我有安排阴兵在明府镇守,现下他们应该是无大碍的。」 宁洛这颗心才悬起来没多久就被殷故稳稳的给托住了,不会悬于惊恐,也不会摔个稀碎。 宁洛转头望着他,心中倍感诧异,竟不知殷郎会留手下在明府,护佑他的家人。不由心中暗自感嘆他的贴心与先见。 渐渐的,宁洛看见火光满天,刺鼻的烧焦味扑鼻而来,呛得宁洛立马捂嘴咳嗽,殷故见状连忙勒马止步。 宁洛扯下愈心绫绑在脸上,遮住口鼻,忽闻身后有一男子唤道:「殷公子!」 殷郎调转马头,只见一玄衣鬼武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那武将宁洛见过,就是在罗东城,曾与仙君共事过一段时间的鬼武将。 宁洛还记得,当时就是这名鬼将把他送进的宁安阁,还不给支蜡烛。 殷故见他,凛然问道:「江将军,怎么回事?」 江将军立即抱拳回禀道:「公子,是有一小孩蓄意放火。人我们已经抓到,现在要押上来吗?」 殷故道:「不,先放鬼域里关着。明府里的人怎样了?」 江将军道:「无碍,已经安顿好。不过……请公子责罚!」 江将军勐地跪了下来,宁洛一吓,脸色瞬间煞白,不等殷故问,便抢着话道:「不过……不过什么??」 宁洛一激动,身子便不自觉往前倾,殷故下意识环住他腰,将他摁回怀里,沉着声音安抚道:「别急,姐姐和姐夫应是没事的。先听他怎么说。」 宁洛稍稍有些喘不上气,控制不住脸上焦灼的神情,看看殷郎又看看地上的江将军。 江将军道:「殷公子,您信任臣,赐予臣兵权守明府,臣却自作主张,封城走水之夜,在护送明府上下安全离开后,又带兵营救下其余永和城百姓!臣……臣罪该万死!」 这救人之事怎能算是罪过?反而应该嘉赏才对。 但殷故却眉头紧蹙,凛然道:「回去之后自己去领罚,杖责八十,闭门思过三个月,再抄五百遍《道德经》。」 宁洛有些被吓到了,救了人也要罚?另外,鬼还要抄《道德经》?? 果然不管是人是鬼,仕途之路都不大好走的样子。 事关鬼域内政,宁洛也不好插嘴。 江将军跪谢领罚,又开口道:「公子,明府上下都已安置入鬼域,可以随时带上来。」 「知道了。退下吧。」 殷故的语气冷似刃,宁洛恍然觉着他似换了个人,就算是夜夜同床的熟悉度也令宁洛不由打了个寒颤。 待江将军退下后,宁洛忽然被腰上那人的手用力抱了抱,紧接着听见那人贴着耳边低声道:「吓到你了?」 这一声极尽温柔。 突然的转换让宁洛更加不适应,苦笑着道:「是有一点点……不过殷郎是鬼王,说话做事总得有些威严的嘛,我能理解的。」 殷郎却道:「不仅仅是威严的问题。江令舟在未经我许可的情况下,擅自调动兵权救人,恐怕是有不轨之心。」 第83章 艺高人胆大 宁洛被殷故这么一说,茅塞顿开。 鬼虽是亡者魂,但永和城中应该有不少亡者至亲还在世,江将军擅调兵权救人,必然会在鬼域中打响好名声。 在人间,想把仕途之路走平坦,名声尤为重要。 但仅是如此,江将军应当还不至于威胁到殷故的地位,顶多算是个能被鬼域视作可辅佐鬼王的二把手。 宁洛安慰道:「殷郎在鬼域名声稳固,江将军此番作为,也未必能掀起什么波澜。」 随即殷故沉沉应了一声:「嗯。他是掀起不了什么波澜。」 宁洛疑惑,回头看他:「那殷郎方才为何好像很忌惮他,给他下了那么多的罚?」 殷故闻言,眉头蹙了蹙,一副被人误解又很无奈的表情:「小郎君,我不是忌惮他。我这么做,只是要给鬼域掌权的鬼差们一个震慑而已。而且,我很不喜欢掌中之物脱离控制的感觉。」 殷故这话,极具威慑力,连宁洛听着都有些忌惮,正被殷故环着的腰不禁缩了缩。 宁洛尴尬的手指抠抠脸,道:「殷郎,你这话说的……好像也在警告我一样。」 殷故原没有这个意思,但听宁洛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勾起嘴角轻嗤一声热气落在宁洛耳边,低声道:「小郎君若是也有不轨之心,那罚得可要比这个严重多了。」 宁洛肩头颤了颤,一抹羞涩的粉红即刻爬上脖颈。 他别过头,轻轻推了推耳边的人脸,道:「别说得好像我没有不轨之心,你就不罚我了似的。」 殷故闷笑一声,又故意将宁洛搂紧,使他推无可推。 殷故笑道:「小郎君,我今夜不罚你。但我可是救了明府上下呢,于情于理,是不是可以找小郎君讨个赏?」 宁洛问他:「你是在向我讨,还是在向我要?」 殷故笑眯眯道:「小郎君若是给,我便是讨。若是不给,我便只能强要了。」 第165页 死了,真是要死了。 宁洛被他贴得只能把头歪过一边,双手扣着腰上的手,无奈道:「殷郎,你太蛮横霸道了。」 殷故笑着,鼻尖蹭着宁洛的脸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宁洛红着脸,轻声提醒道:「该回……回去了……」 殷故笑着应声,抽动缰绳。沽鹤观。 宁洛与殷故才推开道观的大门,就撞见气唿唿的明宇。 还未来得及问个所以然,明宇就先嚷起来了:「宁洛!!」 宁洛一颤:「我、我听得见,不用喊这么大声,现在大半夜的……」 明宇依然大嚷着:「你是不是也知道陈仙君要去弥河山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打算同他一起,又把我甩掉是不是!」 宁洛听是因弥河山一事而躁动,又顿感无奈,好声解释道:「没有,我不知道仙君不想叫你同去,他也没叫上我呀……」 明宇又嚷嚷:「胡说!他都叫上殷故了!怎么可能没叫你!你们又想玩上次冥河山的那一出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 明宇说着,一把将宁洛拽了过去。 一直抱臂杵在宁洛身后的殷故见状,皱了皱眉头。 明宇这个不怕死的傢伙,对殷故大嚷道:「你!从今天晚上开始,宁洛就归我管了!你们若是敢抛下我,就连着宁洛一起抛下吧!!」 殷故:「……」 宁洛好像看到明宇的名字被写上生死簿了,慌忙的连忙挣着手好声道:「明宇,别那么急,我本来也没打算跟着去的,你扣我也没用呀,不如明早我去找仙君好好聊聊……」 明宇却完全不顾宁洛死活,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回头沖他嚷道:「不成!你休想诓我!宁洛,我本来还挺信任你的,但你上次跟陈仙君一起诓骗我,我就不相信你了!!反正,我不走,你也别想走!」 宁洛心中惶恐:「死了,仙君,你快来救救他吧,他若是今晚真要生生拉我与殷郎分开,恐怕他的脑袋就得跟身体分开了……」 明宇不知道自己劲儿有多大,宁洛觉得他的手腕都快被捏断了,但为了给明宇保命,他硬是没叫出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些都是宁洛能控制的。 唯独不能控制的,是他那骤然煞白的脸,和突然僵住的假笑。 纵使宁洛再怎么掩饰,还是被殷故一眼看穿。只听殷故冷言道:「你是打算自己松手,还是要我把你的手自己卸下来?」 明宇显然虎躯一震,手松了点劲儿,但还是握着宁洛手腕,倔强道:「如何!你要砍了我吗?我可是你姻弟!你要是砍了我,我、我、我就叫宁洛休了你!叫我们明府跟你殷故退婚!!」 宁洛听着都快哭出来了,明宇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他是为了找死而生的吗?原来这就是向死而生的少年。 宁洛怕殷故生气,另一只手连忙压了压他的小臂,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殷故「哼」的一声冷笑:「你在说什么蠢话,小郎君可不会休了我。」 宁洛一怔,然抬头望他。 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殷郎的关注点怎会是这个? 你夫君都要被人抢去过夜了,居然还在这关心会不会退婚的事?? 宁洛一时无语凝噎,明宇的嘴巴倒是快,跟炮一样一轰好几下:「哈??!你说不会就不会啊?!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啊!」 殷故抱起手臂微微扬起下巴,一脸得意模样:「小郎君可捨不得休我。」 明宇:「我靠!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你这什么表情啊!好噁心啊我靠!!」 宁洛连忙拽住明宇这只脱绳的疯狗,生怕他破口大骂之际冲出去就是一口。 明宇:「你别拦我!你别拦我!!」 宁洛无奈嘆气,哀声道:「陈仙君睡了吗?你带我去找他吧。」 明宇瞬间安静下来,转头看他,一脸认真:「你要去劝明宇带我走吗?」 宁洛无奈点头。 明宇双眸瞬间亮了,咧嘴笑着一把揽住宁洛的肩,大步往陈仙君的禅房冲去,嘴上还不断念叨着:「我就知道宁洛你最仗义了!你等会儿好好说说他,教育教育他!他不能总这么把我丢下的,不然以后都不叫他进我明府的大门!你看我快马加鞭没日没夜的赶来给他庆贺,他不抽空设宴款待我也就罢了,又想丢我一个人,你说他过不过分?过分吧?是吧是很过分吧!」 宁洛嘆气,他第一次意识到,人的肺活量居然可以这么惊人。 禅房外,明宇先停下脚步,接着把宁洛往门前一推。 宁洛回头看他,一个八尺男儿抱着手臂站着,表情却像一个小媳妇。 明宇郑重道:「交给你了!若是办不成,我就继续把你扣着!」 宁洛又轻嘆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陈仙君正坐床上打坐冥想,宁洛进屋后轻轻关上门,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虽然陈仙君现在已是道观住持,但房间的陈设装饰还是一如既往的简陋,有一种「只要能活着就行」的随意感。 虽然简陋,但很整洁,墙面也是干净的,比宁洛第一次见仙君时那个一大声说话就会掉灰的房间好太多了。 房间里焚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才没环顾多久,便听见仙君沉沉唿了口气,开口道:「大小姐叫你来的?」 第166页 宁洛看他,仙君已然睁开眼,眸底却泛着丝丝错综复杂的情绪。 总感觉仙君当上住持之后,人就变得深沉了点。 宁洛如实道:「嗯,是。」 仙君嘆声气,随即下床走到桌边坐下,招唿着宁洛也坐下,并为他斟了杯茶。 仙君无奈道:「他脾气大,性子急,有时候急眼了会口无遮拦,他方才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别放心上。」 宁洛浅笑道:「嗯,放心,我知道明宇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就是不知道殷郎会不会……」 仙君眉头轻轻一蹙,斟茶的手抖了一抖后又迅速稳住。 他故作镇定的放下茶壶,捧起茶杯小抿一口,问道:「他对鬼兄说什么了?」 宁洛如实道:「也没有说什么很要紧的。就说你若不带他去,就要把我关起来,说殷郎若是敢对他动粗,就叫明府同他退婚,叫我休了他之类的玩笑话而已。」 这哪是「而已」,这些话听得仙君捧茶杯的手抖个不停,衣袖都被茶水晃湿一小段。 看他抖成这样,宁洛有些担心,于是问他:「仙君你……手没事吧?」 仙君轻咳了两声,放下茶杯,抿嘴道:「没事,是这茶杯太重了,有些拿不稳。」 宁洛无奈笑道:「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仙君皱眉道:「总之,如果鬼兄要揍他,麻烦你千万拦着。」 宁洛轻嘆扶额,道:「我努力过了……且先不说这个,仙君,你当真不打算带明宇一同去吗?」 仙君正色道:「此番去弥河山是为了安置师父骨灰,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他去作甚?弥河山危险,我都还要鬼兄护着,带他去,我还得护着他。」 突然门「哐」的一下被推开,明宇大嚷道:「我哪里需要你护!我能保护好自己!」 仙君紧皱眉头,转头看他,凛然道:「不可!弥河山上不知有什么荒野精怪,也不知它们修为如何,你拿刀剑根本护不了自己!」 明宇咬牙道:「我拿刀剑怎么就不能保护自己了?!上次在慕卿山捉狐妖,我不也一样跟狐妖打得有来有回吗?!」 仙君语气无奈又急躁道:「那是狐妖在同你玩罢了,她若是跟你动真格,你的剑根本承不住她一击。」 虽然仙君说的是实话,但这话却像把刀一样刺进了明宇的心脏,明宇顿时眉头一紧,嘴巴也瘪得扭曲起来。 他捏紧拳头,胸口急促的起伏了一阵,好似要哭出来,却又紧皱起眉头,咬紧牙关扭头要走,却又到门前时突然止步。 他回头看向陈仙君,眼底攀出层层晶莹水花,紧接着道:「你若是敢再把我甩了,我就一定自己骑马找去弥河山!」 陈仙君急恼了,起身道:「那我便叫人把你关在房里,半步不得离!」 明宇嚷道:「那我就把门给拆了,把窗户给拆了,把墙也给拆了!」 明宇言罢,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去。 仙君气急了,追到门口冲着他的背影高声道:「你、你拆一个试试!!」 明宇:「你敢关我就敢拆!」 明宇渐行渐远,仙君气得直喘大气。 宁洛心里无奈极了。 明明来之前说好的是宁洛来劝,结果话还没说两句明宇就破门而入,最后又吵起来了。 仙君气不过,大步走回桌前,又饮了杯茶,然后咬牙切齿嘟囔着:「一天到晚,尽乱我道心……」 第五卷 弥河花海 第84章 破罐子破摔大师 宁洛有些担心明宇,便暂别仙君找了去。 听观中守夜的道士说,明宇一个人气沖沖的跑出道观了。 真是的,仙君管他叫「大小姐」还真是一点没叫错,他就是有点大小姐脾气。 沽鹤观大门外,街道清冷幽暗,不巧今夜乌云遮月,视线尤其模煳。 宁洛张望两头街道,一时犯了难。 这时一团幽蓝冥火将东边的街道点亮,宁洛见状,欣喜伸出手,那鬼火立即乖巧的飞到他掌心,可爱萌动着。 对于鬼火,换作普通人看见,恐怕会觉着不吉利又恐怖,但于宁洛而言,还是很有好感的。 更何况,这团鬼火虽然与普通鬼火看着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莫名觉着怪可爱的。 宁洛温柔笑道:「你好,方才有见到一位金色衣服的少年跑出来吗?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那团火飞到空中打转,像在开心的绕圈圈。 宁洛见它如此,莞尔一笑,紧张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 只见那鬼火转了几圈后又沖了出去,直往东边去。 宁洛心道:「这是在引我去找明宇吗?」 于是他赶紧快步跟上。 很快,宁洛便在一树下瞧见了明宇的身影。 他看起来好忙,一边怨恼的嘟囔,一边对河边的杨柳拳打脚踢,以至于宁洛走到他身后了都毫无察觉。 宁洛唤道:「明宇。」 明宇瞬间像只炸毛的猫抖一激灵,然后勐地往边上一跳,不巧撞上杨柳树,疼得他「嗷呜」一声叫出来。 幽蓝鬼火把宁洛半张脸照得诡异极了,明宇见状立即指着宁洛大嚷道:「你你你你什么鬼啊!走路怎么没声儿的啊!还有,你旁边那团蓝色的是什么鬼东西!我靠,你能不能整点阳间的玩意!大半夜的要吓死谁啊?!」 第167页 宁洛面露苦笑:「明宇,大半夜的不要这么大声,会吵到街坊领居的。」 明宇一怔,嘴角抽了抽,满嘴怨恼却还是压低了音量,叉腰道:「哼,谁管你。」 鬼火忽然晃动得厉害,飞到明宇面前左晃右晃,似在表达不满。 明宇看不懂,只皱眉瞪它,没好气的道:「做什么?你还想烧了我不成吗?」 宁洛无奈道:「明宇,别这么凶,它不烧人的。」 闻言,鬼火上下跳动,似在点头。 明宇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你真是跟鬼呆久了,说话做事都变得神神叨叨的,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极力劝嫂嫂,叫你别同那个死男人成婚,现在好了,居然帮着一团火说话。」 那团火看着是炸毛了,瞬间变大两圈,在空中像要烧起来似的。 明宇见状,非但不怕,还满脸戏嚯:「呵,真牛,居然还会变大。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该不会你就是殷故那小子变的吧?」 上天入地谁不忌惮殷故几分?「殷故那小子」,这话也就明宇敢说。 鬼火瞬间又大了半圈。 宁洛着实是没想到,明宇生气之后跟谁都吵得起来。 「好了好了。」宁洛好声劝着,抬起双手,鬼火见状立马飞回到宁洛手中。 这鬼火好生有趣,方才还一副要烧人的模样,现在又变作小小一团,像个快融化的冰块一样往下落火苗,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四个字——委屈巴巴。 「天吶,明宇你今日好兇,把鬼火都给骂哭了。」 明宇噪声道:「哈啊??我???你少怪罪我!是这团火装可怜好吗?!我靠!鬼界就没一个正常的东西吗?!」 这一声骂之后,鬼火看着融化得更快了。 宁洛连忙道:「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它就真要哭了。好了好了,没事的,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的。」 说罢,那火瞬间又支棱起来,高兴的起飞围着宁洛转圈圈。 明宇看着他俩「父慈子孝」的模样,不由把目光挪过一边,吐槽道:「好噁心……」 鬼火听罢又恼了,试图又冲上去与明宇对峙。 宁洛见状连忙双手将它合进掌心,像拍蚊子一样把鬼火压进掌心。 若不这么做,恐怕这架真要吵个没完没了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大家都冷静一下。」 宁洛说罢,缓缓松开双手仔细查看手掌中的鬼火,生怕把它给压扁了。 结果它非但没扁,还对着宁洛冒爱心。 宁洛觉着它有趣,又有些可爱,不由轻轻笑出声:「抱歉,方才情况紧急,没压疼你吧?」 那团爱心形状的火左右摇摆以示无碍后,宁洛才将目光转向明宇。 宁洛柔声道:「明宇,先冷静一下。离启程去弥河山还有些时日,今日大家都在气头上,就先别再提这件事了。明日,待明日大家都冷静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如何?」 虽然宁洛知道仙君百分之百不会带走明宇,但现在的情况,用缓兵之计最合适,否则这大半夜的谁都不用睡了。 明宇鼓起腮帮子,抱起手臂道:「我不要。有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他肯定不会带我去。我现在就是生气,憋在心里难受,必须发泄出来,等过两日气消了,我就自己回明府,这辈子都不再搭理他了。」 回明府……恐怕是回不去了。 宁洛苦笑,还没得机会同他说永和城突然被一场大火烧得一片涂炭。 不过,宁洛又觉着这件事情左右不该由他来说,让仙君、明诚,或是明夫人来说都更为合适。 宁洛想着,在殷郎把明府的人都安顿到墨城之前,还是先缓住明宇的脚步吧。 宁洛道:「仙君是担心你,别太生气。」 明宇道:「……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但我不需要这种担心,也不喜欢他替我做任何决定。以前在明府,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就会卯足了劲去做。再说了,他是我兄弟,又不是我娘!而且,素日里就算是我娘不同意,我也会嚼烂口舌去争取。上次冥河山一程你们丢下我,我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还要丢下我,我真会被气死的!与其以后都被你们当累赘丢掉,还不如我直接不同你们来往!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我都不想再掺和了!」 明宇正在用最受气的表情说着最狠心的话,实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大小姐哪里是在放狠话,分明就是在「快哄我快哄我」的叫着。 宁洛无奈道:「明宇,这些话你都同仙君说过吗?」 明宇气鼓鼓道:「没有。每次想说的,但都莫名其妙会吵起来。受不了,一想到他总要替我做决定我就生气。我就生气!生气!」 宁洛又道:「可这次去弥河山,仙君是带着任务去的,并非游山玩水,此程兇险,你为何又执意要去?」 明宇的眉头松了松,垂下头,语气稍稍放平和了些。 他道:「我想拯救苍生,为民除害,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然明宇确实是心怀着这样宏伟的梦想,但……这与去弥河山放骨灰有什么关系? 宁洛觉着他这是在狡辩,于是直言道:「仙君去弥河山只是放骨灰,不是去除邪祟的,与拯救苍生为民除害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第168页 明宇一脸憋屈,道:「怎么没有?吃人山上万一有邪祟拦路呢?不也得除了吗!」 宁洛:「可是……」 忽然宁洛手中的鬼火弹了一下,然后勐地蹿到宁洛肩头瑟瑟发抖。 宁洛正疑惑,便听见殷故的声音从身后的屋顶传来:「想去就去呗。」 两人回头,见殷故轻盈的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然后背着手走到宁洛身旁,眯起一双危险的眼睛盯着宁洛肩上那团火。 鬼火瑟瑟发抖,默默变小。 「殷郎,你方才到哪去了?从仙君房中出来后我一直找不见你。」 殷故温柔笑道:「回了趟鬼域,把棘手的事情都处理了一下。」 宁洛疑惑,道:「这么远的路,你这么快就跑了个来回?」 殷故耐心答道:「不是。人入鬼域要从照城入。我是鬼界老大,想从哪回就从哪回。」 宁洛一脸崇拜。 接着殷故又道:「明小公子想同去弥河山就去吧,那没什么可怕的。」 明宇一惊:「真的?」然又一脸不信:「你也想诓骗我?你说话又不顶用,陈仙君不让我去,你们还是会在门口把我甩掉的。」 宁洛也道:「殷郎,弥河山兇险难测,尽管有你在,仙君他恐怕还是没法放心的。」 殷故眯眼笑着,语气变得轻快。 他抱起手臂,悠然道:「没关系,弥河山是我的地盘。」 此言一出,明宇和宁洛都蒙了。 明宇:「什么?真的假的?我靠,那鬼地方是你的地盘??」 宁洛也蒙,道:「殷郎,此话当真吗?」 殷故沖宁洛眯眼笑笑:「当真。」 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但想想似乎也合情理。 这么说来,殷郎座下那匹阴马,应该就是「弥河山怪马」无疑。 既然是殷郎的地盘,宁洛总算是松了口气,他道:「殷郎,你怎么不早说呢?先前还故意问我该拿明宇怎么办……」 殷故眯眼笑道:「小郎君别误会,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单纯不想让明小公子过去,否则山中实在是太吵了。」 明宇一听,又炸了:「我靠!你说谁吵啊!你说谁啊!!」 殷故冷眼瞥他:「再吵就不带你去。」 明宇可不吃这一套,仗着宁洛现在是他们明府的人口无遮拦:「不带?!你说不带就不带啊!不带我我就叫宁洛休了你!我们明府就跟你退婚!!」 又是这套说辞,宁洛倍感无奈,只得扶额嘆声气:「明宇……现在已是半夜,莫要喧譁……还有,我不会退婚,也不会休了殷郎的,你下次斟酌一下换一套说辞吧。」 一听这话,殷故可不得了了,欣喜全往脸上贴,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明宇人瞬间僵住,石化一般怔愣几秒后又大嚷起来:「宁洛!!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傢伙!!」 第85章 殷郎装睡纵他小动作 折腾到大半夜,明宇终于肯回去睡觉,闹剧也就此散了。书阁内。 睡觉的时辰一过,宁洛就尤其的亢奋,他抱着被褥背对殷故,眼睛闭上一会儿又睁开,睁开一会儿又闭上,脑子清醒根本无法入睡。殷郎睡了吗? 宁洛小心翼翼的扭头转身,见殷郎正枕着手面对着他熟睡,于是,宁洛又默默转回头去。 夜深人静睡不着觉,人就爱开始想各种事情。 譬如:「鬼不是不需要睡觉的吗?殷郎怎么睡得这么香?」「莫不是装睡的吧?」「明天得找个时间跟仙君说一声,不过仙君什么时候才得空,我是不是得早起?」「现在姐姐姐夫都在鬼域吗?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香。」「怎么会有小孩蓄意纵火呢?那以后永和城该怎么办?皇帝会叫人来重建吗?」 想得倦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宁洛愈发觉得难捱。 这睡又睡不着,想东西又想不明白,漫漫长夜该怎么熬? 于是,宁洛再次将目光转向殷郎。 宁洛小心翼翼的朝他转身,学着殷郎的睡姿,也将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跟着他放在胸前。 宁洛盯他许久,才发现这般安静老实的殷郎尤为罕见,细想来,以往都是宁洛先睡,殷郎先醒,极少见过殷郎睡觉的模样。 于是他看得入了神,一双炽热的目光不自觉从殷郎的睫毛缓缓移落到鼻子,又从鼻子落到嘴唇、喉结、锁骨…… 殷郎的衣襟大敞着,胸口的伤痕若隐若现,虽然迷人,但宁洛还是没法多留恋一眼。 以前在墨城第一次摸殷郎头髮时,只觉得比寻常人要柔软丝滑。 现在他又不由好奇:那肌肤呢?会不会也要比寻常人的手感要好? 说起来,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 宁洛心中忽然生出了个危险的想法。 他慢悠悠伸出手…… 指尖试探性的轻落在殷故的眼睑上。 他目光紧紧察觉着殷故的动态,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立马收手! 但殷故像个死人一样,根本没有动静。 于是,宁洛就这般提心弔胆,又小心翼翼的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他指尖轻轻下滑,指腹在殷郎脸上小心翼翼的摩挲着。 落到鼻尖,落到唇边,滑过嘴角,停在唇边。 他心中愈发好奇:「还从来没有用手感受过殷郎的嘴唇……」 第169页 从眼到唇,殷郎还没有甦醒的徵兆,宁洛渐渐大胆起来,食指指腹在他唇瓣上游走,不知不觉胸口心跳加速。 他垂眸,手指便随之落下,他反手用手背轻抚殷故的脖颈和喉结。 月光下的殷故,肌肤看着比以往还要白上一些。 宁洛不禁心道:「他的脖子看起来明明很结实,摸起来却软软的……」 宁洛目光向边上一瞥,手指也跟着滑去。 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感受着殷故手臂上的肌肉,心跳更是加快,心道:「这里也是……软乎乎的……」那腰腹呢? 宁洛的脑子快烧昏了,得寸进尺的将殷故敞开的衣襟挑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的腹肌。 一抹粉红慢慢爬上宁洛的脖颈与耳根。 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 宁洛目光随指尖一同落在殷故的身上,胸前那两道伤疤终究还是太过惹眼。 宁洛不由眉头轻颤,手指缓缓上滑,指腹轻抚那两道伤疤。 伤疤突出的血肉好似刀一样割动他的心脏,以至于他不由觉得有些胸闷。 他警惕的抬眸看了眼殷故的眼睛,确保殷故还没有甦醒的徵兆后,小心缓慢的将身子往殷郎身上靠近。 他将脑袋贴上殷郎的脖颈,手轻轻环抱。 就这样安静抱了片刻后,宁洛眼前又闪过一道蓝光。 他蒙然,抬头寻光源,只见那团蓝色鬼火又在空中左右蹦跳。 宁洛感到有些意外和新奇,遂松手坐了起来。 他伸出手,那团鬼火又落到宁洛手心,乖巧得像只宠物。 宁洛轻声笑道:「你怎么来了?」 那鬼火左右摇摆,围着宁洛飞一圈后又回到手心,变成一颗爱心的形状。 这令宁洛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的鬼火都是亡魂所化,那这团鬼火又会是谁呢? 忽然那火扑了上来,贴着宁洛的脸一顿蹭。 宁洛有些受宠若惊,没忍住轻笑出声来:「好痒,好痒……」 才没和鬼火玩多久,宁洛就被殷故生生拽着躺了回去。 那鬼火瞬间消失,周围又暗得只剩些许月光。 宁洛蒙然,心想难道是自己方才笑得太大声把殷郎给吵醒了吗?但方才明明已经很努力克制声音了。 忽然宁洛的手被殷故抓了去,紧接着手心一软,宁洛侧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被抓着摁在殷郎柔软的胸膛上! 宁洛顿时面红耳赤,一脸惊恐的看着殷故,道:「殷、殷郎这是在做什么!」 殷故枕着手,沖他眯眼笑着,低沉着嗓道:「小郎君怎么摸到一半就转头跟鬼火玩去了?当真这么风流无情吗?」 「殷、殷、殷……!」宁洛羞耻得脸瞬间爆红,试图抽回手却被殷故死死摁住。 「你又装睡!!」 殷故体贴的笑道:「小郎君既然不敢正大光明的摸,那我只能装睡了。」 宁洛勐地将被褥扯起遮住脸。 宁洛内心吶喊:「太丢人了太丢人了,杀了我吧!」 可人的悲喜往往跟鬼是不相通的…… 宁洛越是觉着害臊,殷故就笑得越是厉害。 殷故伸手扯下宁洛的被子,贴近脸低声道:「小郎君半夜不睡觉,来骚扰你夫君,是想求为夫给你助眠吗?」 殷故的助眠手段单一且粗暴,一旦实施助眠行动,宁洛最早也得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能醒。 于是宁洛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不,你夫君我很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噢?」 第一次听宁洛自称「夫君」,殷故瞬间来了兴致,眉毛一挑大手一揽,直接将宁洛压到身下。 「那可糟了。夫君将我弄醒,可得为我助眠才行。」 「你、你是鬼,又不需要睡觉的!」 殷故沉沉的笑了笑,俯身道:「小郎君可得想想清楚,为夫究竟是想睡觉,还是想睡你。」 宁洛气息变急促了,他望着殷故那双铺满情慾的黑色眼眸,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然后殷故的脸近了,接着脖颈一痒,像有条泥鳅在脖子上扭动一般。 宁洛心渐燥热,他将殷故推了起来,挣扎性的说道:「明日我还得早起去同仙君说明宇同行之事,今晚不能……」 殷故勾起嘴角,一手盖住宁洛双眼,继续俯身亲吻,含煳不清道:「放心,明日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的。夫人现在只想着我就好。」要了命了…… 眼前一黑,宁洛瞬间连挣扎的动作都彻底弃了,双手无力的落在床榻上,四肢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张着嘴,微微扬起了下巴。 几番辗转,耳鬓厮磨,宁洛又沦陷,缠绵床褥,一夜旖旎。…… 第二日下午,宁洛缓缓睁眼,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他扭头去寻昨日被解开不知扔到哪去了的愈心绫,摸了几番没摸着,无奈坐起身,疲乏的扫了眼床榻。 发现褪下的外衣被整齐叠放在床脚,被褥也工工整整的盖在身上。 殷郎不知去了哪里,虽然宁洛知道他应是处理明宇和明府的事情了,但心底忍不住还是有些落寞。 他沉沉嘆了声气,将身上半敞的衣裳整理一番后,起身下床。 他将被褥叠好,枕头放好,才找见被压在枕头底下的愈心绫。 第170页 他坐镜前,徒手梳弄头髮,目光检查着镜中的自己有没有被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好在,殷郎昨夜并没有下狠手,一觉醒来还让宁洛身上挂着衣裳,也是难得的温柔了一回。 宁洛正在束髮,忽然那团鬼火又凭空冒了出来。 宁洛透着镜子看它,瞬间面露欣喜:「你又来啦。」 这团鬼火雀跃的又绕着宁洛转了几圈,宁洛伸手,它又乖巧落在他手心。 宁洛轻笑,道:「你好黏人,我们以前是见过吗?」 那鬼火听罢,又蹦又跳,又往宁洛脸上蹭。 冰冰凉凉的,好生舒服。 宁洛想着:「这鬼火看起来虽然有些怕殷郎,但殷郎对它好像并不忌惮,也不排斥。它到底是谁?怎么看着这么喜欢我?是我儿时的伙伴?不对,我儿时并没有伙伴……」 忽然书阁的门被敲响,紧接着传来仙君的声音:「宁洛,你醒了吗?」 宁洛蒙然,道:「啊,仙君?我醒了的,你进来吧!」 仙君推开门,露出半截身子,见宁洛手中鬼火,不由蹙蹙眉头,语气满是无奈:「宁洛,你真喜欢跟鬼怪打交道啊。这又是什么?鬼兄送你的宠物吗?」 宁洛笑笑:「不是,是昨晚出去找明宇时偶然遇见的,后来就被缠上了……」 仙君嘆气,又将门推开得大了些,迈步跨入,言道:「抱歉,我和大小姐吵架,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宁洛笑道:「无妨,朋友间闹矛盾是寻常事。我也只是担心明宇一个人深夜外出有危险,才追出去的。」 仙君坐到他一旁,无奈道:「他牛高马大的,在墨城里能遇着什么危险?倒是你,一出门就容易撞鬼,还操心别人呢……」 仙君说的是实话,他昨晚确实是一出门就撞鬼。 宁洛无言以驳,苦笑着抠了抠脸。 陈仙君又道:「弥河山的事情我听说了,明宇脾气也同只犟驴似的,就叫他同我们一起去好了。不过宁洛,你要不要也干脆同我们一起去好了?」 宁洛蒙然,疑惑道:「仙君不是说,此程并非游山玩水吗?我若同去,会不会显得……太过悠哉了?」 陈仙君嘆道:「无妨,我想开了。这两天是我不好,使用太乙超度血咒后,身体一直不大舒服,又刚好碰上师父离世,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我昨夜脾气上来,就急躁了些,抱歉……」 宁洛完全理解陈仙君的心情,这几日确实是什么破事都堆在了一起。 陈仙君一上位,观中神像消失,老住持病逝,尽管大多数人还是尊敬崇拜他,但人多口杂,肯定会有非议。 陈仙君虽不说,但他敛去的笑容,骤减的话语,已经能叫宁洛看出他心中的压力了。 陈仙君又道:「既然明宇一直闹着要一起去,此程也没有什么风险,我也就不想把事情氛围搅得太过沉重了。宁洛,你若是同我们去,大家应该都会轻松许多。」 听到这话,宁洛觉着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觉着自己难担大任,难为情道:「我吗?我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还没明宇能说会道,我去不去……也没多大作用吧?」 宁洛不由心想:「难道是要我在路上给他们念书听?那岂不是显得更枯燥吗?」 陈仙君抱起手臂,摇头道:「不,我想了想,若是有个万一,我跟大小姐在路上吵起来了,鬼兄觉着吵直接把我们送土里了怎么办?所以,你还是得跟我们去才行,必要时候拉住鬼兄,护我们周全!」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也罢,宁洛想着,也该好好陪陪仙君。 宁洛正想答应,陈仙君又开口道:「再说了……弥河山是鬼兄的地盘,常年设阵不让外人进,进去之后出不来,何故?你就不想进去看看,鬼兄有没有金屋藏娇?」 宁洛顿时瞪圆眼,急道:「怎会!仙君你莫要开这种玩笑!殷郎不是那样的人。」 仙君见他着急,嘿嘿笑笑,抱起手臂,故意说道:「急什么,我就随口说说。你看,他都允许明大小姐去了,怎么没主动捎上你?肯定是心里有鬼~在那山上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突然鬼火烧得旺盛起来,气势汹汹往陈仙君身上扑,陈仙君见状,眯眼一笑,拂尘轻弹又把它给弹回到宁洛怀里。 陈仙君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道:「你看你看,鬼火都急眼了,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宁洛垂眸看着怀里那团鬼火不语,心想着:殷郎肯定不会这样做…… 鬼火不知,还以为宁洛听信了陈仙君的谗言,急的左右晃动,最后直接「砰」一声炸成一簇小烟花消散了。 宁洛蒙然,呢喃道:「怎的突然消失了?」 陈仙君嘻嘻笑道:「肯定是去找它老大告状了呗,这小东西真不经逗。」 宁洛微微垂眸,低声道:「仙君,殷郎不是那样的人……」 仙君闻言一怔,然后面露苦涩,连忙哄道:「哎哟,宁洛,宁公子,我说着玩的呢,你也不用这么认真吧?行,我算是知道了,有关鬼兄的玩笑都跟你开不得。哎呀方才都是我胡说的啦,就是想哄骗你同去。鬼兄对你情深义重,肯定不会背着你藏人的啊,不过呢……」 宁洛抬眸,问道:「不过什么?」 仙君眯眼笑道:「不过我觉着,鬼兄设阵法不让人进出,肯定是有隐情。要么,是藏人,要么是藏宝贝,要么……就是在护着什么不想被人发现,不想被人破坏的东西。宁洛,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第171页 宁洛不得不承认,他有点被仙君说动了。 但殷郎如果真在山中藏了什么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这般抱着打探殷郎隐私的想法去弥河山,实在是……有点不义。 于是宁洛隐忍心中悸动,回答道:「好奇归好奇,但那是殷郎的私密之事,我们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仙君怔楞的眨眨眼睛,然后长嘆道:「啊——宁洛——你也太无趣了吧,又不是打听别人的,那可是你夫君,是你夫君啊!」 宁洛强颜欢笑着,挠了挠脸:「夫君……也会有不想被知道的秘密吧……?」 仙君又道:「可你们都成亲了啊!不该坦诚相对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对你知根知底,你对他呢?除了知道他是鬼王之外还知道什么?你甚至都不知道游存世间的鬼哪些归他管哪些不归他管。你夫君的那点小秘密,我们知不知道无所谓,但你不能不知道吧!」 宁洛:「可是……」 仙君急道:「别可是了。你自己看看,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寻常夫妻,丈夫掌权,妻子管事,家中几亩田几户人几头牛,妻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宁洛啊,你夫君可是鬼王!说不定你以后还得帮着他管理鬼域呢,对他一无所知怎么行!」 仙君又道:「那些在史书、小说上对鬼兄的记载,都是寻常读书人能知道的事情,你怎能与他们一样!」 宁洛弱弱的狡辩道:「其实……也不是一无所知……殷郎他……若是我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他都会如实告诉我的。」 仙君放弃了,垂头丧气道:「行吧,我今日就多余说这些。你们情比金坚,坚不可摧好吧。观中还有事物要忙,我走了……」 宁洛见状,连忙扯住仙君衣袖。 仙君以为他突然改变主意,于是满怀期待的回头:「改变主意了?」 宁洛假笑道:「不是……那个……你有见着殷郎吗?」 第86章 为郎绘新衣 宁洛已一整日没见着殷故了,他问旁人,旁人都说不知道。 宁洛想着,他应该是回鬼域去打点明府上下,所以才暂时不得空。 傍晚时,宁洛一人独坐墨城湖边,手中拿着半块掰碎的馒头餵鱼。 柳枝随风轻拂,宁洛渐渐感到一丝凉意。 现在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待启程去弥河山时,就应该准备些厚衣裳了。 宁洛微微垂头,看着手中被捏得还剩一小半的馒头,心有旁骛。 「殷郎真的在弥河山中藏了什么东西吗?如果我说想要同行,他会想让我一起去吗?」 这样的疑问在宁洛脑海中不停迴荡。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殷郎在身边就能直接问他了。 宁洛仰起头,嘆息一声,竟唿出一口白气。 宁洛一怔,心道:「居然已经这么凉了吗?」 宁洛连忙收起馒头,把腰上的钱袋子掏出来数了一番,心道:「今日带出来的钱币还够给殷郎做件厚衣裳的。趁着店铺还未关门,得赶紧去才是。」 于是宁洛收起钱袋,大步往最近的成衣铺去。 才入门,身材丰腴的老闆娘就热情迎了上来:「哎哟这位公子,来买衣裳啊?」 宁洛点头,道:「嗯,现在可有冬天御寒的厚衣裳了吗?」 老闆娘笑道:「有有有,你随我来啊!」 老闆娘一边引宁洛往店铺深处走,一边问候道:「现在天是见凉了哈!过几天会更冷,再过一两个月就该飘雪啦!哎哟难得见有公子来买衣裳,你娘子不得空吗?」 宁洛蒙然,道:「啊?我……我没有娘子啊。」 老闆娘笑眯眯应着,路过一伙计时拍肩同她悄声道:「去叫阿鸢过来。」 那店员匆匆跑开。 宁洛目光一直扫视着身旁的衣裳,全然没注意到老闆娘的小动作。 没一会儿,老闆娘停下,指着一墙的衣裳说道:「公子,这些都是我们店里最新制的衣裳,公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宁洛沉吟一声,视线仔细的件件打量。 他心想:「殷郎一直身着黑衣,应该会更喜欢黑色的衣裳吧。但这里好像多是些颜色亮丽的衣服,买回去恐怕殷郎会不喜欢呢。不过,殷郎上次舞剑时传的是红衣,倒也惊艷得很……那是不是说明殷郎也喜欢红色?嗯……但这里的红衣裳看着都挺一般的,恐怕衬不出殷郎的气质……」 宁洛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忽然老闆娘又笑道:「公子啊,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阿鸢姑娘,我们这儿的衣裳大半都是出自阿鸢之手,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求都可以直接跟她提哈!」 宁洛回神,才发现身旁竟不知何时多了位漂亮姑娘,那姑娘身着一身淡紫色衣裳,正温柔的沖他笑着。 宁洛心道:「这也太好客了吧,我只是想来买件衣服,居然直接把裁缝介绍给我了?也罢,正好这里没有合适的衣裳,与其看花眼挑不出一件满意的,还不如直接定制一套。」 于是宁洛温柔笑道:「阿鸢姑娘,请问你们店里可以定制衣裳吗?」 阿鸢笑道:「当然,公子请随我来。」 阿鸢手一抬,引着宁洛往店内的小房间去。 房间内灯火通明,木桌上叠着厚厚一沓图纸,图纸上绘着各种样式的衣裳。 阿鸢问道:「公子想定制什么样式的衣裳?是想要方便远行的,还是想要适合走亲拜访、上京觐见的?」 第172页 宁洛思虑一番后,道:「可不可以做成那种……既适合远行,又能防风御寒,看着还不俗气的衣裳?」 阿鸢问:「不俗气?公子是想定制华服么?远行若是骑马,华服可不大方便。」 宁洛道:「倒也不是华服……就是……嗯……」 宁洛再度陷入沉思。 阿鸢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图纸递给他,道:「公子可以先看看这些我以前设计的稿图,如果有喜欢的,我照做就好。」 宁洛接过图纸,还未浏览几幅便有了主意——为何不自己设计一件呢? 宁洛因为这个突发奇想而蠢蠢欲动,他问道:「阿鸢姑娘,可否让我自己设计一件?」 阿鸢点头笑道:「当然。公子现在有想法吗?我可以为你准备笔墨。」 宁洛点头,他心中早已有了蓝图。 阿鸢为他备好笔墨纸砚,他便坐在房中提笔画起来。 心中有殷郎,宁洛下笔如有神。 一时画得入神,停笔时已到戌时。 宁洛满意的欣赏着桌上的画。 虽然画得腰酸背痛眼睛酸,但脑海中浮现殷郎穿上新衣时的模样,宁洛还是不由嘴角上扬。 在外招待客人才得回来歇息一会儿的阿鸢见他停笔,于是上前看了看,见画中人并非宁洛本人,不由轻轻一笑,道:「好俊俏的少年,是公子的朋友吗?」 宁洛答道:「不是,是我的……」宁洛即刻收声,「夫君」一词差点就脱口而出。 宁洛尴尬的笑笑,连忙扯开话题:「阿鸢姑娘,这衣裳能做吗?」 阿鸢未追问,点头应道:「可以,不过要花些时日。正常定制需要五日,铜钱60,不过……」 阿鸢手指点了点画上那披风上的黑色绒毛,道:「这个,需要多加些钱,得200文铜钱。一共是260文。如果公子着急,也可以多付40文,两日可来取货。」 一共三百铜钱啊…… 宁洛拧起眉头,心里琢磨道:「五日……肯定是来不及了,拿回去还得洗晒过才能给殷郎穿,加急的话……」 宁洛想着,又把腰上的钱袋子打开数了一番,然后苦笑道:「那个……阿鸢姑娘,我今日没带够那么多钱,只有278文。你们何时打烊?我现在回家再取些回来。」 阿鸢道:「公子,我们打烊时间早过了。不过公子不用急,今日我可以先帮你做着,明日公子再来把差的钱补上就好。」 宁洛听罢,欣喜若狂,心想今日真是遇到好人了。 宁洛连忙作揖谢道:「多谢姑娘!今日给姑娘添麻烦了,明日一早我便来把差的钱补上!」 简单道别后,宁洛匆匆往沽鹤观去。 他心情极好,走两步蹦三步,不停幻想着殷郎收到新衣时的惊喜表情。 忽然眼前一亮,那团蓝色鬼火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止不住喜悦,双手捧着它转了个圈:「你去哪里啦,消失这么久?你知道我去哪了吗?我方才去成衣铺给殷郎定制衣裳了,是我亲手绘的,你可千万不能提前告诉他,知道吗?」 那鬼火听罢,也跟着兴奋起来,上下蹦跶着答应宁洛的请求。 见它兴奋,宁洛笑得更加开心。 最后宁洛一蹦一跳的回到沽鹤观,撞见路过的明宇,开朗的同他打招唿:「晚上好,明宇!」 明宇呆愣的看着宁洛像只兔子一样从他眼前蹦过,许久才嘀咕道:「这人出门捡着钱了?」沽鹤观书阁。 宁洛推开门,开心道:「我回来啦!」……无人回应。 看来殷郎还没回来。 无妨,宁洛可以等。 宁洛从书架上取下「向文才人」的志怪小说,点燃一盏新红烛后坐到案前。 宁洛翻开《痴情鬼王剜骨救妻》一章,不知为何,有种背着殷故偷读禁书的刺激感。 以前一直不得机会读,今日总算是给他逮着机会了…… 忽然「吱呀」一声响,风把书阁大门吹开,宁洛轻车熟路的把书本合上并扔下案台,然后笑眯眯的转过身。 他合理怀疑,是不是只要把书翻到这一章就可以瞬间召唤鬼王。 这可比祈愿好使。 殷郎双手背后,微微歪头一笑:「小郎君,藏什么呢?」 此时的宁洛已非彼时宁洛,面对殷郎的质问,他悠然自得的把书捡起来,往殷郎身上一扔,道:「在藏我夫君的风流史。」 殷郎一手将书接住,然后大步走近,在宁洛身前蹲下,鼻子嗅嗅,道:「好浓的胭脂香料味,到底是我风流,还是小郎君风流?」 宁洛勾起嘴角,道:「分明一整日不见行踪的人是你,怎的一回来就先问起我的罪来?」 殷郎如欣赏猎物般玩味的盯着宁洛,贴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郎君。」 宁洛心情好,好到直接把他脑袋沖昏,想到什么就肆无忌惮的说什么。 他双手一勾,应道:「是夫君你教导有方。」 一千多年了,殷故从没见过这样的小郎君。 好新鲜,好有趣,殷故勐然起身将他抱上榻,欺身而上,沉声道:「让我看看你还学会了些什么?」 宁洛将他勾下,主动覆上他唇。 唇齿交缠,两人沉吟的声音撞在一起,顿时像把火一样灼热他们的躯体。 殷故温热的鼻息落到宁洛脸上,宁洛稍稍松唇,双眼迷离的望他。 第173页 殷故低声道:「陈仙君说我什么了?」 宁洛没有急着回他,而是自顾自的喘了两口。 果然,那团鬼火还真是去给殷郎通风报信去了。 「说夫君你金屋藏娇,故意有事瞒我……」宁洛又把殷故勾下亲吻,在一阵「啾啾呜呜」中含煳不清的回答着殷故的问题。 殷故眉头轻皱,与他亲吻片刻后又松开,问道:「你怎么回他的?」 「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然后呢?」 「然后他劝我同你们一起去弥河山。」 殷故动作一滞,眉头更皱,眼底瞬间爬上一层复杂的情绪。 宁洛见他神情不对,不由心口抽痛一阵,心念道:「山中真有殷郎不想给我看见的东西吗?」 忽的殷故轻轻笑了起来,他俯身将宁洛紧紧抱住,沉声问他:「你想去吗?」 宁洛显得有些犹豫,支吾片刻后,道:「殷郎……是在山中藏了什么吗?如果不方便给我看的话,我也可以不去的。」 殷郎又笑了一声,支起身子,捏起宁洛的下巴,道:「怎么又变得这般小心谨慎,方才的嚣张模样哪去了?」 宁洛目光闪躲,道:「我方才也没有很嚣张吧……」 殷郎道:「其实也没藏有什么。山里就只有一间木屋和四块墓碑。」 宁洛一愣:「四块?」 殷郎道:「都是你的。」宁洛愣住。 接着殷郎嘆气道:「所以我方才犹豫要不要带上你,怕把你吓着。」 宁洛忽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殷郎费这么大功夫设的迷雾阵,原来只是为了守那四块墓碑。 宁洛将他抱进怀里,一边哭一边笑着,道:「殷郎,你就为了这个,把整座山都给霸占了吗?好霸道好过分啊。」 「嗯。」 殷故抬手拭去宁洛脸上的泪,无奈道:「你怎么又笑又哭的。」 宁洛摇头,道:「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的。殷郎,你……」 突然宁洛眼前又一亮,蓝色的光又映在他的脸上。 那鬼火居然在这时候熘出来,看来它对殷郎是半怕半不怕的。 宁洛抬手指着它,问道:「殷郎,那是谁?」 第87章 鬼王夫人刷盘转零钱 殷故翻身平躺,双手枕着头,望着天上那团晃来晃去的鬼火,柔声道:「你女儿。」 宁洛勐地坐起来,下巴都快惊掉了:「啊???你说笑的吧?我、我有女儿??」 殷故笑道:「嗯,一只兔子。以前我上山打野鸡顺手打回来的,我说今晚加餐,你却说它可爱,怎么都不让我炖了它。还说它怪可怜的,一定要养着,为此我没少挨你的骂。」 宁洛伸出手,那团鬼火落掌心,殷故一打响指,鬼火变成了一只白兔的模样,落在掌心冰冰凉凉又毛茸茸的,宁洛的心瞬间软一大半。 殷故坐起身,又道:「它倒是聪明,知道什么人可以黏,什么人不可以黏。它以前总爱跟在我们脚后边,有时候又会突然蹿出来,有一回差点被我踩到,挨了我一顿训,之后就不跟我了。」 宁洛闻言,眯眼笑道:「一定是殷郎太兇了,小兔子怕你。」 殷故咧嘴笑着,食指搓了搓它的脑袋,道:「好啊,就不该放你出来的。你一来,我又挨小郎君一通骂。」 宁洛抬袖抿嘴轻笑,又道:「殷郎,轻点,它只是只小兔子。」 「行行行。」 殷郎支起一条腿,收回手,托起腮帮子,安静的看宁洛。 宁洛忽然感到疑惑,问道:「殷郎,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它为何还一直不去投胎?」 殷郎道:「几百年前吧。它不去投胎也不稀奇。」 宁洛疑惑,道:「为何?」 殷郎笑道:「一见小郎君误终身,是我我也不投胎。」 虽然他们俩确实没去投胎,但这理由……宁洛觉着是殷故故意在打趣说笑。 「你又拿我打趣,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殷郎瞪圆了眼,哭笑不得,似准备辩驳什么,却又全给咽了回去,只道:「行,行,小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宁洛眯眼笑笑,将兔子捧起,贴在脸上蹭蹭。 虽然说的不是今生事,但听殷郎在身边娓娓说道前生生活,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殷郎托着腮,安静看着宁洛和兔子贴贴,不由嘴角动了动,紧接着又打一个响指。 兔子没了,火也没了。 宁洛蒙然,才抬头看殷故就瞬间被扑倒在床,殷故的脸贴着宁洛的脸颊,一上一下的蹭着。 殷故的头髮在宁洛脸上摩挲,弄得宁洛好痒,止不住发笑:「殷郎,作甚,作甚,好痒。」 殷故道:「小郎君看他的时间太长了,得补一些给我。」 宁洛被他蹭得没辙,只得束手就擒。 忽然殷故停下动作,趴在宁洛身上,乖巧道:「我今日在墨城买了一套宅子,明府的人已经全部安顿进去了。好累,小郎君夸夸我。」 宁洛一惊,又一边轻拍他背,一边笑道:「鬼王大人出手真狠,随随便便就买一套宅子吗?」 殷故道:「总不能一直叫人家住鬼域,久了会折损阳寿的。」 宁洛一想到自己今日花三百文买衣服还凑不齐钱,就觉着有些难堪。 第174页 说起来,今日花的那一袋子钱还是刚来墨城时殷郎留给他的,这算不算是……花夫君的钱,给夫君准备礼物? 见宁洛未回话,殷故以为他担心,于是说道:「小郎君放心,鬼域的金库里还有许多金银珠宝,不会花完的。」 宁洛苦笑:「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该去哪里凑够剩下的22枚铜币。 直接找殷故要?万一殷故问起来怎么办?宁洛还想给他一个惊喜的。 宁洛心道:「要不找明宇或者仙君借点吧,不,找仙君吧,明宇这个大嘴巴肯定会把这事儿宣传得沸沸扬扬的。明日道观开门后仙君就不得空了,我又得一大早去交钱……那就现在去找他借吧!」 于是宁洛勐地推开殷故,翻身下床。 殷故起身看着火急火燎穿鞋要走的宁洛,蒙道:「小郎君要去哪?」 宁洛一想到自己给殷郎准备了一套新衣裳,脸上就止不住笑,他匆忙跑走,道:「去找仙君聊些事情!」 宁洛跑到仙君房前,敲门道:「仙君,睡下了吗?我找你有急事!」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 仙君蒙道:「这个时辰……你还得空来找我?鬼兄不会还没回来吧?」 宁洛摆手笑道:「不是!是有别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借我22枚铜钱?我想买件衣裳!」 仙君震惊又疑惑,道:「堂堂鬼王夫人找我借钱——?啊?鬼域已经连22枚铜钱都凑不出来了吗??」 宁洛无奈解释道:「不是,是我想给殷郎定做件衣裳,钱还差一些……我答应人家明日一早就把钱补上,情况紧急,你先借我一些,我明日出去给人打工帮忙,赚到钱就还你。」 仙君还是有些蒙,于是追着问得具体了些:「你做衣裳要花多少钱?」 宁洛答道:「三百文。」 仙君:「那花出去的278文哪来的?」 宁洛难为情道:「嗯……殷郎给的。」 仙君瞭然,长「哦」一声,总结道:「所以,你是花鬼兄的钱,给鬼兄准备了一件衣裳做礼物,是吧?」 宁洛苦笑着应道:「嗯……是……」 仙君摊手,道:「那这剩的22文你也找鬼兄拿不就好了,反正也是鬼兄自己给自己买衣裳。」 虽然……仙君这话没说错……但宁洛听着,总感觉有点心酸…… 突然仙君又道:「哦我知道了,既然是送给鬼兄的礼物,那你也想出份力对吧?行吧,我借给你就是了。」 宁洛:「多、多谢仙君……」 总之,能借到钱就好。 第二日一早,殷故还未醒,宁洛便穿衣出门直奔成衣店去。 来得正巧,宁洛刚到门前便瞧见阿鸢姑娘推开店门。 宁洛将钱袋子里所有的22枚铜钱交给她后,便到街上去寻找招工的告示。 一连看了好几个,宁洛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来。 毕竟宁洛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多工作都做不了。 难不成去茶馆说书?但宁洛说话温温柔柔的,根本没那技术。 最后,他只找到一家酒楼,老闆虽然不好说话,但还是要了他:「你会刷盘子吗?」 宁洛:「会。」 老闆:「会记帐不?」 宁洛:「会的。」 老闆:「不用你记帐,我儿子会记。你举得动斧头,会砍柴火不?」 宁洛苦笑,道:「有点困难……」 老闆:「那你会切菜吗?」 宁洛觉着自己若是再说不会,就真的要一分钱也赚不到了。 于是他道:「我可以试试……」 老闆诧异:「啥?试试??切菜还要试??」 老闆用那张兇巴巴的脸对宁洛喷了一阵口水后,还是把宁洛带进了厨房。 宁洛知道,这是他来之不易的机会,但是……但是问题是…… 他觉得菜刀好沉!! 别人一手拿刀一手摁菜,宁洛倒好,两只手才能把那刀提起来。 宁洛拿过一颗白菜,对准,使劲儿。 结果刀没切进菜里,还往边上一滑给宁洛左手刮出一刀口子。 大白菜瞬间被染成大红菜。 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老闆见状立马帮他收了刀,将他拎回到大厅去,找来绷带一面给他包扎一面教训道:「你真是厉害了,啥都不能干,你能干啥??」 宁洛低头不语。 老闆继续道:「还废我一颗白菜!我真是没见过你这种人!我说你,书生就去好好读书,考去当官,或者写几本话本拿去卖钱不好过吗?来我这小破店捣什么乱!」 宁洛低声道:「写话本……需要时间,可是我急着用钱。」 老闆轻哼一声,道:「那你读这么多书有啥用?过来给我端盘子洗盘子吧!白天干到晚上打烊,一天15文,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宁洛一怔,然诧异抬头。 他没想到这老闆居然人还挺好,瞬间欣喜道:「多谢,多谢你了!」 宁洛心中盘算着:一天15文,做两天就能把仙君的钱还上了。 这么一想,宁洛又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儿,二话不说将袖子撸起,直奔后厨刷盘子去。 戌时,酒楼打烊。 宁洛揣着15枚铜钱,慢悠悠的往沽鹤观走。 第175页 从白天做到黑夜,宁洛已经累得不想动弹。 但在后厨呆了一天,浑身都是油烟味,他不想被殷郎察觉,只得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去沐浴。 奈何,宁洛实在体力不支,泡在浴桶中昏沉睡去。 不知泡了多久,浴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玄衣少年走到浴桶旁,垂眸望着泡在浴桶里沉眠的宁洛,眉头微蹙,抬手轻抚宁洛的脸颊。 宁洛被摸得微微张嘴,沉沉唿出一口气后,头往边上一倾,又继续睡去。 殷故的手指顺宁洛的下颌而下,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来回滑动。 终于,宁洛被摸得迷煳睁眼,睁着眼睛呆了片刻后才勐然反应过来有人在摸他。 于是他勐地一哆嗦,腰杆一直,连忙看向身旁那人,见是殷故,惊慌的表情才松去。 「殷郎,是你啊……」 殷故语气很沉,眼神担忧:「嗯。怎么在这睡着了?」 宁洛捋了捋额前的长髮,应道:「今日有些累,本想洗完澡回去休息的,结果在这睡着了。」 殷故又问:「为什么累?」 宁洛眼睛一瞥,心想着现在这个时候断然不能说实话,若是告诉殷故他今日去洗盘子赚钱,那殷故肯定要一直追问,若是问出个所以然来,那精心准备的惊喜就全泡汤了。 于是宁洛扯谎道:「今日陪明宇逛了逛墨城,走得脚酸,所以累。」 殷故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的语气越发沉重,越发不悦,好似已经看破谎言一般,故意问道:「那你手上为何有伤?」 宁洛一怔,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一道口子! 完了,这一段还没编好,他心瞬间慌乱。 第88章 扯谎也要去刷盘子 宁洛支支吾吾许久,才假笑着道:「今天不知从哪掉下来一块瓦片,不偏不倚刚好砸我手上。」 说罢,宁洛刻意把手藏到水里,眼神闪避着道:「殷郎你要沐浴吗?我洗好了,马上给你腾位置……」 宁洛急着要起身,却被殷故勐地摁了回去。 宁洛蒙然,眼神慌张。 他本就不擅长扯谎,对上的又偏偏是能一眼将他看穿的殷故,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因此更加紧张。 殷故紧皱着眉,语气危险,道:「不要骗我。」 殷故的压迫感瞬间将宁洛压得惶恐,不由自主的喘起急气来。 宁洛紧张的咽口唾沫,然后慌忙将头别过一边,却不料殷故直接捏住他下颌,硬生生把他的脸给扭了回来。 「不要骗我。」殷故又说了一遍。 这一遍,比刚才还具压迫感。 宁洛感觉自己就像个刚被抓捕回营的叛军,若不好好接受审讯,就会被拖去行刑。 可是,他死也不会说的。 虽然只是一件衣裳,对于大名鼎鼎的鬼王来说也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也许……最后衣裳送出去也达不到惊喜的效果…… 但他一定誓死守护这个秘密!! 于是,宁洛勐地摇头挣开殷故的手,同时双手从水中抬起,紧紧拽住殷故的手,接着投去一双无比坚毅的目光,道:「我没有骗你!没有!」 苍白的狡辩,殷故根本不信。 殷故勐地将宁洛从浴桶里抱出来,转身大步往浴堂外走,宁洛吓得连忙抬腿勾手,紧紧抱住殷故,道:「殷郎!衣服衣服!!」 语音才落,挂在屏风上的白色毛巾即刻追上殷故,将宁洛裹紧。 紧接着,又听闻殷郎冷道:「如果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衣不蔽体的样子,就别挣扎。」 宁洛闻言,不敢动了,在殷故怀里蜷成一团,任殷故抱着在暗夜里疾行。 殷郎……好兇……书阁。 阴风锁门,殷故将宁洛扔上床后,开始解自己的髮带和衣带。 而宁洛却不得了了,被扔上床之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床……好舒服……明日辰时还要……去……刷盘子……挣钱…… 宁洛没撑住,顿时感觉眼皮子好重。 就殷故解衣裳的功夫,宁洛又迷迷煳煳的睡去。 殷故见状,更是恼了,衣裳才解到一半就急着压身下去,捏着宁洛的双肩唿唤,试图将他从睡梦中强行拉起来。 奈何他怎么唿唤都无济于事,宁洛真的睡死一般如何都睁不开眼。 殷故只得强压下心中火气,松开宁洛,为他盖好被子后独自起身离开书阁。 书阁外,殷故召来十名玄衣鬼武将,整齐围绕殷故单膝而跪,听候鬼王差遣。 殷故黑脸扶额,咬牙切齿道:「今日,夫人去了哪里?」 众鬼将面面相觑,无一鬼能答。 殷故又皱眉道:「昨日,夫人又去了哪里??」 众鬼将持续面面相觑,依然无一鬼能答。 兴许是察觉殷故要发怒了,鬼将们纷纷整齐划一的勐然双膝下跪磕头,齐声道:「公子恕罪!公子您不是说,不用我们时刻跟着夫人了吗?只有察觉到危险时才……」 殷故沉沉唿出一口气,众鬼将即刻收声不敢言语。 殷故一连舒出三口气,语气才见平稳。 他双手抱胸,恢復以往凛冽,吩咐道:「明日,盯着夫人行踪,随时向我汇报。另外,不可再让他如今晚般劳累,否则,拿你们是问。」 众鬼将:「是!公子!!」 第176页 第二日辰时,宁洛甦醒,半梦半醒的抬手摸了摸脑门。 昨晚实在太困,现在也一样,觉着身体好重。 宁洛侧头看去,殷故正在一旁熟睡,与往日不同,今日他的脑袋紧紧贴着宁洛肩窝,粗壮的胳膊揽着宁洛的腰,好像生怕宁洛会突然消失一样。 这可不妙,就这个姿势,宁洛想要悄无声息的起床恐怕是有点困难。 于是,宁洛屏住唿吸,双手轻轻抬起腰腹上的那只手,然后整体小心翼翼的往边上挪。 突然腰上那手大力一揽,宁洛整个瘦弱的身躯就这样被殷故勐地镶进怀里。 宁洛瞬间感觉自己心脏漏了一拍,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殷故在耳边低声幽怨道:「小郎君,时辰尚早,陪我。」 宁洛尴尬笑着,手抵在殷故手臂上暗暗使劲儿:「殷郎,先松开我。我、我要去茅房……」 殷故皱眉,道:「真是去茅房?」 宁洛连忙道:「真的,真的!」 殷故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极不情愿的松开了手。 宁洛迅速穿好衣裳,连滚带爬的逃离书阁。 今日,可是十分重要的日子! 今日可取新衣,可打最后一日工。 宁洛扯谎逃离沽鹤观,直奔小酒楼的举动,直接把暗中观察的两位鬼将吓出一身冷汗来。 鬼将甲:「夫人刚才是背着公子去酒楼了吗?」 鬼将乙:「我靠……赶紧跟上!」 两团暗影潜入酒楼,跟着宁洛进入无人的厨房。 在宁洛背身去整理盘子时,鬼将悄无声息的出现。 他们默默的观察着宁洛的一举一动,然后不约而同的沉默,面面相觑。 宁洛轻声哼着歌,听房外传来吶喊:「宁洛——去装点花生米!」 宁洛即刻应声回头:「好——啊!」 宁洛这头回得突然,两位鬼将还未来得及藏身就被发现了。 宁洛被这两位鬼将吓得手一哆嗦,盘子瞬间从手上摔下来,两位鬼将眼疾手快,一鬼一手,稳稳将盘子接住,然后恭恭敬敬的递给宁洛。 宁洛满眼不知所措,连忙问道:「是殷郎派你们来的??」 鬼将面面相觑,然后统一低头道:「不是!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宁洛皱起眉,抱起手臂,面上略显生气:「是吗?你们若是骗我,那就代表殷郎也对我有欺骗之心。你们可得想清楚。」 那俩鬼将闻言,浑身打颤,连忙改口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殷公子派我们来的!」 宁洛又问:「为何派你们来?」 鬼将再次面面相觑,两张嘴愣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宁洛抱起手臂,道:「不管是所为何事,今日之事绝对不可告知殷郎,否则,拿你们是问!」 宁洛用最柔和的声音说着最霸气的话,奈何,无意间让两位鬼将为难起来。 接着,房外又传来一声高唿:「宁洛——!!花生米!!」 宁洛连忙应道:「来了来了!」 宁洛刚想接过鬼将手中的盘子,却见两位鬼将端着盘子忙活起来,嘴上念道:「夫人,麻烦事就让我们来就行,您只需要送送菜,送送盘子,保存体力,别让自己累着!!」 两位鬼将显得十分慌张,但他们又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似的,虽然慌张,但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宁洛瞬间又觉得自己干什么都不行了。 后来,来的鬼将越来越多,足足十个,个个都来帮忙刷碗、洗锅、摆盘、收盘。 只要到了没有旁人的地方,宁洛几乎只用站着,根本不用动手。 因为酒楼不大,厨房更小,十个鬼将把厨房堵得水泄不通,于是宁洛随便扯了两位来,好声道:「那个,可以帮我个忙吗?」 鬼将丙、丁异口同声道:「夫人您说!」 宁洛道:「出了酒楼一路往西去,有一家『织鸢铺』,我在那里定做了一件衣裳,原本想着闲时抽空去取的,但好像……我一直挺闲的……现在店里也不需要太多人手,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帮我去取来?对了,千万千万,要替我保密。」 鬼王夫人的命令,在场的各位没一个敢怠慢! 虽然也不算是命令吧。 但还是没有一位敢怠慢! 两位鬼将多的废话是一句没说,马上钻入地底开始执行任务。 宁洛面前刮去一阵风,他无奈笑着,自言自语道:「不愧是殷郎手下的精兵,做事雷厉风行……」…… 宁洛在酒楼中闲得久了,看着在厨房中忙来忙去的黑武将,觉着有些难为情。 于是他再次进入厨房,试图找些活干。 结果才没进去一会儿,就被诸位请了出来。 是请,不是推,或是踹。 他们甚至不敢碰宁洛一根手指头,一根头髮丝儿都不敢。…… 午后,酒楼开始变得清闲。 宁洛坐在厨房外的石凳上,无所事事的仰头望着天空。 忽然地底下钻出来两鬼将,这些鬼将身形衣着都几乎一模一样,又都各个蒙着面,所以宁洛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突然那俩鬼将「扑通」一下跪在宁洛面前,宁洛吓得差点从石凳上跳起来。 两位鬼将齐声道:「请夫人为我们做主啊!」 宁洛蒙然,道:「什么?你们是谁?」 第177页 鬼将丙抬头,道:「夫人,我们是您刚才派去拿衣裳的士兵。铺子里的姑娘说一定要您亲自去才行,说什么都不肯给我们!」 鬼将丁:「还、还把殷公子给气走了!」 宁洛心头一颤,勐然起身:「什么?殷公子?殷郎知道此事了??」 鬼将丙连忙摇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说!嗯……殷公子应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所以发的火也莫名其妙!」 第89章 殷郎恼怒欺鬼将 宁洛微缩的瞳孔颤动着,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将情绪稳定。 无论如何,得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了解清楚,才好做之后的打算。 于是宁洛问道:「你们怎么遇到殷郎的?是殷郎召你们去的?」 鬼将丙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啊!方才我们在去拿衣裳的路上,经过一处宅子时就被一股力量勐地拽了进去,当时我俩眼前一黑,再亮起来时殷公子已经在跟前了!」 鬼将丁颤抖着声音欲哭无泪道:「是的,好可怕……」 宁洛闻言,无奈笑道:「不、不会吧?殷郎其实人蛮好的,平时也不会很兇的……」 鬼将丁闻言,抖得更加厉害,弓身啜泣道:「夫人啊,您是认真的吗?公子方才是直接把我的脑袋摁进泥土里了啊——!」 宁洛尴尬笑着,抠脸道:「啊……这个……虽然殷郎生气的时候是喜欢这么做啦……」 宁洛很想为殷郎辩解一下,但一想到现在跪在自己面前的鬼将才被殷郎一顿揍过,又实在是难以开口。 这时鬼将丙又垂头丧气,抬手抹泪,补充道:「方才公子还说要把我们身上的衣裳扒了,扔出去晒太阳……」 宁洛之前还以为这些鬼将之所以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是因为修为高,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衣裳能够隔绝阳光。 鬼惧阳光,若真被殷故拖出去晒太阳,恐怕……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宁洛无奈笑着,道:「殷郎……殷郎平时脾气很好,很少这般动怒的。所以……所以他究竟为何这般生气啊?」 鬼将丙道:「当时公子就问了我们几个问题,问完就生气了。」 宁洛问道:「问了什么?」 鬼将丙:「殷公子先是问我们,夫人在哪,正在做什么。」 宁洛道:「你们怎么说的?」 鬼将丙义正言辞道:「我们非常坚定的跟公子说:『公子!我们不能说!』」 宁洛感受到鬼将丙的气势,有点哭笑不得:「所以……因为这个,他生气了?」 鬼将丙如实道:「那倒不只是因为这个,公子后面还问了别的。」 宁洛道:「还问了什么?」 鬼将丙:「公子还问:『夫人去的地方,男人多不多』。」 宁洛表情一僵,瞬间感觉不对:殷郎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宁洛:「那……那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鬼将丙如实道:「啊,酒楼中的伙计,全是男人。来吃饭喝酒的,也多是男子。所以我们当然如实禀报,告诉公子,这儿全都是男人。」 宁洛暗暗觉着背后有一丝凉意。 他的直觉告诉他,殷郎八成是醋罈子又翻了。 但这醋罈子翻得也太莫名其妙了些,宁洛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卖的,若非为了准备惊喜,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宁洛不解,为何要吃醋? 鬼将丙又道:「公子还问:『都是什么男人』,我也如实同他说了,村野莽夫、江湖侠客、过路商人,壮丁屠夫,什么都有。」 宁洛:「然、然后呢?」 鬼将丙:「然后还问我们,夫人在那里做什么。」 突然掩面啜泣的鬼将丁支棱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夫人!我们严守住了底线,告诉公子这是绝对不能说的!」 宁洛觉着有些不妙,这么一来,好像见得人的事情都被说得见不得人了。 接着,两位鬼将开始一唱一和,手上悠闲的鬼将也纷纷围聚过来。 鬼将丙道:「公子接着又问:『那些男人,都是去那里做什么的?』」 鬼将丁啜泣道:「我跟公子说,这些都说不准的。有些人来一会儿就走,有些人会多花些银子住上一晚。我我我……我也没说错啊!」 鬼将丙:「然后公子脸色就突然变得很难看,还喃着什么『所以昨晚急着去沐浴……然后又累得昏睡过去……』,然后又突然摇头,自言自语的说着『不可能不可能』什么的。」 鬼将丙继续道:「然后又问我们,要去哪里。」 鬼将丁即刻道:「我们当然不能说是去帮夫人取衣服啊!我义正言辞的同公子讲,这事我们不能说,必须替夫人严格保守秘密!」 鬼将丙唉声嘆气道:「然后公子就发怒了,拽着他的衣领,用眼神威胁,逼他就范。夫人……您是不知道当时公子的眼神有多可怕……」 宁洛面露难色,苦笑着道:「我……我确实是不知道……」 这时,围观的鬼将甲突然道:「哦,我知道的!上次营里有一位兄台就被公子瞪过,转头就去投胎了。」 鬼将乙疑惑:「为何?」 鬼将甲道:「不知,那兄台当时就说了一句话,『活着的时候觉得生不如死,死了之后觉得活着还是挺好的』。」 第178页 虽然听着好像是个玩笑话,但宁洛现在是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嘴角抽搐着,皮笑肉不笑。 跪在地上的那两位鬼将突然又一起向宁洛磕了个头,宁洛一吓,连忙道:「别、别磕了,我已经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们了……」 鬼将丙高声道:「夫人!!抱歉!我们实在是扛不住那眼神,告诉公子我们此行是去替您取衣服去了!」 宁洛苦笑着,根本不忍再多责备他们了:「没、没关系……说了就说了吧……」 鬼将丁哭道:「但是公子问我们,是要去拿什么样的衣服时,我们死守住了,真的没有说!」 宁洛内心极其无奈:毕竟你们也确实不知道吧…… 接着鬼将丁痛哭流涕道:「然后我就被公子摁进土里了!还说要把我衣服扒了拿去晒太阳——」 宁洛冷汗直流,耳边不停传来围观鬼将们的窃窃私语:「好惨……」「突然就有点理解之前被吓去投胎的那位兄台了……」 宁洛觉着不妙,殷郎这名声恐怕要毁,于是连忙将两位鬼将扶起,好声安抚道:「抱歉,我家夫君今日脾气是暴躁了些,但平日他都挺好说话的,今日让二位遭受无妄之灾,原也是因我而起,我在这里向二位赔不是。殷郎一时恼火动手,我也替他赔个不是,望两位不要记恨在心……」 恍然见,宁洛似乎能够透过漆黑面纱看见两位鬼将的泪眼婆娑。 紧接着宁洛耳边传来鬼将们的感慨:「天吶,夫人……」「这就是母仪天下……哦不,母仪鬼域的夫人吗……!」「夫人向我们赔不是,天吶,天吶……」 宁洛脸上的笑容笑得僵硬,但无论如何,算是把怨气都给压下来了。 说回正事,宁洛问道:「殷郎现在在哪里,二位可知?」 鬼将丁抹着眼泪道:「公、公子去铺子里讨衣裳。结果里面的姑娘说什么都不肯给,一定要夫人您亲自去取,公子一怒之下,回沽鹤观去了……」 宁洛眸光沉了沉,心道:「如此看来,殷郎生气的原因,是误会我在风流场所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不……也不一定,如果误会时殷郎就已经生气,那他怎么还会去成衣铺帮我取衣服?啊!难道是因为知道我花钱定制了件衣裳,觉得我不懂节制,花钱如流水吗?」 宁洛忽然心里委屈起来:「虽然这次确实是花了挺多钱,嗯……还都是殷郎的钱……啊啊,确实,他生气也是应该的……啊怎么办怎么办,明明是想给殷郎一个惊喜,结果全被我给搞砸了……」 宁洛坐回石凳,双手撑额,满面愁容。 几位鬼将不明所以,想劝又不知该劝什么,想安抚又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得半举着手,干急眼。 宁洛越想越忐忑:「怎么办,我现在应该马上回去跟殷郎道个歉吧?买衣裳的钱,我也多打几天工赚回来还他吧……啊是啊,虽然是给殷郎买衣服,但这件事情完全是我自作主张,完全按照我自己的喜好来定制的。完全没有考虑到殷郎喜不喜欢,需不需要,我真是……我真是太过分了!」 他又抬头望天,心道:「怎么办?现在还未到打烊时间,衣服没取,夫君没哄,这到底该怎么办?」 宁洛心急如焚,眼眶渐渐变得红润。 突然,他支起身子,决心道:「今日赚钱就到这吧!」 他自说自话着,勐地起身往酒楼前厅去,找到老闆,好声请求道:「老闆,我家中有急事,可不可以我今日就先做到这里?」 老闆轻瞥他一眼,道:「哦,就来了半天呗?那工钱也得减半。」 宁洛连忙道:「6文!6文钱就好了!」 老闆看他着急,也没多说什么,从钱袋子里掏出六枚铜币交给宁洛,并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回头觉着少了可别再来找我要。」 宁洛双手捧着那六枚铜币,激动地连连道谢,随后便立即折身而去。 宁洛一路往西跑去,跑到织鸢铺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一群鬼武将整齐的跟在后面,像极了是要跟宁洛一起出征打仗。 宁洛扶着店铺门框,喘气道:「阿、阿鸢姑娘……阿鸢……姑娘!」 店里的顾客伙计见宁洛一副快断气的模样,连忙帮着他叫唤:「阿鸢姑娘——!!」 第90章 鬼王的危机感 宁洛从阿鸢手中成功取到衣裳后,又马不停蹄的往道观跑去。 因为披风是皮草材质,衣裳尺寸又大,所以他那羸弱的小身板总有种会随时被衣裳压垮的感觉。 宁洛跑得口干舌燥,胸闷疲乏,却一刻不敢停歇。 到沽鹤观门前时,宁洛脚一时没跨过门槛,生生被绊倒。 那门前的石砖不平,磕得他生疼。 紧跟的十个鬼将纷纷伸手想扶,却又怯怯的无一人敢碰他。 宁洛未注意到,也顾不得这些,赶忙坐起身拍去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接着又站起来往书阁跑去。 他有些跑不动了,脚步小了许多,却还是跑着。 终于,他撞开书阁的大门,脚又被门槛绊住,身子勐地往前一扑,没止住声音叫唤了一声,这次,他被殷故稳稳接在进怀里。 骤然间,世间寂静无声。 此刻宁洛才听见胸口心跳如擂鼓。 他尚喘着粗气,脑子发蒙,无法向自己诠释这样的心跳究竟是剧烈运动所致,还是焦虑、担忧所致,亦或是突然见到心上人所致。 第179页 当他抬眸看见殷故那双似愁似怨,似恼似泣的复杂眼神时,他明了了。 现在的心情,全都是眼前这个男人所致。 宁洛眉头轻颤,语气瞬间委屈起来,他抱着厚重的衣裳扑在殷故怀中,抖着声音道:「殷郎,你是不是生我气,是不是生我气了?」 殷故眉头微蹙,却看不见任何愤怒的神情。他看着宁洛委屈的神情,眼中瞬间只剩下心疼。 他将宁洛紧紧抱进怀中,却未予以任何答覆。 可只是拥抱就足以让宁洛泪如雨下,他哭着道起歉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殷郎……对不起……」 宁洛哭嚷着,脑子发热,未察觉到殷故的双臂越发用力,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殷故依然没有说话。 宁洛继续哭道:「这三百文钱,我以后一定会砸锅卖铁还给你的,你……你……你莫要生我的气……我保证以后一定学着管家,理钱,勤俭持家不再乱花钱了!」 殷故动作一滞,贴着宁洛耳边幽幽发出一声疑惑:「……哈啊?」 宁洛紧咬下唇隐忍发声,身体不停颤抖着。 殷故缓缓松开拥抱,捏着宁洛双肩低头看他,见他垂头啜泣,怀中又抱着一团厚重的衣裳,殷故觉着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这时宁洛将怀中衣裳一抬,抽泣着将自己所做所为如实托出,他道:「天马上入冬,我们又准备启程去弥河山,天凉,我怕你冷,就去为你定做了一件冬袄……有点贵,钱都花完了,我还找仙君借了22文才凑够,这两日我只找到一家酒楼肯收我做工,我想着这两日得赶紧把钱给仙君还上……」 宁洛说着,立即回神,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殷故,连忙道:「你的钱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还……!」 宁洛话还未说完,就被殷故捧起脸颊,覆唇而上。 霎然间,宁洛脑袋又变作一片空白。 殷故倒映隐忍与欲望的赤红色瞳孔在宁洛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近到看不清了。 眼泪朦胧视线,情愫朦胧思绪。 宁洛几乎要被唇上那抹温软吻得头晕眼花,他身子发软,头微微往后倾,身前人就立即一手顶住他的后脑勺,霸道强势的将吻持续。 双唇相依,若即若离,一双舌纠缠,轻触,深入。 许久,宁洛要被吻得窒息时那人才捨得松开,热气相撞间拉出一条晶莹细线。 粉色在宁洛脸颊上晕染开,他双眼迷离,像块无法思考的木头般痴痴望着殷故。 殷故眉头轻轻一皱,随即又似自嘲般用鼻子嗤笑一声,随即在宁洛反应过来前将他打横抱起。 阴风又锁门,殷故将宁洛抱上床榻,一双赤色眼眸紧紧望着他。 宁洛手中还抱着那团沉甸甸的衣裳,他微微张嘴,轻声道:「殷郎,衣服……嗯……」 他又被殷故吻住,手中的衣裳被殷故拿去放置一边,他抬起双臂搂住殷故的脖子,红着面颊回应这愈发燥热的亲吻。 宁洛微微睁眼,悄悄注视着他的郎君。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步步沦陷的? 宁洛不知道,他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迴荡:「想要殷郎抱抱我。」 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在不停地斥责着这可怕又有辱斯文的想法。 但那都无所谓了。 殷故松开他唇时,他们灼热的视线相互交融,宁洛不禁轻呢:「殷郎……」 殷郎语气似在请求,又好似在胁迫:「我已两日未抱你了。」 宁洛气息沉了沉,又将殷故温唇勾下亲吻。 宁洛又一次被这鬼男人蒙了心智,脑子空白,张口只道:「夫君……」 这日红烛未燃,人影相交,热气覆上被褥,浸湿一层情霜。…… 深夜,宁洛侧卧床榻,身上披着一层白色薄被。 他缓缓睁眼,轻动一下便觉着身体发软。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殷故。 宁洛翻身正卧,手往边上一搭,却是空空如也。殷郎不在? 宁洛侧头看向殷故的位置,眸中浮出一丝落寞与自责。 寂静深夜,独自守空楼。 他胸口隐隐作痛起来:对了,殷郎也没有说过原谅我。殷郎还在生气吗?方才…… 方才风月事,殷故凝眉望他,兇狠冲撞的画面不自觉又浮现宁洛脑海,他抬手扶额,眉头也因胸口抽痛而微微蹙了起来。 他心道:「方才殷郎也是因为生气,才那般凶的吧。嘶……好痛,腰……」 宁洛咬着牙坐起身,手揉着尾椎,忍不住「嘶」一声。 痛的不止是腰…… 宁洛低头,见自己腹上,胸上,手臂上都被那人种上红斑,他掀起薄被看了一眼,随即又将被子放下了。 简直不堪入目…… 忽闻阁外传来轻快足音,还伴着殷郎小声哼曲的愉悦身影。 宁洛抬眸望去,只见一人影逐渐靠近书阁大门。 紧接着,足音停了,小曲儿也停了,门外的人小心翼翼推开门,见宁洛已经睡醒,不由弯眼一笑,将门大开迈进屋。 宁洛眼中一亮,只见殷故身着那件新衣,脚踏月光而来。 微风轻抚,将他鬓边长发拂起,那厚重的皮草披风在他身后摆动,压制皎洁月光,暗红色衣带随风而起,与他摆动的手相擦,胸前暗红色的线条与半敞的衣襟将他的肌肉遮得好欲。 第180页 宁洛看得出神,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是件保暖的衣裳,唯独敞开的只有那块从脖颈敞到胸口的衣襟,几条红线交叉在胸前,锁骨若隐若现。 宁洛直接看傻眼,微张着嘴,脸上浮起红晕。 殷故半身爬上床,手轻抚宁洛脸颊,侧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温柔道:「醒了?」 