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落雨》
与君初相见
深秋,海城,夜里下起罕见的暴雨。
雷声轰鸣,雨势滂沱,紫色的闪电如同狰狞的巨手,抓破漆黑的苍穹。
凌晨一点,街上并无行人,如瀑的雨幕中,灯光恍惚,仿佛扭曲的油画。
落雨走的极缓慢,她身上的衣衫湿透,紧贴在肌肤上,清晰的露出她肩颈上见骨的伤痕,巨大的痛苦从她的灵台穿入,折磨着她整个肉体,连行走都艰难。
她刚刚应了天劫。
山中有蟒,修行五百年,化为走蛟,蛟龙生有四肢,再修行五百年,一朝应天劫,受酷刑,方能脱胎换骨,变为应龙。
落雨便是一只小小的蛟龙,可她常年走霉运,修行了许多个五百年,承受过上万次这样的雷刑,始终没有化为应龙,每一次都在子夜时分,被雷火酷刑打飞在地,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啪叽一声落在地上。
还是脸朝下的那种。
落雨抹一把脸上的泥水,环视四周,这是个繁华的所在,她入深山修行的岁月里,凡间的变化极大,从前缓慢的车马变为行走迅速的轿车,巍峨的庙宇化作高楼广厦,璀璨的灯光取代了油脂做成的烛火,从前的海城只是一个普通的海港城市,当地的居民都是以打渔为生的渔民,淳朴又乐观,现在却不一样,人们西装革履,行色匆匆,脸上罕有笑意。
她其实对现在的凡间,有些陌生。
落雨艰难的走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很大的房子,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她触摸到了温暖。
落雨走进去,她有灵力,可以隐身,凡夫俗子根本看不见她。
房间里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在自言自语,落雨轻轻的摸了摸她的手,感知到一些信息。
这个大房子的主人,叫做赵行渊,而这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是赵家的仆人,她上来检查暖气是否温暖,因为赵行渊明天就要回来,他要在这个大房子里住一段时间。
落雨蹲在暖气旁边,好奇的摸着暖气坚硬的外壳,这东西真是巧妙,内里还有水声,明明是个铁盒子,为什么叫暖气呢?
落雨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张床,这被褥看起来真软和呀,落雨一摸便知,被面是上等的蚕丝,她利索的滚了进去,柔软的棉花便将她整个身体覆盖住。
落雨想:我就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几个小时之后,落雨睡得朦朦胧胧的,突然唇上有异样的触感。
酥酥、麻麻,像是蚂蚁轻轻的咬。
是一个很轻的吻。
与此同时,她的喉咙间溢出巨大的灼烧感,肺腑间剧痛,欲呕却呕不出什么。
落雨又惊又痛,困意褪去,慌忙睁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个男人,与她相拥而卧,双唇相贴,在她睁眼的瞬间,男人也睁大了眼睛,诧异的推开她,起身质问道:“你是谁?”
昏暗的壁灯下,映出男人颀长的身量,俊美的五官,和满脸的疲惫之色。
是这个大房子的主人赵行渊。
落雨在地上打了个滚,整个龙都懵懵的,这个凡人竟然能看见自己?
赵行渊打开吊灯,房间亮如白昼,落雨被大亮的灯光刺得晃眼,竟流出泪来,突然被一件睡衣兜头甩在身上,将她整个身体盖住,落雨摸着衣服,不明所以,低头一看,顿时满脸通红,自己竟然未着寸缕,少女光洁的身体显露无疑。
她的衣服都是灵力所化,可以随心所欲变化款式颜色,仅一晚上,竟然不翼而飞?
落雨手忙脚乱的将衣服往身上裹。
她顾不得羞赧,束手掐一诀,想要隐去身形。
赵行渊见她举止怪异,脸色非常难看“你从哪里来的,赶紧给我回到哪里去!不要在我的身上,动这些歪心思。”
落雨此时已经完全的清醒,她运转周身的灵力,见身体滞涩,毫无灵力波动,又气沉丹田,可气府一团死气,毫无回应。
是她掐诀的方法有误,还是念得咒语出错?
她的灵力消失了!她的内丹不见了!
内丹是修行的根基,灵力由此生出,源源不断,若是内丹不在,躯壳不过肉体凡胎,修行便只是空谈。
她不过是来到一个凡人家中,暂时避一下雨,结果灵力尽丧,成了一条废蛟。
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预料,落雨被巨大的打击惊得缓不过神来。
赵行渊耐心消耗殆尽,他面色不善的看着面前的女人,显然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你还不走,赖在这里做什么?”
落雨回身便向窗户走去,她笨拙的爬上栏杆,她是从这里进来的,腿刚迈出去,便被人扯着胳膊拽回来。
“这是顶楼,跌落下去,轻则残废,重则横死,你要寻死觅活,也别在我家里。”
落雨愣了愣,她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已经不能一跃数十丈,一飞上九霄,她只能靠自己的双脚步行。
落雨裹着的,是赵行渊的衣服,并不合身,宽大的外袍被他一扯,露出几分春光,凝脂般的肌肤上,遍布伤痕,血迹未干,都是新伤,狰狞可怕。
落雨一头乱发,小脸苍白如纸,咬着唇,双眼如凝露,一言不发,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赵行渊想起他耳闻的,许多风月场上的肮脏事,这个女人,也不知受到了怎样的虐待,他在一瞬间,生出恻隐之心,终是软下心肠,拨通了助理的电话,低语几声。
十分钟后,一名私人医生进来,给落雨处理背上的伤处。
落雨没有反抗,她没有预料到,失去灵力的躯壳,竟然如此的脆弱,雷火之刑,重创的是修为,是内在肺腑之伤。外在的皮肉伤,本应该几个时辰内就消失不见。
可如今后背上,伤口仍旧可怖。
医生无声的处理伤口,早先在房中检查暖气的妇女打了个呵欠,在落雨耳边开始说教,落雨试探着摸了摸妇女的手,发现自己的灵台一阵黑暗。
她心下一沉,自己感知万物的能力也消失不见。
妇女猛地缩回手:“你也不必讨好我,我是不会在少爷面前替你说好话的,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和少爷在一起,更不要妄想爬上少爷的床后,能借肚子上位,生下孩子母凭子贵……”
妇女喋喋不休,落雨听的不明所以,明明也是人族的语言,怎么拼接起来如此怪异,岁月变迁,人族的语言习惯也发生了改变吗?最后这句倒是听的懂,落雨不禁点点头,人和蛟龙怎么能生孩子呢,万一生下人头蛟身的娃娃,蛟头人身的娃娃,多么丑啊!
道友相助
治伤期间,赵行渊来过一次,问话很简单,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落雨老实的回答,她叫落雨,来自乐游山。
赵行渊又问,她是怎么上来的?是自己想来的,还是被人指使的?
落雨想了想,无奈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今天和你说了,明天还要给你洗去记忆,多麻烦呀,少年人,少一点好奇心!”
赵行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第二天,落雨就被送到公安局去。
她一路非常的顺从,显然,她没有很好的理解这个‘公安局’是个什么所在,在看见整整齐齐的铁窗和身穿制服的干警时,落雨也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凡人的场所,怎么能困住她呢?
她在吐息之间,试探着引动内府的灵力,一遍又一遍,可内府死气沉沉,如同干涸的土地,毫无生机。
“姑娘,你不要害怕,送你来这里的人说,不是要处罚你,是怕你找不到你的家,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女干警一脸和蔼,她是局里年纪最老的,即将退休,看着落雨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叫什么吗?”
落雨皱眉:“我没有见过他们。”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女干警充满同情:“那你记得家中有什么人吗?或者你有什么亲人,朋友?”
“我的家中……”落雨想起自己乐游山的洞府中,住了一只六百岁的甡甡,不通人语,只会‘灰灰’的叫,还有一只喜欢吃矿石的罗罗鸟,有时候也会吃些花岗岩,有一次将洞府的一面墙吃的干干净净。
落雨赶紧摆摆手:“我家没有人。”
说到吃……落雨神思一凛,想起昨夜那个不小心触碰到的吻,难道是赵行渊吞吃了自己的内丹?
正道修行乃苦道,邪道修行却可用诡诈之法,比如抢夺别人的内丹,增加自己的修为。
落雨越想越气,俊朗的男人最会骗人,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赵行渊!
落雨拿起桌上的纸笔,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咒,对着女干警恳求道:“你能不能暂时出去一会儿。”
女干警出去后,落雨拿起符咒,左手起剑势,在空中挥舞几下,低低呵道:“此地城隍何在?”
地面毫无反应。
失了灵力的落雨,召唤不出任何神明。
落雨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控记录下来,片刻之后,女干警再次来到候审室中,亲切的坐在落雨身侧,拿出手机,点开播放键,温馨的女声机械的讲述着:“反对封建迷信,支持科学创造,移风易俗树新风,今天为您讲述符咒骗术……”
落雨:“……”
女干警姓郑,落雨叫她郑姨,郑姨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在询问落雨的家人无果后,将落雨带回自己的家中,在她看来,落雨神志不清,又年轻漂亮,十八九岁的姑娘,最怕被歹人盯上。
落雨换了一身衣服,束了头发,打扮的整整齐齐,被安置到书房中,落雨表现的很是顺从,女干警便放下心来,和闺蜜打电话,商量将落雨送去什么地方安置比较好。
落雨愧疚的看着她的背影:“谢谢你,郑姨。”
尔后推开房门,偷偷的跑了出去。
海城的街道错综复杂,新式建筑与老派古街交错出现,落雨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好奇的看着往来的人群,渐渐往南边走,突然看见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正在摆地摊,地摊上简单画着五行八卦,仔细一看,八卦方位上,巽字写错成了龚字。
现在的年轻人,学艺不精,就敢出来招摇撞骗。
但是,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法器,头部似锥,尾部缀有梅花,周身散发着悠悠紫气,是一件上好的宝物。
这是道门除恶妖镇魅魔的法器,名唤雷公锥。
落雨被吸引过去,刚要开口,男人便摘下墨镜,不羁的向她挑挑眉:“大白天你也敢出门?”
墨镜下的男人,长了一副具有迷惑性的脸,肤白如玉,桃花眼带笑模样,温和无害如同邻家哥哥。
落雨不明所以,下一秒男人手中伸出一股绳索,绳索似乎有生命一般,将她周身缠绕住,落雨剧烈的挣扎,可绳索却越绕越紧,将她捆扎成火腿,动弹不得。
男人笑意更深厚:“真是大胆的妖精,都被抓住了,也不哭泣求饶?”
龙游浅水遭虾戏。
落雨头一遭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修道之人?”
男人点点头:“叫你死也死个明白,贫道广平子,俗家姓顾。”
“你要打死我?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你确定吗?”落雨好奇道:“这路上的行人看到怎么办,你要一个个的去洗他们的记忆吗?”又叹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情瞻前不顾后的。”
顾广平惊讶又无语:“死生之际,你脑子里竟然在想这个?”
他手下动作却不放松,紧紧的攥着绳索,袖口中飞出一片树叶,口中轻念咒语,只见空中浮起一个透明的,如同水雾般的空气罩,将落雨与顾广平笼在其中,这个空气罩,叫‘一叶障目’。空气罩内,两人对峙,死生之际。空气罩外,世人只能看到一个虚假的幻象,根本看不到其中发生了什么。
顾广平催动绳索,落雨完全放弃挣扎,一脸无奈:“这位顾道友,你这绳索是缚妖绳吧,对我应该不起作用。”
顾广平一愣,将落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遍,神色郑重起来:“蛟女,你不是妖?”
“虽说蛟族生在地底寒潭中,不见天日,可也有万中之一的幸运者,由正神点化,修的是大道正途。”落雨自我介绍:“我是个地仙。早年在沿海的城镇中,还能看见信徒为我修的庙宇。”
顾广平将信将疑:“那你连缚妖绳都解不开?”
落雨有些惭愧:“我灵力尽失,如今是肉体凡胎,身上还有伤,道友可否收容一下我?”
顾广平犹疑:“这……”
“百年前,我曾在广德寺的后院的竹林中,埋了一坛黄金,道友是修行之人,想必也看不上这种黄白之物。”
“看得上,看得上。”顾广平笑眯眯:“你无处居住是吗?来我家啊?我家空着一间屋,我还会做饭呢,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忌口吗?”顾广平将摆摊的东西一拢,收拾到背包中:“来,我给你领路……话说那广德寺的后院,你最近去过吗……”
引气入体
顾广平的家,是一个平凡的居民房,两室一厅,独身居住,平白领了一个大姑娘回家,引得邻居纷纷打量:“广平,这是你女朋友啊?上高中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落雨拽拽自己的棉布裙,这是郑姨女儿的衣服,是高中生的平常衣着。
顾广平呵呵笑:“妹妹,表妹,别乱打听。”
顾广平所谓空着的一间房,其实是个书房,橡木书橱上摆满古籍,都是上了年岁的旧本,泛黄的书页上,镌刻着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古文,字符扭曲如同怪画,落雨看着,依稀有些眼熟,便抽出几本端详。
“这可是我道门的传承,我师祖爷爷钻研了一辈子,也只能破译出几句,你看的懂吗?”
“看不看得懂,试一试便知道。”
落雨手中那一页,刚好讲的是引气入体,简单通俗的讲,就是将外物的灵力为自己所用。落雨环视四周,见顾广平手中的长锥正泛着幽幽紫气,便拿过来,置在腿上,照着书中古法,试验了一下。
果然,有丝丝的灵力流淌到自己的内府丹田处。
落雨解开纽扣,掀开衣襟,顾广平蹭的转身,双眼紧闭,手都不知放哪儿好:“蛟女,你这是什么意思?”
落雨蹙眉,自己只露出一点肩颈上的肌肤,怎么他这样大惊小怪:“只是想让你看我的伤口。”
落雨引着灵力到自己的后背上,结痂的患处开始迅速的弥合,新长出白玉般的肌肤。
顾广平震惊不已:“黄金我不要了,你将此法教授于我。”
这次轮到落雨笑眯眯:“你帮我打听一个人,赵行渊。”
顾广平摊开手提电脑,在搜猫浏览器上打下赵行渊三个字,千度百科里蹦出洋洋洒洒几千字的简介,赵行渊,海城人,天璇集团董事会成员……
落雨用手指轻轻触摸眼前的黑盒子,试探着感知里面的信息,却只能感知到坚硬的金属,一种叫塑料的物质,还有温吞的电流,原来是一堆死物。
“这个黑盒子,原来这就是郑姨说的科学。”
顾广平瞪大眼睛:“你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吗?不会连电脑都不认识吧?”
落雨耸耸肩:“现在我认识了。”
顾广平找出地图,指着海城地标性建筑物,一栋九十七层的高楼:“这里,就是天璇集团公司所在地,也是赵行渊工作的地方。”
“多谢,我要去找他。”
“你认识他?公司董事,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这不还有你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三百多年前,在广德寺的前院,我还埋下一坛美玉,那是明朝灭亡后,一个落魄的宫妃送给我的,说是皇宫御用之物,三百年后,也不知是否贬值,若是道友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
天璇集团设有门禁,指纹与人脸识别方能进入,落雨腕上缠着一片树叶,凭借‘一叶障目’隐去身形,巧妙的躲过众人的视线,顾广平出卖美色,与前台小姐互撩三五个回合,成功套到总裁办公室的位置,两人便乘着电梯,去往七十二楼。
顾广平好奇道:“你为什么要来找他?”
“我要去亲他一口。”
“???”顾广平忙不迭的按下电梯最近一层:“我看你提起他的名字,眼带煞气,还以为你们有仇,正想跟着过来看热闹,没想到你这是情债,这热闹我可不敢看,免得长针眼。”
说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落雨见到赵行渊时,他正在电脑前看这一季度财务报表,落雨在他的身后静立,好奇的打量着电脑:“这个铁盒子,竟然能容纳许多东西。”
又觑着赵行渊的下腹处,难道我的内丹在这里?
凡人吞吃灵力强大的内丹,会因承受不住,衍出许多病症,有人会面色红如赤霞,有人肚腹浑圆如同孕妇,也有体弱者,直接爆体而亡。
打量赵行渊的脸色,见他唇色嫣红,鼻息轻缓,剑眉之下,眼如星辰,显然毫无病色。
难道他也是修行之人?
可他为何看不见我?
落雨一边诸多猜测,一边扭曲着身子,在赵行渊与电脑的间隙中,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吻上赵行渊的唇。
那唇近在咫尺间,却怎么也触不到,落雨伸长了脖子,始终不能如愿。
难道是一叶障目的原因?
落雨有些踟蹰,若是撤掉一叶障目,她只能用自己的灵力隐身,可是通过引气入体获得灵力,其实是有限制性,她如今微薄一丁点的灵力,只能维持不到半刻钟的隐身……
落雨在瞬间做出决定,她摘下腕上树叶,去吻眼前的男人,可是赵行渊却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像是困倦,闭了闭眼。
他身量颀长,落雨踮起脚尖,只能触到他的肩膀,她急的原地跳高,只能听见那胸膛宽厚,心跳声如擂鼓。
落雨不气馁,踩着一米高的桌子,终于能俯视赵行渊,便低下头来,去咬那嫣红的唇,落雨用尽了力气,牢牢桎梏着赵行渊,探寻着自己内丹的气息。
仿佛一颗石头,沉入茫茫大海。
她在赵行渊的身上,感知不到任何东西,没有内丹,也没有任何信息,白茫茫一片如雾气。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
落雨突然被猛的推开,她原本处在高处,不设防,便跌落在地上,膝盖触地,碰的一声响。
灵力用尽了……
赵行渊瞳孔紧缩,震惊不已:“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混进我的办公室?”他眉头蹙的紧,拿起桌边电话:“秘书处,我办公室为什么会冒出一个陌生的女人?”扣下电话,又打给安保部:“安保队长,查监控,我办公室出现一个可疑人员。”
“又见面了。”赵行渊居高临下的审视落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一次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呢?你接近我,是有什么诉求吗?”
落雨倒是不慌,仍旧是认认真真告诉他:“我不能说,说了还要给你洗去记忆。太麻烦了,我不想和你再扯上什么瓜葛。”
赵行渊俊脸如蒙黑雾:“装疯卖傻,只能救你一次。”
旖旎风月
这间办公室陈设非常的简单,落雨打量四周,桌椅干净,书橱整齐,唯独没有可借灵力的宝器,便抱膝盖坐在地上,思考解救之法,耳闻脚步声匆匆而来,落雨数着步伐,应该有十多个人聚在门外。
落雨犹犹豫豫的,将一叶障目笼在身上。
一瞬间,她消失在赵行渊的眼前。
保安队长领着值班室所有人员上来,所有人员列成一排,等着赵行渊训话,可赵行渊面色古怪,眼神飘忽不定,只是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他调出自己办公室的监控,回放落雨消失的那一时段,看的仔细,确确实实是凭空消失。
二十多年来的世界观被冲击,赵行渊惊得退后半步,这是……灵异事件!
赵行渊环视四周,他眼神锐利如刀,射在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落雨笼着一叶障目,蹲在办公桌下方的空隙里,心虚的埋着头。
怎么能在凡人面前施法术,凭空消失呢?
赵行渊惊疑不定的坐下,继续看报表,修长的双腿横在落雨眼前,挡住她的去路,她避无可避,蜷缩成一团,枕在赵行渊的脚边,昏昏欲睡,直到天色渐暗,落日西斜,整栋大楼亮起灯光,赵行渊起身回家,落雨才重获自由。
落雨想:这男人还挺爱干净,没有臭脚丫。
赵行渊回家时,落雨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便听见赵行渊在打电话,说后天要去加国,落雨曾在地图上见到加国,一个枫叶形状的国家,那里距华夏有万里之遥,远渡重洋方可到达,这一去,也不知几天,落雨心一横,猫进赵行渊的后车座上。
不多时,又见到那幢大房子。
白色的墙壁圈起一方天地,里边的花草被园艺师打理的极好,深秋时仍有葱翠绿色,泳池里是碧盈盈的清水,小孩子玩闹的声音吵吵嚷嚷,这是赵行渊在海城的住处。
赵行渊昂首阔步在前,落雨亦步亦趋在后,进入院落时,畅通无阻,可在迈入楼房正门的时候,落雨怎么也进不去,抬头望,月光下,一层无形的膜,散着莹莹银光,笼在这栋别墅上。
是有高人设下的结界。
失去内丹前的落雨,有千年修为,可轻易打破这结界。
失去内丹后的落雨,有死皮赖脸,怎么也进不去大门。
落雨站在院中叹口气,瞧见那泳池中的清水,便一头扎进其中,蛟龙喜水,落雨全身没入,想要荡涤心中郁卒之气。
泳池旁,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梳一个苹果头,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好奇的触摸着水,落雨游到岸边,看小女孩满脸跃跃欲试,心中一惊:“这个小女娃是谁?难道是赵行渊的女儿?不会要跳下来吧。照看她的大人呢?”
怕什么,来什么。
小女孩身子前倾,脚下一滑,直直栽倒水中,泳池里溅出一个大水花。
落雨忙不迭的去捞她,深秋的水冷的彻骨,小女孩被捞上来时,唇冻的青紫,只睁着眼睛望着落雨,落雨抬手要掐诀,又颓然的落下手,只好朝着搂上大喊:“赵行渊,你女儿落水了,快来救她!”
呼喊色引来赵家的佣人,保姆吓得浑身发颤:“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了,医生,快叫医生来。我不过去解个手,怎么就这样了!”
小女孩扭过头,去看泳池,只看见一汪清水。
三个小时后,小女孩围着被子,饮下一大碗姜汤,赵行渊皱着眉,又是心疼,又忍不住责备:“娇娇,你好好的,为什么去泳池旁边!”
赵孟娇瑟缩一下:“叔叔,我错了,我想看看水里有没有美人鱼。”
“童话故事怎么当真,你以后出门,身边必须有人跟着,再也不许单独在水边玩耍,美人鱼都是假的。”赵行渊严肃道:“你已经五岁,是个大姑娘了,你父母不在身边,叔叔负责照顾你,所以叔叔的话,你要听!”
赵孟娇委委屈屈:“有美人鱼的!今天,就是美人鱼救我上来的。”
赵行渊只当她小孩子心性,乱说话,也没有当真,哄了她几句,看她安然入睡方离开房间。
突然间,赵行渊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去书房,调取监控记录。
泳池边有未干的水渍,娇娇踩水脚滑,才落入水中。入水的那一刻,仿佛被弹簧弹起,又仿佛画面倒放,娇娇从水中一跃而起,又落到岸上。
将监控画面放大到极致,娇娇的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给她搓手心,将佣人引来的叫喊声,也是这个女人。
娇娇被救走后,这个女人就消失了,只剩那一泳池的水。
白天被惊吓过一次,赵行渊再看这种画面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蹙着眉,来回倒放监控的画面。
这与白天见到的女人,应该是一个人,叫什么来着,落雨。
赵行渊咀嚼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
第二日,赵行渊家中来了一位白胡子的老头,老头一身唐装长袍,须发皆白,走路无声,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一入赵行渊家中,便指着大门上的结界道:“此地风水皆好,又有结界护持,行渊,你该是多虑了。”
赵行渊苦笑道:“李叔,其实我一人,本是不害怕的,可娇娇也来了,我大哥,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我总不能拿她冒险。”便将这几日所见所闻都详细的说一遍。
李叔在泳池旁走一遭,嗅见一丝陌生的气息,沉思良久不解,突然翻开赵行渊的手掌,细细端详,豁然开朗道:“行渊,你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可有什么打算?”
