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原烽火》 第1页 《兰原烽火》作者:瑜灵【cp完结】 文案: 被强制爱,不让死还要我帮忙找情人 混蛋鬼畜攻x病弱满肚子算计的黑切白受 燎原与伽兰一战,沈常安作为国舅之子成了敌国俘虏。 本以为,常年病榻仅剩五年命的他,会在无力反抗的老宅院里了却此生。 不想,生命最后竟还得换个地方去死。 那整日对他喊打喊杀的阿古勒也不知什么心思,每每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却又总要他活过来。 沈常安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终于顶不住煎熬用计逃离。 离别前夕,阿古勒忽然问他:「死后与我埋一起可好?」 「不好。」沈常安回得倒快。 九死一生,他终于离开草原回归故土。 不想,事业未成,那折磨人的阿古勒竟又找来了:「帮我找个人,我想与他死能同墓。届时你想去哪儿我都不会拦你。」 沈常安只当自己是那阴沟里的烂泥,都快死了,还得当个工具人。 直至死期将至,他独自一人躺在荒凉的埋骨地。 临到闭眼,忽听周遭脚步慌乱。 阿古勒心神不定地挖开黄土,他抱着他,急得冒汗:「我不找了,我只要你!」 食用指南 1.全员恶人,包括受到欺辱的受 2.攻不干净。朔羽是伽兰名 3.没有三观,看个舒爽就好 4.有有算计,主感情流的古早狗血文 标籤:狗血 权谋 渣攻贱受he 燎原 第0001章 侮辱 「……杀了你,咳咳咳……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常安伏在凌乱的床褥里,蓝色真丝被掉在地上,难看的血迹和气味,让他几度崩溃。 他弓着嵴柱,双手被马鞭捆缚床头,身体微微发颤,不断地承受着来自敌人的侵占。 「咳咳咳……」 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过分的刺激让他血液上涌,以致病弱的身体根本无力反抗。 有汗渍自上方滑落,顺着他散乱的髮丝可耻而下。 身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像妓子一样对待,这确实是最骯脏的羞辱。 沈常安用额头抵着床垫,咬牙承受着那压着他好似勐兽一般的混蛋! 「阿古勒,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我必会取你项上人头!」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嘲讽地笑了两声,欲脱不脱的铠甲半挂在腰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从上至下没有一丝赘肉。强健、力量,只看一眼便知道谁输谁赢。 一旁的毛皮外衣耷拉着,用动物牙齿制成的项鍊,在身体起伏间碰撞出悦耳音律。 他的身上有伤,多是些陈年旧疾,是多年来在战场上厮杀留下的战功。 不过二十三,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满身杀气。戏嚯的紫瞳,再配上腰间弯刀,无须开口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他享受着此刻的报復性欢愉,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让同为男人的沈常安像个妓子般浑身颤慄。 伽兰国国舅的儿子,人称三岁熟读《诗经》,五岁能文歌赋的常安公子不过如此。 强劲有力的手拽起沈常安长发,强迫其昂首:「还不算太糟,知道压着你的人是谁。」 身为草原上的强敌,阿古勒的伽兰语说得很顺畅,乍一听,与本地人没什么差别。 沈常安眼角有泪,过分的刺激让他不受控的脸颊泛红。他咬着牙,齿间隐隐带着点儿血沫。 常年病榻,如今只能如蝼蚁般发出毫无威慑的抵抗。 阿古勒转而握住他脖子,那满是汗渍的喉结,在他的手掌中上下滑动。只要轻轻一拧,这个人就会变得和屋外尸首一样毫无生气。 他垂眸看着身下躯体,那么柔弱不堪一击,即使是草原上还未学会涉猎的崽子都比这人强壮。 常安公子,还真是徒有虚名。不过是一介痨病鬼,伽兰废物罢了。 阿古勒兴致缺缺地坐起来,拿过衣物一件件套上。动作间,腰上挂着的各式狼牙吊坠叮噹作响。 拥有最强军队的人,执掌他人生死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穿戴完,起身推开虚掩的雕花木门,对等在屋外的心腹随意摆了摆手:「去,把他的腿打断。」 心腹拱手,解了腰间未出鞘利器,沉默地走进沈常安屋舍。 屋子里瀰漫着浓重的男性气息,趴伏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常安公子,恐惧且仇恨地看着他。 沈常安的双手仍被捆缚床头,长发凌乱衣衫褴褛,之后的更是不堪入目。 「杀了我……咳咳……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们死无全尸!」 沈常安的声音变得嘶哑,兇狠地叫嚣在敌人看来不过是没了獠牙的猎物,任人宰割。 屋子里传来惨叫,生生被打断腿骨的嘶喊,对于敌人而言不过是动听的乐礼。 沈常安抬起狠厉双眸,敞开的房门外有雪沫子飘进来,门槛外的阶梯花白一片,积雪被敌人的军靴踩得凹陷斑驳。 再往下,便是僕人们的尸体。 血液侵蚀着皑皑白雪,红白交错,就如十年前一样,血流成河。 他颤抖着,无力地被阿古勒心腹用一条宽大皮毛包裹,而后扛至肩上,如同个废物般被扔到阿古勒的战马上。 伽兰二十三年,以四兽为图腾的附属草原终于与分散的三十个部落联手,向主国宣战。 第2页 不满伽兰朝廷欺压,三十部落联合对外,以阿古勒的最强军队为首,率先攻打伽兰边境挑衅。 阿古勒一身兽皮铠甲,拽过缰绳翻身上马,黑色披风在风雪中来回摇曳。 他望向趴伏在马背上的沈常安,眼神中带着丝玩味。不怒自威的杀气,让等在院里院外的众将士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心腹跟随上马,勒着缰绳与其禀告:「伽兰援军不多时就会到达城门,阿古勒是要杀过去,还是撤军?」 阿古勒的紫瞳与这寒冬一样没什么温度,他拿了副形似恶鬼的面具戴上,遮住清冷面孔。 「伽兰援军来得还真慢」他鄙夷的询问马上趴伏之人,「常安公子,你说那领兵的将士里会不会有你的国舅父亲?」 沈常安被折磨得浑身软骨,虽用厚实的皮毛包裹,可此番折腾还是让他发起了高热。 目光所及头晕目眩,断了骨头的右腿无力地垂挂着。 他轻笑一阵,疼痛让他逐渐失去知觉。他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刺激着问话的畜生:「你怕了?」 阿古勒大笑,与众将士下令:「撤军!」 血染边境,伽兰国的第一道防线被摧毁,狼烟四起,大雪纷飞。 阿古勒带领的军队无疑是强大的,可毕竟还没到真正该交战的时候。他的任务是来边境挑衅,给伽兰皇帝一个警示。 军队骑着战马退至边境外,伽兰援军姗姗来迟,两军隔岸观火,中间是用尸体和血液相隔的荒地战场。 火焰烧起的浓烟刺痛了援军双目,无数尸骸堆积在冰冷的铠甲和断器之间。 为首的将军是伽兰国勇士,作为对手,阿古勒给予了草原上的最高礼仪。 将军的铠甲在白雪下泛着光亮,手勒缰绳为身后同穿战袍的沈国舅让开条道。 四十岁年纪,湳讽却与其瘦弱的儿子相比天差地别。 距离虽远,可他还是一眼看到了被敌军俘虏的沈常安。 阿古勒笑着与他高喊:「定南侯来得可真是时候,若是再早些,倒是能一睹常安公子被我践踏的嘴脸。」 沈国舅铁青着脸,勒缰绳的手指节发白。 阿古勒弯腰靠近趴伏在马背上的沈常安:「告诉你父亲,在我身下时你有多享受被我侵犯。是怎么抱着我,仰着脖子欲拒还迎,又是怎样情难自控,像个娼妇一样叫我的名字。」 沈常安气急攻心,说话时咬着牙怒喝:「阿古勒!我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阿古勒安抚似地拍了拍沈常安后背。 随即,直起身向对岸的沈国舅高喊:「定南侯,你儿子与我行过周公之礼,滋味儿不错!这常安公子怕是往后余生都会像个女人一样雌伏在我身下,你们伽兰国的武将之子,不过如此!」 言闭,阿古勒身后的众将士纷纷大声嘲笑,甚至还戏嚯地吹了几声口哨。 沈常安剧烈咳嗽,一口鲜血毫无预兆,滴答着将薄唇染红。 昏沉间,他望向对岸的父亲。 援军已到,却无一人能将他渡出水火。死,已成定局。 挑衅完的阿古勒抬手示意军队撤退,当着伽兰援军的面消失在边境的血池林。 伽兰将士恼怒拉弓,奈何还未发箭,便听定南侯抬手叫停。 「穷寇莫追,此时发箭不过是浪费兵器。」 将军懊恼地骂了句:「那常安公子?」 定南侯长嘆一声:「他那个病本就撑不了几年,能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说】 纠正一下文案,受的名字叫沈常安。 第0002章 报復 木炭噼啪作响,偶有狼嚎和鹰扑腾翅膀。 沈常安动了动眼皮,缓慢睁开,看到处露天的牢笼顶。 刺目的阳光从木桿子缝隙里透进来,照得他身心俱疲。 从伽兰一路颠簸到阿古勒驻扎的军队草原,他已经不记得疼了多久。 阿古勒的战马日行千里,长时间劳顿,差点儿让他折在马背上。 尤其是难以启齿的地方,那畜生真是卯足了劲把他往死里折腾。 沈常安喘了口气,一声轻嘆,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迴光返照。 「……水……」 声音有气无力,想来也不会有人听见。 阿古勒居然没有一刀杀了他,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沈常安动了动脖子,扭过头看向右侧。 和他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伽兰俘虏还有五个,都在对面,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 草原已被白雪覆盖,牢笼附近有几十只圈养的奶羊正带着小羊觅食。 羊群中心坐着四五位穿着朴素的妇人,围在一块儿,有说有笑地挤着羊奶。 冬季,本该没有牧草的地方居然还有大批量鲜嫩草料,难怪阿古勒的军队战马每一匹都强壮健硕。 他难受地闭眼,只觉得这草原上的寒风要把他再次吹回地狱。 「阿古勒回来了,你打理的狼圈可千万别出乱子,那可是他的宝贝。」 「好着呢,母狼昨晚还生窝了崽。可惜头尾两只死了,要不然阿古勒指不定多高兴。」 挤羊奶的两妇人说的伽兰语,口音很好,和阿古勒一样听不出异音。偶尔说一两句本土的西麟语,也并不难懂。 沈常安睁眼,无力地抓住笼子木栏,几乎用尽全力才喘着气坐起来。 第3页 他的右腿断了,每动一下都像是要了他的命。 「唿……」 他咬着牙拨动右腿,好不容易才将受伤的小腿摆正。 挤羊奶的妇人们听到动静,都好似空气般视而不见。 妇人们谈笑风生,讲述着狼圈新生的崽该怎么照顾才能平安长大。 「既是都生了崽就别让其他人靠近。阿古勒的宝贝疙瘩,要是出了事,隔天就得被赶回西麟。」 沈常安觉得自己还算耳聪目明,这么远的距离听得一字不落。 无情的雪纷纷落下,穿过笼子缝隙,轻飘飘地沾在沈常安身上。 他微微昂首,张嘴尝了点儿。 只是这零星雪沫,实在难以解渴。 他把整个身体都靠在角落固定,许久,直到觉得好些了才重新坐直。 「唿……」 喘了口气,双手发颤地解下绑在头上的髮带和玉簪。 腿骨断裂,如果长时间不处理,他可能一辈子都会是个废人。 想到此,不禁嗤笑。 他这一生最多也就剩五年命,这腿即使不断他也依旧是个废人。 本以为会在那边境的老宅院里了此一生,不想临到枯藁,居然还能遭此劫难。 他把受伤的右腿裤子往上拉拽。 小腿处,从断骨的地方到脚踝肤色暗沉,这是气血不畅导致的。 双手扶住扭曲的腿骨,他紧咬牙关,稍稍用力却没能一口气把骨头扶回正位。 疼痛让他满头大汗,实在疼极了,还是忍不住哀嚎几声。 惨叫引来妇人们的侧目,惊散了羊群,也惊走了停在笼子上等着吃尸体的鹰。 嘴唇抖得厉害,接骨的痛让他浑身战慄。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根本控制不住。 白雪落在腿上,丝丝凉意让他好受了许多。 他把玉簪放在摆正的小腿一侧,喘着气用髮带将玉簪和断裂的腿骨捆绑。 等做完这些,肩上已满是积雪。 沈常安双目通红,松懈似的靠回笼子夹角。 他还不能死。大仇未报,冤案未查,他又怎么能毫无作为地死在这骯脏的牢笼里! 他闭着眼小憩片刻,寒冬冷风唿啸着吹散体温。不能死! 「还不能死……咳咳咳……」 阿古勒驻扎的白色毡包终于传来动静,几名衣着艷丽脸上带着粉妆的男人扭着身姿出来。 为首的男人说话时夹着嗓子,手翘兰花,比伽兰的美人还要妖娆。 男人面带怒气,不理会其他几位,出了毡包就急匆匆地往羊群这儿来。 与西麟的其他人不同,这些男人长得瘦削且个头不高,衣着也多为纱绸而非兽皮。走路经过时,还能闻到股女人们常用的香粉气。 沈常安微微蹙眉。 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一定是阿古勒的男宠。 传闻阿古勒喜好美男,年纪轻轻就身经百战。从前还觉得无稽之谈,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也难怪领主敢把最强军队交给他,一个只近男色的将军,没有子嗣也就没了争权的威胁。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常安公子?」 男宠的香粉气近在笼边,味道浓重,把沈常安身上的血腥气熏走了大半。 沈常安没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男宠懊恼地拍了下牢笼,门上的铁链叮噹作响。 沈常安懒得睁眼,这男宠生得再好看那也是个男的,他可没这方面嗜好。 「大名鼎鼎不敢当,我沈常安不过一介草民。」 男宠笑得鄙夷,身姿婀娜地靠近笼门。 被关着的沈常安生了副好面孔,可惜久居病榻,整个人病恹恹的,连皮肤都白的病态。与那传闻中,三岁诗书五岁持剑上马的常安公子简直天差地别。 「草民?」 阿古勒身边的人似乎都熟读伽兰语,与沈常安交流半点儿不疙瘩。 「有意思。你父亲可是伽兰国国舅,既是定南侯又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他的儿子,居然自称草民?」 男宠嫌弃地看着沈常安:「为了不让阿古勒杀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要是国舅听见了,肯定伤心得不想再认你这个小畜生。」 沈常安伶俐睁眼,一双黑瞳冰冷地看向说话之人。 奴隶生气了,这对于心情不佳的男宠而言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生气了?你的父亲是个畜生,畜生生的儿子自然也是畜生。我说错了吗?」 本以为沈常安会因此暴怒,不想这人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恢復成了最开始的懒散模样。 沈常安:「你说得对,畜生生的崽自然也是畜生。就像畜生睡过的东西,即使本该是人,也成了个连畜生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污秽之物。」 男宠一开始还欣欣然,等意识到沈常安说的是谁后顿时变得急躁恼怒:「你敢说阿古勒是畜生!」 沈常安冻得厉害,他拉了拉单薄外衫,却仍旧改善不了因为寒冷而发抖的身体。 「你从帐中出来满脸怒气,可跟在你身后的公子们却一个个笑得高兴。争宠争不过,一腔怒火又无处撒野,便想来我这儿寻些乐子。也难怪阿古勒看不上你,污秽一词,与你实在贴切。」 男宠本是来羞辱沈常安的,不想竟被反过来说了一通,尤其是被揭露失宠一事,直戳痛处。 第4页 他懊恼片刻,却也实在觉得无趣。一个将死之人,何必与其置气。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沈常安竟又悠悠开口:「你想让阿古勒多看你几眼我可以帮你。」 男宠转过身看他,一双上了粉黛的魅眼比女子还显妩媚。如果不是脖子里裸露的喉结,和说话时男性的嗓音,那也绝对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可惜了,好好的美人偏偏生了张嘴。 沈常安:「但作为交换,你得想办法让我离开这座笼子。」 男宠满脸的不信任:「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常安道:「男人的喜欢,无非就是涂个新鲜。阿古勒身边有那么多美人,一个个都花尽心思想博得关注,恨不得把整颗心都剖出来让他看个彻底。长此以往,即使你生得天香国色他也该厌倦了。」 「想让他能时常注意你,就得与其他人反其道而行。穿戴也好,性情也罢,偶尔的抗拒反而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越是美人多的时候,这一招就越是管用。」 男宠匆匆离开。 沈常安昏昏沉沉又昏睡了过去。 直至大雪落得满身,天色渐暗,军队驻扎的毡包集中处燃起沖天篝火,他才因为寒冷颤巍巍地被冻醒。 入夜的草原比伽兰边境要冷上许多,尤其是在这四面都不遮风的笼子里。再这么待下去,不到天亮他就该僵死在这一望无际的异乡之中。 所幸,到了晚饭时,那听了他话的男宠便满脸堆笑地折返而来。 男宠洗净脸上粉黛,撤了熏人香包,整个人看起来清雅了不少。再配上那一双丹凤眼,还真是清澈劲爽,与伽兰中的文人公子不相上下。 特立独行的装扮,站在满是粉黛的男宠中必然能让阿古勒多看上几眼。之后再使些欲拒还迎的手段,获得宠幸易如反掌。 男宠心情大好,脖子里围着兔毛围脖,手里捧着捆阿古勒赐他的熊皮。 他把熊皮从笼子的缝隙间塞给沈常安,说话时语气都变得爽朗:「好吧,你的方法确实管用。阿古勒说了,今晚留我陪他过夜。不过我不能放你出来,你是伽兰仇敌,註定只能在这只笼子里死去。」 沈常安如救命稻草般抱住熊皮,致命寒夜,让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发起了高热。 他的眼睫上凝着冰晶,说话时牙齿打颤,一唿一吸间全是热气:「这个方法固然有用但不长久,且与你争宠的美人们,隔天很快就会效仿。」 「咳咳咳……」 「想要阿古勒对你时常有新鲜感,就须得每日做一件让他感到意外的事。」 男宠受了一次沈常安计策,对于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容易听信。 沈常安道:「阿古勒的狼圈昨夜刚生了狼崽,你若是能以好心为前提去照顾刚出生的小狼,却又因为意外被母狼所伤,必定能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男宠听得心惊:「你疯了吗?狼圈可是阿古勒的宝贝,你让我去动狼崽不是让我去死吗?」 沈常安深吸口气,厚实的熊皮让他舒服了许多:「咳咳……他自然会生气,甚至还会冷落你几日。」 男宠:「那你还让我去动那狼崽?」 沈常安:「可人在生气时必定会将让他生气之人时常记在心里。你让他气上三日,这三日他的心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届时你再进他营帐请求赐罪,好言好语伺候着,只要他心一软,之后几日必定独宠于你。」 他咳得难受,没有水,说话时只觉得喉咙发痒:「新鲜感能让男人产生兴趣,而生气,则能牵动男人情绪。你让他对你情绪波澜,又时而闹出点新鲜事来,怎能不把目光放在你身上?」 男宠有些被说动,可那毕竟是阿古勒最重视的狼圈,这么多年,除了照顾狼圈的饲妇外没人敢碰。 见男宠犹豫,沈常安便又换了态度激他:「你若害怕,就让别人来。阿古勒有那么多美人,总有能帮我离开牢笼的。」 男宠将信将疑地离开,行到半路又折返回来,把一只暖手的羊皮水袋塞给他。确信沈常安不至于冻死,才小跑回阿古勒休息的毡包。 沈常安无声长嘆。 一个对他言语侮辱的男宠,即使离不开牢笼,也总得想法子让其吃些苦头。 雪花纷飞,白雪几乎覆盖了所有痕迹。 战场、边境,今夜的伽兰一定是十年来最为难熬的一晚。 边境失守,西麟叛变,无数将士死于城墙之下。而这,不过只是开始。 西麟的军队仅是挑衅湳讽就差点摧毁了三十七防守中的其中一支,难以想像,一旦开战,又会有多少人死于燎原之火。 沈常安一夜未眠,直到天蒙蒙亮,阿古勒的毡包才再次传来动静。 「阿古勒,你别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 男宠哭着从毡包里出来,身上连件毛皮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被阿古勒的心腹拽着胳膊扔在雪地里。 毡包的布帘掀开,阿古勒浑身戾气站在男宠跟前。一双紫瞳没什么温度,雪点子落在梳有花辫的马尾上,零零散散,将那身退了铠甲的皮衣镀了层阴寒之气。 男宠跪着爬向阿古勒,哭声响亮,就连远在十几米外的沈常安都能清楚听见。 「我错了,我不该去动狼圈。我只是听到母狼嚎叫,担心刚生的狼崽出事才想进去看看。」他抱住阿古勒的兽皮军靴,「我只是看了一眼,真的只看了一眼!」 第5页 没人敢动狼圈,那是要上战场的战狼,和战马一样尊贵。 阿古勒冷着脸踢开抱着他的男宠,对心腹道:「阿珂,把他逐回西麟。我的营帐里,不需要没脑子的人。」 男姬胆小怕事,动狼圈这种事显然是受人挑唆。 他把目光投向奴隶牢笼,那沈常安裹着熊皮,睡得倒是安稳。 【作者有话说】 开场赶走菜鸡炮灰一位√阿古勒失去床伴√沈常安,你保重! 第0003章 你来替他 本以为只是生气不理会,不想竟是要逐回西麟! 西境草原距离西麟光路程都得好几天,回去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回来? 男宠心急,一时乱了方寸。 他踉跄着爬起来,急促地爬到阿古勒跟前:「我错了,去狼圈不是我的主意!是沈常安!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男宠哭得梨花带雨:「我只是不想你总看着别人!」 阿古勒收回对沈常安的凝视,转而垂眸于恳求他的男宠。 寒冬冷风唿啸着他的髮辫,把辫子末端的羽毛和玉珠挂饰吹得叮噹作响。 眉眼间彻底没了温度,那直勾勾的寒气,直逼得男宠起了身冷汗。 比起不自量力,轻易听信谗言才是阿古勒的大忌。听信也就罢了,竟还这般毫不避讳地说出来。无知、愚蠢! 男宠受不住那猎鹰般的注视,他颤巍巍收回要抱住阿古勒长靴的手,满腔委屈无处发泄,只得将怒火怨气转向牢笼里的沈常安。 他用西麟语骂了几声,可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满含怨恨地被人送离草原。 沈常安看戏似的半倚在笼子里,裹着的熊皮上全是积雪。 他想抖落些,奈何浑身无力,只能由着雪沫子越积越厚。 怀里的兽皮水袋也快凉了,还剩点儿余温,正好能用来解渴。 可惜手抖得厉害,他拔了许久也没能将瓶口的塞子弄开。 他喘了口气,唿出的白雾迷了视野。 抬头看,阿古勒正不紧不慢地朝着牢笼走来,把白花花的雪地踩得咯吱响。 腰间的各式兽牙和玉器相撞,没穿外衣和铠甲,一身玄色皮衣,只有护腕和长靴的地方裸露着被捆缚的兽毛。 鹅毛飞雪落在肩上,把那一身戾气显得越发刺骨。 阿古勒的个子很高,且身体健硕,但与草原上的其他将士相比,也实在谈不上魁梧。 尤其是那张脸,冷峻阴沉。如果上战场时不戴个兽骨面具,甚至很难有将军那番震慑气度。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间仍然让人不寒而慄。 阿古勒在牢笼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向浑身发抖的沈常安。 笼子被放在堆积干草料的地方,四周又有干柴堆积,按理这沈常安即使没有兽皮也不至于冻成这样。 他看了一会儿,沈常安始终没有开口求饶。 这姓沈的痨病鬼也算是能耐得住性子。 「看来常安公子到哪儿都是个祸害。」 沈常安咳嗽一阵,笑道:「如此愚钝之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帮你把人赶走,不好吗?」 「巧言善辩,伽兰果然都是些心术不正之人。」 阿古勒的语速不快,语气也不似面对强敌那般兇恶,可这话在沈常安听来,依旧凉飕飕地像柄利刃。 「阿珂。」他叫来跟在几步远的心腹,「把他丢到狼圈里,正好,给母狼们补补气血。」 沈常安听得一惊,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阿古勒凝着眉宇,长睫下的紫瞳被白雪衬得色泽淡薄:「我的狼群喜欢血腥,尤其是你们伽兰人。它们最喜欢咬断人的脖子,等血流尽了,再慢慢啃食脏腑。」 沈常安瞪着他,本就发抖的身体,已经看不出是恐惧还是寒冷。 阿珂拿来了开笼钥匙,笼门打开,毫不留情地把沈常安拽了出来。 受伤的右脚走不了路,他几乎被拖拽着带出牢笼。 取暖的熊皮掉落,开了塞子的兽皮袋,温水撒了一地。 沈常安忍着痛闷哼,直被拖着丢进雪地里。 「你不能杀我……咳咳!阿古勒,你不能杀我!」他恶狠狠地抬起头,「我死了,你还能用什么威胁我父亲!」 阿珂找来捆绑战狼的锁链,半蹲下身掐住沈常安脖子,像对待牲畜般将银制项圈套在敌人的脖子上。 沈常安冷得心颤,那极具侮辱性的脖套在贴住皮肤的那一刻,实在冷得刺骨。 他不再冷静,眼睛里全是血丝:「你不能杀我!不能!!!」 阿古勒心情不错地蹲在沈常安跟前,他伸手拿过牵制脖套的铁链。轻轻一拽,将匍匐的残体拉近些许。 沈常安一头青丝散乱,穿着的绸布衣服破败不堪。领口、腰封,这些敞开的地方还留有撕扯痕迹。 皮肤白皙净透,双颊因为高热透着红晕,连着冻红的鼻樑和耳廓,实在看不出男儿该有的模样。而那裸露的锁骨上,竟还耻辱留着几处红痕。 沈常安抖着牙关咳嗽:「杀了我,对你没好处!你让我去狼圈,把那些狼养得唯人不食。来日,必定会把饲养它们的妇人、将士也全部吃尽!」 「阿古勒……阿古勒!」 沈常安被锁链拽的与阿古勒只剩半臂距离,他抬起头,对上那双玩味似的凉薄眉眼。 第6页 鼻樑高挺,眼窝深邃,标准的西麟人长相。在这漫天皑皑之中,像一头随时准备咬断敌人脖子的勐兽。 阿古勒抬起他的下巴打量,许久,才从腰间拔出银制匕首,威胁似的在他脸上比划。 「倒是生了张好面孔。」 沈常安的嘴唇不自觉地上下打颤,寒气几乎麻痹了他的身体。 「只要,不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他艰难吞咽,好让干涩的喉咙舒服些:「西,西麟。不算主城,仅是草原就有三十处分散部落。三十个部落,听起来壮大,可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那么多的战士,可能上战场能当前锋的却始终只有你阿古勒。不是因为你足够强悍,而是真正愿意归顺的实在太少。」 「……你想让草原一条心,我可以帮你!」 阿古勒冷着脸。 他不信沈常安这痨病鬼能帮他谋略。但有一点倒是不假,想要攻打伽兰,眼下最头疼的就是部落统一。 已经联手是对外放出的消息,实际能用的还不足一半。 痨病鬼能看出来,伽兰主君一定也猜得到。 沈常安,一个在伽兰出名了十年的聪明人,即使当个废物也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沈常安冻得不行,他抓住阿古勒的毛皮袖套,仅是手掌那么点儿温度也能让他好过些许。 「……阿古勒。」 他疲惫地摔在雪地里,连续两日折腾,又饥寒交迫,即使是头难驯的野兽也被折得没了脾气。 阿古勒侧过头看向远处,羊群对面的笼子里已经有两名奴隶被冻死。有士兵正在处理尸体,血腥气即使隔得老远也依然刺鼻。 「收起你们伽兰的骯脏算计,我阿古勒要收服军队,用不着手段。」 他用匕首划开沈常安本就破口的衣领,那摇摇欲坠的内袋里掉出块白色暖玉。 这痨病鬼能熬过雪夜,大概就是这块玉护住了心脉。 「你的生死对我而言没有价值,你父亲若是想救你,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你带走也不追兵。」 沈常安无话可说,提到父亲,他便觉得一股气血顶在喉咙里。 阿古勒站起身,迟疑片刻才再次蹲下,将快要昏厥过去的沈常安抱起来扛在肩上。 软弱无力常年病榻,身体简直比草原上的女人们还轻盈。 沈常安咳得厉害,高烧烧得他神志昏沉。 他拽着阿古勒后背上的皮衣,吃力地看向跟在之后的心腹阿珂。那人脸色凝重,眉宇紧皱,一副想上前阻止却不敢言的嘴脸。 看来阿古勒不打算现在杀他…… 「你赶走了我的人,他的工作,今后就由你来完成。」 阿古勒单手圈着沈常安双腿,只觉得那衣料中的身躯瘦得如同羔羊。 沈常安下意识紧绷身体。 代替阿古勒男宠,那不就是……男姬…… 他咬紧牙关收拢五指,似听非听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发的有点晚了~~ 第0004章 物资(一) 寒风唿啸,漫天大雪如鹅毛般纷纷落下。 草原里的牛羊团成一圈,到了夜里,即使是皮厚的牲畜都得冻死几头。 地面的积雪厚至小腿,皑皑白雪,把远处群山都染得分辨不清。 毡包外,劳作的饲妇们帮着士兵拉起帐篷,以免一夜过去大批牲畜死亡,损失惨重。 大雪封山也封盖了战场,两国边境成了一望无际的白色交界线。 没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打仗。 三个月的寒冬,两国将士正好也能藉此休整储备军资,只等来年开春一战高下。 沈常安从温暖的帐篷里醒来。 用兽皮铺盖的软床里,几只巴掌大的汤婆子散着温热。 他吃力地侧过身,拿过一只抱在怀里。 每每到了冬季,他都觉得难以活到来年开春。太冷了,这样的天气,即使在伽兰边境的老宅院里也一样难熬。 毡包的中心燃着火盆,炭火烧得很旺,偶有火星子飞起几许,星星点点。 火盆旁坐着正在熬药的巫医,花白的长编发和鬍子上挂着红黄蓝配色的玉珠装饰。一身彩色拼接长袍,脖子和腰上挂满了打磨过的野兽牙齿。头上戴着牛角帽,银制挂饰从两边牛角垂下,随着巫医低头,叮噹作响。 草药的气味实在不好闻,尤其是在地方狭小的毡包里。 沈常安厌恶这股气味,常年病榻,闻得最多的就是苦药。 他动了动嘴皮,拉过虎皮被褥蜷缩起身体,只盼这股药味儿能淡去些许。 连着脖套的锁链轻声碰撞,另一端绑着圆形重器,被随意地放在床下。 阿古勒居然真的将他当牲畜一样对待,绑这东西是怕他在寒冬腊月里跑了不成? 他喘了口气,被子里实在憋闷,无奈下只能将虎皮掀开一些。 入夜了,毡包里仅用中间的火盆照明,视线昏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巫医身后摆着一副铠甲,和一把被火光照亮的银制长刀。 这是阿古勒住的地方…… 毡包的厚实门帘被掀开,寒风带着唿啸的风雪吹进来,把燃着的炭火吹得火星子倾斜。 阿古勒换了身方便干活的毛皮衣料,手里拿着已然松弦的弓箭,和一只刚刚烤好的鹿腿。 第7页 「山里的鹿都过冬了,只猎到一头。」他用西麟语对正在熬药的巫医说道。 巫医不会伽兰语,说话时带着浓重口音:「雪太大,运送物资的驼队得半个月后才到。」 阿古勒走到巫医身边坐下,拿过木质托盘将鹿腿放上,随即从腰间拿出银制匕首,动作麻利地将鹿肉分成数块。 热气裊裊,肉香盖过了药味,熏得沈常安腹中飢饿。 阿古勒分了一部分给巫医,看到药盅里的干虫和药草,不禁蹙眉:「他得的什么病?」 巫医面无表情地接过鹿肉,缓慢地塞嘴里咀嚼。 什么病难以描述,伽兰人的身体本就比他们要弱,即便是小病也比西麟人麻烦。 「活不长。」巫医轻飘飘地说了句。 阿古勒不以为意,他本也没觉得沈常安能活长久。 随手拿起切下的鹿肉,从一旁的罐子里拿了点儿盐撒上,撕扯着大口进食。 他看了眼紧盯着食物的沈常安,心情不错地挑了一块,像餵食狼崽那般将肉丢了过去。 沈常安无法伸手接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块好肉掉到床边地上。 毡包的地面铺了厚实的布料和毛皮,还算干净。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那肉捡起来端详。 已经两天没有进食,此刻的他飢肠辘辘,别说是沾了尘土,即使丢在烂泥里也一样能捡起来吃净。 沈常安艰难地坐起来,裹着虎皮,只露出一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鹿肉。 烤肉鲜嫩,咀嚼时近乎是狼吞虎咽,全然没有世家子弟该有的礼仪规矩。 两只手掌大的鹿肉,不到片刻就被他吃食殆尽。 他抹了把嘴,有些意犹未尽。 巫医吃完了肉,把熬好的汤药端到床边,无法说伽兰语,只能用眼神示意沈常安把药喝了。 沈常安并未犹豫,也不问这药里都加了什么,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地全数喝下。 阿古勒曲着一条腿,拿肉的胳膊架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副草原人的野蛮坐姿。 「不怕我下毒?」他用伽兰语问。 沈常安吃饱喝足,拿过汤婆子重新躺下。 他闭着眼,浑身上下都热腾腾的:「要下毒,何必多此一举。」 火光照着沈常安眉眼,白皙的皮肤映着微黄,在火光下五官变得越发立体。 巫医餵完了药,拿走药盅和一捆用来固定骨骼的木板,临到离开,又回头对阿古勒道:「敌国的人还是少接触得好。」 阿古勒倒是自信:「他一个痨病鬼,起不了风浪。」 巫医没有继续劝阻,只道了句「这人将来会是个瘸子」,便匆匆掀开门帘走了。 布帘夹杂着冷风,大雪里,阿古勒的宠姬安静地等在门外。 好看的五官被寒风冻得通红,长睫结着冰雪,一袭红色外袍把一个略带阴柔的男人衬托得楚楚可怜。 巫医掀开门帘时阿古勒正好瞧见,于是站起来,掀了门帘把人拽进毡包。 宠姬冷得发抖,一双手冻得像冰。 阿古勒把宠姬的手握在手里,搓了几下又吹了些热气:「这么冷,还出来做什么?」 宠姬没施面妆,除了穿戴艷丽外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清俊。一头乌髮没有束带,零散披着。 他看了眼睡在阿古勒床里的沈常安,半点儿没有其他男宠那般急躁。只是深情地望着阿古勒,柔声道:「怕你晚上睡不着,想过来看看。」 阿古勒拉拢他的外袍:「回去,今晚你不用伺候。」 宠姬面露失望,忽然伸手抱住阿古勒,模样像是快哭了:「我很想你……」 沈常安不想扰了二位雅兴,可一个姿势睡久了实在手麻。无奈,翻身时只能尽量动作轻些。 只是套在脖子里的铁链碍事,怎么动都会发出声响。 他嘆了口气,拉过虎皮盖住眉眼。 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位宠姬确实比赶走的那位手段高些,且模样生得好,即便是座冰山也得被化成春水。 可这阿古勒却不解风情,有美人主动送上门,居然也捨得拒之千里。 阿古勒把宠姬推开:「听话。」 宠姬失望离开,门帘盖上前,仍旧恋恋不捨。 阿古勒薄情也不是一两天了,一颗心也不知给了谁,对谁都淡薄。 火盆里的火渐渐弱了,阿古勒拿了几块炭扔进去,火星子舔着边儿无情吞噬。 他拿过一张羊皮,有些烦闷地查看物资运送的地图。 半个月才能送来,光靠打猎可养不活军队。何况山上的猎物都是些瘦小野兽,打完了,来年吃什么? 沈常安支起身喝水,抬眼正对上看羊皮卷的阿古勒。 喝了发汗的药本就心浮气躁,听到阿古勒把宠姬赶走更是头疼。 他今晚恐怕是过不好了。 想要活下来,光是当阿古勒的男姬可不行。这人生性凉薄,心里念的都是打仗。床伴这种事,等不需要了随时都可以丢弃。他得让自己变得有价值,只有这样才能提出更多条件。 昂首喝光碗里的水,他道:「路是走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大雪封山,伽兰的士兵,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浪费兵力进山偷袭。咳咳……你的狼群不怕冻,何不让狼群走出条路去迎物资?即使只能带回一半,也好过上山寻猎。」 第8页 阿古勒仔细听着,赫然抬首与沈常安对视:「你听得懂西麟语?」 沈常安没有回答。 他的外公早年与西麟有生意往来,年幼时时常和外公一道出商队,时间长了自是听得懂。 阿古勒收起羊皮,起身脱掉毛皮衣挂在身后的衣架上。等脱得只剩件黑色单衣,理所当然地掀开沈常安盖着的被子躺了进去。 沈常安紧张地往里缩,抱着汤婆子转过身背对阿古勒。 片刻,一双带着寒气的手抱住了他,毫不客气地拉扯着他的白衫。 沈常安浑身发烫,高热还没有完全退去。阿古勒的体温与他相比冷得让人发抖。 那只手并不会因为他的紧张而停止,身体也随之绷紧。 他想开口阻止,可又觉得说了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阿古勒单手圈着他,另一只手撑在床边,用力时五指微微收紧,手臂上的肌肉绷着,血管暴起。 沈常安侧着头闷在枕头里。 与同为男人的阿古勒……滋味儿实在是不好受。 「唿……」 阿古勒喘了口气,忽然拽过套着他脖套的铁链,强迫他抬起头。 「说话。」 「……」 沈常安绷着身体,眼神逐渐迷离,他抵不住压迫伸手推拒。 却被阿古勒一把捉住,用铁链将双腕缠缚高举头顶。 铁链来回摇晃,那多余的部分在床下拖拽,碰撞地心惊胆战。 沈常安始终不愿开口,理智尚在身体却不由心行。 他是抗拒的,可总有无法抗拒而下意识迎合的时候。届时,反倒让阿古勒越发的兴致勃勃。 【作者有话说】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求让我过审! 第0005章 物资(二) 「咳咳……停,停下……」 沈常安被抱坐着,右腿虽绑着夹板,可到底断的是骨头,阿古勒力气不小,动作大了就扯心窝子地疼。 他阻止不了一个正在兴头上的人,无奈,只好假意迎合,伸手抱住阿古勒脖子。 「疼!腿疼……」 阿古勒咬着他耳朵,说话时热气全钻进了耳朵里。 沈常安难耐,声音都变得嘶哑:「停一停……我不行……」 阿古勒后仰着靠在堆高的软垫里,两手托着,还真的放慢了动作。 沈常安匍匐着,浑身抖得厉害。 他大喘着气,脖子里的银制脖套都变得温热。 阿古勒有些兴致缺缺,干脆说起了物资的事:「用我的狼群接应物资确实是最佳之选,可一旦狼群离开,军队的战力也会削弱,如果此时伽兰来犯,我的军队前不能迎敌后不可支援,岂不是成了待宰羔羊?」 他玩弄着沈常安散落的长髮,绕在指尖,磋磨片刻后甩手丢弃:「送物资的驼队可不是只送我阿古勒一人,距离伽兰最近的西境四首,人人都指望我阿古勒开路。他们的狼群是宝贝,我的狼群一样尊贵。」 沈常安明白了,不是想不到计策,而是这计策不能由阿古勒先行。 草原三十部落,以四兽为首的猎豹才是真正的西麟领主。阿古勒统领最强军队,在西麟却也只能当个前锋。可这世上谁又愿意一辈子只当前锋? 都喜欢坐收渔翁之利,总不能一直是别人当那不做事的渔翁。 沈常安因为高热脸颊泛红,嘴唇的色泽也红得异常。 可就是这么副病秧子模样,在阿古勒眼里倒是秀色可餐。 他被拉拽着靠近,阿古勒如求偶的狼,在他的下颚处亲吻厮磨。 「都说你沈常安聪明,我远在伽兰也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可惜了,声名大噪的常安公子,竟是个命不久矣的废人。」 沈常安嗤笑:「……好名声,以讹传讹罢了。比我聪明的大有人在,声名大噪,不过是刻意为之,想保护真正该保护的人而已。」 他迷离着一双眼:「我与你一样,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前锋。」 阿古勒圈住他的腰,稍稍用力,便让沈常安的话语变得破碎。 「看来我的消息不假。沈国舅把最聪明的儿子放在边境,不是为了让军队如虎添翼,不过是想让你死得其所,即便病死也能落个好名声。」 「用儿子的死来换取功名。」阿古勒嘲讽道:「我那狼圈里的狼尚且不食子,你们伽兰人竟是比狼还残忍。」 沈常安趴在阿古勒肩头,急火攻心又无可奈何,干脆张嘴往阿古勒的肩上狠咬了一口。 铁链碰撞,阿古勒抓着他的头髮将他拉开,抬眼看到张眼底含着水汽的脸。 沈常安笑得悲凉:「是啊,你们费尽心思抓我,本以为能挑衅伽兰助长西麟士气,不想竟是抓来个废人,即便死了还能为我父亲记上一功。咳咳……后悔吗?」 阿古勒翻身将他压于身下,无所顾忌地肆意凌辱,将那沈常安变得支离破碎,目光混沌。 他俯下身,在沈常安耳边质问:「除了我,还跟谁睡过?」 沈常安眼尾通红,双手紧拽毛皮,咬着牙仰起脖子:「阿古勒!」 「伽兰废物。」阿古勒居高临下,拽过沈常安的脖套铁链不断羞辱:「听闻常安公子无心风月,到了二十五也未曾娶妻。本以为是位不染风尘的君子,如今看来,是你的枕边人不行。」 第9页 沈常安紧绷着身体,过度的床笫之事让他不得不迎合着阿古勒。 「……你想将……四首踩与脚下,我有……一计……」 沈常安昏昏沉沉,一身热汗到了天亮,高热反倒退了。 阿古勒抱着他睡得倒是安稳,身体热得他几度想掀开虎皮被褥。 都说西麟人像狼一样耐寒,看来是真的。 毡包里的火盆亮着星点,炭火变成了白色,随着热气四处飞散。 毡包四周的布封得很好,阳光照不进来,即使到了白天也依旧暗沉。 沈常安起不了床,床边放着瓶巫医留下的药丸。每日服用三次,与在伽兰时的医治方式完全不同。 他伸手倒了几粒塞嘴里咽下。 「咳咳……」 没有水,嗓子干得难受。 身后的阿古勒被吵醒,没理会他,掀了被褥起身穿皮衣。 沈常安仰头倒回软床,喘了许久才缓过点儿神来。 他闭上眼假寐,只听得阿古勒穿戴的衣服配饰叮铃作响。 只等穿戴结束,阿古勒才精神奕奕地开口:「西境三十部,你了解多少?」 沈常安闭着眼动了动嘴皮:「不多。」 阿古勒扣上领扣,利落地单手繫着皮质袖套:「我的军队,名义上归四首朗鹰管辖。」 拉紧袖套皮扣,目光犀利地看向蜷缩着的沈常安:「你的计谋若真能帮我解决朗鹰,我可以以谋士的待遇让你在部落生活。」 沈常安裹紧被褥,阿古勒一走,他这被子里就像进了寒风,冷得他直咳嗽。 「只要你说的眼线是真的,我保你赢得朗鹰军队的同时,还能获得可吃到来年春天的物资。」 阿古勒最后看了他一眼,随手披上件雪狐皮外衣,掀开毡包门帘走了出去。 快到晌午,装有沙盘的议事毡包不出意料地传出争吵。 沈常安捧着热羊奶,坐在新燃起的火盆旁烤着昨晚吃剩的鹿肉。 草原三十部落,以带有虎、豹、狼、鹰图腾的四部落为首,而豹则为四兽之主,也被称为草原领主。 阿古勒带领的军队虽强劲,可人数却是所有部落中最少的。祖辈没有实权,父辈也不过是个冲锋将军。到了阿古勒这代,除了名声,想要谋权难如登天。 战场无情,将士领兵,最容易死于前线的必然是没什么作为的马前卒。可偏偏阿古勒带领的军队,虽为前锋却能敌大将,久而久之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实力不可小觑。 可终究还是个活在风口浪尖上的小兵,想要活得长久就得争抢。一味地忠诚,在这连年烽火的乱世之中一文不值。 「唿……」 他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羊奶,缓慢喝下半碗才觉得手脚有些回暖。 阿古勒的毡包与议事的地方很近,几位将士的争吵声就算不过去也能清楚听见。 阿古勒:「伽兰边境的粮仓离我们最近,周围没有雪山只有血池林,沿途过去也只需一天。来回两日,就能解决近三个月的物资。各位反对,可是有别的最佳计策?」 阿古勒的心腹脸色铁青,只觉得这人是被那伽兰奴隶说魔怔了。 他们才刚从边境挑衅回来,伽兰的将士定然会加强兵力严防死守,此时再去,必定会激怒敌军。届时,即便能全身而退也必遭追击。 阿珂皱着眉头站在沙盘前:「真是下策,那常安公子怕是想藉机让我们死在伽兰。」 站在沙盘对面的另一位将士连连摆手,去伽兰边境抢夺粮仓,绝对不可! 「这算什么计谋?还不如让狼群回去接应驼队。只要我们分批出去狩猎,撑过半个月不成问题。」 阿古勒倒是气定神闲,将士们的提议和反驳好似空气,他自顾自地说道:「狼群自是要接应驼队,伽兰的粮仓也要争夺。」 议论的几位将士听得一惊,为首的斩将更是心直嘴快。 「什么?抢夺粮仓还不带狼群?这不是上赶着要我们全军覆没?」 「抢粮仓等同再犯伽兰,哪个首领都不会忍受敌军一犯再犯。而且没有领主指令,行动就是违背抗令,一旦败了,我们可就真成了弃子。」 阿珂连连摇头:「到时候,我们的狼群也会彻底归朗鹰所有。」 阿古勒冷哼一声:「不去抢夺那就只能让狼群去接应驼队。西境四首,每到寒冬都等着我阿古勒出队。死的是我的狼,获利获赏的却永远是朗鹰。你们甘心?」 毡包内连声哀嘆。 人在屋檐下,难道真要一辈子低头? 「不争不抢,来年上战场依旧是先死我的士兵。何况即使狼群去接应了,回来的物资也养不活所有人。」 阿古勒的眉眼里带着寒气,他看向已经有些岁数的干将:「我们会与伽兰打多久谁能知道?现在不争,难道都想与阿珂的阿爸一样,因为年迈提不动刀,冲锋死于前阵,被伽兰将士斩去首级挂墙头示众?」 阿珂红着一双眼,对于伽兰他恨之入骨。 「没有实力就没有新兵愿意加入,我们的人终将会越战越少。下一战又或是任何一战,都有可能因为提不动刀而死在敌军刀下。」阿古勒握着刀用力插在沙盘上,「早晚都是一死,又何惧当下争抢。只有获得足够物资,我们才有开春一战的实力。朗鹰的军队缺乏粮草,到时也只能听我阿古勒号令。」 第10页 「……」 「……」 沈常安浅笑,喝完羊奶,视线正好对上毡包外一身红衣淋着大雪的阿古勒宠姬。 那宠姬在男人中不算高个,又生得瘦弱,听闻阿古勒最喜欢把他抱在腿上亲热。 宠姬抖了抖袍子上的积雪,行到沈常安休息的毡包前面露鄙夷。 他等了一会儿,可这沈常安却很有耐心,许久都不曾先开口。 宠姬:「你倒是有本事,才一晚上,就让阿古勒对你言听计从。」 沈常安放下空碗,把烤好的鹿腿放到一旁的盘子里。 「过奖。」 宠姬对沈常安这个人很是厌恶,可有前车之鑑,说话时还是有所保留:「伽兰奴隶,在我们这儿通常活不过三日。」 沈常安没回应。 宠姬略显恼怒:「他不会喜欢你的。收起你的算计,你的计谋就连三岁孩童都会嗤之以鼻。」 沈常安抬眸,语带挑衅:「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啊。」 第0006章 物资(三) 从西境到西麟,天气晴朗又有车马的情况下也需要三到四天。 可如今大雪封住了通往西麟的山口,有一处地方还发生了雪崩。驼队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除了嗅觉灵敏且身手矫健的狼,几乎无法通行。 先前被赶走的男姬,去了半路又无奈折返,回到营地时正好看到沈常安坐在阿古勒的毡包里与宠姬对峙。 他心生怨恨,可又做不了什么,瞪了沈常安一眼便被带去了原本住宿的地方。 沈常安不禁觉得好笑,他一个男的,居然也会沦落到后宫争斗这种事上。 「不过就是暂时利用,等阿古勒玩腻了,你就什么也不是。」 宠姬甩袖离开,随后又一副听话温柔的模样等在阿古勒议事的毡包外。大雪将他冻得发抖,可就是硬着骨头非要等。 沈常安看了片刻便觉得无趣,仰头靠在软垫上,抱着虎皮被褥在火盆旁假寐。 这场雪来势汹汹,说驼队能半个月就到是最佳预判,如果大雪不停,延后一个月或更久都有可能。 如此下去,缺乏粮草物资的可就不只是阿古勒的军队。三十个部落,冬眠的野兽能经得住多久狩猎? 把狗关在没有食物的地方饿上十天半个月,届时再攻打进来,宛如以石击卵。 伽兰的军队恐怕也是这么想,所以此刻的边境粮仓,一定比以往更难攻克。 可也正因如此,抢夺粮仓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也只有这么做,才能保证战火到来年开春才战。 只是如此一来,註定会牺牲掉率先去抢夺的军队。 「把剩余的物资留给狼群,派几名饲妇跟着去接应驼队。」 阿古勒穿好铠甲,指挥着营地里的人:「所有人听令,明日一早进攻伽兰边境!」 整齐的队伍高声回应,不大的部落里迴荡着将士们的高昂士气。 声势浩大,生怕没人知道。 阿古勒整装待发,一身铠甲在大雪中泛着白光。 上马临行前,还不忘与那一袭红衣的宠姬片刻温存。 沈常安扶着巫医给他的拐杖,披着阿古勒的狐裘倚靠在毡包门口。 寒风吹得他长发凌乱,断腿无法直立,只能被迫曲着,隐隐作痛。 阿古勒在宠姬的额头上亲吻,抬起眉眼,正好与沈常安对视。 两人心照不宣,一切都与商量得一致。 阿古勒收回目光与宠姬低语,一双异于常人的紫瞳在白雪中显得寡淡。 沈常安忽然想起曾经观过的星象,那双眉眼生得确实好,像深夜里的星辰。可惜了,偏偏生在一个将士的脸上,本该温和似水的目光如今却满是杀气。 军队浩浩荡荡,如果不休息,明天一早定能到达伽兰边境。 沈常安仰头看了眼阴沉雪天,他裹紧狐裘,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窝回毡包。 算算时间,那眼线也该到朗鹰部落了。 寒冬腊月天总是黑得很快,部落里仅剩几处有人的毡包亮起了灯火。 巫医带着草药和药盅掀帘布进来,满脸愁容,与哭丧的人没什么两样。 沈常安拿着写满西麟文的书籍翻看,手边堆着一盒棋盘大的沙盘。 巫医脸色凝重地往沙盘里看。 盒子最前端堆积着草木丛林,中间是宽阔的平原和因为打仗而寸草不生的荒地,两侧向下凹陷的地方,则是河道和被人为开闢几乎已被夷为平地的荒山。 这是一段从西境通往伽兰边境的路,两军对战时,这片带有小片丛林的平原地区就是战场。 他又看了眼沙盘右侧贴近河道的地方,一面红色旗帜被放在了河道之上,而一只手削的狼木雕,则在沙盘之外的地方绕着远路,可狼头的方向却是对准着红色旗帜。 巫医不禁有些疑惑,侧目看向翻书的沈常安。 「天寒地冻,边境的河道不深,想来这几日定是把河面都冻住了。」沈常安喝了口热茶,「没有人规定,打仗非得走寻常路。」 巫医依旧不解,可也随之安定下来,拿过火盆旁的软垫在沙盘前坐下。 他说不好伽兰语,但阿古勒告诉他,沈常安能听懂他说什么。 于是道:「朗鹰的军队在两个时辰前出发了。」 沈常安放下书籍,从身侧拿出一面贴着蓝布的小旗帜放到沙盘正中。他算了算时辰,又把蓝色旗帜往前推了推,远在红色旗帜之前。 第11页 巫医忽然明白了,他松了口气,转头去帮沈常安炖煮汤药。 阿古勒喜好男子,朗鹰的首领得知后,特意送了位美男给阿古勒。明面上是拉拢下属,实则是为了能更好地得到一手消息。 因是朗鹰送来的,部落里的人也都对这位男姬心照不宣。 眼线,放着是危险,可要是利用得当便是最好的棋子。 做惯了渔翁的人,又怎么会错过有人送死后方白捡这种好事。 将士争吵,让狼群出去接应驼队,不过都是做给眼线看的局罢了。 沈常安放下书籍,伸出手在火盆上搓动:「等朗鹰的军队越过边界,即使知道上当,他也没机会再后退了。」 他轻嘆一声:「阿古勒的狼,应该很快就能和军队汇合了。」* 天蒙蒙亮,躲在河道上的阿古勒军队终于听到远处战场上传来的兵器打斗。 结冰的河道水面不高,与上方的平原形成死角。 一群将士骑着战马躲在暗处,与从大路经过血池林的朗鹰军队正好错开。两支队伍本是一前一后,可就在此刻,与伽兰边防对垒时调换了前后位置。 过了两军交界线,那朗鹰带领的军队不战也得战。 厮杀声震耳欲聋,无数兵将刀刃相向,鲜红的热血洒满积雪,触目惊心。 西麟军队突袭,与挑衅之日不过相隔两天,伽兰援军还未撤退,此时进攻实在是不明之举。 阿古勒听着声音,抬手示意跟随的军队从河道侧边绕到伽兰储藏粮仓的地方。 前线打得火热,伽兰兵力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朗鹰军队的身上,此时的粮仓反倒成了最好偷袭的地方。 阿珂紧跟其后,只觉得这齣谋划策的沈常安实在阴险狡诈,如此诡计,当真是一石二鸟。 「前方队负责运输,后队接应,把粮草全都绑在狼背上。」 阿古勒率先越进伽兰城池,城中狼藉还未来得及收拾,街道民舍,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建筑残骸。 他依着沈常安提供的路线顺利到达粮仓,不等通报的小兵吹响号角,利落地将其斩于刀下。 一群人如同贼寇,迅速搬运粮草。 眼看进来的第一批狼群已经载满,阿古勒抬手吹了声口哨,示意满载的狼群照原路返回草原后的雪山。 天光大亮,前线搏斗的朗鹰军队渐渐没了声音。 伽兰作战的号角吹得震天响,用不了多久落败的朗鹰就会夹着尾巴撤军。 可被两次激怒的伽兰将士又怎会放过如此良机,乘胜追击,直至斩去朗鹰首级。 而此时,偷盗的阿古勒军队已然搬空粮仓,浩浩荡荡地退出边境城池躲回河道。 他依着沈常安的计谋,驱走所有狼群,从河道绕到全军覆没的朗鹰军队之后,佯装姗姗来迟的援军,站在两军边界之外向追击的伽兰军队放箭。 此一战突袭,明面上伽兰大获全胜士气大涨,眼看西麟援军并未过界,放了几句警告的狠话便退回城池继续守城。 跟在阿古勒身后的将士装模作样地回骂了几句,随即调转马头,在伽兰人发现被盗粮仓前赶回草原。 不费一兵不卒,既灭了喜欢居功的朗鹰,又能不落下被领主责骂把友人当替死鬼的污名,还能带回足够吃到来年开春的粮草。 此计,实在是妙! 阿古勒:「让狼群过几日再回来,通知饲妇们在部落外的山里养些时日。」 「是。」阿珂拱手领命。 阿古勒骑着战马,脑子里全是沈常安与他诉说妙计时的模样。 沈常安:「届时再将粮草送回来,部落里的首领们也只会以为是接应驼队的物资回来了。一部分定然是要送给四首们居功,可朗鹰一死,功劳就只会落在你阿古勒的身上。不出七日,群无首的朗鹰部落也会归你阿古勒所有。」 「另一部分粮草,等你上任四首之位再回来。到时你高居四首,当然可以获得更多利益。把第二批接来的物资直接送到你的部落,除了领主,谁还有资格打压你?」 「至于一个月后驼队运来的物资,正好可以笼络缺乏粮草又不愿联盟的其余部落。」 阿古勒心情大好,迎着风雪往部落急赶。 「沈常安。」 真是好一个常安公子! 【作者有话说】 战争的部分目前节奏会比较快哈。 谢谢白日猫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07章 争宠(一) 军队浩浩荡荡,战马踩着积雪唿啸而过,生生将营地外开闢出一条新路来。 阿古勒的铠甲带着寒气,翻身下马,激起一片稀碎雪泥。 来不及与宠姬温存,几个踏步跑到沈常安休息的毡包前,抬手掀了门帘匆匆进去。 寒风拂过阿古勒的红色披风,把燃着的火盆吹得火星子噼啪响。 沈常安怕冷,忍不住地一阵咳嗽。 「你的计谋成了,伽兰粮仓被盗,过不了两日必定削减士气。」阿古勒脱了披风随手扔在衣架上。 跟随的几位大将陆续进来,毡包门帘敞开,那风雪几乎快把炭火吹灭。 为首的是阿古勒的另一位心腹子穹,为人心直口快没什么心眼,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有一道刀疤。 见到沈常安,言语间不自觉地带着火气:「伽兰失了粮仓,又被朗鹰打得没了大半兵力,士气锐减。我们此时就该乘胜追击,一举夺下边境城池,做什么还要回来?」 第12页 粮仓被盗又解决了喜欢抢攻的朗鹰,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是他们的功劳,可偏偏这沈常安非要他们回来不准恋战,实在憋屈。 陆续进来的还有阿珂和黑格,两位将士皆是满身寒气。 几人挤在毡包里,把仅存的暖气也驱走了。 沈常安裹着虎皮被褥,咳得面红耳赤。 良久,才稍稍缓过点劲来。 他不紧不慢地问:「夺了城池之后呢?是想告诉领主,你们夺了敌军粮仓夹带私藏?还是想让领主忌惮你们出卖友军的计谋?又或是,想让伽兰拼死一搏起兵打进草原,让你们的对手知道,原来草原三十部联盟不过是虚晃一枪?」 子穹被驳得一时间无话可说。 「咳咳……」沈常安缓了口气:「朗鹰贵为四首尚且被伽兰打得全军覆没,你们又凭什么能不费一兵一卒,夺人粮仓还掠其城池?」 他也顾不得阿古勒在,直言道:「阿古勒的四首令还未下来,如今不过是个冲锋将军。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当弃子的将军,居然踏着四首军队的尸体获得最大军功。我若是领主,即使知道阿古勒骁勇善战也断不会再让其高升。」 沈常安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把燃起雄心的几位大将浇了个彻底。 蚂蚁要吃大象,光有机遇是不够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子穹不信他沈常安,直言道:「都是空话,我们草原男儿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城池夺了便是夺了,当年朗鹰不也是杀敌骁勇赢了领主,才有后来的四首之选?」 沈常安无奈摇头,这子穹空有一身力气,可脑袋实在是个榆木。 子穹朝阿古勒做了个草原将士的礼:「沈常安本就是伽兰人,肚子里多的是狡诈诡计,凭什么帮我们出谋划策?难道他还能帮我们攻打伽兰不成?」 「先给我们一点小利,等信任了再将我们一口咬死。那被赶走的阿缪不就是着了他的道?」 阿古勒思索着没说话,沉默冷脸的模样反倒让心直口快的子穹闭了嘴。 沈常安咳得难受,抱紧怀里的汤婆子取暖。青丝长发未挽,随意披散着,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病死。 「我且问你,朗鹰赢了领主,是他主动要赢,还是领主提议要与他比试?」 子穹不吭声,沈常安便猜到了答案。 他冷笑一声:「朗鹰的四首之选本就是领主定好的,赢了比试不过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下属们做做样子。你们如今要剷除他的心腹,还要越级居功,这可是大忌。如今若是不知收敛,一辈子都得受制于人。」 沈常安懒得和武夫解释,要让阿古勒信任,只能从帝王将相言谈。 「伽兰粮仓遭袭,解决的办法只有两个。一,回来抢夺。二,请求支援。若是前者,届时需要迎战的也不只是你们,多点帮手总比单枪匹马要强。若是后者,那对西麟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伽兰兵多,可骁勇善战的却没几个。除非他们能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需要耗费的财力资源就得成倍上涨。到时,伽兰城中百姓赋税增高,怨天尤人也是必然。」 「想要减少士兵死亡,与他们打持久战就是最佳战略。急于进攻,若没有足够实力,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几位将士被说得没了脾气。 沈常安抬眼看向为首的阿古勒:「你想要攻打伽兰,难道只是为了屠戮?凡是帝王将相之才就不会一心只想暴政。既是如此,此一战点到为止,才能方便今后获得民心。」 「咳咳……」 「提醒一湳讽句。伽兰地界广博,丢一座城池不代表什么,何况相邻能防守的还有三处。想要获得更多就要有足够耐心,从经济和人心上破坏才是真正的掠夺。」 沈常安虽是个常年病榻之人,说话时也全然没有武将这般凶神恶煞。可不知怎的,一番言谈下来,愣是让上惯战场的三位勐将起了身凉意。 见忠将还要反驳,阿古勒顺势抬手制止:「去,看看猎豹的鹰有没有送信过来。」 三人领命,心事重重地离开毡包。 厚重门帘落下,唿啸的寒风随之掐断,沈常安的咳嗽也总算缓和了些。 阿古勒脱掉铠甲,捡了几块新炭丢进火盆。 一石二鸟的仗只打了半场,眼看肥肉就在眼前却碰不得,换做任何一位将士都得膈应。 可沈常安的话却正中下怀,他要的可不只是四首之位。让草原一条心,让伽兰不再欺压,让官僚不贪百姓不饿,才是此战的最终目的。 阿古勒拿过软垫坐下,不躁不问,只是沉默地在火盆前伸手取暖。 如此沉得住气,反倒让沈常安起了好奇心。 沈常安:「你难道就没什么想问的?」 作为奴隶,为了活下去,居然帮敌人攻打自家城池。这要是在伽兰,即使他的计谋再妙也早死一百回了。 一个会帮敌人出奸计的人,留着无异于养虎为患。 阿古勒的紫瞳里满是寒气:「是非对错我自有分辨,此一战即使你不阻止,我也不会让他们去打。」 沈常安微微蹙眉。 还以为阿古勒厌恶权术必然是个莽夫,不想竟也心机深沉。 让大将来质问,不过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他阿古勒不够聪明。一旦事情败露,众人也只会说主将色迷心窍听信谗言,届时就算将他抛出去受万人唾骂,阿古勒的军队却仍能受益。喜欢朗鹰的领主,不就是看上了朗鹰的鲁莽愚钝,随时都可以利用? 第13页 想要往上爬,身居高位又不招领主猜忌,不聪明就是最聪明的办法。 沈常安忽然笑了起来。 他被父亲推在风口浪尖上,不就是因为不如长兄那般会装愚钝? 黄土都快没过咽喉,他竟是还没学会掩盖锋芒。 阿古勒看着他:「你笑什么?」 沈常安靠着软垫:「我笑你,与我的长兄一样让我厌恶。」 