宁洛对他的语气感到意外,恍然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于是转眸看他,见他眸中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不由疑惑的眉头一颤。 宁洛问道:「殷郎不生我的气吗?」 殷故道:「为何生你的气?」 宁洛迟疑片刻,道:「因为我未经过你同意,就花了你许多钱。」 殷故闻言,眉头一蹙,露出一副无奈的笑来,柔声回道:「你若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我才是真的要生气了。」 宁洛一听,慌忙道:「不,你莫要生气了,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哄。」 殷故听罢,轻轻笑出声,又道:「你就算是把我鬼域金库里的钱全花完,我也只会气自己赚的钱太少。」 宁洛听他这番话,脸如被火灼过一般滚烫,羞涩低头,道:「那殷郎是为何生气?还把手下的脸往地上摁。」 殷故一怔,忽的嗤声一笑,道:「我今日问他们关于你的事情,可是怎么都撬不出来,小郎君倒好,竟轻而易举的叫他们把我的事情全给抖了出来。」 宁洛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担忧来:殷郎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手下背叛,回头重罚他们? 于是宁洛抬手握住脸边的手腕,连忙道:「殷郎,莫要责怪他们,是我叫他们别说的。」 殷郎眯眼笑道:「无妨,他们原是该听我的,但我听小郎君的,换言之,你才是他们的老大。」 宁洛听罢,道觉着有些难为情了,无奈笑道:「所以殷郎当时生气,是因为他们知而不言吗?」 殷故颔首轻笑,松了手,翻身坐到宁洛一侧,坦诚道:「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对小郎君起了疑心。」 宁洛一怔,虽然他之前是有猜到殷故起了疑心才会如此,却没想到殷故竟会如此坦诚的说出来。 殷故继续道:「前日,小郎君带着胭脂香回来,被我察觉后,又对我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昨日,小郎君分明筋疲力尽,却还是要先将身上的味道洗去。对我撒谎,还在我要抱你时累得昏睡……」 殷故垂眸,眼底浮起丝丝忧愁,道:「让我不安。」 宁洛又一怔,心道:难道殷郎是怕我会跟别的男人跑了吗? 这样的想法让宁洛觉着匪夷所思,于是问道:「殷郎怎会这样想?」 殷郎怅然若失道:「……我性格不好,得罪人之后总让你为我打圆场。有时候还会控制不住做出出格的事情,让你操心。行床帏之事时霸道蛮横,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叫你……不舒服。」 第91章 宁洛的表白 宁洛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其实并没有不舒服……」 没想到素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鬼王,如今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殷故沉沉的嘆出一声气,然后弓起身子,双手抱着脑袋,继续道:「说要保护你,却叫你生生被抓走,在鬼岭时害你中剑,我却连愈心绫都不能为你找回来……」 闻言,宁洛微微垂眸,心暗道:「殷郎一直在为这件事自责吗?」 殷故沉默片刻,哽咽着低声道:「你会厌烦我吗?」 宁洛心头一惊,霎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道:「殷郎方才是哽咽了吗?哽咽了??」 殷故继续道:「说到底,这一世是我自己非要来寻你,倘若我们不曾相识,你或许已经飞升成仙,与三扬同住天庭,不必再受伤受苦……」 宁洛连忙握住殷故的手腕,打断道:「殷郎。」 殷故眉头已然紧蹙一块,他无法坦然的转头看宁洛,无法将眸中不自觉流露的悲哀传递给宁洛。 宁洛心口又开始作痛,他支起身子,将殷故抱住,脸贴在那层温暖的绒毛披风里,温声道:「若我成仙,洞悉前生事后,一定会去寻你。殷郎,我的灵魂是因你而存在的。」 殷故身子一颤,终于抬眸。 宁洛稍稍松手,直视他那黝黑的双眸,真挚道:「殷郎已经拼尽全力保护我了,我中剑那是我自己迎上去的,根本怪不得你。世间之人性格迥异是常事,人与人相处,不该在乎世俗所定论的性格好坏,若是与你相处不悦,我怎么会……」 宁洛说着,突然哽住。 他暗暗心道:「糟了,再说下去的话……可是,如果不说明白,殷郎肯定会误会。我不想……」 「……心悦于你。」宁洛说罢,脖子到额头,全红了个遍,即刻把脸埋进那团黑色毛绒里,「若我于你相处不悦,我怎会与你成亲!还有!我并没有觉得不舒服!相反,我很喜欢!」 话音才落,宁洛就被那人翻身捏住双肩摁倒。 宁洛慌乱的抬臂遮住羞红的脸,道:「所以殷郎,我非你不可,你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宁洛羞得没法睁开眼看看殷郎此时的表情,觉得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就会因为羞耻而哭出声来。 宁洛感觉到自己被他紧紧抱进怀中,接着一只手被殷故握着挪去,被迫露出半张羞红带泪的脸。 第181页 殷故眸中万千思绪,却不再有方才那些忧愁。 接着,他吻了上来,温柔缱绻,那双手抚着宁洛的脸颊,传来一阵温热。唔嗯……嗯…… 亲吻的声音在房中迴荡,终于殷故觉着热了,坐起身子脱下披风,宁洛见状连忙抬手顶住他即将压下的身子,满脸羞红道:「等等,殷郎,不能再来了,我、我腰疼,腿疼,浑身都疼。」 殷故眉心一皱,压道:「有愈心绫。」 宁洛欲哭无泪,连忙道:「不、不可,太多地方疼了,愈心绫不够缠的!」 殷故瘪了瘪嘴,没有再压下去,犹豫着稍稍起身,却很快又不死心的压了回去,道:「真的不行吗?」 「不、不行!」 如此,殷故才作罢,深表遗憾的嘆了声气,将宁洛抵在他胸口的手挪开,然后俯身抱了去。 宁洛松了口气,好生抱着他,贴心的抬手轻拍。 本想夸两句殷故这次终于不再被欲望所左右,结果却听耳边人幽幽说道:「要不我再多做几条愈心绫吧。」 宁洛:「……啊?」 殷故勐然坐起身,一脸认真道:「你等我把剩下的肋骨也给掏出来。」 宁洛倒吸一口凉气,勐抓住他的胳膊,斥道:「别说得跟掏苹果一样啊!」 殷故:「一条根本不够用。」 宁洛:「你敢掏一块我就跟着掏一块!」 这一声,总算是把殷故给唬住了。 宁洛已经莫名其妙的喘起气来,看来方才确实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殷故看着他,满脸遗憾的轻皱眉头,默默把头低下,抬到胸口的手也默默放了下来。 宁洛见殷故这副模样,心竟忽然软了下来。 宁洛垂下头,面红耳赤犹豫着道:「就……就一次……不能再多了。」 殷故闻言,像只突然被奖励的大狗一般,耷拉下来的耳朵立马竖起来,满眼不可置信,一边将他往下压,一边兴奋道:「真的吗?真的?」 宁洛可没有多余的腰里跟他慢慢下坠,他一压,宁洛便「噗」一下躺倒,腰上即刻传来隐隐痛感。 尽管如此,宁洛还是咬牙隐去,侧头掩面道:「如果殷郎很想的话……」 殷故望着他,脸上的雀跃渐渐归于平静,他俯身将宁洛紧紧抱住,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殷故贴耳轻声道:「嗯,很想。但改日吧。」 宁洛对此稍稍有些震惊,他悄悄挪开掩面的手,侧目望去。 「……为什么?」 「如果这种事情需要你一直为我隐忍退让,那我就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殷故说着,抬手将宁洛侧过的脸转向他,投去一双灼热又深情的眼神,他道:「我想我们都乐在其中,我想你也是舒服的。」救命…… 宁洛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被烧煳了,他到底为什么可以一本正经的说这些令人害臊的话?? 宁洛不由自主的又沉沉唿出口气,然后又红着脸将头扭了回去,闭目道:「休、休息吧!」 殷故眯眼笑笑,应声好,便翻身到一侧,又回手将纤瘦的宁洛抱进怀里。 宁洛心跳如擂鼓,又是才睡醒的状态,根本睡不着。 胸口勐烈的心跳一度叫他快窒息。 真是奇怪,分明已经成婚许久,也相识相处好一段时间了,为何还会有无法抑制的心悸感觉? 宁洛默默攥紧胸前被褥,身子缩了一缩。 忽然身后那人道:「我方才回了趟鬼域。」 宁洛疑惑,未应什么,继续听那人讲。 「他们说我的新衣裳好看。」 宁洛诧异,问道:「所以殷郎方才是回去炫耀新衣裳了吗?」 殷故沾沾乐道:「是的,小郎君真聪明。」 「啊——」不知怎的,虽然心底有些高兴,但宁洛还是觉得这番做法太令人害臊,忍不住双手遮面扭捏起来。 「殷郎啊,你做什么不好,非得回去炫耀作甚?」 「嗯?」殷郎见状,勾唇一笑,支起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手指撩起宁洛的头髮,饶有兴趣道:「夫人特意为我定做的衣裳,不能穿回去炫耀吗?」 宁洛难为情道:「殷郎肯定不会是普通的炫耀,肯定添油加醋说了好些不切实际的话吧!」 殷郎闻言,咧嘴笑道:「小郎君还真挺聪明的,不愧是我夫人。」 宁洛无奈的哼哼两手,掰开手指头露出两只眼睛看他,道:「殷郎,为何总『夫人夫人』的叫我?我又不是女子,只我两人时便罢了,当着手下的面,总觉得怪难为情的。你这么叫,其他鬼差也跟着这么叫我,若是以后还有不相干的人在身旁,也听你叫我作『夫人』,该怎么想?」 殷郎问道:「那小郎君想如何?」 宁洛斩钉截铁道:「叫『夫君』。」 殷故毅然决然的回绝道:「休想。」 宁洛哀嚎一声,掀起被子将脸实实裹住。 虽然,两位男子成婚,互相叫夫君也没错吧,但是总有一种,「被叫夫君的人肯定是上位者」的感觉。 这感觉真的奇怪,所以上次宁洛自称「夫君」时,心底是有点暗爽的。 殷故眯眼笑着,将宁洛掩面的被子拉下,盯着他那双面红耳赤的脸道:「小郎君若是不喜欢,那以后我便叫手下在外称唿你『宁公子』好了。」 第182页 宁洛闻言,醍醐灌顶,心道:「对啊!就普通称谓就好,之前怎么总想着成婚后就得有个特殊称谓呢?」 于是宁洛欣然道:「好!就这么叫吧!还有,殷郎,你以前一直都有叫鬼差跟着我的吗?」 殷故坦诚道:「怎会。大多时候都是我自己跟着。」 说罢,还未等宁洛回话,殷故又连忙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宁洛看殷故急着认错的样子,无奈嘆气,道:「倒也不用道歉……」 宁洛微微垂眸,语气沉了沉,道:「应当是我跟殷郎道歉才是……还有,你这身衣裳,也都是花你的钱买的,你拿回去炫耀,知情的鬼肯定要说闲话……」 殷故闻言却道:「说鬼王闲话是会被拖去割舌头的。」 宁洛一惊:「这么残暴吗?!」 殷故却是眉头轻蹙,翻身正卧,双手枕头,闭目沉声道:「倻傩在位时是没有的,是几百年前我定下的规矩。现在规矩已经很松了。当年我同你前世成亲时,鬼域传开了各种风言风语,那些造谣生事的鬼可都是要受断臂挖眼割舌之罪的。」 宁洛嘴角抽了抽,颤着声音道:「这、这么严重吗?」 殷故不语片刻,又微微睁眼,道:「因为他们说你的不好。」 虽然这个原因宁洛方才已是猜到一些,但真正从殷故口中听到时,心中还是有一点点的小震撼。 宁洛侧卧看他,眼神担忧,轻声道:「但人生在世,要堵住悠悠众口,岂非易事。殷郎……你此举,势必会引起众怒……」 殷故却道:「无所谓,我就是要鬼域知道,你乃我重要之人,谁都不可得罪。」 「……」 虽然是番霸气言论,但宁洛却高兴不起来。 与其说是霸气,倒不如说是有点……幼稚。 宁洛垂眸,想起白天时鬼差们的窃窃私语,又想起那位在永和城创下英雄事迹却被重罚的江将军,心中不由一提。 他幽幽伸手握住殷故的手,垂头道:「殷郎……」 第92章 鬼魂还乡撒钱币 「殷郎分明乃细心温柔之人,为何不做一位仁君?」 殷故看他,眼底泛起涟漪,应道:「我于鬼域,尚且算个仁君。只是事关你的事,我无法从仁处理。」 宁洛道:「那我岂非是你的累赘?」 殷故连忙道:「怎会。鬼域所有鬼都知道你乃我心尖上的人,没有鬼敢欺惹你,自然也会尊你,敬你!」 宁洛嘆气,道:「可殷郎,用暴力镇压带来的只有恐惧,畏惧并不是尊敬。殷郎,你叫手下抄《道德经》,怎会不知其中的掌权治理之道呢?」 殷故却道:「我知,但我做不到。」 宁洛无奈:「如此这般,岂非鬼域上下都知道你的弱点了。」 宁洛心道:「我本身也没有什么自保的本事,若是以后江小将军真的打算篡位,将我虏去威胁殷郎该怎么办?我岂非又成累赘……」 然而,在这一点上殷故尤其固执:「那又如何?鬼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你动手。」 宁洛无奈又嘆一声气,觉着是无法同他说通了。 于是宁洛翻身抱他,呢喃道:「鬼域就只有你一个不长眼的。」 殷故轻笑着,抱他好一顿亲。 可宁洛却是笑不出来,他心道:「暴戾的统治者与红颜,怎么感觉自己跟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似的……」 几日后的某个早晨,宁洛突然被一股刺入鼻腔的冷空气给冻醒,他睁开眼,还有些发懵。 这脖子以上是冷的,脖子以下却是暖和的。 这种温暖的感觉,跟入睡前的被窝暖和感不大一样,宁洛隐约觉着身上盖着的东西比被子还要沉一些。 于是他慢悠悠的醒了醒神,坐起身便瞧见一件白色的毛绒披风盖在被褥上,不仅柔软暖和,还非常好看。 若是穿在身上,一定会像雪地里的白狐一般。 宁洛不禁欣喜,将那披风拿起细细打量起来。 忽然枕边人说起话来,将他吓了个激灵:「小郎君可喜欢?」 宁洛觉着可怕,他方才居然一直没发现殷郎还在身旁。 宁洛僵着笑容转头看他,好声道:「殷郎,吓我一跳……」 殷郎轻哼一声,坐起来,道:「小郎君知道天将变冷,怎么不给自己准备一套厚衣裳?」 宁洛愣住。好像还真是,来墨城时没备什么御寒的衣裳,去成衣铺时也完全没想到要给自己也备一套,全一股脑都想着该如何给殷郎准备了。 殷郎含笑道:「这是鬼域广涞宫中绣娘们连夜赶工所制,你穿上瞧瞧,感觉如何?」 宁洛内心溅起蜜糖,忍不住眯眼笑道:「殷郎有心了。」 那一身衣裳看着比雪还要洁白,宁洛穿着尤其合身,推门而出,眼前一片皑皑雪景,宁洛不由扬起嘴角,立马回头唤道:「殷郎,下雪了。」 殷郎披上黑色绒毛披风,停在他的身旁,仰头望去,微笑道:「嗯,下雪了。」 没过一会儿,殷郎又低头将视线转向宁洛,抬手贴了贴宁洛的脸颊,柔声问道:「冷吗?」 虽然按理来说,脖子以上都应该是冷的。 但此刻的宁洛并没有这种感觉。 于是他摇摇头,扑红着脸笑道:「不冷。」 第183页 他心中隐隐心动:「方才被殷郎触碰过的地方,好温暖。」 宁洛微微垂下头,将领口的绒毛抬了抬,半掩笑意。 他未看殷故,却知殷故在看他。 那灼热的视线让他忍不住感到兴奋,以至于让他想要奔跑起来。 于是他迈开步子,往庭院里跑了两步,结果白雪遮眼,他脚一绊,勐地往前摔去。 惊叫还未出声,宁洛的磕绊就被殷故横腰拦截,被迫终止。 宁洛心中难为情道:「怪丢人的……」 就这样让殷故抱了一会儿,突然宁洛觉着不对了。 他突然有总被很多双眼睛盯着的感觉。 宁洛不由打了个寒颤,抬头问殷故:「殷郎,我怎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殷郎则从容笑道:「是的。今日是老道长头七。魂归家乡,可是鬼域不可错过的一大节目。所以今日许多鬼魂都来早早占个好位置。」 宁洛疑惑:「为何是个节目?」 殷郎回道:「大多数地方,在人头七时会烧香火和纸钱。对于鬼来说,今晚这里就跟撒钱一样,不抢白不抢。」 宁洛又问:「可那些都是烧给老道长的纸钱,他们抢去之后,老道长该怎么办?」 殷郎眯眼笑道:「不用担心这些。鬼魂还乡,带不走任何东西。鬼魂们今日所抢的钱财,回去后要拿出部分来交税。回乡的鬼魂回到鬼域后,判官还要对其生前功过进行审判,然后才会根据他的审判结果进行钱财数目分配。」 于此,宁洛有些好奇,问道:「那殷郎当时分到了多少?」 殷郎无奈笑道:「我当时可是穷光蛋,一分钱都分不到,甚至还差点被判成免费劳役。」 宁洛又问道:「那殷郎是穷光蛋的时候,也会跟着去抢钱吗?」 殷郎眯眼笑笑,道:「当然,而且别的鬼还抢不过我。抢一场就够我吃两三个月了。」 宁洛闻言,不由抿嘴笑了笑,道:「殷郎是武神,一般鬼自然是抢不过的。」 殷郎鼻子快翘上天去了,接着道:「那是,而且一场下来,鬼魂众多,现在已经多得数不胜数,入夜后更是夸张。小郎君,你夫君我可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宁洛见他骄傲,不由笑得更开心,附和着问道:「是吗?现在已经有很多了吗?」 殷郎眯眼笑笑,半抱着宁洛,一只手覆上他的眼,贴耳问道:「小郎君可想看看?」 宁洛怔了怔,心道:「殷郎竟能施法叫我在人间看见鬼魂吗?他之前从未用过,是怕鬼魂的模样吓到我,今日怎的如此慷慨?看样子,现在在周围的鬼魂是没有模样吓人的。正好,既然我与殷郎已经成亲,那殷郎的子民我也该见见才是。」 于是宁洛颔首轻笑,道:「想。」 紧接着,宁洛眼前亮起一道微弱的蓝光,不刺眼,反而让眼睛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殷故收回手,宁洛的世界瞬间变样。 这四四方方的道观里,凡是能遮阳的地方,几乎都站着鬼! 宁洛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们住的书阁里一只鬼也没有,倒是书阁外的屋檐下,拥挤的围着一圈鬼。 宁洛疑惑道:「殷郎,他们为何都在书阁外挤着?书阁内明明有很多位置。」 殷故则眯眼笑道:「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不想再进去『找死』。」 宁洛闻言,无奈笑起来。 说的也是,这是鬼王与鬼王夫人的卧房,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啊。 不过,鬼惧光。现在都站得如此拥挤,晚些时候太阳移位,恐怕落脚的地方更少。 于是宁洛抬头对殷郎道:「我们现在已经出书阁了,叫他们进去避避太阳也没关系的吧,殷郎?」 殷故眉头一挑,咧嘴道:「小郎君你还真体贴。居然就这样把我们的卧房拱手让给不相干的鬼魂吗?」 宁洛道:「那不是看他们可怜吗?」 殷故俯身贴耳道:「小郎君,鬼魂还乡的节目入夜后才开始,现在这群多是打着看节目的由头来看你的。」 宁洛疑惑,道:「看我作甚?」 殷故道:「当然是来看看把他们老大迷得神魂颠倒的人间男子,到底长什么样了。小郎君既然这么慷慨大方,不如我现在将你抱回书阁去,再招唿所有鬼魂进来,你坐上位,让他们看个够?」 宁洛听罢,脸霎红,羞恼道:「殷郎你在说什么胡话!」 宁洛若是居上位,岂非是像新婚之夜那般?若是招唿鬼怪来看,岂不是春光无限之景?! 殷郎这番话,摆明了就是不想让鬼怪入室,又懒得同宁洛讲大道理,索性耍了个流氓。 事实证明,跟宁洛讲道理,还真不如直接耍流氓。宁洛直接气唿唿的走了,完全不再提及请鬼怪入书阁之事。 兴许是初雪的缘故,今日的沽鹤观格外冷清,前来烧香祈福之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楚。 才到前院,便瞧见一对熟悉的身影跨观门而入。 宁洛眼前一亮,即刻招手唤道:「姐姐!姐夫!」 昨日,殷郎得空带宁洛去造访过明家人的新住址。不过府中上下都忙得乱作一锅粥,宁洛连宁纾的面都没得见上。 明家老爷是位朝廷官员,永和城发生如此惨痛之事,他一面紧急派人上京汇报,一面又带着半成家丁奔赴永和城进行第一时间的重建工作。 第184页 明家上下被抽走一半人手,这新宅入室洒扫的活就显得尤为繁琐。 加上家具都是这几天殷故派人新做,陆续送进去的,所以如何陈设好看,如何陈设不坏风水,都要花上好大的经歷。 以上事情,宁纾全权包揽,明夫人只负责在家丁搬运家具时监工,在宁洛与殷故造访时,热情拉着殷故的手说「你真是我们明家的大恩人」这样的话。 想必今日姐姐与姐夫造访,也只是忙里偷闲罢了。 明诚臂上挎着一袋包袱,宁纾挽着他,听闻唿唤遂循声望去,见宁洛,欣喜招手回应。 昨日太忙不得见,今日难得偷闲,四人在观外寻了家酒楼相对而坐。 才入座,殷故便起身对众人道:「你们聊,我去点些吃食来。」 明诚听罢,放下包袱也起身道:「殷公子,这几日你一直为我们府上的事情操心,今日实在不该再让你破费了,还是我去吧。」 殷故闻言,轻轻一笑,好声应道:「姐夫,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 明诚愣了一愣,忽的心间一暖,颔首微笑着柔声道:「是,是我说错话了。不如,我们一同去吧,大火之后难得有机会出来,我去给纾儿点些平时喜爱的吃食。」 宁纾闻言,只轻轻一笑,下意识的将头低下,手中抱着包袱抚了一抚。 于是,殷故与明诚一同离席,世界瞬间变作宁氏姐弟的小天堂。 是该聊些平时在旁人面前没提过的话题了。 宁洛双肘撑着桌面,满眼放光,问宁纾:「姐姐,有一事我一直没想明白。」 宁纾抬头,脸上还扬着笑:「嗯?」 宁洛问道:「你是怎么说服明兄娶你的?」 第93章 宁洛宁愿被打断腿 宁纾嘴角一咧,道:「什么叫说服啊?分明是明郎自己要求娶我为妻的。」 宁洛眉毛一挑,道:「真的吗?」 宁纾道:「当然!」 提起往事,宁纾又眼带桃花,瞬间将回忆带回那日夜下的含情脉脉:「一日,我在院中独步,见池旁草地空荡,便随口说了句『若栽有桃花多好』。也不知是不是被身旁的丫鬟给传了出去,第二晚我再散步到那庭院中时,池边竟真栽满了桃树,明郎正在树下,对着月光读书。」 读书?宁洛觉着明兄此举多少有点刻意。 明府又不是买不起蜡烛,在房中读书多好,跑出去借月光读书作甚? 于是宁洛没忍住道:「为何要对月光读书?明府是真的掏不出银子买蜡烛了吗?」 宁纾闻言,脸瞬间黑了下来:「我说,你怎么说话的?对着月光读书怎么了?谁规定只有穷人家的书生才能对月读书啊??」 宁洛被她瞪了,于是闭嘴。 宁纾接着又美滋滋的回味道:「那夜他说他在等我,还与我说些……令人害臊的情话,哈哈……」 说着说着,宁纾自己捂脸笑起来。 宁洛在对面端坐着,眉毛拧作一个别扭的形状,嘴角微微抽动着,默默看宁纾自己笑够又接着说叨。 宁纾:「他与我说,此生此世,唯有我,是他日思夜想之人。也唯有我,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关心,珍视他的女子。更唯有我,是他所见女子中与众不同的一人。他说我勇敢,善良,还说我温柔,漂亮,在他世界中,犹如暴雨过后宛然出现的一道彩虹。他还说,此生,非我不可。」 宁洛听着,觉着怪肉麻的,默默将视线瞥向在台前找店伙计点吃食的明诚。 宁洛心道:「明兄居然也会说出这种令人害臊又直白的话吗?真是难以想像。在我心中,明兄本一直都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宁洛望着望着,目光又不自觉跑到正立明诚一旁,抱手臂低头思索的殷故身上。 不由心跳一快,眉头轻皱,脸上一烫,匆匆将目光收回。 宁洛道:「想不到明兄会说这种话。」 这话宁纾可不爱听了,于是道:「什么叫『这种话』?这不是应该的吗?怎么,殷公子没对你说过?向你提亲时也不曾说过?」 宁洛一怔,细想下来,似乎还真没有。 其实这种话也不是没听殷郎说过,殷郎说的甚至更加露骨。 只是像方才宁纾说的,专门为表露心意而特意设置一个场景,在其中说一番心里话的那种,好像确实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宁洛开始觉着有些不舒服了,默默咬起手指细细追忆过往种种,试图找到一个类似的场景。 终于,他想到了,兴奋道:「有啊,前世殷郎向我提亲时就说过。」 宁纾听罢,讷讷道:「啊……?前世?」 看宁纾这番表情,宁洛才勐然想起,与殷郎前世今生之事,他还从未向别人提起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但关乎前世的因果太多,宁洛也不大记得清楚,只记得自己在鬼岭濒死,进入走马灯时见过的,殷郎携礼提亲被拒之事。 于是宁洛简单解释道:「啊……对,前世我与殷郎也成过亲,当时殷郎也……向我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那些话没有明诚说的漂亮,但好歹也是说了。 宁纾却不以为然,抱起手臂道:「那是前世,又不是你。你前世是宁洛吗?你是今生你,而非前世你吧。」 虽然有些绕,但宁洛也听得明白。 第185页 宁纾的意思是说,就算他前世与殷郎已成婚,今生也该好好表明心意才是。 紧接着,宁纾又道:「虽然不该说,但我还是要说一嘴。宁洛,他若不好好的对你表明心意,你怎知道他是想娶你,还是想娶前世的你?」 宁洛苦笑道:「姐姐,两者应该没有区别吧?」 宁纾道:「怎么没有?你前世是什么人?是个书呆子还是个药罐子?是温柔体贴,还是像你现在这样满嘴巴乱讲话?」 宁洛一时语塞,不是不知如何反驳宁纾的「前世今生论」,而是察觉到姐姐明显因为方才他的一些言语感到不悦,不敢再驳了。 宁纾抱起手臂,皱起眉头道:「真是的,怎么觉着才没几日不见你,你就变得这般不懂事?以前对我说话还客客气气的,怎的现在跟一个了不起的夫君成婚之后,就变得没大没小了?」 宁洛心想糟糕,以他对宁纾的了解,就现在这个架势,宁纾马上就要开始不停数落他了。 宁纾:「我告诉你,你与谁成亲都好,我左右都是你姐姐,你若是目无尊卑,我随时打断你的腿!」 「打断你的腿」这样的话,宁洛从小到大听过不下十遍,每次宁纾抄起傢伙时他就会哭着认错,认得及时,以至于宁洛到现在都以为自己这双腿能保住全靠他诚恳的认错态度。 于是,宁洛下意识的面露怯意,正要开口道歉,突然宁纾脚边冒出三个黑衣鬼差,直接将宁纾团团围住。 宁洛一惊,连忙道:「不是,等会儿……!」 宁纾却是更恼了:「哈?!宁洛,你现在胆子真是越发大了,还敢叫人围堵我?!」 宁洛连忙起身,压手道:「三位鬼大哥,你们快些退下吧。本来没多大事情,你们这一出来我还真免不了要挨一顿揍了……」 鬼差面面相觑,突然似被谁盯了一下,三位鬼差勐地打了个寒颤,二话不说又全部缩回地底下去。 宁洛见状,松了口气,坐下后余光瞥向远处殷郎,殷郎还在与明兄在台前从容点饭菜。 宁洛心道:「刚才是殷郎……」 心声还未念完,宁洛又被宁纾勐地一声吼,生生给拉回神。 宁纾:「宁洛!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小时候教你说话要有礼貌,对人要谦卑,全都给我忘了是吧?!」 宁洛勐然想起这边还有一个姐姐没哄好,于是连忙苦笑着摆手应道:「不是的不是的,姐姐,我知错,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宁纾咬起牙,拾起桌上两根筷子朝他扔去。 宁洛连忙抬手挡去,嘴上不停求饶:「错了错了,姐姐我真错了,我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 宁纾哼一声,抱起手臂自己好生缓了口气后,将腿上包袱扔给宁洛。 宁纾道:「给你,我还怕你冬天没衣裳穿,连夜给你缝制的。早知道你现在穿这么好,我就不费这个心思了。」 宁洛闻言一怔,拾起筷子后将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件灰色厚衣裳,虽然是寻常布料,远比不上身上这件,却是惹得宁洛心头一暖。 宁洛珍重的抱起衣裳,笑道:「姐姐待我真好。」 宁纾「哼」一声,道:「是呢,给你送东西的时候就觉着我好了,不送的时候连想都想不起我。」 宁洛无奈,心道:「怎么觉着姐姐好像……变得有些难哄了?」 话才至此,明诚与殷故便回到席间相对而坐。 明诚见宁纾一副受气模样,于是柔声问道:「纾儿,怎么了?」 紧接着,宁洛就看着宁纾从方才硬气恼怒的「哼」,无缝衔接转变成一个娇柔又委屈的「哼」,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瞬间变得眼泪汪汪。 宁纾:「明郎,我总觉得阿洛变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可明明……明明阿洛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着,宁纾将脑袋埋进明诚胸膛里,而明诚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一双手抱住宁纾,轻拍她背。 宁洛见状,倍感无奈,心道:「姐姐以前绝对,绝对也不是这样子的!」 殷故见状,不由轻笑一声,抱起手臂往宁洛身上一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姐姐,是不是我家小郎君说话冒犯到你了?啧,真是不应该,俗话说,夫不教,夫之过。我今晚回去一定替姐姐好生教训他。」 宁洛面露难色,心想着:「殷郎耳力竟这么好,隔这么远,居然还能听见我与姐姐的谈话。」 宁纾贴着明诚胸膛,微微侧头瞪殷故,道:「怎么教训?我方才可是说要把他腿打断的,你捨得吗?」 殷故眯眼笑笑,粲然道:「自然捨不得。不过我有的是办法让小郎君站不起来。」 宁纾瞥他,一脸鄙夷。 明诚则好声道:「殷兄,纾儿只是说些气话罢了,不用这般较真,若是真把宁洛伤着,纾儿会心疼的。」 宁纾不屑的「切」一声,抬眸对明诚道:「放心,他就是说大话而已。他可宝贝宁洛了。」 明诚闻言,温柔一笑,低声道:「纾儿,气消了?」 宁纾又轻「哼」一声,将头别过一边,小声呢喃道:「本来就没多生气……」 宁洛垂着头,面色惨白,他瑟瑟发抖的坐着,颤着声音对宁纾道:「姐姐……要不你还是把我的腿打断吧……」 第186页 宁纾:「啊?」 明诚:「宁洛,姐姐只是气话,别放在心上。」 不,这无关是不是气话的问题…… 殷故眯眼一笑,侧头盯着宁洛,饶有兴趣的问道:「小郎君这是什么话?」 宁洛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站不起来的方法」,宁洛心里清楚得很!! 宁洛勐地抬头,面红耳赤道:「姐姐,还是打断我的腿吧!否则我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第94章 如果能听见他的表白 宁纾:「???」 明诚:「莫激动,莫激动,宁洛这是怎么了?怎的面红耳赤眼角有泪?纾儿就算气急了也不会真打断你腿的,你莫要哭啊。」 宁纾这时才幡然醒悟,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殷故鼻子道:「好啊你!殷故,你平时都欺负我弟弟的是吧?!你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竟叫他这么怕你!?」 殷故一手托腮,勾着笑,从容回道:「冤枉啊姐姐,那不是你方才说要打断小郎君的腿吗?我只是……」 不等殷故说完,宁纾即刻打断,招唿宁洛道:「宁洛!你过来!过来跟姐姐坐!姐姐保护你!」 宁洛闻言连忙起身,扬着大披风绕到姐姐身旁去,还未落座,又直接被姐姐牵到中间坐下。 这下好,右边是姐姐,左边是亲哥哥,颇有一种喜提左右护法的感觉。 殷故见状不由大笑出声,他道:「姐姐、姐夫,你们莫要骄纵了他,省得以后又口出伤人。」 宁纾即刻道:「怎样?!我弟弟我罩着,要你管?!」 明诚好声劝道:「纾儿,消消气。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殷兄为咱们家尽心竭力,怎会对宁洛不好呢?」 殷故托腮笑着不语,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宁洛,宁洛不由发颤。 这时明宇来了,见此情形,不由欣喜:「哥哥,嫂嫂,宁洛!你们为何把殷故搁置一边啊?是……是要孤立他吗?是要退婚了吗??!!」 宁洛没想到明宇竟还能提起此事,不由无奈轻嘆声气。 明诚见明宇,打招唿道:「明宇,你来了,方才去道观未见到你,一大早是去哪了?」 明宇扫了眼座位,空着的只有殷故旁的座位,于是他一边从容落座,一边回道:「哦,去帮街坊领居扫雪了。沽鹤观旁边有个老人独居,初雪虽然不大,但对老人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我想着能帮就帮,这才没碰上哥哥嫂嫂。」 明诚微笑道:「你打小就是这般性子。不过,助人虽好,可小心自己别着凉了。」 明宇摆摆手道:「哎不会的!我身强体壮,寒气侵不得的!」 明诚又柔声问道:「身上银两还够?听闻你们又要远行,可还需要多备些衣裳?」 明宇道:「够了够了,哥哥不用为我操心的!」 闲谈间,菜品端上桌,宁洛默声扫一眼,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桌上正中间的,是墨城最出名的墨阳鱼。 宁洛不由心中欣喜:「说了几番,这次终于能吃到了。」 明诚宣布开席,众人动筷,没过多久明宇便说要喝酒,叫来了几壶,给在座的人全部满上。 明诚不喜酒,宁纾则与他恰恰相反,同明宇一起喝得最是尽兴。 宁洛默默将杯中酒倒掉,老实夹菜。 他总不经意的瞥殷故,而每次瞥都恰巧能与殷故对视,于是他每次都只是一眼,然后又匆匆撇开。 当他意识到殷故一直在看他时,他忽然觉着心里有些内疚:「为什么不和殷郎坐在一起?殷郎点了这么多我爱吃的菜,我却因为他一句解围的话而逃到他对面去……啊不对不对,也不一定是解围的话,说不定回去之后他真这么做了呢?!不值得可怜,不值得可怜!」 宁洛开始埋头苦干,决心用吃饭将心里悸动盖去。却忽闻身旁明诚道:「殷兄,我见你好像未吃些什么,可是不大有胃口?」 殷郎则坦诚道:「鬼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吃多了才会不适。」 宁洛心头一惊,勐地抬头,一脸诧异。 就这样告诉明诚自己是鬼,真的没事吗?? 宁洛还有些担心,却闻明诚从容笑笑:「原来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宁洛将诧异的目光转向明诚,问道:「姐夫,你不惊讶吗?」 明诚疑惑,道:「惊讶什么?」 宁洛道:「就是,就是惊讶殷郎他……他是鬼。」 明诚闻言却笑道:「起初是有些惊讶的。后来又觉得,人与鬼,其实不过生死之别,没有什么需要太过诧异的。」 忽然宁纾搂住宁洛的脖子,举着酒杯道:「人怎么了,鬼怎么了?若非你家夫君,大家现在都是鬼了!哈哈哈哈哈……」 明诚轻笑着附和道:「嗯,纾儿说的对。只是宁洛,我有些担忧,你与殷兄成婚,会不会影响到健康?」 宁洛连忙道:「不会,殷郎有给过我百邪不侵的宝物。」 明诚闻言,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殷兄还是有心的。」 殷故有心,宁洛自然知道。 只是这么一说,宁洛的目光又不自觉瞥向殷故,然而这次,却未能对上眼。 殷故盛满酒杯,同明宇、宁纾同饮起来。 宁洛就这般正大光明的盯他许久,不自觉的脸上飘红。 第187页 忽然明宇道:「宁洛!你也喝酒啦?脸这般红?」 宁洛恍然回神,连忙道:「没有,我喝不得酒。」 「哈啊——?」明宇一脸鄙夷的看着他,道:「你还真是跟我那书呆子哥哥一个样啊!」 宁洛苦笑,竟无法反驳。 明宇:「啊——无趣,跟你们呆一块也太无趣了吧——」 一声无意哀怨后,又是一阵喧譁笑声。 明宇与宁纾畅谈,与殷故碰杯,虽然吵闹,却是将宁洛的心填得满满的。 明诚在宁洛耳边轻笑一声,不禁感慨:「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了。以往就算是过年,也难得像这样欢聚一堂。宁洛,自从认识你以后,明府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宁洛闻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姐夫,我、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啦,莫要抬举我。」 明诚眯眼笑笑,低头看他,眸光中又流出无尽温柔。他道:「怎么没有?若非是你,恐怕我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不会认识纾儿,不会再对世间充满期待,明宇也不会结识像你们这样的同道好友。若非你,恐怕明宇早已命丧黄泉……」 明诚说着,稍稍将目光收回,泛起丝丝涟漪。 他继续道:「若非是你,恐怕明府上下,都已是地下怨魂。许多事……是明府欠你的。今后,我一定竭尽全力偿还。」 宁洛心口轻轻一颤,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宁洛心道:「明兄所说的『许多事』,是儿时将我赠予宁家之事吗?」 宁洛望他侧脸时,心中竟莫名生出些感慨。 于是宁洛垂下头,轻轻笑道:「明兄不必想着要还我。明兄,姐姐一个人带我长大,很是不易……只要姐姐开心,我就开心。」 宁洛抬眸看向宁纾,见她畅饮欢笑,不由舒心的勾起嘴角,对明诚道:「明兄,以前我们家连一把完整的伞都没有,下大雨的时候,姐姐总是湿掉半边肩膀,让我滴雨不沾。她一面怪我身子弱容易生病,一面又尽心竭力的照顾我。」 宁洛垂眸,回味片刻后,转头看向明诚,笑道:「我以前想,如果我是哥哥就好了。就不必是姐姐照顾我,而是我照顾姐姐了。但现在,我想的却是……如果哥哥能照顾好姐姐,就好了。」 明诚双眸轻颤,似突然哽咽,气息尚有不稳。 接着,明诚眼眶红了去,喜极而泣般抹去眼泪,他好似有许多话突然涌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宁洛见他模样,心中好似放下一块大石,放心的暗松一口气。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原谅了明家的过往,只是想到人生悲欢离合太多,二十多年前是离,今时是合,若再过个几年,几十年,恐怕又是生死离别。 无论如何,他也只有这一位亲哥哥。 更何况二十多年前,明诚也还只是个孩子。 将宁洛送走的是大人,而非明诚所愿,与其对明诚赌气,还不如多花些时间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重逢。 无论如何,一家人,还是进了一家门。 他心道:「就像我与明兄终将会相认,就像我与殷郎,终将会重逢……」 他的目光又幽幽爬了起来,落在正坐他对面,一手托腮,一手持杯的男人身上。 他心中千丝万缕,却被胸口心跳声盖去。 他悄悄勾起一抹微笑,不由心道:「殷郎好像也变了许多。他自己有没有发觉呢?还是他本就是这样,只是我发觉得太少了?」 宁洛的目光被殷故看似微醺的表情给迷住了,他托起腮,正大光明的看起来。 他心道:「殷郎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好像自我认识他以来,他就已经是衣食无忧的鬼王了。那在当上鬼王之前呢?是什么样子?」 宁洛渐渐想起陈仙君那日来访书阁时对他说过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对你知根知底,你对他呢?除了知道他是鬼王之外还知道什么?」 宁洛不由心道:「是的,我好像除了知道他是鬼王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殷郎总是一眼将我看穿,我却无法看穿他,很多时候,因为这样的愚钝而忽略掉他的感受。总觉得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宁洛的眼神渐渐沉迷,他带着忧虑,又心道:「我也好想……能一眼看穿他,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醉了吗?开心吗?会习惯有家人在身边的感觉吗?好想知道,好想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如果能听见他的表白就好了。 第95章 入幻弥河 暮色,雪已停,风却凉。 为不影响来凑热闹的鬼魂们抢钱,殷故特意未同宁洛一起回观,独自在门外等着。 宁洛与一群道士围在沽鹤观后庭,陈仙君则盘腿坐正中央。 他面前摆着一个罗盘,盘上点着一支香。 烟雾在天空瀰漫开,渐渐化作一个人形。 忽然一围观的小道士颤着声音高唿道:「师父!是师父!!」 宁洛阴阳眼未关,他所见的老道长可比众人所见的烟雾呈像要清晰得多。 老道长立在仙君身前片刻,陈仙君依然盘腿闭眼,默念咒语。 片刻后,老道长的魂魄化作一缕烟缩进罗盘。 香灭,火起,众道士三四个围一火盆,陆续往里面扔纸钱。 纸钱烧成灰烬,又如雪般从天上飘下,鬼魂们争前恐后抬手去抢。 第188页 如殷郎所说,这场面确实是……挺壮观的。 陈仙君将罗盘拾起,走到宁洛身旁,问道:「宁洛,鬼兄呢?」 宁洛道:「他正在观外等着。即刻出发吗?」 陈仙君犹豫片刻,最终道:「嗯。」沽鹤观门外。 宁洛与仙君到门前时,发现在门口等着的并非只有殷故一人,还有明宇、明诚和宁纾。 宁洛诧异又欣喜,快步到宁纾面前,问道:「姐姐,你们不是回去了吗?」 宁纾抱起手臂道:「过来看看你腿断没有。」 宁洛笑容一僵,无奈道:「姐姐……你之前不是还护着我的吗……?」 明诚笑道:「回去也是忙家务,今日难得偷闲,就不回去得太早了。家中事务有我娘处理,也该让纾儿好好放松一下。本是想陪纾儿在这墨城夜市逛逛的,恰巧碰上殷兄和明宇,便驻足闲聊了一会儿。」 一旁的明宇见仙君手中拿着收纳鬼魂的罗盘,于是问道:「现在就要走了吗?」 陈仙君:「嗯。」 宁纾闻言,即刻道:「又要走??走去哪?我们才得见了不到一日!」 宁洛从容微笑着答道:「这次是去帮仙君的忙。弥河山山高水远,有鬼怪拦路,我们四人结伴会相对安全一些。」 宁纾眉头轻皱,抱起手臂道:「只是有鬼怪拦路的话,叫你夫君去不就好了?你一个书呆子跟去能有多安全?」 宁洛笑容再次瞬间僵住。 接着宁纾又道:「罢了,就算我在这劝你别去,你也不会听的。只会像上次一样,自己跋山涉水从永和城跑去罗东城,找你那位『殷公子』。」 殷故闻言,不由轻轻嗤声一笑,宁洛见状,耳尖又红了一半,他连忙道:「姐姐!莫要总拿我打趣!」 明宇则突然疑惑,追问起来:「什么什么?什么跋山涉水?什么啊?这是什么故事,我怎么不知道?陈仙君你知道吗?」 陈仙君脸一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默默将视线一瞥,应道:「知道。」 明宇听罢,立马缠住陈仙君,继续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同我好好讲讲!」 陈仙君:「这个……回头有机会再……」 明宇:「为什么?会让宁洛觉得很难为情吗?」 宁洛面露难色,默默低头扶额,不知该作何回应。 好在,明诚替他解了围:「明宇,此事乃宁洛的私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明宇扭头看明诚,对上明诚那双温柔又诚恳的眼眸后,无奈嘆气,道:「行吧……」 宁纾虽没说什么好话,但临行前还是对宁洛说了声「注意安全」,同时再次对殷故重申了一遍那个警告:「如果宁洛有个三长两短,你鬼王的位置就该让贤了。」 然而这一次,殷故却不像以往那般成竹在胸的从容答应,他没有再勾起嘴角,而是投以一双无比灼热,无比诚恳,又无比深沉的眼神。 他微微蹙起眉头,珍重道:「好。」 宁洛心口隐隐作痛,他知殷郎一定又是在为之前鬼岭之事自责。 可殷郎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很努力了,没有谁是完美无缺的不是吗? 宁洛的眸里全是谅解,映的全是殷郎。…… 沽鹤观书阁密室下。 此次去往弥河山,殷故给出的建议依然是走阴间路。 阴间路通阳间各道,何况是弥河山这半阴半阳的地界。 不过,人要走阴间路并非易事,虽有鬼王开路,但普通人入阴间还是会折损半成寿命。 所以,在开法阵入阴间之前,殷故还特意确认了一下:「明宇,将你的抹额摘下。」 明宇一怔,一边讷讷的问他要做什么,一边乖乖听话照做。 明宇将金色抹额摘下,只见他额上正印着一个红色芙蓉,殷故见状,忽的冷哼一声,陈仙君凝眉细看,神情凝重,却未说什么。 将两位神情各异,明宇不由更纳闷:「怎么了?这是我儿时一个道士拿硃砂给我画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会留存得这么久……我嫌它太娘气才拿抹额遮住的,你们可别笑话我!」 殷故抱起手臂笑道:「没人要笑话你。抹额戴上吧,我呆会儿开鬼门,你们可得跟紧。阴间路上鬼怪多,若是离我太远,可未必能保你们。」 宁洛一听便知殷故这是在说玩笑话,鬼域哪有鬼敢动殷故的客卿? 殷故随手一挥,在墙上拉出一道黑洞,瞬间阴风阵阵拂过宁洛脸颊,宁洛不由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殷故:「进去后一直往前走,看到光亮后就能抵达弥河山。不过……」 殷郎回头沖他们阴险一笑,道:「弥河山中有迷雾,小心可别被我的雾给吃了。」 陈仙君:「那你现在就施法把雾收了啊混蛋。」 殷故:「我拒绝。」 陈仙君眼角抽了抽,道:「理由呢?」 殷故坦诚且坏心眼的笑道:「因为好玩。况且,今日入山的人不止我们几个,总有几个不怕死的,我若把雾收了,怎么防外人?」 陈仙君:「那破解之法呢?总能告诉我们吧。」 殷故轻笑,道:「遵循内心所愿,方可破迷雾。」 陈仙君:「……啊?」 他牵起宁洛的手,轻声道:「走吧,小郎君。」 第189页 宁洛讷讷的看着他,心口泛起一丝悸动,被牵起的那只手忍不住也紧紧将他握住。 他的表情一愣,随即又扬起笑,侧回头,带着宁洛走入那不见尽头的黑洞。 「只要跟着他的脚步,就一定不会出错。」宁洛心中这么想着。 当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心口不由发颤时,右手的温度却像一团能照亮路途的火焰,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安心。 宁洛默默放缓脚步,感受被殷郎牵着走的感觉。 虽然看不见,却能感知到那个人的方向。他将最温柔最动情的目光投入一片黑暗,将心口的悸动强行压制。 宁洛心念道:「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如果在这片黑暗中做些什么,殷郎也不会知道』的安全感。」 虽然阴风阵阵拂面,但宁洛的唿吸还是热了起来。 他的左手不由揪紧胸口的衣裳,鼓起勇气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殷郎?」没有回应。……真的听不见? 宁洛咽了口唾沫,警惕的想着:「殷郎该不会是在假装没听见吧?」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宁洛又唤了一声:「殷郎,听得见吗?」…… 还是没有回应。 手中的牵引感无比真实,宁洛十分确信殷郎就在身前。 难道是因为这条阴间路将人鬼分离,所以殷郎才听不见他说话? 宁洛心中千万揣测,最后却是将自己揣测得面红耳赤。 他心想着:「如果真是装的,我假装受到惊吓什么的,殷郎应该就装不下去了吧。」 于是宁洛将手突然一缩,他感觉到那人牵他的手瞬间勐然一紧,脚步即刻停下,宁洛也紧紧停止脚步。 此刻,宁洛的心脏快跳出来了,他十分期待着对方的问候。 但还是什么也没有。 停留片刻,那人又牵着他继续走。 宁洛终于半信半疑:难道真的听不见声音? 于是宁洛决定改变战术,高声唤道:「明宇——仙君——你们跟上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是真的,是真的!这条路里的人互相听不见声音! 在确定这一点之后,宁洛心中无比兴奋,无比欣喜,于是他扬起嘴角,眯眼笑着,唤了一声:「殷郎。」…… 「殷郎。」…… 「……殷郎。」 心情逐渐归于平静,他微微垂下眸,依然微笑着。他道:「我心悦你。」…… 「殷郎……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意的呢?是从什么时候起……」 「……殷郎喜欢我什么?从小就没有人喜欢我,除了姐姐。就连我的亲生父亲都要将我拱手送人。你又为什么会喜欢我……?」 「『若非你,则无我』,可是……对你有恩,对你有情,促使你步步成为如今你的人,都不是我吧,是沈安,是云先生,是你的挚友,而并非我宁洛吧……」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宁洛知道自己不该这般想,但早上姐姐说的那些话,还是如浪潮般一次又一次的拍打他的心门。 终于成功让他耿耿于怀。 宁洛沉沉的唿了口气,自言自语呢喃道:「罢了……本质没什么区别,我之前还这么对姐姐讲,结果回头却又耿耿于怀。是我不好,我总是会想得太多。」但是…… 宁洛抬眸,望着逐渐清晰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 「如果我不像前世的我,该怎么办?」这样的想法如魔咒般萦绕他的脑海。 终于殷郎的身影清晰起来,眼前也亮起幽幽冥火。 可这火光转瞬即逝,突然眼前亮起一片白光,耀眼得宁洛不得不抬手遮蔽。 片刻后,宁洛耳边响起鸟鸣,右手的牵引感也消失了。 宁洛环顾四周,竟是一片阳光明媚,山清水秀。 身前是瀑布,身后是木屋,再往后是一片稀疏树林。 宁洛蒙然,呢喃道:「殷郎……呢?」 第96章 眼前人非心上人 宁洛看着自己的右手,紧蹙起眉。 他心暗道:「在那道光之前,殷郎明明还一直牵着我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殷故的唿唤:「小郎君。」 宁洛心头一颤,立马回过身去,只见殷郎右手拎着斧头,背着一筐木柴从树林中走来。 他立马跑上去,满脸担忧道:「殷郎,你方才到哪去了?」 而殷故温柔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回应道:「见你睡得香就没捨得叫你。我方才砍柴去了,家中柴火不够,我若不去,今晚就没火做饭了。小郎君不会怪我吧?」 宁洛愣住,讷讷的看着殷故。 宁洛心道:「什么叫睡得香?我方才分明是在走路,怎就变成睡觉了?是我记错了,还是殷郎故意在耍我?」 宁洛皱皱眉头,又问道:「殷郎,这是哪里?」 殷故一愣,一副被问了莫名其妙的问题的表情:「小郎君在说什么?这里是我们家啊。」 宁洛更是蒙了,他连这里都没来过,怎就突然多了个「家」?! 殷故目光往边上一瞥,然后勾唇笑起来,道:「看,你女儿来找你了。」 宁洛一怔,顺着殷故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白兔在木屋门前的草地上蹲着,正歪头看他。 第190页 宁洛的心瞬间化了,立马捂住嘴:「好可爱……」 上次见,它还是团火焰,没想到这次居然变成了真的兔子! 宁洛敞开手蹲下身,夹着声音唿唤道:「快来,到我这里来。」 那兔子灵性,三蹦一跳的往宁洛方向来,时不时还在空中蹦个「兔子舞」以表开心。 宁洛双手将它捧起,它乖巧的睁着大眼睛,在宁洛手中一动不动。 宁洛站起身,满眼的爱如浪潮般涌出来。 不管怎么样,可爱的兔子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忽闻身旁殷故道:「画画,你也太偏心了。我叫你来时你从来不搭理我。」 画画?原来这是它的名字。 宁洛开心笑道:「一定是殷郎太兇了。」 殷故无奈一拍额头,道:「啊,我辛勤砍柴回来,没得夸奖还挨骂,小郎君,你真的爱我吗?」 宁洛眯眼笑起来,转头看他,认真道:「当然爱。」 殷故闻言却是一怔,方才开玩笑的气势全无,双眸颤动着,嘴角的笑意也敛去许多。 他微微蹙眉,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宁洛可认得这个眼神,每次殷故一露出这副神情,就说明殷故马上就要抱他了。 宁洛心慌,连忙收回视线,道:「画画我也爱,呃哈哈哈……还有这青山,这绿水,这鸟,这树,这小屋,我都爱!」 宁洛急着扭曲语义,却被殷故一只手扭过脸,在他反应之前,双唇相覆。 宁洛身体瞬间僵直。 宁洛心慌道:「这是干什么?!孩子还在呢!」 才这么想着,手中的毛绒感却突然消失不见,宁洛眼珠子一瞥,手中的白兔居然凭空消失了! 宁洛心头一怔:「怎么……回事?居然消失了?」 正是疑惑时,殷故松开他的唇。他抬眸,在殷故眸中看见自己的脸,不由浑身一烫,面红耳赤的垂下头。 却听殷故说一声:「把嘴张开。」 然后他的脑袋又被殷故抬了去,双唇相贴,这回宁洛却发觉不对——这吻非但没有温度,还没有殷郎的味道! 宁洛瞬间慌了,他连忙推搡眼前的殷故,结果却被紧紧抱住,他更慌了,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极其抗拒的「唔嗯」声。 终于,殷故发觉不对,将他松开。 宁洛连连后退,红着脸颊抬袖擦嘴,殷故见状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 然而宁洛顾不得这些,立即问道:「你不是殷郎,你是谁?!」 殷故却道:「……小郎君还未睡醒吗?我不是殷郎又会是谁?」 宁洛紧紧皱眉,小心靠近,抬手触碰殷故的脖颈,不由心一惊——凉的! 宁洛连忙将手一收,正要再次质问他,却一阵桂花香味扑鼻而来,宁洛仰起头,却见他的神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方才的失落与疑惑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宠溺的眼神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宁洛不由心道:「只是碰了一下而已,怎的笑成这样?!」 宁洛隐隐觉着不对劲,于是再次伸手摸上他的脖子,这一次,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却是温热的。 宁洛心疑惑:「奇怪,这里难道是梦境而非现实?我想要殷郎时,殷郎便出现,我担心在孩子面前亲热影响不好时,画画便消失,我发觉殷郎身体冰凉又无味时,就出现了一个有体温有花香的殷郎……」 宁洛眉头依然紧蹙不展,心中猜测道:「难道这里是心想事成之地?」 若真是如此,倒是个不错的世外桃源。 但宁洛抬眸望殷故,又隐隐担忧——可他是真的殷郎吗? 忽然殷故眯眼笑道:「小郎君真的很爱摸我,只是摸脖子就够了吗?要不要再多摸点。」 殷故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半胸肌和肩膀。 宁洛见状,连忙红着脸叫嚷着后退,摇手道:「不不不不不!!不用不用不用!!!」 殷故眯眼笑道:「真不用?还是在说反话?」 宁洛手足无措的别过头:「真不用!!」 「好吧。」殷故笑着,又将衣裳穿好。 宁洛的小心脏差点要蹦出来,就这突然耍流氓的性格,绝对,绝对就是殷郎吧!!!…… 早晨的阳光温和不刺眼,宁洛独坐门前石桌边,托腮望着流水瀑布。 没一会儿,殷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到他面前。 宁洛有心,特意用鼻子嗅了嗅,那桂花香又没了。 殷故坐到他对面,将面挪给他,然后笑眯眯道:「小郎君,吃面。」 宁洛可不敢吃,这地方实在太过诡异,这面说不准会有毒。 宁洛盯着面,眉头紧锁,心事重重:「这到底是哪里,仙君和明宇怎么样了?殷郎不是说过,看到光亮后便是弥河山吗?难道……这里就是弥河山?眼前人,眼前景,只是殷郎设下的迷雾?」 宁洛抬眸,看着面前的殷故不言语。 殷故察觉到他表情异样,于是满脸担忧,问道:「小郎君,是我今日做的面卖相不好,才没胃口吃的吗?」 宁洛盯着他,突然伸出手,道:「手给我。」 殷故疑惑,却还是将手伸给他。 宁洛手心触到一丝冰凉。 果然,眼前这个殷故,是假的。 第191页 宁洛收回手,心中石块依然高悬,叫他觉着心累,无奈轻嘆一声,一手托腮,一手拾起筷子搅拌汤面。 宁洛自言自语呢喃道:「殷郎……你这次又在和我开什么玩笑……」 对面的殷故见他满脸愁容,神情也渐渐变得失落。 殷故道:「小郎君不喜欢的话,我就下山去城里给你买些点心回来。」 「嗯?」宁洛听罢抬眸,见殷故像只耷拉下双耳的小狗,不由一愣。 宁洛心道:「其实……这里如果是弥河山,即使是身处迷雾,殷郎也不会让我有危险的吧。对……出发前殷郎还说为了防止外人入山,这迷雾法阵不能收回,只能靠自己破解。『遵循内心所愿,方可破迷雾』,可眼下要我遵循什么所愿?好难懂……已经开始担心明宇自己能不能破阵了。」 宁洛不自觉沉沉唿出一口气,继续心道:「不过,眼前这个人……这个殷郎,好像跟现实中的殷郎有些不一样,总觉得他……要比现实中的殷郎要乖巧听话一些,是错觉吗?」 殷故失落的垂头,然后起身,到宁洛身旁拾起碗筷,宁洛一愣,连忙问道:「要做甚?」 殷郎眉毛拧作一团伤心的模样,他道:「小郎君不是嫌我做的不好吗?我拿去处理掉,然后去山下给小郎君买些点心回来。」很怪。很怪! 虽然殷郎平时也会这么宠着宁洛的吧,但这次宁洛却是觉得很怪很怪!! 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宁洛连忙将面抢了回来,无奈道:「不是不是,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你别多想。」 殷故一愣:「当真?」 宁洛连忙道:「当真当真!正好我也饿了。」 宁洛说着,将面送进嘴里。 怪了,这面味道居然还不错。 秉承着「在殷郎的地盘就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原则,宁洛连汤都给喝得一干二净。 宁洛想要好好夸赞一番殷故的厨艺,结果刚转头,殷故就手持手帕温柔的给宁洛擦拭嘴角。 宁洛的心脏被这张突然靠近的俊脸吓了一跳,脸瞬间染上红晕。 殷故微笑着,温柔道:「小郎君也太给面子了,吃得这般干净。」 宁洛心喊「救命」,他快招架不住这假「殷故」的攻势了。 于是宁洛一把抓住殷故的手腕,毫不客气的再次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殷郎到底在哪里?」 殷故闻言又一怔,讷讷道:「我不正在这里吗?小郎君今日怎么了,总说些胡话。」 宁洛皱眉,心道:「此人绝不是殷郎,无论是神态、性格、温度还是体香,都与殷郎完全不符!恐怕……难道是弥河山中的鬼怪所化?可第一次质疑他之后,他又会散发桂花香,身上也会有温度……那个时候的人,一定是殷郎。」 宁洛由此得出结论:「殷郎一定是正在某处暗中盯着我,这片幻境,一定是殷郎在暗中操控。眼前这个人,既然不是真正的殷郎,那我若是想见殷郎,就只能靠我自己想办法了。」 于是宁洛刻意将目光中的锐利敛去,继而双手勾住殷故的脖子,好声道:「殷郎,应该是这山上水土不服所致,好难受……」 殷故闻言一惊,连忙将他环抱,语气紧张道:「那我即刻带你去找郎中!」 宁洛心疑惑:「郎中?居然不是直接说用愈心绫?」 此番,宁洛更加确信眼前人并非真正的殷郎。 宁洛垂眸,往殷故耳边贴了贴,一边送着热气一边道:「好热……殷郎……」 第97章 分明就是在表白 美人计永远经典不过时。 宁洛嘴唇紧贴殷故耳根,一边低语送气,一边故意用唇瓣顶他耳垂。 殷故浑身一颤,被宁洛撩得耳根子发烫,却仍只是环抱着他,没有下一步动作。 宁洛不由眉头一皱,心道:「这殷郎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于是宁洛开口道:「抱我……」 得宁洛此话,殷故才起身将他打横抱起,扭头往木屋里走。 殷故将他安置上床榻,面红耳赤的解开自己的黑色衣裳,褪去上衣。 动作青涩,和他的年龄极其不符。 宁洛半掩面,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态与动作,心中不由感嘆:「明明第一次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般青涩……殷郎,你要做幻象,也做得逼真一点才好吧,这完全与你是两个风格。而且……而且你真要看着我被你以外的人抱吗?」 宁洛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 就是勾引假殷故,让真殷郎看不下去,然后冲出来取而代之,到时候他就紧紧抱住真殷郎,叫他赶紧中止这场幻境。 殷故褪去上衣后,面红耳赤压下身,一边喘着热气一边解宁洛的腰带。 动作斯文到宁洛都怀疑他是不是下了弃武从文的决心。 殷故将宁洛上衣解开,露出半敞雪白。 宁洛微微皱眉,将头扭过一边。 因为害羞,他半边身子显出淡淡粉色,一路浸染到耳尖。 「小郎君……」殷故轻唤一声,温柔的俯下身要与他亲吻。 宁洛却是心头一梗,虽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在殷故吻上来之前,抬手将殷故的嘴给捂了去。 殷故动作一滞,纳闷的看着他,没有做任何反抗,就这样安静等待着宁洛的解释。 第192页 宁洛侧着头,静了几秒。 他隐约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为什么?因为殷郎没有在这个时候出现吗?还是因为别的…… 宁洛眉头紧皱,片刻后,他沉声道:「抱歉……我做不到……」 感觉到殷故一愣,宁洛将手收了去。 他依然别着头,没有看殷故。 而殷故像是心灵受到某种致命打击一般,表情复杂,又是难过、失落,又是不甘、微恼和自责。 殷故问道:「小郎君为何推开我,我还不够温柔吗?」 「……你不是殷郎。」 宁洛知道自己的身体想要什么,殷郎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即使眼前人顶着与殷故一模一样的皮囊,无论是声音还是长相,都完美无缺,但这个人并不能一眼看透他心底的欲望。 如果是以往,殷郎一定会霸道又强势的拥抱他,虽然每次他都会不停推搡,不断叫停,但每次他都会不自觉的做出配合。 宁洛简直不敢细想,也羞于承认这一切。 殷故温柔将他的脸给扭了过来,说道:「小郎君,你好好看看我,我就是殷郎。」 宁洛静默的望着他,眼中攀不出一丝情霜。 殷故眼中的悲凉愈发汹涌,他问道:「在小郎君心中,我已不是最心仪的模样,不再能讨小郎君喜欢了吗?」 宁洛眉头微蹙,听到此番话,心就像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了一般发疼。 他咬紧牙,立马道:「拜託你……不要顶着他的脸对我说这番话。」 宁洛抬手半遮面,又转过头去。 他脑子发热,感觉好像马上就要烧掉了。 「他是不可一世的鬼王,而我生生世世不过是个普通人,有这种担忧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前几世,我能救他命,我能教他读书写字,可今生我又能做什么?以前脾气好也就罢了,可如今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宁洛说着,又抬手将另一半脸给遮去。 「我一定跟以前很不像,上天庭去骂诸神百官,说服鬼差对殷郎扯谎,还对长辈出言不逊。前世让殷郎喜欢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我。」 宁洛越是说着,心越是痛。 好奇怪,宁洛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 会突然担心殷郎爱的不是自己,而是前世的自己。 担心自己与前世性格不相符而有朝一日遭到殷郎的嫌弃。 殷郎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是性格温润柔和,举止儒雅之人吗? 自宁洛上次从天庭回来后,几乎每一天都会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陷入爱河后,人真的会变得患得患失。 宁洛眼角泛起泪花,他紧咬下唇隐忍发声。 却忽的听见一声轻笑,接着桂花香味扑鼻而来,宁洛心头一颤,还未作出反应,掩面的手就被殷郎双双拉开。 虽泪眼婆娑,宁洛还是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殷郎的眼眸中满溢复杂情绪,似笑,似感慨,似无奈又似欣喜。 殷郎微笑着,俯身将他紧紧抱住。 肌肤相贴,温暖得令宁洛瞬间心安。 有温度,有花香…… 宁洛怔楞,讷讷道:「殷郎……」 「嗯,是我。」 心跳快到几乎让宁洛无法唿吸。 宁洛一双手紧紧将他环抱,把发红髮烫的脸埋入他的肩窝,埋怨道:「能不能不要用这种令人害羞的方式逼人说出心里话……」 殷故却是轻轻一笑,沉声道:「不能。」 宁洛的手指不由在他背上划下红痕。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才是殷郎。 殷郎的手松了松,他支起脑袋,与宁洛亲吻,唇齿相依,红舌纠缠。 片刻后,宁洛被吻得两眼发昏,殷郎才松唇。 殷郎抬手将他额头汗珠抹去,一双淡红色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双眸。 「小郎君,其实我也一样。因为害怕失控而让小郎君心生厌烦,但很显然,你好像更喜欢我待你粗暴一些。」 宁洛听到此番虎狼之词,不由别扭着反驳道:「我可从未说过这番话。」 殷郎却是笑,又将他紧紧抱进怀中,附他耳畔,珍重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对你真心如初。无关你是于涟、沈安、云文、明仪,还是宁洛。」 「你永远是你,我所珍爱的永远是你独一无二的灵魂。来生,你若是书生,我便陪你读书写字,护你一生周全;倘若你是武夫,我便教你舞刀弄枪,陪你出生入死;倘若你是街头乞丐,我便褪去华服,陪你乞讨,同你流浪,你若不想再过穷苦生活,我就去把鬼域金库里的珠宝全部拿来送你。」 「我所珍爱的,从始至终都并非只是你这个人。」 宁洛的脸已被汗与泪浸湿,他脑袋空白已经不知该做什么回应,胸口随着唿吸急促的伏动着…… 殷故微微眯眼一笑,手指勾起宁洛鬓边长发到唇边轻吻,沉声道:「小郎君,已经说不出话了吗?」 「也对,你才刚刚哭过,现在脑子里一定乱得一塌煳涂吧。」 殷故说着,微微俯下身,一边亲吻宁洛的脖颈,一边说道:「我会让你其它地方也乱得一塌煳涂。小郎君,这次就算是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停手的。」 殷故松唇抬眸,手指落在宁洛柔软唇上,他沉声道:「不要再犯刚才那样的错误了,嘴,张开。」 第193页 他吻了上来,无比强势缠绵的亲吻,每一秒都扰得宁洛脑中热潮翻涌不休。 他吻得宁洛意乱情迷,嘴角滑落银线。 他松开,吻落别处,好似雪地生红梅,一朵朵盛放,尤其惹眼。…… 他真的没有停下来,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眠不休,不知疲倦。…… 「你累了吗,小郎君?」…… 「不想继续的话,就好好求我。」…… 「只是哭的话,我是不会停手的。」…… 「嗯……小郎君,你真的很喜欢我吻你,还有呢?还喜欢我吻你哪里?好好用嘴巴告诉我。」…… 「宁洛……」…… 宁洛沉睡了很久,屋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宁洛被雨水拍木屋的声音吵醒,他缓缓睁开眼,见殷故正睡在他一旁。 天色见晚,加上乌云遮日,这屋内的景象更是显得阴暗。 于是宁洛往他身上贴了贴,用脑袋去蹭他的下巴。 才没蹭几下,那人便醒了。 殷故下意识将宁洛抱紧后,迷煳着声音呢喃:「你醒了……」 「嗯……」 宁洛还未说什么,殷故就像汇报情报一般,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不必担心仙君和明宇,那两个碍事的傢伙我已经送去弥河乱葬山了。等他们办完事情,我们再去乱葬山与他们汇合。」 宁洛一愣,问道:「殷郎什么时候把他们送过去的?」 殷郎坦诚道:「本来我们与他们走的就非同一条路。」 宁洛疑惑:「那你之前还叫他们小心迷雾?还告诉他们破解之法?」 殷郎轻轻嗤笑一声,将宁洛脑袋摁进自己的胸膛,柔声道:「我那是说给你听的。」 宁洛闻言,脸一红,即刻将他推开,斥责道:「所以一开始,你就打算只戏弄我一人!」 殷郎抿嘴轻笑道:「怎么能叫戏弄呢,小郎君。」 宁洛却肯定道:「分明就是戏弄!」 殷郎微笑着,手支起脑袋,笑眼看他,道:「分明就是表白。」 宁洛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炮轰过一般,轰鸣一声后除了热就是寂静。 宁洛嘴角抽动,双手撑着坐起身,面红耳赤又结巴着道:「你、你在胡言乱语吗?若、若是这样,我、我……!」 殷郎也坐起身,一只手温柔抚摸他的脸颊。 分明是在安抚,却是叫宁洛的心跳更快。 殷郎眯眼笑道:「如果小郎君也喜欢我给你栽桃树,明日我就把整座山都栽满。」 宁洛内心疯狂喊「救命」。 殷郎,殷郎那天肯定是把宁洛与姐姐的对话全都听了个遍! 还无耻的再一次把宁洛一眼看穿,真如宁洛所愿,把心底想要的表白给了他。 「救命救命。」宁洛心中不停的这样叫喊,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彻底沦陷。 他以前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过这般汹涌深切的爱意。 也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过,这般迷恋着一个人的心情。 第98章 四墓碑 「明明只是一个表白,表白就表白吧,好好说这是个表白就行了,说完又一顿亲做什么?」宁洛坐在床边,一边红着脸,一边低头回味着方才起床后又被一顿缠绵亲吻的场面。 宁洛长嘆一声气,双手捧起自己扑红的脸,心又道:「然后又突然说什么鬼域有事,不得不马上回去一趟……真是的,突然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这算什么?突然表白后的冷静时间吗……」 屋外雨停了许久,鸟儿又开始叫。 现在是冬天,天黑得晚。 宁洛穿好衣裳后走出木屋,却被眼前景色震撼——此番景色,与他之前看到的全然不同。 没有瀑布,没有石桌。 眼前是一片断崖,夕阳余晖直洒崖前的四块墓碑。 更为壮观的,是这断崖一角,无数彼岸花将这断崖染得血红。 宁洛一时惊艷,缓缓迈出脚步,他停在墓碑前,蹲下身仔细看碑上字。 第一块墓碑上出现了好几个时期的文字,但说的都是同一句话:「挚友,于涟之墓。」 宁洛指尖轻滑字迹,顿时悲伤涌上心头。 他不自觉伸手抚摸腰间的玉佩,眉头轻蹙。 「这枚玉佩,是当初姐姐大婚时,殷郎给我的。」宁洛心中念着,又默默垂下眼帘,「第一次见殷郎时,我也是先看见的这枚玉佩……」 宁洛想着,嘴角又隐隐勾起一丝欣慰的微笑。 「就好像冥冥之中在告诉我,我与你初结缘,也是与这枚玉佩有关。」 他转眸看向第二块墓碑。 「恩人沈安之墓」。 碑上这么写着。 宁洛起身,走到第三块墓碑前,碑上的字迹显然比前面两块要俊秀许多。 「爱妻云文之墓。」 唯独这块碑不同,除了这一列大字外,底下还密密麻麻的刻着好几行小字。 宁洛蹲下身,仔细阅读,发现那上面刻的皆是些耳熟能详的诗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宁洛依稀记得,他在鬼岭走马灯中好像听到过这么一句。 原来如此,是云先生教给他的吧。 宁洛又顺着往下看去:「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流子同舟……」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第194页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只是诗句,宁洛看着却是感慨万分。 他难以想像殷故变得文绉绉的样子,甚至想像不出他是怎么一字不错的将诗句刻上石碑。 宁洛微微别过头,却见最后一块墓碑上空空如也。一字未落。 宁洛心想着:「应该是不知该写些什么吧。这应是我与三扬入朝为官那一世,还未等见到殷郎,就遭人杀害。殷郎……」 宁洛伸手抚摸那平滑的墓碑,心中感慨万分,他更不敢想像,在立这块墓碑时的殷郎是怎样的心情。 他沉重的嘆息一声,站起身,却见每块墓碑底下都盛放着曼珠沙华。 他心颤动,不由想起初入鬼域见此花时的场景,那时他曾说过:「传闻,在人间,只有情深之人的墓周围才会开满此花。」 此话当时惹殷郎一笑,却不明为何会笑。 现在才知心意。 他不由垂眸轻笑,双手抵在胸口,感受胸口悸动。 此刻他无比肯定:「我真的好爱他。」 正是沉浸这份情爱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殷故的唿唤,他转回头,见殷故,脸上的表情忽然复杂起来。 殷故笑得温柔,走到他面前,抬手为他整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头髮,小心翼翼的问道:「吓到你了吗?」 宁洛摇摇头,又垂下头,道:「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你许多,一时不知该怎么还了。」 殷故却道:「你何来亏欠,分明是我欠你许多,这辈子都不够还的。」 宁洛轻笑,心中美道:「兴许爱便是如此常觉亏欠吧。」 殷故见状,无奈问道:「小郎君笑什么?」 宁洛又摇头,双手环住殷故的腰,顺势将脑袋贴上他的胸膛。 如果能听见殷郎的心跳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真是越发贪心了。 宁洛忽然注意到殷故胸口到肩上的银链,想起第一次见殷郎时,他也佩戴着这条银链,之后以真面目示人后就一直没摘下过。 那银链材质看着不一般,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于是宁洛抬手撩起那条银链,好奇问道:「殷郎身上除了玉佩外,一般不见挂饰,却为何一直戴着这条银链?」 殷郎低头看了眼,抬手轻轻摁住宁洛正把玩银链的手,柔声道:「这可是我的重要之物。」重要之物? 宁洛疑惑,抬眸看他,故意问道:「是哪家小郎君送你的定情信物,居然叫你随身挂着?」 宁洛本以为能问出些什么新的甜蜜往事,结果却是听殷郎从容解释道:「不是,这是拿你骨灰烧制而成的。」…………宁洛:「?」 宁洛勐地撒手后撤,面容扭曲。 殷故见状,笑容满面,甚至笑得更开心,故意问道:「小郎君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与我疏远?」 宁洛:「太、太、太可怕了,我还是离你远点的好。」 「嗯?什么?小郎君你离我太远了,听不清楚。」 殷故一边假装耳背,一边迈开步子走近。 宁洛见状,浑身一颤,连忙转头大步往木屋去,嘴上还不停念叨着:「不要过来!你太恐怖了!!」 宁洛觉着这可比看自己的四块墓碑可怕多了。 与殷故相识这么久,从初次见面开始,居然到现在才知道殷故居然一直把他前世的骨灰戴在身上! 这这这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好可怕,鬼域就没一个正常鬼! 才至木门前,忽然木门「砰」一声合上,宁洛差点一头撞上去,结果人没撞上就被殷故勐地拽着手臂翻身抵上门。 宁洛看着殷故,犹如见到一头正玩味打量猎物的野兽,不由嘴角一抽,眼神仓皇躲开。 殷故:「小郎君方才说我什么?」 宁洛心虚道:「没……没什么……」 殷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宁洛难为情的皱起眉头。 殷故怎么可能没听到啊,就这隔着五六米都能听见宁洛和姐姐谈话的耳朵,怎么可能没听见刚才宁洛说他可怕啊! 宁洛:「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得好像……!」 宁洛还没嘀咕完就被殷故捏起下巴,视线被迫交融。 宁洛瞬间被他野兽般的眼神震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殷故勾起嘴角,又道:「我改变主意了,无论坦白还是抗拒,都从严处理。」 宁洛下巴颤抖着,强行将目光往边上一瞥,脸红道:「你一开始就没想过从宽处理吧……」 殷故一笑,轻念一声,低头吻上他的嘴唇:「不愧是小郎君。」 宁洛见他吻势兇狠,生怕等会儿吻得上瘾了又被抱上床,于是宁洛抵在他胸口的双手推了推,「唔嗯」两声后,殷郎松开唇,目光依然紧紧注视着他,似在等一个解释。 宁洛稍稍别开头,小声道:「我们已经从白天做到晚上了,再做下去,腰会断掉的……」 殷故闻言皱眉,双臂将宁洛实实抱住,低声道:「那我们换个舒服的姿势。」 话才说完,殷故又吻上宁洛的耳朵,宁洛抬眸微微一喘,忽然肚子「咕嘟」一声。 世界又安静了…… 宁洛与殷故动作一滞,突然谁都不动弹。听错了吧? 第195页 宁洛露出尴尬的微笑,心底不停寻着慰藉。突然,肚子又发出「咕嘟」一声……是真的啊!! 殷故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宁洛觉得自己丢死人了,立马双手捂脸,深深垂下头,耳朵比方才被调戏时还要红:「别笑!不许笑!!就当没听见!没听见!」 殷故可爱看他这副表情了,特意扯开他一只手,盯着他脸笑道:「怎么能当没听见?小郎君的肚子都在向我发出抗议了。好奇怪,是我之前没有餵饱你吗?看来是做得还不够多。」 宁洛羞红脸嚷道:「不、不是!莫要乱说!!」 殷故又笑几声,心里的喜欢怎么都藏不住,就差夸上一嘴「小郎君真可爱」了。 笑够之后,殷故松开手,打开木门,道:「稍等一会儿,我现在去给你做。」 宁洛乖乖的「嗯」了一声,满脸难为情。 宁洛身贴木屋站着,抬头眺望天边的红云,想起殷故,胸口悸动,不知为何,明明心上人就在身边,却还是有这种感觉。 宁洛微微侧头,目光顺着木门的缝隙望见正在灶台前忙活的殷故,悸动更甚。 一个声音在宁洛心中迴荡:「堂堂鬼王,居然在为我做饭……」 宁洛的心逐渐燥热,目光越发贪婪的打量起那个人:「殷郎的侧脸,修长的脖子,还有手……原来可以有人单手拿起菜刀吗?不对,拿不起来的应该只有我而已,但总感觉……殷郎好生厉害,居然还会做饭……鬼域一般也不需要他亲自下厨吧?殷郎怎么会的?该不会是乱做的吧?嗯,很有可能,我得进去看看。」 想这么多,宁洛实际就是在为自己找一个能顺理成章进屋的理由,这下总算是被他给找着了。 于是宁洛推开门,走到殷郎身旁,殷郎低头切着菜花,闻声未抬头,只勾唇笑道:「小郎君一个人呆不住,想我了吗?」 被说中心事的宁洛立马又羞红脸,连忙扯谎解释起来:「没有!我只是……只是来看看殷郎怎么做饭……」 「嗯——?是吗?」殷郎依然低着头,微笑却格外的温柔。 宁洛低眸望着那只拿着菜刀一起一落的右手,心中不由感嘆:「分明需要好些力道才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可为何看着却柔情似水,好似那菜根本不是刀切的,而是自己碎掉的。」 宁洛望得入神,却忽然听殷郎沉声道:「你再这么盯着我的手,我可就忍不住要马上抱你了。」 第99章 飢肠辘辘莫不是有了 宁洛闻言心又动,未言语,直接走到殷故身后,敞开手环住他腰,并羞红脸轻嗔道:「那我先下手为强好了……」 殷故动作一滞,不自觉的做了个深唿吸,紧接着又咽了咽口水。 宁洛心情既忐忑又期待,故意又将身体与他贴紧一些。 想被他拥抱吗?还是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单纯想刚一次? 宁洛心道:「如果殷郎这时候回头,我应该会逃走吧?」 可越是这么想,手却是抱得越紧。 形势不妙,他的脑子已经有些煳涂了。 殷故轻声道:「小……」 宁洛连忙道:「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你……你不用管我,继续做你的事情。」 宁洛还是胆怯,在殷故意图转身时叫住了他。 宁洛心头,总翻涌着一种苦尽甘来的感慨。 宁洛想着,殷故此时心中一定也翻涌着与他一样的感慨,甚至比他还要强烈。 「心跳声好吵……如果殷郎也有心跳就好了……」宁洛这般想着,不由更加羞涩,「他都能听见的吧,我的心跳会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宁洛闭上双眸,长唿一口气。 他已经打消自我安抚悸动的主意了。 就这样吧,就让那个人听到更清晰的心跳声吧,反正就算听不见也会被一眼看穿,就当做是……「表明心意最好的证明」。…… 暮色沉沉,山间绿荫小路只有月光照明。 此山干净得连个鬼火都没有。 饭后殷故说要带宁洛去个地方,于是宁洛就这样又被他牵着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这夜黑风高,荒郊野岭的,即使这地方白日里再怎么山清水秀,现在也会让人觉得幽暗可怖。 顺山路一直往上,越往深处走,瀑布水流声越大。 越是靠近水声,殷故步伐越快,神情越是兴奋。 宁洛不明所以,乖乖被他牵着走。 上到半山腰,穿过一片灌木,水流声更是清晰。 拨开遮目繁叶,只见粼粼月光下,一片静谧池水。 一帘水幕自山顶而下,落入池中,理应掀起涟漪,水面却异常平静。 此水池中飘飘然冒着雾气,伸手一触还是温热的。 宁洛试探性将手探入池中,这池水竟依然不见涟漪,还有一种温柔暖和的感觉。 就好像被一个温柔的人将手握住一般。 宁洛新奇道:「啊,这水摸着好舒服。」 殷故解释道:「嗯,这不是一般的水。人泡进去,能治百病,就算是断腿残肢都能生出新的来。」 宁洛诧异:「这么神奇?弥河山中竟还有如此泉水?」 殷故垂眸,道:「并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我翻阅古籍,耗三百年才造出来的。」 第196页 宁洛惊讶之余,又疑惑道:「殷郎为何做这个?」 殷故抱起手臂,坦然道:「古籍里把这泉说得这么邪乎,我自然想做一个出来试试,说不定真有效呢?」 宁洛愣了愣,听殷故的意思,猜想着他这么做多半也是为了「起死回生」之术,于是宁洛问道:「殷郎是觉得这泉能起死回生吗?」 殷故颔首,又道:「人们追求一辈子的长生不老,起死回生术,我几乎全部试过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与你共白头是种奢望。」 宁洛闻言,垂眸,语气遗憾道:「这池水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 殷故道:「云先生死后。」 是他们三拜成婚的那一世。 殷故又道:「如果,你与三扬相识那一世,我能早点找到你,也许还能有救……」 氛围一下子又沉了下来,说起前世事,几乎都是苦果。 突然,殷故一把搂住宁洛的腰,一脸色心大起的模样,毫不害臊的凑近道:「不过,今生也可以用用。」 