赵行渊俊脸一僵:“李叔,怎么又提这个,我还年轻,一心扑在事业上。”
李叔半开玩笑:“兴许你是为了等一个人呢?”又解释道:“前世缘分,今生纠缠,我听你描述,那个神出鬼没的女子,对你并无恶意。你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怎么不想想,这女子出现在你的床榻上,与你唇舌交缠,这些带着旖旎的风月事,怕是只有‘相思’二字。可以解释。”
山海旧事
“您是说,这个女人,喜欢我?”赵行渊无奈道:“喜欢的女孩子倒是有许多,喜欢我的女鬼,还是头一个。我不过是一普通人,前世之事,通通都忘记,那女子倘若心有眷恋,便求李叔替她解开心结,让她往生去吧。”
“这女子不是凡人,却不一定是女鬼,这里并没有阴气,甚至有灵气,可我算不到这女子的来历。”李叔摸着胡须:“我一老朽,德行衰微,学艺不精,有许多事情预料不出,贤侄,你可另寻高人来解惑。”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李叔掏出一张名片:“这是天一道的门人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试试。”
落雨一直悄悄的躲在水中,听见‘天一道’三个字时,眉头一皱。
天一道,是凡间修仙大宗,道门中有不少能人异士,落雨曾听闻过许多天一道的传说,听说创下宗门的魁首,年纪轻轻便白日飞升,听说门下的弟子,个个修为不俗,又听说神鸟毕方自西方来,在天一山巅徘徊不去……
落雨看看自己落魄模样,哪是天一道弟子的对手,权衡利弊,决定先回去,再思考对策。
顾广平看见落雨回来,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你那情郎抛弃了你?”
“胡说八道什么,谁说他是我的情郎?”
“不是情郎,你还要亲他。”顾广平啧啧:“你们蛟族,真是风俗开化。”
落雨无奈,便将自己的经历删删减减,大致告诉顾广平:“我只是怀疑,他吞吃了我的内丹。”
“你这话有漏洞。修行者历劫时经受的万钧雷刑,只有两种结果,要么,飞升成神,位列仙班,要么,粉身碎骨,神魂俱灭。你内丹消失,可能是雷火之刑的创伤。”顾广平以手托腮,作思考状:“要么你在骗我,要么你对我有所隐瞒。”
“少年人,你年轻,阅历浅,自然有许多事情不知道。”落雨反驳他的话:“我历劫失败,少说有十多次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种窘境。”
落雨修行几千年,年岁太长,她记忆混沌,有所缺失,记不起早年发生的事情,但是从乐游山开始,她大抵可以回忆清楚。
她不是怠于享乐的蛟,她很勤奋,同族人沉湎于人间的游乐时,她在修行,同族人沉湎于男欢女爱时,她在修行,就连同族人吃饭睡觉上厕所时,她也在修行。
大部分的同族,都难熬过修行的枯燥,选择放弃,也有学艺不精的同族,被雷刑所伤,神魂俱裂而亡,罕有运气好的同族,能历劫成功,化为应龙。
她也很想一朝化龙,腾风驾雨。
可每一次,她都不能。
……
落雨这几日,在书房翻阅古籍。
开始她怕顾广平介意,便提出拿黄金美玉来换,可顾广平却说:“我师门衰微,这些古籍我也看不懂,你若是能翻译出来,我便白给你看。”
落雨放下心来,一头扎进书海中。
这一日,她翻开一本《山海纪年》,书中讲上古大荒时的旧事,那时天地初开,始有日月晨昏,有一山,名唤不周山,能承接天地,所以被称为天柱,水神共工欲图天帝之位,驱神龙撞不周山,天地崩塌,洪水肆虐……
落雨读到这些,头开始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要从头脑中解放,豆大的汗水从前额沁出,她的灵台一片混沌。
滴答,有水花落在地上。
落雨以为是汗水,摸摸脸,竟是眼中泪水。
我因何而悲伤?
当天晚上,落雨做了一个梦。
在一片无边无垠的碧色海水中,落雨极目远眺,看不见尽头,仿佛陆地消失,苍穹之下,便是大海。
细看海面波涛,落雨悚然,原来海中有无数生灵溺水,尚在苦苦挣扎。
有佛陀驾着祥云而来,佛陀金刚怒目,指着落雨,口中说着什么,落雨听不见声音,便凝目看佛陀的唇形,佛陀唇色如丹朱,一张一合,可落雨视线却逐渐模糊。
梦境就此结束。
落雨睁眼便去寻那本《山海纪年》,她总觉得,这段上古时期的旧事,她见证过,可她头疼欲裂,根本记不起来。
在她陷入沉思时,顾广平却告诉她,要出去一下。
叮嘱落雨不要出门乱跑,免得吓到小朋友,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若有来人敲门,一定要别出声,看看是谁,记住就大体模样,但是不要让人进来。
落雨点头应是。
顾广平出门后没有多久,门铃叮咚叮咚想起,落雨贴着门,瞄着猫眼,去看门外的来客。
这一眼,落雨惊讶的瞪大眼珠,门外的这个人,不是赵行渊是谁?!
他怎么来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落雨忙不迭的将树叶贴在腕上,老实的躲在空气罩里,听着门铃不停的响,也不吱声。
突然,门锁嘎达一声。
竟是顾广平回来了。
此时的顾广平,穿了一身民国时分的长袍马褂,脚下踩着黑布鞋,与他平时白衬衣牛仔裤的打扮大相径庭,落雨疑惑不解,怎么换了这身打扮?
顾广平将赵行渊引进屋中,很是客气,两人寒暄一番,介入正题,赵行渊掏出那张名片:“我听闻,您是天一道门下的大师,之所以前来拜访,是因为我有一事疑惑不解。”
落雨惊讶的看着顾广平,这小子,竟然是天一道的门人,想当年,天一道叱咤于整个修仙界,何等的风光,如今的弟子都落魄成这幅模样,住在深山市井中,在街边摆地摊,八卦都写错,道风衰颓至此吗?落雨心有戚戚……
赵行渊说的含蓄:“近来我常被一个女……女人所纠缠……我不知她是不是女鬼,但是她曾两次,突然消失,我调阅过监控,这无法用科学解释。”
顾广平儒雅的笑笑:“如果能用科学解释,您也不会来找我了,您可以带我去一趟您的住处看一看。”
赵行渊欣然同意:“那明日下午,我派人来接先生您。至于酬劳,会派手下送来。”
束手就擒
没过多久,一个衣装革履的青年人送来了酬劳,用一只皮箱装好,码着整整齐齐的现金:“这是预付,若是事情办好,会有重谢。”
顾广平摸着那些粉红色的毛爷爷,啧啧有声:“果然财大气粗。”
落雨对于纸币没有概念,好奇道:“这些纸能做什么呢?”
顾广平笑呵呵,指着窗外的街上,沿街的商户正生意兴隆:“这些纸,能买到那条街上任何的东西,只要你想要。”
落雨愣了愣,做出束手就擒的姿态:“那你将我捉去交差吧。”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穷。”落雨指着他放在椅子上的牛仔裤,上面破了一个大洞,落雨眼不忍视:“衣衫褴褛。”又指一指空荡荡的房间:“家徒四壁。”最后指着顾广平劲瘦的身躯:“面黄肌瘦。”
“落魄至此,真是可怜。”
顾广平气的额角青筋蹭蹭的冒。
第二日,落雨被束着手腕,像是古代被擒住的犯人,由顾广平带着,来到赵行渊的家门前。
大房子的结界仍在,落雨被阻隔在门外,只能在院落中等。
赵行渊见到落雨,很是惊讶,转而对顾广平增添了许多敬意:“道长果然名不虚传,效率极高。”
顾广平呵呵一笑:“别忘了给钱。”转身潇洒的离去。
赵行渊眉头一皱:“那我该如何处置她?”
顾广平不仅没有回答,还越走越快,仔细看,那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院落中,只剩下赵行渊与落雨两人,这里是隔离都市的别墅区,环境优雅,不见喧嚣,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谧的时光悄悄的流逝。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空气中的微尘都清晰可见,落雨白皙的肌肤如同琼脂,发出柔和的光泽,赵行渊终于先开口:“你竟不怕阳光。”
落雨摇摇头:“我不是鬼魂,你摸摸看,我的身体是温热的。”
邀请一个男人,去触摸自己的身体吗?赵行渊这样想着,感到一丝怪异。
落雨语气闷闷的:“你会杀了我吗?”
“我……我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你。”赵行渊人生中第一次遇见难题,他蹙着眉头:“我听李叔说,你有心事未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的心愿,太麻烦了。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却要对你提出要求,这对你不公平。”落雨眼角尽是哀伤:“我口袋中有一物,你可拿出来。”
落雨的棉裙上,有一只宽大的口袋,装着一柄匕首。
匕首尚未开封,钝的很,像是铁匠铺里的废铁。
“这匕首杀不了人,对我,却致命的威胁。你将这匕首插入的我的心口,我便立刻会魂飞魄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人类,不会流血,所以你不必害怕。”落雨平淡的陈述着这些话,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说完最后一句时,落雨抬起眼睛,看了赵行渊一眼。
那一眼中,饱含着无尽的眷念,无尽的相思,仿佛从此诀别,仿佛一生的执念。
十八九岁的青春少女,年貌正好,楚楚动人,绕是赵行渊铁石心肠,终是犹犹豫豫的,将那匕首扔回了落雨的口袋:“你救过娇娇,是娇娇的恩人,我不会杀你。”
落雨心中松下一口气,心中窃喜,嘿嘿嘿,年轻人,你终于上当了。
秋意渐浓,风吹叶沉,棉布裙拂起一角,露出少女脚腕处光洁的肌肤,落雨打了个哆嗦,像是有些畏寒。
赵行渊蹙着眉头:“我们进屋说。”
落雨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大房子的结界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落雨奈何不得,咬咬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赵行渊回身望,见她模样慌乱,眼手足无措的说道:“对不住,我被那道长抓住时,受了内伤。”
说完,吃力的做出起身的样子,可试了几次,落雨都没有站起来。
这时候,一只手抚上落雨的肩膀,一股强大的外力支撑着落雨,将她扶起来,赵行渊绅士的搀扶着她,将她带入了正门。
一瞬间,结界上的荧光消失不见,落雨成功的进入赵行渊的家中。
落雨低下眉眼,唇角极其浅淡的笑意,年轻人,你这是引狼入室呀!
进入屋中后,赵行渊犯了难,如何处置落雨呢?
房中暖气燃的旺,温暖如春日,赵行渊继续盘问,第一个问题便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
赵行渊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物种。”
落雨咬唇,有些委屈:“从前你盘问我,我一直说要洗去你的记忆,并不是在戏弄你,实在知道这些事,对你来说,并无好处。”落雨祈求道:“我告诉你,但是,只能你知道,不可以告诉别人。”
落雨神色郑重,赵行渊便严肃道:“我绝对收口如瓶。”
“那你附耳过来。”
家中的佣人都遣了别处去,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赵行渊侧身过去,男子的身躯伟岸昂藏,将落雨整个笼罩起来,落雨轻轻的,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其实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赵行渊下意识的,将身子愈发靠近落雨。
落雨端详着眼前男人的侧脸,从耳侧,到眉间,再到唇边,尔后悄悄的贴上去……
咫尺之间,只要我贴上他的唇,就可以吸回我的内丹……
这个时候,变故陡然发生,楼梯上传来咯哒咯哒的脚步声,赵行渊猛地回身,落雨的唇擦过他的耳侧,扑了一个空。
而刚刚睡醒的赵孟娇,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路小跑下楼梯,睁大眼睛,想要将落雨看个仔细:“你是美人鱼?!那日在泳池旁边,是你救的我。你今天来,是来找我玩吗?”
又伸手去摸落雨的棉裙:“你的鱼尾巴呢?让我看看可以吗?”
赵孟娇伸着胖乎乎的圆手,征求落雨的同意:“我可以摸摸看吗?童话书里,美人鱼的尾巴变成双腿时,要经受刀割一样的痛苦。”
落雨轻轻笑:“你可以摸,但我不是美人鱼。”
而赵行渊听着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尤其是在听到刀割的痛苦时,不免想到落雨刚刚进门时,行走艰难的模样。
家门不幸
“变成人的模样,你会受很大的痛苦吗?”
落雨低头不语,赵行渊看来,就是默认,不免又想到,她受这样的代价,变成人的模样,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我吗?
落雨不知赵行渊的脑补,只疑惑的看着眼前男人脸上时晴时雨,表情飘忽不定,索性装作看不见,只一心哄着赵孟娇玩耍。
赵孟娇腻着落雨,对这个救过她的人,相当的亲近,自然也发现落雨手上缠着的绳子。
“叔叔,你为什么要捆着她呀?这是在玩游戏吗?”
赵行渊点头,严肃道:“对,这是在玩游戏,但是不能告诉你,小孩子不能知道这些。所以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
赵孟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赵行渊一把抱起赵孟娇,将她交到佣人手中,吩咐佣人将她送去城西老宅,又叮嘱道:“娇娇,今晚你去奶奶家玩。”
赵孟娇鼓着嘴,一脸不情愿:“你把我支走,是不是想单独和漂亮姐姐玩游戏啊?!”
好不容易将赵孟娇哄走,赵行渊再回来见落雨,却发现落雨闭上眼,躺在沙发上,竟是睡着了。
赵行渊蹲在她的身侧,详细的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睡的恬淡,安静的像是一幅画卷。
她生的很美,此刻的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就已经胜过他从前见过的,所有的女人。
她身材匀称,纤秾合度,手脚却小小的,赵行渊的目光触到落雨的手腕,蹙了蹙眉,伸手,将绳子解开。
缚妖绳捆得紧,落雨腕上一圈红痕。
赵行渊拿来舒筋活血的药膏,细细的涂抹在落雨的伤处。
落雨似乎做了噩梦,眉间沟壑越来越深,呼吸紊乱,身体发抖,突然坐起身来,扑倒了赵行渊的怀里,她的手臂直直的环住赵行渊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是个标准的,投怀送抱的姿势。
落雨心头气的要死,身高差害死蛟,落雨本想抱着他,以唇渡唇,吸回内丹,结果连赵行渊的下巴都够不着,只能贴在他的胸口!
赵行渊将落雨从自己怀中拉扯下来,深邃的眉眼里露出一丝无奈:“你果然是装睡的。”
“我只是想……”落雨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借口,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赵行渊叹口气:“若你真的是和李叔所说,前世与我有缘,我只能说一声抱歉,我没有什么前世的记忆,对你,毫无印象。”说着,他站起身,捡起外套:“今晚我不留在这里,明天我会领李叔来。”
赵行渊走时神色匆匆,命家中佣人照看好落雨。
说是照看,其实就是让她们守着落雨,小心她有怪异的举动。
落雨白日里,装作乖乖巧巧,夜深时,悄悄的溜进了赵行渊的房间里。
落雨埋头睡在大床上,回忆着内丹消失的那一天,一个轻轻的,蜻蜓点水一样的亲吻,就将自己的内丹吸走了吗?可是近距离观察赵行渊,他分明就是一个凡人,也食五谷,也需作息,除了样貌英俊些,其余并无特别之处。
也许自己真的是搞错了。
落雨思绪万千,许久才沉沉睡去。
起来时候,天已经大亮,落雨推开房门,就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扶着金丝眼镜,充满震惊的看着自己。
落雨有些心虚:“对不住,我昨晚睡得不好,不知怎么回事,就来到这个床上了,这叫做……梦游,对,梦游。”
老太太是赵行渊的母亲,赵孟娇的奶奶,眼见一个大姑娘从自己儿子的房间走出来,还衣衫不整,语焉不详,心中有了计较:“姑娘啊,先不说这个,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从行渊的房间出来啊?”
赵孟娇蹭蹭蹭的跑过来,像是一阵风,接过话头:“奶奶,我知道,她叫落雨,昨天叔叔让我去找你,就是为了和落雨玩游戏。”
老太太听到游戏,脸上写满困惑:“什么游戏?行渊这么大了,我从没见过他玩游戏。”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落雨被叔叔捆着。”赵孟娇回忆道:“叔叔说,是小孩子不能玩的游戏,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老太太一瞬间看着落雨,眼神都变了,忙拉着落雨的手,亲切道:“落雨啊,真是个好名字,长得也水灵,多大了,有二十岁吗?”
落雨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年龄,有十多个五百年,是十几呢?十三?还是十四?她记不清了。
“还害羞呢,没关系,你不要害怕,阿姨很喜欢你。”老太太笑呵呵道:“过二十岁了吧。”
“那是自然。”
“满二十就好,到法定的年纪。”
行到客厅,赵孟娇嚷嚷着要吃饭,佣人端上早餐,是西式的早点,醇香的牛奶,酥软的面包,流心的鸡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赵孟娇不是挑食的孩子,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东西,吃的极快也极为文雅。
落雨坐在一旁,满是欣赏:这个娇娇,真是可爱。
老太太见状,随口问道:“喜欢娇娇?”
落雨点点头:“我喜欢小孩子。”
人类的幼崽,比成年人可爱许多。
老太太热情张罗落雨吃东西,落雨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好意,便默默的咽下去,她修行之初便已经辟谷,记忆中从未吃过人间的食物,香炉中的香火倒是可以吃一吃。
落雨咬下一口面包,咀嚼后吞咽下去,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了自己的味蕾,那是一种很香甜的,带着小麦香气的味道,落雨感觉还不赖,可在咽下去后,胃部却火烧火燎,肺腑之间升腾起巨大的恶心感。
落雨捂住嘴,不知要去哪里吐。
老太太眼明手快,指着卫生间说到:“去那里吐。”
落雨便趴到洗手台上,开始呕吐。
一旁的佣人上前,面色不安道:“夫人,这都是新鲜采买的食材,也是我亲手所做,娇娇小姐吃了也没事,不知为何落雨小姐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佣人是落雨第一次到赵行渊家时,见到的那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娇娇唤她为李阿姨。
老太太打听道:“这落雨,呕吐的情况多久了?”
李阿姨遥遥头:“我不知道,我上一次见落雨小姐时,还是少爷叫我去的。那时少爷叫我去给落雨小姐擦药,小姐当时从少爷房间出来,衣衫不整,只穿了少爷一件衬衣,背上还有伤痕。”
老太太眉头蹙的紧,娇娇说的玩游戏,李阿姨说的,落雨背上的伤痕,都指向一个难以启齿的猜测,老太太怒从心口出:“行渊这孩子,在外边学了些什么古怪的爱好,落雨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受了什么罪。”又忖思着:“落雨这呕吐的样子,是不是怀孕了,若是怀孕了,还要被行渊打,这也太可怜了。”一边又想:我老来得子,满心溺爱,竟然将行渊纵容成这幅模样,真是家门不幸!
冤枉好人
当年,赵夫人四十五岁时老蚌怀珠,生下的赵行渊。
那时候赵家的长子赵明渊已经二十岁,是个合格的继承人,而赵夫人早过了适龄生育年龄,属于高龄产妇,老赵总心疼妻子,想不要这个孩子,准备手术前一晚,赵夫人梦见佛陀自西天来,送给她一只襁褓,当中一个小小的婴孩,正甜甜的朝她微笑。
赵夫人心头一软,觉得腹中孩子就是佛陀赐下的孩子,便执意要留下他,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取名为赵行渊。
因是幼子,格外溺爱,要什么便给什么,怕是要天上的星月,也得上天摘下来,如同纵容,放在一般孩子身上,很容易生出恶习,可赵行渊却从小懂事,从未提过什么过分要求,他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品学兼优,谦和受礼,心理健康,爱护动物,完美到赵夫人不需要操心。
直到赵行渊年岁渐长,赵夫人才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赵行渊一直没有谈过恋爱,连个暧昧的对象都没有。
二十出头时,赵夫人不觉得什么,儿子开窍晚,长大些就好了。
二十三四时,赵夫人也没有着急,围在儿子身边的姑娘多,他可能是挑花了眼。
二十五六时,赵夫人安慰自己,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响应国家政策。
后来政策变成开放二胎,相亲安排了无数次,赵行渊却一点成家的打算都没有,赵夫人心头像是着火一样,我这儿子不会喜欢男人吧。
有世交李家,擅长风水堪舆,一次李叔来赵家,为赵行渊摸骨算命,断言赵行渊婚姻如迷雾,无始哪有终,恐怕婚姻艰难。
赵夫人心头绝望之极,直到见落雨,像是见到救命的稻草。
落雨生的乖巧,赵夫人越看越满意,待赵行渊回来时,便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男人顶天立地,要有担当,你对落雨是怎么想的?”
赵行渊一头雾水,再看落雨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心知有误会,便问道:“您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落雨,您怎么见到她的,不是让她在房间别出来吗?”
赵夫人一听心头火大:“你还不让人家姑娘出来,软禁她的自由,你这么专制独裁?真把自己当成霸道总裁了!”
赵行渊有口难辨,瞪着落雨:“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落雨赶紧安抚赵夫人:“阿姨,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就是想呆在他身边,您不要怪他。”
这简直是越抹越黑。
赵夫人心头顿时充满怜惜,摸着落雨的头发:“委屈你了。”
落雨再想开口,手臂被一把抓住,像是夹小鸡仔一样,被夹到赵行渊的房间中,身后赵夫人焦急的喊:“轻点轻点,别伤了她的肚子。”
落雨狐疑的摸着自己的肚子,问道:“我肚子怎么了?”
落雨将自己与赵夫人的对话,一一复述给赵行渊听,赵行渊耳边升起红晕,逐渐扩散到脸颊,落雨便打开窗,风吹来,散去屋中潮热,赵行渊的脸却一直红红的。
落雨客气的关怀道:“你是生病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赵行渊轻咳一声,生硬的转移话题:“李叔来了,他想见见你。”
落雨点点头。
赵行渊抚在落雨的肩头:“你莫要害怕,李叔不是恶人。而且有我在,不会伤害到你。”
肩头的手传来一阵阵的温暖,是令人安心的温柔。
落雨将嘴边那句‘我为什么要害怕李叔?’咽下去,说了一声谢谢。
庭院中,草坪边,李叔仔细端详落雨,见她容颜清丽,处变不惊,落落大方,心中已有好感,便笑眯眯的看着落雨:“可否伸出手来?”
李叔闭眼,摸着落雨腕骨,口中似是念念有词,突然面色巨变,良久,才放开。
“这……在我看来……这就是个普通的姑娘。”李叔面露愧色:“要么是我学艺不精,看不出这姑娘的广大神通。其实当时,我也只是猜测这姑娘的身份,只能断定她不是鬼怪,而你身上并无阴气,体质康健,运途似锦,完全没有收到伤害。”李叔又问道:“那捉住落雨的天一道弟子,是怎么和你说的。”
赵行渊道:“他说,现在落雨法力全失,完全听凭我处置,这几天落雨的确没有异样,那种凭空出现的神奇法术,也没有再次出现。”
落雨轻轻的拽了一下赵行渊的衣角,轻声问道:“你请李叔来,不是打算收服我吗?”