阿古勒搓了搓手站起来,对于沈常安的直言显得无所谓。 他抬脚踢开连着沈常安脖套的铁链,力道大了,愣是把半倚着的沈常安拉拽得往前倾了半身。 裹着的虎皮被褥滑落,只一身单衣的沈常安懊恼地瞪着他。 阿古勒心情不错,伸手拉过铁链帮沈常安的脖套开锁。 银质脖套噹啷落地,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阿古勒拉拽着抱坐在腿上。 沈常安试图推拒,却被抓住手腕,强行摁在心口。 从动作上看两人实在暧昧,阿古勒的嘴脸就好像被他俘获了芳心,痴迷沉醉。 阿古勒搓着他的手腕,目露深情,可嘴里的话却如同毒蛇撕咬。 「你越反抗,我就会表现得越喜欢,我的男姬们就越恨你。」 沈常安身体一僵,他终于注意到,那虚掩的门帘外,穿红衣的宠姬一直在看着他。 阿古勒抱着他拉近距离,侧过头往他的脖子里亲了亲:「我的这些男姬们皆是四首们送来的,既不能谩骂殴打也不可随意驱赶。我如今宠幸你,他们就会与你争宠。你替我想个法子,最好闹出点动静,好让我有理由将他们赶走。」 他咬住沈常安的耳垂,手也顺势伸进了单薄的袖子里:「想让我今后不再碰你,就用你的谋略把他们送回部落。」 沈常安火急攻心,他为了报復,让阿古勒的男姬阿缪失宠,竟是歪打正着地圆了这豺狼心意。 「嘶……」 阿古勒咬住他咽喉,疼得他下意识绷紧身体。 一股邪火升起,他沈常安本也不是什么君子,干脆由着阿古勒肆意撩拨。 毡包外的宠姬心下恼怒,终是耐不住性子,站在门帘外出声询问:「阿古勒,我能进来吗?」 阿古勒停下动作:「进来。」 沈常安两手抵在阿古勒胸前,微微喘息。 不用看也知道,宠姬此刻看他的眼神定然比刀刃还锋利。 阿古勒明知故问:「什么事?」 宠姬面露委屈,人生得漂亮,稍稍垂目便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阿古勒装得心疼,无奈向宠姬伸手:「过来。」 宠姬正要上前。 却见沈常安忽然握住阿古勒向他伸来的手:「让他出去。」 为防止阿古勒说些面子上的话,竟还伸手抱住脖子,生硬的在薄唇上亲吻。 「让他出去……」 宠姬惊愣,阿古勒从不允许男姬们亲吻嘴唇。 【作者有话说】 谢谢绝色烟柳满皇都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08章 争宠(二) 宠姬一走,沈常安立马松手。 只是右腿不方便,没法儿从阿古勒身上下来。 阿古勒抬手抹了把嘴,沉着脸,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沈常安:「怎么?难道不是要赶他走?」 有时候还真佩服这些权斗之人,为了获得更高地位什么都可以牺牲。阿古勒也许和他一样,可为了让领主心安,不得不招来一个又一个的男姬。 他推拒着,想从阿古勒身上下来。 可这人用手抵着他后腰,看样子没打算放过他。 阿古勒把目光从沈常安的眉眼挪至嘴唇,第一次与人触碰,一瞬间的惊颤后竟是意犹未尽。 沈常安嘴唇微凉,颜色也淡,下唇处有裂口,是前几日被关在囚笼里没喝水导致的。 他收拢胳膊把人拉近,缓慢侧头,在嘴唇上浅尝。 沈常安抓着他胳膊,只觉得面前这人热得像团火。 阿古勒来势汹汹,从浅尝到吻咬,随后把他摁在满是皮毛的软塌里。 唿气变得急促,沈常安微张嘴,还没来得及吸气就被阿古勒全数覆盖。 他抵不住压迫,在阿古勒的下唇上咬了一口。 力道不大,也没出什么血,就是被咬的地方起了个鼓包,红得异常。 阿古勒吃痛退开,情况并不比沈常安好多少。 身下之人衣衫凌乱胸口起伏,本该颜色淡薄的唇瓣变得红润,就连脸颊色泽也变得正常了许多。 沈常安紧拽阿古勒衣袖,五指无法收拢,看起来更像迎合。 他往下看了眼,彼此的情况都好不到哪儿去。 「阿古勒,猎豹的鹰来信了。」阿珂站在毡包外,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告知。 阿古勒腾出一只手去抚沈常安嘴唇,回话时半点儿没起身的意思:「说什么?」 阿珂开了小竹筒,看了片刻才神色凝重地答:「领主让您即刻过去。」 阿古勒起身,坐在床边整理衣襟。 沈常安脑子转得快:「你不能完好无损地去。自古帝王生性多疑,尤其是手下干将随时能只手摭天者。你十八岁接替父将,领兵至今已有六年,手下干将骁勇善战却从未受过功赏。不是领主看不见,是他刻意视而不见罢了。此次受功,全因在你之上无人可受,若不给你功赏,难保军心不动摇。只是强迫赏赐自是要受些委屈,你得带着伤去见领主,唯有如此才可让领主心安。」 第14页 朗鹰是追着阿古勒的军队出战的,如若阿古勒身边的男姬皆是眼线,那么领主必然已经知道。只有让战力超群的阿古勒也受伤,才能让领主放下忌惮。 「不只是你阿古勒带伤,你的手下干将们也都得受些苦头。」沈常安思虑道:「让人看好你的男姬们,在你拿到四首之位前,他们哪儿也不能去。」 阿古勒听取意见却没回应。 眼看这人已经站起来,沈常安抓住他的衣袖:「没猜错的话,领主送你的人应该就是宠姬梵音。也许过两日领主会找些理由召见他,可今日你却因我得罪了他,难保他不会告状。你得给他些好处,比如给些由头降罪于我,保准他不会狗急跳墙。想要赶人走,也得等成了四首才行。」 他的说话声不轻,等在门口的心腹阿珂自是能听见。 阿古勒穿戴齐整掀门帘出去,与阿珂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让子穹在营地里等,他心直口快不宜面见领主。」阿古勒回头看了眼毡包里的沈常安:「让黑格把他吊起来放雪地里受罚,直到我回来为止。」 阿珂:「是。」 阿古勒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沈常安的身体怕是熬不住冻:「给他些皮毛,让巫医看着。要是人不行了,赶紧放下来,不必等我传令。」 阿珂面露难色:「这么做,怕是不会让梵音消气。」 阿古勒头疼,总不能把人送梵音帐里。何况失宠的阿缪也在,沈常安这痨病鬼,只可能有去无回。 正琢磨着,毡包里的沈常安已经穿好了厚重衣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 「咳咳……」 他难受地咳了一阵,不等阿古勒下令,自顾自地往雪地里走去。 大雪未停,白雪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雪水。 沈常安挑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拄着拐杖与阿古勒对视。长睫沾着雪花,白皙的皮肤在茫茫积雪中尽显苍白病态。 阿古勒微微蹙眉,等了些许才厉声下令:「阿珂!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奴隶捆起来吊着,没我的令,谁都不准放他下来!」 责骂声响亮,正好能让就近毡包内的人都听见。 阿古勒说完,恼怒地抬脚离开。 闻声出来的梵音一副早就猜到会是这种下场,冷哼一声,笑看沈常安被人绑住双手吊在雪地里。 「自作聪明,以为阿古勒给你点好脸色就真当自己是个谋士?」他披上耐寒的红狐裘走到沈常安跟前,「不过是伽兰来的一条狗,只有阿缪这种蠢材才会上你的当。」 沈常安被吊着,两腿站不稳,右腿上着夹板伸不直,整个人没有着力点,稍稍动作就扯得腿疼。 两袖子下落,一双本就没什么人气的胳膊被寒风吹得彻底失了温热。 他佯装耳聋眼瞎,对宠姬的话半点儿没放心上。只是微微仰首,眯着眼看漫天风雪飞降。 阿古勒?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对付。* 「伽兰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抢粮,让军队干将全都受伤,这不明摆着让我们等死?」 子穹抓住阿珂拿匕首的手:「他一个伽兰来的奴隶,凭什么事事为我们着想?我算是明白过来了,看起来帮我们获得粮草,实际却折了西麟一支军队!这算哪门子的妙计?」 他也不怕得罪阿古勒:「依我看,你们都是着了他的道。他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阿古勒咬着纱布,在刻意划伤的胳膊上利索缠绕。见子穹冲动也不阻止,不紧不慢地繫紧布头拉下皮袖。 阿珂拽回子穹,解释道:「所以才让你留下。」 子穹还在气头上,脑子里又一根筋,说话也没个把门儿的:「留我一个有什么用?伽兰士兵要真打进来,我们都得喝西北风!我看也用不着等来年开春,等雪停了,我子穹的坟头草就得三尺高。」 阿古勒收拾完刀伤,抬眼看他,只一眼就让子穹闭了嘴。 阿古勒:「黑格,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黑格拱了拱手:「沈常安的病早在十年前发作,说是娘胎里带的,本就活不长。沈国舅对这个儿子本是心头肉,可惜发病的同一年,沈常安的外公犯了事。具体什么没人知道,只知沈常安的外公和母亲在一夜间被处死,之后因着沈国舅的身份才被压下来。」 听闻的子穹随之一愣:「你是说,那沈常安的阿妈和阿翁被灭门了?」 他有些不信:「在伽兰,那可是皇亲国戚,谁有这个胆灭皇家的门?」 话一出口他便反应过来了,除了那该死的老皇帝,还有谁能灭皇家的门? 「怪不得愿意帮我们,他跟我们一样恨死了伽兰皇帝?」 阿古勒佩戴好战刀:「沈常安善用奸计,他不会无条件帮忙。你们都注意点,少和他为伍。」 三位心腹没吭声,放眼整个部落,除了阿古勒还有谁乐得和沈常安为伍? 晋升的四首令来得比料想还快,几乎与回营的阿古勒前后脚之差。 朗鹰一死,画有鹰图腾的蓝色旗帜被一併送到了阿古勒营帐。领主生怕群龙无首乱了军心,即刻命阿古勒的军队驻扎到四首地盘。 可偏偏这耿直的阿古勒拒了,只道在自己的部落更习惯,不愿占据四首之地。 言辞诚恳退让,半点儿没有要抢占居功的意思。 第15页 加之为救朗鹰差点折了三元大将,就连十战九胜的阿古勒也受了伤,其余二首纷纷帮忙美言。 这倒让领主犯了难,看似心疼不舍,实则却被揣摩住了圣意。 一高兴,当即将朗鹰的位置送了过来,顺带还将三万骑兵作为功赏,连人带马送到了阿古勒的军队部落。 当晚,阿古勒的营帐前便燃起了篝火,为庆祝,还杀了十几头羊犒赏士兵。 美酒烤肉,好不热闹。 「咳咳……」 沈常安冻得嘴唇发紫,一双被吊着的手已然没了知觉。 他望着不远处的沖天篝火,昏昏沉沉,目光迷离。 不一会儿,便见阿古勒手捧狐裘向他走来。 临近时,被宠姬缠着说了几句,看样子是要邀请阿古勒去营帐里过夜。 沈常安出气多进气少,嘴里唿出的白雾几乎瞧不见水汽。 身体怕是撑到了极限,本就病入膏肓,现下又饥寒交迫,此一遭也不知道又要损几日命。 苦肉计虽不好受,但要让阿古勒信任,此计绝对比献上十种妙计还管用。 果然,阿古勒婉拒宠姬,几个踏步过来,解了绑他的绳索,将一袭狐裘裹他身上。 沈常安浑身都冻僵了,胳膊一时间动不了,疼得他径直软倒在阿古勒怀里。 「你不愿去四首之地,不出两日,领主定会亲自来部落巡视。」 「我知道。」 阿古勒用狐裘将他裹紧,顺势将他打横抱起。 沈常安靠着他,想咳嗽却咳不出来:「梵音……你还需迎合,剩下的交予我即可。」 「阿珂。」阿古勒侧目:「让巫医来我营帐。」 【作者有话说】 宝们,之后几天我需要勐勐补隔壁那本哈~谢谢绝色烟柳满皇都、ddelia小可爱们送的鱼粮(p≧w≦q) 第0009章 争宠(三) 「快!去救小公子!」 「咳咳……」 伽兰首富宅院,大火沖天而起,火光烧得人皮肉灼痛。 还未及冠的沈常安被下人们簇拥着从后院里出来,一身正骨,手持利剑,衣衫虽被烧得狼狈,眼神倒是清明。 「常安!」已然被严重烧伤的美人顾不得疼痛,浑身是血地一把抱住沈常安,眼神里满是焦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受伤?」 「母亲!」 沈常安看得心疼,急忙让下人们把母亲先送出去:「从后门走,前院已经被烧了。」 下人们六神无主,说话时带着哭腔:「出不去了小公子,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沈常安看了眼院中水缸,匆匆脱下外袍放水里浸湿,甩手披在母亲身上。 火势太勐,他们被捆在没有池塘的院子里,浓烟四起,即使不被烧死也会因窒息而亡。 「灭火队为什么还没有来!」 外公的宅院与皇城不过千米,那么大的火势,灭火队早该过来了! 沈常安心跳飞快,吃力地揽臂抱住母亲:「外公的宅院可有人去灭火?」 下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年纪小点儿的一屁股软在地上。 「出不去了……小公子……沈家的人是要用我们的死向圣上求生啊……」 哭声带着咳嗽,周遭火势如同毒蛇般吞噬房屋。 沈常安脸色刷白浑身冰凉:「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做的。外公从未结党营私,更没有勾结外臣!圣上的严查令还未下,探查的官员都还未定案!」 被烧伤的母亲出气多进气少,身体支撑不住,疲累得软倒在地。 沈常安:「母亲!」 本该倾城的美人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她拉过儿子的手:「我怕是活不成了……」 沈常安心力交瘁,他用力抱住母亲,因为恐惧身体微微发颤:「母亲,母亲……」 燕兰不舍地探向儿子的脸,常安还未及冠,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你要平平安安地,听你父亲和大娘的话……」 沈常安哭得嘶哑,不停地询问灭火队为什么还没有来! 火焰烧红了眼,把堂皇宅院尽数烧成飞灰。 沈常安被浓烟燻得快要窒息,终于,奄奄一息时,看到一群貌似土匪的贼寇踢开被反锁的院门。 贼寇训练有素,手起刀落地将昏死过去的奴僕们一一斩杀。 「母亲……咳咳……母亲……」 沈常安抱着母亲尸体,昏迷前被贼寇抱起扛在肩上。 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手里紧握的利剑铿锵一声掉落。 贼寇:「把小公子带回国舅府,其余人,一个不留!」 沈常安:「……母亲……」 「母亲……」 毡包里,盖着两层虎皮被褥的沈常安梦呓低喃。 他疲累地睁眼,只看到巫医皱着眉头在他的鼻息间转着薰香。 「咳咳……」 难闻刺鼻的气味,他侧过头,吃力地吐了口气。 身体逐渐回暖,四肢也变得有了些知觉。 巫医拿开薰香,侧身去拿炼好的丹药。动作幅度大,挂在牛角帽上的银饰在安静的毡包里叮噹响。 苦药入口,沈常安却好似没有味觉,仍然神情淡漠。 「感觉怎么样?」巫医询问。 沈常安喉咙疼,说话时只能提着嗓子:「冷……」 毡包中的火盆烧得很旺,被褥也暖,还塞了几只刚换的汤婆子,按理他该热出一身汗。可不知怎的,只觉得那寒气自脚底上蹿,冷得他直抖。 第16页 巫医点点头:「有知觉就没事了。」 言闭,拿着药箱离开毡包,听声音是去告知隔壁正在和将士们商讨的阿古勒。 沈常安口渴,撑着身体半倚在软垫里。颤巍巍地把手伸出被褥,从旁边的矮凳上拿过煮好的汤药。 双手冻伤,被上了药还包了纱布,拿碗时难免不方便,只得用双手捧着防止翻洒。 门帘掀开,阿古勒一身寒气地进来:「伽兰的兵有半数退出边境,看样子是要向后方支援粮草。」 沈常安微微抬首:「退兵?」 阿古勒坐在床边,拿过矮凳上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碗:「据探子来报,退了至少六成兵力,留下来守城的也不过是些没什么头衔的马前卒。」 沈常安心下明了,端着药碗缓缓道:「退了六成,境内又都是些残兵。这种不利己的消息怕不是探子看到的,而是伽兰里有人刻意放出来的。」 他把仅剩的汤药一口气喝下,苦得舌根发麻:「不出意外,你应当已收到领主送来的攻城令。」 阿古勒不得不钦佩沈常安的心思,三言两语全被说中了。 「是,但我没打算接令。」 沈常安把空碗放到矮凳上:「不接令是对的,伽兰此举无非是打凤牢龙,你要是去了定然折损。但无论如何,只要伽兰的兵不打进来,于你就是有益。」 强行给了四首封赏,又不得不将湳讽三万骑兵送来。若是不把阿古勒送出去杀杀锐气,往后将相们定会纷纷效仿。 得权位者需付出比以往更多代价,否则只一味享受定会遭人非议。 不过阿古勒刚刚得位,又因救援朗鹰遭到重创,军力疲乏,此时以功拒令倒是没人会反驳。 沈常安:「看来要让领主信任重用你,光折一个朗鹰还远远不够。」 阿古勒喝完水两手撑着膝盖,腰间挂着的珠串吊坠在虎皮上蜿蜒垂摆,一头梳高的髮辫披着,虽到了夜里却仍旧精神奕奕。 「其余二首虽比领主低一级,但此二人皆为领主异母同父兄弟,你要动他们可没那么简单。」 沈常安喝了药,头脑发晕:「梵音倒是个不错的棋子……」 既是要赶人走,为何不能好好利用。 阿古勒沉着脸看他:「梵音虽是领主的人,与我倒是不错,这么多年从未将我的事泄漏告知,让他走无非是不想养一头随时会反咬的狼。你要算计他可以,若是伤其性命,我定会断了你另一条腿。」 沈常安忽然笑了两声,他看着阿古勒:「那你何不给他一碗哑药?留在身边,至少还能让领主心安。」 阿古勒伸出手,擦了下沈常安的嘴:「他喜欢我,那便留不得。」 沈常安:「……」 阿古勒转而托住沈常安后颈,稍稍用力将人拉近:「我给不了他回应,长此以往,他便会恨我。尤其当我开始宠幸你,藏在他袍子里的匕首,迟早会抵上我的喉咙。」 在计谋用兵上沈常安算半个行家,但论说情感,他了解得实在不多。 阿古勒低头轻咬他的下唇,温热气息伴随着要命的吮吻将他全数吞没。 阿珂站在毡包外,许久都不敢开口询问。 阿古勒扯开领口,单手摁着面红耳赤的沈常安,他抬起眉眼沖等在门外的阿珂道:「告诉梵音,今晚我不过去。」 阿珂领命,拱手后踩着积雪走了。 沈常安热出身汗,喘着气看向阿古勒:「解铃还须繫铃人,梵音既是领主送来的,就得让领主不得不开口把人领回去。」 五指抓紧软垫,虎皮毛在指缝间变得纷乱。 「你若是……若是捨不得,那这眼线怕是再没机会走了……」 阿古勒握着他的脖子强迫坐起身。 沈常安缓了口气:「领主巡视,你定是要设宴款待。可偏偏你又拒了攻城令,此次宴席怕是不会有好脸色。你全然受着,做小伏低,而后佯装受了委屈找梵音诉苦。他如果喜欢你,就会帮你去向领主求情……届时下些勐药,嘶……」 阿古勒握着他脖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一张脸满是厌恶鄙夷。 沈常安抓住阿古勒的手:「借梵音的身体让领主做些对不住你的事,事后不仅能把人带走,还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再给你塞些封赏。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阿古勒甩手把他扔在床上,恼怒地坐起身披上衣服。 「沈常安……看来我是看错了你,你不只奸诈还心思歹毒。」 沈常安衣衫凌乱,他扯过外衣缓慢披上:「夺权本就残忍,难道最终你只是想将领主关押而非斩杀?即是要夺领主之位,那领主便也成了你的敌人。你要是下不了手心生同情,还不如直接向他们投降,继续当你的马前卒誓死效忠。」 阿古勒转头,伸手拽住沈常安还未来得及穿戴齐整的衣领:「我可以不要封赏,你只需把人送走即可。给人下药这种下作手段,我若是做了,又该如何让我的手下们看待?」 沈常安浑身无力,说话时还带着虚喘:「你若是下不了手,我可以效劳。可若是错过了时机,不但人送不走,将来还会反噬。」 他用阿古勒的话反堵回去:「何况众人已经知道,你阿古勒夜夜要我沈常安侍寝。怒火已然激起,你以为梵音的恨还有转圜余地?即使你现在下令将我处死,梵音对你也依旧会心生隔阂。谁又能知道,将来你阿古勒的床上,还会不会出现第二个谋士?」 第17页 阿古勒的紫瞳满是寒气,伶俐得好似利刃,让人胆寒。 精于算计善用奸计之人他最为厌恶,可偏偏,沈常安的方法却最为有效。 此人就好似一碗有急效的毒药,可短期用之但绝不可长留。 他松开抓着的衣领,沉默不语。 阿古勒坐下来,动作利落地繫着腰绳。 他倒是不愿与沈常安整日为伍,可此人为了帮他险些在雪地里折了性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拉过被褥在沈常安睡过的地方重新躺下。 「说下去。」 「咳咳……」 沈常安跟着躺进被窝,有阿古勒在,这冷飕飕的地方倒是暖得人身心舒畅。 恶事说完了,自是要再说说益事:「你拒了攻城令,领主自是要找他人替你,而手下能用的无非是其余二首。若是此时,你能通过眼线反向告知伽兰的撤军之计,那坚持要攻城的领主,自然而然会让两位兄弟心生隔阂。矛盾一旦开始就会永无止境,而在此之前,你需要做的就是收起锋芒。」 「至于伽兰,屡次被攻不胜,又多为以少胜多。好不容易想出一招虚假的空城计却还不能让鱼儿上钩。不出一年,将士们士气锐减,百姓抱怨赋税。届时你也已经夺得兵权,此时起兵,那伽兰定会不攻自破缴械投降。」 阿古勒拧起眉宇,沈常安说得在理,可仔细想来却多是对西麟不利。 自古两国交战,最忌讳的便是内忧外患。挑拨之计兇险,如若中途被人告发,那伽兰起兵攻来,即便他雄兵十万也未必能招架得住。可若是成了,所有事情的结果于他皆是好处。 沈常安侧过身,被窝虽暖和可手脚还是忍不住发抖。 阿古勒拉过他的手,握了握,那包着纱布的手掌没什么热气。 沈常安不可长留,但如今还有用,绝不能轻易死了。 他转过身,揽臂把人抱进怀里,单手握着其双手帮其取暖。 沈常安没再进言。 只是忽然明白,那身为眼线的梵音为何会对阿古勒动心。此人,绝不可过于靠近。 【作者有话说】 谢谢绝色烟柳满皇都小可爱送的鱼粮!(づ ̄3 ̄)づ╭~ 第0010章 争宠(四) 阿古勒拒令第二日,领主便沉着脸来营地巡视。 手下的士兵们忙着杀鸡宰羊准备宴席,还特意搭建了可同时容纳五十人的大型营帐。 多数士兵佯装疲惫,至于受伤,藏在衣袖里领主也不会让人脱了衣服检查。只要与领主接触的几位大将身上带伤,此次巡视倒也能矇混过关。 重要的是,去迎接驼队的狼群还没回来。屡战屡胜的宝贝不在,此时去攻城,于阿古勒而言确实不妥。 沈常安坐在阿古勒的毡包内休息,听外头为宴席忙碌的士兵来回行走。 门前积雪踩得稀碎,只剩一堆没草的秃泥。 沖天篝火堆了好几处,一群人在篝火边围成圈,用西麟语唱着牧民小调。 没有乐师,几位将士便拿来牛皮鼓,一样拍打出动听乐曲。 唱歌的多为妇人,跟着舞蹈和拍鼓节奏高歌,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副死气沉沉。 草原上的人多喜欢佩戴银饰,跳舞时,那繁杂的饰品碰撞,丁零噹啷地平添许多风情。 沈常安在这名为部落的军营里见惯了男人,突然响起女声不禁觉得悦耳,那烦躁的心绪也好了不少。 他把缠着双手的纱布拆去,已经吸收药膏的皮肤生满了冻疮,在温暖的毡包待久了,又痒又疼。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帘前把厚布掀开。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变黑,沖天篝火把营地照得通红,纷飞雪花还未落地就化成了水。 领主所在的大型营帐内歌舞昇平欢声笑语,看样子,拒令一事应当是过去了。 对阿古勒有气是一方面,可战场之事需要考量的事实在太多,真要因疲乏而打了败仗,那未免也太冤了些。 沈常安拢了拢白狐裘,踩着一地泥泞往巫医居住的毡包走。 催情药得在大伙喝高时下,且由他这个首领新宠动手。即便之后被人捅出来鞭策谩骂,倒也能说得通。 为了争宠,嫉妒之下向宠姬下药,如此盘查起来,那梵音也只会恨他而不会恨阿古勒。至于领主,更不会想到阿古勒想送走眼线这一层,就算想再送其他美人过来,也要考虑一下他这位新宠的心狠手辣。 毕竟谁也不想把辛苦调教的人,一次次送入虎口。可如此一来,他沈常安的路只会更难前行。 巫医的毡包亮着灯烛,人不在,该是喝酒去了。 整个毡包里除了睡觉的床外全是置放草药的木架,其余两张窄小病床还沾着些许干涸血迹。 药味刺鼻,沈常安控制不住地咳了一阵。 巫医的制药桌上放着一包巴掌大的药粉,用牛皮纸包着,尤为显眼。 看来,阿古勒已经关照过了。 他拿过药包塞进衣襟,转头时,正好撞上进来拿解酒药的子穹。 此人心直口快嗓门也大,一张脸喝得通红,两眼睛看人时都有些发飘。 沈常安没想搭理他,错开子穹便要离开。 谁想刚到身侧,胳膊就被子穹一把抓住。 「你怎么在这里?」子穹说话时舌头打颤,伸出食指指向沈常安眉眼,「伽兰奴隶,我看到你就来火。来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 第18页 沈常安神情淡漠:「将军怕是喝多了。」 他指了指药桌:「解酒药就在桌上,红色的那包,别拿错了。」 子穹晃了晃脑袋,定睛向桌上看去。 酒醉后看东西都有了重影,沖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几包展开的红色粉末。 沈常安抽回手,临出毡包前,亲眼看着子穹把一整包的红色粉末全吃了下去。 「疼!呸,呸!好辣,什么东西?」子穹被辣的酒醒了一半,随即恼怒地看向沈常安:「你耍我?」 沈常安掸了掸狐裘上沾到的雪点:「不是要解酒吗?我帮了你,怎么还骂人呢?」 子穹气得肝疼,可嘴里如同火烧,辣的直找凉水清洗舌头。 「伽兰混帐,还真是个混帐!」 沈常安放下门帘往外走,经过几堆围着篝火的人群,径直绕到大型营帐前。 听动静,里面的人应该都喝得差不多了。 正巧端酒的饲妇迎面走来,便道:「东西给我即可,阿古勒让我给他送酒。」 一听是阿古勒吩咐的,饲妇连忙点头同意。 沈常安把披着的狐裘脱了递给饲妇,不太熟练地接过酒水盘子:「帮我把狐裘送回毡包,里面热,我穿不了厚的。」 饲妇的神情有些不痛快,这沈常安作为奴隶,命令起她来就好似自家下人。 可谁让这人是阿古勒新宠? 她白了一眼,没好气地拿着狐裘离开。 毡包里舞姬乐师齐全,领主摸着趴在身侧的猎豹,笑得满面春风。 相比较其他将相,阿古勒倒是清醒。 他笑着对领主道:「过两日,接应驼队的第一批狼也该回来了。到时我让人把粮草送去,吃到来年开春应当不成问题。」 「好,你的狼群,你看着办。」 领主眯着眼靠在软垫上,揽臂搂过身侧美人,毫不避讳地与其亲热。 美人羞涩地拍了下领主肩膀,身上披的薄纱愣是被扯下来大半。 沈常安端着酒进来,与阿古勒打了个照面,一瘸一拐地去为领主倒酒。 沈常安一袭白色棉服,虽穿得草原着装,可那张脸一看就是伽兰人。 领主顿时来了兴趣,推开身边美人,身体前倾。虽喝了不少,可审视人的目光却仍旧伶俐。 沈常安拿起银制酒壶为其斟酒,全然一副奴隶做派。 他微微抬眼,只见这领主一身勐兽皮衣,个高壮硕,皮肤黝黑,半边裸露的胳膊全是结实肌肉。头戴玉石银器镶嵌的兽皮帽,编织的深褐色髮辫垂于皮帽两侧,与下巴的鬍子好似融为一体。 腰封上多为玛瑙宝玉,身侧别着把银质弯刀。那不怒自威的霸气,到了战场上定能吓退不少敌军。 领主瞧了沈常安片刻,朝阿古勒笑道:「这就是那狗贼皇帝吹上天的常安公子?我看,不过如此。」 阿古勒笑着附和:「伽兰人就喜欢吹嘘。」 坐在阿古勒身侧的梵音嗤了声:「不过就是个废物,阿古勒断了他一条腿,还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此言一出,毡包里看戏的众人纷纷嘲讽。 领主接过沈常安倒的酒,转而将银质酒杯放到爱宠嘴边。 沈常安只好又替他倒了一杯。 酒还未满,领主便道:「你,把酒喝了。」 沈常安顿了顿,道了声谢,毫不犹豫地拿起酒杯仰头饮尽。 领主哈哈大笑,这伽兰谋士,当真像条狗一样听话。 沈常安为领主斟了第三杯,可领主却是没接,只顾着和美人享乐。 一旁的阿古勒搂着梵音,厌弃地沖沈常安招手:「过来,给我的美人倒酒。」 沈常安拿着酒杯缓步走到阿古勒和梵音桌前,低眉俯首地为梵音斟酒。 领主看似和美人玩乐,实则一直注意着沈常安。 阿古勒心下明了,佯装鄙夷地瞧着沈常安,随即对领主道:「前几日这奴隶惹得梵音不高兴,我让人把他捆了,在雪地里吊了一日,如今倒是比我的狼还听话。」 领主抚了抚爱宠:「畜生不听话,当然要教训。」 两人一言一语,把阿古勒身侧的梵音说得心情愉悦。当即接过沈常安倒的酒,仰头饮尽,喝完了甩手将酒杯扔到沈常安身上。 领主兴致高昂,笑声爽朗。见阿古勒沖他敬酒,便也高兴地喝了几杯。 沈常安当了一晚上奴隶,又被屈辱地灌了好几杯,本就不胜酒力的身体,到了后半夜连站都站不稳。 终于,领主喝完了酒,起身要走。 只是身形高大,满脸醉态,那柔弱的美人哪里扶得动,踉跄着险些摔倒。 阿古勒见势,拍了拍梵音后腰:「把领主扶回休息的地方。」 言闭,侧头在梵音耳边低语:「拒令的事帮我说说好话,你知道该怎么做。结束后来找我。」 梵音拢了拢红色外衣,一听今晚让他侍寝心下雀跃,连忙上前搀扶领主。 「领主,您的美人胳膊没力,我送您回去。」 领主被沈常安下了药,浑身火热,见扶他的人生得漂亮,干脆揽臂搂过,整个人都靠在了梵音身上。 梵音不敢推拒,只得由着领主手脚不干净。 阿古勒避开视线,等梵音把领主扶出营帐,才将目光落到沈常安身上。 毡包里的将士们相继离开,沈常安再也坚持不住,红着张脸软倒在铺地的软垫里。 第19页 为了不让领主猜忌,那掺了药的酒他也喝了不少,现下身体烫热,四肢无力,哪里还站得住。 阿古勒送走最后几位将士,缓慢地走到沈常安身前蹲下。 眼神迷离,红唇半张,贝齿下的红舌还沾着来不及咽下的酒水。 沈常安抓住阿古勒裤腿,双肩微微起伏,唿吸困难。他得抓牢了,绝不能在这种时候遇到其他人。 阿古勒伸手擦了下他的嘴,指尖上全是酒气。 沈常安侧头咬住他的手指,额头上,脖子里全是药物催发的薄汗。 阿古勒轻笑,随即揽臂把人扛在肩上。起身撩开营帐帘布,穿过酒醉的士兵们,绕回首领毡包。 沈常安被扔到床上,弓着身体拉扯衣襟。 「阿古勒……帮帮我……」他哑着嗓子叫人。 阿古勒单膝跪在床上,俯下身,吻咬住他的耳廓:「你倒是知道找我帮忙?」 【作者有话说】 渣糖虽渣,且看且珍惜,之后不会这么频繁了(应该……大概……也许,是阿古勒的话还真不好说……) 谢谢绝色烟柳满皇都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11章 争宠(五)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半夜阿古勒就得出去找人。 沈常安窝在被子里,能取暖的人走了,热气很快就会跟着消散。 他裹紧虎皮被褥,没一会儿就听到梵音的哭喊求饶。 丑事不可宣扬,哭嚎只响了几句就没声了。 巡逻的士兵踩着军靴匆匆过去,瞧了眼是首领家室,佯装耳聋眼瞎地绕道离开。 沈常安仰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毡包顶出神。 他看了片刻,抬手捂眼。 赶走阿古勒的男姬们,倒是也合了他的心意。他与阿古勒过于亲近,其间如果再碰别人…… 他撤下捂眼的手,那也未免太脏了些。 沈常安想坐起来喝水,奈何后腰无力,一个踉跄又摔了回去。 双腿微微发颤,右腿处的断骨因为雪天的关系隐隐作痛。 他把裹着的虎皮掀开,身体上的糟心印记触目惊心。他把右腿上的夹板拉开了些,才看到那已然生连的断骨轻微扭曲着。 即使好了也是个瘸子…… 他暗嘆一声,把固定腿骨的甲板重新绑好,借着火盆的光下床倒水。 床对面是衣架,挂着阿古勒出兵时常穿的铠甲,被火光照的像镀了层金。 沈常安站在铠甲前,看甲冑上倒映着的自己。 身体的潮热还未完全褪去,长发披散衣衫凌乱,敞开的领口里可以看到肩膀上残留的红痕和牙印。 他竟是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若是让父亲看见了,宁可杀了他也好过这么苟且地活着。 沈常安伸手探向那光亮的胸前甲片。 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像父亲和哥哥那样穿上铠甲,这样的衣服,怎么能穿在一个残废的身上。 眉眼半垂,火光衬着他的半边脸,把笔挺的鼻樑衬得越发立体。可这看似温和没什么攻击性的脸上,却只剩满肚子算计与阴狠。* 天还未亮,领主便带着梵音走了。 阿古勒没回毡包,得了传信鹰的消息,匆匆换了身衣服去接应先回来的一半狼队。 几万人的粮草,尽数送到领主部落,半点儿没有藏私。 可毕竟阿古勒刚受了委屈,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东西送到了,人却迟迟不到。 领主心知阿古勒有气,于是甩手一挥,又补了一百头奶羊差人送到阿古勒的营地。 一个宠姬换一百头羊,这笔买卖确实划算。 沈常安端着热羊奶坐在毡包门口,连日来的大雪总算在今早停了。难得出了太阳,他自是要出来晒晒的,总是窝在被子里,没病也得躺出病来。 羊奶冒着热气,可惜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人用力打翻。 子穹满脸怒火地指着他骂:「梵音的事肯定是你搞的鬼!现在人走了,阿古勒气得吃不下饭,你倒是有闲情逸緻坐这儿晒太阳喝羊奶?」 沈常安情绪稳定地拍了拍沾到羊奶的裤腿。 子穹见他这么副模样,实在气不过,抬起一脚踹沈常安那条好腿上。 沈常安吃痛,踉跄着被踹进雪地里。 武将的力气可不小,这一脚即使收力了,于他而言也得吃些苦头。 子穹骂骂咧咧,连带着脸上的刀疤都变得狰狞:「你个伽兰奴隶,妖言惑众,迷惑首领。什么谋士?根本就是个祸害!」 他蹲下身拽住沈常安的头髮:「你能骗得了阿古勒可骗不了我!你算计梵音都算计到领主的头上了,你就不怕……」 「骂得这么大声,不怕领主知道降罪阿古勒吗?」沈常安温声细语地打断子穹,「我可是阿古勒的人。」 子穹心下一惊,火气上头险些口无遮拦。 他恼怒甩手,环顾四周,好在阿古勒的毡包附近都是些自己人。 这沈常安,还真是和毒蛇一样难对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随便给上一刀就能取其性命! 子穹放轻了骂人的声音:「梵音怎么走的,就算你不说大伙也都清楚。就为了夺得宠幸,你居然把这该死的药下到领主嘴里?他俩昨晚喝多了没往下药的事上想,可等领主缓过劲来,你就不怕他把阿古勒一刀砍了?」 第20页 沈常安正了正衣领,忍着疼坐回毡包前的木阶上。 「我给领主倒的那杯酒,他从始至终都未碰半滴,下药的只有梵音而已。而酒醉的领主,他脑子恐怕比那些喝醉的将士们还要清醒。若是他不想要,大可以将梵音赶走,可他却并未这么做。」沈常安抬眼,锐利地看向子穹:「你猜是为什么?」 子穹顿时明白了,感情那梵音在被领主送来前…… 领主以为阿古勒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又有沈常安在怀,便也没想过深更半夜的阿古勒会去他的屋子里找梵音。 他暗骂一句,只觉得阿古勒这么些年真是受尽委屈。 想明白了这一层,他也懒得再找沈常安麻烦。此事不可宣扬,只是这沈常安在军营里的名声怕是要糟透了。为了阿古勒做到这种地步,该不会真被睡出感情了? 沈常安捂着被踢的左腿,不用卷裤腿也知道里面乌青一片。 被打飞的碗碎了一地,刚才就地滚了一圈,右胳膊划出了几道血痕。这会儿痛觉缓过来了,血沫子透着破口的袖子全印了出来。 「你要是真为阿古勒好,那就把嘴闭严实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子穹来得突兀,定是来的路上听了些闲言碎语。 便提醒道:「阿古勒有那么多心腹,怎么就不见黑格和阿珂过来教训我?想要帮你的首领,不是空有一身武力就够的。免得被人利用,反倒害了你的主君。」 子穹心中不服,他是来教训人的,没想到反被一个奴隶训斥了。 可仔细想想沈常安的话又确实有道理,只好踹了脚毡包旁用来固定风绳的石头髮泄。 正打算离开,忽见沈常安捂着肚子蜷缩起身体,疼得整个人都倒在了雪地里。 「喂!我就踢了你一下,不至于吧?」 沈常安疼得脸色刷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子穹把人扛到巫医营帐,生怕把人弄死了,阿古勒回来后会更生气。 「巫医,巫医!」 他扯着个大嗓门儿,那声音响亮的,怕是隔着几个毡包都能听见。 巫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还没聋。」 他看了眼沈常安的模样,对子穹质问:「你打的?」 子穹抓了抓头髮,有些不好意思:「我哪儿知道伽兰人这么不经打。」 说着,正好听到阿古勒的狼群回来,急忙道:「我去帮忙,您赶紧帮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巫医拉过沈常安的手把脉,片刻,便知道这人怎么了。 沈常安腹痛如绞,想问,却难受得根本说不出话。 在老宅院的时候,腹痛这个毛病从未有过。难道是春药起的副作用? 得了消息的阿古勒掀门帘进来,风尘僕僕,身上皮毛结着一熘串的冰碴。 阿古勒还没开口问,巫医便道:「同房完了要清洗,留着当然会生病。又不是女人,还指望能给你繁衍子嗣?」 阿古勒:「……」 沈常安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他对这方面的事了解不多,阿古勒想怎么样他便由着这人怎么样,哪儿知道这么多。 阿古勒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以往的男姬们都会自己处理,还以为沈常安也会。 揽臂把沈常安抱起,才发现这人被人打了,微微蹙眉,沉着脸把人抱出巫医营帐。 连日来都窝在毡包里,难得出来晒晒太阳反倒晒出了一身毛病。 沈常安靠坐在火盆旁,手里捧着个汤婆子。洗是洗完了,但腹痛还是有些。 阿古勒没好气地摸出个药瓶,抓住他的左脚用力一拽。 沈常安没防备,生生被拖拽了过去。 裤腿被捲起,阿古勒把药酒倒在手里,摁着他被踹淤青的地方打圈上药。 「不用麻烦。」 沈常安想把腿抽出来,却被阿古勒拽住脚踝又拉近了些。 他只好别过头,由着阿古勒给他上药。 「留着不清理,是要给我生崽子?」阿古勒用巫医的话堵他。 沈常安觉得一张脸都快丢尽了:「我不是梵音,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阿古勒嗤了声,上完腿上的药,又拽过他已经止血的胳膊。 「子穹打的?」 沈常安没吭声。 阿古勒也没继续问,只道:「有消息来报,伽兰边境中,仅剩的残兵逃的逃撤的撤,不出三日就会变成一座无人看守的空城。伽兰军弃城撤兵的消息,如今已经在草原各部落传遍了。领主的意思,还是希望我去。」 沈常安拧着眉心思繁重。 阿古勒拽着他胳膊把人抱坐在腿上,低头往沈常安的唇上咬了一下:「在想什么?」 沈常安吃痛,伸手抵住阿古勒胸口:「我只是在想,梵音一走,剩下的男姬不过都是些摆设,往后随便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了就行。」 言外之意,就是提醒阿古勒,不必再用这种方式演戏。 谁想这阿古勒出尔反尔:「我的男姬都被你赶走了,眼下除了你,还有谁能陪我?难道要让我去召妓?」 沈常安心下恼火,可面儿上却依旧温顺:「君子一言,应当驷马难追。」 「这是你们伽兰的规矩,西麟可没那么多讲究。」阿古勒笑他,「何况让我今后都抱着你睡,是你自己要求的。怎么?一觉睡醒就不认帐了?」 第21页 昨晚的事沈常安记得,可那都是吃了药的关系。何况男人的话,尤其还是在床上,怎么能当真呢? 阿古勒轻抚他的下巴:「生气了?刚不是还要给我生孩子?这么快就要把我拒之门外?你们伽兰人,都跟你一样薄情寡义?」沈常安瞪他。阿古勒轻笑。 本以为这人怎么也会跟他吵上几句,不想却转了个话风又讲起了军事。 沈常安:「夺边境的事一定要拒绝,那座空城,必定是个圈套。」 第0012章 失信(一) 「我认为该去。」 议事营帐里,子穹站在沙盘前很是亢奋:「城池与我们一战后本就破败,之后又遭朗鹰突袭,虽吃了个败仗,可那城墙差一点就要被攻塌了。此时去夺,那就是顺手牵羊的好事,为何要白白让给虎部?」 「说什么囤积实力开春一战,要我说,天时地利人和全齐了,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阿古勒面色难看。 一连三日,领主连下三道攻城令,又赏了不少粮草,若是再拒,那可就是把抗令一事搬到了明面儿上。 虽说有梵音之事在先,可到底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男姬,赔也赔了,赏也赏了,再多的便是不识抬举。 「阿珂、黑格,你们怎么看?」 西麟打仗从来都是靠一股蛮力冲劲,如果没有沈常安,怕是夺粮仓那日他们就已经攻城了。 与伽兰血战一年有余,虽看似西麟更占上风,可细数下来至今都未曾有什么突破。如今伽兰军弃了边境城池,若是夺了,那便是往前跨了一大步,绝对是振奋军心的大好事。 阿珂同意子穹的说法:「我认为该打,现下粮草充沛又多了三万骑兵,何况不过是夺个残城。」 黑格倒是更贊同沈常安的说法:「伽兰边境易守难攻,打了这么久也只能进城挑衅。突然退兵,必然有诈。粮草现下确实充沛,可若是我们败了,那剩下的物资就真用不到来年开春了。」 子穹鄙夷道:「说什么丧气话!加上三万骑兵,我们足足四万兵力,还不够拿一座残垣断壁?」 黑格摇头:「其实比起能不能夺下边境,我更好奇,为什么领主非要阿古勒去?」 此话一出,营帐里商议的将士们皆一阵沉默。 阿古勒如今虽为四首,可也不过刚刚上任。战力强劲,但兵力最少。只是夺个残城而已,谁去不都一样?有这么好的便宜,怎么就偏得要拱手让给阿古勒? 说到底不也是觉得那空城是个陷阱?其余三首兄弟情深,所以只好让阿古勒去当这个马前卒,那这四首之位夺与不夺又有什么区别?还白白折了一支军队。 阿古勒听得头疼,被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前锋他自是心知肚明,可如今攻城令已来了三道,再拒,便是要告诉所有人,他阿古勒就是个由着自己性子的硬骨头,更别提什么派人去二首那儿挑拨兄弟情了。 「报!首领,第四道了!」 士兵拿着新的攻城令进来,那拆了竹筒的白纸,就好似一道刺眼的催命符。 阿古勒握紧腰间战刀:「阿珂,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准备,随时出发。」 阿珂拱手:「是。」 营地里将士们拿兵器穿甲冑,声势浩大。 沈常安一听便知道情况不妙,他来不及拿拐杖,一瘸一拐地去找刚从议事营帐里出来的阿古勒。 情急下,声音都带着点儿喘:「你们绝不能去那座边境城!」 无情的风雪又开始了,那鹅毛般的雪花几乎把沈常安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伸手拽住阿古勒胳膊:「攻城令本是拒了,领主也并未强求。可如今却是一道催着一道,不出所料,必是赶走的梵音与领主说了什么。既是把窗户纸捅破了一半,已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又何必再顾忌所谓的忠诚?」 阿古勒的身后站着不少心腹将士,见到沈常安,一个个皆是鄙夷和不信任。 此人生了张魅惑君王的脸,又全是歹毒心思。为了赶走宠姬,都敢当着众人面儿给领主下药。这样的一个人,留着不杀本就是个祸害。 子穹看得窝火,不等阿古勒动手,抬手将沈常安掀翻在雪地里:「你少妖言惑众,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赶梵音走,我们用得着这么麻烦?伽兰边境的那座破城本就该被我们收了。一群贪生怕死的短命鬼,又不是人人都是你沈常安这般狡诈。」 此话说得没什么脑子,可却是点醒了沈常安。 人人不是他沈常安,可在伽兰,却有一位比他更会善用心机之人! 瓮中捉鳖,定是那个人的主意。 沈常安爬起来,双手攀附住阿古勒胳膊,言语急促:「你能劝说二首不战,那是对西麟有利,若是二首不听劝去战,那便是对你有利。明知是个圈套却还要去,一旦打起来,折了先锋军顺势打进来你又当如何应对?三十部还未联盟,仅凭一腔热血能杀多少伽兰军?」 子穹还待要掀人,却被阿古勒抬手制止。 沈常安的眼睫上全是雪,受了皮肉温热化成水,顺势往下滑落。 他喘了口气,唿吸时的热气让视线变得模煳。 他看着阿古勒的眉眼,眼神坚定发自肺腑:「别去,听我的别去。相信我,如果你去了,你的军队必定会折在那儿!届时别说什么统一西境草原,你阿古勒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第22页 「简直危言耸听!」将士们的谩骂声接踵而来。 「首领,别听他的,不让我们出兵无非是想阻止我们进攻伽兰!」 「一个奴隶,他要真有本事,就不会被我们抓来西麟!」 沈常安咽了口唾沫,虽看着阿古勒话却是说给每一个人听:「我且问你们,那座空城是当真空了还是仍有余兵?余下多少?都是残兵?还是伪装残兵的精锐?」 「空城一事传得整个西麟人尽皆知,可以往你们与伽兰对战,即使赢了,又有哪一次是把敌人的弱点了解得无人不晓?」 寒风吹得他手脚冰凉脸颊通红,尤其是手上冻疮,钻心地疼。 他收紧抓着阿古勒皮衣的手:「自古以来,谋略胜敌为上策,用兵威慑为次策,武力战胜为下策,而攻城略地则为下下策。」 「修造武器、准备器械、构筑土山,人力、物力、财力,那伽兰边境即使是座空城,却也仍要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对付。若是败了,把资源白白浪费在一座残城里你们甘心?何况城中是否有埋伏,相邻的城池是否为此一战整装待发,你们一概不知。」 「空城不过是个诱饵,伽兰心知被夺走的粮草不可能再追回来,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消耗西麟兵力。」 沈常安对阿古勒道:「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这一点,你一定比谁都清楚。」 阿古勒垂目,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将士们窃窃私语,最终还是不愿信他沈常安的谏言。 纷纷向阿古勒劝道:「首领,他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是啊,攻城一事如果我们不去也有二首虎部去。催促出兵,不过就是想看看我们是否还忠诚。」 「咱们即使要反也不能急于一时,现在和领主翻脸,等同于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沈常安冷笑:「从你们决定拿朗鹰做挡箭牌起就已经敲响了领主的警钟,如今还要装什么鞠躬尽瘁?以卵击石不可为,可若是利刃已经逼到了喉咙?」 他对阿古勒道:「不上也得上。」 将士们心中窝火,这沈常安步步算计,竟是在这儿等着呢! 子穹性子急,恼怒地抽出长刀便要结果了沈常安。 子穹:「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再让你妖言惑众!」 刀子挥了一半,被阿古勒不动声色地抬手打开。 力道之大,将子穹握刀的手震得发麻。 阿古勒转而拽过沈常安衣领:「如果去了边境城,你有几成把握,能让进去的西麟军全军覆没?」 不是问能活下多少,也不是问能有多少把握夺城。 阿古勒的话,把身后的将士们听得一个个惶恐心惊。 这么多心腹,如今却唯有沈常安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沈常安肯定道:「十成。如非全军出击,那进去的西麟军必定全军覆没。一旦二首死了,四将折去一半,届时,就是你阿古勒联手部落的最佳时机。」 除了阿古勒和死去的朗鹰,剩下的首领除了兵多,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想要获利却又怕死,也难怪西境三十部至今都不愿真正联盟。如若阿古勒可以站上高位,多年来骁勇善战之人,定有不少部落愿意效忠。 阿古勒看了他许久,终是抬手示意众将:「去告诉领主,此一战我阿古勒绝不出兵。」 将士们很是懊恼,只觉得阿古勒必是被沈常安迷了心窍才会如此。 色令智昏!真是色令智昏!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0013章 失信(二) 三日后,虎部帅兵出战。 拒了攻城令的阿古勒如坐针毡。 「报!!伽兰城门失守,二首已经打进城池。」 阿古勒站在沙盘前脸色凝重:「城里的残兵可有攻出来?」 来报的小兵跑得浑身热汗:「没有,他们一看二首攻进去,逃的逃散的散。城里什么也没有,当真是座空城!」 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脸色铁青,急躁地在毡包里来回踱步。 阿古勒沖小兵摆手:「去,再探再报。」 小兵:「是。」 沙盘上的旗帜已经被放在了边境城池,照现在的形式,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彻底将其攻陷。 军队已经进城,可沈常安说的陷阱却迟迟没有落下。 如果猜测是错的,二首拿到城池,而他又抗旨不遵,那接下来的一切都将会是噩梦。 时间流逝,小兵的消息报了又报。 二首的好消息不断传来,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小兵送来的最后一道消息也是二首成功攻下城池。 残破的城墙,属于西麟军的战旗耀武扬威地插在伽兰旗帜之上。 而紧随而来的,便是领主送来的四首撤职令。 封赏与撤权,前后不过几天。可对阿古勒的军队而言,此一罚却是比当初不封赏还让人窝火。 眼看餵到嘴边的肉没了,这得全拜沈常安所赐。 子穹踹了脚沙盘,那面代表虎部的旗帜随着散落的沙子掉落地面。 他拔刀离开毡包,嘴里直嚷着要杀了沈常安。 这回阿古勒倒是没阻止,虽为同榻而眠之人,可到底是伽兰来的,信与不信本就只有一念之差。 沈常安被拖拽回关押奴隶的牢笼。 不过这次倒是不用担心被冻死,那羊圈上罩着防风防水的帐篷,笼子之外的羊群又多,团成一团比点了火盆的毡包还暖和。 第23页 子穹拔剑抵在沈常安脖子上,可这人仍是一如往常的冷静。 沈常安:「你们就这么耐不住性子?如果我还在伽兰当谋士,一定很高兴遇到的对手都像你们一样愚蠢。」 子穹咬牙切齿:「你少放屁!如今二首占领边境,那群懦夫树倒猢狲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常安扶着断腿靠在笼子边缘:「猎物刚进笼子就忙着收陷阱,那叫肚子饿了,顺手抓只野兔来垫飢。可要是想抓的不是果腹之物,而是一窝呢?着急收笼只会吓走更多猎物。」 子穹不想听他诡辩,只是这沈常安偏就有这本事,三言两语就能将他说服。 他抬脚踹上笼门,无处发泄,只好一刀砍在笼子顶,气势之大,吓得周围羊群纷纷散开。 「好,就让再多活两天!」 言闭,气势汹汹地收刀离开。 「咳咳……」 沈常安没来得及吃药,喉咙干涩难受,今晚怕是要过不安稳。 虎部攻进城池,伽兰军没有第一时间将其剿灭,为的就是让敌军谋士失信。 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他还活在阿古勒的军营里。 诱敌深入讲究的就是一招制敌,否则时间一长定会被看出端倪。可如今伽兰为了让西麟军军心散乱,这么拖着,无非就是在比谁更有耐心。 他仰着头嗤笑:「兄长,我赌你撑不过三日。」 拿一座城池来赌他会被阿古勒一刀斩首,未免也太急躁了些。* 夜半,羊圈里也没个湳讽灯火。周围黑漆漆的,偶尔能听到几声狼嚎,把羊群吓得连连叫唤躁动不安。 沈常安唿了口热气,半睁着眼望着关押他的笼门。 虽说不用担心被冻死,可出来的时候他只一身单衣,连块兽皮都没来得及拿。睡到后半夜,难免身子打颤。 羊圈里的气味不好受,就算时间长了也很难适应,唿吸时咳得肺疼。 三日,不吃不喝把他关在这儿,怕是真会让他的那位兄长得逞。 营帐帘布忽然被掀开,有人拿着灯烛进来。 原还以为是照顾奶羊的饲妇,等人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带着食物的阿古勒。 沈常安吃力地坐直身体,两手扒着笼门沖阿古勒道:「陷阱自是要下,可绝不会下得太早。二首不是蠢材,放着座空城让他白拿,他自是会留个心眼。将主力干将留出一队守在城外,是个将士都会这么做。二首知道,伽兰谋士自是也知道。想要一举歼灭就得耐得住性子。你们若是现在杀了我,那便是中了伽兰的计。」 阿古勒在笼子前蹲下,手里托着只用油纸包好的烤羊腿。 与其他将士比,阿古勒倒是意外地沉得住气:「我知道。」 沈常安蹙眉:「你知道?」 阿古勒慢条斯理地揭开油纸:「我知道他们不选择这个时候灭敌,是为了让更多的猎物进入陷阱。我知道你沈常安说的句句属实,一心一意只为我谋划。」 油纸揭开,刚烤好的羊腿香味四溢外焦里嫩,暖人心脾的热气顺着灯烛盘旋而上。 他把羊肉递到沈常安嘴边:「尝尝,我烤的。」 「……」 沈常安有些拿不准,阿古勒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还由着下属将他拖进牢笼险些斩杀? 见他不吃,阿古勒率先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咀嚼,以此告知羊肉里没毒。 沈常安飢肠辘辘,想拿却觉得双手满是污泥。 阿古勒顺势又撕下一块,好心地递到他嘴边。 沈常安再也顶不住飢饿,张嘴将肉咬进嘴里。 一来二去,还真让阿古勒餵了大半。 阿古勒见沈常安嘴边沾了油渍,顺手帮着擦了下:「我的将士们对你不服,你来自伽兰,就算说得再妙也很难让他们信服。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将你恨之入骨,等二首死在边境城池,他们便会对你心生感激。只是光是感激还不足以让人心服口服,但若是心有愧疚,他们便会因为愧疚而把你当成自己人。」 沈常安垂着眉眼咀嚼食物,阿古勒这一招不正是他先前用过的苦肉计? 抬眼看,此人居高临下的五官略显杀气,一双紫瞳宛如冬日里的寒冰。 阿古勒:「吃完了?」 沈常安:「……」 阿古勒转身坐在笼边铺着的稻草上,拿过沈常安吃剩的羊腿,张嘴将其吃尽。 笼门敞开,钥匙随意地丢在地上。 沈常安看着他,心思深沉。 阿古勒:「你难道要在这笼子里过夜?」 沈常安咳嗽一阵,犹豫片刻后扶着腿从笼子里出来。 阿古勒吃完了肉,将油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羊圈。而后解开披着的狐裘,揽臂将沈常安裹住,顺势把人抱进怀里帮着取暖。 「巫医去帮人接生,来不及给你煮药。今晚先将就着,少一顿不至于病死。」 他让沈常安靠着肩膀,握住那双没什么人气的手塞衣服里捂热。 沈常安没吭声,由着阿古勒对他施予恩惠。 这人对他总是一个巴掌一颗甜枣,学东西快,还善于玩弄人心。这样的人,可比浮躁的领主,善打斗的子穹难对付得多。 许久,他开口问:「梵音就是这样才喜欢你的?」 阿古勒轻笑:「让敌人喜欢上我不好吗?太过于清醒,就不好控制了。」 第24页 沈常安窝在他怀里,温热自手心直冲心窝:「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阿古勒低头看他。 沈常安:「真是个混蛋。」 阿古勒笑得喉结髮颤:「沈常安,你现在算是清醒?还是煳涂?」 沈常安闭上眼假寐,手上的冻疮被捂得又痒又疼。 他道:「情爱一事于我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 阿古勒有些不痛快:「那便最好,我阿古勒心里有人,早就装不下其他人了。」 沈常安收紧拳头:「是吗……」 语气轻蔑不屑,好似他沈常安当真清醒得很。 阿古勒不怎么痛快,可低头看,见沈常安唇瓣苍白没什么血色,忽然又有些于心不忍。 「沈常安?」 「嗯……」 沈常安本就疲惫,吃了食物又身体暖和,这会儿被抱得舒坦,眼皮子也跟着打架。 阿古勒腾出一只手去抚他的脸:「在我之前,还有没有别人?」 沈常安半梦半醒:「怎么?你阿古勒也会在意这种事?」 阿古勒蹙着眉宇:「有还是没有?」 沈常安睁眼:「没有。」 阿古勒眉宇舒展,心情不错:「想你也不会有。」 「……」 沈常安抬手抓住阿古勒抚他脸颊的手:「你也这么问过梵音?」 阿古勒身体后仰,闭上眼靠在笼子上:「梵音是领主送来的人,不用问我也知道。」 他把沈常安抱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后背。 不过片刻,便唿吸匀称地睡熟了。 反倒是沈常安,许久都没能入眠。 这个混帐,怎么偏就生在了西麟…… 【作者有话说】 谢谢绝色烟柳满皇都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14章 新首(一) 清晨,阳光正好,羊圈罩着的厚布营帐透着黄色光晕。 饲妇捧着盆饲料进来,沖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奴隶睡觉的阿古勒。 笼门敞开着,两人在稻草里随意打了个地铺,同盖一块狐裘,抱得很紧。 饲妇站在门口没敢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阿古勒动了动眼皮醒来,看了眼抱着的沈常安。脸上血色不错,不吃药也没出什么事。 随即抬头,对站在门口的饲妇道:「管好你的嘴。」 饲妇连忙别过脸盖上门帘,阿古勒的事还是装聋装瞎的好。 营帐外巡逻的士兵踏着积雪,吭哧吭哧地整齐经过。没有送信的鹰,也没有来报消息的小兵。看来今日,那二首攻陷的边境并不会有异动。 二首没有异动,那他阿古勒就得吃些苦头。 好在虽被撤职四首令,可那三万骑兵和赏赐的物资倒是没被收回。 「……咳咳……」 沈常安喉咙难受,不想刚睁眼,就看到仍在羊圈里坐着的阿古勒。 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好好的毡包不住,竟是把兵书带来了羊圈。坐姿随意散漫,一副要在这儿住下的模样。 他拢着狐裘坐起身,笼子边上居然还摆了张矮桌,上面的食物、水、汤药一应俱全。 沈常安笑着摇头,说是要他唱苦肉计演给将士们看,可哪有这么唱的? 「醒了?」阿古勒放下兵书,顺手抚了抚从狼圈抱来的小狼。 一灰一白,奶都还没断干净就被戴上了脖套。 小狼崽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脖子,把脖套上的银铃抖得叮噹响。 沈常安拿过杯盏洗漱,而后再将一碗苦药喝下。 「不去议事,在我这儿做什么?」 阿古勒把爬出去的狼崽提起来扔到沈常安怀里:「过来看看你死了没。这两只狼崽需要喝羊奶,你帮我照顾两天。」 狼崽的叫声很轻,刚刚睁眼连路都走不稳。奶声奶气,浑身都散发着温热。抱在怀里,比抱着汤婆子还舒服。 「我没养过狼。」沈常安捏着狼崽后颈把小狼拿开。 这东西可是阿古勒的宝贝,要是养死了,他只会比阿缪更惨。 阿古勒拿着书站起来:「在我们这儿没有吃白饭的人,要么打仗要么饲养畜牧。你吃了巫医这么多名贵药材,总得付出点劳力。」 沈常安靠着笼门:「谋划不算劳力?」 阿古勒嗤了声:「你那是为己谋生,算什么劳力。」 言闭,掀开门帘离开羊圈。 沈常安吃完药浑身无力,侧头看,那满地爬的小狼嗷嗷地往他身上钻。 那灰色狼崽还没长开,生得实在丑陋,于是道:「阿古勒,叫两声来听听。」 狼崽听到动静,当真仰起头叫了两声。奶音掐着喉咙,鼻子前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水。 「呵呵……」 他看着好笑,伸手把狼崽拢进怀里捂着。 入夜,营帐外脚步声变得纷乱。 沈常安被惊醒,怀里的两只狼崽情绪亢奋,操着口奶音啊呜啊呜地瞎叫。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撩开门帘向外看去。 大雪还在下,晚风夹着雪花吹得人通体发寒。 士兵们整装待发,齐整的脚步声在草原的练兵场上震耳欲聋。 阿古勒骑着战马领兵,看样子是要去边境支援。 沈常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途经议事区,正好撞见拿兵器出来的阿珂。 第25页 沈常安扔了拐杖,踉跄着抓住阿珂胳膊:「怎么回事?你们要去支援?」 阿珂一改往日的厌恶态度,恭敬地朝沈常安拱手:「先生神机妙算,二首攻占的城池出事了。伽兰在城中埋了大量火药,半个时辰前刚炸,西麟军全军覆没。」 沈常安瞳孔聚缩,寒风吹得他起了身鸡皮疙瘩。 「火药……」他拽紧阿珂衣袖:「死了多少?」 阿珂铁青着脸:「六万将士,一个不留。阿古勒恐怕敌军会乘胜追击,现召集众将准备死守西境。」 沈常安声音发颤:「好,好……」 三日,三日竟是算多了。 他笑得肩膀抖动。 伽兰居然捨得用炸药…… 他们一定没算到,西麟居然能沉得住气藏着一支军队,还是阿古勒这样的精锐! 伽兰用火药攻敌,还舍了一座边境城池。此一战耗费的军姿惊人,若是还不能将西麟拿下,那之后的战役,只会比以往更为艰难。 「沈武啊沈武,这一战,是我赢了。」 