宁洛不解,问道:「可我……现在身上并没有受伤,怎么用?」 殷故微笑着,一边从容不迫的给宁洛宽衣,一边解释道:「人泡此时,能治百病,能活筋健骨,能隐疲去劳,能叫人感知不到疼痛。」 殷故褪下宁洛衣裳,将他抱起。 宁洛却出奇的乖巧,没做一点反抗,任由着殷故将他放入池中。 池水不深,以宁洛的身高,站着还能露出腰腹,因为害臊,宁洛坐了下来,将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浸没水中。 他抬眸,就这般潋滟目光注视着站在池边宽衣解带的殷故。 心悸越发严重…… 这池水不能治疗心悸,看来也没有很厉害。 殷故嘴角一咧,一边宽衣一边道:「小郎君今夜可真乖,竟连反抗都不做了。」 宁洛唿吸一沉,默默别过目光,红着脸道:「我若做了反抗,你便能放过我吗?」 「不能。」 殷故下水,宁洛不由一颤。 殷故那双手碰上宁洛手臂时,宁洛不由心头一惊:他的手,好烫。 宁洛微微垂头,喘起气。 然而,他很快又被那人捏起下巴,强迫着他直视那双炽烈的目光。 那人看着宁洛的脸,不由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小郎君总是喜欢故意用这种表情来撩拨我。」 「我没有……」 「你有。」 吻缱绻,爱意缠绵,片刻后又松开。 两眼相望,尽显柔情,宁洛难为情的别过头,低声道:「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殷故故意问道:「怎样的眼神?」 宁洛脸红,道:「……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什么缘故而没说出口的……眼神。」 殷故闻言一愣,随后弯唇一笑,贴近亲吻宁洛的耳根,低声道:「被你看穿了。」 只此一声,惹宁洛心动万分。 「我将他看穿了?」宁洛心中诧异,难以置信这是他能得到的成就。 宁洛推了推他的胸膛,一脸真切求知的问道:「当真?我当真将殷郎看穿了吗?」 他眸里好似映有星光,闪闪发光,引宁洛难以自拔。 「开心吗?」 宁洛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去:「没、没有。」 殷故嘴角扬着笑,贴近亲吻他的额头,道:「但我很开心。小郎君居然想要看穿我,你好爱我。」 这肉麻的情话一波接着一波,宁洛真真是害臊得受不了了,身子一软再软,软到最后没办法再推开他。算了……由着你吧………… 即使冬季的弥河山不会飘雪,但晚风还是夹着刺骨凉意。 殷故似乎不大怕冷,做完大事后,他是用那厚重温暖的黑色披风把宁洛包裹,自己赤着半身抱宁洛回来的。 小屋内,殷故在生火,宁洛侧卧被窝中,身上盖着一层棉被,上面还搭着一黑一白两套厚披风。 宁洛双颊扑红,身体动弹不得。 殷故说的没错,人泡入那池中,确实是能活筋健骨,隐疲去劳,叫人感知不到疼痛…… 但从池子出来之后,什么疲惫什么疼痛全都出现了!! 方才殷故有多不知节制,现在宁洛就有多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宁洛还觉得身体冷得要紧,以至于身上要盖三层,屋里还得生火才勉强能让身子暖和些。 生好火后,殷故端来一杯热水坐到床边,柔声讨好道:「小郎君,喝点水暖暖身子。」 宁洛裹紧被子,全身只有眼珠子在动。 他默默瞥了眼水杯,幽幽问道:「喝下去就不冷了吗?」 殷故僵硬的笑着,心虚又结巴着道:「试……试试看?」 宁洛默默将目光瞥向殷故,难得见殷故一脸心虚的表情,宁洛不由多凝视了一会儿。 若是放在平时,宁洛这般盯他,殷故肯定又要动手动脚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由于刚害宁洛浑身发软又发冷,现在殷故颇有一种正在被审视问罪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一千多年前刚入兵营从军的时候…… 宁洛不说话,殷故笑容僵硬,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这样,屋里沉寂一阵后,宁洛幽幽道上一句:「现在不想喝。」 第197页 「那就过会儿再喝。」 殷故立即将水杯放置一旁。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忽然宁洛道:「说起来……」 殷故即刻回应:「嗯?什么?」 「下次四人结伴的时候,就不要把他们两个扔下吧。」 殷故嘴角一抽,扭曲的保持着微笑,他应道:「可是我很想有一段能和小郎君单独相处的时间……」 宁洛言辞回绝:「不行。」 「好的。」 殷故果断的答应了。 当然,他现在只有答应这一条路能走。 「……」 「……」又寂静了。 寂静片刻,宁洛又忽然说道:「殷郎。」 殷故又即刻回应:「在呢。」 宁洛抬眸看他,稍稍瘪嘴。 殷郎现在看着战战兢兢的,虽然宁洛心里有些小爽和不满,但还是心软了。 宁洛轻嘆息,心道:「罢了,原先殷郎也不知这水池的作用只能在水中起效,也怪不得他……看他也是真心愧疚,真心悔过,我再得理不饶人反而显得太小气了……」 于是宁洛道:「我有些饿了。」 殷故知道的,这是宁洛递来的台阶,即使三步并两步连滚带爬的,都要赶紧下。 于是殷故起身,道:「小郎君想吃什么?我即刻做给你。」 宁洛随口应道:「面吧。」 殷故立马起锅烧水,在灶台前忙活起来,没一会儿,热腾腾的面端到床边。 殷故将面搁置一旁,小心翼翼的扶起宁洛,并十分贴心的说道:「我餵你。」 看殷故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又十分贴心生怕惹宁洛不高兴的样子,宁洛倒觉着有些哭笑不得,吃了两口面后终于忍不住笑着放过他:「殷郎,我不怪你了,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 其实本来宁洛就没怎么生气,就是有点无奈和幽怨。 但这也怪古籍没有记载清楚,叫殷郎误会,也叫宁洛顺理成章的受了番苦。 虽是这么说,殷故还是无法松气,他诚恳道:「这次是我不好,之前应该自己先试过才对。」 宁洛柔声道:「一个人怎么试得明白?罢了,此事殷郎不用放在心上,你这几日放过我就好了……」 也许是此刻愧疚大于欲望,殷故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下宁洛的要求。 再多吃几口面后,殷故忽然察觉不对,皱起眉问道:「小郎君今日胃口怎的这般好?往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的。」 宁洛面露愁容,伸手摸了摸肚子,疑惑道:「我也不知……就总感觉很饿,明明除了那件事之外什么也没做……」 殷故怔楞几秒,眉头拧作一块,又问道:「愈心绫呢?」 宁洛:「一直绑在头上。」 殷故惊道:「既然不是什么疾病,莫不是有了?」 第100章 鬼胎传说 宁洛皱眉闭眼,嘴角抽动道:「请殷郎不要做这种不现实的猜想。」 殷故轻笑一声,吹了吹热腾腾的面,又送到宁洛嘴边。 殷故道:「其实并非不现实。小郎君可听说过一些关于『鬼胎』的民间传闻?」 宁洛一听「鬼胎」这个名字就莫名的心中发毛,觉着不适却又有些好奇。 宁洛犹豫着道:「未曾。」 殷故道:「小郎君可想听?」 宁洛本身就发寒,虽然深更半夜将鬼故事有损阳气,但……奈何兴趣使然,只得说道:「你若是讲得不恐怖,我且可以听听。」 殷故笑笑道:「只是名字渗人,其实没什么恐怖的。」 宁洛半信半疑,却还是道:「那殷郎同我说说。」 殷故颔首,一边继续手中餵面的动作,一边娓娓道来:「传闻一年中元,山中村落有一女子扫墓归家晚了,那夜正巧下着毛毛细雨,乌云遮月,她不巧迷路,走进一处野坟堆。后来她慌不择路,到处乱跑,但无论朝什么方向跑,她最终都会跑回到那野坟堆。」 「那名女子跑乏后,只得挨着树坐下小憩,尽可能的避开那几座坟堆。后来雨停,月光照亮墓碑,女子才知那几座野坟是村里乞丐的。前几年闹饥荒,乞丐饿死街头,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把他们尸体埋到了那。」 「那几个乞丐是可怜人,那名女子心善,乞丐生前还得过她的几次照拂。知道野坟里埋的人是谁之后,女子倒也安心了些,那晚靠着树睡去,想着等第二天天明了再寻回家路。」 「第二日天明,女子顺利回家。但之后一直高烧不退,不久后却发现已怀有身孕。」 宁洛听罢一惊,不由发出疑惑:「怀孕?为何?那晚山中还有其他人?」 殷故摇头,继续道:「野坟堆留宿的那一晚,女子做了个梦,梦中被三四个乞丐强暴,惊醒后已是天明,她感到可怖也没有多想,匆匆离开。」 宁洛闻言,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传闻鬼能如人梦,莫非那梦其实就是鬼魂入梦? 这女子在那几个乞丐生前还施捨照顾过他们,不曾想乞丐死后竟会入梦做出这般龌龊之事! 宁洛顿时感到有些噁心,还有些气恼。 殷故继续道:「怪异的是,后来女子找人来检查,她还是处子之身,理应不会怀孕的。但眼看肚子越来越大,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女子还是找郎中开了堕胎药。但无论她怎么喝,都不见成效。」 第198页 殷故:「十月后,女子在梦中生下一子,那孩子体色青蓝,五官扭曲,面相丑陋,落地便会走路,尤其诡异。女子梦中惊醒,发现肚子已经恢復正常大小,床上也没见有婴儿。」 宁洛听罢,问道:「那婴儿呢?」 殷故道:「婴儿是鬼胎,生下后就如寻常人看不见鬼一般,女子也根本看不见他。同样,因为看不见,女子无法照料鬼婴膳食,以至于每夜入梦,都会梦见婴儿在吸食她的精气,十日后,女子暴毙家中。」 宁洛惊愕,一时道不出话来。 殷故又补充道:「这是鬼胎降世的一种民间说法。还有一种,就是有早年夭折的鬼婴,若是在人间看上了某个人,那人又凑巧八字弱,体质易招邪祟的话,鬼婴会直接上那人的身,让那人怀孕。因为怀孕方式独特,所以被上身之人不需要区分男女。」 殷故抬眸看向宁洛,宁洛脸色已然煞白。 殷故微微蹙眉,对宁洛的反应略感不解。 然后继续道:「不过,因为男子身体与女子身体不同,没有能够孕育鬼胎的容器,所以一般有孕三月后,怀鬼胎的男子就会因为肚胀不治而亡。自然,男子死后就会在鬼界多一个孩子。」 殷故又将面送到宁洛嘴边,可宁洛现在是怎么也吃不下了,默默把头别过一边,满脸难受,柔声责备道:「殷郎……这个故事又可怕又噁心的……你怎还叫我吃得下……」 殷郎闻言,满脸歉意的苦笑着,温柔道歉:「抱歉……」 宁洛轻嘆一声,又回眸看他,问道:「不过,这只是民间传闻,事情真伪呢?你们鬼域应该更清楚吧?」 殷郎放下碗筷,垂眸道:「这是倻傩在位时的事情了,那时鬼界混乱,中元更是鬼域狂欢之夜,要想考究真伪,着实是有些困难。不过,小鬼难管,民间有些地方又有豢养习俗,鬼域其实不好掌管。」 宁洛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虽然他心里清楚,没有哪个鬼怪真敢对他下手,但刚才的故事代入感太强,以至于现在还有些犯噁心。 宁洛面容委屈道:「殷郎,抱歉,我有些吃不下了……」 殷郎闻言,语气柔和道:「是我该道歉才是。」 宁洛道:「是我自己想听,怪不得殷郎。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听殷郎给我讲故事就是了。」 殷故轻笑,起身去清洗碗筷,一边清洗一边道:「小郎君还想听什么?我知无不言。」 宁洛摸着下巴想了想,问道:「那关于『向文才人』,殷郎知道多少?」 殷郎轻轻勾唇,从容不迫道:「小郎君怎么还对那书生感兴趣?」 宁洛答道:「我只是好奇,一个普通的云游书生,怎么就能平安出入冥河山,又顺利走出弥河山迷雾呢?他还知道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桩桩件件的时间跨度都不似一个正常人能记录到的,殷郎……」 宁洛放缓了语速,故意投去一双多疑的眼神,问道:「他该不会……是你以前的相好吧?」 殷故背影一颤,立马擦干净碗筷重新坐回到床边,他急道:「小郎君此言差矣,我殷故生是你挚友,死是你夫君,一心一意只念着你一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相好?!」 宁洛呆滞的凝视着殷故好一会儿,幽幽道:「上次……仙君说鬼王有后宫佳丽三千时,也不曾见殷郎这般紧张,怎么这次慌慌张张的,倒像被我说中了一样?」 殷故一哽,后沉沉嘆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脸上难得的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宁洛见状,心中瞬间生出许多猜想来:「难道真被我猜中了?但殷郎并不承认,莫非是只是欢好一夜的关系?……殷郎……游存世间一千年,有这样的关系也……不奇怪……」 宁洛的心口开始隐隐作痛,他一面瞎猜,一面安抚自己,最终深深垂下头,将那森·晚·藏不住事的双眸合了起来。 又闻一声嘆息,殷郎才开口道:「不是什么相好。我与他关系复杂,也属实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能破迷雾,能平安出入冥河山,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天庭神官,八大主神之一的袖清真神。」 宁洛闻言一愣,微微抬眸看殷故。 他不言,等着殷故继续说。 然而,殷故却也沉默,低眸望着那燃着火焰的铁盆,眉头紧蹙着。 世界,突然又陷入一片安静。 宁洛望着他,不知是不是方才瞎猜的劲还没过去,现在竟还有些小小的生气。 憋着吧,又有些难受。 说出来吧,又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但殷郎……会纵容我的吧……?」宁洛这般想着。 于是他将头一瞥,低声音试探道:「既不是相好,方才紧张什么……?」 殷郎闻言一怔,才回过神,见宁洛表情,全然像个受了气的小醋包,不由无奈的挑起眉毛,含笑贴近他,手指轻抚他脸颊道:「在吃醋吗?」 宁洛眉头皱了皱,头微微低垂,犹豫着嘴硬道:「……没有。」 看着是生气,但得殷故这番拆穿和柔情蜜意,宁洛心里本就不大的火苗又瞬间被扑灭。 剩下的,就是些为了听殷故多哄哄他而假装出来的情绪罢了。 殷故无奈嘆气,只得爬上床与他并肩坐着,将他搂入怀中好声哄道:「好了,知道你在怪我,怪我总有事情瞒你,是不是?」 第199页 宁洛垂着头,顺着他的话好好细想了一番。 有时候,宁洛觉着不高兴便就只是觉着不高兴了,更多时候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原因,气就上来了。 如若要分析个来龙去脉,那还得等气消后才能分析个明白。 这下好,闻殷郎一言,宁洛像被点醒一般,又有共鸣又觉得羞涩。 宁洛心道:「是了……殷郎以前总不让我看『向文才人』的小说,又不愿与我说明其中缘由。若非我今日问起,又带着些疑虑和情绪,殷郎也不知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宁洛又心道:「不过……以前我也没总问起,其实也怪不得殷郎……但是,一个晚上已经放过他太多次了,这次再心软,就显得我太好欺负了。」 于是宁洛气鼓鼓道:「还有,还怪你今日非要带我去泡那池水,还非要在我肚子饿的时候讲鬼故事,还不知节制,害得我全身发痛!」 殷故闻言,无奈笑道:「怎么突然新帐旧帐一起算了……」 宁洛扬起鼓得像个肉包一样的脸,抱起手臂道:「我不管,就要算!还要怪你非要把仙君和明宇支开,怪你非要把我放迷雾里戏弄我,还要怪你把我前世的骨灰做成链条一直戴着,吓我一跳!」 殷故满脸宠溺的低眸看他,在宁洛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脸贴上自己的脖颈,好声哄道:「我错了小郎君,乖,这帐我们不算了,再算我真怕你回了墨城就要一纸休书将我赶出门去了。」 宁洛闻言,轻笑一声,又硬是瘪着嘴,道:「许是我平日里太好说话了,才让你觉着我好欺负。」 殷故轻笑,接着手指一动,宁洛头上的愈心绫又自己动起来,轻车熟路缠上宁洛的细腰,宁洛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殷故抱着坐上了他的腿。 「你做什么……!」 宁洛正想问罪,却被殷故紧紧抱住。 殷故脑袋抵在宁洛肩窝上,低声道:「给我点时间,今晚我把你想知道的全部说给你听。」 第101章 殷郎,请遵医嘱! 心跳又吵闹。 宁洛默默环手将他后背勾住,悄悄将发红的脸藏入他的头髮。 宁洛心中直念着:「好不容易硬气一回,他竟服软了,太狡猾……」 他的手,在宁洛后背摩挲,虽只是在后背,却也惹得宁洛微喘发颤。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宁洛,宁洛自愧太敏感,故而咬紧下唇隐忍发声,还试图将气息顺平。 殷故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幽幽响起:「我刚登上鬼域王位时,袖清真神来鬼域找过我。他分明是有事相求,却刻意说成是旧友重逢,要与我谈谈旧事。天界与鬼界向来不对付,当时碰巧撞上我心情不佳,直接给他拦腰斩断在广涞宫外。」 宁洛微红着脸,轻声问道:「……为何不佳?」 殷故犹豫片刻,道:「……因为提亲被拒绝了。」 宁洛轻轻勾唇,柔声道:「是吗?那个人还挺没眼光的。」 殷故轻笑,继续道:「后来他又来找我,我才知他竟是我生前战友。当年攻下西域后,我一心只求西域起死回生之术,又不得违抗圣旨回朝復命。所以当时就拜託他,带我的剑,顶我的名回去。也就是歷史上一直流传的『叛贼殷故』。他本是神官下凡歷劫,经此一阵厮杀后,死伤无数,自己又飞升回天界当官去了。」 说起旧事,殷故的手渐渐安定下来,宁洛的心也终于不再搔痒。 宁洛安静听着,脑袋默默往殷故头髮里挪,心道:「殷郎……好香……」 殷故继续柔着声音,娓娓道来:「他有事求我,才屡次来寻我,我不同意,他便化作一个弃婴,在我与你前世归隐的山间等着,就看准了你好说话,一直缠你,闹你,还抱着你的腿喊『小爹爹』。」 殷故的声音令他安心,宁洛趴在他身上,渐渐感到睏乏。 宁洛语气温柔,声音放轻许多,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嗯……然后呢……」 殷故似察觉到宁洛已睏乏,于是刻意放轻声音,放缓语速道:「我们家小郎君心善,做不到见死不救,只得把他给捡回来了。」 宁洛闻言,哼唧着轻声一笑,又问道:「那他为难你了吗……?」 殷故:「没有,算不上为难。」 宁洛渐渐睁不开眼了,殷故发梢的淡淡桂花香伴他安然入睡,回应的话渐渐变成悄声嘟囔:「嗯……那就……好……唿……」 殷故沉默片刻,撩起宁洛的长髮,微微侧目,听宁洛睡着后沉沉的唿吸声,未忍耐得住,侧头亲吻他白皙的后颈。 可这吻又极轻,未留下一点痕迹,生怕将他弄醒。 殷故小心翼翼将宁洛安置一侧,为他盖好被褥后,侧躺一旁,静静凝他许久。 弥河山的冬天没有墨城的冷,宁洛眠时不喜亮,再给他盖上一层厚被后,殷故将那取暖的火盆也给灭了。 宁洛睡眠浅,以往听着鸟啼都能醒,这次却睡得香甜。 第二日醒来时,殷故还未醒。 宁洛朦胧着眼,脑子还有些晕乎。殷郎…… 他看着眼前熟睡的人,慢慢开始回忆昨晚的事情:「昨晚怎么突然就睡着了……?愈心绫还在腰上,昨晚没做吗?都把我抱到腿上了……好像一直在闲聊,说的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 第200页 宁洛眸里的情水淌了出来,心中又甜又暖:「几百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没忍住将手伸去,挑起一只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才触上,却又似摸上火炭般立即弹开。好烫。 殷郎的身体好烫。 宁洛一脸惊诧,再度将手指伸去。不止是脸,脖子、手臂都一样在发烫! 难道是发烧了? 宁洛心勐然一提,迅速将手掌贴上殷故额头,放在往日早该被折腾醒的殷故,这时才缓缓睁眼,看见宁洛一脸慌张,不由皱起眉头,抬手轻抚宁洛的脸颊。 这一触,殷故手一抖,皱眉道:「怎的这样凉……」 宁洛勐地坐起身,焦急道:「殷郎,你身体好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口渴不渴??」 殷故的反应相比以往要迟钝一些。 他闻言摸了摸脑袋,缓缓道:「好像是有点头晕……」他说着,坐起身,「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宁洛见状,连忙掀起一旁的披风给殷故披上,并道:「怎么可能没事!」 宁洛从小不是没生过病,殷故现在的体温可比正常人发烧还要烫上许多。 鬼也会生病吗? 宁洛心有疑惑,却又想起殷故还未当上鬼王时,落难鹤县奄奄一息的事迹。 加之现在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太多,一把摁住殷故的双肩,道:「你且在此休息,我下山去给你找郎中来!」 殷故见状,无奈笑道:「小郎君,郎中进弥河山,恐怕连迷雾阵都破不了呢。」 宁洛一愣,又道:「那你速速穿衣,随我下山,我们去找郎中!」 殷故抬手揉了揉宁洛的脑袋,好声安抚道:「然后郎中一给我把脉,就说我已是个死人,没得救了?小郎君,莫慌,我没事的。」 说罢,殷故便要下床,却才站起来没走两步,身体就重重往边上倾斜,吓得宁洛连忙跳下床去扶他。 但殷故沉,宁洛又没劲儿,只能抱着他,两人一块儿坐到地板上。 殷故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捂着昏沉的脑袋,还怕宁洛担心,故意玩笑道:「昨夜还说要停几日,今日就衣不蔽体的缠着我了吗?」 方才情急,宁洛哪顾得上这个。 竟还被殷故调侃,惹得宁洛羞恼,指责道:「莫要拿我打趣!你可知你现在身体多烫?!」 殷故强颜欢笑着问道:「多烫?」 宁洛气道:「再烧一会儿就可以直接吃了!」 殷故大笑起来:「小郎君若是想,不烧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吃的。」 宁洛恼了,高声呵道:「殷故!!」 殷故勐地一颤,笑容瞬间僵住。 宁洛这一声直唿其名,可比突然客气的唤他「殷公子」还可怕。 昨夜被宁洛压制的感觉又被殷故给找了回来。 宁洛:「不能看郎中,总能吃药吧?鬼域有没有能给鬼看病的郎中??」 殷故老实道:「有。」 宁洛:「现在能不能即刻回鬼域??」 殷故:「能。」 宁洛:「可不可以自己站起来??」 殷故:「可以。」 宁洛:「站!」 殷故「蹭」一下站起身,宁洛叫他站着别动,他真一动不敢动,比树站得还直挺。 宁洛起身穿好衣裳后,又拿衣裳到殷故面前,他抬眸看着殷故一脸紧张又僵硬的笑容,顿时又有些心软,觉着自己方才太过无礼。 于是宁洛气恼的表情松了松,无奈嘆了口气。 他抬手脱去殷故身上的披风,一边帮忙穿衣,一边好声道:「……抱歉,方才凶你了。」 殷故不言,只是扬唇一笑,安静看他。 宁洛一边低头为他系内衬的衣带,一边道:「方才恼羞成怒,是我不该,但殷郎也有错的……我分明是怕你摔才来扶你,又不是故意衣不蔽体,殷郎断不该拿此事来取笑我……」 深沉的爱意又在殷故眼中蔓延,他顺从的轻声应道:「嗯,是我不该。」 宁洛不必抬眼,便能想像到殷故此时的表情。 他不由红了耳朵,眉头微蹙着,一边将手上的黑色外衣给殷故穿上,一边轻声责道:「既然身体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我又不是不能依靠,我也是个男人。」 殷故柔声应和:「好。」 宁洛为他披上披风,一边系上带子,一边道:「……下次,我尽量控制一下,不凶你……」 宁洛语音才落,就被殷故握住双手,他愕然抬眼望殷故,却见殷故眼中闪着星光,粲然笑道:「我说过的,我喜欢你骂我。小郎君不需要道歉。」 宁洛怔神,心脏砰砰乱跳,本就稍稍泛红的双颊变得更加滚烫,他连忙垂下头,强行将对视的视线剥离。 宁洛心慌张:「再对视下去,感觉会被他吸进身体里去!」 殷故却蒙然,呆滞的「嗯?」一声。 宁洛揪紧他的衣袖,垂头轻声道:「我、我们先回鬼域找郎中再说……」 殷故轻笑,大手揽过宁洛的腰,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进怀中。 殷故身上热得发烫,宁洛贴上他身时瞬间觉着周围都在热得冒气。 宁洛心有不解:「不是回鬼域吗?突然抱我作甚?」于是怯怯问道:「殷郎?」 殷故低声应道:「等会儿我在脚下落阵,然后我们会迅速下坠,途中会听见恶鬼哀嚎,小郎君闭上眼睛,捂住双耳,我抱着你,不用害怕。」 第201页 因为生病,殷故的声音要比以往还要喑哑一些,显得更沉,更沧桑。 却是这样的声音,令宁洛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制感,有一种……必须要顺从的感觉。 「嗯……」 宁洛听话的捂住双耳,将头贴上殷故胸膛,闭上眼。 隔着衣布,都能感觉到腰间那只手的温度……宁洛又脸红了。 鬼域兴云殿,红帘落帐,烛火轻曳。 宁洛想起上一次来时,已是半年多以前。 殷故卧躺床榻,伸出只手来给年迈的鬼郎中把脉,宁洛静静站在一旁,紧张等待着郎中的答覆。 片刻后,郎中转身到桌前,执笔落字,毫不忌讳的直言道:「殷公子,您这病得要些时日才能好。我给您写张方子,您回头叫下人每天煎药给您送来,一日一副,一副两次,膳后服用。用药期间忌辛辣,忌生冷,还有,注意保暖。我行医多年,就没见过哪个鬼会因为受凉发烧的。鬼的体质本就不大怕冷,除非是光着身子,又撞上冬风。还有……」 郎中写好药方,放笔,将纸递给宁洛,一双沧桑的眼中满是斥责:「就算公子您再怎么身强力壮,也需要节制一点。」 第102章 作完还得哄 鬼郎中一双眼睛看透太多事情,宁洛瞬间无地自容,连忙抬纸掩面,疯狂道歉。 殷故:「……你道什么歉?」 宁洛:「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殷故:「……不是。」 宁洛:「是的!」 殷故:「……」 鬼郎中默默收拾药箱,从容不迫道:「保持安静,病人需要静养。」 闻言,宁洛连忙捂住嘴,想起方才自己羞愧的大声道歉,更加羞愧,继而改之,开始疯狂的小声道歉。 殷故皱皱眉,语气平静道:「小郎君若再同他道歉,我就把这庸医给杀了。」 宁洛瞬间收声。 鬼郎中依然从容不迫的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殷公子,首先,我不是庸医。其次,不是我让他道歉的。最后,切莫动气,否则病会更重。」 在鬼域,还没有谁敢这般淡定的顶撞殷故,这郎中,瞬间让殷故来了气。 于是殷故冷哼一声,道:「只是寻常发烧感冒而已,开的方子一天喝两次,还需好几日才能好。怎的就不是庸医?」 鬼郎中挎起药箱,正要走,听殷故一言,动作一滞,然后转头望向红帘内的殷故,面无表情,依然从容不迫道:「首先,重的不是感冒,是公子您一日太多次,身子虚。其次,我不是庸医。另外,我还可以精准的说出您昨天到底来了多少次。」 殷故一听郎中这般说他身子虚,更是气恼:「哈??别把自己夸上天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鬼郎中:「……昨日一共做了……」 宁洛态度温和,面容和善,牵起鬼郎中双手,礼貌打断道:「先生,谢谢您为我家夫君看病,这一趟您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我送送您。」 尽管宁洛微微使劲想牵着鬼郎中往门外去,但鬼郎中还是面无波澜的定在原地,岿然不动。 然鬼郎中淡然道:「我不是庸医,我真能说出来,这位公子莫急,待我自证后自会离开。您也顺道听听我说得对不对,昨日你们一共做了……」 宁洛再度打断:「您是神医!!您现在回去,我立马叫人做个牌匾送您府上。」 如此,鬼郎中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关上兴云殿的大门,宁洛才得松一口气。 正坐床榻上的殷故抱着手臂,悠然道:「我可没打算给他送牌匾。」 宁洛闻言皱起眉头,脸又扑红。 他大步走到床榻前,撩起红帘,羞恼道:「我若不这么说,那些羞人的事情就要被他说出来了。」 殷故见宁洛这般恼羞成怒的神情,忽的勾唇一笑,微微歪头瞧他,道:「好像自见小郎君起,小郎君就总是会脸红。这么容易害羞吗?」他又来了。 就算病魔缠身也堵不住他那张爱调戏人的嘴吗?! 宁洛羞恼得直发抖,勐地将红帘一放,二话不说转头便往殿外走。 殷故见状,笑问道:「小郎君去哪里?只丢我一个病人在这吗?不顾夫君死活了吗?」 宁洛推门的动作一滞,微微侧去发红的脸看他,道:「我去叫人煎药,你好生躺在这别乱跑,怎么也死不了的。」 说罢,他在殷故回话之前仓皇推门而出。 踏出兴云殿,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释然感…… 宁洛长松一口气,抬眸正巧见有一鬼侍女守在殿门外,于是他拿着药方走近,礼貌道:「抱歉,可以麻烦你帮我照着这个方子煎一副药吗?」 侍女看着年龄不大,约莫十六七岁,身穿红色嫁衣,散着头髮,模样乖巧。 侍女接过药方,粗略扫了一眼,问道:「是方才郎中给殷公子开的药吗?」 宁洛答道:「嗯。」 侍女细心问道:「要吃几日?一日几副药?一副几次?」 宁洛道:「一日一副药,一副两次,一直吃到殷公子病好为止。」 侍女点点头,又问道:「是膳前服用,还是膳后服用?」 宁洛答道:「膳后。」 侍女再颔首,道:「嗯,我知道了。宁公子放心,我现在就去吩咐药房煎药,再叫厨房做些吃食来。对了,可有忌口?」 第202页 只是几番询问,宁洛心中顿感惭愧:她竟如此细心,换做是我,恐怕只会傻愣愣的拿方子去煎药,问不出这些问题来…… 宁洛答道:「忌生冷,忌辛辣即可。」 侍女道:「好,宁公子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宁洛讷讷道:「好像……没有了…」 侍女颔首,带着药方离开。 宁洛背过手,手指在袖中相互揉捏,他垂下头,心忧道:「相比起来,我也太不细心,太不体贴了……昨夜殷郎赤着半身送我回来,我竟也没察觉不妥。若是当时我能提醒他将衣裳穿上,他现在也不会生病难受……」 宁洛自责的轻轻哀嘆一声,抱着膝盖坐在殿外长阶上。 他遥望宫外灯火通明,心中更是自责:「倘若昨晚我推开他,但凡我昨夜有一点反抗,殷郎也不会……」 突然身后兴云殿内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随即是殷故一声大叫。 宁洛心勐然一提,不由多想立马起身跑回殿中,只见殷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唯嘴巴还在痛苦呻吟。 宁洛见状,吓得连忙跑上前,吃力的将殷故半身扶起,让他躺在臂弯里。 宁洛焦急问道:「殷郎,怎么回事,怎么从榻上摔下来了?不是才叫你不要乱动吗?不是才……」 宁洛说着,声音突然哽咽,接着嘴巴委屈的瘪起来,泪眼婆娑又故作坚强的望着殷故。 他好自责,突然汹涌的愧疚感捶打泪腺,叫他脑袋又煳作一团:要是方才我没有走开就好了,为什么要走开呢?我若是没有走开,要是交代完药方就立马回来,殷郎也不会摔下来,更不会痛上加痛……我真是…… 见宁洛眼泪悬挂,殷故痛苦的表情瞬间僵住,说话忽然结巴,颤抖的伸出手去摸宁洛的脸:「小……小郎君……」 殷故还未摸着,宁洛就抬手自己擦去眼泪,然后双手使劲,试图将殷故打横抱起。 殷故有些乱了阵脚,连忙伸手摁住宁洛的肩膀,好声道:「莫、莫哭啊,我,我逗你玩的,就是想见见你才故意假装摔下来的,怎的还哭了呢?小郎君这样倒是让我有点,有点不知所措了。」 宁洛没说话,还是憋着泪,努力使劲试图将殷故抱起。 但是菜刀都拿不稳的宁洛哪里抱得起他,几番尝试都失败之后,开始失声抽泣起来。 殷故彻底慌了,连忙爬跪到宁洛身前,心疼又抱歉的捧着宁洛的脸给他擦眼泪。 「莫哭莫哭,是我错了,是我玩过火了,我知错,我认错,要不你骂我两句,捶我两下?莫哭啊,你哭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吶。」 可殷故越哄,宁洛抽泣得越发厉害,有好几声殷故都以为他要喘不上气就这样咽过去了,吓得殷故的心情起起落落。……大起大落! 殷故好无奈,最后是宁洛抱着殷故不撒手,双腿缠着他腰,殷故坐在床边,一手搂他腰,一手安抚他后背,顺了好一会儿宁洛才渐渐平静。 这下,殷故是怎么也不敢再开这种玩笑了。……至少这段时间是不敢了。 片刻后,殿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殷公子,膳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用膳吗?」 殷故抱着宁洛,应声道:「放进来即可。」 侍女应声,随即带着几位侍女进殿。 殿内很大,用餐的桌椅离床榻还隔着两道红帘,侍女们将饭菜端上桌后懂事的匆匆低头离开。 很快,殿内又静下来了。 殷故望望桌上的饭菜,又微微侧头看看怀中紧紧抱着他的宁洛,喑哑着声音,柔声笑道:「小郎君一直抱着我,不热吗?」 「…………热。」 「那还一直抱着?」 宁洛闻言,抱得更紧,紧到殷故都怀疑他是想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 「我在生气。不是生殷郎的气,是在生我的气。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再体贴一点,再善解人意一点就好了。我有时候总是只想到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细緻入微,考虑周到……」 听宁洛一阵喃喃自语后,殷故沉沉嘆了一口气,他将宁洛松开,满脸疼惜的捧起宁洛眼角泛红的脸,无奈的笑了。 他两个拇指揉搓着宁洛脸上的泪痕,语气宠溺又无奈,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什么事情都喜欢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你是故意的吗?真的想要我哄你一辈子啊。」 宁洛下巴轻颤,微微垂下头,轻声呢喃:「我没有……」 话还未说完,殷故又将他抱进怀中,埋着头,温柔道:「哄你就是了。」…… 吭哧吭哧,咔吃咔吃。 殿内摆着的炸果子口感酥脆,宁洛第一次吃就迷上了。 宁洛坐桌前,才吃完一碗汤面,就开始捡点心盘子里的酥脆来吃。 殷故坐在圆桌对面,半碗粥还未吃完,就支起条腿,托腮安静望他。 宁洛一边吃着酥脆果子,眨着还有些泛红的大眼睛,向一直朝他微笑的殷故发出疑惑:「殷郎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你吃得很香。」 说着,殷故伸手捏了捏宁洛小臂上的肉,漫不经心道:「小郎君你太瘦了,该多吃点才行。」 宁洛一边吃一边无奈道:「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吃不得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所以现在个子不高,吃得再好也难胖起来。」 第203页 「嗯……」殷故若有所思。 接着殷故将木凳子一搬,从身后抱住宁洛的腰,宁洛一吓,慌忙道:「殷郎,这是做什么?」 殷郎却是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一般,一双大手一本正经的在宁洛腰腹上抚摸,还道:「你肚子上也没什么肉,难怪每次到最深处时这里都是鼓起来的。」 宁洛脸「唰」一下通红,刚吃到一半的果子被他撒手扔落在地,翻滚两下,遗落几粒残渣。 宁洛双手紧紧抓着殷故手腕,硬控他不许再肆意妄为的往下摸索。 「殷郎!住手,别摸了!殷……嗯!」 宁洛没耐住一声轻吟,殷故眯眼一笑,还装傻充愣道:「以前似乎没仔细看过,我现在看看这里是不是也很瘦。」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下一章开始入v啦。准备开一个《鬼使神差》系列文,点击作者主页,可以看看儿子儿媳和仙君明宇哦哦——(殷故是一点都没教会儿子该怎么哄老婆啊) 第103章 自愿赴死的新娘 殷故的手又硬又烫,轻轻一触便叫宁洛瞬间软他怀里。 宁洛仰着下巴,双手还在反抗。 眼看形势逐渐不受控,宁洛连忙道:「殷郎不是答应过,这几日不碰我了吗?」 殷故闻言仍未停手,还将热气唿到宁洛肩颈,沉声道:「可你唤我殷郎,分明就是想同我行那事。」 「我没、我没有!殷郎,停手,啊!」 又附耳低吟道:「瞧,又唤了一声。」 宁洛喘着粗气,心想可不能再这般纵容他下去了。于是道:「殷公子……放手……」 殷故动作一滞,眉头皱起来,环抱腰间的手隐隐发力,低沉道:「唤我什么?」 殷故语气里满是威胁,好像宁洛再唤一次他便要生气。 若是生气,后果恐怕会更加惨烈。 于是宁洛改变策略,趁他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稍稍回头,主动亲吻他的嘴唇,泪眼婆娑道:「殷郎,放过我,你答应过我的……」 殷故眼睛都瞪圆了,下巴轻颤,一时语塞。 宁洛硬是挤出一滴泪来,然后勐地往殷故颈上一贴,将那滴眼泪抹上殷故的肌肤,以示「我已经哭了」。 殷故动作果真停了。他微微垂头,手也默默的抽了回来。 他虽没动什么,只是抱着宁洛。但宁洛却是被后面的东西顶得如坐针毡。 他就这样安静抱着宁洛好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动弹。 宁洛垂眸,轻声道:「殷郎……郎中说了,该节制一点……」 殷故闷声道:「庸医的话不可真信。」 宁洛无奈:「殷郎……」 宁洛也是男子,知道殷故此时有多难受,他向来容易心软,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道:「如果殷郎难受……我可以帮你解决……」 殷故眉头一颤,手终于将宁洛松开。 宁洛回头凝他,然亲吻他唇,随后腾身面对他站起,又蹲下。…… 鬼域确实如殷故所说,不见天日。 人间的绿植就算是把鬼域翻遍了也找不到一棵。彼岸花除外。 宁洛独坐兴云殿外的长阶上,双手托着脸,双目望月,却失神想着别的事情。 手上还有热乎乎的感觉…… 一时想得出神,鬼侍女走到跟前了才反应回神,然又被吓一跳。 「啊……」 鬼侍女从容端着汤药,恭敬的向他行礼:「宁公子。」 「抱歉,我方才走神了。」宁洛不好意思的笑笑,站起身道:「这是给殷公子煎的药吗?给我吧,我送进去就好了。」 鬼侍女不说话,只是默默照宁洛说的做,将汤药给了他。 宁洛端药入殿,殷故正坐榻上,悠哉翻看画本,见宁洛来,勾唇道:「小郎君可真好,又来看我了。」 宁洛无奈,走到榻边,殷故将红帘撩起,宁洛顺势坐下,道:「只是药煎好了,我顺道来监督你吃药罢了。」 殷故闻言一笑,又道:「这种事情吩咐下人来做就好了,何须劳苦小郎君来餵我喝药?」宁洛紧闭嘴。 与殷故相处这么久,宁洛一听便知,殷故肯定又是在想方设法的想从他嘴里撬出些好听的话来。 比如「谁叫你是我夫君呢」,「谁叫我心里满满都是你呢」这样的话。 但宁洛才不说,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送到殷故嘴边,微红着脸,道:「若是不想我喂,我叫旁人餵你也成。」 殷故眯眼笑笑,乖乖张嘴将勺中药给吞了去。 宁洛又舀一勺送到殷故嘴边,殷故又乖乖将药喝去。 几番下来,殷故乖得宁洛都怀疑其中有诈。 就算是小狗,也不会这么乖乖的喝药吧? 宁洛垂眸,见碗中汤药还剩一小半,于是一边重复着餵药的动作,一边问道:「不苦吗?」 「苦,又酸涩又苦。」 宁洛抬眸瞧他:「那你怎么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殷故笑道:「小郎君够甜,药自然就不苦了。」 宁洛手一抖,汤勺「哐当」一声落碗里,瞬然脸红透。 接着宁洛直接把剩下的一小半汤药直接连碗带药怼到殷故嘴巴里,一边怼一边道:「吃药都堵不上你的嘴了是吧!」 殷故被灌得说不出话来,一口干掉半碗药,殷故嘴里苦得发慌。 第204页 殷故擦擦嘴角流下的汤药,笑道:「小郎君好生粗暴,这也是同我睡出来的吗?」 宁洛愤然起身,然后愤然离场,纵使身后人怎么叫唤,他也步履坚定,绝不回头! 踏出兴云殿大门,宁洛才大喘粗气,他面红耳赤的立在门外,许久才缓回神。 鬼侍女依然立在长阶前,安静的默默看着宁洛。 宁洛稍稍平復心情后,走近她,将空碗递给她,并道:「辛苦了,这个还请劳烦你……」 鬼侍女接过碗勺,点头行礼,转身离开。 于是殿外又只剩宁洛一人了。 宁洛又坐下,捂着心口,暗暗道:「跳得好快……」 才静没一会儿,那鬼侍女又飘飘然回来了,宁洛见她,轻轻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对她说道:「你回来了,一起坐着聊聊天吗?」 那鬼侍女神情漠然,没说话,默默的坐了下来。 其实第一次见她时宁洛心中就有疑惑。穿着婚服的鬼女官,会不会是将山县送来的新娘? 于是宁洛问道:「姑娘生前可是将山县的人?」 鬼侍女淡然道:「嗯。」 果然,也是一位被冥婚所害的姑娘。 宁洛心中泛起苦涩,却又听鬼侍女说道:「我和其他新娘不一样,我是自愿来的。」 宁洛一怔,略感诧异。 鬼侍女却语气平静,云淡风轻道:「我父母从小就同我讲关于殷武神的英勇事迹,一直到被钉入棺材,我都是对他充满恋慕之情的。」 宁洛疑惑:「可那些都是歷史,你为何会对歷史人物动情?」 「嗯?」鬼侍女幽幽转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宁洛,她道:「因为他是我夫君啊。自打我出生起,我父母就这么告诉我的,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以后我会嫁给他,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姻缘。」 宁洛闻言,不由咽了咽唾沫。 这本是个极其浪漫的说法,却细思极恐。 「你……家中可有姐妹?」 鬼侍女道:「有位长姐。」 那便是了。将山县县民一般会为了保家中一位孩子,而自主选择牺牲另一位不大讨喜的孩子。 这位鬼侍女的父母恐怕就是为了保住姐姐性命,才选择在妹妹出生后一直对她的姻缘观念进行洗脑。 鬼侍女又道:「但父母说,我长姐远不如我,殷公子不会看上她的。」 鬼侍女说着,突然顿了顿,稍稍低头,然后继续面无波澜的说道:「我是去年才被送来与殷公子成亲的,我已然做好服侍郎君的准备,但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见殷公子一面比登天还难。」 鬼侍女:「他非但没有与我行夫妻之事,还派鬼差给我安排了住处。我第一次被他召见时,他也只是问我愿不愿意在宫中做女官。」 「我对做官没有兴趣,我说我是他命中的妻子,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他却不为所动,只同我说,要么留下来当官,要么去投胎。」 宁洛心隐隐一抽,想像到殷故坐黑帘后语气冰冷的回绝女子的心意,不由觉得有些残忍。 鬼侍女道:「『我应该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我才不要去投胎』。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留下来了。但是一年过去,我几乎没有再见过殷公子,就算是进殿内伺候,也只能低着头。我甚至在此呆了一年都不知道殷公子长什么模样。」 鬼侍女继续道:「我本以为是因为这里的新娘太多了,殷公子想不起我。结果才知道,这里的新娘没有一个是与殷公子有过夫妻之实的。真是惭愧,我也是其中之一。」 惭愧……宁洛见她神情,有些心疼。 鬼侍女又道:「不过今年我见过了。今年中元节,鬼门大开,将山县又给殷公子送新娘。怪的是,这次殷公子居然亲自己去接了,屈尊附在那个做工粗陋的神像上,和那个新娘拜堂成亲。我当时和诸位新娘姐姐们在祠堂内围观,倍感诧异。」 宁洛心一愣,竟没想到当年替姐冥婚时,殷故竟真的附在那神像上。 鬼侍女接着道:「更离奇的是,一向不爱与旁人接触,待谁说话都冷冰冰的殷公子,那晚竟撬了棺材,把那位新娘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她很好看吗?比我年轻?还是比我乖巧?我有点疑惑,有点不甘,于是跟着姐姐们一起跟去看。」 鬼侍女顿了顿,然后闷闷的长嘆一声,道:「我第一次听见殷公子笑,也是在那个晚上。我是心有不快,但是不知为何,在看着那位新娘连夜逃出将山县时……」 鬼侍女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渐渐生出淡淡哀愁,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揪着心口衣襟,皱眉道:「我却只想着,『万幸,她活下来了』。」 这一刻,宁洛隐约从她眼中看见转瞬即逝的星光。 第104章 弥河山之变 宁洛原以为,鬼一般都比较忌讳提及生前事,或是死因,但无论是殷故还是这位鬼侍女,都推翻了宁洛的这一认知。 鬼侍女双瞳无光,嘴上句句提情爱,眼中却不见一点柔情。 她语气依旧淡然,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后来殷公子几乎不回鬼域了。他总是往人间跑,据说是结交了一位人间的书生公子,后来有一次他伤痕累累的回鬼域,拖着带血的衣裳就召集我们姐妹来,问我们,人间嫁娶男方一般要准备什么聘礼,还告示鬼域,收集人间各地不同习俗的聘礼,最后凑出三里聘礼还觉着不够,又把金库里的金银珠宝搬去一些,硬是凑出个十里提亲队伍来。」 第205页 鬼侍女:「当时整个鬼域都在传,很快鬼域就要大办盛宴,迎娶鬼夫人。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鬼侍女说罢,木木的转头盯住宁洛,宁洛一怔,难为情的勾唇笑笑。 鬼侍女道:「我见过你。之前有一群人来广涞宫闹事,跟殷公子同座高台黑帘后的人,就是你,对吗?」 宁洛苦笑道:「是我……」 这样的氛围很奇怪,宁洛有种正在被兴师问罪的感觉。 「嗯,殷公子在人间结交的书生好友,应该也是你。」 宁洛怯怯问道:「姑娘会因此不高兴吗?」 鬼侍女沉默片刻,道:「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宁洛又道:「那你如今还倾慕殷公子吗?」 鬼侍女又思索沉默片刻,然答道:「我不知道。殷公子最近待我们都和善许多,姐姐们也是这么说的,宛如变了个人。但与我没有太多接触,所以暂时也不能说明我对殷公子的心意到底如何。」 鬼侍女说罢,转头看向宁洛,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呢?你是殷公子的男宠吧,你如何看待他重金礼聘娶新娘的事情?你会不高兴吗?」 宁洛愣住,表情略显尴尬。 原来鬼域也不是鬼鬼皆知他的身份。 虽然说出来可能会把侍女吓一跳,但宁洛也不想欺瞒人家,于是难为情的笑道:「那个……我就是殷公子重金礼聘娶的新娘。还有今年将山县送嫁的新娘也是我……」 「……」 鬼侍女脸上终于出现错愕神情:「欸?什么?你,可你,诶?你不是男子吗?」 宁洛不好意思的笑道:「嗯,是的……」 鬼侍女错愕的表情僵在脸上久久未退,不时,她突然变得焦躁:「你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殷公子怎么会娶一个……」 语音还未落下,便听足音从身后传来,鬼侍女反应一滞,回头见是殷故,立马起身,低头行礼,嘴巴却像被黏住一般,念不出礼词来。 宁洛回头见殷故,有些诧异,还未说什么,就被殷故一把拉了起来。 宁洛:「殷郎?你怎么起来了?方才不是还在睡觉的吗?你身体还未痊癒,可不能再出来吹风的。」 鬼侍女惊诧表情更甚,低着头,眼睛瞪圆。 殷故面无表情歪头看他,然后一把将宁洛抱了起来,直接转头回殿。 宁洛见状,连忙挣扎,叫嚷道:「等会儿等会儿!作甚吶!放我下来!殷郎!」 宁洛伸腿瞪眼,张牙舞爪,最后还是被扔到了榻上,还不得动弹就被殷故压了上来,紧紧抱住。 「殷,殷郎,我喘不上气了,松点……」 殷故不松,闷声道:「我不知道到她恋慕我,我马上叫人将她调走。」 宁洛蒙然,又听殷故道:「小郎君莫要生气。」 宁洛更懵,于是道:「殷郎,我没有生气呀。」 殷故松手,支起身子看他,脸上表情却更为难看了。他闷闷不乐道:「为何不气?」 宁洛不解:「为何要气?」 殷故道:「即使他人恋慕我,你也不气?」 宁洛无奈,道:「殷郎,他人恋慕你,是因为你好,我总不能因此生气吧。」宁洛勾住殷郎的脖子将他抱住,贴耳道:「只要殷郎只一心一意恋慕着我就好了。」 殷郎不言,却也回手抱他。 宁洛怎么可能会生气,他非但不气,还觉得惋惜。 将山县此等陋习延续多年,被送至鬼域的新娘数不胜数,殷郎就没有想过彻底平息此事吗? 于是宁洛道:「殷郎,可有法子让将山县不再送女子来冥婚?方才那位侍女,从小就被当做冥婚新娘来养,着实可怜……」 殷故抬眸看他:「是在吃醋吗?」 宁洛即刻道:「不是,单纯觉得此番陋习不该延续。」 殷故沉默片刻后,嘆气道:「此事,牵连之事众多,我一直有在想办法,但其中还有许多谜团未解。要根除冥婚之事……尚需些时日。」 宁洛听闻略感讶异,他不曾想过殷故真的有在暗中插手此事。 不过细想也对,殷郎确实可能会这么做。 那么多新娘被送入鬼域,那么沉的怨气都被殷故一一压制安抚下来。上次在墨城见诸位新娘,都不大像志怪小说中,枉死的女鬼般可怕。 其中,殷故应该做了不少事情,下了不少功夫。 宁洛越发觉得,殷故是那种会默默做一堆事情却不爱宣扬之人。 如此,略感心动,虽然心中还有些话想责备,但如此一番,宁洛的语气不由变得柔和许多:「还有啊,殷郎,你既听见她说恋慕你,怎就能当着她的面将我抱进来呢?有点太伤人了。」 「……」 殷故闻言,微微有些郁闷:「我是怕你多想吃醋,误会我是故意将对我有意的女子留在身边,才这般做的。」 宁洛闻言轻轻眯眼一笑,柔声责道:「你就只怕我吃醋,不怕旁人伤心吗?」 殷故:「旁人与我何干?」 「殷郎啊……」宁洛无奈的轻念一声,手掌轻抚他的后脑,又露满眼潋滟。红染半耳,宁洛又轻声责道:「你有点太缺德了……」 心脏跳得太快,殷故抱得太紧,感觉马上就要窒息。 殷郎的身体好烫…… 宁洛轻轻推推他,羞嗔道:「殷郎,热。」 第206页 殷故满脸不舍,却还是坐起身子松开手,他揉揉脑袋,道:「我叫人给你收拾出一间偏殿来,我们暂时还是分房住的好。」 宁洛点头,见殷故面色发红,默默挪开视线,应道:「嗯。」 不久后,还是方才那个鬼侍女来接宁洛。 宁洛见她,略感尴尬。 而那鬼侍女,早已恢復以往的面无波澜,语气平静道:「宁公子,我来接您去偏殿休息。」 宁洛作揖:「多谢了。」 穿过迴廊,见兴云殿旁有一宫殿,那殿上崭新的漆料味刺入宁洛鼻腔,还未得挂上牌匾就已点上灯笼,远看富丽堂皇,不知近看会有多惊艷。 宁洛停下脚步,不由问道:「姑娘,那座宫殿是鬼王新建的吗?」 鬼侍女也停下脚步,顺着宁洛指的方向望去,淡然道:「嗯,只差殷公子提字做匾,就能在里面点灯了。」 鬼侍女瞥向宁洛,道:「宁公子不知道吗?那是殷公子为您建的新婚殿。」 「啊?」宁洛闻言惊讶,顿时又面红耳赤。 鬼侍女则一脸淡然的说道:「殷公子准备聘礼时,顺道也在筹建那座宫殿了。听工匠说,殷公子准备给那座宫殿提名『永宁殿』,起初我还以为是殷公子心怀苍生想天下永宁呢,如今才知道,这『宁』字与天下苍生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洛沉沉垂下脑袋,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羞道:「莫看了,快走吧。」 无论是思涟殿,还是兴云殿,皆是殷故以宁洛前世之名所起。宁洛并非第一次来鬼域,却从未听殷郎提起过。 这般从旁人口中得知,真是……令他觉着自己正被一股默然的浪漫所包裹。 埋头没走多远,突然一阵急促脚步迎面传来,宁洛抬头一瞧,竟是熟悉面孔——「江将军?」 来者一怔,行进动作一滞,立马跪下行大礼,并道:「末将不知是夫……宁公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宁洛见他额头有汗,眉头紧蹙,一副很着急的神情。又想到不久前殷故才禁了他的足,现在又是在殷故病重时,满鬼域瞎跑,宁洛心中隐隐不安。 宁洛心道:「殷郎说过,这位江将军疑似有谋反之心,虽然救下整座永和城的百姓功德无量,但现在殷郎病重,此人还是提防些比较好。」 宁洛颔首轻笑,姿态从容道:「免礼。江将军救下明府之事,我感激不尽,将军是宁某的恩人,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江令舟听罢一吓,起到一半的身子又给跪了下去,连忙道:「宁公子万万不可这么说!末将只是恪尽职责,一切都是按照殷公子的吩咐去办的!」 宁洛双眸微微一眯,语气一改前几秒的羞嗔,显出几分危险来:「嗯,殷郎虽是细心,但江将军做事更是妥帖,否则这永和城百姓早就成这黄泉路上的鬼魂了。说起来,将军前不久不是才被殷公子禁了足么?方才见将军行色匆匆,还以为是看错了。将军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江令舟一怔,双拳悄然捏紧,额头又冒冷汗。 宁洛细心的观察着江令舟的这些变化,心有些慌张,却依然面若镇定,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令舟紧咽一口唾沫,道:「末将并非有意违抗殷公子命令,而是……有急事,要见殷公子。」 见殷故,这是宁洛不大想听见的答案。 在摸清楚江令舟真实目的之前,宁洛不会让他靠近殷故半分。 于是宁洛道:「殷公子才睡下,有什么事情同我说就好,待殷公子睡醒我自会转告。」 江令舟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他勐地抬头望向宁洛,投去一双十分焦急的目光,道:「不可,宁公子,此事万万拖延不得!」 见他这般急着要见殷故,宁洛不仅眉头紧蹙,凝着他,不说话。 江令舟勐然起身,向他进一步,迫切道:「宁公子,且让我见见殷公子!此事关乎弥河山上下,真的万万拖延不得!」弥河山? 宁洛闻言眉头更皱,他进,宁洛却不退,岿然不动安如磐石,即使面前是身材壮他一倍的疑似叛贼的将军,也不见宁洛露半分怯意。 只再道一遍:「有什么事情,同我说就好。」 第105章 殷郎计划惹恼宁洛 江令舟面露难堪,道:「宁公子,我所报之事,乃鬼域政事,您……」 宁洛不接话,静静凝着他。 江令舟被盯得难受,只得咬牙道:「您参与其中,恐有不妥。」 宁洛仰头望着那高他两个头的鬼,扬起一边嘴角,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道:「看来也不是什么急事。既不是急事,将军还是莫要打扰公子休息了。改日再来吧。」 江令舟听罢,牙根一紧,二话不说便大步绕过宁洛,直奔兴云殿去。 宁洛一惊,装不下去了,慌忙回头叫道:「等一下!」 语音才落,突然十个鬼差从地底下冒出,拦成一排,挡住江令舟的去路。 宁洛心道「好险」,慌张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便撞上了江令舟错愕回眸的目光。 「……宁公子,这是何意啊?」 宁洛抿抿嘴,皱眉道:「此话应是我问你。手握兵权,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殷公子的命令。江将军,意欲何为?」 江令舟一惊,立马回身下跪:「宁公子明察!我所做之事,皆是为了殷公子,为殷公子的鬼域,为殷公子的江山!!」 第207页 宁洛将手背后,故作镇定,刻意未急着叫他起身:「若你说的是真话。那有何事是我不可知的呢?」 江令舟依旧犹豫,闭口不提。 宁洛眉头更皱:「殷公子的江山之事,有何是我不可参与的?还是说,江将军根本就不认,我这位鬼夫人?」 江令舟脸色彻底惊得煞白,他勐然抬眸,也不做辩解了,开门见山道:「弥河乱葬山鬼怪动乱,恐有失控之举,请鬼夫人替我禀明鬼王,此事不可耽搁!千万速速拿出决策!末将虽有罪过,但愿为鬼王大人赴汤蹈火,待平息弥河之乱后,末将自会再来领罚!!!」 宁洛心咯噔一跳,弥河山鬼怪动乱,岂非意味着——仙君、明宇遭遇不测?! 宁洛顿时脸色煞白,心中第一个蹦出的念头便是:「得尽快告知殷郎才行。」可很快念头一转:「不可,殷郎病重,若是知道此事肯定要亲自前往镇压,倘若有个三长两短……」 坚决不能让殷故知道! 可若不让殷故知道,此事又该如何平息,仙君明宇又该如何是好?! 宁洛陷入两难境地。 倘若殷故身体无恙,宁洛一定会如实告知。但现在殷故身体抱恙,再告知他一定会加重他的负担,再严重些恐怕会叫他病情加重。坚决不可…… 但是……但是不告诉他,又该如何才好! 森·晚· 走投无路,宁洛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得叫江令舟在原地等候,自己孤身跑回兴云殿。 跨入大殿,便听见床榻上的人喑哑着声音问道:「小郎君,怎么了?怎的跑这么急,心跳都乱了。」 宁洛快步走到床前,撩开红帘,却见殷故那张发白的干裂嘴唇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嘴边。 殷故额头还在冒汗,眼神尚有些失神,好似刚从梦中醒来。 此刻告诉他弥河山动乱的事情,真的好吗? 宁洛微微蹙眉,坐上床边,轻抚他脸颊:「没事,就是怕你突然死掉。」 殷故闻言不由轻笑出声来:「小郎君这是想我了,才找这么拙劣的理由来见我?」 宁洛眉头轻动,勾起笑:「嗯,被你看穿了。」 于是宁洛俯身吻他,只蜻蜓点水的小啄一下。 正要直回身子,却忽然被殷故一把摁住后脑。 只听殷故沉声道:「虽然这次要比上次自然些,但你撒谎的技术还有待加强。」 宁洛一时怔住,错愕的眼神瞬间出卖了他,以至于殷故更加笃定,宁洛在撒谎。 宁洛皱眉,神情为难:「殷郎身体抱恙,我不想给你徒增烦恼……我,我也没有想要瞒你,我方才有急切的跑过来……」 殷故见他这般,眉头微颤,抬手轻抚他脸颊,好声道:「我没有要怪你。到底发生了何事,叫你心慌得厉害?」 宁洛犹豫:「方才遇见江将军……说弥河乱葬山……动盪不安……殷郎,我怕仙君和明宇他们……」 殷故眉头皱起,确实烦恼爬上脸。 但他依然镇定自若,坐起身优先安抚道:「安心,陈仙君有拂尘,明宇有额间芙蓉,没有鬼怪能伤到他们。至于鬼怪动盪之事,我早有预料,不必担心。此事,我正打算交由江将军全权处理。」 宁洛一怔:「殷郎此话何意?是要藉此机会试探江将军的忠诚吗?」 殷故颔首:「弥河乱葬山的鬼魂,生前大多是骁勇善战的士兵,要平息他们的骚乱并非易事。就算是我,也只能将那座山予他们撒野,无法安抚劝说鬼魂投胎,也没有能力将他们超度。所以此番,必然只有武力镇压,与陈仙君的超度咒相配合,才能彻底将那山的鬼怪清除。相对的,若江令舟真有反叛之心,那此山鬼怪皆可成他手下兵。」 宁洛眉头紧蹙,摇头道:「殷郎,我不大懂你了。所以,放任仙君和明宇进山镇压邪祟,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殷故微微勾唇,手指撩起宁洛鬓边长发:「生气了?」 宁洛轻拍开殷故的手,垂眸道:「我若知道殷郎一开始便只是打算利用仙君来镇压不服管教的鬼怪,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仙君去的。」 殷故却咧嘴道:「就陈仙君的臭脾气,小郎君就算把舌头说烂了,他也会去的。」 宁洛紧皱起眉,责道:「所以,在听老道长说要自献魂魄去镇压弥河乱葬山鬼魂时,你就已经在心底计划这件事了吧?因为你是鬼王,不会使用超度咒,才需要仙君和老道长的咒法来助你统管弥河山,对吗?」 殷故看他表情,皱眉不敢多言。 宁洛又道:「之前殷郎说弥河山是你的地盘,当真如此吗?若弥河山完全是殷郎能完全掌控之地,又何须派兵武力镇压。殷郎,若我没有猜错,弥河山鬼怪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你对鬼界的掌管了,对吗?」 「……小郎君,弥河乱葬山的鬼怪邪气,若是再放任不管,势必会成为第二个『鬼岭』。我曾带兵镇压过,但阴兵相对,根本无法除祸。」 「我记得倻傩王以前镇压鬼岭,也是需道士同行镇压才可成功。所以,你如此痛快的答应护送仙君去弥河山之事,是因为意图利用他吗……并且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同去,直到我自发提及时,才找了个不想我被自己墓碑吓着的理由搪塞我,是吗?」 殷故瞳孔一缩,连忙道:「我并非刻意找理由搪塞你,我只是……」 第208页 「殷郎也未将仙君和明宇道生死放在心上,是吗?!」 殷故脑子发热,欲辨忘言。 对于他来说,陈仙君的修为和老道长的魂魄确实是镇压弥河乱葬山最好的武器。 殷故面露难色,只道:「小郎君,陈仙君与明宇不会有事的……」 宁洛即刻打断道:「你怎就能如此断定呢?而且,此事关系他人性命,为何不与我商量再做定夺?若非今日我偶遇江将军,你是否还打算一直瞒着我?!」 殷故微微皱眉,垂头低声道:「此事……是不该让你知晓……」 宁洛见此,心似被巨石狠狠一砸,沉了下去。他垂头,声音颤道:「那我于你而言算什么呢?」 殷故一怔,连忙道:「小郎君,有意瞒你是我不该,但我是怕你过于忧虑……」 殷故说着,惶恐不安的抬手,欲抚宁洛脸颊,可话才说一半,手才伸半截,宁洛便起身推手,拒绝了与他的接触,只冷道:「殷公子才吃过药,好生歇息吧。我会将殷公子的吩咐转告江将军的,公子就不必操心了。」 说罢,宁洛头也不回的离开。 殷故愣在床上许久,一时觉着浑身发冷,不由发颤,却未叫侍从来,只默默独坐着,呆了许久。 宁洛出兴云殿后,重新与江将军会面,江令舟见宁洛,再度下跪,急切问道:「宁公子,殷公子可有答覆?!」 宁洛平静道:「殷公子公务繁忙,无暇处理此事。」 江令舟错愕:「可是……!」 宁洛打断道:「殷公子吩咐,此事全权交由你江将军,和我来处理。」 江令舟更是错愕:「宁公子?你、你……」 宁洛微微歪头,不打算再做多余的辩解,只道:「到我寝殿中来,与我商议对策。」 说罢,宁洛给鬼侍女投去一个眼神,鬼侍女心领神会,抬手道:「江将军,请。」 殷故给宁洛安排的虽是偏殿,却也尤其的大。 宁洛坐于书案前,十位鬼武将整齐划一的列阵其后,显得尤为霸气。 宁洛道:「江将军,殷公子已授予我至高权利,弥河山之变,你虽是战局指挥官,但所有决策都需向我汇报并禀明缘由,我会一一记录,实时呈给殷公子过目。」 江将军显然还有些半信半疑:「明白,这是末将应该做的。但,宁公子,恕末将斗胆,殷公子真的将此事全权交由您来……」 宁洛皱眉,面露恼色:「是在质疑,还是意图违抗?」 江令舟再次下跪:「末将惶恐!弥河山危机四伏,动盪不安,宁公子同末将前去,恐怕末将会照顾不周!」 宁洛本就心烦意乱,再三番五次听江令舟拒词,更是恼怒:「我是死是活,无需你来关照!只需按我说的做便好!」 此言一出,江令舟虎躯一震,立马低头言「是」。 而宁洛身后的一排鬼将,无不也被震慑。 有鬼将窃窃私语:「那个……宁公子今日怎的发这么大火?」「一定是殷公子惹宁公子生气了。」「之前宁公子说话轻声细语的,今日可真是吓我一跳……」「总之一定是殷公子的错啦……」 宁洛微微捏拳,听着那「大声私语」心里发闷:对,都是殷郎的错! 第106章 宁洛欲独上顶峰 初入弥河乱葬山,眼前所见令宁洛瞠目结舌。 宁洛不由想起曾在《沽鹤镇鬼观》中所读到的关于鬼岭的描述:长发成土,骷髅成山,血流成河,人筋成蔓,枯树成林,无头尸倒挂成叶,遮天蔽日,不见光辉。 此弥河山,亦如此景。 而这弥河山更为恐怖,空气中隐隐抖动血气,头顶天色皆是阴暗红色,宛若鲜血成河,流上天去也。 宁洛将愈心绫缠上鼻腔,望那夜空心里发憷。 殷故说得不错,倘若再继续任由弥河乱葬山的鬼怪放肆,此地终会成为第二个鬼岭。 江令舟手捏兵符,立于山脚前。十位鬼差护在宁洛身后,寸步不敢离。 江令舟忽然高声喝道:「我乃鬼域将领江令舟!弥河山鬼怪速来听令!!」 泥土松动,鬼怪从地底下冒出头,只是冒出个头,连全貌都不予以展露。 江令舟见状,怒道:「尔等野鬼,竟如此无礼!」 紧接着桀桀笑声不断,皆是嘲讽。 「哦哟,鬼域的将领真厉害,想要我们跪他。」 「殷故叫道士来镇压我们,还要我们下跪!」 「他是傻子吗?」 「之前不是说鬼怪一家亲吗?现在找道士来是怎么个说法?要大义灭亲?」 「殷故自己怎么不过来?!」 「觉得我们不配他老人家亲自过来吧。」 「我看是怕了吧!!」 「是了是了,还记得他上次来弥河山时候的样子吗?对我们恭恭敬敬的,哪里像个鬼王啊——」 「整得我都想到鬼王的位置上坐坐了——」 尽是些反叛之语。 宁洛眉头紧蹙,心高高悬起,又听鬼怪道:「江将军,你旁边那位是谁啊?不会又是道士吧?」 「是道士我们现在就吃了!」 「不是道士啊,身上都没有修为,你个笨蛋!」 「那是什么?」 「哦,是殷故的男宠吧!鬼域早就有传闻了!说是个白衣服的书生,个子不高,瘦瘦的,跟这人很像啊!」 第209页 「啊?殷故自己不来,派他的男宠来?」 「来献身的吗?哈哈哈哈哈——」 尽是些轻薄无礼之言。 不过,这样也好。测试江令舟的忠诚之事因此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宁洛默默瞥向江令舟,时刻注意着他的言行和神态变化。 江令舟即刻喝止:「住口!放肆,胆敢对鬼王夫人不敬!」 弥河山中皆是野鬼,对江令舟的喝止非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翻倒越发放肆起来。 「哈啊?鬼王夫人?成亲了啊?」 「成亲都不请我们去吃席,太过分了。」 「果然什么鬼怪一家亲都是骗鬼的。」 「你这个老色鬼,人家不请你吃席,是怕你去把他夫人给吃了吧——」 「哎哟我没这个癖好。」 「你别说,这鬼夫人长得还挺秀气……」 江令舟气得意图拔剑,宁洛抬手摁住他,迈步上前。 江令舟见状心口一颤:「宁公子!」 宁洛站定江令舟身前,微微歪头,语气平静道:「我不曾想到弥河山鬼怪是如此不懂礼节之鬼,轻薄之语张口就来。我既站在你们面前……动我一下试试?」 此话一出,把身后的江令舟和鬼将都给吓了一跳。 鬼将甲:「我去,宁公子疯了?」 鬼将乙:「确、确定这是宁公子吗?我怎么觉得是殷公子附体啊?」 鬼将丙:「这、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鬼将丁:「我、我们要上吗?」 那一群藏在土里只露半截脑袋在外面的鬼,竟大多不敢动了。 唯独一只最近的鬼色眯眯笑着,将手伸了过来。 「试试就试试……啊!!」 咔嚓一声,那鬼手被江令舟生生踩断。 宁洛瞥他,只见他脸色完全黑沉下来,一副恨不得现在直接放火烧山的样子。 又听江令舟道:「宁公子,请往后退!」 退?既是来武力镇压的,又何须后退。 宁洛不听劝阻,迈步上山,江令舟一怔,立即道:「宁公子!山上危险!您不可再往前了啊!宁公子!」 那十位鬼将更是慌张,连忙跟上宁洛步伐,如影随形。 宁洛未停下步伐,江令舟不敢怠慢,连忙追上去。 宁洛道:「江将军,此番既是来武力镇压,就不必同他们太过废话。」 江令舟额头冒汗,咬牙猜测道:「宁公子,您莫不是与殷公子闹矛盾了才这般的吧?」 宁洛瞬间动作一滞,后面的鬼差差点没稳住给撞上。 江令舟又道:「宁公子,您可能不大记得,我们曾经见过两面,当时的您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恕我直言,若公子只是因为和殷公子赌气才陪末将来弥河山走一趟的话,还是请回去吧!这里并非清闲安逸之地,现在是在山脚,周围只是些弱小精怪。但再往里去,您依旧这般横冲直撞,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宁洛望着他,眉头紧锁:「你当我是什么?」 宁洛怒火中烧,面露恼色:「我的朋友,正被困于此山之中,生死未卜!我此番来,势必要将他们救出才可罢休!莫要将我当做是只会发脾气的小娘子,是我令他们身处险境,必然须是我将他们救出来,才可平我心中不安!!」 宁洛咬咬牙,故意说道:「只是因为殷故的话,他尚且不配!」 说罢,宁洛又径直往山上去。 耳边鬼差嘀咕不断:「你看,我说对了吧,就是吵架了。」「完了完了,都直唿殷公子大名了。」「整个鬼域也就宁公子敢这么干了。」「殷公子知道宁公子来此地吗?」「若是不知道,岂非要急疯了?」 宁洛蹙眉,忽然道:「他不知道,你们也不许说。」 众鬼差一怔,瞬间收声。 宁洛也停下步伐,回头看他们,虽然眉头紧蹙着,看似生气,眼底却还是流出点点柔和:「倘若他将你们召去,问及我的行踪,你们就说不知道便好。此事了结之后,我自会回鬼域去,不会为难你们。」 十位鬼差一齐点头。 宁洛看着他们,心中不由感到哀伤,心想着:「说到底,我方才确实是有些意气用事,江将军说的话也不为过……」 于是宁洛侧过身子,对着急跟来的江将军说道:「江将军,就如你方才在殿内所说的计划执行吧。」 镇压弥河山,此山鬼怪在近百年间曾掀起过两番战役。 第一次是因为弥河山的鬼怪吃人太多,惊动天庭神官,要求殷故给一个交代。由此鬼王讨伐弥河,却失败,因为阴兵相对,不分上下,神官也不帮忙,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削弱鬼界势力。 虽然不分上下,但弥河山并不同鬼域有源源不断的兵源。此番战役,让弥河山损失惨重,几十年不敢妄动,也就安分了段时日。 而后又过了几十年,弥河山势力再起,出了个地头蛇「裴诏」,圈地称王,一度将弥河山鬼怪势力招揽,甚至培养起精兵强将,向鬼王下战书。 于是打响第二次战役。 说是战役,其实殷故并未使出全力,他自知再打也不过是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根本无法根除弥河山势力,所以此番战役,收復弥河山是假,打探敌情才是真。 此次一战,搜罗到的敌情众多,包括敌方士兵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弥河山地势如何,适合什么样的作战法则,都已记录得清清楚楚。 第210页 商议对策时,江令舟曾直言:「倘若阴兵有剿除鬼怪的能力,有这份敌情报告在,不出一日就能将弥河山拿下。」 第二次战役时,殷故曾在弥河乱葬山一角布过一个结界,用以当军队据点,至今还未被破解。 宁洛与江令舟一同进入结界后,阴兵支起军帐,江令舟拿着弥河山地图来与宁洛挑灯细论。 江令舟指着地图中弥河山最顶端道:「此乃裴诏据点,也是弥河乱葬山至高点,集山中阴气怨气之地。若要镇压山中邪祟,必先镇压此处,大肆削弱弥河山阴气后,方可陆续向下镇压。宁公子,您的朋友之前若是为镇邪祟而来,恐怕也在那里。」 宁洛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应先到山顶去。」 江令舟道:「是。此山易上不易下,此地又是裴诏据点,您的朋友很有可能就是被关押在那里。」 宁洛道:「既是如此,江将军可有对策?」 江令舟道:「嗯,有。我以谈判之名,直接上去找裴诏,再暗中派兵去寻您的两位朋友,将他们救出来后,再与您的道士朋友一同合力镇压。」 宁洛抬眸瞧他:「你手握兵权,却说以谈判之名?恐怕才到山顶便要被裴诏剿了。」 江令舟则道:「若是裴诏不由分说就要开打,我也奉陪。」 宁洛严词道:「不可,此次本就是殷故放道士入山在先,裴诏定然十分谨慎防备。山中又全是他的耳目,恐怕还不到山顶你就会被拦下,不如……」 宁洛看他,却见江令舟打了个颤,一脸不适,于是打岔问道:「江将军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江令舟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从未听人敢直唿殷公子名讳,方才有点被吓到了而已。」 宁洛愣了愣,沉了口气,不予置评,继续道:「不如由我只身前往,方有谈判的样子。」 第106章 忠诚之将?爱慕之情! 「不可!万万不可!您是殷公子珍重之人,倘若此番做法传入殷公子耳朵里,末将、末将……」 宁洛垂眸不语。 他是殷故珍重之人,此事,毋庸置疑。 但他心中仍然有气,气殷故瞒着他,将他的朋友设置入套,更是不吭一声的加以利用。 现在陈仙君和明宇生死难料,宁洛无论如何都不大想听见关于殷故的事情。 于是宁洛道:「事后我自会向殷故说明,不会牵连到你。另外,我并非独自上山。我会让鬼差匿于地下随我一同前去,如有危难,我会尽力全身而退。」 宁洛又道:「我的打算,是我只身与裴诏见面,然后劳烦江将军潜入其营,帮我寻找仙君与明宇的下落。若能救出,就直接与仙君开始镇压仪式便好。」 江令舟急道:「倘若计划被拆穿,裴诏起了杀心怎么办?」 宁洛皱眉,道:「死了便死了,反正死了也是变成鬼被押回鬼域,不也正好合了某人的意吗?」 江令舟怔楞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宁公子,当真是同殷公子吵架了?」 「我笨嘴拙舌的哪里吵得过他?莫要再提了,省得我心烦意乱。就照我说的做便好!」 宁洛说罢,起身便往军帐外去,江令舟连忙叫住他,追道:「宁公子!虽然我不知你们为何而起争执,但您绝对是殷公子十分珍重之人!您、您千万莫要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来。虽说人死后成鬼,您与殷公子自不会分离,但殷公子情深,若是知道您今生又死于他面前,他定然会疯的!」 宁洛并非不知殷故对他情深,他也并非真的是不怕死,只是现在心中正生着殷故的气,又听旁人替殷故说话,更是气上加气,火上浇油。 宁洛气道:「我不知他对我如何情意吗?你何须替他说话!」 江令舟继续道:「您若知道,就不会跟着要来了!」 宁洛气得语塞,又听江令舟道:「殷公子绝对不会让您来这种地方的!」 宁洛攥紧拳头,咬牙吞气道:「他若不想让我来此地,就不该做出那些令我伤心,令我担忧的事情。」 江令舟的神情变得愈发焦急,比当事人还急着辩解:「殷公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宁公子千万不要因此误会他!」 宁洛被气得有些喘,胸口一团火在烧。 见江令舟焦急,又觉得奇怪:他不是意图谋反吗?怎么这么急着替殷故说话? 宁洛平了平气息,开门见山的问道:「江将军,可曾有过谋反之心?」 江令舟闻言,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连忙道:「末将惶恐!末将从未有过此心!!」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装的。 虽然还在生殷故的气,但宁洛还是决定好心帮殷故试探一番。 宁洛蹲下身,抬手抚摸江令舟苍白冒汗的脸,江令舟勐地一颤,身体连连往后爬,嘴上念叨着:「不可不可!宁公子不可!男男授受不亲,宁公子万万不可!」 宁洛微微勾唇,道:「我听仙君提起过你的事迹。依你的才能与谋略,取代殷故成为鬼王绰绰有余,只当一位将军实在是屈才。」 江令舟声音颤抖:「宁……宁公子,此话……万万不可再讲了……」 宁洛:「为何不可?殷故暴戾阴险,远不及你,广积善德,必然更比殷故得民心啊。」 第211页 江令舟头也不敢抬:「不,不不,我虽做善事诸多,但皆是以殷公子之名,我所积之德,皆是为维护殷公子的江山!并、并非是为我自己啊。」 宁洛微微蹙眉,道:「你之前擅调士兵,救永和城百姓性命,也是以殷故之名?」 江令舟即答:「是!我所下达的命令,凡是对殷公子有利的,皆是以公子之名!凡是有损殷公子名誉的,我皆称是我擅作主张!如此,我真真没有谋反之心啊!」 宁洛却道:「撒谎。」 江令舟勐然抬头,那错愕焦急的神态被宁洛一览无余:「没有!我没有撒谎,宁公子,我说的句句属实。」 宁洛站起身,道:「可你言语中,毫无逻辑可言。殷故待你并非优厚,你没有理由如此为他赴汤蹈火。是急着要向我表达忠心吗?未免也太粗劣刻意了些。」 江令舟双眸颤抖,最后又沉沉低下头。 他沉默片刻,才缓声道:「并非没有理由,是我……一直以来都爱慕着殷公子。」………………………………啊? 宁洛惊诧,目瞪口呆。 江令舟突然开始勐地磕头:「对不起宁公子!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此事了结之后,我自会辞官,去饮孟婆汤,投胎转世,绝对不做插足之事!!」 宁洛咽了口唾沫,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不,这根本不是插不插足的问题,宁洛也清楚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无法插足的。 只是这么一下有点突然,宁洛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江令舟其实并非叛贼,反而是……忠……忠犬? 若他所言非虚,那江令舟的忠诚程度可真是到了可怕的程度。 宁洛到他跟前,又蹲下身,问道:「你……当真对殷故……有恋慕之情?」 江令舟急得眼眶发红,抬头道:「宁公子,您莫要生气!」 宁洛却道:「不,我没有生气,就是有点惊讶,一时没缓过神来。你……你有话慢慢说。」 江令舟抿了抿嘴,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道:「我对殷公子,心有崇拜。我爹曾是殷公子手下的将领,曾与殷公子一同征伐弥河山,最后失了条手臂,断了条腿,再也不能上战场打仗。之后殷公子对我们家尤为照顾,后来我爹转世后,殷公子知道我孤苦伶仃,又知我无投胎之意,所以将我带入军营,养我长大。我心怀感恩,一直想要追上殷公子的步伐,所以才一直努力,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江令舟继续道:「因为一直专心仕途,一心想着能离殷公子再近一些,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您的存在,宁公子。一直到罗东城那日……」 宁洛记得,罗东城初见江将军时,江将军表现得并不算很友好,当时只以为他是直率单纯,没想到竟还有嫉妒这一层的缘故…… 江令舟道:「当时殷公子一直在鬼域忙着调查女子失踪案,分不出身,派我去解决罗东城一事。虽然过程有些费劲,但总体趋势还是于我们有利的。那日殷公子从天而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敌人击倒。那一刻我甚是觉得,殷公子强大到令我倾慕。『我想要变得更强,想要做殷公子的左膀右臂』……这样的想法尤其强烈。」 「可那日殷公子神色匆忙,他好似并非来助我,而是为了别的事情……他召集鬼将连夜清扫罗东城,一具尸体都不得见。我本一头雾水,直到初见宁公子时才明了。殷公子看您的眼神,与看其他人的眼神都不一样,我从未见过殷公子这般凝视过谁,也从未见过殷公子会为了谁而特意放下手上的案子赶赴另一个战场,更未见过殷公子会体贴的叫人去为您找双新鞋子……」 江令舟说着,又给宁洛磕了一个头:「当时我心中嫉妒,对您的态度不好,在此向您赔不是!」 宁洛略感惶恐:「不……这倒……没什么……」 江令舟又道:「宁公子无需担忧,自那之后,我虽对殷公子的心意不曾改变,但也仅仅是想为公子守护江山而已,别无他求……」 鬼域怎么净出痴情种。 宁洛稍稍平復心情后,好声道:「殷故能有你这样的手下,是他的福气。你也不必因此愧疚,或是要去投胎。殷故身边有你这般忠诚的将士,我反倒能安心。」 江令舟诧异,抬眸看他:「宁公子不介意?」 宁洛苦笑道:「我不介意,只是殷郎可能会比较介意,之前有鬼侍女说恋慕他,被他知道之后就说马上要将她调走……」 江令舟一惊,连忙道:「我、我明白的!我不会让殷公子知道的!这个秘密将会永远烂在我肚子里!」 说罢,江令舟忽然长舒一口气,自抚胸口,道:「啊,宁公子您总算是不生殷公子的气了……」 宁洛一愣,皱眉道:「我何时说过不生他气了?」 江令舟道:「您方才不是才唤殷公子作郎君吗?岂不是不生气的意思?」 宁洛闻言,即刻回想方才的话,立马起身道:「不过是习惯这么称唿,脱口而出罢了。在将仙君与明宇救出来之前,我绝不会消气的。」 江令舟听罢,「噌」一下站起身,信誓旦旦道:「您放心!只要能让您不再生殷公子的气,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虽然有这般气势是好事,但宁洛还是忍不住心中感嘆道:「可怕,鬼域的痴情种都太可怕了。」 第212页 最后,江令舟还是决定依照宁洛的计划执行,不过,为了保护鬼夫人安全,他多给了一百名阴兵潜入地底,随宁洛上山。 一出结界,鬼王夫人替鬼域前来谈判的消息就迅速在弥河山内传开。 上山之路,宁洛能察觉到周围皆是鬼怪目光,盯得他背后发凉,但他不曾露一丝怯色,径直上到山顶。 如江令舟所言,这山顶之上阴气浓重,血腥味更甚,就算有愈心绫遮口鼻也难抵恶臭。 宁洛的白色鞋子早已染上血泥,他立于裴诏军营前,仰头望月。 本该是皎洁明月,却已被这山间血色染得赤红。 忽的,营中高座上传来一声粗犷低吼:「殷故欲献美男请罪?」 第107章 殷郎赴弥河救妻 宁洛抬眼望去,是一魁梧青面鬼,他正坐高座,岔腿拖腮,直勾勾的盯着宁洛。 宁洛作揖,道:「见过裴将军。」 裴诏来了兴致:「哟,还挺讲礼节。怎的,殷故那老贼派道士过来,欲镇压我们,现在人被抓了,自己不敢上,就派自己的男宠过来?这么没种?」 宁洛面容和善道:「裴将军莫要误会,殷公子此番并非有意针对裴将军,也正是怕裴将军误会,才特意派我前来说明情况。」 裴诏冷笑一声:「误会?你说误会便是误会?我凭什么相信你?殷故那老贼狡诈,谁知道派你上来是要搞什么古怪!」 宁洛敞开手,扬笑道:「裴将军说笑了,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只身前来,只为和谈,哪能有什么古怪呢?」 裴诏又冷笑一声,他道:「我听小鬼说,你是殷故老贼的男宠。」 他勾勾手指:「上来与我瞧瞧。」 宁洛眉头轻轻一颤,心中顿感不妙,但为了计划不败露,只得迈步向前。 入营帐,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周围只有丁点鬼火,隐约照得见帐上挂的人皮画。 宁洛停与高台前,裴诏却依然道:「走上来。」 宁洛硬着头皮走上台阶,到裴诏面前。 裴诏一手托腮,一手毫不客气的拉起宁洛。 宁洛本就是故作镇定,被他这么一拉,下意识的连忙将手抽回,脸上也露出些许慌张之色。 裴诏见状,大笑起来,嘲道:「我当是有多大胆识呢!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哈哈哈哈,怎的,我又不吃你!」 裴诏说罢,又去抓宁洛的手,这次直接将他往怀中勐扯。 那傢伙手劲极大,宁洛差点觉得手就要被这般生生折断,痛得他不由「啊」的一声叫唤。 这一声,可把裴诏听来劲了,故而手一揽其细腰,整个鬼贴了上去。 宁洛被吓得冷汗直流。 裴诏体型可不小,足足比宁洛壮出个五六倍!这一揽一抱的,宁洛瞬间喘不上气来。 裴诏鼻子动动,意味深长道:「喔,桂花的味道,身上怎么沾的净是这种臭腥味,莫不是跟殷故老贼在一块太不节制了,还是说?」 