“我没想伤害你的性命……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屡次三番,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而且,不会再纠缠你。”
赵行渊耳根又生起红晕,眼睛闪闪烁烁,像是不敢直视她,落雨见此,以为他病情严重,心道他是病的头晕眼花,听不清楚了吗,便又大声道:“你亲我一下。嘴对嘴的那种。”
李叔尴尬的望天,重重的咳嗽一声:“你们先聊,我去找赵夫人聊聊天。”
落雨摸摸鼻间,羞赧道:“对不起啦,我以为你没听见,就大一点声,没有想到吓到他老人家了。”
“你就不怕吓到我吗?”赵行渊俯下身来,直直的望着落雨,庭院里风起,枫叶染霜,簌簌的落了一地,像是应下无声的邀请,落雨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角,这一次,赵行渊没有推开她。
像是缺氧的金鱼,落雨吮吸他口中的氧气,唇齿间都在用力,赵行渊被吻的窒息,落雨便环抱住他,双手摸上他的腰间。
赵行渊的白色毛衣贴身穿着,落雨轻易的掀开,伸手触到他的小腹,男人温热的体温逐渐的升高,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落雨绝望的闭上眼睛。
赵行渊没有吞掉她的内丹,她冤枉了人家。
这时候,赵行渊牢牢捉住落雨的手,脸色酡红,如同饮了酒:“你……这些事,应当男人来主动。”
突然间,一只眼镜从天而降,掉落在赵行渊的脚边。
落雨端详那眼睛,带着细细的链子,金色的镜框,这是赵夫人的眼镜。
两人抬头往上看,见二楼阳台上,整整齐齐的三只小脑袋,分别是赵夫人,李叔,赵孟娇,赵行渊眉间皱起,三只小脑袋瞬间消失。
洗尘之术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落雨在心中组织语言,歉意道:“打扰你这么久,我也该离开了。”
几乎是在同时,赵行渊开口说道:“我母亲,似乎很喜欢你,你看她头发已经花白,不如你多留……你说什么?你要离开?你……”
一股隐秘的怒气升腾起来,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不喜欢了吗?真的是……善变的女人呢。
落雨心中仍有歉疚:“其实……我还有一些法力,你家中的人,包括你,我可以消除你们的记忆,你的母亲,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对你造成了这么多的困扰,实在是我的过失,我现在就去给她消除记忆。”
那天在顾广平的家中,落雨借助引气之法,攒下一点点灵力,一直想留着,用在刀刃上,所以一点都没有浪费掉。
落雨叫了一声:“李阿姨,麻烦您过来一下。”
李阿姨不明所以,但是主人吩咐,便老实过来站定。
“请您闭上眼睛。”
落雨也不避讳赵行渊,双手成印,点在李阿姨的额前。
李阿姨再次睁开眼睛时,有些茫然,又有些陌生的看了落雨一眼,转头问赵行渊:“少爷,这位小姐,是您的客人吗?需要准备咖啡还是红茶呢?”
赵行渊深深的望着落雨,黑色的瞳孔中,是落雨看不懂的情绪,良久,听见赵行渊问道:“你这个法术,恐怕不止能消除记忆吧。我怎么判断,你有没有害人之心?”
不等落雨回答,赵行渊复又问道:“既然要消除记忆,你不妨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床上。”
“这说来话长。我们修行之人,都有内丹精元,就好比泉眼生出泉水,内丹能生出法力,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东西。”落雨回忆那个应劫失败的晚上,面色戚戚:“那日我身受重伤,只想寻个温暖的地方避雨,你这屋子干净温暖,我便想休息一下。”
落雨解释道:“我会洗尘之术,不会弄脏你的屋子。只是没有想到,你当晚竟然回家,正好躺在我的身侧。那一晚,我们有一个很轻的亲吻,我的内丹便就此消失。我便疑心是你吞吃了我的内丹。”
“所以你对我百般纠缠,投怀送抱,献吻献身,都是为了你那内丹?”
赵行渊口气平稳,难辨喜怒,唇角似有一抹笑意,可落雨无端觉得有些冷。
落雨点点头:“对不起,我愿意补偿你,在广德寺的竹林中,我曾埋下一箱古书,是千年前的古籍孤本,应当值不少银钱,若你不嫌弃,我可以……”
“我是个商人,不爱那书籍字画。至于钱财,你看我,像是个缺钱的人吗?”
“那你要如何呢?”落雨眼巴巴的望着他:“你若有所要求,我一定尽量满足,只是我如今法力有限,不一定能全部为你实现,但是我可允诺于你,等我以后恢复法力,便再来实现承诺。”
赵行渊轻笑了一声,那笑很是淡漠:“你不是要洗去我的记忆吗?那时候,你来与不来,我都不知道。”
落雨再要承诺时,赵行渊却摆了摆手,转身往客厅走。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赵行渊不知怎么,左脚绊右脚,跌倒在地上,前额好巧不巧的,磕在庭前玉阶上,顿时血花如柱。
庭院中的佣人闻声赶来,纷纷要上前查看,赵行渊背对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转而对着落雨:“还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
落雨赶紧上前,搀扶着他的肩膀,赵行渊额上一个血窟窿,半边脸都被鲜血染红,衬衫上也是脏污一片,见他唇色苍白,落雨心道不好,便左手成印,握着赵行渊的右手置于心口处,为他疗伤。
一瞬间,血花失重,漂浮在空气中,如时间回溯,鲜血倒流,赵行渊额上的伤处迅速的收拢,聚合,消失。连他的衬衫,都恢复成雪白。
赵行渊眼中诧异:“你这法术,不容小觑,可生死人、肉白骨。”
落雨闷闷的嗯了一声:“所以耗费灵力极大,我现在已经没有灵力为你们消除记忆了。”
赵夫人与赵孟娇听见佣人回禀说,少爷好像受伤了,便急匆匆的跑到庭院中,看见两个人站在枫林下,完好无损,放下心头担忧:“太阳要落山,眼见要起风,你们两个孩子,别再庭院中杵着,快到屋中来。”
赵行渊一把揽住落雨的腰,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在她说道:“我母亲就在这儿呆两天,你帮我应付过去。这就是我的要求。”
落雨点点头,又摸到自己腰侧的手,笨拙的将自己的手覆上去,做出依偎在赵行渊怀中的模样。
落雨的记忆中,不曾有儿女情长的场景,便寻思着话本中的恩爱夫妻,是如何做的,便照搬上去,便没有注意到,赵行渊看她的目光,深沉如墨色。
赵夫人脸上的笑容快要满溢出来:“你李叔果然没有骗我,行渊你的婚姻终于能有着落。”
落雨的住处,又客房直接换到了赵行渊的房间,下午时候,赵夫人送来一些点心,说是怕落雨饿着,除了寻常的蛋糕,饼干之外,还有一盘青涩的芒果,一碟辣子鸡丁。
落雨看着这两样食物,心念急转,恍惚间明白赵夫人误解的什么,便将赵行渊拉倒床边:“你母亲,好像是以为我怀孕了。”
赵行渊在落雨身侧坐下,柔软的被子凹陷下一个坑,在落雨耳边轻轻问道:“那你要我来床边,是要做什么吗?”
让你现在怀上吗?
赵行渊的耳根,又生出红云。
落雨扁扁嘴:“我不知道怎么装孕妇哎,你是不是有一个铁盒子,叫电什么来着,能找到如何装孕妇的诀窍。”
赵行渊无奈的笑道:“装孕妇啊,很简单,我告诉你怎么装。”赵行渊走到桌子边,将那小青芒和辣子鸡扣上餐盘,一本正经道:“对于食物的偏好,其实只是孕妇的表象,真正的孕妇,对于自己的丈夫,非常的依赖,所以你必须对我,时时温存,多多体贴,最好腻在我的身边。”
广德寺前
落雨将信将疑,但赵行渊面貌端正,十分诚恳,便将八分的疑惑减免为两分。
赵夫人发现自己养大的猪崽,终于学会了拱白菜,心头非常的激动,激动之余,发现自己竟然忘记问一问落雨的家庭如何。
落雨坦白从宽:“我父母早亡,没有见过他们,家中也没什么亲戚。”
赵夫人亲厚道:“可怜的孩子,以后你便当我是你的母亲。”
落雨觑着赵行渊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点头:“妈妈。”
这是个陌生的字眼,在落雨唇齿间读出来,让她心头一阵怪异,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呢,为何我从未见过他们?
“哎呦,好,真好呀。”赵夫人笑意更浓:“你现在还在读书吧,学校的宿舍条件好不好啊,你可以搬到这里住,有司机接送你上学。”
落雨轻轻笑:“至于搬过来,其实我……”
不等落雨拒绝,赵行渊便抢先开口:“妈,这些事,我们俩商量一下。”赵行渊意有所指:“落雨最近容易疲劳,总是犯困,现在得休息了。”
赵夫人一听,心领神会,便对落雨说道:“是妈不对,你们好好休息。”
赵夫人走后,落雨松了口气,便起身要告辞。
“你还会回来吗?”赵行渊倚在门框上,状似随口一问:“你不是说,要消除她的记忆吗?”
落雨回眸,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还会回来的,落雨一诺千金。”
夕阳晚照,余晖正好,女孩子口中的许诺,像是带了许多力量,重击在赵行渊的心口。
……
落雨回到顾广平的家中。
顾广平作息紊乱,眼见傍晚,他却刚刚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上上下下将落雨打量一遍:“你怎么回来了?看你这模样,失魂落魄,没有找回内丹吧。”
落雨失落的点点头:“我错怪人家赵行渊,是我不对。”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重新开始修炼吗?”
将落雨让进家门,顾广平话音刚落,便瞧见落雨的神色又颓然了些,不禁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试过,但是没有内丹,我根本不能凝聚灵力。昨夜我子时起,揽日月之精华,收效甚微。”落雨丧眉耷眼:“所以我只能靠引气之法,获得几分灵力。”
顾广平肉疼般拿出自己的法器,那柄散发着悠悠紫气的雷公锥,递给落雨:“这些天太平,用不着这个,你先借着用。”
雷公锥上的光泽已经黯淡许多,神器也通人性,也会示弱以求怜悯。
落雨摆摆手:“这雷公锥是你用来锤杀恶妖的宝器,若是因为我而浪费,不值得。”
“我要回广德寺。”落雨道:“还欠你黄金美玉,你随我去取。”
……
广德寺在靠海的渔村中,一个陡峭的山崖下。
潮湿的海水散发着腥气,成片的青苔腻在青砖上,显出脏污的墨绿。
落雨站在庙中,抬头望,见横梁上的瓦片摇摇欲坠,破损不堪,靠近殿门处,露出一角天空。
顾广平探身入内,拂开破败的蛛网,见殿内空旷,仅有一泥做的雕像,铸的是一女子,表皮的漆都已经掉落,仅能看出着古代衣衫,脚下踩着波涛。
细细端详五官,有几分像落雨的模样。
落雨在前院一个角落中,松了松土,挖出一只泥坛,掀开封口,露出金灿灿的物事,正是一坛黄金,顾广平见状眼都直了:“你还真没有骗我呀!”
落雨点点头:“这是凡物,于我无用,若你喜欢,拿走便是。”
便在庭院中找了个赶紧的角落,盘腿坐下。
顾广平本要走的,见落雨这个模样,好奇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顾广平也盘腿坐下:“我近来无事,陪你一起等。”
“随你。”
远方的云层渐渐重叠在一处,乌压压的,像是墨色,雷电躲藏其中,想出其不意,震慑于凡世,雨水如瓢泼,骤然倾泻。
寺中来了一个避雨的女人,她啼哭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呀,丢了父亲的遗物,在沙滩上怎么也找不到,还遇见了大雨,呜呜呜……”
落雨轻轻问道:“如果我帮你找到呢?”
女人被吓了一跳,擦干眼泪,见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便皱眉头:“眼看涨潮,不能去海滩上”
落雨直直的望着她:“我帮你找回遗物,你当感谢我。”
女人的眼睛大大的,露出一点眼白,空洞无神,点了点头:“若你帮我找回遗物,我当感谢你。”
落雨走出去,一头扎进海水中,她没有去浅滩,而是一直往深处游去,游过斑斓的珊瑚丛,越过龇牙咧嘴的白鲨鱼,落雨来到一艘破落的沉船边。
船身生了厚厚的铁锈,看不出原身的颜色,一只巨大的海龟盘旋在沉船上,将它作为自己的洞府,他的脚下,有许多的金银铁器,也有少数的青铜器,漆器,玉石。
其中一枚金丝缠枝的玉镯,造型别致可爱,落雨拿起看看,见完好无损,便要往回走。
大海龟愤怒的张开巨口,做出吞吃落雨的模样,落雨翻身站在它的眼皮上,笑盈盈的望着他:“抢人家的东西,你这龟壳不要了!”
大海龟迷瞪瞪的望着落雨,呆愣片刻,看清楚眼前人后,便抱头缩在沉船边、老老实实不敢动弹。
落雨拿了玉镯,回去给避雨的女人,女人苍白的面容上,显出一丝笑意:“多谢你。”尔后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女人是一抹游魂,徜徉于海边,久久不去投胎,是因为有心结未打开。
女人的父亲临终前给了女人一只玉镯,叫女人好好收着,就像是父亲陪在她的身边,可女人好赌,输的倾家荡产,也输掉了玉镯,放高利贷的人将她毒打一顿,扔进了海中。女人死前一直想着父亲的玉镯,就成了一桩心事,打不开,便不去投胎。
顾广平问道:“你帮这女人完成了遗愿,那你呢?”
记忆难消
落雨伸出手来,指尖成剑势,在顾广平的额前虚虚一点,信息如同潮水般向落雨涌来,顾广平的心中所想,像是一张白纸,在落雨眼前显露无疑。
落雨轻咳一声,一字一句朗诵道:“落雨这衣服挺好看,等我买一件小号的,送给红红穿。”
落雨唇角揶揄的笑:“这红红是谁?你的心上人?”
这是顾广平刚刚心中所想,一字一句都不错。
顾广平张大嘴巴:“你怎么会读心术?还是说,你的灵力恢复了?”
落雨点点头:“礼尚往来,我为她完成心事,她也给我一份帮助。”落雨又对顾广平道谢:“还是多亏了你的藏书,我翻阅古籍,见有一门修炼之法,可借转化愿力为灵力,今日一试,果然有效。”
“那能有效多久呢?”
“不知道,我试试看。”
落雨又去寻赵行渊。
华灯初上时,赵行渊回到家门前,看见一坨灰色的蘑菇,蹲在角落里。
仔细一看,不是落雨是谁。
落雨听见人声,忙抬起头来,她刚刚睡了一觉,眼神懵懵的,像是走丢的幼兽。
赵行渊心头一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丝柔软如海藻,柔软的触感从手掌心一直到心底。
落雨心中升腾起一种异样,好似千百年前,也有人这样摸过她的头发,她下意识的,在赵行渊的掌心蹭了蹭,像是讨要主人的欢心的小宠物。
“你怎么呆在这里,不进去呢?”
落雨委委屈屈:“你领我进去。”说着伸出手来,拽着他的衣角。
“怎么了,他们拦着你吗?下次我跟安保人员说一声,可我记得他们认得你呀。”赵行渊松开衣角,直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进入家门的瞬间,门前的结界瞬间化为虚影。
“你家门前有结界,我进不去。”
落雨刚说完,便觉得手心一松,是赵行渊抽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似是拍打灰尘,又若无其事的问道:“那你在门前要我牵你的手,是因为什么?”
“可能因为,你是房子的主人?”落雨也有一丝不确定:“每次我与你有肢体接触,那结界便不会阻拦我。”
“呵呵,是吗?”
赵行渊的嗓音低低的,如同醇厚的酒,只是这酒有些冰凉,伴随着他冷冽的眼神,落雨想说话的没有敢直接说出口,甚至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说错些什么。
落雨有些懊恼,失了灵力之后,自己作为蛟龙的尊严都沦丧,竟然在一个凡人面前感觉到威压。
“我……我有了灵力……我可以来给你们消除记忆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落雨有些不解,就见赵行渊轻轻的笑:“也是,毕竟你说你一诺千金。”
“呵。”
似是叹息,又似是苦恼。
施加记忆清除术后,赵夫人在一瞬间失去有关落雨的所有记忆,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姑娘,便对自己的儿子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水灵?”
赵行渊只是淡漠道:“公司的下属。”
所有人都忘记了落雨,最后只剩下赵行渊一人,落雨伸出手,将掌心覆在赵行渊的额前。
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殊途二字,写尽有缘无分。
赵行渊默默的闭上眼睛。
可在落雨催动灵力前,又突然睁开:“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灵物,可以告诉我吗?”
“我是乐游山涧中的,一尾蛟龙。”说起自己的身世,落雨能说上许久:“我有记忆以来,便在乐游山上修行,同族都是黑蛟,赤蛟,唯有我是一尾白蛟,属于蛟族的异类,同族都不怎么待见我。后来我发现,自己竟走了狗屎运,天生仙格,早早脱去妖族身份,只等修为足够,历过天劫,修为神龙。”
“可曾婚嫁?”赵行渊目光灼灼:“按蛟族的年龄算,你现在可到适婚的年龄?”
落雨摇摇头:“适婚的年龄早过了,可我一直未嫁,许是生的丑陋吧。”又扁扁嘴:“我那同族,以蛟身玄色为英武,蛟身赤色为勇猛,而我是白色的,族中从未有过这个颜色蛟龙,所以我一直无人问津。”
赵行渊唇角勾起一丝苦笑,闭上眼睛:“罢了,我问这许多,又有什么意义。”
落雨将掌心贴着他的额头,默默催动灵力,良久,见赵行渊睁开眼问:“行了?”
落雨点点头。
赵行渊问道:“那你准备去那里呢?”
“我要回乐游山继续修行。”落雨起身要告辞,却感觉到一丝怪异,突然醒悟道:“你怎么没有忘记我?你还记得我是谁?”
赵行渊点点头:“落雨,蛟族的仙女。”
落雨不可置信,拉着赵行渊再试,掌心的灵力缓缓倾泻而出,几乎竭尽,可折腾几次,都毫无作用,落雨心头阵阵发冷:“怎会如此?”
落雨伸出手来,遥指窗外的枫林,施一隔空取物之术,赵行渊的房间中,突然大片的枫叶从天而降,簌簌的落了一床,红艳艳如血,刺目的很。
“灵力还在,别的法术也管用,用在别人身上都有用。”落雨有些委屈:“只有你赵行渊,不行。”
赵行渊不知心头该是喜还是悲。
“就非要忘记你不可吗?我记得又怎么样呢?”
落雨严肃道:“这非凡人该知道的事,泄露天机,当遭天谴。”
赵行渊眉头一动:“天谴?是我初见你时,那个情形吗?”
初见落雨之时,她形容狼狈,肩颈有伤,像是一只被痛打的落水狗。
落雨很是可怜:“那时候我尚有法力,下场已然落魄,现在我若遭到天谴,必会神魂俱散。”
赵行渊向落雨保证:“我不会告诉别的人,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都当做是一场梦,烂在我肚中。”
那语气郑重,如同誓言。
落雨犹疑片刻:“我能不能,留在你的身边,再试一试,再想想别的办法。”
“唔……”赵行渊勾起唇角,轻轻的笑道:“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神兽赑屃
落雨如释重负,脸上又扬起雀跃的笑:“那我走了,明日来找你。”
落雨回到广德寺中,拿一块抹布,提一桶海水,开始擦洗满殿的尘灰。
落雨满头大汗,苦兮兮的想:“想我从前,只需一个洗尘之术,就可以让这殿内焕然一新,可我现在灵力甚微,只能节省着用。这天下,大概没有第二个像我这么倒霉的蛟龙。”
过了一会儿,她累的气喘吁吁,便躺在院中,小憩一会儿。
仿佛刹那间,风云变色,海水与天空一般,呈现出灰蒙蒙的阴沉,是有雨水将至。
惊变总生在雷雨天气,瓢泼的雨幕中,有一家四口,拍了拍广德寺的门。
这四口人,一对老夫妇,一对年轻的夫妇,是寻常的家庭的组合,爷爷奶奶加上爸爸妈妈,此时深秋,他们却着单薄的夏装。
没有直射的阳光,也看不出四人的脚下,有没有影子。
“你们来这里,有所求?”
四人点点头,其中年轻女人面色惶惶:“请你去救救我的儿子。”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剩下三人也紧随着跪下,只是张大嘴,啊啊几声,说不出话来。
落雨定睛一瞧,四人口中空洞洞,竟没有舌头。
落雨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儿子找回来。”
海面涌起波涛,像是张开巨口,转瞬将落雨吞没其中,落雨游水入海中,循着气息一直下潜,果然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双眼紧闭,在不断的下沉。
不,不是下沉,男人漂浮的轨迹,像是被一股外力牵引着。
落雨皱眉:海底有妖物作祟?
男人的身体越过一株巨大的珊瑚礁,落到了一艘沉船上,沉船上,前日见到的巨形海龟正张开大口,等着食物入嘴。
显然,这个溺水的男人,就是他的食物。
前日见它身下是财宝,还以为是沉船上的货物,今日看来,是这海龟图财害命,吞吃了溺水的人,再掠夺他们的财物。
落雨捉住男人的脚,拽到自己的身边,口中吐出一个泡泡,将男人从头到脚包裹住。
那气泡在水中缓缓的上升,一直将男人送到有空气的地方。
海龟悠悠转醒,见是落雨,神色惊惧,畏首畏尾的缩在一角。
落雨手持剑势:“你这妖物,竟然图财害命。”灵力灌注成光柱,劈向海龟的脖颈处,海龟皮肤上黏腻的绿藻碎成粉末,可海龟本身,却毫发未伤。
大海龟不痛不痒的翻翻身,眼皮微动,瞅着落雨,动作也伸展开来:“落雨姑娘,你不记得我了。”
落雨愣怔了一下,她仅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位。
大海龟的胸膛中发出嗡嗡的笑声:“哈哈哈,你不仅记忆有损,法力也微弱至此,那我便不惧你了!”它张开巨口,一声咆哮:“吾乃神兽赑屃,你如今能奈我何?”
刹那间,海水翻腾,礁石乱飞,游鱼在水中惶然不安,唯有落雨静立原处:“你这等吃人的妖物,枉称神兽。”
“还是和从前一样,道貌岸然。”赑屃冲向落雨,巨口中利齿如刀,直冲落雨而来,落雨左闪右躲,海水阻力极大,她动作迟缓,飞身踩到沉船上。
沉船大概在海中睡了百年之久,船身都已腐坏,唯有一只巨大的锚还没有烂掉,赑屃攻势不减,还要再咬,落雨便举起那只锚,塞到赑屃的口中。
这时候,一条捆仙绳从赑屃的下颌处伸展开,将他的整个头脸都捆住,赑屃口含巨锚,目眦欲裂,踩着海底的淤泥不断挣扎。
落雨忙站在它的身上,想要压制它的暴动,此时,她惊讶的发现,赑屃被一根锁链锁在原处,并不能四处乱跑。
落雨松了口气,她已精疲力尽,招架不住这个巨兽。
她缓缓的浮上水面,暴雨早已停歇,太阳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那个被包裹在气泡中的男人,在安静的沉睡着。
落雨将他带回了广德寺。
家人团团围在他的身边,年轻的母亲嚎啕大哭,眼角淌出殷红的血:“禹城,我的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鬼没有泪水,只有冰冷的血。
嚎哭一阵后,她缓缓伸出手来,想摸却缩回手,只轻轻的触着禹城身前的空气:“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么俊朗,真好呀。”
雨后晴日,太阳从云层中露出笑脸,阳光倾泻而下,这一家四口的身影逐渐模糊,化为一阵青烟,地上叫禹城的男人悠悠转醒,茫然的看着四周。
原来这一家人都是海上坐船,遇难身亡的,都葬身在赑屃的肚腹中,禹城那时年纪小,留在家中,幸免于难。长大后,禹城每每思念家人,便来海上祭奠,恰逢赑屃腹中饥饿,想食活人,便将禹城吸入海中。
禹城的家人骸骨在赑屃的脚下,神魂不得安宁,得知儿子也被抓来,便来求落雨。
与赑屃打这一架,落雨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揉散了,靠在门框上,不知不觉沉入梦乡,等她醒来后,发现窗明几净,蜘蛛网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大殿一尘不染,焕然如新。
而她的身上,也有了充沛的灵力,上一次的灵力她施了十二次法术才用尽,她估摸了一番,这一次的灵力,大概能施展五十次法术。
落雨抖起精神来,便去寻赵行渊。
秋夜有风,赵行渊站在家门前,像是一颗笔直的白杨树,却独立于尘世之外,乍一看,有些不近人情的冷。
他瞧见落雨来,冷冷的睨她一眼,将她领进了家门。
落雨嘴角的笑容僵住,她不知为何,有种做错了什么的感觉。
赵行渊也不说话,掏出了一只手掌般大小的白色铁块,在落雨脸上晃了几下,又递给落雨:“这手机送给你,你按a,就会出现我的电话号码,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落雨好奇的看着这个白色铁块,试验几次后,惊讶道:“这完全可以取代千里传音。”
随后又迷茫道:“可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和你说呀。”
赵行渊回过头来:“你今天一整天去干什么了,不应该和我说说吗?”