他松开阿珂:「去告诉阿古勒,不可恋战。只要不殊死一搏,敌军就不知道草原里还藏着多少兵,打得差不多了就撤军,他们绝不会轻易追进来。」 一连折了西麟两支军队,从内部看几乎损了一半,可从外部看草原三十部不过少了两部而已。 经过城池一算,阿珂对沈常安再没有质疑,连忙领命上马,往阿古勒而去。 四首大将没了两首,如今只剩下阿古勒、领主和贪狼。 贪狼和领主是兄弟,可现下二首虎部因听命领主而死在了边境,那三首贪狼自今日起断不会再轻易听信领主这位哥哥。 领主没了羽翼,三首没了靠山,阿古勒自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而接下来的日子,三位首领要做的就是拉拢更多部落强壮势力。 沈常安捡起拐杖,转身往阿古勒居住的毡包走去。 一夜未眠,边境传来的战火声直达草原。 兵器搏斗,战狼撕咬,就连那送信的鹰在黑夜中也成了杀人利器。 领主的军队姗姗来迟,喜好邀功又不敢冲锋,这样的人从来都只会当马后炮。阿古勒这一战,怕是整个草原都传遍了。 沈常安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火盆边取暖。 直到天蒙蒙亮,才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他吃力地爬起来,踉跄着险些摔倒。 有脚步声急促地向毡包靠近,他抬手将门帘掀开,阿古勒一身戾气地站在门口。 甲冑上全是飞溅血迹,那是伽兰军的血,被寒风吹得干涸,却仍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阿古勒的胳膊上有刀伤,一把长刀别在腰间,刀鞘的地方还渗着血珠。 一双紫瞳像月光一样透亮,他喘着热气,几步上前抓过沈常安肩膀。 「赢了,沈常安,我赢了!」 阿古勒心颤地把沈常安抱进怀里,顺势低头,往沈常安的唇上亲了一下。 「往后这草原,都是我阿古勒说了算!」 沈常安来不及提醒,就被阿古勒单手抱起扛在肩上,转身踏步走到士气高涨的将士营。 沈常安:「你做什么!阿古勒!放我下来!」 阿古勒托着沈常安的腰把人举高了,炫耀似的向众将道:「从今往后,我阿古勒便是这草原上的领主,有我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兄弟们挨饿!」 他抬起头,嘴角洋溢:「沈常安,那狗屁伽兰护不住你,是他们无能。我阿古勒不同,从今往后,西麟就是你的家!」 一群刚刚血战完的将士们很是亢奋,起闹地朝着阿古勒叫领主。 沈常安被举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落地,险些没站稳。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伽兰的人听了去,他沈常安死一万遍都不够。 阿古勒拿过地上的羊奶酒喝了一口,兴奋地摔了酒罈:「阿珂,让剩余躲在山里的狼群带着战利品回来。我要让领主知道,我阿古勒再也不必听命于他。这该死的马前卒,让他自己去当!」* 次日,沈常安腿软地从床上下来。 阿古勒打了胜仗,兴致高昂又喝了酒,险些让他折在床上。 他穿戴好衣服,还没出毡包,就有年轻的饲妇端着银盆进来。 饲妇低眉垂眼,在火盆旁放下银盆行了个草原上的礼,随后跪在银盆旁将巾帕清洗干净,恭敬地递到沈常安跟前。 「阿古勒说了,等先生醒了让我来照顾洗漱。」 沈常安停滞片刻,伸手接过饲妇递来的巾帕擦洗。 饲妇恭敬道:「阿古勒说了,若是先生醒来问他去做什么,便让我如实告知。他要把男姬们送回西麟主城,顺道与几个部落商谈联盟之事,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沈常安把用完的巾帕放回银盆:「还有吗?」 「还有。」饲妇继续说道:「若是近几日领主命人过来说好话,迎与不迎全听先生的。」 沈常安坐回软垫:「他倒是信得过我?不怕我趁他不在,毁了这军营?」 饲妇又道:「阿古勒说了,先生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沈常安奇了,他一个伽兰人,怎么就不会了? 这回饲妇的声音倒是轻了许多:「阿古勒说,您是他的……人。」 声音实在太轻,沈常安没听清:「什么?」 第26页 饲妇见他洗漱完了,匆忙拿过银盆,着急离开。 不一会儿,毡包里又来人了。 这回是阿古勒的心腹子穹。 子穹手里拿着三四个小竹筒,看样子是刚从信鹰的脚上拆下来,竹筒上还粘着羽毛。 碍于之前的关押,子穹面对沈常安多少有点儿愧疚。 他恭敬地行了礼:「之前的事是我子穹有眼无珠,还望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沈常安喝完苦药,难受得咋舌:「你去笼子待上一晚,我就不放在心上。」 子穹把拿来的竹筒放到沈常安跟前:「行,只要能让沈先生消气,我怎么样都行。」 「怎么样都行?」沈常安看他。 子穹应声点头。 沈常安:「那好,你去帮我把阿珂的右腿打断。」 子穹激动抬首:「那不行!」 沈常安冷笑:「做不到,就别胡乱许诺。」 他拿过小竹筒拆了塞盖,里面多是些领主送来的传信,大致意思是要重新联盟给予四首令。可惜了,如今这位置,有与没有已经没什么区别。 他把纸条连带着小竹筒一併扔进火盆。 子穹舔了舔嘴唇:「不回信吗?」 沈常安眉目微垂:「不必理会。」 子穹:「……」 想到刚刚拒了沈常安的要求,怎么也得搜肠刮肚地说些邀功的话。 于是道:「沈先生,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也不等沈常安允许,他自顾自地说道:「阿古勒这次去西麟,不光是为了谈联盟的事。他是要去……挑两个能帮他生孩子的女人回来。」 沈常安回得淡漠:「他不是不喜欢女人?」 子穹心大,摆摆手道:「那是从前,为了不让领主起疑心才不要子嗣。如今都不受领主压制了,这孩子当然是越多越好。要不然死在战场上,岂不是后继无人?」 沈常安面无表情,淡淡地应了声「哦」。 子穹小心地观察着沈常安,见人没什么反应便想他这告密是告在马脚上。 「那……我先去练兵了?」 「等等。」沈常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去笼子里待一晚,明日再出来。」 子穹「啧」了声,可一想到阿古勒关照的,只好拱手听令。 门帘开了又合,等人走远,沈常安一反常态地将手里的茶盏摔了出去。 第0015章 新首(二) 阿古勒一走半个月,谈回了六个联盟部落,还顺道带回了运送物资的驼队。 已经和领主反了,也无所谓那些个表面功夫,余下的粮草匀一匀,全数分给了新盟。 而另一边,领主和三首关系稍稍缓和,也在紧赶慢赶地商讨联盟一事。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三十部里能上战场的精锐也就那么几处,而大部分都被阿古勒挑走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也许在开春与伽兰一战前,草原内部也还有一场仗要打。 阿古勒领着驼队回来,剩余的半数狼群紧随其后。 营地里很是热闹,饲妇们光是打理畜牧就忙得焦头烂额。 阿古勒背着包从西麟主城送来的家书,都是些将士家眷们托他转达的。而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万卷家书都被放在了驼队。 他把家书递给阿珂转达,匆匆跑回毡包却没见着沈常安。 屋子里一股药味儿,他送的狐裘也没在衣架上。 「阿珂,看到沈常安没有?」 阿珂摇头,早上出发迎驼队时就没见到沈常安。 阿古勒摆摆手,揣着怀里的一堆小玩意儿去找巫医。 可把营地都跑遍了也没见到沈常安人影。 他有一股不好的念头,沈常安来的时候就两手空空,要逃跑的话带点干粮就行。可沈常安一个瘸子,大雪天应该走不出一里地。 烦躁地把小玩意儿随手扔进毡包,阴沉着脸翻身上马。 正在卸货的子穹见阿古勒要出去,顺道问了句。只是阿古勒走得太快,愣是没搭理他。 雪停了,寒风唿啸得人脸颊生疼。 好在出营地没多远就瞧见了披着狐裘拄着拐杖的沈常安。 一头青丝随意地用麻绳捆着,手里牵着狼绳,倒是挺有闲情逸緻地在雪地里遛狼。 阿古勒在沈常安跟前停下,随即跳下,没好气地一把拽过其牵绳的手。 「谁让你出来的?」 寻了一上午都没找到人,这会儿见着了,态度自是好不到哪儿去。 沈常安回得淡漠:「见天气好,出来走走。」 戴着脖套的两只奶狼见主人来了,在雪地嗷嗷直叫。 路都还走不稳就被牵出来放风,看雪地里的痕迹,几乎是被沈常安拖着前行。 阿古勒夺过牵引绳,单手把沈常安抱上马背,而后弯腰将两只小狼拾起塞到其怀里。拉过牵马的缰绳,缓慢地往营地走。 「你怎么今日回来了?」沈常安开口询问。 奈何阿古勒还气着,没想理他。 沈常安心知肚明:「我跑不了,伽兰太远了,没有马车我连西境都出不去。」 他又道:「即使我现在回去了,伽兰也很难再把我当谋士。」 有台阶下,阿古勒倒是没再端着架子:「伽兰那群狗贼向来如此,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7页 这话要是对一个寻常人说,那怕是怎么也得打上一架。可对于沈常安,却是有些无所谓。 见沈常安不说话,阿古勒便从衣襟里摸出一支银簪递过去:「顺手买的。」 沈常安看得一愣。 来的时候他本有一根玉簪,后来摔碎了,他便只能用破布或是麻绳来打理长发。 手指碰上银簪,只是触碰便又把手缩了回来。 「不必了,你还是送给那些要帮你生孩子的女人们好。」 阿古勒停下脚步侧过身看他:「生孩子的女人?」 沈常安微微蹙眉。 阿古勒道:「是带回来几个。她们你不用担心,该买的我都买了。」 沈常安握紧拳头,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头脑发胀。 「不如也分我一个。你阿古勒要留后人,我也想留。」 阿古勒嗤笑:「你?我西麟的女人怎么能留伽兰的种。」 沈常安别过脸,视野中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平原,雄鹰尖啸着飞过头顶。本该心旷神怡,可偏的心口郁结。 他顿了顿:「我想换个地方居住。我是谋士,总睡在你屋里容易落人口舌。」 阿古勒一口回绝:「谁敢说我的人?」 沈常安:「我不方便,你的新婚妻子也不方便。」 阿古勒从沈常安的话里觉摸出点味儿来。他睡过的人不少,喜欢还是不喜欢一眼就能明白。 「沈常安,我说过,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沈常安拍开他拿银簪的手:「我知道,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阿古勒低头復又抬起,干脆拽过缰绳翻身坐到沈常安身后,他提醒道:「别学梵音那套,我看不惯。」 「……」 沈常安心中窝火,脸上却是云淡风轻:「我的意思是,如今你不必再受领主压制,娶什么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由你自己意愿。你也不必让我再住你那儿来掩人耳目。」 阿古勒两手牵着缰绳,听沈常安的话心里躁得慌:「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让你住你便安心住,她们不会寻你麻烦。」 沈常安沉默不语。 阿古勒抱着他走了一段儿,忽然又把银簪拿出来,别在了他用麻绳捆缚的髮辫上。 「这次出去我谈回了六个联盟,都是些训练有素能随时上场杀敌的。」怕沈常安一个瘸子坐不稳摔下去,单胳膊将人搂紧了,「领主和三首怕是很难让我过个好年。」 沈常安的嵴柱微微弯曲:「不会。伽兰险些打进来,他若是选择这个时候打压你,除非这西麟他是不想要了。一支能屡屡把伽兰打退的军队,他不会这么没脑子来轻易动你。如若不然,也不会容忍你一而再地拒令。」 他深吸口气,再抬头时,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正在整顿驼队的军营。 营地站着三个正在被饲妇们安排住处的美人,穿得奼紫嫣红,模样儿周正,五官与伽兰的美人差异不小。主要是那双眉眼,都像阿古勒一样瞳色浅淡,好似天上的星星那般明亮,实在漂亮。 阿古勒抱着沈常安骑马进营地,那三位美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神色略带鄙夷厌恶,不比送走的男姬们好多少。 草原上的人多是些率直性子,喜不喜欢一律都表现在脸上。男人或女人皆是如此,若是实在不痛快,直言挑衅或者搏斗都是被允许的。 而像沈常安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爱算计的,在这里很难受人欢迎。若不是谋略上佳,也不会讨得一声先生尊称。 战马在营地里站定,阿古勒翻身下马,顺势将沈常安抱了下来。 「去屋里看看,我给你买了不少东西。」 沈常安把狼崽递给一旁来牵马的饲妇,拄着拐杖,一声不吭地往巫医的毡包走去。 阿古勒面露不快,可眼下人多又不好为了点儿女情长发作,只能由着沈常安给他甩脸色。 等一切物资整顿完毕天也彻底黑了。 阿古勒在毡包里躺了半天不见沈常安回来,懊恼地踹了脚地上的小玩意,外袍也没披,只一身单衣往巫医的毡包里钻。 沈常安和巫医坐在火堆旁喝着奶茶,谈论起军事来有说有笑,哪里像是不高兴? 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窝火。 伽兰人的脾性,实在是让人头疼。 沈常安抬头,对阿古勒笑道:「巫医说,今后我可以住这儿,煮药喝药也方便。」 火堆上煎着汤药,即便有奶茶也难掩药渣气味。 阿古勒闻着呛鼻,几个踏步过来将沈常安拽起。 手里的奶茶拿不稳,铿锵一声掉在火盆里,灭了一半炭火。 沈常安被迫快走,一瘸一拐地行动不便,整个人几乎被阿古勒拖着出去。 「阿古勒!」 阿古勒把人拽进雪地,没好气道:「跟谁学的?梵音?还是那几个被送走的男姬?」 沈常安险些摔地上,被阿古勒拽着强行站起:「我听不懂。」 阿古勒指着他鼻子,憋了半天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把沈常安拽回毡包,甩手一扔把人扔在铺着虎皮的地上。 站包里原本的火盆撤了,沈常安怕冷,他特意让人翻新装了地暖。这么舒服的地方不住,偏要住那难闻的巫医营帐,这是明摆着要跟他划清界限。 「沈常安,你实话说了,你要看不惯我带来的女人,明天我就让人换了,换到你满意为止,行不行?」 第28页 沈常安扶着腿坐正,面露无奈:「我觉得这几个挺好,你这又是何苦?」 阿古勒居高临下地看他:「沈常安,别让我再拴着你。」 沈常安没再说话,吃力地站起来,坐到新铺的床上。 抬手拽了拽兔子皮缝制的被褥,侧身躺进软塌的靠垫里。 头髮松散,青丝垂地,那根银制髮簪不知去了哪里。 阿古勒直言问:「我送你的东西呢?」 沈常安背对他:「送给你的女人了。」 「……」 阿古勒揪起沈常安衣领,满身戾气:「信不信再把你关回那间笼子?」 沈常安浑身无力,由着阿古勒拉拽:「信。只要不杀我,我睡哪儿都行。」 阿古勒忍着火,躺被窝里抱人。 可沈常安却奋力反抗,大有一副嫌他脏的模样。 阿古勒顺势扯开沈常安衣服,不由分说地便要侵占。 两人没说话,暗自较劲。 直到阿古勒将沈常安彻底占有,那微不足道的抗拒才稍稍停止。 「半个月没碰你,脾气这么大?」阿古勒摁着沈常安双手高举过头顶:「那银簪你不喜欢,改天我让人打个玉的给你。」 沈常安别过脸,面红耳赤,阿古勒的发鞭在颈项间来回划拉,身上挂着的银饰叮铃作响。 见沈常安始终不答,阿古勒也没什么好话。 他半坐起身掐住其下巴,强迫沈常安与他对视:「你要是个女的,我就让你生。可你不是,那就只能让别人来。沈常安,我的忍耐有限,别一再挑衅。」 【作者有话说】 谢谢白日猫、ddelia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16章 新首(三) 伽兰过新年时通常会放鞭炮做许多漂亮糕点,即使是形势紧张的边境大院,也会多少折腾出些年味儿来。 比如长串的红灯笼,又或是绣娘做的红色新袄。 往城里一些,还能看到大街上有人舞狮,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沈常安记得母亲在世时,到了年节都会给他做些手提的红灯笼。什么样式的都有,兔子、大雁又或是小马,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父亲曾亲手给他做过的一盏宝剑竹灯。 年节时,他和大哥换上新衣去大街上看人舞狮,人手一盏宝剑竹灯,就没哪个孩子看了不羡慕的。 那时候他励志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将军,和大哥一起保家卫国。 沈常安从梦中惊醒,望着毡包顶许久都没能缓过劲来。 他疲倦地靠着软垫坐起,身边的阿古勒一大早就出去了。被子里没人却仍然暖和,多亏了这日夜烧炭的地暖。 他头疼地摁了两下太阳穴,抬眼时,正好瞧见放在床尾的战甲和长刀。 十三岁那年他还是个能与大哥打上好几个回合的战士。转眼十二年过去,如今却是个连刀都提不动的废人,只能在敌人的床上苟延残喘。 「呯!」 毡包外一声炸响,把沈常安震得一惊。 他急忙掀开被褥下床,撩开门帘,却见是营地里有人在放鞭炮。 几个十几岁的年轻士兵放着乐。烟火沖天而起,青天白日的,也瞧不见烟花绚烂。 年前从伽兰边境抢夺来的玩意儿,在西麟倒是很受欢迎。 玩闹的士兵见着沈常安,恭敬地喊了声先生。想到手里的鞭炮是从哪儿来的,急忙藏于身后,生怕沈常安触景生情。 沈常安朝着士兵伸手:「拿来。」 士兵年纪小,老实地把剩余鞭炮放到沈常安手里。 见先生挥手,匆忙逃离。 沈常安捏着鞭炮看了一阵,而后收起东西塞进衣袋。 西麟的年节本没什么特色,但多年来受伽兰影响,到了时候也会挂些有年味儿的小玩意儿。 阿古勒居住的毡包外就挂了许多用红布做的辣椒,门帘上也贴了布剪的窗花。 沈常安站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实在评价不出什么好话。 西麟的手艺,和伽兰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些意思。那窗花上的舞狮,简直就是个四不像。 饲妇们忙着晚上吃食,端着银盆急匆匆地在各个毡包间穿梭。 沈常安看了看,那宰杀好的羊肉上竟是也盖着红色剪纸。 「沈先生,新年好。」 饲妇们倒是高兴,已经很久没过过这么丰盛的年了。 沈常安抵着唇咳嗽,许久才找人询问:「看到阿古勒了吗?」 饲妇尴尬笑笑,眼神游移。 沈常安嘆了声:「知道了。」 他坐在燃起的篝火旁,从天亮等到黄昏,总算看到阿古勒带着美人从营帐外回来。 两人身边还跟着子穹和阿珂,领着四五只骆驼,去採买过年要用的物资。 美人是从其他部落来的,带着当地人去採买倒是个聪明的做法,至少不会被轻易杀价。 阿古勒扶着美人从骆驼上下来,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首领夫人。 眼看阿古勒要去寻沈常安,撒娇似的搂着其脖子,非要被抱着走。 女人不似男姬,那柔情似水的身躯,通常很难有男人会拒绝。 阿古勒也不遮掩,笑着将美人打横抱起。要给沈常安的东西,只能让阿珂转交。 沈常安拄着木棍,翻动篝火中的番薯,眼看外皮都焦了,巴拉着要把番薯弄出来。 第29页 只是他不擅长这些,才刚靠近,袖子上的皮毛就被点着了一块儿。 连忙丢了木棍,将袖子上的火苗拍灭。 「我来吧。」 阿珂坐到沈常安身侧,捡起掉火里的棍子,帮着把番薯拨出来。 阿珂:「阿古勒把其他两位美人送回去了,说先生不高兴,就只留了一个。」 沈常安没什么情绪波动:「其实不必告知于我,我只管谋士之事,其余的与我无关。」 阿珂从怀里摸了一阵,拿出根用红帕子包着的玉簪:「阿古勒给你的。」 沈常安原不想理会,可那帕子里包的竟是他那支摔碎的髮簪,断裂处用银线穿孔捆缚,与西麟人喜欢的样式接近。 阿珂把东西递给他:「找了许多工匠,只能修成这样。」 沈常安接过髮簪,勐地一阵咳嗽。 阿珂不知该如何应对:「要不我扶先生回去休息?」 沈常安摆摆手:「无妨。」 他把要来的鞭炮拿出来递给阿珂:「帮我转交给阿古勒,等他方便了,我有要事与他商谈。」 外边冷,可今日年节,他想在外头过,听听伽兰传来的烟火声也好。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应当会在宅院里为母亲和外公焚香烧纸,等祭祀完了就去院子里看下人们放鞭炮。 今年是个例外,他只能坐在这儿,与敌军一起过。 夜晚,篝火旁围满了唱歌的人。 阿古勒和美人换了身衣服出来,一群将士捧着酒罈上前敬酒,看起来真像是新婚燕尔。 沈常安坐在对面,阴沉着一双眼,心底满是盘算。 指望他像梵音一样坐以待毙,那未免也太傻了些。 有年轻的饲妇为他送来烤好的羊肉,他垂目看了会儿,陡然伸手抓住那饲妇手腕。 饲妇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又赶忙闭嘴。 可这动静却也足够能引起阿古勒的注意。 沈常安拽了下,将饲妇拉近,转瞬把人抱进怀里。 「沈先生!」 饲妇生得小巧,楚腰纤细,抱在怀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阿古勒铁青着一张脸。 「沈常安。」声音响亮透彻,把周围歌舞的人都叫停了。 沈常安伸手摸了下饲妇的脸,转而对阿古勒道:「首领,把这个女人送我,我还你一道妙计,如何?」 手指玩弄着饲妇花鞭:「我本就活不长,给我留个后,就当是恩赐。我用妙计跟你换个美人,这笔买卖应当划算。」 阿古勒有过不少床伴,可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床伴这么大胆,敢当着众将士的面下他的脸。 身旁的美人试图安抚,却被阿古勒推开,绕过篝火赶走那被沈常安抱着的饲妇。 他一把拽起沈常安胳膊:「你想得到美。」 声音压制着怒火。 他看了眼沈常安瘸了的右腿:「这么副模样也想找人绵延子嗣,你行吗?」 沈常安笑道:「你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阿古勒鄙夷道:「要不要让这里的人都看看,你每晚都是怎么哭着求我的?」 沈常安没想到,阿古勒这个混帐居然气急下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当即铁青了一张脸。 他抽回手,转身朝着营地外走。 「沈常安。」阿古勒站直了叫他:「你敢出去一步,我就让人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沈常安心中恼火,可也只能站定原地。 身后响起阵踩过泥地的脚步声。 阿古勒抓过他的后脖颈,强行把人扣着抓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收起你那点心思,你沈常安这辈子就是死也只能是我阿古勒的人。其余的,你想都不要想。」 沈常安被掐着脖子,强迫抬头:「我谁的人也不是。」 阿古勒嗤笑:「怎么?需要我给伽兰传封书信,问问你父亲,敞开了让我侵占的儿子,是怎样像个女人一样叫喊?」 他凑近沈常安耳边:「你忘了是怎么抱着我让我帮你,又或是忘了兴奋时只知道叫我的名字?女人,他们满足不了你沈常安。」 「阿古勒!」 沈常安咬牙切齿,眼睛里全是耻辱的水汽。 「王八蛋……」 他一定要把这个人千刀万剐! 阿古勒松开抓他脖子的手,懊恼地别过脸,沉默许久都没吭声。 沈常安握着拳头,眼眶微红,唿吸也随之发颤。 他最是受不得这样的侮辱,尤其当阿古勒提及父亲。 「王八蛋……你就是个王八蛋!」 阿古勒抬手帮他擦脸,却被沈常安侧头避开。 「……」 「……」 阿古勒没什么耐心,可面对沈常安时他几乎用足了耐心。 见沈常安不答,无奈问道:「脖子疼不疼?」 沈常安的脖子里红了一片,刚才那手劲可没收力,再用力几分就能将人的脖子拧断。 他伸手去抚,却被沈常安抬手打开。 「沈常安。」他加重了语气。 可凶完了又觉得这沈常安不过是个随时都会死的痨病鬼,只好耐着性子:「明天一早,我让阿珂送她走。不当着你的面儿总行了吧?」 沈常安抬眸:「你跟谁生,在哪儿生,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古勒烦透了他这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可又觉得抓心挠肝的懊恼。也不知怎么的,要换作别人早被他赶出去了。 第30页 一定是这沈常安生得太好,那皮囊生来就是魅惑君王的主。 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折腾,只好转了话道:「你让阿珂给我的鞭炮是什么意思?要跟我谈什么?」 本以为沈常安还要跟他耍性子,不想提到正事倒还不至于昏头。 沈常安:「硝石,是火药不可或缺的东西。两国交战前,西麟每年都需上供给伽兰大量的硝石。」 「因为量大,所以在伽兰并不是什么稀罕货,可自打两国交战以来,硝石就逐渐变得稀少。伽兰此次轰炸城池用了不少,军队如今一定极为稀缺。城中卖鞭炮的小作坊通常会囤积一部分,以往会在年节时售卖给各地官府统一燃放,可今年伽兰的年炮声却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这一定是,军方大量採买导致。」 「硝石源自西麟矿区,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垄断硝石市场。有商贩收购就以高价售出,以此来消耗伽兰军的物资成本,也可藉机小赚一笔。」 阿古勒听得认真,垄断矿区是个好方法,不光是赚伽兰的钱,他还可以藉此向他国购买硫黄和木炭,私设火药坊。如此一来,在实力上就能绝对地碾压领主势力。 这沈常安,当真是个妙人。 说完了妙计,自是得再说说报酬。 沈常安:「我活不了几年,你阿古勒也不会在这几年内轻易牺牲。要什么样的女人或男姬,生多少个子嗣,等我死了之后再找。他们不干净,我怕得病。」 阿古勒沉声道:「你嫌我脏?」 沈常安并未反驳:「你若能做到我就是你的谋士,做不到,那不如放我回伽兰。」 闹出这么多动静,没想到竟是嫌他脏? 阿古勒阴沉着脸,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沈常安,我睡过的人比你知道的多得多,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嫌我脏?那你怕是早就不干净了。」 他揽臂把人抱起。 「阿古勒!」沈常安有些急了,抵着阿古勒肩膀,却力量悬殊。 「我告诉你沈常安,你的谋略我要,人我也要,子嗣,更是由不得你。」他冷哼一声:「回伽兰?你要是能回得去,我就告知全天下的人,你沈常安早就被我侮辱得脏透了。」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还早,不急不急。 第0017章 新首(四) 沈常安看着他,眼眸半垂红唇轻启,推搡了几次,却被抱得更紧。 不大的雪点子落在发顶,化成水珠,顺着髮丝落在阿古勒的脖子里。 他放轻了声音:「你先放手。」 阿古勒火气不小,他还从没像对待沈常安这样对待过哪个男姬,也没有哪个男姬敢像沈常安这般骄纵,即使是有领主做靠山的梵音也不敢。 可偏偏,他还不想让沈常安死。 水珠子顺着脖子滑进衣领,贴着御寒的皮衣,带着丝丝凉意。 阿古勒:「沈常安,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常安别开脸不看他,鼻子里唿出的热气在寒夜中变得尤为显眼。 阿古勒退一步:「让我别留子嗣,你可知道代价?」 沈常安:「……」 阿古勒皱起眉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等我找到了那个人,你我就只是主君和谋士。就算我现在答应你,明日我有幸遇上了那个人,我也照样可以反悔。」 沈常安回得平淡:「那就等你遇到了再说。」 阿古勒虽不痛快,可沈常安这般到底是因为他:「好,你愿意助我得到权势,我可以暂且不谈子嗣。但你想要女人,此事绝无可能。 」 在他之前沈常安没被任何人碰过,这个人是独属于他的,活着是,死了也是。 「至于伽兰。」他冷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伽兰能归属于我西麟,我可以考虑让你回去。」 这话说得轻巧,伽兰地广人多,先不论能不能打赢,即便打赢了也很难做到归顺统一,更别提什么归属西麟。 沈常安回首看他:「好。」 先暂且答应了,往后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阿古勒把勒紧的胳膊放松些。 沈常安喘了口气,想下来,却仍不见阿古勒放人。 沈常安:「既已达成共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阿古勒抱着他转了个方向,将他放在毡包外几个盖着木板用来腌制食物的大缸上。 阿古勒:「达成共识的是子嗣,你在众将士前让我丢尽颜面,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沈常安靠在大缸后的毡包上:「你想怎么算?」 阿古勒点了点嘴唇。 沈常安拢了拢皮毛外衣:「我冷。」 「可我热。」阿古勒说得顺口。 寄人篱下,自是要放低姿态。沈常安凑近,在阿古勒的唇上稍纵即逝。 阿古勒顺势轻咬住他的下唇,磨了许久,直到他喘不过气才退开。 阿古勒看着他的唇,见他缓过劲了,又侧头浅尝了几回。 沈常安手抵着他肩膀,却被捉住手腕。 阿古勒:「舌头,别缩着。」 沈常安的脸颊泛着桃红:「别在这儿。」 阿古勒抚了抚他的脖子,上面的指印还在,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退下去。 阿古勒:「巫医说你活不长,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沈常安被问得身体一僵。 第31页 十五岁时外公家惨遭变故,母亲去世后他心绪不稳,一场高热烧了三天三夜,自此后便一病不起。 「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古勒把手挪开他的脖子:「我的巫医,比你们伽兰那些庸医有本事,伽兰治不了的我西麟也许可以。」 沈常安嗤笑:「我这是娘胎里的病,不过是到了年纪借着高热发出来罢了。就算没有发病,我本也活不长。你的巫医医术再高,也不是大罗神仙。」 阿古勒挑眉:「你出生时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沈常安微微蹙眉。 他的病症是宫里的太医断的,但在此之前,从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 「为什么这么问?」 阿古勒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沈常安:「……」* 垄断硝石市场不是易事,虽产地在西麟,可毕竟是断了他人的长久生意,要的价绝不会低。 两国交战商人牟利,可不会像军中将士那般讲究忠义。 是不是西麟主力,是不是伽兰敌军又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表面做做样子,私下里继续暗卖。做生意,讲的就是个价高者得,哪有什么良心可谈。 想要垄断一条经济,需要给出的价码只是钱还远远不够。拿走别人的金山,总得再给座差不多的金山。 沈常安年少时曾跟着外公游走多国,稍微学过那么几年生意,西麟语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只是商人之间的奸诈算计很多时候比战场谋略还要繁杂,即便他懂些门道,硝石一事也不好谈。 他从床上坐起,靠着软垫抬手搓揉太阳穴。 床边放着碗汤药,为防止他醒了后凉了,药碗下特地放了个巴掌大的暖炉,用小火温着。 沈常安把药碗端起来喝下,侧身将暖炉里的蜡烛吹灭。 毡包里只他一人,自那日后,阿古勒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一整晚都不会回来。 美人是送回去了,可此人能不能守约却很难说。 如今的阿古勒明面上归属领主管辖,可实际上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能与领主平起平坐的新首,想要稳固大权,拥有能继承的子嗣当然是越多越好。 这一点倒是和伽兰很像,有能力的主君多数时候都会在意将来是否有子嗣继承。就算主君不想,身边的文武官员们也会催促。 沈常安喝完药缩回被窝,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烧着,难受得频频出汗。 他的药被巫医改了几味,药力霸道,每每喝完都觉得浑身无力,头脑昏胀。 而且思虑越多,头就越疼。 毡包的门帘被掀开,有人夹着风雪进来。 还以为是阿古勒,侧头看竟是来换地暖炭火的饲妇。 这饲妇看着面生,与前两日来照顾的不是同一个。 饲妇见沈常安醒了,便转过身恭敬的行了个礼。 沈常安昏昏沉沉,说话也有气无力:「原来照顾我的人去哪儿了?」 饲妇年纪小,看着就十五六。 饲妇:「首领让她回西麟了。」 沈常安听不太清,便招唿饲妇过来:「你走近些。」 饲妇听得一颤,踉跄着跪下,趴伏地面。 沈常安:「……」 饲妇怕极了:「还请先生饶命,我不想被首领送走……」 沈常安半支起身:「只是让你走近些。」 饲妇的话语里都布上了哭腔:「前几日,先生抱了林姐姐,首领生气便让人把林姐姐送回西麟。我们本就是些无家可归之人,送回去西麟也只能给人当妾。还请先生饶命,莫要与我们这些下人走得太近。」 沈常安药效发作,好半天才想起来饲妇说的林姐姐是谁。 「知道了。」 饲妇得了令站起来,转过身继续替换炭火。 沈常安热得难受,掀开半身被子。 「阿古勒去哪儿了?」他问。 饲妇拿着火钳,边换炭火边说:「应该是去雪山了。」 「雪山?」沈常安诧异,「他去雪山做什么?」 饲妇换完炭火盖上地暖盖:「去抓蛇。」 沈常安:「抓蛇?」 饲妇点头:「烈焰蛇,说是要给先生补身体,都好几天了。」 沈常安看向床边那碗喝空的药,原来巫医说的换药,说的就是这个。 饲妇面露担忧:「这蛇可不好找,有两日首领都是在雪山里过的夜。听说今晚会有暴风雪,要是再不回来……」 沈常安想起阿古勒问他病症的事。这个人,当真想治好他? 父亲都放弃他了,阿古勒身为敌人却想治他。 他愣怔许久,才喃喃道:「知道了……」 沈常安一觉睡到傍晚,听到动静醒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脱衣服的阿古勒。 右边袖子卷着,胳膊上缠了好几圈上了药的纱布。浑身寒气,一双本该温热的手生了不少冻疮。 「醒了?」阿古勒侧头看他。 说着,还伸手往他的额头上探了探:「巫医说你会昏睡几日,等烧退了就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怕冷。」 沈常安抓住探向他额头的那只手:「你替我去找药了?」 烧还未退,嗓音略带沙哑。 阿古勒笑了笑:「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一趟西麟城。硝石一事,得越快越好。否则过完年,又得有几批货售去伽兰。」 第32页 沈常安的一颗心跳得不受控制,他抓着阿古勒那只受伤的手,微微收紧。 纱布下的皮肤也不知被冻成了什么样? 阿古勒掀开被子钻进被窝,揽臂把浑身发热的沈常安抱进怀里:「还冷不冷?」 沈常安犹豫片刻,又把伸过去的手收了回来:「不冷。」 「瞧着是不冷,浑身都是汗。」阿古勒拉拢被子,「巫医说你这个病不是不能治,只是治病的药有些难寻。」 沈常安声音沙哑:「我听过烈焰蛇,医治我的太医说,这蛇性子烈毒性强,入不了药。」 阿古勒鄙夷地哼了声:「你们伽兰的庸医从来都只会危言耸听。这蛇的毒性得看季节,若是平时倒是真吃不了,只有在冬眠的时候正好。」 西麟的山一年四季都有雪,不过到了夏天就只有上到山顶才能遇到。想要一直有蛇来当药引,还真不是易事。 沈常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巫医的药方虽好,也只能顶一个季节,等过了冬季,没有药一样会变得和从前一样。阿古勒这般,无非是想让他帮着谈硝石生意罢了。 见沈常安没说话,阿古勒低头问:「在想什么?」 沈常安轻语:「能熬过这个冬天也好。」 阿古勒收紧胳膊:「既是能治好,一个冬天怎么够?」 沈常安抬头看他:「你想治好我?」 阿古勒说得理所当然:「能治好为何不治?我可不是你们伽兰的庸医,有好东西都藏着掖着,哪儿捨得给百姓用。」 沈常安身体发热心里也跟着发热,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病能治还要治好。 阿古勒看了眼沈常安的嘴唇:「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沈常安嘆了口气:「好。」 阿古勒松开他坐起身,转头去床边的矮桌上倒茶。 身为首领,却半点儿没有首领的架子。对男姬如此,对下属们更是如此。 沈常安看着阿古勒的嵴背,不禁有些感嘆起伽兰的主僕规矩。繁杂事多,动不动就是以下犯上。 阿古勒倒完水,把茶碗递给他。 「有冷茶吗?」沈常安接过茶碗,可这茶烫得很,一时半会儿喝不了。 「不行,巫医说,你这药喝下去绝不能吃生冷辛辣之物。」 阿古勒把茶杯又拿了回去,端着碗吹了几下,觉得差不多了,才将茶碗送到沈常安嘴边。 沈常安顿了顿,就着茶碗喝下去大半。 阿古勒把碗放回矮桌,揽臂再次将他抱紧,拉过兽皮被褥把他裹了个严实。 沈常安靠着阿古勒颈窝,许久后问道:「那个人,生得什么模样?」 阿古勒闭着眼疲惫地睡了过去,可那只放在沈常安后背的手却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 「嗯……」他吃力地应了声,压根儿没听清沈常安说了什么。 沈常安缓慢地伸出手,没什么力气地抱住阿古勒腰腹。 第0018章 新首(五) 药效起得快,沈常安昏昏沉沉睡了三日,三日后便真如阿古勒说的那般不再惧寒。 可即便如此,身上的着装仍是里外三层厚实保暖。 阿古勒去别的部落借了辆牛车来,为防止风雪寒冷,还特地用防风布在车上做了个简易的车罩。吃食用具一应俱全,还顺道改了身行头,穿回西麟百姓的常服。 沈常安躺在牛车里,望着厚实的防风车顶隐隐出神。 该怎么与矿场老闆谈论硝石一事他还没有想好,阿古勒军中的物资并不归他管辖,他手里没有任何能用来交易的东西。 阿古勒一袭深色毛皮外衣,梳高的髮辫放下来,戴着用狐狸皮做的帽子,撤了身上的银饰品。虽看起来像个无权无势的百姓,可那一身威武煞气,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绝非等闲。 沈常安抬头看了会儿,见牛车已经驶离部落也就懒得再说。 谈矿场一事,若是用阿古勒的新首身份说不定还好谈一些。 阿古勒驾着牛车听身后半天没动静便回头看了看。 沈常安掀了狐皮被褥躺得倒是安稳,受伤的右腿撤了夹板,微微曲着。穿着他的衣服,衣袖略显宽敞,戴着的毛皮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按理我应当给你蒙住双眼,我西麟的主城至今为止还没有伽兰人知道该怎么走。」 「哦。」沈常安回的淡漠。 阿古勒没话找话:「不过你就算了,反正就算死了也是我西麟的鬼。」 沈常安:「……」 阿古勒:「伽兰没什么好,从皇帝到官员,没一个好东西。你要是真想回家,不如等我收復统一,届时我带你回去,想怎么样都行。」 沈常安把左手枕于脑后,回得漫不经心:「嗯……」 阿古勒身体后仰,伸手进来掀开他遮脸的毛皮帽。 沈常安觉得阳光刺眸,下意识侧头闭眼。 阿古勒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团雪球,冰冷刺骨的贴在他脸颊上。 「嘶……」 他支起身,见阿古勒一头髮辫随风飞扬,帽子上的狐狸毛也被吹得纷乱。嘴角上扬,笑得像个孩子。 沈常安用袖子擦脸,满脸无奈地重新躺下。 「沈常安,出来看看,西麟比伽兰漂亮,你会喜欢这里的。」 沈常安侧过身蜷缩着身体,拿过摘掉的帽子重新盖在脸上,俨然一副不乐意搭理的模样。 第33页 阿古勒讨了个冷脸,微微蹙眉,干脆伸手把躺回去的沈常安拽到驾车的位置。 沈常安:「阿古勒!你放开我!」 「放什么放?整天躺着,没病也得躺出病来。」 阿古勒圈着他的腰,强制将他抱到身前,随即将驾车的缰绳塞他手里,自个儿后仰着靠在牛车靠板上偷闲。 沈常安头一回驾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拿着缰绳的手里全是汗。 抱着他的阿古勒举高右臂,对着广阔的草原高喊一声,回音在远处的雪山上迴荡,连绵不断。 沈常安踉跄着坐稳。 放眼望去,草原上到处都被白雪覆盖,偶尔有几群牛羊战马低头寻草,听到动静便抬头看看。 大雪夹杂着寒风,却不似往常那般冷得刺骨,偶有几片落在脸上,很快便化成了水珠。 雪山环绕着云雾,与蓝天相连,层层叠叠。 也许是身处高原,导致草原与天很近,云层被压得很低,好像伸手就能将其抓住。 不似伽兰的楼宇繁华,在这里,即便只是看看风景就能让人心情愉悦。若是腿脚便利,能在这样的地方策马奔腾,想来定会与西麟人一样心境开阔,厌弃那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为防止沈常安摔下车,阿古勒圈着人的胳膊勒得很紧,以至于沈常安险些喘不过气来。 阿古勒对着雪山吼完,低头往沈常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怎么样?漂亮吗?」 沈常安没吭声,好半天才回了声「嗯」。* 草原上的部落不少,虽对外宣称三十部,可真要细究起来远远不止三十。 大大小小的毡包随处可见,与牛羊一样成群扎堆。 毡包附近挂着像塔状的经幡,被寒风吹得风绳弯曲,唿唿地抖着声响。经幡附近有几座高耸的图腾,模样不一,分别代表着各个部落的首领象徵。 有雄鹰自远处上空飞来,尖啸一声,落在阿古勒的牛车顶。 阿古勒对着雄鹰吹了声口哨,而后伸出胳膊,让鹰扑腾着落在胳膊上。 「常安,帮我把竹筒摘下来。」 他一手抱着沈常安,一手伸着让鹰有落脚的地方,确实不方便拿取消息。 沈常安愣了愣,缓了口气去摘雄鹰脚上绑着的竹筒。 奈何这鹰认主,手才伸过去,鹰嘴便落了下来。 阿古勒用西麟语骂了两句,那鹰才老实地站直,任由沈常安拆卸。 东西到手,他抬手将雄鹰放飞,低头看沈常安将竹筒里巴掌大的羊皮铺开。 「说了什么?」 沈常安微微蹙眉:「你要先去谈联盟?」 阿古勒拿过他手里的羊皮翻看:「顺路。」 沈常安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收紧:「三首也在,怕是不好谈。」 牛车绕了个弯路,车轮压着厚雪一路到达众多勐兽图腾的部落。 这里的牛羊畜牧繁多,且多是放养,一路进来随处可见,物资充盈。 部落的毡包上到处挂着晒干的动物皮毛,气味很重,以至沈常安胃里翻搅。 有人出来迎接,十几名将士恭敬地朝着阿古勒行礼。 阿古勒应了声,跳下牛车,顺带将沈常安抱下来。 这里是草原中最大的畜牧养殖地,如果能将这个部落谈拢,往后获得肉类物资和战狼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部落首领穿着厚重的兽皮外衣,腰腹和耳坠上挂着不少野兽牙齿,脸上画着图腾,满面笑容地展臂出来迎接。 虽说的都是西麟语,但各个部落的口音都会略微有些差别。沈常安听了一阵,还是有少部分话没能听明白,不过连听带猜大概也知道说了些什么。 首领很是热情,揽着阿古勒的肩膀把人迎进去,稍稍介绍了今年养殖畜牧的情况,又带他们去看了看精壮的战狼,随后便派人把阿古勒迎进主帐。 沈常安沉默地跟在阿古勒身后,就是瘸着腿走路慢,有些跟不上步子。 左右环顾,部落里有不少年轻饲妇,簇拥着一位生得漂亮火辣的首领女儿。听闻阿古勒来了,跳下汗血宝马,风风火火地跑进大帐。 姑娘名叫萨娜,穿着一袭红色毛皮衣裙,扎着多股花鞭,头戴红色玉石饰品,有一颗形似水滴的玛瑙挂在额头正中。耳环和头顶的辫绳分别缠着鸟类羽毛,羽毛被精心处理过,在灯光下闪着五彩光泽。腰腹挂了不少银制饰品和兽牙,走路时清脆悦耳,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像一只百灵鸟。 她看了眼阿古勒,匆匆跑到首领身边坐下。 萨娜笑起来时脸颊两边陷着酒窝,说话直爽:「阿爸,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男人?」 首领哈哈大笑,拍了拍宝贝女儿的手对阿古勒道:「小丫头口没遮拦,别见怪。」 萨娜年纪小又从小娇惯,撒起娇来毫不避讳旁人。 她抱着首领胳膊,把脸蹭在首领肩膀:「阿爸,我不小了。」 阿古勒笑着拱手,客套了几句后,拉着沈常安在一旁铺了兽皮的矮桌前坐下。 「哈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常安还没坐稳,就见一个带着众多下属的男人掀开门帘进来。 此人的装扮与首领相似,皮肤黝黑,右侧脸颊有一道不规则的疤,像是被野兽咬的。身体健硕壮实,右手背着弓箭,左手拽着一头刚刚被猎杀还在喘气的幼鹿。 第34页 沈常安喝了口奶茶,不用猜也知道,此人便是领主的兄弟,三首贪狼。 贪狼将幼鹿扔到大帐正中,随后将目光投向已然与他对立的阿古勒身上。 「我说今天怎么猎物这么少,原来是阿古勒来了。」贪狼说话时面带微笑,可言语间却夹枪带棒,「一个初出茅庐的娃娃也好意思叫新首,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阿古勒嗤笑,只是还没开口反驳就被萨娜抢了话语。 萨娜抬着下巴,像是已经把阿古勒当成了自己人,很是护短:「再怎么初出茅庐也比你强。连年战争可都是阿古勒沖的前锋,你们这些年纪大的,就只知道躲在后面抢占功劳。」 贪狼脸色难看,可碍于萨娜的阿爸在,愣是把难听的话给咽了回去。 首领拉过女儿,责备了几句,随后又客套地朝着贪狼赔罪。 「小女年纪尚幼,还望三首莫要放在心上。」 贪狼豪气地一摆手:「小事,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等萨娜将来成了我的妻子,我心疼还来不及。」 首领笑道:「今日二位首领前来我自是心中有数,只是我的部落能力有限,若是帮了一位怕是很难再帮另一位。」 贪狼狠厉着一双眼,炽热的视线像是要将对面的阿古勒射杀。 阿古勒端着茶碗与其对视,紫瞳没什么温度,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慄。 首领拍了拍自己的宝贝女儿:「我如今就一个心愿,谁能娶我的宝贝女儿,我就鼎力相助谁。可我丑话说在前,我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若是嫁过去,绝不能有其他人与她争宠。」 贪狼听闻不禁笑道:「首领怕是还不知道,咱们的这位新首从来都只喜欢男人,他边上的那位就是近几日来最得宠的男姬。你要是把萨娜嫁给他,怕是今后没什么好果子吃。」 「三首这话说得有些早了,你那帐里的美人和男姬可不比我少。儿女都成群了,何必来刁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阿古勒放下茶碗神情冷淡,「听说三首近日得了个儿子?好像是酒醉后跟饲妇生的?哎呀,虽是个下等人之子,不过好歹也算是有个儿子,往后用不着再对你的美人们拳打脚踢,逼着她们喝那些怪药偏方。」 两位首领的作风都不怎么好,在草原也都是传遍的,但相比较下阿古勒确实略胜一筹,尤其是在实力上。 年轻又相貌俊朗,若是只能二选一,傻子也知道该选谁。 沈常安偶然侧目,看到萨娜正直勾勾地盯着阿古勒瞧。 他收起拿茶碗的手,琢磨着该怎么让阿古勒拒了这桩婚事。 联姻是联盟最方便快捷的办法,如若不行,那便只有要挟。可阿古勒需要服众,一味地要挟只会适得其反。 贪狼性情暴躁,勐地一拍桌子想要站起来,却被身旁带来的谋士拉住胳膊强行拽回。 那谋士稳住了贪狼,站起身对阿古勒和首领拱手。 「听闻阿古勒近几日送走了不少姬妾,如今只留下了身边这位。若是阿古勒愿意,便将身边这位送与贪狼,我们帮你收了,那萨娜公主嫁过去岂不是正好圆了首领的意?」 在西麟,尤其是草原,男姬和妾很多时候都没什么地位。若是有必要,送来送去讨个人情都是常事,更何况沈常安还是个来自伽兰的奴隶。 首领一听,顿时将目光投向阿古勒。 从前如何风流都是小事,成亲后能有所收敛就行。男人的那档子事,大家也都理解。 阿古勒阴沉着脸,欲要发作却被沈常安抓住手腕。 那谋士的话是个陷阱,无非是要阿古勒在首领和萨娜面前发怒,表现出对男姬的重视,以此让对方失望。 沈常安松手,对站起来的谋士淡淡道:「能被三首看中我自是高兴,可惜了。」 贪狼单手撑着矮桌:「可惜什么?」 沈常安:「可惜你不行,不如年轻的阿古勒有力气。」 阿古勒:「……」 贪狼铁青着脸,是个男人都听不得这种话。 沈常安火上浇油:「听闻三首即便吃了药也撑不了多久,我要是过去了,你可受得住?」 反正不是在伽兰,这西麟人人都口无遮拦,他也用不着端着往日规矩。 贪狼恼羞成怒:「伽兰奴隶!你什么意思?」 阿古勒先沈常安一步回道:「意思是你不行,能生得出儿子就该偷着乐了。」 贪狼气急攻心,一巴掌拍碎面前茶碗 第0019章 新首(六) 「三首这般急躁脾气,就不怕吓跑了萨娜公主?」沈常安见好就收,再说下去难保不会打起来。 贪狼看了眼坐在高位的畜牧部首领,那神情,显然是已经将他排除在外。尤其是萨娜,看阿古勒的眉眼饱含着喜悦和坚定。 他恼怒地踹掉面前矮桌,冷哼一声对阿古勒道:「阿古勒,从前我是小看了你。但今日之事,他日我必定双倍奉还。」 贪狼怒瞪了一眼沈常安,甩袖离开。这个伽兰奴隶,迟早会死在他的刀下。 阿古勒心情不错:「恭送三首。」 能竞争的人走了,剩下的便是盟友。 首领本就看好阿古勒,如今这个结果也是预料之中。 几位首领对立,虽碍于与敌军一战不能明着翻脸,但暗地里的涌动在草原已经人尽皆知。选择了一位首领,就意味着站于哪一方势力,今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将变得不易。 第35页 这样的代价,若是没有联姻牵扯,想来也不会有人乐意倾囊相助。 沈常安摸着喝尽的茶碗,心思深沉。 有公主的饲妇过来帮他倒奶茶,举止恭敬礼数周全,俨然没把他当奴隶看待。 萨娜朝着倒奶茶的饲妇挥了挥手,大方道:「常安公子的名声早在伽兰就已经传遍,如今看来,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沈常安冲倒茶的饲妇道了声谢。 萨娜:「我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阿古勒今后对我好,以前怎么样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沈先生既是谋士,那今后便也只需做好谋士之事即可。」 首领客套地对阿古勒举了举手中茶碗:「阿古勒,只要你能对我女儿好,我的部落,今后随你差遣。」 沈常安面不改色地拿起茶碗饮用。 父女俩的一番话,看似抬高了他的地位,实则是在提醒他恪守本分。有些话不该他讲的,他没有资格替阿古勒开口。 首领面带微笑地看着阿古勒,明知故问:「这位常安公子,当真如三首说的,是你阿古勒的宠姬?」 阿古勒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常安是我的谋士,应当礼待。」 沈常安:「……」 首领哈哈大笑:「好。既然你阿古勒都开口了,今后我的部落,我的公主,都是你阿古勒的。」 萨娜看了眼阿古勒,笑着跑出大帐。 首领指着女儿背影笑得合不拢嘴。 沈常安沉着脸将握拳的双手放于矮桌之下。 阿古勒来牵他,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入夜,沈常安被安排在贵客才可居住的毡包里。 得知他怕冷,首领便命人为他起了四个炭炉,就连萨娜也让人为他送来了上好的兔皮当被褥。 如果他真的只是个谋士,那么眼下的优待确实好得让人无可挑剔。 他抱着被褥躺在软榻里,脑中不断地想起那位被送走的梵音。此时此刻,他与那位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宠姬又有什么区别? 毡包外,部落里起了篝火杀牛宰羊,首领的笑声不断传来。 阿古勒喝了不少酒,看样子联盟一事是不必担忧了。 沈常安长嘆一声,靠着软榻闭眼休息。 篝火旁的阿古勒似醉非醉,送走了首领,便转身去暗处用冷水洗脸。 他抹了把脸上水渍,寒风迎面彻底将他吹醒。 左右没有巾帕擦拭,正想着,便见一块带着香气的刺绣手帕自身后朝他递来。 阿古勒顿了顿,笑着接过擦拭脸上水渍。 萨娜换了身着装,脱了厚实的外衣只剩一件单薄的红色长裙。没了白日里的涉猎装扮,现下的她多了几分妩媚。 她把手搭上阿古勒肩膀,一路绕到身前,转而抱住阿古勒脖子。 阿古勒轻笑,伸手往萨娜的脸颊上抚了抚,随即半蹲下身,一把将美人抱起。 萨娜轻声惊叫,责备地往阿古勒身上拍打:「你的谋士说你力气大,看来是真的。」 阿古勒抓住萨娜的手:「你比他轻多了。」 吵闹的声音渐渐远去,噩梦中沈常安出了身热汗,勐然惊醒,许久才缓过劲来。 毡包外的热闹已经结束,酒醉后的人被各自送回了住处。 眼下已是深夜,可阿古勒却没有回来。 他心下微凉,扶着右腿穿衣下榻。 抬手撩开毡包门帘,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唿啸而来,把屋子里的几个火盆吹得噼啪作响。 毡包外的篝火旁一片狼藉,就连收拾残局的饲妇们也已经回营帐休息。 阿古勒不在,部落里安静得只剩夜晚风声。 鹅毛大雪落下来,落在沈常安身上,却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彻骨。 巫医的药当真是好,可也未免好得太过了些。 他看了眼停在马棚附近的牛车,有两名下人在一旁站岗。 不似军营里的将士,这些人站姿懒散,还打着哈欠,看起来轻易就能被击倒。 牛车里放着不少干粮和用具,如果从这里出发回伽兰,应该是足够的。 他踉跄着离开毡包,一瘸一拐地往牛车走去。 卯时刚至,阿古勒伸着懒腰从萨娜的毡包里出来。 看到满地苍白的积雪,忽然就想到了带着奶狼在雪地里散步的沈常安。 他笑着哈了口热气,弯腰抓了团干净白雪,三两下堆了个巴掌大的雪人,越看越像和他赌气时的沈常安。 「常安,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撩开门帘,软榻上没有沈常安的身影。 「沈常安?」明知屋里没人,他还是下意识叫了声。 这里没人会阻止沈常安乱跑,如果逃走…… 他用力捏碎雪人,几个踏步跑向停放牛车的马棚。 「四首。」 站岗的人看见他,连忙恭敬地做着礼数。 阿古勒没工夫搭理,急匆匆地跑进马棚查看,见牛车还在才暗松口气。 没有车沈常安一个瘸子走不远。 「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沈常安?」 站岗的下人道:「天还未亮沈先生就出去了。」 阿古勒皱着眉:「这么大的雪他出去做什么?」 站岗的人不敢抬头,阿古勒那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若不是上过战场的将士多数都是怕的。 第36页 「说是,去,散步……」 阿古勒阴沉着一张脸,转身离开部落去外头寻人。 下了几个时辰的雪,地面的积雪随便一脚都高至脚踝。天寒地冻的,沈常安这痨病鬼真当自己痊癒了? 阿古勒火气不小,可当他看到坐在结冰湖泊旁看雪景的沈常安时,那升起的火气便又降了下来。 「沈常安。」他对着沈常安的背影唤了声,宽广的草原顿时响起回声。 低头看,沿途过去的脚印已经积了不少雪,沈常安在这儿怕是待了许久。 沈常安闻声转头,扶着石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阿古勒走来。 阿古勒赶忙脱下外衣披在沈常安身上。 「冷不冷?跑这儿来做什么?」他握住沈常安的手,手掌冷得刺骨。 沈常安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漠地把手收了回去:「还好,就是想过来看看。」 阿古勒把骂人的话憋了回去,垂眸时视线正好对上沈常安没穿鞋的脚。 厚实的皮靴被放在了湖泊边的石头上,现下的沈常安赤着一双冻红的足,毫不避讳地踩在雪地里。 沈常安顺着阿古勒的眼神看了看,解释道:「巫医的药很好,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不怕冷。」 阿古勒几步越过他,没好气地拿过石头上的皮靴走到沈常安身侧,随即蹲下身捏住脚踝,看样子是要帮他把鞋穿上。 「那个药是内热,就算不惧寒也不能赤脚在雪地里行走。」他责备道:「手上的冻疮不痒了?这么快就忘了痛?」 沈常安后退一步,把脚从阿古勒的手里抽出来。 他弯下腰拿过皮靴:「我自己来就好。」 阿古勒仍旧蹲着,见沈常安执意自己穿鞋,便转手去抚这人胳膊。 却不想沈常安侧了侧身体,又将胳膊脱离他的手掌。 阿古勒脸色难看,但还是耐着性子由着沈常安。 穿戴完,沈常安踉跄着站起,他把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下递还给阿古勒:「谢谢,我不冷,不用麻烦。」 阿古勒看了看外套却没接,说话的声音略显低沉:「沈常安,发脾气也要有个度,别让我一忍再忍。」 沈常安拽紧手里的毛皮外衣,眼神淡漠地抬头与阿古勒对视:「抱歉,实在不知哪里又做错了?」 阿古勒压着火,拿过沈常安手里的外衣,抖开了要帮着重新穿上。 沈常安后退一步,抬手拒绝:「不劳烦首领了。」 阿古勒抓过沈常安衣领,把人拉近了,强行将外衣为其披上。 沈常安厌弃那股衣服上沾染的脂粉味儿,抗拒下,用力地往阿古勒肩上推了一把,却是没推动,反倒把自己推了个踉跄。 「沈常安!」阿古勒厉声道。 沈常安挥手将那外衣摔进雪地里。 「我说过的,你若要有别人,那我们便是主君和谋士。你若做不到,就别与我谈什么约定!」 阿古勒阴沉着眉眼,一双紫瞳烧得深沉。 他弯腰将外衣重新捡起,抖了抖,将上面的雪沫子抖落干净。 「沈常安,我与部落谈盟,联姻是最快的方法。等我当了领主统一部落,对谁好对谁不好都由我说了算,这一点就连萨娜都知道。」见沈常安不答,他又道:「今天若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你也一样会这么做。畜牧部对我的军队有多重要,你身为谋士定是比我清楚。」 他把外衣展开,好声好气地替沈常安再次披上。 却不想沈常安一次又一次地抗拒。 恼怒下,一把掐住沈常安脖子,将人反扣进怀里。 阿古勒:「沈常安,我答应你,这些人只是我当上领主的踏板。只要你听话,将来我有多大的权力,你就会有多大的权力。伽兰的狗皇帝,包括你父亲、兄长,只要你高兴,这些人都任凭你差遣。」 沈常安恼怒抗拒,却被阿古勒抱得更紧。 他低下头,狠狠地往阿古勒胳膊上咬了下去。 阿古勒闷哼,但也没因此松开,就像驯服一头不听话的狼,将沈常安抱紧。 沈常安牙根发酸,有血腥味自皮袖下传来。 袖子的毛皮牢固,光这么咬是咬不破皮的。只是阿古勒为了帮他去雪山上寻药,那胳膊上到处都是冻疮,稍稍用力,就会破皮出血。 阿古勒抱着他跪坐在雪地里,腾出一只手将外衣裹在他身上。 「咬够了没?咬够了,我们就出发去西麟城,还有很多事要做。」 沈常安松口,喘着气道:「那就只当我是谋士,别再招惹我。」 第0020章 西麟城(一) 沈常安被抱上牛车,身上盖着皮毛,但皮毛下的手足却被阿古勒捆着皮绳。 他靠在车里向外看去,看到萨娜依依不捨地和阿古勒抱在一块儿。而阿古勒则像安抚孩子似的抚着萨娜的头,笑起来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是为了迎合。 如果真如阿古勒所言,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为当上领主前的踏板,那么这个人,装得未免也太好了些。 阿古勒与萨娜挥别,接过畜牧部首领给的调遣令,几个踏步跳上牛车,满脸堆笑地驶离部落。 等距离部落远了,他才收起佯装出的笑脸,变回往日那般生人勿近的模样。 