裴诏手指挑开宁洛衣襟,见锁骨上斑斑红印,不由笑得更放肆。 宁洛连忙将衣襟拉回,奈何裴诏不松手,还是露了半边肩膀在外头。 「不可!住手!」 「住手?你不是殷故送上来献媚的吗?这又是要闹哪出?若是服侍不好我,可没有和可谈。」 宁洛一惊,连忙道:「裴将军莫不是误会了,我所言和谈并非献媚献身,只是为了双方势力利益共赢而进行谈判而已!」 裴诏却听不进半分:「是了是了,你伺候好我之后我会好好同你谈的。」 说着,手指便扯动宁洛的衣带。 接着四下桀桀笑声想起,宁洛环顾四周,竟见无数鬼怪爬出幽暗,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好似在等着一场好戏开场。 忽然又听裴诏道:「喔喔,瞧瞧瞧瞧,大家都爱看你,不是吗?」 宁洛嘴角抽动,死命拽着身上的布料,道:「大家?你们弥河山只这么点鬼怪?机会难得,怎不叫所有鬼怪来此共赏?」 裴诏听罢,又哈哈大笑:「好好好,难怪你能把殷故老贼迷得神魂颠倒,真是手段高明啊!去!去把山上所有兄弟们叫来!再找条绳索来,我要把这傢伙吊起来!」 宁洛脸上的笑容僵硬,心底慌乱,却也只能默默祈祷江令舟能再快一些找到仙君。 虽然脚下有阴兵候命,但此时绝不可轻举妄动! 裴诏将宁洛双手捆绑,拖到营帐外去,立一木桩,再将宁洛胳膊吊起,绑上去。 此时宁洛目光所及,皆是鬼怪。地上,地下,营帐内,营帐外,营帐顶,树底,树梢,鬼怪将此地堵得水泄不通。 若是所有鬼怪都聚集在此,那江将军寻找仙君与明宇就会方便许多。 以防万一,宁洛还是扯着嘴角,挑衅般笑道:「裴将军,弥河山全部只这么点鬼怪吗?未免也太上不了台面了吧?」 裴将军嘴角一耷,上前来捏住宁洛双颊,道:「『只这么点』?『上不了台面』?你在挑衅我吗?还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哦,是了,那便叫弟兄们挨个品尝你好了。」 宁洛一惊,双瞳骤缩。 继而裴诏转头对众鬼怪高声道:「兄弟们!今日开荤啦!殷故老贼怕咱们,把自己的男宠献上来了!!今天我打头阵,之后分予每个弟兄们品尝!!」 第213页 众鬼欢唿雀跃,如庆盛典。 裴诏将头一扭,鼻尖滑过宁洛脸颊,宁洛牴触的别过头,却惹裴诏不悦:「呵?装什么呢?伺候殷故那老傢伙就行,伺候我就不行?弥河山鬼王也是鬼王啊。」 说罢,裴诏捏着宁洛的脸往他方向一别,见宁洛挣扎抗拒的表情,尤为兴奋,却见那缠在面上的愈心绫碍眼。 「鬼域的审美真真是差劲,竟流行把带子绑脸上。」 说着,裴诏欲扯愈心绫,宁洛见状,连忙用力别过头,却不料撞上裴诏指甲,划出一小道血痕来。 裴诏瞬间来了劲儿,大笑道:「哟!还躲!你能往哪躲??」 说罢,裴诏一把将那愈心绫给扯下,随手一扔,瞬间恶鬼臭气与腐尸味扑鼻而来,宁洛顿时张口欲吐,裴诏见状一把捂住宁洛的嘴,硬将他头扬起。 「作甚啊作甚啊,方才不是还很嚣张的吗?啊?呵……好久没见过这般细皮嫩肉的活人了,光宠幸恐怕是不够,好想……」 裴诏咧开嘴,唾沫从嘴角滑下。 他凑上前,舔舐宁洛修长白皙的脖颈,笑盈盈道:「嗯……好想直接活剥了啊。」 说罢,裴诏一口咬了下去,这一口极重,牙印处瞬间渗出血,痛得宁洛眼泪直流,却因被捂着嘴,只能「呜呜」痛吟。 「殷郎……」这一刻,宁洛心中只盪着那人的名字。 品到鲜血,裴诏要背瞬间挺立起来,兴奋道:「好喝!好喝!新鲜,甚是新鲜!果然还是殷故老贼有品味……呃!」 欢唿声戛然而止,裴诏突然口吐黑血,将宁洛一身白衣污染,宁洛双眸一抬,只见那裴诏的脑袋上突然多出一只手,正紧紧扣着他头盖骨。是江令舟? 紧接着宁洛眼前一黑,被什么遮住了视线。只能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 宁洛惊魂未定的喘着气,才恍然发现那令人作呕的臭味不知何时竟变淡许多,淡到不会令人有作呕的冲动。 只是手眼被缚,宁洛不知身边是什么情况,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此时的战况。 许久,周围哀嚎声小了许多,刀剑相撞的声音也没了。 宁洛恍惚听见有一沉重足音靠近,最后停在宁洛身前。 不知战况的宁洛,只得颤着声音,试探性的问道:「是江将军吗?」 那人没说话,挥剑斩断束着宁洛的绳索,遂将宁洛打横抱起,宁洛心勐然一颤,眼前的绫带落了下来,映入他双眸的是自家夫君的面容。 此刻,心中涌动之情竟不知是害怕还是庆幸,只是心跳急促,鼻头也不自觉跟着一酸,紧接着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由分说的侧身紧紧将那人肩膀抱住。 一声声颤抖的唿吸落在殷故耳畔,殷故眉头不展,眸底凶戾却渐渐柔和。 他抱着宁洛径直往裴诏的营帐中去。 他没有说话,安静得令宁洛即安心又惶恐。 裴诏的营帐中不知何时已被人打扫过一番,地上的血渍和帐上的人皮全都没了。 殷故坐上帐中高座,宁洛在他怀中,依然紧紧抱着不撒手。 虽已紧抱,手却还是抖得厉害。 继而殷故轻嘆一声,一手顺他背,一手顶着他的后脑勺,沉着声音温柔抚慰:「没事,已经没事了。」 宁洛就像刚被虎口捞出来的小绵羊一般,惊魂未定,在被好声安抚后,直接放声大哭,眼泪鼻涕全抹在了殷故肩头。 这声声哭泣好似一根根细针,声声往殷故心头上扎。 许久,耳旁响起诵经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 宁洛被那声音吓得一颤,微微回头望向帐外。 只见弥河山被一个巨大透明金钟笼罩,无数经文在钟面上浮动,钟内方才被鬼域士兵斩首的鬼怪统统哀嚎化作尘埃。 殷故沉声道:「陈仙君的师父七世修道,其魂魄所念的『超度咒』强至可直接超度弥河山恶鬼。但行此超度咒之前,被超度的恶鬼须以『死状』之态,否则无效。故而,我们需要陈仙君送来老道士魂魄,陈仙君也需要我们的阴兵将恶鬼斩至死状,弥河山邪祟如此才能得镇压。」 殷故继续道:「以前我带兵来征伐过,但刀剑无法消除恶鬼,即使我们将其全部斩至不得动弹,若干年后他们依然会恢復姿态,继续作乱。宛如臭虫一般难以根除。」 宁洛转回头,微微侧目看殷故,殷故依然目视帐外一切。 看他认真的表情,宁洛自觉又被鬼迷心窍,心直道:「殷郎早已想好万全之策,竟是我太过莽撞……方才以为是江将军,却又无比期望是你来救我……好在,并未叫我心意落空……」 殷故继续柔声解释着:「要镇弥河山邪祟,需从山顶镇起。我若是同陈仙君一道来,必然会引起鬼怪注目,届时陈仙君想将老道士魂魄送至山顶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才刻意放他们先行。我本想之后再派兵上山围剿,却不曾想你……」 宁洛等不到他说完,便将额头贴上了他脸颊,他一怔,微微侧头看宁洛。 宁洛好声呢喃,带着些许自责与愧疚:「还在发烧,就来了吗?」 殷故眼中尚有些许疑惑,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勾起无奈的笑,柔声道:「你也知我在发烧,还瞒着我跑到这种地方来。」 「对不起。」宁洛说着,贴上前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然又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轻声道:「是我先发脾气了……」 第214页 此刻,他尤像一直正在撒娇的猫咪,就算是再铁的心,也该被融化了。 殷故眼中多余的情感彻底散去,只剩一层柔情,他此刻深情凝望,眸中只映着宁洛的模样:「是我不该瞒你。」 宁洛心中直道:「好喜欢,好喜欢殷郎……」 宁洛的唇又贴了上去,这一回不再蜻蜓点水般小啄,而是吮起他唇瓣来,松开,又上前轻咬。 殷故眉头轻颤,宁洛便松开,笑眼看他。 殷故似笑非笑的追责道:「现在竟敢咬我了?」 看他这般模样,宁洛不由扬唇一笑,心道:「还好你来了,还好你真的来了……」 宁洛:「你既都认错了,我不就该给点惩罚?」 殷故玩味的眯眼笑起来,手顺宁洛腰身而上,贴近道:「那你方才也认错了,我是否也该给小郎君一些惩罚?」 第108章 殷故吃醋非行那事 「不要。」 宁洛笑着应声,便要从殷故怀里跳下去。 结果殷故大手揽腰,又将他给拽回怀里。 宁洛盈盈笑着,将头窝他脖颈,他便低头亲吻宁洛额头,另一只手还抚着宁洛细腰。 「殷郎,这般甚是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你我力气悬殊,我咬你,你不过当是被虫子叮了一下。你若要罚我,我可是要好几日才能缓过来呢。」 殷故眯眼笑着,又将宁洛往怀里攥了攥,抬起他下巴,问道:「我尚未说该如何惩罚你呢,小郎君怎就未卜先知,需缓个几日才行呢?还是说,你以为我会怎么惩罚你?」 宁洛道:「这我可不知。只知殷郎乃好色之徒,下手总不会轻的。」 闻言,殷故不由嗤笑出声:「好啊小郎君,你还真是越发口齿伶俐了。什么话都敢对你夫君说了。」 说着,殷故便开始在宁洛身上动手动脚,故意搔痒,闹得宁洛一边笑一边扭着身子,闹不过一会儿宁洛便笑得发软,跪坐在殷故腿上,紧抱着殷故肩膀,贴耳笑道:「错了殷郎,错了,快停手……」 殷故也知收敛,得宁洛这一抱,手也安分了,掐着他腰,侧脸去贴宁洛的脸颊。 「知错便好。」 宁洛却道:「下次还犯。」 「原来方才隔着衣裳,还不足以让小郎君长记性,看来得尽数褪去才能老实了。」 说罢,殷故便伸手去扯宁洛衣带。 本只是玩闹,殷故却真去扯宁洛衣带,吓得宁洛连忙抓住他的手求饶:「不不不不,知错了知错了,真知错了,殷郎,这还到处是人……到处是鬼呢!」 殷故停下动作,玩味的笑着:「那又如何?小郎君这般不老实,岂非就是喜欢被旁人看?既如此我也可以大度些,满足小郎君的癖好。」 宁洛眯眼笑着,手指顶在他唇上,道:「殷郎嘴巴真硬。你若真如此大度,方才又何须突然出现来救我?」 殷故含笑垂眸,将宁洛拥住:「……方才真是吓坏我了。」 宁洛轻声应着:「抱歉……是因为有血溅到愈心绫上了,殷郎才赶来的吗?」 殷故:「嗯。」 宁洛:「嗯……下次不乱跑了,也吓坏我了。」 殷故微微勾唇扬笑:「看不出来呢。」 「莫取笑我,我方才是真的害怕。」 殷故低语:「既害怕,为何不在心里唤我名?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救你。」 宁洛微微垂眸,怦然心动,脸又发红,轻呢道:「昨日我才向你发过脾气,这会儿有难又叫你来救的话,感觉怪难为情的……」 殷故没忍住轻笑一声,热气落在宁洛耳根,惹得他一痒,肩头耸了耸,羞涩的将脸往他肩里埋,闷声道:「莫要笑话我……」 「宁洛——宁洛——!」陈仙君的声音忽然从帐外传来。 宁洛闻声一喜,瞬间支棱起腰杆,回头张望:「仙君?」 殷故皱眉笑道:「小郎君怎一听见其他男人的声音就如此兴奋?」 「嗯?可那是仙君,啊!」 殷故不等宁洛说完,直接将宁洛打横抱起来,起身大步往营帐外走。 宁洛羞得一手勾他脖子,一手掩面,连忙道:「等下,殷郎,放我下来,别闹……」 「宁洛——宁……」陈仙君的唿唤声戛然而止,宁洛转头,只见陈仙君就在离他俩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 宁洛见仙君,双耳发红,脑袋一片空白,还不等说什么,就见仙君泪如雨下,大步上前把宁洛从殷故怀中给扒了下来。 宁洛蒙然,落地后被痛哭流涕的陈仙君一把揽过,紧紧抱住,也不顾那位黑衣鬼王脸色多难看,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你没事,你没事!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宁洛尚未缓过神来:「仙……仙君?」 仙君哭嚷着:「方才江将军同我说你一人上山牵制鬼怪时,我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你可知这番举动多危险吗?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殷故抱起手臂,默默看他。 宁洛苦笑,轻拍他背,好声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不用担心……」 仙君松开拥抱,捏宁洛双肩哭道:「怎么不用担心啊!江将军还说你在跟鬼兄吵架,说你离家出走故意不叫鬼兄找到你啊!没人护着你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啊!」 第215页 宁洛心中无奈道:「江将军怎么什么都说……」 这时明宇匆忙跑来,停在仙君边上大喘着气:「哈啊……陈……陈仙君,我……我怎么不知道你能跑这么快?你……诶?宁洛!你还活着啊!你没事吧?!」 明宇说着,开始对着宁洛上下检查起来。殷故见状,上前将他摸来摸去的手抓住,甩开,侧身挡道:「无事。」 明宇愣了愣,惊诧道:「殷故?!你俩不是在吵架吗?又和好了??」 殷故抱起手臂,道:「没给你机会劝小郎君休了我,真是不好意思啊。」 明宇开朗笑道:「哈,没事,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时江令舟才匆匆赶到,他先是环顾四周战况,再是看宁洛,见宁洛没事,长松一口气,转而见殷故,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勐地跪下。 这一跪,把仙君的眼泪都给吓停了。 仙君:「江将军这是作甚啊?」 江令舟:「末将方才未看见殷公子,未来得及行礼,还请公子责罚!」 殷故皱眉,厉声道:「我确实是想责罚你的。竟带着宁公子出逃鬼域,谁给你的胆……」 宁洛闻言连忙打断道:「殷郎。殷郎,是我胁迫江将军带我离开的,你莫怪他。」 殷故见宁洛为他求情,眉头更皱。宁洛知他不悦,若是下罚,肯定是要重罚的。 于是宁洛想着,与其让殷故重罚,还不如他先发制人,给个小惩,反正在外人面前,殷故大约也不会驳他的面子。 于是宁洛道:「不过江将军在禁足期间擅自外出,确实不应该。但念在将军在弥河山上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救人有功,此次就略施小惩以作警示好了。」 宁洛说罢刻意停了几秒,见殷故未出声反驳,于是放心说道:「回鬼域之后,加上之前禁足时的惩罚,再抄写六百遍《道德经》……」 殷故打断道:「八百遍。」 宁洛声音顿了顿,想想也罢,至少比剁手砍腿的刑罚强。 于是宁洛没有反驳,继续道:「再禁足四个月即可……」 殷故再次打断道:「禁足半年,罚半年俸禄,再领杖三百。」 陈仙君震惊:「多少?三百??鬼兄,你是想直接把江将军打残废吗?」 宁洛无奈,低头扶额:「殷郎……」 殷故驳道:「三百已是轻的了。携鬼王夫人潜逃鬼域,欺上瞒下不敬鬼王,按律法应当被砍断手脚,挖掉双眼,受油锅之刑的。」 陈仙君即刻驳道:「那他方才还救了我与明宇呢?明宇是宁洛的家人,我是宁洛最好的朋友,怎么也得将功折过一些啊!」 江令舟弱弱道:「其、其实没关系的陈道长……」 陈仙君:「哎呀你莫要说话!」 宁洛本想为江令舟求个情的,但看仙君的架势,似乎不大需要他开口了。 陈仙君:「那我且问你。欺瞒鬼王夫人,还没保护好鬼王夫人,天天惹鬼王夫人哭,该论何罪啊?!」 宁洛一惊,殷故一怔:「你在胡诌些什么?」 陈仙君:「我哪有胡诌。首先,宁洛是你的鬼王夫人吧?你为何事与宁洛吵架啊?宁洛脸上、脖子上又为何受伤啊?且现在宁洛眼眶还在泛红,定是你方才又欺负他,惹他难过了吧?这些罪责加起来,你不也得,那什么什么,下油锅吗?!」 明宇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疯狂鼓掌。 殷故的软肋被陈仙君抓得死死的,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宁洛轻笑道:「好了,板子就免了吧。殷郎,莫要再气恼了。」 殷故不满,一把将宁洛从仙君怀抱里夺了过来,继而转头对江令舟道:「弥河山余下的事项就交于你处理了。还有,画阵把这两个碍事的傢伙送回墨城去。」 江令舟连忙磕头:「是!公子!」 明宇不满:「喂,你们不回去吗?」 殷故轻「啧」一声,抱起宁洛,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直接脚下落阵,传送回鬼域兴云殿。 落地后,宁洛还闭着双目,手捂耳朵,待隐隐见红光时才睁开眼睛。 殷故将宁洛放置榻上,俯身压去,宁洛见状一愣,下意识将手抵上殷故肩头:「等、等一下,殷郎,你还在生病,郎中说了,不能行此事。」 殷故眉头紧皱,一脸不悦,还在为方才被仙君一通怼而感到生气。 他手抬起宁洛一条腿,道:「庸医说的话不信也罢!你夫君的身体好着呢。」 「不行,万一之后病情又恶化了该怎么办?到时被问责的人又不是殷郎你……」 殷故:「谁敢问你的责?」 宁洛一时话语凝住,红着脸将脑袋一别,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行此事……而且,殷郎你现在正不高兴呢吧,每次你心有不悦时,都太过兇狠了,好似要将我腰撞断你才肯罢休。不要……这般实在太疼了……」 殷故一愣,继森·晚·而咬起下唇,忍气吞声的将宁洛那条腿给放下,道:「小郎君,我发现你可爱听其他男人的话,独独不爱听我的话。」 宁洛坐起身:「我哪有不听你的话,又哪有爱听其他男人的话?殷郎莫冤枉我。」 殷故盘腿道:「庸医说我身体不好,不可行那事,你便听了。我说我身体无碍,可行那事,你却不信。」 第216页 宁洛脸红道:「我哪有不信!」 殷故凑近:「这般说来,小郎君只是单纯不想同我行那事咯?」 宁洛被他问得脑子发热,一时找不到辩解的词来,只得干巴巴的回着:「我、我没有。」 殷故又近,手指轻抚宁洛脸颊,惹他一颤:「那便是想了?」 「不、不、不、不是……」宁洛如下定决心般勐地摁下殷故的手,又推他双肩要逃出去,结果他一推,殷故将他手臂一拽,宁洛直接压上他,随即满脸错愕,脖子都红透了。 殷故却扬唇一笑,故意道:「嗯?小郎君这般心急吗?今日竟想在上位了?」 宁洛内疯狂吶喊,连忙挣开殷故的手,坐起身:「我没有,你莫要再调戏我了!」 第109章 鬼王原是妻管严 殷故眯眼盯他,双手枕头,勾唇道:「是吗?若真没有,那此刻顶我腹上的又乃何物?」 「是、是玉佩!玉佩硌到了!」宁洛慌忙狡辩,然翻身下床。 殷故不由大笑,支起半身,追问道:「真是玉佩?我怎觉着比玉佩还要软些呢?究竟是何物,为夫甚是好奇啊。」 宁洛恼羞成怒,斥道:「殷郎是始作俑者,怎还有脸问我那是何物?!」 殷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眯眼笑道:「哦,是啊,我好像也有同小郎君一样的坚硬之物。可我是想与小郎君行那事才这般坚硬,小郎君又是何故?」 宁洛被他逼得两眼发昏,怒斥一声「污言秽语」撒腿就跑。 殷故笑声不断,传入宁洛耳朵里,声声叫他难受。 宁洛一股气跑至兴云殿外,红脸粗气的,叫鬼侍女看见了,又受一通问:「宁公子回来了?」 宁洛看她:「……嗯,回来了。」 鬼侍女:「脸为何这般绯红?可是又被殷公子调戏了。」 宁洛闻言一吓,连忙道:「你怎什么事都知?」 鬼侍女平静道:「姐姐们有说过,殷公子但凡是同宁公子在一块儿,就爱动手动脚,变成好色之徒。」 宁洛惊得瞠目结舌,竟不知鬼域中还有此番流传! 真是叫人羞愤欲死!! 宁洛掩面:「啊啊,此番皆是谣传,不可当真的!你之后也莫要再将此话传出去……!」 话还未说完,一双手便搂住了宁洛腰腹,紧接着殷故从身后贴了上来,实实将他给抱住,轻呢道:「什么谣传?我怎不知?」 宁洛吓得叫出声,接着殷故又转眸看那鬼侍女:「鬼域律法森严,谁敢造鬼王的谣?」 殷故说着,一手将宁洛的脸捏住,俯身一吻,宁洛双唇顿时一润,松开后宁洛目瞪口呆,如个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殷故眸子往鬼侍女身上一瞥:「故而,应不是谣传,是事实。」 语落,殷故将宁洛扛上肩头,宁洛手抓脚蹬折腾了好一番,最终还是被扔上了榻上。 宁洛倍感无力,这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殷故一边解外衣,一边道:「小郎君莫费功夫了,今日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宁洛无奈双手捂脸,身子已然躺平,放弃挣扎:「你身子还在发热未见痊癒,消停两日不可吗?」 殷故动作一顿,将内衬衣襟扯开,爬上床,问他:「小郎君,我心里已没再生气了,小郎君也不想吗?」 宁洛默默别过头,心道:「我若说是为他身子好,他肯定又要找理由说自己没问题,倒不如直接拒绝……」 于是宁洛将手指岔开两条缝,露出带羞双眸,道:「不想……」 殷故眉头轻轻一颤,嘴巴微微一瘪,继而坐起身,将扯乱的衣裳重新系好。 殷故没有反抗,倒是让宁洛觉着意外和不安了。 宁洛觉着,不管怎样,也好歹再争取一下吧。 然而殷故没有,安静的坐在床边系好衣带,起身,捡起地上的外衣,穿上,然后出门。 全程安静得就像是……生闷气了一般。 殷故走了许久后,宁洛才回过神来,勐地坐起身,望着空荡荡的兴云殿发愣。 心道:「殷郎真的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说?莫不是真的在生我气了?可他分明之前就有答应过要消停几日,而且郎中也说……不过……方才贴身时,殷郎确实已经……若是不解决掉,肯定会很难受,我还那般拒绝他……」 宁洛想着,心莫名痒起来。 毕竟方才除了殷故,宁洛自己也有反应。 以前有殷故在,宁洛从未有过这样的烦恼,现在殷故走了,他尚感到些许难以忍受…… 于是他钻回被褥里,蜷起身子,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他脸红润,气也紊乱,心中思绪更是乱作一团:「殷郎的手更大,更热,倘若殷郎在……」 分明才将人赶走,思绪便在空中飞舞个不停。 被褥底下掩着人声声轻吟,耸动几下,便消停了。 而后面红耳赤的宁洛从被褥中露出脑袋,在这比人间还冷上几分的阴间里,宁洛却是将自己折腾得汗流浃背,浑然睡去。 鬼域没有太阳,只能靠打更来分辨时间。 戌时人醒,打更的锣鼓声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然后又渐渐远去。 宁洛坐起身,下意识往边上寻人:「殷郎……?」 见身旁空荡荡,宁洛才想起今日殷故负气走了,没想到到现在还未回来。 第217页 他暗嘆一声气,心道:「这一生气便出走的毛病也不知是同谁学的,殷郎以前分明不是这样……」 宁洛简单整理一下衣裳后,找鬼侍女来问:「殷郎可有回来过?」 鬼侍女道:「未曾。」 宁洛不由皱起眉头:「那他去往何处了?」 鬼侍女道:「听闻一直在思涟殿批改公务。」 「哦……」 殷故是鬼域之王,有政务要处理也能理解。虽然宁洛是多想体谅的,但心中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宁洛又问:「那他可用过晚膳了?」 鬼侍女道:「已在思涟殿里用过了。」 宁洛心道:「竟连晚膳都不同我一起用,看来我是真惹殷郎生气了……」 宁洛一边披上披风,一边问道:「那他今日可服过药了?」 鬼侍女答道:「半个时辰前药房就送过一次汤药,不过听闻殷公子又将其给退了出来。」 宁洛疑惑:「嗯?为何?」 鬼侍女道:「只听说是,殷公子觉着药太苦,坚决不喝。」 「啊?」宁洛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药太苦了?这哪里是理由,宁洛想起上次他给殷故餵药时,殷故可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全给喝光了。 大约又是觉着自己身体强健,不用喝药也能好了吧。 宁洛系好披风的带子后,对侍女道:「麻烦姑娘帮我带个路,我去思涟殿看看。」 思涟殿外,黑衣鬼差立两列,药房的药郎还端着药盘焦急的来回踱步。 宁洛到殿外,见药郎,便给身旁鬼侍女使了使眼色。 鬼侍女明了,上前问药郎:「药郎先生,殷公子还不肯服药吗?」 药郎满脸哀愁:「是啊!公子都在里面呆许久了,一直批公文呢,晚膳也就只吃了几口,你说再不好好把这药吃了,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鬼侍女听罢,将盘子接过,道:「药郎先生在前头带路,带我们再去劝公子一趟吧。」 药郎一脸疑惑,满脸「你是哪位」的表情,转眸见宁洛,才豁然开朗,立马作揖道:「是是是!我马上带您进去!」 宁洛从鬼侍女手中端过盘子,随药郎进殿,只见殿内灯火通明,烛火要比兴云殿多上十几盏。 殷故坐案前,一手扶额,眉头不见褶皱,手上奋笔疾书。 药郎止步案前,作揖道:「殷公子,无论如何,今晚还是将药吃下吧!否则这病久难见好啊!」 殷故头也不抬:「滚。」 药郎连忙下跪:「公子!您尚且还在发烧,不可这般疲惫啊!!」 宁洛见殷故奋笔疾书,脸不见愁色,于是好奇,端着药悄声靠近,到他后方,看他正在书写何物。 殷故也认真,宁洛就站在他身后都毫无察觉。 殷故哪里是在批公文,分明就是在抄书。 案上敞着一本诗集,手下压着一张白纸,毛笔落墨,字字隽秀。 这字秀气得与殷故本人完全是两种风格。 「说了,滚。」殷故依然头也不抬。 药郎:「殷公子!!」 「啧,」殷故终于抬眸,恶狠狠瞪药郎,「要我说几遍?此药甚苦,定是那庸医要来毒害我的,以后都莫要再拿来给我了。」 药郎欲哭无泪:「殷公子,药房都有仔仔细细检查过的,药方没有问题,也没有毒哇!公子啊——」 「啧。」 宁洛:「殷郎原是怕药苦才这般凶的吗?」 殷故浑身一颤,勐然回眸,才发现宁洛,遂手一抖,笔「哐当」落下。 他勐然起身,双手端起汤药,咕嘟咕嘟一口全部咽下,然回头对药郎道:「放肆!怎可叫宁公子端着汤药?我看你这差真是当得越发煳涂了。」 药郎闻言,立马连爬带滚的上来,将宁洛手中的空碗空盘端去,然后鞠躬行礼慌忙撤退。 从殷故喝药到药郎撤退,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宁洛还未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既能如此快速的喝完药,怎么还磨了半个多时辰? 宁洛担忧道:「……殷郎方才好兇,若是这药真的苦,不如叫厨房送些甜点来?」 殷故笑道:「不苦,小郎君不必担心。」 宁洛原本还担心殷故是在生他的气,现在见殷故这般笑着,倒是松了口气。 宁洛:「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殷故眯眼笑着,将纸笔撇到一旁后,又将宁洛抱上案台,双手撑着桌面,凑近道:「莫要瞎想,我怎会生你的气。」 宁洛不解:「那你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了?还不同我一起用膳,也不回来看我。」 殷故解释道:「不是小郎君不想我继续呆在那的吗?」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我若一直同小郎君共处一室,便总会有那种想法。但小郎君不愿,我就只能走开,自己冷静一阵才好。」 宁洛听罢,双颊一红,微微垂头,轻呢道:「若是这样……也该向我说明才是……」 殷故双眸一弯,沉声道:「小郎君是怕我生气,特意来哄我的?」是。 宁洛心里应了,嘴上却因为害羞而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是在抄诗词吗?」 「是。」殷故说着,坐上椅子。 宁洛拿起一旁抄有诗词的纸张,目光细细扫了一遍:「为何突然抄诗?看不出来殷郎还有这般闲情雅致。」 第218页 殷故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如何?我写字好看吗?」 宁洛微笑:「甚好。」 殷故勾唇笑着,拉下宁洛一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那奖励呢?」 宁洛愣了愣:「殷郎想要什么奖励?」 殷故笑眼看他,如视珍宝般捧着脸上那只手,细细抚过他的每一根手指,好似正以此来品味他的温度。 「要你的一个吻。」此刻宁洛脑子里这般翻腾着。 他看着殷故深情款款望他的眼神,心中隐隐觉得殷故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该用什么姿势,吻哪里,吻多久,力道如何,宁洛都迅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把自己想得耳尖发红,眼中带怯,心脏砰砰乱跳。 殷故捧着那只手忽然起身,然后又朝他伸出手,轻抚他脸颊。 只是轻轻一触,宁洛便颤了一颤,眸中光点泛涟漪。宁洛微微往他手心侧头,垂眸将热气唿至他的手心,心不由怯道:「便要直接开始了吗?」 「我要你此生此世,为我而活。」 宁洛眉头轻颤。没等到热吻与拥抱,却是等到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他转眸瞥向殷故,见殷故眉头轻皱,神情认真,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 宁洛不由咽了咽唾沫,答道:「为……为何突然要说这个?」 殷故眉头一松,先是疑惑,再是一挑,后是扬唇一笑,贴近道:「怎的?小郎君满眼失落,是因为我没叫你吻我吗?」 被说中心事的宁洛瞬间像只炸毛的猫咪一般,浑身一抖连忙将手从那人手中抽回,继而面红耳赤的将头别过一边,道:「莫要胡言,我何时……」…… 那个人还是吻了上来,将一切吵闹匿于唇间,思涟殿即刻静了下来,唯有心跳还在诉说眸中深情。 第110章 宁洛失控 吻深至忘情,殷郎欲将他推倒在案,他却是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推着胸口,羞嗔道:「不可……」 「……我不进去。」 「那也不可……」 「为何?」 「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但最后还是进去了。次次都被你骗,我这次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了……」 殷郎轻笑,贴耳轻吻,又惹人一颤。 殷郎沉声:「都被骗多次了,多这一次也不丢人。」 正是情深蜜意时,一阵急促足音冲进殿中,因不得抬头直视鬼王而未发觉情景不对的鬼将自顾自跪下,铿锵有力道:「殷公子!」 宁洛被吓得一激灵,正要回头,又被殷故给掰了回来,不由分说的伸舌便吻。 宁洛心脏因此跳得愈发勐烈,好似正偷摸着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他不敢说话,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碰掉什么,引他人目光。 吻片刻,殷故松开唇,眸子一瞥:「说。」 鬼将双手捧起一卷文书:「永和城纵火犯已经招供,供词已经全部记录在内!」 殷故:「她现下正在何处?」 鬼将:「正在鬼牢中等待公子降刑!」 殷故目光默默又转向宁洛,见宁洛垂头红脸,一手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抓他衣衫,不由心生坏意,又贴近深吻宁洛。 宁洛无从抵抗,只能任他亲吻,可殷故却是越发得寸进尺,不仅越吻越深,还慢慢将宁洛往后压制。 宁洛被吻得四肢发软,险些要撑不住那半个身子,正是要倾倒时,又被殷故拦腰搂入怀里。 同时殷故又松了唇,宁洛张唇微喘,半张红脸埋入他颈窝。 「呈上来。」 「是!」 呈上来?!宁洛听这三字顿感心脏骤停。 呈哪去?呈到案上来吗?若是呈上来,岂非能看见宁洛正坐案上与他们家鬼王卿卿我我吗?! 宁洛瞬间脸涨红,挪着身子便想跳下案,结果却是被殷故堵着,怎么也下不去。 无可奈何,宁洛只得着急的附殷故耳边轻念:「殷郎,放我下去……」 殷故却像没听见一般,捏着他的下巴又吻他,这般还不够,手往他衣襟里伸。 殷故指尖轻滑,宁洛阵阵发颤,吻得面红泪涌眼迷离,银丝滑落嘴角。 鬼将步步上前,弓身抬手,将文书奉上:「请殷公子过目!」 殷故再度松开唇,抽出不安分的手,将那文书接过。 宁洛又倒靠在他怀中,脸埋颈窝,这次喘得可比刚才厉害许多。 殷故将文书敞开放置上台,一边瞥眼扫视文书,一边又将手伸了回去。 宁洛顿时「唔嗯」一声,然后连忙捂住嘴,克制自己发声。 可这一声,已然是被那鬼将听见了,方才铿锵有力的气势俨然消半,说话都不大有底气:「请、请公子指示!」 殷故轻哼一声,收回目光,剥去宁洛半边衣裳,亲吻他的肩头,故意发出咕啾声,对手上之事毫无掩饰。 他沉声道:「未通报便擅自入殿,自去领罚。」 「是、是!!」那鬼将头也不回,连爬带滚的着急忙慌离开大殿。 殷故微眯眼眸,顺口往宁洛肩上落下一圈牙印。…… 这时辰不早了,深夜值守的鬼差刚来换班,还未完成交接,便听殿中传来「哐」的一声巨响。 四列鬼差即刻抖一激灵,然后迅速拔出长剑转向正殿。 第219页 只见殿门紧闭,鬼王被轰了出来,几步踉跄后急忙回头拍门:「小郎君,小郎君开开门啊,小郎君——外面可冷,我还在生病呢,就要这般无情将我置于冷风中吗?」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殷故见状一笑:「小……」 黑色披风被扔在了殷故脑袋上,实实将他的话给硬堵了回去。 「哐!」 门又给关上了。 四列鬼差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鬼差之语,殷故听得一清二楚,却未做警告,只抱着披风,一心拍门:「小郎君,小郎君啊,小郎君……」…… 仅一个晚上,鬼王被轰出门,并凄凉的在门外石阶坐了一夜之事就传遍了整个鬼王宫。 「真是在殿外石阶上坐了一夜,把里面那位的心都给坐软了,第二日辰时才给放回殿里去的。」 宫中都这么传。 一时间,鬼王男宠莅临鬼王宫的消息在整个鬼域都给传开了。 只不过,鬼域之大,这消息传得越远越离谱,最远的风声是说:鬼王找了个尤其彪悍的男宠,以至于鬼王被轰出大殿都无力反抗。…… 这日,宁洛同殷故一起到鬼牢中审永和城纵火一案的罪人。 鬼域的牢狱比人间地牢还要恐怖。 每个犯人都被吊在半空中,手脚栓铁链,双手吊于头顶横樑,双脚拴着两条恶犬,开饭时会单独给恶犬两头餵饭,叫那恶犬将犯人的手脚拉扯。 以前有过被关得久的,身体直接被扯成两截。最痛苦的是,罪犯是鬼,就算身体被扯成两截也死不了,只会溅得到处血花粼粼。 以上皆是来时殷故在路上同宁洛讲的内容。 然而实际上宁洛看到的并非如此:这鬼牢的地板上看不见一丝灰尘泥土,就连青苔都不曾见到一块。每一块地砖都似刚被刷洗过一般,磨得连花纹都不大清晰了。 不仅如此,每个罪犯也并非是被吊在半空中,而是躺坐在地上,牢房里还配有温暖的被褥。 最为夸张的是,这鬼牢里没有一丝腥臭,反而花香四溢,灯火通明,一点恐怖氛围也没有。 宁洛一边跟在殷故身后,一边环顾四周,心中不禁道:「这真是牢狱吗?殷郎莫不是在诓我吧?」 同他们随行的还有三位鬼差,一位是这儿的狱卒,在前头带路。还有两位纯纯是奉命来保护宁洛的。 虽然也不知,在有鬼王在的情况下还需要他们保护什么…… 狱卒带着他们到一间房中,房中摆着一个案台和两张座垫。 殷故牵宁洛一同坐下,两位贴身鬼差护佑两旁。 宁洛又环顾四周,这房间比其它房间还要香,香至宁洛都怀疑是不是有花镶在那墙里。 没一会儿,纵火犯被押进房中,竟是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披散长发垂着脑袋,被狱卒粗暴的摁在地上。 一个没轻没重,女孩的脑袋「哐」的一下砸上地板,宁洛一吓,连忙道:「轻点!」 那狱卒疑惑抬眸,诧异的瞪了眼宁洛,继而又转眸看向一旁的殷公子。 殷公子托着腮,一副「你不听他的话只有死路一条」的眼神瞬间叫那狱卒手抖三抖,默默松开女孩。 女孩手被禁锢在后,即使被松开,也只是跪趴在地上,没有起身之意,也不说话。 宁洛看着她身材弱小,年岁不大,不禁感到疑惑:「殷郎,确定是她么?真未有抓错人?她只是个少女,怎能做到独自一人纵了全城的火?」 殷故道:「她本意只是想烧了明府而已,结果明府旁边挨着的是烟花铺的仓库,一下将周围全点燃了。深更半夜,烟花四射,火势大得根本来不及扑灭。而且,当时城中正流传时疫,上头官员要求锁城,禁止病源外泄。」 宁洛一惊:「时疫?何时的事?我怎未听说啊?」 殷故抱起手臂,垂眸道:「京城皇帝要求封锁消息,我也是看过口供才得知的此事。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墨城湖石桥上见到的,半夜赶路的马车吗?」 宁洛细细回想一番,确实是有一夜曾见过有马车匆匆赶往永和城方向。 「记得。」 「那是京城派去支援永和城治疗时疫的御医。」 宁洛心中略感震惊,遥遥一想只觉似乎过了许久,当时怎就没发觉不对呢。 接着宁洛又觉得不安:「那明府中可有人患上时疫?」 殷故锁了锁眉头,道:「此疫症潜伏期较长,就算身患病症也需十多日才会有症状显现。所以我并不知明府是否有人患症,昨日看过口供后,我紧急封锁了墨城明府居所的宅子,派有鬼差和郎中进行看护,无论如何,先防一手。」 宁洛又问:「那永和城其他被救下来的百姓呢?他们现在何处?」 殷故:「鬼域容不得那么多生人,早已遣散至东乐国各地。」 宁洛闻言,心中宛如有块大石沉沉坠落——这样岂非是叫那时疫在东乐国四处扩散?! 正是惊于哑口时,地上那女孩冷言道:「姐姐肯定也染了时疫。」 此言一出,殷故面色一僵,宁洛心跳骤然加快,他瞥向那女孩,嘴角还略略扯了点僵硬的假笑:「是……是你姐姐吗?你姐姐也染上时疫了吗?没事,可以治的,宫里的御医都赶来了,肯定是可以治的……」 第220页 那女孩脑袋动了一下,然后慢悠悠的支起身子,头髮凌乱将她半张脸旁遮挡,尽管如此,宁洛还是看见了她脸上的浓墨诡符。 黑色的,诡异的符号。 他见过,他见过的! 这个符号,这个女孩,他见过的! 那年与殷郎同车往墨城,夜宿慕卿山时将他咬伤的女孩,脸上诡符与此时此刻眼前所见的完全一致!! 宁洛瞠目结舌,全身发颤,道不出一句话来。 那女孩眸光凌冽,早已没有当年初见时的那股莽劲,但兇狠依旧,宛如银刀。 她冷道:「我姐姐早就死了,你忘记了吗?是你,和那个明府的少爷一起把她带走的。你们,为了从我姐姐嘴里撬出情报,对她使用酷刑……姐姐她没有舌头,你们就拿铁水灌她,姐姐脸上画有符,你们就拿烧红的铁片烫她的脸。你们扒她的衣服,给她凌辱与不堪,你们本就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她突然似一条疯狗,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宁洛,甚至亮出虎牙意图扑上去再对宁洛一阵撕咬,却才往前扑便被狱卒一把摁倒在地。 她又动弹不得,却疯癫狂笑着:「你姐姐她会死!!她一定会死啊!她收了我的礼物,她一定会死的啊!那是我从时疫病人家里偷出来的胭脂,她用了,她用了,她说她很喜欢,她还说谢谢我,哈哈哈哈,我才要谢谢她,我流浪当乞丐的时候她一直给我送吃的,就在明府书院后墙,你还同我说过话的啊,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的吧!!」 「杀……杀了她……」 宁洛双瞳骤缩,面色惨白,他手颤着,浑身都颤着。 狱卒:「啊?宁公子,她已经死了啊,只能用刑啊。」 这一刻,宁洛好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嘶吼,气血上涌以致于他脖子都变得涨红:「那就断她手脚,拔她舌头,挖她双眼,扔进忘川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第六卷 终囍宴 第111章 那夜永和城大火 半月前,永和城。 宁纾对镜梳妆,一抹嫣红抿唇,莞尔一笑,甚是动人。 明诚着装整齐,到她身后,拂起她长发,温柔明眸,轻笑着温柔道:「每日一醒便能瞧见如此美人,实乃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宁纾轻轻颔首,脸上飘来红晕:「明郎你又开始了,日日一醒便夸我。真不怕将我夸坏了。」 「坏便坏吧,无论如何我都心悦你。」明诚说着,手扶她双肩,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宁纾含羞抿唇,别头道:「下了许久的雨,今日难得好天气,不如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吹吹风?」 明诚绕手将她脸又别了回来,再次温柔的吻了吻她,轻声道:「纾儿若是想晒太阳,在府中便好,这几日可万不能出门了。」 「为何?」 「城中有风声,传有时疫,虽然疫病还未蔓延得很严重,但还是暂时先不要出门比较好。」 宁纾没有多想,只道:「嗯……还好阿洛前不久刚走,他身子骨弱,碰上时疫肯定第一个遭殃。」 明诚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道:「你相公的身子骨也弱,要不要也关心一下?」 宁纾扬唇笑道:「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中时疫也难呀。哪里像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自从遇上他那位夫君之后,总是一声不吭的就往外跑。」 明诚又吻了吻她的唇,柔和的将她话堵了一堵,待宁纾安静后,他又道:「纾儿的胭脂是新买的吗?颜色比以往还要淡些,更衬得你肤色白皙。」 宁纾甜甜笑道:「不是新买的啦,是一个小妹妹送我的。就是之前我同你提起过的那个小乞丐。」 明诚温声道:「是你常从我书院后墙的窟窿里投餵的那个吗?」 宁纾点头:「是的,她说我就像她姐姐一般亲切,所以去帮忙做杂活赚了些钱,给我买了这个作礼物。」 明诚轻笑,还未得回些什么,便听见门外小厮唤道:「少爷,少夫人,您起了吗?老爷在堂中等着,说有要事呢。」 明诚应声:「知道了。」 继而低眸看向宁纾,柔声道:「不急,待你准备好了再动身。」 宁纾眯眼笑笑:「无妨,已经好了。」 所谓要事,便是明府作为永和城官家,最先收到了来自京城的风声,说是因为时疫而决定要锁城,后会派宫中御医入城为时疫病人进行治疗,这段时间,大家无事都莫要出门。 说是要封城,宁纾便觉着不对,问道:「怎的这般严重?城中的郎中不能治吗?」 明老爷道:「此疫症尤为兇勐罕见,发病后不及时治疗,一日不到便会暴毙而亡。如今已病死三人,城中无一郎中能治。兴许宫里来的御医能看上一看,不过从京城到此处,路途遥远,紧赶慢赶也要好些时日。」 听罢,宁纾便即刻吩咐下人出去採买十几日的食材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当夜,宁纾坐镜前梳发,心中隐隐感到惴惴不安。 她抬头看向还在挑灯夜读的明诚,道:「明朗,我总感觉心口有些难受。」 明诚听罢,放下书,到她跟前来,关心问道:「如何难受?」 宁纾道:「不知,就是感觉……很不安……」 明诚听罢,轻轻笑了笑:「是因为听说时疫严重而不安,还是因为我挑灯夜读影响你休息了?」 第221页 宁纾撅了撅嘴:「不知道……暂且先怪你身上好了。」 明诚柔和一笑,搂着她往榻上去,声声好哄:「怪我,怪我,我这就熄灯,伺候娘子歇息。」 夜深人静入梦时,宁纾却被噩梦惊醒。 自嫁入明府后她鲜少做噩梦的。 今夜却是异常。 她勐然起身,捂着胸口喘息,忽然「哐」一声响,房门被撞开,宁纾即刻望去,只见一黑衣剑士站在门前,惊慌道:「宁小姐,明公子!城中走水了,请速速随我撤离!」 宁纾:「……什么?」 黑衣剑士:「宁小姐,我是殷公子手下的鬼差,受命护卫明府,现城中走水,请速速……」 话还未说完,忽然一阵轰鸣,好似千万爆竹一齐作响,震耳欲聋。 明诚梦中醒来,坐起身,还未问起情况,便被宁纾一把拉下床,随着黑衣鬼差一同被送入鬼域。 初入鬼域的明诚因这周围的一切备感惊讶,不由问道:「纾儿,这是……什么地方?」 宁纾言道:「……殷故的地盘吧。」 因为明家人并不知道殷故的身份,所以宁纾此刻略感担忧,继而又听见明老爷与明夫人的声音从身后宫殿内传来。 两人一同回身,见宫殿上牌匾三个大字:「广涞宫」。 明夫人抓着一鬼差,着急忙慌的说着:「我明府的财务呢?你救这么多下人做甚?彩礼啊,宁洛之前成婚收的那些彩礼你们统统帮我救回来啊!」 宁纾闻言,连忙要动身上去,却被明诚一把拉住,她回头,对上明诚疑惑不解,倍感诧异的目光:「纾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你不感奇怪?方才带我们来的,又是什么人?」 宁纾望着他,迟疑片刻,终是决定坦白:「明郎,其实殷故并不是人,他是鬼王,这个地方应该都是他的地盘。方才将我们带入此地的,应该是殷故与阿洛临走前,暗中留下来守护明府的鬼差。」 说着,宁纾又怕明诚心生嫌隙,连忙补充道:「他虽非人,但待阿洛极好,你也见到的,他对我们都挺不错……」 明诚牵起她手,笑道:「原来如此。我之前尚有疑惑,想着殷公子是在哪里为官,竟这般家财万贯。没想到竟是鬼王,还有如此气派的宫殿。」 宁纾一怔,奇怪道:「明郎不会觉得害怕吗?」 明诚却温柔笑着,玩笑道:「不会,既是宁洛喜欢的,我怎会心生恐惧?何况,我还是鬼王的亲戚,死后到了此地,应该也能得个优待吧?」 宁纾听罢,莞尔一笑,挽着明诚一同往广涞宫去。 这石阶甚高,明诚身子骨薄,只得步步慢些走,宁纾神色也不如方才那般焦急,陪他慢步。 明诚道:「宁洛房中有一幅殷武神的画像,宁洛前往罗东城后我曾到他房中看过一眼。当时还有些好奇,不知他为何能给无头的神明添上面容,直到初见殷公子时才得知,他这是与神明结了缘。」 宁纾苦笑道:「若真是神明就好了。」 明诚看她:「是鬼也未尝不好呀。这般死后仍能重逢,岂非浪漫至极吗?」 宁纾听罢,没耐住噗嗤一笑:「你怎么同阿洛似的,一说鬼不好,便开始替鬼说话。」 明诚眯眼笑笑:「我这不是替鬼说话,只是阐述事实。难道,我不幸成鬼后,纾儿就会惧怕我吗?况且,于我而言,宁洛开心幸福便好了。」 宁纾止了笑,满眼爱意的看他:「能有你这样的姐夫,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 明诚轻笑,回道:「能有你这样的娘子,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 「对了,阿洛走时好像没有带上冬衣,回头我得给他做一件,明郎你可得记着提醒我。」 「好。」 「要不要我也给你做一件?」 「娘子是怕我吃醋才匀我一件的吗?娘子待我可真真好。」 「哈哈……」………… 半月后的鬼牢中,殷故紧紧抱着宁洛,一手遮他双目,一手紧扣其腰,红瞳一瞪,地上桀桀狂笑的女孩便瞬间失了声。 宁洛被擒着,双手回扣着殷故的手臂,奋力抓挠着,嘶声裂肺的喊叫,宛如一只发狂的小老虎。 狱卒与两位鬼差皆已看傻眼。 殷故小臂上被挠出一道道血痕,殷故凝眉咬牙,随即转头冷言道:「带走。」 狱卒被宁洛吼得有些走神,竟没听见殷故的命令,还傻愣的押着那女孩。 随即殷故恼道:「带走!」 狱卒一吓,连忙扛着少女匆匆逃离。 殷故紧紧抱着宁洛,不停安抚:「小郎君,小郎君,听我说……」 可宁洛已然停不下来。 他脑子发热,浑身都烫。 他泪如雨下,嗓子嘶哑。 他手挠蹬腿,若是殷故在此时撒手,恐怕真会直接就冲出去寻仇。 如此多年,殷故从未见宁洛这般抓狂过。 而宁洛,脑中不停迴荡着曾经与宁纾同游永和城时,宁纾笑对他说的话:「我前段时间发现书院后墙破了个洞,有个小乞丐住那,我见她可怜就递了个馒头给她。没想到她嘴还挺甜,一直『姐姐姐姐』的叫我。」为什么? 宁洛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般对她呢? 姐姐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呢? 第222页 宁洛勐地将殷故捂眼的手扯了下来,沖那狱卒的背影吼道:「姐姐她做错了什么!!她还帮过你,照拂过你!你为什么要这般对她!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寻仇,这一切又不是姐姐做的!为何要恩将仇报!!」 突然间,鬼胎传说又晃入宁洛脑海,顿时胃里翻江倒海。 宁洛勐地弓起身子,手捂着嘴却还是呕了出来。 吐得地上、身上、殷故裤子上,到处都是。 殷故即刻对那两个鬼差道:「赶紧叫人来收拾,再去拿两件干净衣衫来。」 鬼差听罢连忙手慌脚乱的动身,一个去找兜布,一个去找衣裳。 宁洛吐得歇了一会儿,本以为是止住了,结果过了一会儿又呕吐不止,痛哭流涕。 宁洛恍然明白了,人的善意,对部分人来说只是多余,只是件一分不值,自我感动的事情。 那个女孩沦为乞丐时,需要被施捨吗?鬼胎传说中,那个乞丐需要被施捨吗?需要。 但也许在他们心中想的,并不是「我今日遇到了一个好人」,而是「我今日遇到了个冤大头,钱多心眼好」。 他们甚至会在笑脸奉承后,再去抱怨「这么有钱才给一个馒头」。 「哈……哈哈……呕……」 宁洛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呕吐。 世间不可直视之物,唯有太阳与人心。 此时,一鬼差匆匆跑入,跪下道:「殷公子,明府出事了。」 宁洛心头一惊,勐喘两声气便往那鬼差方向爬:「姐姐,姐姐怎么了?!」 鬼差见宁洛这般神态,不由一吓,顿时说话变结巴:「宁、宁小姐……她……她中了时疫……」 「……」 这一刻,牢房中却突然宁静了。 宁洛宛如定格静止一般,脸色煞白,瞳孔骤缩,张着嘴却道不出一句话来。 殷故道:「封锁明府大门,派鬼域最好的郎中去看,再去……」 殷故突然止声,眉头一皱,将宛若木头般的宁洛抱回怀中,继续道:「再多派些人手到府中照料,把人都隔离开,我过后亲自过去一趟。」 鬼差受命后,匆忙离开。 殷故双眸微垂,附耳宁洛,道:「小郎君,换身衣裳,我们去息城。」 宁洛听罢,眸中又有光点滑动,即刻回神:「对……对!去息城,去三扬庙!三扬将军是神官,他一定有能救人的灵丹妙药!」 【作者有话说】 他好爱,他要带小郎君去找自己的情敌帮忙呜呜呜 第112章 不可视人心 鬼王入三扬庙,里头的小神官祈安勐抖三抖,扫帚「哐当」一下掉地上。 他转头,便见宁洛着急忙慌跑来,一连焦灼的向他行礼作揖,然后道:「祈安大人,可否帮我向三扬将军带个话?就说我有事相求,问问将军有没有能治疗时疫的药方或是丹药。」 祈安看看他,又抬眸看看定在不远处的殷故,冷哼一声,故意道:「三扬殿不接待邪祟。」 宁洛闻言一怔,回头看去,只见殷故眉头一紧。 宁洛心正想着:「糟糕,这般殷郎恐怕又要像上次那样恐吓他……」 结果,殷郎并未多言,化作一阵烟尘散于风中。 祈安见状,不由惊讶道:「喔,居然走了?真不像他的风格。」 「……」宁洛心知,若非是为了他,祈安的脸肯定已经被进土里了。殷郎…… 虽有些许愧疚,但眼下宁洛也顾不得为殷郎解释什么。他急道:「祈安大人,现在可以了吗?」 祈安面露难色,挠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先说好,只是带话,三扬大人不一定会帮忙的。因为现在正是袖清真神下凡歷劫的时间,与东乐国有关之事,按照规定,神官是不能插手的。」 又是这套说辞。 宁洛急道:「不是求他救苍生,只是求他救我姐姐也不成吗?」 祈安犹豫道:「那待我想想说辞……啊,不如你自己去说吧,给三扬将军上柱香,三扬将军会听见你诉求的!」 说着,祈安指向庙门口支摊卖香的老伯:「去那里买一把吧,毕竟求神仙办事哪有空手来的道理?」 祈安说得也对,虽然与三扬将军打过几次交道,但基础的礼节还是不能省去。 于是宁洛也未多言,跑去买了把香后快步跑进殿里,举香三拜,才将香插上台,便听见身后传来三扬的声音:「宁洛。」 宁洛即刻回头,见是三扬面孔,不由眼眶一润,心提了起来。他悄声应道:「三扬将军……」 为掩人耳目,他们来到庙中一静谧角落。 宁洛耷拉着脑袋,有些哽咽着道:「三扬将军,抱歉,突然造访,也……也没有带些什么……我,我想求您帮个忙……」 三扬今日依旧一身厚重华服,无论冷热,他都披着一件黑色绒毛披风。 三扬平静道:「莫急,慢慢说。你方才上香时说得混乱,我未听明白,可是身上患了时疫?」 宁洛摇头:「是姐姐,是我姐姐身患时疫!三扬将军,你可有办法医治吗?」 三扬道:「东乐国突发的时疫我在天上也略有耳闻。听说这疫症诡怪,潜伏期长,突发性强,患病者身上长满红疹,四肢酸痛,皮肤还会溃烂化脓,是人间不曾有过的怪异之症。恐怕天上神官也没有灵丹妙药能治。」 第223页 三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递到宁洛手中:「不过,我这有份太元续命丸,虽不能治疗时疫,但且能为你姐姐续命,兴许能撑到治疗时疫的方子被研制出来。」 宁洛双手接过药瓶,三扬又道:「一粒只能拖延六个时辰,我这有10枚,能拖延五天时间,多的……这几日我再尽量帮你寻一些来。」 宁洛瞬间热泪盈眶,握着那小小药瓶泣不成声。 三扬眉头微蹙,眸中流出几分心疼。 他抬手,揉了揉宁洛的头髮,柔和道:「天道生死不可逆,倘若此次你姐姐真不能熬过去,也是命数所致,莫要太过伤心。」 三扬这番话,如刀剑般字字刺穿宁洛心脏,使他无语凝噎。 三扬又道:「其实这症状,更像邪祟作乱所致……」 宁洛即刻道:「殷郎他不会!」 三扬语塞,只得轻嘆作罢:「只是猜测罢了,天庭也有风声传是神官所为,不过没有证据,如何都只是瞎猜罢了。」 三扬说罢,又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盒子,他递给宁洛,道:「这个金疮药很好用,也一同给你吧。你脸上与脖子上的伤,抹一次便能好了。」 宁洛一怔,才想起之前在弥河山受的伤因为一直不捨得用愈心绫而到现在还未结痂。 起初殷故劝过几次,却都被他严词拒绝。 宁洛抽泣着,接过药盒,再次谢道:「多谢……」 「这药我有许多,若是不够可以再来找我拿。不过只能治疗寻常伤口,像病发性的皮肤溃烂是无法医治的。」 三扬说罢,捏起宁洛的脸,见他哭得梨花带雨,表情终于也变得哀愁起来:「若是以后有难,就来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宁洛颔首,又哭谢三扬。 而后宁洛离开三扬庙,与殷故汇合。 殷故画阵直传墨城明府宅邸,往昔热闹的明府已变得清清冷冷,宅中除了鬼役,各个都戴着面巾。 宁洛捏着药瓶,大步冲去姐姐与姐夫的卧房,推门而入,只见姐姐躺在床上,姐夫坐在一旁,两人病恹恹的谁也没比谁好过。 「姐姐,姐夫!」 宁洛快步到床前,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姐姐身上凡是肉眼可见之处,皆布满红斑,脸色苍白,双唇发干,紧闭双目,安静睡着。 一旁明诚见宁洛,连忙道:「宁洛,你怎未戴面巾?快,快去找一条戴上再进来!」 宁洛道:「无事的,姐夫,我有能百病不侵的宝物,不用为我担心!姐姐现在如何?发病多久了?」 明诚皱眉:「前后已有两个时辰。方才有郎中来看过,皆道无能为力……」 宁洛听罢,连忙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姐姐口中,随即将药瓶交予明诚。 宁洛道:「姐夫,这是神官赠与我的续命丹药,虽不能治疗疫症,但一粒可续姐姐六个时辰的生命,这个……这个我且交于你保管,里面只有十颗药丸,还请姐夫一定要算准时间再给姐姐服用!」 明诚接过药瓶,颔首道:「明白,交于我便放心吧。」 宁洛又道:「那姐姐就先拜託你了,姐夫。我……我再去沽鹤观找仙君,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时明诚轻咳了两声,宁洛一吓,转眸看向他。 明诚却道:「无事,我身子骨一直如此,不必在意。明宇他们回墨城来了?」 宁洛疑惑:「前几日便回了,他们没来过吗?」 明诚摇摇头,又轻咳两声。 「那我去找他们。」 宁洛说罢转身,大步往屋外去。 殷故则看明诚许久,他到明诚身旁,明诚又咳两声。 殷故皱眉,拉起明诚一只手,撩开衣袖,只见红斑点点,不由心头一颤。 明诚连忙将衣袖扯下,悄声道:「殷兄……」 明诚凝眉摇头,示意他千万不可对外说,继而又看向宁纾,暗暗捏紧手中的药瓶,轻声道:「爹娘也病了,我不可再倒下,否则府中上下会乱作一团的。」 殷故顿感如鲠在喉,心口隐隐作痛。 于是他上前夺过药瓶,倒出一粒塞入明诚口中。 明诚惶恐:「殷兄,那是纾儿的……」 殷故却道:「即知不可再倒下,就好好活着。」 说罢,他将药瓶塞回明诚手中,转身去追宁洛的步伐。 殷故一路随宁洛到沽鹤观门前,却见曾经香火旺盛,人排长龙的道观如今已是破败不堪。 大门被砸得只剩一块木板还堪堪吊在门框上。 里面的香台倒了,本就破旧的墙更烂了。 地上还铺着菜叶子与破碎的瓦片,一个道士也不曾见。 宁洛望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只是几日未回,怎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如此,曾经热闹非凡的墨城,现在就像被屠了城一般的凄凉寂静。 墨城街上无人,大抵是时疫传了出去,这可以理解,但沽鹤观又是为何这般? 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洛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跨入沽鹤观,才迈进一步,殷郎便拉住了他。 接着殷故将他打横抱起,宁洛蒙然:「殷郎?」 殷故淡然道:「地上有瓦片,我抱你进去。」 殷故说罢,大步往里去,双瞳发红,扫视整个道观后,径直往书阁去,他道:「他们躲密室里去了。」 第224页 说罢,殷故抱着宁洛直入书阁密室,才没走几步,便听见里面明宇警惕呵道:「谁?!」 宁洛连忙从殷故怀中跳下,快步往里去:「明宇,是我!」 入到深处才见光点,明宇正手把着剑,全然一副准备迎敌的姿态,见是宁洛才松了口气。 宁洛正想问及道观情况,却见仙君正靠墙壁坐着,伤了条腿,面色苍白还咧着嘴沖他微笑:「宁洛,鬼兄,你们回来啦。」 宁洛被这一幕吓得双腿发软,小跑到仙君身旁跪坐下来,看着仙君白色裤子上沾染的血迹,不由心中发憷,捂嘴发颤。 殷故凝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观中一片狼藉?」 明宇恼道:「是墨城的居民,他们说仙君是不祥之人,便来轰他。他们把道观砸了,还把其他道士给打了。仙君是一不小心摔到地上,腿磕上了瓦片才受伤的。我给仙君包扎过之后,本想去买些金疮药,结果不知怎么的,家家药房都关门。」 宁洛一怔,连忙把三扬给的金疮药给掏了出来:「金疮药我这里有,三扬将军给我的,说见效极快!」 明宇闻言,立马大步上前,接过药后开始为仙君解开腿上的纱带,并道:「宁洛你见不得血就迴避,别到时候吐到仙君腿上。」 宁洛心疼看着:「……不会……」 殷故又问:「何来的流言蜚语?为何说陈仙君是不详?」 明宇一边上药一边皱眉道:「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 陈仙君轻笑道:「街坊邻居们说,自我接任道观之后,怪事频发,先是观中神像不见,后是师父去世,再是疫病疯传,听说,连皇宫里也有得了时疫之人。墨城百姓多年来没有别的信仰,就供奉着这沽鹤观,如今运势不好,又碰上我接手,他们自然是要把罪怪到我头上的。」 宁洛凝眸皱眉,咬牙切齿道:「荒谬!」 陈仙君哈哈一笑,道:「是吧,我也觉着挺荒谬的。但是没有办法,人言可畏,只要有人带头起了这个谣,便会有人跟着,跟的人多了,在百姓眼中谣言也就成真了。」 明宇小心谨慎的为仙君抹药,生怕碰到伤口惹他吃痛。 不过,三扬将军给的药是真的极好,才抹上,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癒合。 陈仙君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默默勾起嘴角,遂抬手沾了些药,转手抹在宁洛脸颊的伤痕上。 宁洛一愣,听他道:「都几日了,还不见你抹药。怎的,心疼你家夫君,就不捨得用愈心绫了?」 宁洛看着仙君的笑脸,不由心中泛酸,他垂头握住脸颊旁的手,不由潸然泪下,心中发凉,他哽咽:「姐姐……也染了时疫……」 明宇一怔,勐然抬眸:「那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 第113章 丧期还生 宁洛一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殷故犹豫片刻,道:「……我检查过了,无碍,不必太过担忧。」 听得殷故这番话,明宇才稍稍松一口气。 宁洛却不然,他看出殷故神情不对,若明诚真的无碍,殷故又怎会眉头紧锁,眼神恍惚? 但他未将此拆穿,也未追问,而是赶紧将话题转移,道:「仙君,观中可有能医治时疫的仙家法术?」 仙君听罢,无奈笑道:「世上若是有这般仙法,岂非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了。」 宁洛闻言,小愣片刻,后垂头苦笑:「也是……」 宁洛松开仙君的手,扬眸笑道:「外面局势混乱,这段时日你们就先在此避避吧,吃食我与殷郎会给你们送来,待风头过了,再出来。」 明宇勐地抓住宁洛手腕:「那我嫂子怎么办?这时疫能治吗?」 宁洛望他焦灼的眼眸,眉头微蹙,似要迴避着什么,赶紧将手抽出,起身离开:「能治的,就算不能治,我也会想办法。」 明宇呆呆看他:「能有什么办法……?」 殷故杵在原地,安静望宁洛离开。 忽的仙君唤道:「喂,鬼兄,你不跟上吗?」语音才落,仙君才注意到殷故双拳紧握,且额上不知为何,竟爆出青筋来。 仙君不由一哽,隐感不安。 殷故回头瞥了眼陈仙君,未言语,继而才转身跟上宁洛的步伐。 关上密室的大门,宁洛终于瘫软在地,他捂着嘴哭泣,流如雨下却不敢出声。 殷故将他抱入怀,他痛苦的一边揪着,一边咬着殷故的衣裳。 显然,宁洛已然崩溃,泣不成声。 待暮色到来,一缕月光打落在地上相拥的两人身上,宁洛已哭得头昏,眼泪流干。 殷故一手抱着他,一手捏着茶杯,待宁洛冷静后给他灌下水源。 宁洛脸色发白,靠卧在殷故怀中,忽的轻呢了一声:「夫君……」 殷故因为鲜少听见宁洛这般唤他,稍稍有些怔神:「嗯?」 宁洛眉头轻颤,唿吸颤抖,身体也蜷了蜷:「我是不是……要没有姐姐了……」 他说着,眼眶又泛湿润。 殷故没有马上作答,神情也有些恍惚。 月光将殷故的脸映得发白,仿佛将死之人是他一般。 宁洛又开始抽泣:「姐姐……带我……这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为什么……好不容易……日子总算好过一点了……又……又要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姐姐是好人,为什么上天对她这般不好呢,为什么……」 第225页 殷故眼底波光颤动,他终是皱起了眉头,悲伤无以遮掩,轻声回应着:「嗯,为什么上天对他这般不好呢……」 宁洛啜泣,忽然想起什么,揪着殷故衣襟问道:「姐夫呢?姐夫究竟怎么样?殷郎方才在密室里所说,是真是假?」 殷故微微垂下头:「……姐夫身上也已出现红斑。那一瓶药丸……恐怕是撑不过五日。」 宁洛哭道:「那岂非连三日都不到了?」 殷故颔首不语。 宁洛再次痛哭流涕。 可就是这痛哭流涕一夜后,宁洛变得格外安静。 也是这一夜,皇帝因疫症驾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乐国。 第二日,太阳依旧冉冉升起,晨光本温润,却在宁洛眼里格外刺眼。 他就这样靠在殷故怀里一个晚上,哭了停,停了又哭。 他将脸埋入殷故的胸怀,轻声道:「我想回家了……」 「……好。」 也许是一个动作僵得太久,殷故应声后又待许久才起身将宁洛抱起。 回到明家宅邸,宁洛便直直往姐姐的房间去。 明诚在床边,姐姐正坐床榻上,见宁洛,微笑着朝他招手。 宁洛见此情景,不由又泪如雨下,想要小跑靠近,却是腿一软险些栽倒,幸亏殷故一直跟在身旁,拉了他一把。 又看宁洛跑去,他召来鬼差,吩咐道:「去备些吃食,和一壶水来。」 鬼差领命,速去准备。 宁洛跪坐床边,想握姐姐的手,却发现她手已然溃烂,继而抬眸,见肩膀、脖子,甚至是脸上的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溃烂。 如此,连简单的拥抱都做不得了。 宁纾气色极差,脸上半点血色也不见得。她扬眉轻笑,虚着声音道:「哭什么哭,憋回去,好歹是个男子汉……」 宁洛无措的双手在空中晃悠了许久,最终只落到了自己的脸上,掩面痛哭。 一旁的明诚满眼心疼,他抬手揉揉宁洛的头髮,嘶哑着声音道:「昨夜肯定未好好休息吧,头髮都乱了。」 宁洛一边哭,一边摇头。 宁纾又道:「既是如此,现在先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 宁纾无奈,笑道:「究竟哭什么?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我还想早点到鬼域呢,这辈子没进皇宫里住过。」 他依然摇头,泣不成声。 宁纾嘆气,抬眸看向殷故:「喂,你能把他打晕了带走吗?阿洛身子骨本就羸弱,再哭下去非虚脱不可。」 明诚无奈笑道:「纾儿,依宁洛的身子骨,这再打晕恐怕是要许久才能醒过来呢。」 宁纾道:「那不正好吗?待他一觉醒来,我俩就可以直接变成鬼回来找他了,还剩得他哭丧呢。」 宁洛不知为何姐姐能将生死之事说得这般轻松,明明泪眼婆娑间,也瞧见她眼里满是不舍与悲痛。 殷故上前将宁洛扶起,轻轻抱入怀中。他用尽极致的温柔语气,贴耳轻呢:「小郎君,哭太久了,暂且先睡一会儿吧。」 他轻顺宁洛头髮,微微眯眼:「头髮乱了,待以后我再给你重新束好。」 语落花香起,宁洛顿然两眼一黑,沉沉睡去。 他知道的,这一觉醒来,便再也没有姐姐与姐夫。 这一觉,睡得尤其安稳,无梦,无痛。 待他再度醒来时,唿吸骤然失调,心痛宛如刀绞。 他勐然从床上坐起,双手捂着胸口喘气。 忽然身边伸来一只手为他顺背。 宁洛一惊,即刻转头去抓那人的手,声音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殷郎,姐姐她……!」 眼前人并不是殷郎。是江令舟。 宁洛瞠目结舌的望他,他却满脸担忧,道:「宁公子,莫要着急,先喝点水吧。宁小姐与明公子都无碍,尚且放宽心。」 「什么?」 「嗯?」 「你说什么?」 「……末将说,宁小姐与明公子都无碍,公子先喝点水吧。」 江令舟说着,将一杯水递来。 宁洛盯着那水,依旧心有余悸,他又追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江令舟:「啊?现在已是未时了。」 三扬将军给的药,只够姐姐和姐夫拖延到午时的,但现在已是下午了?! 宁洛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才走两步便踉跄倒地。 江令舟连忙去扶:「宁公子,你先别急啊,先喝水……」 宁洛一把将他手中杯夺过,咕嘟咕嘟快速喝下后又爬起来,扶墙快速往外去。 江令舟被这一幕吓坏了,连忙追去,搀着他往宁纾与明诚的房间走。 大门一推,屋里的人便厉声叫了一声,随即道:「作甚啊作甚啊!怎的不打一声招唿就进来?!」 宁洛瞬间认出这是宁纾的声音,顿时整个人傻愣在原地。 接着,宁纾撩开帘帐走了出来,见是宁洛,喜笑颜开:「阿洛!你醒啦,吃东西没啊?」 眼前这个宁纾,身上红斑及溃烂之处全无,与往昔模样无差。 接着,明诚也闻声而来:「宁洛,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宁洛再次对眼前事物瞠目结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睡一觉被人运回到了鬼域。 于是,宁洛大步上前,勐然抱住明诚,侧耳贴上他的胸口。 第226页 砰砰……砰砰……是心跳……是心跳! 宁洛震惊,疑惑,又痛哭流涕。 宁纾:「怎么又哭了??」 明诚轻笑,安慰性的轻拍他背。 宁纾又道:「莫不是知道明老爷与夫人因病逝世的消息了?」 宁洛并不知晓,但就算现在宁纾直白说出来了,他也记不得。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发热,除了哭之外也不知该做什么。 最后,他哭着哭着又昏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已是夜色,他正卧床榻,神情恍惚。 「阿洛。」宁纾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他慢悠悠侧过头,瞧见宁纾与江令舟。 宁纾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起来吃些东西吧,免得等会儿又晕过去。」 「……」宁洛看着宁纾,依然感到难以置信。 宁纾转头对江令舟道:「江将军,麻烦扶他起来。」 江令舟应声后到床边将宁洛扶起,宁纾盛一勺粥送到宁洛嘴边,道:「为何这般震惊?病了你也晕,好了你也晕,真是摸不透你的心思。张嘴!」 宁洛一颤,下意识张开嘴巴,接着勺子塞进去,又抽出来,稀饭在宁洛嘴中嚼了几下后滚入肚子里。 江令舟见状,不禁欣喜:「啊!好厉害,还是宁小姐有招啊,之前我怎么餵都餵不进去,可愁死我了。」 宁纾皱眉,又舀一勺怼进宁洛嘴里:「那是因为这傢伙之前昏着,怎么餵得?」 江令舟道:「可我连水也餵不进去。」 宁纾直言道:「下次直接把他嘴掰开了餵。」 江令舟闻言一怔,颤着声音问:「这、这样不好吧……」 宁纾道:「有什么不好的,这人就是欠凶。」 宁洛一边咀嚼,一边又鼻头一酸,眼眶湿润。 宁纾见状,立马道:「哎哎哎,哭什么哭啊,给我憋回去,好歹是个男子汉。真是的……」 说罢,宁纾又将一勺粥怼入他口中。 宁洛垂头,含泪咀嚼。 宁纾又道:「你也莫要再哭了,你家郎君好不容易给我们找来治疗时疫的解药,可不是为了看你哭的。」 宁洛闻言抬眸,忽然抓住江令舟的衣袖,问道:「殷郎呢?殷郎去哪里了?」 第114章 袖清真神登门拜访 江令舟递来封书信。 字迹工整隽秀,宁洛一眼便认出那是殷故的字。 小郎君:见字如面,展信如晤。在你昏睡时我恍然想起鬼域也曾受过神官之礼,其中两件可治百病,于是折返拿来医治姐姐与姐夫,你若醒来,无需太过惊讶。因时疫的缘故,往鬼域者日益剧增,鬼域乱作一团,我不得已抽身回去处理,恐需忙上几月。我调遣江令舟在小郎君身边,如有需要,随意差遣。 这段时日,好生吃饭,好生休息,待我忙完鬼域琐事,便来寻你。思你,殷故。 宁洛微微垂眸,却也扬起嘴角。 他将书信折好,收回信封,再将信塞至枕下,双手捧过宁纾手中的肉粥,大口吃起来。 几日后,明府发丧,陈仙君遮着面容一同参加丧礼。 一月后,墨城关于沽鹤观的风声过去了,明宇找来木头重新修缮观门,宁洛带着江令舟,一起帮着仙君打扫观内卫生,收拾杂物。 明府宅中财务本就因火灾损失许多,后又因疫情与丧礼耗去大半。 家库空虚,又有大半家丁要养,于是宁纾日日织布,明诚日日外出到茶馆说书,宁洛则日日作画,拿到街上去卖。 但墨城时疫未解,三人所赚银两还不够昔日沽鹤观的一炷香火钱。 一夜殷故来信:「有一小郎君,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特掷千金,买宁公子画像一幅。」 宁洛捧着信,疑惑看向江令舟。 江令舟引宁洛出房门观之,只见三箱金银珠宝满满当当。 宁洛目瞪口呆,回神后立马跑去告知姐姐、姐夫,于是换这两人瞠目结舌。 次日,宁洛提笔作画,却不知该作何画。 思虑许久,最终作了幅《桃林相携》。 画中一黑一白两位少年,携手漫步桃林间。 宁洛将画举起好生欣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甚是不错。」 默默在一旁观赏的江令舟也跟着点头:「宁公子真厉害。」 宁洛被吓了个激灵,回头看他:「江将军,你何时在此的?」 江令舟一愣,疑惑道:「末将一直在啊……宁公子,这笔墨纸砚还是我给您拿来的,您这就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半月后,陈仙君将重塑的倻傩铜像销毁,此观暂无供奉的神像。 东乐国时疫依然未解,新皇登基后迅速召集各地明医研制解时疫之方。 殷故有来信:「小郎君:时疫未解,注意身体。鬼域鬼魂诸多,事多繁杂,烦之。」 宁洛回信:「殷郎:劳殷郎挂念,身体一直很好。莫烦,今日同明宇出游,于墨城东角见一梅林,雪中带红,甚美,特画之与君共赏。」…… 又过半月,传闻宫中已研制出能治疗时疫的方子。 殷故来信:「小郎君:画已收到,甚美,观之则无忧。小郎君,吾整日思君若狂,夜不能寐,夜夜不得休,思小郎君,思小郎君,思小郎君,思得醉生梦死!」 第227页 宁洛看信,不由嘴角一抽,无奈笑着自言自语道:「怎的重复这么多遍……」 与前两次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于是宁洛提笔回信道:「收到便好。殷郎专心理政,等你回来。」…… 第三个月,京城派人来支援,墨城大多百姓得到治疗。 墨城日渐恢復过往繁荣。 殷故来信:「小郎君:食乎?茶乎?思我乎??吾终夜以思小郎君,小郎君亦如之乎??」 宁洛回信:「食过,茶过,亦有思君。」…… 第四个月,明府开府济粮,长期救助墨城疫情后不得温饱之人。 殷故来信:「小郎君:气暖回春,昨夜打了好几个喷嚏,是小郎君思念我所致吗?」 宁洛回信:「是你感冒了,注意保暖。」 而后,除夕夜间殷故又送信来:「小郎君:许久不过年,才想起今日是除夕,今夜守岁否?年夜饭可有什么?人间除夕时总要放烟花爆竹。忽然想起去年到明府找你,正逢姐姐大婚,当时我说想与你成婚,你却只顾着看烟花呢。」 宁洛读信时,正独坐床榻,披散长发,看着手中信件,不由纳闷:「殷郎何时说过要与我成婚?」 于是宁洛起床提笔回信:「殷郎莫冤枉我,我可从未听你说过呢。殷郎何时回来?明日初一,也不回来吗?那十五呢?上元节也不得闲吗?」……… 第四个半月,京城有人带旨嘉奖明府善德。 念及情谊,宁洛和明宇一同从明府搬入沽鹤观。 因为观中未供神像,沽鹤观一直未开门。殷故有来信。 宁洛不拆便能猜到,这回肯定又是一长篇「思君论」。 这数月信件,皆是如此。 然而宁洛将信拆开,只见一行字:「思君思至暂死也。」 「……」 宁洛回信:「既如此,那就不回信了。」……… 第五个月,日子恍若已回归平静。 这日,宁洛正在庭前与仙君一同打扫落叶。 仙君环顾四周,不禁感嘆道:「哎呀,转眼又要换季了,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最是容易感冒。宁洛,你可得注意穿衣啊!」 宁洛道:「放心,我不会感冒的。」 仙君无奈:「是啊是啊,你都是直接发烧的。上上个月,你半夜烧得都快死了,可还记得?」 宁洛回道:「此事莫要再提了,若是被哪只小鬼听见传了去,殷郎又该担心了。」 仙君眯眼笑笑:「哎哟,您可真是太贴心了宁公子,要我说呀,您这愈心绫若是捨不得用,不如拿去高价卖了吧,还能体现出点价值。」 宁洛无奈轻嘆一声:「愈心绫认主,除了我医不了别人。仙君,莫要再拿此事打趣于我了……」 这时,沽鹤观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宁洛以为是外出买食材得江令舟,于是回头便唤:「江将军……」 然而来者并非江将军,而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青衣道士。 道士手抱拂尘,满眼好奇的环顾着周围一切,当他看见宁洛时,眸光突然闪耀,好似看见什么稀释珍宝一般,一边惊嘆一边快步贴近。 宁洛一吓,还未得退半步便被那人牵起双手:「喔!你就是宁洛吧!跟以前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那道士将他手捏得好紧,宁洛吃痛,连忙用力抽了回来:「道长请自重。」 道士闻言,满脸惊喜:「嚯!也不是完全一样嘛,性情都变了!」 宁洛眉头一皱,对此说法也没法反驳。 因为宁洛自己也有所感受,自五个月前在鬼牢里失态闹过一次后,就脾气见长。 仙君上前将两人分开,问道:「这位道友是?」 「嗯?」那道士上下打量了仙君一番,继而扬唇一笑道:「哇,这小小的道观里竟藏着这么多有趣的傢伙啊!」 宁洛心道:「莫非他能看出仙君并非凡人?」 那道士嘿嘿一笑,自报家门:「诸位好啊~初次见面,我是袖清真神~」 仙君:「……」 宁洛:「……」 袖清真神:「……不是,你们不觉得很惊喜吗?我可是八大主神之一诶!」 仙君看向宁洛:「跟着你真是什么神神鬼鬼都能见着哈。」 宁洛尴尬的笑了笑,道:「敢问袖清真神此次莅临观中,是有何贵干?」 袖清抱起手臂,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我去鬼域与殷故碰了个面,听他提起你,便好奇来看看。」 宁洛一怔:「你、你见着殷郎了?」 袖清抖了个机灵:「呵~殷郎~不管听几遍都还是觉得好肉麻哦。」 宁洛听他这番调侃,不禁难为情的红起耳朵尖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追问道:「殷郎他还好吗?」 袖清道:「啊?他都躺在床上动不了了,好啥啊好?」 宁洛一怔:「什么?」 袖清嘴快,见宁洛一脸完全情况外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道破天机」,于是连忙改口道:「好啊,好着呢,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哪能不好啊?」 接着,袖清身子一转,望向那空荡荡的大堂:「话说你们这道观,若是没神仙供,不如供我吧?我可保仕途一路风顺呢!」 袖清真神笑着,分明是客,却悠然自得。 宁洛觉着他是在故意撇开话题,于是也故意不回话,默默的拿着扫帚走到旁边,继续打扫落叶。 第228页 宁洛心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殷郎若真是在鬼域过得那般安逸,又怎会不来见我?」 袖清真神见他这般无视自己,不由一怔:「哎,宁洛,怎的这般无礼吶?」 仙君将手中扫帚塞进袖清手中,叉腰道:「为何要供你?」 袖清真神看看手中的扫帚,又看看仙君,不由觉着新奇,笑道:「不是,你们,现在凡人都如此不敬神明了吗?」 仙君抱起手臂,道:「你若要找尊敬神明的人,就不该来找我们。」 袖清疑惑:「啊?为何啊?」 仙君自己琢磨了一会儿,道:「因为你们神仙不管事儿呗。反正如果沽鹤观要改供神仙,我就供三扬将军,若是继续供鬼,那我就把鬼兄给供上。」 说罢,仙君忽然自己打了个寒颤,又自言自语道:「算了,把熟人供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宁洛在一旁听他们闲聊,心却隐隐感到不安,还在想着方才袖清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什么叫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为何动不了了? 宁洛心道:「殷郎莫不是因为太过疲惫累倒了?」 袖清转头看向宁洛,见他心事重重,不由勾唇坏笑。 袖清将扫帚丢回给仙君,小步到宁洛面前,弯腰贴近道:「宁洛,我听说你与殷故好久不得见吶?怎的,他不让你去吗?」 宁洛看他一脸悠然自得又毫无边界的模样,不禁想到市井流氓。又想起之前两次求神官帮忙,都是因为这厮在人间歷劫才次次吃瘪,不由心生反感,后退一步,道:「与你何干?」 袖清再次露出一副「你居然会说这种话」的表情,又惊又喜,接着道:「我能带你去鬼域呀!你不想见他吗?」 宁洛背对他,继续扫地:「不必劳烦你。」 袖清又追到他面前:「你就没想过他为何不来见你吗?他可是殷故耶,就算是有堆成山的事情等着他,他也会翘了活儿来找你的吧?而且我听说,鬼域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筹备册封大典……唔唔!」 仙君听不得他多言,直接一个擒拿捂嘴拖走,接着转头对在后院搬东西的明宇大喊:「明宇!出来送客——」 因袖清几番话,宁洛变得迟钝许多。 若是放在以往,他见这般场景怎么也会出声拦一下。 但此时心事宛如巨石般压着他的身体,叫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心道:「册封大典?殷郎要册封江将军在弥河山的功勋?还是册封别的……?数月过去,我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什么,他给我的书信中也只字未提。为何……明明我才是他的郎君,为何关于他的事情我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默默望着吵闹的明宇将真神押出去,手指尖尖不自觉的抠起扫帚把上的木屑。 君在时夜夜做,君一走便是小半年,换谁能耐? 【作者有话说】 剜骨哥你老婆不要啦 第115章 剑走偏锋思郎君 今日晚膳后,宁洛与三人同游墨城湖。 他们同坐一叶小船,漫游湖上。 船夫在后头划桨,三人一鬼在前头吃酒说笑。 陈仙君望着灯火阑珊,热闹非凡的街道,不由托腮感嘆道:「嗨呀——这悠哉悠闲的日子,过得叫人愈发慵懒了。」 明宇:「怎的,不用帮那群白眼狼干活还不舒服了?」 明宇口中的「白眼狼」是指墨城百姓。 自沽鹤观被砸之后,明宇就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仙君则不然,摆手笑笑道:「哎呀,总花心思生气作甚?气定则心定,心定则事圆嘛~」 明宇:「圆什么?圆不了。」 江令舟勐然道:「我知道的!这句出自《道德经》!」 仙君轻笑:「哟,看来书没白抄啊。」 宁洛安静侧头望着夜色,手中拿着一盏空酒杯,脸微微泛红,与三人的谈笑格格不入。 仙君凝他片刻,故意唤了几声:「宁洛,哎,宁洛。」没有回应。 显然,宁洛心有旁骛,已然想得出神。 明宇见他叫不应,正想伸手拍他,结果被仙君一把摁住。 明宇正是疑惑时,仙君忽然对江令舟笑道:「江将军,听闻鬼域最近在筹备册封大典吶?是为册封何人吶?」 宁洛眉头微微一蹙,虽身体还未转向他们,但眸子已经默默撇回来了。 江令舟讶异道:「陈道长怎知此事?」 仙君笑然:「是今日来造访的袖清真神告知的。」 明宇:「谁?」 江令舟:「啊,是有这么个事儿。听闻殷公子准备在中元前举办一次册封大典的,意图封鬼王后,再梦邀将山县百姓参加,好终了那荒唐的冥婚之事。」 兴许是那一杯酒的缘故,宁洛听着听着头开始有些晕乎,只知道殷故在忙的事情与他有关。 宁洛默默收回目光,心道:「我只提过一次,处理将山冥婚一事……没想到殷郎竟真放在心上,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料理此事……殷郎……好想见你,你为何不允江将军带我去鬼域,我只在你一旁静站着也会使你分心吗?殷郎……」 仙君闻言,笑眯眯道:「哦~原来如此,难怪许久不见鬼兄,到时候肯定是风光大办,我得去蹭顿席吃才是。」 明宇:「不是,等会儿,你说我今日押出去的人是谁?」 第229页 江令舟:「届时殷公子肯定会邀请你们一同去的,放心就是。」 仙君:「那最好啦。」 