法术免疫
落雨解释道:“我今天,救了一个人呢。”
赵行渊的目光落在她的柔软的发间,微微潮湿,像是从刚洗沐过,再看她的衣裙,仿佛荆棘丛林中滚过,有细密的划痕。她的锁骨下,有小小的沟壑,莹白的肌肤上,有伤口还在流血。
赵行渊的视线,停留在那伤处盘旋一会儿:“你遇到了危险吗?”
落雨摇摇头:“危险谈不上,只是经历了一番打斗,不过也因此,我灵力恢复不少。”落雨浮现跃跃欲试的神色:“不如我再试一试,能不能消除你的记忆。”
赵行渊眼波沉沉,没有说话,落雨便当他是默认。
落雨催动灵力,片刻后,赵行渊再次睁开眼睛,露出一丝迷惑,他戒备的看着落雨:“你是谁?为何在我家中。”
“你果真不记得我了?!”短暂的惊喜过后,一丝怪异凸显出来,赵行渊并没有赶她走,也没有再问别的,俊美的面容呈现出茫然之色,细看来,竟有些呆滞。
落雨犹犹豫豫开口问道:“那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赵行渊摇摇头。
落雨的笑容凝滞在嘴角:“赵行渊,你连自己都忘记了?”
怎么会呢?我的法术竟然出现纰漏?”
落雨懊恼的皱起脸,自己这是造孽啊,竟然把人家弄出失忆症来。
紧张兮兮的问道:“你身体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头疼吗?”
赵行渊懵懵的,有些疑惑的问落雨:“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心?你是我的……妻子吗?”
落雨摇摇头。
赵行渊的目光微变,看着墙壁上,快要指向十二点的时钟:“这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是我的妻子?那是我……见不得光的情人吗?”
落雨面色苍白:天哪!我不仅把他弄得失忆了,连脑子都不灵光。
赵行渊俯身看她,眼光充满质疑,落雨备受压力,只能低眉顺眼的拉着他的手臂:“你先坐下,这件事,说来话长。”
这该如何是好,落雨满腹纠结,期期艾艾的开口:“其实……”
转念又想起一种使记忆恢复神智清明的法术,施加在赵行渊的身上,期间赵行渊木然如泥塑雕像,一动不动,任由落雨摆弄,如此试验了十几个法术后,赵行渊毫无起色,落雨急的满头大汗。
“呵。”
寂静的室内,笑声虽轻,却也突兀。
竟是赵行渊,他脸上的伪装也绷不住,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修行之人,怎么阅历如此浅,轻易就被欺骗。”
原来赵行渊根本没有失忆,他装作失忆的模样,逗弄落雨。
落雨气鼓鼓:“你竟然骗我。”
赵行渊却说:“我骗你时,你第一反应,是在自我反思,显然你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灵力不够,法术不够熟练,这说明,你无法洗去我的记忆,确实是你技艺不精,修行不够。”赵行渊又补充道:“你后来在我额前指指点点,是在施加什么法术吗?可惜,每一样,都对我毫无用处。所以我大胆的猜测,我对你的某些法术……免疫。”
在赵行渊的科普下,落雨终于消化掉‘对法术免疫’的概念。
落雨的脸皱皱巴巴,像是一只包子。
赵行渊见她备受打击的模样,安抚道:“天色已晚,路远难行,你今晚便留在这里好好想想,睡一觉,李阿姨给你打扫了一间客房。”
落雨哪有睡觉的心思,她坐在赵行渊的屋顶上,对月吐息,接引星月之精华,即使内府丹田处一片死寂,落雨也不放弃。
如此,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落雨形容憔悴,衣衫不整从房顶上滚下来,赵行渊恰好出门,落雨便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怀中。
温热的身体,带着幽幽女儿香,就这样抱个满怀。
有细细的水流落在颈间,赵行渊一怔,这是……泪水。
落雨不知怎得,觉得心头满满的,都是苦楚,她觉得委屈,上天待她,何其薄待。
赵行渊的手掌,轻轻环在落雨的腰侧,然后……他转头看向门外,迎上一股灼灼的目光,是带着强烈的杀意与怨气的目光。
这是一个高挑的美人儿,琼鼻深目,金发披散在身后,双手紧攥成拳,水蓝色的眼珠里尽是燃烧的怒火。
这怒火待触及到赵行渊时,又转化为羞涩与欢欣。
“行渊哥哥,你在干什么?”
美人儿姓许名秋水,许家与赵家世交,所以赵行渊与她幼时也算熟稔。
赵行渊有些奇怪:“秋水,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许秋水迤逦而来,站在赵行渊身侧,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自然是想念行渊哥哥,想给你一个惊喜。”
赵行渊挣了挣,不留痕迹的脱出手来,而另一边,落雨也主动从赵行渊的臂弯中脱出身来,打量一下许秋水,再打量一番赵行渊,慢慢退到一侧,眼中盈盈的泪水也收回去,转为一种等着看好戏的神采。
赵行渊见她表情瞬间的变化,如今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心头有些好笑,又有些烦躁。
“行渊哥哥,这是谁?”
许秋水不满的看着赵行渊,自她进门,赵行渊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反倒一直注视这个女人。
“过路人。”这是落雨说的。
“女朋友。”这是赵行渊说的。
许秋水满脸不可置信。
赵行渊扯过落雨,轻轻说道:“配合一下,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是女朋友?”
“你是女的吧。咱们俩是朋友吧。”赵行渊神色平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就是女朋友的意思。”
落雨眼带狐疑之色:“那个美人眼中带泪,看你像看陈世美,这女朋友肯定还有其他的含义,你莫要骗我。”
赵行渊拍拍她的头:“晒了一晚月亮,竟然聪明不少。”又轻轻说道:“你也看出她对我有情,可她年纪渐长,我若是总给她希望,岂不是耽误她大好青春,这个忙,帮不帮,你看着办吧。”
乐于助人
落雨摇摇头,显然只想看看热闹。
赵行渊斜睨她一眼:“乐于助人四个字,你不会写吗?”
说着,将落雨往自己身侧一拉,眼中漾着脉脉情意:“是我表达有误,她还没有答应我的追求。”
落雨想不到他来这一出,顿时语无伦次的解释:“我……你……不是……”
可赵行渊掐着她的脸蛋,让她说不出话来。
两人你来我往,许秋水在一旁看着,如同剜心,终是忍不住打断:“行渊哥哥,我大四面临实习,阿姨说,让我到你的公司去实习,今天我来跟你一起去公司。”
赵行渊点点头:“可以,正好我也要带着落雨去公司。”
说着,将落雨整个塞进车中,司机得到指示,一路疾驰。
许秋水咬着唇,坐上助理开的车,跟在他们身后。
汽车后座,并不宽大的空间里,赵行渊挨着落雨,感受到她满身心的不情愿,莞尔道:“不是假装过我的女人吗?怎么这次这么不情愿。”
落雨蹙着眉:“这是毁人姻缘。”
“我并不喜欢她,没有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姻缘。”赵行渊缓缓道:“她一厢情愿,坚持了许多年,我虽不喜欢她,也不想耽误她。落雨,你非凡人,有长生之术,自然不知道,凡人的时间有多么宝贵,一生短短不过百年,美好的岁月能有几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落雨垂下眉眼:“你不是她,怎么知道,她觉得等你,值不值得。”
赵行渊的声音有些渺远:“求不得苦,不值得。”
落雨迟疑许久,终是点点头,不再挣扎着下车。
天璇集团总部在海城的市中心,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因为来过一次,落雨知道路,等到了办公室,赵行渊便将她塞到内里隔间去,嘱咐她:“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去秘书处,不要随意乱走。我去开会。”
隔间虽小,却五脏俱全,床铺柔软,阳光正好,落雨准备补眠,这时却有人敲门。
“你好,我是李秘书,给您送来这些。”一个穿着制服的干练女人端着咖啡和茶水:“不知您喜欢什么,所以都准备了一些。”
李秘书关上门,兴冲冲的回到秘书处:“果然在办公室藏了一个女人,美艳动人,我猜是娱乐圈的演员。”
秘书处的几个小姐妹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千年铁树也能开花,我还以为赵总是gay呢。”“可我听说人事部说来了一个新人,和赵总是青梅竹马。”“正宫娘娘在那屋里呢,也不知性格怎么样。”
落雨从床上坐起来,实在不是她想偷听,可她耳力异于常人,一闭上眼,就有聒噪的讨论声入耳。
落雨索性起床,大大方方的进了秘书处,微微笑道:“有些睡不着,能借我点书看吗?”
秘书们都不说话,好奇的打量着落雨,唯有李秘书笑笑:“纸质书没有,不过手机上可以看呀。”在落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橙红色的app:“这个是17k小说网,这上边有很多书,你若是无聊,可以拿来消遣。”
落雨握着李秘书的手:“多谢你。”
肌肤相贴的瞬间,李秘书身上传来许多的信息,通通进入落雨的脑海之中。
与她所见的赵行渊不同,在这些秘书的眼中,赵行渊像是一个苦行的僧人,克制,守礼,拒人于千里之外,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所有的追求者都被秘书处生硬冰冷的挡回去,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落雨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知能力,出现了什么差错。
落雨捧着手机,看了整整一下午。
下班的时候,许秋水来办公室,没有见到赵行渊,却见到落雨窝在沙发一角,正懒洋洋的晒太阳。
许秋水心头酸涩:我来这里,还要提前预约请示,这个女人,却能慵懒的躺在这里。
“你叫落雨?”许秋水轻轻开口:“你能告诉我,你和行渊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落雨脑海中一片空白,这要我怎么编?
“这件事,说来话长。”落雨绞尽脑汁编故事,突然发现有现成的好素材,硬着头皮回忆今下午,在17k小说网上看的故事:“我们俩,相识在一个雨夜,他对我,强取豪夺……”
……
赵行渊开完会回来,看见办公室里两个女人,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许秋水正在嘤嘤的哭泣,落雨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将她金发拢在身后:“别哭了,其实我们,也没有你想的那么……”
许秋水吸吸鼻子:“落雨,不要说了,你们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我退出,我会祝福你们的,呜呜……”
落雨满脸纠结,不知如何是好,见赵行渊回来,有些无措的站起来:“我把她弄哭了。”
许秋水摇摇头,这一次,她收拢住自己的爱意,对着赵行渊艰涩道:“你要好好对落雨姐姐。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许秋水捂着眼睛跑开,赵行渊在远处站定,目光复杂的看着落雨,又瞥见办公桌上,一叠被泪水浸湿的纸巾,无奈的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语言天赋。”
……
“任务圆满完成,我该走了。”
落雨告辞的时候,回头望了望赵行渊,他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赵行渊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落雨说:“在近海的城郊,有一座广德寺,我要去那里。”
“你去做什么呢?”
“海中有一只吃人的巨兽,我要去逮住它。”落雨的脸上漾着莹润的光泽,仿佛在讲述一件平凡的事:“等我征服它,将它缩小成团子般大小,带回来给你看看。”
“好啊,我等你回来。”
赵行渊的声音低沉如酒,落雨有些醉意,觉得眼花心乱,不知今夕何夕,慌慌张张的拔腿便跑。
自己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落雨辞别赵行渊,却没有去广德寺,而是去寻找顾广平。
她的男人
“凭我自身的之能力,降服不了赑屃,海城的修行之人,我只认得你。”落雨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准备来劝说顾广平,甚至去广德寺的后院,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宝,看看多少银钱才能诱惑到他。
毕竟这件事,危险系数极大,稍有差池,便会葬身海底。
没想到,顾广平义不容辞:“容我休整装备,三日之后,去广德寺找你。”
这么果断吗?
落雨怕他是头脑发热:“你要想清楚,那神兽赑屃,传说是神龙与玄龟所生,少说有千年修为,你我合力,也不见得能制服他。”
顾广平露出灿烂的笑,桃花眼眯成弯弯的月亮:“我辈修行,不就是迎难而上吗?”
落雨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需要重新看待,他落拓不羁的外表下,也有这样高义的一面。
广德寺外,叫做禹城的少年,徘徊许久,终于踏入了寺门。
他今年才大一,父母的祭日在深秋,往年他都是乘船入海,看看父母葬身鱼腹的地方,寄托哀思,今年他和往常一样入海,却差一点有去无回。
他在濒临死境时,依稀见到了自己的父母,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搂着他啼哭不止,声如杜鹃啼血。
许是因此,他做梦梦见自己的父母,嘱咐他一件事情。
禹城进入寺庙时,无端有些紧张,庙中没有什么和尚,只有一个妙龄的少女,坐在庭院石桌上,她的长发如同海藻,穿着月白色的长裙,唇色嫣红,像是饱满的樱桃。
落雨朝着禹城笑:“你来了。”
禹城红了脸,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的梦境说出来。
“你父母的意思是,那海中巨龟的腰间,有一道致命的伤口。”落雨喜上眉梢:“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落雨和顾广平一同潜入深海中,赑屃被捆仙绳捆着嘴,像是驴马带着笼嘴,口中涎水与血水肆意的淌,那一片的水域浑浊不堪。
像是踏入迷雾中,落雨有些看不清,顾广平自怀中掏出一只防水手电,强光照射,两人终于正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尤其是顾广平,饶是他被落雨叮嘱过,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没有想到赑屃的体积,如此之大。
被强光所射,赑屃睁开双眼,红色的眼珠在触及到落雨时,燃起滔天的怒火。
它不管不顾的冲上来,朝着落雨的方向,挥出利爪,一抓不着,便继续上前,落雨迅速的闪避着,利爪好几次擦着她的头皮过去。
顾广平在气泡中,缓慢的靠近赑屃的腰间,果然看见一道长约三米的伤口,伤口处衍生着一端锁链,生满铜锈的锁链像是通过伤口直接刺入它的身体内部,锁链的另一端,埋在海底淤泥深处,顾广平看不真切。
顾广平抽出七星剑,直直的朝着伤口刺去,七星剑是道门的伏妖宝器,赑屃剧痛之下,开始在海中翻滚,渐渐的,有白色像是雾气一般的东西,从它的伤口处渗出来。
那是人的生魂,被拘禁在海底,不见天日,为赑屃滋养伤口,如今赑屃受伤,魂魄便逃出生天,自去往生。
落雨见状,与顾广平合力,朝着伤口处攻击,那伤口越撕越大,逐渐将整个龟甲裂开来,赑屃像是承受不住痛苦,猩红着眼,开始疯狂的啃咬顾广平,气泡被打破,顾广平呛到水,开始呼吸困难。
巨龟的利爪毫不留情的拍上顾广平的脊背,下一掌,就是致命的伤害。
落雨见状,情急之下,去拽拴着赑屃的锁链,那锁链是玄铁制成,应该有千金重,可落雨提起,毫不费力,直直的将赑屃拽了回来。
与此同时,气泡再次包裹住顾广平,他有了氧气,便再次提剑上前,这一次,他砍断了赑屃的一只脚。
落雨趁势,吐出一个气泡,将赑屃包裹住,气泡缩小再缩小,逐渐成为一个团子般大小,落雨拿在手心中,细细的看,此时它的壳已经碎掉,像是一个软体动物,正凶猛的瞪着落雨。
“落雨,那是什么?”
顾广平指着海底淤泥的表层,锁链的尽头,拽出一只青铜的宝箱,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像是等待着有缘人的开启。
落雨近前看,宝箱上的花纹古朴别致,细看来,是一幅幅的图画,第一幅图,是有人在高歌,有人在起舞,下一图,又成了战争开始时候,巨大的伤亡,流落的百姓……落雨越看这幅图,越觉得眼熟,可她再回忆,却回忆不起什么,脑海中嗡嗡的响,眼前一黑,昏过去。
落雨是被顾广平背回广德寺的。
顾广平伤的不轻,肺腑间都是内伤,吐出一口血便晕了过去,落雨则是皱着眉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大学生禹城本是在寺中等他们,却没有想到等回来两个重伤的病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广德寺的门前,有人敲门。
是赵行渊。
他沿着街头巷尾的老人们打听了许久,才找到这个破旧的寺庙,刚一入门,便看见落雨躺在地上,身边躺着天一道的弟子,顾广平。而落雨,则是被一个年轻的男孩,虚虚的扶在怀中。
赵行渊的眉头,不知不觉的蹙起来:“落雨怎么了?”
他不知,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有多少的可怕。
他走上前去,自然的从禹城的怀中将落雨接过来,见落雨虽然沉睡,却面色红润,身上也没有外伤,便稍稍放下心来,问禹城:“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禹城惶惶不知所措:“他们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他们让我在这里等着他们。”
赵行渊没有回应,只是轻柔的抱起落雨,准备离开这里。
禹城不敢确定赵行渊的身份:“你是落雨姐姐的什么人,怎么能随意带她走?我准备送她去医院呢。”
海风吹来阵阵凉意,吹得赵行渊眼中泛起幽深的海潮,他嗓音低沉:“我是她的男人。”
海月明珠
落雨躺在床上,她的睡颜并不安稳,眉间蹙起重山,口中呓语不断。
赵行渊将她伸出来的手,掖到被角下,做完这个动作,他像是有些意外,看着自己的手,像是不明白,自己的体贴从何而来。
沉思中,助理打来电话,称门外有人送来一个青铜的方形箱子,说是落雨姑娘的东西。
正是海中淤泥深处的青铜宝箱。
宝箱被一只巨大的铜锁锁住。
古朴的文字像是字符画一般,宝箱的每一面上,都有图画,锈迹斑斑的表层看不清楚,赵行渊近前看,却听咯噔一声,宝箱的锁应声而开。
在此时,落雨悠悠转醒,惊讶道:“我为何在这里?顾广平呢?”
“他被送去了医院。”赵行渊指指地下的宝箱:“这锁自己掉在地上。”
落雨猜测道:“难道是年久,被海水侵蚀的腐烂,所以坏掉了吗?”
打开宝箱,是一颗手掌般大小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落雨关上灯,明珠陡然大亮,放出荧光绿色,是极光的色彩。
“是海月明珠。”落雨有些惊讶:“这个东西,不是生在骊龙的下巴上吗?”
这时候,落雨腰间,一个鼓囊囊的气泡不安分的抖动着,原来是失了壳的赑屃,缩成小小的一团,仍旧在不停的挣扎着,落雨贴近它,听见它的咆哮声:“海月明珠是我的!你不许抢!”
落雨将海月明珠放在手心,明珠渐渐化为虚影,落雨觉得丹田处涌过一丝暖流,死寂的内府也有了生息。
“如此宝物,让你用来食生人,图财宝吗?”
赑屃猩红着眼睛,仍旧在吵吵嚷嚷,落雨充耳不闻,将装着赑屃的小气泡塞到一只玻璃瓶中,递给赵行渊:“你看,这是我抓来的怪物。”
那神情骄傲极了,像是在说:快来夸我
赵行渊低低笑道:“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灯没有打开,寂静的屋中,只有月华悄悄的倾泻而下,赵行渊的声音很温柔,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因为缱绻的语调带上暧昧的气息。
落雨好像听见心中的鼓声,不停的响。
自然也无人注意到,玻璃瓶中的赑屃,像是见到了令人心惊胆寒的东西,畏首畏尾缩在一角,再也没有龇牙咧嘴的张狂。
“我……我想去看看顾广平。”落雨生硬的扯开话题:“他好像伤的很重,我应该去探望一下,当初我初来海城,在他家中住过一段时间。”
“住过一段时间吗?这样啊……”赵行渊沉思片刻,语气淡淡的:“的确该去探望,只是……医生说,他最近需要静养,不如过几天,等医生通知可以去探望,我和你一起去。”
“好。”
海月明珠的功效,通俗来讲,像是一个蓄水池,它虽然不能像内丹能衍生出灵力,但是海月明珠能储存灵力,落雨此后,无论是用借气之法,愿力之法,还是吸收天地之精华,都能获得灵力。
落雨想回广德寺试验一番。
此时她可以阔气的挥霍灵力,可以御着风跃上云层,可落雨选择走回去,从宽阔的公路到僻静的小巷,落雨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她从前从未去过的地方。
霓虹灯闪烁着暧昧的光,酒精、香水、烟草的气味混杂在一处,是灯红酒绿的欢场。
一个女人被几个小混混围住,女人不断挣扎,混混们动手动脚,其中一个光头男人把手塞进女人的衣襟深处。
落雨不会花架子功夫,又怕伤着无辜,便用蛮力,像薅草一样,将女人薅出来,揽在怀中,仔细一看,竟是醉酒的许秋水。
“谁来打搅老子的好事。”
混混们气势汹汹,见到落雨正脸时,猥琐的笑道:“又一个美人,兄弟们今日可好好快活一番。”
落雨轻轻笑,扯着光头男人的手臂一甩,连带他身后几个兄弟,一同丢到十几米外的草坪上,重物落地,溅起尘灰,光头男人呕出一口血。
许秋水面色酡红,眼角有泪,伏在落雨怀中嘤嘤哭泣。
金发如瀑布,散落在落雨眼前,发丝上沾染的,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带着妖冶的气息,慢慢的消失在空气中。
落雨皱起眉头,走到小混混跟前,想一探究竟,小混混们伤的不轻,以为落雨要教训他们,忙不迭的逃之夭夭。
落雨看着怀中的许秋水,没有追上去。
落雨再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在去探望顾广平的时候。
“我那日在一个地方,有闻到妖气。”落雨简略说了说那日的见闻,问道:“海城最近,可有什么奇闻轶事发生?有没有无故遇害的妇女儿童?”
顾广平挤眉弄眼:“这位赵总,不用回避一下?”
赵行渊眉头一挑:“你们,还有什么见不到人的话题要说吗?”
声音轻轻的,只是有些冷。
“这倒也不是。”落雨朝着顾广平无奈道:“虱子多了不嫌痒,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也不必顾忌他。”
顾广平见状,也直说了:“听闻一周前,有一起古怪的妇女失踪案,海城传的风风雨雨的,不过具体的资料,应该在警察局中。”
顾广平说了些细节,落雨便提议道:“那么我们明日去现场看看吧,我猜想,是有妖物作祟。”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合计明天的行动,热火朝天的讨论让整个病房都热闹起来。
赵行渊见状,只是静静的立在一旁,仿佛一个人形的雕塑。
告辞之前,赵行渊突然提示道:“顾大师,友情提示一下,你的住院费用还没有缴。”
顾广平大惊失色:“这不是天璇旗下的医院吗?赵总您不是说,可以免费给我治疗吗?”