阿古勒:「沈常安,凡事以大局为重,身为谋士,切不可为了儿女情长闹情绪。」 第37页 沈常安没吭声,闭上眼假寐。 夜里,两人不得不在野外露宿。 阿古勒拿着一袋温热的牛奶翻身进来。 见车里的人无动于衷,便拧开盖子,抵在沈常安唇边。 阿古勒:「过了今晚还得再走上两日,喝点热的,别刚好了又冻出病。」 沈常安睁开眼,就着水袋喝了一口。 阿古勒见他听话,便腾出一只手解了他手腕上捆缚的皮绳。 沈常安伸手去拿饮用的水袋。 阿古勒拉下棚子两头的防风布,转头坐在沈常安身侧。 他先看了眼沈常安,摸索着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烤羊肉,确定这人不会再闹,便打开油纸包,将还温热的羊肉递到沈常安跟前。 沈常安顿了顿,用巾帕擦拭完手,拿起一块送进嘴里咀嚼。 两个人坐在狭窄的牛车里,一时间安静得只能听到棚子外唿啸的风雪。 「硝石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沈常安吃饱了,擦完手靠坐着:「他们会在战乱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卖给敌军,那这做生意的矿主就必定是个要财不要命的主。你若不给出更好的利益,他们不会放手。」 阿古勒曲着一条腿仰躺在萨娜送给沈常安的兔毛被褥里,拿过沈常安喝过的水袋,拧开塞盖仰头喝了半袋。 「走一步看一步,不行就把矿主杀了,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也没人会说什么。」 矿主一死,无主的矿场就会统一归四首分配。 沈常安嗤笑:「你就不怕领主来抢?」 阿古勒笑笑:「领主抢得还少?哪一次不是我争回来的。」 牛棚顶传来飞鹰扑腾翅膀的声音。 阿古勒起身撩开防风布,那飞鹰便扑腾着翅膀往棚子里钻。 他伸手解下飞鹰脚上的竹筒,看了一阵后不禁微微蹙眉。 沈常安:「怎么了?」 阿古勒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伽兰想用公主联姻换一年不战。」 沈常安的神经变得紧绷。 阿古勒收起羊皮将飞鹰送走,盖上防风布,重新躺回刚才的位置:「你算得不错,此一战伽兰用了大量火药,百姓赋税上涨怨天尤人,他们定是要养精蓄锐。」 沈常安解开脚上捆绑的皮绳:「不是坏事,至少你谈盟一事不必赶在开春前。」 三十部,草原统一,短短一两个月几乎不可能做到。伽兰延缓作战时间,对阿古勒而言并不算坏事。只是一年的时间,以伽兰的广茂,损失的物资定能补上。此时再战,怕是又会变得麻烦。 不过,这倒不必提醒阿古勒,他的本意就没想过让伽兰覆灭。 只是公主联姻,不知远嫁而来的是哪一位公主,皇帝又要将公主嫁给哪一位首领。其中利弊,怕是不好盘算。 阿古勒见他坐了半天也不躺下,顺势拽过胳膊,强行将他揽臂抱着。 沈常安很是抗拒,却被阿古勒单手钳制住双腕。 他背对着,阿古勒便顺势亲吻他的脖子和耳廓。 「别!放手!」 阿古勒握紧抓人的手:「沈常安,你如果是梵音,早就被我赶出去了。」 沈常安被拉扯着衣服,双手钳制,只能任由阿古勒折腾。 「王八蛋……」他咬着牙,涨红着脸。 阿古勒挨着他的脸亲了一下:「我跟萨娜什么事也没有,进去后我就睡了,只是装给她阿爸看而已。」 「当我是傻子吗?」沈常安恼怒推拒。 却被不耐烦的阿古勒翻身摁在身下。 「我说过,我的忍耐有限。」 毛皮衣衫滑落,沈常安被狼狈地掐着后颈。 骂人的话语压着喉咙,嵴柱弯曲紧绷。 阿古勒:「闹什么?要是梵音,早就贴上来主动求我。我对你一忍再忍,以谋士的地位将你供在军营里,你还有什么可闹?」 沈常安被钳制的双手紧握成拳,血液逆流,脖子里的青筋根根暴起。 阿古勒扯开厚实衣襟,用防风布制作的车棚里热得人直冒汗。 他蛮横了许久,等沈常安彻底不再抵抗才缓下阵来。 微微俯首,将人抱在怀里安抚。 「在西麟哪个首领不是三妻四妾?梵音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闹。」 他尽可能轻柔地抚着沈常安眼角,明明人就在身边,却又好像缺了什么,总觉得不经意间沈常安就会逃走。 「萨娜有中意的人,她阿爸嫌对方没本事死活不同意,就拜託我帮忙骗他阿爸。」 阿古勒松开钳制人的手,只觉得这吃了药的人浑身都散着温热,不像前几次,从头到脚跟个冰块一样。 沈常安仰着脖子,侧头避开,双手紧拽着阿古勒臂膀。见皮肤完好,报復性地抓开好几道红痕。 阿古勒也不恼,笑了笑,由着他抓出血丝。* 西麟城地处偏僻,但地方不小。 前面是草原,后面却是干涸的黄泥地,再往后一些便是漫无边际的沙漠。 这里的房屋多是些混合后的沙土建成,主黄色建筑,条件好些的人家会在墙上涂抹颜色,看起来很特别,像画中的天国。 房屋成排紧挨着,相隔的道路上随处可见牵着骆驼的商人。 城里多数是女人和孩子,着装与草原无二,只是身上的银饰会更多些,穿得越繁琐代表着身份越高贵。 第38页 阿古勒买了一头骆驼方便沈常安骑行,他则拽皮绳牵引着一路前行。 「我们这儿有不少矿场,主要生产银器,其次便是丝绸。草原三十部和西麟主城只有祖辈上的联繫,到了我们这代,牵扯到的血缘关系已经很少。不过草原若是要徵兵,主城里的人就是最大来源。」 沈常安看着主城车来人往的人群,心嘆这繁华度不比伽兰主城差多少。 「只是祖辈关系?难怪矿区的生意不受四首掌控。」 做生意的人路子多,虽人在西麟城,但生意之间却牵扯着好几个国家。也因着收入不错,上缴的税银可观,连年徵兵对他们的家族反倒不会有什么影响。可也越是这般没有影响,才会越发的肆无忌惮。 这让他想到了外公,当年似乎也是这个原因才被朝廷判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不过外公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是被冤枉的,朝廷下令无非是想要钱。 阿古勒在一处摆着泥塑的摊位前站定,蹲下身,挑挑拣拣地翻看着摊子里的手工泥塑。 有两位姑娘经过,毫不避讳地感嘆着阿古勒外貌。 这里的人和草原一样不拘小节,喜欢谁都是当面表现出来。不像伽兰,若是姑娘敢主动说喜欢哪个男人,定会被冠上不知廉耻的罪名。 沈常安坐在骆驼上视野好,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位姑娘靠近阿古勒,笑着问了几句,还往阿古勒手里塞香帕。 阿古勒站起身,笑着拍了拍骆驼的驼峰,直指上面坐着的沈常安是他的人,还用西麟语说了句「媳妇」。 两姑娘兴致缺缺,只好收了巾帕离开。 阿古勒个子高又生得好,加上常年征战浑身带着股戾气,姑娘们看见了,定会觉得有安全感。尤其在这男人稀少的西麟城,就好似个招蜂引蝶的香饽饽。 他给了泥塑摊主一锭银子,随即把一只打着哈欠的狼崽泥塑递给沈常安。 「看看,喜不喜欢?」 沈常安没接:「小孩子的东西。」 阿古勒牵过他的手,将泥塑塞他手里的同时低头在手背上亲了亲,毫不避讳两个男人在大街上亲昵。 沈常安身体一僵。 路过的人笑着看他,就连卖泥塑的摊主也帮着起闹:「小子,你男人对你不错。」 沈常安要收手,却被阿古勒牵着不放。 无奈,只好握住那只泥塑赶紧收了。 沈常安:「……」 这里的民风还真是,不知廉耻,上不得台面! 他蹙眉道:「不是要去矿区?留在这儿做什么?」 阿古勒笑着去牵骆驼皮绳:「不急,先带你去见一个人,我西麟城最漂亮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下,阿古勒和萨娜没事哈(越想越膈应,气死,直接改掉!) 第0021章 西麟城(二) 沈常安被牵着一路进城,穿过周边环绕的商贩街,里面就是富饶的内城。 西麟城地处高原之间的盆地,说来也怪,外头是冰天雪地的草原,之后是干涸的沙漠,可唯独这两者之间的主城却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难怪到了冬季,仍然能从主城不断运送粮草至西境。 当初伽兰要求西麟上缴贡品的清单里,就有一部分粮草供应。 草原能壮大与伽兰反抗,也是这个原因。 可如今阿古勒却敢带他一个伽兰人进来,是真觉得他无用?还是真当他是自己人? 想来应当是前者,如今这副身体,即使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骆驼走得缓慢,骑起来不如上了马鞍的战马舒服,时间一长,身体便坐不住。 沈常安扶着驼峰,半个身体吃力地往前倾斜。尤其是刚刚拆了夹板的右腿,屈膝过久便隐隐作痛。 阿古勒回首,正好看见他面色难看地摁着右腿:「怎么了?坐个骆驼还能坐出病来?」 沈常安坐直了,望着远处几乎与云层相连的雪山,答非所问:「西麟城地势偏低,多有灌木和雪山上下来的山泉。冬夏两季倒也罢了,若是到了春秋雨季,不怕得湿寒之症?」 阿古勒嗤了声:「你一个出不了远门的人,对这些事倒是懂得不少?」 沈常安回头看他:「看兵书时有幸读到过。前人中曾有一战,便是借了湿寒梅雨之势,让敌军陷入粮草霉变和瘟疫横行的境地。」 阿古勒勒停骆驼,伸手捉住沈常安的瘸腿,在其骨骼重生的地方轻按。 沈常安坐在骆驼上无法动弹,只能由着阿古勒这般无视旁人的触碰。 他别过脸,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 西麟城中有不少装扮漂亮的姑娘,平时的着装多为纱裙和银饰,喜欢梳多股花鞭,头戴银帽,走路时丁零噹啷的煞是好听。 条件稍差些的姑娘们身上背着竹篓,往日的工作便是上山挖采野味。条件好些的则为商贩,织布、修银,贩卖各类手工制品。再往上一些的足不出户,与伽兰的大家闺秀们相似。 城中养殖粮草,草原则用来畜牧,如此这般运作,当真是实力雄厚易守难攻。 这里的屋瓦建筑与外围的泥沙房子不同,内城中的房屋多用大块打磨后的山石而建。屋顶呈半圆状,高低错落。每家每户都有院落,院中多喜欢种一些芭蕉树或树干光熘的高植修饰,而供人行走的道路则是铺着鹅卵石,偶尔也能看到少许的劣质山流水和碎晶矿。 第39页 整座城大体望去,像是一座被精雕玉琢的宫殿。 如果当年伽兰没有对附属国连年上涨赋税,没有将西麟子民当成随时皆可去死的奴隶而引来战争。这里,还真是一块让人嚮往的净土。 阿古勒帮沈常安按了一会儿伤腿,看到街道上有赌石摊子便过去挑拣起来。 看到块模样不错的,拿起来颠了颠,又嫌弃地将其放回原处。 如此反覆几次,挑拣起来的又都是些摊子里的佳品,那卖石头的摊主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位爷,不知是想要些什么货色?」 阿古勒随手拿起一块,草草端详一番后甩手丢还给摊贩:「你这儿的货不行,皮厚肉嫩裂纹多,太次。」 摊贩赶忙接住,将吃饭的傢伙小心放回原位。 听阿古勒的话便知道今儿个来的是位贵客,见人没看上要走,急忙嬉笑着上前拉人。 「别,别,爷,您想要好货说一声便是。」 西麟城的生意多是往外做的,城中摆摊无非是放个牌匾。尤其是玉石生意,能来谈的那要的货量绝不会少。要不是连年征战又与伽兰顽抗,主城大肆封闭管制严苛,这生意还能做得更远。 摊贩很有眼色,知道阿古勒不好说话,便转而将一块质地上佳的平安扣塞给坐在骆驼上的沈常安。 「二位爷,要不然这样,不如给小的留个地方,明日定带些好货登门拜访。」 阿古勒思虑片刻,随即从怀里掏出袋银子,颠了颠,甩手赏给摊贩:「明日不行,后日午时送来。」 摊贩收了钱没打开来看,只看了眼钱袋子上的绣花便知道该怎么做。 阿古勒带着沈常安离开,绕开街道一路往上,其间经过片梯田,与几位劳作的农人打了个招唿。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沈常安发问,便道:「你怎么不问,那摊贩只看了眼荷包就知道该把货送去哪里?」 沈常安嘆了声:「你能当多年的西麟前锋,自是有些名气。西麟城就这么大,换身衣服罢了,又不是瞎子。」 他淡淡道:「这里的商贩精明得很,你一个新首赶在这时候回来谈玉石生意,傻子也知道你说的好货是什么。」 说话间,通往高处居所的街道上,五六个穿着兽类皮毛的小孩儿兴奋地向他们跑来。 「阿古勒!」 为首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穿着一身红色兽皮裙,手里握着把用树枝做成的小弓。 小丫头跑得比其余几个男孩儿要快,丁点大的身高爆发力却很强,她激动地沖向阿古勒,纵身一跃,整个人都挂在了阿古勒身上。 「阿古勒!」 「阿古勒!」 紧跟其后的小屁孩儿们在阶梯上跑得踉跄,好不容易跑到阿古勒跟前,还丢脸地摔了一跤。 几个孩子约莫五六岁年纪,男孩儿们还没长个儿,看起来比女娃娃要小上许多。 阿古勒单手将孩子抱起,见那摔地上的男孩儿要哭,便沉着声道:「站起来,别丢西麟男儿的脸。」 摔倒的男孩儿硬是把眼泪憋回去,爬起来拍了拍摔脏的裤腿,奶声奶气地佯装英雄好汉:「我没哭!」 阿古勒腾出一只手拍他的头:「去,告诉你阿妈,我回来了。」 男孩儿点点头,转身撒丫子往来路又跑了回去。 被抱着的女孩儿叫恰诺,这名字在草原里代表着兇勐的狼。模样倒是生得粉雕玉琢,与阿古勒一样有双好看的紫瞳,只是颜色要更深一些。 恰诺抱着阿古勒脖子,看坐在骆驼上的沈常安生得好,不客气地质问道:「他是谁?」 阿古勒笑了笑,却没答。 沈常安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冷着张脸,看起来不好相处。 恰诺生气地看向阿古勒:「阿爸,他是谁?」 沈常安闻声问道:「她是你女儿?」 阿古勒挑眉,想到因为萨娜的事沈常安和他闹了一路,便顺口道:「我少不更事时生的。」 沈常安变得沉默,眉头皱得好似他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阿古勒:「沈常安,玉石贩之事你一看便知,这种事反倒像个稚儿?」 沈常安:「……」 阿古勒单手抱着孩子,单手牵住骆驼皮绳:「恰诺是我侄女,他的父亲曾是我的战将。要不是伽兰那狗皇帝,恰诺也不至于记在我名下。」 与伽兰对战前,西麟算是半个伽兰的练兵场,只是同为兵将却有着不同的待遇。与他国交战时,西麟军无论好坏都只能当冲锋小兵,也因此最容易死伤。阿古勒的父亲,便是在这个时候战死的沙场。 在西麟所谓的将军首领,无论多骁勇善战,在伽兰军看来都不过是随时可弃的马前卒。西麟恨伽兰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按年龄算,其父亲应该是在西麟叛变之后去世的。 沈常安动了动嘴皮:「你最该骂的不是伽兰圣上,而是与伽兰一样视你们为蝼蚁的领主。敌人虐待,再糟都比不过自己人效仿。」 「哦?」阿古勒拽着皮绳的手一滞,转头问他:「我也是你的敌人,若是此时有个伽兰人效仿我,你是更恨他还是更恨我?」 沈常安没想到阿古勒会这么问,而这个问题怎么听都像个陷阱。 见人不答,阿古勒又装模作样地去问抱着的恰诺:「我的狼崽,你说呢?」 第40页 恰诺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只是抱着阿古勒脖子,恼怒地瞪着沈常安:「阿爸,我不喜欢他。」 阿古勒笑问:「为什么?」 「他帮伽兰人说话,不是好人。」说着,还拉开自制的小弓,对着沈常安射了一发空箭。 「阿爸,你赶他走,恰诺讨厌他。」 沈常安勾唇,一双眉眼里深沉地看不出心思。 他拍了拍毛皮袖子上沾染的灰尘,对孩子道:「阿古勒不会听你的,你在他心里,远不如我重要。」 阿古勒:「……」 恰诺气坏了,转而抱紧阿古勒:「阿爸!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阿古勒拍了下恰诺:「别胡闹。」 恰诺一双眼顿时红了。 沈常安拿出阿古勒买的木雕挑拨:「阿古勒会给我买礼物,他如果重视你,怎么不给你买?」 「沈常安。」阿古勒万万没想到沈常安会对个孩子耍泼皮。 沈常安收起木雕,心道这阿古勒的刁钻问题算是矇混过关了。 恰诺抽了抽鼻子,挣扎着从阿古勒身上跳下来,几个踏步跑到阶梯上,愤恨道:「我要去告诉阿妈,你是个奸细,你欺负我!」 恰诺转身,正好撞上出来迎接的阿妈,兴沖沖展开双臂抱紧女人的腿。 「阿妈!」 沈常安抬眼看去,被孩子叫作阿妈的女人生得实在漂亮。一袭白色纱裙,头戴繁重银帽,眉眼与阿古勒很像,但又不似阿古勒那般兇悍。皮肤雪白,鼻樑高挺,笑起来时红唇轻启,贝齿洁白。 女人浑身都散发着让人亲近的柔和。眉眼眨动时,好似长睫上沾着勾人心魄的光。 沈常安愣了愣,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年过四十,却仍旧像个少女般纯净。 阿古勒冲着女人招了招手:「阿妈。」 女人眼中含泪,心疼地看着儿子:「累不累?回来怎么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 阿古勒笑得像个孩子,个头高怕母亲碰不着,便矮着半个身子让母亲抚脸。 阿古勒:「有些事要办,过几日就走。」 母亲寒暄了几句,随即看向阿古勒身后的沈常安:「这位是?」 沈常安从骆驼上下来,拱手朝着阿古勒母亲拜了个君子之礼。 传闻阿古勒有位美人母亲,生得倾国倾城,好似天女下凡。 想当年西麟还是伽兰附属国时,圣上便有意要招这位美人入室。 甚至为得美人青睐,三次私访西麟,还因此成了坊间谈及的佳话,搅得人人都想见一见这位美人芳容。 可惜美人早已心有所属,为防止圣上下令逼婚,年纪轻轻就与心属之人成亲。 想不到,当年声名远扬的朔夫人,今日在这儿能有幸一睹芳容。 只是,这朔夫人生的慈眉善目温和有礼,怎么偏的会生出阿古勒这样的混帐? 阿古勒毫不避讳地牵过沈常安手腕:「阿妈,这是沈常安,如今是我军队的谋士。」 沈常安的事朔夫人知道一些,尤其是常安公子的名声,早在两国交战前就已经家喻户晓。 她皱着好看的眉宇,即使不高兴也仍然面容和善。 朔夫人:「常安公子,你是伽兰人?」 沈常安:「是。」 朔夫人看了眼儿子牵着人的手:「阿古勒,你去帮我看看,饲妇们的酒水准备好了没。」 言闭,又对沈常安道:「劳烦常安公子,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谈说。」 朔夫人面露沉色,转身进了将军府。 躲在夫人身后的恰诺趁机对沈常安做鬼脸。而后「哼」了一声,赶忙跟上率先进府邸的朔夫人。 「阿妈,别让这个人进来。他是奸细,是坏人!」 阿古勒拍了拍沈常安肩膀,警告道:「我阿妈是个善良的女人,跟她说话多注意你的态度。」 沈常安没吭声,沉着脸跟随朔夫人进了祠堂。 阿古勒的家不大,都是些父辈留下来的产业,之后两国交战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修建老宅。虽父亲是位将军,但素日里很是节俭,家里的吃穿用度看不出是官宦人家,只是相比较外围的百姓要富裕些罢了。 祠堂里被打扫得很干净,祖辈的牌位整齐地罗放在供台上。 阿古勒的父亲被放在正中,牌位前架着一把寒气逼人的战刀,刀上刻着伽兰国的官印,是当年西麟为了伽兰而战的证明。 朔夫人为亡夫点上燃香,许久才对站在身后的沈常安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西麟,阿古勒那边你不必与其知会。」 沈常安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逼嵴柱。 朔夫人转过身与他对视:「你心术不正,绝不会全心全意地帮阿古勒谋划。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西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沈常安沉默片刻,随即笑道:「朔夫人好眼力,可我何去何从,您说了不算。」 阿古勒害他变得残疾,害他在伽兰名声扫地有家回不得,还将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当成娼妓一般。他若是不把这笔帐要回来,又如何对得起常安公子之名。 第0022章 西麟城(三) 朔夫人看着沈常安,只觉得面前这位伽兰谋士像一条毒蛇。看似被拔去毒牙,可也不过是盘旋起来的伪装罢了,等时机一到,随时都能将阿古勒一口咬死。 美丽的东西都是带刺的,此人绝非善类。 第41页 「听闻这一年里,伽兰与西麟的几场战事皆是由你出谋划策?你生在伽兰又长在伽兰,如今入了西麟又怎么会反过来帮敌人攻打自己的国家?」 朔夫人有着和阿古勒一样的眉眼,可这双眼在美人的身上却始终少了几分杀伐之气。 沈常安的墨色长髮被绑成了长鞭放于一侧,头上戴着毛皮帽子,身上穿的阿古勒衣服。 看得出来,他与阿古勒不只是主君和谋士关系。 「朔夫人多虑了。」沈常安站得笔直,笑起来时嘴角勾着月弯,「我确实有意要帮阿古勒当上领主。」 朔夫人蹙起美眸。 沈常安转身,目光正好划过祠堂紧闭的门。如果猜得没错,此刻的阿古勒一定站在门外。 「西麟看似强盛,实则一盘散沙。四首不懂善待良将,难获民心,只知沉迷权力,即使有朝一日打了胜仗也不过是第二个伽兰。阿古勒虽不是最好的帝王之选,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除了他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虽生在伽兰,但我与西麟一样,对伽兰统治的手段嗤之以鼻。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长此以往即便没有他国来战也迟早会走向灭亡。」 他转过身面向朔夫人:「伽兰是我的故土,我不愿看其战败,但也不愿看其腐朽。与其如此,倒不如立一个新帝。」 朔夫人冷笑:「话倒是说得漂亮,可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也这般思量?」 沈常安:「朔夫人,无论我是怎样的心思,可有一点不可否认。阿古勒想要爬上高位,放眼整个西麟只有我能帮他。他很聪明,这么些年懂得伪装来保全军队,远比你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翻出多少风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知道我沈常安非正非邪却依然重用,自是有能拿捏我的手段,您又何必操心?」 朔夫人还要审问,却被忽然打开的祠堂门打断了话语。 阿古勒推门进来:「阿妈,可以用膳了。」 朔夫人心中憋着烦闷,这沈常安她是越看越不舒服。可又不得不承认,此人的话句句在理。 阿古勒揽过母亲肩膀:「母亲,何必动气?」 朔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心道这沈常安心机深沉,阿古勒哪是对手?放在身边,根本就是养虎为患。 阿古勒扶着母亲出去,临出门了回头对沈常安道:「自己出去领罚。」 沈常安心中沉闷,可也知道阿古勒这般不过是为了做给朔夫人看。 他阴着脸一瘸一拐的出去,在阿古勒的将军府门口,漆黑无人的街道里罚站。 这里的气候要比草原暖和许多,用山石铺填的地面到处能看到从石缝中钻出的绿植。 阿古勒的府邸门口倒是干净,看得出来下人们经常出来打扫。 黄昏落幕,天色逐渐昏暗。 晚风夹杂着植被,隐约有股好闻的花香,香气中带着挨家挨户的炊烟,真是好一个人间烟火。 周围宅邸陆续亮起灯烛,屋子的窗户成排透着暖人黄光。 有狗吠有鸡鸣,还有蛐蛐在草丛里高歌。 沈常安闭着眼聆听,听到宅邸中,一群孩子嬉笑着要给阿古勒夹菜。阿古勒对调皮的孩子训斥了几句,转而将食物夹给母亲。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他转过头,往敞开的大门看进去,那热闹声让他不禁想起母亲还在世时。 大娘、兄长、父亲,他们也曾这般融洽地齐聚一堂。 ——「常安啊,多吃一点,等长大了像你父亲一样当个将军。」 母亲的声音,隔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地宛在耳边。 他也曾有过一个像朔夫人那样的母亲,一个无论犯了多大错都会护着他的母亲。 可惜,不会再有了。 沈常安收回目光,又站了片刻,忽听宅邸里传来阵孩子奔跑的脚步声。 恰诺甩着小辫,哒哒哒地跑到门边,侧头看了看,对沈常安道:「阿妈让你进去吃饭。」 沈常安仍旧站着:「不必了。」 好心被拒,恰诺哼了声,又哒哒哒地跑回去告状。 不一会儿,宛如个报信的传话小兵,再次出来对沈常安说:「阿古勒让你进去吃饭。」 这下好了,沈常安连话都懒得说。 吃了憋的恰诺又大声喊了一遍,把宅邸里吃饭的人喊得全听见了。 可即便如此,那沈常安依旧无动于衷。 恰诺气坏了,转头回去继续告状。 沈常安磋磨着手指,想着那位朔夫人此刻定是比他难受多了。 按理他是下属,既听令阿古勒自是不能这般耍孩子脾气。可这位朔夫人不好对付,心思细腻眼光毒辣,若是此刻进去用饭,定是会被再责问一番压压他的锐气。 届时为了阿古勒这位主君,他不得不佯装低眉顺眼,连声附和。倒不如学了那梵音,既是宠姬,为何不能恃宠而骄? 果然,恰诺两次告状后,出来叫他的就是阿古勒了。 阿古勒走到门外,见沈常安眉目寡淡,便笑了笑:「怎么?我西麟第一美人不好招惹,连一块儿用饭你都怕了?」 沈常安淡漠道:「夫人是爱子心切,说话沖也是情理之中。」 阿古勒走到他跟前,不等他反应,蹲下身一把将他抱起。 「阿古勒!」 第42页 阿古勒:「呦,原来还知道我是谁?」 沈常安看着他,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生气了?」阿古勒腾出一只手抚了抚沈常安的脸,「是自己走进去?还是我抱你进去?」 沈常安懒得搭理他。 阿古勒顿了顿,顺势扯开沈常安腰带,将那紧缚袄子的皮扣扯走,甩手扔至一边。 袄子松散开,松垮的软塌下来。 沈常安推拒,却被阿古勒单手捉住双腕。 「那是我阿妈,说你几句怎么了?当着我的面甩脸子?」 沈常安恼恨地看着他:「你放我下来!」 「呵。」阿古勒嗤了声,松开钳制沈常安的手,转而又将那件松散的袄子扯下来丢了出去。 「你闹一下,我就脱你一件衣服。你想被光熘熘地抱进去?」 沈常安的内里只一件单衣,虽这西麟主城四季如春,可到底是冬季,还是有些差距。 「我不去。」 阿古勒作势又要扯他单衣。 他干脆不抵抗,由着阿古勒动手。 阿古勒顿觉无趣,左右看了看,几个踏步踩上府邸旁堆积的石块。单手抓着墙沿,将沈常安放到了墙上坐着。而后旋身而下,一脚踹散了那借力的石块。 「那就在上面坐着,什么时候想吃饭了,什么时候我再抱你下来。」 这宅院的墙快三米高,沈常安不会武功又跛着脚,若是没人帮忙他今晚都别想下来。 沈常安瞪着他:「若今日来的是你那位心上人,你还会这般对他?」 阿古勒混帐得很,抬头道:「就你这样,也好意思跟他比?」 沈常安:「……」 「看来,我平日是太纵着你了。」阿古勒无情地走进府邸。 宅邸中吃饭的小孩儿一个个跑出来看,见沈常安坐在墙上下不来,嬉笑着说个不停。 活了二十六年,头一回被一群孩子耻笑。沈常安背对着,拳头握得骨节发白。* 入夜,沈常安被晚风吹得浑身发抖。 那御寒的药效虽好,可也不禁这般折腾。好在不是草原,否则漫天风雪很难熬得过去。 他动了动坐麻的双腿,想换个姿势却动弹不得。这将军府的墙面不宽,躺不了也转不得方向,如此下去,倒不如跳下去来个干净。 唿出的气息带着白色水汽,这地方到了夜里,怎的与白日里差这么多? 阿古勒吃完饭就出去了,直到后半夜才匆匆回来。 见墙上的沈常安还在,暗骂一句,急忙翻上墙头把人拽下来。 他捡起地上丢掉的袄子,抖开了裹在沈常安身上。 「往日里不是挺聪明?在奴隶笼还知道利用阿缪想计策,这会儿却只知道挨冻?」他把冻僵的沈常安裹紧。 沈常安抖得厉害,说不出话。 他赶忙把人打横抱起,一路抱到宅邸厨房的灶台之后。 他把柴火点燃了塞进灶炉,好一会儿那烫热的火焰才噼啪燃起。 沈常安伸出手烘烤,总算缓过点儿劲来。 巫医给的药是好,可一旦冻着了却是比往日里还要难熬。西麟城再冷,又怎么冷得过西境雪夜?他的身体,莫不是变得更糟了? 阿古勒拽着他的袄子衣襟将其拢紧,拧着眉宇,心思烦乱。 这沈常安竟是比梵音还要麻烦,可偏偏,还有用武之地。 「脚冷不冷?」他出声问。 沈常安:「嗯。」 阿古勒想也不想,抬手就脱了他的鞋子,将他的足握住帮着取暖。 沈常安顿时僵直嵴背,很是不自在。 他是个男的,怎能真被当成男姬那般对待?这样握着他的脚,简直像对待姑娘一样! 「阿古勒,你……」 伸手推拒,却被阿古勒怒目警告。 沈常安:「……」 阿古勒捂完了一只,又转手去捂另一只:「沈常安,听闻南海有一味奇药,男人吃了就能像妇人那般生育孩子。」 沈常安心惊:「什么意思?」 阿古勒吓唬他:「要不我去把那味药找来,你帮我生个儿子,可好?」 【作者有话说】 没有生子哈,阿古勒是编出来吓唬沈常安的。(虽然,其实,我是有点想的,小声bb) 目前日常互动会比较多,喜欢看战争谋略的宝们且稍稍等待,不急不急。 第0023章 西麟城(四) 沈常安心中窝火,可也只能笑笑。 「你不信?」阿古勒说得煞有其事,「我们这儿就有一位是这么出生的,明日我就去把人叫来,问他是怎么吃的药。」 沈常安搓着烤火的手:「你这话吓唬孩子还行。」 阿古勒收紧抱着他的胳膊:「你不就是个孩子?」 沈常安没搭理他,要论说年纪,阿古勒比他还小上一岁。 身体暖和得差不多,也该谈谈正事:「你刚才出去,是为了问矿场的事?」 阿古勒从灶台边的竹筐里翻出两只番薯,抖了抖上面的泥,顺手丢进灶炉里。 「硝石的事怕是不好谈。往年的矿石生意多是西麟当地的商人接手,可今年不同,西麟与伽兰战事吃紧,人人都知道硝石生意好,便争抢着想接手这笔买卖。一来二去,反倒把硝石的价格压到了最低,去年年初时,让伽兰收购的人捡了个便宜。」 第43页 他拿过火钳,把丢进灶炉里的番薯翻面儿。 「到了去年年末,也就是一个月前,为了让这笔买卖不被践踏,被圣翁这个老傢伙将矿场收购走了。」 沈常安脸色难看:「圣翁?金雾的富商?」 金雾是伽兰的敌人,在西麟还是伽兰附属国时曾与其交过手,十年间,陆陆续续也有四五场仗。那时候阿古勒的父亲朔将军还在世,与其交战的几场战役里,打得很是轰动。 金雾这个国家建立于沙漠中心地带,物资极为缺乏,听闻那里的人生性野蛮喜吃生肉,能活至今还国家昌盛全靠掠夺。 后来西麟与伽兰内战,金雾反倒没再趁机搅局,原以为是要整顿休息,不想竟是在这儿等着。 沈常安:「鹬蚌相争,他倒是渔翁得利。」 阿古勒继续翻动灶炉里的番薯:「说起来,金雾的祖辈也曾是我西麟出去的人。按照金雾那边的说法,我西麟主城存亡也有他们的一份力。」 沈常安冷笑:「一群抢惯了的人,真要谈论起来,怕是没有哪个国家不是他们的土地。不过是群强盗窝子起家,建了座城池便自封为国了。」 金雾与伽兰有仇,按理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若是让西麟和金雾联盟,再攻打伽兰定是抵御不住。如今收购了硝石矿场,又放出一个祖辈亲戚的消息,无非是想让西麟主动谈盟。 阿古勒:「今日我们城中遇到的卖矿商贩,我去打听了,他往日里虽出来摆摊却从没有做成过任何一笔生意。」 沈常安笑着摇头:「自是做不成,若矿场已被圣翁收购,那么这个商贩把摊子开在城内,只是为了等四首罢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难了。草原中的事伽兰不知,但对于时常关注又能派人进来做生意的圣翁而言并不是多大的秘密。四首分崩离析,阿古勒崛起与领主平起平坐,此番内忧正是金雾谈盟的好时机。 硝石生意,若是阿古勒不要自是有别的首领会收。届时拿硝石的首领便成了最有实力的军队,而金雾也能趁机大捞一把。 伽兰与西麟苦战,硝石又是火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金雾此刻没有大举进犯只是为了置身事外。说白了,伽兰是仇敌西麟也是,若是西麟没能力谈妥,伽兰多的是钱财买卖。 两国水火不容,这金雾收了宝贝,可比直接掠夺攻占得多。 沈常安忽然笑了笑:「可惜,他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差了些。」 阿古勒把烤好的番薯从灶炉里钳出来,放在地上,等着表皮冷却。 「你有好法子?」 沈常安:「伽兰不是要嫁一位公主到草原?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金雾这么想,西麟为何不能这么想?」 阿古勒乐了,逗他道:「你想让我娶了那位公主?」沈常安瞪他。 阿古勒笑着去捡地上的番薯。 他知沈常安意思。联姻一事金雾还不知情,但又确有其事。与其如此,倒不如藉机利用。 「是个好法子,但不一定受用。」他把番薯皮剥开,吹了吹,将食物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消息是真,但公主毕竟还没嫁过来,真要谈说起来也不过几句空话。」 沈常安看阿古勒吃得香,肚子里飢肠辘辘难受得紧。他当这人烤番薯原是给他的吃食,不想只是为了自己享用? 「何必谈说。我的意思是,你不如仗着公主联姻的消息,借势直接将矿场抢过来。」他嘴里说着计谋,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番薯,「硝石矿源于西麟主城,从位置上看,这就是西麟的东西,几张地契算得了什么?『毕竟西麟与金雾百年前就是一家』。」 阿古勒眼睛一亮。 沈常安继续说道:「矿场在西麟,你今日抢了,难不成金雾明日就能来攻打西麟?何况你是仗着伽兰联姻的势,他要打你,也得想想伽兰。」 见阿古勒停下不吃,干脆伸手将番薯夺走,咬下一口垫垫肚子。 沈常安:「金雾的财力中圣翁至少占了一半。他们为了获得更多利益,这笔买卖定是花了大价钱。一个本就物资匮乏的国家,花这么多钱买了几座填不饱肚子的矿场,本就是在自寻死路。你把东西抢过来,正好也能杀杀他们锐气。」 阿古勒一把捉住沈常安抢番薯的手:「你怎么肯定,我不愿与金雾联盟?」 沈常安嘆了声:「一个想当领主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受他人牵制。何况金雾不过是个贼窝,即使联盟也得是志同道合之辈,几只唱戏的过街老鼠,也配与你阿古勒谈条件?」 阿古勒心情大好,拽过沈常安拿番薯的手,侧头将半只番薯全咬了过去。 沈常安懊恼:「我没吃晚饭。」 阿古勒说得理所当然:「我也没吃,番薯又不是烤给你的。」 沈常安把目光投向阿古勒脚边仅剩的那只:「你要吃东西,这将军府里难道还能饿着你不成?」 阿古勒笑了笑,抱紧沈常安,往这人的唇上亲了一口。 「想吃东西,总得付出代价。」 沈常安没好气地瞪他。 阿古勒把仅剩的番薯捡起来:「利用联姻直接抢矿倒是个好法子,照这么说,被金雾收购反倒是件好事,至少比跟自己人谈买卖要容易得多。」 沈常安作势要抢,阿古勒便将番薯举高了不让碰。 第44页 他用抱着人的手拍了拍沈常安后腰:「报酬。」 沈常安倒是硬气:「不吃也罢。我不是梵音也不是阿缪,学不来他们那般会伺候人。」 欲拒还迎,对阿古勒,这招比苦肉计还好用。 果然,阿古勒抱着他亲了一阵,等亲够了,又把番薯塞他手里拱手相让。 沈常安慢条斯理地剥着番薯皮,吃得倒香。 阿古勒越看越稀罕,只嘆这沈常安怎的偏是个男子。 「沈常安,沈国舅当真捨得把你就这么白送给我?伽兰没了谋士,这往后的仗又该如何打?」 想当初去伽兰边境挑衅抓人,那沈常安的院子外竟是连半个守卫士兵都没有。他的军队才刚进城,那群士兵便巴巴地跑到后线,就连支援的人都慢得好似逛街。 沈常安嗤了声:「你怎知与伽兰对战时,出谋划策的人是我?」阿古勒拧眉。 沈常安将嘴里的番薯咽下:「我若真是谋士,又怎会轻易让你抓来西麟?你可曾想过,常安公子之名,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声名大噪?」 他笑了笑:「让你们抓走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换得沈国舅为国弃子的美名,这笔买卖当然划算。」 阿古勒早就预感,可这沈常安自打来了西麟就一直帮他出谋划策,实难看出是个奸细。 他抬手帮沈常安擦嘴,试探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帮你把沈国舅抓来,不如就由你持刀,当着众将的面,将沈国舅的头颅砍与我西麟土地之上,可好?」 沈常安没什么表情:「也好。」 阿古勒不信,把抹嘴的手伸到沈常安的脖子,稍稍用力,便将其生死握于掌下。 阿古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常安的眉眼里满是邪气:「我说,我很愿意手刃我的父亲。」 第0024章 西麟城(五) 边境老宅院,被大雪压垮的红梅开得很是艷丽。 沈常安披着袄子,在院子里站着看了许久。 下人们拿来药碗,还没靠近便闻到股刺鼻气味。 沈常安厌恶极了这股味道,可他病发得频繁,不得不靠这些苦药续命。 「公子,定南侯的话你可记住了?」 沈常安的身后躬身站着位身穿甲冑的将军,甲冑在白雪下泛着白光,手里一柄战刀被擦拭得锃光瓦亮。 方戟将军是父亲的亲信,也是伽兰的良将。 作为属下,方戟的忠诚足以让任何一位主君託付生死,可唯独脑子里一根筋,说话办事像个被下了药的傀儡,只知愚忠。 沈常安收回赏梅的目光,拿过下人递来的药仰头饮尽。 他咳了许久,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回答将军的话:「父亲要我不要抵抗,任由西麟军将我抓去当俘虏践踏。咳咳……我记住了,将军不必再三提醒。」 方戟说话时板着张脸,不苟言笑的模样把沈常安身边的下人吓得不敢抬头。 他再次朝沈常安拱了拱手:「公子聪慧,到了西麟定能想法子获取领主信任,届时开春一战我们将其埋伏,这群龙无首的西麟也就败得差不多了。」 雪沫子落在沈常安身上,那病态苍白的脸在白雪中显得越发憔悴。 他眼神黯淡无光,吃力地抬手抚了抚被压弯的梅枝:「父亲还说什么?」 方戟:「西麟军明日就会进城,他们势必要将伽兰谋士抓去泄愤。定南侯说,将计就计。」 沈常安冷笑:「他们要抓的是伽兰谋士,为何不让沈武去?」 将军低下头,没有回答。 沈常安松开梅枝:「父亲定是说,即要死,倒不如死得其所。」 他咳得肺疼,转过身不甘心地看着方戟:「只怪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可你们如何能断定,我一定能获得西麟领主信任?他们只会杀了我,将我像牲口一样欺辱。父亲,父亲他……咳咳……」 方戟始终低着头,伸手将一块暖玉递给沈常安。 「来年开春一战,若是能得公子相助,西麟定当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覆没……」 沈常安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胸腔剧烈起伏,梦里方戟将军的话如梦魇般折磨着他。 他喘了口气,许久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早已在敌军地盘。 同为国舅之子,凭什么他就要活得这般辛苦? 沈常安靠着软垫,侧头看向床边柜子,柜子上放着白粥和几碟小菜。白粥冒着热气,应该才拿进来不久。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休息一晚竟还是有些疲累。 卖玉石的商贩昨日倒是按时来了,只是给出的价格竟是比他猜测的还要高出许多。 原是要抢的,可这矿场毕竟生在西麟城之后,带不走也不能派遣更多的守卫每日巡逻,即便拿了也守不住。 何况联姻的事只能欺瞒一时,等到事成人人皆知,这辛苦抢过来的矿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沈常安穿戴完,用完早膳匆匆出去。 阿古勒坐在院中的白石亭,与其商谈的商贩一大早就带着样品过来了。 生意自是要做,可这要的价却是一日比一日高。 「首领,我这生意可抢手得很,昨日您一走又来了几个谈话的。这不,才一晚上,这价格就又翻了两倍。您要是再等等,那可就有价无市了。」 第45页 商贩笑得奸诈,这一手坐地起价倒是被他给玩儿明白了。 阿古勒摸着腰间匕首,脸色难看。 沈常安瘸着腿在阿古勒身侧坐下。 他问商贩:「昨日与您谈生意的都是些什么人?」 商贩笑着摆手:「到我们这儿谈买卖的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至于身份嘛,这可就不好说了,毕竟要打仗的又不是只有咱们西麟。」 沈常安嘆了口气:「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这生意做的可是烫手买卖,这要是一直要价过高,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该如何是好?」 商贩哈哈大笑:「公子说笑了,你们若是诚心买矿,又有谁会狗急跳墙?」 沈常安:「哦?听这话的意思,可是别的买家都不如四首有能力?」 商贩被三言两语地套了话,心下懊恼,语气也不如刚才那般愉快:「你们到底要不要买?我给的可是最低价了,若是不要,今天下午就能转手运出去。」 沈常安装模作样地看了眼阿古勒:「首领,看来您的这位对家要得够急的。我想着这战事怎么也得等到开春,不想竟是这般心急。制作火药说快不快,说慢倒也不慢,伽兰难道又要进攻?」 阿古勒冷哼一声:「我谅他们也不敢。」 沈常安单手拄着石桌,伸出一指轻敲额头:「想来也是,伽兰刚丢了一城又用了那么多火药,着急倒是可以理解。只是这般心急,能给得出好价钱吗?想来是不够的,不然又怎么会捨得把公主嫁过来,延缓战事。」 终于说到了联姻,不过这商贩倒没有想像中的慌乱。听到联姻,甚至还轻笑出声。 商贩:「不巧了,公主联姻一事我正有耳闻。」 阿古勒不动声色。 商贩一副看破两人奸计的模样:「听闻那商谈的使者已经进了领主营帐,真要论说起来,我这矿若卖给领主那定是能比现在的价位还翻上一番。」 沈常安:「……」原来是领主。 阿古勒面露难色,给了个还算不错的价:「三千两黄金,这个价,你若是卖到伽兰也是高的。」 商贩乐了:「四首,不是我不想帮咱们西麟,可您这价实在也太低了。我那矿场光是收购就花了五千两,您这价我要是同意了,岂不是赔得血本无归?」 阿古勒压低了声线:「这个价已经是高位,你若现在不要,怕是之后后悔都来不及。」 商贩笑得大声:「看来今日这笔生意是谈不成了。」 他站起来,可还没站稳,便见矿场来的小厮面色铁青地匆匆进来。 小厮见商谈的客人在,心急火燎却又不敢直言,只好凑到商贩耳边小声低语。 「你说什么!」商贩听闻大嚷,想多问,可碍于阿古勒在又不好说得太多。 他把小厮拉到一边,小声问:「你确定?」 小厮急得都快哭了:「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 沈常安平静地倒了杯茶。 抢矿的人动手了。 茶水饮去半杯,他将杯盏放下,心中快速地盘算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他该早些过来阻止的,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商贩已经知道联姻一事,阿古勒这时候动手,真是下策。 商贩与小厮商议完,好半天才心虚地坐回商谈的位置。 他苦着脸硬扯出张笑脸,对阿古勒拱手道:「三千两,就三千两。明日我让人把货拉去首领军营,咱们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阿古勒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地砍价:「一千两。」 「你!」商贩急得站起来,可想了想一千两也不亏,便忍痛道:「好,一千两就一千两。」 阿古勒作势要往衣襟里摸钱,却被沈常安一把摁住了拿钱的手。 「等等。」沈常安看向商贩,「阁下忽然改口,怕是手里的那笔货已经砸了吧?一千两都卖,难道是想压几车碎渣子过来?」 他看了眼商贩身后的小湳讽厮:「想来是被我说中了,你的价位太高,已经有人狗急跳墙了吧?若是猜得没错,定是三首的人抢了你的矿场。」 商贩脸色煞白,伸手指向沈常安:「你,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话音刚落,阿古勒手里的茶盏忽地砸向桌面,盏身碎裂,一盏好茶洒了大半。 阿古勒:「我若是要抢,又何必等到现在?」 商贩吓得两腿发软。 沈常安已经猜了个七八,他笑道:「这西麟谁人不知四首与领主势不两立,如今那伽兰的使者又进了领主营帐,两国联姻,实力强盛。而你这金雾的矿却开在西麟城中,我要是领主,此时不抢难道还与你谈君子之礼?」 他站起来:「矿场都抢了,东西自然归领主所有。你却还想卖我们一千两?是觉得我们四首与领主的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吗?」 商贩咬牙切齿。 沈常安佯装思索:「要不然这样,矿场虽没了,可这地契却还在。你把地契卖给我们,若真要谈说起来,咱们有个地契也好方便申冤。」 小厮上前几步在商贩耳边再次低语。 三首派来抢矿的人不少,这矿场转手得来本也是为了卖给西麟赚上一笔,东西一出他们便回金雾。只要有钱赚,剩下的,是内斗还是哄抢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是商人,并不想参与到西麟的势力争斗。 第46页 不过这抢矿的三首来得未免也太巧了些,该不会是阿古勒使诈,好方便压价? 说话间,阿古勒的报信鹰在上空尖啸,扑腾着翅膀想要落地。 阿古勒眉头紧蹙,伸出胳膊让飞鹰站立,随即取下小竹筒将内里的消息展开。 「怎么了?」沈常安出声询问。 阿古勒道:「伽兰的公主要与三首联姻。」 沈常安往桌子上捶了一拳:「怪不得会在这个时候出手。三首得了公主有了伽兰扶持,如今抢矿,明摆是要与四首您宣战。」 两人一唱一和,演得跟真的似的,愣是把商贩说得心惊肉跳。 商贩不再犹豫:「一千两,地契归你们了。」 「五百两。」沈常安趁火打劫。 商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说这位爷,五百两我可真亏得血本无归了。」 阿古勒附和道:「矿场都没了,我花五百两也不过买你一张地契,日后申冤夺矿,我要打点的何止这些?弄不好还得赔上几条性命。」 商贩咬了咬牙:「五百两就五百两!」 「二百两。」沈常安再次砍价。 商贩一口气血涌到心口,想再辩驳,可又怕多说几句后连二百两都没了。 他把地契拿出来拍在桌上:「行!」 阿古勒伸手摸钱,随即摸出一张二百两白银的票子。 那商贩拿着票子看了看,大骂道:「娘的!说好了二百两黄金,你们这是存心要讹我!」 「哎。」阿古勒做了个停的手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谋士刚才叫价可没说是黄金,二百两,你可是同意的。」 他把地契握在手里:「要怪就怪抢矿的三首,不然我又怎会花二百两却只买了张没用的废纸?哎呀,这日后还得和三首打仗,也不知道你这地契能不能派上用场。」 商贩气得险些站不稳,可一想到抢矿的另有其人,在这儿骂架也无济于事。要不是眼前的这个冤大头,他怕是连二百两都不剩。 商贩恼恨地哼了一声,和小厮骂骂咧咧地离开。 人一走,阿古勒立马收起那张担忧嘴脸。二百两拿个硝石矿,这沈常安当真有些本事。 那金雾的商人要是知道了,怕是得气吐血。可如今地契在他手里,改日就是说破了天这矿也是他的。 沈常安倒了杯新茶:「我原还担心你直接去抢,如今这个法子倒是比抢好。只是你嫁祸给三首,不怕日后谈论起来,说你阿古勒狡诈非领主之选?」 阿古勒收好地契:「抢矿的,的确是三首。」 沈常安一愣,原来阿古勒说的抢矿打的竟是这主意。 阿古勒笑道:「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我的兵力有限,怎能把人浪费在看守矿场这种没用的事上。不如让贪狼抢了去,由他的人来看守,倒是省我事了。就算金雾的人气不过要上门报復,死的也不是我阿古勒的将士。」 沈常安握紧拳头:「可你把矿让出去,他日……」 「他日我当领主。」阿古勒打断他的话,「别说是矿场,整个西麟都是我的。」 沈常安望了眼从鹰脚上取下的消息:「那这伽兰公主联姻?」 阿古勒脸色凝重:「是真的。若不是联姻,贪狼又怎么敢跟我抢?」 沈常安:「……」 也罢,至少矿场的事解决了。拿硝石矿的目的原是为了阻断伽兰收购,以此让伽兰百姓赋税暴涨。只要三首不是没脑子到为了联姻把硝石白送出去,归谁管辖倒并不重要。 只是三首与伽兰公主联姻,这往后要对付起来只会越发困难。 【作者有话说】 真是砍的一手好价! 谢谢青花鱼5ta9cup79k9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25章 联姻(一) 阿古勒连着几日在城中採买,又与城中将士叙了一番旧,之后租了两支驼队,浩浩荡荡地回西境军营。 此一行,看似阿古勒得了草原畜牧部赢了一局,可这伽兰公主联姻又加上硝石矿一事,却是三首贪狼更占上风。 如今阿古勒带着驼队回来,在另一方势力看来不过是丧家犬为夺回点颜面装腔作势罢了。 草原三十部,除了一部分有实力的外,大多数还是见风使舵的主。 三首贪狼得了伽兰公主,消息一出,那些犹豫不决的部落便开始蠢蠢欲动,一个个上赶着去给贪狼送礼。 这倒并不意外,势力不够的部落,谁都想拥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后盾。 只是,有时候即便能力不强,兵力多了也能蚂蚁食象。 沈常安坐在骆驼上,单手揉着太阳穴思虑。 想要打压领主,三首必须得想法子折了才行。 可伽兰如今用公主联姻,即便阿古勒不买帐,也能稳定半数草原势力。 要打仗却只有一半兵力,阿古勒再强悍也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轻举妄动。 一年,就怕一年后伽兰重整旗鼓,贪狼被说动交出硝石矿,那阿古勒也就彻底败了。 阿古勒牵着骆驼时不时地回头看沈常安。 这人头疼深思时,当真是半点儿不知冷暖,双手冻得通红,那汤婆子放在怀里许久都不知道捂上一捂。 阿古勒:「联姻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贪狼也许是个蠢材但他哥哥不是,领主想要的可不只是联盟。我们所忧虑的一年期限,领主同样头疼。我敢打赌,与伽兰一战最多只能拖半年。」 第47页 贪狼的联姻来得突然,若是二首勐虎没死,那伽兰即便送来位天仙也无济于事,可偏偏沈常安的计谋离间了贪狼和领主的兄弟情,如今不光是他阿古勒想要夺权,三首贪狼也同样明争暗斗地想要争位。越级娶公主,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的草原,看似是他阿古勒与领主搏斗,但实际上却是三股势力暗中较劲。 沈常安放下按揉太阳穴的手:「我知道,可明面上领主和三首仍然是一条心。如今公主联姻对他们而言形势大好,往后何时出兵,你都得看他们脸色办事。尤其三首还得了座硝石矿,伽兰想要,就会不断地想法子去拍这位驸马的马屁。」 阿古勒轻笑:「我要的就是伽兰把三首捧上高位。」沈常安蹙眉。 他明白了,阿古勒是要让兄弟两人率先内斗,他好趁此与伽兰一样养兵蓄锐。 他们想折了三首和领主,伽兰又何尝不想? 领主碍于兄弟情分也许会手下留情,可真要涉及权利,该动手时也必定不会手软。 伽兰嫁公主不过是缓兵之计,最终目的仍旧是为了打败西麟。 捧高贪狼,再挑拨领主,以此让两兄弟彻底为了权利大打出手引起内忧。这倒是与阿古勒想要的不谋而合。 他收起心思,看了眼牵着缰绳的阿古勒背影。 不过是提了个抢矿的主意,这人却能灵活运用想到更好的计谋。若是兄长在,此二人联手当真是天下无敌。 驼队行至半路便遇到了来接应的狼群。 阿珂领着十几名将士,骑着战马匆匆在阿古勒跟前停下。 他翻身下来,对着阿古勒做了个草原的礼,随即便将一张羊皮卷递交过来。 沈常安坐得高视野好,阿古勒看羊皮卷时他也能看得清楚。 这是一张伽兰公主的陪嫁清单,内里罗列的金银财宝足以支撑贪狼军队一整年的物资。除此之外,竟是还拱手送上了一座边境城池。 如此大手笔,看来伽兰是卯足了劲要力捧三首。 阿古勒冷哼:「居然陪嫁了一座城。」 沈常安:「用一座城换一座硝石矿,伽兰倒是真捨得。」 阿珂面露忧虑,拱手道:「首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阿古勒收起羊皮卷,不答反问:「新兵招募得如何?」 阿珂脸色难看地低着头:「倒是来了不少,只是投奔三首的更多。」 「无妨。」阿古勒把羊皮卷丢还给阿珂:「我们要的是精兵,少不代表不好。」 阿珂拱手:「是。」 阿古勒想了想,问道:「伽兰嫁过来的是哪一位公主?」 阿珂站直了:「是华硕公主。」 此言一出,坐与骆驼上的沈常安竟是没拿稳汤婆子,咕噜着脱手而出,铿锵一声落在被踩出泥泞的雪地里。 阿古勒闻声回首。 只见沈常安单手抵着薄唇,撕心裂肺地剧烈咳嗽。 阿古勒捡起汤婆子塞回沈常安手里,原以为是吃了口寒风,不想竟是咳出了血沫子。 阿古勒:「阿珂!去叫巫医!」 沈常安大口喘息,他再也坐不住,侧身软倒了下去。 华硕,怎么会是华硕……* 炭火烧得噼啪响,装了地暖的毡包里热得人直冒汗。 沈常安吃力地睁开眼,只觉得身体好似比刚来西麟时还要糟糕。明明去西麟主城时,他已经好了大半,就连赤脚踩在雪地里都不会有所影响。 他轻咳一阵,醒了片刻,才想起来现下是在哪儿。 毡包门帘被掀开,照顾起居的饲妇端着银盆进来。 见沈常安醒了,高兴地放下银盆,急忙跑出去。 很快,戴着牛角帽的巫医拿着个罐子进来,看到沈常安醒了,随即冲着饲妇摆手,示意不要打扰。 他盘腿坐在沈常安床边,从被子里拽出一只手帮其卷高衣袖。 「咳咳……」 沈常安头晕目眩,侧头看,只见巫医打开了罐子塞盖,把他的手放了进去。 罐子里有东西在动,表皮滑腻冰冷,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养着的是什么。 他无力收回,只能任由巫医钳制着,直到被烈焰蛇咬完注入毒液,才将他的手拿出来塞回被褥。 巫医收拾东西:「华硕公主的事,阿古勒已经知道了。你最好早点跟他解释,他这个人,脾气不好。」 沈常安操着沙哑嗓音:「……知道了。」 他被巫医扶着坐起来。 毡包外,有个女声正耀武扬威地训斥着做不好事的饲妇。 巫医道:「畜牧部的萨娜,今早刚被送来。」 言闭,巫医起身招唿等在门外的饲妇进来,拿着收拾好的东西转身出去。 许久,蛇毒的暖意流窜全身。 沈常安缓了口气,拿过饲妇递来的奶茶饮用:「萨娜在吵什么?」 饲妇看了眼紧闭的门帘:「她要住先生的屋子。」 沈常安拿茶碗的手一顿:「阿古勒同意了?」 饲妇面露难色:「本是不同意的,后来……突然就同意了。」 沈常安心下明了,喝完奶茶继续靠着软垫休息:「告诉萨娜,我不同意。」 饲妇哪儿敢转达,萨娜如今的身份,在部落里没人敢得罪。 沈常安烦躁:「阿古勒去哪儿了?」 第48页 饲妇指了指练兵场的方向:「在练兵。」 沈常安闭眼休息:「知道了。」 华硕,多年未见也不知道如何了。想当年圣上下旨赐婚时他还未满十四,华硕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到如今回想起来,脑中也仍是华硕坐在鞦韆上俏皮的少女模样。 圣上胞妹的长女,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为何会被远嫁到西麟? 不过是缓兵之计的联姻,为什么会是她?伽兰当真已经不行了?居然连明珠都捨得拱手相送。 不可能,西麟折了两支军队,按理应当伽兰更占上风。不过弃了一座边境城池,对伽兰而言还伤不到根本。 门帘被再次掀开,阿古勒沉着脸进来。 见沈常安满脸愁容,火气便止不住地冲压心口。 刚练完兵,浑身铠甲都带着浓重寒气。才刚靠近,便引得沈常安一阵咳嗽。 他走到床边坐下,拿过沈常安热药的炉子炙烤匕首。 「华硕是你什么人?」他问得直白,也没绕弯子。 沈常安没看他,垂着眉眼:「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阿古勒心烦意乱,揪着衣领把人拽坐起来:「你喜欢她?」 沈常安神情淡漠,没有回答。 华硕是个好姑娘,她是他的未婚妻。可那是在他变成废人之前,在他没有被阿古勒践踏之前。 阿古勒加重语气:「回答。」 沈常安避重就轻:「我们的婚约,早在十年前就废除了。」 阿古勒收紧拽他衣领的手:「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她?」 沈常安抬眼与他对视:「重要吗?」 阿古勒的紫瞳像是要吃人:「喜欢还是不喜欢?」 沈常安心下微跳,他本就,本就不是个喜欢男子的人…… 阿古勒点点头,沈常安不答那便是默认。 他甩手把沈常安扔回床榻:「一会儿我让人进来收拾,这地方,萨娜要住。」 【作者有话说】 沈常安对华硕公主的感情并不是喜欢,更多的是责任。因为曾是未婚妻,又觉得自己本不是喜欢男人,所以……他回答不上来(笑死) 第0026章 联姻(二) 沈常安呛了两声,去哪儿住倒是无所谓,可他就是膈应。 这毡包他住惯了,忽然要换成别人。若是哪天阿古勒心情好再让他搬回来,他怕是连被褥都得拿出去烧了。 萨娜和阿古勒究竟是合作关系还是真有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是不是都已经发生了,现在讨论有没有又有什么意义。 沈常安:「随你。」 阿古勒抬手,作势要将他一巴掌噼死。 可手举了半晌,终是没落下来。 他没喊饲妇进来搬东西,只是踹翻边上矮桌便懊恼出去了。 沈常安撑着床垫重新坐起。 只听「哐当」一声,那打哈欠的泥塑狼崽从枕边掉到了地上。 这泥塑不怎么牢固,摔下去便断了只狼尾。 他吃力地把泥塑捡起来,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用糨煳还能不能粘回去。* 「三首的新兵多了我们两倍不止,加上过几日伽兰公主和亲,草原上的风头怕是很快就会被三首拿了去。」 阿珂两手环胸站在沙盘前,望着草原中属于三首的领地拧眉头疼。 议事毡包里站着不少将士,唯有阿古勒坐在沙盘首端,毫不在意地把玩着匕首。 子穹烦得要命,看着那面插在三首领地上的旗帜就恨不得将其拆了。 「狗娘养的东西,知道我们联盟畜牧部,抢不过就舔着脸去求取敌军公主,他是真忘了伽兰怎么对西麟的?他阿爸还是死在伽兰将士手上,领主当真同意让他当伽兰驸马?」 阿珂安抚道:「也没有我们想得糟糕,伽兰来的公主是老皇帝的珍珠,以贪狼的脾性,那公主来了只会受折磨。也许用不了半年,伽兰就会因为公主受苦而起兵宣战。」 子穹冷哼:「什么珍珠,能用来联姻本就是个棋子。为延缓一年战事,又是送城池又是金银珠宝。要是吃了这么大的亏最后只能忍半年,那老皇帝怕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们要的是硝石矿。」阿古勒转着匕首,宝刀在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翻转,「休战一年不过是个幌子,东西到手后随时都可以开战。」 阿古勒把匕首插在三首的地盘上:「三首和领主关系不和,等公主嫁过来,只怕会愈演愈烈。等他们兄弟反目,便是我阿古勒的好时机。我们只管养兵蓄锐,其他的用不着管。」 子穹烦得要命:「可如今三首局势大好,那些个往日不表态的部落全去找三首联盟。等时间一长,就算三首倒台我们也未必能吃得下。」 阿古勒抬眼看他,一双眉眼阴沉沉地带着杀气:「吃不吃得下得看谁来统领。贪狼和领主的用兵手段众人皆知,不过来了个伽兰公主,又不是一辈子和平。届时打起仗来,不过是树倒猢狲散。」 子穹听得挠头。首领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沈先生的语气…… 正想着,便见身后门帘被掀开。 沈常安换了身棉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来。 毡包里议事的将士们立刻闭嘴,如今阿古勒和沈常安置气,这把火还是能不沾就不沾。 子穹知趣,拍了两下肚子道:「我……有点饿了,我出去找点吃的。」 第49页 其余几位将士纷纷找理由,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阿古勒出声制止。 「都在这儿听着。」 阿古勒沉着脸,没好气地盯着进来的沈常安。 一群人赶忙站直,什么狗屁理由全咽回肚子里。 沈常安拍了拍肩上积雪,看了圈众将士后对阿古勒道:「我有个建议,不如趁着公主出城,找机会把人劫过来。」 阿古勒嗤笑,不等沈常安说完便出声打断:「劫过来?好让你有机会救未婚妻?」 沈常安没接他的话,继续说道:「挟持公主,要求贪狼归还硝石矿。我们有矿场地契,真要打起来也不是错方。