明宇「噌」的一下起身,船勐然一晃:「我把袖清真神给押出去了?!」 宁洛一个不稳,身体往明宇身上扑去,江令舟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宁洛神情还是蒙,他捏着江令舟的手腕,愣愣看了一眼。 忽然宁洛心道:「我若溺水,是否能魂入鬼界?入了鬼界,是否就能见到殷郎?我若纵水,江将军一定会救我,只是魂魄游离片刻,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能见殷郎一面,岂非一举两得?」 仙君拂尘不离手,挡唇一笑:「怎的这般晃都未将这人的酒给晃醒?」 宁洛抬眸看他不语,耳畔又响起明宇聒噪的声音:「不是,你们谁理理我啊!我真把袖清真神给轰出去了?」 下一秒,宁洛松开江令舟,「扑通」一声翻身坠入湖中。 这一举动,把船上几人都给看傻了。 船夫:「……啊?」 陈仙君:「啊?」 明宇:「啊??」 江令舟:「我靠!」 紧接着又「扑通」一声,江令舟也跳了下去。 湖水浸没宁洛五官,耳畔汩汩水声淹没水上人的唿唤,再然后,宁洛目光陷入一片漆黑。 他溺水了,在江令舟捞到他之前就已经溺得没有意识。 他再睁开眼时,眼前晃晃悠悠排满了鬼。 他不由嘴角扬起,心乐道:「到鬼界了!殷郎,殷郎正在何处?」 黄泉路上哀嚎荡荡,各个鬼魂如对人间仍有眷恋般举步维艰。 宁洛踮脚探头张望,见着路上有鬼差,连忙拉住:「殷公子在哪里?」 那鬼差蒙然:「你是何人?」 宁洛兴奋道:「我是你们殷公子的男宠,快些带我去见他!」 鬼差听罢,嗤笑一声:「认真的吗?我们殷公子竟有龙阳之好?」 宁洛笑容瞬然敛去,不大高兴了。 看来宁洛的名声还是没有传到这黄泉路上。 「总之,我要见殷公子。」 鬼差正色道:「殷公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说罢,那鬼差将宁洛一推,又踹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跟上进往鬼市的队伍。 虽被粗鲁以待,但宁洛也没皱一下眉头,着急忙慌的拨开眼前鬼群,大步往鬼市跑。 只要穿过鬼市,便能到鬼王宫了!到了鬼王宫,就能见到殷故了!马上就能森·晚·…… 他跑了好长的一段距离,当他终于踏足鬼市时,又勐然被一个无形的力量给拎了起来,将他魂魄高悬于空中,他欲叫喊,却在喊出声那一刻魂归身体。 他那羸弱的身体勐咳出水来,咳得厉害,像会随时因为咳嗽而死的人。 宁洛躺在街道边上,旁边围着方才同游墨城湖的三人。 这会子才醒,便听那三人吵闹。 明宇惊喜道:「哦醒了醒了!」 陈仙君松一口气:「你总算醒了,这是作甚吶……」 江令舟焦急道:「宁公子!您无碍吧?!可有哪里不适?!」 宁洛晃神,没有回应,因为觉着吵闹,又自顾自的闭上双目。 江令舟:「宁公子?!宁公子您这是又昏过去了吗?!」 仙君:「……若真是昏过去了,他也没法回答你啊。」 明宇无言,直接伸手去翻宁洛眼皮子,宁洛眉头一皱,他便立马松开:「还活着!」 江令舟欲哭无泪:「宁公子,您莫要吓末将啊,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啊……」 明宇抬眸看他:「你们鬼还会怕掉脑袋吗?」 江令舟:「主要是怕疼。」 宁洛无奈睁开眼,语气淡然,唤了一声:「江将军……」 江令舟即刻应答:「我在!」 「……我想他了。」 江令舟愣神,表情中凝出一丝莫名其妙。 陈仙君满脸讶异:「所以,你想溺死去找他?哇,宁洛,你耍酒疯的方式是否过于独特啊?。」 宁洛摇头,道:「不会溺死,我知道江将军会救我,我就是想去见他一面。」 仙君沉默片刻,继而将矛头转向江令舟:「所以,鬼兄为什么不让你带宁洛回鬼域?」 江令舟哑口无言,意图解释,却又解释不出来。 他明显藏着秘密。 宁洛双眼凝视江令舟,那眼神让江令舟感到如芒刺背,无地自容。 宁洛道:「江将军。我不曾怀疑他的忠诚,但我不解他为何可以做到一连数月不来见我……这与离异有何区别?」 宁洛说着,双手撑着地面坐起身。 因为胸口还有隐隐闷痛感,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咬紧下唇,唿吸一沉,似在嘆气。 江令舟真以为他是在嘆气,慌忙解释道:「殷公子并非故意不来见您,一切事出有因,您千万别多想!」 宁洛一脸难受,转脸看他,沉默片刻后道:「……那你现在带我去鬼域。」 江令舟额上冒汗:「不、不行,殷公子有吩咐……」 宁洛没给他多言的机会,直接转头对明宇说道:「明宇,去帮我借些笔墨来,我现在便写和离书。」 明宇闻言立马跳起来,兴沖沖往附近商铺去。 宁洛并非真想要和离,只是被水淹过之后脑袋格外好使,觉着这方法拿来吓唬江令舟应该最奏效。 第230页 果然,江令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跪在一旁磕头:「不可不可,不可啊宁公子!!」 宁洛未瞥他,只微微瞥向仙君。 仙君不慌不忙的蹲在一旁,双手托腮,满面笑意。 显然他已经看透宁洛只是在耍些为能见着殷故的小手段而已。 见宁洛不回应,江令舟直接长磕不起。 而明宇也争气,很快就借来笔墨纸砚:「宁洛!这是纸和笔,没有案台,你直接在我背上写就行,陈仙君你帮着研研墨!」 陈仙君瞥一眼满脸错愕的江令舟,勾唇坏笑,十分配合的伸手去接:「好。」 江令舟:「等、等等……我……」 宁洛接过纸笔,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犹豫。 明宇背过身蹲下,道:「宁洛,写!」 江令舟急得想伸手去制止,又奈何礼节分寸,手滞于半空,一伸一缩,接着又勐地将头往地上砸去:「宁公子!万万不可!求您千万,千万不可啊!!」 江令舟额上红了几寸,再抬头泪已噙满眼眶。 宁洛将纸摁明宇背上,笔蘸墨,迅速写下「和离」二字,这「书」才刚落一笔,手便被一人擒住。 那力道大得宁洛手不禁一抖,再是嗅到一股桂花香,握笔那手骤然松了,笔「哐当」落地。 紧接着宁洛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率先拥了上去。 他双手一阵阵的使劲,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臂上,生怕眼前人再悄然消失。 恍然间世界仿佛静了。 好像一瞬间失聪,周围嘈杂全听不见了。 慢慢的,宁洛渐渐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然后是忽然的一声喘息,再接着是街道喧嚣,人声嘈杂。 然后,是江令舟的一声惊唿:「殷公子!」 最后,周围熟悉的声音都一齐唤起了他的名字。 「哈~这么神奇,鬼兄这就出现啦?」 「怎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喂,殷故,你不会一直在监视我们吧?」 殷故的手指抚过宁洛被打湿的长髮,他以只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贴耳说道:「小郎君,抱得太紧了。」 宁洛不松手,甚至更加使劲,好像要直接将殷故上半身给折断一般。 殷故无奈,轻声笑笑,继而抱他起身,与其余三人道:「我带他回去换身衣裳,今夜你们先结伴逛吧。」 仙君起身:「喔,是换衣裳还是脱衣裳?」 明宇抬头,呆愣的看仙君:「换衣裳之前不就是得脱衣裳吗?」 江令舟更是呆愣,跪在地上还不捨得起。 殷故看仙君,勾唇道:「自然是换衣裳。」 【作者有话说】 陈仙君:我信你个鬼,你最好真的只是换衣裳 第116章 鬼王覆剜骨之辙 此夜宁洛应是疯了。 他感觉得到自己曾在失控的边缘徘徊,现在已然突破边缘。 仅是几盏酒,就使宁洛身体热得不行。 关上房门,红烛还未点燃,他便抱着殷故又亲又啃,仿佛世界于他而言只剩这一件事情。 直到殷故捏他脸叫停,他才停歇片刻。 殷故一双红棕色的瞳孔倒映他的模样:「你身上还湿着,若不擦干,夜凉会感冒。」 宁洛闻言,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子火气。他直言道:「你若这般关心我,就不该弃我于不顾。」 殷故眉头一皱:「什么?」 什么?宁洛听不得这一声。 五个月,还不足半年,但宁洛已多个日夜难以入寝,每每告诫自己应当体谅后又陷入失眠。 宁洛的回信逐渐敷衍,以为如此便能引起殷故的注意,从而加快他俩相见的进程。 但是结果并不乐观。 宁洛皱紧眉头,双手扯他衣襟将他拉近,贴脸恼道:「我不喜欢你这般一声不吭的离开,一走便是数月。为何?于你心中,我已然是个无需日日相见,夜夜相触之人了吗?」 殷故对宁洛的突然爆发略感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诉说苦衷。 然而宁洛也没给他诉说的机会,扯他衣领便将他往榻上拽,最后更是直接用力将他推倒下去。 殷故倒下后,想撑起身体却显得尤为吃力,好似身上被压了块无形巨石。殷故只得作罢,躺在榻上,眯眼看着。 宁洛褪去外袍与内衬,爬上榻。 宁洛低眸,眼底竟露哀愁之光,接着,点点泪花涌出,他扭曲着嘴,俯身轻抚殷故脸颊,哽咽着道:「殷郎是已不再想与我交欢,还是已经厌弃我了?」 殷故诧异,连忙道:「你怎会这么想?」 宁洛低头,额头抵上殷故下巴,哽咽着道:「因为殷郎你变得好奇怪……明明以前日日夜夜都要,与我如胶似漆,可如今,你非但能忍数月不见,方才亲吻还将我推开。」 殷故闻言,顿时眼露心疼,他双臂紧紧抱住宁洛,低声道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抱歉,是我惹你不安了。」 说罢,殷故抬起宁洛下巴,见宁洛泪眼婆娑,不由心中一抽,低头吻去。 一吻缠绵,唇齿相依,扯出银丝,四目相对生潋滟。 继而又吻,宁洛吻得紧,步步向深处探。 热气相扑,扑得两人脸上同泛红晕。 接着,殷故捏他双臂一翻,想要找回主动权,却又忽然一颤,痛吟一声后唇齿相分,眉头紧锁,剧烈颤抖起来。 第231页 宁洛一怔,见殷故一副痛苦神情,不由纳闷:「殷郎……怎么了?」 殷郎额头冒汗,似在忍耐极大痛楚,却又逞强勾起一笑,道:「全是小郎君的错。」 宁洛更疑惑:「为何突然怪我?」 殷郎俯身亲吻他脖颈,瞬间扰得他思绪纷乱,头脑发热,无暇分心。 殷郎边吻边含煳道:「皆是因小郎君故意勾引于我,先是落水湿身抱我,再是梨花带雨责我,令我心痒难耐。」 宁洛眉头轻蹙,微微扬起下巴,手不自觉揪紧殷郎后背的衣裳。 殷郎吻止,直起身,褪去外袍,居高临下看他:「更是令我,胀痛难受。」 宁洛双眸渐渐往下看去,只见自己腹上不知何时多了 个帐篷,不由感天旋地转,热喘更甚。 殷故将外袍抛置于地,接着他动手清扫出一片白皙净地,使那粼粼月光落映一片微粉雪地上。 殷故甚爱赏雪景,许久不见,在这六月天之夜,有幸观之,不由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一滚。即俯身拥抱皑皑白雪,指尖寻那雪地下温暖之处,寻及雪地深处,不由指尖一狠,将那景抱往极乐。 「只是这般?还想继续吗?」 「……」宁洛头别一处,双臂遮面,已然羞得说不出话来。 殷故俯身低吟:「还是因为我不在,你缺少练习所致?」 「莫要……多言……」 殷故轻声一笑:「为何不可多言?」 「……」宁洛又咬牙抿嘴,一言不发。 殷故弯眼笑着,将宁洛双手拨开,只见那人面色桃红,眼神迷离,一副才往极乐,还未缓过劲的模样。 这个样子,殷故就算是有十根理智线也会瞬间崩断。 殷故眉头轻皱,沉沉唿一出一口气。 「越发像只小白狐了。」 说罢,他又俯身,那洁白月光都变得点点泛黄。 一室旖旎,缠绵至两人疲劳睡去。 半夜宁洛又被自己的一身湿漉给弄醒,于是起身去擦干头髮。 回来时才发现,方才行那事时殷故衣裳未褪,上身裹得格外严实。 宁洛不禁眉头一皱,嘴一撅,心道:「凭什么就我脱得这般干净?」 于是他爬上前去,趁他睡着,敞他衣襟,却见殷故胸前赫然多出两道刀痕,不由一怔,脑中轰然一响,骤然空白。 他望着那两道伤口许久,继而有泪悄然落下。 他心颤道:「为何是两道……为何是在胸口上?」 他记得,殷郎胸上的伤疤,一道曾是与倻傩一战留下的,一道是剜骨制愈心绫留下的。 如今赫然多出两道,又是为何? 伤疤长短大小,与那道剜骨痕几乎不差。 他转眼望向殷故,恍然想起方才交欢时殷郎突然的颤抖,心勐然一提:「难道殷郎这段时日避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难道姐姐与姐夫能够还生,是因为殷郎……又剜骨制绫了吗?」 宁洛有点不敢相信,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尖轻轻一触那疤痕,殷故身子勐然一颤。 宁洛抬眸,见殷故额间青筋爆起,眉头紧锁,牙根紧咬。 宁洛不由心疼:「数月里,他一直承受着这般痛楚吗?我方才还那般怪他,那般凶他……」 宁洛又陷自责,默默跪坐殷故一侧。 很快,殷故睁开眼,见宁洛满脸惆怅与不安,无奈玩笑森·晚·道:「小郎君为何露出这般愁郁模样?可是我方才伺候不周,叫你意犹未尽?」 然而这玩笑却是叫宁洛笑不起来,反而更是皱眉抿嘴,满脸幽怨的看他。 殷故一愣,笑也僵住,惶恐发问:「小郎君这是何意?可是我又做错什么事情……」 殷故说着,急忙要起身,奈何身体一震发痛,才刚起又不得已倒回去。 这时殷故才发现自己衣裳大敞,胸口疤痕被一览无余,顿时面露慌张之色。 「小郎君,你莫要多想,那只是我在鬼域时不小心撞到钝器所致……」 宁洛静静看他仓皇解释,心中更是发疼,继而低身拥住他,惹他一愣,解释戛然而止。 宁洛拥他片刻,轻声哽咽:「嗯,是殷郎太过笨手笨脚,才会撞上钝器,该……」 殷郎不明其意,回手抱他,未说话,只安静听着。 「今年除夕时姐姐总念起你,说你心里只有朝政,快没有我了……」 殷故:「怎么会。」 宁洛闭目:「嗯,我同她说,我是殷郎心里最珍重之人。」 殷故轻轻眯眼:「…」 宁洛又道:「……最近姐夫身体比以往好许多,也不常见他咳嗽了,我偶尔会想,是不是殷郎送来的仙丹灵药将他本身的顽疾也给治好了……」 殷故回道:「倒也有可能。」 「……嗯。」 宁洛抱他,却不敢用力,生怕将他抱得痛了。 宁洛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该把他剜骨制绫救姐姐的猜想说出来,但见殷故方才那般慌张神情,宁洛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拆穿吗?还是继续装作不知。 宁洛犹豫片刻后,又想起方才殷故慌张的神情。 他心道:「殷郎慌张,是因为怕我因此心疼,担忧,继而有愧疚吧……我若将自己已知之事告诉殷郎,殷郎又会如何?生愧?还是后悔今夜来寻我?」 第232页 他心好痛,痛得他想哭,又怕殷郎看出什么而强忍着。 最后他沉沉嘆一口气,睁眼,满目缱绻:「殷郎……不走了可好?」 他说着,手指轻轻划过殷郎腹肌:「我有三扬将军给的金创药,很快就能将你伤治好。我不缠着你夜夜与我交欢,你也不必总是避着我了,可好?」 殷故眉头轻蹙,满脸为难:「可我并非是不想与你交欢而避着你。」 宁洛点点头,松开拥抱,攀身轻轻吻他一下,轻声道:「是怕我见你伤痕而担心吗?若是,更不必因此避着我,若不是……那殷郎可得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 殷故欲言又止,宁洛知道他说不出「是因为不想被你猜到多做了两条愈心绫」这样的理由,故而只给他犹豫片刻,又吻了上去。 「既想不出来,那就莫走了……你若走……我便日日哭,夜夜闹,待你回来时,我哭得眼瞎咽痛,岂非叫你心更忧?」 殷故无奈勾唇:「威胁我?」 宁洛轻颔首:「嗯,威胁了。」 继而,又吻上唇。 也非事事都要如实坦诚,偶尔也该装一下煳涂。 即使胸中浪潮如何澎湃汹涌,恋慕之心不曾动摇。 无论痛楚亦或感动,皆因你而起。 第117章 殷郎娇弱不能自理 三扬给的金创药甚奇,连骨损都能治癒。 只是要比寻常伤口更费时间。 抹过几次药后,殷故胸口的伤疤已然痊癒,而后涂药都只是为了让体内的肋骨损伤能够恢復如初。 殷故曾用他红色鬼眼看过,损失的骨头正在慢速生长。 想必再坚持涂抹一段时间,便能完全復原了。 当然,殷故并未如实相告,只是惺惺说着:「之前撞上钝器时撞得太勐,把肋骨撞断两根。」 宁洛也全当真话听,煳弄着点头应是。 宁洛也曾问过他,之前为宁洛制愈心绫的那块骨头是否还能长出来,但抹几次药后却不见起色。 想必是时间太久,错过最佳治癒时机后便不能再生出新骨了。 自从宁洛知道殷故剜骨救他姐姐后,他对殷故就变得格外殷勤,除了每日坚持给他上药外,端茶送水也成了常事。 而殷故也同变了个人似的,娇弱得很。 这夜,宁洛一边涂药一边问他:「疼吗?」 殷故低头看着宁洛蘸药的手在自己胸口上涂抹,神态自若道:「疼,快疼死了。」 虽然宁洛这段时间一直对殷故言听计从,但听殷故这般淡定语气,还是没忍住生疑,故而抬眸看他:「真的疼?」 殷故自然答道:「嗯,疼啊。」 宁洛:「那你为何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殷故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自己说什么宁洛都信,于是这次连演都忘记演一下了。 于是殷故立马夸张的拧起五官,仰头叫道:「啊,好痛,小郎君,轻点,痛,小郎君,你的手,轻一点……」 宁洛嘴巴一撅:「太假了吧……」 殷故继续道:「是真的疼啊,小郎君,轻一点。」 宁洛辨不出真假,也只得无奈将动作放轻柔,无奈笑道:「你真是……」 殷故低眼瞧他,嘴角没耐住一扬,道:「嗯,就是这样,好舒服,就是这个力道。」真的舒服? 现在殷故说舒服或是说痛,宁洛都不知该相信哪个。 毕竟之前他只是轻轻一摸便将沉睡的殷故痛醒,现下他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突然门外传来仙君一声怒喝:「鬼兄!莫要在我观里白日宣淫!」 宁洛蒙然,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还未回应,殷故又开口叫道:「啊,小郎君,莫停下,就是那里,快继续。」 仙君隔门大喊:「还上瘾了是吧!!」 宁洛更蒙,连忙道:「仙君,我们并未做白日宣淫之事……」 话未说完,宁洛的脸就被殷故强扭了回来,再接着,殷故堵上他嘴,深吻片刻,松开红舌,笑道:「他既如此误会,我们照做也未尝不可。」 宁洛脸涨红,理应拒绝的,但距上次宁洛溺水后行的房事已是数月以前。 这般一撩,又是把宁洛心弦给撩动,若说不想行那事,那绝对是假的。 但宁洛心中不安,脑海中又浮现出上次翻云覆雨时殷故的痛苦表情。 于是宁洛不自觉咬起下唇,犹豫不决,没有应答。 继而殷故松手笑道:「玩笑话,小郎君莫要当真。」 听罢,宁洛微微垂下脸,耳尖微微泛红,虽有些许落寞,却还是低声应道:「我知你在说笑,没有当真……」 殷故嗤笑一声,开心的揉他脑袋。 很显然,殷故真的很喜欢这般乖顺的宁洛。 不愁吃喝,也无正事要急着处理,殷故整日在观中游荡,显得格外悠哉。 不过宁洛也跟着他一般悠哉就是了。 成日不是看书就是画画,什么洒扫之事皆由鬼差去做,无需他再去拿扫帚。 这日给殷故上完药后,宁洛便抱书于树下静阅,他尤其爱看向文才人的志怪小说。 也是到了沽鹤观后才知道,向文才人的小说并非只那一本,还有单独的一本《风归探花》,但风格差异太大,尺度也大,所以并不像其它志怪小说那般鲜为人知。 第233页 书中所说的,是前几个朝代时,一状元与探花的情爱故事。 说是情爱,却非两情相悦,乃状元一厢情愿,爱而不得,最后霸王硬上弓的故事…… 向文才人文笔极好,题材又新鲜,虽然其中有些看了会叫人面红耳赤的部分,但宁洛却像被那些文字吸进去一般,如何也停不下来。 这回也是如此,宁洛看得入神,以至于殷故悄然到身后了都浑然不知。 殷故弯身看看书,又转眸看看宁洛的脸,不由道:「小郎君这般认真?」 宁洛一吓,手一抖,差点没把书握稳。 他抬头看殷故,嘆声气:「殷郎,怎的走路没声儿?」 「是你看书太认真了。」 殷故说着,盘腿坐他身旁。 宁洛心道:「还好方才看的并非色情部分,否则肯定要被殷郎嘲讽……」 殷故歪身托腮看他:「你为何总爱看那傢伙的书?」 「嗯?」宁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殷故说的是向文才人,「因为他故事写得好。」 殷故又问:「那他天天来,怎不见你多和他说话?」 宁洛又愣:「谁?天天来的不是只有袖清真神吗?」 殷故闻言,眉头皱了皱:「小郎君,你忘了我曾同你说过,袖清就是向文才人之事了?」 宁洛这一愣愣了许久,他努力回忆,最后只忆起个大概。 似乎……确有此事。 当年宁洛在弥河山上昏昏欲睡时,仿佛是有听殷故提起过。 看宁洛一脸蒙然,殷故无奈嘆息一声,目光往别处一瞥,整个人似漏气一般耷拉着:「唉,果然,小郎君真是不大爱听我说话的。心痛,心痛难耐。」 宁洛连忙将书放置一旁,好声哄道:「没有没有,我是有印象的,只是当时昏昏欲睡,一过耳便忘了。是我不好,殷郎你莫要痛心 。」 然而宁洛越哄,殷故越是夸张,甚至将半边身子背过去,捂嘴佯装哭泣的模样,颤声道:「原是过耳便忘。但小郎君对我说的一字一句,我都不曾忘记。」 宁洛有些着急,跪坐起身子转向他,双手搭肩,好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给殷郎赔罪,殷郎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就是了。」 殷故微微回头:「真的吗?」 宁洛:「当然,你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吃的,喝的,玩的,还是别的什么,你尽管开口就是。」 话才刚刚说出去,宁洛心中便一痒,不由心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赔给你,躺着,站着,趴着,跪着,或是吻到天荒地老什么的,尽管开口就是。」 这般想着,宁洛不禁双肩微耸,避他目光轻咬下唇。 然而,殷故只扬唇一笑,然后身子直直的倒在宁洛双膝上,抱起手臂看他:「那就请小郎君哄我午睡好了。」 宁洛有些小失落,却也疑惑:「可你以往都不曾有午睡的习惯呀?」 殷故听罢,刻意的打了个哈欠,继而侧身闭眼,浑然睡去。 宁洛拿他没辙,只得任他这般枕着,动也不敢动。 今日天气还算舒适,确实是睡午觉的好天气。 宁洛的书方才已被放得有些远了,伸手够不着,宁洛没别的事可干,只能定坐着发呆。 看看蓝天,看看白云,听听鸟啼,吹吹清风。 他不时低头看殷故一眼,见他睡得甜,心里也一阵暖和。 只是这一个姿势坐久了,又被压着,腿略显发麻。 不一会儿,远远见袖清真神走来。 宁洛不禁心道:「为何他总这般悠闲?天庭就没他可干的事情吗?」 袖清蹦跶着朝他们来,见殷故正枕着宁洛午睡,连忙放轻脚步到他们身边。 袖清蹲下,仔细打量殷故一番。 见殷故正面着宁洛侧身酣睡,袖清不由轻笑一声,悄声道:「这人怎的这般会享受?你被他枕着,腿不麻吗?」 宁洛无奈悄声道:「麻……」 袖清:「麻还不叫他起来?」 宁洛摇摇头,垂眸道:「方才是我先惹殷郎不开心,就当给他赔不是了。」 「啊?」袖清没耐住疑惑,一脸匪夷所思,再度发问:「你给他赔不是?」 宁洛老实巴交的点点头。 袖清又哼笑一声,斜眼瞥殷故:「他哪里捨得叫你给他赔不是啊?」 宁洛连忙道:「是真的,方才殷郎好生气,我还哄了好一会儿呢。」 袖清听罢又忍不住「哈」一声笑,对殷故道:「你就偷着乐吧,殷故老贼。」 宁洛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提醒着:「嘘,小声些。」 袖清歪嘴哼笑一声,道:「这傢伙耳力非凡,又不嗜睡,现下早该醒了吧?」 宁洛听罢,低头看看殷故,殷故却没有动静,依旧沉沉睡着。 看他酣睡得像个孩子,宁洛不由温柔的眯眼一笑。 蹲在一旁的袖清见状,不由打了个颤,起身自顾自的走了,嘴上还念叨着:「我真是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宁洛又抬头看袖清,人还蒙着未回神,想不明白袖清怎么突然来了又突然走掉。 这时殷故的手贴上宁洛侧脸,宁洛一怔,又低头看他,见他醒来,不由自责:「殷郎,吵醒你了吗?」 殷故勾唇,细细欣赏着宁洛的脸庞:「方才听见有狗在这儿转悠的声音,闹得我耳朵好痒,故而醒了。」 第234页 宁洛纳闷,心道:「狗?何时有狗来过?」 殷故坐起身,悠哉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微微回头看向宁洛:「小郎君,吻我一下。」 宁洛一怔,耳尖瞬间发红:「什么?」 殷故眯眼笑笑,又说了一遍:「靠过来,吻我一下。」 宁洛怔怔的微张着唇,用他那双难为情的目光一再确认殷故并没有说笑的意思后,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双手搭上殷故双肩,唇贴了上去。 因为害羞,他嘴唇绷得梆硬,刚吻上便惹殷故扬唇一笑。 宁洛松开唇后,满眼羞涩的与殷故对视,结果殷故突然双手环他腰,笑道:「成婚许久了,小郎君吻技怎还如此青涩?怎的,见着夫君还是害羞?」 殷故话说一半,脸突然贴得好近,把宁洛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宁洛两眼发昏一下后,勐地将头别过一旁,解释道:「不是的,就是有点突然,任谁也会很难为情的吧……」 「嗯——?」殷故嘴角上扬更甚,故意将脸凑到宁洛眼前,宁洛没辙了,只得双手捂脸,道:「莫要这般盯着我……!」 话音未落,殷故便抓着宁洛那双手腕,翻身压了下去。 宁洛倒入草坪,身体不由一颤,继而露出隐忍表情,心念道:「腿、腿……腿好麻!」 宁洛扭头躲避,却避无可避,只得张口道:「殷郎,光天化日之下,不好这般……」 殷故故意轻声笑道:「嗯?那我抱你回房里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小郎君想如何?」 「殷郎,你的伤还未好,不可……行那事……」 宁洛又拿此事做藉口。 但说完他便后悔了,心虚的将目光一别,不再多言。 这一晃过去数月,殷故每夜都与宁洛同眠共枕,宁洛就算偶有感觉,想自我解决那事,也无从下手。 细想起来,宁洛只觉这数月日子尤为可怕。 想当年刚同殷故成亲那会儿,宁洛可从未想过自己后半生中还会有此等困扰。 宁洛紧紧闭上眼,像视死如归的小羊羔。 可他并不惧怕宰割,甚至隐隐期待着。 期待殷故能强硬着将他双手擒过头顶,不论他如何拒绝都放肆亲吻他的脖颈,品尝他的每一寸肌肤,更是期待着殷故能道一声「伤已不再作痛」,然后肆意妄为。……只是这般想想,宁洛便不由双腿一颤,眉头更皱。 然而殷故却是扬笑撒手,坐起身:「说得也是。」……白期待一场。 宁洛微微睁眼瞥他,什么话也没说。心想着:「本就是我拒绝的,也不该怪他……」 宁洛默默支起身体,还未坐稳,殷故又道:「小郎君,临近中元,我得回鬼域一趟。」 宁洛摸摸脑袋:「要回去多久?」 「小半月吧,中元狂欢夜撞上册封大典,还有诸多事情待我过目。再不回去,恐怕册封大典没法在中元时如期举行了。」 听殷故这么一说,宁洛才反应过来,下月便是中元,离册封大典已没多少时日。 原计划是在中元前几夜举行册封大典,邀将山县百姓入梦观典,如此便可叫他们终止冥婚这一陋习。 但宁洛却觉着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追根溯源,将山县民并非一开始就是用女子作为供品,只是寻常果蔬而已。 直到近年来怪事频发,又有一道士入县胡说八道,才致这般结局。 宁洛心道:「虽然还有诸多谜题未解,但眼下中元在即,当务之急确实是该先制止今年的冥婚,余下的问题,待大典结束以后再同殷郎说吧。」 于是宁洛乖巧点头,道:「那殷郎每日可得按时回来上药。」 殷故讶异:「就这般轻易同意了?我还以为小郎君会撒个娇挽留我一下呢。」 宁洛无奈笑道:「殷郎……事关他人性命,我怎会在此等事上同你计较……」 殷故眯眼看他,托起一边腮,故意问道:「那前几月为见我一面,故意落水的人是谁?」 宁洛一怔,又感难为情,默默将头一别,心虚道:「那是我吃醉了酒才做的事,不能与现在相提并论的……」 「嗯,也是,我竟不知小郎君耍酒疯的方式如此奇特。」 宁洛哀嚎一声,双手掩面:「殷郎你莫要再提了……」 殷故轻笑着,笑声闹得宁洛耳朵好痒。 忽然宁洛感到疑惑,于是问道:「但那日,我到鬼域时并未见到殷郎,殷郎又是怎么知道我落水的呢?」 殷故撩起宁洛一缕头髮,眸光盯着发梢,嘴角不自觉沉了一沉,道:「愈心绫湿润,且忽然感受不到你的生命体徵……」 殷故说着,眉头轻蹙,继而又松开,抬眸看宁洛,故意道:「吓得我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墨城寻你,你倒好,原是在耍小性子。」 宁洛闻言,更是羞愧,脸涨红道:「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殷故嗤笑几声,认真道:「那便说好了,每日亥时我会回观中找你。」 第118章 纵局之人(纯剧情) 而后每日,殷郎都会按时回来,但上完药后就会离开,从未多留片刻。 有几次宁洛故意涂得磨蹭了些,他便故意玩笑道:「小郎君是故意要留我过夜么?」 虽然宁洛每次都别扭着说绝无此事,但最后还是拽着殷故没话找话的好生叮嘱一番。 第235页 虽未字字提不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每次宁洛这般时,殷故就会留在观中,直到宁洛睡着后才离开。 但也因如此,每日清晨醒来后的落寞感才会如此之大。 深夜相会,白日散。 双人入梦,一人独醒。 这便是与鬼魅相恋的感觉。 这日宁洛醒来后在床上静坐许久,宛若神已游离人间。 直到袖清真神来叫门,他眼里才醒有光点。 门外袖清:「宁洛,宁洛啊,宁洛——」 宁洛穿上外袍,开门看他。 宁洛一身白衫,半透明的白色外袍慵懒的半搭他肩上,长发披散及腰,双手扶门,眸中光点柔和,眉宇间颇有一种……人妻感。 袖清没忍住唤了一声:「娘。」 宁洛浑身一颤:「胡叫什么??」 袖清晃晃脑袋,挠头尴尬笑道:「不好意思,很有那种感觉,一时没忍住。」 宁洛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感觉??」 袖清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当我胡诌,别放心上。」 宁洛面露无奈,也未追责,只道:「袖清大人是来找殷郎吗?这几日他都不在呢。」 袖清笑笑:「没有没有,今日是来找你的。」 宁洛疑惑:「找我?」 细想来,宁洛与袖清也没有什么交集,就算素日里袖清到观中做客,也只是来找殷故议事,多的话没搭上过几回。 袖清点头:「宁洛你是将山县的人吧?」 宁洛点头:「是。」 袖清又问:「近年天庭上有传闻,将山县怪事频发,可是真事?」 宁洛又点头:「是。」 袖清摸着下巴,点点头,道:「嗯~竟是真事。那你可愿同我详细说说?」 宁洛看袖清一脸饶有兴趣的模样,不由无奈嘆声气,侧身抬手,道:「进来说吧。」 袖清扬笑,美滋滋的蹦进屋里,到茶桌前坐下。 宁洛为他斟茶后,到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袖清大人是要作新书了吗?」 袖清正喝茶呢,听这问题不由一愣,之后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眯眯应和道:「对对对,是有这个打算。所以麻烦宁洛你~尽可能说得详细一些~」 宁洛颔首,如实道:「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个皮毛,怪事发生时我年纪尚小,也只是从大人口中得知的。」 袖清笑道:「无妨,你将所知尽数告知我便好。」 于是宁洛道:「虽然都是东乐国的子民,但将山县的百姓有自己的信仰。他们信仰殷郎,将殷郎供为『殷武神』。常年累月上供,贡品也不过是寻常果蔬。但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将山县中就不时有女子莫名失踪,无论老少。但失踪的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都是以上山采物为营生的女子。」 「起初人们以为是山中贼寇作乱,于是县里的年轻男子就自发成队,上山讨伐山贼,把失踪的女子都救回来。但是,三十人的队伍,两天后仅回来了一人。传闻,那人回来时神情惊恐,说将山上出了邪祟,一走入上山的路便会四起迷雾,他是在迷雾中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好不容易才撞出的迷雾。」 「他说上山的人都死了,他们出不来了,那些失踪的女子也一样,是有邪祟作祟,我们普通老百姓什么都做不到的,还说……是因为平时我们对殷武神的供奉太过敷衍,才导致如此,若是将寻常果蔬换作牲肉,说不定就能镇压住山中邪祟。」 袖清听罢,不由一笑:「唷,这傢伙懂得真多,是修道的吗?」 宁洛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时我还未出生,这些是以前爹娘给我讲的。」 袖清放下茶杯,托起腮:「你继续。」 宁洛道:「虽不知是否有效,但杀几头畜生对一个县来说并非难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试。于是他们杀了一头牛,一只羊,一只鸡,又在祠堂中举办了极其隆重的祭拜仪式,结果,真如那位倖存者所说,县中再无女子失踪。」 「但是,将此方法带到县中的人,在仪式结束之后,突然变得疯癫、痴呆,最后暴毙街头。至今无人知原因……不过也有人猜测,他是救了全县的人,功德无量,被老天收去做神仙去了。」 袖清闻言一哼笑:「这么厉害,那神仙也太好当了吧。」 宁洛未回话,继续道:「将山县之后平安过了很久,突然有一日,县中又陆续有人莫名其妙变得疯癫,呆傻,暴毙街头。正是人心惶惶时,县中来了位白衣道士,他自称能降妖除魔,道破天机。」 「他说将山县中邪祟四窜,殷武神之所以不保百姓,是因为他吃腻了牲畜贡品,想要妻子儿女,若百姓想保家宅安宁,就必须年年中元送上童男童女和一位年轻女子。」 袖清抱起手臂:「哈,太假了吧!既能道破天机,怎就看不出来殷武神喜欢带把的媳妇儿?」 宁洛:「……」 袖清:「…………」 袖清扇了自己两巴掌:「是我出言不逊,口无遮拦,呸呸呸。」 宁洛无奈,暗嘆一声,没有追究,继续道:「之后,人们会在吉时给襁褓中的婴儿灌下毒药放入罐中,摆上供台祭拜,后又将年轻女子绑上火台活活烧死。」 袖清听罢,目瞪口呆:「这修的是哪门子道,竟这般残暴!啊……他才是跟殷故一个门派的吧?」 第236页 宁洛皱起眉头:「殷郎并不残暴。」 袖清:「……他有没有同你讲过,他将我拦腰斩断在广涞宫外的事情?」 宁洛:「讲了。」 袖清:「这还不够残暴吗?」 宁洛一时语塞,表情难看起来,皱眉撅嘴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袖清见状,脸一僵,连忙像哄小动物一般,夹起声音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殷故他温柔体贴人又帅,武功高强不说,床上功夫还了得。」 宁洛听罢,「唰」的一下脸通红,勐然起身:「袖清大人你方才在说什么啊??什么啊!」 袖清连忙摇头摇手道:「全当我是胡诌,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宁洛满脸难堪,自己纳闷了好一阵。 袖清不停哄了许久,话题才得以继续。 「后来县中没再有人莫名疯癫和暴毙,大家本以为总算能得安生了,结果次年又大旱三年,三年来颗粒无收,日子苦不堪言。第三年,那白衣道士又到县中来,他说县民的献祭行为太过残暴,新娘送给殷武神时黑如炭,惹恼了殷武神,所以才降下三年大旱以作惩罚。自那以后,将新娘活钉入棺材的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袖清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然后道:「明白了……那宁洛,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趟将山县?」 宁洛一怔:「我?我……还得守在这里等殷郎回来呢。」 「哎呀!」袖清站起身,拉起宁洛手腕,道:「你要在观里当望夫石吗?你家夫君在鬼域忙里忙外的操办册封大典,不就是为了解决将山县冥婚陋习吗?这治标不治本的呀!问题不是出在冥婚上,是出在那道士,和那一堆怪事上!我人生地不熟的,去到那里也不知该怎么调查,你是本地人,同我一起去的话岂非事半功倍?你不想帮你家夫君啦?」 宁洛呆呆应道:「不、不是……我想帮。」 袖清笑道:「那便同我一块儿去,以我的聪明才智,肯定很快就能侦破谜团。你给我带路,在县里转转,说不定是什么东西破坏了风水才导致的呢?我们一起处理解决掉,一劳永逸嘛!你总不想过着整日独守空房的日子吧?」 这倒是个……让宁洛无法拒绝的理由。 宁洛答应了袖清的请求,但同时也让袖清向他保证,今夜亥时之前一定得把他给送回来。 一别将山,几近一年,但这番回家,并未觉得有多大变化。 自打入县城开始,宁洛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四周的人与物上,屠夫家的南叔,书院的李先生,还有每天成群结队满街道乱跑的小孩儿,都不曾有变化。 这里所有人,无恙得令宁洛感到诡异。 「袖清大人,」宁洛忽然唤道,「前几个月,东乐国时疫不是严重非凡吗?将山县为何……好像一点不受影响?」 袖清眯眼笑着,玩笑道:「这不是有你家殷武神护佑着嘛~」 宁洛转头看他:「可殷郎也不会治时疫啊。」 袖清接茬道:「也是呢,县里这么多人,就算把那老贼的骨头全挖空了也治不完啊~」 宁洛:「……」 袖清根本不敢直视,将头一别:「哈,我知道我说错话了,莫瞪我,我害怕。」 宁洛没有说话,默默收回目光,继续环顾周围。 两人就这般同行了一段路后,袖清突然道:「宁洛,你家在何处?」 宁洛家在县里较为偏僻的角落,自从宁氏姐弟离开后,本就冷清简陋的房屋更显破旧。 袖清站在门前,望着漏风的石砖墙、破洞腐烂的木门、茅草与碎瓦同做的屋顶和布满蜘蛛网的屋檐,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宁洛上前将木门轻轻一推,继而屋内飞虫带着一大片灰尘,全扑了出来。 宁洛连忙捂鼻后退,咳嗽了几声。 袖清拂尘捂脸,眉头紧皱:「你之前就住这种地方?」 宁洛抬手在空气中挥了挥,将灰尘打散,继而又捂着口鼻推开门:「以前没有这么脏的,是因为家里太久没人了。」 宁洛踏入房中,却见家里空空如也,就连床都被人给搬空了。 宁洛诧异:「怎么会……」 袖清站在门外,抬眼看看蜘蛛网,小心谨慎的探头往屋里瞧。 袖清道:「你家还真是家徒四壁啊。」 宁洛却道:「不是的,家里原本还有架织布机,有吃饭用的桌子、碗筷,还有床,被褥,烛台,这些都不见了……」 袖清看他:「被县里的人拿去卖了?」 宁洛不语,心中却想着应是如此。 这时一个大婶抱着一筐衣服路过,见袖清在门外杵着,于是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吶?住这的人早就搬走了!」 袖清回头看他,宁洛也跟着回身。 那大婶见宁洛,一吓:「哎呀,这不是小洛吗?你回来了啊?!」 宁洛看着那大婶的脸,倍感陌生。 宁洛几乎不怎么认识周围的邻居,一直以来都是姐姐出门对付那些邻里乡亲的大小事。 那大婶放下篮筐,直径朝宁洛走来,上手掐了掐宁洛的脸,惊讶道:「哎哟喂,真是宁洛啊,你真回来了啊?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宁洛微微皱眉:「所以你们就把我们家的东西全都偷走拿去卖了?」 那大婶闻言,脸一臭,道:「哎哟,什么叫偷啊,说得这么难听。你自己瞧瞧你们家这个门,被雨淋之后又被白蚁啃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头顶这些虫啊网啊啥的,如果我们不来帮忙把你们家里的东西搬走,那那些木头做的东西不都跟这门一样全烂完了嘛?」 第237页 宁洛语气不悦道:「谢谢,那么我现在回来了,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吗?我姐姐的织布机,还有我以前买的那些书。」 「哎哟,还还还,你等我回去找找,肯定拿来还你。」大婶哼哼两声,自顾自的走去拿起自己的篮筐离开。 袖清抱着拂尘,望那大婶走远,继而转头看向宁洛:「你真打算拿回来啊?」 宁洛垂眸道:「没有,他们不会还给我的。只是心里有点不开心而已。」 是了,那群人就像强盗一般。 强行带女子冥婚,又将别人家的东西一搬而空。 宁洛突然就有一种「算了,随便他们死活吧」的想法。 不想救人了,从此将山县的任何事情,宁洛都不想管了。 于是宁洛说道:「袖清大人,我想回去了,将山县的事情我不想再管了。」 袖清闻言一乐:「呀,宁洛,你真是脾气见长啊~只是一点点不开心,也要被人哄着吶?真是被殷故宠坏了是吧~」 宁洛抱起手臂,别扭道:「并没有。」 袖清嘻嘻笑着,上前道:「别生气嘛,我哄你行不行?」 宁洛无奈看他,问道:「袖清大人不是只管记录鬼怪之事吗?何须要亲自过来破解谜团?此地一不是袖清大人的管辖之地,二与袖清大人无关,大人何必趟这趟浑水。」 「嗯~」袖清依旧微笑着,抱着拂尘摸摸下巴,道:「我这不是一片好意吗?我若是说,此事虽与我有关,但与你家夫君有关呢?你当如何?」 宁洛眉头一皱,疑惑瞥他:「什么?」 袖清道:「实不相瞒,我在人间歷劫时的身份,就是前不久驾崩的东乐国国君。回天庭后我仔细復盘了一番,发现将山县所发生的怪事,皆是从我入人间歷劫时开始的。天庭神官之间暗流涌动,勾心斗角,风气并不好。你也去过一次天庭,应该知道的。」 袖清接着道:「其中有一位神官,高傲自负,处处爱与我作对。哦,就是上次在天庭叫你跪下的那位,戈沛,戈沛将军,你还记得吧?」 光听名字,宁洛没什么印象,但要说起上次在天庭,强制他与陈仙君下跪的事情,他可是记忆犹新。 于是宁洛道:「尚有些印象。他是你仇人?」 袖清无奈嘆气,耸耸肩,道:「怎么说呢,我和他关系很复杂。」 宁洛猜道:「莫非是大人飞升前与他有什么过节?打过?杀过?还是背叛过?」 袖清扬唇一笑,漫不经心瞥他一眼,答道:「睡过。」…… 「啊?」 袖清见宁洛反应呆滞,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干嘛这般惊讶,我看起来像是不会房中事的人吗?」 宁洛依然有些呆滞:「呃不……不是……就是有点……有点意外。」 实不相瞒,袖清不说话时,外表看着真是一位仙风道骨,不染尘间烟火之人。 若非袖清自己招供,宁洛真不会往那方面想。 袖清眯眼笑笑,贴近道:「有什么意外的?你不是看过我写的小说了么?就是那本《风归探花》。」 宁洛讶异,耳尖微微发红:「风……状元对探花霸王硬上弓的那本吗?又、又是真事吗?!」 袖清叉腰:「当然啊,你当我都是胡编乱造的吗?」 宁洛抿嘴,小心问道:「那……谁是状元?谁是探花?」 袖清笑答:「自然我是状元,他是探花咯。他处处想压我一头,那时在人间是如此,飞升之后亦是如此。也不知是不是那次我太蛮横,惹到他了,飞升之后他总表面跟我客气,背地里总爱暗戳我嵴梁骨。」 宁洛又问:「可你怎知就是他所为?」 袖清悠然道:「猜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他。他那般高傲自负的人,被我霸王硬上弓后还被写成小说在人间四处传阅,他当然恨我入骨了。」 宁洛轻轻皱眉:「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恶劣啊……」 袖清耸肩:「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被无数人阅览,也只会被当做是小说罢了,我若不告诉你,你能想到探花就是戈沛将军吗?」……宁洛竟无言以对。 但这与殷故又有什么关系? 宁洛想不明白,于是问道:「那此事与殷郎何干?」 袖清解释道:「这个嘛,单纯是恨屋及乌。殷故以前帮过我,与我关系也还可以,所以戈沛将军也想找他的麻烦吧。不过戈沛那厮,下手有点太没分寸了。」 袖清摸起下巴,若有所思道:「自我知将山县出怪事之后,就去鬼域找过殷故几次,据我推测,戈沛干过的坏事儿可不少。」 宁洛疑惑,拧起眉毛看他。 袖清道:「推测得大胆一点,教唆西域遗民布復活阵,说服禹丞抓女子,还有教唆沽鹤观道士去冥河山找宝物,降时疫之人,都是他。」 宁洛听罢,觉着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觉着,袖清大人这么推测一定有他的根据,于是求解道:「那,依据是什么呢?」 袖清脱口而出:「我猜的。」…… 宁洛已经完全不想跟这厮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宁洛赫然转身迈步:「麻烦大人送我回去,请不要浪费我生命中宝贵的时光!」 袖清连忙抱住他大腿,拖着他道:「啊啊别走嘛别走嘛!我直觉一向很准的,你信我,你信我嘛!!」 第238页 袖清大人真是八大主神中的一朵奇葩,这般大庭广众下抱着一书生的腿不撒手,跟个小孩般叫嚷,成何体统! 这位位高权重的袖清大人,叫嚷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三岁小儿,吵得宁洛脑子嗡嗡作响。 宁洛不得已停下脚步,双指揉太阳穴,皱眉闭目:「袖清大人……您好歹是一位主神,这般失态成何体统……麻烦您起来说话……」 袖清大人甚至耍赖道:「那你答应我不走,我再起来。」 宁洛低头看他,倍感无奈,只得嘆气:「行……你先起来……」 袖清嘿嘿一笑,拍去身上灰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哈~」 宁洛无奈,想着自己若是鬼,也能理直气壮的道上一句「鬼话你也信」。 可惜不是,他只有遗憾嘆气的份。 袖清一边拍灰尘,一边道:「但是宁洛,你自己想想嘛。我方才说的那些事,无论哪件,都能怪到殷故头上,都能败坏你家夫君名声不是吗?」 宁洛细想,确实如此。 西域古国遗民以将山县为中心造復活阵,至今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阵法残害生人无数,最开始又只是出现于将山县,以抚慰殷武神之名献祭才得以平息…… 倘若有人刻意诋毁殷故,便可藉此事大做文章。 还有照城女子失踪一案,当时禹丞所说动机,是要让殷故身败名裂,要引天神讨伐。可殷故实力不差,就算是三扬将军都不能与他匹敌,他又怎能确定,一定会有天神敢来伐? 其次是冥河山宝剑一事,冥河山地处偏远,陈仙君的师兄又为何突然要去寻那宝剑?还是……为了要让那把吃人的金色长剑重见天日,让众神想起殷故曾杀伐无数的罪孽? 最后是那时疫之症,来得突然,症状勐烈,三扬将军也曾说过不像正常时疫,更像邪祟所为。 而且这时疫流传东乐国各个角落,却唯独将山县安然无恙。 虽然有可能纵时疫之人是为了能维持冥婚一事,但又恰巧是使将山县无恙,如何都会令人联想到殷郎。 所以,以上种种,还要加上冥婚这一条罪责,倘若真是有心陷害,殷故身上的罪责已沉重到能引人神共愤的地步。 袖清又道:「虽然殷故实力,三界皆畏。但若真打起来,无论是哪边,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宁洛皱紧眉头:「好阴险的作为……但大人所言,皆是猜测,没有证据,如何断言?」 袖清扬唇笑道:「这不是来找了吗?」 宁洛直言不讳道:「那找到什么了?」 袖清叉腰:「什么也没找到。」…… 宁洛皱眉,袖清叉腰笑嘻嘻,一再挑战宁洛的耐心。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飞升成神的?? 宁洛想着:「罢了罢了,就算没找出点什么,袖清真神应该也是想出了什么明智的办法,现在才如此悠然自得的吧。」 于是宁洛问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袖清一把捏住宁洛的手腕,铿锵有力道:「咱们直接上天庭,同他对峙!」……啊?啊??? 宁洛连忙摁住袖清的手,说道:「别闹了,袖清大人!没有证据怎能对峙?况且我与殷郎关系非同一般,你带我去也只会对你不利,而且……」 宁洛双眸颤了颤,眉头一皱,低下头:「诸神百官,不会想着给鬼王讨公道的。」 袖清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即又笑道:「那你想不想给鬼王讨公道?我直接带你去找戈沛如何?戈沛这人好懂,脾气爆性子直,你只要激他一下,诓他一下,诈一下他,他就什么都能抖落出来。」 说着,袖清另一只手摁住宁洛手背,笑道:「神官祸乱人世,本就是大罪,不是吗?再说了,整个天庭,除了三扬殿与我,还有谁知你与鬼王的关系?」 宁洛不解:「可……为何是我?我只是一介凡人,你作为主神去同他说,不是更为合适吗?」 袖清摇摇头,解释道:「他对我虽然心有不满,但在我面前时一直小心谨慎。你上次与他有过冲突,在天庭又有三扬做你后盾,不怕啦,你最合适了!到时候我就在戈沛殿外等你,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进去救场!哎呀,别想那么多,都是为了帮你夫君!」 袖清看着有些着急,却又是知道如何说动宁洛最奏效。 事关殷郎,宁洛心中惴惴不安,虽觉奇怪,但又想起袖清最近真真不停来找殷郎,认为事态应是尤为严重,更没怀疑过袖清半分。 宁洛想着:「倘若这一切真是戈沛将军在搞鬼,那也可告上一状,让他消停一些。若不是……那就直接把袖清给供出来。」 袖清领着宁洛上天宫,转眼便到戈沛神殿前。 这神殿可远没三扬神殿气派,小了好几倍。 袖清将他推入门,他怯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袖清压着声音同他说着:「放心,我在这儿等着!」 于是,宁洛扭头入神殿。 戈沛正在殿中伏案小憩,听有脚步声,惺忪睡眼睁开,见是宁洛,瞬间醒神,继而冷笑一声:「什么?凡人?」 宁洛止步高台前,拱手作揖,毕恭毕敬道:「戈沛大人。」 戈沛笑敛去,继而摆出一张蔑视的臭脸:「哦,认得你,上次公然在天庭出言不逊之人。」 宁洛收回手,抬眸直直盯他:「是。」 第239页 「什么事?」 宁洛直言:「小人此番来,是想问问戈沛大人,将山县多年怪事频发,是否与大人有关?」 「啊?」戈沛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继而嘲讽道:「你这是专门跑来问罪于我?」 宁洛摇头,道:「只是听闻有此事,所以特来求证。还有照城女子失踪之案,冥泉剑重现人间之事,和前不久的时疫,是否都与戈沛大人有关?」 「没有。」戈沛矢口否认,居高临下的低眼瞪他。 宁洛颔首,道:「戈沛大人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们有人证。」 戈沛紧皱起眉:「我说了,我没有。」 宁洛故作镇定,继续道:「有一位西域古国的遗民,已经全都招供。就在鬼牢,随时可以出来作为人证。」 戈沛牙根一咬,搭在案上的手指突然一敲,顿时宁洛身体一沉,勐地跪倒在地。 宁洛心中咯噔一跳,眼中露出几分惊恐来。 戈沛托着腮,仍坐案前,傲慢道:「不过一介凡人,还敢来论我的罪。你又怎知那西域遗民在鬼牢?莫不是鬼域派来的?」 戈沛冷笑一声,道:「殷故知道了又怎样?他名声已然够臭了,还在乎这点吗?」 即使宁洛已经下跪,但还是感觉身体无比沉重,戈沛手指又一敲,宁洛整个上身直接沉得「啪」一下贴上地面,好似正被一块无形巨石压着。 戈沛身子往后一靠,翘起腿,漫不经心道:「所以呢?你来此目的是什么?替殷故正名?神界与鬼界本就不对付,你正名了又有什么用?天界憎恶鬼界的神官多都是,你将我所做之事公之于众又能怎样?他们甚至还会说我干的漂亮。」 宁洛咬牙切齿道:「但你身为神官,却为一己私慾祸乱人间,此乃大罪!」 戈沛不满的「哼」一声,走下高台,脚踩宁洛肩头,道:「待我把你舌头割掉,看你如何还能论我之罪。」 戈沛说罢,未动手,却抬头,望见殿外有人疾步而来,便收回脚,拱手作揖:「三扬将军,袖清大人。」 宁洛心里一惊:「三扬将军?他怎么来了?」 三扬未回应,径直走来,将宁洛扶起。 挣脱仙家束缚的宁洛,勐吸入一口气,忽的被三扬抱入怀中缓神。 三扬没有打理戈沛,直接对袖清道:「袖清大人,您与戈沛将军的恩怨莫要扯上无辜之人。」 一旁的袖清依然眯眼笑着,道:「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三扬未多言,瞪一眼戈沛后,怀抱宁洛返回人间沽鹤观。 人间天已是暮色,宁洛还未回神,三扬仍抱着他。 忽然三扬说道:「宁洛,那些仕途之神,你还是少来往的好。他们唯利是图,阴谋算计,最爱利用你这般单纯之人。若非我今日听闻袖清带了个凡人上天宫,及时赶去,说不定会酿成什么不堪后果。」 宁洛微微垂头,惊魂未定,仍在回神。 三扬继续道:「袖清并非表里如一之人,你莫要再轻信他了。倘若戈沛今日真割你舌头去,殷故肯定要大闹天宫,到时搅得天界不安宁,袖清便高兴了。」 宁洛颤抖着问:「为何……会高兴?」 三扬直言道:「他心术不正。能带兵反叛国家之人,能好到哪里去?他之所以能坐上主神之位,皆是因他不折手段的想往上爬。他要做国君,做完人间的国君后,说不定就要坐到天帝的位置去。」 三扬语音未落,忽然一旁书阁的木门「嘎吱」一响。 宁洛一怔,转头看去,只见殷故穿着件黑色衣裳,外披着一件红黑色外袍,正倚门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他双瞳泛红,眉头紧皱,眼中映着三扬环抱宁洛的那只手。 【作者有话说】 此章几乎没有殷故,全在走剧情,所以字多,宝宝们谨慎订阅~ 第119章 你夫君尤其小肚鸡肠 宁洛见着殷故,方才煞白的脸色瞬间变了,眉头一蹙,嘴巴一瘪,满眼委屈的朝他跑去。 「殷郎,殷郎……」 三扬看着从自己怀中迅速熘走,又扑进殷故怀里的宁洛,有些怔神,继而眉头轻皱,远远望着那两人。 见到殷故的这一刻,宁洛心中瞬间迸发出无尽委屈。 无论是在将山县遇见冷漠的邻居,还是发现自己被偷家,亦或是被袖清说服送上天宫遭人羞辱,在此之前,宁洛都觉得自己心无所谓。 但在殷故面前,他又觉得自己心灵脆弱得像块易碎的瓷杯。 宁洛双手紧紧环抱殷故的腰,脸上带着泪,一个劲的往殷故胸膛上钻,声声哭腔唤「殷郎」,硬是把殷郎的心给唤软了。 方才还一脸兇相的殷郎,表情瞬间变得无奈又宠溺,微弓身抱宁洛,又是顺背又是摸头,语气柔和道:「分明不守时的是你,跟别人相拥的是你,你怎还委屈上了?」 宁洛摇摇脑袋,闷声道:「三扬将军只是送我从天宫回来,不是故意要抱的……」 殷故无奈轻嘆一声,低声道:「想就这样矇混过关吗?本该惩罚你一下才对……」继而他抬眸望眼三扬,故意抛去一个敌视的眼神。 忽然,殷故大手揽宁洛转身面向三扬。 宁洛那楚楚可怜泪眼汪汪的模样映入三扬眼帘,直接将那魁梧大将震了三震,眼露怜悯。 第240页 宁洛也惶恐,本就委屈的眼里又多了分无措。 他并不想将自己这副模样展现给除殷故以外的人看,但被殷故把控着身体,他不得不顺从。 这一刻,他又变成了殷故手中的小羊羔。 殷故的手臂揽过宁洛后脖颈,捏起宁洛脸颊迫使他看向三扬。 殷故故意勾唇道:「既然如此,那该好好向人家道谢才是。」 宁洛身子一缩,双拳平在胸前,才明了殷郎是在为刚才的拥抱而吃醋,现下正对他实施惩罚。 宁洛微微抽泣着,道:「谢、谢谢三扬将军……」 三扬难得露出无措神情,抬手迈步,正道:「呃不……」 宁洛又重新被殷故抱回怀里。 三扬见状即刻止步,神情错愕。 宁洛脸埋殷故怀中,因方才的惩罚而顿感羞耻,不由身体紧紧一缩,惹那人抱得更紧。 接着,殷故对三扬道:「多谢你送我家小郎君回来,三扬将军。」 说罢,殷故怀抱宁洛转身回屋,阴风将门「砰」一下关上,动静大得吓宁洛一激灵。 紧接着,殷故将宁洛摁在门上,低声问他:「谁带你去的天宫,去天宫作甚?」 宁洛望他那双红色眼瞳,不由发憷,低头欲躲开他的目光,却在下一秒被殷故捏住脸颊抬了回去。 宁洛满眼惶恐无措,又带着委屈与泪花,抽噎着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是想……帮殷……殷郎的忙……」 殷郎眉头紧皱,沉沉唤道:「出来。」 随即他身后冒出一鬼武将,低头下跪,听候差遣。 「今日谁人来找过宁公子?」 「回殷公子的话,今日袖清真神来过,后带着宁公子一同离开了许久。」 宁洛清晰听见殷公子闷沉一声唿吸,继而双眸露出危险与胁迫的神情,他低身贴近,还未说话,宁洛就抖得不行。 宁洛委屈抬眸:「你监视我。」 殷故眉头紧蹙:「这是监视吗?」 殷故说着,撩起宁洛鬓边长发,轻嗅,好似闻到了不喜欢的味道般眉心更皱,嘴角更耷。 他忽然开始自说自话:「是我不对,应该把你留在身边才对。」 宁洛心咯噔一跳,并非心动,而是莫名感到紧张与不安。 眼前的殷故,宛若变成了一匹气恼又隐忍怒火的狼,那双瞳中血红愈发鲜艷。 以至于宁洛大气不敢喘一下,紧咬下唇战战兢兢的看他。 又见他松开那缕长发,贴身挨近至宁洛耳边,低声不满:「竟叫你染上别人的味道,真令为夫恼火。」 宁洛一颤:「我身上……哪有……」 殷故打断道:「有,你的头髮,你的衣服上,全沾了三扬那套劣质毛皮的味道。」 宁洛不禁心中纳闷:「只是被轻轻抱一下,应该不至于有味道吧?若是有,我自己怎么没闻见……」 殷故勐地将他抱起,宁洛一吓,连忙勾他脖子:「殷郎……?」 这一刻,宁洛对上殷故那双危险又暧昧的眼神,殷故嘴角微扬,咬着后牙根道:「看来册封大典的邀请名单得重新拟定了。你那位三扬将军,恐怕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难缠得很。」 殷故大步将宁洛抱上榻。 宁洛惶恐,心跳骤然加快,他连忙支起半身,道:「殷郎,为何要作这般称唿?三扬将军待我,只同兄弟一般……」 不等他说完,殷故便欺身而上,质问着:「你真只觉是兄弟?同明诚那般的兄弟?」 宁洛犹豫不知该如何回话。 真要拿三扬与明诚比较,那三扬的感情还是充满杂质。宁洛自己心里也明白,与三扬相处时也并没有像兄弟相处时那般轻松自在。 他隐约有感觉到三扬在处处维护他,偏袒他。 但兄弟之间也是如此不是吗? 宁洛不由陷入不解的疑惑当中,眼底情感变得浑浊一片。 殷故见状,极为不悦,直接将宁洛重重摁倒,直言道:「你在我身下,竟真想着那傢伙的事?」 「不……不是,我……」 「有什么值得你犹豫的?他不过是个转瞬即逝的短暂缘分,我与你,才是命中注定。」 说罢,殷故强硬吻了上来。 宁洛快被他逼得喘不上气。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感觉自己都突然被殷故压得死死的。 殷郎今夜好像气极了。 「他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宁洛心想着,「分明之前还自怨自艾的说我不如当初直接同三扬将军飞升,结果现在见人家将我送回来,就变得又醋又恼,还说这番话……」 心中话虽是侃言,但方才殷故那句话,还是惹得宁洛心里酥酥麻麻的。 我与你,才是命中注定。 此话在宁洛心头迴荡一瞬,眉头便不由紧蹙,心口酥麻惹他一起一伏。 宁洛闭目想抱身上人,才抬手,下一瞬就被那人摁住手腕,擒于头顶。 宁洛惊诧睁眼,又对上殷故那双红色眼瞳。……为何殷郎的眼睛与众不同? 宁洛不由回忆:「好像殷郎心中情绪大起波澜时,他的眼睛总会悄然变红。起初以为只有鬼王恼火时才会如此,那现在双瞳红艷,是因为动情,还是因为恼火?」 宁洛心勐然一提:「若是因为恼火而变得这般血红,那他今晚岂非要将我腰撞断不可?!」 第241页 宁洛吓得全身一僵,亲吻的舌头突然停滞不动。 他心又道:「我是因多月不与他行那事而稍稍有些饥渴,但也没想过要将命给一同豁出去啊!」 于是他连忙紧闭起唇,眼神惊恐。 殷故松唇看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因他突然停止而感到不满。 殷故皱眉道:「怎么,去了趟清心仙境,连接吻都不会了?」 说着,他又手捏宁洛脸颊,凑近道:「把嘴张开。」 说罢,他又吻上。 但宁洛怕极了,非但不张嘴,还紧紧抿了起来。 殷故见舌撬不开他唇,更恼,松开又道:「此刻将我惹恼于你有何好处?」 宁洛颤抖着道:「殷……殷郎,我错了,你先……莫恼……这般,我怕……」 殷故却道:「此刻我已是在忍耐了,你可知我方才多想直接将那厮斩成碎片?!他上次被我斩一臂,如今还敢这般嚣张,我忍他已非一两次,他却三番两次搬起石头将我醋罈砸碎。你不知你夫君尤其小肚鸡肠吗??」 宁洛眸中翻泪光,听完这番话表情扭曲得,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殷故又道:「还是你乐在其中,就爱看我这般模样,心中暗爽,才故意与他人亲近?」 殷故的手变得粗暴起来,一手环他紧抱,紧得宁洛吃痛,浑身一颤。另一手将宁洛衣衫扯破。 「你若不想将我逼疯,就最好别这么做。」 语落,吻至,牙痕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红梅一朵一朵,盛于那白皙雪肤当中。 雪花泛起粉晕,腰间生出五道红色枝丫。腹上时不时拱起山丘,时有流水,成瀑而落。 继而暖回大地,积雪融水,汇于山底长瀑,成道银河流水。 山摇地晃,翻天覆地好几番,震得天地万物皆神魂颠倒。 天仿若要塌下来,末日之际,神魂弥留之际,仍见地动山摇,稀疏只星晃成银河,弯月成月圆。 再晃,天黑半边,连那点星河都不曾能见了。 次日有光落,驱那积雪粉晕,只见朵朵红梅绽于皑皑白雪之上。 窗外有鸟啼,不久又响闷雷,动静之大,却未能将榻上宁洛吵醒。 殷故侧躺一侧,手又撩起他鬓边长发,轻嗅后,又闭目深深一嗅,继而满意勾起唇。 殷故翻身趴得离他又近了近,仔细欣赏宁洛沉睡的容颜,与那绽花的身躯,不由手指轻拂他额前碎发,托腮自语道:「醒来后再来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结束现世篇,开启前世篇啦,宝子们到时候按照自己心愿订阅哦! 第120章 终囍宴 当乌云散去,天边云朵从洁白变作粉红夹带紫韵时,宁洛才终于睁开睡眼。 他双眸转动,试图在周围找到殷故的身影。去哪里了? 又丢我一人回鬼域了吗? 他这般想着,将脑袋转向另一边,猝不及防对上殷故那双深褐色瞳孔。 他心咯噔一跳,却没有多余的力气作出表情反应。 于是讷讷看殷故,任殷故又凑上前亲吻,然后手又伸来。 宁洛轻「嗯」一声,殷故听出他不适,于是松唇停手,定定看他。 宁洛连眉头都没力气皱一下,只虚声道:「好痛。」 殷故侧躺一旁,手撑侧额,眉头轻蹙:「哪疼?」 「浑身都疼……」 殷故默默将覆他腹上之手收回,盯他眸道:「日后可还随意让他人抱否?」 提起此事,宁洛心中又泛苦楚和委屈。 终于他眉头轻轻一颤,微微委屈撅嘴,闭目道:「我没有随意让他人抱……」 殷故眉头轻展,自觉方才语气重了,于是刻意放柔和了些:「既然没有为何不推开?」 宁洛微微睁眼,看他:「我若说我当时还未反应过来,你是否会觉得我在狡辩?」 殷故不言,只安静看他。 接着宁洛面露为难,然后说道:「殷郎,侧耳贴我心口上。」 殷故却问:「为何?不必贴着我也能听见你此刻心跳如擂鼓。」 宁洛道:「我怕你耳朵出问题,听不见了。」 殷故道:「怎会?」 宁洛又道:「那昨夜三扬将军抱我时,你也曾听过此声擂鼓心跳?」殷故沉默了。 宁洛似终于找到一个撒气点般,闭上眼,将头转过一侧,道:「既没有,就莫要降罪于我。我看,分明就是殷郎将自己憋坏了,硬是找个理由玩弄我罢了。」 殷故闻言,没忍住勾起嘴角,又咬牙根:「我怎会做这种恶劣之事?」 宁洛回眸看他:「殷郎本就是这般恶劣之人,行此恶劣之事也不足为奇。」 殷故听罢轻笑一声,抬手隔着被褥覆上宁洛小腹,语气威胁:「那我再行恶劣之事,小郎君也会体谅?」 宁洛道:「你若是想疼死我之后再娶一位,现下大可动手。」 殷故不由翻身正卧,抬手掩面,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什么话都会说?好生有趣。」 笑过一阵后,殷故又撑起脑袋,侧身看他,手指不安分的撩他髮丝缠卷,道:「所以呢?袖清带你去天界作甚?可是同你讲他与那冤家的胡乱事了?」 宁洛看他,疑惑道:「殷郎怎知?」 「袖清前阵子天天找我,也是为的此事。说戈沛将军有意抹黑我,叫我千万小心。」 第242页 宁洛听罢,不由感到疑惑,心道:「既然袖清大人已然告知殷郎此事,又为何还要来同我再说一遍?」 这时殷郎又道:「不过,他只是想拿我当刀使罢了。虽然戈沛被人称作将军,但也被归列于仕途之神,他飞升前曾与袖清有过恩怨,飞升后袖清又成了他的顶头主子,既是仕途神位,那戈沛本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要使坏也不足为奇。」 宁洛疑惑,问道:「为何仕途之神会是如此评价?」 殷故微笑道:「若非心狠手辣者,怎能登仕途之顶?天庭风气恶劣,多半也是他们明争暗斗所致。我听闻,戈沛一直抹黑于我,是为了往后牵扯出袖清与鬼怪勾结之事时,好一举击溃袖清,夺仕途主神之称谓。」 宁洛又问:「那会连累到你吗?」 殷故扬笑,枕手正卧,悠然道:「我是鬼,他爱如何造谣就如何造谣,就算人神共愤也影响不到我。」 说着,殷故侧头笑眼看宁洛:「小郎君这般聪明,怎会连这个也未想到,还为了此事跟着袖清上天宫?」 宁洛一怔,脸即刻红了半边,他皱眉道:「我哪知道你们神神鬼鬼的事,只是听袖清大人字字说神官矛头对你,我才……」 话说一半,宁洛却突然将头别过一边,鼓起腮帮子什么话也不说了。 此番可爱,惹殷故一笑。 于是殷故侧身拥住他,贴耳轻呢道:「是是,小郎君这是关心则乱。」 「……我才没有……」 可哪由得宁洛嘴硬,殷故将他脸掰回来,深情亲吻。此情绵长。 次月,册封大典之日,整个鬼王宫都忙得不可开交。 宁洛坐镜前待鬼侍女们为他梳妆,已然坐得浑身难受,却还是被硬压着不许动弹。 宁洛瞥镜中自己,头戴金色簪花,一簇一团尽显富贵,长发也被盘起,是非常标准的新娘模样。 但宁洛却觉着格外难为情。 他不禁问道:「一定要这般打扮吗?」 鬼侍女也觉难为情:「宁公子,抱歉,因为以前实在是没给男子打扮过,只能按照民间嫁娶标准来……」 宁洛无奈嘆气,想着也不该为难她们,于是道:「罢了,就这样吧……」 他看着自己唇上嫣红,不由双颊一热,心头鹿撞,又在心头犯嘀咕:「这般模样,若是被殷郎看见,恐怕要惹他笑话……」 于是宁洛目光扫了扫周围,问道:「服饰呢?册封的服饰还未送来吗?」 语音才落,便有一孩童模样的小鬼端着衣服跑进来,并道:「宁公子宁公子!衣服来了衣服来了!」 宁洛一瞥,红色嫁衣上金光闪闪,金银珠宝数不胜数。 知道的知道那是嫁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珠宝收藏布呢。 宁洛又问:「可有红盖头?」 那小鬼听罢一愣:「啊?没有,没有啊!殷公子没说有盖头啊!」 宁洛心道:「没有盖头,殷郎不就直接能瞧见我这副模样了?」 想想还是觉得难为情,于是宁洛道:「抱歉,可否麻烦你帮我寻一盖头来?」 小鬼怔道:「可册封大典上,宁公子你得自己走好长一段路的呀,盖着盖头如何走路?」 宁洛道:「那就寻普通红色纱布即可。」 只要能将那抹红唇遮一遮就行。 小鬼听罢,也未再多言,赶紧放下衣服跑去寻纱布。 一旁鬼侍女轻笑一声,道:「其实宁公子不戴盖头才好看呢。」 宁洛看着镜中的模样,眉头还是难为情的皱在了一块儿,微微别头:「莫要胡乱夸我了……」 鬼侍女抿嘴笑道:「可不是胡乱夸呢,宁公子就是好看,难怪殷公子喜欢。」 宁洛听那话,心又怦怦乱跳,浑身不由燥热。真是………要了命了…… 吉时,宁洛头戴红纱,在司礼宣布册封大典正式开始后,步步走上广涞宫前的高台。 他余光所及,能见万千鬼魂簇拥宫外,百位将山县民魂游半空。 他心怦然乱跳,又觉紧张,继而目光四瞥。 忽见县长面孔从上方飘过,手指不由一紧,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僵硬。 他心道:「县民真的都来了……还好寻了条头纱戴着,否则不是要被他们认出来?」 忽然耳边响起县民窃窃私语声:「这是哪?这是谁?」「谁家娶老婆?」「谁家盖头是薄纱?脸都看得一清二楚。」「话说,那是宁洛吗?」 宁洛闻言心咯噔一跳:「被认出来了?!」 继而他动作一滞,定定停在石阶上。 又闻窃窃私语声:「你看错了吧?宁洛比这人瘦得多吧?」「我前两天刚见过他,是真的,一模一样。」「他为何穿嫁衣?要嫁谁人?」 真被认出来了…… 宁洛瞬间觉得好难为情,无地自容到想赶紧逃跑。 「哦,不动了。」「怎么不走了?」「停在那作甚啊?」「是准备了什么新节目?」 宁洛闭目,双手颤抖着,艰难的又迈开脚往上走。 他心不停道:「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继而私语声又传来:「哦,有人下来了。」「那谁?」「新郎?」 宁洛心又勐然一跳,他抬眸,见殷故已到眼前。 他倍感意外,故而怔神片刻,见殷故伸手来,也忘做回应。 第243页 直到殷故笑着轻唤一声:「小郎君一直看我作甚?」他恍然醒神。 这一声,温柔到极致,恍若永和城初见时那般,又被拨动心弦。 他将手交予殷故,殷故含笑牵他而上。 两人并肩,一人仰头往前方,一人却是垂着脑袋。宁洛羞嗔道:「殷郎为何下来了?按照规矩,不该这般的……」 殷郎却是笑道:「我就是这儿的规矩。」 宁洛眉头轻颤,牵他的手不禁紧了紧。 自那一刻起,宁洛仿若再听不见耳边喧嚣与风声。 他只能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只能听见心弦颤动之声。 登上高台,转身凝望殷故双眸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谁人从什么困境中拯救了出来。 好似是个困扰他许久,以至于他都已麻木到不知究竟是什么在困扰着他的困境。 是困苦的生活?还是坎坷崎岖的一生? 宁洛试图好好思索一番,却总觉得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究竟是什么? 殷故撩起红纱,钻入那层红色薄纱,与他亲吻。好像是…… 答案唿之欲出,却又似一团云朵,被那吻,一拍即散得无影了。是什么来着? 殷故的吻使他越发燥热,很快,他没办法再去思考,所困扰他的究竟是什么,他只知,自己不会再受困到无法自拔。 忽的宁洛被抱起,他已然听不见司礼的话,眼中只有殷郎。 最后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抱进兴云殿,怎么被掀去盖头,怎么被褪得一丝不挂的。 他眼中,脑中只有殷郎。 他几乎不得闲,无论殷郎做什么,他只顾着勾脖子亲吻,忘乎所以。 一阵翻云覆雨后,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被殷郎抱怀中,手指轻轻在殷故胸口上画圈。 殷故忽然道:「小郎君的手这般不老实,是想再来一回?」 宁洛一吓:「嗯?你没睡啊?」 殷故松开抱,低头看他道:「我若说是被你弄醒的,你可要负责?」 宁洛看他一瞬,便面红耳赤,连忙低下头:「没有……你绝不可能是被我弄醒的,休唬我……」 殷故轻嗤一声,抬起宁洛脸颊,看他眼中藏心事,于是问道:「为何这般神情?」 「什么神情?」 「一副为情所困的神情。怎的,做我鬼夫人叫你不知该怎么同外面的野男人做交代了?」 宁洛闻言,即刻红脸皱眉道:「休要胡诌,哪有这回事,我心中只你一人!」 殷故闻言一愣,随即又笑道:「是吗?如何证明?」 宁洛羞恼道:「你心中明了,哪还需我证明?」 殷故笑道:「那小郎君又是为何露出这般神情?」 宁洛抿抿嘴,低了低脑袋,犹豫道:「我只是在想……总感觉……我对殷郎还甚是不了解,但又觉得,我应是世上最懂殷郎之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殷郎听罢,抬宁洛手摁上胸膛,诚恳道:「世上唯你最懂我也。」 宁洛眉头轻颤,目光往别处一瞥:「尽管是你这么说,我也……总觉得心中闷得慌……」 殷郎无奈道:「那该如何是好?」 宁洛思索片刻,忽的眼中泛光,抬眸看他,笑道:「鬼域无白昼,此夜漫长,不如殷郎同我讲以前的事。」 殷郎眉头一边皱一边挑:「可以倒是可以,但说来过长,你可要从何时的听起?」 宁洛不假思索道:「从你提亲被拒那时听起。」 「……」 殷郎:「容我拒绝。」 宁洛:「啊,不行,就从那开始。」 殷郎:「不行。」 宁洛:「不行就退婚。」 殷郎「哈」一声笑,满脸匪夷所思:「好啊,你倒是同明家那小子学坏了?」 宁洛嘻嘻笑着看他。 殷郎翻身将他摁身下,鼻尖划他脖颈,惹他搔痒,不由耸肩。 宁洛笑声不断,笑过后,却是将殷故紧紧抱住。 附耳畔道:「殷郎,我想此生我们莫再分离了,只是一日,一时,一刻,也不要了。」 他的吐息盖过他的回应,那时说了什么? 似乎没有听清,但心中好像……已然安稳。 【作者有话说】 之后就是开启前世篇啦!只想看现世篇的宝宝们注意哦! 看完现世篇的宝宝们,请移步番外卷看看番外,然后移步主页《不祥》,看看儿媳谢清安——《不祥》里全是老熟人 第七卷 书院留情 第121章 夜半鬼敲门 南海有仙山琼榆,琼榆有书院定安,定安有先生云文,翩翩少年郎,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琼榆山中的镇民多得云文先生教诲,邻里和睦。 云文慷慨,建书院,免费收留贫苦但想读书的孩童。 百姓皆传,云公子美德,将来必然飞升成仙,普渡众生。 可云文志向并非如此伟大。 他只想守一隅书院,教化百姓。 曾有人问他,既然想教化百姓,为何不云游四方去? 他则道:「我体质羸弱,恐怕行不得远路。」 云文先生天生体质不好,儿时丧母,成年后又丧父,成。好在他父亲为他留了这座书院,才能勉强餬口。 第244页 尽管生活困苦,他也不曾向贫困百姓收取一分钱。 实在没钱吃饭时,便会到山中采些水果果腹,运气好时也能抓到几只山鸡。 当然,那必须得是运气极好时才能抓到。 一雨夜,云文先生在房中夜读,忽闻敲门声。 因伴着雨声,云文迟疑了一下,聚神细听,又闻敲门声,于是赶紧撑伞前去打开书院大门。 只见一被雨淋湿透的玄衣少年,满眼可怜的低眸望他,哀声祈求道:「先生,天黑雨又大,我在这山中迷了路,路过此镇,只见先生院中有灯火,不知可否借住一宿?」 云文见少年可怜,连忙邀他进来。 虽是可怜吧,但这少年比云文还高出一个头,云文为他撑伞,还得把手给伸得笔直。 云文将少年送进自己卧房,为他寻来条干净的毛巾擦拭,又见他衣裳全湿,于是道:「公子先把衣裳脱了吧,否则会感冒的。」 那少年搓了搓手臂,坐在椅子上抬眸望着云文,又可怜巴交道:「先生,可是我没有换洗的衣物啊。」 云文闻言,微笑着柔声道:「你若不嫌弃,我可以将我干净的衣裳拿来给你穿。」 那少年听罢,喜笑颜开:「公子真好,谢谢公子!」 云文温柔微笑,转身去翻找衣柜。 而那少年,静静望着云文,眼角带笑。 不一会儿,云文拿来一件白衫,道:「公子,我家中只有这种浅色衣裳,你先凑活一夜,待明日雨停了,我再将你的衣裳拿去洗晒。」 少年笑道:「多谢先生,先生有心了。」 说罢,少年起身,解开衣带,宽去上衣,身上伤痕将云文吓了一跳。 只见那胸口上的长疤,尤为惊心动魄。 云文:「公子你……身上怎会有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 少年则笑道:「都是以前跟人打架留下来的。」 云文听罢,眉头轻颤,眼中满是心疼,又道:「公子……与人打架总归是不好的,即伤了和气,又伤了身体……」 少年闻言,大笑道:「没事的没事的,没有多少人能打赢我~前些日子,我才把倻傩那傢伙揍一顿!现在没人敢惹我~」 少年投去一双求夸奖的眼神,云文却没如他的愿,柔声责备道:「公子,凡事当以德服人。公子虽身手不凡,能以武力制胜,但不得人心,人心抱怨,不服你,又怎能称得上无人敢惹呢?」少年愣住。 云文又道:「公子可曾读过《道德经》?」 少年老实交代道:「我不识字,以前只听有先生给我读过兵法。」 云文皱眉:「不识字怎行,读书写字皆能修身养性。公子正值少年,更应当多读书写字才对。」 云文沉默片刻,忽然又道:「不知公子姓名?」 少年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云文竟像突然中邪一般,如此主动套近乎。 「我、我叫殷故。」 「殷公子,若是明日不赶着离开,就早起来我堂中听听孩子们念书吧。」 殷故礼貌笑着,背后发凉,心想着:「这个傢伙,怎么三辈子了还是一副书生模样?上辈子从医救人也就罢了,这辈子怎么还要从文度化我?罢了,好不容易找见你,就由你放纵一下好了。」 殷故颔首轻笑,答应道:「先生今夜留我,对我有恩,明日一早,我必定捧场!」 云文轻嘆,纠正道:「不是捧场,念书不是表演做戏。殷公子可不能只听,还要记到心里去。」 殷故嘻嘻笑着,应声道:「先生说的都对~」 看他这般模样,云文那恨铁不成钢的劲儿也松了松,想着不该对人家太过无礼,于是敛了敛不友好的语气,柔声道:「也罢,你能来听,总是好的。我先为你收拾一间卧房来,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辰时我来叫你。」 殷故笑眼应好,云文便撑起伞出去忙活了。 闲暇时,殷故环顾四周,这儿的居住环境可比当时在鹤县的小破屋好多了,除了干净就是干净,只不过太干净了些,书桌、书架、衣柜、床榻,实用的东西应有尽有,唯独奢侈装饰什么都没有。 殷故不由心中感嘆道:「上辈子穷也就罢了,这辈子过得也不差,怎么还不弄得奢侈一点。」 殷故起身,到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来翻看,书页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应是被翻过好多次了。 殷故不识上面的文字,看了几眼觉着无趣,也就塞回去了。 他试图找本画本来看,但这读书人房间里愣是翻不出一本画本来。 没一会儿,云文推门回来,柔声对殷故说道:「殷公子,卧房收拾好了,随我来吧。」 殷故见他,立即笑盈盈道:「好,麻烦先生了~」 云文将伞撑开,本想一次挡两个人,奈何殷故比他高出太多,伞直直撞上殷故脑袋。 云文尴尬笑笑,把手举得高了些。 殷故忍不住轻轻笑了声,将伞接过,玩笑道:「先生应是寝食无忧的样子,怎的还长不高呢?」 云文苦笑道:「哪有寝食无忧呢,我这书院也挣不到几个钱的。」 两人一同撑伞踏入雨夜,雨水捶打伞面,将两人的声音削薄许多。 殷故:「可我听闻先生的学生很多,怎会赚不到钱呢?」 云文笑笑:「镇里的人多是不愿花钱念书的,所以我一般也不收他们的钱。」 第245页 殷故:「不交钱你还教?」 云文:「我想着应该教的。知识对他们终身有益,琼榆位处偏远,要想走出琼榆山,也只能靠着读书了。」 殷故:「那琼榆出过状元吗?」 云文笑笑:「我爹就是。他当时赴京赶考,年迈后又辞官回乡,建了这书院,临终前希望我继续把书院办好,让琼榆人都能有更光明的未来。」 殷故不由笑出了声:「人家未必会领你的情呢,说不定还觉着你浪费大家时间呢。」 云文无奈,道:「是了,之前还有一对夫妇把孩子放我这,自己出去週游的呢。」 殷故大笑道:「那不森·晚·是把你当带孩子的了吗?」 云文嘆了口气,道:「那孩子还是不错的,知书达理,性格文静,也喜爱读书,我带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殷故笑道:「先生你脾气真好,若是我,可得把那对夫妇好声骂一顿。」 走入卧房,云文点起红烛,而后微笑对殷故说道:「殷公子,这附近都是街坊邻居,以后说不准还需要别人帮忙呢,没必要总是撕破脸皮,和人家好好说话就好,大家都是讲理的人。」 殷故收起伞,转头看向那干净的床褥,勾唇一笑,道:「若真是讲理的人,就不会总想着麻烦别人。」 云文无奈笑笑,走到他身边:「殷公子说的也对,但世事无常,总是会有特殊情况的。好了,殷公子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叫你。」 云文回房后,很快也熄灭烛火睡去。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云文就已早起在厨房中忙碌,往日他自己都是对付一口白粥,今日院里有客人,便在粥里放了些青菜和肉末。 今日阳光正好,趁着煲粥的闲暇时间,云文便去帮殷故把昨夜换下的衣裳拿去洗晒。 晾晒衣服时,听见客房木门吱呀一声响,云文转头望去,见殷公子正抱着手臂依靠门框,远远望着他,沖他笑着。 云文温柔的轻轻一笑,走到他身旁:「殷公子起这么早。」 殷故笑道:「我不大爱睡觉,见先生在忙,便想着出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云文一听,吓了一跳:「啊,我是吵醒你了吗?」 殷故内心不由乐道:「他还是这样。」 殷故习以为常的眯眼笑笑,回道:「没有,是我自己醒了。先生不要多想。」 云文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又笑道:「殷公子醒得正好,我煲了些粥,公子先洗漱,我等会儿给你端来。」 殷故一愣,眉头轻颤,却没有多说,待云文匆匆而去,才忍不住独自叨咕:「难怪看着还是这般消瘦,他对粥真是有种恐怖的执着。」 没一会儿,云文端来一大碗热粥放上桌,又拿来两个碗,各自盛了一些。 殷故坐在一旁,望那布着碎肉与绿叶的粥,眉头不由自主蹙在了一块儿。 云文望向殷故,见他神情不对,顿时心慌了起来,尴尬的笑了笑,道:「抱歉,家中实在是没有什么食材了,若殷公子今晚还在,傍晚我就再出去买些肉菜回来……」 殷故闻言,赶紧舒了愁眉,笑道:「先生别多想,我就是突然想起曾经有位友人也这般给我熬过粥,不由得有点触景生情。」 云文眉头轻挑,又暗暗舒了一口气:「只是一碗粥,也会触景生情吗?」 殷故微微点头:「有一点。」 云文随即抿嘴轻笑道:「那殷公子还是挺重情义之人呢。」 殷故听罢,却是露出苦笑。 云文又问:「那殷公子那位友人呢?」 殷故:「……去世了。」 云文一怔,刚舀起粥的勺子瞬间顿在半空,动也不敢动了。 云文心道:「我怎这般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可如何是好……」 殷故目光稍稍一瞥,敛了苦,笑道:「所以我好可怜,无依无靠无友人,先生,我今日听你教书,你能不能多收留我几日?」 云文闻言,又见他笑,暗松了口气,心道:「兴许是没有在怪我失言……」 故而笑道:「自然好,我这书院足够大,我一人住本就奢侈,有你在就刚好了。」 【作者有话说】 欢迎你来到前世篇!这里是第三世,宁洛(云文)与殷故第一次成亲的那一世!又称《殷故直男篇》《殷故逐渐开窍篇》《殷故被掰弯篇》,最后祝您阅读愉快~ 第122章 鬼郎念书讨罚 来书院念书的大多是几岁的儿童,稍大一些也有十几岁的,但像殷故这般看着二十好几,又高大威勐的人甚少,才入学堂没一会儿就成功成为了视线焦点。 几个儿童小声议论道:「你看那人,手臂好壮实啊,真的是来念书的吗?」 「看着就是个练家子,还是个外乡人,肯定是听说云先生善良,特意来骗吃骗喝的吧!」 「你们小点声儿,万一被他听到了,说不定要挨揍呢!」 殷故确实是听见了,自从死后,听力就格外的好,一些不爱听的话怎么都能传进耳朵里。 