赵行渊耐心的解释:“那是因为,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救落雨才受的伤。可是,真实的情况是落雨救了你呀。”
赵行渊慢悠悠的说:“还有,顾大师,你从前就和落雨认识,我去拜访您那日,其实落雨在你家中吧?!可你将落雨送来时,告诉我说她是你抓来的,以此诓骗我的钱财,这是仙人跳的另一种形式吗?”
顾广平哑口无言。
浮玉之山
下楼时,赵行渊突然问道:“手机没有电了吗?”
落雨从怀中掏出来手机,屏幕上右上角还是满满的绿色:“没有啊,我都没有用过,还是满格电。”
“昨晚,你送许秋水回家时,没有带钱吧,她迷迷糊糊,是你送她回去的吧。”赵行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大庭广众,你不能施展灵力,是一步一步,将她背回去的吗?”赵行渊将落雨耳边碎发拢在她脑后,轻轻说道:“你出这样的事情,是可以给我打电话的,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落雨眨巴眨巴眼睛:“怪力乱神,怕吓着你。”
“唔……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赵行渊似是不经意的问道:“顾广平和你,就很有共同语言吧”
落雨点点头:“他是修行之人,师门传承如此,见得怪事也多。你无辜被牵连其中,对你会不好。”
落雨满脸恳切,着实是真心实意的为赵行渊着想。
冷风呼啸而来,天空降下小雪,簌簌的,盐粒般大小,这是初冬第一场雪。
落雨鼻子冻得红红的:“下雪了,这是今冬是第一场雪吧。”她就着雪地缓缓转了一个圈,霜雪凝于眼睫,像是白色的蝶翼,落雨眨眨眼睛,雪融化在眼中,沁出水光。
赵行渊看了她半晌,突然道:“怪力乱神,确实对我有所影响。最近,我总是做噩梦,梦见一些不好的事情。”赵行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听说,你斩杀巨兽,又灵力大增,你能不能,在我家中住一阵。”
又觉得自己唐突:“你若是拒绝,我就自己去看看医生,只是梦魇之中,都是些与吃人的鬼怪有关的……”
落雨一听,心中愧疚不已,他这是有了心理阴影,晚上还会做噩梦呢。
都是因为自己,害他一个凡人,陷入无端梦魇。
落雨当即答应道:“我去你家便是,今晚就去,我睡在你家房顶上,替你镇守四方,保你不被梦魇所迫害。”
“房顶吗?”赵行渊迟疑道:“房顶离我有些远呢,我卧室隔壁,有一间客房,离我近些。”
……
第二日,落雨与顾广平相约,去调查妇女失踪案。
案件的主人公叫周兴,是个三十八岁的已婚妇女,看照片上模样,杏眼红唇,栗色长发颇有姿色。在婚姻关系上,周兴与丈夫关系不错,育有一子,丈夫回家也早,晚上一起散步谈心,平时也没有口角。
周兴的丈夫称,她的妻子突然失踪,遍寻无果,所以报案。但是周兴的邻居却说,每天都能看见周兴早起出来买菜,不止一个人目睹。
“啧,是障眼法吗?”顾广平说:“若是能调出监控录像看一看,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思路。”
落雨在周兴的家门前盘旋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嗅到周兴,生机全无,应该是已经遇害。”
这时候,周兴的丈夫从门口从探出身来:“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落雨眼露不忍之色:“我也许知道,你的妻子现在在哪里。”
昨夜雪停,大地白茫茫一片,河水结冰上冻,城郊的护城河上,躺着一具女尸,身上盖着厚重的雪,在冰天雪地里,僵硬的冻在河床上。
周兴的丈夫已经完全崩溃,喃喃道:“她最怕冷了。”脱下外衣,将周兴泡的肿胀的尸体搂在怀中,不住的发颤:“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奉命监视周兴住处的警察,早已经在他们身后尾随了许久,见到周兴的尸体,忙招呼人来。
落雨也跟着回去做笔录。
法医尸检,周兴尸体腐烂的程度,应该是七天。也就是说,在这七天中,周兴邻居看到的周兴,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存在。
所有办案人员都沉默了,诡异的寂静中,落雨仍在回忆周兴身上沾染的味道,害死她的的妖物,魅惑人的香气,究竟是什么呢?
于僻静处,落雨掏出一张符纸,对着脚下猛踩:“此地城隍何在,速来!”
顾广平惊讶道:“你还能召来城隍爷?”
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从地下冒出来,拄着小拐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不知哪位神女,召唤小老儿?”
落雨将手在虚空中一拂,这是在周兴身上沾染的气息,城隍爷嗅见这气味,面色剧变:“是彘,它又来为祸世人了?!”
《山海旧事》中曾记载过,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
城隍爷叹口气:“五十年之前,我曾与彘交手,我身受重伤,它逃回浮玉山去。没想到五十年之后,它又出现了。”
落雨有些不满:“既是城隍,守护一方水土,出现了食人的妖怪却没有发现,是怎么回事?”
城隍爷委屈道:“神女是天生仙体,不知我们这等地仙,所需人间香火供奉,才能有法力护身。而现代的人们,哪有信奉城隍的,我的庙宇年久失修,都已破败,没有法力,哪能斗得过妖怪呢?!”
时代变了,人们从前顶礼膜拜的神明,也成了旅游景点上一处合影留念的场所,落雨的广德寺,曾经也是香火鼎盛,现在,晴天过鼠,雨天漏雨,不过等着拆迁罢了。
落雨垂下眼,心头无端涌上一股失落。
女孩子眼中的星光缓缓落下,像是蒙尘的明珠。
顾广平心中像是轻柔的羽毛缓缓的拂过,他不知道,他的眼中满溢出温柔。
浮玉之山,盛产美丽的玉石,璀璨的水晶,和一切亮闪闪的,极为吸引女人的东西,彘以此为饵,吸引女人或者孩童的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夺人性命。
这种妖兽胃口极大,一个凡人的性命,不过是开胃小菜,它必定会继续为祸人间。
落雨想起遇见许秋水那次,那个灯红酒绿的欢乐场,是一间叫做‘遇见’的酒吧。
想起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落雨与顾广平对视一眼:“不好,它还会再次杀人。”
千刀万剐
离开警察局时,郑姨突然出现,叫住了落雨他们。
郑姨要求局里批准,派警员便衣出警,跟随落雨他们一起。
顾广平很是惊讶:“您竟然相信我们所说的。”
“我的女儿,十年前莫名的遇害,与周兴之死,极为相似,也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也是有邻居说,见过她回家的踪迹。”郑姨看着落雨,神情不知不觉带上忧伤:“那时候,她和你一般年纪,也爱穿素色的裙子。”
“可是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这成了一桩悬案。”郑姨看着顾广平和落雨,郑重又坚决:“我想知道谁是凶手,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遇见酒吧中,落雨与几个便衣警察分散坐开,装作是来玩乐的青年人。
来的有些早,场中零零散散没有什么人。
落雨饮着冰茶,扫视着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这样人流密集的场所,彘会如何出手呢?
手机震了震,是赵行渊发来的消息:“今晚回来吗?”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不在,我有些睡不好。”
落雨不会打字,便发语音:“我晚一会儿回去。”又发了一个位置给赵行渊:“我在这个地方。”
郑姨偷偷笑:“怎么了,男朋友担心你?”
落雨现在已经知道男女朋友的意思,解释道:“不是的,这个人,是上回将我送来警察局的那个人。”
郑姨咋舌:刚认识的时候把人家姑娘当精神病人送到警察局来,过一阵子又跟在人家屁股后边问人家回不回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
糜荡的歌声里,灯光晃人眼。
舞池中的青年男女,跟随着快节奏的鼓点,摇摆着自己身体,灯光聚焦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肆意甩着长裙,她的身体极为柔软,像是可以弯折成任意的动作。
馥郁的香气,带着罂粟般的诱惑,挥发在舞池中央。
突然,这个女人像是扭了脚,匆匆下场,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们蠢蠢欲动,可女人谁的搭讪都不理睬,反而寻了个年轻的小姑娘,不好意思道:“可以陪我去卫生间吗?”
落雨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彘真的很聪明呢,善于谋算人心。”
狭小的卫生间里,艳妆的女人掐着小姑娘的脖子,伸出尖利的獠牙,开始享用美食。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溢出绝望。
落雨踹门而入,手中涌出一股冰柱,化为利剑,直直刺向艳妆女人的心口,见好事被打搅,艳妆女人红了眼睛,喉咙中溢出威胁的低吼声。
那是兽类的声音。
艳妆的皮囊一寸寸龟裂,带着浓重毛发的身体暴露出来,咖啡色的鬃毛,箭簇般的利爪,像是凶悍的猎豹,又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雄狮。
是彘的原形。
女人,这个柔弱而美丽的意象,带着与生俱来的骗人的筹码,往往能让人轻易卸下心防。独身的的女人,往往对男人的接近提高警惕,对前来寻求帮助的女人,则毫不设防。
从前殒命于彘口中的人,大多都是被骗去的。
小姑娘瘫软在地上,毫无力气,像是一滩泥,她怎么也不明白,刚刚向她寻求帮助的女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吃人的猛兽。
落雨操控冰柱,一寸寸逼退彘的脚步,彘猩红的双眼骨碌转了转,叼着小姑娘的衣襟,将利爪横在小姑娘的脖颈间。
落雨投鼠忌器,不敢动弹。
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住人匆匆的脚步声。
郑姨和顾广平一道,悄悄的靠近卫生间的后窗,从后勤的阳台跳到这里,出现在彘的背后。
缚妖绳从天而降,彘的利爪被缠住,无法施展。
缚妖绳捆上彘的同时,落雨施出五道冰柱,将彘的四肢与头部,紧紧固定在地上。
彘顿时动弹不得,小姑娘也趁机逃出生天。
顾广平掏出一张符咒,打在彘的肚腹之上。
白色的虚影像是升腾的雾气,袅袅而出,渐渐幻化出人的模样。
层层虚影中,其中出现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的剪影,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素色的春衫,郑姨眼中热泪滚滚而出:“我的女儿。”
“妈妈,不要哭泣。”
女孩子的影子如烟似雾,短短不过几息,便消逝在人间。
郑姨崩溃的坐在地上,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的扎向地上的彘。
彘是凶兽,有妖力,人间的匕首杀不了它,可刀刀见血也是折磨,落雨闭了闭眼,放任郑姨发泄,顾广平也扭过头去:“若是有人杀我女儿,食肉寝皮也不为过。”
说着,缚妖绳又紧了紧,彘被五花大绑,被千刀万剐,也是报应。
等郑姨发泄够了,落雨吐出个泡泡,将彘裹在其中。
落雨将失魂落魄的郑姨扶起来,解释道:“这个东西,我要带走,但您放心,我一定给它应有的惩罚。”
按照规矩,落雨要抹去郑姨的记忆,可看郑姨失魂落魄,落雨又有些不忍,她的心里溢出浓浓的伤悲,像是感同身受,郑姨反倒来安慰落雨:“我曾以为,这一生都找不到杀我女儿的凶手,如今你抓到了,我当感谢你,你们这些有神通的人,有你们的规矩,不必为我破例。”
落雨抹去郑姨的记忆,将彘揣在怀里,与顾广平告辞,出了酒吧,见赵行渊立在黑夜里,正目光灼灼的瞧着她。
落雨走近前去,赵行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辛苦了,我的女英雄。”
落雨在他掌心蹭了蹭,这是个撒娇的动作,带着浓浓的低落:“走吧,我回去给你守夜。”
住在赵行渊的家中,说是为了赵行渊不为梦魇所困,可当天夜里,落雨竟然做起噩梦。
梦里是乐游山上,蛟族的领地,她自小生活的地方。
许是因为感动郑姨的母女之情,落雨梦见了自己的母亲,蛟族的‘圣女使’。
蛟族是母系氏族,首领有天生预言之力,蛟族的母亲,便是从小被供奉着的‘圣女使’,她能预言蛟族的兴衰。
天地浩劫
落雨出生的那年,天空中出现了三个太阳,将大地炙烤的寸草不生,人族成千上万的死亡,曝尸于荒野,秃鹫乌压压的飞,啃噬着凡人的脑髓,死亡的气息一直蔓延到乐游山上。
蛟族生于地底寒潭之下,倚靠水源而生,随着旱情的严重,地下水源也走向枯竭,水平面一点点的下落,露出嶙峋的地底怪石。
落雨的母亲,是一尾赤色的蛟龙,因为肤色红如烈火,所以名为荧惑。
荧惑生落雨时难产,她痛了三天三夜,方生下这个孩子,小小的一团,沾染着脏污的血,荧惑想要取一捧水,洗净这些脏污,又叹口气,舔了舔干裂的唇,将落雨抱在怀中。
落雨是兽类的形态,初生幼崽的肌肤如同凝脂般幼嫩,荧惑小心的将她舔舐干净,渐渐的,她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落雨是一尾白色的蛟。
蛟族以赤色为勇猛,玄色为英武,白色是什么?羸弱?渺小?自盘古开天地来,从未有白色的蛟。
荧惑将手虚虚抚在落雨的头顶,那时候,落雨还没有名字,如一尾游鱼般大小,只会嘤嘤的哭泣,她见母亲的手伸过来,便讨好的依偎上去。
可荧惑却反手将落雨掷到地上。
“此女不祥。”荧惑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惊惶失措:“我看见未来,天地浩劫,皆由你而生!”
落雨身上疼痛不堪,她不懂自己为何被母亲厌弃,她向着母亲艰难得移动身体,却看见荧惑连连退避,像是看见地狱里的恶鬼。
荧惑赤红着眼睛,将落雨扔到了太阳底下:“你是我女,我不忍杀你,然我不能眼睁睁看生灵涂炭,便让你被太阳晒死。”
炎阳如火,落雨奄奄一息。
……
落雨从梦中惊醒,她的记忆有所缺失,此后的情景记不真切。
自然也忘记了,是谁将她捞起来,放入一捧清泉之中。
她迷瞪瞪的站起来,梦里的炙烤感那样的真实,她觉得身上都痛了,便一头扎入室外的泳池中,初冬的水,寒凉彻骨,刺激的她瞳孔紧缩。
她缓慢的降下体温,将自己的身体适应这个温度,恣意的伸展开四肢,她与周身的水流相拥抱,方觉得自己不被世界抛弃。
游了一会儿,虽心中仍是堵得慌,绝望的念头已经减少许多。
赵行渊从二楼的窗外,探出身来,看见泳池里的落雨,周身都已经湿透,衣衫紧贴在肌肤上,少女凹凸有致的身形,像是待采撷的花,绽放在冬季。
他的眼神暗了暗,侧过头去,不去看那乍泄的春光。
落雨却从水中一跃而起,站在他的面前:“你为何不睡?可有梦魇作祟?”
赵行渊摇摇头:“听见有水声,好奇来看看你。”赵行渊余光打量了一下她,却见少女雪腮上,挂着明晃晃的泪珠。
“怎么哭了?”
落雨茫然的摸摸脸:“竟是流泪了。”
赵行渊伸手触那泪水,柔软的指尖带着温暖,一点点渗透入落雨的肌肤,她心中涌出一股渴望,去追逐这一点温暖。
她向前探了探身,突然伸手,在虚空中指向赵行渊的额前,施了一个定身之术。
赵行渊一动不动,有些讶异,也有些好奇,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落雨见状,很是意外:“咦,这定身之术不免疫吗?”
她走上前去,拥抱在赵行渊的腰间,这是一个标准的投怀送抱的姿势,薄薄的衣裙沾染了水,几乎是肌肤相贴,她的泪水像是开闸泄洪一般,哗啦啦的淌。
赵行渊感觉脖颈间的有细小的水流,沿着表层的肌肤,一直流淌到他的心中:“你梦见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声音轻缓,似是诱哄。
落雨的的手拢得更紧了,仿佛海中抓住浮木,要死死的不放手。
赵行渊不明白,少女身上满满的绝望的气息,究竟是因何而来。
他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慌乱,因何而来。
这令他烦躁不安。
首阳山鬼
落雨蹙眉,这个巨大的缝隙,非妖非魔,非神非仙,不知是什么东西,它周围的泥土,就是海底普通的泥沙,既无灵气,也无阴气。
没有光明的地方,能引导人产生丰富的联想,比如死寂……空虚……
缝隙一张一合,像是一个巨大的蚌壳,吞吐着海水,落雨伸手画了一个圈,海中浮起水浪,将这一块地方覆盖起来,那缝隙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仍是没有规律的开合着。
落雨细细的叮嘱了一番周围的游鱼海虾,让它们避开这水浪浮墙里的东西。
回到广德寺,她开始翻阅古籍,看看前人的书卷中,能否记载这个东西。
前院的泥坛中,封着几卷古书,记载着洪荒远古时代的旧事,她翻开坛上泥封,甫一拿出书卷,泛黄的纸页被风吹散,簌簌的,落成雪花状的碎片。
落雨目瞪口呆,忖思半晌,将注意打到顾广平的身上,他家中的古籍被保存的极好,若借我一观,该多好啊。
顾广平仍旧窝在那小屋里,听闻落雨的来意,欣然同意。
落雨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道门的传承,如此珍贵,我随意翻阅,总要给你些什么作为报答,不如我给你一个许诺,你想要什么?”
顾广平桃花眼笑眯眯,指着这装载古书的书橱,秋香色的书橱,不知是用何种材质所做,散发着浅浅的草木香,书本安静的躺在那里:“这些古书,都是有灵性的,祖师爷爷的手书,滴着他们的心头血,那天你能拿起书本,就说明它们认可你了。”
顾广平回忆起旧事:“前年有个不长眼的小偷,来我家行窃,他大概觉得我家徒四壁,唯有这书被保存的极好,应该能卖钱,所以被就想偷书。”顾广平面露不忍之色:“第二天,那小偷七窍流血,身上长满红斑,躺在书橱前,虽没有死,也是下场凄惨。”
落雨听罢,又惊又奇:“竟有这样的事!既是如此,我便谢谢你的祖师爷爷。”
顾广平倾身靠前:“我祖师爷都死了,你谢谢我,也是一样的。”他唇角的笑意有些轻慢:“不如以身相许,作为答谢。”
落雨咯咯的笑:“我以身相许,你那小红小绿怎么办。”
顾广平一晒:“你不要乱想。”见落雨仍旧眼带揶揄,无奈的摇摇头,索性恢复正形:“不过我真的有一桩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原来海城中,又发生了一起古怪的案件,报案的人,是海城有头脸的家族,范家的小少爷,无端的失踪了,范家老夫妇以为是被绑票,等了几日也没见绑匪要赎金,搜遍全城无果,便想起找能人异士帮帮忙。
求到顾广平的身上,顾广平拿出拂尘一指城郊西北角,范家人跟着这个方向找,果然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找到范家小少爷,人虽活着,却衣衫褴褛,胡言乱语,也找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看过,都说是受了刺激,需要静养,可说胡话的症状,一天比一天强烈。
落雨大致听明白症状:“可是离魂之症?”
等见到范家少爷时,落雨却发现事情的不寻常,那范家少爷形容憔悴,日日呆在家中自言自语,说的话,都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好像不是在和空气说话,好像他身边,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离开我呢,我明明什么都放弃了,你却要弃我而去。”
声音哽咽,字字锥心,仿佛被情人抛弃的可怜人。
落雨问范家夫妇:“他这几天说了什么,你们有印象吗?”
范家夫妇回忆了一番,大致叙述他说的话,最开始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像是恋爱中的男人,痴缠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常常说些荤素不忌的混账话,再后来,好像是分手后的男人,求而不得,便立誓许诺,苦苦挽留,最近几天,又说了些新的,大体像是求一个女人,不要弃他而去。
落雨闻见他身上的气息,是泥土的味道,山间晨露,草木清气。
明明是在家中高床软卧,怎么会沾染上这些气息?
落雨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她将手抚在范家少爷的头顶,像是抓取什么,提起两片虚影,细细的看了看。
“三魂少两魂,七魄缺五魄,他能如今这个状态,已经不容易。”落雨唏嘘道:“勾魂夺魄的,不仅有地府鬼差。”
范家少爷突然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范夫人心疼的淌出泪来:“我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落雨指了指范家少爷的生辰八字:“啧,阳年阳月阳时生人,这样的人,往往不畏阴邪之物,我在他身上也闻不见阴气……”落雨细细回想着范家少爷胡言乱语的话,有了一个大致的思路:“一般阳气旺的人,阴间人会避让,但有一种情况……”
有一种修行之法,名为采补之法,采阳补阴,助人修行,首阳山上,有山鬼,为女子样貌,擅长此种修行之法。
范家少爷这个样子,恐怕是被人当补品,拿来采补。
顾广平有些疑惑:“被采补的人,不都是皮包骨头,瘦弱不堪,最后血竭身亡,这范家少爷,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落雨遥遥头:“他不是说,那山鬼抛弃了他吗?兴许是有了新的目标吧。”落雨猜测道:“我想,下一个目标,应该也是一个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人,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找到她。”
“唔……我记得……赵行渊的生辰八字,好像就是这样。”
落雨露出一点为难与不忍:“你的意思是,拿赵行渊当饵?”
顾广平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是觉得,赵行渊也有可能被人盯上,因为他的生日宴,马上就要举办了,我早晨看新闻,还有媒体报道过,所以有很多人知道他的生辰年月。”
落雨觉得不太可能:“这几日我一直在他身边,从没看见什么妖魔鬼怪。”
顾广平睨她一眼:“你现在,在他身边吗?”
巧笑倩兮
落雨哑口无言。
落雨心中不安:“不如我们去看看赵行渊?”
赵行渊的家,落雨熟门熟路,家中佣人见她,已经习以为常,见她领着人来,只是简单问询几句,便请他们上了楼。
华灯初上,天边露出弯弯一角亮色,新月如弓。
“这个时间,赵行渊应该已经回家了,今日却还没有回家。”
佣人送来茶点,便随口回答:“您别担心,许是路上堵车呢。”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声汽笛响,汽车驶入大门,落雨跑到阳台往下瞧,见赵行渊打开车门,领着一个女子下车,赵行渊恰巧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夜色沉沉,她看不清赵行渊的目光里有什么。
落雨将注意力放在那女子身上,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身上挂着青色的长款风衣,栗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是海城流行的穿着打扮,她好似扭伤了脚踝,下车时脚步一颤,便倚在赵行渊的身上,身体似是支撑不住,要赵行渊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山间的草木香,带着泥土的清气,悄悄的盈动在月色下。
这是范家少爷身上的,一模一样的草木气息。
落雨急匆匆的下楼,她本可一跃而下,可赵家佣人不少,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施法术,便小跑下楼梯,待她见到赵行渊的时候,那个女子却不见了。
“她是谁?你怎么见到她的?”落雨蹙着眉头:“你该离她远一点。”
刹那间,空气都安静了,佣人们听见这话,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道素来清心寡欲的少爷,桃花运十分丰厚,家中储着一位美人,又从外边领来一个,东宫遇见西宫,是要后院起火的节奏。
赵行渊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他贴近落雨的耳朵:“你这口吻,真像家中妻子,质问流连花丛的丈夫。”
落雨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烧起来,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话到嘴边,落雨脸色骤变,跑出大门一路飞奔,去追那个女子的踪迹。
夜色茫茫,石沉大海,落雨气喘吁吁,在原地站定,半晌,遇见一无所获的顾广平回来:“山鬼跑了,我猜她是闻到咱们的气息,所以匆匆而去。”又指着北方:“这几天刮北风,呼呼的吹,什么气味都吹散了,我找不到她的踪迹。”
两人失望的回去。
赵行渊没有睡觉,坐在书房中,正一直等着他们。
落雨很是郑重:“行渊,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赵行渊一愣,没有想到落雨会问这个,但还是据实告诉她,落雨听罢蹙眉,果然是阳时生人:“怪不得山鬼会纠缠你。”落雨将范家少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赵行渊,叮嘱道:“山鬼素来会迷惑人心,你可要小心。”
今晚那个女子的样貌不俗,寻常男人见了,难免会动心。
“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今晚,载我的司机脚下打滑,撞伤了那个女人,那个地方距离医院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距离我家却很近,家中有私人医生,可以为她提供治疗。”赵行渊示意落雨放心:“我不会喜欢她的。”
落雨继续叮嘱:“传说山鬼有一个宝物,是一颗魅珠,能魅惑心神,心力不定者,看一眼就能神魂颠倒。那范家少爷的现状,你也耳闻了,所以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已经见到过最为璀璨的明珠,旁的珠玉,看不上眼。”赵行渊笑意沉沉:“你若是不放心,这几天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好。”
落雨点头答应,又心生好奇:“最为璀璨的明珠,在你家中吗?我可以看看吗?”