伽兰嫁公主无非是为了那座矿,可这硝石矿本该是我们的。贪狼抢了矿场才有理由与公主联姻,本质上就是三首抢了你阿古勒的联姻机会,我们出手抢公主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只有金银珠宝也就罢了,可公主的陪嫁里却有一座边境城池。伽兰的手段我清楚,先是给些好处,之后再给个官位,地契财富一一相送,最后再用草原领主的地位诱惑。我担心,以贪狼的脾性最终还是会把矿场交出去。」 本就担心的子穹连连点头:「首领,我觉得这个法子好。公主在我们手里,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那伽兰不肯也得肯。只要伽兰同意跟我们联姻,那招募新兵与其他部落联盟的问题不都解决了?」 话一说完他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阿古勒和沈常安皆瞪着他,好像这话比贪狼抢了矿场还让人恼恨。 他心虚地小声说道:「我就,顺口说说……」 阿古勒转而看着沈常安:「伽兰公主是块宝玉,既是宝玉,那想要拥有的就不只是三首。这么好的离间计,我何必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插手?」 他坐正了,身体前倾,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沙盘上插着的匕首:「沈常安,你什么心思我知道。你的未婚妻,要么你自己想办法救,要么就待在这儿陪我下棋。挟持公主这么麻烦的事,我没工夫陪你浪费时间。」 沈常安神情淡漠,公主的去留并未在他心里激起浪花,好像进来提议真的只是献计罢了。 「领主和三首反目是迟早的事,但无论他们哪一方赢得上风,拥有公主和硝石矿,对我们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和伽兰联姻,你的好处只多不少。如果是担心畜牧部,那倒是大可不必。大不了给萨娜的父亲立个协议,确保公主只是用来换取矿场和利益,绝不娶妻生子即可。」 阿古勒笑了笑:「沈常安,你这算盘打得倒是利落。」 他后仰着靠在椅背上:「我若是真抢了公主,又何必惺惺作态?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不行。」 沈常安握紧拳头:「你若是愿意,也可以。」 阿古勒一张脸黑了个彻底,这沈常安为了心仪之人,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两人僵持着,毡包里的其余将士皆装聋作哑。 直到沈常安转身掀开门帘离开,阿古勒才烦躁地站起来,匆匆追了出去。 阿古勒一把拽过沈常安胳膊,力气之大,把披着的棉服都撕开了条缝。 「你就那么喜欢她?劫持公主要死我多少兄弟,你算过吗?」 沈常安的拐杖脱手而出,踉跄着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看着阿古勒:「我自然知道,可如今打起来伽兰无力插手,两军对垒死伤有限。但若是等半年之后,伽兰军养兵蓄锐趁机起兵,你又要如何应对内忧外患?」 阿古勒的眼睛里带着火气:「是为了我阿古勒还是为了救你的未婚妻你心里清楚。你担心内忧外患领主又何尝不会,真要打起来,他伽兰进攻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沈常安懒得再和他辩驳,显然说服阿古勒帮他救人是不可能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阿古勒再次拽紧胳膊强制扣留原地。 棉服被拉开的豁口刺啦一声彻底破开。 沈常安伸手推拒,却是没能推动。干脆站着不动,恶狠狠地瞪着他。 片刻,寒风唿啸的他浑身发冷,忍不住地低咳起来。 阿古勒拽着他的手不放,别过脸许久才平静下来。 一个伽兰奴隶,怎的让他这般不安生。 「咳咳……」沈常安抬手抵唇,咳得嵴柱发颤。 阿古勒无奈,只好脱了狐裘,转手披在沈常安身上。 沈常安低着头,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可以心里有人,我为什么不能……」 阿古勒一怔,莫名觉得好受了许多。 难道沈常安是在吃醋? 可嘴里话却依旧好不到哪儿去:「你想都不要想。」 沈常安咳得难受,刚才出来得急,巫医给的药还没来得及喝。 阿古勒拽紧裹着他的狐裘,语气也软了许多:「喝药了没?」 沈常安喘了一会儿,反握住阿古勒的手:「你帮我救她,往后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阿古勒刚灭下去的火顿时又烧了起来。他一把推开沈常安,恨不得把那个素未谋面的华硕公主一刀宰了。 「沈常安,你有什么条件能换他人平安?」 沈常安驼着背,一张脸白得骇人:「我可以帮你弄到那座城池。矿场是你的,城池也是你的。你抢走公主,三首即便恼怒也打不过你。如今他们的新兵和联盟虽多,可也不过都是些花架子。」 第50页 阿古勒声音低沉:「我想怎么样都可以?想要子嗣也可以?」 沈常安抬头,眉头紧锁,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急火攻心。 阿古勒:「我的兄弟为救你未婚妻而死,她欠我兄弟的命,不该给点回报?」 沈常安拽着狐裘的手指节发白。 阿古勒冷笑:「我可以救她也可以不碰她,可我不能保证我军营里的将士不会。他们恨透了伽兰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男人是奴隶女人是慰藉。你沈常安连自身都难保,又拿什么去保护别人?即便我能让军营里的人不碰她,可谁又能保证,领主和三首不会派人潜入?」 「我的军营就这么大,没有围墙也没有足够的势力。我有什么理由,为一个伽兰女人,害得兄弟们整日提心弔胆?」 他伸手,用拇指搓揉着沈常安嘴角:「还是你有法子,能赶在三日内让三首或是领主暴毙?」 「沈常安,要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就得让自身强大。做不到,就别浪费口舌。公主的命是命,我将士的命同样尊贵。」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5ta9cup79k9、帆梵繁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27章 联姻(三) 入夜,沈常安辗转反侧。 阿古勒担心他会独自行动,叫了两名士兵守在毡包门口。 也是可笑,他一个残废,没有马车能去哪儿? 拉过虎皮被褥盖上,毡包里的地暖热得他睡不着。这地方到底还是没让给萨娜,阿古勒终究只是说说罢了。 连着四五日阿古勒都不见踪影。 听饲妇说是去了萨娜那儿,但巫医却说出去了。 沈常安坐起来喝药,直到现在他才仔细地观察起这间屋子。 衣柜、药屉、战甲架,以及床对面堆满的各类清理干净的动物毛皮。 头一次住进来时这里到处都是阿古勒的东西,简单清冷,就连火盆也属常年不用破了底的。可自打改建地暖后,却是有半数以上的东西都是为他准备。 他嘆了声将药喝尽。 阿古勒这个人对男姬确实不错,可这都不过是表面。他已经见识过梵音和阿缪的下场,这个人简直和他的兄长一样无情。 有用时千般好,无用时便一脚踢开。 沈常安放下药碗,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明日就是公主大婚,华硕是个好姑娘,若是嫁给三首,不用想也知道结局。缓兵之计,这样的和亲到了最后,通常都是公主以身殉国。 火盆上的火焰变了方向。 抬头看,是阿古勒回来了,人还未进就闻到股浓重的药味儿。 沈常安一颗浮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些,这气味儿多半是宿在了巫医营帐,阿古勒确实没在萨娜那儿过夜。饲妇这么说大概是为了安抚萨娜带来的眼线,好回去向畜牧部首领復命。 这一招倒是熟悉,从前领主送来男姬,阿古勒也经常这么干。只不过男姬要真的,而萨娜是为了心里的那个人。 阿古勒脱了铠甲放在架子上,转身看,沈常安竟是又窝回了被褥里,背对着他,像是还在生他的气。 他把匕首和练兵时的战刀放到一旁,问饲妇要来盆热水擦洗身体。 水声「哗啦」,他边擦着脖子边望向一头青丝散落床褥的沈常安。 救公主是不可能的,华硕到了他的地盘,往后要面临的将会是领主和三首的直接对抗。在他还没有完全有能力前,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 擦洗完换了身干净衣服,掀开被褥径直躺进沈常安焐热的被窝里。 见这人仍旧不搭理他,长臂一览,从背后强行把人抱进怀里。 沈常安也没挣扎,只是阿古勒这人热得很,他刚吃完药浑身发汗,被这么抱着实在不怎么舒服。 阿古勒紧抱着,像是抱着个好几日都未见的珍品。 沈常安耐不住热,便想把人推开好透些冷气进来。 「别动……」阿古勒制止他。 沈常安没再动,除了药味儿鼻息间还隐隐闻到股血腥气。 「阿古勒?」 「嗯……」 阿古勒疲惫得紧,回答时声音带着倦意。 沈常安闻着血腥气,抬手握了握阿古勒胳膊。 「嘶……」阿古勒吃痛,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说了别动。」 「你受伤了。」沈常安肯定道。 阿古勒没说话,闭上眼把人搂紧了。 沈常安心思转得快:「你去打探华硕的和亲队伍了?」 阿古勒睁开眼:「你若是不想睡,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沈常安心跳如擂鼓,草原的三股势力还未开战,能伤阿古勒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眼下受伤,只可能是去打探和亲队伍。 这两日阿古勒天一亮就带着阿珂出去,还乔装打扮,想来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痛吗?上药了没?」 阿古勒心情不错,沈常安还是头一回关心他。可一想到是因为谁才这么一反常态,忽然又觉得堵得慌。 他沉默片刻,随后道:「没有,今晚巫医不在。」 沈常安推开阿古勒抱着他的胳膊,撑着床垫坐起来:「我帮你上药。」 阿古勒跟着坐起身,靠在软垫里,看沈常安下床,一瘸一拐地去抽屉里拿药。 自打沈常安住进来,他这屋子也算是半个药房。 第51页 阿古勒仰头靠在垫子里,整个人看起来吃力极了。 连着几日长途跋涉,好不容易闯进和亲队伍,可偏的那华硕公主怎么也不愿跟他走。他无法报出身份,情急下只好离开,还与护送公主的伽兰军打了一架。 沈常安拿着药瓶和纱布过来,坐在床边,捲起阿古勒受伤胳膊的袖子仔细翻看。 缠着纱布的地方浸着血,他尽可能轻地把纱布解开。 一条长长的刀伤,从胳膊肘一路到手腕。伤口很深,若是再深些怕是得断筋伤骨。 不过这伤上的药还未完全吸收,看起来像是刚涂上去没多久。 沈常安脸色凝重,好半天无从下手。他还从没给人处理过刀伤,也不知道阿古勒的这个伤算好还是不好。 阿古勒等了许久也不见沈常安换药,想到巫医刚给他上的药还未除去,便抬首道:「把药洗了再换新的上去。」 沈常安站起来:「我去找巫医。」 阿古勒反手拽住他:「巫医去帮忙接生,别给他添麻烦。」 无奈,沈常安只好问饲妇要了盆热水,把干净的纱布浸湿后帮阿古勒擦洗伤口。 他是头一回伺候人,又不似姑娘那般温柔,下手难免不知轻重。 阿古勒笑着看他,偶尔觉得疼了也只是微微蹙眉。 以至于沈常安也分不清,究竟是重了还是轻了。 许久,好不容易把伤口上的药擦洗干净。眼看伤口两侧的皮肉变得通红还有些肿胀,沈常安担心,便问他痛不痛。 阿古勒久经沙场,这点儿伤简直和家常便饭差不多。不过难得见沈常安为他担忧,便顺口道:「痛,好像没知觉了。」 沈常安不禁吓,额头上全是汗:「还是等巫医……」 阿古勒打断他:「生孩子又不是熬药,天亮了都未必能回来。我这伤要是等到天亮,怕是胳膊都得废了。」 沈常安拿着药的手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上药:「我只懂一些简单药材,处理刀伤是第一次。」 说话时阿古勒一直看着他。 沈常安低垂着眉眼,皮肤因常年病榻白得不正常,可此刻脸颊上却是热得有了些血色,当真是急了。 他道:「往伤口上吹些凉气,一会儿就能好。」 沈常安虽没处理过刀伤,可到底还是懂些医理。人的口风不干净,就这么往伤口上吹气,明日只怕会更严重。 他把药瓶的塞子拔了,将内里的药粉往伤口上倒。 阿古勒疼得抽气。 这伤药好是好,就是疼了些,一般只用在小伤上,过大的伤口只会用效用缓慢的药膏。 不过是想让沈常安心疼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他用另一只手扶住受伤的胳膊:「沈常安,你的心是铁做的?」 沈常安没搭理他,只是加快动作,快速将药粉洒满伤口。 阿古勒用力拽住沈常安倒药的手,缓了口气道:「行了,把纱布包上。」 沈常安虽生了张魅惑人的脸,可到底是个男的,指望这人有姑娘那般细腻心思本就是个奢望。 「沈国舅好歹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怎就没教过儿子,受伤了该怎么处理伤口?」 刀伤、擦伤、跌打损伤,凡是武将世家,子女多少都会一些。沈常安还是个痨病鬼,都说久病成医,怎么还这般懵懂? 沈常安放下药瓶,转而去拿纱布,在阿古勒胳膊上来回包了几圈,要么松垮要么过紧,最后打的结也是半点儿没收力,用力一勒,简直比直接挨一刀还折磨人。 阿古勒甩了甩包好的胳膊:「沈常安,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常安把药收到一边:「父亲只教了兄长,没教过我。」 阿古勒没讨着便宜,等沈常安重新躺下,便又揽臂把人抱进怀里。 没好气道:「等巫医回来让他教你。」 沈常安:「……」 阿古勒实在累得不行,没多久便睡熟了。 沈常安看了许久,想到刀伤是为他受的,便低喃的道了声谢。 这个混蛋,怎的这般让人心烦意乱。* 第二日一早,和亲的消息便传到了阿古勒的议事营帐。 子穹一身铠甲风尘僕僕,甲冑上甚至还沾着未化的白雪。 他摘了军帽,拿过阿珂递来的奶茶仰头饮尽,随后喘着气道:「天还没亮我就去探了,原本接应和亲的队伍没到,来的竟是领主的人。」 阿古勒倒是镇定,一旁坐着的沈常安也一脸早已料到的神情。 沈常安:「公主与三首和亲,第一个受影响的便是领主,他自是要比我们更急。」 伽兰的势力一旦加入,三首的权势比领主还大,他要是领主,眼下也定会这么做。 子穹放下茶碗,抹了下嘴:「你们是不知道啊,领主带了好几支军队去抢人,也不等和亲使者询问,起手就砍了人首级。」 子穹心大,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不过让我惊讶的反而是那位公主。原以为领主这么做公主定是会以死相逼,可结果却是公主主动相迎,说什么就喜欢有权力的人,有领主这样的枭雄,三首又算得了什么。」 他真是打心底里佩服,一个小姑娘,看到使者被杀面不改色,竟还能这般豪言壮语。 言闭,营帐里的将士们下意识看了眼沈常安。 第52页 这样的未婚妻,即便是在草原也很难找出第二个。 阿珂沉着脸问子穹:「领主没和三首的人打起来?」 子穹鄙夷地哼了声:「贪狼那废物哪儿敢,领主几乎把整个军队都带去了,真要打起来也是两败俱伤。至于公主,已经被领主扛回军营了。」 沈常安语气淡漠:「三首当然不会动手,否则公主还没被抢,伽兰的人就知道西麟几部不和。」 他心思深沉,望着沙盘上的两面首领旗帜隐隐出神。 这般主动迎合,无非就是为了挑拨首领之间的兄弟情分。让他们内讧,再趁乱打探西麟三十部联盟,好给伽兰传信。 沈常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如此明显的挑拨,凡是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华硕这么做,根本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领主不是善茬,华硕在他手里定不会有好下场。 阿古勒看着欲言又止的子穹:「还有什么消息?」 子穹吞吞吐吐,可事关阿古勒他也顾不得沈常安在不在意:「还有,那公主不知道使得什么诡计,听探子来报,领主明日就要来我们这儿巡营……和公主一起。」 听闻的众将士皆是一惊。 阿古勒沉声问:「消息准确?」 子穹拱手:「探子是我亲手培养的,千真万确。」 阿古勒转而问沈常安:「常安,你怎么看?」 沈常安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来巡营,是想来炫耀,好给阿古勒一个下马威?不至于,领主不是三首,这种孩子气的事他不会做。 如今的局势西麟皆知,阿古勒与其余两位首领为争势力闹得就差两军开战。挑这种时候过来巡营,难道只是为了做给伽兰的探子看? 可这么做简直是多此一举。 领主若不来,伽兰对草原不和之事或许还只是猜忌,但若是来了,即便装得再像也难免露出马脚。 还是说,多年未见,华硕当真已经有了这般本事,能巧舌如簧地哄骗领主,好方便查探敌情? 不对,此一行华硕目的明确。主动献身领主,又让领主巡视阿古勒军营…… 沈常安头痛欲裂。 华硕不是来刺探敌情,而是来确认他这个奸细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真是麻烦。 早前边境之战,兄长沈武以拖延打凤牢龙之法来探测他是否活着,好确定阿古勒偷盗粮仓一事是否是他出的主意。可后来阿古勒沉得住气,侥倖没杀他,还引得沈武不得不放弃直接剿灭二首。 不想,如今竟是借着华硕和亲来探查他是否还活着。 此事一旦知情,那便知道他沈常安已然叛变。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阿古勒:「常安,我受伤了,你疼疼我。」 沈常安:「不会。」 阿古勒抱紧他:「那就换我疼你。」 沈常安:「……」 第0028章 联姻(四) 该如何做?他是阿古勒的谋士,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如今对西麟而言都是有利的存在。 若是让阿古勒知道华硕的目的,定会毫不犹豫地挑唆领主囚禁华硕,之后再找机会,将公主带来的探子一併清除干净。 这倒是对他有利,可如此一来,华硕怕是会死得很惨。 真是棘手,为什么偏偏是华硕来和亲。 在伽兰时他是沈武的挡箭牌,如今到了西麟好不容易可以一展拳脚,这时候要是让兄长和父亲知道,恐怕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他,如同那场试探他的边境之战。 「常安,沈常安。」 阿古勒叫了几次,见沈常安没反应便加重了语气。 沈常安收回心思,淡淡道:「领主都不怕,我们又有何惧?如今西麟的当家人是领主,部落没有归顺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最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何况他是抢了兄弟的女人才有资格过来耀武扬威,这么做,真正打压的不是阿古勒,而是贪狼。试问,谁能忍得了有个夺妻后还去『敌军』阵营炫耀的兄弟?」 子穹嘴快:「照先生的意思,咱们就由着领主来地盘上撒泼?」 其余几位将士纷纷抱怨。 「领主就是算准了咱们要演给伽兰看,就算来了也得供着,真他妈憋屈。」 「先是抢了咱们的硝石矿,夺了矿又夺走公主,如今倒好,什么便宜都占尽了还要来咱们地盘上杀锐气。」说话的将士呸了一声,「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阿珂这会儿倒是淡定:「欺负人?如今是豺狼虎豹互相撕咬,谁死谁败落。只要有人败了,又有谁会在意用什么下作手段?眼下的问题是,咱们能演,其他兄弟是否能一致配合?大伙都烦透了领主,这要是来了,难免有人露出马脚。」 「不必配合。」沈常安说话时没什么力气,可字字句句敲击人心,「领主抢矿又因矿场赢得公主一事西麟皆知,我们受了这么大委屈,若是还能对领主笑脸相迎,那些企图与我们联盟的人又该如何看待?」 这话倒是说在了点上,若是为了不让伽兰知道内斗就对领主的挑衅佯装恭顺,那那些举棋不定的部落,定会觉得阿古勒怕了他们,马前卒终究敌不过将军。如此一来,将来谈盟一事只会越发困难。 沈常安继续说道:「领主要来,我们不欢迎,若执意要来那便直接放出狠话。两军对垒,怕伽兰看出端倪的领主,必定缩在窝里不敢出来。届时,放出消息要来打压咱们的领主,反倒成了西麟笑柄。」 第53页 还没想好该怎么与华硕交谈,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见。 一群人商讨半天,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阿古勒。 阿古勒用食指轻敲沙盘边缘,双眉紧锁,带有侵略性的目光一直盯着属于领主的那面旗帜。 许久,他才开口道:「开门相迎。」 议事营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伙把求助的目光又投给了沈常安,就盼着沈常安能劝说几句。 只是沈常安还未开口,阿古勒便道:「顽抗固然重要,但若是真打起来又要死伤多少西麟将士?与伽兰还未真正开战就已经折了我西麟两支军队,若是再死人,西麟能打仗的还剩多少?」 沈常安明白了:「你想藉此笼络民心?」 他倒是忘了,阿古勒的目的是坐上领主之位,而自古能当帝王的,绝不能是以残暴手段踏着血肉登上宝座,至少明面上不能。 隔日,领主要来巡营的消息一经传出,军营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抱怨。 阻止是阻止不了了,但既是做好了要受这口气,就绝不能白受。 沈常安让议事的将士们去士兵营里一块儿抱怨,最好是酒后,借着劲儿与底下的人把阿古勒受的气全说出来,等把人的火气说到顶点,再唉声嘆气满脸无奈地诉说阿古勒为何忍让的原因。 常言道,会叫的孩子才有奶喝,做好事当然得让人知道。不光是军营里知道,还得让整个西麟皆知。 受了气却还要为百姓生死顾虑而忍让,既得了民心,又能让伽兰明白,草原三十部当真是一条心。 做完这些,沈常安又让阿古勒拿出一部分物资送去需要接济的部落,且一定要赶在领主分发好处之前。 三首得了矿场,领主得了公主又得了伽兰那么多陪嫁品,按理,此二首手里的物资是眼下西麟最为充盈的部落。可两人吞了钱财物资,却没有与联盟军和其余部落分享,此举定能离间一部分人心。 而阿古勒赶在两人之前相送物资,即便领主和三首本就要送也无济于事。同样的好事做在了别人之后,就算拿出的物资比前者更多,部落里的人也只会想,如果没有阿古勒带头做表率,领主和三首又怎会轻易把物资送来?* 「咳咳……」 沈常安喝完药,将药碗递给来诊脉的巫医。 屋子里瀰漫着难闻的药味儿,就算掀开门帘通风也没什么改善。 巫医搭着沈常安的脉,沈常安则浑身无力地望着毡包顶。 寒风唿啸,把牢固的顶棚吹得唿唿响。 自从用了烈焰蛇蛇毒,他的身体便时好时坏。那蛇毒好似吊命仙丹,用的时候效用显着,可一旦停用,这身体便变得比以往还不如。 沈常安:「这蛇毒当真能治我的病?为何我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巫医闭着眼诊脉,好半天才回答沈常安:「思虑太重,伤神伤身。要是想病好,就得当个普通人,否则,即便是仙丹灵药,也治不好你。」 巫医上了年纪,说话的速度很慢且声音略微深沉沙哑,听起来莫名地让人安心。 沈常安无奈笑笑:「多谢。」 巫医收回诊脉的手,收拾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地提醒了句:「领主和伽兰公主今日来巡营,你若是不想见,装病即可。」 沈常安嘆了声:「我倒是想,可我猜,领主定会在必要时提起我。」 华硕公主曾是伽兰常安公子的未婚妻,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后来他病重,圣上取消婚约后怕坏了公主名声,才命令底下的人不准提及。 可悠悠众口,就算明面上不说谁又能管得住私下。阿古勒找人稍稍打探就能知道的消息,领主定是也已经知道。 上回因为梵音的事让领主吃了哑巴亏,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将他羞辱一番。 沈常安在被窝里躺了半日,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听到领主来巡营的动静。 他缓慢地坐起身穿戴衣服,可就在以为要被阿古勒叫出去见领主时,忽听子穹押着个满嘴污言碎语的小子丢到领主跟前。 「狗贼!你们这么对我,迟早都会死在伽兰军手里!」 被丢到地上的小子骂骂咧咧,恨不得把众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子穹懊恼地往小子身上踹了一脚,大骂道:「伽兰奴隶,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得对领主无理。」 沈常安走到门帘旁,撩开帘缝向外看去。 领主穿了一身甲冑,带了不少将士,身侧跟着两名公主侍卫。 一群人站在营地正中,从帘缝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小部分人,公主以及公主的婢女皆不在视野中。 领主摸了摸没牵缰绳的猎豹,对子穹扔出来的奴隶看都懒得看:「你们明知道,我说的伽兰奴隶是谁。扔这么个没脑子的小子出来,怎么?敷衍我?」 子穹装傻充愣,回头问阿珂:「兄弟,你知道的,我这人笨,实在没听懂领主是什么意思。我带来的难道不是伽兰奴隶?」 阿珂装作一副没听懂的模样,还恭敬地朝领主拱了拱手:「怠慢了,还望领主明言,弟兄们笨,实在不知道领主的意思。」 阿古勒也在,却也是一副没明白的嘴脸。 领主心知这群人在装模作样,却还忍着火气地对阿古勒道:「我的公主思念家乡,想见见故人,四首不会不答应吧?」 第54页 阿古勒一改往日态度,说话时好似个没有城府的蠢笨之人:「这位就是我营地里仅剩的伽兰奴隶,不知公主究竟是要见谁?」 领主懒得和他们绕弯子:「我要见沈常安。」 阿古勒露出一副原来是他啊的神情,但很快便长嘆一声:「可惜了,那位沈常安是个痨病鬼,没折腾几日就死了。要是知道领主想见他,我肯定手下留情。领主,不会怪我吧?」 领主显然不信,他走到阿古勒跟前。 两人看似平和,实则浑身都充斥着火药味儿。 领主嗤笑,随即忽然变了副嘴脸,好似好兄弟一般搭上了阿古勒肩膀。 「你瞧,我怎么把常安公子病重这事儿给忘了。年纪大,容易忘事,兄弟可别见怪。」 阿古勒陪着装:「都知道领主年纪大,兄弟们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领主压着火气,笑着拍了拍阿古勒肩膀:「走,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少了什么我立马差人送来。」 阿古勒笑得高兴,倒是真没跟领主客气:「都知道领主爱民如子,那我就真不跟您客气了。」 领主:「……」 阿古勒:「阿珂。」 阿珂连忙拱手:「首领。」 阿古勒挥了挥手:「去把我前几日写的物资清单拿来。」 阿珂领完命匆匆离开,看样子是真去拿清单了。 领主脸色难看。 阿古勒笑着对领主身边的伽兰侍卫道:「领主一直都是这般礼贤下士,凡是营地上缴的物资清单,这些年从未怠慢。」 言闭,还不忘挑拨几句:「要不是护送公主的和亲使臣出言不逊冲撞了我们领主,又怎会一气之下砍其首级?都是误会,还望伽兰圣上莫要放在心上,华硕公主能嫁给领主,那肯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领主的一张脸被气得铁青,可偏偏还不能当着公主侍卫的面翻脸。 而那几位带刀侍卫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脸色阴沉,恨不得即刻就能把西麟剿灭。 沈常安看了会儿,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趁领主还没过来,小心地掀开门帘离开住所。 是他多虑了,阿古勒的那张嘴确实能气死人。领主来巡阿古勒的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受的委屈更多些。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人前阿古勒:「我性子直不太聪明,能不能说简单点,这人我是杀还是不杀?」 人前沈常安:「都是人,即便是敌人也要以礼相待。」 人后阿古勒:「去,把这个人做了。」 人后沈常安:「别当着面动手。」 二首勐虎:「我是被伽兰军杀的……应该是。」 四首朗鹰:「我应该也是被伽兰军杀的……嗯,应该是。」 第0029章 联姻(五) 军营里立着几处火堆,寒风把火焰吹得倾斜,火星子在漫天白雪中纷乱飞舞。 休息的士兵在火堆旁取暖,见沈常安经过,放下手里的奶茶行了个草原的礼。 沈常安微微点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匆匆离开军营。 他拢了拢狐裘,一头长髮被编成了单支花鞭放于一侧,鞭尾缠着羽毛和玉饰,走路时叮噹作响。 头上的毛皮帽子蓬松厚实,白雪迎风吹来,在软毛上结成霜花。 军营之外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他踌躇片刻,径直往结冰的湖边走去。 领主要他出面的意思比料想的还要明确。本以为是想借公主的势来给阿古勒一个下马威,如今看来,像是故意顺着华硕的意思,来看看华硕到阿古勒的地盘究竟要做什么,是否暗中勾结。 打探敌情,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直接摆在明面儿上,如此一来,即便想做什么也不敢做了。 那条老狐狸,确实比三首有脑子。 右腿隐隐作痛,沈常安走到片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停下休息,喘了口气,白雾随着唿吸在唇边飘散。 他站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几声错落的脚步声。 「常安?」 一声轻柔又不确定的女声。 沈常安身体一僵,万没想到华硕竟也离开了军营。 身后之人停顿片刻,再次开口语气变成了肯定,只是夹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 沈常安没敢转身,只是微微侧过身体,唿出一口热气。 华硕的声音变得颤抖:「常安,你果然还活着……」 沈常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本以为可以心如石铁,可当他看到华硕,看到一身贵气却仍然深陷悲惨命运的公主,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 他的眼睛布着血丝,但很快,又将那份酸涩压了回去。 华硕穿着一身绣花绸缎,从头到脚皆是些普通人家用不起的奢侈物。一头被改成西麟花鞭的长髮,将漂亮清秀的五官衬得略显苍白。 棉布包裹的暖手炉从手中跌落,白皙青葱的指甲上燃着出嫁时的红。 华硕的眼睛很纯净,宛如西麟夜晚的星星。只是眼下的这双眸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沈常安握紧拳头站在原地,两两相望,早已不似从前。 十五岁那年母亲和外公突遭变故,他在大火中被救出,可也因此一病不起。如若不然,他与华硕定是早已成婚,又何来如今这般命运捉弄。 他动了动嘴唇,故作冷淡:「你不该来的,和亲之事,轮到谁也绝不该轮到你。」 第55页 华硕再也抑制不住,哭着一把抱住沈常安:「常安,我的常安……你明知道我在等你,你明明知道的!」 她哭得身体发颤:「十年,自从婚约废除,我等了你十年,却等来了你战死边境的噩耗……」 沈常安眼底含泪,微微抬眸,视线对上跟着华硕一起来的两名婢女。 婢女们知趣,纷纷转身走远了些。 华硕哭得心颤:「……我以为你死了,死在了西麟。所以我便想,与其分开,倒不如与你一起死在草原……常安……我不在乎什么公主,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病重,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能百年,哪怕几日也好……」 沈常安身形微晃脚下虚浮,他抬起手,犹豫许久都没敢触碰华硕半分。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是个将死之人,还是个骯脏的阶下囚,华硕的这份情他此生都无法再有回应。 他只是这么站着,由着华硕哭成泪人。 华硕松开他,抬头看了许久,小心地伸出手探向沈常安面颊。 不是梦,她的常安还活着…… 「我们逃吧……我让婢女准备好马车,往后天涯海角,去哪儿都好。我不再是公主,你也不再是国舅之子,就像寻常百姓那样。我们找一处桃花源,再也不问世事,好不好?」 沈常安暗嘆,长睫垂落。 多么美好的梦,可惜他沈常安註定了无法常安。 他定了定心神:「你不该来这里,如果让西麟的首领看到,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华硕收回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想逃吗?只要你愿意,明晚,不,今晚我们就可以离开!」 沈常安神色黯淡:「华硕,如果你要走,我可以拼尽全力帮你。但我走不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华硕愣了愣,语气有些着急:「做什么?有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想到来西麟后听到的传闻,她忽然后退一步:「难道你真的当了阿古勒的谋士?」 沈常安沉默不语。 华硕顿时明白了:「边境偷盗粮仓是你的计谋?你在帮西麟做事?」 含泪的美眸变得惊讶且不可置信,她认识的常安,不可能叛变!年少时鲜衣怒马,曾立志要与父亲一起为国争天下的常安,怎么可能会与敌人站在同一阵营? 她一把抓住沈常安衣袖:「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你是为了活命,才不得已献计的对不对?」 沈常安别过脸看向结冰的湖面。 被逼无奈,是,但也不是。 沈常安的沉默让华硕的心凉了半截,如果真的被逼无奈,就不会不愿意和她一起逃走。 华硕的眼瞳微颤,唿吸也随之变重:「阿古勒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一个值得你辅助的君王,他只是在利用你!」 沈常安的眼睛里没什么光亮,说话时平静又淡漠:「我知道。」 华硕手抖地松开沈常安。 「阿古勒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此刻的你还有利用价值。等你没了价值,你依然只是个奴隶,没有人会对你的付出给予感激!你的父亲、兄长、大娘,还有伽兰受苦的百姓,如果让他们知道,曾经爱戴的常安公子如今却反过头来成了叛徒……」 「我知道。」沈常安打断她,加重了语气,目光也逐渐变得冰冷。 华硕满眼地不相信,解除了十年婚约,竟是只有她还在怀念曾经少年。 「你知道……可你知道,你的叛变会害死多少伽兰人?常安,伽兰才是你的家,你怎么能,怎么能帮着敌人亲手把自己的家摧毁?」 沈常安侧过身望着湖面,平静了不过片刻,忽然压抑不住情绪,变得激动疯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统统都知道!」 他转过头看向华硕,眼尾因为愤怒变得微红:「可那又如何?」 华硕被眼前的沈常安吓得一惊:「常安……」 沈常安的嵴柱像是被压弯,他喘着气,一腔怒火仅凭言语根本无法发泄。 「阿古勒觉得我可利用,那我就让自己一直有价值,只要我始终有用,就不会再回那装畜生的牢笼里!父亲当我是随手可弃的棋子,兄长视我为眼中钉,圣上……」他笑得疲累,「皇帝老儿也不过当我是个废人。」 「我一身才华报復没有用武之地,即使我千般谋略也不过是在一个老宅院里苟延残喘。阿古勒愿意重用我,愿意让我当谋士,甚至愿意治好我的病,那被利用又如何?都是当棋子,为什么不能当最有价值的那一颗?」 他缓慢地站直身体:「皇帝老儿冤枉我外公,让宫中禁军假扮盗匪杀我母亲!案情还未查明,就急不可耐地下了一条通敌叛国的罪名!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钱,为了拿该死的钱财去充盈国库!!我为什么不能谋反?为什么不能当个奸臣?就凭他沈国舅生了我,我就到死都必须效忠伽兰?凭什么!!!」 沈常安言语激动,一字一句近乎嘶吼。 听到动静的婢女纷纷赶来,见华硕站立不稳,连忙上前搀扶。 沈常安望着脸色煞白的华硕:「贪官污吏,骯脏腐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想杀人就杀人,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他们对待百姓对待忠良这般下作,这样的圣上,早就该被剿灭!我不该反吗?西麟不该反吗?都是人,凭什么因为出生就能被任由摆布?」 第56页 「父亲?兄长?」他鄙夷地嗤笑着,「不过都是些踏着他人尸体,贪图权力富贵的败类罢了。」 言闭,他越过华硕,一瘸一拐地向阿古勒的军营走去。 他不能和领主的妻子待一起太久,华硕能单独出来,一定是领主故意放的人。 华硕踉跄着坐到地上,眼泪如同断线风筝,大雪将她的身心压得彻底冰凉。 她望着沈常安背影,喃喃自语:「常安……其实我哪儿也去不了,说逃走不过是骗你的……」 她苦笑一声:「我是伽兰公主,就算是死也要为了伽兰……常安,对不起,我答应了沈武,如果你还活着……必须让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9082391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30章 联姻(六) 沈常安没有直接回去,一直在外头等到领主的人走完了才回。 喝酒、篝火,等他睡下已过亥时。 夜晚的草原冻得人发抖,床边的药也已凉透。 身体疲倦,等再次醒来,是被阿古勒和巫医的说话声吵醒。 沈常安吃力地睁开眼,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话,喉咙里好似刀割,疼得厉害。 侧头看,阿古勒穿着一身单衣坐在床边,巫医跪坐在床下,一手搭着他的脉搏,一手望着床头上冒热气的汤药。 「他是吃了药出去的,按理,即便受了风寒也不该到这般地步。」阿古勒说完,转过身看向病重的沈常安。 双颊通红,浑身无力,这是又发起了高热。 他伸出手,在沈常安的额头上探了探:「这烈焰蛇究竟管不管用?我怎么觉得沈常安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巫医倒是镇定,收回诊脉的手缓慢说道:「烈焰蛇之法本就是尝试,当初我就说了,成功的情况很小。他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你想跟阎王抢人,哪有这么容易。何况这蛇也就冬眠的时候能入药,到了开春药引就没了,他一样熬不过。」 阿古勒满脸愁容,见巫医收拾针袋,忽然道:「上回你说的试药,准备得怎么样?」 巫医收拾的手停下,抬头与阿古勒对视:「得需要一个健壮的活人试药,吃不好会死人,一旦失败,那个试药的也活不成。」 阿古勒沉默片刻:「可你说过,一旦成了,沈常安能享常人寿命。」 巫医拿着药箱起身,连忙摆手:「不行,用一条人命换另一条人命,我西麟不会再有人愿意为伽兰人丧命。」 眼看巫医要走,阿古勒沉声道:「你只管熬药,我替他试。」 巫医惊讶地回头看他,只觉得这沈常安是给阿古勒下了蛊,怎的这般疯魔。 阿古勒抖了抖单衣袖子:「我来当试药官,也只有这样,你才愿意全力以赴。」 抬脚轻踢了下床边装蛇的罐子:「别再用几条冬眠的蛇打发我。」 巫医脸色难看,想劝又想到阿古勒这牛脾气一旦决定了谁也劝不动,便将目光转向悠悠转醒的沈常安。 「他的病根是心病,再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救回来,要享常人寿命,最终还得看他自己。」 言闭,巫医掀开帘布走了。 沈常安头脑昏沉,两人的话只听了个大概,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心颤。 他伸出手,抓住阿古勒探向额头的手腕,声音沙哑:「你不必为我试药。」 阿古勒反握住他,把没什么暖气的手塞回被褥。 「沈常安,我的军队需要你,你得活着,还要活得比巫医那老傢伙更长。」 沈常安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对阿古勒是装得更多,还是真的更多。 喉咙干涩,说话时嘴里干得厉害:「你会死的……你的军队比起我,更需要的是你……」 他原有一个计谋,与其让领主信任他为伽兰提供情报,倒不如辅佐一位新王。将其辅佐成后,用足够的权力去推翻外公受到的屈辱,推翻伽兰的腐败体系。再之后,将阿古勒诛杀,西麟群龙无首,最终仍只能是伽兰的附属国。 可现下他却是犹豫了。 阿古勒不是个暴君,还时常为百姓考虑生计。想要当领主,想要爬上高位,也不是一己私慾,只是为了让跟随的军队能活着,即便死也能记下功名而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对待敌人从不手软,可若是遇到了贤士,就算是敌人也仍然重用礼待。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可真是……为什么偏偏让他遇上了…… 沈常安的眼睛里布着水汽,他看着阿古勒,有些分不清这人对他究竟是利用还是真情。 阿古勒曾言,就是要男姬们喜欢上他,才能方便加以利用。他记住了,于是便将计就计,佯装喜欢上阿古勒的模样,以此让阿古勒放下戒心。 可如今他却是看不真切,一个不过被利用的棋子,何必捨命相救? 阿古勒端起熬好的汤药,腾出一只将沈常安扶起。 他看了眼,忽然笑道:「眼睛怎么红了?」 沈常安闭上眼,抬手捏了两下鼻樑:「许是醒得太早。」 阿古勒把汤药吹凉了送他手边:「是早,才刚到卯时。」 沈常安接过药碗饮了大半,转而将剩着药渣的碗放回床头。 只是碗还未落下,便被阿古勒拿了去,将剩余的药仰头饮尽。 他咂着舌头,微微蹙眉:「比前两日的苦些,看来老傢伙这回,是真捨得用药了。」 第57页 沈常安:「……」 阿古勒掀开被褥睡进来,揽臂将沈常安抱在怀里,他靠着软垫拿过本兵书翻看。 沈常安咳了一阵,借着灯火瞧着看书的阿古勒。 到西麟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人。 五官硬朗挺峭,浑身都透着股旁人无法靠近的杀气,一双紫瞳在昏暗中显得深沉,像猎鹰又像随时会咬断人脖子的战狼。 他本不是个会对男子产生情愫的人…… 阿古勒暗嘆:「常安,你再这么看着我,我怕是看不进书。」 沈常安无奈笑笑,翻过身躺回被窝:「与我何干?」 阿古勒放下兵书,转而跟着钻进被窝把沈常安抱紧。 这人刚喝完药还未回暖,手脚冻得像冰。 他握住沈常安双手,搓了搓,捂着。 阿古勒:「昨日,你见到公主了?」 突然问话,把沈常安问得身体一僵,闭着的双眸也惊厥地睁开。 华硕是领主故意放出去的,虽然他走得及时没被抓到把柄,可公主不在军营他也不在,这一望无际没有丛林的雪原,要让两个相识的人遇上容易得很。 阿古勒挨着他,在他的脖子里亲吻。 忽然,勐地咬住沈常安肩膀。 沈常安吃痛,转身推拒。 直到肩膀隐隐作痛,留了两排锋利的牙印才松开。 阿古勒单手支着床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常安:「见到心仪旧人,心急到旧病復发?」 长发垂落在沈常安脸颊两侧,几簇撤了装饰的髮辫,蜿蜒着淹没在毛皮垫子中。 他用拇指搓揉沈常安嘴唇,稍稍用力便触碰到舌头和贝齿:「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已经是我的人?」 沈常安目光闪躲,许久,他才淡淡道:「我告诉她,即便是死,我也会死在西麟。」 不能让阿古勒痛恨华硕,至少现在不能。往后帮华硕离开草原,还得要阿古勒帮忙才行。 阿古勒倒是有些惊讶,把搓揉嘴唇的手转而去抚沈常安左耳。 他顿了顿,嗤笑道:「知道该对我说好话了?公主果然不一般。」 沈常安喉结滑动。 阿古勒:「要我帮你也可以,可帮人总得付出点代价。往日梵音在时还知道哄我高兴,不如你多学学,把我哄高兴了,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帮你把公主送离草原。」 沈常安:「……」 阿古勒低眉,眼神示意。 沈常安嘆了口气,抬手扯开阿古勒繫着单衣一侧的绳结。 常年厮杀战场,这人的身上大小伤不少,可越是如此,越是让这副身体变得极具攻击性。 他没帮别的男人处理过,就算是自己也少得可怜,手法难免生疏。 阿古勒低头吻他,情到浓时便改为撕咬。 最后还是阿古勒嫌他生涩,帮着动手才算完。 两人窝在被子里,到天亮了阿古勒也没捨得起。 沈常安侧躺面对着毡包壁,阿古勒从身后抱着他,唿吸平稳,手脚也跟着变得暖和。 睡了一觉又去了身疲乏,这会儿倒是脑袋清醒。 沈常安回忆道:「领主故意放华硕出营,他猜到了我不会留在这儿,与你说笑巡营,不过是为了确定我有没有离开。」 阿古勒闭着眼「嗯」了声。 沈常安继续说道:「他想借公主与我曾有婚约一事制造误会,以此让你生气离间我这个谋士。一旦事成,即使拆不了你的骨头也能扒一层皮。」 可若只是这样,那这领主的招式未免太稚嫩了些。 沈常安:「来不来你的营地,是否暴露联盟不和,公主带来的眼线都无法对领主造成威胁。顺着华硕的意思巡营,是为了看华硕是否有意与我联手,好藉此抬高你的势力?」 他猜到了,阿古勒一定也已经知晓,都是玲珑心,若是知道那就必定会避开,就算是装也定会装得毫无瓜葛。更何况,华硕只是来确定他是否还活着,若有意与阿古勒结盟,早在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三首。 首领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那就不会只是来看公主要做什么。 「领主是半道抢的公主,还当着众人的面砍下使者首级。这么做,不是为了获得伽兰那一点锦上添花的势力,好方便招揽联盟。他是在挑衅伽兰,告诉对方,即使直接杀了公主开战也无所畏惧。」 「而三首目的明确,他就是想要伽兰协助。如果华硕是在三首的地盘,至少还有一年的好日子能活,但现在,她在领主手里,还用思念故人一说来你的地盘找人,回去后怕是比照顾畜牧的饲妇们还不如。」 「唿……」 华硕的目的暂且不论,首领顺着她的意又是为了什么? 阿古勒睁眼:「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 沈常安:「不对,领主不需要伽兰势力,却并未第一时间绞了和亲队伍杀死公主,说明公主对他还有用……」 华硕是漂亮,可自古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藉口推卸,真正的君王追求权力从不因美色误事。他明白了! 「领主在等你出手。」沈常安坐起来,「只有你出手了,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你绞杀收復军队。他把华硕带到你的军营让所有人看见,故意激起愤怒,告诉你阿古勒,即便用尽浑身解数,硝石矿、公主也不过是拱手相送。只要领主还在西麟一日,我们就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第58页 是了,如今西麟联盟虽看的是权势,可大多数部落其实更看好阿古勒。如果内斗变动,领主和三首招揽的部落不一定会全数效忠。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除掉阿古勒必定会被万人唾骂。但如果是阿古勒率先动手,那便是阿古勒要反。若是动手的原因还是为了伽兰公主,那便可以编造谎言,直言是阿古勒唯利是图,要与伽兰联手叛变。 先前满脑子都是如何救华硕,乱了方寸,竟是忽略了。 他回头看向沉思的阿古勒:「是我煳涂,华硕你不能救,她如今的存在就是个陷阱。」 如果只是对付三首和领主也许还能一战,但若是激起民愤,那阿古勒不死也得死。 可若是不救华硕…… 沈常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阿古勒提醒他:「三日后领主要与公主大婚,邀请了草原三十部的所有首领一道观礼。你若是想有动作,此时最佳。」 沈常安抬眸:「他想利用公主对付你,我们不如藉此反将一军。」 第0031章 联姻(七) 大婚当日,各部落观礼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常安原是不去的,可碍于领主这只老狐狸只能前去。 华硕已经知道他还活着,属下亲信倒也没必要隐瞒。至于怕传消息,眼下比起他还活着,应该更想让伽兰圣上知道草原部落不和一事。 沈常安与萨娜并排坐在马背上,阿古勒领头,身后分别是阿珂、子穹和黑格三位心腹,再之后是捧着贺礼的几名将士。 期间遇到了几支其他部落的首领队伍,皆是些近几日受了阿古勒恩惠的小部落。 几位首领与阿古勒互相拜礼,随即跟在队伍之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雪原中前行。 萨娜面露不屑:「不过是些小部落,能打仗的年轻人加起来都不够一支军队,也好意思摇摆不定。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嘴脸,我看得就烦。」 沈常安裹着狐裘抱着汤婆子,听萨娜抱怨,便劝道:「如今愿意走在阿古勒的队伍之后,态度已经足够明确,又何必在意这些。」 先领主一步送物资之举确实反响很好,三首被夺了公主暂且不论,那领主的臭名声却是在部落间传遍了。 不过这领主倒是沉得住气,听闻阿古勒接济后竟是一分都不给,干脆全数吞下。 萨娜瞥了他一眼,想骂人,可想到阿古勒提醒过沈常安不可得罪,只好把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拽了下缰绳,快步骑马到阿古勒身侧,将沈常安至于身后。 沈常安无奈笑笑。 这萨娜倒是个真性情,高兴不高兴全摆在脸上。这样的人,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后盾,怕是早就被算计得皮毛不剩。 想到这儿,他便想到了跟在身后的子穹。 如今的西麟,也只有阿古勒能保护这些人了。* 临到领主地盘,阿古勒正好与萨娜的阿爸,以及其余几个联盟部落碰头。 一群人眼神交汇,装模作样地为领主道喜。 沈常安看了一圈,果然没看到三首前来。 被抢了和亲公主,若是还能笑脸相迎,这三首的城府他就该重新考量了。 领主的军营比阿古勒的要大上许多,光练兵场就有四个,除了主营帐,士兵们的毡包相隔较远,如果按伽兰的习惯来称唿,这里堪比三座城池。 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将士们的居所,声势浩荡。 军营里几乎看不到积雪,雪沫子刚落地就被巡查的将士们踩成了水花。 单从人数上看,阿古勒的确要输人一筹。 营地正中搭着一处婚帐,由好几个营帐拼接而成,前后左右共有四处卷着帘布的门。 内里有主座,两侧往下是首领们的侧座,皆铺满了上好的毛皮坐垫。美酒、烤肉,甚至还有从西麟主城快马送来的水果。 饲妇们端着银制酒杯在众首领之间穿梭,婚帐中心则有十位来自伽兰的美人歌舞。 阿古勒带着萨娜走到最前排的位置坐下,沈常安身为谋士,只能坐在边座。 草原三十部首领,除了三首已经全数到齐。 领主单腿曲着,靠坐在铺着虎皮的主位,看到沈常安,笑得倒是毫不掩饰。 他把一条没烤熟的羊腿丢给身旁趴着的豹,顺势抚了几下坐骑嵴背,拿起酒杯朝阿古勒举了举。 领主身侧的位置坐着位美人,其他几位夫人则坐在阿古勒和沈常安对面,至于华硕,却是半天没看到身影。 沈常安盘着腿,虽与阿古勒不是一桌,但两边挨得近,说话倒也方便。 阿古勒微微侧身,向沈常安介绍:「那几位就是猎豹的夫人,共育有二子一女。可惜,两个儿子先天顽疾上不了马背,剩下个女儿不过五岁,子嗣难成气候。如果再失去三首这条右臂,领主也算是后继无人了。」 沈常安:「先天顽疾?」 阿古勒面露鄙夷:「为了拉拢权势,他与那位正夫人是血亲。」 沈常安惊嘆:「近亲成亲?」 伽兰早几十年前,为了权贵间亲上加亲也有不少类似的婚事,后来实在是生出的后代夭折太多,这才明令禁止,没想到西麟居然还有。 果然,一旦涉及利益,旁的那些都是次要。如果本质不变,即使战胜了也不过是第二个伽兰。 第59页 「常安公子。」 领主的声量不大,可气势磅礴,这一声唤愣是把婚帐里的喧闹给叫停了。 各部首领齐刷刷地看向沈常安。 沈常安扶着矮桌站起来,朝领主拱手:「一早便听闻领主大婚意气风发,如今看来还真是。夫人们还规矩地坐着,没名没分的美人倒是坐在了檯面上?」 他仗着阿古勒的势,说话倒是有些无所畏惧。 果然,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各位夫人面色难看。 那被点名的美人谄媚地冲着他笑,拿了颗葡萄放在唇间,依偎在领主怀里。 领主不怒反笑:「那日巡营,阿古勒说你死了,怎么?今日又活了?」 「哎呀。」沈常安短嘆:「领主定是找错人了,您要找的是伽兰奴隶,可我并非奴隶。」 「哈哈哈哈!」领主大笑,转而对阿古勒嘲讽,「四首如今竟是匮乏到连伽兰人都能当谋士?这往后上了战场,赢了算伽兰的还是我们西麟?」 阿古勒今日不装愚钝,跟着笑谈:「常安公子聪慧,我应当重用。不过即是提到打仗,我也想问问领主,将来西麟战胜,这和亲公主是留还是杀?若是留下,难道要让伽兰人生育我们西麟后人?还是领主倾慕公主,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知道是伽兰来的也捨不得动手?如此这般,与伽兰的仗,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说得好!」畜牧部首领早看不惯领主做派,一巴掌拍矮桌上,恨不得即刻就能打起来。 底下的首领们一个个皆是老奸巨猾,两位首领唇枪舌剑,明面上是为国担忧,实则是在打击对方藉机争抢势力。 领主说话时毫不顾忌和亲公主,直言道:「仗自是要打,至于公主,我不过是给伽兰留些颜面。等开战时将其拖到战场上斩首,也好振奋我的将士。」 沈常安阴沉着脸盘腿坐下,一双手紧握成拳。 领主揽臂搂过身侧美人,将美人放在唇边的葡萄吃下,心情极好地问:「怎么,我要杀公主,你的谋士好像不怎么高兴?」 言闭,冲着跳舞的舞姬们挥手,示意把公主请来。 营帐外的沖天篝火烧得炭火尽断,虽是大婚可除了摆设却没有半点儿喜气。 沈常安看着营帐外被丫鬟们搀扶进来华硕,只觉得一口气血没过喉咙。 堂堂公主,最注重礼节名声,可此刻却穿着舞姬的装扮衣不蔽体。 华硕的一双美眸满是倔强,她赫然抬首,看了眼高居首位的领主。 红唇轻启,冷淡道:「乐师,奏乐。」 乐师是跟着公主一道来的伽兰人,为首的琴师心中痛恨,犹豫许久都未曾拨弦。 华硕无惧,不等乐师下指,便无声起舞。一起一落,没有舞姬的媚,只有为国献身的刚硬与不屈。 一群首领看得心情大好,纷纷举杯谈笑。 唯有沈常安,面色阴沉难看,恨不得将那些看华硕的浪子全数斩杀。 伽兰公主,百姓的掌上明珠,却沦落到为一群西麟人脱衣献舞! 乐声响起,华硕随着琴音旋转,薄纱裙摆飞扬。 美眸掠过,正好与沈常安对上。 华硕心绪紊乱,踉跄着摔在地上。 沈常安心焦,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却被阿古勒一把拽住手腕拉了回来。 阿古勒小声提醒:「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别忘了,如今的公主是领主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沈常安定了定心神,只能看着华硕吃力地站起来。 领主面露厌烦,只觉得公主跳得扫兴,转而继续逗弄身侧美人。 华硕站稳了,欲要再跳,可扭了脚踝却是无法再像刚才那般灵活自如。 观礼的首领们皆等着看公主笑话,甚至有对立者不顾礼节大声道:「伽兰公主不过如此,连取悦男人都不会。什么和亲两国邦交,我看,不过就是个摆设。」 领主贊同地指了指说话的人。 华硕抬着下巴,站得笔直:「我取悦谁,用不着不相干的人评头论足。」 领主打定了主意要让华硕难堪,单手搭在膝盖上,嗤笑道:「哦?看来今日的宴席上,没有公主想要取悦的人。」 华硕恼怒却始终忍着不发。 奈何弹奏的琴师忍无可忍,忽然从琴下拔出匕首,厉声道:「狗贼!我杀了你!」 琴师造反,身后的几位乐师纷纷拿出事先藏好的匕首,意图要将领主斩杀。 可惜,还没跨出奏乐台便被领主的将士们一一斩杀。 华硕心急,眼泪如断线珍珠:「住手!都住手!」 领主很是愉悦,拿过美人递来的酒仰头饮尽,对公主的话仿若未闻。 众人看戏,无人愿意出手相助。 忽然,阿古勒站起身,一脚踹翻面前矮桌。 婚帐内又变得鸦雀无声。 领主换了个坐姿,明知故问:「四首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杀几个伽兰奴隶,怎的这般火气?」 阿古勒气势不弱,那股子杀气愣是让在场的众首领们看得一愣。 他冷哼一声:「真是扫兴。我虽杀人无数见惯了血腥,可也不喜有人在我喝酒时搅乱雅兴。领主这般杀戮是要做什么?若是为了助兴,何不战场上见真章?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威胁女人,倒显得我西麟欺负人。」 领主恶狠狠地看着阿古勒:「欺负人?我不过是效仿伽兰的崇宗帝。当年那狗皇帝绞杀我草原孩童时,怎么不见你站出来?」 第60页 阿古勒与其对视:「若是一味效仿,那与伽兰又有什么区别?领主莫不是想当第二个狗贼崇宗?」 领主:「笑话,我看是四首得了个会暖床的伽兰谋士,被枕边风吹得早已起了异心。」 华硕听闻,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常安。 而此刻的沈常安倒是冷静,他拿过矮桌上的茶盏品了一口,道:「西麟的茶,难得能喝到口好的。」 沈常安的话让辩驳的两人停了下来,尤其是领主,不明白沈常安这时候提茶水是什么意思。 沈常安拿着茶盏问右侧的畜牧部首领:「您觉得这茶如何?」 首领虽不知道沈常安要做什么,可他与阿古勒站一边,自是要帮着阿古勒。 于是拿起矮桌上的茶盏跟着品了半杯:「确实不错。」 领主:「……」 沈常安放下茶盏:「好戏自是要配好茶,领主的这一场婚宴,当真是精彩。」 领主的一张脸变得铁青。 沈常安又道:「夺了亲弟弟的妻子也就罢了,还大摆宴席让所有人看着弟弟的妻子当众出丑。这样的兄长,别说是西麟,就算是伽兰也很难找出第二人。领主这般羞辱抢来的公主,究竟是要做给伽兰看?还是要做给三首看?」 他佯装看了圈前来观礼的众首领:「怎么?三首今日没来?也是,夺妻之恨,夺权之痛,我若是三首,定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萨娜也随之帮腔:「我说三首怎么没来,原是与领主闹不和。这都还没与伽兰开战咱们就起内讧了。领主不去安抚弟弟,反倒有闲情逸緻怀疑阿古勒?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没抢公主,杀不杀奴隶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见不得好好的婚宴变奔丧罢了。真是晦气。」 第0032章 联姻(八) 阿古勒这会儿倒是又装起了无辜:「我自问这些年对领主忠心耿耿,我的军队为西麟为四首战死了那么多兄弟,众首领有目共睹。可不想到了今日,只因我提拔了一位伽兰谋士就落得个谋反的下场,真是笑话。」 