不过殷故没想着要揍他们,毕竟他们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来骗吃骗喝的,而且还打算就此赖上云先生了。 殷故抱着手臂端坐到最末位自己的书案前,左瞥右瞥见大家案上都有文房四宝,唯独他自己的案上空空如也。 第246页 殷故说不上为什么,但隐隐有点心慌起来。 殷故心道:「好极了,逐渐找回以前上学堂学兵法忘带书的紧张感……」 正是面露尴尬时,坐他身旁的蓝衣书生递了本书来。 殷故一怔,转头看向他。 那人面容和善,模样看着与殷故一般大,完全一副温润书生的气质。 看他穿着打扮,应是镇上不差钱的公子。 那人说话慢条斯理,温柔极了:「这位公子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定安书院学习吗?见公子没有笔墨和书本,我这正好有多的,可以先借公子一用。」 殷故望着他愣了愣,觉着此人气质与于涟尤为相似,一时有些恍惚,心道:「读书人都是这般吗?」 殷故接过书本与笔墨,不自然的道了声:「谢谢……其实我就是来听先生说课的,没有这些应该也不打紧吧?」 那公子摇摇头,道:「来听云先生的课,若是不带书墨,先生可是会很兇的。」 殷故闻言,一边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双眸隐隐发光,又问道:「当真会很兇?」 那公子点头道:「当真。」 殷故突然感到莫名的兴奋,直接把手中书墨全给退了回去,激动的搓了搓手:「那我还真想看看他生气是什么样。」 那公子一脸错愕,以为他在开玩笑,又把书墨朝他推了推,道:「公子是在说笑吗?云先生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殷故闻言,更兴奋了:「有多可怕?!」 那公子一脸认真道:「很可怕,有时候还会拿戒尺打手心呢。」 殷故:「哇哦,真的假的?他还会打人啦?」 那公子点点头,尴尬笑道:「怎么感觉你很兴奋……」 语音才落,便听前排一孩童大叫道:「先生来了!!」 原本吵闹的学堂瞬间鸦雀无声,那公子闻言立马将手中书墨往殷公子案上一搁,端坐好。 而殷故目光全然落在云文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案上多了东西。 只见云先生手端着一方盘,上面摆着崭新的书籍和笔墨,迈着四方步走入堂中,他站立前排,扫了眼在座的学生,见殷故,便微微一笑,朝他走去。 却在见他案上早有书墨后,动作一滞,眉头轻蹙,面露疑惑。 云文又抬眼看了看坐他身旁的蓝衣公子,便瞭然,心道:「应是商公子将书借于殷公子了。这样也好。」遂回身到自己的书案前。 殷故一愣,心里纳闷:「怎的没骂我?」 仿佛心愿落空一般,殷故怔楞许久,才发现自己自己案上多了套书墨。 殷故双眸神光瞬间黯淡,满眼幽怨。 云文将方盘放置在一旁,继而翻开了他那破旧的书本,道:「昨日我布置下的背诵,可都有完成?」 底下鸦雀无声。 云文眉头轻轻蹙了蹙,抬眸又问了一遍:「可有谁愿意起来背诵一番?」 底下依然鸦雀无声。 云文接着道:「若是无人,我便点名来抽了。」 底下书生纷纷把头低下。 殷故在后排大方扫视一轮,心想道:「这读书人和我们这些习武的也没差多少嘛……」 这时,殷故身旁的蓝衣公子举起手道:「云先生,我来。」 瞬间,四下传来一阵细微的松气声,所有人都朝蓝衣公子投来一双仿佛看见救世主的眼神。 云文微微勾唇,道:「商涟公子?好,那就请你背诵一下。」 商涟起身,从容背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 云文满意的连连点头,殷故却听着听着眉头皱起。 殷故心道:「这都是说的什么跟什么?不是在说水吗?怎的又说到『夫』身上了?夫?水也分男女的?」 云文又提问道:「这篇文章所指何意?」 商涟从容答道:「这篇文章说的是为人处世之道。教导世人做人应如水,水滋润万物,却从不与万物争高低,这样的品格才最接近道。」 殷故表情一耷拉,心道:「读书人怎的说话这般麻烦?要教人不争不抢,直说不就好了,又将人比水作甚?绕来绕去,也不嫌晕乎。」 云文微笑点头,不经意瞥见殷故表情无语,无奈微微垂头,继而夸赞道:「嗯,不错,商公子念书很是用心,其他同学也该向商公子学习才是。好了,今天我们来学习新的内容……」 云文说着,拿起书本走了下来。 商涟坐下,翻开书页。 殷故也跟着翻书,听云文在上头念叨着「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却不知该翻到哪一页。 他只觉着书上黑字密密麻麻的,除了长得不一样,给鬼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根本看不懂。 殷故不由露出苦恼模样,下意识抓抓脑袋。 一旁的商涟见状,不由轻轻一笑,挨上前为他翻书,轻声念道:「公子,在这一页。」 「哦……谢谢。」 云文担心殷故不知该翻到哪页,便刻意走到殷故身边停留了一会儿。 见殷故准确的翻到今日所讲那一页,心便瞭然——定是商公子又帮了他。 于是云文放心的继续在堂中游走,念道:「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第247页 殷故眉头皱得更紧了,没上课时,这位置还是能坐人的,这一上课后就莫名觉着如坐针毡,不由分心,时不时东张西望。 云文:「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见云文走远,殷故便开始悄声撩旁边的商涟说话:「哎,商公子,你来这念书多久了?」 商涟温柔微笑着,轻声答道:「三年了。」 云文:「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殷故继续悄声道:「这么久,天天都来念书吗?」 商涟也悄声应道:「不是,书院规矩一般是开五日,休息两日,过年时书院闭院,是不必来的。」 突然,殷故前桌的少年勐然高举起手,大声道:「云先生!他们两个说小话!」 殷故一惊,瞪圆了眼,先是心中骂道:「我去,哪里来的小混蛋!」 再是反应过来:「云先生是否要因此责骂我了?!」 于是殷故勐地抬眼看向云文,见他眉头紧皱,满眼不满,顿时嘴角一抽,然后默默双手捂嘴。 他试图掩饰住自己的暗爽。 坐在一旁的商公子,则是默默低下头,完全不敢与云先生对视。 云文道:「殷公子,念在你是初犯,我今日不罚你,若再有下次,我定是要按书院规则处罚的。」 殷故怯生生的问道:「是……什么处罚?」 商涟悄声答道:「戒尺打手心二十下。」 殷故瞬间双眼冒光。 但又转念一想,总不能连累了商涟一起挨打,于是只得作罢。 云文继续讲课道:「这篇文章,依然是教导世人做人之道。提醒世人,富贵莫要骄横,一件事情做的圆满了,就要含藏收敛,否则就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殷故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翻着书页。 翻着翻着,竟没注意到云文走到了身旁。 忽的云文一声唤,把他给吓了一跳:「殷公子,我在说第九章 ,你的书页为何翻到第二十章了?」 殷故抬头瞧他,众人纷纷回头瞧殷故。 事发突然,殷故还没想好该怎么狡辩:「啊……我……」 云文轻轻蹙眉,显然是有些不悦了。 糟糕的是,百余年来,殷故从未见他露出过这副神态,不由得暗暗兴奋,像忽然探索到什么未知领域一般。 随即又听见周围书生窃窃私语:「又是他,这人怎么回事?」「惨咯,要挨罚咯。」「上次我也是因为这个挨罚的,疼死我了。」 殷故闻言,嘴角不自觉的高高扬起,伸出双手,眯眼笑道:「先生可要罚我?」 身后的商涟见状,连忙好声劝道:「先生息怒,殷公子今日才来,不懂规矩,我好生看着他,不让他再乱翻书页就是……」 殷故疑惑的回头看商涟,心道:「这人怎么总替我说话?他就看不出我是故意在讨打吗?」 云文听商公子所言,心道:「也是……殷公子不识字,我这般苛刻,也实在不该……」 故而他轻嘆声气,眉间不悦也松了一松。 接着云文道:「罢了,明日你们两个将位置挪到前排去,免得你们再出小动作。」 又没讨着打,殷故心痒难耐。 商公子又是好心一片,殷故无处可怪,只得憋屈着,整堂课都托腮低脑,无精打采。 下课后,云文叫殷故留下,他到殷故书案前,为他铺开白纸,道:「今日还是该罚你的,否则学生们会说闲话。」 殷故听罢,顿时来了劲儿,兴奋道:「真的?!」 云文点头,递上一支笔,道:「对,所以现在要罚你抄书。」 「……」 殷故低头看看笔,又抬眸看看云文,表情愕然:「啊——?」 云文语气非常笃定:「嗯,把今日所学,抄十遍。我去採买食材,回来时你若还未抄完,我便等你抄完了再做饭。」 殷故听罢,苦笑道:「云先生,你这也太狠了吧?十遍,得抄到猴年马月啊?恐怕还未抄完,我已然饿死也。」 云文未看他表情,还贴心的帮他把书翻到那页,神态自若道:「我今日已是心软了。往日,其他人都要抄五十遍以上的。」 殷故继续苦笑道:「那你……要不要再心软一下,五遍,五遍怎么样?」 云文面容和善,抱起手臂道:「再说,便加到二十遍。」 殷故立马提笔蘸墨,下笔如鬼画符。……准确的说,确实是鬼画符。 云文见状,不由面上犯难——他从未见过能将字写得如此抽象之人! 云文无奈嘆了声气,一手将他手覆上,一手调整他的手指,温柔念道:「殷公子,不是这般握笔的。是这样……这只手这样……」 殷故满脸痛苦,手指僵硬的任由云文摆弄。 这笔在他手上,真是怎么拿都不对劲。 殷故逐渐找回了曾经弃文从武的初心…… 【作者有话说】 殷故你凭什么满脸痛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吃得有多好!! (宝宝们,因为在准备新文啦,所以前世篇开始隔两日更新!另外,副cp陈仙君x明宇的线单独开了一本,免费观看,请宝宝们到主页去收藏哦) 第123章 传闻中的云先生 申时,云文外出採买,正在猪肉摊前选购,忽闻一声唤,便循声望去,是白天来上学的曹井申公子。 第248页 这位曹井申是镇上赫赫有名的曹家少爷,性格痞得很,他不喜念书,是被家里强行押进书院的。 起初曹公子还很不乐意,念书应付了事,第一次挨云先生打手心时甚至抡圆了拳头给扇了回去,之后回家挨了曹老爷一顿毒打后,才老实许多。 基本上,除了背诵课业之外,其它抄写、文章都能按时完成。 云文曾对他刮目相看,但课上提问时他却一句也回答不上来,云文便知道,那些作业都是他找人代完成的。 因此,云文还私下留他好生教育过一番。 但那曹公子是个爱动粗的人,从小又娇生惯养,受不得云文一点骂,于是那天他一把将云文推倒在案,本想痛揍一顿,却见云文被摔得眼角泛泪,脸颊泛红,竟一时散了气,灰熘熘的赶紧离开了。 自那之后,曹公子来书院倒是勤快了许多,不逃课,也不说小话了。 他倒不是突然对读书开了窍,而是对这位教书先生起了兴趣。 「曹公子。」云文轻轻微笑着,应了他一声。 曹公子晃着手臂大摇大摆到云文面前,说道:「难得见云先生出门买菜,怎的,书院来客人了?」 云文礼貌回道:「嗯,是有位客人。」 曹井申抱起手臂,目光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起云文来,笑嘻嘻道:「不会是今日新来的那个殷公子吧?」 云文颔首道:「是的。」 曹井申道:「那傢伙一看就不是读书的料,又是个外乡人,莫不是到书院骗吃骗喝的吧?」 云文闻言,敛了敛笑意,道:「曹公子,莫要背后论人是非。」 曹井申耸耸肩,道:「怕什么,他又不知道~而且我只是在提醒云先生而已,又不是干什么坏事~云先生不觉着他怪吗?旁人被罚都怕得要死,独独他自己伸手讨打。云先生,这位殷公子怕不是什么变态吧~」 云文皱了皱眉,道:「曹公子,注意言行。」 曹井申笑着,似没听见一般又继续说道:「哦~说不定不仅骗吃骗喝,还骗色呢~云先生可得当心,莫要引狼入室啊~」 云文将不悦全然挂上了脸,道:「曹公子莫要危言耸听,我与殷公子皆是男子,哪有骗色的说法。其次,倘若殷公子能日日来我书院学习念书,真是骗吃骗喝我也愿意养着,不需要曹公子担心。」 曹井申闻言,笑不出来了,有些恼怒道:「哎哟,云先生真是好心。那我也日日来念书啊,怎的不见云先生养我?」 云文道:「定安书院伙食远比不上曹府,曹公子也莫要再拿此事打趣了。」 云文说罢,转身向屠夫买了二两猪肉,想要迅速结束交易逃离这里。 曹井申见状,又冷嘲热讽道:「云先生,才二两猪肉,恐怕不够供你家里那尊殷公子吧?不如你来我家?我设宴款待你,吃完再带点剩饭回去给他?」 云文眉头紧蹙起来,接过称好的猪肉,对曹井申说道:「不劳烦曹公子费心了。」 说罢,云文转身离开。 曹井申气得牙痒痒,随即又抱起手臂,一声冷笑。 天空渐渐泛红,落日的光不再刺眼,云文提着新买的肉返回书院。 他将食材洗切好,开始烹饪。 片刻后,菜已全部装盘。 他拿一罩子将饭菜盖住后便径直往学堂去。 殷故写得满头冒汗。 书案更是被墨染得黑乎乎一片。 云文从未见过如此壮景,不由嘴角抽动,幽幽问道:「殷公子……你这是……」 只见殷故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沾上黑墨,纸上的字更是大大小小胡成一团,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 殷故抬眸看他,尴尬的笑笑,道:「云、云先生,我真尽力了……」 云文一口气哽在胸口,好一会儿才嘆了出来。 他扶额,念道:「罢了罢了……以后慢慢练吧……」 殷故苦笑:「以后……还练啊?」 云文点点头,上前替他收拾不堪入目的书案,轻念道:「厨房里有块清洁用的布,劳烦殷公子去沾点水,帮我拿来。」 殷故立马起立,手脚麻利的去了又回,满脸诚恳的把抹布双手奉上。 云文将作废的纸团成团递给殷故,然后俯身擦拭书案。……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吃上晚膳。 今日一荤一素,虽然比今早相比改善许多,但跟鬼王宫里的山珍海味还是差很多。 殷故虽然些不适应,但还是作出了一副非常惊喜的模样,并且勤快的主动收拾碗筷,洗涮锅碗瓢盆。 夜时,云文照旧挑灯读书,殷故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悠,时不时往云文房间望。 见灯火通明,想去与他说上两句话,却又怕打扰到他。 于是殷故只得坐在院中石凳上,仰头数星星。 片刻后,殷故听闻开门声,于是立马回头望去,见云文,兴奋唤道:「云先生!今夜夜读结束了?」 云文一手扶门,见殷故,微微一笑,朝他走去:「嗯,结束了。你在此作甚?」 殷故笑道:「我在此等先生呢。」 云文落座在他一旁,疑惑道:「等我?」 殷故笑眼看他:「嗯,今日承蒙云先生关照,一直未找到机会道谢。所以想在睡前同先生好好表明一下感激之情。」 第249页 云文一愣,表情有些错愕,继而眼中又露出些许担忧来,心道:「殷公子为何忽然说这番话?是准备离开了吗?」 云文微微垂头,道:「殷公子何须这般挂怀呢?你今日能来听我的课,我便很高兴了,实在无需这般郑重的感谢我。」 见云文表情不对,殷故先是一愣,再是细细一想:「怎会是这般表情?有些失落似的,莫不是在担心我,不愿再来听课,准备远走高飞吧?」 云先生心,海底针。 尽管只是殷故瞎猜,但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连忙解释道:「云先生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云先生的课,若是有机会,我真的想日日来听!只可惜我在此处没有房宅……若是云先生不赶我,我能一直赖在这儿吗?」 云文听罢,抬眸看他,眼中净是讶异和淡淡的喜悦。 「你……你不必回家吗?」 殷故笑道:「我没有家,云先生若是收留我,此处便是我的家。」 殷故说着,转身蹲在云文身前,握住云文膝上双手,诚恳道:「若是云先生肯收留我,我可以帮忙打扫卫生,修缮房屋,买菜做饭,一辈子给云先生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殷故的话,令云文错愕不已,连忙摆手道:「言重了言重了,殷公子大可不必立下这山盟海誓,我在此书院教书就是想行善积德,公子若是真没地方可去,又是真心想听我讲课的话,在此久居我也是万分乐意的。」 殷故满眼星光:「当真?」 云文笑答:「然也。」 殷故含笑看他许久,继而起身为他斟茶,边斟茶边道:「那我便在此,谢过云先生了。」 说罢,他将茶双手奉上。 云文笑眼看他,眸中温柔万分。 云文接过茶杯,抬袖小抿。 殷故又坐一旁,仰头望星河与明月。云文静静瞥他,他嘴角勾着笑,眼中却泛着不明之寒。 云文心中猜测道:「莫不是在思念逝去的友人,所以才露出这番神情?」 于是,云文放下茶杯,同他一起望那星河与明月,幽幽道:「我曾听闻,人死后会化作夜空繁星,照耀世间大地,眺望故前至亲至爱。」 殷故闻言一怔,默默将目光瞥向云文。 那皎洁月光洒落云文侧脸,柔和了轮廓,恍然间,将殷故的眼神也照耀得柔和了。 只是这般静静凝视他,殷故便觉得满足。 此夜,殷故对往事的愧疚与自责,又翻涌在心。 此时此刻,恍若回到最初,挚友相伴,无忧无虑,一同草坪望月夜的日子。 那番美好回忆,依然歷歷在目,但眼前人已无法再忆起往昔事。 殷故每每这么想,便觉着无力和无可奈何。倘若……能回到从前…… 「殷公子?」 云文一声唤,将殷故遥远思绪给拉了回来。 殷故还有些讷,未反应过来云文为何忽然唤他:「嗯?」 云文却只是对他温柔笑着:「殷公子一直看我作甚?」 殷故:「……啊,没有,就是觉得云先生说得对。」 殷故说着,惺惺笑起来。 云文默默收回目光,又望向那星夜:「所以殷公子,并非孤身一人。」嗯? 殷故眉头轻轻一皱,一时未反应过来云文所言何意,于是跟着也抬头看天。……还是不明所以。 殷故尝试理解,继而努力理解,最后放弃理解,直白问道:「云先生,我没听明白,为何忽然这么说?」 云先生一愣:「嗯?」转眸看他,见殷故真是一脸蒙然,无奈笑道:「抱歉,是我说得太含煳了。今日看殷公子为友人逝世而神伤,所以才想好好安慰一番……」 殷故恍然大悟——原来云先生是在安慰他莫要为生死离别太过感伤,他所珍视的人此刻已然化作繁星,夜夜照耀于他。 殷故不由轻轻一笑,道:「哪有化作繁星这般浪漫的说法?我的友人恐怕已然投胎转世,将我忘却了。」 云先生闻言,笑容一僵,尴尬的笑着,微微低头:「啊……是吗?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云文心道:「以后还是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吧……」 殷故见云先生的尴尬表情,心中又纳闷:「怎的惹他露出这番神情?我说的分明是事实啊。若非已投胎转世,此刻他又怎能好端端的在我眼前?」 云先生拍拍衣袖起身,尴尬转身道:「时辰不早了,殷公子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学堂听课呢。」 殷故简单应了一声,满眼纳闷的看着云先生肢体僵硬的离开。 怪了,他究竟在尴尬什么? 第二日,殷故照常来学堂听课,今日他与商公子一同坐到了前排,不巧,曹井申正坐他身后。 曹井申见殷故来,不禁托腮一笑,道:「哟,这不是来骗吃骗喝的殷公子吗?」 殷故回头瞥他,完全眼生,于是又收回目光,不予搭理。 其实殷故也不打算反驳,因为曹井申说的都是实话。 见殷故不搭理,曹井申瞬间来气,变本加厉道:「哟,默认了?被我说中了?哈~看你有手有脚的,不好好找份工作,居然舔着脸来骗先生的吃喝!」 殷故见他奇怪,又多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搭理他。 第250页 这时商公子凑了过来,小声与殷故说道:「殷公子不必太过在意,曹公子是心悦云先生,才故意来找你麻烦的。」 「嗯??」 本是不想搭理的,但听商公子这么一说,殷故瞬间来劲儿了,又扬起嘴角,双眼冒光,回头看向曹井申,直言不讳的问道:「你喜欢云文啊?」 曹井申满脸震惊,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啊??你、你在说什么啊??」 商公子一怔,扶额,无奈道:「殷公子……你怎的总是在奇怪的事情上兴奋不已啊……」 殷故当然兴奋了,旧友有喜事,还是同一男子!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这可比鬼域里传的那些神鬼闲话有意思多了。 于是殷故追问道:「别装了,你就说是不是真的?你喜欢他什么?怎么喜欢上的?快同我说说!」 曹井申脸上飘来红晕,难得的害羞起来:「你你你你在胡诌些什么啊!别、别造我谣啊!」 殷故见曹井申这般反应,看来心悦云先生之事是板上钉钉了。 于是他又笑眯眯起闹道:「看不出来啊,曹公子,你竟是断袖啊~」 曹井申被逼急了,红着脸叫嚷着「你别乱说」,继而抡圆了拳头往殷故脸上砸去。 一旁的商公子被此举一吓,连忙唤道:「殷公子!」 而殷故则一手托腮,一手稳稳抓住曹井申抡过来的拳头,悠然自得道:「一个大男人,害羞什么?」 曹井申满脸充血,红得跟个枣似的。 商公子满脸吃惊的望着殷故,不想他居然能这般轻而易举的将这一拳捏住。 曹井申的拳头暗暗使劲,却止不住的颤抖,相比之下,殷故稳如泰山。 其余学子见此一幕,尤为惊嘆。 尤其是小年龄的孩童,看见殷故这般厉害,不由生出膜拜之情,高唿起殷故的名字。 曹井申见状,顿感到颜面尽失。 这时又有人起闹道:「哎哟曹公子,就你同云先生的那点事,书院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殷故笑着附和道:「就是啊,连承认都不敢,真是愧为男子汉。」 曹井申咽了口唾沫,勐地抽回手,怒道:「谁说我不敢!没错,我就是喜欢云先生,如何?!」 堂中瞬间一片譁然。 殷故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追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啊?喜欢多久了?」 曹井申承不住大家好奇的目光,已然是骑虎难下了。于是他抱起手臂:「一、一月前吧!不过不是我的问题,是云先生先勾引的我!」 又是一片譁然。 殷故笑道:「真的假的,怎就勾引你了?」 曹井申手指云文的书案,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他……他当时就是半躺在那书案上,红着脸,求我,勾引我的!」 全场骤然兴奋起来:「想不到云先生竟会做这种事?」「云先生平日里看着挺正经严肃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这么刺激?」 殷故听他说,脑中不由浮现出画面,打趣道:「原来是见色起意之徒。」 一向温润的商公子却是坐不住了,勐然起身,怒道:「莫要胡说!曹井申,你这样毁人清白,死后是要被五马分尸的!」 殷故眉毛一挑,抱起手臂正经道:「不会,只有犯下杀人重罪之人死后才会被五马分尸,毁人清誉的话,应该只是死后被拔去舌头而已。」 「而已?」商公子闻言愣了愣,然后又迅速道:「无论如何,毁人清誉死后必会遭罪!」 曹井申却是冷笑一声,满脸不屑道:「哦,如何?我说的都是实话,遭什么罪?」 商公子怒道:「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心中清楚。云先生为人,绝不可能如你口中所说那般!」 曹井申轻蔑一笑,道:「商公子,你一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今日怎的这般动气?莫不是云先生也这般勾引过你,你吃醋了?」 商公子恼红了脸,气唿唿的抱臂坐下,开始生闷气。 殷故原本还期待着能看文弱书生同这五大三粗的曹井申打一架呢,不料就这么草草结束,心中尚有点不尽兴:读书人生气都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说】 殷故你开窍以前真的有点一言难尽……(来自亲妈的吐槽) 第124章 云先生落泪 今日上课,殷故依旧魂不守舍,那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宛若阵风一般在他耳边唿唿作响,应是吹不进他脑子里。 殷故今日的一直目不转睛的凝着云先生,随他游走。 看他那张熟悉的脸,看他飘飘白衣,看他时不时蹙眉,看他时不时轻笑。 殷故凝了许久,还是找不到令曹井申心动的点。 既是见色起意,那究竟色在何处? 殷故越看越纳闷,越纳闷便看得越久越认真。 殷故那道灼热的目光惹得云先生有些不寒而慄,于是悄悄瞥了他一眼。 寻常学生分心被先生发现,都是神情慌张的低头看书,唯独殷故不同。 他非但不看书,不慌张,反而在被发现后,从容不迫的咧嘴一笑。 云文不禁眉头轻皱,点名道:「殷故公子,请你来阐述一下,读完第十章 的感想。」 殷故笑容一僵,默默收回目光看了眼完全看不懂的书,下意识的瞥一眼商涟,然后宛若身扛巨石般艰难的站了起来。 第251页 商涟悄声提醒道:「此章仍是教导世人做人之道。主张让万事万物自由生长,产生万物、养育万物而不占为己有,作万物之长而不主宰他们。」 「……」 殷故听罢,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般长篇大论,他哪里记得住。 于是殷故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先生,我不会。」 骤然一片憋笑声。 身后曹井申更是毫不遮掩的冷笑一声。 商涟轻嘆,无奈扶额。 云文这次却是真生气了,取下戒尺走到他面前,道:「手伸出来。」 殷故望着那戒尺,双眼冒光,毫不犹豫的将双手伸了出来,心道:「他真要打我?真的要打我?真真是要打我?!」 骤然「嗖」一声响,戒尺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啪」的一下落在殷故掌心。 殷故愣住,嘴角微微抽动,表情似笑非笑,微微抬眸看向云文。 云文则厉声说道:「数出来。」 殷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一……」 随即戒尺又落下。 「二……三……四……」 这戒尺所带来的痛感于殷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但却是把殷故打得鼻头一酸,热泪盈眶,什么复杂的心思都瞬间涌了出来。 他心念道:「从未见过你生气,从未见过你打人,今日终于见到了。」「你打我,就狠狠打我好了,前世是我对不起你……」「不如直接将我杀了,让我替你偿命,也叫我心里好受一些……」 「八……九……十……」 这十下戒尺,生生将殷故的愧疚全给勾了出来。无论是于涟,还是沈安,皆因他而死,他常常深夜梦醒,又忆当年惨状,继而抱头痛哭。 殷故多想他能被好好责骂一顿,亦或是被揍一顿,这般还能令他心中好过。 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不禁潸然泪下。 然而,见殷故落泪,云文动作瞬间一滞,眼中攀出心疼来。 殷故坐下后,一旁的商涟连忙掏出帕子替殷故擦拭,好声安抚。 曹井申却是冷笑不断:「我还以为多厉害的人呢,才十下就哭成这样。」 殷故也没多余心思同他解释,掩面啜泣。 瞬间课堂变作乱闹闹一片。 云文愣看殷故许久,才反应过来此时课堂纪律已错乱,于是连忙咬牙狠心道:「把眼泪擦擦,既然不想被罚,就好好念书。其他人也一样,若不想如此,就莫要分心,好好听讲。现在,我再点下一位同学来说。」…… 放课后,其余学子陆续离开,唯独殷故还在座位上。 他的情绪已然平復,安静伏案歇着,一边等待云文新布置的抄写作业,一边心里碎碎念道:「方才突然没忍住,好生丢人。方才哭时曹井申是否嘲了我一番?回头我定揍他一番,叫他也哭个颜面扫地。」 渐闻足音,于是殷故循声望去,见云文面带愧疚,步步走来。 云文跪坐在他身旁,抬起他双手好生查看了一番,神情感伤更甚。 殷故不禁心中纳闷:「他怎一时一个样?方才还那般严厉,现下怎又感伤万分?实在令人难懂……」 云文低眉愧疚道「抱歉……下手重了些……」 殷故闻言,连忙抽回手道:「不,先生打得好啊。我不专心听讲,就是该罚!」 云文闻言,眼中难过更如潮水般漫出,不由深深垂下头,眼角微微泛红,双手撑在膝盖上紧紧捏拳。 云文哽咽道:「抱歉……今天是我有些恼了……抱歉……」 云文声音一颤,殷故瞬间慌神,根本顾不上纳闷不纳闷了,连忙摇手哄道:「不不不不,不是先生的错!是我是我!是我的错!你别多想啊!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啊!我我我我……」 不等殷故解释完,云文便咬唇哭出了声,两行清泪滑落,滴在他的白色衣衫上。 殷故一怔,又心疼又心急,手忙脚乱又语无伦次的哄着:「你别,我不是,我就想,我那是因为……啊——救命,你别哭啊——!」 以前同于涟相处时,他也是这般容易哭,他一哭,殷故便哄,现下,哄他已然成为殷故的下意识反应了。 不过,虽是哄了多年,但殷故还是没掌握哄好他的诀窍,只能无措的抓着头髮满脸痛苦。 最后殷故实在没辙了,想着必须好好同云先生解释清楚才行! 于是他双手捧起云先生的脸,一语未完又戛然而止:「你先别……」 只见云先生哭红了脸,瘪着嘴努力隐忍哭声,却是忍不住时时抽泣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尤其惹人疼怜。 殷故双瞳骤然一扩,心怦然一动。 虽并非第一次遇他哭泣,却是没好好这番近距离的瞧过他哭泣时模样。 前世时,他都是掩面哭着,对着殷故也是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泣。 像这般将他痛哭表情一览无余,还是头一回。 殷故不由愣神,心中各种复杂滋味翻涌。 亦是自责,是悲伤,是无措,是一丝丝的……暗爽。 于殷故而言,竟觉得今日似赚到了什么。 云文很快将头别过一边,抬手拭泪。 殷故脑子空白一片许久后,才回过神来。 殷故心道:「真……怪,明明挨打的是我,怎的他哭起来了?」 第252页 云文一边拭泪,一边道:「抱歉……本来书院是没有这个惩罚规则的,但以前学生都不怕我,在我课上闲聊胡闹,我才出此下策……杀鸡儆猴一次后,效果不错就一直沿用至今……倘若今日我不罚你,往后课上定又会有人说小话,不专心听课了……」 殷故闻言,又感自责。 分明只是想他好好出气,却不曾想还惹他心伤。 殷故道:「所以,他们说你严厉,其实都是你装的,是吗?」 云文点点头,又擦了擦不断涌出的泪,坦诚道:「以往罚学生,我都会自责万分,今日将你打哭,我心中更是……宛若刀绞……」 殷故望着他,顿感罪恶感,不由咬紧下唇,心疼的别过头,幽幽道:「莫哭了……今日我哭过,也算杀鸡儆猴了。明日,我一定好好听课,不再分心惹你生气。」 殷故虽已这么说,但云文还是笑不出来,他仍垂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 殷故即心疼又无奈,只得伸手笨拙的给他拭泪,微微皱眉道:「莫哭了莫哭了,你这般哭,显得我怪笨手笨脚,哄不好你。」 云文听罢,泪还淌着,嘴角却扬起了:「说甚么?我哭是我失态,哪里能显殷公子的不好?」 「……」 殷故眸中映他亦哭亦笑的表情,不由得眉头更皱,心揪在一块儿。 于是,殷故为他拭泪的动作渐渐变得轻柔。 待他泪止住,殷故又觉难为情,勐地抬手揉他脑袋,将头别过一边:「已然飢肠辘辘,云先生去做饭,我去砍柴火,可好?」 云文抬手将头上那只手握住,温柔笑道:「嗯,那就麻烦殷公子了。」 殷故手托着下巴,未瞥他,只待云先生转身走后,才默默将目光瞥向他。 殷故感觉自己好像……有些理解曹井申了。 但殷故很快又紧皱起眉,沉沉唿出一口气,双手撑额,心道:「我在胡乱想些什么东西?」 他勐然起身,跟上云文步伐,决意不再想些令他烦忧之事。…… 今夜,殷故早早熄灭蜡烛,双手枕头正卧在榻,一闭眼,便是云文忍着声音落泪的模样,不由心烦意乱,独自抓耳挠腮,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样不行! 他勐然坐起身,乱着头髮,满脸愁怨的发呆片刻后,心念道:「好想找人打一架。」 于是他将外袍一披,起身出门。 他先是瞥了眼云先生的房间,见灯火已熄,心中隐隐感到一阵失落,继而想找人出气的心愈发强烈。 他轻声关上房门后,抱起手臂低声念道:「出来。」 即刻,一鬼将从地底下冒出来,单膝跪于他面前:「殷王。」 「告诉我曹井申家在何处。」…… 之后,曹井申一连几日都未来书院听课,据说是因为夜半噩梦,醒后高烧不退,郎中请了一个又一个,皆没辙,只得请镇上神婆来看。 那神婆神神叨叨的捣鼓作法一整日,曹井申才得以退烧,故,曹家公子撞鬼之事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书院中另有一番谣传:曹家公子是因为胡言乱语毁人清誉才撞上不干净的东西。 殷故对此传言深表贊同。 这转眼一月过去,殷故自被打手后已然安分许多。 堂中不乏将殷故视作老大的学子,故而也跟着他变得安分守己。 于殷故而已,这已是他费去半条命努力来的结果。毕竟大字认不得几个,比喻也不大听得懂,每每听课,他总是一面揪着头髮,一面紧锁眉头,努力理解文章中的内容。 种种这些,云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故而,也刻意放缓了读诵的速度,将解析讲解得更加透彻详细。 这一个月,凡遇休息时间,殷故都会拉着商涟请教问题。 譬如今日学的文章中有哪些还不明白,这字怎么读,怎样写,比划如何,是什么意思,诸如此类。 而商涟也十分耐心,每次都会细细为他解答。 一日,商涟将一张夹在书中的纸递给殷故,并柔声道:「殷公子,近日见公子好练字,于是昨夜我便用淡墨写了张字帖。想来应对公子有用。」 殷故见此,满眼欢喜,高兴道:「多谢你了,我确实需要这个。对了,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商涟笑道:「不必不必,我与殷公子既是好友,就不必谈及钱财之事。」好友? 殷故心又纳闷:「我以为只是普通同窗关系,他竟将我视作好友吗?」 不过殷故也未多想,接过字帖,笑道:「那便谢过商公子了。」 商涟微笑,又道:「殷公子,你我既是好友,也应当换一个称唿才是。」 殷故看他,心中疑惑:「这是必须要更换的东西吗?」 商涟眯眼笑道:「殷公子应是比我年长,我便唤你殷兄,可好?」 殷故问他:「那我唤你什么?」 商涟道:「殷兄亦可唤我小名,阿涟。」 【作者有话说】 《哄好他的诀窍》以前的殷故:卧槽,哭了??卧槽,怎么办,救命!不会哄啊!! 现在的殷故:哭了?想do,大do特do————————宁洛的前世:非常容易哭现在的宁洛:你看我敢哭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 第125章 鬼郎出手打山鸡 第253页 「……」 殷故默默将目光转回到字帖上,冷言道:「算了,还是以『公子』称唿比较好。」 商涟一愣,不明所以的苦笑道:「为何?为何呢?」 殷故未作答,也不想同他解释。 于殷故而言,「阿涟」这个称唿,只属于于涟一人。 见殷故未回话,商涟也不再强求,颔首笑道:「好吧,只要殷公子开心便好。」 殷故不再多言,敞开字帖,仔细审阅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他也略微识得几个字。 他皱起眉,磕磕绊绊的认识的字都读了一遍:「人歌……今夕何夕兮……什么什么中什么……今日何日兮……王……子……好兮……不……不……心……山……」 殷故别扭着嘴,放下字帖,道:「商公子,这些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你可得教我。」 商涟轻笑:「自然,我教你。」 商涟说着,挨得他近了些,手指着字帖上的字,一字一字教他读。 殷故也认真,商涟念一个字,他便跟念一个字。 他不知文中意,却是觉着意境甚美,无事便念叨几句。 一直到背得滚瓜烂熟后,殷故也觉着自己算是半个文化人儿了,盘算着哪日给云文露一手。 一日书院闭院,云文问殷故:「殷公子,可要同我一起上山猎食去?」 殷故闻言,大喜,立即道:「要!当然要!」 这可是他入定安书院后为数不多的运动项目,若是再不去找点事情活动筋骨,殷故真觉得自己要变成书呆子了。 云文轻车熟路的带路上山,殷故扛着云文交给他的捕猎野鸡的陷阱工具紧跟在后。 云文寻到一块经常有山鸡出没的草地,在上面撒上小米,殷故不解,问道:「此番意欲何为?」 云文笑道:「此番是要将山鸡引来,待它们贪吃,入我笼子陷阱时,我再将绳子一拉,它们便被会被关进笼子里。」 殷故抱起手臂,轻笑道:「打只山鸡而已,需要这么麻烦吗?」 云文笑道:「殷公子可别小瞧了这陷阱,虽然老土,但是好用。」 两人躲在草丛堆里,不一会儿便瞧见一只野山公鸡昂首挺胸而来,它低头啄米,顺着米的路线一步步朝铁笼子走去。 云文双手紧紧拽着绳子,高悬着心,紧盯那山鸡,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那山鸡半个脑袋探入笼后,动作却突然停止。云文一愣。山鸡也一愣。 山鸡后撤半步,看了看那铁笼,然后昂首挺胸的回头,神态自若的继续吃笼子外的米。 云文目瞪口呆。 殷故则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云先生,看来这个陷阱机关已经在野鸡群中被淘汰了啊。」 云文表情难堪,嘆了声气,道:「怎么会呢,我当初花了好长时间做的……原本还想着给殷公子抓只野鸡回去炖汤喝的……不行,再等等,说不定这只聪明点呢?再来只笨的好骗的,说不定就抓到了。」 殷故抿嘴轻笑,道:「好,再等等。」 于此,两人又在草丛堆里等了一会儿,很快,又有一只山鸡悠哉走来。 这只鸡看着没刚才的壮,小了些,但拿来煲汤足矣。 那鸡一步一步走向笼子,盯着笼子里的一大把小米,双眼发光。 就在云文重新看到希望之际,两只山鸡之间突然开展了一段神秘交流:「喔喔喔。」 「喔?」 「喔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 「喔。」 然后,第二只山鸡也扭头远离笼子,开始在笼子附近找米吃。 云文表情僵住,殷故又忍不住笑出声:「先生,以后恐怕得换一种方式抓山鸡了呢。」 云文一手扶额,嘆道:「抱歉啊殷公子……看来今晚还是得辛苦你跟我一起喝野菜汤了……」 殷故轻笑,弯腰拾起两枚石子,道:「没事,我请云先生吃山鸡。」 云文闻言,投去疑惑目光。 接着,殷故手指一弹,石子如箭般直直砸穿那两只山鸡的脖颈。 山鸡瞬间倒地,一命呜唿。 云文震惊,又大喜,夸一半,骂一半:「殷公子好生厉害!可你方才怎不同我说你会此等功夫?可是故意要瞧我的笑话?」 殷故叉腰笑道:「非也,就是想看看斯文人是怎么抓鸡的。」 云文又喜又恼,无奈着红了脸,笑眼看他:「你就是想看我笑话罢。罢不过,一个笑话换两顿饱餐,也不亏。」 看云文高兴,殷故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也同云先生一起弯眉笑眼。 虽已过去多年,但殷故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唯有看着他笑时,自己心中才会畅快无比。 「以后再多笑一点吧,莫要再落泪了。」殷故心中暗暗想着。回镇上后。 两人先是一起将山鸡交予镇上屠夫帮忙处理,并约好今日申时再来取。 并肩回书院时,两人恰巧路过曹府。 云文忽然停住脚,殷故也跟着停下,打量起府邸。 那牌匾又大又新,宅子里也是格外的气派。 云文忽然道:「殷公子,回书院的路可认得吗?正巧路过曹府,我想进去问候一下曹公子。」 殷故挑眉,叉起腰来:「为何要去?曹井申又不爱学习,云先生何必对他那么上心。」 第254页 云文面露无奈,转眼看向殷故:「殷公子,曹公子如何也算是我的学生,一月未来书院念书,我作为他的教书先生却一声问候也没有,是否显得太过冷漠了……?」 殷故抱起手臂,微微歪头道:「曹井申并不喜好读书吧?这一月未来,说不定正高兴呢,你去了说不定会败人兴致。」 见云文眉头轻蹙,殷故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于是将头别过一边,改口道:「不过问候一声也好,云先生去吧,我在此处等你就是。」 云文一听,眉头瞬间舒展:「等我吗?可现下日头大……」 殷故打断道:「啊是啊是啊,所以云先生快去快回,免得我在此被晒成黑炭。」 云文愣然:「所以殷公子可以自行先回去的。」 云文说着,将袖中书院的门锁钥匙递给他。 殷故皱眉瞥了一眼,推回道:「不要,我不认路。」 云文:「嗯?怎会,此街再一路往前走便能瞧见定安书院大门了。」 殷故:「不要,我要同先生一起走。」 云文听罢,无奈的笑了笑,递钥匙的手耷下,没忍住道:「怎同孩子一般任性?」 殷故抱臂道:「云先生快些去吧,既知我任性,就莫要同我浪费口舌了。」 无奈,云文收起钥匙,转头往曹府中去。 无所事事的殷故后撤到墙边靠着,抱起手臂干等云先生出来。 他望那府邸大门,不由心道:「还未有我广涞宫一半大。」 接着,他目光顺府邸墙体而望,见有红杏出墙,心又道:「说起来,他真心悦云文?他家底虽未比得上我鬼王宫的一半,但在镇上也算是殷实,若真同云文一起生活,云文后半生应当能过得衣食无忧。」 他想着,心情却渐渐变得沉重:「那云文的心意呢?也心悦他?嗯……在日头这般大的时间把我一人丢街边,自己进去探望,很难说没有那份心思。真怪,以前于涟也曾说过,自己喜欢之人并非喜好读书之人。怎的转世投胎后还是这般喜好?」 他又心想着:「倘若他真与曹井申那厮在一块儿了,那我又该身处何地?回鬼域?还是……总不能想着拉下脸提出要住曹府中吧?话说回来,云文是断袖吗?」 他垂头沉思着,忽然见一风情万种的紫衣女子半敞衣襟,摇曳着身姿大摇大摆从曹府中出来。 门口小厮见了,笑盈盈朝她打招唿:「鸢姑娘,您这就要回去了?」 鸢姑娘笑道:「你们家曹公子,见有客人来便急着将奴家赶走了,哼,真是提上裤子不认人。你回头同他讲,下次若想我再来,可得加些银子票子哄哄我。」 小厮笑道:「哎哟,鸢姑娘可放心吧,我们家曹公子那么喜欢你,下次肯定会给您送个大金钗去的。」 鸢姑娘掩面大笑,大摇大摆离开。 「……」 殷故默默喃了一声:「风流之徒。」 看来是不能将云文交于其手了。 这门婚事,殷故已然在心中一万个不同意了。 许久,殷故等得魂魄都快出窍时,忽闻一声瓷器破碎声,硬将他拉回神。 他瞬间直起身子望曹府。 很快,他又见云文捂脸抹泪,快步往外头走。 当云文即将踏出曹府时,忽的曹井申从房中冲出来,大步快跑将云文一把抱住,道:「惹恼我便是你最喜爱之事吗?这是你的情趣?嗯??」 云文勐烈挣扎着,却奈何力气不够,被曹井申擒得死死的。 而云文那掩面的手被他抓开,脸上巴掌大的红印瞬间映入殷故眼帘。 下一秒,殷故似阵风般沖了出去。 他脑子顿然空白一片,根本不打算了解什么前因后果,上去直接将云文揽入怀中,一掌将曹井申打飞出曹府大门,重重砸上对面那堵墙。 门口小厮傻然,怔楞片刻后才连忙上去扶他家少爷。 殷故沉沉呵出一口热气,不自觉将云文搂紧,咬牙切齿的投去一双布满怒火的红瞳。 云文也蒙然,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只确认抱他人是殷故后,双手紧紧抓住殷故手臂:「殷公子……」 云文转眸看向被砸上墙的曹井申,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将他撕成碎片。」这样的想法不断在殷故脑中迴荡,使他嘴部肌肉不由的抖动,身体也不自觉的往前倾斜,意图再次冲上前去。 云文见殷故神情不对,顿感不安,连忙紧紧抓他,道:「殷公子,我们,我们回去。」 殷故好似在强行抽回怒火般,勐然回头闭目,不再去看地上那贱人。 他背起云文,大步出曹府,往书院去。 他疾步行走,却步履沉重,好似每一步都能将地面压出一个坑来。 他恼极了,若非是有前车之鑑,他一定将那混球打进泥土里。 可他隐忍住了,他不愿再这般冲动杀人,使云文再覆前世沈安之辙。 可他还是恼,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平息,若那股怒火不向外倾泻,任由其在体内横冲直撞,只会气坏自己,使怒火愈发勐烈。 忽的一只冰冷如霜的手抚上他脸颊,他一怔,步履一慢,听身后人颤着声音道:「殷公子不是认不得回家的路吗……」 殷故听他颤抖,心头一痛,眉头紧紧皱起。这是在作甚? 第255页 「是因怕我生气,而在故意说笑吗?」殷故这般想着,心中愈发难受。 殷故道:「随口一说罢了,你也信。」 背上人未回话,只默默将他抱紧。 云文心中恐怯:「殷公子……好兇……」 自然不敢多言。 回至书院,殷故将云文背回房,置于木椅上。 殷故回身想看他伤势,云文却是连忙垂头掩面,颤声道:「多谢……殷公子……」 殷故眉头一紧,捏起他下巴强制他抬头仰面,继而一手将他那掩面手腕擒住。 云文眼露震惊,对上殷故那双深邃眼眸,继而喉结上下一滚,心道:「殷公子……这是……意欲何为……」 殷故并未察觉,注意力全然落在那巴掌印上。 这印子红极了,那心口忧痛瞬间从殷故眼中涌出,不经意间将云文淹没。 他指背轻抚那红印,继而转身道:「你在此稍等,我去寻些消肿的东西来。」 云文讷讷的看着殷故离开,又呆滞的摸了摸自己被曹井申打得红肿的脸,心中隐隐生出奇怪的思绪。 方才殷故救他之举,和凝望他时眸中不经意露出的心疼,竟叫他隐隐感到一丝喜悦与……悸动。 他不由心道:「殷公子虽是凶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 殷故到厨房后,谨慎的将门关起。 他召来鬼将,令他们速去准备冰块来。 而后又将冰块包裹入毛巾中,拿回去给云文进行冰敷。 那冰感才触上云文脸颊,云文便没耐住浑身颤了一下,低吟一声:「嗯……」 殷故则一把摁住云文的手,道:「莫动,此物能叫你快速消肿。」 云文眉心紧蹙,见殷故这般认真,只能默默捏拳,绷紧身子,咬紧牙根承那突如其来的冰凉。 两人就这般相对无言。 殷故非常专心的帮云文冰敷,云文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云文心道:「凶还是真的凶……殷公子甚像那般纯真阳刚的少年……不过,他要一直帮我这般敷着吗?总觉得……怪尴尬的,要不说点什么……」 于是,云文问他:「殷公子是从哪里寻来的冰?」 「我自有我的办法。」 殷故回答得铿锵有力,一点没有是在等着夸奖的意思,也没有一点想要坦诚布公的意思。 云文一时语塞,心又道:「他是不想与我多言吗?语气感觉好生不耐烦……」 如此,云文又不敢就此话题多言。 沉默良久,云文又道上一句:「多……多谢你了……」 殷故皱眉,俨然气恼模样:「为何道谢?你何须道谢?」 云文蒙然,睁着布满疑惑的大眼睛看他:「……为何不用?」 殷故脱口道:「只要是我为你做的任何事,你皆不用道谢!」 云文怔怔看他,心中又泛起苦涩。 早年丧失双亲,一直孤苦伶仃的他,在这一刻好像隐隐感到有爱河流淌。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为他做过什么。 这么多年,皆是他为讨好邻里乡亲,为能得他人认可与夸赞,而在委屈自己做任何事。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此真挚待他。 【作者有话说】 你真的不解风情,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跟老婆说话的?!(来自亲妈的吐槽) 宝宝们,为了赶榜,今日双更,明日停更一天哦! 第126章 遐想连篇 云文抿起唇,抬手托住那冰袋,抬眼瞧他,道:「殷公子……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为何这般……凶戾呢?」 殷故一愣,皱眉看他:「什么?」 云文怯怯的收回目光,小声道:「没什么……」 殷故纳闷,又瞥一眼云文捧冰袋的手,继而将它拿开,道:「既然觉着冰,就莫要自己用手碰了,我给你托着就是。」 虽然殷公子语气并不柔和,但于云文而言,已然是十分动心之举。 忽然殷故问道:「曹井申为何对你动粗?」 云文微微垂下头,道:「是我发现曹公子已无大碍,一直未来学堂而在家中玩物丧志,有些没忍住说了他几句,惹他恼了。原是我不好,多管闲事了。」 殷故听罢,皱起眉头:「怎就是你不好?分明是他,不敬先生。」 云文见他气唿唿的为他打抱不平,心中不由一暖,浅浅笑道:「也就只有你偏袒我了。」 殷故继续道:「云先生,恕我直言,我觉着曹井申就不适合学文,应当去学武。而且此人品行不端,吃喝膘赌定样样都沾,先生你以后还是少放些心思在他身上。」 云文却道:「有教无类。无论他适合什么,学习都是在所难免的。就好比殷公子你,拳脚功夫再厉害,不也还是被我抓来书院里练字吗?」 殷故默许片刻,又问道:「先生觉着我功夫厉害?」 云文颔首轻笑道:「厉害极了。」 终于,殷故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扬起喜色。 像是不禁夸的孩子般,殷故十分骄傲的扬起下巴,道:「那我可是先生认识的人中最厉害的吗?」 云文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抬手抿嘴道:「自然,是最厉害的。」 殷故有些得意忘形的微微摇晃起身子。 第256页 云文觉着若是他身后有尾巴,肯定已然摇晃起风了。 接着,殷故又道:「我还有更厉害的。先生,我近日背了首诗。」 云文相当捧场:「哦?殷公子这般用功,为师真是倍感欣慰。」 殷故笑脸贴近道:「那我背与你听听!」 云文点头答应,殷故便凝着他眼,自信满满的背诵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云文嘴角的笑渐渐敛去,眸中的闲乐渐渐泛起斑点涟漪。 他眉头轻轻一颤,耳尖发烫。 只听坐在他身边的那人满眼笑意对他说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一时愣然,凝看殷公子许久。心怦然一震。 殷公子却是不明诗中意,更不知先生为何表情凝固,这般定眼凝望他。 他只知先生未现笑意,心中犹然惶恐,问道:「先生为何这般看我,是我背错了吗?」 云文才回神,连忙眯眼笑着,揉他头髮,道:「没有,殷公子背得极好。」 又得夸奖,殷故满意的久显喜色。 简单冰敷后,云文的红肿消退许多。 殷故道:「云先生中午先好生休息,下午我自己去屠夫家取鸡回来就好。」 虽然有些麻烦人家,但因为刚与曹公子发生过冲突,云文也不大想出门。于是道:「那就麻烦你了。」 「莫说这些见外的话,」殷故一边收拾水盆与冰袋,一边看他道:「于我而言,先生并非外人。于先生而言,我是个外人吗?」 云文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不是……」 「不是便好。」殷故沖他笑笑,转头出门忙去。 但云文心却是乱了: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心悦君兮……君不知…… 云文是个读书人,独独想着倘若方才这番话并非单纯背诵,而是表达心意之辞,那定然是浪漫万分。 且,想起方才情景,他仍是觉着,好似才经人表白一般。 只是这般想着,云文耳根子又显红。 他微微别过头,心道:「今日发生之事众多,真是将我晕了头……怎能这般遐想殷公子?实在是失礼……」 为平復心中思绪,他赶紧褪去外袍躺卧上榻,想以一觉忘却方才的心弦颤动之音。 可才闭眼,他又忽然睁开,心道:「可那是谁人教殷公子的?又为何是教的这个?谁……书院中除我之外,应当也只有商公子了吧。商公子同殷公子关系好似不错……商公子为何会教他这个?莫非……不,也非人人会像我那样想,兴许只是普通教他诗歌罢了。」 云文双手捂面,强行安抚心中悸动,缓缓入梦。 待云文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 他起床到殷故房前,见房门大敞着,便走进唤了一声:「殷公子?」房中无人。 看来是出门去了。 云文正想离开,却瞥见桌上一沓沓白纸,纸上写着字。 云文好奇拿起几张来看,竟是这些日子里殷故练习写过的字帖。 云文心中不由感到奇怪:「这些字帖,也是商公子给的吗?竟写了这么多……」 相比第一天,殷公子的书法显而易见有了很大的进步。 见此,云文既欣慰,又隐隐感到些许酸涩。 他心道:「殷公子这般认真,我却一直未像商公子这般,用淡墨写字帖予他练习,真是……倍感羞愧。」 忽的听见书院大门开关声,继而又闻一阵急促足音往云文房间去。 是殷公子回来了。 于是云文赶紧放下手中字帖,走出门,对拎着鸡匆匆往云文房间赶的殷故喊道:「殷公子,我在这里。」 殷故止步,回头,见云文,笑着跑来:「云先生,鸡我拿回来了,现在即可煲汤了。先生,我同你一起可好?我给你打下手可好?」盛情难却。 于是云文与殷故一同在厨房中忙活。 云文洗米淘米,殷故砍鸡剁鸡,放入盅中倒入几味调料。 殷故:「先生,放多少水?」 云文:「我来。」 殷故:「先生,这些柴火够吗?」 云文:「柴火够,火不够,劳烦公子吹一吹,扇一扇。」 殷故:「好。」…… 云文:「啊,是扇火,不是扇我。」 殷故笑眯眯的,又故意多扇了几下。 云文无奈,又觉有他在一旁嬉闹,漫漫孤独岁月中总算是添上了几分色彩。 忙过后,两人一同坐厨房内。 云文一边悠悠对着灶台扇风,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殷公子,那首《越人歌》可是商公子教你的?」 殷故:「嗯?是的。他还给我作了字帖,天天赠予我叫我好生练习。」 云文微微垂眸,嘴角扬起不失礼貌的微笑,又问道:「他可有与你说明文中意?」 殷故摇头:「不曾。不过他说待明日上学时,再与我说明。」 云文沉默片刻,心中不由泛起点点苦涩。 殷故见云文情绪不对,忽的紧张起来,弓身看他:「先生怎么了?为何不开心吶?」 云文一怔,心道:「我有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接着云文强颜欢笑着,随意找了个理由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扇风扇得有些累了。」 第257页 殷故听罢,立马接过扇子:「先生应早些同我说,我来扇便是。」 云文浅浅微笑着,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悄悄瞥他。…… 忽的云文唤道:「殷公子。」 殷故疑惑看他:「嗯?」 「其实我也可以教你。」他原是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却又给咽了回去。 见云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殷故不由纳闷,追问道:「怎么了?」 云文轻轻摇头,道:「无事,就是有些好奇,你何时与商公子关系这般好了?」 殷故闻言,转回头继续看灶火,悠然道:「平日里有疑惑难解,又遇上先生忙于照看其他学生,无暇顾及我时,他都挺乐意帮我的。这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云文轻轻垂下头,呢喃着:「原是这样……」 殷故神态自若道:「先生若是因为我与他来往过密而不开心的话,我以后便不与他一块儿坐了。」 云文一怔,连忙摇手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故眸子一转,瞥向他:「可你不悦都写脸上了,若非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能真是因为扇风扇累了而不悦吧?」 云文心事被说中,一时感到无地自容。 他想着,怎能因为此事不悦呢?以前也有过叫学生们互相指点帮忙的时候,为何这次却是有不安之绪纷扰呢? 他想不明,亦感心烦意乱。 于是他长舒一口气,轻轻微笑道:「殷公子与何人交好,皆是殷公子的自由,我何来不悦之说?何况,有商公子帮忙,殷公子学习也日渐成效,我哪能不悦?我……能见殷公子这般努力,甚是喜悦。」 殷故讷讷看他,辨不出他的笑是真情或是假森·晚·意,片刻后只呆呆回道:「那……日后我再多加努力?」 云文微微颔首,转头看向灶台,脸上笑意又悄然敛去。……第二日。 学堂中已坐满学生。 云文因昨夜未睡好而起得迟了一些。 他匆匆赶来,路过窗台时,却听商云一番话,动作不由一滞:「我心悦你啊,你却不知此事。」 不知怎的,云文觉着脑袋有些浑然,心口也似被银针一刺,莫名难受起来。 故而略感唿吸不畅。 他不禁心中暗暗自嘲:「我与殷公子,不过是朝夕相处了些时日,怎的就能管到他人私事呢?这也未免太失分寸。」 虽他心中是这般想,但还是在门外站了许久才缓步入堂。 第127章 面红耳赤的云先生 恰有风来,拂起云文白色衣摆与鬓边长发,云文垂头低眉,抱着书本将堂中一切喧嚣踏碎。 他独坐讲台案前,翻起书本,看书中诗句,心又泛涟漪。 可他并不知晓为何如此,只是听闻商公子表白之语,便叫他心神不安。 答覆呢?殷公子是如何答覆的? 他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刻意在窗边多停留片刻,至少听过答覆之后再入堂…… 可若真叫他回去再听一遍,兴许也没有这个勇气了。 云文轻嘆一声气,一手扶额,一手卷着书页一角。 他心道:「为何会这般心闷不悦?」 他心事全然写在脸上,堂中的学子面面相觑,小声嘀咕着。 今日的云先生与往日大不相同。 往日争分夺秒要多授些知识的云先生,今日居然静坐案前许久不吱声。 云文不语,底下也不敢言,就这般氛围降至冰点。 最终,云文又轻嘆一声,掩面说道:「今日学《子衿》,无甚可讲,你们先自行阅读,片刻后我请人来回答问题。」 自学?因为不知云先生会问何问题,所以这可是尤其渗人的环节。 不过,比起一言不发的云先生,这已然是个好结果了。 堂中陆陆续续传来自行朗诵声、讨论声、闲聊声。 这些声音宛如风一般从云文耳边拂过。 云文依然扶着额头,低眉走神看着书中诗。 书页一角已然被折得褶皱不堪。 他心又道:「殷公子与商公子若是两情相悦呢?他是否会搬离书院,去同商公子一併住?商府也大,衣食住行也比我这一隅书院要好得多,无论如何,殷公子过去生活都不会差的。只是……」 云文眉心紧蹙,心中隐隐不悦:「又要回到那个茕茕孑立,只能同院中梧桐树对话的日子了吗?」 忽的耳边殷故声音响起:「……先生,云先生。」 云文心头一颤,勐然侧头看去,只见殷故捧着书本正坐他一旁。 云文因他的突然靠近而吓了一跳,胸口心跳勐然,唿吸也不由急促。 云文怔怔看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方才太过走神而完全未注意到他悄然靠近。 殷故道:「云先生怎么了?方才唤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云文蒙然,不自在的摸摸后脖颈:「啊……是,是吗?抱歉,方才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了……」 殷故疑惑,凑近看他:「是何事惹先生烦忧啊?」 却是凑得太近,云文不由身体往边上倾了倾,心虚道:「也非什么要紧事……你……这时找我是有何事?」 殷故笑盈盈道:「先生叫我自学,我却不识字,该如何学?先生得教我才行。」 说着,殷故将手中书本摊开在案,指着诗歌标题便问:「云先生,第二字念什么?」 第258页 云文低眸看字,浅浅应道:「衿。」 殷故颔首,轻声念道:「子衿……」 云文身位靠后,轻瞥便能见殷故后颈,与若隐若现的肌肉。 不由面红而赤,将目光移过一旁。 靠得实在太过近了…… 此刻云文心跳声如擂鼓,如何也无法平息。 正磕绊念诗的殷故将这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一愣,微微侧目看他。 云文知他在看,便故作镇定的贴近,手指着书本问道:「第一句可有不认识的字?」 如此贴近,殷故便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如此贴近,心中越发紧张。 殷故光是听那异常的心跳便有些发蒙了,哪还顾得上哪些字认得,哪些字认不得,只看着云文手指的位置发愣。 忽然的,云文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因为心律不齐而微微颤抖,于是连忙将书本合上,道:「殷公子还是找商公子教吧。」 殷故一愣,还未回过神,便被云文往边上推了推。 这一推,殷故抬眸便能瞧清云文的脸了。 但云文也知自己现下表情奇怪,于是一手推他一手抬袖掩面,颇像一位羞涩的小娘子。 从未见过云文这般模样,殷故甚是不解,以为是在赶着他走。 于是殷故一把将推云文那只手握住,急迫道:「为何?我就要云先生教。怎的,先生不爱教我吗?」 云文一愣,那被合上的书又被殷故翻开,紧接着,被殷故抓住的那只手又被狠狠摁在膝上。 接着殷故松手,将他肩膀一揽,瞬间比方才更近了。 殷故认真道:「先生,第一句许多字我都不认识,先生念与我听,我一定好生记着。」 云文满面羞红,心中更是纷乱:「怎的这般近?我为何这般紧张?方才又为何突然要将他推开?我、我心究竟为何如此忐忑不安?」 云文双手扶案台,看着那书上黑字发昏。 紧接着殷故声音贴着他耳根响起:「先生,念与我听。」 殷故揽他的劲好生大,仿佛是要摁着他防止他逃走一般。 云文心中自我安慰道:「无事无事,只是寻常教书而已,无需这般紧张。就像往日教书那般,正常念便好。殷公子也只是在正常请教,我也只需正常答疑解惑便好。」 于是云文开口,可这一开口,声音便止不住的颤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才念第一句,云文脸便愈发的红。 这……这……这可是首情诗啊! 于云文而言,这般被摁着头念,就好似被摁着头念情书一般,实在太过羞人了。 于是他只念了一句便没再继续。 殷故疑惑,以为云文是在等他跟读,于是乖乖贴着云文耳边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云文浑身勐然一颤,颤得厉害,厉害到殷故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松手。 「云、云先生?」 云文双手扶额,深深低头,咬紧下唇颤抖着。 丢人,丢死人了,怎的就突然抖得这般厉害?还是在讲案上,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人注意到了吗? 云文根本不敢抬眼去扫视底下是否有眼睛在盯他。 底下又没人发出奇怪声响,他姑且能有一个心理安慰。 「云先生,你怎么?」殷故既疑惑又担忧,不明所以的伸手去碰他,想看看云文现下到底是何种表情,以寻一个合理的哄人方式。 结果云文只是将他手拍开,连瞥也没瞥他一眼,道:「你先回座去吧,剩下的叫商公子教你即可。」 殷故看着他绯红脸颊,心也忐忑不安,无奈只得先乖乖听话,怂巴巴的拿起书本走回自己座位。 正自读的商公子见他回来,便问他:「这般快便回来了?可是文章都明白了?」 殷故敞开书,回道:「……嗯。」 实际他并未读明白,但也不想叫商公子教了。 他低着脑袋佯装看书,时不时往云文身上瞥。 他心纳闷不解道:「从方才我过去开始,他心跳便快得异常。莫不是心悸?还是因为旁的什么而变得紧张?搞不懂……」 殷故想着,托起一边腮,手指也开始摩挲书页。 他心又道:「而且,他脸怎红成那样?身体躲着不与我接触,脸也躲着我的目光,方才碰一下耳根便烫得要紧……啊!莫不是……?」 殷故恍然大悟,又抬眼看云文。 云文仍双手撑额,深垂着脑袋。 殷故心头一紧,愈发忐忑不安:「莫不是云先生发烧了??」 发烧,生病,卧床不起,不久后病逝人间! 殷故不由产生无端联想,故而勐然起身,大步上前去。 商涟疑惑看他:「殷公子?」 其余学生也被其动静吸引去目光。 云文听见书案「哐当」一响后抬眸看去,见殷故气势汹汹朝他走来,不由心一颤,怯怯抬眸看他:「殷、殷公子……?」 接着,他被殷故一把拽起,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给拖了出去。 云文力气远不如殷故,就这般被他拽着走,脚步停不下来,只能嘴巴喊着:「殷公子,殷公子这是要带我去何处啊?还在上课,还在上课呢。」 殷故却没有停下,硬是将他拽出书院,大步往最近的药堂去,并道:「云先生既病了,就该及时看病,小伤小病都拖不得!」 第259页 「什、什么?等……殷公子!」 无论是于涟,还是沈安,今生殷故好不容易才将他寻见,绝不愿再看云文在眼前死去。 于是他强硬的将云文拖入药堂,摁到坐堂老中医面前,道:「郎中先生,劳烦你帮忙看看,云先生今日脸红身烫,心跳格外异常,莫不是生了什么大病才会如此?!」 云文听罢,脸红得似要滴血,连忙站起身:「没有,我不是生病……」 可话还未说完,又被殷故强制摁着坐了回去:「不行,先生今日尤其反常,请马上把手给郎中把脉!」 云文抬头看他,满脸无措和紧张,接着殷故手贴上他脸颊,又道:「先生你自己瞧,现在身体更烫,脸更加发红了。」救命……救命! 云文再次试图起身,又被殷故摁回去,这次殷故可不让着他了,直接抓起他手伸到郎中面前:「把脉!」 郎中满眼无语的盯殷故片刻,后慢悠悠的指尖抵上云文手腕。 云文羞极了,紧紧咬起下唇将头往殷故怀中一别,浑身绷得跟块石头一般。 殷故紧张的等待着。 云文无地自容的想赶紧逃离这个世界。 而郎中,则不紧不慢的眯眼把脉,后慢悠悠收回手,道:「云先生身体康健,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回去注意饮食,多吃些肉类补补。药我就不开了,平日注意多运动,多吃有营养之物就好。」 殷故:「只是这样?」 郎中:「只是这样。」 殷故:「不可能!若只是营养不良,怎会心律不齐,面红耳赤浑身发烫?!」 郎中:「……」太羞耻了…… 云文开始浑身作颤,殷故见状又变得紧张兮兮:「你瞧,先生还浑身发抖!可是因体内冷热失衡,故而发冷打颤?!」 郎中:「……你是郎中,我是郎中?」 殷故:「什么意思?」 云文收回手,扯扯殷故衣袖,轻声道:「莫要再说了……」 第128章 云先生的青梅竹马? 这坐堂郎中的孙子,恰巧就是云文的学生,现下正在定安书院中学习。 被殷故这么一闹,云文真是感觉……生不如死…… 回去的途中,云文行路靡靡,殷故紧张兮兮。 殷故:「云先生,真未有哪里不适吗?觉着热还是觉着冷?为何全身发烫却直打颤?先生,若有不适一定要同我说啊!」 云文长嘆一声气,停住了脚步,抬眸看他:「殷公子,我真无事,不用这般牵挂于我。」 殷故却道:「那为何先生今日看着这般奇怪?」 云文心道:「我也想知道是为何。」 可无解,云文摆摆手从他身边走过,随口编道:「许是昨夜做了噩梦,今日仍心有余悸才这般吧。」 殷故闻言,紧跟上去,不停追问:「那今日可要休息?可有胃口用膳?我去肉铺买些肉来给先生做吃的可好?或再陪先生去药堂讨个安眠的药方子可好?」 云文又止住脚步,抬眸看他。 殷故跟着停下,满脸疑惑与担心,这番感情不经意从他双眸中流出,又如甘泉流入云文心田。 云文眉头轻颤,心道:「这般关心我,倘若我问他予商公子的答覆,他会告知我听吗?」 与其遐想无数,倒不如张口一问。 于是云文问道:「殷公子,是心悦商公子吗?」 殷故闻言,先是一愣,再是一惊,后是匪夷所思:「啊?没有啊,云先生为何会这么想?」没有! 云文瞳中忧愁瞬然散去大半,继而又显羞涩。 他转回头,眉头又皱,迈开步子往书院去:「没有,就是随口一问。」 殷故蒙然,追上去:「为何会随口这么一问?」 云文胡乱道:「昨晚梦见你同商公子成婚,遂有感而发。」 殷故:「何感?」 云文:「怪异之感。」 殷故:「为何怪异?」 云文继续胡言道:「梦中殷公子头披盖头,着红嫁衣,宛如女子一般,所以怪异。」 殷故闻言一惊:「先生怎会做这般怪异之梦,吓死我也。」 云文笑道:「是吧,你若昨晚也做相似之梦,今日你也要魂不守舍大半日。」 殷故闻言,背手跟着,尝试想像。 两人一路回到书院,云文脸上已无忧愁之色。 殷故乖乖坐回位置,商公子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也只是简单应答煳弄过去。 堂中本吵闹,云先生回来后又变鸦雀无声。 云文坐回台上,翻书道:「方才听见堂中吵闹无比,可是都将文章读透了?」无人应答。 云文端坐着,颔首轻笑:「那我点人来回答问题。」 殷故托腮坐着,眼看云文,思绪却飞远了。 他还在回味云文方才说的那个梦。 甚至设身处境的想了想。 不过他也根据自身情况做了些许调整。 譬如自己并非盖红盖头的那位,而是挑起红盖头的那位。 但为何是同商涟? 殷故不解,继而不自觉的眉头一蹙。 他脑中隐隐浮出画面,高朋满座的喜宴下,与新娘同牵一连心结,三拜成婚后,殷故牵他入洞房。 房前掀红盖头,见商涟娇羞面孔。 殷故勐然清醒。不敢再想了。 第260页 他面露糟糕神情,低头扶额,心道:「若真做这梦,那还真要半日缓不过神来。昨日云先生是说过我同商公子关系好,但也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啊,难不成关系好就得拜堂成亲?」 殷故默默又仰起头,目光瞥向认真讲课的云文,心又道:「若说关系好,我不就只同你一人关系好吗?照你这般逻辑,你若知我寻你到此第三世,你岂非是要以身相许嫁予我?」 只是这般想着,脑海中掀起盖头瞧见的脸,瞬间变作了云文的羞嗔模样。 殷故不由一怔。…………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般画面……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却没有一丝不适,也没有方才那般别扭的感觉。为何? 是因为太过熟悉了才会如此吗? 但也不该是这样的画面啊。 殷故把自己想出一身冷汗,嘴角抽动,低头看书,心不停道:「学习学习,心无杂念心无杂念……」 于是,他开始转移注意力至云文所讲的内容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可他越听越泛迷煳。并非睏倦,而是心中有疑。 此诗歌怎的听起来如此……情意绵绵? 殷故对诗词歌赋没有什么造诣,又怕自己理解错误,于是悄声问商涟:「商公子,这是首什么诗?」 商涟言简意赅答道:「是一首作予心仪男子之诗。」 还真是首情诗。 殷故皱皱眉头,听着云先生解读的节奏,看向最后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殷故顿时有感而发,心念道:「若一日不见,便如隔三月,那一百年不见,两百年不见,三百年呢?我之心,我之思,岂非悠悠绵长,天下无双?」 幽幽思绪,不经意间从他眸中瀰漫,商涟察觉他之惆怅,不由问道:「殷公子为何露出这番神情?」 殷故敷衍回道:「只是不经意间想起故人罢了。」 商涟轻轻笑道:「可是过往情人?」 殷故皱眉看他:「当然不是,只是挚友。」 商涟抿嘴轻笑:「现下正念着情诗,为何不是想起青梅竹马的姑娘,而是想起挚友?」 殷故顿时无言以对。 因为同他青梅竹马的不是姑娘,而是台上正讲课之人。 他未回应,默默将目光转回云文身上。 一日课堂结束后,云文回屋内小憩,殷故则出门去肉铺买了几斤牛肉回来。 快要回到书院时,却见一少年在书院门前张望,不停地往虚掩的门内探头。 殷故见他行为怪异,亦有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之感,于是立即厉声呵道:「喂,光天化日之下,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那少年一吓,转头看向殷故,继而礼貌作揖,尴尬笑道:「那个……请问云先生还住在此处吗?」 听是来找云文的,殷故瞬间谨慎起来。 毕竟前不久才与曹家公子发生过冲突,就曹井申派人来找云文麻烦之事,也不无可能。 于是殷故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后,问道:「你是何人?找云先生有何事?」 那少年一身玄衣,头顶髻发,手上还提着一把长剑,看着是位练家子,不过面相和善,长得白白净净的,属于是在军营里非常容易受欺负和歧视的那类人。 一听殷故认识云文,那少年瞬间面露喜色:「云先生真还住在此处?」 殷故「啧」的一声挡到门前,道:「我问你的问题你是一个也未回答啊。」 那少年反应过来,连忙笑道:「啊,我名叫常恩承,与云先生从小一同长大的,先生认得我,你若不信,可去问问先生!」 殷故听罢,脸色一僵,即刻面露兇相,问道:「青梅竹马?」 恩承平白无故被殷故瞪眼,虽感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的微笑道:「算、算是吧。云先生以前没什么朋友,我就住在隔壁,常来找他的,他应当还记得我的。」 殷故心中不爽了起来。 他非常清楚自己为何不爽,故而道:「云先生已搬离此地,此处现在是我在住。」 说罢,殷故便转身推门要进去,常恩承见状连忙拉住他小臂,可才拉上就被殷故狠力甩开。 继而殷故回头瞪他,他一吓,颤着声音道:「可、可你分明认识云先生……」 殷故道:「那又如何?」 常恩承:「那、那公子可否告知我先生现处何处?」 殷故又回头:「无可奉告。」 常恩承见状,连忙道:「等等!那个,那可否让我将我的东西拿回来?」 殷故止步,微微回头,眉头更皱:「你有何物在我屋中?」 常恩承道:「是一方盒,就埋在梧桐树下!那是儿时我与云先生一同埋下的,盒中之物于我而言非常珍贵之物,还请公子准允!」 这可如何是好,虽殷故从拒辞开始无一句占理,但常恩承所言,也没一句是他爱听的,且越听越窝火。 甚至心道:「他怎背着我还有其他青梅竹马?还也是个习武之人。」 忽的屋内传来云文声响:「殷公子?你回来了吗?可是在和谁说话?」 殷故心头一惊,转头望云文,接着又听身后常恩承兴奋唤道:「云文!」 殷故心中更恼:「竟直唿其名?!我都不曾……」 第261页 心中火恼还未诉完,就被身后那人一推,虽未被推开,却也让常恩承钻了过去。 云文见恩承,面露惊喜之色,还未念出名字,便被恩承一把抱住。 殷故眼睑一抽,默默进院,关上院门,道:「云先生,方才我见此人在门外鬼鬼祟祟,怕有不轨,才拒之门外的。」 云文轻笑:「无碍,无碍……」继而环手轻拍恩承后背,柔声道:「是恩承吗?」 常恩承声音哽咽,热泪盈眶,激动不已:「是我是我,云文,总算又见到你了!」 云文微微颔首轻笑,也将他抱紧:「许久不见,我甚是挂念你啊,恩承……」 殷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常恩承抹泪道:「我也甚是挂念你!你可知,我在军营中,无时无刻思你,念你,好不容易得空,我马不停蹄赶回来,只为见你一面!幸好,你仍在此处。」 殷故听此重情重义之言,不禁白眼翻去,转身要往厨房去,却忽的听云文唤他,故而止步。 云文介绍道:「恩承,还未得介绍,这位是殷故,殷公子。殷公子,这位是与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友人,常恩承。」 殷故未作揖示好,也没给一个好脸色,不悦全然挂脸上。 云文不明所以,还沉浸在旧友重逢的喜悦中。 常恩承松开拥抱,疑惑道:「公子?是云文的朋友吗?我刚才见这位殷公子提着牛肉回来,还以为是你家僕人。」 殷故:「哈?!」 【作者有话说】 突然的危机感 第129章 殷故急眼吃醋 云文苦笑:「我家中哪有银两请僕人?恩承是拿我打趣呢?」 恩承一愣,又道:「你家有如此大书院,应当不缺银两吧?况且我离家时,你家底也依旧殷实呀。」 云文轻轻摆手,苦笑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我也不拿书院挣钱,只想教导世人读书而已,他们若是想赏些银两便赏,若不赏,我也无异议。」 殷故默默转身进厨房,将牛肉清洗后摆上砧板,一面切肉,一面竖耳听那两人谈话。 恩承对云文所举甚是不解,他道:「为何?你辛苦教书为何不收钱?世上哪有你这般愚笨之人?」 殷故默默皱起眉头。 又听云文道:「此举……虽是有些吃力不讨好,但看着镇上孩童大多能学得知识,我心中亦欢喜满足。」 恩承愤愤不平道:「那你可知,镇上会有人将你视作免费带孩童的僕人?」 云文摸摸后脖颈,尴尬的笑着,别过目光:「倒也不会这般夸张啦……那个,恩承远道而来,可觉口渴?你且在此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说罢,云文将常恩承摁上石凳,然后疾步走入厨房。 见殷故正在砧板前专心切肉,未抬眸看见他窘迫模样,云文稍松一口气。 云文从木柜上拿下一套杯具,到殷故身旁,舀水简单清洗了一下,后对殷故道:「抱歉,我不知有客会来。恩承方才言论有失礼数,还请殷公子见谅……」 殷故心中不悦,故而也没露笑颜,只语气平和的回覆他道:「嗯,无妨,未放心上。」 云文听罢,放心的浅浅一笑。 继而殷故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云先生要留他下来用膳吗?」 云文转头看了眼院中的恩承,应道:「不如今晚去酒楼中吃吧?恩承远道而来,总不能叫他同我一起喝野菜汤。」 殷故听罢,手上切肉动作未止,只是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先生有银两上酒楼吗?」 云文尴尬笑道:「只是平日里比较节俭,偶尔上一次酒楼的钱还是有的。」 「……」殷故沉默片刻,房中只剩刀落砧板,与倒水之声。 见殷故没有回应,云文以为他已默许,故而正要拿着茶杯离开。 殷故却忽然说道:「那这肉我还切吗?」 云文一愣,回头看他。 他却是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也未看云文,只是默默地进行着低头切肉的动作。 云文隐隐察觉他有些不悦,于是小心翼翼道:「那……殷公子还想切吗?」 殷故又沉默片刻,后放下刀,洗了把手,转头看云文,道:「云先生,我也渴了。」 云文一愣,继而又动身走向木柜:「那我也给你倒一杯。」 然而,云文才经过殷故身旁,就忽然被殷故拉住,接着,手中杯被殷故夺去,一饮而尽。 云文蒙然,全然不知殷故这是何意,只以为是殷故外出买肉回来口渴得紧才如此。 接着,殷故将那杯子清洗,又倒上水,继而递给云文,道:「云先生也喝。郎中说了,要多饮水。」 云文愣愣的接过水杯,心中寻思着:「郎中有说过此话吗?」 但无论郎中说过与否,看殷故的眼神,他便觉着这水是非喝不可的。 于是云文也没多言,将杯中水一口饮尽。 接着殷故又将那杯子拿去,放回木柜中。 云文愣道:「等等殷公子,恩承还未……」 殷故无言,拿下另一个杯,简单清洗后乘上水,继而大步朝院中的常恩承走去。 云文见状,持续发蒙,他隐隐觉着殷故是在生气,却又猜不透是为何而气。 莫非是在门外时发生了口角? 第262页 云文这般想着,连忙跟上殷故脚步。 只见殷故将茶杯放上桌,接着落座恩承身旁的石凳。 常恩承见水杯递来,不由一笑,双手捧起道:「谢谢你,殷公子。」 殷故未回应,只托腮瞪他。 接着云文落座恩承对面,他先是一瞥殷故,见无异常后又对恩承道:「恩承此次得空闲多久?」 恩承一边喝水一边道:「三、四日吧。对了云文,我正有一事想求你帮忙。我离家后,我父母便将此地的房屋变卖 ,如今回来,我无处可去,可否借住你家几日?」 云文一听,心中不由一喜,还未来得及答应,便听殷故道:「酒楼有的是厢房,你怎不去那住?」 恩承看向殷故:「酒楼厢房好生贵,我此番回来银两都用在路途上了,实在没有多余的。」 殷故冷笑一声:「没钱还回来。」 云文连忙好声道:「无妨无妨,恩承能回来我也开心。不过我家中也暂无空闲房屋……」 殷故闻言,不由勾唇暗喜,道:「说的是,不如拿片凉蓆给你在院子中打地铺?不过这夏日蚊虫多,恐怕常公子可得受些苦呢。」 常恩承却是乖巧道:「无妨,只要有地方住,哪里都行。」 乖得令殷故不爽。 殷故心道:「就这般装乖卖巧吧,你真当云先生会吃你这套?」 然而,云文却道:「恩森·晚·承,我家确实是没有空闲屋子,但你若不嫌弃,同我挤一屋可好?」 殷故心勐然一惊,诧异看云文。 云文却正对着恩承眯眼笑着,完全未察觉。 恩承听罢,大喜道:「当然!此番安排甚好!正好相别多年,我也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同住一屋便能挑灯夜谈到黎明了。」 殷故即刻道:「怎可如此?!先生第二日还要在学堂教书,哪能同你挑灯夜谈到黎明?」 云文笑眼看向殷故,好声道:「无妨。多年未能与恩承见上一面,我也有许多话想对恩承说。」 殷故气得喘起粗气来,他面上亦恼亦笑,心中愤然:「我与你也难得见上一面,你看我强迫你与我挑灯夜谈,不叫你休息了吗?」 故而殷故严声道:「不可!绝不可!你是想云先生疲倦而死吗?!」 恩承却一脸委屈:「殷公子何出此言吶?我只是想与云文叙叙旧,你怎可咒云文死呢?」 殷故气道:「我何时咒云先生?!」 恩承道:「就在方才,你说云先生疲倦而死。」 殷故愤然起身:「我说的是你挑灯夜谈到黎明,根本不顾及云先生的身体健康!」 云文见殷故怒火中烧,连忙起身绕到殷故身前,一手挽他臂,一手顺他气,好声道:「莫动气莫动气,殷公子,这只是个比喻,不会真的通宵畅谈的,你消消火。」 听云文说话是向着常恩承,殷公子又气又憋屈的,满腔愁怨不知该如何倾诉,只能巴巴看着云文喘气。 这时常恩承又道:「云文,你怎交这般性情粗暴之人作友?还与他同住一屋檐下?」 殷故:「什么?!」 云文欲哭无泪,苦笑道:「恩承,你莫要再说了……」 云文也是辛苦,两头哄了许久才成功将他们一同带进酒楼。 说来也怪,这方桌不小,那两人却硬是要挨着云文坐。 故而三人成一排,将云文生生夹在中间,显得位置好挤。 恩承脾气还好,脸上已然没见什么气焰,点菜时一口气说了好些菜品。 殷故却不然,虽然面色已平和,但仍抱着手臂一言不吭。 云文问殷故可有什么想吃的菜,他只道:「点你喜欢的便好。」 可云文鲜少来酒楼,也不知该点些什么,又觉着方才恩承所点菜品已然够多,于是道:「那便先上恩承方才点的那些吧,若不够,再加。」 殷故没有做声。 酒楼中有歌女奏乐,有舞女卖艺,恩承不停张望,身体随着他的目光摆动而时不时的往云文身上挨。 恩承兴奋道:「哇!此地好生快活呀!竟有这么多舞女歌姬作伴!」 云文被两人挤得发热,感觉身体疲倦,却依然脸上挂笑,应道:「镇上的人说,此酒楼的饭菜也是琼榆一绝。」 恩承听罢更是兴奋:「当真?!」 云文颔首,片刻后菜品端上桌,恩承毫不客气的狼吞虎咽起来。 殷故托着腮,满脸嫌弃的看他,心道:「要吃相没吃相,要坐相没坐相,点这么多东西吃得完吗?只顾着自己点餐,完全不顾及云先生的钱袋。」 殷故越想越气,又见云文慢条斯理的吃着,全然不是恩承的对手。 殷故觉着,云文再这般不紧不慢的吃饭,肚子还没填饱一半,菜就要被恩承给全舔干净了。 于是殷故皱起眉头,拾起筷子,夹起一大把肉就往云文碗里堆。 云文见状,受宠若惊道:「殷公子,不、不必为我夹菜的,我自己可以。」 殷故却道:「不可以,你瞧那傢伙的吃相,你再这般慢吞吞的吃饭,恐怕连骨头都吃不着了。」 说罢,殷故又往他碗里夹了一沓肉,然后撕下一块鸡腿跟着堆进云文碗中。 云文看着那被肉堆得满满的碗,不禁犯难:「殷公子啊……肉堆得太满,我吃不着米饭了呀。」 第263页 殷故看那堆得好似小山丘般的肉,终于勾起笑容,他将自己的饭推到云文面前,道:「那你吃我的。」 云文转头看他,见他脸上终于浮现笑意,觉着难得,竟有些不敢推辞了,生怕这一推辞,又会惹殷故不悦。 