赵行渊有星光闪烁,他看着落雨半晌,轻声道:“对,在我家中,等有机会,领你见一见。”
……
第二日,顾广平又来寻找落雨,他手中是一摞详细的人员名单,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写着人的姓名,出生年月:“范家搞来的资料,海城中所有男人的生辰年月,都在这里,我大致翻了翻,范家少爷不是个别例子,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一共六个,半年来,因为各种原因死亡,若是这份资料详实可靠,那么如今海城中,唯有赵行渊一个人,符合山鬼的条件。”
落雨不禁胆寒:“短短半年,害死六个人吗?”
顾广平脸色沉重的点点头。
落雨做守株待兔的准备,便日日跟在赵行渊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一次赵行渊洗澡,落雨在客厅里蹲着,佣人来打趣道:“您不用跟这么紧,少爷不是喜新厌旧的人,那天下车时,那个女人要投怀送抱,少爷一下子就躲开了,那个女人只好靠在司机的身上,少爷都没有让那个女人沾一沾身子。”
落雨将信将疑,当初自己向赵行渊投怀送抱时,赵行渊可是稳稳的接住了自己,那有这么不近人情?又看佣人的脸色,心道这是佣人误会了自己与赵行渊的关系,特地来替自己的老板说好话呢,不禁对这个佣人评价极高,真是忠心的下属!
三日后,是赵行渊的生辰宴。
海城的名流都到场,媒体望风而来,一时之间,人头攒动,落雨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每一个接近赵行渊的人,若山鬼有脑子,今天就是下手的好时机,凭借密集的人流混在其中,然后伺机接近。
安保部门也被弄得紧张兮兮,落雨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小提琴拉起欢快的奏鸣曲,宴会上觥筹交错,珠光宝气的夫人们聚在一处,谈笑间提及今天宴会的主人公:“这一次的宴会,可不紧紧是生日宴呢,听说最近天璇集团有一个项目在谈融资……”
赵行渊举着酒杯,微笑着同人致意,却在这时候,一个美人悄悄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赵行渊,你好呀。”
女人巧笑倩兮,正是山鬼所化,一双眼睛带着魅意,直直的闯入赵行渊的眼中,攻城略地般的,妄图吸引赵行渊的注意。
痴男怨女
赵行渊低了低头,轻轻拿开臂弯上的手,像是丢弃垃圾般松开:“我可不是范君睿,这位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语气冰冷如窗外的冬日。
山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仍不退避,又攀附上来:“你看看我,我不好看吗?”
女人的声音像是带了钩子,在耳边轻轻的呢喃,赵行渊眸色愈深,唇角的笑意收敛起来,不悦之色愈发明显,这是要动怒的神色,一旁的助理见状,赶紧要上前拉开这女子。
女子转头,大眼含情,朝着助理送了一个秋波。
山鬼的眼中藏着那颗魅珠,助理一看她的眼睛,便神魂不宁,慌得手脚不知放到哪里好,山鬼轻轻笑,看着赵行渊,又露出势在必得的眼神。
这番动静不小,许多人都望这里瞧,毕竟宴会的主角在这里,早年赵行渊‘和尚’名声在外,人人都当他清心寡欲,如今上演痴男怨女的戏码,或多或少的,引得宾客纷纷将目光聚到这里。
落雨从人群中迤逦而来。
落雨着一袭红裙似火,长发松松挽起,鬓角缀着闪烁的钻石,她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如今盛装出席,红唇娇艳,肌肤胜雪,狭长的眼尾带着胭脂色,像是裹挟了蜜糖的刀子,显得这美貌带了攻击性。
美人艳帜高张,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落雨走到赵行渊的身边,语带不满:“你这般光明正大的勾引赵行渊,还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现在的妖怪,都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山鬼冷笑,攥住赵行渊的手腕不放手:“众目睽睽,你能奈我何?”
一支细细的藤蔓,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爬上了赵行渊的肩膀,距离他的颈间喉舌处,仅在咫尺。
藤蔓上的毒刺,带着糜荡的香气,也带着致命的威胁。
山鬼以赵行渊为要挟,落雨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两个女人的对峙,周围的吃瓜群众十分亢奋,闪光灯咔嚓一声,竟有媒体偷拍,不知明天海城金融的头条,会被写成什么样子。
唯有赵行渊显得十分从容,他似是自嘲道:“赵某人见不得台面的一点私事,让诸位见笑了,先先陪一会儿。”
三人移步到休息室里,山鬼先是商量道:“你我各退一步,我不杀赵行渊,借他一魂一魄,你也不要插手这件事。”
落雨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痴心妄想,白日做梦。这个人,是我的,你碰他一根寒毛都不行。”
山鬼眼露狰狞之色,藤蔓朝着赵行渊的脖子,狠狠的刺去。
落雨哪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抓到藤蔓,狠狠一扯,藤蔓被撕得粉碎,山鬼吃痛的叫出声,出手更加狠戾,狡猾如她,不向落雨出手,而是朝着身为凡人的赵行渊,伸出利爪,掐住他的咽喉。
赵行渊哪能让她如意,他自小练过散打,也开始反抗。
落雨大惊失色:“别,山鬼的利爪,越是反抗,越会窒息。”
山鬼得意的笑,将赵行渊挟持在身前,准备从二楼跳下去。
窗外就是小花园,山鬼融入山川草木中,转眼就能了无行迹,若是让她跑了,再找到就难了。
却在这时,赵行渊剧烈挣扎之下,竟然挣脱开山鬼的利爪。
这下,不仅山鬼和落雨惊讶,赵行渊也非常的惊讶,这些山中的精怪,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区区凡人,怎么能抗衡呢,可他就是轻易的挣脱开山鬼的桎梏,还反手一个擒拿,将山鬼的双手束在身后,动弹不得。
山鬼想使计策逃脱,可她的法术,在赵行渊身上,竟毫无作用。
落雨见状,眉开眼笑:“原来你不止对我的法术免疫,对山鬼的法术也免疫。”
山鬼挣扎无果,颓然跌坐在地,竟流出泪来。
落雨端详山鬼半晌,觉出一些怪异之处:“山鬼虽名为鬼,却是一方守护之神,我看你道行不浅,身上有大功德,修行不易,为何要杀人害命。”
山鬼摇摇头,哀怨的看了一眼赵行渊:“我已经集齐两魂六魄,只差你这一魂一魄,就能救下君睿。”
山鬼在山中修行千年,是首阳山的守护神,一日范家少爷上山,遇见人形的山鬼,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山鬼本不欲与他纠缠,奈何这人情根深种,非要与她在一起。
一日范君睿上山,不慎被山间掉落的巨石砸在头上,当场殒命。
范君睿命格奇特,若是想要让他重生,就要拿人命相抵,一个神魂不够,便在杀一个,短短半年,海城中至阳命格之人,只剩下一个赵行渊。
“所以你连杀六人,就是为了填补范君睿魂魄的空缺?”落雨惊讶道:“为救一人,而害六人?这是什么逻辑”
赵行渊看出端倪:“这山鬼喜欢范君睿,自然愿意为了范君睿,杀人害命了。”
落雨恍然大悟,山鬼口中说的不想纠缠,心底早就爱上了范君睿。
山鬼被说中心事,顿时泪水涟涟:“我与他,本不是一路人,他不过一个凡人,仅百年寿数,有生老病死,我不想与他纠缠,可他上山来,是为了见我一面,才被巨石砸中,断送了小命、这世间事,有因果,他既然为我而死,我也想让他活下去。”
赵行渊沉声道:“可那六人,是无辜的。”
山鬼双眼赤红:“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君睿死去,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日日来山上找我,风雨无阻,我见他时,心中满是欢喜,他走时,我的心也跟他走了,他若是死了,我这千年修行,也没有什么意义,那六人确实是我一己私心所害,若是上天有报应,尽管来找我吧。”
山鬼的哭嚎,哭的人心头发颤。
落雨心中有些难受。
她吐出一个泡泡,将山鬼裹挟在其中,带回了广德寺。
广德寺的大殿中,已经摆了两个铜罐,山鬼便是第三只铜罐,整整齐齐的放在佛龛前。
倚着殿门,想起山鬼的哭诉,心中涌出一股熟悉之感,仿佛她千百年前,也曾这样绝望的爱过一个人。
情不自禁
“你既然犯了错误,便该受到惩罚,你杀了六人,便在这里拘禁六百年,等那六人轮回往生,你才能洗脱罪孽,且六百年后,你法力全无,若想修行,只能从头再来。”
山鬼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全无抗议,只是哀求的看着落雨:“那范君睿呢,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已别无所求,你告诉我,他现在好不好?”
落雨叹了口气:“别再眷恋人间事。”
说罢,蓦地阖上了铜罐。
落雨不忍告诉山鬼,范家少爷昨夜突然清醒过来,将自己与山鬼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范家父母,尔后今天早上,自杀身亡了。
同一时间,在赵行渊家中。
顾广平将范家少爷的事情告诉赵行渊,细细的盯着他的表情:“山鬼是地仙,范君睿是凡人,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山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巨石,兴许,是天惩呢。”
赵行渊深邃的眼波如同幽深的古井,看不清他是悲是喜。
顾广平意有所指:“你这房子,有结界守护,寻常魑魅魍魉,不敢近你的身,那山鬼的法术对你无效,一般梦魇更不敢侵扰你,落雨住在你的家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
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呼呼的冷风直直的灌入室内,仿佛能吹醒混沌的人心,赵行渊艰涩的开口:“我只是……情不自禁……”
顾广平的桃花眼永远带着似笑非笑的轻佻,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冰冷无比:“范家少爷也是情不自禁,他愿意为了山鬼舍弃生死,可山鬼的下场呢,修为散尽,此后六百年,日日反思自己的罪行,山鬼是山中精魄所化,比寻常的草木走兽化形,还要难上几分,六百年后,重新来过,重新开始,你一个凡人,不能想象其中的苦处。”
话虽说的是山鬼,赵行渊满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落雨,落雨初见他时,失去内丹,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她肩颈处,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是雷火之刑,天劫有大有小,修为低下者,只需一道雷劈下,烧得耳冒青烟即可,修为高深者,引来的是万丈天雷,每一道,都从灵台劈向神魂。
赵行渊想到此种痛苦,若是施加于落雨身上,心脏就像是被人攥住,一阵阵的紧缩,他感到心痛,痛的时候,他又觉得好笑,这番情形只是他的想象,落雨又不知他的心意,也许在她眼中,自己不过一个凡人,与世间万千的男女,没有区别。
……
傍晚时分,落雨从广德寺回到赵行渊的家中。
白日是晴空,夜间便无云,星子明晃晃挂在天上,月华如洗,一地清辉。
落雨坐在房顶上,眼中有郁郁之色。
赵行渊从阳台上看她,抬着眼,仰视她:“下来吧,外边冷。”
落雨摇摇头:“我想吹吹风。”
赵行渊淡淡的:“若是想吹风,你可以回广德寺去,我近来夜夜好眠,不需要你了。”
言辞并不委婉,这是逐客令。
落雨一怔,看着他脸上疏离的笑意,心中涌上淡淡的失落:“既然如此,我便回去。”她从房顶跃下,在赵行渊面前堪堪站定,他正式道别:“我走了,日后我想到消除记忆之法,再来找你。”
落雨认真的说:“这个时代,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品行高洁,是个好人,这一生必会顺遂安康。”
赵行渊眼中几番明灭,千言万语,藏于心间,开口却艰难:“你此后,会一直在广德寺吗?”
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落雨摇摇头:“我不会呆很久,也许,我会回到山中去,乐游山上清静,适合修行。”
自己也该回去了,这人间香火气重,她逗留许久,竟是生出淡淡的眷恋之心,她想起做噩梦的那天,赵行渊的那个温暖的怀抱,而今天,又在这里与他道别,落雨觉得心中涌出淡淡的苦涩,人间的离别,原来是这般模样。
落雨来人间时,干干净净,孑然一身,离开赵行渊家中时,什么也没有带走。客房中每日都要佣人打扫,整齐如新,看不出有人曾住过。
那日晚宴的红裙,熨烫过,挂在墙上,艳色如枫叶,这是唯一沾染着落雨气息的东西。
赵行渊呆在房中半晌,没有出去。
赵夫人风闻宴会上的闹剧,早早通知公关部处理这件事,截留下几分早已写好的文章。
《震惊!天璇集团董事成员三心两意,两女为争一男,大打出手》
《豪门恩怨,再起风波,新欢旧爱,究竟是才是未来的赵氏女主人?》
她拿着天花乱坠的通稿,来住处找她的儿子,正准备揶揄几句:“行渊,想不到你也能有桃色绯闻?不过花心不可取,你喜欢哪一个,便待她一心一意的好。”
良久没有回音。
她收起玩笑话,见赵行渊背影落寞,心生惊讶与心疼:“这是怎么了?”
一米八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赵夫人罕见这一幕,悄悄得向佣人打听,待佣人说,客房中住了一个小姑娘时,赵夫人眼前一亮,待说道小姑娘走了,赵夫人也脸带哀愁,心道好端端的媳妇怎么又泡汤了。
雷声轰鸣,雨势滂沱,紫色的闪电如同狰狞的巨手,抓破漆黑的苍穹。
寒冬凌冽,无雪却有雷,是罕见的天象。
老一辈人常说:冬天打雷有瘟神,正月打雷人骨堆。
赵夫人正与气象台的好友打电话,抬头望一望天色:“你说那城郊,今天劈下十几道雷?真是怪诞事。”
却见他的儿子从房间中起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急匆匆的,不知往哪里去。
天空中的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并不仅仅炸在城郊的上空,海城仿佛一个巨大的雷电站,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赵行渊沿着闪电的方向,飞速往城郊前行,那是广德寺的方向。
他心中涌出巨大的不安,手机在一旁,不停的拨打着落雨的手机,对面总是忙音,十几个电话,一个都没有回应。
序章
有嘶哑的声音,在讲述着旧事。山中有蟒,修行千年,生四肢,通人语,化为蛟龙。
蛟龙修行千年,应天劫,受雷刑,向凡人讨了封,便能脱胎换骨,化为龙。
讨封怎么讨?雷雨天,天上毛毛月,地上无人烟,蛟龙化成人形,站在你面前,似是随意一问:“你看这天上,这么大的雨水,是不是有龙啊?”你说有龙,这封便成了,蛟龙一飞冲天,化为龙神。
你若说没有龙,这梁子便结下了,蛟龙千年苦修化为泡影,想必要恨你……
《龙女落雨》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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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滚滚
驱车去往广德寺的路上,赵行渊望一眼天边,云层聚集成黑色的墨团,带着巨大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广德寺里一盏孤灯。
落雨蜷缩在角落,她并不怕黑,只是雷声太大,她想起被雷火之刑凌虐的经历,心有戚戚然。
然而不多时,这种回忆化为实质,一个炸雷,劈在落雨的脚下,烧焦的泥土,漆黑如墨,刺痛了落雨的眼睛。
为何要劈我?
苍天似是回答落雨的不忿,一个又一个惊雷,滚滚而来。
广德寺的房顶,摇摇欲坠。
落雨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因为自己插手凡人的命数吗?可她无法洗去赵行渊的记忆,也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啊?落雨抱紧自己的膝盖,觉得有些委屈。
这是对她的惩罚吗?
落雨咬咬牙,准备生生抗下,可她闭上眼睛时,又绝望的记起,自己如今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捱过雷刑。
所以,要等死吗?
落雨神智有些昏迷了,她的眼前,走马灯般,回忆起许多事来,她想起自己出生时,被母亲所厌弃,炙烤在太阳下,也是这样的绝望,那个时候,有一尊仙君,自西方来,将她救出苦难之中,那人给她一捧清泉,将她带入天上仙宫……
那人说,要渡她。
那是谁?
落雨迷瞪瞪的,眼前看不真切,她感受到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拥抱,贴着她,传递着巨大的力量,仿佛有了依靠,所以无所畏惧。
落雨睁开眼睛,是赵行渊,他将自己拥抱在怀中,他的下巴贴着自己的额头,他的手,搂在自己的腰间。
“不!”
落雨一声惊呼。
云层积压的墨团里,一道巨大的闪电,带着万钧的气势,冲下苍穹,直奔落雨而来,赵行渊见状,将她搂在怀中,以血肉之躯,将她包裹起来。
落雨急的淌出泪来。
这时候,赵行渊的手捂住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别怕。”
两个字,轻轻的,又是滚烫的。
紫色的光柱有如实质,击打在赵行渊的脊背上,寻常凡人的血肉之躯,早就被炙烤成焦骨,但赵行渊完好无损。
赵行渊拥抱着落雨,半个晚上,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惊雷不在,熹微的晨光里,落雨松开了手,她从温暖的怀抱中挣扎起身,抬头,撞上赵行渊的下颌,青青胡茬长出来,像是春天野地里的青草,有些扎人。
落雨额头被扎的有些痒,心里也有些痒。
她好歹活了这么多年,虽不记得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月往事,也见过人间不少话本里书生娘子,这赵行渊大半夜的,总不能是失眠没有事情做,出来做好人好事了。
落雨心中有些开心,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爱慕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像是饮了醇厚的酒,晕乎乎,飘飘然,她急匆匆的起身,去前院的水缸前,照一照自己的脸,将散乱的发梳拢,脸颊上的污渍也抹去,总是要注意些形象的。
赵行渊跟在她背后,眼下有些青,他盯着落雨的背影,目光灼灼。
落雨回头,轻轻开口:“你醒了?昨晚,谢谢你。”
她的脸,不知不觉的烧起来。
她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听到一声响,竟是木质的大门年久失修,从门框上掉落下来。
她忙起身去看,见大螃蟹一家子聚在门框前叽叽喳喳,见落雨来,忙举起大钳子:“不是我干的,是门自己掉下来的,还险些砸到我呢。”
落雨也没有介怀,只是好奇道:“你们怎么跑出来了。你们在海底,也能听见雷声吗?”
大螃蟹青色的壳上,驮着两只小螃蟹,看样子是它的儿女,落雨捉起一只:“你们这么大了,还要赖着爸爸妈妈?”
大螃蟹呜呜的哭:“您去海底看看吧,那个大缝隙,长大了不少,我有不少子女,都丧身于那里,所有我只好驮着我的孩子,生怕他们误入,然后因此丧命。”
落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提出要去看一看,可在走时,又觉得有些不舍,遂回头去找赵行渊,见他就跟在她身后,安静的像是一座佛像,听着她和螃蟹们的谈话。
除了听见螃蟹开口时候的微微诧异,其余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见落雨看过来,赵行渊点点头:“你去吧。早些回来。”
像是在家的丈夫,叮嘱出门的妻子。
落雨耳根又有些烧。
跟着螃蟹一家扎入海中,清晨时候,海水似乎更加清澈,落雨也因此,游的更快些,海底的淤泥深处,落雨看见自己的封下的浮浪海墙,还完好无损在远处,只是浮浪海墙下的东西,似乎会生长一般,又变得大了些。
靠近前,漆黑的颜色,让人看不清其中有什么。
落雨在一瞬间,想起许多不好的猜测,难道是幽冥的入口?
天雷滚滚
驱车去往广德寺的路上,赵行渊望一眼遥远的天边,云层聚集成黑色的墨团,带着巨大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广德寺里一盏孤灯。
落雨蜷缩在角落,她并不怕黑,只是雷声太大,她想起被雷火之刑凌虐的经历,心有戚戚然。
然而不多时,这种回忆化为实质,一个炸雷,劈在落雨的脚下,烧焦的泥土,漆黑如墨,刺痛了落雨的眼睛。
为何要劈我?
苍天似是回答落雨的不忿,一个又一个惊雷,滚滚而来。
广德寺的房顶,摇摇欲坠。
落雨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因为自己插手凡人的命数吗?可她无法洗去赵行渊的记忆,也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啊?落雨抱紧自己的膝盖,觉得有些委屈。
这是对她的惩罚吗?
落雨咬咬牙,准备生生抗下,可她闭上眼睛时,又绝望的记起,自己如今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捱过雷刑。
所以,要等死吗?
落雨神智有些昏迷了,她的眼前,走马灯般,回忆起许多事来,她想起自己出生时,被母亲所厌弃,炙烤在太阳下,也是这样的绝望,那个时候,有一尊仙君,自西方来,将她救出苦难之中,那人给她一捧清泉,将她带入天上仙宫……
那人说,要渡她。
那是谁?
落雨迷瞪瞪的,眼前看不真切,她感受到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拥抱,贴着她,传递着巨大的力量,仿佛有了依靠,所以无所畏惧。
落雨睁开眼睛,是赵行渊,他将自己拥抱在怀中,他的下巴贴着自己的额头,他的手,搂在自己的腰间。
“不!”
落雨一声惊呼。
云层积压的墨团里,一道巨大的闪电,带着万钧的气势,冲下苍穹,直奔落雨而来,赵行渊见状,将她搂在怀中,以血肉之躯,将她包裹起来。
落雨急的淌出泪来。
这时候,赵行渊的手捂住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别怕。”
两个字,轻轻的,又是滚烫的。
紫色的光柱有如实质,击打在赵行渊的脊背上,寻常凡人的血肉之躯,早就被炙烤成焦骨,但赵行渊完好无损。
赵行渊拥抱着落雨,半个晚上,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惊雷不在,熹微的晨光里,落雨松开了手,她从温暖的怀抱中挣扎起身,抬头,撞上赵行渊的下颌,青青胡茬长出来,像是春天野地里的青草,有些扎人。
落雨额头被扎的有些痒,心里也有些痒。
她好歹活了这么多年,虽不记得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月往事,也见过人间不少话本里书生娘子,这赵行渊大半夜的,总不能是失眠没有事情做,出来做好人好事了。
落雨心中有些开心,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爱慕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像是饮了醇厚的酒,晕乎乎,飘飘然,她急匆匆的起身,去前院的水缸前,照一照自己的脸,将散乱的发梳拢,脸颊上的污渍也抹去,总是要注意些形象的。
赵行渊跟在她背后,眼下有些青,他盯着落雨的背影,目光灼灼。
落雨回头,轻轻开口:“你醒了?昨晚,谢谢你。”
她的脸,不知不觉的烧起来。
“你是不是没有睡好?”
落雨问完这句话,像是咬了舌头一般,不敢再开口,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凡人的赵行渊能替她挡雷刑,为什么赵行渊完好无损?为什么他打了这么多电话?为什么他会来找她?