领主的右眼睑跳了两下,他冷着脸将火气压下,抚了抚身边爱宠,一把将依偎在怀里的美人推开。 「你阿古勒的为人我自是信任,可伽兰人我一个也不信。有没有起内讧,又是何缘故起的内讧,四首心知肚明。」 领主转而看向不属于阿古勒势力的众首领:「诸位,我猎豹敢用性命起誓,此生都与伽兰不共戴天!再聪明的谋士也必是我西麟血肉,沈常安今日敢借我西麟男儿的势站着,他日必会拿着血刃血洗我的子民。」 沈常安微微蹙眉。 领主这番话说得倒是漂亮,既给阿古勒留了颜面又能煽动西麟众将的爱国情怀。想让阿古勒失势却并未将拉拢一事说在明面儿上,而是只将他这位谋士摘干净。 真是有意思,拔了一个试图往上爬的首领羽翼,与当众斩杀又有什么区别?可偏偏,领主说了这番言论,再剷除便是合情合理。 领主缓慢地坐正身体,忽地一巴掌拍在爱宠的颈子上:「去,把这个伽兰奴隶吃干净,别让他有机会蛊惑四首。」 话音刚落,那看似懒洋洋的豹子勐地向前一跳,沉重的身躯撞翻了一片宴席矮桌,敏捷地将沈常安扑倒在地。 被训练过的豹子战斗力非凡,与阿古勒的战狼一样,力气大,会杀人,速度也比山中野物要快上许多。 前后不过瞬息,婚帐内的饲妇和从未见过战场的丫鬟们惊叫四起,就连战力超群的阿古勒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沈常安本就体弱,身上的力气怕是还没有女人强健,那豹子直冲他而来,顿时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常安!」华硕急得双目通红,想上前营救却被下人们用力拉拽着。 阿古勒迅速拔出匕首,作势要取豹子性命。 领主笑得狡诈,大声道:「四首是要为伽兰奴隶对自己人动手吗?」 沈常安被勐兽摁在地上,那豹子的双目好似地狱恶鬼,张着嘴露出一口森森獠牙。 他看到阿古勒已然拔刀,可速度上却还是勐兽更胜一筹。 豹子的獠牙已经碰到了他的颈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咬断他的脖子。 与人尚且还能言语周旋,可畜生却是说不通半句。 眼看一条命就要交代在这儿,那豹子却忽然停下动作,收起獠牙往沈常安的脖子里嗅了嗅。片刻,伸出舌头往其脸颊上轻舔了一下。 沈常安心跳飞快,一口气愣是没敢唿出来。 豹子的舌头上有倒刺,舔一下并不舒服,可终究好过咬断他的咽喉。 一旁的阿古勒暗松口气,忙收起匕首去提豹子颈项上的皮。奈何勐兽的体型过于壮实,阿古勒用蛮力也不过拽开一点。 豹子松开压着沈常安的胳膊,往边上动了动,宛如撒娇的猫,匍匐在沈常安身侧。 坐在首位的领主面色铁青,对没有听令的爱宠大声斥责。 豹子把头搭在地毯上,一双凶目游移,怕被主人骂却又不敢下手。甩了两下长尾,看起来像个受委屈的孩童。 沈常安踉跄着被阿古勒扶起。 周围一片狼藉,众首领退至一侧,部分女眷被护着逃出婚帐。 「怎么回事?」沈常安对勐兽并不了解,撑死也就替阿古勒养过几日奶狼。 第61页 阿古勒揽臂将他推至身后,藉机对领主呛声:「连畜生都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领主这般针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常安反应快,顿时明白了。 在西麟,这些可以上战场的勐兽都受过专门训练,它们会咬死敌人却绝不会咬死自己人。否则到了战场上,一旦杀人太多沾得满嘴血腥,凶性大发后就很难再被带回去,甚至可能敌我不分大开杀戒。 而勐兽要分辨自己人,最惯用的方式就是气味。 他与阿古勒朝夕相处,浑身上下都是阿古勒的气味。豹子闻出来了,所以无法下口。 这还得感谢西麟人的驯兽本事,在勐兽还是崽子时一定有不少类似的情况,要不然自己人打起来,就算只是比斗较量,也有可能引得战宠协助。 领主一脚踹翻主位上放着的矮桌,周围早有准备的属下纷纷上前一步,看样子是非要杀了沈常安不可。 沈常安站在阿古勒身后,眼看阿古勒要从腰间拔出匕首,急忙伸手将其摁住。 轻声提醒:「你绝不能先动手,再忍忍,就快到了。」 阿古勒浑身戾气,如果是单打独斗,领主不是他的对手。可眼下不是比斗场,真打起来不会讲究以多欺少。 领主步履稳健,走到阿古勒跟前沉声道:「让开,我绝不能眼看着我的将士被伽兰奴隶蛊惑。」 阿古勒冷笑:「我看如今被蛊惑的是领主,而不是我。」 领主大笑:「笑话,伽兰公主我都能随时宰杀,何谈蛊惑?」 阿古勒神情镇定,面对年长自己快一轮的领主半点儿不输气势。 「若是没受蛊惑,又怎么会将刀刃对着自己人?」 阿古勒身后的势力跟着叫嚣。 「是啊,领主今日这般作为,不就是拿刀对着自己人?」 萨娜的阿爸更是藉机倒打一耙,言语间煽动着那些还未站边的部落首领。 「领主为杀一个伽兰奴隶,居然对多年血战的爱将动手,这要是上了战场,谁能保证不会为了战胜伽兰而对众将士不择手段?这样的战略,打仗也不过是靠血肉堆山罢了。那该死的伽兰善用诡计,我们要的是谋略,又不是一腔蛮力横冲直撞。」 领主狠厉的目光看向说话的畜牧部首领,刚要开口,忽听婚帐外有小兵来报,说是三首带着军队而来,手里皆拿着打仗用的战刀。 报告的小兵脚下虚浮,跑进来时险些摔了一跤。 「废物!」 领主骂完属下,瞪了阿古勒一眼,没好气地走出婚帐。 沈常安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好在这三首虽没什么脑子却不是个懦夫,来得还算及时,不枉他激怒领主。 他被勐兽压得浑身虚软,这会儿有些站不稳,踉跄着扶住阿古勒胳膊。 沈常安:「出去看看。」 言闭,他回头看了眼几乎已经虚脱,被丫鬟们扶着的华硕。 华硕的目光自打进婚帐后就没从他身上挪开,四目相望,沈常安下意识把扶着阿古勒的手收了回去。 然而才刚拿开,就被阿古勒用力地捉住手腕。 阿古勒面色难看,居高临下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他把沈常安强行拽近,侧过头,看向角落里的伽兰公主。 华硕沉默不语,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沈常安被阿古勒拽出婚帐。 「常安……」她轻声低喃。 出了婚帐,沈常安才被阿古勒松开。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此刻怕是已经被扔到地上。 阿古勒的说话声不大,只有沈常安能听见,可即便如此,那压迫的气势依旧不减分毫:「想要我帮你救人就别让我不高兴,否则,公主就算不死在领主的手里也会死在我手里。」沈常安无言。 阿古勒不喜欢属于他的东西心不在他这儿,还总是无声反抗。 他拽过沈常安衣领:「回答。」 沈常安看着他:「我不会和她再有瓜葛。」 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够:「但若是你敢伤她分毫,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阿古勒的火气直冲心口,拽着沈常安衣领的手用力收紧:「你再说一遍?」 沈常安动了动嘴唇,看样子是真打算再说一遍。 好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部落外响起了争吵。 对付领主要紧! 两人纷纷收起心思,暂且一致对外。 「华硕是我的公主,我来接夫人回家有何不可?」三首骑在马上,手里颠着战刀,说话声不小,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听见。 说着,还将一封被揉成团的信甩手扔给站在对面的领主。 领主接过纸团将其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公主爱慕三首却被逼无奈等字眼。 这样明显挑衅的话,早在抢夺公主时领主就已经安抚好了胞弟,可不知怎的,到了今日反倒区区一封信就被挑唆了? 领主:「这是小人故意挑唆!你别中了敌人奸计!」 三首没好气道:「我听了你的鬼话顾全大局,可你倒好,抢了公主还要抢我的硝石矿,领主究竟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 闻言,部落里的众将们皆开始窃窃私语。 沈常安勾唇轻笑,那封爱慕的挑唆信是他模仿华硕的笔迹写的。虽然拙劣,事后细想也是漏洞百出,可眼下对于怒火中烧的两位首领却是添了把好柴。 第62页 一封信一个女人当然不足以让两兄弟反目,唯有涉及利益,才会真正让三首起兵造反。 硝石矿先是被三首抢夺后又被阿古勒低价收购,那想要靠战事狠捞一笔的金雾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抢矿定是要抢,可又怎么能明抢?如今西麟士兵强盛,即便和伽兰开战打得两败俱伤,但对付一个金雾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便让阿古勒找了个能言善辩的人去往金雾,教唆被夺走硝石矿的首富圣翁,让其手下装扮成西麟人的模样再去夺矿。这样,即使失败也不会把矛头指向金雾。 人人都知道阿古勒最是珍惜手下将士,抢矿白填人命这种事绝不会做。 可放眼整个西麟,三大势力中,不是阿古勒又还能有谁? 毕竟阿古勒没抢和亲公主,就连领主带着公主巡营都没有任何攀附迹象,显然对伽兰送来的这一小股势力并不放在眼里。 硝石矿被抢夺,伽兰送来的公主和物资也被抢夺,此时再送上一封公主挑唆的求救信,三首自是会被激怒。 如今是草原抢夺势力的最佳时机,三首本就没有阿古勒和领主强盛,若再不动手反抗,这三首的位置往后也只会是虚有其表。 众首领变得犹豫不定。 领主势力足够强大,除了本身的军队外还有个三首帮衬,这才在草原上占了上风。而相比之下的阿古勒自是要吃亏许多。可眼下领主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已经与其余二首分崩,三股势力各执一方,那么该投靠谁就该重新考虑了。 【作者有话说】 哭哭,想要好多好多评论,想要好多好多海星(阴暗爬行) 第0033章 联姻(九) 领主怒火中烧,甩手将公主的挑唆信丢到地上:「这明显就是小人挑唆,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要是现在与我反目,就是正中敌人奸计!」 领主的脑子还算清爽,可此番言论当着众人的面儿讲,小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古勒趁势还击:「领主这话说得可真让人寒心,我西麟如今有能力抢三首东西的还能有谁?」 他把目光看向犹豫不定的各部落首领:「看来我说得没错,如今这局面,真正被蛊惑的是谁,大家有眼睛都看得见。先是拿刀要杀了我的谋士,后又与三首反目,这还没跟伽兰真正开战,怎么,西麟就要散了?」 沈常安帮腔,说话时慢条斯理,语气略带嘲讽:「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亲公主,竟是对领主有这般杀伤力,也不知是领主太过自信,还是伽兰的诡计着实厉害?」阿古勒冷笑。 两人一唱一和,加上追随阿古勒势力的首领们帮腔,三言两语将本就气急败坏的三首说得气血上涌。 三首身边的谋士想上前劝阻,却被三首揽臂制止。忠言逆耳,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 三首:「领主若想要此事善了,就把公主还来!再写一封绝不抢夺硝石矿的血书!否则,你我今后必定势不两立!」 领主怒目而视,这没脑子又不争气的弟弟,若是旁人,他定是一刀解决了。 见领主无动于衷,三首举高了手里的刀,示意身后将士随时准备动手明抢。 领主本就不是善茬,三首这般挑衅,即使知道小人奸计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示弱。 他朝着身侧心腹摆摆手,让心腹将他的战马牵来。 双方势均力敌,看样子当真是要战上一战。 可也正是这般举动,反倒让三首彻底寒了心。 他的大哥抢走了他的一切,如今不过是要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却闹得要兵刃相向。 两人剑跋扈张,眼看就要打起来。 沈常安这才适时出声劝阻:「二位首领这般冲动,怕不是忘了西麟如今有伽兰内应?自古打仗,最忌讳的便是内忧外患,你们这般反目,就不怕有内应给伽兰传信,好趁机起兵攻打?」 话说得很是时候,把险些昏了头的领主又拉了回来。 领主嗤笑一声,勒着缰绳将目光转向说话的沈常安:「你这个伽兰奴隶当真是巧言善辩,若你真是我西麟男儿,我定会举你当我的谋士。可惜了,你的诡计也只有阿古勒这样的蠢材才会上当。」 沈常安无奈,笑着摇头:「领主被公主蛊惑恼羞成怒,怎的到了现在还要将矛头指向阿古勒?」 他抬手摁住阿古勒的手,示意阿古勒不要开口。 沈常安说得平静:「这草原里还有谁人不知,硝石矿本该是谁的?阿古勒为了顾全大局,为了西麟也为了兄弟不起内讧,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即使被三首抢了重金收购的矿场也依旧忍气吞声,从未想过起兵造反。」 「硝石矿价格不菲,阿古勒收购时,几乎用了大半军资。可就算如此,他也从未有过怨言,甚至还让将士们省下口粮,去接济需要帮助的部落。孰是孰非,各位心中自有掂量。」 漂亮话真假参半,做了那么多「好事」,当然要当众说出来,只不过不能由当事人讲,否则会显得居功自傲。 沈常安:「阿古勒实诚,有十两银子,九两都得供给百姓。这样的将相,却还要遭到领主这般质问打压,让我一个伽兰来的人都属实有些看不下去。」 这番话看似说得平淡,可句句都说在了刀口上,不仅让站在阿古勒身后的首领们跟着憋屈愤慨,更是让那些举棋不定的部落首领听得心疼。 第63页 终于,有首领站出来为阿古勒说话:「诸位,四首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大家都有目共睹,谁才是真正为了西麟谋划,想必也不用多说。」 萨娜也被沈常安的一番话煽动得来火。 萨娜:「为了打仗对抗伽兰,我们畜牧部几乎倾尽所有,大伙儿都在为了战事做出牺牲。可领主倒好,抢了三首那么多好处竟是全数吞下?如今还要倒打一耙,将刀刃对向阿古勒。这样的领主,简直比伽兰的狗皇帝还不如!」 领主一身戾气,要不是三首现下与他不对付,哪里还轮得到阿古勒的人对他出言不逊。 可眼下与这群人做口舌之争不是上策,他还是将力气多花在三首身上。已经失了一臂,三首绝不能再失去。 「二弟,我对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究竟是谁要抢你的东西,眼下的局势你难道还没看明白?那封信,呵,简直无稽之谈,公主一直被我派人看守,她怎么可能有时间托人给你……」 话还未完,一道清脆的女声厉声将其打断。 华硕惨白着一张脸从婚帐里出来,身后跟着两名浑身发抖的丫鬟。相比较下,华硕虽然恐惧却依旧站得笔直稳重,有大家风范。 「那封信是我写的。」华硕往前走了几步,「我受够了领主的侮辱,我本就爱慕三首,否则又怎么会主动请示要来西麟和亲?你们去打听打听,我华硕在伽兰是什么身份?如果我不愿,又有谁能逼得了我?」 「简直胡言乱语!」领主恼怒,利落地拔出战刀要取公主性命。 却被三首横刀拦住,用力一击,将领主的战马打得往后退了退。 三首:「呵呵,我还真是,差点又信了你!」 领主气急:「你怎的这般愚钝!」 三首:「我如果再听你一句,那才是真的愚钝!」 三首骑着战马来到华硕跟前,随即伸手,示意华硕上马。 华硕想再看一眼沈常安,可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绝不能坏了沈常安的计谋。 她伸出手握住三首,稍稍用力,就被带上马背。随后佯装爱慕的模样,眼中含泪地靠在三首怀里。 华硕哽咽:「领主杀了我的乐师,还望三首能帮我救出剩下的人。」 公主生得漂亮,又对着三首示弱,这般美人留给领主作践,真正是被糟蹋了。 三首开始懊悔,当初怎么就听了领主的话,忍心将这么好的前程拱手相送! 「等一等。」有人出声阻拦。 沈常安看了眼,阻拦的人是站在领主那一方的势力。 这人听阿古勒提过,名叫孟泰,是领主的心腹。如果当初不是阿古勒占了四首之位,领主定会将这人提拔上来。 如今占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对阿古勒自是看不顺眼,想要将其剷除取而代之。 孟泰面露鄙夷:「听四首的意思,那硝石矿本该是你们的?可有证据?」 他转过身,对举棋不定的众首领道:「都是靠抢,只不过三首先了四首一步,怎么就成了三首的东西?重金收购?那硝石矿若真要用金钱买卖,恐怕就是花光家当也未必能得手。据我所知,那矿场是被金雾的首富买了去,无非就是想靠着矿场发笔横财,以四首现今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买到。」 「说什么省下军资接济部落,都是空话。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挑拨领主和三首之间的关系?沈常安和公主都是伽兰人,他们要联手,轻而易举。大家莫要听风就是雨。」 沈常安扯了扯嘴角,笑道:「孟泰将军也算是一员干将,如此聪慧,怎地不去劝阻被蛊惑的领主,却要在此刻助纣为虐?」 「哎呀。」沈常安嘆了声,「可惜阿古勒没有造反之心,否则我定是会帮你劝说,让阿古勒将你收入麾下。」 孟泰恶狠狠地看着他。 沈常安从衣襟里将早前收购的矿场地契拿出来:「不过还是得谢谢孟泰将军,在这种时候告诉各位首领,想要从金雾首富手里收购硝石矿,不是件易事。」 他将地契抖开,向众人展示:「这地契是四首收购矿场的凭证。若是不信,你们尽管可以派人去金雾打听,问问地契是不是真的,那商人是否重金将地契卖给了阿古勒。」 孟泰心惊,阿古勒竟是有矿场地契?他只听闻四首与三首抢夺,却没想到阿古勒居然真的花钱买下了矿场! 沈常安:「抢矿的是三首,阿古勒忍辱负重为了西麟恪守本分,如今领主为了矿场,为了和亲公主与三首反目成仇,众将士难道还要将脏水泼给四首不成?」 领主心知是阿古勒在搞鬼,可眼下却是说什么也没用。 众首领窃窃私语,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戈相向。 领主怒火攻心,一双宛如勐兽猎物般的眉眼,带着杀气看着沈常安。 他当真是小看了这该死的伽兰奴隶,居然让他在阴沟里翻船! 「好一个常安公子!」领主嗤笑,对阿古勒道,「四首可别怪我没提醒,这般听信奸人谗言,他日西麟,定会在你手中覆灭!」 阿古勒言语坚定:「我此生,只为西麟而活。谁对谁错,我自会掂量。」 言闭,对跟随他的首领们厉声道:「为三首开路!」 三首抱着公主,单手勒紧战马缰绳,离开时看了眼阿古勒,最终什么也没说,挥手示意军队撤离。 第64页 阿古勒离开前,装模作样地劝说领主:「我知道领主是听信了谗言才会如此。可伽兰公主还不能杀,毕竟西麟三十部还未一条心,若是现在动手,也只会得个鱼死网破的结果。还望领主今后,三思而后行。」 领主:「……」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领主:「你老婆是条毒蛇,小心将来背后捅你一刀。」 阿古勒冷哼:「他捨不得。」 沈常安:「……」 下一章再日常!这章放不下了(づ ̄3 ̄)づ╭~ 第0034章 救人(一) 和亲一事闹得不欢而散,领主想设陷阱藉机打压阿古勒,没想到却因此栽了个跟头。 三首得了阿古勒帮忙要回公主,但事后却并未来找阿古勒谈盟。 都是有脑子的人,再蠢,事后想想也能清楚一二,何况三首身边的谋士也不是吃白饭的。 唯一的好处是让领主和三首分崩,各自为王,公主也能平安一段时日。 但这并不是最好的结果,让华硕待在虎狼身侧,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沈常安思虑过重,想多了便忍不住地咳嗽。 医帐内草药味浓重,他被泡在浴桶里,水中沉淀着大量熬好的药渣。 巫医在药台子上挑挑拣拣,将熬好的十几碗不同汤药逐一让阿古勒试,确定有效用,再将一整盅倒入浴桶内。 阿古勒尝得舌尖苦涩,喝多了连味觉都变得迟钝。 沈常安靠在浴桶边,热得浑身冒汗,微抬眉眼,看向苦地咂舌的阿古勒。 他动了动唇,刚想开口,便听医帐外有将士来寻阿古勒。 「四首,来了几位首领,想商谈联盟一事。」 说话的是阿珂。 自打领主和亲一事被搅和,这几日,有不少部落来找阿古勒谈盟。不过谈盟的最终目的是打仗,阿古勒只挑精英,人数少又或是只想找个庇护的部落,只能劝退。 阿古勒喝完最后一碗汤药,蹙着眉看了眼浴桶里的沈常安,用西麟语与巫医说了几句便撩开门帘出去了。 巫医沉着张脸,对面前的药盅犹豫不定。 沈常安嘆了口气,阿古勒说得快,可他还是听懂了。 因为是阿古勒试药,巫医怕把人喝死了不敢下重手,那药效只有零星半点儿,喝下去也就好那么一阵,与先前的烈焰蛇一样,治标不治本。阿古勒让巫医放开手脚,可巫医哪里捨得。 沈常安闭目养神,未劝也未主动说愿意试药。这些东西无人用过,也不知道服用后结果如何,巫医怕阿古勒死,他自是也不想白死。 只能治标也好,总比过了冬季没有蛇毒,以至反覆发病要有用些。 巫医拿过一盅熬好的药走到浴桶前,他看了看气色回暖的沈常安,一边倒药一边说道:「如果没有阿古勒,我们都活不成。有毒性的药我不会让他试,能不能活,只能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巫医的西麟语带着口音,说话时总觉得嗓子里卡着什么东西。 沈常安缓慢地睁开眼。 巫医把汤药倒完,想了想,还是劝道:「阿古勒心里有人,你只管谋事,可别像梵音一样。」 沈常安语气淡漠:「我比梵音有用。」 巫医将空药盅放到身后的台子上:「他心里的那个人,即便什么都不会,也是心尖上的珍珠。你想与那个人比,就算把命豁出去,阿古勒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沈常安心中憋闷,仰着头靠在浴桶边缘:「那就找着了再说。」 巫医见劝不动便不再说话。 泡完药浴,沈常安抱着换洗衣服,一瘸一拐地返回阿古勒居住的毡包。 途经议事厅,隐约听到些寻人和公主的消息。 他没有久留,只听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回到毡包躺床上昏昏欲睡,等再醒来,天色已暗。 正巧,谈盟结束的阿古勒拿着吃食进来,神色不错,看来是又得了一员勐将。 「你的反间计用得妙,如今来谈盟的首领,皆知你沈常安能助我一臂之力。」阿古勒把一盘烤羊腿放到矮桌上,脱了软甲外衣,盘腿坐在火盆边取暖。 阿古勒:「领主如今也算是失了民心,他与三首分开后,剩余与他联盟的部落便不足为惧。至于三首,那金雾要抢硝石矿,他派去的人太少守不住,无奈,只好送了一支军队过去守矿。一来而去,消耗的军资,比我接济部落的还要多。」 「而如今,草原上一旦谈及矿场,谈及守卫西麟,便会提到我阿古勒的好,真是一举两得。」 这事儿多亏了沈常安,若是换成他以往的脾气,多半会弄巧成拙。 阿古勒:「三首如今也算是骑虎难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领主闹僵,就算事后知道算计的另有其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顽抗。不过也未必会后悔,领主若没有私心,就不会抢和亲公主。这样的人被亲兄弟反目,也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帮着添了把柴罢了。」 沈常安坐起身从床上下来,泡了药浴后通体舒畅,手脚也变得灵活了不少。 「可矿场到底还是在三首手里,你又助他夺回和亲公主,在外人眼中,你虽与三首不是盟友,却是个为了草原和平愿意牺牲自己的人。往后这矿不仅拿不得,就连三首也不能明着剷除。」 沈常安的瘸腿不方便,想坐下,却踉跄着险些摔进火盆。 第65页 阿古勒顺势拉住他胳膊,稍稍用力,干脆把人抱进怀里。 他看着披头散髮无法抗拒他的沈常安,便觉得一股燥火在身体里乱窜。 阿古勒:「那就想个法子,让领主除了三首,我也好有理由煽动民众,让领主让位。矿场、西麟,迟早都是我阿古勒的。」 他抱着沈常安俯下身,伸出一只手在沈常安的脸颊上抚蹭。 这人生得实在是好,若是个女的,他定是要将人娶进门,给他生十七八个孩子,一辈子待在西麟哪儿也去不了。 阿古勒低下头,往沈常安的嘴唇上亲吻,指尖穿过髮丝,柔软细腻得让人不想松开。 他玩笑道:「常安,给我生个儿子,等我老去就让他来当这草原上的王。」 沈常安仰头,把喉结暴露在阿古勒的利齿之下:「……四首说笑了。」 阿古勒在他的喉结上轻咬,随后喘了口气:「我听到一些消息。我要找的人,他还活着。」 沈常安听得一愣,刚燃起的烈火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 阿古勒心情很好:「可惜他是伽兰人。等我把伽兰攻下,就将他带回西麟。」 沈常安推开他坐起来:「他是伽兰人?你不怕攻下伽兰后,他会记恨你?」 阿古勒轻笑,仰头躺在地毯上:「他与别人不同,心思开阔豁达,早在西麟与伽兰开战前,他便已经知道了会有这一天。」 沈常安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哦,是吗。」 阿古勒自顾自地说道:「他跟你不一样,性格开朗活泼也没那么多算计,这样的人,就是踏遍整个伽兰也难寻出第二个。」 沈常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公主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开春一战,她在三首手里,必死无疑。」 阿古勒没什么好气,想到为了公主沈常安对他说的那些话便心中窝火。 他冷笑一声:「巫医说你心思过重,原是整日都在想你的那位旧情人?」 沈常安端起烤羊腿旁的茶碗,品了一口:「你能想,我为何不能?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阿古勒坐起身,抬手打翻他手里的茶碗:「沈常安,之前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劝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救人?你的公主早就是别人的人了,她如今被三首捧在手心,哪儿还记得你?等你把她救出来?肚子里都有西麟的种了!」 沈常安瞪着他。 阿古勒无情道:「你和她早就没了婚约,到西麟和亲也是伽兰狗皇帝的意思。连她父亲都救不了她,你又有什么能耐?与其想这些事伤神,倒不如想想怎么除了三首。只要三首一死,公主想去哪儿都行,还怕她活不成吗?」 沈常安脸色难看,如果不是体力相差悬殊,也许这会儿已经和阿古勒打起来。 阿古勒垂着眉眼,伸手往沈常安被茶水沾湿的面颊上擦了擦:「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里本就是个强者生存的地方,你生来病弱,又能怪得了谁?」 沈常安别过目光,一双眉眼里满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华硕一定要救,但显然要让阿古勒帮忙,一味地怄气逞嘴上便宜不是上策。 可也不知怎的,只要阿古勒提及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他便忍不住的想要发火。 阿古勒站起来,转过身像是在压制火气。 片刻,他拿过外衣离开毡包,听动静像是去了狼圈方向。 沈常安看着摔碎的茶碗沉默良久,也许他该像对付领主和三首一样对付阿古勒,只有危及利益时,这人才会觉得,将公主要过来多多少少能有些好处。 他站起来,想出去叫饲妇进来收拾碎碗。可还没抬手,身前的门帘忽然又被掀开。 阿古勒去而復返,不等他开口,低头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沈常安下意识抬手推拒:「阿古勒!」 阿古勒揽住他的腰,将这带有侵略性的吻又加重了几分。 门帘在身后落下。 阿古勒半蹲下,一把将沈常安抱起,转过身将人抱坐到药柜上。 沈常安被吻得喘不过气,又被咬得留了几道齿痕。 阿古勒才哑着声开口:「你就这么喜欢她?她有我好?我能给你的,她一样也给不了。救她?要损耗我多少人,又会让我落入怎样的困境,你想过没有?」 沈常安靠着毡包壁,厚实的布料间有竹片交织着,硌得他不怎么舒服:「她是公主,本可以锦衣玉食……」 如果不是因为他,华硕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阿古勒:「爱情、床伴、老婆,我可以同时拥有,并不冲突。」 沈常安:「我只是谋士,别算上我。」 阿古勒:「为我谋划生育人士?」 沈常安:「……」 谢谢yurong、紎x2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35章 救人(二) 争吵之后,阿古勒几天都没回毡包。 自然也是因着联盟的事太忙,时常会谈到深夜。 白天练兵,晚上谈盟,实在累得不行,就在议事营帐里凑合一晚。 领主的婚事不了了之,三首夺了公主,也不太会再大费周折地召集众首领吃酒。 一连半个月,草原上倒还算安分。不过有时候看似平静,却未必真的平静。 如今三股势力各分东西,打仗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怕就怕各有打算,上了战场也是一盘散沙。 第66页 沈常安窝在毡包里看了不少兵书和地形图,算来算去,要动手还是得赶在开春。 冬季大雪封山,夏日干旱,秋收倒是个好时节,可要是拖到秋收,那伽兰的元气也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他拿着畜牧部送来的帐本去养殖圈里清点,除了食物外,还有两支可以上战场的狼队。 初冬时生的狼崽大多已经可以奔跑,到了春季刚好断奶,即便成狼战死也有幼崽可以养育。 若是开春一战势均力敌,等到秋收时节也能一战。 狼圈外,驯兽的士兵正在赶着狼群回窝,健硕的成狼队伍后踉跄着跟着几十只奶狼。可惜腿短跑得不够快,与成狼拉开了一段距离。 奶狼追不上,便停下脚步,寻着气味往沈常安站立的方向摇晃着过来。 一灰一白两只小崽子打头阵,其余的找不着路,便也踉跄着跟来了。 狼崽的脖套上挂着银铃,奔跑时叮噹作响。 脸长开了些许,可惜狼毛还没来得及打理,炸开着,像个小狮子。 被沈常安叫作阿古勒的灰狼跑得太急,在隆起的雪堆附近摔了一跤,摔得满脸都是雪沫子。 狼崽用前爪抵着雪堆,往后退了几步,戴着脖套上的银铃抖了三抖。 沈常安觉得好笑,扶着瘸腿蹲下身,朝狼崽子招了招手:「过来,阿古勒。」 狼崽掐着嗓子叫了一声,兴奋地朝沈常安冲过来,连带着身后同伴,一群崽子把沈常安围在正中。 沈常安伸手帮狼崽抹了把脸上沾到的雪点。 狼崽闻着气味往他手心里舔了一下,踉跄着躺在雪地里,露出肚皮仍人抚摸。 沈常安轻笑,单手把崽子捞起来抱怀里揉捏。 底下的崽子们从未有过这种待遇,纷纷叫唤着。 另一只同被照顾过的白狼最是激动,摇着尾巴,两爪子搭在沈常安曲着的膝盖上,像是在争宠。 沈常安用食指关节碰了碰白狼鼻头:「已经有一只阿古勒了,得给你换个名字。」 刚想给白狼取个狗蛋之类的名儿,忽然一只有力的手,将趴伏的白狼从他身前捞走。 手指修长干净,手背和手臂上有部分青筋凸起,不用看也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阿古勒单手托着白狼崽,凑近了逗弄几下:「这么娇气,我看,干脆叫它沈常安好了。」 狼崽的四肢在指缝间挂着,听阿古勒叫沈常安,仰着头狼嚎一声。 阿古勒在狼崽的下巴上抓了两下,狼崽顿时哼哼唧唧地软成一团,很是享受。 阿古勒:「你瞧,它也同意叫这个名字。」 沈常安放下灰狼,起身道:「这会儿得空了?」 阿古勒把手里的狼崽放地上:「看到崽子们横冲直撞地往外跑,还当是哪个贼人要偷我的狼。」 沈常安抖了抖裤腿上沾到的雪:「西麟之中,还有谁敢偷你阿古勒的狼?」 阿古勒双臂环胸:「这可不好说,我窝里的那只白眼狼,若是不时常看着,怕是早就被人偷了。」 沈常安懒得理他,收起帐本,打算回去休息。 阿古勒伸手拽住沈常安胳膊:「不帮你救公主,就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 沈常安无奈,阿古勒连着几日没回毡包,也不知道是谁不理谁。 沈常安:「四首这是忙完了,闲得慌?」 阿古勒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看这天气应当是要下雨,从这儿回主帐还有些路,沈先生若是现在回去,到半路就得淋上一场冬雨。」 沈常安抬眼看他,头一回听阿古勒喊他先生,定是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阿古勒看了眼堆积干草的畜牧帐篷:「不如去那儿避避雨,正好我也有些话想与你说。」 沈常安看了看天,厚重的云层下已经有零星的雨点子落下来,他没带伞,这会儿回去怕是真的要淋上一身。 「也好。」 阿古勒冲着忙碌的饲妇招了招手,示意饲妇把地上这群迷路的狼崽带回狼圈,随后便与沈常安一道走到干草篷下躲雨。 也是巧,才刚进来,外头便淅淅沥沥地飘起了水珠。等饲妇把狼崽都抱走后,这雨势便越下越大,带着少许雪花,砸在草棚上噼啪作响。 不等阿古勒开口,沈常安先道:「公主的事你不必太过介怀,我与她早已没了婚约,往后即便她离开草原,我也不会与其再有任何瓜葛。救她,是因为她是公主,大好年华,本不该来西麟和亲。」 他嘆了声:「我母亲刚去世时,她曾帮过我,此恩情定是要报的。」 阿古勒冷哼:「是吗?我看未必。若不是伽兰那狗皇帝撤了你的婚约,她在你心里早就是妻子了。」 这人是个什么性子,接触了这么些时日他摸得比谁都清楚。如今这些话,不过是得不到的无奈之言。 沈常安说话时,唇间唿着热气:「是不是,都已经不是了,将来也不可能是。」 阿古勒侧头,眼前的沈常安体态修长皮肤透白,一张脸生得雌雄莫辨,本该体弱多病没什么精气神,可眉宇间却又带着股英气。到底是男子,举手投足间终究有一股阳刚之气。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能陪他终老……倒也不错。 可惜,福薄命短,能不能活过三十都不一定。 也罢,他阿古勒虽体态健康,可谁又能保证,就一定能长命百岁? 第67页 「罢了,我阿古勒也不是小气之人。公主有恩于你,那便是有恩于我,于情于理我也应当出手相救。」 沈常安听得一愣。 随后便听阿古勒道:「你不是个长命之人,而我,也许有一日也会死在战场。不过我应该比你好些,死后好歹有人收尸,还能入个将士冢。」 阿古勒目光灼灼地瞧着沈常安:「常安,若有一日我们身死,与我埋一起可好?」 沈常安唿吸一窒,站在原地愣怔许久。 阿古勒的髮辫上有银器玉饰,寒风吹过,叮铃作响。 他是个武人,耐心没有沈常安好。 他望着沈常安似是惊嘆的眉眼,再次问道:「好,还是不好?」 沈常安收回目光看向草棚外,雨水把地面的积雪砸出许多坑洞,寒气顺着冷风直吹进来,吹乱了长发,也吹乱了满腔算计。 他觉得心口热得发烫,烫得他方寸大乱,却又不得不收起心绪,佯装镇定。 「不,不……」 拒绝的话还未说完,阿古勒便打断道:「西麟地大物博,等战事结束,我便让大伙领一块自己的地,人人都能养得起牛羊吃得起饱饭。届时,应当也没我这个领主什么事,我就带着你看看山水,尝尝美味。等享受够了人间烟火,咱们再回西麟,你养狼崽,我外出狩猎。」 沈常安心跳如擂鼓,这样的景象他从未想过,尤其在一病不起后,他的往后人生里就只有如何帮外公翻案,如何算计,如何在死前做完该做的事。 不想他这样的人,有一日竟还能被人问,是否死后要埋一起,是否要共度余生…… 他缓了口气:「你今日,怎么……」 阿古勒的髮辫被风吹得微微起伏:「我只是想明白了,西麟与伽兰一战,不是国破就是敌亡,等战事结束,还不知道我会不会成为数万亡魂中的其中一个。那个人,我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伽兰那么大,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进去翻个地儿朝天。与其如此,倒不如和你沈常安死在一块儿。」 他道:「你沈常安不是善类,我也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后早晚得去地狱受苦,两个人走总好过一个人。」 阿古勒转过身,见沈常安未披狐裘,便将身上的战袍解下来,甩手系在沈常安身上。 沈常安抬手去抓阿古勒系脖绳的手,可手掌触碰却是没有推开,只是这么握着,好像冬日里两只没有庇护的野兽,挨近了互相取暖。 阿古勒反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冷?」 「……找不到就别找了……」沈常安说得轻,轻得连他自己都险些听不清。 阿古勒凑近了问:「什么?找什么?」 刚要再问,忽见远处,子穹顶着大雨急匆匆地向阿古勒跑来。 子穹的软甲被雨水沖刷的程亮,看着着急,脸上却是一团喜气。 「首领!消息,有消息!」 软甲战靴在雪地里踩出水花,哒哒声由远及近。 子穹抹了把脸上雨渍,对阿古勒道:「听说就在伽兰主城!刚得来的消息!」 阿古勒喜上眉梢,甚至来不及询问更多:「去,拉我的马来!」 想了想又觉得拉马太慢,心急火燎地便要冲进雨里。 可人还没离开,却被沈常安一把拽住了手腕。 阿古勒回首,兴奋道:「常安,我找到他了!」 沈常安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别去,他在伽兰,他跟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一路人。」 阿古勒笑了笑:「不会的,他跟你想得不一样。」 沈常安没再说话,拽着阿古勒的手缓慢松开。 阿古勒心急,草草说了句等我,便径直往马圈的方向跑去。 子穹倒是想与沈常安客套几句,可一想到阿古勒的事,只能草草拱手跟着跑了。 沈常安一个人站在草棚里,望着阿古勒的背影,一双手也逐渐变回了冰冷。 只是一个消息而已,就不管不顾,马不停蹄地追过去。 雨水把地面的积雪沖刷出一条路,露出地下还未生草的泥地,泥点子被击打得四处飞溅。沈常安苦笑。 雪积得再久又如何?雨水无情,积雪易碎。 从天亮到天黑,他在马棚里等到各处军帐火光亮起,都未见阿古勒再回来找他。 他解了披风丢在草棚里,迎着雨,独自走回营帐。 死后埋在一起可好? 「不好。」这次,他回得倒快。 第0036章 救人(三) 和亲一事后,草原安定了半个多月,需要结盟的部落也大体找到了归属的首领。 草原三十部,从外人来看,总算是一条心了。 阿古勒的势力人数最少,但贵在都是精英。三首的人倒是多,可大多都是些混口饭吃找个靠山罢了。 至于领主,从实力上而言,眼下也只有这个人能与阿古勒一较高下。可惜,与公主成亲当日被搅了局,手下势力各怀鬼胎防备心重,上了战场能不能一条心,难说得很。 沈常安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脑子里不断地思虑着三股势力该如何抗衡。 阿古勒为了找人,仅带了两个心腹就匆匆走了,虽说军营里近几日没什么大事,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去伽兰,非君主所为。 「咳咳咳……」 第68页 他侧过身,拿过矮桌上的巾帕捂嘴,一通勐咳后拿开,竟是在巾帕上看到零星几点血迹。 那晚淋雨回来他便得了风寒,已经在床上躺了三日,竟是还不见好。还以为巫医的药怎么也能管点用,不想这吊命的东西,如此的不禁冻。 不错了,已经不错了。 被父亲推上战场前,大夫就已经说过,最长一年,最短三个月。 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他依旧活得很好。 西麟的巫医,当真是有些本事。 「……咳咳咳……」 沈常安咳得厉害,想叫人,却是说不出话。 好在黑格碰巧带着密信进来,见他咳得呕了口血,匆忙叫巫医过来看诊。 黑格:「沈先生还能活吗?」 除了子穹和阿珂,阿古勒最信任的便是黑格。往日里少言寡语,整个人和雪一样没什么温度,练兵时半点儿不手软,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 阿古勒离开西麟后,军营里便是黑格管事。 巫医搭着沈常安的脉诊了许久,眉宇紧皱,时不时地哀嘆一声。 沈常安见巫医欲言又止,操着沙哑的嗓音道:「但说无妨。」 巫医看着他,冷哼一声:「风寒事小,心病事大。早说了,我的药治病不治心,你若还这般郁结,今年的年,也别过了。」 言闭,转头对黑格道:「去把阿古勒找来,人一不在就生病,再下去,怕是得让阿古勒当药引。」 这话虽是说给黑格听,可怎么听都像是在骂沈常安。 黑格不懂其中道理,只道:「传信的鹰到不了伽兰。」 巫医懒得理这木头,估计也就沈常安听懂了。 沈常安干咳片刻,转而对黑格道:「找我何事?」 「哦,」黑格拱了拱手,「是公主的消息。」 他将一封从三首那儿送来的密信递给沈常安:「眼线送来的。」 沈常安将巴掌大的信展开,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华硕安好,常安勿念」。 沈常安沉默片刻,问道:「可有告知,阿古勒会护送她离开西麟一事?」 黑格:「已经告知。」 沈常安望着手里的密信愁眉不展。 华硕究竟要做什么? 他把密信放于一侧,可就在放下时,忽然摸到了几道瞧不清的刻痕。 他忙坐起来,将密信放到火烛前照了照。 带有刻痕的地方纸张过薄,透过火光能看到另外两个字——「寻人」。 沈常安心下微跳,急忙询问黑格:「阿古勒寻人的消息是哪儿来的?」 黑格:「是安插在伽兰的探子。」 沈常安有些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什么探子?安插在哪里的探子?安插了多久,是只身一人,还是在伽兰朝廷?」 黑格意识到不对:「自是伽兰朝廷。」 沈常安嗤笑:「看来那个眼线已经叛变,若是没有叛变,那便是被伽兰朝廷里的人抓到了把柄,故意放出个假消息。」 他吃力地喘了口气:「寻人的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三方势力争斗时来。」 他又问黑格:「阿古勒寻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黑格想了想:「有些年头了。」 沈常安头疼,抬手摁了摁太阳穴:「伽兰知道了阿古勒的软肋,如今这个消息,也是故意放出来,引阿古勒入瓮的。」 他沉声道:「快,带一支军队去把阿古勒找回来!」 三日的脚程,以阿古勒的千里马,定是早就到了伽兰! 黑格没再询问,急忙离开毡包出去叫人。 巫医虽不问朝政,但事关阿古勒,他不得不问。 巫医:「先生这是何意?」 沈常安把密信捏紧了拳在手里:「华硕知道阿古勒寻人一事,那么结果就只有两种。伽兰知道阿古勒的软肋,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极大的可能是已经被朝廷抓起来,好方便日后威胁。但这种可能性很小,一个人而已,阻止不了两国交战。另一种可能,是三首叛变,私下已经与伽兰联手,故意藉助阿古勒安插在朝廷的探子,趁此放出消息,好将其引去伽兰剷除。」 三首这人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可他身边的谋士却有几分脑子。 和亲一事,阿古勒借着三首的势搅了领主的局,等想明白了自是要藉机报復。可惜阿古勒深得草原民心,他不能直接动手,那便只能藉助他人之手。 沈常安:「是我大意了……」 近些时日,三首守卫的硝石矿,频频传出被金雾抢夺的消息,原是如此。 让他以为三首为了矿场分身乏术,才会忽略这寻人消息是真是假。 巫医听得心颤,但眼下着急无用,他只好询问沈常安:「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沈常安沉默不语。 如果三首真的已经私下和伽兰联手,那么草原内忧之事必定已经知晓。若是再把硝石矿拱手相送,那战火便不会等到一年之后。 可伽兰却用公主和亲做障眼法,让西麟以为,伽兰边境一战元气大伤,不得不送上珍贵的公主做小伏低,让西麟放松警惕,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届时,三首也能顺利当上领主。毕竟三首是伽兰驸马,等西麟战败,名正言顺地就能将西麟收入麾下。 难怪,华硕得知阿古勒愿意救援的消息也并未有所回应。 第69页 沈常安:「在伽兰的眼线,能用的还有多少?」 巫医知道的不多,但阿古勒派出去的肯定不止一人。 沈常安:「让黑格找个孤身一人的眼线,派人暗中散播消息,就说阿古勒已死,死在了伽兰,我已派黑格,带领军队前去收尸。同样的消息,也派人传给领主。」 见巫医不解,他又道:「这个消息别告诉自己人,若有人来问,就说阿古勒去了伽兰,没听闻死讯。」 只有这样,才能让三首坚信,死讯是叛变的眼线放出来的。* 果然,消息传出的第三日,三首便急匆匆地带着人来阿古勒军营收队。 这倒是更加坐实了沈常安的猜测,三首的确已经私下和伽兰联手。 沈常安无奈摇头,想走捷径一步登天,殊不知是万丈深渊。 三首带了半支军队,身侧的几位心腹久战沙场面貌兇恶,一群人不顾将士阻拦,蛮横地闯进军营。 阿古勒带走了两位主力大将,仅剩守营的黑格也被派遣出去,军营里就剩下病弱的沈常安能说上两句。如此不堪一击,自是要趁着现在来收营最佳。 沈常安听闻动静,披了件狐裘急忙出去。 好在阿古勒的士兵都是精英,与三首对峙时无一人退缩,倒是帮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阿古勒已死,按理,四首的军队应当归领主所有。」三首骑在马上,垂着眉眼轻抚马背上的毛,「可如今领主徒有虚名,我又与伽兰公主和亲,于情于理,这没了首领的军队该归我所有。」 沈常安还未上前,萨娜先一步站在三首面前,厉声阻拦。 「笑话,西麟与伽兰水火不容,你娶了公主我们还没跟你算帐,如今倒好意思拿伽兰说事。阿古勒帮你抢回公主,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传出去,不怕被草原众首领笑话!」 萨娜甩了下手中马鞭,毫不留情地打向马背上的三首。 三首顺势抓住甩向面门的鞭子,稍稍用力,便将萨娜的马鞭夺了去。 三首俯下身,一条胳膊搭在马背上,用戏嚯的眼神看着萨娜:「差点忘了,阿古勒还有位畜牧部的夫人。」 他舔了舔嘴唇:「生得倒是如花似玉,可惜跟了个短命鬼。不如你跟了我,将来畜牧部我也能帮着照应。」 萨娜性子急,又学过一些本事,当即飞身踹向三首骑着的战马。 三首勒着缰绳往后退了退。 萨娜一脚踩空,顿时往前摔了出去。 跟在萨娜身侧的婢女急忙上前去抚,人还未起,三首的鞭子便要朝着萨娜的后背打下来。 两位婢女着急,纷纷抱住萨娜,惊叫出声。 意料中的马鞭并未落下。 萨娜转过身,只见身前站着个沈常安,长发被寒风吹得微微起伏,那打下来的马鞭,竟是被稳稳地握在手中。 沈常安一双眉眼带着血性,说话时不瘟不火,可言谈间却让人冷不丁地打个寒战。 「阿古勒还未回营,三首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动手,不怕兵变吗?」他压着嗓音,「四首虽不在,可这军营里还有我沈常安,只要我一声令下,众将士皆听我号令。」 他看了眼三首带来的人:「莫不是三首觉得,今日带来的这半支军队,能敌得过我身后的千军万马?」 三首恼怒地将马鞭收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常安:「伽兰奴隶,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沈常安嵴柱坚韧:「你杀得了吗?」 三首脸色难看,手握战刀,看样子,当真是气得不轻。 好在身侧的谋士小声提醒,只道这阿古勒军队还未收到首领战死的消息,军心未乱,不好太过急躁。 萨娜被婢女们扶起来站稳,想上前,却见沈常安站在身前,明明病弱却又强韧得好似个将军。 就在她暗松口气时,忽听另一道声音自三首军队后传来。 「他杀不了,我可以。」 另一支军队士气高涨地越过三首,将士们皆拿着出鞘的战刀,以至三首的军队纷纷为其让出条路。 领主冷着脸,满身杀气,望向沈常安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刀下亡魂。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到了伽兰的阿古勒:「这里的小玩意儿确实比西麟多,帮我带一些给沈常安。」 子穹抱着一堆礼物:「首领,咱们不是来找你喜欢的人吗?怎么尽想着沈先生……」 阿古勒:「我只是顺便。」 同样抱着礼物的阿珂:「顺便来找人。」 第0037章 救人(四) 沈常安该杀,从被边境抓来的那日就该被一刀斩了,能留到今日,就是阿古勒昏庸无道。 领主垂着眉眼,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不过片刻,他忽地将目光转向三首:「二弟今日好威风,阿古勒在伽兰死于非命,你不与我禀告,却急匆匆地跑来这儿收营,是当真不把我这个领主放在眼里?」 三首愣了片刻,阿古勒去世的消息,是叛变的探子回来告知,按理领主不可能这么快知道。 「有意思,说什么兄弟情深。」三首环顾了一圈站在身侧的几位心腹和谋士,「原是早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领主嗤了声:「笑话,你管不住身边人,与我有何干系?三首今日抢着来收队,看来是真打算与我断了同胞之情?」 第70页 三首笑道:「领主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你若真在乎同胞之情,又怎会让三弟去边境送死,自己却躲在西麟占尽好处?之后,又怎会夺我公主,断我后路?口口声声手足同胞,不过是还有利用价值。究竟是谁断了同胞之情?」 他把玩着腰间战刀:「我贪狼虽不是个聪慧之人,可领主也不用次次当我蠢材!」 贪狼身侧的谋士反应倒快,他看了看站在两军之间的沈常安,顿时猜到了七八。想上前劝阻,却已难再被信任。 让阿古勒死在伽兰是他献的计,如今领主提前知晓,又扬言没管住身边人,如此一来,三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 「三首。」谋士穿着薄皮袄,身形单薄,他急忙拱手辩驳,「此事有蹊跷,三首切不可冲动。阿古勒死得突然,尸身还未寻回,若是其中有诈,怕是这沈常安……」 三首鄙夷地看着他:「不可冲动?」 确信阿古勒已死来此收队,打铁要趁热莫要被领主抢先,这是谋士与他说的。如今人来了,领主不仅知道,还要与他对抗。到了这个节骨眼儿,现在倒是劝他不可冲动! 谋士心惊低头,急着辩驳:「三首曾救我阿妈与水火,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此生定誓死效忠绝不背叛!三首,请相信我,此事绝对有诈,想来定是那沈常安搞的鬼!」 谋士的说话声不小,不光三首能听见,领主和沈常安皆能听到。 怕三首对他失信,忙转过头对沈常安道:「阿古勒在这种时候孤身跑去伽兰,本就兇险万分,你身为谋士却并未劝阻,这本就蹊跷。我不信三首的军营里没有阿古勒的眼线,他定是已经提前知道,所以故意放出消息,好让三首与领主内斗,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三首拧眉,摇摆不定地看向沈常安。 沈常安轻笑,摇了摇头:「拉玛谋士可真会栽赃。想出计谋算计阿古勒的是你,说阿古勒已经死在伽兰的也是你。如今二首抢着收队,你为了明哲保身,竟是变成条疯狗胡乱咬人。是怕说慢了,让三首得知你已叛变?」 他无奈长嘆:「哎呀,这草原中人人都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你真当三首是个榆木脑袋?」 站在沈常安身后的萨娜忍不住笑出声,这沈常安骂起人来,可真会挑时候。 「你找死!」 三首的心腹听不得谩骂,作势要上前斩了沈常安,却被领主的得力干将横刀拦截。 领主虽看不惯沈常安,可眼下这人说的话却是一下将他点醒。 「让他继续说,说说三首是怎么算计的阿古勒。」 沈常安单手握拳抵在唇边,病气上来了,忍不住多咳了几声。 「我本还觉得奇怪,阿古勒寻了这么多年的人都未有消息,怎么突然就说人找着了?还是在伽兰那么兇险的地方。直到今日拉玛谋士失言我才知晓,这消息,原是三首放出来的。」 拉玛脸色巨变,意识到沈常安要说什么,手里的缰绳跟着勒紧了几分。 沈常安抬眼看他:「阿古勒孤身一人去伽兰,这种事,就连四首军营里的将士们都不知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阿古勒死在伽兰,而这本该由我们先知道的死讯,却也是三首先一步知晓,这不奇怪吗?」 他掸了掸袖子上沾到的血点:「伽兰与西麟虽水火不容,可阿古勒到底是改头换面孤身前往,若不是有眼线提前告知,以四首的武力,寻常人谁能奈何的了?会死在伽兰,还死得这么快,定是有人在伽兰设了陷阱。可那毕竟不是西麟国土,三首怎的有这般本事,能叫得动这么多人,在伽兰设陷?」 他可怜地望向领主:「本以为是伽兰用计,利用和亲公主刻意蛊惑领主,才至领主六亲不认,要将刀刃指向手下干将。如今看来,我们都被骗了。利用公主蛊惑领主的计谋,竟都是自己人。」 三首怒火中烧:「好一张巧嘴,简直胡言乱语,故意挑唆!」 沈常安反驳:「难道说错了?三首并未私下与伽兰朝廷联手?」 三首一张脸气得通红:「放他妈的屁!你少血口喷人!」 沈常安语速不快,声音柔和却句句夹着刀锋:「血口喷人?那么请三首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先一步得知阿古勒已死,又是如何知道阿古勒孤身前往伽兰寻人,如今又为何不通传领主,先一步来四首军营收队?」 沈常安眼神变得犀利,真假参半地说道:「想来三首不便回答,不如我来替三首说说。」 「从领主抢走公主开始,你就一直在谋划。先找个抢夺硝石矿的理由大闹婚宴,趁领主与阿古勒不对付时适时进攻,然后借着公主的势,让领主在众首领前失信,之后再放出金雾抢夺硝石矿,你三首分身乏术的消息,让领主和阿古勒放松警惕。如今又与伽兰联手,将阿古勒骗出去斩杀,等把四首的军队收入麾下,推翻领主自是易如反掌。」 沈常安冷笑:「你的拉玛谋士,当真是好谋算。可惜,你千算万算,却没算中身边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如今领主已经知晓,你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反正都已经势不两立,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来的干脆。」 三首一双眼里遍布血丝,他紧握战刀,浑身肌肉绷紧。 沈常安的话半真半假,三言两语挑唆,已然让领主对他起了杀心。 他也懒得再与沈常安做口舌之争,咬牙切齿道:「伽兰奴隶,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先将你斩于刀下!」 第71页 言闭,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杀掉拦路将士,要将沈常安碎尸万段。 可冲锋将士才刚动手,便被领主的心腹挥刀打断。 三首气血上脑,秘密不论真假都已经被放到明面儿上,辩不辩驳他都要与领主打上一仗,与其如此,倒不如殊死一搏! 「众将听我令!阿古勒已死,今日只要杀了沈常安和领主,往后这西麟就是我贪狼说了算!」 领主啐了口唾沫,打仗至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胞弟叫杀。当即举高战刀,与三首的军队打了起来。 沈常安踉跄着后退,在外面站得太久又风寒未愈,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浑身虚软。 萨娜扶着沈常安胳膊,随着军营将士护送,把人一路带到主营之后。 她拽紧沈常安衣领,拉近了抬头问道:「阿古勒真的死了吗?他们说的是真的?」 沈常安安抚地拍了她两下肩膀。 萨娜顿时明白了,笑道:「先生好计谋!」 两人还未来得及多说几句,便听打斗中传来一声惨叫。 沈常安急忙抬头,只见战马之上热血飞溅,领主竟真的将三首的头颅斩于马下! 领主浑身戾气,眼睛里沾着胞弟鲜血,血液顺着脸颊向下滑落,宛如一湳讽头六亲不认的野兽。 三首一死,底下将士乱作一团,几位心腹相继被砍掉头颅,至死都瞪着双目。 领主浑身血污,一脚踹翻三首还骑在战马上的残身,举起战刀怒吼一声。 混战的将士陆续停下手中兵刃,首将一死,如今这草原上,只剩一人可以号令。 领主杀红了眼,随即将目光转向沈常安:「去,把那个奴隶的首级给我拿来,斩首者,赏银十两!」 萨娜挡在沈常安身前,拔出腰间匕首,打算拼死一搏。 「先生若能有幸活着,请帮我告诉阿爸,等他的心腹死后,把我们的尸首埋在一处!」 挡在两人身前的将士还在搏杀。 领主厉声呵斥:「阿古勒已死,你们还要为了这个伽兰奴隶叛变吗?」 那搏杀的将士们倒也血性,领主几次叫骂,竟是半分未要退缩的意思。 「找死!」 领主挥手,让手下将士四面夹击。 眼看领主的士兵攻破防守,提刀即将砍向萨娜面门。 一把带血战刀,忽地从萨娜腰侧伸出,勐地刺入士兵腰腹。 沈常安摁住萨娜肩膀将人推开:「死在一起这种话,你还是自己说得好。」 言闭,他顶着攻来的士兵利落顽抗。 可惜战刀铿锵一声被士兵打飞,他踉跄着后退,双腿虚浮。 他的功夫多是用剑,这西麟战刀实在不怎么趁手。 早年为上战场也曾苦练功夫,若不是久病缠身,又何苦受制于人! 领主好似在看一场困兽之斗,抚着血刃,沖沈常安喊道:「伽兰奴隶,你若是我西麟男儿,我定会重用你。可惜,生错了地方。」 他顿了顿,厉声道:「还不赶紧斩了!」 「我看谁敢!」更为雄厚的嗓音,从众将士之后传来。 回头看去,是穿着战甲骑于马上的阿古勒,身后,跟着十几位联盟首领。 「阿爸!」萨娜对着阿古勒身后的父亲叫喊。 沈常安浑身是血,脸色煞白,他本就不堪一击,刚才那几刀几乎拼尽全力。 他吃力地后退几步,双眼昏花,疲倦地向后倒去。 阿古勒:「常安!」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还在伽兰的阿古勒:「常安喜欢吃什么?」子穹摇头。 阿珂:「喝茶吧?」 阿古勒:「啧,平日里都怎么照顾的?连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 阿珂:「……」 子穹小声嘀咕:「又不是我老婆……」 第0038章 救人(五) 捣药声,陆续来去的脚步声,还有巫医牛角帽上垂挂的玉石碰撞声。 吵吵嚷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毡包里只剩干柴被火焰烧着的噼啪脆响。 沈常安记不清自己昏睡了多久,梦境里到处都是飞溅血液,战刀铿锵打斗,有几处毡包被点燃了大火。 有人叫骂,有人逃窜。 火焰沖天而起,就在即将烧到他时,阿古勒骑着战马一身戎装,带着将士们踏火而来。 马脖子下的甲冑铁扣叮噹作响,阿古勒单手勒着缰绳手握战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本该庆幸死里逃生,然而下一刻,阿古勒的刀便抵在他的喉咙,面目狰狞地取他首级。 沈常安勐然睁眼,心口跳得剧烈,以致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身心交瘁。 「常安!」 阿古勒立在巫医身后,见他醒了,急忙过来扶人。 巫医暗松口气,总算是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活了。 沈常安浑身疲累,许久才缓过劲来。 环顾四周,觉得毡包内很亮。外头的白光透过两侧被战刀划开的口子照进来,雨势夹杂着风雪,把拉开的口子吹得唿唿响。 「他们走了吗?」沈常安的声音异常沙哑,这是咳嗽导致的。 阿古勒愣怔,拽着沈常安的手紧了又紧,他望着沈常安脖子里那道差点儿要命的刀痕,一颗心都跟着下沉。 「趁我不在算计领主和三首,不要命了?」一句话说得听不出关怀,好似压着怒火随时都会爆发。 