但云文心中仍有担忧,于是问道:「那殷公子你呢?」 殷故道:「我不饿。」 云文犹豫片刻后,将碗中垒起的肉分了些给殷故,继而柔声道:「殷公子也要吃饱些才好,否则以后在厨房里给我打下手,连刀都提不起来了呢。」 殷故听罢,笑又扬起,心满意足的点头应好,乖乖吃起来。 云文看他好似已然被哄好,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紧接着,身旁恩承高声道:「小二!给我们上一壶酒来!」 第130章 莫要看他 酒?! 一听恩承要喝酒,云文心不由一提。 云文酒量极差,一杯便倒。还不由得他劝,酒就端上了桌。 恩承斟酒三杯,一一递来,接着对云文道:「云文,今日我们不醉不归啊!」 云文强颜欢笑,推杯道:「恩承,我喝不得酒的。」 恩承听罢,也不强求,继而将矛头对向殷故:「那,殷公子同我共饮如何?」 殷故没有同他饮酒的兴致,于是摆手道:「你自己叫的酒,就自己饮,莫要拉上我。」 恩承闻言,却是挑衅一般:「莫不是殷公子也喝不得酒?」 云文一听,心中无奈:「又开始了……」 殷故皱眉瞥他:「只是不想与你同饮罢了。」 恩承:「是怕吃醉了酒闹笑话吧?」 殷故受不得他激,对恩承那副挑衅神情不禁面露兇相。 云文见状,生怕他们在酒楼中又吵起来,于是连忙劝恩承:「恩承,殷公子喝不得你就莫要强求了……」 谁知这一劝,却是彻底将殷故给惹恼了。 只见殷故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文见状一吓,连忙转身摁他双肩,道:「殷公子,喝不得可千万莫勉强啊。」 殷故微微抬眸:「谁说我喝不得?」 云文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他了。 恩承则大喜,哈哈大笑着说「敬你是条汉子」,继而也一饮而尽。酒过三巡。 这桌上的酒罈子从一个,变作了六个,喝酒的工具已然从杯子换作成碗。 恩承已喝得满脸通红,意识模煳,却还是高举起手唤道:「小、小二,再来一坛!」 殷故没有他那般醉得严重,却也红了面颊,扶额不起。 云文心中倍感苦恼与无奈:「若一会儿他们都喝倒了,我该如何扛他们回去?」 云文尝试过劝酒,但他们两人好像槓上一般,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 第七坛酒端上桌,恩承又满上两碗,递予殷故,满嘴嘲讽:「哈,嗝~殷公子,不、不行了吧?你嗝~你要倒了吧?」 殷故紧皱起眉头,抬眉瞪他,咬牙切齿道一声「谁要倒」,又接过碗,一饮而尽。 「哐」一声,空碗重重砸上桌。 恩承惊喜,笑呵呵的拎着酒罈子起身走到殷故身旁坐下,摇晃着身子为他又满上一碗:「继、继续啊殷公子……你不是……很狂吗?」 云文看着殷故脸色难看,心中担忧,连忙道:「恩承,你莫要再激殷公子了……殷公子,你也……」 可殷故根本不听他说话,又举碗欲饮。 云文见殷故身子摇晃,目光涣散,于是连忙将他小臂摁下:「殷公子,不能再喝了,你们、你们两个若都这般醉倒,我可如何将你们扛回家啊?」 殷故微微抬眸看他,动作停滞,眉头更皱。 恩承见殷故未饮酒,故而大笑,将他手中碗抢来,又一阵同饮,随即大笑:「哈哈,哈嗝~你不行的,殷公子,嗝~是,是我赢……」 话音未落,恩承就「哐」一下醉倒在地。 云文见状一惊,正要慌忙起身去查看,却在身子刚直起时又被殷故给拽着坐了回去。 云文蒙然:「殷公子?」 云文还未反应过来,殷故便一手捏住他双颊。 云文更蒙,愣愣看他。 殷故的眼中噙满醉意,脸颊上飘着两片温热红晕,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云文,眼中凶凛之意渐渐变得柔和,眉头也渐渐松展。 云文的唿吸不知怎的渐渐变得急促,继而心头鹿撞,大脑被他凝得发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云文知再这般对视下去,必然是不妙之势,于是小心翼翼的抱上殷故小臂,将他手从自己脸上挪开。 云文分明滴酒未沾,却也红了脸。 他微微别过头,刻意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向常恩承,身体又动,嘴上念叨着:「恩承胡闹也就罢了,殷公子你怎么也……」 忽的殷故另一手勐然将云文揽进怀中。 云文一怔,耳根子顿时又发红。 「殷……」 殷故打断道:「莫要看他。」 云文听得出,殷故已然有几分恼意。 云文紧张的吞咽一口唾沫,手轻轻推了推殷故。并非是想将他推开,而是他实在将云文抱得太紧,紧的好似要将云文嵌进身体里。 可也因云文这一轻推,殷故眉头更皱。 继而殷故勐然将云文摁倒在地,不待云文出声,一吻堵上云文的唇。 第264页 云文蒙然,整个人瞬间绷紧,心脏好似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云文双眸发颤,紧盯着殷故,却见殷故松开他,满眼醉意与情霜,命令般道:「把嘴张开。」 云文见有可说话之机,连忙开口:「殷公……」 「子」还未念出口,云文又被殷故吻上。 他借着云文张嘴说话之际,将舌探了进去,在云文口中翻江倒海,搅得云文头脑发热,浑身发软,连反抗也没余力做,就与他这般亲吻许久。 吻至天旋地转,殷故终于松开唇,继而趴上云文身,头埋至云文耳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呢:「你只看我一人便好……」 语落,他浑然睡去。 徒留云文一人清醒,躺卧地上,气喘不止,心头鹿撞。次日。 云文高坐书堂中,耳边响着朗朗读书声。 几十人的声音,却是盖不过他胸口宛如擂鼓声的心跳,他手持书,端坐着,旁人看他与平日无恙,实际早已魂神游离。 「殷公子昨夜那吻是何意?为何叫我只看他一人便好?是心悦于我还是……」云文思绪纷扰,独自这般想着,却是又将自己想得面红耳赤。 他眉头轻蹙,身子往前一倾,又低头扶额,心暗道:「不,怎会……殷公子并未说过心悦我之话,我怎可妄自遐想。何况昨夜殷公子醉酒,所说之话,所做之事,也许都并非他所意。兴许……兴许只是那酒太烈,令殷公子将我看成是他心中所倾慕的姑娘,才会有这般所为。」 「兴许……今日醒来,他便不记得此事了。」云先生这般想着,理应是松一口气,却云是默默的皱起了眉头,持书之手不自觉暗暗用力。 他又长嘆一声,心想不该这般担忧,酒醉之事不该太过当真。 眼看着放课时间已到,云文简单留了些背诵作业后就叫学生们离开了。 待学生陆陆续续走后,学堂里瞬间安静几许,只听得屋外鸟啼。 今早云文来学堂时,给殷故与恩承一人备了碗醒酒汤,也不知现下他们宿醉醒否。 云文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上一眼时,却是听见门口传来殷故的声音:「云先生。」 云文心头一颤,转眸看去。 只见殷故扶着门槛,站在门外,眉头稍稍蹙着,脸上浮着几分因为宿醉而带来的难堪。 云文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对他目光时不作闪躲。 他悄悄将膝上的双手捏成拳,手心已然渗出汗水。 「殷公子,头可疼吗?」 「……嗯,有点。」 殷故应着,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接着身子往前一耷拉,脑袋贴上案台,侧头看他:「今日课程都结束了吗?」 云文颔首,眉头因不安忐忑的心情而微蹙着。 云文心道:「殷公子没有提及昨夜之事,可是真已忘却?若是真的,那也好……」 虽是这么想,但云文心情却是怪异。 既安心,又难过,甚至还有些不悦。 这是何种复杂又奇怪的思绪? 这令云文烦忧无比。 他甚至想着,就算是殷公子告诉他没有忘却那吻,告诉他那是他无心之失,向他道个歉,他也觉着心中能舒坦一些。 像现在这般不闻不问,也不知殷公子是否真的忘却,留云文一人困扰,实在是令他感到煎熬。 他甚是想要直白问殷故,问他是否是无心之举,亦或是已不记得。 但……若殷公子不记得,提起后殷公子又不挺追问此事该如何是好? 倘若殷公子记得,云文又该如何是好? 倘若……殷公子因此事离开了书院,该如何是好? 无论是否真心还是无心,云文都不想……再回到曾经那个孤苦伶仃,夜夜只能对梧桐树倾诉的日子了。 故而,他心中有了答案。 「此事,若殷公子不提,便装作不知好了。」云文这般想着,故作镇定的闭起双目,继而看向殷故,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 云文问他:「我今早放在你放中的醒酒汤,公子可喝了?」 殷故乖乖应道:「嗯,两碗都喝了。」 云文一怔:「都喝了?两碗都喝了?有一碗我是给恩承留的呀。」 殷故闻言,眉头皱了皱,又如孩子般赌气道:「喝了就是喝了,云先生能奈我何?」 云文面露难色:「怎能如此?我只煮了这两碗呀。」 殷故直起身子,满脸愁怨道:「就当先生是为我煮了两碗不可吗?为何先生事事偏袒他?」 云文疑惑,甚至感觉有些冤枉:「我哪有事事偏袒恩承?」 殷故不满的停了停话,皱眉撅嘴着,忽的又抱起手臂将头别过一边,道:「怎么就没有?自常恩承来了之后,你便事事偏向他,还劝我事事谦让与他。」 云文觉着委屈,心道:「我哪有这般偏心?」 却又觉着殷故应也是有委屈才这般说的,于是云文耐心询道:「殷公子何出此言吶?」 殷故回头看他,毫不客气道:「昨日,我顶烈日买肉回来,还未切得一半,你便叫我莫切了,反正也吃不上。」 云文一愣,心道:「我昨日是这样说的吗?」 接着殷故又道:「还有昨夜在酒楼时,分明是常恩承不停点酒,不停灌酒于我,你却说他胡闹便罢了,我胡闹便不可。」 第265页 云文一惊,顿然脸色一僵,心道:「他还记得昨夜之事?」 忽然心口又有鹿撞,他脑子顿然一片空白,抓上殷故胳膊便道:「你还记得昨夜之事?」 话音才落,云文恍然回神,连忙松开手,摸着脑袋顿感不可思议。 他心中又忐忑不安:「我方才怎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我方才,方才……」 却闻殷故蒙然一声:「你说的什么事?」 云文一愣,又抬眸紧张看他。 继而殷故又道:「我最后只记得你怪我胡闹了,许是听完不悦,浑然醉晕去了。」 云文怔楞片刻,神情略显呆滞。 「……啊,是吗?」 「?是啊。」 「……也好。」 第131章 心怦然而动 殷故疑惑:「好什么?」 云文摇头,轻笑道:「殷公子饿吗?我去给殷公子下碗面条如何?」 云文心暗暗道:「殷公子不记得昨夜之事,说明应是无心之举。眼下可以松一口气才是,但我为何……隐隐有些不悦呢?」 云文向来脸上藏不住事,殷故看他顾左右而言他,更是觉着奇怪。 殷故看他耳尖发红,于是好奇悄悄伸手贴了上去。 云文一吓,浑身抖一激灵,紧接着脸也跟着红了。 他不知所措又诧异的看殷故,连忙抬手捂耳,道:「殷公子,这是何故?」 殷故一脸茫然,全然没想到云文竟会起这么大反应。 殷故解释道:「我看你耳尖红红,想着是否又同上次一般发烫,所以便想摸摸看。」 云文满脸害羞难堪,连忙道:「殷公子怎可一声不吭就摸人耳朵?」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殷故的手背又贴上云文额头。 这般完全自顾自不听人说话的贴近,叫云文脸色更红,脑子骤然空白一片,浑身僵着仿若失去直觉,只瞪着双大眼讷讷的看殷故。 殷故纳闷的收回手:「也未见发烧啊,怎么面红耳赤的?」 云文唿吸又急,他见殷故这般木讷,心中竟隐隐生起火来。 他眉头轻蹙,垂下头。 他抿嘴,独自冷静着。 殷故不解,又歪头凑近:「云先生?」 这次云文不给他回应了,肃然起身,一言不发大步往学堂外去。 殷故一脸茫然的看着云文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案上被云文遗忘的书本,更是疑惑不解。 云文以前离开学堂总会带着书的。 殷故迟钝,云文却是明了了。 他独自来到厨房,洗手,和面,烧水。 他紧促眉头做着,心中隐隐不满:「什么发烧,怎会发烧?世上又并非只有发烧才会面红髮烫。你看着好歹也比我年长,怎会连我为何面红耳赤都看不明白?是故意的吗?是诚心这般戏弄于我吗?」 面下锅,手中活停下来后,他就一直定定站在灶台前。 云文的心事,已同那锅沸水一般,沸腾不止:「我好像是……心悦殷公子。」 只是这般想着,云文又自顾自的掩面难堪,心道:「不可不可,怎能有这种心思?倘若殷公知道了,他又该如何看我?怪异,骯脏,亦或是……噁心?」 云文心口隐隐发痛,他不曾有过这种心思,所以此刻他感到无助又无措。 从小读书写字,修身养性的云先生,现在也遇到了令他无法平心静气之事。 于是他只能故作镇定的放下掩面双手,拾起筷子搅动锅中面,心道:「我对殷公子,怎会是倾慕之情呢?不过是这一个多月与他朝夕相伴生出的情感罢了,只不过是因为多年无人像他那般同我一起生活而泌出的感情罢了。是亲情,是友情,是世间任何感情都合理,绝不可能是……恋慕之情。」 云文将面盛了出来,刚端起碗转身,便撞见站在门口的殷故。 他一愣,竟又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殷故却笑眯眯的朝他伸手:「云先生,这是只给我一人的吗?」 云文莫名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继而道:「是,是的。」 殷故笑得更开心,双手接过碗筷,道:「多谢,我就知道云先生待我最好。」心动。 云文感觉心跳快到几乎能让他窒息的地步,他喜欢听殷故这么说,却又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洗锅倒水,道:「殷公子快些吃吧,我再给恩承做一碗。」 殷故:「……」 云文不敢回头看他表情,只是自顾自忙着。 而殷故就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文心中急道:「快走,为何还不走?再不走,我便要装不下去了。」 忽闻殷故道:「先生只给我一人做面不行吗?」天…… 云文心口难受得快喘不上气,抬起一手扶额,沉沉的嘆了声气,心暗道:「这可如何是好,他随口任性一言便能轻易撩拨我心弦,我又如何自欺欺人?但我又恋慕殷公子什么?我对殷公子知之甚少,甚至连他是哪里人,爱吃什么都不知道,何谈恋慕……不过是昨夜之吻太过突然,以至于我现在心意难平吧……」 云文动作未停,故作镇定的回道:「为何殷公子总发此言论?恩承是客,我为他备吃食也是理所应当。」 殷故有些恼道:「既如此,那我是什么?」 云文一愣,动作手上动作一滞。 第266页 殷故又道:「常恩承是客,先生才为他下面。那我于先生而言是什么,先生才也为我下面?」 云文怔楞片刻,脑子又白成一片。 「你……也是客。」 殷故不再问了。站原地片刻后,默默捧碗离开。 云文心中思绪更加纷乱。 明明,不是想这么回答的。 可为何,却这么回答了呢…… 午时的日头又毒又烈,云文将新煮好的面条送去客房时,特意扫了眼庭院。 不见殷故的身影。 云文隐隐感到不安,生怕他负气出走。 若真出走,该不该去寻? 云先生又陷入困扰。 他端面入客房,见恩承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揉着脑袋。 云文唤了一声:「……恩承。」 恩承抬眸,笑道:「云文,早啊!」 云文苦笑着将面放上桌,随后坐到床边:「已然不早了。快去洗漱,我给你煮了汤面。」 恩承粲然一笑,勐地将云文抱住:「啊!云文待我可真真好!一觉醒来便能吃到云文亲手为我做的面条,想必这一日的心情都会无比愉悦啊!」 云文未回话,只无奈笑着。 此刻被恩承拥着,云文却满脑子都是殷故的事情,想他为何生气,想他会去哪里,想他……是否还会回来。要去找他吗? 云文微微垂眸,手温柔顺着恩承的头髮。 忽然,恩承松手看他,道:「云文,今日我们一起将梧桐树下埋的东西挖出来吧。」云文愣然。 梧桐树下埋着一个铁盒,盒子里装着的是他们儿时互相写给对方的信件。 云文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传说,称只要将互赠的信件一起埋进土里,无论分别多久,都总会重逢。 那时正逢恩承要随家中大人搬离此地,不知何时能回,所以云文硬拉着他互写信件,最后两人一同埋入书院的大梧桐下。 两人当年均未阅览过信件,他们约好,待日后相逢是,再一起将信件打开。 虽然此事是有些浪漫吧,但现在再去读自己过去写的信件,于云文而言实在是太……害羞了。 况且现在殷公子还不知去向,要放弃寻找殷公子的念头,陪恩承一同挖铁盒出来吗? 云文心中惴惴不安:「若是让殷公子知道,可会又生我的气?」 还不等云文决断,恩承便跳下床,拉着他往外头去了。 梧桐树下,恩承一边兴奋的拿手刨着土,一边问道:「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刻许久,来寻你的路上便一直想着此事。云文,你可还记得当年写了什么?」 云文心有旁鹜的一边再在院中张望寻找殷故的身影,一边应道:「时间久远,已无印象了。」 恩承粲然笑道:「那我更是期待了!」 未寻见殷故,云文根本静不下心,更没兴致陪恩承将信件挖出来。 于是他手轻搭恩承肩膀,道:「恩承,不急,先洗洗手把面吃了。殷公子不知去哪了,我得寻他回来,回来之后再陪你一起挖可好?」 恩承动作一滞,脸上笑容敛去,抬头望他一脸惆怅,于是也未多说什么,拍手起身应道:「哦。」 仅这一声,云文也听出了恩承的不满,故而心一紧绷,暗暗道:「难道我一下得罪了两个人?」 这可如何是好啊? 恩承拍着手往厨房去,准备舀水洗手,云文怕他生气,连忙紧跟上,好声道:「恩承莫不是在生我的气?抱歉,我并非故意扫你的兴,只是今日我甚是奇怪,先是惹恼了殷公子,之后又是你……」 云文话未说完,恩承便打断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恩承一边弯身洗手,一边继续道:「你对我而言无比珍重,我怎会忍心生你的气?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气恼的。」 云文闻言,有些惶恐:「为……为何?」 恩承沉默片刻,直起身子看他,神态自若道:「因为我心悦于你,故而你做任何事我都喜欢。」 云文愣然,顿时不知该如何回话。面色无措,心跳骤然而快。 恩承就这般直勾勾看他片刻,见他无反应,便又低下头,道:「我知我唐突,原不想就这么告诉你的。但你今日为殷公子之事心不在焉,令我不安。而且,独独为他做了两碗醒酒汤,一口也不愿分与我,叫我更不安。」 云文想解释,却一时哑然,只心中苍白道:「并非……如此的……」 恩承皱起眉头,走近他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同你一起将信埋入土里,相信那定能旧识再重逢的传说?你又以为为何我翻山越岭千里迢迢来寻你,而不是回我息城的家中?」 恩承步步靠近,云文却步步后撤,直到恩承因他后撤之举而发怒,勐然捏着他的双臂时才不得已停下。 只见恩承沖他高声道:「我为你所做之事,你不以为然,只当是兄弟之情?!你可知这十年我思你之心何其深重?!日日想,夜夜念,云文,我于十年前就倾慕于你,盒中信亦写满了我对你的情意!你却要叫我停下,放你去寻那殷公子?云文,他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过客,怎能抵得过我与你的十年情义!」 云文嘴角微颤,僵硬笑着,道:「恩承你……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会……倾、倾心于我?莫、莫要拿我打趣……」 第267页 云文目光闪避着,抬手欲将摁他双臂的手推下,却是被恩承勐地捏住手臂,步步紧逼,逼至他步步后撤到脚底吃石子,一滑,整个人被恩承强势压下身。 云文眼露惊恐,洁白的衣裳沾上尘泥。 眼前少年,亦然不是昨夜所见的开朗少年,他眼中布满不明之欲,宛如野兽般,势如破竹将云文压制得一动不能动,继而俯身,云文侧颈一阵搔痒后传来一阵疼。 第132章 云文被打 云文被脖颈上传来的痛感惊醒,他终于想起要做挣扎,于是手脚并用的推搡,嘴上喊着:「恩承,恩承你先放开我,恩承……!」 云文挣扎得越厉害,恩承便将他抱得越紧。 恩承是习武之人,云文只是一介书生,要与之抗衡实属螳臂挡车,只得任他宰割。 云文眼角沁泪,当他意识到自己已完全无法逃脱时,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恩承一面亲吻他的脸颊,一面斜眼瞥他,见他哭得这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越发搔痒。 故而恩承长舒一口气,将云文双手擒于头顶,又腾一只手捏住云文的脸颊,迫使云文将脸转向他。 接着,他毫无技巧的往云文唇上乱啄。 云文怕得紧闭双目,紧咬着唇。 常恩承的舌尖在云文唇上胡乱舔舐,意图撬开云文牙齿,奈何怎样都无法撬开。 常恩承有些恼了,松开唇瞪他。 云文感到捏他双颊的手劲松了一下后,连忙将头转过一边,声声啜泣。 明明都是亲吻,为何感觉却大不相同。 殷公子的吻爱意缠绵,而常恩承却像只在品尝猎物的野兽,只有贪婪与兽性。 常恩承让云文感到恐惧。 常恩承又将他脸掰了回来,恶狠狠瞪他,斥道:「哭甚?!他昨夜不也这般吻你了吗?!」 云文惊恐无比,错愕瞪圆了眼,四行清泪将他面容打湿。 常恩承扯出一个尤其病态的笑,咬牙切齿道:「你当我未看见吗?当我真是醉了吗?我欲装醉引你到身边,你却一直缠着那个殷故不放。他吻你,你便开心了?!」 云文扭曲着嘴,颤抖着轻轻摇头。 常恩承又道:「那为何他叫你张嘴,你便张了?」常恩承紧拧着眉,命令道:「将嘴张开!」云文又摇头。 常恩承见状,怒火中烧,捏他脸那只手瞬然扇了过去。 云文脑袋「轰」然一响,整个人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 不等他反应,脸又被常恩承掰回去。 他双瞳诧异,又闻常恩承道:「张嘴!」 继而常恩承吻上来,他连忙将唇紧闭,又吃闭门羹的常恩承更恼,又将巴掌扇了过来。 一边扇一边凶戾道:「张嘴!张嘴!给我张嘴!我叫你张嘴!」 他一连扇了好几下,扇得云文不得不因痛楚而哭出声。 他满意了,双手掰着云文的嘴将舌探了进去。 他欲挑起风雨,奈何云文只顾着哭泣,根本没有回应他,于是他将双指探入云文口中,直顶云文喉腔,令云文唿吸不上,两眼翻白。 他看云文表情痛苦,竟愈发兴奋,他松开双手,即刻捧着云文双颊与之亲吻。 云文扭动着身躯依然试图挣扎,而常恩承则直接一手掐上他腰,只要云文动弹一下,他便狠狠的掐,一直到云文彻底不敢动弹,他才松开强制亲吻的唇。 常恩承咧嘴笑道:「看,这不是能老实吗?」 云文紧咬下唇,别头闭目,不忍其辱。 常恩承松手起身,将云文打横抱起,贴他脸道:「余下的我们到房中做如何?」 云文抽泣着摇头:「为何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爱你啊。信我,我会待你好的。」常恩承抱着他,转身往云文房间去。 云文的脸还痛得发热,他心脏痛得宛如刀绞,如何信得常恩承的话? 可不信又怎样?若是现在逃走,定会又将他惹恼,方才是扇耳光,与掐腰,之后呢?会做出什么更加恐怖的举动? 云文不敢想,只得咬牙默默隐忍恐惧,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常恩承止步房门前,他忽然呵呵一笑,低头欣赏云文颤抖的身体,忽然道:「不如在此做吧?」 云文一听,愕然看他。 「你会喜欢的。」 说罢,常恩承将云文放下,摁他下跪,手揪他脑袋,咧嘴道:「帮我。」 云文满眼惊恐,颤声道:「不、不要。」 「你以为你有选择?」 他笑然:「难道还要我再教你一遍如何开口吗?」 云文一动不敢动,紧闭唇目,紧接着又吃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之前的几次都要用力,直接将云文鼻血给扇了出来。 「还真想要我教?!莫不是故意的吧?!」该如何是好?好想逃。 云文已尝到那缓缓淌入口中的血腥味。 他胸口亦然如刀割,如绳绞,他好生想有一人如天神般降临,救他于水火。 可此刻他心中未曾浮现诸神百官之像,只见得殷故面容。 倘若殷公子未离开,定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他微微睁开眼,启唇颤着声音,脱口念道:「殷公子……」 只是轻声如蚊吟,却还是叫常恩承给听了去。 第268页 常恩承更恼,这回他抡起了拳头:「事到如今你念他名字有何用?!」 声落拳头落,云文整个人被打倒在地,接着又被常恩承揪着衣襟拽起,听他声声激动痛斥,却又因耳鸣听得恍惚。 「我就在你面前,你怎就不能念我名?我与你,十年情意!你怎可因这昙花一现之缘而魂牵梦绕,将我的感情弃之不顾?!」 云文紧咬压根,颤着眉头,紧闭双目,回道:「可与我心中,待你,一直只有兄弟之情……从未有过……倾慕之心……」 常恩承闻言,气急败坏,贴近狠狠往他脖子上咬下一圈牙印,狠到直至渗血才松口。 云文一面抽泣一面痛吟,任常恩承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圈又一圈,一点又一点的痕迹。 曾经与恩承如何美好的画面在此刻已然支离破碎。 他总想着讨好每一个从他生命中经过的人,让他们留下,让他们常伴身旁,可最后才发现大家都是有利可图才与他接近。 亦或求他免费给自己的孩子教书,亦或拜託他免费照顾自己孩子几日,亦或是麻烦他去帮忙跑腿送东西。 大家总是表面上和和气气,对他敬爱有加。 可若他不再免费教书,还有几人会待他敬爱,还会有几人愿意来与之亲近呢? 这样的思绪在此刻全部涌上云文心头,他终于愿意承认自己只是太孤独寂寞才会这般讨好街坊邻居,并没有民间流传的那般无私伟大。 他渐渐地将那哭声匿去,他知再这般哭泣,也不会有人心疼,只会令眼前人愈发兴奋,从而做出更多伤害他的事。 他逐渐认清现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轻声问:「倘若我不不再抵抗,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常恩承听罢,动作一滞。 恩承抬眸看他,唾液还挂在嘴边,咧嘴道:「过几日我还要回军营,为国出征,你忘了吗?」 云文双瞳涣散,心已悄然死去:「是,与我相识十年之人都会离我而去,我又怎可奢望相识一月之人常伴左右……不过也是……转瞬即逝的……缘分……」 云文又闭目,泪淌更凶。 恩承将他泪拭去,轻笑道:「我当真喜欢看你哭泣的模样,楚楚可怜,格外动我心弦。」 云文轻搡他,垂头道:「莫要再继续了。」 恩承握他手腕,得意笑道:「方才亲你时你已不做反抗,此刻又是为何?莫不是知道我要走,生气了?」 云文未看他:「不可白日宣淫。」 恩承又道:「意思是待到暮色便可了?」 云文沉默,他并不想答应,此刻他只想逃走。只要逃走,夜幕不归便好了。 于是云文道:「嗯。」 于是恩承松手,起身洋洋洒洒的往客房去,嘴上念着:「好好好,都依你的,记得今夜将自己洗白净了等我。啊,好饿,吃面去。」 云文独坐地上许久,忽的他浑身一颤,连忙扶墙起身,趁着恩承不注意,踉跄的往书院外去。 他不知该逃去何处,也不知该找谁人帮忙,他不想自己的遭遇被闹得人尽皆知,只得揪紧衣领,一路逃入酒楼。 他要了一间上等厢房,开窗能眺望琼榆夜景,睏倦能卧榻而眠,飢肠能叫吃食,是此刻最好不过的去处。 他请求老闆娘一定不能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为此还多给了一袋铜钱。 云文家中银两已不多,虽然此时应该更节俭才是,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回到书院去。 入厢房,他便紧闭门窗,放下床帘,蜷缩床铺,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哭泣着,泪不停淌涌,浑身发抖,发冷,又发痛。 被常恩承咬过的地方,掐过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痛。 更痛的是无法被安抚的心。 他哭得好累,连声音都累得发不出来。 哭久了,又觉得发闷,于是将脑袋探出被窝,望着绚丽的房间,眼前又是一片模煳。 他在哭泣中浑然睡去,后又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梦了醒,醒了睡,睡了又梦,梦了又醒。 他就这般断断续续的入梦,每每醒来眼角都湿润。 他有一回梦见早逝的娘亲,陪在儿时发烧的云文身旁,一面好声安抚,一面温柔的轻抚他发烫的额头。 梦中他心口作痛,表情痛苦,淌着眼泪伸手欲将娘亲留住,却是扑了空,他十分清楚这一切又是梦。 所以他缓缓睁眼,早已做好承接一切缥缈的虚无。 可在眼前,他那梦中伸出的手依然触上一人的脸颊,他眉头轻颤,以为是幻象。 可渐渐的渐渐的,他手心的温度变得清晰,他的意识也愈发清醒。 暮色已至,他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庞,只心想着是常恩承找了来,顿时恐惧上心头,立即抽回手,身体勐地往墙边挪,继而坐起身,蜷着身子往床头一角躲。 他慌张叫着:「莫要过来!莫要再靠近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逃走的,恩承,求你莫要打我,莫要再打我了!」 「什么?」 那人的声音穿透云文脑海,下一秒房中红烛自己燃起,将那人模样照亮。 云文愣愣看他,心中悸动而起,想也未想连忙朝那人爬去,那人也朝他张开双臂,继而将他紧紧抱入怀。 第269页 那一瞬间,云文胸口实实堵住的气舒了出来,云文颤抖着将他抱紧再抱紧,紧到似乎要将那人的衣裳撕碎。 云文眼泪又流淌,他大喘着气,啜泣着好似马上会断气。 那人紧抱着他,脑中同样也一片空白。 那人目光瞥向云文脖颈,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咬痕、血渍和吻痕,骤然双瞳一缩,呈一片血红。 第133章 亦闻山涧幽鸣 红烛摇曳,将床上那双人的声音映得摇晃。 云文衣襟半敞,他微垂着头,安静盘腿坐着,脸上泪已不落,却是双眼红肿,泪痕仍清晰可见。 殷故跪坐他一旁,眉头紧皱,手指蘸药轻轻为他涂抹。 碰上渗血的咬痕,云文不由浑身一颤:「嗯……」 殷故手连忙一缩,满眼心疼,语气中满是自责:「抱歉……」 云文却道:「无妨,是我自己太怕疼而已……」 殷故心疼看他片刻,眉头轻颤,继而闭上双眼,微微垂头道:「是我不好,若我未负气出走,也不会令你受如此折磨。」 云文抬手轻抚方才发痛的伤口,指尖触到一点点凹凸不平,不由觉得恐怖。 他又看殷故自责神情,心中更是难受,故而垂头道:「不怪殷公子,是我自己先惹公子生气的。」 「……」 「……」 厢房中又变得安静。 两人相对无言,云文心中纷乱无比。 他摸着伤口,心情彻底跌落谷底:「被殷公子看见了,他会如何看我?是否觉得我噁心,是否觉得我骯脏?明明不想被他看见,却又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中如石稳落一般安心。」 云文悄悄瞥去目光,心暗道:「我若坦诚布公,他会如何?可我还配向他袒露心意吗?我……」 云文默默将目光收回,他心口又作痛,不由眉头一颤,鼻头一酸,又有泪安静淌下。 他不作声的流泪,却是被殷故发觉。 殷故连忙捧起他双颊,心急又笨拙的为他拭泪,云文看得出他眼中饱含情意的心疼。 可那是什么情意? 云文不敢揣测,只觉此刻能欣赏他为自己焦急的眼神,能受他拭泪,能感知他指尖的温度,就足矣。 「我真的好生爱慕你。」「能否容我贪心要你永远待我这般温柔。」「能否永远伴我左右,无需你外出採买,无需你洒扫做饭,无需你日日来听课,只要陪我再数那天上繁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在心中不停念着,却一句未说出口。 「……殷公子,饮酒吗?」 殷故抬眸看他:「先生不是滴酒不沾?」 「……想看你喝。」 殷故不解:「为何?」 「因为你醉后便能再吻我。」云文这般想着,却是将眸转向别处,道:「我喜欢你吃醉后的样子。」 殷故微微蹙眉,不解道:「我吃醉后是什么样?」 「……」云文不答,只默默将头别过一旁。 殷故看出云文是故意将话藏着,自己思虑片刻后又道:「我不想喝。」 「……」云文依然不作回应,没办法,他不能强求人家。 但很快殷故又接话道:「并非是想扫先生的兴,而是我最近心情异常奇怪,生怕醉后会说些得罪的话,惹先生不悦。」 云文一愣,回头看他:「如何奇怪?」 殷故看他双眸,露出苦恼神情,手覆胸口,道:「近日看见先生时,心生欢喜,却又时而生出不悦,不爱看先生心繫他人。想与先生亲近,想走进先生心里,想听先生同我说更多关于你过去的事。我自以为于先生心中,我已是无可替代之人,却在今日听见先生只道我是客时……心生气恼,负气走后又觉落寞,后又觉后悔,傍晚回书院时不见先生,便一直在等。可等到暮色降临还未等到,我以为是惹先生生气了,便到处寻找……」 云文看着他,眼泪又悄然而落,心怦然而动。 殷故默默低下头:「故,我万不能吃醉酒,否则醉后怨言载道,惹先生心生负担。」 云文落着泪,轻喘两下后,忽的垂头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哭,一边抬手擦眼泪。 殷故安静看着他,表情却是担心起来。 云文抽泣着道:「已经……许久未有人待我这般好了……只有你,只有你会考虑我的感受……你叫我……该如何是好……若你突然离开,叫我该如何是好……」 殷故连忙道:「我为何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此生都要与云先生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游街市,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到世间各地,无论先生想在去何处,我都要伴先生左右,我若做有错事,先生打我骂我我都能受,只要先生不赶我走,我……我此生只此一愿。」 云文脑中变得浑浊一片,他泪又汹涌,他捧起殷故双颊,问他:「你可还记得昨夜醉后说了何话,做了何事?」 殷故面露难堪:「昨夜酒太烈,已记不得了。我是醉后说了令先生不悦之语,先生现在要来兴师问罪了吗?」 云文眼泛潋滟,他头脑烧得好热,在思考清楚现状前,他捧殷故脸颊,闭眼吻上了那张温热的唇。 殷故身体骤然一僵,双眸露错愕,一时笨拙的任他亲吻,连回应都不知做。 第270页 片刻,云文松开唇,轻声道:「你只看我一人便好……」 殷故愣然,讷讷看他。 云文脸泛红,心怯怯,故而目光心虚瞥去一旁,双手松道:「你昨夜……便是说此话,做此事……」 话音未落,殷故忽然将他双腕抓住,往自己腰上一放,顺势将他拉了回来,接着,吻了回去。 云文没有挣扎,眯着那双迷离眼,欣赏近距离的心上人,继而闭上眼,感受那温柔缠绵的亲吻。 殷故一手抚上他的脸,唇齿相依,红舌相缠,牵扯银丝,贪婪气息。 原来接吻是这般温柔的感觉。 云文眼角又滑泪。 殷故松开吻,脸上也浮红晕,他眉头轻皱,道:「先生,我为何欲吻你?」 云文早已面红耳赤,还在因方才的深吻而气息喘喘:「因为公子贪慕我的唇。」 殷故手指轻抚他脸颊:「可我为何也想吻先生脸庞?」 云文道:「因为公子贪慕我的脸。」 殷故指节游走,穿过他鬓边长发,轻触他耳垂:「可我又为何也想吻你发烫红耳?」 云文微微垂眉,身体轻颤:「因你贪慕我的耳。」 殷故手指落下,顺势挽他后颈,将他揽得近了些,近到鼻尖相摩。 殷故又问:「可我还想吻你更多。」 云文鼻尖轻蹭:「……那是因你贪慕我。」 言落,殷故温柔吻上他鼻尖,后又吻上他脸颊,继而吻上他的眼,他的耳尖,最后情难自已顺势往下吻去,却在吻上那层伤口,感人一颤时忽的一滞。 继而殷故松手又看他:「我可以吻先生更多吗?」 云文脸扑红,微微别过头,羞得无法与他对视:「何必问我呢?我既未反抗,便已是默许……」 殷故又道:「我生怕放肆会惹先生发痛。」 云文双肩一颤,继而双手抱他,贴他耳边羞嗔道:「我许你放肆。」 殷故轻抱他,也生出羞涩:「先生,我是第一次,生疏万分……」 「我何尝不是呢?那且……温柔一些。」 殷故侧头亲吻他耳根,抱他缓然躺下。 殷故为他解带,见他紧张,便腾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温柔亲吻。 不巧碰上他腰,他又一颤。 殷故睁眼瞥去,只见一片淤青在那侧腰,不由心头一颤,又痛又恼,皱眉道:「我定不会放过那混蛋。」 云文轻呢:「故,轻一些。」 殷故忽的耳尖一颤,耳尖又泛红,他诧异看云文,强咽一口唾沫后,再无法忍受。 一阵翻云覆雨,殷故任那双玉手将他身上、臂上挠下一道道红痕。 他第一次聆心上人靡音,他心痒,故而愈发放肆。 情至深时,他亲吻云文嘴唇,念道:「再唤我一次。」 云文喘息,不知他何意,为何要用「再」字,却仍乖乖唤道:「殷公子……」 殷故眉头轻皱:「并非这个称唿。」 云文脑袋已然昏花,并不知他所言是何称唿,故而只喘不作答。 继而听闻殷故道:「你方才唤过,叫我轻一些时。」 云文眉头也跟着轻皱:「什么?嗯……」何时唤过他? 那时分明是在同他说,「所以,轻一些」。 「啊……」云文好像有些明白了殷故的意思,没忍住嗤声笑起来。 见云文笑,他疑惑,停滞动作,问道:「先生为何笑啊?」 云文笑得面红耳热,抬手拂面:「殷公子啊殷公子,我当时并非是在唤你名,『故』是指意『所以』,我本意并非唤你啊。」 被心上人这般一笑,殷故本就红润的脸上瞬间挂上几分难为情。 他俯身贴近,道:「那你现在唤一声。」 听这般要求,云文一怔,笑不出来了,原本掩笑的手,即刻变掩羞了。 「殷、殷公子……」 他皱眉:「唤名字,唤我殷故。」 云文犹豫不决,忸怩着将嘴扭曲着,看他眼眸更是羞涩:「殷……公子……」 他不满,故而用力道:「是念名字。」 云文浑身一颤,泪与汗同流,心道:「殷公子这般做法,太过卑鄙……方才就不该纵他放肆。但……只是叫名字的话……也并非不可……」 云文服软,一手遮面,一手抓他小臂,念道:「殷故……」 殷故动作又一滞。 云文尚得喘息一口,却只是一口,下一瞬惊得他半边身子弹起:「等等,殷公子,它、它、它怎的好似变了?!」 「岂非云先生害的?」 「怎会!此事怎能赖到我身上?」 「云先生,放松,你……突然太过紧张,我动不了了。」 云文难为情道:「那便先不动……」 殷故仿佛听不见云文所言,自顾自的咬牙切齿,努力将玉枝往里头送。 云文痛得眼角沁泪,指尖忍不住用力,又挠红痕:「殷、殷公子,慢、慢些。」 殷故张嘴呵气,忽的将云文大腿置于虎口,接着长龙撞山河,直捣冽波庭,亦闻山涧幽鸣,落水击石音,又见红云堆砌晚霞间,顷刻雨雾朦胧,天降甘霖。 继而天落了下来,温柔的覆在那红润土地上。 第134章 岂非天定良缘 一帘幽梦见恩承,儿时同嬉于梧桐树下,追逐间,恍然不见恩承。 第271页 幼年云文于梧桐下彷徨,恍然听闻恩承唿唤,遂回眸,却见成年恩承于面前。 「恩承……」云文语音未落,却见恩承捏他脸颊,病态笑着,甩他一巴掌。 勐然梦醒,云文面露惊恐之色,气喘吁吁,久久不得回神。 这个早晨意外的静。 云文侧头,不见殷故,心中不由落寞。 而后他坐起身,顿感吃力,浑身酸痛。 他一手撑后腰,心道:「腰好痛……嗯……」 他微微垂眸,忆起昨夜春宵一刻,不由面色发红,心头鹿撞。 良久,他回神,环顾四周不见殷故,于是唤了一声:「殷公子?」……无人回应。 云文纳闷:「殷公子,你在吗?」 依然无人回应。 云文有些慌了,撩开床帘往外望去:「殷公子,殷公子?」 还是无人回应。 云文顿然怔住,心慌道:「莫不是……我惹殷公子生气了?因为我昨夜未爽快念他名字,还是因为我昨天挠他太兇了?亦或是……」 云文这般想着,心咯噔一跳:「觉得我噁心?」 云文不自觉的揪紧被褥,垂下眼眸,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好像自己的猜测已然成真一般难过。 他心伤感道:「明明昨夜说要一直伴我左右时字字珍重,今日却不告而别……」 他又躺了回去,蜷缩身体紧抱双臂,将自己裹在被褥里啜泣。 真心交付,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好生难过,觉得自己好生凄凉。 晌午,云文独自走回书院。分明是回自己家,他却是在门前驻足良久才将大门推开。 书院内冷冷清清,竟无一人。 云文没有出声,也没有去客房查看,径直入卧房,锁上门后,又躺卧床榻。 他双瞳涣散,心又暗道:「不过,我该奢求殷公子什么?我们只相处不到两月,我对他知之甚少。他是哪里人?爱吃什么,喜欢咸口还是甜口,能不能吃辣?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只是凭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便真心相付,是否……太过愚蠢了?」 他翻了个身,又心道:「可殷公子呢?他真心觉得我噁心吗?那他昨夜又为何说出那番暧昧之语,与我缠绵不休……?殷公子……他今年多大?家中几口人?以后是留下,还是回家?好多问题都不曾问过他。昨夜……他定是被吓到了,今日才会匆忙离开的。」 他心又纠结:「他离开了吗?还未去他房中看过,也不知他的东西是否还在。不过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来时空着手,只有身上这一件衣裳,往时还多是穿我父亲的旧衣。嗯……殷公子来了一月有余,我竟没想过要为他置办些行头,只顾着叫他看书写字……也难怪殷公子会走……」 忽的房门被狠狠地敲了几下,云文以为是殷故,「噌」的一下,坐起身,结果却是听见常恩承的声音:「妈的,云文,开门!我知道你回来了,还敢锁门?你当真以为这扇破门就能将我挡住?!」 恍然间,昨日被殴打侵犯之事又歷歷在目,云文四肢瞬间瘫软,面色惨白,唿吸急促。 是了,回来后光想着殷公子的事情,全然将常恩承抛于脑后了。 怔神间,只听「轰隆」一声响,那木门直接在云文眼前倒下,掀起一小层灰,紧接着常恩承宛如恶鬼般兇狠,快速入房冲到云文榻前,暴力将他摁倒。 云文本就浑身发痛,加上恐惧,他此时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常恩承二话不说直接将云文衣裳扯开,瞬然一片狼藉映入他眼中,继而常恩承一愣,随后发出一阵嘲笑:「哈,看来云文昨夜是被人『开苞』了啊?谁?你心心念念的殷公子?下口可真狠啊,处处是牙印。那你今日怎是一人回来?殷故不要你了?」 只此一句话,宛如尖刀捅入云文心脏,瞬间又叫他眼角落泪。 常恩承见状,笑得更是得意,他俯下身,舐去那颗泪,道:「我早说,他不过是昙花一现之缘,根本抵不过你我十年之情。」 云文闭目衔泪,如此形势,他已同待宰羔羊般无法反抗,也不知再该反抗什么。 他心如刀绞,只想此刻不管是谁人都好,紧紧拥抱他就好。 忽的一阵风来,身上一凉,他听闻一声闷哼,紧接着又闻殷故一声低吟:「你算什么东西。」 云文勐然睁眼,见殷故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竟能悄无声息而来。他拽着常恩承的头髮,把常恩承甩到了破碎的木门上。 然后殷故一边回身一边褪去外袍。 「胆敢动他?!」 他一边将外袍扔云文头上,一边走到常恩承身边。 常恩承是习武之人,只是被这么一摔应当不成大碍的,但他此刻却是长着大嘴动弹不得,仿佛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扣着四肢。 殷故蹲下身,从腰间掏出把银色匕首来。 常恩承见状,浑身抖得不行,却像是被人硬扯着舌头般,乖乖将舌头吐了出来。 「我会将你舌头割下,赠予你夫人。」 云文见匕首,连忙披上衣服踉跄下床,趔趄朝殷故小跑去,结果腿一软,跪在殷故身旁。 殷故动作一滞,转头看他,而他也顾不上多的,抱住殷故手臂便道:「殷公子,莫要动气!冷……冷静些!」 一双赤瞳赫然映入云文眼帘,他虽有些被吓到,但还是故作镇定的紧紧抱住那只绷得梆硬的手臂。 第272页 殷故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还保持着方才那双企图杀人的眼神。 云文颤抖的握住那持匕首的手:「殷、殷公子……把、把匕首放下……莫……莫要冲动行事……」 殷故:「……」 云文抖得眼泪又涌出来:「此事……此事本是恩承有错在先,但若是殷公子杀了人,那官府必要认为是殷公子的错了……」 殷故双眸轻颤,眉头微微一皱,好似忆起什么,才默默将手放下。 他垂下眼眸,好似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戾气。 他一手抚上云文侧脸,继而温柔吻去云文的所有恐惧。 直到云文身体不再颤抖,眼泪止住时,他才松开唇。 他满眼心疼的为云文拭去眼泪,继而收回手,低头看向躺在地上,面相穷凶极恶的常恩承,神态自若道:「那先生觉得此人该如何处理?」 云文愣然,走神片刻才低头看常恩承:「将……将其赶走便好。」殷故沉默了。 云文怯怯看他,怕他咽不下火气,于是微微垂下脑袋,额头贴上殷故肩头,补充道:「然后,此生不復相见。」 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云文未抬头,他不知晓殷故在这良久的寂静中是如何的表情,他只知,常恩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已然不在乎,有多久的情谊被浪费也无所谓,此刻能短暂的拥抱心上人,已能叫他安心。 许久,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他头顶,他一怔,紧接着便是听见殷公子温柔的一声回应:「一切都依云先生说的办。」 云文也不知为何,心安,却伴着苦涩,不由鼻头一酸,又热泪盈眶,他默默将脸贴上殷故手臂,悄悄将泪抹去。 本想藏着掖着,却还是被殷故察觉,下巴被那人一抬,那张因悄声落泪而泛红的脸被殷故一览无余。 殷故眉头微蹙着,为难的温柔道:「不是已然答应依先生所言去办了吗?先生又为何而哭呢?」 云文轻推开他手,低头拭泪道:「是你惹我不安,莫要看我这般丑态。」 殷故也顾不得躺地上那人了,连忙将云文抱住,放下所有架子好声哄道:「莫哭莫哭,先生不愿给我看,我不看便是。我若是惹先生不安,先生便与我说,为何不安,日后我定加以改之。」为何不安? 云文被他紧抱着,泪如泉涌,所有思绪此刻在心中迸然而发:「因一早便不见你,因对你一无所知,因以为你对我厌烦,因以为从此便再也见不到你。」 甚多话语在云文脑海中迴荡,可他一言不发,只默默扣手回抱他,不停哽咽抽泣。 此刻心中又是何念想呢? 「我仿佛很久以前便爱过你,从见你第一面时便觉得一见如故。我鲜少对陌生人提要求,因我怕他们就此厌恶我,但你却是不同。在见你第一面时,我便对你提了甚多要求,好似就相信你会一直陪伴左右一般的……有恃无恐。」他默默将此话藏于心间。 但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一旦开始回忆,追溯最初的心动,便觉得远远绵长,好似无迹可寻,好像无法追溯。只能忆起初见时的感觉,分明是深夜,不明来路之人敲门,却是毫无防备领他入门。为何? 好像那日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做出这般荒唐事。 云文再去追溯,也想不起那夜他为何会对这位少年无比放心,好像见第一面时便觉得他不会加害自己。就好像…… 「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 此话一出,殷故勐然一颤,他好似震惊无比,却又带几分喜色。 云文哭晕了脑袋,想着自己是说了胡话,于是止声,将半张脸埋入殷故肩膀,心暗道:「世间哪有如此浪漫之事。若梦中之人真是他,岂非是……种玉蓝田,天定良缘。」 第135章 还想了解更多吗? 殷故像拎猫崽子一般,直接将常恩承拎出了镇。 虽然殷故是要比常恩承高出一截,但云文也实在是没想到殷故力气竟会这般大。 常恩承在他手上老实得就像具尸体,一动也不动。 殷故叫云文安心看家,云文便站在房门前老老实实的望他远去。 兴许是悬着的心终于安下,他现在倍感飢肠辘辘,甚至还有些肚子疼。 今早心情抑郁,所以一直到现在云文都没吃东西。 于是他径直往厨房去,一边和面一边心道:「殷公子一早便不知了去向,方才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待会儿殷公子回来时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也不知殷公子吃过午膳没有,不如我现在也给他做一些……」 一旦是想殷公子的事,云文便很容易入神,手上动作不停,心中念想也不停止:「上次给公子煮的面,殷公子吃完了吗?那日公子负气出走,好像连碗都给端走了……说起来,上次惹殷公子生气之事,我还没好好向公子赔个不是,等会儿殷公子回来之后,我得好好道个歉才是。」 忽的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云文的腰,云文被吓出声,浑身一颤,筷子直接脱手掉进滚烫的汤水中。 「啊!」 「先生想的什么,这般入神?我一连叫你好几声都不应答。」 听耳边是殷故的声音,云文才缓缓安心,他手摁着腰上那双手臂,回头温柔怪罪:「殷公子为何总是这般神出鬼没?吓死我也。」 第273页 殷故头下巴抵着他肩,无辜道:「我分明叫了云先生好多下,是云先生想东西太过入迷没听见,怎能怪我呢?」 云文耳红道:「若不怪你,难道要怪我吗?」 殷故眯眼笑道:「不怪不怪,都是我的错,是我打扰先生想东西了。」 殷故这般乖顺,云文心跳不由更快,他羞涩转回头,道:「瞧你,将我筷子都吓入锅中了。」 殷故又无辜:「云先生自己松的手,这也怪我吗?」 云文又道:「若非你吓我,我怎会松手?所以,此事当然怪你。」 殷故在云文耳边轻轻哼笑一声,手又环他腰更紧,脑袋在他脖子上磨蹭:「那可如何是好?先生罚我抄书呗,抄十遍,二十遍,三十遍,一百遍。」 云文被他蹭得发痒,面颊不由一红:「为何这般主动要抄书,我还尚未说要罚你。」 殷故眯眼笑笑:「因为我已认罚,之后做出什么事情先生都不能怪我了。」 说罢,殷故直接将搂着云文转了个方向,三两步直将云文摁上墙。 云文惊也,连忙手抵他胸口,羞恼道:「殷公子,你这是作甚?面,锅里还煮着面。」 殷故捧他脸,吻他唇,亲他脸,一副马上要将他生吞活剥送入口的架势。 云文哪里招架得住殷故这般攻势,推他,搡他,紧闭唇口也硬是被他给撬了开,最后云文被吻得双腿发软,浑身发烫,他才依依不捨的松唇,勾唇笑道:「云先生貌似又发烧了。」 云文双眼迷离,欲哭无泪道:「你为何这般……无礼……」 殷故却厚颜无耻道:「先生冤枉我,我哪有无礼?恰是我太有礼,才没在此刻放进去,先生说是否?」 那羞红的脸被殷故盯着,叫云文无地自容,于是云文立马一把将殷故抱住,将他那红得几乎能渗血的脸埋入殷故怀里。 云文闷声道:「不敬先生,罚抄50遍《道德经》。」 殷故笑然:「先生这是害羞了,好生可爱。」 云文心咯噔一跳,紧紧揪住他衣裳:「莫要胡言乱语……!我怎会……」 云文话未说完,便有一种羞耻感迸发,不由心道:「我是否比殷公子年长?若是,岂非一点哥哥模样也不曾有,还被他耍得团团转?」 于是云文抬头看他,问道:「殷公子今年贵庚啊?」 云文心中紧张道:「我今年二十有六,倘若殷公子……」 殷故眉头皱皱,想了想,回道:「二十五。」 云文脱口而出道:「我二十六,这么说来我还比你年长呢,更应当放尊重才是。」 殷故愣然,眨巴眼睛盯他片刻,看他面红耳赤的推开脱身去捞面,不由一笑,问道:「先生是不是正在心中想着,『竟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之人拨弄心弦,好生羞涩』?」 云文被他说中心中所想,不由身体一酥,心中发痒,那新寻来的筷子又抖进锅里去了。 云文哀嚎一声,双手掩面:「殷公子啊殷公子,你莫要再说些令人心软发麻的话来戏弄我了啊……」 殷故又上前将他抱住,云文又浑身一颤,遮脸的手更加挪不开了。 殷故贴耳道:「当真?我所言,真能令先生心软发麻?」 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云文肚子「咕噜」一声响大如雷,不由惹殷故一阵嗤笑,云文更是害羞,欲哭无泪。 「殷公子啊……」 殷故笑然,又寻一双筷子来,为他盛面,装汤,又贴心的帮他把面端上桌,扶他坐下,笑盈盈道:「先生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云文看那盛得满满当当的面,难堪道:「殷公子,我吃不得这么多,其实有一半是给你做的。」 殷故坐他一旁,笑眼托腮看他:「无妨,先生先吃,吃不下的再给我吃。」 云文:「那、那怎么行?」 殷故:「怎么不行?我不能吃你吃过的东西吗?」 云文:「那、那不大卫生,还、还是再多拿一个碗来,我分给你吧。」 「分?」殷故眉头一挑,伸一只手将那碗面直接揽了过来。云文蒙然,随即又见殷故夹起面,吹吹风后送到云文嘴边。 「云先生,张嘴。」 云文脸霎红,颤抖的张嘴由他餵食。 天吶,云文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殷故却是悠然自得的笑道:「我才不要与云先生分开,分东西也不行,做什么我们都要在一块儿。」 云文凝望着殷故真挚的双眸,羞涩的将头低下,双手捧过碗筷,嗔道:「知道了,我自己吃就好……」 云文心道:「说什么不要分开的话……」 虽然爱听,但云文真正听到时还是有些害羞。 片刻后,云文忽然问道:「殷公子,今早你到哪里去了?」 殷故正托着腮安静看他,被这么一问,忽然有些心虚的把目光挪了去,然后另一边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画圈。 殷故:「嗯……去找了点东西,原本想赶在云先生睡醒前回来的,但是要找的东西有点多,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云文微微垂眸,假装漫不经心的闲聊:「殷公子是哪里人?」 殷故又一愣,僵硬笑道:「先生突然对我是哪里人感兴趣吗?」 云文没有看他,只是眉头轻轻一蹙:「如果公子不想说的话也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 第274页 殷故没有作答,只是瘪着嘴默默低头。 云文又问:「那殷公子素日膳食喜好是什么?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可能吃辣否?」 殷故闻言,抬眸看他,一时发怔:「云先生为何突然问这些?」 云文默默将目光别向一边,脸又泛红:「只是想……多了解殷公子一些。」 殷故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由咧嘴笑道:「我与先生朝夕相处一月有余,为何此时才想了解我?」 云文直接将脑袋往旁边一撇,解释道:「此时了解也……为时不晚吧?」 殷故又耍起坏心眼,他双手赴台,微笑道:「那先生与我玩个游戏如何?」 云文疑惑,转头看他:「什么游戏?」 殷故道:「先生想了解我,我也想了解先生,那不如我们来个一问一答的游戏,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如实回答你后,同样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要如实回答我。」 云文心道:「这确实是个能更快更直接了解殷公子的方法,值得一玩。」 于是云文颔首答应。 殷故见他如此爽快,不由眯眼笑起来,补充道:「若是不回答,或是说谎,可得接受惩罚。」 云文问道:「是何惩罚?」 殷故道:「还未想好,那便是答应对方任意一个条件好了。如何?」 云文心道:「殷公子来我家中居住许久,对我的了解必然比我对他多许多,想想如何我也不会吃亏,加上这样的惩罚也不亏……」 于是云文点头应道:「那便依殷公子所说。」游戏开始。 殷故非常有礼貌的请云文先问。 云文原本是想问问殷公子是哪里人,但想到方才殷公子顾左右而言他之状,又觉是有难言之隐,再问便是有些失礼了。 于是云文问道:「殷公子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吗?」 殷故闻言大笑起来:「哈哈,我还以为先生要问什么呢,只是问这个吗?」 云文脸红道:「这个不能问吗?快些回答我。」 殷故笑然:「喜欢,先生做的任何东西我都喜欢,不论咸口甜口,辣味与否,我都不忌口,只要是先生做的,我都喜欢。」 云文闻言,又心头鹿撞,羞涩低头,呢喃道:「你说的可得是实话,花言巧语可不作数的。」 殷故笑道:「自然,句句属实。那接下来换我问了。先生,可心悦我?」 云文心咯噔一跳,抬眸错愕看他,心道:「这游戏是这么玩的吗?这样失礼的问题也是可以随意问,我也是必须要如实回答的吗?」 而殷故笑眯眯的看他,提醒道:「若不回答或是撒谎,先生可是要受惩罚的。」 云文面颊又红,心道:「我怎会撒谎,不过是这样的问题罢了,他问我,我便问回去就好。」 于是云文硬着头皮道:「自然,我心悦你。那殷公子,可心悦我?」 殷故托腮看他,满目深情:「自然,我心中只你一人。先生是何时发觉心悦于我的?」 云文心里发羞:「此人怎么就抓着这种羞人的问题问?答了吃羞,不答吃罚,这可如何是好?不过,殷公子能罚我什么?无非是叫我许他少抄一次书,少背一页诗罢了吧?」 云文心中这么想着,突然发狠,抱起手臂道:「我不回答这个问题,殷公子罚我吧。」 「哦?」殷公子眉头一挑,眸中瞬间闪出光点,他嘴角上扬更甚,手撩起云文外袍,道:「那先生脱一件衣裳吧。」什么?!?! 云文闻言吓得差点要跳起来,心慌然:「惩罚是这样惩罚的吗?!这样的要求也必须要答应吗?」 殷故笑然:「先生是自己来,还是需我帮忙?」 云文连忙摇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云文感觉自己像中了套的狼,正一步步沦陷于殷故手中。 云文褪去外袍,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问出一个令殷公子无法回答的问题。 啊,就那个吧,刚才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都被要求脱衣裳了,云文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了,张口便问:「殷公子是哪里人?」 殷故即答:「我家在照城,尚且算是照城人。」 「照……」云文愕然,心道:「就这般轻易说出来了?那方才为何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云文感觉自己是被他耍了一道,脸愈发红烫。 殷故撑起下巴,笑眼看他:「我是第一个与先生行房事的人吗?」啊!! 云文「哐」的一下赴台掩面,心中发羞吶喊,嘴上闷闷应道:「……是……」 殷故笑然:「所以我是先生的第一个男人,是吧?」 罢了罢了,已是玩到如此羞耻的份上,云文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抬头应他:「是是是,你自然是第一个!但你方才问了两个问题,我也答了两次,所以接下来你得连着回答我两个问题才是。」 殷故:「自然,先生问便是,我知无不言。」 云文:「今日一早,殷公子是去寻什么了?方才在书院与恩承发生不悦时,又为何双瞳发红?」 殷故怔楞片刻,继而眯眼笑道:「这个我不能回答你,云先生。」 云文像赢了游戏般雀跃道:「那你得受两次惩罚才是!」 殷故笑然:「自然。先生想我作甚?也脱衣裳吗?」 第275页 第136章 殷故求婚被拒 云文怔然,立即面红耳赤道:「我怎会同你一般提出这样失礼的要求!」 殷故却道:「于我而言不算失礼,毕竟脱光时的样子云先生都看过。」 云文被他三言两语挑得两眼发昏,内心吶喊不止,即刻双手捂耳,道:「莫要再说这些污言秽语!」 殷故却是装傻充愣道:「这是要求吗?若不说这些污言秽语,往后房中情趣可会少却许多啊,先生。」 云文「噌」一下站起身,羞恼道:「不、不玩了!殷公子你欺人太甚!」 殷故眯眼笑道:「云先生是要耍赖皮?」 云文赫然转身,大步往房中去,只道:「我要午休了,莫要吵我!去、去将碗筷洗了,然、然后抄书去!」 殷故笑眯眯应道:「是~」 云文踏入房间,掀起被褥又把自己实实裹住,他心依然无法平静:「真是,为何,我为何要同他玩这游戏。被他摆了一道,真是羞死我也!」 俗话说,兔子急了都咬人。 云文现下羞恼极了,已然心中暗暗策划,今晚膳食独独要给殷公子饭中加辣椒,加到殷公子受不得,吃得泪流满面,面红耳赤才行! 云文咬着被褥揪着床单,脑海中又晃现方才殷公子一脸认真所说的话:「我心中只你一人。」 他又发羞,眼泛潋滟,心情却是比方才要安稳许多,他微微垂目,安静聆听胸膛阵阵心跳。 虽羞,却心安,他默默将自己抱紧,聆听心脏隐隐向他诉说的心动,嘴角浅浅上扬。 「殷公子说,心中只我一人。」 他抱着此番心声,浑然入梦。 再醒时,竟是被热得难受,他松了松被褥,又觉身体格外沉重。 他翻了个身,却是见殷故躺在一侧,安静睡着,唿吸浅浅,浅至几乎感受不到。 云文静静凝视着他,眸中神情从错愕渐渐变作温柔,再是渐渐变作柔情,最后泛起点点涟漪。 云文小心翼翼翻身对他,仔细观察着他的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嘴唇…… 胸口小鹿又乱撞,云文有一瞬都怕自己的心跳会将他吵醒,但想想又怎会如此呢? 他轻轻唤了两声:「殷公子,殷公子。」没有动静。 看来是睡得沉了。 于是云文放肆了些,抬手轻轻撩起他鬓边的长髮,后又手指轻抚他的眉毛,轻滑他的眼睑,好像在爱抚一样稀世珍品般,小心翼翼又提心弔胆。 云文指节轻轻刮过他脸颊,却是觉着烫了,随后他面颊一红,缓缓睁开眼。 云文羞然收手:「你、你醒了……」 殷故盯云文,眸中也见羞涩。 继而殷故拾起云文的手,贴上自己脸颊,青涩道:「先生再多摸我一些。」 云文发羞,却未收手,只问:「为何?」 「先生想摸,我就给先生摸了。我也甚是喜欢,先生触摸我的感觉。」 云文眼泛潋滟,又头脑发昏道:「你又欲用三言两语俘获我心。」 殷故翻身压上,头贴上他脖颈,附他耳畔轻声道:「先生的心,不是早已暗许于我?」 他温柔的亲吻云文脖颈、下颌,下巴,嘴角,嘴唇。 亲得云文又不知生死为何物,只抱他缠绵悱恻,忘乎所以。…… 「青天白日……殷公子应等至夜幕降临……」 「先生自己结束之后,便爱说些不顾我死活的风凉话吗?」 「今日……已然够了,再继续,恐是要睡至深夜不得醒。」 「深夜本就不该醒,若是醒来,先生可是想同我再来一番?」 「殷公子……不得无礼……」 「我今日顶撞先生多次,再不得无礼也无礼多回了,先生现下怪我,可叫我如何是好?」 「住口……」 「为何住口?先生可知,我每每在你耳边亲昵,道些粗鄙之言时,先生那处便好似要将我吞併一般发紧,此番反应,岂非是在说明先生心动至极?甚是喜欢?」 云文面红耳羞,双手捂嘴,又滑眼泪。 殷故将他手挪开,亲吻他掌心。 他却是泪眼婆娑道:「殷公子,快、快些……我好生累,腰欲断也。」 殷故眉头轻蹙,眸中更是动情,故而双臂紧抱他腰,又一室缠绵。 待天色昏黄,云文缓缓从梦中醒来。 他已睡饱,坐起身子却是见身旁床榻空空如也,不由心中生怨:「怎的又跑了?」 他穿上衣衫出房门,对着空荡院子唤了几声,都不见人回应,心中有些恼起来:「每每将我吃干抹净后便不知所踪,此人甚是恶劣也!下次见他,定要好生责备一番才行!」 才这么想着,书院大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云文见殷故手捏着一瓶药膏回来,心里纳闷。 而殷故见云文,则像只黑犬一般喜笑颜开,摇着尾巴就扑过来了,嘴上还不停叫着:「云先生云先生!云先生你醒了啊,我方才去买了些药要回来,你身上的淤青抹上就能好得快一些。」 原是因为这个出的门,这样一来云文倒不忍心责备他了。 但云文心中仍有火气,既然撒不出来,便气嘟嘟的转身回房间去,说道:「那你也应当留个字条于我,否则我总觉着你……」 殷故蒙然:「觉着我什么?」 第276页 觉着你要走了。 云文面红耳赤看他,继而别过头,坐到床边,将头髮撩起放置左肩:「没什么。」 殷故坐他身后,宽去他衣裳,后蘸取药膏为他涂抹。 殷故看他那白皙后背上圈圈点点,不由沉闷唿出一口气,眉头未蹙,小声郁闷道:「云先生,我还想再来一次。」 云文惊道:「什么?不可。你不觉着疲惫吗?」 殷故噘嘴道:「我知道先生你肯定会这么说。不过,先生还是得忍耐一下,你那处已然红肿,得抹些药才是。」 「什么?不用,等会儿,那是,啊!」 云文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殷故一手便把他摁了下去,完全不听劝阻的一意孤行。 云文捂着嘴,红着脸,不生气也不生厌,只是害羞得要命,扯过被褥实实将自己的脸给捂了起来。 抹过药之后,殷故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抱着云文一顿亲后,兴高采烈的回自己房中,并说着:「我回去抄书啦,先生。」 晚些时候,云文举着烛台到殷故房中,见他还在抄书,便轻轻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殷公子。」 殷故闻声抬头看去,见云文,立即停笔小跑去开门,粲然一笑:「云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云文扯了扯淡薄的外袍,垂下头,道:「房间的门还未修,风阵阵吹进来,总感觉……很不安。」 殷故发出一道长长的充满质疑的「嗯」,然后低身凑近:「那先生是想要来我房中,与我同眠共枕?」 被说中心中所想,云文勐然抬头看他,抿着嘴,那双脸颊被烛火映得更显红润。 「不、不可吗?」 殷故笑然:「求之不得。」 说罢,他转头吹灭烛台上的火光,一把将云文搂入房。 也不知殷故是有什么执念,云文已卧床榻许久,他还在挑灯抄书,云文默默看他,一时不知该说他是不解风情呢,还是太过老实了…… 忽的云文心中一颤,悄悄掩面,心道:「我怎会觉得殷公子不解风情……?难道我很想他过来亲我抱我吗?我怎会如此,羞死人也……」 云文这般想着,默默抱着被褥翻身背对他,心道:「殷公子想抄便抄好了,抄到天明,抄到海枯石烂,抄到……」 「云先生。」 忽然殷故的声音贴着耳根子响起,云文吓得浑身发软,转头看他,他竟然已悄无声息的贴到了面前,接着他爬床搂抱,拿脑袋蹭云文耳朵。 殷故乖声道:「云先生,为何背对我啊?难得我这般勤奋,不该好生看着我吗?」 云文面若桃红,脖子都攀上些粉红:「看什么?我好生睏乏了,偏偏你那红烛格外晃眼。」 殷故闻言一怔:「啊,先生真是来睡觉的吗?」 云文道:「不然我深更半夜是来看你抄书的吗?」 殷故道:「我还以为先生是想来与我行房事的。」 云文即刻道:「谁会、来找你做那种事!腰断,腰会断的!」 虽然,云文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被殷故这么一提,心里又痒起来。 奈何云文嘴巴硬,怎么也不肯承认,殷故有时又是老实得离谱,故也信了。 最后,殷故真就吹熄了蜡烛,老老实实抱着云文睡了一觉。 虽然一晚上无事发生,但云文心中早已掀过一层汹涌波涛,怀揣着奇怪的心情期盼着殷故从梦中醒来。 然而期盼了一晚上…… 期盼至他浑然入梦了,也没期盼出个结果来。 第二日清晨,院中哐哐声响。 云文缓缓睁眼,想起今日是有课要讲,于是强顶着疲乏坐起身,他转头看了眼身边。 果然,殷公子又没了。 云文甚是不喜欢这种提上裤子就走人的行为,总有一种被人抛弃,亦或是不被人珍视的落寞感。 他一边穿衣,一边心道:「也不知殷公子整日在忙些什么,怎么每次醒来都不在,下次一定要好好同他说说。」 云文整理好着装后推门而出,却是被眼前之景吓得瞠目结舌。 只见书院大门紧闭,庭院里却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箱子,箱子上全都盖着红绸。 云文不由嘴角一抽,心想着:「这些是什么?」 云文上前随意掀起一帘红绸,便见一笼双雁。 他一吓,连忙松手,又去掀开别的红帘,又见一小箱金银,一担饼。看得云文手抖,是万万不敢再看了,连连后退,心道:「这是谁家的聘礼,怎放我书院里来了?」 才没惊多久,云文便听见殷故的声音幽幽传来:「云先生。」 云文立马转头望去,只见殷故在梧桐树下立着,双手背后,满眼笑意。 云文:「殷……殷公子,这些……这些是谁错放到我书院中的吗?」 殷故笑然,道:「云先生,和我成亲吧。」 云文:「??」 云文震惊,却还是笑笑:「殷、殷公子,你在说什……」 忽的殷故大步迈来,势如破竹,吓得云文连逃跑都给忘了,就愣愣的定在原地,等他上前来紧紧握住双手。 殷故:「我会对先生负责的!所以,先生请和我成亲吧!」 云文愕然,一时间头脑一阵发热,心道:「成亲?和我吗?两位男子,如何成亲?且若是成亲,定要设宴摆席,邀街坊邻居来,声势浩大,岂非要让整个琼榆都知晓?知晓……知晓我与我与殷公子相好,知晓我与殷公子有断袖之癖,若是这样,镇上人该如何看待殷公子?书院也……不会再有人来念书……」 第277页 云文缓缓反应过来,低下头,皮笑肉不笑的轻轻把手从他手心抽了出来,道:「殷公子说笑呢吗?你我皆是男子,何来成亲一说。何况……何况我也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什么……」 殷故一怔,眉头轻蹙,云文的这番答覆,与殷故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云文心虚移目,道:「殷公子何来的钱置办这些聘礼?方才那一小箱金银,都够把我家书院买下来了……」 殷故咽了口唾沫,心里头凌乱万分,立马问道:「云先生为何拒绝我?莫不是对我半分情意也没有吗?那为何于我面前羞嗔?为何同我欢好?为何那日酒楼中与我亲吻,与我缠绵床榻?」 已近书院开门的时辰,殷公子若是再这番大声叫嚷,恐怕是会叫人听了去。 于是云文连忙红着脸打断道:「够、够了!殷公子莫要再说了!」 殷故一怔,双眸颤动。 云文尚喘了两下,低下头,道:「我与殷公子,并非没有情意……」 话才说不至一半,云文便听见书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虽听不清门外人在说些什么,但已足以让云文心慌。现下,他只想赶紧将这满院的聘礼收起,莫叫人看见才好。 加之心急,云文一时慌不择言:「但我与殷公子,并非是那种情感!」 并非是那种一定要成亲才能长相厮守的情感。 「我于你面前羞嗔,是因为殷公子常常……道些轻薄之语,与你欢好,是、是因为我……」 云文心慌,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是因为我那日,那日需要你才……!」 是因我恋慕你,倾慕你,心悦你。 可话出口时,却词不达意。 「我那日……本意也并非是要与你缠绵床榻,只是因为一时意乱情迷……」 那日,云文确实没想着要同他缠绵床榻,只是想要表露心悦之情,结果却是意乱情迷,一发不可收拾。 可这话说出来,却甚是容易叫人误会。于是云文索性也就不解释了,慌忙道:「总、总之,你快些把聘礼收起来,莫要胡闹了!」 云文吼完这段话,竟有些喘不上气了,一时羞恼,仓皇而逃。 关上房门,又上了道锁,才顺着门坐下,缓和心情。 云文摸着心口,手心狂热的跳动感让他又慌又愧,心里更是乱做了一团麻:「殷公子是疯了吗,竟要与我成亲?我是想与他长相厮守,却没曾想过成亲一说啊,那些聘礼……好生贵重,怎可浪费在我身上?他分明可以拿着那些礼金去给自己多添置几身衣裳,买些喜欢的玩意,怎能……」 云文仰起头,面色绯红,不时喘着粗气,心渐渐平静下来后,却又恍然醒悟道:「我方才都说了什么胡话?我方才说话词不达意,若是叫殷公子误会了……!」 云文想着,连忙起身,开锁推门,却是见庭院已空荡荡。 仿佛方才一院聘礼,只是南柯一梦。 院外传来敲门声:「云先生,这个时辰了还不开门吗——」 第137章 云文千里寻夫(1) 云文心口勐然抽痛,遂四处张望,唤道:「殷公子——殷公子——」可无人回应。 书院大门依然紧闭着,外头拍门声不断。 他却无暇顾及,又唤了几声,却依旧无人回应。 他哈出口气,好像一下子把堵在胸口的气全哈了出来,顿时心中变得空落落。 云文微微垂头,又自责又心痛。 拍门声不断,他忽然想着,殷公子搬离聘礼,不是要从大门离开吗?难道他已然在门外? 于是云文连忙跑去开门,门外学生众多,他一眼扫去,却是没见殷故身影。 他看着学生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一个个跟他问好,他整个人却像木头一般定定愣在原地。 待所有学生都已进入学堂,他心彻底落了空。 眼角有泪滑过,他甚是愧疚,却是怕叫人看见,于是赶忙将那泪擦去,然后大步走回自己房间,抱着书本入学堂。 「无论如何,他也会回来的吧。就像前几次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一样,他总是这样的不是吗?他说过会一直陪我,一直陪我的……」云文这般想着,故作镇定的坐入学堂的讲台。 这一堂课,他尤其心不在焉,甚至提前下了课,催促着学生们赶紧回家。 闭上书院大门,他大步往殷故房中去,他心想着,也许殷公子已经趁方才早课的时间回房间了呢? 可踏入房间时,眼前场景已然变了模样。 房门大开着,房内陈设一如过往。一如殷公子来前的过往。 书架空了,上面的几十张字帖也不见了。衣柜空了。 床榻上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安放一旁。 他好像走了,又好像没有来过。 他把所有来过的痕迹都带走了,却没有带走云文的一声解释。 「也许晚些时候就会回来了。」 云文这么想着,又故作镇定的轻轻苦笑,转身回房去。 云文房间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修缮好,开关自如。 云文强颜欢笑着,心道:「他还帮我将门修好了,想必是没有太生我的气。待他今晚回来,我定要好好同他解释。我心悦他,恋慕他,非他不可,只是并未有成婚之意,同他说清楚,只要两人心意一致,也可长相厮守即可……」 第278页 申时,云文做了些菜,拿罩子给盖上后便回书房继续看书去了。 天色渐渐暗淡,书却未看得一半。 云文房门大敞着,微风轻拂,每次拂动他长发,都会带着他的思绪一同飘远。 他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心道:「殷公子是不是悄悄回来过了?」 于是他到厨房去,掀开罩子时,满心期待又落空。 云文微微垂下眉,又将罩子盖上,转身离开,喃喃自语道:「……真是的,再不回来就不等你用膳了。」………… 三月后的某日,学堂中,有学生在窃窃私语,向来严格的云文却是充耳不闻,不管不问。 「最近云先生感觉消瘦了好多啊……」 「殷公子也不见了。」 云文漫步上学堂,一如往日双眸黯淡,坐书案前扶额翻书,幽幽道:「昨晚的背诵,今日检查,谁来?」 底下学生愣了愣,幽幽道:「云先生,昨日……您没有布置背诵啊……?」 云文一怔,后又皱了皱眉,道:「那就现在背,半柱香后检查。」 底下瞬间燥乱起来,开始各自背诵,唯有商公子神态自若的翻看着今日要学习的诗篇。 云文心有旁骛的看了会儿书,又托着腮默默将视线投去了学堂之外,远远紧闭的大门。 「三个月,怎走了一整个秋日?」云文心中想着,心口又抽痛起来,「我并非是要拒绝你……你若此时出现,再携聘礼来,我便答应你就是了……」 想着,云文又眼眶湿润,他眉头轻颤,将头垂下,暗暗抹去眼泪。 世上怎会有人,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不知何时开始,云文开始期待大雨,凡遇夜幕大雨,他总是挑灯夜读到深夜,直到雨水淅淅沥沥的停了,他才吹灭红烛。 第四个月开始,每遇夜雨,他便会写下一封书信。每个雨夜下,他面色平静,内心却充满期待。 可过了很久很久,他已经习惯了期待落空的感觉,有些麻木。 后来,他不再写信了。 「一定是雨声太大,我没有听见他的敲门声。」他这么想着,便在每逢雨夜时,撑着伞到门外去等,无论夜多深,他都会等。 有一日,雨连着下了一夜。 雨停时,他坐在门口台阶上,伞在他肩上堪堪摇晃欲倒,衣衫早已湿透。 第二日他发起高烧,恰逢闭院日,他自己没有叫郎中,也没有人发现。 他难受的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心痛极了,却又心甘情愿接受病痛折磨,好像在为自己降罚。 云文本就身子弱,以前生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可偏偏这次却是神奇,只熬过一夜,第二日便退烧大好了。…… 一夜乍暖还凉,云文夜半梦回,仿佛听见院中有动静,于是外袍都来不及披,匆匆跑至庭院,一连唤好几声「殷公子」,却不见有回应。 最后抱憾而归,侧卧床榻紧抱双臂,潸然泪下至浑然而睡。…… 有一夜梦魇,他见常恩承被一群鬼怪生生拨去舌头,又被下油锅,又被五马分尸的,生生将他从梦中吓醒。 勐然睁眼,还惊魂未定的喘息着,漆黑房屋内,月光从窗台洒落而来,只他一人身影,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一日学堂,商公子送来一纸喜帖,邀云文参宴。 云文诧异,在此之前竟没听说过半点风声。 商公子道:「我与她是家中父母指定的婚事,门当户对,也算良缘。家父说这么多年一直承蒙先生厚爱,所以叫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请您到场。」 云文接过喜帖,怔愣许久,后颔首答应。吉日。 云文抱喜帖赴宴,坐宴席一角,见旁人交杯换盏,谈笑风生,心中越发落寞。 烟花乍起,贺声阵阵,绚烂在他眸中隐隐散去。 他捧一盏清酒,闷声独饮。 可他酒力极差,撑着脑袋又斟几杯,再闷声饮酒,醉倒阑珊。 浑然而梦,醒来时却已在家中。 云文发蒙,他试图回忆起自己昨夜到底是怎么顺利回的家,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宿醉后头脑闷疼,他坐床榻上捂着脑袋呆了许久,忆起昨夜喜宴,新人双双对拜,心头又泛酸涩。 他轻轻扶额,心念道:「殷公子之前,便是想与我举此嘉宴吗?高朋满座,高宣同心同德之词,行三拜之礼,携爱人之手……」 云文眉头轻轻皱起,心中悔道:「成婚乃是喜庆之事,殷公子只是想用他的方式与我长相厮守,不请宾客也好,不设喜宴也罢,只要是与殷公子……」 这般想着,云文鼻头一酸,泪又夺眶而出。 已去数月,殷公子还不曾回来。 也许他不会再来了。…… 定安书院闭院的告示一经贴出,便引出许多议论。有笑着说不用再去上学的,有苦于没人带孩子的,唯独没人关心云先生为何突然要闭院。 这几日,云先生一直在收拾家中杂物,一些值钱的东西,和保存较好的书籍全被他拿去当卖了。 一连去了好几天,这日,云文背着包袱又到当铺来。 点当铺的老闆没忍住提上一嘴:「云先生,您最近家中是出什么变故了吗?这……」 点当铺的老闆把他送来的翡翠镯子举起来看了又看:「我记得这是当年云夫人的遗物吧?」 第279页 云文点头:「嗯……是,一直藏于房中,近日想出趟远门,手头缺钱,只好来当掉了。」 店铺老闆面露难色:「这个……这好吗?先生您以前再怎么苦都没想过把这个当掉吧?」 云文望那手镯,苦笑道:「母亲当年逝世前,曾说过若我有需要,可随时将其当掉,以前捨不得,也觉我自己可以将那苦果咽下。但眼下,若不将其当掉,山高路远恐怕难以抵达……哦,对了。」 云文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纸地契:「这个可以当吗?」 当铺老闆见状一惊,连忙推手道:「哎哟喂,云先生,您要将定安书院一同当掉吗?您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云文沉思片刻,还是将地契递了过去:「相隔数月,我虽不知他心意是否有变,但……我还是想去寻他,就算是一片徒劳,我也想与他把话讲清楚。所以,拜託你……」 当铺老闆为难的接过地契,又疑惑抬眼看他:「她?云先生这是有心上人了?她是哪里的姑娘,值得先生将书院抵了去寻她?」 云文:「……他是照城的。」 将书院抵押后,花费在路上的盘缠总算是够了。 云文抱着盘缠去往驿站,约好一辆离开琼榆的马车后便挎着包袱出发了。 要去往照城,云文便要先到琼榆的港口,乘坐货船抵达南海的另一端,上陆后,还要再寻马车往照城去。 照城地域特殊,因为一直有鬼怪传闻而没有车夫愿意载他。 无奈,云文只好买些干粮在路上,自己走着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走了三天三夜才总算能远远望见照城的城墙。 云文驻足于树下,眺望良久,心又惴惴不安:「他会想要见我吗?倘若他不在照城呢?可他不来我书院,也一直杳无音讯,除了回家他还会去哪里?住去他人家中,像那夜敲我院门一般?」 云文这么想着,拳头紧握。 他又心道:「无论如何,我已到此,总要见上他一面,将当时的误会说清,还有……我心中所想……也一併说与他听。」 于是,云文又迈开了脚步,步履沉重的往照城去。 他的鞋子已然走破了洞,衣裳也许久未换了,云文心中既急切,又担忧:「若真叫殷公子瞧见我这副狼狈模样,他还会心恋于我吗?我是否应该先沐浴更衣,再将头髮理好了再入城?可也并非一入城便能见到殷公子吧,毕竟照城这般大……」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中请大家不要学习这种做法,保持理智,珍爱自己! 第138章 云文千里寻夫(2) 又独行三日,云文的干粮口袋已空空如也,所幸安然抵达城门,今夜不至于挨饿了。 云文步履蹒跚,刚入城便见有间客栈。 云文心道:「正好,去开间厢房,好好收拾自己一番,再去找殷公子。」 于是他踏入客栈中,却没过多久就被店家给轰了出来。 连行几日的云文现下已是精疲力竭,被那店家一推就轻易倒地。 还来不及讨要个说法,便听那店家道:「去去去,哪里来的乞丐,别影响我做生意!」 云文心头一惊:「我现下的模样,颇似一乞丐吗?若被殷公子瞧见可如何是好……」 他这般想着,连忙撑起身子,解开包袱道:「我有钱,并非乞丐……」 那人叉腰低眼,瞥了眼包袱后冷笑道:「呵,这也能叫钱?」 云文一怔,低头看了眼包袱,心中一悬——铜币只剩一两枚,别说住店了,连馒头也只够买一个果腹。 云文愕然,店家则在怒斥后转身而去:「没钱就滚!」 这下好,真成乞丐了。 云文暗暗嘆声气,重新系好包袱,爬起身离开。 他买了个馒头,寻了个人少的街头坐着。 无意间瞥见一庙宇,想着去里面掏碗水喝,说不定还能借个落脚的去处。 然而那庙里并没有看守人,落叶成堆,蛛网成结,只有一主殿中还供着铜像与香火。 云文到那殿中抬头看了眼那铜像。 身高三丈,一袭白衣,垂头耷脑,根本不像是神仙。 路上云文曾有所耳闻,照城人民信奉鬼王,此处一代皆是鬼王领域。那想必,这也是尊鬼王像吧。 云文凝那鬼王像许久,心里发憷,不由咽口唾沫,怯怯逃离。 云文心道:「既然无处落脚,那便直接开始寻找殷公子踪迹吧。」 云文这般想着,步履蹒跚的走上街道,见人便问关于殷故的事情。 可问了一圈下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从未听闻有过此人」。 