她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听到一声响,竟是木质的大门年久失修,从门框上掉落下来。
她忙起身去看,见大螃蟹一家子聚在门框前叽叽喳喳,见落雨来,忙举起大钳子:“不是我干的,是门自己掉下来的,还险些砸到我呢。”
落雨也没有介怀,只是好奇道:“你们怎么跑出来了。你们在海底,也能听见雷声吗?”
大螃蟹青色的壳上,驮着两只小螃蟹,看样子是它的儿女,落雨捉起一只:“你们这么大了,还要赖着爸爸妈妈?”
大螃蟹呜呜的哭:“您去海底看看吧,那个大缝隙,长大了不少,我有不少子女,都丧身于那里,所有我只好驮着我的孩子,生怕他们误入,然后因此丧命。”
落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提出要去看一看,可在走时,又觉得有些不舍,遂回头去找赵行渊,见他就跟在她身后,安静的像是一座佛像,听着她和螃蟹们的谈话。
除了听见螃蟹开口时候的微微诧异,其余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见落雨看过来,赵行渊点点头:“你去吧。早些回来。”
像是在家的丈夫,叮嘱出门的妻子。
清晨的海风是冷的,呼呼的,刮得人脸生生的疼,可落雨的耳根烧的通红。
跟着螃蟹一家扎入海中,清晨时候,海水似乎更加清澈,落雨也因此,游的更快些,海底的淤泥深处,落雨看见自己的封下的浮浪海墙,还完好无损在远处,只是浮浪海墙下的东西,似乎会生长一般,又变得大了些。
靠近前,漆黑的颜色,让人看不清其中有什么。
落雨在一瞬间,想起许多不好的猜测,难道是幽冥的入口?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酆都大帝守着幽冥,他执法森严,怎么能有这样的疏漏。
其中一只小螃蟹说:“昨夜天上打雷,有雷劈入海中,电闪雷鸣间,我亲眼见到,缝隙变大了!”
雷劈入海,所以便大?
落雨一时不明白,这二者,难道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她心中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一块大石头,不祥的预感像阴云笼罩着她,可她冥思苦想,却想不通缘由。
落雨挥手画圈,将海浪浮墙砌得更宽广些,完完全全的覆盖住这道缝隙,又引着海底的淤泥,一层层的倾覆入其中,那缝隙像是会吞吐一般,打了个嗝,又将淤泥漾出来,落雨眉头蹙的更深,淤泥沉入其中,便会吐出来,海底的生灵落入其中,便吞噬殆尽。
年久失修
落雨继续向那缝隙里填入淤泥,过一会儿,淤泥又漾出来,几次后,黑漆漆的泥水里,几只小螃蟹迷迷瞪瞪的爬出来,爬呀爬呀,扑倒大螃蟹的怀里。
“那缝隙里面,是什么?”落雨神情严肃得盯着小螃蟹:“你们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小螃蟹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问三不知,形容缝隙里的词汇也简单,黑,沉闷,无声,别无其他的概括。
落雨掏出一只海螺,将它放到海浪浮墙的上空,海螺遇水疯长,变成一艘船那样大,将缝隙掩盖在下面。
落雨细细的叮嘱螃蟹一家:“一定要离这里远一些,若是遇到不测,便对着海螺喊话,这海螺能千里传音于我,对它喊一声,我便来救你们。”
从海底出来,落雨心情沉重。
广德寺前,顾广平静立在门前,犹豫不敢上前,他的神情带着一丝不安,又带着一丝庆幸,仿佛破败的大门后,有什么掩盖的答案,等待他的揭开面纱。
落雨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我的寺门前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顾广平被吓了一跳,目光逡巡落雨的周身,见她安然无恙,心口稍松:“你无事便好。”
落雨奇道:“怎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事?”
“昨天夜里惊雷,海城的妖族大大小小有十三处庙府,全被劈的粉碎,修为不够者,直接往生进入轮回,修为高深者,也重伤半残。”顾广平眼带愧疚:“我昨夜在一所学校中,与恶鬼斗法,惊雷天,阴气重,恶鬼怨气满溢,我无法抽身前来,看一看你。”
落雨摆摆手,笑着宽慰他:“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顾广平眼神复杂:“广德寺的门都被劈开了,你竟然安然无恙,是我小瞧你了。”上挑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将落雨揪到近前来:“难道说,你真的不是妖族?难道真的是我眼拙?”顾广平细细的瞧着落雨,将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看清楚:“怪哉,蛟族竟有仙胎?”
落雨摇摇头:“我不记得从前旧事,我也不清楚,但其实,昨夜我的确被雷劈过。”落雨将昨晚的事情略略说了说,顾广平听罢,眼神黯淡了些。
他唇角动了动,似是小声的呢喃。
有风来,将他的话吹散,落雨只听得只言片语,便问道:“你说什么晚了?我没有听清楚。”
顾广平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什么,你既然没有被劈成重伤,就是值得庆幸的。”
落雨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闭口不言,便也不再多问,便同他讲起海底的缝隙。
顾广平听到小螃蟹的经历时,眉头蹙起重山,他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便对落雨道:“我回家找找线索,到时候再来联系你,你不要乱跑,在广德寺好好呆着。”
落雨便回到广德寺中,大殿内空无一人,赵行渊早就离开了,抬头望天,见房梁的柱子烧的焦黑一片,青天白日,却显得阴森森的。
落雨盘腿坐下,闭眼打坐,吐息之间,运气于丹田内府之中。
良久,听得扣门声。
木门破破烂烂的仍在一旁,赵行渊敲得是门框,见落雨醒着,便迈步进去,他的身后,跟了一队施工的人员,头戴蓝帽钢盔,手中拿着些工具,恭谨的等在身后。
落雨好奇道:“怎么了?他们是谁?可是有未完的心愿?”
落雨朝着赵行渊小声道:“我这寺门,只为亡者而开,这生人的心愿,我满足不了。”
赵行渊轻轻的笑:“我不是来叫他们许愿的,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在落雨惊讶的目光中,身后的施工队拿出测量仪,开始动工,文质彬彬的队长拿出图纸:“落雨小姐是吗,不知喜欢哪一款寺庙的风格,照着这幅可以吗?这是敦煌莫高窟的建筑式样……”
见落雨愣愣的,赵行渊戳了戳她的脸颊:“你怎么呆呆的,你不是说,这庙难修吗?”
落雨回忆起昨夜,她只是随口说了说,其实召来海底的生灵为她修庙也是可以的,只是那样要耗费巨大的灵力,她如今不舍得,便任由这寺庙一直破破烂烂的模样。
专业的绘画团队在墙壁上描上巨幅的佛像,房顶因为太过破败,便直接掀开重建,最后建筑师的建议是:“年久失修,最好推到重建。”
落雨也没有什么意见,亡者的眼中,认的是落雨,不是这破旧的山庙。
她心里暖意不断,有人记挂着她,有人将她的随口一说,当做郑重的事情来对待。
这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眼波沉沉,似有星光:“落雨,你没有地方可以住了,我家的客房,还空闲着,你看,要不要来?”
落雨的笑,从心底一直绽放到脸上。
何为双修
赵夫人等在家中,和大孙女赵孟娇一起玩闹,瞧见赵行渊领着一个姑娘回家,祖孙两人对视一眼,双目发光。
赵孟娇眨巴眨巴眼睛:“这个姐姐我曾经见过的。”
落雨有点紧张:“什么时候?”
难道她记得我吗?
赵孟娇摇摇头:“可能是在梦里,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好看的漂亮姐姐。”说完,她满脸‘我很会’的表情,逗得落雨笑弯了眼睛。
赵夫人见到落雨,虽是个陌生的姑娘,却陡然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也没有多寻思。
落雨假装初次见面,三个人重新认识一番,赵行渊也不做声,唇角抿起淡淡的笑意。
到了休息的时候,落雨换了一身柔软的睡衣,钻进赵行渊的房中。
闭上门的瞬间,赵孟娇在走廊间探出头来:“奶奶,她大晚上的,为什么去找小叔?”
她的身后,赵夫人也是满脸笑意,只是笑着笑着,有些疑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画面一样。
赵夫人摸摸头发,有些感慨,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也不怎么灵光。
落雨的脚步很轻,近乎无声,赵行渊在专注的看着电脑,并没有看到偌大的房间中,多了一个意外的来客。
落雨静静的等在一侧,她精力尚好,也不觉得疲倦,便一直瞪着赵行渊的面容,灯光下,他的睫毛如同鸦羽般漆黑,剑眉之下,有深邃的眸子,这双眼睛很是动人,不,这个人就很让人心动,落雨越看越觉得欢喜。
落雨的目光有如实质,不知不觉打扰到赵行渊的深思,他有些惊讶的站起身来,走近窝在沙发上的娇小人影:“我记得这个时辰,你应该在修行。”
落雨笑眯眯的扯着赵行渊的衣角,将他拉近距离,直到他的放大的俊脸,呈现在自己的身前。
落雨轻轻的笑,软语温声,像是呢喃:“修行有很多种啊,我来找你,双修。”
双修。
赵行渊初听这两个字,未解其中意思,待片刻后反应过来,耳根染上浓稠的红。
柔软的手掌贴着赵行渊的胸膛,落雨好奇的眨眨眼睛:“你怎么心跳的这样快,是不舒服吗?”
赵行渊的眼神暗了暗:“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来,你脱下西装。”
赵行渊没有动作,落雨便伸手解他的黑色领带,她不懂怎么解开,便用蛮力去拽,一边拽,一边嘟囔:“竟然比宫绦还难解。”
赵行渊便攥着她的手:“我教你解。”
他的眼光一直落在落雨的脸上,像是带着迷惑,又带着渴望。
蛟族算是走兽吧,欢爱属于常事吗?她从前遇见心悦之人,也会这样吗?
男人的劣根性掺杂在强烈的占有欲中,让他眼角生出薄薄的红。
落雨盘腿坐在地毯上,温热的地暖让她的体温保持在正常人体的温度,与赵行渊十指相扣:“你闭上眼睛,跟我说的做,我教你一种吐息之法,最适合你这样没有修行基础的凡人。”
“来,你运气于丹田之中,唔,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懂什么叫丹田吗?就是小腹的意思。”
犹如冷水浇在头上,旖旎的心思一扫而空。
赵行渊心底生出一种无奈:“你说的双修,是这个意思吗?”
落雨点点头:“不然你以为呢?”
落雨将目光放在两人紧扣的双手上,神情中带着费解:“从前我触到凡人的手,便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你不一样,我与你肌肤相贴,却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你的心思。”
落雨靠近赵行渊,凑到他的耳后:“看的清清楚楚,确实是原生的皮囊,不是什么画皮的鬼怪装作凡人。可是你是怎么做到,被雷刑所伤,还完好无损呢?”
“我也不知。我的助理经过调查后,告诉我,是因为我脚下踩了一颗钉子,引走大部分的电流。”赵行渊说完这个解释,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虽然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可我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落雨吓唬他:“那你知不知道,天打雷劈,会死人的。”
“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赵行渊不懂说什么漂亮话,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落雨的心头,软的一塌糊涂。
她将体内的灵力灌注于一点,引到赵行渊的身体中:“你跟着这股灵气,游走你周身的气息,我教你修行,保你事半功倍。”
赵行渊照着做,只是有些费解:“我做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对于得道成仙,没有什么执念。”
落雨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人生短短百年,我记性不好,怕忘记了你,我希望你能活的久一些,这样你我才能长相厮守。”
‘长相厮守’短短四个字,却是一种承诺。
此后每一晚,落雨都猫在赵行渊的房间里,一呆便是整夜。
赵孟娇悄悄的问奶奶:“落雨姐姐天天和小叔呆在一起,是不是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呀?”
赵夫人嗔怪道:“别叫落雨姐姐,辈分错啦!”
落雨与赵行渊亲近,赵夫人是喜闻乐见的,只是有时候,她总在落雨的脸上,看到一种愁思,那神情仿佛是努力了许久,也没有什么结果的失望。
偶尔听见落雨叹气声:“不应该啊,努力了这么久,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夫人见状,便拽着赵行渊说悄悄话:“你别把落雨逼得太紧了,这种事要慢慢来,急不得,我不急着抱孙子,只要你过得开心,我也对得起你爹了。”
赵行渊哭笑不得,一概点头答应着。
到了晚上,赵行渊又和落雨盘腿而坐,赵行渊提起此事,落雨捂赵行渊的丹田处,怏怏不乐:“我教你的功夫,都是最为基础的修行之法,不会有错的,但你为何这么久了,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不应该啊,赵行渊看起来佛缘颇深,颇有慧根,应该是修行的天才啊!
落雨想的头都痛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更令她意外的是,顾广平带来的消息。
从前种种
“你那日告诉我,海城天有异象,电闪雷鸣的那一晚,海底的缝隙也悄悄的变大了!我本来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是……”
顾广平说的有些犹豫:“我也不是很确定,所以只是猜测……也许天降雷刑,是为了惩戒海底缝隙中的东西,只是它躲藏的手法很高明,没有被发现,所以雷刑被引到海城大大小小的妖怪身上,连带你,也受了牵连。”
“你说海底缝隙中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顾广平掏出一本古籍,正是落雨从前见的那本《山海旧事》,落雨曾闲来无事,将其中文字译成现代的语言,说给顾广平听。
他翻到倒数几页,见其中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万年前,水神共工触怒天帝,被贬入幽州之地,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幽州?”
落雨咀嚼着这个地名,沉思不语,幽州在何处呢?
“古人言北方太阴,故以幽冥为号,所以称幽州。”
万年的时光,桑田化为沧海,落雨心念一动:“你我脚下的平原浅滩,便曾经的太阴之地,我想,如今的海城,便是曾经的幽州,那水神共工,应该埋骨于这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那缝隙是水神共工所造成的?”
落雨陷入沉思之中,那共工,是上古时代的凶神,人首蛇身,呼风唤雨,若他重生,天地必然会遭到劫难。
赵行渊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的谈话,他们如今也不避讳赵行渊,反正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听得清清楚楚,见落雨眉头不展,赵行渊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说那水神共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为何会屈尊在海底的淤泥里?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落雨灵光一闪:“因为他被什么所限制?”
赵行渊点点头:“就像是当初失去内丹的你一样,他现在不能出来,无法出来,所以他藏身于深海之中。”
顾广平似笑非笑的瞅着赵行渊:“你倒是不怕这些。”眉头一挑:“那你倒是说说,他在海中做什么?”
赵行渊提出一个猜测:“我记得那山鬼曾经想要修复范家少爷的魂魄,便要拿人的生魂来修补,所以要杀人。而落雨曾跟我说过,那海底赑屃,彘兽,都要夺人的生魂,可他们被杀死后,腹中竟然吐出许多魂魄,这说明他们不经常以魂魄为食用。”
落雨神情凝重:“因为他们要将生魂献祭于水神共工。”
顾广平眉头紧锁:“也许是另一种原因,水神共工的神魂不足,需要拿人的灵魂修补。”
赵行渊神情淡淡的:“海城这些年,虽不说是海晏河清,但鲜少有恶性伤人事件,可最近,灵异事件造成的死亡,实在是太多了。”
赵行渊的父辈,也有属于政界要员的,也曾与赵行渊说起过一二,说海城太平了许多年,最近像是见鬼了一般,案子一个接一个出。
“对啊,妖族与人族向来泾渭分明,妖族若插手人间事,不被修道者除掉,也会受到天惩。最近出现的怪诞事,实在是太频繁了。”落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若是共工想要复出,那么他一定还会作恶,不一定是他,他可以驱策妖族中的莽撞之辈,为他马前卒,收集够了神魂,送到共工的面前。”
落雨的脸色不好,她仰头看看远方天色,墨色云团拥挤在灰霾的天空中,欲来的山雨,几乎要吞噬整个世界。
顾广平突然戏谑的笑:“落雨,你连自己的内丹都没有找到,却还想着拯救世界。”
落雨睨他一眼:“怎么,我不可以吗?”她神情有几分郑重:“曾有人告诉我,成为神的意义,不是高高在上,而是悲悯众生。
“其实也不必这么悲观。”赵行渊安慰道:“那海底的缝隙,依照你所说的,现在不到一米长,吞食了几个小鱼小虾罢了,说明现在的共工的能力,并不强大,如果不能完全根治这个源头,那么可以阻止它继续长大。”
接下来的几日,落雨日日腾在云层中,巡视海城的四方,生怕有什么妖怪再出没。
海面风平浪静,海城岁月安宁,仿佛他们的猜测是错误的。
正在落雨心头松一口气时,突然间,在一个清晨,她听见了海螺里的声音,那只她放在海浪浮墙中,用来盖住缝隙的海螺,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那是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失落,又带着些悲伤:“落雨,你不记得我了,有了新欢,便弃了旧爱,真是好绝情呀。”
循着声音入海,落雨来到那缝隙前,男人仿佛在暗处看着她,见她落在海螺的壳上,低低的笑了笑:“你不常来看我,我便只好通过这海螺传话,教你来看看我,我很想念你呀。”
“你是谁?”落雨听得这甜言蜜语,非但没有喜悦,反倒生出一种细微的恐惧感,粘稠的,像是被什么盯上的感觉。
她盯着那道缝隙:“我看不见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缝隙中有淤泥浮出,海底发生了小规模的震动,游鱼乱飞,虾蟹凌乱,落雨身形不稳,便从贝壳上掉下来。
她落入一个男人的虚影中,准确的说,是穿过男人的虚影,掉落在海底。
那虚影做出接住落雨的姿势,可完全触不到落雨的身体。
虚影没有实体,或者说,这是个魂魄。
海月明珠浮出落雨的额前,照亮海底的世界,绿莹莹的光辉下,落雨看清眼前的场景。
这是个男人的魂魄,人首蛇身,长发束在脑后,剑眉星眼,鼻梁高挺,侧脸棱角如同山川河岳。
他的唇上挑着,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眼神带着野性,俯视落雨时,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但他开口说话时,眼中又漾起了脉脉深情:“落雨,你不记得我了吗?”
落雨几乎肯定:“你是水神共工?”
共工嗯了一声,见落雨看他视若猛兽,面色逐渐化为哀伤:“你的眼神为何如此疏冷,从前种种,你都不记得了吗?”
上古旧事
“我……”落雨心头讶异无比,自己竟与这上古凶神交情匪浅,可她实在是记不得:“你我从前,曾有旧情?”共工唇角的笑垮下去,霎时海底温度骤低,自淤泥深处冷凝出苍白的霜雪,游鱼冻在冰块中,不能动弹,仿佛时间静止,轮回永寂。
冰雪砌成的墙壁树立于海中,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图画,那是上古时期的旧事……
《龙女落雨》上古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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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难忘
“我……”落雨心头讶异无比,自己竟与这上古凶神交情匪浅,可她实在是记不得:“你我从前,曾有旧情?”
共工唇角的笑垮下去,霎时海底温度骤低,自淤泥深处冷凝出苍白的霜雪,游鱼冻在冰块中,不能动弹,仿佛时间静止,轮回永寂。
冰雪砌成的墙壁树立于海中,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图画,那是上古时期的旧事……
画面里的落雨,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头顶十字髻,耳垂明月珰,正一蹦一跳的,行走在一座山上,山林上有鹿匆匆而过,跃入丛林深处,落雨似是看见那鹿角生的漂亮,便追逐去看,行到一颗巨大的古树下,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像是一个巨大的蘑菇,埋在枯叶丛中。
蘑菇动了动,从里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
落雨驻足看了一会儿,蹲下身子,将那手臂的主人搀扶起来,那人气若游丝,嘴角有血,剑眉紧锁,正是水神共工。
那时候的落雨,只觉得这是受伤的陌生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将其中的丸药喂给共工,见他脸色渐渐转为红晕,方露出放心的笑容。
参天的古树下,夕阳斜照,落雨的余晖给落雨的笑脸渡上一层金边,共工睁开眼睛,耀眼的光芒直直的落到他的心里,他愣了愣,方发现自己的处境,虚弱的开口,说了句什么。
落雨便将他搀起来,一直架到了林间的小房子里,落雨照顾他,给他煎药,共工的身体一天天的好转,早晨落雨去林间取水,下午时推着共工出来晒晒太阳,像是烟火人间的一对寻常夫妻。
直到有一天,共工身体完全好转,他与落雨告辞时,直直的跪在了地上,神情郑重,仿佛许下诺言。
冰雪浮墙上的画面没有声音,但异常的生动,落雨的头脑密密的发疼,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像是时间的缝隙,她抓不住,想找答案,也找不出。
共工的虚影伸出手来,目光怜惜无比:“疼吗。疼就不要想了,我可以说给你。你记不得也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
在共工的解释中,上古时期大战,共工负伤,掉落到乐游山上,奄奄一息时落雨救了他,两人在林间养伤时候朝夕相处,生出情意,可共工身负神职,不能久留,临走时向落雨许诺,一定会来找她。
落雨蹙着眉头,这些画面,确实曾在记忆中一闪而过,虽记不真切,但的的确确的是发生过的,难道自己与共工,真的有一段旧情?
感到窒息
“那后来呢?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共工凄然一笑:“我堕入魔道,都是为了你,我在海底沉睡千年,也是因为你。”
像是讲起一个别人的故事,共工娓娓道来:我们相爱时,你是蛟族,是妖,我是神族,怎么能长相厮守,我想为你提升神格,让你飞升成仙,可天道不容,你也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酷刑。
落雨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熟悉的画面,是在缥缈的天宫上,她匍匐在地,浑身是血,她似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漫天神佛望着她,目光威严者有,目光怜悯者也有。
共工见她形容有异,安抚道:“你也有印象吧,我听闻你受了酷刑,心疼坏了,便闯入天宫救你,那时候我在凡世,入天门不得,便狠下心撞碎了天柱不周山,不周山倒塌,天地浩劫,我因此被贬入幽州。”
“我本想积攒着灵气,恢复形貌再来见你,可是……”共工眼带哀伤:“可是你喜欢上了别的人,我怕我不出现,就要失去你。”
共工的虚影俯身上前,做出拥抱的姿态:“我是故意告诉你,我为你牺牲了许多,我要让你对我心存愧疚,所以你……不要跟那个凡人走,好不好。”
共工低低的诱哄:“你答应我,好不好。”
落雨脑海中一团浆糊,传说中的凶神,她以为的陌生男人,深情款款的看着自己,对自己诉说着衷情,而他曾经的罪孽,竟是因为自己而起,巨大的愧疚笼罩了落雨,而在这个时候,自己心中隐秘的心思,竟是思念着赵行渊,我才遇见赵行渊呢,怎么就要离开他呢?
落雨勉强稳定心神:“你说你积攒灵气,是怎么积攒的?那些被吞噬的生魂,是否与你有关?”
共工无辜道:“你说的什么,我并不知情。”
落雨直直的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里仿佛能洞穿人的内心:“我会查清楚的,我前尘尽忘,倘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很感激,但我绝不容许你为了恢复灵力,而残害人命。”
共工有些低落:“你终是不相信我。”
虚影逐渐淡去,冰封的雪墙融化在海水中,落雨冒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却犹如溺水一般,感到窒息。
几分真假
她蹲在广德寺前,此时的广德寺正在修葺,朱墙碧瓦,种下郁郁葱葱的竹林,褐色的泥土夯实后,铺上青石板,墨绿色的苔藓争先恐后的钻出来,落雨经过它们时,还能闻到潮湿的气息。
施工的领队向她打招呼:“您就是落雨姑娘吗?”
领队戴着蓝色钢盔,笑着与落雨寒暄:“您是来看施工进程的吗?”
落雨好奇道:“你怎么认识我?”