第72页 沈常安满脑子都在想险些毁了阿古勒地盘的领主。 他缓了缓心神说道:「你带着众首领而来,领主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自己胞弟,如今在西麟人眼中,他已然是个为了权势六亲不认的暴君。只要你坚持镇守,此刻即便是起兵造反,草原上的百姓也只会感激你。可惜,除了获得美名和拉拢更多的部落外,你绝不能在这种时候逼领主下台,否则消息传到伽兰,便是伽兰向西麟宣战的好时机。可若是不宣战,三首的军队怕是会被领主收了去。」 「咳咳……」沈常安喉咙发痒,咳了一阵后,吐出口积血。 「沈常安!」 阿古勒坐在床边,一身来不及换下的甲冑上到处都是干涸血迹。 他用双手撑着沈常安肩膀,片刻后,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抱着。 一颗心怦怦直跳,生怕沈常安随时都会命殒。久经沙场,他竟是也有怕的时候。 「常安,常安……」他收紧胳膊,一只手抚着沈常安的头。 真是煳涂,因为一个消息就急匆匆地跑去伽兰寻人,却全然没有深虑,是他人设的陷阱。 幸亏黑格来得及时,还未踏入陷阱就平安地全身而退。 若是没有沈常安,他怕是已经落入圈套死于非命! 沈常安被抱得太紧,唿吸有些不畅。 阿古勒把人松开,急忙询问巫医:「怎么样?人醒了,是不是就算熬过去了?」 巫医冷哼:「脉搏太乱,诊不出来。」 阿古勒神情紧张:「乱?为何会乱?」 巫医看了眼垂眸的沈常安,再看一身戾气的阿古勒,无奈地收回诊脉的手,整理医药箱。 阿古勒拧眉:「这是何意?」 难道当真命不久矣,活不到来年开春? 巫医收拾完,背上医药箱准备离开,想了想又觉得阿古勒肯定听不明白,便解释道:「你在他身边,他眼睛里只有你,我就是个神仙也诊不出来。」 沈常安:「……」 阿古勒听得一咯噔,倒是冷静了些许:「知道了。」 巫医掀了门帘出去,毡包里只剩沈常安和阿古勒。 两人沉默,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常安渡过难关,人活过来一切平安。 阿古勒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一口气松懈下来,脑子也清爽了不少。 沈常安想着说些什么,便道:「领主虽已失了民心,可三首到底是死于他手,三首部下的军队,你若是不争,就会落入领主手里。暴君再怎么讨人嫌,但若是兵力强盛,仍能让百姓屈服。你需得……」 「沈常安。」 阿古勒背对着他坐在榻边,打断道:「你藉此机会挑拨领主和三首,究竟是为了帮我阿古勒,还是想让我好尽快救出伽兰公主?」 「三首一死,领主定不会把公主放在眼里,如今留了这么大一块肥肉等着我阿古勒接手,这公主,我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他侧过脸,看着沈常安:「真是好算计啊,常安公子。」 沈常安与其对视,唿吸紊乱。 阿古勒嗤笑:「答不上来了?」 沈常安没有回答,而是道:「此次你遇险,是华硕与我报的信,若是没有她,我也算不到你去伽兰是个陷阱。」 阿古勒:「所以我很该感激她?为了报答,尽快把她救出来,好让我的谋士快些如愿?」 沈常安:「我没有这个意思。」 阿古勒脸色难看:「没有?三首和领主本就已经水火不容,两军争权也是早晚的事,你大可以让黑格将我召回了再动手。即便三首藉此机会到我部落收队,也好过三军对战。可你偏偏要把我假死的消息散给领主,又在言语上激怒他们,好让他们在我的地盘上大打出手。看似为了我阿古勒谋划,实际是为了让公主有个合适的理由,尽快脱离三首这个苦海。既帮了我阿古勒,又帮了伽兰公主。对外,我骑兵造反顺理成章,对我,则是抛出诱惑,不得不去抢三首军队。」 沈常安咳了两声:「我并未算到,领主会当众杀了三首。挑衅,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阿古勒:「未算到?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常安公子算不到的?」 沈常安:「……」 阿古勒不是蠢材,这种事轻易就能想明白。 他如今的依靠只有阿古勒,想要算计主君,就得想到算计之后会被知晓。既是知晓,那定是要留一线,好让人即使是生气,也得感激他沈常安送的这份大礼。功过相抵,功大于过,阿古勒就算气愤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毡包壁漏风漏得厉害,寒风夹杂着风雪吹进来,把火盆上的火焰吹得左右乱窜。 沈常安怕冷,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狐裘。 阿古勒似是心寒:「我本就答应了帮你救人,我阿古勒一言既出,说到定是做到。可你偏要用这种法子,你明知,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计。」 他凑近沈常安,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沈常安下意识后仰,却被阿古勒拽住狐裘衣领不容后退。 阿古勒压着火气:「说话。」 沈常安唿出的气带着白雾,这毡包若是不修,怕是夜里住不得人。 「阿古勒……我冷……」 阿古勒看着他。 一双眉眼憔悴,唇色发白毫无血气,长发垂着,手凉飕飕的,活像个刚从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第73页 阿古勒没好气地松手,站起来,几步出了营帐不知道去做什么。 沈常安咳嗽几声。 没多久,又见阿古勒拿着个汤婆子回来,顺手塞进沈常安的虎皮被褥里。而后用虎皮把沈常安裹紧,将人打横抱起,换了个别的毡包暂住。 「你们伽兰人,还真是娇气。」阿古勒抱怨一句。 沈常安窝在被子里疲倦得厉害,干脆闭上眼又睡了一觉。 等再次醒来已经天黑,阿古勒睡在身侧,搂着他,暖得好似个火炉。 沈常安睡得胳膊酸麻,正要翻身,阿古勒便醒了。 「我手麻了。」沈常安淡淡道。 抱着他的手却是刻意收紧,显然没想让他动的意思。 阿古勒:「那就让它麻着。」 过了片刻,阿古勒握住他发麻的手搓了搓:「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沈常安反问:「……你要找的人,找着了吗?」 这个问题,即便不问也能知道答案。本就是个陷阱,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阿古勒停下按揉的手。 沈常安:「若是找着了,你是否还想与我埋在一起?」 阿古勒:「……」 沈常安苦笑,从未想过,像他这样薄情寡义之人,竟也会不停地问这种问题。 阿古勒松开他,转过身平躺,许久都未再吭声。 有时候,不回答反倒比回答更伤人。 沈常安心下明了:「我孤身一人惯了,也不是久命之人,你若心中有人,倒也不必与我过于亲近。」 阿古勒沉着脸。 沈常安继续说道:「我对你是如此,对华硕亦是如此。」 阿古勒望着毡包顶,中心的火盆只剩零星几点火种,光亮昏暗得看不着边。 他道:「沈常安,你若是死了,尸骨埋哪儿由不得你。」 见沈常安不说话,他又转过身,重新将调整睡姿的沈常安抱进怀里搂着。 许久,阿古勒总算不再质问。 阿古勒:「安插在公主身边的眼线来报,明日领主便会动身。西麟百姓虽多向着我,可要救公主仍不是易事。」 这话说得委婉,公主金枝玉叶原是高高在上,下嫁给三首,倒也算有个庇护。可如今三首死了,公主若没能逃出来,等身边陪嫁守护的侍卫死光后,绝不会有好下场。也许等阿古勒的救援到时,看到的也只剩一副尸首。 阿古勒:「三首的部下多是些墙头草,按理领主失了民心,他们本该来寻我庇护。可大战已经过去七日,那些人依旧没有风声,多半是树倒猢狲散,又或是等我与领主决战后,想着谁赢了便跟谁。」 沈常安蹙眉:「三首本也不是安分之人,他手里的部下,有半数都是曾跟过领主的得力干将。他们猜到,即使向你投靠你也不会接受,倒不如按兵不动。」 与阿古勒而言这是个好机会,只要将领主的权夺过来,西麟便是阿古勒说了算。 沈常安思虑道:「领主倒是会挑日子。三首一死群龙无首,尤其是他手里的硝石矿。金雾和伽兰得知消息,定会找机会对硝石矿下手。想必现下的矿场里,已经暴乱。我们只有尽快让两边势力归顺统一,才能保住西麟不乱。否则公主一死,伽兰定会起兵。届时两面夹击,就是大罗神仙也分身乏术。」 阿古勒似是有话,可欲言又止。 华硕一个女子在没有依靠的军队里,什么下场不用猜也知道。 根据探子来报,三首的众多妻子,早在几天前便带着孩子跑回各自部落寻求庇护。唯一生了儿子的饲妇,也带着孩子回去了西麟主城。唯剩公主还留在部落里,无依无靠,等同待宰羔羊。 不过这事,还是别特意说出来提醒沈常安的好。 能不能救,得看伽兰公主有没有这个命了。 【作者有话说】 沈常安撒娇拿捏老公!(*^▽^*)宝子们我回来了! 谢谢上品恋爱脑小可爱送的猫薄荷! 第0039章 救人(六) 沈常安难受地咳了几声。 阿古勒的被窝实在暖和,睡久了,若是边上没个人反倒有些不习惯。 此刻的天应当还未亮,毡包外的噼啪雨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巫医的药起效了,之后连着几日他都会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偶尔醒来,也不过吃些果腹之物。 阿古勒与领主夺兵权,他若是不能跟着,也不知能不能把华硕平安救出来。 沈常安:「咳咳咳……」 「常安?」阿古勒坐起身查看。 沈常安摆摆手:「无事。」 阿古勒探了探他的脖子:「烧倒是退了,可你这体寒未好,怕是近几日都得这么咳。」 沈常安咳得面红气喘。 阿古勒递了杯温水,水里有止咳草药。 沈常安伸手接过,没喝两口,就见阿古勒匆匆出去了。 普通的将士营帐,这里的用具没有阿古勒住处那么全,要什么,得去别的地方拿。 外头雨大,阿古勒只身出去也没拿伞,等再回来,浑身都淋了个透。 阿古勒手里拿着个木盆,也顾不得身上雨水,从火堆上取下烧开的水壶,把热水倒进木盆子里。 阿古勒:「本是该给你泡澡的,不过这会儿饲妇们都睡了,还是别打扰她们的好。」 第74页 倒完热水,他又去角落的蓄水缸里取了些冷水掺合。用手试了试,觉得差不多了,才把木盆放到沈常安休息的床边。 「这是做什么?」沈常安坐起来。 阿古勒从被子里抓住他的脚,握了握,把那只温热的脚拽出被子,放到木盆子里。 淋了雨的手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你怎么……」 沈常安从前也是个被人伺候惯的人,可以往都是些小厮或丫鬟,而面前的这位,却是提刀上战场的阿古勒。而且沐浴,从来都是他自己清理。 阿古勒蹲在木盆边,把他的双脚放进温水里,一边搓着皮肤一边抬头笑道:「洗澡是不能了,泡个脚的热水倒是足够。」 沈常安坐在床边,想退缩,却被阿古勒握住脚掌。 阿古勒:「躲什么?」 沈常安没再躲,沉默地听阿古勒帮他洗脚的哗啦水声。 长睫微颤,眼前的阿古勒浑身都湿透了,发梢和衣摆上还滴着水珠。 从高处看过去,能看到被火烛照出轮廓的高挺鼻樑,和一双在战场上让人见了便胆寒的眉眼。 沈常安:「你给别的男姬也这么洗过?」 阿古勒笑了笑:「他们?他们不需要我照顾。恰诺那小丫头,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倒是帮她洗过,可她怕痒,一点儿也不安分。」 言闭,他抬头对沈常安道:「你也不安分。」 沈常安:「……」 脚上的暖意顺着小腿往身上蹿,确实比喝茶止咳舒坦。 阿古勒帮他洗碗擦干,顺势将他又塞回了被窝里。 阿古勒:「饿吗?」沈常安摇头。 阿古勒把木盆里的水拿到毡包外倒掉。 回来后,便干脆站在水缸旁冲起了冷水澡。 将士营帐的地面没有木板隔层,也没有那么多的兽皮铺垫,水落在地上,都是些干硬的泥地。 「唿……」阿古勒凉地一抖,抬手撸了把脸,唿出的气都带着冬雾。 「……明日,你一定要赢。」沈常安躺在床上,说得无力,却字字铿锵。 阿古勒用干毛巾擦拭身体,转头看了眼沈常安:「当然,我阿古勒从未输过。」 沈常安看着他,忽然很想说说以前的事:「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感觉?」 阿古勒沖洗完,换了身衣服坐回床榻:「为什么这么问?」 沈常安:「我曾经很希望能上战场,与父亲一样,能策马提刀,护国杀敌。」 沈常安垂着眉眼,长睫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于是我日夜习武,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上战场的机会。可家里嫌我年纪太小,便只带走了兄长。」 「我不甘心,便偷偷跟着父亲和兄长,去了军营。」 阿古勒掀开被角钻进被窝。 沈常安回忆道:「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杀戮。」 「我原以为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时,根本承受不住。我吓得摔坐在地上,险些被敌军一刀砍死。之后被父亲带回军营,还因此发了一场高热。兄长怪我鲁莽,把我骂得哑口无言。」 阿古勒笑了:「这世上,还有人能把你骂得还不了口?」 沈常安继续说道:「兄长和父亲,本是我在这世上最为敬重之人。」 他嘲讽似的低笑:「可我最敬重的人,却也是伤我最深的人。」 「自我一病不起,父亲便放弃了我这个次子,兄长更是,将我这将死之人利用到了极致。我深知,只有有用的人,才配留在沈家。对我母亲如此,对我亦是如此。」 沈常安的过往,阿古勒倒是听过一些,不过也只知道沈常安的母亲和外公在一夜间惨遭灭门,多得细枝末节,无法知晓。 阿古勒用拇指抚了抚沈常安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我从小就长在军营,自打出生起就见惯了血腥,谈不上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感觉。死人。」他冷哼一声:「西麟被伽兰打压的那些年,即便没有打仗,草原上也总能见到腐烂的尸首。」 他问:「你知道西麟的草原为何年年都生得茂盛?」 不等沈常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因为草原之下,都是尸骨。他们本可以安享晚年,老弱妇孺,尸骨成山,甚至有不少都还没长到及冠。」 「如果你是问我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阿古勒笑道:「痛快,比一口气喝完一坛烈酒还要痛快。」 沈常安侧目,无力地骂了句:「蛮子。」 阿古勒蹙眉:「你说什么?」 沈常安轻笑:「生在尸山血海中,长在刀枪箭雨下。」 阿古勒翻过身将沈常安制于身下。 沈常安的长髮睡得有些凌乱,摊开着,在毛皮垫子里蜿蜒。 他抬眼看阿古勒:「你说痛快,那不就是个杀人如麻的蛮子?嘶……」 阿古勒捉住他的手举过头顶。 两两相望,连着外头的雨声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阿古勒叫他:「常安。」 沈常安的眼眸里带着水汽,皮肤白皙,弱不禁风。领口敞开着,唿吸时,胸口微微起伏。 阿古勒只叫了声,之后的话愣是没说出半句。 他缓慢地低下头,只是这次,还未来得及触碰,便被沈常安抢了先。 沈常安昂起头接应他,在他的嘴唇上轻吻。 第75页 阿古勒一惊,心也跟着去了大半。 他咬住沈常安下唇,似是要将彼此的唿吸都全数吞下。 沈常安浑身滚烫,舌头和嘴唇隐隐发麻。 好半天,阿古勒才放过他的唇,转而去亲吻鬓角和脖子。 他仰起头,微眯着眼,双手拽紧阿古勒嵴背上的单衣。 阿古勒抓住沈常安手腕,说话时略带喘息:「沈常安,等我当上领主,一定给你找世上最好的药。」 阿古勒:「常安,常安……」 沈常安咬着牙侧头,五指张开又握紧:「那个人……你还找吗?」 阿古勒抱着他,说话声近在耳边:「找。」 沈常安勐地咬住他肩膀,力气之大,咬得牙根发酸。 阿古勒吃痛,却没推开,只是安抚地摸着沈常安发顶。 「常安,他很重要,我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也想了很多年。」 阿古勒喘了口气,把沈常安抱得更紧:「我想见他,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沈常安松口,阿古勒力气大,他吃不住力。 阿古勒:「常安,你告诉我,在我死之前,还能不能找到他?」 沈常安:「……」 阿古勒:「我想抱他,亲他,想把他困在西麟,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送给他。」 沈常安脸颊绯红:「阿古勒……停下……」 阿古勒用力抓紧沈常安两侧的毛皮垫子:「可他为什么还不出现?他为什么没有像我找他一样来找我?」 沈常安的声音都布上了哭腔:「……停下。」 阿古勒:「我们明明约好的,明明早就约好了!」 沈常安伸手抵着阿古勒肩膀,仰起头,身体微微发颤。真是疯了! 阿古勒停下动作,唿吸过重,以至于嵴背都跟着起伏。 沈常安昏睡了过去,脖子里粘着髮丝。 他伸手抚向沈常安的脸,低喃道:「沈常安,你为什么出现得这么晚?」 他唿了口气,侧躺下把人搂进怀里,手指抚向沈常安的脸颊直至鬓角:「早一点出现就好了……」* 沈常安是被巫医叫醒的,醒来时已是黄昏。 阿古勒一大早便带着军队出发,此刻的军营里仅剩少许看营的人。 巫医坐在药炉边,人虽看着药,可心思却早已不在了这儿。 能不能一举夺权坐上领主之位,就看今日一战。 沈常安撑着软枕坐起身:「西麟内战的消息,封锁了吗?」 巫医今日未戴牛角帽,一头脏辫垂着,只用零星几块玉饰捆绑。 巫医:「伽兰应当还不知晓三首去世的消息。」 沈常安拧着眉宇心事重重:「算计阿古勒,是三首私下买通潜伏在伽兰的阿古勒探子。探子藏身朝廷,这么多日都未传去获得军队的消息,怕是已经猜到了结果。」 他拿起巫医放在床边的药碗,仰头饮下。 沈常安:「阿古勒封得住西麟悠悠众口,却封不住展翅高飞的信鸟。」 巫医担忧的脸变得越发凝重:「先生如何看?」 沈常安长嘆:「伽兰得了消息却迟迟未进攻,想来是为了公主。」 他放下药碗:「只要阿古勒能救出公主,不多时,伽兰便会送来新的缓战令。打不打是其次,重要的是,西麟易主,新王登基,草原三十部,终于能真正归顺于阿古勒。伽兰自是要忌惮。」 【作者有话说】 谢谢白日猫小可爱送的猫薄荷!! 第0040章 救人(七) 这一战打得要比两国交战容易,可也同样是刀山血海。 一直到了夜晚,阿古勒离去的方向都仍亮着火光。 沈常安虽未陪同,但禀报的探子时不时送来消息,倒也能清楚局势。 「首领已经杀进领主阵地,此刻,正在与领主交战。」 探子的软甲上皆是未干血迹,有几簇髮辫被战刀砍断,蓬乱地散落一边。 捣药的巫医听闻,手里的石磨都跟着一抖。 沈常安看起来倒是镇定,但今夜定是难以入眠。 他披着狐裘坐在火盆旁,询问的语气平静没有波澜:「三首的军营烧了?」 探子:「是。」 沈常安:「是从内部烧起,还是两军的战火燃起?」 探子拱手:「是内部烧起的火。」 沈常安的脸被火盆照得阴沉:「可有看到公主出营?」 探子眼神游移:「首领派了一支军队前去营救,此刻应当已经寻到。」 搏杀的军营火光沖天而起,把夜晚照得宛如白昼。这一把火烧的积雪尽化,人心惶惶,把藏于白雪下的泥泞都烧得烫热。 沈常安拿起手边柴火,顺势丢进火盆里。 火星子被砸得飞扬,好似此刻正在决战的燎原。 「公主!火烧进来了!」 保护公主的丫鬟被烧伤了半边胳膊,整个人血淋淋,抓着公主的手不受控地发颤。 军帐外皆是打斗声,有人被一刀斩于马下,头颅撞在帐篷上,隔着厚实的布料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 营帐门口的守卫都死了,那是仅剩可以护驾的伽兰守卫。 火焰将他们的尸首吞噬,又如蛇蟒般沿着军帐向上疯蹿。 丫鬟吓得发抖,还未来得及多说两句,便见一柄战刀砍破军帐,径直地砍在了丫鬟的背上。 第76页 丫鬟瞪大双目,惊叫声未出口便咽了气。 华硕踉跄着后退,脸色煞白。 「你们几个,把公主抓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军帐外传来几道叫喊。 华硕跪坐在地,听闻,急忙拔出藏于身侧的匕首,就着军帐被战刀划开的豁口,狼狈地跑了出去。 外头已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战火,浓烟滚滚。 「常安,常安!」 她对着战乱的人群大喊,却始终未见沈常安身影。 回首看,那些人已经发现了她,一个个戴着兽骨面具,浑身是血,手里的战刀也没了原本光泽。这些人浑身戾气,好似地狱恶鬼。 华硕恐惧地后退,握紧手里匕首,直往军营外奔逃。 「在那儿!快,抓住她!」 阿古勒派来的将士往华硕奔逃的方向追去,奈何才刚走两步,便被领主的骑兵拦截。双方铿锵厮杀,没有战马的将士很快便败下阵来。 热血泼洒在泥泞里。 领主的骑兵拽着缰绳弯腰,战刀一挑,取走了死去将士们的兽骨面具。 「去追,别让阿古勒的人抓了公主。」 「是!」 骑兵们调转马头,战马疾驰,将本就要烧塌的军帐踩碎。 火焰吞噬着周遭,连同一地尸体。 华硕疲惫地跑出战场,把满地积雪踩得吱噶作响。 唇间喘息的白雾急促地向后退去,浑身玉饰碰撞得叮噹刺耳。 她双腿虚浮无力,忽然踩到块石头,踉跄着摔在积雪之中。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暴雨,此刻的积雪坚硬如石。华硕在冰面上滚了两圈,手掌上皆是擦伤。 她吃痛地想爬起来,可脚腕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她崩溃哭泣,沿着积雪冰面不断地向外攀爬。 「常安,常安……」 不多时,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将无助的华硕围在其中。 华硕跪坐着,双手紧握匕首,胡乱地在空气中划拉。 「别过来!!滚开!!!」 骑兵们看着公主,好似在看一头待宰羔羊。 「伽兰公主?今儿个兄弟们,也能当一回驸马了。」 鄙夷的笑声从一副副面具后传来,听得人遍体生寒。 华硕吓得浑身发颤:「你们要做什么?滚开!!!」 领头的骑兵身形魁梧,只一只手就能拧断公主脖子。 那骑兵挥舞着战刀,轻易便将公主的匕首打飞。 镶有宝石的匕首在地上打了个转儿,滚了两圈,埋入积雪之中。* 「咳咳咳……」 沈常安咳得厉害,喝了药,却未见好转。 每隔半个时辰回来一次的探子,已经有两个时辰未曾来报。 「咳咳,咳咳咳……」 沈常安抬手捂嘴,只觉得喉咙里一阵麻痒,咳出几点血腥。 巫医拉过他的手施针,许久,才让沈常安缓过劲来。 巫医:「先生不可过多思虑。」 沈常安反手抓住巫医手腕:「阿古勒,一定会胜。」 巫医心里没底:「他必须胜。」 沈常安点点头,接过帕子擦拭。 然而还未来得及喘息片刻,便听迟迟未归的探子,踉跄着从营帐外跑来。 来的并非先前探子,忽然换人,想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北面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浓重的血腥气,把燎原都镀了层死气。 探子的软甲上有刀口,胸前甲片断了半截,露出内里还在冒血的皮肉。 探子几乎是摔进来的,跑得太急,喘得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沈常安心下一咯噔,握着的拳头指节发白。 巫医急忙上前搀扶,餵了些救命药,又脱了探子软甲,快速在伤口上撒药粉止血。 探子心系阿古勒,顾不得巫医,伸手一把拽住沈常安衣袖。 沈常安面色煞白,一颗心悬在半空。 探子扯了扯嘴角,笑道:「胜了……我们胜了!」 沈常安后退一步,嵴背撞在身后的矮柜上。 他愣怔片刻,随即抑制不住地想笑。 胜了,阿古勒胜了! 可惜高兴了不过片刻,便见另一名探子,心急火燎地跑进营帐。 「沈先生!出事了!」 沈常安的狐裘在风雪中被吹得唿哧响。 他被探子一路带出军营,朝着火光沖天的战场疾赶。 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疼到后来只觉得麻木。 出事的地方围着不过三名士兵,这些人穿着轻装软甲,是阿古勒专门训练的战探。 沈常安疾步上前推开探子,随即脚下虚浮,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将士之后的雪地里,华硕浑身血污只一件单衣。长发凌乱,双眼麻木,好似被抽走了生气。 雪花犹如棉絮,夹着风雪无情地向下飘零。 有白雪落在华硕的长睫上,顺势而下,化作水滴从眼角滑落。 沈常安嘴唇发颤,好似有千斤重物压在他的嵴背上。 他勐地推开要扶他的士兵,几个踏步,摔跪到华硕身侧。 「……华硕,华硕……」 那麻木冰冷的躯体尚且还有一丝温热,鼻息仅剩的暖气随着风雪被快速吹散。 华硕动了动眼皮,吃力地看向沈常安。 第77页 沈常安的眼眶变得血红,手脚忙乱地脱下狐裘,盖在华硕身上。 华硕用尽全力伸出手,还未举起,便被沈常安牢牢握住。 「……是谁?是谁?」 沈常安如鲠在喉,痛恨自己无能。 华硕的眼眸没什么光亮:「不哭,常安不哭……」 沈常安用额头抵着她的手,眼泪顺着手掌而下,掉进积雪之中。 华硕:「回家吧常安……回家去……」 沈常安的肩膀微微发颤,他不停地重复着问:「是谁?是谁!!!」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华硕另一只手里,死死拽着的兽骨面具。 一股寒意直冲嵴樑,他愣怔地跪坐着,许久都未再说出半个字。 华硕气若游丝,说话变得断断续续:「常安,快跑……别在,被利用。他会,杀了你……你我,不过都是,棋子……」 「不,不会的。」沈常安声音发颤,「他说过会救你,他说过的,不可能……他不会……」 华硕被握着的手逐渐变得冰冷:「……我的常安,莫要,再被骗了……回家吧……」 沈常安:「……」 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火光将四周照亮。 积雪之上跪坐着一个人,鹅毛大雪几乎将他的身躯掩盖。 阿古勒刚打完一仗,浑身戾气未退,战甲上皆是干涸血迹。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默不作声的沈常安。 华硕的尸体被沈常安抱着,过了太久,怀里的公主早已僵硬。 阿古勒勒着缰绳,驱使着战马走到沈常安跟前。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冰冷地质问。 沈常安未动,只问他:「是你派人杀了她?」 阿古勒拧着眉宇,没好气道:「是又如何?伽兰公主,本就不该来我西麟。」 沈常安抬眼,说话时带着恨意:「她不过是个女子。」 阿古勒冷哼一声:「女子?你可知这女子是伽兰国的公主,是那狗皇帝的亲信?她来西麟的目的只有一个,搅乱风云引起内战。」 沈常安情绪激动:「是她放出的消息救你!」 「是她算准了你沈常安会利用机会,藉此挑起领主和三首之战!」阿古勒加快语速说出真相。 「若不是我让探子提前拦截,你可知此刻的伽兰军会在何处?」阿古勒勒着缰绳,驱使着战马从沈常安的前方走到身侧。 沈常安没有反驳,咬牙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她。」 阿古勒怒火中烧:「沈常安,一个女人就能让你方寸大乱,你的这点计谋,当真是比不过沈武。」 沈常安此生最痛恨的,便是有人拿他和沈武比。 他恼恨地瞪着阿古勒。 阿古勒的目光宛如冰雪:「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却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是想借我之手赌一把,赌我阿古勒会胜,赌公主的计谋,算不倒我这即将手握大权的西麟新主。」 「可是沈常安,即使我做得到,我又凭什么因为你,去救一条随时都有可能咬死我的毒蛇?」 「领主、二首、三首、四首皆死,如今这草原上能统领三十部的只有我阿古勒一人。她若想要西麟败落,此刻只要派人杀了我即可。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沈常安忽然笑起来,笑得身形颤抖。 「阿古勒,你莫要忘了,我也是伽兰人。」 阿古勒冷着脸没有回应,只对身后的心腹道:「把沈先生带回去。天寒地冻,别浪费了我的那些好药。」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回家晚了,发的有点晚~~ 第0041章 兰原之战(一) 议事营帐里聚集了不少,但以往都会来的沈谋士,此次却并未出面。 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将士们都已经把沈常安当成了自己人,有什么问题都习惯地要找沈常安问一问。 可如今公主一死,沈常安变得魂不守舍,似是恨上了阿古勒的出尔反尔,也不知道今后还能否继续当阿古勒的谋士。 阿古勒站在沙盘边,脱下一身染血铠甲,就着刚打来的凉水清洗手上血迹。 几位心腹站在沙盘后,见阿古勒眉宇阴沉半天都不说话,一个个也跟着默不作声,不敢询问下一步该如何。 伽兰公主一死,能直接威胁到阿古勒的就只有开战。可如今刚与领主打完,领主手里的势力表面上归顺,心里不知道做什么打算。如果此刻伽兰进攻,怕是不好抵挡。 几位心腹互相瞪眼,都指望着对方先说。 看到最后,还是心直的子穹率先开口:「首领,公主的事,咱们要不要跟沈先生说清楚?我看过那面具,是阿珂手底下的人,可那人死在三首营里,不可能有机会对战场之外的公主下手。」 阿古勒仍旧洗着手里血腥,没搭话。 子穹继续说道:「要是不说清楚,让沈先生误会了,将来不乐意给咱们谋划……」 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来,终是把沈常安可能会因恨生变的话咽了回去。 阿古勒洗完手,拿过巾帕擦拭。 就在子穹寻思着要不要继续问时,阿古勒倒是开口了。 阿古勒:「不必,公主本就留不得。即使别人不杀,我也一样会动手,说不说,结果都一样。」 第78页 阿珂分析道:「领主想先我们一步杀了公主,这是想着即便败了,也要咱们不得安生。」 对战,子穹倒是不怕,怕的是自己人心不稳:「公主一死,伽兰必定起兵,硝石矿因为暴乱炸毁了不少,一时半刻做不成火药。往后一战,若是没有沈先生谋略,怕是不好应对。」 黑格看着身前沙盘上的地形局势,忧心忡忡:「等不到来年开春,也许雪一停就会起兵,又或者等不到雪停。」 子穹试探着问:「要不,我去跟沈先生说?是不是本来要杀不重要,反正最后动手的不是咱们的人。」 阿古勒拿过议事桌上早就放好的参茶,端着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阿古勒:「我如今当了西麟之主,沈常安是否继续辅佐不重要。他善用诡计,可伽兰的沈武却是与他不相上下。两个用计相似的人,到了战场上反倒容易碰壁,倒不如什么都不想,拼武力即可。」 子穹转了转胳膊,只拼武力,这倒是他擅长之处:「可若是沈先生记恨咱们,临时倒戈了怎么办?」 阿古勒不屑地嗤了声:「他孤身一人在我的地盘,即便想倒戈也没人帮衬。何况还断了条腿,连西麟边境都走不出去。沈常安如今哪儿也去不了,此生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阿古勒的墓里。叛变?他做不到。」* 「咳咳咳……」 沈常安站在漫天大雪里,面前的柴火堆上,早已凉透的华硕已经让饲妇帮着换好了衣服。 他拿着火把,站在火堆前望了许久。 直到拿火把的手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才俯下身,将华硕身下的柴火点燃。 听闻在西麟,人死后将其烧毁,当尸首的青烟徐徐升起,也就意味着灵魂化作飞鸟,如猎鹰般在天空中翱翔。 在这乱世之中,华硕也算是自由了。 沈常安点完火,甩手将火把扔进火堆。 身后跟着的两名将士上前两步,朝着沈常安拱了拱手。 「沈先生,该回营了。」 沈常安没有动作,只是目光一直瞧着那篝火上成团的青烟。 雪沫子绕开火焰,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 将士再次出声:「沈先生,首领说了,火起了,先生就得回营。」 另一名将士跟着劝道:「先生莫要让我们为难。」 「急什么?」沈常安因为咳嗽,声音沙哑,「我一个瘸子,还怕我跑了不成?」 将士们没说话,只是一直弓着身体。 沈常安长嘆,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军营方向走去。 风雪越下越大,偶尔夹杂着噼啪雨声。 沈常安回到营帐便昏睡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浑浑噩噩,只觉得营帐里来过不少人,却唯独没有阿古勒的身影。 棋子用完了,弃子自是该丢弃。 父亲如此,沈武如此,阿古勒……亦是如此。 算计到头,不过又是一场空。什么也不是,仍然受制于人。 沈常安撑着床垫坐起来,眼神木讷地看着盖在身上的虎皮被褥,就像还在伽兰的边境别院。 从前是在老宅院里等死,如今倒是换了个地方,可依旧是一只等死的困兽。 面前递来一碗刚温好的药。 沈常安动了动眼皮,没有抬头,伸手接过。 他看着碗里的汤药,忽然开始犹豫,究竟还要不要继续服用。 站在一旁递药的巫医实在看不下去,便道:「阿古勒去收队了,这几日忙着联盟的事,都宿在议事营帐。」 沈常安:「……」 巫医又道:「这几日的药,阿古勒试过,吃了能缓解咳疾。」 沈常安端着药碗放到唇边,缓慢地将汤药全数喝下。 「门口来回走的那位,让他进来吧。」 不等巫医传话,在门外踌躇半天的子穹急匆匆地掀开门帘进来。 子穹似是有话要说,可又像喉咙里卡着鱼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沈常安把空碗放到身旁矮桌,轻咳一阵后替子穹说道:「你应当是想来告诉我,杀死公主的,不是阿古勒的人。」 子穹欣喜,两眼睛都好似镀了层光:「先生竟是知道!」 沈常安神情淡漠:「阿古勒的人,就算动手了也不会避讳,更不会做完了恶,还刻意留下一副面具来让我猜忌。」 「咳咳……」 「领主与三首不和,最关键的起因便是伽兰公主。之后又与阿古勒决战,无论输赢,公主死了,于他而言皆是有利。」 子穹长舒了口气,郁结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先生知道就好,我还以为……没事,我这不是怕先生误会……」 他一介武夫不怎么会安慰人,有话也喜欢直言:「先生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是没什么误会,我现在就去告诉首领,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领主这么想,阿古勒同样会这么想。」沈常安不等子穹说完便打断道,「公主于草原而言是个威胁,即便没有领主,阿古勒也一样会出手。」 子穹说得心虚:「我,我们,其实没想过杀她……」 沈常安抬头:「想杀却一直犹豫该不该杀,正因为如此,他才刻意放华硕一人逃离,让领主的人有机可乘。」 子穹想辩驳,可沈常安的话实在无法反驳。 「安插在公主身边的探子,从阿古勒开战后,几乎一整晚都能来去自如地向我诉说战况,却唯独没有机会把公主救出来。」沈常安嗤笑,「我早该猜到的……」 第79页 可他还是天真地以为,阿古勒必定是一言既出,说到做到。 因为他沈常安是阿古勒的谋士,是西麟军队不可或缺的将相,即便对公主有忌惮,也会因为他而选择救人。 可他终究还是错了,他于阿古勒而言不过只是个床伴,他与梵音和阿缪一样,都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误。 早该知道的,早就该知道的…… 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依旧什么也不是。 阿古勒当上领主,手握生杀大权,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可他,终究不是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沈常安的眉眼变得阴狠。 一个将他当做蝼蚁的人,将他当成娼妓般侮辱的人,将他当做弃子的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个人! 留着也无用,不如清理了干净。 之后几日,沈常安照常喝药进食,每到黄昏便散步至狼圈。 日日如此,看着他的将士逐渐习惯,时间一久,便也随之懈怠。 他在狼圈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将士们不再习惯性地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他才悄无声息地走到狼圈之外,拿出一支阿古勒帮他修补过的玉簪。 这玉簪通体白色,将其从修补的埠处折断,翻个身,便是伽兰用来训练信鸟的声哨。 沈常安拿着玉哨摩挲了会儿,躲在暗处,将玉哨抵在唇边轻声吹响。 许是这玉簪断过,吹出的声音不怎么清亮,一连吹了十几下,才见一只与西麟信鸟模样差不多的猎鹰朝着他飞来。 猎鹰在他头顶绕了两圈,扑腾着翅膀在附近的竹竿上落停。 沈常安深吸口气,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一只塞了密令的小竹筒绑在猎鹰脚上。 随即挥挥手,赶在看守他的将士找到他前,将猎鹰驱赶。 一个月后,伽兰起兵的烽火令如期地传到了西麟。 阿古勒与草原三十部联手整装待发,临行前,终于还是决定来找沈常安。 此一战生死难料,或许再见时已是永别。 阿古勒把一只雕刻精緻的木盒放到沈常安床头,而后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坐在床边。 他的手始终放在那巴掌大的木盒上,对侧躺着背对他的沈常安沉声道:「若是我死了,劳烦你帮我做件事。」 「我要找的那个人他住在伽兰,盒子里,是我与他唯一的信物。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他说话时,总是一副自信又神采飞扬的模样。」 提到心里的那个人,阿古勒的面颊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你帮我找到他,就说,当年之约,我从未忘记。」 沈常安拧着眉宇,只觉得胸腔里好似有团烈火灼烧:「无名无姓,我如何去找?」阿古勒轻笑。 「沈常安,那个人若是忘了我。」他转而松开盒子,看向沈常安的嵴背:「你别忘了我。」 沈常安握紧拳头,直等到阿古勒起身离开,才吃力地坐起来。 阿古勒坐过的地方还留有温热,营帐的门帘没有搭上钩子,被寒风吹得来回翻飞。 他喘了口气,木讷地靠坐着。 阿古勒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就连巫医也一同随行。 军营里只剩下饲妇、残兵和一些战狼幼崽,整个草原都好似变成了空壳,留下的多是女人和孩子。 之后几日,陆续有其他部落将士跟在军队之后,远远看去,宛如长龙。 沈常安在营帐里坐立难安。 此一战,阿古勒定会死在战场上。 西麟唯一的领主,只要阿古勒一死,群龙无首,整个西麟就会再次成为伽兰的附属。实在是可惜。 沈常安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着眉眼。 他忽然轻笑起来,笑得身形微颤。 怪只怪阿古勒轻易的就将他一脚踢开,轻易的将他圈在牢笼里,像父亲和兄长一样无情。 他沈常安的生死与阿古勒而言无足轻重,更别提推翻伽兰朝政帮他翻案一个无法掌控的人,倒不如当作踏脚石。 只要西麟败落,他便是伽兰功臣,只要还能苟活一日,他便能以此进入朝廷。 沈常安笑得嘴角发酸,陡然松手,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温热水迹。 他踉跄着站起来,目光中是那只阿古勒託付给他的木盒,精緻的雕刻,表层甚至还有许多刀痕。想来,往日里一定时常带在身上。 他看了许久,而后将木盒甩手打飞了出去。 有东西掉出来,铿锵一声撞在烧着炭火的铁盆子上。 他恼怒地朝着那东西看去,陡然间,身形一震。 那木盒子里装的,不过是一枚被打磨过的狼牙。狼牙末端被穿了孔,吊着一根编织的红绳。狼牙上用匕首刻了两道划痕,一深一浅,扭曲交错。 他望着那枚狼牙,一股寒意直冲心口,心跳和唿吸也随之变得紊乱。 隐约间,他好似看到了两个少年。 十三年前,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山洞里。 那随身带着匕首的少年,笑着把刻了刀痕的狼牙递到他面前。 「喂,伽兰小子,长大后,记得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嘿嘿,我看到好多宝子已经猜到了~~是的,沈常安就是阿古勒一直要找的人。时间太久,沈常安根本没把当年的孩子话记在心上。 第80页 抱歉,这张有点卡,所以拖了好几天才发。 第0042章 兰原之战(二) 沈常安动了动嘴唇,冷汗顺着双鬓滑落。视线飘忽不定,只觉得那掉出来的狼牙不过是一场梦。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脑子里不断地迴荡着阿古勒与他说话时的模样。 ——「他是伽兰人,他跟你不一样。」 ——「我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也想了很多年。」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想见他,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咳咳咳……」 沈常安咳得面红耳赤,心跳太快,以至唿吸都变得急促。 帐篷外有士兵听见声音,急匆匆地掀开门帘进来。 「沈先生!」 这是阿古勒留下照顾他的探子。 「这,这可如何是好?」 探子束手无策,军医不在,屋子里只有一堆需要熬煮的药材。他手忙脚乱地捣鼓药罐子,可这会儿熬药哪里来得及救急? 沈常安跪坐床边,整个人弓着,面朝下,只能看到通红脖子里暴起的青筋。 探子伸手去扶。 忽地被沈常安一把抓住手腕。 沈常安的咳嗽停了,说话时喘着粗气,声音也变得沙哑:「去……马,快马……」 探子的说话声都变了调:「好马都出去了,留下的都不能上战场。夫人,夫人那儿一定有!」 沈常安挥挥手。 探子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找萨娜。 沈常安喘了口气,这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嘴唇和下巴上皆是咳出来的血沫子,冷汗遍布面颊。 他踉跄着爬起来,抹了把嘴唇,摇摇晃晃地离开营帐。 有两名饲妇端着一木盆洗碗的衣服经过。 沈常安几步上前,手抖地抓住木盆边缘,目光满是急躁:「阿古勒离开了几日?如今的军队,到了哪里?」 也是心急慌乱,军中事务哪里是饲妇们能了解的。 不过离开几日倒是可以回答,可就连饲妇都知道,沈常安又怎么会不清楚? 「四,四日……」饲妇见沈常安这副骇人模样,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沈常安不断地吞咽:「四日,又三个时辰……」 怕是已经到了设陷的峡谷。 抬头看,天色阴沉云层厚重,不多时,就会有一场暴风雪。 「沈先生!」 萨娜一身红衣软甲,手拿弓箭,骑着战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有少许干粮和箭羽,战马之后拖着一辆放着被褥的牛板车。来得匆忙,那牛板车捆绑马背的绳结略显潦草。 萨娜翻身下马,得知沈常安急着要马,想来定是战事出了问题。 萨娜:「我阿爸那儿还有一支军队留守,可是要叫来?」 沈常安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抽出萨娜别在腰间的匕首,抬手将捆绑牛板车的绳索砍断。 让战马拖着牛车前行,怕是来不及追上。 「不必,我一个人去即可。」 不等萨娜询问,他急促道:「让最快的猎鹰告知阿古勒。不要进峡谷,那是死局。」 萨娜:「好,是否要……」 话还未完,便见沈常安吃力地翻身上马。 沈常安:「一定要快!」 自他生病后,几次骑马都是由阿古勒牵着前行,也不知此次疾驰颠簸,是否还能像年少时那样迎风而立。 萨娜将手里的弓,甩手丢给跟在沈常安身后的探子:「护好沈先生。」探子拱手。 萨娜转而质问沈常安:「阿古勒会死吗?」 沈常安无法回答。 他勒紧缰绳,喝了一声,疾驰而去。* 阿古勒带领的大军,在一日前与伽兰的首军交锋。 两军皆是试探没怎么伤亡,一进一退,愣是把战场打到了地形狭隘的峡谷。 峡谷两侧崇山峻岭,白雪皑皑下,宛如披了银装。 陡峭的山峰上寒风唿啸,把还未凝固的积雪,吹得好似起了层缥缈白纱。 阿古勒抬手叫停。 子穹得了阿古勒示意,勒着缰绳驱使战马穿过骑兵队,径直到达大军右侧的江河。 放眼望去,江面掀起浓雾,沖一眼满目飞雪。 子穹的眼睛是军队里最好的,大雾下,竟是还能看到江面正中被暗流冲动的冰面。 天寒地冻,这冰面虽厚却并不牢固。水流正中冰面碎裂,交汇时撞得桌球作响。 江河对岸,隐约能看到零星火光,应当是被他们打进山谷的伽兰军。 峡谷有两条道,若无法渡河那便只剩一条,可面前的路狭窄难走,再往前,若是有敌军夹击,便是死路一条。 子穹把探查到的结果告诉阿古勒:「伽兰军走的对岸,按理眼下两军之间隔着江河,咱们过不去,他们也过不来。继续往前行走,大概有两到三日不能交战,等到达谷内正好能打一场硬仗。可若是不走,让伽兰军先进去,便有足够的时日在峡谷中设立栅栏,届时再过山谷恐将难以跨越。但若是此刻走回头路,直达边境偷城,定是要比伽兰军耗费多一倍的军资。」 阿古勒蹙眉,一双紫瞳在风雪中没什么温度:「伽兰军与我们打到这儿,想来便是要利用地形与我们赌一把。」 第81页 谁先到达峡谷深处占据有利地形,谁就能将此处当成易守难攻的护盾。 子穹拱手道:「我们与伽兰首军对战,先他们一步进入峡谷,按照咱们的脚程,定能率先到达。」 子穹:「领主,退还是进?」 阿古勒沉默片刻,只见前方探路的狼群躁动不安偶有狼嚎,这不是好现象。 伽兰首军与他们交锋时并未恋战,被打退后,马不停蹄地往峡谷里逃窜。 一天一夜,将士们需要休息,于是他便带领西麟大军选择了另一条路。 两军相隔江河缓休,直到峡谷内交汇后再战。 若是先一步到达,便可以占据有利地形射陷。但若是两军差不多抵达,就得在峡谷尽头直接开战。 峡谷内部地势偏低,且周围都是雪山,没有提前防备,交战时会变得极为困难。 但就如今的局势而言,打退西麟军不算太难,可若是有诈…… 子穹:「领主?」 阿古勒:「阿珂,通知军队,往后撤退十里扎营。」 阿珂得令,示意旌旗手挥旗退军。 众将议论纷纷,眼下阿古勒局势大好,按理应当继续前进尽快占据峡谷。此时后退扎营,岂不是拱手让地? 可到底都是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阿古勒要撤退,定是有其道理。 军队首尾调转。 然而后退不过五里,阿古勒的鹰便唿啸着从群山上俯冲而下。 阿古勒伸出胳膊让猎鹰停留。 不想,还未来得及查看脚上捆绑的小竹筒,一支带火利箭自浓雾中飞速穿来,利落地将信鹰当场射杀。火焰点燃了鸟羽,不过片刻,便将颠簸的信鹰烧成了火球。 好在阿古勒动作迅速,那箭羽烧死了信鹰却未伤他分毫。 如此遮挡视野的大雾,竟还能有这般准头,那射箭之人定是技艺高超。 「全军听令,备战!」 阿古勒一声怒吼,声音嘹亮。 众将士齐声回应,在峡谷中微震迴荡。 跟在阿古勒之后的部落首领呸了口唾沫:「他娘的,果然有诈!伽兰军竟是假意逃窜,一直跟在我军后方!」 阿珂心惊:「首领,与我们交锋的伽兰首军,只有咱们半个部队,按理不该如此大胆,除非……」 「除非谷内有埋伏,他们要两面夹击!」阿古勒打断阿珂的话,戴上兽骨面具,拔出战刀准备迎战。 得到伽兰烽火令是在七日前,烽火令由探子告知,而要在峡谷中射陷,须得在烽火令前十日。 阿古勒握紧战刀,指关节隐隐发白。 他的军队里有内鬼,有人提前给伽兰军报信设局! 「沈常安,最好不是你。」阿古勒低喃道。 那带火利箭射得不算太准,说明眼下两军之间的距离不小。 黑格沉着脸道:「首领,并未听到敌军战鼓,这是要等着我们先上?」 阿古勒侧首询问:「子穹,可有看到敌军首领?」 子穹暗骂一句:「瞧不清,雾太大了!」 队尾的狼嚎声不绝,狼群变得浮躁。 阿古勒抬手挥了挥浓雾,鼻息间,隐约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阿古勒:「这雾不对,应该是敌军掺杂了狼烟。所有人原地待命!」 话音刚落,又是一支带火的利箭从浓雾中飞射而来。 箭羽的准头不如上一支,想来这起了狼烟的两军界限,同样迷惑了敌军视野。 阿古勒挥刀将箭羽砍断。 不多时,又是一支飞箭。 这次竟是并未点火,急促得像是要杀什么人。 陆续几支飞箭落地,目标皆不是西麟军将士。 黑格的听力很好,他侧过脸,双耳微动:「雾里有马蹄声,左前方,跑得很急,数量不多。」 阿古勒拿过挂在马侧的弓,快速抽出一支箭羽拉弓搭弦。 黑格闭上眼倾听:「死了一匹,还有一匹。」 阿古勒的弓弦被拉到极限,此箭若是射出去,受箭人必死无疑。 马蹄声越来越近。 黑格勐然睁眼:「就是现在!」 阿古勒松手,利箭脱手而出,嗡的一声向浓雾中射去。 疾驰而来的战马前蹄率先露出浓雾,战马之上,沈常安长发凌乱衣袖翻飞,手勒缰绳,驱使着战马自浓雾中飞跃而出。 阿古勒的利箭射中了马腹,力道之大,竟是将马身自下而上直接穿透。 战马吃痛,鸣叫一声支起前身,后蹄无法站稳,软塌着向右侧倒去。 子穹心惊:「沈先生!」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其实我画了一些非常潦草的地形图,如果对于地形有看不太明白的可以留言,到时我画几张清爽一点的放到微博。 抱歉,今天又更晚了,修文好慢,哭哭。 第0043章 兰原之战(三) 沈常安连着三日疾驰赶路,身体疲惫不堪,受过伤的右腿早已没了知觉,战马一死他哪里还撑得住。 好在阿珂眼疾手快,一拍马背飞身而起,用力拽住沈常安衣领,及时将人解救下来。 沈常安站不稳,只能靠阿珂搀扶。 「……不可应战……」沈常安喘息得厉害,「伽兰仅剩的炸药,皆在首军阵营,此刻若是前行应战,必定折损半数大军。峡谷,峡谷是个陷阱,伽兰军已提前在谷内设防,往后进三十里,必定全军覆没。」 第82页 阿古勒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面具后的目光,即使看不清也能感到寒冰刺骨。 「你如何知晓敌军军情?」说话声低沉,好似压着怒火的野兽。 各部落首领心照不宣。 虽说沈常安在西麟博得了一些好名声,可到底是个伽兰人,又曾是伽兰谋士,军队里出了内鬼,第一个质疑的便是他。眼下阿古勒厉声质问,傻子也知道此次入陷是因为谁。 众将士一个个阴狠着双目,宛如豺狼虎豹,随时都能将沈常安千刀万剐。 大军躁动不安,沈常安不答话那便是默认,若不是阿古勒在,怕是已经有人要开口骂人了。 子穹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原是最不看好沈常安,可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沈常安又尽心尽力地为阿古勒谋划,此刻叛变,竟有种被自己人背叛的羞辱感。 他大声质问:「望沈先生回答!若先生是受奸人胁迫,我子穹仍当你是先生!」 扶着沈常安的阿珂沉着脸松手。 沈常安顿时摔在地上。 他不停地吞咽着,脖子和面颊上还结着未化风霜。 「……若是,要活……向后退十里。」短短几个字,好似如鲠在喉,说得无比艰难。 「沈常安。」阿古勒的声音宛如利刃。 沈常安重复说道:「要赢伽兰,就让大军退后十里!」 他说得身形微颤,胸口郁结。 阿古勒勒着缰绳,驱使披着软甲的战马踱步到沈常安跟前。 「杀了他!!」 有随行首领咬着牙道:「西麟不需要背叛者!」 越来越多的首领跟着叫嚷。 「杀了他!」 「领主,杀了他,为兄弟们助兴!」 「杀了他!!」 「杀了他!!!」 阿古勒收起弓箭,转而抽出腰间战刀。 白光晃过沈常安视野,那刀刃上的血迹都还未来得及清洗。 那是伽兰人的血。 沈常安唿吸急促,一头青丝被吹得纷飞,肩膀和胳膊上有箭痕,擦破了点儿皮有血迹凝结,狼狈不堪。 他看着阿古勒,跪坐在雪地里,也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寒冷,双手抖得厉害。 阿古勒的战刀自马上向他伸来,搭在他肩膀上,稍稍用力就能取他首级。 沈常安望着那柄刀,唿吸时,鼻息和唇前飘着白气,在刀刃上凝出一层水雾。 「阿古勒。」他声音颤抖,「杀了我,就再无人能帮你摆脱困境。你若是死了,西麟终将会成为伽兰附属,往后西麟子民,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阿古勒冷冽着一双眼,面上的兽骨面具好似地狱修罗。 他再次问道:「你如何知晓敌军军情?是否报信?」 沈常安的嘴唇冻得发紫,他无法回答,可即使不答,众人心中也已知晓。 阿古勒的眼底蓄着水汽。 沈常安不敢抬眼,心中好似刀绞。 阿古勒握紧战刀,迎风而下。 沈常安闭眼,只听得铿锵一声,几缕髮丝跌落。 他勐吸了口气,心惊睁眼。 竟是阿古勒,替他挡下了来自伽兰军的飞箭! 沈常安望着雪中断箭,有片刻失神,那箭尾处的伽兰印,随着视线模煳逐渐辨不清模样。 阿古勒一声号令:「往谷内行进十里!」 众将皆是一愣,纷纷拱手阻拦。 「领主,谷内早有埋伏,此刻进去定会被敌军包围!」 「伽兰奴隶的话不可信。雾太大,探子无法前行探查虚实,若伽兰首军并未藏有火药,此刻进谷便是弃了唯一生路!」 「领主。」 「领主!」 子穹很是气愤:「领主,沈常安通敌不可信,此刻劝退定是有诈,若是听令进谷,西麟就真完了!」 阿古勒的目光始终看着沈常安:「后退十里!」 不满声此起彼伏。 子穹心知阿古勒是被沈常安迷了心窍,当即拔出战刀勒马上前:「沈常安就是个祸害,我去杀了他!」 阿古勒横刀阻拦。 子穹气不过,险些和阿古勒动手:「领主!莫再被骗!」 沈常安的右腿隐隐有了些知觉,他单手撑地,踉跄着站起来:「……若大军再不退,伽兰首军的火药即刻便会点燃。如今两军距离不过百米,若不是有狼烟大雾,怕是已经断送了半支军队。」 他缓了片刻气息:「退十里,峡谷内有处宽广江河,我有一计,能让西麟军全身而退。」 众将沉默,沈常安不可信,可若是真的,往前硬战便是死局。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前进或是后退都不见得有活路。幸得谷中大雾,若退军十里行至中段,至少能缓战几日,届时好歹能有商议对策的时辰。 沈常安见众将犹豫,便道:「我熟知谷中地形,眼下两军的沙盘处,皆少了一段江河。」 年少时他与外公出游学商,为避免官道税收,常常会绕远路行走峡谷,熟得很。 峡谷狭隘不善逃脱,故而两军交战很少会进这种地方。 他看过图纸,伽兰军前后埋伏处沙盘上皆有,唯独这无伤大雅的中路无人关注。想是江河宽广水流湍急,且按原计划,西麟军定会急于前进,快速进入谷内占据有利地形。一来二去,反倒将这匆匆经过的中路忽略了。 第83页 沈常安:「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若是想活,唯有我沈常安可以做到。」* 西麟大军浩浩荡荡,进谷十里,等到了沈常安说的地方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右侧江面宽广望不到边,又该死的起了大雾,根本看不到活路。 子穹探完路回来,无奈地朝着阿古勒摇头。 阿古勒翻身下马,示意旌旗手点火,指挥大军在江边扎营。 沈常安双手被缚,绳子的另一端挂在阿古勒马上。 行军十里,他几次撑不住昏死过去,身体便被拖着前行,伤痕累累。 等到了扎营点,四肢已经冻得麻木,光是站起来都困难。 此刻阿古勒忙着指挥将士,他便得空蜷缩在匍匐休息的战马身侧。 沈常安搓了搓通红的手,往手里喝了口热气,吃力地将身上狐裘拉拢。 他侧靠着马腹,耳边尽是被军靴踩踏积雪的咯吱声。 峡谷内不善群战,伽兰军虽设了前后陷阱,却不会马上进攻。想来是受大雾影响,想用持久战,将西麟军困在峡谷内,等耗尽干粮再进来收缴。 这么做的好处是西麟军不会马上死,可坏处是,军队带进峡谷的粮草缓不了几日。 阿古勒的议事军帐很快被支起来,阿珂点了盆炭火,几位首领跟着阿古勒陆续进入营帐议事。 为防止子穹气急下直接杀了沈常安,阿古勒让较为稳重的黑格出去提人。 沈常安被拖曳进来,整个人冻得发抖。 他看了眼营帐中被摆好的峡谷沙盘,穿过众将领,抖着被捆缚的双手,缓慢地将中间路段抹平,而后抓了把黄沙,重新补充完峡谷地图。 等将江河对岸的情况描摹完,才颤抖地将一面代表西麟军的旗帜放到群山之间。 沈常安:「峡谷内总共有两条路,以西麟为出发点,分为左右两条直线。战事最初,应是从血池旁的荒地,与伽兰军一路打到峡谷入口。」 他伸出被冻红的手指,朝着那靠近西麟边境的群山凹陷处比划:「伽兰军佯装被打得节节败退,一直被逼进峡谷右侧的路段之中。此时两军耗时一天一夜,定是疲惫不堪,若要休战,西麟军定会选择左侧峡谷扎营休战。」 沈常安这几日并未亲临战场,可说到两军交战竟是半点儿没有差错。 何止是通敌报信,怕是这场诡计皆出自沈常安手笔。军队被打到哪儿,在什么位置后退休战,竟是算得分毫不差。 越是如此,此刻营帐中的众将领便越是痛恨。 沈常安无视众将视线,继续说道:「只要西麟军进了左侧峡谷,与西麟军对战的伽兰首军,便会派出首军一队,携带伽兰所剩的全部炸药,跟随距离西麟军一公里之处。」 有首领气地瞪眼:「首军一队?你的意思是,今日那大雾对面,伽兰军不过千人?」 沈常安始终垂着眉眼:「是。为引诱西麟军进入峡谷,其余伽兰首军,会在右侧峡谷内扎营燃火。」 那问话的首领气得大骂,恨不得即刻就将沈常安斩杀。 子穹:「难怪能在江对岸看见火光。」 沈常安:「首军一队,做好了与西麟同归于尽的准备。你们若是再往前一步,定会点燃全部火药。」 子穹:「他娘的,如今算是,让那该死的火药,埋在了我军与援军之间!」 如此一来,即便放信鹰通知援军,萨娜父亲的军队也只能隔岸观火。粮草送不进来,援军无法与大军夹击首军一队。用千余人逼得六万大军被迫退进峡谷,实在是阴险狡诈! 如今那火药距离西麟军不过十里,等首军一队与休整好的伽兰首军会合,再打进来,一路将西麟军逼退到峡谷深处,两面夹击,西麟军哪儿还有活路可言? 「沈常安,你可当真是好算计!」子穹恨得咬牙切齿。 相比较众将士,阿古勒倒是冷静。 「如今我军立在峡谷正中,两军沙盘未显露之处。」他看了眼沈常安新布的地形,峡谷左右两条路,唯有眼下这个地方,江河对岸未有阻隔山脉,「你说的良计,可是渡江?」 沈常安在插着西麟军旗帜的地方,用手指画了条线,线的末端直通峡谷右侧,也就是现下江河对岸,距离伽兰首军扎营休整的十里处。 「三日后,伽兰首军便会与首军一队会合,届时定会进谷。西麟军,便在此刻弃械渡河。」 子穹的声音都高了几分:「你说什么?你要我们渡冰河还弃械?你是不是疯了!?」 沈常安肯定道:「不光要弃械,还要将丢弃的东西扔进江里。」 【作者有话说】 十里等于五公里,正常成年人行走,大概要花七十多分钟,负重前行的话会慢一点。大军人多,且有不少粮草重器,会再稍微慢一丢丢,粗略估计大概两个半小时。 ps:我想了一下,还是稍微整合一下画个清楚点的地形图,到时候把行军路线以及计谋路线都放微博,会看得比较清楚。 下章放感情哈~~不急不急~ 第0044章 兰原之战(四) 「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 子穹转而朝着阿古勒拱手,「领主,我认为还是该与首军一战,我就不信,他们剩下的火药能杀我方半支军队。」 不等阿古勒开口,沈常安便道:「打仗不是赌博,由不得你信不信。三首夺了金雾的硝石矿,他们没了赚钱的宝贝,总不能亏得连本金都不剩。金雾虽与伽兰对战过,可他们更在乎的是物资钱财。伽兰需要火药,金雾手里仅剩的硝石矿,不能卖给西麟,剩下的还能卖给谁?」 第84页 众首领挤在狭小的议事营帐里,一个个高大魁梧,有几个站直了头都要撞上帐篷顶。一群人血战完又沿途行军,身上皆是难闻的血腥气。 