天渐渐暗了下来,云文走得累了,停下歇息时心中疑惑:「难道是我记错,殷公子家并不在照城?还是殷故并非他本名?」 这时一小孩从他身旁路过,见他衣衫褴褛独坐街边,好心问道:「你不回家吗?」 云文一愣,转头看他。 那小孩又道:「准备天黑了,你不回家吗?不回家会被鬼怪抓走的!」 云文眉头轻蹙:「鬼怪?」 小孩点头:「晚上不能出门的,你快点回家吧!」 小孩说罢,匆匆忙忙往家跑。 可云文哪里有家?他甚至连今晚睡哪都还没个定数。 忽然云文想到:「只要不出门便好了吧?」于是云文又迈步往鬼王庙里去。 第280页 他入大殿中,将门紧闭,坐在跪拜用的垫子上,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样便不会被鬼怪抓走了吧?」 他想着,又抬头望那鬼王像,依然心中发憷,故而刻意挪开目光。 说来也怪,这庙中虽无人看守,但长明灯不少,虽是鬼王庙,却亮得叫人没那么害怕。 云文将几张垫子拼在一起后,躺在上面昏昏睡去。 他已许久未睡过这样软的垫子了。 明日,再去寻殷公子吧………… 不知是从何时起,云文耳边总是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眼皮子沉,听那嘈杂声许久了才睁眼。 睁眼后心头一惊,周围竟全然变了模样! 他勐然起身,环顾四周。 这哪是什么鬼王庙啊,这、这、这分明就是……就是个王宫?! 云文只身于一宫殿内,殿中有一汤池,池上铺有花瓣,四面挂有灯火,将殿中照得明亮。 云文心惶恐道:「怎么回事?我睡前明明还是在庙中!」 突然一个女声幽幽传来:「公子醒了,请公子沐浴更衣吧。」 「什么?」云文蒙然,循声望去,只见屏风外无人影,却传有幽幽女声。 云文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那个……姑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姑娘道:「请公子沐浴更衣。」 云文:「姑娘……」 姑娘打断道:「请公子沐浴更衣。」 此处诡异,云文不敢再多言,只得乖乖照做。 他褪去衣裳,下入汤池。 水温正好,云文许久没有过这样的舒适感,故一下便沉了进去。 片刻后,他从水中露出头,见地上多了一小台桌,桌上放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衣裳和一支玉簪。 那白色衣裳轻飘飘不显重,且布料轻盈飘逸,若遇起风,格外仙气。 他从汤池中走出,撩起半干的头髮,拿台上玉簪别发,心道:「此地究竟是何处?本以为照城是个偏僻之城,却不想竟还有如此奢华之地……」 他系好衣带,赤脚走至屏风后,只见一女子低头哈腰候着。 云文心中隐隐不安:「为何明明有人在此,却映不出人影?」 那女子低头转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那女子动身而行,领他出汤池大殿。 云文低头看她,却不见有行走之姿,走路如飘。 加之此乃鬼王地域,云文心中高悬:「我莫不是……到鬼市中了?这可如何是好?许是鬼王因为我不打招唿不上供就睡他殿中,惹他发恼了。无论如何,等会儿先道个歉,想办法赶紧回到人间才行。我……还没有找到殷公子……」 鬼域的天阴沉,四处燃着红灯笼,好像鬼也怕黑一般。 云文跟着带路的女子穿过一条条迴廊,见一大殿,却忽听「哐啷」一声响,殿中似有什么人在砸东西。 接着,两三个黑衣男子抱着脑袋从殿中仓皇逃出。 紧接着,殿内又传来一声怒吼:「给我找!!就算把整个琼榆翻过来了都必须给我找到!!」 云文一愣:「琼榆?」 前面那姑娘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她回头对云文说道:「我们的鬼王最近在找一人间男子,连找数月都未有下落。殷王已近崩溃,最近情绪尤其暴躁。不过以前的鬼王也有这样的情况,所以不必太过惊讶。」 说是这么说,可方才那一声怒吼,云文却是听得出殿中之人已是心急如焚。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问道:「那可如何是好?阴王发怒,你们也束手无策吗?」 那女鬼道:「不,以前的鬼王发怒时,只要吃人便好。可惜,现在鲜少有人来庙中献祭。好在,今日你来了。」 云文一愣,连忙道:「姑娘,我、我只是想借宿一宿,并非有献祭之意啊。」 女鬼道:「谁人会到鬼王庙中借宿?莫要废话了,你既认为是借宿,也当好好报答殷王的收留之情才是。而且,你来时已是身无分文之人,无家可归,反正迟早要死,与其死后来遭罪,不如先把殷王哄好了再来。」 「这、这是什么道理?」 女鬼道:「快些进去,否则殷王又要砸东西了。」 话音才落,殿中又传来陶罐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怒吼吶喊。 女鬼抬眸看他,红眼道:「你若不去,我现在便杀了你。」 云文咽了口唾沫,心中无奈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礼后兵吗?」 云文抬头看了看那殿上的「广涞宫」牌匾,心中无奈嘆息,最后迈步而上。 他心道:「教人静心,我是有过几年经验。鬼曾经也是人,能当上王者应当也不会太过蛮横无理,我若能安抚于他,想必他也能将我放回人间去吧。」 入殿中,与那人只隔一道屏风。 与方才的女鬼不同,云文可以清晰看见屏风上的人影。 「阴……」 云文才刚开口,一砚台就砸了过来,直接将那屏风砸破个口,直击云文额头。 云文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捂着额头紧咬牙关,手上一湿,心勐然一提。 他看着指尖的血,神情稍稍有些恍惚,却在听那人怒吼后恍然回神:「都说了给我滚!!一个两个闲得无事可做?三日内再找不到他,我就叫你们全部都……!」 第281页 忽的一阵急促足音由远至近,云文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屏风就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他赫然抬头,耳边斥责怒骂声戛然而止。 与那人对视上的瞬间,世界恍若寂静了片刻,只有心跳在反覆倾诉着那不安,焦虑,急切,欣喜,又惊讶的复杂感情。 那人也愕然,愣在原地许久。 然后,云文见那人唿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一起一伏显得尤其不安。 接着,那人突然高声道:「叫郎中!叫郎中来!!」 最后,云文被他紧紧抱进了怀里,接着脚下一空,被那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偏殿去。 「他为何如此惊慌?要带我去何处?他并不想见到我吗?」云文心中这样不安着,眼泪瞬间湿了眼眶,他抬手轻抚那人的脸颊,却是落下几道血痕。 云文心愣然:「血?他受伤了吗?可伤口呢?为何不见伤口只淌血?他会疼吗?」 云文眉头轻皱,嘴巴委屈的抿了起来。 他抽泣着,手指还在为他抹去血迹,奈何那血渍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如何也抹不掉。 他被放置床榻上,那人跪在床边,脸色煞白,紧紧握着脸颊旁的手。 云文泪眼婆娑,一边搓抹着血渍,一边抽泣着:「对不起……对……不起……殷公子……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伤了……」 殷故听罢,眉头紧紧拧作一块儿,满目心疼自责,浑身颤抖,继而也眼眶红了去:「不,是我伤了你,是我不好,是我的错,皆是因为我。」 云文甚是疑惑,将另一只手也伸来,捧他脸道:「殷公子为何要道歉呢?分明是我口是心非,是我词不达意,是我负心于你,是我叫你伤心,惹你出走,是我不该,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你为何血流不止,为何一直擦不去……?」 云文的视线渐渐模煳,原以为是有泪的缘故,但最后还是黑了一片,昏睡过去。 第139章 云先生,你不对劲 殷公子:「云先生,我不知你会来。且三月前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我以为你……所以,抱歉,我上个月已然婚娶,恐是不能永远伴你左右了。」 殷公子:「那些说过的话,且当我食言了罢。何况,先生当真会相信吗?你我皆是男子,怎能长相厮守?先生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可我甚是想要一个孩子。」 殷公子:「抱歉,今日之后,你就请回吧,以后也莫要再见了。否则,我妻儿会有所误会。」 云文心头宛若万剑穿刺,又宛若被人狠狠扼住脖颈,唿吸不得。 这样的噩梦,这几个月来,他做过许多次。 可他现在不再似以往一样勐然惊醒,而是躺于榻上缓缓睁眼,眼角泪水静静淌落。此刻他头脑昏热,一时分不清方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是什么地方?殷公子在何处?」他醒来后先是这么想着。 接着,手背一暖,脸被一脑袋贴上,髮丝搔痒他侧脸,引他一声闷哼。 他渐渐回忆起来,刚才自己带入鬼王宫,献身鬼王的事情。他试图回忆更多,却是脑袋隐隐作痛,故而作罢,将头别过一边。 忽然耳畔一声轻呢,又瞬间将云文的心给提了起来:「云先生……」 云文回头,见殷故面容,惊诧万分,悲喜交加,继而眼眶红润,还未见泪,便见殷故捧着他手,哭着脸道:「云先生,你打我,你狠狠打我一顿吧。」 云文讷讷看他,见他脸上还未完全擦净的血渍,不由心中发疑:「殷公子为何脸上有血?又为何叫我打他?分明是我有负于他。对了,那些话,要解释清楚才行。」 云文:「殷公子……」 殷故哽咽:「先生,我在。」 云文一边帮他拭泪,一边道:「之前,是我不对,是我说了令你伤心之话,我想向你道歉,向你赔罪。我将家中可当之物全拿去换了银两,想给你买些东西以做赔礼,但照城实在山高水远,到此处时我已身无分文。你若愿意,能否给我些时日?我到城中找些活做,挣来银两给你赔罪,你想要什么?我都可赔给你。」 殷故闻言,泪更涌,直扑上他身紧紧抱住,道:「先生何错之有啊!当时分明是我自作主张的说了令先生为难之话,后又一声不吭的离开,今日又用砚台砸伤了先生的头,我……」头? 云文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意识到自己脑袋上缠了条止血用的绫带。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原是我的血沾到了殷公子脸上,好在,并非是殷公子受伤。」 云文轻轻笑着,手温柔的拍他后背:「莫要这么说,你若自责,我会更加愧疚的。」 殷故抬起脑袋,冷眼婆娑看云文。 云文又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好声道:「我见你哭,心便如刀绞。殷公子,是想我也同你一起泪流满面吗?」 殷故闻言,连忙擦去眼泪,后双手握住云文的手,好似情真意切,郑重其事的要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欲言又止一阵后,殷故道:「先生,我不需要你出去做苦力,也不需要你给我买些什么,我于世间唯独想要的,只有先生你一人。故而……故而那日我才会说些令先生为难之话。相别六月,我曾无数次想起对先生许过的,要伴先生左右永不分离的诺言,却又想起惹恼先生时之景……我心中有怯,不知还能否再回到先生身边……故而一直未敢回书院,只得熘回家中……」 第282页 云文眉头轻轻一颤,声音哽咽了一下:「时至今日,我依然只想与殷公子一人长相厮守。故,莫要再离开我了。」 殷故听罢,眉头轻颤,眼泛涟漪,纵有眼泪润眼眶,哽咽着问道:「……这次是在念我的名字吗?」 无可奈何,云文宠溺的轻声笑道:「是。」七日后。 云文独站广涞宫前许久,无言眺望灯火阑珊的鬼市,不时咳嗽几声。 忽有一人为他披上披风,云文一愣,转头看向悄无声息来到身后的人,见是殷故,莞尔一笑:「殷公子。」 殷故站他身侧,揽他肩道:「怎在此处,不到房中歇息?此处有风,小心受凉。」 云文微笑道:「我在等你。」 这几日云文伤未痊癒,虽然一直有在按时抹药,但身子却愈发虚弱。 殷故本是要留下照顾,但受弥河山战事影响,殷故不得不出面解决这人界与天界共同挑起的麻烦事。 云文不知那些究竟是为何事,只知殷公子身挑重担,便一直叫他忙去,不用将太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这一走便是好几日,云文日日站在广涞宫宫门外眺望,等着哪日殷公子回来,带他去鬼市转转。 殷故面露担忧,道:「等我大可在房中等,何须到此处呢?」 云文微微颔首轻笑,道:「殷公子教训的是。」 殷故闻言惶恐,连忙道:「我并非是在教训先生!我只是担心,好生担心!先生伤未痊癒,若是又受了风寒,那我该如何是好?」 云文抿嘴笑着,又咳嗽了几声。 殷故蹙眉,道:「先生真感冒了?」 云文摇摇头:「不碍事,只是最近身子总觉得发冷,应是还不适应此处吧。」 殷故愣了片刻,后拧拧眉头,小心翼翼问道:「此处终日不见天日,先生不觉着奇怪吗?先生也一直未问过关于我的事情,先生不害怕,也不想要了解我更多吗?」 云文闻言,觉着殷故是有些许埋怨的意思,却是没忍住勾起唇,低眸一笑,心中泛起几番甜味。 云文道:「我知此处不见天日的缘由。人们皆说照城是鬼王领域,那此处应该也不是人间,来时我便有猜到,现在不过是验证了此事,所以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至于殷公子,殷公子想要我了解多少呢?与我在书院相伴许久,殷公子也未对我说实话,想必应是殷公子故意有所隐瞒。既是公子有意隐瞒,我更不该追问才好。」 殷故语气尚有些委屈:「先生这是在怪我一直刻意隐瞒吗?」 云文却微笑道:「不,我心中并没有怪罪殷公子。」 殷故微微撅起嘴,眉毛拧成一个别扭的形状,继而道:「那我若是说,我对先生知无不言,绝无欺瞒之意,先生会有想了解我的问题要问吗?」 云文轻笑,主动道:「那我们再玩一遍那个游戏如何?」 殷故疑惑,看向云文,而云文也抬眸直直看他:「一问一答,撒谎者,不答者,接受惩罚。」 殷故感到有些诧异,甚至面上浮出几分紧张来,丝毫不似第一次玩此游戏时那般从容和游刃有余。 殷故:「那先生先问。」 云文颔首,开口问道:「殷公子心中除我以外,可曾对他人动过心?」 殷故一愣,连忙道:「不曾,没有,怎么会!」 云文轻勾着唇,抬眸看他:「轮到你了。」 殷故愣然,竟忽然不知该问什么,只巴巴的学着云文道:「那先生心中除我以外,可曾对他人动过心?」 云文扬唇瞥目,故意抿嘴笑道:「怎么说呢?说了你又不开心……」 殷故闻言,差点急得跳脚:「什么?当真有?!是何人吶?常恩承?曹井申?还是何人吶??」 云文眯眼笑着,抬眸看他:「殷公子,规则是一问一答,我方才已答过你了,再问可是犯规。」 殷故咽了口唾沫,巴巴看他,只得隐忍。 云文又道:「殷公子是何时对我动心的呢?」 殷故哽然,犹豫片刻后结结巴巴道:「这哪里说得清楚?这……这,感情之事,向来都是突如其来,我本就迟钝,怎答得出个准确时间?」 云文抿嘴:「那便是答不出了。殷公子可得受罚。」 殷故憋屈抿嘴,双颊一红,抱臂侧目道:「啊是,我认罚我认罚,先生你倒是学得坏了。」 云文笑然:「那惩罚先留着,待会儿一起用。」 殷故惊道:「『一起用』?先生你是抱了怎样必胜的决心?」 云文笑而不答,只道:「轮到你了,殷公子。」 殷故抿抿嘴,挠挠头,沉思许久才问出一句来:「先生曾心动何人?」 云文眯眼道:「惹我心动者,并非是人。」 殷故愕然:「不是人?那是神仙?还是、还是哪方的妖魔鬼怪?先生,神仙心机深沉,你宛若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断不可沾染半分啊!还有那妖魔鬼怪,皆是满嘴谎话,胡言遍天的,你也切莫与他们有半点来往!」 云文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并非妖魔鬼怪,莫要多想,只是一片虚无梦境而已。」 殷故又惊道:「什么叫虚无梦境?可是有鬼怪入你梦中勾引你?你可还记得那傢伙长相?我将他找出来,叫他向你赔礼道歉!」 云文闻言,哭笑不得道:「殷公子,只是梦境而已,并非就是鬼怪入梦吧?且是我自己动的心,怎能怪到旁人身上呢?」 第283页 云文所言,堵得殷故哑口无言,虽心中仍有不满,但还是住了嘴。 云文继续道:「殷公子,莫要扯远话题,现下到我提问了。殷公子,你最喜欢我身上哪一处?」 殷故愕然,满脸诧异,瞠目结舌的看着云文,愣了许久。 接着他下巴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然后又止,最后满脸通红,似被逼急了一般急眼道:「什、什么叫哪一处?非要一处吗?处处不可吗??」 云文眯眼从容笑道:「不可,只能说最喜欢的一处。」 殷故又瞠目结舌,然后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把头髮挠得乱七八糟,最后只面红耳赤的回道:「眼、眼睛!不,嘴,嘴也……啊!!」殷故抱头蹲下,尤其困扰:「回答不上来!云先生哪哪我都喜欢,怎能分出个先后主次啊!」 云文笑然:「那殷公子只能又欠我一个惩罚了。」 殷故咬牙切齿,勐然起身,满脸羞红,双眼发昏道:「先生!只是几月不见,我怎觉你学坏了呢?是谁?是谁人教你这些的?」 云文:「无师自通呢。」 殷故感觉自己在某些方面好似被云文比了下去,面露不甘,决心挽回些掩面,于是僵硬的邪魅一笑,面红耳赤问道:「那先生与我行房事时,最喜欢哪一时刻?」 云文闻言,耳尖微微泛红。 殷故得意扬笑,本以为能就此扳回一局,奈何云文却是低下头,手抚小腹,坦诚道:「喜欢殷公子那物顶至此处,至我小腹隆起时。」 殷故下巴瞬间惊掉。 云文又抬眸,面对瞠目结舌的殷故,继续从容问道:「那殷公子跟我在一起,是更想与我谈天说地,尝尽人间事,还是想不停与我行房事?」 殷故:「啊??」 殷故整个人僵住,就这般僵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你就撩吧,显得你多厉害,老婆贴脸开大马上变傻 第140章 与我成婚吧 云文等待片刻,问道:「殷公子不是说对我知无不言,想叫我更了解你吗?为何此时又不答了呢?」 殷故面露难堪,后抱起手臂弯身贴近他道:「我才反应过来,云先生是故意的吧?」 云文淡然道:「殷公子何出此言呢?」 殷故紧紧盯他双眸:「云先生故意问这种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岂非是故意想我输?」 云文眯眼笑起来,坦然道:「嗯,是。」 殷故眉头一紧,道:「先生可是有想要我无条件应允之事?若是有,你直接同我说便好,倒不用绕这么大个圈子戏弄于我。」 云文笑然:「可殷公子上次不也这般戏弄我么?我不过是如法炮制,以牙还牙罢了。」 殷故自知理亏,无言以对,只得直起身子道:「先生定然是跟谁人学坏了吧?虽然有趣,但也不能这般戏弄你夫君吧?」 云文闻言一愣,讷讷看他。 而殷故也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脸红改口道:「不,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云先生……嗯……」 云文看出殷故极力想要挽回方才的失言,于是勾唇岔开话题道:「殷公子若是许我三个愿望,我便不再戏弄公子。」 殷故一手叉腰一手摸后颈,半信半疑道:「先生所言,可能当真?」 云文笑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殷故见他笑,也隐隐勾起嘴角,眼中的青涩褪去几分,又生几分怜爱来:「那先生想要什么?」 云文指向那远远鬼市:「第一愿,我想请殷公子抽出时间陪我到鬼市逛逛。在人间时便听闻常有照城商人到鬼市来进货,总能淘到些新奇玩意,所以我心中甚是好奇。」 殷故弯下身子,半搭扶栏,道:「弥河山战事已告一段落,我今日便可陪你。」 云文闻言,粲然一笑:「真的吗?殷公子也是君子,说话可得算话。」 殷故看他,脸又红了许多,略显羞涩的挪开目光,应道:「自然,说话算话。那先生第二愿是什么?」 「嗯……」云文微微垂下头,手置于石栏上,含笑道:「前阵子,商公子娶亲婚宴,曾放过一次烟花,当时便觉得绚丽夺目,叫我怦然梦醒……如果可以,我想再看一次。」 殷故闻言,轻笑一声,转头望向远处,道:「这有何难?」 云文依旧微垂着脑袋,脸上挂着浅浅微笑。 民间嫁娶,有成婚之夜燃放烟花庆贺的习俗。 云文这般要求,实属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也随殷故的视线眺向远方,心中暗暗道:「我本以为,殷公子会问一嘴关于商公子成婚之事……」 殷故又问道:「那第三个愿望呢?」 云文轻摇头,道:「待我想好了再同公子讲。」 鬼市同游,穿大街过小巷,此地真如人间所传,有好些有趣的玩意。 有漂浮在空中会说话的牛头,能无限掏出食物的瓦缸,还有会叫「爹爹」的,用果子做成的小人。 这里的一切都让云文感到新奇不已。 云文本以为,这「鬼市」应该是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结果不然。 不过要说恐怖,还是有的。 殷故:「先生,莫要跟那牛头对话,他会趁你说话时变大数倍将你吞掉。」 殷故:「先生,莫伸手进瓦缸去,若生人将手伸进去,掏出来的就是血肉一片。」 第284页 殷故:「先生莫听,那小孩滥情得很,见谁都叫爹。」 最恐怖的东西都出自殷公子之口…… 逛得有些饿了,殷故便带云文到一酒楼中用膳。 那楼修的位置极好,殷公子又特意要了二楼的厢房,房中有一大窗台,餐桌便在窗边,往那一坐,转头便能望见忘川河。 虽然鬼域无日光,但冥火却多。 那黑漆漆的忘川河上漂浮有许多幽蓝冥火,殷故去点餐时,云文便托着腮安静望那湖面。 待殷故回来,坐他对面,一边为他斟茶,一边问道:「云先生,今日可还开心?」 云文心不在焉的应道:「嗯……」 殷故抿一口茶,瞥他,又瞥向那忘川河,沉默片刻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在梦中令先生心动之人是怎样的人?」 云文有些放空:「……说不清楚……那个人我只在年幼时梦到过一次而已。」 殷故又道:「寻常之梦,做完便忘了,能叫云先生记忆犹新的,定是不凡之人。」 云文托腮安静片刻,后转眸瞥他:「殷公子吃醋了吗?」 殷故瞬间被茶水呛到,一连咳好几声:「怎、怎会!不过是好奇问问。」 分明就是吃醋了。 云文心里明白,却也不将其拆穿,只暗暗的甜笑着,他将目光又转回忘川河上,坦然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看不清脸,只是觉得很熟悉。」 殷故追问道:「为何觉得熟悉?是他所说之话,所做之事,令先生感到似曾相识?」 云文眉头轻轻蹙了一蹙,脑海中又映出那梦中的画面来:「……只是觉得那人给我的感觉尤其熟悉。嗯……那个人好像……是个武夫,却是在药堂中做事。后来有人到药堂中捣乱,他与那些人发生口角后,大打出手。他将那几个人打了一顿,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当时梦得太浅,又觉可怕,便很快醒了过来。」 云文眸中神情渐渐显得哀愁,他继续道:「虽没梦到结局,却是心中忧虑。梦醒后又想着,他将一人打死,就算本身是受害者,也会被官府抓去坐牢,倘若……他心性不那般暴戾就好了。」 云文:「自那之后,我便想着,他若是有读过些书,修过心性,结局应不会变得那般残暴吧……所以,我总想着要多读书,长大后教导他人修身养性,尽自己绵薄之力让世间再少些这样的暴戾之事。不过……」 云文默默将目光挪向殷故,却是见殷故已然看着自己,眸中闪烁着他难以忘怀的情感。 那情感就好似大旱见甘霖,震惊、诧异、欣喜、愧疚、感动,甚至还有更多情绪交错在一起。 云文读不大明白,只愣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这样的梦想在我心中怀揣了许久,我也如此这么做了。我本想就这般一直做下去,但……自殷公子走后,我便终日心不在焉,谈及梦想却索然无味。恍然间感觉我所做的一切就好像是……」 云文眉头轻颤,双眸低了下来,眼中泛起层层潋滟,他又默片刻后,轻声道:「我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到来。」 这一刻,心脏跳动的声音又变大,它在胸膛中怦然乱跳,不似以往有过的紧张,这一次泌出了些安心,甚至是大梦初醒的震撼。 可云文不解,对这样的心情感到不适应,抬手揪住胸膛衣衫:「奇怪,怎会……」 忽然窗外轰然而响,余光所见皆是绚烂。 云文心跳又快,他转头望去,只见空中绽出朵朵彩色花束,朵朵转瞬而逝,又朵朵衔接,仿佛映照着永不休止的心动。 云文眸中映出彩花,鼻头一酸,他又感有泪要涌,于是连忙收回目光,微垂头敛去情绪,继而转眸看向殷故。 殷故望那烟花,俊俏侧脸上被映出层层光影。 云文一时看入了迷,唿吸渐渐变得不自然。 「我好想此刻牵你的手……」云文这般想着,手默默在桌上爬着。 忽然,殷故笑着站起身,眼中映着无比的兴奋,他对云文道:「先生,我们到更高处去看吧!」 云文眉头轻轻一蹙,收回手抬头看他,不禁心道:「怎会这般兴奋?怎会这般不解风情?」 不等云文答应,殷故便绕来将他打横抱起。 云文错愕:「什么?殷公子?这是何故?」 殷故笑答:「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看,抱紧我!」 说罢,殷故夺窗而出,吓得云文连忙紧抱他脖子。 殷故三两下跃上酒楼房顶,放云文至瓦片上。 云文愕然,他从未在这种地方呆过,生怕掉下去,于是神情紧张的抓着殷故,慌张道:「殷公子,看烟花不必到此处吧?我们下去,我们下去看可好?」 殷故却眯眼笑着,拉起云文双手,道:「下面鬼多,我不喜欢与旁人分享你的喜悦。」 云文闻言,虽是害怕,却也不敢多说扫兴之词了,只得紧紧牵住殷故的手,浑身紧绷不敢动弹。 殷故笑然:「先生不必如此紧张,放松,有我在,不会叫你摔下去的。」 云文面露难色,抬眸看他,十指暗暗用力,身体慢慢放松。他试着转身一次,单手牵着也被殷故稳稳扶住,脚下也意外的踏实,故而放宽了心。 「云先生,抬头看。」 云文闻言抬头,只见烟花绽于广袤夜空,无房梁遮蔽,那绚烂之美尽收眼底。 第285页 整个鬼域的夜空都在绽放着烟花,就好像…… 「只是为我绽放的一般。」云文心有感触,目光又悄悄转向身旁那人。 那人扬着笑,目不转睛的望那一朵接一朵的烟花。 只是这样看着,云文便觉心动。 只是这般牵着,云文便觉情难自已。 云文心中所念:「你要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我仿佛已然明白你当时心中之情……」 云文微微垂下头,手指又暗暗使劲,他眉头轻翘,抿起嘴来。 他攒足了勇气,抬眸看向殷故:「殷公子。」 「嗯?」殷故低头看他,脸上笑意未敛。 「与我成婚吧。」 凉风拂面,云文勐然回神,连忙红着脸低头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公子不嫌弃,还、还愿意的话……」 殷故哑然,他愣愣看云文许久,后双眸潋滟,一手牵云文,一手捧起他脸颊,红润双颊,低头看他:「我若是说愿意,此刻便能吻你吗?」 云文轻轻抿嘴,目光被他那双眼紧紧吸了去。有何不可呢? 云文总是在心中这般想着。 自重逢后,云文便一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纱,两人隔纱相触,所有止于亲密的举动都令云文有种隔靴搔痒的难受。为何不可呢? 云文一直在等着他的原谅,等着他不由分说的吻上来。 「你为何这般问呢?是因为你心中也同我一般不安吗?」云文这般想着,双眸轻颤。 他们之间距离近得只需云文轻轻踮起脚便能吻上他的唇。 于是云文眉头轻轻一颤,踮起了脚尖,吻上他温热的嘴唇。 接着,他双手抱紧云文的腰,贪婪又霸道的吞噬云文口中的气息。 仿佛,他已等待此刻许久。 【作者有话说】 看了殷故第一次谈恋爱之后,我真的觉得尹风是傻逼 第141章 三拜成亲 兴云殿中红帘帐,红烛摇曳温情霜。 夜深人静时,云文夜半梦回,见殷故侧脸,怦然心动,遂抬手轻抚他脸颊。 殷故睡眠却浅,经云文一摸,便睁了眼。 云文目光缱绻,带着柔情与丝丝愧疚,柔声道:「我吵醒你了。」 殷故却是微微弯眼笑道:「云先生是故意的吗?还想再来一次?」 虽是令人羞涩之语,云文却只是心头一痒,未躲而靠他更近:「殷公子想吗?」 殷故勾笑舔唇,翻身对他,枕起手臂道:「云先生,我怎觉得你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云文应道:「嗯,是大有不同了。」 殷故继而饶有兴趣的追问道:「原来先生早有察觉。不如自己说说?」 云文无奈笑道:「你可是又要取笑于我?」 殷故:「怎会。」 云文又道:「既然我与公子都有发觉,不如一人道上一点,这样才显公平。」 殷故笑然:「好。那先生先说。」 云文收回目光,望那红色床帘,眼中柔情似水,款款而淌。他柔声道:「我曾独过数年岁月,常年以晚风、晨曦为伴,心中寂寞不堪,只能说与梧桐。我开创学堂,一是为消寂除寞,二是为实现心中理想。可寂寞不曾得消,还徒添疲乏,心中理想亦不曾觉满足。直至那夜遇殷公子开始,我才知何为心之所向。」 云文转头看向他:「我常觉与殷公子一见如故,却不知为何如此。自你来后,我再未觉寂寞,也再未同梧桐倾诉,见殷公子为我静心学习时,心中更是翻涌不曾有过的满足之情。仿若……我所做的一切,所度过的每一个寂寞深秋,都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 云文翻身对他,牵手摁上自己胸膛,无比珍重道:「故,殷公子此刻所见之我,已与当初所见,心境大有不同。初见时我亦将公子当做寻常学生,但此时,我亦将公子视作心中瑰宝,世间无可替代之人。」 殷故的面颊被那帘红纱映得隐隐发红。方才他眼中的玩味尽是散了,留下层层潋滟,深情凝望心上人。 云文微微笑道:「殷公子呢?又觉我何处不同?」 殷故微微垂下眼眸:「瘦了许多。先生定是未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云文笑道:「琼榆至照城,徒行三月,自是会消瘦些。」 殷故语气中布满愧疚:「……我若知你心意,定不叫你吃这些苦。」 云文听罢,抬手抚他脸颊,温柔道:「怎是吃苦?此乃天赐良缘,我定要承些考验。」 殷故握住他手,道:「既是天赐良缘,我定为先生举办最为隆重的婚宴才好。」 云文闻言,无奈笑道:「不必这般铺张,只要是与你在一块儿,我便心满意足。不过,殷公子若是真真想办婚宴,我也奉陪。」 殷故一愣,问道:「先生不想办吗?」 云文:「也不是……只是觉得……毕竟是两个男子,举办婚宴实在太过奇怪,还会徒惹闲言碎语……」 殷故心领神会,便不再多求,只问道:「那先生想如何?回去人间,还是留于鬼域?不设婚宴,可还要三拜天地?先生,你的心意即是我的心意,只要你说,我便去做。」 云文沉思片刻后道:「我若说想回人间,你也愿与我同去吗?」 殷故脱口道:「自然。先生去哪我便去哪。」 第286页 云文勾唇笑然,挪进他怀中,轻声道:「琼榆后山有一静僻之处,晨可眺南海,夜可瞰镇上灯火。我曾有一次在山中迷路,见此景后便生出要隐居于此的想法….…」 云文话还未说完,殷故便道:「那我们便在那处安家。」 云文抬头笑眼看他:「殷公子,你不再考虑一下,就这般答应我在山上做野人?」 殷故却道:「先生既想去,我便是一定要跟的。人生苦短,哪能纵着遗憾留存?且,有云先生在,甭说是野人,就算是当牲畜我也乐意。」 此番义无反顾之语,惹得云文不由发笑,殷故纳闷:「先生笑甚吶?我说的可都是真情切意之话!」 云文笑着点头应是,将他紧紧抱住。 云文心道:「是的,若非知殷公子会为我这般义无反顾,我也不会有义无反顾来寻他的勇气。」 此夜尤长,互诉衷肠足矣。 第二日,云文醒来时殷故已不在身旁,桌上摆有吃食,云文简单用过之后便轻车熟路的往思涟殿去。 途中却见一人匆忙从他身旁走过,那人青衣飘飘,仙风道骨,不似鬼域之人,更似一名道士。 道士虽有收鬼之术,但也不该只身赴往鬼域这种万鬼汇聚之地才是。 见那道士是要去思涟殿,云文便紧跟了上去。 那道士脚程极快,似踩着风一般,云文到时,他已立于思涟政殿之中,同殷故商讨事宜。 殿外有鬼士兵把手,却也只是摆设,任凭来者随意进出。 云文缓步入殿,立于大门边,静静凝望殿中两人。 道士尴尬笑言:「别呀,您再考虑一下,这笔交易不亏的。」 殷故抱臂后仰靠椅背,居高临下望他:「我想你是误会了。这笔交易亏损与否于我而言都不值一提,我只是不想与神官勾结罢了。」 道士摊手道:「怎能叫作勾结呢?这叫合作,何况我们所做之事,并未伤天害理,我在明,您在暗,没有人会怀疑到您,更不会有人追究到鬼界来的。」 「滚。」殷故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直接叫那道士抖了三抖。 那道士呵呵一笑,颤着声音试探道:「再考虑考虑嘛,这笔生意真的……」 那道士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手舞足蹈的做出各种动作。 云文蒙然,继而上前查看。 方才还一脸恼怒的殷故,见云文来了,立即喜笑颜开,声音甜腻唤道:「云先生,你醒了!」 那道士一怔,转头看向云文,而云文也怔怔看他。 只见道士双唇紧闭,满脸难堪。 云文:「殷公子,这位客人怎么了?」 殷故粲然一笑,走下高台,搂他腰,道:「他生性不爱讲话,我们不用搭理他。」 说罢,殷故便搂着云文的腰往高台上去,那道士急得跳脚,却无济于事,只得遗憾离场。 云文被他搂到书案前,还有些心有余悸:「殷公子,方才那人真的没事吗?」 殷故坐下,搂他仰面笑道:「云先生这般关心他人,不如多花些心思在我身上呢?」 云文却是觉着委屈,面色微微泛红,急着辩解道:「我一直都有在你身上花心思,只是随口一问,殷公子怎能错怪冤枉我呢?」 殷故咧嘴笑着,侧耳贴上云文小腹,将其抱紧,嘴上好声念着:「好好好,是我失言,是我有错。」 殷故的脑袋在云文腹上磨蹭,云文不由心中泛起别样滋味,愁着眉头,小心翼翼问道:「殷公子,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你也愿与我成婚吗?」 殷故一愣,抬头看他:「先生为何这么说?我不需要儿女,我只需要先生。」 云文低头瞧他,露出为难神情。 殷故见状,连忙起身,满眼焦灼,道:「先生,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需要儿女,更不需要传宗接代!我只需要先生,只要先生足矣!」 虽是字字珍重,云文心中却仍隐隐不安:「殷公子虽为鬼魅,但地位不凡,是真不需要培养子女吗?还是仅仅因为才与我心意相通,被情爱沖昏了头脑,才说的此番话?」 虽想一探究竟,但看殷故眼中迫切之情,云文也问不出口了,颔首轻笑,托起他手掌抚上脸颊,亲昵的侧脸亲吻,又问:「那殷公子也不想听人唤『爹爹』吗?」 殷故迟疑片刻,只是这片刻,便叫云文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没有马上答覆,果然还是心存芥蒂……也是,殷公子身处高位,若没子嗣扶持,恐怕也寸步难行。」 然而殷故却仰眸道:「先生这般唤我如何?」 云文一怔:「什么?」 殷故弯眼一笑,抱着云文坐下,使他跨坐自己双腿上。殷故掐他腰侧,笑道:「下次行房事时,先生就唤我『爹爹』如何?」 「啊?」云文惊然,立马道:「怎能这般胡来!既是行房事,怎能是唤这个称唿?!」 殷故皱起一边眉毛,道:「我只是想与先生亲近一些。依先生所说,既是行房事,那先生昨夜还一直唤我『公子』,岂非太过生分?」 云文抿嘴,面露为难:「那、那下次我换一个称唿就好。」 殷故歪头:「换什么?殷故?阿故?还是要跟着小鬼们一起唤我殷王?」 云文面红耳赤,眼泛潋滟,微微将头别过一侧,踌躇片刻,才悄声道:「夫……夫君……」殷故一愣。 第287页 云文瞬间如炸了毛的猫咪一般,立马从他身上跳下来,一手遮面,仓促而离,只道:「总、总之,下次我会好好换一个称唿的,还请殷公子也,也莫要再叫我先生了……!」酉时。 云文正坐兴云殿窗前念书,却是半字未读得,看一会儿便走神去了。 心有旁骛,怎能念得下书? 故而捻来纸笔,提下一行字:「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云文放下笔,一手托腮,一手提纸,看着那字傻傻勾唇笑了许久,听见脚步入殿,才回神放下。 只见殷故款款而来,满面欢喜的朝他伸出手:「云先生,同我去个地方。」 「什么?」还未听见答案,云文便已将手递予他。 殷故故弄玄虚,不直接告知,而是抱着他回至人间。 殷故蒙上云文双眼,脚底落阵,待他扯下云文眼罩时,映入云文眼中的是一片红霞满天,半边落日浸于南海之底,彩云橙红,伴着风慢悠悠的游走于世间。 云文骤然被此景迷得挪不开眼,步步往那山边去。 此处栽满桂花树,正是花期,阵阵芬芳。 忽闻身后殷故唤,故而转身寻去,只见那心上人双手捧一红花球,递来一边红绸,粲然笑道:「先生,可愿将心交予我?」 此刻却是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惹云文眼眶一红,又一笑,双手接过那红绸,一双含情桃花眼紧紧凝着殷故:「此人,此心,早已交予你。」 殷故还是花了些心思,念起司礼之话时,还是有模有样的。 「今日,你我二人以天地为鑑,三拜成亲。我殷故,此刻对天发誓,此生此世,绝不负你,无论生老病死,也绝不舍你,弃你。」 此生此世,何其绵长。 此番情意,比那天边落霞还美,比那南海之水还要汹涌。 我心唯你,此刻才泪如泉涌,才笑颜如花。 第142章 捡娃娃 一日,云文与殷故同去山中採摘野菜,路遇山兔,殷故眼疾手快将它擒住,兴高采烈来找云文邀功,却挨了一顿骂。 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殷故本想开荤的,看来今日又只能吃素了。 回程时忽闻婴儿啼哭,云文连忙循声找去,却见一个约四五岁大的孩子坐在草堆中痛哭流涕。 云文一吓,连忙上前将他抱起,好声哄道:「不哭不哭,这样小的孩子,怎独自在此啊?你父母呢?」 小孩抽噎道:「他、他们不要我,不要我了……呜啊啊啊——」 见小孩哭得越发兇狠,云文心头髮软,看向殷故,道:「殷郎,今日天色也晚,不如我们先将其带回家中……」 殷故却是脸一黑,果断拒绝道:「不行。」 云文不解:「为何?」 殷故道:「此孩童来歷不明,出现在这深山之中,怕不是什么凶怪恶鬼所化。带回去太过危险,建议直接扔在此地餵野狼。」 此话一出,云文顿感怀中小人浑身一抖,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小孩紧紧抓着云文衣襟,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爹……爹爹……」 云文双瞳一震,殷故也勐地一颤,继而大步而来,抓着那小儿的后领子把他从云文怀中给拎了出来:「你要脸不要脸啊??逮到人就叫爹啊??」 云文怔怔抬眸看那小孩儿,又见小孩被拎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痛哭流涕,张嘴叫嚷着:「呜啊啊啊,你好兇,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殷故冷笑一声:「哈,你们天上的傢伙都这般厚脸皮吗?那也唤我一声听听?」 什么天上的傢伙?云文听不明白。他已然被方才那声「爹爹」乱了心绪。 那小孩停了挣扎,抬起那双大眼睛,看向殷故,抽噎道:「我若是也叫你爹爹……你便能将我带回家养吗?」 殷故冷笑道:「你想得可真美啊。」 小孩:「爹爹……爹爹……」 云文:「养。」 殷故:「??」 殷故还未反应过来,那小孩就被云文一把抱了过去,殷故目瞪口呆,指着那小孩,对云文道:「郎君,你别被他三言两语给蛊惑了去啊!」 云文红脸皱眉,侧脸看他:「他只是个孩子,就算是三言两语蛊惑我,也只是想讨口饭吃。殷郎何须对一个小孩子生这般大敌意啊?」 殷故对云文的态度瞠目结舌:「郎、郎君你为他凶我吗?方才为只山兔也就罢了,此刻还要为一来路不明的小孩说话?」 云文抿抿嘴,没做解释,只紧抱着那小孩道:「总之,不可见死不救。」 说罢,云文便抱着小孩往家去。 殷故无奈,徒见那小孩冲着他做鬼脸宣告胜利,只得无奈嘆气,三步并两步跟上:「郎君,郎君你走慢点,别摔着了。哎哟,给你养,给你养还不行吗?」 傍晚时分,殷故在厨房忙碌,云文便在房中与小孩闲聊,问其出生。 云文:「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小孩道:「我只记得小名叫阿苑……」 云文又问:「那阿鸢是之前是生活在镇上的吗?」 阿苑摇头:「不是,我是被人打晕了带过来的。」 云文眉头一蹙,虽觉得蹊跷,却又觉得可怜:「是何人竟下如此狠手,实在太过残忍也。」 第288页 阿苑扯着云文衣袖,眼眶又湿:「爹爹为什么要问我是哪里人呢?爹爹是不想要我了嘛……」 云文见状连忙哄道:「没有没有,我并无此意,只是怕你太过思念父母,所以才想问你出生,好帮你寻到他们。」 阿苑却摇头:「我不要爹爹去找我的父母,我喜欢你,你就是我的爹爹。」 说罢,阿苑小小的脑袋往云文腹上一扎,扯开话题道:「是不是爹爹知道那个叔叔不喜欢我,所以后悔将我捡回来了?」 云文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我并无此意。不过,阿苑,你为何唤他作『叔叔』?殷公子看着并不像叔叔,更像哥哥吧?」 阿苑嘟嘴道:「哥哥都是很温柔的,他这么凶,肯定是叔叔。」 云文无奈笑道:「阿苑,温柔与否与年龄无关的。」 阿苑又问道:「那爹爹和那个叔叔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住在一起?」 云文窘迫的挠挠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阿苑却是聪明得很,点破道:「叔叔叫你『郎君』,那叔叔可是爹爹的夫君?」 云文笑而不语,点头默认。 于是阿苑恍然大悟:「哦!那便不是叔叔了,我也该唤他作爹爹才是!」 云文抿嘴轻笑,道:「那阿苑都唤我们作爹爹,我们怎知你是要唤谁呢?」 阿苑笑道:「那我便唤他作爹爹,唤你作小爹爹嘛!」 说罢,阿苑开心的抱住云文,使劲的往他身上蹭,不停叫唤着:「小爹爹,小爹爹,小爹爹~」 突然「哐」一声门响,同坐床榻的两人一吓,一齐看向门口,只见殷故一手端菜,一拳顶门,面容和善得略显诡异:「吃,饭,了。」 云文立即应道:「啊,辛苦了,马上来。」 云文正要起身,阿苑却紧紧抱住他腰,云文无奈,好声道:「阿苑,先松开我,下床去吃晚膳了。」 阿苑目光瞥向殷故,阴阴一笑,又将云文腰抱得紧了紧,道:「小爹爹,我要小爹爹抱着去嘛。」 殷故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 云文无奈,宠溺笑着,将他抱起,穿鞋下榻走向门口,笑道:「殷郎你瞧,阿苑很可爱嘛。」 殷故的嘴已然弯成一道拱桥,云文感觉再多说一句他便要骂出声来了。 于是云文尴尬笑着,连忙拍他肩膀道:「莫生气莫生气,先吃饭先吃饭。」 用膳的木桌在屋外,自成婚以来,云文与殷故每日都是迎着晚霞,嗅着花香用膳,若遇雨天,便会将饭菜挪至木屋中,对着炉火闲谈。 白日恩爱,夜晚缠绵,如此这般,已五月有余,仍像新婚夫夫一般如胶似漆。 今日天气不错,阿苑落座云文身旁,张嘴便道:「小爹爹,桌子太高,我够不着,你餵我好吗?」 殷故:「餵你大爷!」 云文:「呔!孩子面前不可说脏话!」 阿苑逮着机会,一把拽住云文的衣袖,又泪眼汪汪:「小爹爹,爹爹他凶我——呜呜呜呜——」 殷故勐然起身,撸袖道:「哈!你管谁叫爹呢?子不教父之过,看你爹我今天不揍你到屁股开花!」 阿苑:「哇啊啊啊——小爹爹救命啊呜呜呜呜呜——」 云文手抚阿苑脑袋,瞪了眼殷故:「殷郎。」 殷故举拳动作顿时僵住。 云文:「坐下。」 殷故乖乖坐下。 云文:「吃饭。」 殷故乖乖拾起筷子,吃一口饭,夹一把菜,送进云文碗中:「郎君也吃。」 云文见殷故这般乖顺,心中闷气瞬间顺了去。 故而不再多言,装半勺米饭,装半勺菜,低眉弯身送到阿苑嘴边,亲昵笑着:「来,张嘴,啊——」 阿苑:「啊——唔嗯!」 殷故:「啊——」 云文闻声转头看向殷故,不由发笑:「殷郎,这是作甚吶?」 殷故托着腮帮子,道:「我也要郎君哥哥餵。」 郎君哥哥……云文听得心中发痒,没忍住嗤嗤发笑,又盛半勺米饭半勺菜,送到殷故嘴中。 殷故心满意足的咀嚼起来:「嗯,郎君哥哥餵的就是好吃。」 阿苑却满脸黑线,小声道:「爹爹好噁心……」 殷故闻言又勐然起身:「哈?!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 云文转头对阿苑道:「阿苑,不可以这样说你爹爹,此举十分无礼,以后断不可再言了。」 殷故听罢,得意洋洋的叉起腰,心满意足的又坐了回去。 云文心中无奈嘆气:「这两人加起来有十岁吗……?」 晚膳后,暮色已至,云文抱着阿苑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指着天空数星星。 云文:「二十八,二十九,然后到什么啦?」 阿苑躺在他怀中,撅着小嘴,数着小胖手,忽然高声道:「三十!」 「啊~对啦,阿苑好棒啊~」 得夸奖的阿苑兴奋不已,双手抱住云文的腰便道:「喜欢小爹爹~阿苑最喜欢小爹爹了~阿苑长大以后要和小爹爹成亲~」 话音才落,云文怀中又一空,抬头一看,是殷故又把阿苑给拎了起来。 殷故面露兇相,咬牙切齿道:「等会儿就把你舌头拔了拿去做宵夜。」 阿苑再次痛哭流涕,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呜哇啊啊,爹爹又要吃人了,好可怕,小爹爹救我啊——」 第289页 云文无奈扶额,起身将阿苑抱回怀中:「殷郎,童言无忌,莫要当真。」 殷故抱起手臂,道:「我方才也是童言无忌,郎君莫要当真。」 云文无奈笑道:「殷郎,你总像个孩子一般爱胡闹……」说着,云文将阿苑塞进殷故怀中。 殷故顿时面露惊慌之色,阿苑蒙然,全身紧绷一动不敢动。 云文笑道:「喏,阿苑既也叫你爹爹,殷郎便也该好好抱抱他才是。感情都是这样产生的嘛。」 殷故愕然,呆滞站立,一动不动,于是云文上手摆弄,教他抱孩子的正确姿势。 一阵摆弄后,云文小退一步,心满意足的拍手道:「嗯~就是这样~」 第143章 最后一场烟火 下一刻,殷故好似抱着什么脏东西般,抱着阿苑把手臂伸得好长:「郎君啊郎君,你快将他拿走吧!」 阿苑也哭着向云文伸出小手:「小爹爹,我要小爹爹——」 云文则又退一步,抱起手臂,微笑道:「不行哦,你们两个都要好好增进感情才是,否则日后该如何生活呢?」 殷故欲哭无泪,苦苦哀求云文接手,却是无果。 阿苑在殷故怀中直打颤,眼泪都流干了,也依然无果。 这夜,是殷故最为难熬之夜。 因为木屋不大,只有一张床,阿苑闹着睡正中间,于是殷故与云文被生生隔开。 云文侧卧,一手枕着手臂,一手轻抚阿苑的肚子。 没一会儿,阿苑便安然入梦。 云文看他睡得极香,不由微微勾起嘴角,轻声道:「殷郎,你看阿苑,能吃能睡,会说话又聪明,怎会有人狠心将他抛下呢?」 殷郎侧卧对他,眸中无光:「我若说他是神官变的小孩,目的是为了接近你而要挟我与他勾结得利,你信吗?」 云文动作一滞,表情一凝,支起脑袋错愕看他:「殷郎,你说什么呢?就算是你不喜欢他,也不该这般诋毁他吧?」 殷郎无奈轻嘆一声:「我就知道……」故而殷郎也不再多说,瞥向阿苑,沉默片刻后,又问道:「郎君很喜欢小孩吗?」 云文眼神温柔,微微勾唇道:「只是觉得投缘。不过,阿苑也挺讨人喜欢的。」 殷郎无言,安静凝望云文许久,见云文没有一刻是瞥向自己,心中生出些许不悦,于是翻身正卧,双手枕头道:「我就不喜欢。」 云文无奈,讨好般唤道:「殷郎……」 殷郎微微勾起一边嘴角,转头看向云文:「不过郎君若是真想养他,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不过,有一条件。」 云文面露喜色:「当真?」 殷郎咧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于是云文连忙问道:「那是什么条件?殷郎尽管提。」 殷故轻笑一声,将身上被子掀开,指着那物道:「我要郎君从今夜起,夜夜与我交好,无论用何种方式,都要满足于我才行,若有一日不遵守约定,我便把这小崽子扔出去。」 云文听罢瞬间面红耳赤,坐起身子轻声斥道:「你、你这是趁火打劫。」 殷故笑道:「不行就算咯。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养他。」 云文为难的抿起嘴,咽一口唾沫。 以他对殷故的了解,若是不答应,阿苑可能真会被扔出去。 于是云文无奈,只得轻声道:「那你说话可得算话。」 殷故笑然:「必不食言。」 云文面红耳赤,手抚他腹,侧耳贴他肩膀,轻声道:「我只用手的话,可以吗?」 殷故皱眉勾笑,应道:「谁知道呢?」 云文知道他是故意刁难,故而也不多说,直接动手。 「……疼吗?」 「不疼。」 「……」…… 片刻后,殷故握他手,云文一颤,讷讷看着殷故,悄声问道:「怎么了?」 殷故面色微红:「你这般温柔,恐怕我也要变得软弱无力了。」 云文抿嘴,难为情道:「那可如何是好?」 殷故轻笑,手指掰开云文的嘴,道:「郎君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吗?」 云文知他意思,不由将红脸别过一旁,眯眼道:「孩子还在,莫要这般肆无忌惮……」 「那到外面去,郎君也不想第二日见阿苑被我扔出去吧?」 看殷故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云文心中倒是觉着殷故大概率是不会把阿苑扔出去了。 于是云文微微皱眉,轻声道:「殷郎,你莫不是在唬我的吧?」 殷故手指轻抚云文面颊,笑道:「我向来说一不二,何时唬过你?不信咱们试试?郎君今晚就安心歇着,看看第二日醒来时还能不能见到这小崽子?」 云文憋起嘴巴,满眼委屈,只得起身道:「那不能在此处,我们到屋外去。」 殷故自然是好声答应,只要能调戏云文,到哪他都乐意。 暮色沉沉,月光稀稀。 殷故依靠木门外,低头咧嘴笑着,手摸着云文的脑袋。 红晕已然浮上两人脸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寒风吹的。 深山夜色时尤其寂静,天气见凉,连蝉鸣也不见有了。 只听得那风吹树叶的声音,和殷故的气息。 不一会儿,殷故忽然揪紧云文的头髮,身子一颤。 而后云文站起身,皱着眉头对殷故道:「殷郎,你方才手劲太大,害我全都吞下去了。」 第290页 殷故勾起嘴角,揽他入怀,附耳轻呢:「那岂不是更好?」 云文羞恼道:「好什么,一点也不好。」 成婚以后的生活,总是这般朴实无华。 殷故守约,没有把阿苑扔出去,云文也守约,夜夜趁阿苑睡着后与殷故纠缠不清。 虽然每次云文都表现得很为难,但实际每晚都会格外守约。 就这般过了近一个月,四季轮至冬季,琼榆四季如春,倒不显得很冷。此地也不会下雪,只是偶有寒风过,云文的身子愈见薄弱。 一日清晨,阿苑从梦中醒来,见床上殷故不见踪影,云文卧床不起,脸色还有些发红,于是伸手摸了摸,继而一惊,连爬带滚的下床出门。 阿苑将那木门合上后,即刻化回原形,是当时造访鬼域的青衣道士——袖清真神。 才化回原形,便听殷故冷讽:「哟,捨得变回来了?」 袖清转身看殷故,一敛惊慌之色,扬唇笑道:「您也不是一直未将我拆穿吗?」 殷故抱起手臂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用这种拙劣的方式与我套近乎只是在浪费时间。我不会帮你登上仕途之神主位,也不想跟天界神官扯上什么关系,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袖清脸上的笑容僵硬,却还是嘴硬道:「您再好好考虑考虑嘛,我若登上主位,有什么好事都会与你分享的。譬如长生不老的仙丹,起死回生的仙药,包治百病的法宝。」 殷故:「不需要。」 袖清继续笑道:「我当然知道您不需要这些,但云文呢?您家郎君可是个普通凡人,生老病死你也可不管不顾吗?」 殷故皱眉,道:「鬼域有最好的郎中,有病有痛,我自会召来为他医治,无需你操心。」 袖清却是歪头笑着,摊了摊手,道:「那没辙了~既然鬼王不用我,我也不好强求。不过话先说好,在鬼王想通之前,交易仍然存在,我会一直等待您的到来。」 话音才落,木屋中便传来云文几声咳嗽。 袖清变回阿苑,殷故则推门入屋,见云文已然坐起身,便倒了杯热水端到床边。 殷故坐下,柔声道:「天气渐凉,郎君可得注意保暖才是。」 云文小抿一口热水,道:「不知怎的,最近身体总是不自觉发冷,咳咳……咳,头还有些晕乎……许是每晚太过放纵所致,殷郎,停些时日好不好?」 殷故看云文楚楚可怜求停歇的模样,心中甚是不忍,故而微微勾唇,宠溺的揉揉他脑袋,道:「嗯,那便先欠着,待日后你身子好些了再一併补上。」 云文微微撅起嘴,哀愁道:「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怎么都不叫自己吃亏……阿苑呢?」 殷故答道:「出去跟兔子玩去了。」 云文又问:「他用过早膳了吗?」 殷故道:「饿不死的放心。」 云文轻「啧」一声,眉头皱起来。 殷故无奈一笑,只得好声道:「我马上去给他做,莫凶我莫凶我,你夫君最挨不得凶了。」 云文见他这般,松去火气,轻声嗤笑一声:「我看你倒是一副最欠凶的模样。」 语音才落,屋外便传来阿苑一阵啼哭,云文一吓,连忙下床去查看,殷故拿着外套在后头追着给他披上。 只见阿苑坐在砍柴火的木桩旁,手指淌着血,哇哇大哭着。 云文看了眼立在木桩上的斧头,便即刻明白了来龙去脉,于是连忙上前将阿苑抱起,好声哄道:「莫哭莫哭,阿苑,是斧头不好,我们以后不跟斧头玩。」 殷故叉腰站一旁:「……分明是这小崽子先对我的斧头动手动脚的吧?」 云文道:「殷郎,家中有孩子,就该将这些锋锐之物收好才是,怎能就这样摆着呢?实在太过危险了。」 殷故:「……那我替斧头跟您道个歉?」 云文又「啧」一声,抱着阿苑大步上前,然后又一把将孩子塞进殷故怀中:「你弄哭的,你来哄。」 殷故错愕:「什么?我,你,他,啊这,我,我不会啊!」 云文叉腰:「你即是他爹爹,孩子哭了哪有不会哄的道理?不会就学!莫要当甩手掌柜!」 殷故欲哭无泪,看看怀里的阿苑,看看云文,后勐地瞪一眼阿苑,低吼道:「再哭今晚就叫人把你的庙宇全砸了。」 哭声戛然而止。 云文惊讶:「殷郎你方才说的什么?怎么这般有用?」 殷故笑然:「我方才说晚些时候给他带糖果来,他便不哭了。」 云文无奈嘆气,抱起手臂道:「殷郎,就算是哄孩子,也该说些能做到的事情才对,若你今晚拿不来糖果,岂非言而无信了?」 殷故闻言一笑,道:「既如此,今晚我们到镇上去如何?」 云文一愣:「到镇上去?」 殷故点头,一手抱娃一手牵云文,道:「镇上才有糖果吧?且我听说今日是冬至,镇上会放烟花,开夜市,不正是闲游的好去处吗?」 阿苑即刻附和道:「夜市!烟花!好吃的!」 云文见两人都如此兴奋,只得无奈一笑,答应去了。 第144章 因何而来(终章) 暮色时,三人一同入镇,只见琼榆镇上灯火阑珊,街道上人来人往,孩童举着风车四处游蹿。 殷故真给阿苑买了糖果,还附赠了串糖葫芦。 第291页 云文则三步一回眸,仿佛在回忆着曾在镇中生活的场景。 今日夜市,人们竞相出门游街,云文怕会遇上熟人,倘若被问及现状,恐会显尴尬,于是一直牵着殷故的手,寸步不离。 走得累了,三人到一铺中落座,点上一碗糖水给阿苑后,殷故主动向云文打开话题:「郎君的书院还在吗?」 云文轻轻摇头,拇指摩挲着,微微垂下脑袋:「当时为凑够去照城的钱,就把它给抵押掉了。」 殷故道:「那我把它再买回来如何?」 云文听得他这番话,心中甜蜜,不由微微扬笑,却是道:「不用了殷公子,我并不想再回去教书了。」 殷故愣然:「为何?你不是很喜欢教书育人吗?」 云文摇摇头,道:「我宣布关闭书院时,一直在我院中读书的学生,大多是欣喜若狂的,他们并未觉得惋惜,或是觉得好奇。商公子成婚后,院中已然没有真心爱读书的人,我再将书院开启,恐怕只会惹他们嫌吧。既是如此,还不如不再回去。」 云文语气平淡,却是心寒。 殷故听罢,暗骂了一声:「这群不识相的……」 云文轻笑,不做回应。 骤然空中又炸起烟花,彩色光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云文仰头望去,不由一笑,脱口道:「成婚吧,殷公子。」 殷故闻言轻笑,低头看他:「二婚吗?」 云文眯眼微笑着,抚上他手背:「只要是同你,成几次婚都好。」 殷故笑言:「那下次我可得准备多些聘礼,叫你赶不走我。」 云文笑着,握紧他手,又仰头望去。 一阵寒风过,吹得云文头昏,于是云文低下头,扶额轻咳两声。 殷故见状,连忙问道:「又觉不舒服了吗?」 云文摇摇头:「只是寻常感冒,不碍事。」 殷故皱起眉,起身道:「那我去药堂替你抓几味药,你在此等着我。」 云文点点头,又咳几声。 殷故才走不久,云文便觉唿吸困难,抓着胸口衣裳,张嘴大喘几下,却仍喘不过气来。 阿苑安静坐在一旁,转头看看人群,又转回来看看云文。 下一瞬,云文眼前黑作一片,赴台昏厥。 阿苑唤了他几声不见回应后,化回了原形。 袖清双指点云文额头查看他身体状况,却是眉头紧锁。 很快,殷故回来见此景,不由一惊,大步上前:「郎君,郎君??」 袖清道:「不必唤了,他昏过去了。」 殷故怔楞片刻,后面露兇相,质问袖清道:「你欲拿他要挟我?」 袖清则微笑道:「怎敢吶?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鬼王,而我不过一无名小神而已。若真要追究责任,也应当是你的问题。」 「我??」 袖清道:「我方才查看过云文的身体,状况极差,除体外气候变化之外,体内还有一团鬼气作祟。鬼王,云文可是凡人,你肆意与他纠缠,你赐予的鬼气也会在他体内肆意作乱。你们缠绵过几回?他体内阳气已然所剩无几。」 殷故愕然:「……什么……?」 袖清又道:「你不知道吗?当时我在鬼域见云文时便觉着奇怪。怎么一个大活人胆敢在鬼域四处走动?鬼域阴气极盛,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会被侵蚀阳气,何况是个文弱书生呢?我当时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法宝护他鬼气不侵呢,原是没有啊~」 殷故眉头紧锁,此刻连砰也不敢碰云文一下了。 袖清抱起手臂,道:「不过,你若是诚心求助,我倒可以帮帮你。不过……」 殷故打断道:「我若帮你除掉那几个与你相争的神官,你便能救他,将他体内鬼气驱逐吗?」 袖清笑然:「当然。」 一夜,琼榆山的晚风骤然变冷,服药而眠的云文被这骤降的温度给冻醒。 睁眼却是见身旁空空如也,殷故不见,阿苑也不见。 云文顿时心慌,坐起身来唤道:「殷郎,阿苑……」 可他声音喑哑,稍稍用力便剧痛难耐。 他只得披上外袍出门去寻,却是见屋外黝黑一片,那头上的月亮也被乌云彻底蒙去。 寒风入鼻腔,云文便咳得尤其勐烈,扶着屋外木桌咳得直不起身子。 这一咳,捂嘴的掌心忽然一湿,紧接着,他心勐然一悬。 他动作停滞,紧接着又勐地一咳,顿时胸腔、喉咙都作痛得厉害。 他松开手,只见掌心一片血红。 骤然瞳孔一缩,嘴唇一抿,心如刀剜。 他到厨房将手洗净,又扶着墙步步走回房中。 他又卧回被褥中,掩面啜泣。 他心道:「殷郎呢?殷郎此刻在哪里?为何半夜不见人,为何徒留我一人在这深山之中?还有阿苑,阿苑又去了哪里?他还这么小,能去哪里?可是殷郎将他带走了?殷郎……」 云文又稍稍感到喘不上气,自冬至那夜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殷郎也一直时不时往山外跑。 虽然每次离开后,回来都会带着药,但这次呢?半夜离开又是何故?镇上总不会有药堂半夜还亮着烛火。 抛弃。这词彙从云文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是又被云文勐地摇头晃了出去。 他无比坚信:「殷郎不会弃我于不顾。他曾说过的,无论生老病死,也绝不舍我,弃我,说得字字珍重。」 第292页 故,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泪眼朦胧间,他宛若听见有人在与他说话,然后他便未觉不适了,他又下床,见一黑一白两名男子立在他面前。 「你们是谁?为何在我家中?」他这般问道。 那两名男子张嘴应他,却是如阵风般从他耳边吹过,下一瞬他便不记得听见了什么,只觉胸中千思万绪涌来,继而转身便要往门外去,却是步步走不得,四肢软弱而无力。 他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送上布满红色无叶花的路。 他面前排满了人,而后身后也排满了人,他被推着挤着往前走,走到一老妇面前时才得以停下。 那老妇一手持汤勺,一手端汤碗,递来道:「若有遗憾,便入忘川。若要轮迴往人间,则饮此汤。」 回人间?只要饮下此汤便可回人间吗? 云文几乎没有犹豫,双手端过汤药,鞠躬道谢,后一饮而下。 他心中只念着:「我得快些回去,若晚些殷郎回来找不见我,该……」 忽的堵在胸口的气顺了出来,继而双目回神,脑中却变空白一片。 云文神情呆滞一瞬,而后又微微皱起眉头。 空碗被老妇收回,又打了一碗,后高声道:「下一位——」 云文还怔在原地,而后被后来者往前一推,他踉跄几步,回头看那老妇。他踌躇不前,觉心中有话要问,此刻却是不知该问些什么。 一黑衣鬼差上前握他手臂,拽他往前走:「喂,投胎者往前面排队去!」 云文又被拽到一列队伍后面,他转头望向桥下汹涌河水,眉头轻轻一蹙又一蹙,好似在看着什么似曾相识却念不起名字的东西。 那鬼差松手,转身便走,忽的云文下意识将他拉住。 鬼差回头:「作甚?!造反吗?!」 云文讷讷看着自己的手,喘息几口,后抬眸看他,问道:「请问殷郎,在何处啊?」 鬼差一怔,黝黑的眼中显出几分诧异。 可云文很快又紧皱起眉头,他咽了口唾沫,而后继续喘息,垂下脑袋自言自语:「殷郎……是谁……」 那鬼差松了口气,一脚踹在云文腿上,云文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鬼差拍拍衣袖,大步往那老妇人身旁去:「吓死老子了。孟婆,你这汤见效太慢了啊!」 后来者跨过云文排去前面,云文见状,连忙起身,紧跟队伍,步步走向轮迴台,纵入轮迴前,他仍在想着——殷郎是谁? 他怀抱着这份疑惑,纵身回人间。 东乐建国初期,政局不稳,动盪不安,开国将军禹丞功高震主,独揽大权,蔑视文官,群臣愤而不敢言。 明家小公子明仪,自小好读书,成年后科举一举成状元。他有一青梅竹马,在朝中当武官,从小从军,年少成名,被人称为「三扬」少将。也因其品性正直,为人善良,颇受百姓爱戴。 民间皆传,若这位三扬少将仕途之路依旧平坦,那禹丞终有倒台一日。 也因此流言,每日到袖清神庙中为三扬少将上香的人数不胜数。 袖清真神乃掌管仕途之路的主神,每日香火不断,来者不少。 此番流言,传入禹丞耳中,于是禹丞以主将之位,命三扬继续远征西北,为东乐国开疆拓土。 三扬少将功勋赫赫,但于强权面前还是尤其弱小。故而只能从命。 临行前一夜,三扬到明府中与明仪作别,那夜月明星稀,明仪正在府中池畔借光夜读。 三扬至他身旁,情深义重道:「禹丞小人,听信民间流言,将我发配边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明仪,今后朝中若受委屈,便写信到我府中,府上有我亲信,我特意吩咐过,若知你有难,定鼎力相助!」 明仪却手执书卷,未抬眼,莞尔一笑,道:「将军安心去,我在此等你凯旋。」 三扬皱眉,将他手中书夺过:「总见你在看此书,究竟是什么叫你如此着迷,连同我说话都不舍看我一眼。」 明仪轻笑,任他将书抢去。 明仪抬头望向天上那轮月,道:「不过是些志怪小说罢了,将军可是连这点醋都要吃吗?」 三扬闻言,将书往身后一收,义正言辞道:「待我走后,你想如何看便如何看,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可我,你此刻真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明仪闻言抿嘴哈哈一笑,道:「将军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说得同生离死别似的。」 三扬急道:「怎就不是呢?我此次可是去征战西北!西北战事多凶你可知?倘若我死在那回不来了怎么办??」 明仪又笑:「将军所言太过夸张,现在西北谁人不知你『三扬』的名号?若是知你又要去讨伐西北,恐怕人家直接举了白旗便降了呢。」 三扬却道:「莫要打趣!战事事关国家兴亡,哪会有人因一个名号而投降的?!」 明仪又大笑:「好嘛好嘛,将军可真真是开不得玩笑。将军明日何时启程?我去送你,你将书还我可好?」 三扬皱起眉头,厉声道:「不好!否则明日你来送我,又是只看书,不看我了!」 明仪闻言既觉着好笑又觉着无奈,继而笑出泪花来:「好好好,那书你便收着吧,反正我府上还有的是。」 「你!」 第293页 「哈哈哈……」 「我今日就把你府上的书阁一把火给烧了!」 「不要啊将军,小人不敢了~」 「求饶也无用!今日我必烧之!!」 「哈哈……」 闲闹后,两人同坐湖畔巨石,仰望明月。 明仪忽然道:「将军,待你回来,我想同你去个地方。」 三扬看他:「什么地方?」 明仪双手捧着脸,眼中映那轮黄灿灿的圆月,仿若魂游早已飞去他乡。 「南海,南海琼榆岛。」 三扬不解:「为何要去南海?那地甚远,马车得走好几个月,你从小羸弱,哪里吃得消?」 明仪抿抿嘴,道:「可书中将那里写得颇为神奇,我甚想去一探究竟。」 三扬皱眉:「你又从哪里读来的书?有何神奇之处?」 明仪微微勾唇,应道:「书中所言,琼榆四季如春,却于八十年前冬日逢大雪,岛中绿植皆枯败落,唯桂花盛遍深山,整个冬季,琼榆桂香萦绕,诡异又浪漫。」 三扬嘴角一抽,不屑道:「一派胡言。南海炎热,怎会下雪?莫说南海了,便是东乐国往南边的城池,都不会下雪,何况南海?且,桂花哪是冬季的花期?」 明仪轻笑,收手转头看向三扬,道:「所以才觉神奇,想要去一探究竟嘛。怎么,将军一听闻路途遥远,又觉是无稽之谈,便不想同我去了?」 三扬咂咂嘴,抱起手臂,长嘆一声:「那你可得等上我几年。嗯,你可得等我,等我一同去才行,否则你死半路上都无人知晓。」 明仪笑然:「自然,我定等你回来,再一同去。」 若是有幸,也许真能在琼榆看雪。 若是有幸,也许真能在琼榆寻见四季不败的桂花。若是有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离别那夜,明仪梦游琼榆,见那深山处桂花簇簇,四面苍绿,折枝望去,见有人家。 故而往那烟火处大步寻去,拨开层层桂枝,见一木屋,屋前有一四方桌,他落座于此,环顾四周,又见身旁座椅不知何时多一幼童,明眸笑颜,朝他伸手索抱。 他应声将其抱起,转头便见一黑衣少年端菜盘而来。 他抬眸,却看不清那人模样,只忽然胸口发痛,痛至恍然梦醒,久坐床上喘息不止。 他轻抚胸口,梦中痛楚久久不能退却。 他扶额轻嘆,责念自己,小说看得太久,共情太深,令自己一时无法自拔,深陷其中。 ——————————至此,全文终。 第145章 七夕番外篇:捡儿子(1) 「阴童船快沉了!」 一阴童急匆匆的跑进思涟殿,对着高台上的宁洛与殷故一阵磕头。 宁洛穿着白羽金丝裳,正坐案台上,腰被那鬼王搂着,面颊微红。 他侧脸看那没眼力见的阴童,抬起赤着的脚踢了踢殷故的腰腹,低声道:「快放我下来。」 殷故却是眯眼勾唇笑着,低声回应道:「何须羞涩,小郎君应当习惯了才是。」 说罢,此人更是过分,身子往前一挪,手臂紧紧往宁洛腰上一环,脸贴着宁洛侧腰,笑眼看向那底下的阴童,问道:「为何船欲沉吶?」 阴童:「是、是因为船内一阴童,他、他怨气太沉,船、船载不动啊!!殷公子,救命,救命啊!要不您把他赶出去,扔进冥河里吧!不然大家都要被他连累,沉到冥河中去啊!」 宁洛闻言,眉头微蹙,低声呢喃道:「既已是有此番冤屈,又怎能随意抛之冥河,此番做法岂非太伤人心……」 殷故侧过脑袋,在宁洛侧腰上深深嗅一口气。 宁洛一颤,面红耳赤,弯身轻责:「殷郎!」 殷故勾唇笑然,抬头看宁洛:「那依小郎君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宁洛抿嘴,眉头轻颤,见殷故模样,又没忍住抬起手抚他头髮:「阴童本就是早早夭折的可怜孩子,心性不见成熟,才会将怨气积攒,日益渐大,若能好生调教,兴许能将怨气化解。不过,阴童船上本就有教书先生,也不知那孩子究竟是经歷了何种冤屈……殷郎,我们一起去瞧瞧好吗?」 殷故咧嘴笑着,站起身,捧起他脸颊道:「小郎君,你也太是善良了吧,我好生心动,好生难耐,恰巧今日是七夕,回来后可能许我多来几次?」 不等宁洛回復,殷故便往宁洛脸上狠狠啾了几口。 宁洛无奈,只得一边说着「好了好了」,一边无力的推搡他。 阴童在底下,痴痴看着,不知此刻是该迴避呢,还是该学习好呢。 冥河边,阴童船靠岸。 如当年一般,阴船门敞开,船内灯火通明,门内站着俩小鬼,一边叫嚷着「公子们来了公子们来了」,一边手忙脚乱的将梯子搭上岸边。 只是这船看着,确实要比当年沉下去许多。 殷故率先上前,牵着宁洛往船里头去。 自从宁洛来鬼域当主子后,这阴童船便被好生改过一番。 初次来时,这船内虽装饰奢华,金光璀璨,却是没有一点教化阴童的氛围,倒是助长了奢侈糜烂之风。 所以宁洛硬是将着炫彩华丽的地毯改成了单调浅色,金全换作了银,圆桌全换成了方桌,原本大厅内桌椅错乱摆放,现在全部被调换成方桌与座垫,一桌桌整齐排列着。 第294页 墙上全部挂着画与诗词,全然一副学堂模样。 小鬼们居住的房间也被宁洛翻新过。 保持卫生是必然,还有床榻上的物品,在离开时必须要整理叠好。 为此,小鬼们曾埋怨过,但小鬼们怕殷故,又见殷故对宁洛言听计从,于是也只敢怒不敢言,最后慢慢的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是有怨言吧,但也因此有许多阴童为了能够离开这艘船,发奋学习读书,争取早日投胎。 宁洛一入大厅,便见角落案台前跪坐着一男童,阴沉着脸,身上散发的怨气黢黑得要将那一角落的灯火都给覆盖。 宁洛不由心中发憷,下意识的扯了扯殷郎衣袖,道:「是否是那角落里的孩子?」 殷郎正抱着手臂,见宁洛不安,于是轻笑道:「小郎君若怕,我过去就行。」 宁洛微微蹙眉,柔声道:「我并非是怕,只是感到不舒服。他的身体看上去如此娇小,身上的怨气却如野兽般压着他,看着好叫人心疼……」 宁洛说罢,扯着殷郎往那角落走去。 殷郎乖乖跟着,在身后一直扬笑盯他。 宁洛走到那孩子案前,蹲下身,温柔问他:「孩子,你还好吗?」 那孩子缓缓抬眼,看了一眼宁洛后,又默默将头低下,不作声回应。 宁洛见他性格如此阴沉,不由更是心疼,于是伸手摸他脑袋,本想安抚几句,却是才碰上髮丝,那孩子就吓得立马弹出去,在地上抱着脑袋打滚,大叫道:「啊啊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宁洛愣然,更是被他的突然尖叫吓了一跳。 殷故见状,不由皱起眉头:「喂,都还没碰到你呢,突然尖叫什么?!欲吓死谁?!」 宁洛起身,压了压殷故的手臂,轻声道:「无碍,是我失礼在先,殷郎莫气。」 说罢,宁洛又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身将孩子抱起,结果这一抱,那孩子更闹腾了,直接对着宁洛拳打脚踢,张牙舞爪的险些把宁洛脸给颳了。 殷故大步上前,单手拎起那孩子,看他在空中扑腾,扯嘴轻哼一声,道:「再扑腾我真将你扔冥河里!」 孩子大哭,却似听不懂人话一般,还在自顾自的对着空气挥舞拳头,嚷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 宁洛起身,轻嘆一声,传唤了船内的教书先生来。 先生匆匆赶来,作揖行礼道:「殷公子,宁公子,实在抱歉,方才在房中念书太过入迷,不知两位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宁洛道:「无碍。是我们打扰您念书了。」 先生连忙摆手:「不不不,宁公子言重了。」 殷故道:「少废话,这小崽子是怎么回事?」 先生解释道:「回殷公子的话,这孩子来船中已有三百年,来时便是怨气满身,此间无论我如何开导教育,也不见有好转,无奈,才只能请两位公子前来,想个解决之策。」 宁洛又问:「这孩子来时便是如此怨气吗?为何?船中可有与其亲近之童?」 先生摇摇头,道:「这孩子,生前命苦啊。他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乃不祥之躯,他生前便被家中人所忌讳,被亲生父亲抛于荒山野岭间,结果孩子没事,父亲死了。而后其母亲郁郁而终,其两岁时又被一妇人弃于山间,最后被飢肠辘辘的旅人捡去,生生杀害,煲汤作食。」 宁洛听罢,不由浑身一颤,面容一苦,手揪着胸口衣裳,将头撇向殷郎一侧。 殷郎皱眉,责怪道:「此番残忍之事,你怎可当着宁公子的面说出来?」 先生惶恐,愣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一个劲的作揖认错。 宁洛摇头,抿嘴,双手抱着殷郎的腰,头埋入殷郎肩窝,轻声道:「殷郎莫责怪,是我自己要问的……也是我自己听不得这样的事情,是我不好……」 殷郎默默咽了口唾沫,他脸上的恼意全部散去,瞥了眼教书先生,嘴角因憋着笑而显得非常不自然。 宁洛又扭头看向那个被拎在半空中,耷拉着四肢,痛哭流涕的孩子,心中更痛。 于是他上前,双手将孩子抱入怀中,那孩子也不乱动了,只一个劲的哭。 宁洛轻抚他背,又转头看向教书先生,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先生道:「呃……这个,他生前名字叫秦风。」 宁洛垂眸,沉思片刻,又抬眸看向殷故:「殷郎,我们收他作义子可好?」 殷郎眉头紧皱:「什么?你、你又要捡孩子回去养吗?」 宁洛疑惑:「殷郎为何要说『又』?除今日外,我何时有捡过孩子回家?」 殷郎面色难堪,抱起手臂,想要拒绝,却又看着宁洛那双真挚恳求的眼神,实在为难,故而支支吾吾半天给不了一个准话。 宁洛似乎也没打算听他给什么准话,一边好生抱着哄孩子,一边自顾自的说道:「只不过,叫他改姓殷,是否不大好?殷风听着不像个人名。」 殷郎无奈嘆气,手扶额头:「小郎君,我并未答应啊。且他为何要同我姓?他又不是我殷家人。」 宁洛道:「可你是鬼王,他作为我们的义子,应当是要改姓的。不过规矩也不必守得这般死,殷字不好,便改作一个读音相近的字好了。啊,『尹』字如何?」 第295页 殷故道:「不是,小郎君,我并未答应啊!且你为何要说殷字不好啊?你以前从不会说我姓氏不好的呀,你还总是殷郎殷郎的叫你忘了?」 宁洛轻笑,回道:「我并非是说殷字不好,只是说配着『风』字念起来怪异而已,殷郎莫要错想我嘛。」 殷故:「……小郎君,你是否选择性听不见我说我根本未答应收他作义子之事?」 宁洛微笑着,朝他眨巴着眼睛:「嗯?什么?」 殷故抿起嘴,无奈抱臂看着:「不说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会装听不见的。」 宁洛眯眼笑笑。 殷故瞥向宁洛怀中哭个不停的小孩,越想越气,于是吼道:「安静!再哭把你嘴撕了!」 殷故这一吼吼得极凶,吓得孩子勐一哆嗦,真不哭了,大着泪眼怯怯看殷故。 宁洛无奈笑着,道:「殷郎,莫要凶孩子嘛……」说着,他又低头哄道:「好了乖乖,不用怕,不用怕啊,尹风不用怕。」 尹风抬头看宁洛,看宁洛笑颜,他眼中亦亮起点点光斑。 殷故盯着他们两人,嘴角不满的抽了抽,道:「所以,小郎君。今日七夕,你当真是想捡个小孩回去?不顾我死活了?今日你不会还要哄着他睡吧?那谁人哄我睡啊?今日不是人间有情人相幽会的良辰吉日吗?为何突然要多出一个人啊?等,哎,小郎君,去哪!我话还未说完!!」 第146章 七夕番外篇:捡儿子(2) 自尹风搬入鬼王宫,由宁洛亲自悉心教导后,他的身体已然在日益长大。 于阴童而言,若是无法放弃怨念,则会一直保持幼童形态。 尹风在长大,说明他也渐渐看开了。 尹风入鬼王宫的第五年,他已是七岁孩童模样,个子不高,却是非常有太子小少爷的架子。 到了一定岁数,他开始厌烦读书,近期对宁洛布置下来的作业,常常潦草完成,宁洛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也只是嘴上答应着,心里应付着。 他总想着,宁洛这般温柔之人,他再怎么调皮,也不会被怎么样的。 但是,他想错了。 一日,太子殿中。 宁洛看着他交上来的抄写,气得发抖。 尹风却还吊儿郎当的往后仰着身,撅嘴顶着笔,翻着白眼望着房梁,小声嘀嘀咕咕着:「一个铜镜三两钱,两个铜镜六两钱,送一个给小花,送一个给小黄……那我自己也得有一个,那我需要八两钱……」 嘀咕完后,尹风拿下笔,兴奋的问宁洛:「小爹小爹!检查完了吗?我可以去玩了吗?还有今日可以给我八两零钱吗?我想给小花和小黄买礼物,就是昨日我们去鬼市看到的铜镜,甚是……」 「啪!」 那沾满墨迹的白纸被宁洛狠狠拍在桌上。 尹风吓一跳,表情瞬间僵住。 宁洛紧紧皱着眉,满眼恼怒的瞪他。 虽然看着还是有点想绵羊生气,软绵绵的,但尹风心里还是有点发憷,一时不敢出声。 宁洛虽是气,但还是自己努力的平息了一下怒火,然后抬眸看他,努力平静语气,道:「一个铜镜三两钱,三个铜镜八两钱??」 尹风愣然,脑子空白一片,也不会思考了,支支吾吾的应着:「啊……嗯……好、好像……是……?」 宁洛又指着纸上的字,追问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你如何能将四句话并做两句抄完?」 尹风愕然,立马低头翻书,发现自己确实漏抄一段后,手心开始冒汗。 宁洛又道:「还有,我只叫你抄五篇,你为何篇篇错漏?要么漏段,要么错字。为何?只是抄也能抄成这成这般模样?且我昨日才就此事同你说过话,你今日怎能又再犯?!」 尹风抿嘴,默默正襟危坐,低着脑袋,一双眼心虚的到处乱撇。 「你究竟心思都放于何处?为何总这般走神?你次次都答应我,说定会好生改过,可哪次又有做到?我、我真是。」 宁洛气得差点喘不上一口气。 这时殷故扬着笑,迈着雀跃的步伐埋入太子殿:「小郎君——今日政务我已飞速处理完了,听闻你在此处,我便立即过来寻你,瞧我爱意是否浓烈?是否该好生表扬我一番?奖励我一番啊?」 尹风瞬间像看见救星一般,立马起身朝殷故冲去,抱住他大腿便道:「爹爹,爹爹!爹爹抱我。」 虽然殷故对尹风抢了他宠爱之事一直心怀芥蒂,但此时殷故心情大好,故而大人有大量,不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乐滋滋的抱起尹风,一边逗着他一边往宁洛身边去。 「今日有没有乖啊?今日怎的这般黏我?可是也终于察觉到我的好了?」 宁洛支撑起被气得半死的身子,黑着个脸,默默朝殷故走去。 尹风紧紧抱着殷故的脖子,假意哭着,道:「呜呜,方才小爹骂我。」 殷故面不改色的眯眼笑着,一边放下尹风一边亲切着道:「嗯?是吗?怎么啦?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啦?你小爹如此温润之人,怎会骂人呢?」 尹风抹着刚挤出来的两滴眼泪,还未说话呢,便见殷故突然往后撤步,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嗯?什么?哦,有紧急事物等我处理?好,马上来啊,马上。」 然后殷故就这样消失在了太子殿中。 第296页 尹风愣然,转回头去看宁洛。 宁洛依旧黑着个脸,背手站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风一个后撤步,勐地抱住宁洛大腿,眨巴着眼睛,好声道:「小爹我错了,我今日不去玩了,在家里抄书,我这次一定好好抄,您别生气。」 所谓只要认错速度快,宁洛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无奈,宁洛也只能是叫他多抄两遍书,晚些时候再来给他检查了。 方才实在是被气得不轻,于是宁洛出太子殿缓口气,才走两步,便被殷故突然从背后抱住。 「小郎君气消了?」 宁洛道:「你方才跑得还挺快。」 殷故眯眼笑道:「我可是见识过小郎君骂人的,不跑难道留着一起被训嘛?」 宁洛轻嘆一声气:「心口堵得慌。总觉着有了孩子以后性情都变得暴躁了许多……」 殷故轻轻笑着,将他抱得紧了紧,又道:「那我陪你到人间转转。换换心情如何?」 宁洛又嘆一声气,道:「人间有何处可转?自仙君走后,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殷故听罢,撒娇般道:「啊,我不能同小郎君说话吗?还是小郎君不愿与我说话啊?我最近一直有很听话吧?一直没有惹小郎君生气吧??」 宁洛看他这般模样,觉着哭笑不得,念道:「反应怎如此之大?你还好意思说呢?我之前去思涟殿找你时,不就是想与你说说话?结果呢?你三言两语又将我抱案上,解我衣带,脱我长靴,没个正经模样。如此这般,我还怎敢找你说话?」 殷故听着,心口隐隐发痒,接着他将宁洛打横抱起,大步往兴云殿的方向去。 宁洛双手勾着他脖子,对他的这个反全然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意思意思的问了一嘴:「作甚?去哪?」 殷故笑道:「小郎君觉得呢?」 宁洛拧着眉头,红着脸,一脸不情愿的顺从着他:「你若是要拉着我去同你行房事,我可是会借着火气,连你一起批评的。」 殷故笑然:「无妨无妨,反正你还是会翻着白眼说喜欢的。」 宁洛闻言,抿起嘴,身子绷了绷,将脑袋转入他胸膛。 仔细想来,好像自从有了尹风之后,宁洛几乎没有同殷故一起睡过。 当初因为尹风初来,人生地不熟心中常不安,宁洛才总是伴他左右,三餐同他吃,晚上哄他睡,与殷故的接触也仅仅只有殷故得闲来找他时。 这样算来,时间少了许多…… 宁洛心中隐隐不安道:「若一直是这样,殷郎对我的感情会不会……渐渐淡去?会不会心生埋怨,觉得我心中已无他?由此生出些不好的念想来……」 宁洛这么想着,将自己想得有些难过起来,于是他抬眸看殷故,唤了一声:「殷郎。」 殷郎踢开兴云殿的大门,低头看他:「嗯?」 宁洛支起身子,吻了吻殷郎的下巴,念道:「我爱你。」 「……」 殷故抱着他愣在原地许久。 宁洛忽然觉着有些难为情,于是低下脑袋,避着目光,解释道:「就……就是突然想说……没……没有什么特别……啊!」 宁洛被扔上了床榻。 殷故迅速解开披风,又褪去外袍,然后没忍住俯身吻他,手迅速扯开自己的衣带。 一套攻势勐如虎。 也是,毕竟饿了许久,对于殷故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了。 那一晚,尹风在太子殿中,守着那新抄的一沓纸不敢睡。 但他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小爹过来检查他的作业。 小爹,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