领队呵呵的笑,领着落雨迈入殿门内,栩栩如生的雕像立在落雨面前,那是个古典的美人,双丫髻,长裙广袖,鹅蛋脸上端着慈悲的笑意,正是落雨端庄的模样。
“赵总亲手画的画像,聘了全国最有名的雕塑大师,与您的面容一模一样。”领队虽不明白为何要给一个年轻的女孩立庙宇,但是修庙之人下的功夫,费的心血,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落雨与雕像对视,盯着雕像唇畔的笑意,心头一阵阵的酸楚。
赵行渊时常来这个施工现场看,广德寺并不是很大的工程,加班加点,很快就竣工,郊区的泥土路并不好走,干燥的时节常常溅起烟尘,落雨耳朵好,常常在百米外便能听见车声,她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想去迎接她的心上人,但是走了几步,又回到了原地。
她施了一个法术,悄悄的隐藏在雕像的身后,像是背了壳的蜗牛,蜷缩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中。
赵行渊与领队谈笑了几步,入内寻找落雨的痕迹,领队挠挠头:“刚刚才见到落雨小姐,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
赵行渊轻轻笑:“许是出去了。”
声音浅浅,带着宠溺与温柔。
领队觑着赵行渊的神色:“我也领着施工队赶过不少寺庙的工期,所以常常听到些奇闻轶事,这庙宇啊,是纪念死人的,活人与死人抢香火,怕是要折寿,落雨小姐年纪轻轻,便被这样供奉,会不会不太好……”
领队越说越轻,怕惹了赵行渊不快。
赵行渊倒没有生气:“谢谢你的好心。”
他停驻在原地,盯着雕像看了许久,他在想象落雨的模样,她谈起世间生死的时候,眼中总带着悲悯,他去寻了许多的雕塑大师,终于塑出这样一双眼睛,像落雨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不知道,落雨就在佛像的身后,静静的,温柔的回望他,许久许久。
当天夜里,落雨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洪水滔天,湍急的水流自天上来,奔流到大海中,仿佛没有边际,白色的浮沫带着腥气,随意卷起大地上的生灵,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乐游山早已被淹没,原本与云海相接的山峰,只剩下峰顶小小的山丘,不通水性的山兽咆哮着,赤红的眼睛逼视着落雨。
她的族人,一尾赤色蛟龙咒骂道:“落雨,你娘说的对,你生而不祥!”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落雨猛地退后几步,狼狈的跌倒在地。
唾骂接踵而至,落雨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大脑像是针扎一般疼。
疼痛让她惊醒,她看着自己细长的指甲掐进肌肤,竟冒出金色的血液,她觉得痛了,再回想起梦中的故事,便觉得分外的清晰,那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她记起来了,她曾经造成了一场巨大的灾难,让生灵涂炭。
漆黑的夜里,星子也不见几颗,泼墨似的苍穹,不见星光,便生出诡秘的绝望。
落雨一个猛子扎入海中,直直的堕入海底。
海螺压着巨大的缝隙,却抑制不了缝隙的长大,它像是一个亟待成长的孩子,吞吃着母亲的血肉,迅速的膨胀起来。
落雨凝视着缝隙,仔细的分辨周围的气息,没有生魂的气息,落雨提着心稍稍放下来。
“共工,你出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海水瞬间凝结成冰墙,白色的冰面上,幻化出共工的虚影,他唇角仍是落拓不羁的笑意:“我心头的爱人,你是想念我了吗?”
虚影围着落雨转了一圈,笑意便扩大了些:“你身上,没有陌生男人的气息,你不去找他了,我很开心。”
落雨凝眉,她从怀中掏出海月明珠,绿莹莹的光辉照亮整个海底,翠色像是美玉般莹润。
“我有一物,这是传说中,骊龙下颌处的宝物,能助长你的修为,若你为我受到天惩,我愿意助你修行,帮你恢复从前的法力。”
共工盯着落雨,深重的眼眸中,蕴着浓稠的墨色。
海月明珠的另一边,是从顾广平那里借来的雷公锥:“这是道门的至宝,专斩妖邪,若你伤人害命,它便会启动法阵,惩治于你,届时召来十万天雷,从灵台劈到神魂,你可畏惧?”
落雨继续道:“我愿意帮你恢复法力,但你要保证,不伤害人命,走大道正途。”
冰墙上的虚影眨眼化为乌有,落雨心头一沉,怎么?心虚了?
身后却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冰凉的身体,冷玉般的温度,紧贴着落雨的肌肤,男人将头低垂到落雨的脖颈间,像是叹息,又像是恼怒:“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
落雨身子颤了颤,缩肩膀想挣脱他,却被搂得更紧,共工掐着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角。
汹涌的海潮涌入肺腑,落雨感受到窒息。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
两人的身体贴的有些近,落雨再挣扎间,失**公锥在砸到共工的身上,共工眼角厉色一闪而过,五指成爪,生生将雷公锥掰成两截,泛着紫气的青铜仙器眨眼变为废铁。
落雨惊恐的睁大眼睛:他竟强大如此?我该如何制服他?又心道,我被他亲吻时,心中只有惊惧,却无爱意,前尘往事,到底有几分真假呢?
共工摩挲着落雨的脸颊:“我不伤害你,仅仅是因为我舍不得伤害你。”
又低低的说道:“你的法力怎么了?你身上那……”话未说完,共工轻轻的笑了起来,似是极为的开心:“原来如此,呵呵。”
黑气萦绕
从海底落荒而逃后,落雨去了顾广平的家中,她眉间郁郁,愁苦的气息从周身满溢出来,让顾广平吓了一跳。
“你那雷公锥,我暂时不能还给你了。”落雨面带歉疚,将海底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顾广平面色凝重:“那共工,竟然如此厉害?”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有两个,第一,分辨他是善是恶。”落雨严肃道:“上一次你我的推论,都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我仔仔细细问过那山鬼,赑屃,彘兽,它们也说不出的所以然来。”
“第二,倘若那些谋害人命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那么他法力如此强大,我们该如何对付他呢?”
其实还有第三,落雨心底纷乱如麻,那共工所言,他们曾经的旧情,她该如何抉择呢?
突然间,顾广平的书房中,有一只银铃发出急促的响声。
书房靠窗的桌子上,本来摆着六只银铃,缀着各色的花朵,乍一看,还以为是精致的摆件,其实仔细端详,会发现,银铃上带着丝丝的灵力,直直的通往不同的方向。
今天响起的那只,代表着一所小学。
王家屯小学,位于海城周边的乡村,一座山脚下。
顾广平开着车,急匆匆的往这里赶,落雨看着导航上的路线图:“银铃响得急,是不是代表有急事,你开车去,要多长时间啊?”
顾广平面色铁青:“一二个小时吧,得看堵车不堵车。”
落雨将顾广平一拽,两人的身体腾空而起,直直跃上云层中,飞行的速度极快,陆地上看来遥不可及的云雾如今正扫过两人的脸颊,顾广平头昏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顾广平慌忙搂着落雨的腰,薄薄的衣衫下,腰肢纤细,不堪一握,顾广平搂了一会儿,不觉心猿意马,桃花眼角露出几丝笑意,贴着落雨轻轻笑,想开口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落雨突然开口:“是这个方向吧?”
他低下头看,人影从苹果般大小变成米粒般大小,最后看不清楚,不知离地几万米,顾广平脸色发白,脑海中绮念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两人落到小学大门前,此时还在上课,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教学楼是新建的,刷着粉色橙色的漆,新式的建筑在老旧的深山里,于青山绿水中格外的突兀。
操场上有一群七八岁的孩童,正叽叽喳喳的聚在一处,原来是在上体育课。
校门口的老大爷笑呵呵的迎上来:“顾先生,您怎么来了,上月您送来的书本都发到每一个孩子手中了,他们都喜欢的紧。”
顾广平与老大爷寒暄着,落雨的注意力却附着在教学楼的后山处,那里黑气萦绕,久久不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体育老师吹了一声短哨,学生们集合在一起,排排队,开始报数。
突然第一排的小胖子大喊一声:“报告,红红还没有过来。”
体育老师皱眉:“她去哪儿了?不是告诉你们,十五分钟后过来集合吗?”
小胖子回忆道:“她去后山了,一直没有回来。”
落雨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拉着顾广平奔向后山,后山其实是个矮矮的山丘,王家屯在深山里面,交通不便,好不容易划出一片平坦的地方建起学校,学校不远处,便是茂密的丛林。
顾广平咬出指尖血,凝在额前,闭目十秒钟,开启天目,见空气中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落雨正是一路循着这股黑气走。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洞穴中,矮矮的山岩从中间裂开,成了一个大洞,树林深处遮蔽天日,所以黑暗无光,黑气浓重处,一个小女孩好梦正酣,闭着眼睛,似是觉得有些冷,蜷缩成一团。
顾广平摸着她的脉搏:“脉象平稳,是睡着了,不是昏迷。”
落雨环视整个洞穴,七八尺深,一眼望去,便能见底,并没有其他的活物。可黑气仍旧不散,落雨便循着黑气继续走,没走几步,见到一片坟地。
大概有几百个坟包,可能整个王家屯祖祖辈辈都葬在这里。
难道黑气产生的原因,是这些坟地,死人埋骨之处,阴气颇重,有黑气,也是常事。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落雨走回去,看着顾广平将红红抱在怀中,他大概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僵硬的将红红托在怀中。
“这就是红红?”
落雨想起操场上其他的孩子,三年级应该是十岁左右,可这个红红,特别瘦小,竟然像个六七岁的孩子。
似是想起什么,落雨笑道:“当初你说要给红红买裙子,我以为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想竟是个孩子。”
顾广平叹口气:“她父母早早的去世了,应该是葬在这里,她跟着伯父伯母一起生活,她伯父伯母也有自己的孩子,待她总归不如亲生,所以长得有些瘦小。”
两人的谈话声将红红吵醒,她揉揉眼睛,看见顾广平很是惊喜:“顾叔叔啊,你来了。”
红红表示,她在后山玩,见到不知谁家的山羊在这里,便跟着山羊玩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便睡着了,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落雨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能真的是自己多疑。
两人坐在校门口,顾广平指着校门口的路灯上,银铃模样的灯罩,解释道:“那些银铃有提前示警的作用,我家离着王家屯特别远,我也不会飞,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这里,所以设下禁制,一般等闲邪物不能进入这个学校。”顾广平思考半晌:“我猜测,这次银铃响,可能是后山的坟地阴气过重,侵入学校,所以破坏了禁制。”
学校四面环山,犹如一只盆的盆地,最容易聚集气息。
落雨点点头:“也许吧,我听门前老大爷说,前日有个上吊而死的寡妇,听说入殓时,为她换衣的人说,寡妇身上有被虐待的伤痕,兴许遭了什么冤屈,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她便埋在那片坟地里。”
一生凄惨
阴气浓重,若是有人借此修邪道,怕是有人会遭殃。
两人决定去那寡妇坟前一观。
新起的坟头,湿漉漉的黄土上,栽种着两颗小小的松树,落雨施了一个安魂的口诀,见坟头黑气散了些,但怨气却像是满溢出来,直直扑到落雨脸上。
她触摸着坟前的黄土,一个女子悲苦的一生便出现她的面前。
怨气浓稠,所以出现的画面都是王寡妇所恨的、记忆深刻的回忆。
是破旧低矮的屋檐下,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拿着皮鞭在打她:“赔钱货,像你娘一样,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要念书?女孩子念什么书?”
男人面色酡红,一看就是饮了酒。
地上抱头哭泣的女孩子,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未曾出嫁的王寡妇,破旧的衣衫下,是一双掌心有茧的手,显然干了不少粗活,她被打的满身是伤,却还在哭求:“我上山去抓药,也能卖钱,假期我去城里的工厂打工,不是挣了三千吗?为什么不能给我交学费?”
男人朝着她的心头窝狠狠一脚:“这么点钱,喝几碗酒就没有了。”
当天夜里下了雨,男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门去,她躲在屋中,无助的哭泣,她在想,为什么母亲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这么凄惨,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第一名,老师申请了学费减半,为什么还是不能去读书。为什么这个痛打她的男人,不死在喝酒的路上呢。
画面一转,大概过了几年,女孩子的身体抽条的长,十五六岁的少女,虽然瘦弱,也在山林干净的春风中,有了动人的风姿。
男人看她的眼光,越发的不对头,像是点评一件货物,又像是考量价格的高低。
在一个昏暗的傍晚,男人醉醺醺的闯进她的房间,告诉她,过两天,要把她嫁给村头的蒋二狗。
男人眼中有点笑模样,显然心情不错:“人家聘金都给了,我答应了,养你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点收获。”
她惊慌失措:“蒋二狗四十多了,还是瞎了一只眼睛的跛子,和你年纪一样大,你要让我嫁给他?”
女孩痛苦的神色让男人感到不悦,他皱着眉头:“你有什么不乐意的。”说着上前去掀女孩子的被子,睡觉时的衣服单薄,女孩子肌肤在灯下显得格外的好看,男人眼中掺了不一样的情绪:“若是不嫁人也行,你娘没有给我生出孩子,你给我生一个,我就继续养着你。”
女孩子崩溃道:“你疯了,我是你的亲女儿!”
男人冷哼了一声:“那就嫁给蒋二狗。”
这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偏远的山村里,交通闭塞,民风不开化,嫁娶都没有登记这一说,她穿了一件新衣,卷着打补丁的被子,被送到了蒋二狗家中。
蒋二狗眼瞎,腿脚不便,所以一直是个光棍,家中攒了大半积蓄都用来娶媳妇,上交到老丈人的手中,所以她嫁给他时,也算一穷二白,不幸中的万幸是,蒋二狗不打人,他虽残废,却知道疼人,什么活计都是抢着干,生怕怠慢了自己新娶的媳妇。
她哭干了眼泪,也认命了,若是这样过一生,也行。
几年后,山中暴雨,引发了一场泥石流,酗酒的爹骂骂咧咧的来家中要酒钱,蒋二狗冒雨上山采草药,埋骨在山林中,她因此成了王寡妇。
王寡妇空洞着双眼,看着自己丈夫被挖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经流不眼泪了,她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落雨看到此处,心头一阵难受,嫁给蒋二狗的时光,怕是王寡妇一生最好的时光了,所以这段回忆也显得鲜活些,而接下来的回忆里都掺着黑白色的死气,恐怕又是更大的悲剧。
顾广平亦是心情低落:“我那时还没有来过这里,若是我早点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落雨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是天一道的传人,名声斐然,不少名流商人请你堪舆做法事,都是拿大把大把的现金,可你一分都没有留下,至今住着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你那些钱,都用来修建希望小学,还有做慈善。”
顾广平有些惊愕:“你怎么知道这些?”
“门口老大爷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对我特别好,跟我讲了你许多些事情。”落雨拍了拍顾广平的肩膀:“你是个好人。”
何方妖物
落雨继续触摸那黄土堆,不多时,又有了新的画面出现。
她感受到凌冽的寒意,自脊骨攀援而来,一阵阵的绝望,弥散在王寡妇十多年前,尚且青春貌美的面容上。
头七那日,王寡妇晕倒在灵堂前,原来竟是怀孕了,她刚刚丧夫,只觉天塌地陷,腹中的孩儿成为她唯一的慰藉,她抚着鼓起的小腹,发誓要振作起来,可一侧冷眼旁观的,王寡妇的父亲,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当夜,他端来一碗黑乎乎的,带着腥甜的药汤,诱哄王寡妇喝了下去,鲜血汩汩的淌,是生命的流逝,也是王寡妇另一轮悲剧的开始。
“为什么?我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这么做。”
老男人一脸的狰狞:“我这是为你好,你还年轻,若是带着孩子,怎么嫁人?那短命的蒋二狗无福,我已经给你另说了一个好人家。”
王寡妇目眦欲裂:“我男人死了才几天啊,你就又把我卖了?”
老男人呵呵笑:“幸好你年轻,还值几个钱。”
倘若王寡妇的幼年时光用暗无天日来形容,那么王寡妇二嫁之后的日子,就如同人间炼狱了,娶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姓王,他还有一个五十多的鳏夫爹爹。
姓王的男人酗酒成性,一日醉酒归家,头撞在水缸上,死了。
接连死了两个男人,村子里传起流言蜚语,说王寡妇克夫,害死了她的男人,街头巷里的话最是毒辣,王寡妇上街都会被指指点点,可她不上街,便要呆在家中,她那鳏夫公公,替代了她的男人,在夜里折辱她。
落雨看着,眼中不知不觉淌下泪水,一旁的顾广平,额上也泛起青筋。
黄土堆上的画面,黑白色打底,死寂无生机,如同王寡妇瞪着的,空洞的一双眼睛,她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被王家父子虐打,头撞在墙壁上,不省人事,她那鳏夫公公骂了一句晦气,便用一卷草席裹着尸体,将她扔到了这个地方。
连个墓碑都没有,一抔黄土草草掩盖了她的一生。
落雨挥手,黑白色的画面消失不见,可绝望的气息经久不散。
“如果报警的话,有一定难度。”顾广平忖思道:“苦主已死,尸身化为白骨,遭受虐待的证据也不见了,而且乡村百姓不通教化,也许他们会站在王家父子的立场上说话。”
落雨冷哼一声,袖手卷起一阵风,树叶瑟瑟作响,坟前的黑气聚了散,散了聚,最终凝成王寡妇的模样,她面无表情,静静的站在落雨的面前。
“跟我来。”
趁着夕阳晚照,落雨将王寡妇领到了一间低矮的土房子前:“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土房子里,正酣睡着王家父子二人。
落雨冷笑一声,将大门关上,不去管骤然阴暗下来的天日,和王家父子鬼哭狼嚎般的哭声。
“王寡妇心中有怨,若不能释然,长此以往,便能化为厉鬼,为祸一方百姓,不如让她有仇报仇,散去怨气。”
顾广平点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静静的往学校走,一路无言,突然间,落雨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望了望这片深山。郁郁葱葱的森林涌出苍翠的绿意,本该是无限生气的颜色,却像是笼罩在阴霾中,黑气迟迟没有散去。
“事情有些不对。王寡妇消了怨气,自然该去往生,为何这黑气仍旧不散?”落雨有些想不明白。
“王寡妇死了十多年了,按照往常来说,新鬼怨气冲天,最为容易化为厉鬼,可王寡妇却是十多年后才散出怨气……”
落雨眉头一跳:“这说明,是有人刻意为之,将本该长眠地下的王寡妇的怨气引出来。”
是谁呢?
是共工吗?
刹那间,落雨的脑海中涌入这个名字,然后她又迅速的否定,这是深山内陆,共工在海底深处,二者有何联系?
可山中的黑气,究竟是因何存在呢?
落雨和顾广平急匆匆的往学校走,一刻也不敢耽误。
放学的时间,几个孩子结伴回家,山路难行,他们虽然不是一个村子,但回家的方向大致是一样的。
红红走的比较慢,渐渐的落了单,她其实不怎想回家,她有点想去后山,找白天那只大山羊玩。
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的,便改变了方向,踏着夕阳的余晖,向后山走去。
校门前路灯上的银铃,蓦地响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声声急切,像是催促,又像是警告,可红红恍若未闻,深一脚,浅一脚的迈向后山。
落雨和顾广平,刚好撞见这一幕:红红双眼失神,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落雨心道不好,却不敢出声,孩子太小,魂魄不稳,若是被吓掉魂,怎么办,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红红的身后。
许是扯着牵引绳的妖物急切了,红红的脚程加快许多,小跑着走向后山,落雨眼前一阵熟悉,这不是白日在后山寻到红红的那条路吗?红红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山洞前站定,正是白日找到红红的山洞。
黑漆漆的阴影中,沉闷的声音,踏,踏,踏,一步步的走出来。
落雨紧张的掐着自己的指甲,仔细注视着洞口的,看看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妖物。
救世之主
一只漆黑如墨的山羊从洞口中冒出头来,它体型健壮,似一只小牛犊,头上生有两只角,自前额向身后延伸,细瘦的脸上有四只猩红的眼睛。
四目重瞳的黑羊,是守在地狱入口的守门神兽。
它能踏开冥府的大门,引生者魂飞,令活人魄散。
他存在于在上古时期的传说中,距今不止万年。
它静静的注视着红红,眼中并无悲喜,而红红却像是得到了鼓舞,欢快的走到它的身边,抱住了它的脖子,似是要与它玩闹。
这时候,黑羊的红色的眼珠动了动,朝着落雨藏身的方向觑了一眼。
猩红的眼球似是流淌的血,在墨色的毛发中簇拥着,是骇人之极的死气。
落雨遍体生寒。
她紧张的看着红红,生怕红红做出什么举动,触怒了这隐居山中的黑羊,小孩子年幼,不知美丑,不懂畏惧,两只眼睛也罢,四只眼睛也罢,都是山羊的眼睛,山羊胡须可以摸,山羊尾巴可以摸。她与黑羊玩闹一阵,突然倒在了地上。
四肢瘫软,一动不动。
黑羊拿角抵着红红的衣襟,将她往洞口拖去。
落雨与顾广平大惊失色,顾不得躲藏,闪身而出,要将红红抢夺回来。黑羊也不阻拦,只是默然看着两人的动作。
红红身体温软,呼吸正常的起伏,细听来,还有小小的鼾声,竟是睡着了。
顾广平猜测道:“它似乎没有恶意。”
落雨不置可否。
黑羊双蹄踏地,踏、踏、踏、寂静的天地间,羊脚掌与土地的摩擦声像是拉锯一般刺耳,未知的变数总是让人心生猜疑与惊惧,落雨手臂紧绷,随时准备祭出杀招。
一道莹莹的白光骤然出现,黑黢黢的洞府被照的透亮,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漂浮在空中。
是温润如玉质的白,并不刺目,仿佛带着暖意,将阴冷可怖的气氛驱散干净。
落雨的大脑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迟疑道:“这是……盘古之诏?”
黑羊侧目,冷冷的瞥她一眼,端的是睥睨的姿态:“你竟也识得此物,还算有几分见识。”
顾广平在一旁惊叫失声:“是那上古神物?这就是传说中的盘古之诏?”
上古洪荒,宇宙混沌,天地浑圆如一鸡子,是盘古上神挥起巨斧,将天地一分为二,盘古头顶苍天,脚踏大地,始有世间广阔的天地,盘古殒身时,四肢化为山川,血肉凝为湖海,双眼升腾成日月,须发生出草木生灵。
盘古虽死,精魄仍在,造物主守护着自己亲手铸造的堡垒。传说中,当世有大劫时,盘古的诏令便会落到救世之人的手中。
落雨盯着那盘古之诏,它形貌极为简单,若是没有听过这个传说的修行者见到,只会当场寻常的宝物,可落雨发现,自己认得这个东西。
她蹙起眉,脑海中嗡的一声响。
黑羊声音喑哑:“我在地下沉睡了万年,是这等神物将我召唤而出,想来世间当有浩劫,死人的魂魄想必会拥挤在地狱中,够我美餐几顿。”
落雨手心冒出一阵细汗,此时此刻,这黑羊煞气逼人,不辨喜怒,盘古之诏在它手中,想必是祸非福。
黑羊讥诮的盯了一眼落雨:“你在说我坏话。”
落雨大窘,干笑一声:“原来,你可听人心声。”
黑羊冷哼道:“你们拿这盘古之诏当宝物,我却不这样想,世间乱糟糟的才好,从前有修行的佛陀说什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地狱若空了,我还守着这地狱的大门做什么。”
说话间,盘古之诏轻飘飘的飞起来,蹁跹如蝶,撞入落雨的手中。
落雨不敢置信:“这是……认我为主吗?”
难道我是被选中的,那个拯救人间的救世主?
黑羊嗤笑道:“选你做救世主,这天怕是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