沈常安咳嗽一阵,有些唿吸不畅。 他晃了晃身形,踉跄着扶住沙盘,气息不稳地说:「江面虽宽,但结了冰的水流没有那么湍急,只要不触暗流,可以安全渡江。至于要把弃械丢到江里,是为了……」 沈常安实在站不住,连着几日赶路又被战马拖行,现下饥寒交迫浑身无力,话说一半,便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 阿古勒握紧拳头,随即挥挥手,示意众将士出去。 阿古勒:「伽兰首军不会这么快进攻,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将士们看着沈常安,一个个皆皱着眉宇。可眼下进入死局,留沈常安一命说不定还真有一线生机。一个背叛的人却杀不得,实在是让人烦躁恼火。 子穹一步三回首,想劝诫阿古勒,可又觉得此刻的阿古勒谁的话也听不进。最后只好作罢,怒气沖沖地大步离开。 营帐的帘子开了又合。 沈常安缩在沙盘后,冷得直抖。 阿古勒走到沈常安身前,蹲下身,好似猎豹一般瞧着他。 「既是决心要杀我,又何必现在来救我?倒不如让我死在峡谷里,到死都不知道是你沈常安动的手。」 沈常安裹紧身上狐裘,这会儿帐篷里有了些暖气,狐裘上的积雪化成水,渗进衣服里,只觉得寒冷刺骨。 阿古勒见人不吭声,恼怒地一把拽起沈常安衣领:「说话!是谁逼的你?又是谁派你来献的诡计?若要我西麟败落,即便你不出现我们也已成死局。」 他嗤笑道:「还是你想报復?刻意过来看,我们如何被伽兰军困死在山谷里?」 沈常安:「……」 「沈常安!」阿古勒再也耐不住性子,大声嘶吼。 若是以往,这沈常安就是有万般计谋他也定会将其斩杀。可这该死的,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出现! 沈常安被强迫抬头,他看着阿古勒,吐出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迴旋。 无可辩驳,无法回答。要说什么?说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说阿古勒一直要找的人,便是此刻差点儿毁了一切的人? 阿古勒低下头,疲惫地笑了一阵。 随即,忽然揽臂将沈常安抱进怀里。 说不出的滋味儿,这辈子都没尝过的滋味儿。 沈常安终是控制不住,眼眶变得湿润。 阿古勒将他抱紧,生怕下一刻,沈常安就会因为寒冷而冻死在这山谷里。 「沈常安……说话,说你是被逼无奈,说你从没想过报復。」 沈常安拽紧阿古勒战袍,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他动了动发抖的嘴唇,终究还是说不出谎话来。 阿古勒抚着他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将颈骨折断。 「说话,常安,说你不是故意的。」阿古勒侧过脸,嘴唇贴着沈常安耳廓,眼眶也随之变得血红。 抚着脖子的手缓慢收紧。 沈常安沉默许久,久得好似忘了身处何地。 他出声问道:「阿古勒,你喜欢我吗?」 「……」 阿古勒身形一僵,目光游移,即将收紧的五指也随之松开。 沈常安嗤嗤地笑了起来:「你心里的那个人,你是喜欢他当年的模样,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阿古勒把抱着的沈常安松开,一双手紧握肩膀。 「你说什么?」 沈常安吃力地说道:「你的喜欢不过如此,你的喜欢,从来都只是执念罢了。因为得不到,所以心心念念,因为找不着,所以成了挚爱。可谁都清楚,即便你真的找到了心里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下一个梵音罢了。」 阿古勒:「……」 沈常安的髮丝凌乱地披散着,他道:「你要找的人,我知道他在哪儿。你若还想找到他,就绝不能杀我……」 阿古勒愣怔片刻,随即一把将沈常安推开。 他急促地站起来,低头看着摇摇欲坠的沈常安。 这个该死的伽兰奴隶,让他一口气顶在心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想杀了沈常安泄愤,却又捨不得下手。 阿古勒烦躁地踹了一脚沙盘,将沙盘里摆好的地形踹得凌乱不堪。 随即掀开门帘,恼火地离开。 沈常安扶着沙盘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见出去的阿古勒又折了回来。 他一把揪住沈常安衣领,转而用力将人推倒在沙盘之上。 黄沙飞溅,粘在了沈常安的面颊和脖子里。 「他在哪儿?」阿古勒沉声质问。 沈常安被推得咳嗽,一双手抓着阿古勒拽他的手腕。 阿古勒眯着眼,脸颊肌肉绷紧:「他在哪儿?」 沈常安缓了口气,而后笑得身体发颤:「西麟都快完了,你竟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阿古勒加重语气,大声质问:「他在哪儿!」 沈常安半个身体都躺在沙盘里,他昂起头,凑近阿古勒:「你让我活着回到伽兰,我就告诉你。」 阿古勒转而掐住沈常安脖子,重新将人摁回沙盘里。 沈常安:「……咳咳,咳……」 阿古勒心跳如擂鼓,有一个答案好似要唿之欲出,可又不敢确定。 第85页 沈常安侧着头,眼眶里满是水渍:「若有一日,我和他只能救一个,你会救他,还是救我?」 阿古勒恶狠狠地瞪着他,可手里的力气却松了几分。 沈常安勐吸一口气,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被掐得通红。 他笑着摇头,而后抬起手,用手背遮挡住丑态毕露的眉眼。 巫医来得倒是及时,沈常安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的药起了效用,沈常安此番折腾竟是没有伤及根本,身体里好似有股暖气游走。 巫医按照先前的药方煎了几副,沈常安喝下后,除了手脚生些冻疮外,身体倒是无碍。 许是这沈常安太想活,在逆境中反倒容易激发自保能力。 巫医施完针,收拾完用具便准备起身,可临到离开又忽然转过身来。 他问:「此次计谋,是你的主意?你当真要杀阿古勒?」 沈常安望着营帐顶,沉默许久后才说道:「告诉阿古勒,想要西麟赢,就按我的计谋。」 巫医声音低沉沙哑:「阿古勒说你想回伽兰?」 沈常安没有回答。 巫医倒是个明白人:「你若想回伽兰,现下帮了西麟,那便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即便能回去,也是上断头台的命。」 沈常安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巫医没再询问,转身掀了门帘出去。 行到半路,正撞上刚探完路回来的阿古勒。 巫医见阿古勒板着脸去往沈常安休息的营帐,便猜这人去了大概又是一通谩骂。 于是道:「有些人,记一辈子是因为遗憾。而有些人,一旦走了,怕是不止遗憾。」 阿古勒站在原地。 巫医拽紧药箱绳,摇了摇头,暗嘆着钻进士兵营里。 阿古勒沉默片刻,转身对阿珂道:「吩咐下去,按沈常安的计谋行事。」 他看了眼天色:「全军弃械,三日后渡河。」 阿珂拱手:「是。」* 巫医的方子虽兇悍却药效了得,不过三日,沈常安便恢復了精气神。 峡谷内的大雾越发浓重,看天色,明日定会有一场更为勐烈的暴风雪。 想要渡河,唯有今晚。 沈常安站在沙盘前,一边比划着名地形,一边对众将士道:「阿古勒的军队分为上、中、下、狼群,四支军队,渡河则按照军队分部划分为三个时段。」 他把军队的第一面旗帜放到江河之上:「待对岸的伽兰首军离开,便可让上部队下水。两两一组,带着长绳前行,到了对岸后将长绳连成水桥。切忌,绝不可燃起狼烟或摇晃旌旗。」 他又将另外两面旗帜放在峡谷中下段:「其余将士往峡谷内走,沿途留下灶台和吃空的物资箱。越往内,留得越少,直至再无可留时,杀一部分战狼,将其尸首伪造成被吃空的模样。」 有将士反对:「不行!战狼与我们而言宛如战士,怎可杀狼!」 沈常安回得冷淡:「你若不杀,死得更多。试问,若是与伽兰军夹击对战,这些战狼能活下来多少?此刻杀狼也是为了保全大军。」 被反驳的将士恼怒地对阿古勒道:「首领!万万不可杀狼!」 阿古勒虽脸色难看,可却是听明白了。沈常安此计确实妙,若是成了,西麟军不仅能毫髮无伤,还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阿古勒:「让黑格去挑选些上了年纪的狼。」 「领主!」将士急得要骂人,「战狼是西麟军利器,绝不能杀!」 沈常安看着那激动的将士,反问道:「不杀狼,难道要留将士们的尸首?」 【作者有话说】 话说,我是不是忘了说,阿古勒的勒是(le)第四声。 第0045章 兰原之战(五) 「别告诉我,以往的战役里,你们粮草吃空了,不吃狼反而要吃人?」 沈常安的话让将士们无法反驳,他提醒道:「谷内大雾是个好机会,若不藉机把握,即便有我献计也未必能成。」 众人沉默不语。 沈常安继续说道:「部署沿途灶台时,按照灶台减少的数量,让将士们分批回到这里。直至将带走的部分狼群尸骨部署完,再让所有将士一併渡河到对岸集合。」 沈常安的计谋,怎么听都像是让西麟军直接灭亡,弃粮草弃甲冑还要杀狼,即便是以退为进,未免也做得太过了些。若是此时沈常安趁机报信,伽兰只需首军就能将他们歼灭。 众人莫不吭声。 说到底还是沈常安叛变,若是先前,这计谋即便再怪也不会有人质疑。如今生死一线,要将命交到叛变者手里,换谁都不乐意。 可若是沈常安没有骗人,迎面对战与直接饿死在谷内也没什么区别。 众将瞧着阿古勒。 阿古勒坐在沙盘前,手指轻敲着沙盘边缘。 「吩咐下去,即刻执行。」 众将领一个个面色难看,可到底还是听了阿古勒的令,纷纷出了营帐去各军队部署。 阿古勒瞧了眼咳嗽未愈的沈常安:「我们能踏寒冰渡江,是因为常年征战。你该如何?如今我的将士们皆要杀你,我不保证,帮你渡江的人不会藉机报復。」 沈常安拢紧狐裘:「那就要麻烦领主了。我若是死了,西麟军也活不成。」 阿古勒的目光好似一头要咬死猎物的狼。 第86页 「威胁我?」 沈常安嗤笑:「伽兰有沈武,可西麟又有谁呢?若西麟的谋士当真天下无双,当初又何苦留我活路?」 阿古勒死死地瞧着他:「真当我捨不得杀你?」 沈常安低笑着摇头:「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那个人。」 阿古勒冷哼一声。 他站起来,走到沈常安身前,凑近了问:「不过是开脱之词,你如何知道他在哪儿?」 沈常安抬眸与其对视:「你交予我的信物我曾在伽兰见过,同样是狼牙,同样是狼牙上划了两道刀痕。你的探子只知道你有此信物,却无人知晓,那人手里也有个相似的。」 阿古勒捉住沈常安衣领:「你在哪里见过?又如何能见到?」 他心中一喜:「他找过我!」 沈常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你不光不能杀我,等战事结束,还得想个法子,把我平安送回伽兰。」 阿古勒垂着眉眼,居高临下:「你见过他,而且彼此熟识。」 沈常安要将阿古勒拽衣领的手挪开,奈何这人手劲大,无法推拒。 他道:「我要进伽兰朝廷,我要当权臣。」 阿古勒看着他,许久,才出声道:「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言闭,一把将沈常安推开。 沈常安的后背撞上沙盘,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 到了夜里,江对岸隐隐亮着的火光渐灭,伽兰首军正如沈常安所言,即将出谷与首军一队会合。 子穹探完敌情,抬手一挥,示意西麟军上部队下水。 江河寒冷,将士们两两一组,拽着长绳向对岸游去。 阿古勒示意留下的军队向谷内行进,为防止陷阱做得不够周密,甚至杀了几匹战马,佯装战败的模样。 一群人丢盔弃甲,将作战时的甲冑毁坏后投进江里。江河顺流而下,用不了多久,这些弃甲就会被伽兰首军看见。 而另一方面,没有重器负重,无论是行走还是过江都要轻松许多。 沈常安站在阿古勒身侧,望着即将迎来暴风雪的天微微蹙眉。 现下的谷内大雾还不算浓重,但若是刮一夜风雪,等到第二日清晨,便是雾气最浓重之时。 他算计着进谷内布局的西麟军脚程,长嘆一声,翻身上马。* 子时将过,风雪无情,谷内雾气也随之变得稀薄,唯有军队驻扎处蒸腾着暖气。 埋伏在山谷入口的首军一队与伽兰首军会合。 一队将领随即跑至将军跟前单膝跪地,拱手道:「西麟军进了山谷,此刻应当快与我方大军碰头。」 将军一身戎装,盔帽上的蓝色盔缨随着寒风向后唿啸。盔甲映着火光,将骑在马上的人镀了层阴寒之气。 将军抬手挥了挥,身后大军陆续扬起旌旗,示意后方将士一併进谷。 见将军的战马踏了踏前蹄准备动身,那向将军禀报的一队将领才再次说道:「沈常安进谷了。」 将军浓眉微蹙,不怒自威:「沈国舅的次子?」 将领:「正是。」 将军鄙夷地嗤了声:「不必挂心,那个痨病鬼起不了什么风浪。」 将领的目光略显犹豫:「是否要告知沈先生?」 将军心高气傲:「不必,西麟军进了山谷便是死路一条,无论前进还是后退皆亡。他们在谷中困了三日粮草尽绝,如今怕是已将战狼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已经是死局,不必劳烦沈武。」 言闭,勒紧缰绳带领大军缓慢进谷。 行至半道,有探子从江河中打捞到西麟军甲冑。 甲冑破败不堪,有明显刀痕,随着水流沖刷,已经看不到上面血渍。 将军接过探子送来的敌军破甲,嗤笑道:「看来已经与埋伏的大军交战。」 抬手示意:「众将听令,加快进谷!」 大军挥舞着旌旗,近乎一望无际的火把将峡谷照得通红。 战马哒哒踏过积雪,生生踩出条泥泞之路。 「将军,前方有狼烟!」 「将军!发现敌军灶台!」 「将军!灶台数量递减,定是饿死了不少西麟军!」 探子禀报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谷内,看到满地狼藉的将军急忙勒马叫停。 他挥手叫来探子:「可有看到西麟军尸首?」 探子拱手:「并未,只是附近江面,到处都是西麟军损坏的战甲,还有几匹冻死的战马。」 将军原还觉得奇怪,难不成这饿死的人都被投入江中? 他询问身旁谋士。 谋士寻思片刻,便道:「应当是不想留下尸首,怕我们粮绝,好吃了那些死尸果腹。」 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饿极了没粮草,吃人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 将军正犹豫,便见最前方的探子骑着快马疾驰而来。 探子疲倦地翻身下马,下跪时双腿都有些发虚:「将军,发现大量狼群尸首。」 将军急问:「尸骨何样?」 探子:「只剩骸骨!」 将军:「可有西麟军尸首?」 探子跑得急,说话时嘴唇冻得发抖,牙关打战:「未曾看见。只是江面上有几具战马浮尸,身上有刀伤,可看起来,更像是冻死的。」 将军环顾四周,天快亮了,谷内大雾四起,再下去,已无法看清前路,更别提江河。 第87页 而眼下的江面到处都是西麟军的破甲和残刀,偶尔夹杂着几匹冻死的战马和狼尸。显然是打了败仗,即将全军覆没。若是有尸首,要么在深谷内,要么就是在江河里,飘到了瞧不见的地方。 领兵的将军哈哈大笑,随即拿出怀中烟火,点燃后腾空炸响。 这是让大军冲锋作战的信号。 谷内平静片刻。 不多时,忽地响起战鼓、号角和大军嘶喊。 首军拼了命地冲进山谷深处,马蹄声震耳欲聋。 然而大军临到深处,那带头的将军才忽然意识到不对。 逐渐减少的敌军灶台,到了半路便没了。越往里,脚下积雪越新,并未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没有敌军尸首,更没有被风雪覆盖的残甲,哪里还有什么狼群骸骨。他们所看到的,不过只有那一段无关痛痒的路罢了! 将军脸色煞白:「中计了!快摇旌旗,让大军回头!」 跟在将军身后的谋士面色铁青,他耳根子好,只觉得两侧峡谷之上传来轰隆闷响。 「不好!」 谋士手抖地从怀中拿出烟火,原想通知埋伏的友方大军,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谷内大雾浓重,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浓雾下隐隐有火光晃动。 埋伏在峡谷之上的伽兰大军根本辨不清是敌是友,只当进来的是被首军追击的西麟军。 当即点燃火药炸毁山头,让沉重积雪带着山石轰隆而下。 大雪崩山,汹涌之势好似千军万马。 战马受惊,谷内又过于狭窄不便逃脱。旌旗纷纷折断,万人军队顿时混乱不堪。 那中计的将军眼眶血红,只听一声叫喊,便被埋在了积雪之下。 「沈常安!!!」 「沈常安!」 几声急促唿喊,总算是把昏迷的沈常安叫回了魂。 冬日的江水实在太冷,沈常安虽趴伏在马背上,可一路渡河到对岸,身体哪里经得住严寒。 阿古勒将驮着沈常安的战马从江里拉拽上来,而后快速燃起篝火,抱着沈常安坐在篝火旁取暖。 他把沈常安浸湿的狐裘脱了,找了些杆子架在火上烘烤,等差不多了,便帮沈常安换上。 「常安,沈常安!」 阿古勒看着怀里悠悠转醒的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沈常安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四肢更是半天都没找回知觉。 「……我死了吗?」他声音沙哑,没什么力气。 阿古勒轻笑,而后一把将沈常安抱紧:「还活着,活着,活着就好。巫医,巫医!」 他急忙唤了巫医过来,眼看着吊命的药餵不进去,只好将药塞进嘴里,掐着沈常安下巴强行渡了过去。 「咳咳,咳……」 沈常安唿吸紊乱,又被灌了些热水才觉得缓过点儿劲来。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好在手脚没被冻残。 他不受控得浑身发抖,抱着他的阿古勒成了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常安:「……败了吗?」 这一次,他问的是西麟首军。 阿古勒回首望向一路过来的江面。 此刻浓雾翻涌,哪里还看得清对岸战况。 可就在下一刻,对岸忽然传来声炸响,而后是接连不断的火药轰鸣。雪崩了! 威力之大,就算站在江对岸都能感觉到地动山摇。 阿古勒心惊地瞧着附近山峦,好在山头积雪只晃了晃飘起些白纱,并未有山崩前兆。 而向下流动的江面也陡然变了方向,水波带着冰面,朝着阿古勒所站之处起了几个浪潮。水面拍打岸边岩石,冰面碰撞桌球作响,许久都未能停下。 直到那轰鸣声渐弱,江面才逐渐归于平静,转而继续向下湍流。 西麟军沉默片刻,随即便爆发出打了胜仗的喜悦叫喊。 阿古勒笑着看向怀里的沈常安,见人眼睫微颤,便伸手抚了抚沈常安冻僵的面颊。 几位心腹陆续走到阿古勒跟前道贺。至于沈常安,也不知该谢还是该厌。 阿古勒:「通知大军,回西麟。」 阿珂惊愕抬首:「不追击?」 子穹急了:「领主,伽兰军灭了大半,仅剩的火药也被埋在积雪之下。此刻乘胜追击,定能将伽兰收復。」 阿古勒看着再次昏睡的沈常安,手指抚过沈常安眼睫,嘆道:「不追。」 第0046章 兰原之战(六) 沈常安半梦半醒,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个少年。 时间过去太久,久得都快忘了当初的模样,甚至忘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那时不过十三岁。 父亲是国舅,是常战沙场的将军,外公是伽兰首富,母亲才华横溢,是出了名的才女,大母是高门显贵视他如己出。 家境优渥,又有些诗书才气,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唤一声常安公子。 即便是抬一抬手,挥一挥衣袖,也有人能为他赋诗一首。 如此少年,谁能想到,两年后会因为外公的冤案跌落谷底,从此一蹶不振,成了个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废人。十三年前…… 真的太久了,久得他都忘了,曾与一个西麟小子有过约定。 「唿,唿……」 沈常安年少时曾与外出做生意的外公走散,跌跌撞撞地跑进山里,迷了路。 第88页 夜幕降临,他被山里的野狼盯上一路追赶。挥舞着镶金带银的剑,最终跑到一处亮着火光的山洞里。 那山洞口的光亮有晃动人影,他原想出声求救,可又觉得被几匹狼追得如此狼狈,实在丢尽脸面。 他一直忍着不唿救,等到了山洞附近才急停转身,想用所学招式与追赶的狼群搏斗。 果然,没多久,洞内听到动静的人便闻声走了出来。 不想,竟也是几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们编着花鞭穿着朴素,身上的兽皮袄子很旧,脸上沾着干涸泥泞。虽个高结实,但一看便知,是些西麟中不怎么富裕的百姓。 沈常安心道不妙,这样的人,不仅帮不上忙,有可能还会把命也一块儿搭进去。 他对那几个跑出来的少年大声道:「快进去!找东西堵住洞口!」 出来的拢共四人,与他不同,这些人看到狼群并未恐惧,好似他们的存在比狼更危险。 尤其是为首的少年,见他与狼群对峙,便利落地拔出匕首,逮住一匹狼,摁着狼首给了致命一击。 狼血温热,在寒冷的冬季顿时冒起一股温热白气。 其余三名少年见同伴出手相助,便纷纷拔刀,把率先冲过来的几匹狼一刀斩杀。 虽动作拙劣,但勇气可嘉。 狼群见势不妙,只能呲牙后退,见几位少年的匕首上皆是鲜血,嚎叫一声转头跑了。 阿古勒把沾了狼血的匕首往衣服上擦拭,而后扬了扬下巴,沖沈常安道:「喂,伽兰小子。」 少年的嗓音稚气未脱,语气略带傲慢。 沈常安将剑收鞘,缓慢地转过身来。 一头长髮高束,皮肤雪白,举手投足间尽显富家公子仪态。一身蓝白相间的袍子看似朴素,可衣服外层的薄纱却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尤其是手里拿着的剑,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得出价格不菲。 沈常安掸了掸袖子上沾到的枯叶:「你会伽兰语?」 阿古勒把匕首别回腰侧,身为伽兰的附属国子民,却半点儿不避讳对帝王的谩骂:「你们的狗皇帝逼得。」 沈常安没有出言制止,反倒佩服起这人。 他见惯了厌恶朝廷的百姓,但敢直言的却少之又少。尤其是在西麟,百姓即便心有不满也从不敢宣之于口。 他道:「你可以说西麟语,我听得懂。」 这两年跟着外公学做生意,常出入西麟,为方便生意交谈,特意学过。 阿古勒挑眉,很意外能有伽兰人听得懂西麟语。 沈常安猜到他在想什么:「伽兰有不少人都会,不是只有你们要学。」 西麟作为附属国,很多事都要按照伽兰的规矩来,包括语言。但这些人刚刚救了他,他不想用伽兰的规矩说事。 阿古勒将沈常安审视一圈,而后用西麟语说:「进来吧。」 几人休息的山洞不深,但比起初春的野外,里面自是要暖和许多。 山洞内杂草丛生,几人只在休息的地方草草辟了块空地。最里侧燃了篝火,角落里堆了不少捡来的干柴,边上有一片用稻草铺盖的床。 少年们在篝火旁围坐一团,火上架着一只刚刚烤熟的野兔,香飘四溢。 沈常安大致看了看。 这些人虽与他年纪相仿,有两个甚至比他还小上两岁,可在野外的生存能力却要高过他许多。 回头看,洞口的地方用多的柴火稍作遮掩,比不上门板,可也几乎挡住了大半寒风。今晚若是在这儿过夜,定不会挨冻。只是杂草繁多,恐怕蛇虫鼠蚁不少。 领头的少年在洞外待了许久才进来,再进来时,手里拖着匹处理完皮毛的狼尸。也不知道去哪儿洗了洗,一双手冻得通红。 阿古勒对篝火边烤火的同伴道:「去找根粗棍,今晚吃狼。」 三名少年嬉笑着,这狼虽瘦,但到底比肉少的野兔强。 四人切肉穿棍,熟练地把狼架到火上烘烤。 等做完了,才重新坐回篝火旁伸手取暖。 沈常安走了一天的路,又在山里奔逃许久,此时早已飢肠辘辘。见为首少年将烤好的兔肉拿手里撕扯,饿得眼睛都冒起了绿光。 阿古勒熟练地用着匕首,把兔肉的四肢扯下分给同伴。剩下一条腿,正要放到嘴边,想了想,还是转手递给了沈常安。 沈常安:「多谢。」 阿古勒:「……」 沈常安接过兔腿,尝了一口,才发现这兔肉没有放盐,寡淡无味。 毕竟是在野外,有一口吃的已是幸运。 阿古勒转着手里匕首,瞧沈常安吃相斯文礼数周全,便猜到这人家境不凡。 「你是伽兰人,为什么会来西境?」 沈常安习惯食不言,直到将嘴里的兔肉嚼完咽下才出声回应:「家父来西麟做生意,我原是想四处走走,不想却在西境迷了路。」 他的身份特别,出门在外会有所保留,以防心术不正之人,因着他的身份起歹念。 阿古勒摘下黄褐色的毛皮帽子,一头茂密黑髮蓬松柔软,唯有绑着髮辫的地方看起来略微坚硬。 沈常安看了眼阿古勒拿在手里把玩的匕首,那上面的图腾,是属于将士的。 「你是士兵营的人?」他问。 阿古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收起匕首别回腰侧:「是又怎么样?」 第89页 沈常安轻笑:「不怎么样。」 言闭,他继续啃食着没什么滋味儿的兔肉。阿古勒蹙眉。 还未开口,坐其身侧的另一名少年先一步质问:「你什么意思?」 阿古勒揽臂制止,他问沈常安:「什么叫不怎么样?」 沈常安道:「你们厌恶伽兰,却只有这种身手。若将士营的后生都是这般模样,来日交战,定会一败涂地。」 阿古勒身侧的少年听闻,气得将手里的肉骨头摔地上:「伽兰小子,你别不识好歹!」 沈常安神情淡漠,倒没有因为自己是伽兰人便觉得高人一等。他说的,不过都是实话罢了。只是这些实话说出来,确实不怎么好听。 相比较脾气急躁的少年,阿古勒倒是要冷静许多,可到底说的是西麟,难免不痛快。 阿古勒:「听你的意思,伽兰的少年将士,皆是武艺超群?」 沈常安吃完兔腿,两眼睛又盯上了篝火上滋滋冒油的狼肉:「武艺超群倒不至于,但少年英雄的确不少。」 他转而看向阿古勒:「你的身手倒是有些本事,可要与伽兰将士营里的后生们比,的确不怎么样。」 见阿古勒面色难看,他又道:「我这么说,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就目前西麟与伽兰的局势来看,交战也是早晚的事。若是上了战场,以你们现在的身手,只能白白送死。」 少年们面色阴沉,瞧着沈常安的模样,恨不得直接拔刀一较高下。 唯有阿古勒,忽然嗤笑一声,说:「你怎知,西麟与伽兰迟早会交战?你是朝廷家眷?」 沈常安很意外,这人少年身段却有着非少年般的沉着冷静,假以时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沈常安摆摆手:「我只是普通百姓,不过家中行商,时常会与西麟人往来,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些消息。」 他编造道:「我曾与家父给伽兰的将士营送过物资,所以见过将士们操练时的身手,其中不乏像你们这样的少年。若是两两相比,你们确实差得太远。」 沈常安坐得端正:「今日受几位救命之恩,所以便想多说几句。两国交战在所难免,若来日,你们定要上战场,我不想见诸位白死沙场。伽兰能将西麟压制这么些年,总是有其过人之处。」 到底是少年心性,即便本意是好的,可说出来的话无形中却总有种炫耀之气。这要是换作旁人,怕是就算讨个嘴上便宜,也定要与沈常安吵上两句。 可偏偏阿古勒不同,愣是听出了其他见解。 他的父亲是冲锋将军,只是无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最终的封赏都只会落到他人手里。 伽兰小子说的是西麟与伽兰交战,可在他眼里,放到西麟本身也是受用的。 他如今会的本事,光是在西麟就比不过,更别提对战伽兰。父亲、至亲、兄弟,若一辈子如此,迟早都是一败涂地。 阿古勒目露欣赏地看着沈常安。 这小子身为伽兰人,按理应当会轻蔑西麟,可言谈间却好似人人平等,并未将他们当成奴隶看待。说这番话是在提醒他,即使会败,即便身处逆境,也不该因为敌人的强盛而懈怠。 阿古勒:「多谢提醒。」 沈常安有些佩服,这人心性确实了得。 他问阿古勒:「你叫什么名字?」 听了这么多「教诲」,阿古勒倒也起了些少年性子,他自傲道:「等两国交战之时,我会让你知道的。」 见沈常安不说话,他便反问:「你呢,伽兰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常安倒也不输气势:「家父的生意做得不小,来日若有机会相见,你也会知道的。」 阿古勒觉得这人有意思,便站起身,从烤火上的狼嘴里取了两颗狼牙出来。他用匕首分别在两颗狼牙上划了两道,而后笑着将其中一颗丢给沈常安。 沈常安伸手接住,那狼牙未被打磨,摸起来有些粗糙。 「这是做什么?」 阿古勒瞧着沈常安唇红齿白长发如墨,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比姑娘还漂亮,便摸索着手里的狼牙,许久才回答说:「信物。」 沈常安收起狼牙:「好,你今日救我一命,我记下了。来日若需要帮助,只要拿出此信物,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阿古勒收回目光:「我不缺钱,不需要你这样的商人帮我。」 沈常安隐隐听到山洞外有人来寻,便道:「好,那就换成一个条件。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阿古勒沉默,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条件。 沈常安听洞外寻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于是站起来道:「那就等下次相见时,你再告诉我。」 阿古勒也听到了,山洞外有不少喊公子的声音,应当是来找沈常安的家僕。 他见人要走,又怕今后会见不着,只好随便说了个要求:「喂,伽兰小子,长大后,记得来找我。」 沈常安背对他,拿着狼牙随意地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回忆只写半章的,没想到还是写了一整章。不急不急,下一章就是成年后的感情! 第0047章 兰原之战(七) 匆匆一别已过十三载,记忆中的少年阿古勒,只是个身手略显拙劣的普通人。 沈常安从年少时的梦中醒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第90页 当年的那几位少年,他只当是被强迫拉入军营里充数的小兵,所以才说了那番话。 从未想过,当时的少年便是如今的阿古勒,也从未想过,那少年对他存着这样一番心思。 寥寥几句话罢了,或许那时的阿古勒也未曾多想。只是想要再见的念想,因为常年不见成了心病,久而久之就成了心里的那个人。 年少时的他的确过于美好,谁见了都觉得是轮明月。 可这样的明月,无非是因为碰不着瞧不见,遥不可及,才能成为他人挚爱。若是现在,任谁看了都只会心生厌恶。 沈常安望着营长顶,许久,听到有人进来才缓慢坐起。 想到阿古勒对战伽兰。 以如今局势,怕是伽兰节节败退,已无力再赢西麟。 伽兰损失半数军队,而西麟只损失了甲冑和一部分年迈的战狼战马。 西麟善战的人都还活着,等与草原上留守的支援军会合,打进伽兰易如反掌。 沈常安平静地坐着,后背靠着营帐壁,一双眉眼没什么精气神。 昏迷前,隐约听到阿古勒并未追击,可即便不追击,伽兰想要打败西麟东山再起,至少也得用五至十年光阴。 人力稀缺、赋税暴涨、火药用尽。 若是阿古勒未追击,留伽兰一条活路,那么不出意外,近几日定会有伽兰使臣前来劝和。 而作为获胜方,阿古勒会提出众多要求,若是还想让他帮忙找寻「那个人」,势必会帮他在伽兰朝廷中谋得一官半职。 只是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沈常安抬眸,与走进营帐的两人对视。 戴牛角帽的巫医,手里拿着锤子和锤钉,背着的药箱上挂着纱布和夹板。 身后跟着换了常服的阿珂,两人双手皆戴着厚实手套。 沈常安隐隐觉得不安,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腿。 双腿有知觉,除了皮肤表层有些冻疮外没什么问题。 随即,营帐的门帘被再次掀开。 阿古勒同样换了身常服,带着风雪低头进来。 一双眉眼冰冷没有温度,与少年时的深色眼瞳全然不同。 沈常安强作镇定:「你们要做什么?伽兰劝和的使臣,很快就会赶来,若你们现在杀我,便会失去最有利的眼线。」 阿古勒看着他,抬手示意:「阿珂,把他摁紧了。」 沈常安心惊,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不,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他!」 见沈常安后退,阿珂几步上前捉住其脚踝,用力一拽,将沈常安拽躺回床褥里。 「做什么!你不能杀我,阿古勒!」沈常安情绪激动,俨然没了往日那副冷静模样。 阿珂抓着沈常安的脚,摁住一个病人根本用不到多大力气。 沈常安试图挣扎,奈何双脚被缚,只能坐起身用手推拒。 巫医蹙着眉,无从下手:「别让他乱动。」 阿古勒走到床边坐下,自沈常安身后抓住其手腕,单胳膊就能把人抱紧。 沈常安无法动弹,恐惧致瞳孔勐然一缩,额头也冒起了冷汗:「阿古勒,阿古勒!要做什么?你不能杀我!!」 几句话几近嘶吼,他恐惧地看向拿锤子和钉子的巫医。 裤腿被捲起,露出右腿那节骨头长歪的地方。 巫医倒是冷静熟练,头也未抬地对阿古勒道:「别让他咬到舌头。」 言闭,便举起拿锤子的手,用力地敲打在对准骨头的锤钉上。 「啊啊啊——」 沈常安痛得惊叫,冷汗浸湿了嵴背。 一击未成,又是一击! 皮肉未破,可弯曲的腿骨却在一寸寸断裂。这种慢慢折磨的痛楚,可比当初一击打断要痛得多。 沈常安痛得眼眶通红,冷汗顺着脸颊而下直至脖颈,凌乱的髮丝贴着皮肤,好似下一秒便会死去。 他张开嘴,用力地咬在阿古勒的胳膊上。 阿古勒皱了皱眉,却没退开,由着沈常安将他的胳膊咬出血珠。 沈常安咬的牙关酸涩,疼痛反倒让他变得清醒。 他憋着股气,脖子里青筋暴起,被阿古勒抓着的手,指节发白。 巫医最后一击敲打,终于将沈常安的腿骨重新打断。 锤钉挪开,被敲击的地方,皮肉略有淤血,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巫医将沈常安长歪的腿骨重新接回正位,而后拿过夹板和捆绑的纱布将断腿固定。 沈常安无力地靠在阿古勒怀里,垂着眉眼,神情木讷地看着巫医动作。 他的唿吸有些紊乱,眼角的泪水顺着沟壑滑落,与脸颊两侧的汗珠合併。 巫医处理完,抬首看向阿古勒被咬的胳膊。几道牙印深邃,创口处有不少血珠子向下滴落,触目惊心。 见巫医要拿创伤药,阿古勒低沉道:「不必。」 巫医顿了顿,把一瓶调配好的药留在床边,而后收拾完药箱,与帮忙的阿珂一併离开营帐。 阿古勒没松开,抱着沈常安的手好似在发抖。 他把脸埋在沈常安脖子里。还以为这人会挺不住,随时撒手人寰。 沈常安的脖子、双颊被刚才的一股气憋得通红,连本没什么色泽的薄唇也变得异常血红。 确定沈常安没事,阿古勒才缓慢松手。 第91页 他道:「伽兰的使臣,明日便会到我西麟。」 沈常安无力地仰躺着,好半天,才哑着声回道:「……知道了。」 阿古勒背对沈常安坐在床边,两胳膊肘搭着膝盖。 他拿过巫医留下的药瓶,捏开瓶塞将药倒在手里,反手抹在被咬得皮开肉绽的地方。 阿古勒:「你想去伽兰朝廷,我可以藉此机会给你安排一个高位。」 沈常安动了动眼皮。 阿古勒:「但你要想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份,去了伽兰就是罪人。孤身一人,即便有西麟庇佑,也定会受百官唾骂。」 抹完药,他回首看着沈常安:「你帮西麟战胜伽兰,此举不光是朝廷里的人,就连百姓也会视你为叛敌。」 沈常安喉结滑动:「知道我献计的伽兰军,已经死在了雪山之下……」 阿古勒嗤了声:「确实,无人知晓。可即便不是你献计,你的那位兄长,也会想尽方法将矛头指向你。」 沈常安抬眸:「可他们终究没有证据,不过是妄加揣测罢了。」 阿古勒沉着脸,忽然问道:「沈常安,你就那么想回伽兰?」沈常安沉默。 阿古勒转回首,将用完的药瓶用力放回床边矮桌。 片刻,才再次问道:「留在西麟,就这么难?」 像是抓住了阿古勒的软肋,沈常安淡漠道:「留在西麟,还怎么帮你找人?」 阿古勒:「……」 沈常安嘲讽似的笑了一阵:「你瞧,只要提到那个人……」 如今的他,便什么也不是。 阿古勒烦躁地站起来,停留片刻,随即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伽兰派来劝和的使臣,果然如探子报的一样,在伽兰败落后的第七日,急匆匆地乘着座驾到达西麟。 使臣仅带了一名驾车车夫,和一名照顾起居的小厮,身后再没有更多侍从。 使臣面容和善,下了车,还未靠近西麟军驻扎地,便行起了三步一礼。 两国交战刚结束,年迈的使臣便敢孤身前往,着实是勇气可嘉。 使臣名为墨仁顺,年纪已过半百,年轻时与国舅沈墨为同窗。只是墨仁顺重文,而沈墨则重武。 阿古勒两臂环胸站在军营里,无声地瞧着白髮苍苍的墨仁顺,迎着风雪向他行礼。 直至墨仁顺走到近前,行完最后一次礼,阿古勒才冷着声道:「阿珂。」 阿珂痛恨伽兰人,因着父亲被斩首示众,凡是见伽兰官员皆没有好脸色。 他拔了刀抵在墨仁顺的脖子里,只要使臣稍有言辞不顺,便会取其首级。 墨仁顺虽是文官,可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却像武将一般淡定从容。 他用伽兰礼节,朝着阿古勒拱手一拜,而后逐字逐句地缓慢说道:「西麟与伽兰一战,领主最终并未乘胜追击,想来定是念着百姓疾苦。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皆有怜悯百姓之心,领主这般作为,已博得不少伽兰民心。」 阿古勒冷着脸:「不必急着拍马屁。我只问你,西麟开出的条件,伽兰是否同意?」 「这是自然。」 墨仁顺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盖了官印的手书,是崇宗帝亲笔写下的求和信。 阿古勒拿过手书细看,虽是求和,可言辞间却满是愤怒。 他笑着评价道:「老皇帝的字倒是写得不错。」 墨仁顺礼数周全地再次拱手:「华硕公主在西麟死于非命,此事说起来,终究难以安抚民心。」 阿古勒冷哼一声,随意地将求和信转丢了回去。 他走近几步:「与我何干?」 华硕公主死于前领主之手,他藉机将领主推翻,真要说起来,还算是半个恩人。若要追究,怎么也轮不到他。 墨仁顺始终低垂着头:「还望领主通融,容我将华硕公主的尸首,带回伽兰厚葬。」 他看了看军营:「不知,公主的尸首现在何处?」 阿古勒轻敲手指:「一把火烧了,尸骨无存。」 墨仁顺身形一颤,这才将低垂的头缓慢抬起。 阿古勒道:「沈常安亲自点的火。」 墨仁顺暗松口气:「原是如此。既是常安烧的,也算是圆公主的愿了。」 阿古勒有些不快,眉头蹙着。 墨仁顺是什么人,他早有打听。沈常安的事,除了其家里人,怕是没有比面前这位更清楚了。 他抬手示意,令阿珂将架着墨仁顺的刀撤了。 忽然问道:「沈墨,可曾行商?」 【作者有话说】 更完了,原本想一早就更的(戳手指)。 谢谢ddelia x3,、青花鱼5ta9cup79k9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48章 兰原之战(八) 墨仁顺愣了愣,拱手道:「未曾。」 阿古勒微微蹙眉,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沈常安心思深沉,常年抑郁寡欢,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那人少年时身材修长,体态康健,而沈常安从小就卧于病榻,身体羸弱,与记忆里的那个人差得实在太多。 阿古勒转过身往议事营帐走。 墨仁顺站在原地没敢跟随,直到看见阿古勒抬手示意,他才默默跟上。 阿古勒佯装无意地问:「此次沈常安回伽兰,可有专门的府邸?」 墨仁顺赔笑:「给了高位,自是有的。只是……」 第92页 阿古勒站定,侧身看他:「只是什么?」 墨仁顺略显为难:「只是这府邸……怕是只有沈常安一人。」 见阿古勒面色难看,他解释道:「伽兰百姓虽对领主有好感,可这沈常安却是不行。」 墨仁顺言语吞吐支支吾吾。 阿古勒:「有话直说。」 墨仁顺拱了拱手:「自是因为,沈常安通敌叛国……」 阿古勒嗤笑:「有意思,死在战场是英雄,好不容易能活着回去,反倒成了叛贼?」 墨仁顺笑得和善,一头白髮梳得齐整,寒风唿啸都未有碎发打乱半分:「自是不同的。」 阿古勒两臂环胸:「有什么不同?无非是计谋被我识破罢了。要怪就怪你们伽兰谋士太蠢。如今吃了败仗不懂得好好反省,却还要拉个垫背的?」 墨仁顺仍旧笑着,态度极其谦卑:「领主说得是。」 阿古勒低垂着眉眼,一双紫瞳好似头危险豺豹:「替我告诉狗皇帝,沈常安这个官,代的是我西麟。他若是伤了或死了,那就是在挑衅我西麟。既然你们说他通敌叛国,那我不妨藉此说一句。」 阿古勒压低了声音:「沈常安背靠的人是我,他若是出事,我随时可以起兵。」 墨仁顺缓慢地收起笑脸,听闻沈常安在西麟当了阿古勒的男宠,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当了朝廷命官,又维繫着两国和平,自是无人敢随意欺辱。」 阿古勒冷笑,这话听起来和放屁没什么区别。 无人敢欺辱,也无人敢照顾,要是病死了,怕是连口水都没人去餵。 墨仁顺笑道:「西麟果真是大国风范,沈常安报信险些害得西麟灭国,竟还能这般护着他,领主实在是海量。」 阿古勒很是不屑,他最讨厌的就是伽兰人这套表里不一的嘴脸,看似夸赞,实则嘲讽,听得人闹心。 不过这些时日跟着沈常安学了些,倒也算得心应手。 「过贊了,看在伽兰得了眼线消息,竟还能败得这般惨烈,属实有些过意不去。」 阿古勒好似与老友交谈,用胳膊肘撞了下墨仁顺,小声道:「我跟你们伽兰不一样,你们喜欢偷鸡摸狗放暗线,而我,就喜欢放明的。尤其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明明知道却又动不了手,最后还得落入陷阱的愚蠢下场。说直白些,也谈不上海量,图个乐子罢了。」 墨仁顺收起笑脸,面色憋得铁青,看得出气得不轻。* 巫医掀了门帘进来。 见沈常安还睡着,便自顾自地掀开被褥检查断腿,确定骨头还在正位,便将掀开的被褥重新盖上。 「多谢……」沈常安声音嘶哑。 巫医:「醒了?」 沈常安:「嗯……」 巫医在床边坐下,拿过沈常安的手诊脉。 毡包内安静下来。 许久,倒是巫医先开口:「如今,西麟和伽兰你都得罪,去哪儿都不得安生。倒不如留在西麟,阿古勒会护着你。」 沈常安望着毡包顶隐隐出神:「阿古勒……留在这儿,与在伽兰没有区别。」 西麟打了胜仗,往后阿古勒需要做的就只剩如何当一个王,他的存在,不过是众多男姬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说起来,与阿古勒的约定似乎也到了。登上领主之位,也该是找个女人安定下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巫医面色沉重:「去了伽兰,你只有死路一条。」 沈常安笑了一阵才道:「留在西麟,一样是等死。」 巫医收回诊脉的手:「你若放下执念心思纯净,倒是能多活个十年。」 沈常安收起笑脸:「若是由着他们冤枉,多十年,也不过是苟活。」 巫医收拾好东西站起来,临到要走,又缓慢地转过身问他:「若是我有法子,能让你享常人寿命,你可愿意留在西麟?」 沈常安愣怔,随即道:「若我大仇得报还能活着回来,还望巫医搭救。」 巫医停顿片刻,沉着脸道:「活着回来。」 沈常安心下微颤,他侧过头向巫医说话的方向看去。 人已经走了,门帘晃动,将外头照进来的白光晃得刺眼。 他动了动唇:「多谢。」 只是,怕是回不来了…… 墨仁顺本是只待七日便要回伽兰,可听闻沈常安腿折了,无奈,便只好陪着等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西麟并未怠慢,好酒好肉还有羊奶,倒是比在伽兰时吃得还要滋润些。 可时日一长他便有些受不住,日日食肉,等一个月后看到送来的还是烤羊肉,便觉得胃里翻搅,食难下咽。 这倒也就罢了。 西麟将士生性野蛮,吃东西喜欢用手撕扯而后直接塞进嘴里。没有礼教,更谈不上儒雅。 还有成婚,更是宛如儿戏! 喜欢上什么姑娘,今日看中了,明日便见两人从一个毡包里出来。 实在是伤风败俗! 这西麟,他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等来等去,等到风雪退去,草原上的新芽都冒了尖儿,才总算等到沈常安腿愈,一瘸一拐的收拾完东西来叫他。 一个多月,总算见到沈常安的墨仁顺,激动得险些喜极而泣。 可怜他风华一生,到老了竟要受这般折磨。 「微臣叩见特使。」 第93页 墨仁顺已然没了刚来时那副处事不惊的嘴脸,恨不得即刻便与沈常安动身前往伽兰。 沈常安换了身伽兰常服,一头长髮梳得齐整,面色红润,看起来竟是与常人无二。 「墨叔,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墨仁顺拱着手:「托特使的福,微臣很好。」 沈常安嗤笑,这么久未见,故人仍旧未变。 沈常安走时仅一个包裹,闻着味重,应当是些包好的药材。 墨仁顺扶沈常安上车,等人坐下了,急忙冲着车夫挥了挥手。 马车轮子碾过新长的绿芽,直到驶出阿古勒军营,他才长舒口气,整了整衣襟,变回来时那副大臣该有的沉稳模样。 墨仁顺露着张和善的笑脸,对沈常安道:「这些时日,让你受苦了。」 沈常安与墨仁顺对面对坐着,一句受苦了,实在可笑。 他也懒得装模作样,直言道:「怕是等出了西麟地界,墨叔便不觉得我苦了。」 墨仁顺端起了长辈架子:「这是哪儿的话?你父亲平日对你的教导,难道都在这西麟餵进了狗肚子里?」 沈常安掸了掸衣袖,回得漫不经心:「那还得感谢各位叔伯,能说服父亲,亲手将我送进狗肚子里受教。只是,墨叔这般教训我,就不怕我父亲知道了,说你指桑骂槐?」 墨仁顺摇了摇头,摆手道:「如今整个伽兰都厌恶你至极,更别说你父亲。你若真是为了伽兰好,就不该活着回来。你可知,此次回伽兰,有多少人因你吃官司?你父亲,首当其冲。」 沈常安笑道:「你瞧,这都还没出西麟地界,墨叔就已经不觉得我苦了。」 墨仁顺冷哼一声,随即闭上眼:「别的不谈,你父亲若是知道,堂堂男儿当了他人男宠,必定会羞愤地将你从沈家祖籍中除名。」 沈常安倒也不恼:「哎呀,我当被西麟俘虏那日,父亲就已经知晓了。怎么?去时引以为荣,回时倒引以为耻了?」 墨仁顺气得手抖,可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到底还在西麟地界,沈常安如今作为西麟特使,按照官级,还要比他大上一阶。 沈常安懒得再与墨仁顺言语,侧过身,掀开轿帘向外看去。 只一眼,便瞧见了跟在马车之后的阿珂。 阿珂骑着战马,见沈常安看见了,便干脆轻甩缰绳,将战马骑至马车平行。 他道:「领主让我护你出西麟。」 沈常安神情淡漠:「多谢。」 「不必。」阿珂没用正眼瞧他:「子穹让我带句话给你。」 沈常安看着他。 阿珂道:「本是要将你就地处决的,可想了想,你回伽兰也是非死即伤,这种事,还是让你们自己人动手更好。」 沈常安听闻,随即轻笑出声:「他倒是关心我?」 阿珂:「……」 沈常安转身靠回车壁。 比起与墨仁顺同车时听到的那句辛苦,子穹的气话反倒让他心情愉悦。 马车窗传来两声敲击,把快要睡过去的墨仁顺给惊醒了。 「什么人?」 见沈常安掀开帘子,马车外跟来的人是谁,他才笑着拱手:「原是领主干将。」 沈常安没搭理墨仁顺,问阿珂:「何事?」 阿珂道:「你虽是该死之人,但到底是在我西麟地界,若领主没说要杀你,没人能动得了你。」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沈常安听的。 墨仁顺也是个人精,笑着附和道:「微臣定将沈特使平安送回伽兰。」帘子放下。 马车窗又传来了两声敲击。 沈常安再次将帘子掀开。 阿珂:「特使别忘了,答应领主的事一定要做到,若做不到,即便远在千里之外,我们也有的是法子杀你。」 沈常安:「知道了。」 不想帘子才放下,竟是又传来了敲击声。 这回就连墨仁顺都觉得有些烦了,可言语间还是礼数周全:「沈特使,微臣不明,这西麟领主究竟是要护你,还是要杀你?」 沈常安这回没去动帘子。 谁知帘子外竟传来阿古勒的声音:「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8723799、雪人烤火不过分吧、帆梵繁x2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伽兰 第0049章 兰原之战(九) 阿古勒骑马上前,勒住缰绳,将载着沈常安的马车强制叫停。 车夫心惊,连忙抓紧缰绳叫车里的墨仁顺:「老爷!是,是领主!」 墨仁顺无奈,只得掀开车帘笑着对阿古勒道:「自是要护的,毕竟是西麟特使。」 阿古勒没说话,朝着墨仁顺招了招手。 还是在西麟土地,墨仁顺不敢不从,只得扶着车架从马车上下来。 正准备对阿古勒行礼,便见这人单手拍马背,利落地翻进马车,坐到他先前坐着的位置。 阿古勒蹙眉朝着车夫瞧了眼,那车夫连忙拱手,识趣地与墨仁顺一块儿退至五米远。 沈常安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国战事结束后,除了断腿那日,阿古勒已经有一个多月未与他见面。 巫医倒是与他提过两句,说阿古勒忙于政务,无暇顾及旁的那些小事。 阿古勒的衣服鼓囊囊的,扯开包裹的衣襟,竟是揣着两只狼崽子。一灰一白,正是先前让沈常安帮着照顾的那两只。 第94页 他把崽子拿出来,甩手丢进沈常安怀里:「你的东西。」 两只狼崽已经断奶,身子骨也比最初看到时大了些,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已经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托起来的身躯。 沈常安低头看,两崽子到了他怀里便开始不安分,爪子搭着胸口,不断地舔着人下巴。 阿古勒见沈常安手忙脚乱,只觉得好笑。 但很快,他便收起笑脸,将两只讨好主人的崽子拿开放到一边,目光没什么温度地问沈常安:「你要的我已经做到,现在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 沈常安沉默片刻,猜到阿古勒会问,所以事先想好了一套说辞,只是这说辞不能说全了。 「你找的那个人,他父亲曾是伽兰有名的富商。可惜后来犯了事,家底被抄,一家人便搬离皇城去了偏远的地方。」 阿古勒:「哪里?」 沈常安靠着车壁:「等我平安到了伽兰,拿到我想要的,我再告诉你。」 阿古勒恼怒地抓过沈常安衣领,力道之大,让沈常安险些把那条还没完全养好的断腿再摔折一次。 阿古勒:「沈常安,你耍我?」 沈常安疼得倒抽凉气。 他抬起眉眼瞧着发怒的阿古勒:「我如今在哪儿都有人要杀,若不这样,拿什么来保我的命?」 不等阿古勒开口,他道:「西麟恨我,伽兰厌我,我若不拿你当靠山,还有谁能护我?」 阿古勒用力将人推开,沈常安跌坐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邪气的沈常安:「我原还想着该派些暗卫给你,如今看来并不需要。的确,用我阿古勒当靠山,比神兵利刃都管用。可你想清楚了,若是一而再地耍我……」 沈常安瞪湳讽他,神情幽怨。 阿古勒没说下去,板着脸从马车里出去,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见阿古勒与其心腹骑着马走了,墨仁顺才抖了抖衣袖,重新钻回车架。 沈常安靠坐车壁,闭目养神,怀里抱着两只狼崽,手托着,像是生怕被谁抢了去。 墨仁顺看着那狼崽,抬袖擦了擦额角冷汗。 西麟的战狼出了名的兇悍,还未成年,就有咬碎人头骨的本事。阿古勒给了沈常安这样两只牲畜,是故意让他不可靠近? 墨仁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阿古勒不是什么善类,他如今护着你,无非是想让你替他当眼线。常安,莫要一错再错,被他人利用。」 沈常安眼睛都未睁,说话时喉结微微震动:「我定不会再当他人眼线,免得活着,反倒成了罪人。」 「你!你可真是……」 墨仁顺气地甩袖,可又无法将后半句教训的话说出来,生怕沈常安不高兴,让怀里的狼崽咬断他的脖子。 沈常安无力轻笑,他睁开眼,冷冰冰地瞧着墨仁顺。 「墨叔何苦要说服我这个死人?」 墨仁顺没什么好气:「此言何意?」 沈常安看着他:「若是猜得不错,墨叔临行前应当受父亲军令,等马车出了西麟,便将我就地处决。」 墨仁顺激动地站起来,奈何马车内狭窄,人站着只能驼着嵴背:「简直胡说八道!你怎可如此揣测你父亲?简直是……」 「简直什么?」沈常安语气平淡,可怀里的两只狼却是凶神恶煞。 墨仁顺冷哼一声,只好坐回去,别过脸佯装不再看沈常安。* 一连七日,载着沈常安的马车终于驶入伽兰皇城。 刚落地,终于有人撑腰的墨仁顺便再次摆起架子,怒气沖冲下车,转而上了另一顶事先备好的轿撵。 沈常安自打被送去边境后,已经多年未回皇城,如今皇城变得,怕是已经认不得了。 马车外马蹄声哒哒而来,听声音,是来接应他的骑兵。 领头的骑兵带着对付囚犯用的链子,还拖了一辆押送犯人的囚车。 沈常安面无表情,依旧端正地坐在马车里。 果不其然,不多时,马车前便听到了有骑兵羞辱他。 「罪人沈常安,通敌叛国,害死伽兰数万将士,理应当斩!但陛下念你曾为国效劳,家中祖辈世代忠良,暂且关押天牢待审!」 皇城大街行人众多,曾经受众人崇拜的常安公子回来,更是将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现下当众数落,还冠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显然是为了激起民愤。 墨仁顺坐着轿撵先一步离开,唯剩下沈常安一人坐在车里。 无人驾车便无法前行,又被骑兵堵着,不可退也进不得。 骑兵身着软甲,白光下,明晃晃的软甲刺痛人双眼。 骑兵扶着腰间官刀,嘴上说着待审,可只要沈常安敢有动作,即便是就地处决也做得。 「罪人沈常安!」 「吾乃西麟特使,何时成了罪人?」 沈常安中气不足,可一言一语却比将相还有威慑力。 这话本不该在这儿,当着众百姓说。让骑兵前来叫骂,显然是故意为之,好让他被逼急了说自己是西麟人,坐实这通敌叛国的罪名。 可如今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沈常安以西麟特使的身份回来,消息早就已经在伽兰传遍了。 马车周围的百姓窃窃私语,像是不敢确定,里头坐的真是常安公子。 议论声吵嚷难听,有部分人被激怒,已经对着沈常安的马车叫骂了起来。 第95页 骑兵见意思到了,便要沈常安下车,用囚车将人押送进宫。 沈常安沉着声,逐字逐句道:「我以残身奔赴战场,为伽兰忍辱负重,拼死为朝廷送来军情,不知,罪从何来?」 不等骑兵开口,他又道:「且不说我为伽兰险些丧命应当礼待,即使是如今特使的身份,为两国邦交而来,也不该受此屈辱!」 「陛下为了伽兰,为伽兰百姓安居乐业不惜代价,就连众人爱戴的华硕公主都被送去西麟。如此大义,不就是为了两国和平?如此明君,又怎会蛮不讲理地要将西麟特使送入大牢?」 沈常安起身,掀开车帘出来,嵴柱挺直地站着。 他目光狠厉地看向马上骑兵:「而你们,为了一己私慾,为了逞口舌之快,谎报陛下口谕当众侮辱特使!是想要好不容易平息的战事,被重新挑起吗?」 沈常安的眼眶微微泛红:「你们可知,华硕公主因何而死?公主死前,又如何託付我维繫两国和平?十万将士,那么多人用命换来的安定,却因你们几个付诸东流,不觉得羞愧吗!」 那受命侮辱沈常安的骑兵一时无言以对,本该以此激起民愤厌恶沈常安,不想一番话下来,反倒让沈常安博得了一部分民心。 一个忍辱负重即将病死的人,为了伽兰赶赴战场,经歷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回来了,竟还要受到这般羞辱! 只是百姓已经受了诸多难听传言,虽觉得沈常安说得有理,却也没帮着反骂骑兵。 骑兵恶狠狠地瞪着沈常安,手里握着的刀柄发出紧绷声响。 两方对峙,那传言病得快死的沈常安,竟是半点看不出病弱之气。 不多时,骑兵后方传来一声呵斥,回头看去,竟是陛下跟前的曹公公。 曹公公带着假笑,迈着小碎步跑到拦路的骑兵身侧。 骑兵翻身下马,对着曹公公恭敬地拱了拱手。 曹公公扯着嘴角,也不知与骑兵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随即那听令的骑兵挥了挥手,竟是为沈常安让出条道来。 曹公公笑着向沈常安做礼,掐着嗓子道:「还望特使见谅,皇城内消息传得慢,这不,陛下的旨意没能及时送过来。」 公公侧了侧身:「特使,请吧。」 沈常安仍旧站得笔直,垂着眉眼对曹公公道:「我腿脚不便,劳烦公公,找个熟练的人帮我驾车。」 「这……」曹公公面露为难。 沈常安倒也没客气,冲着先前对他叫骂的骑兵道:「就他吧。」 见骑兵面色难看,没想上前的意思。 沈常安目露讽刺之意:「想着是消息没送到,无礼也就罢了。怎么?难道是知道消息,故意为之?」 骑兵仍站着不动。 曹公公见势不妙,便转而冲着骑兵弯腰拱手:「劳烦了。」 骑兵哪里受得起这大礼,无奈,只好翻身上马,替沈常安驾车。 沈常安坐回马车内:「记住,你护的是两国和平。」 骑兵:「……」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阿珂:「说去送东西,怎么生着气回来了?」 阿古勒:「……」 阿珂:「那这沈常安,可还要派人暗中跟着?」 阿古勒:「不跟,他若是死了,也是活该!」 阿珂:「……」三日后阿古勒:「去问问暗探,这几日沈常安情况如何。」 阿珂:「不是说不跟暗探?」 阿古勒:「谁说不跟?他如今是西麟眼线,不跟,若是死了,你帮我把人救活?」 阿珂:「……」 目前只能沈常安孤军奋战。小声提醒,朔羽即将上线。 谢谢帆梵繁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50章 兰原之战(十) 沈常安为国捐躯,这消息当初送回伽兰,众人听闻纷纷惋惜。 沈国舅痛失爱子,办丧时,陛下曾亲笔提了块写有忠字的牌匾,赏金万两,又赐了不少好物,还得了半块兵令。 美名传得家喻户晓,不少文人提笔,将沈常安传得神乎其神。 只是,这是介于沈常安死了。 如今人还活着,那些个为国捐躯,为百姓牺牲的名头自然也就没了。何况相继传回的消息,皆是些不堪入耳的骂名。 当了敌国领主的男宠也就罢了,最让人气愤的,是沈常安献计,以致伽兰数万将士死于雪山之下。 若这沈常安仍旧是个奴隶,这仗即使败了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可偏偏伽兰大败,沈常安竟还以西麟特使的身份回来劝说两国和平,这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一传十十传百,这本该受众人崇敬的常安公子,也就成了人人唾骂的叛国贼。 无需证据,无需亲眼见证,只因这沈常安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沈常安跟在曹公公身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大殿。 文武百官立于两侧,年迈的崇宗帝软塌塌地倚在长椅上。 按照礼数,沈常安进殿不该抬首。 他低垂着眉眼,入目的只有被擦拭一尘不染的玉石地板。人走在上面,能清楚地看到衣冠倒影。 「抬起头来。」声音沙哑低沉,短短几个字,说得极为疲累。 崇宗帝年迈得了些治不好的病,身体无力,近几年光是坐着都觉得疲乏吃力。整个人倚靠一侧,用胳膊搭着精緻雕刻的扶手,才勉强撑坐着。 第96页 沈常安拱手,抬起头,站直了看向崇宗帝。 多年未见,崇宗帝的外貌已经变得快要认不出来。 黄袍金冠下,臃肿的身躯尽显病态,脸颊两侧的肉垂挂下来,生出许多黑斑。本该明亮的黑瞳老化泛白,从前还能武剑的双手如今变得微微颤抖,即便是喝水都得有人伺候。 「微臣叩见陛下。」沈常安说着,扶着拐杖缓慢跪下。 崇宗帝伸出手,看手势并不是冲着沈常安。 站在陛下身侧的曹公公心领神会,赶忙让身侧的小太监去倒事先备好的药汤。 不多时,年轻的小太监迈着小碎步回来,手里稳稳地端着一盏用整玉雕制而成的茶盏。 小太监跪在崇宗帝身侧,低着头将手里的药汤高举头顶。 崇宗帝手抖,拿不了,看着身侧跪着的小太监,顿时皱了皱眉。 曹公公赶忙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药,走近后,给崇宗帝餵下。 曹公公小声道:「孩子刚来不懂事,望陛下莫要怪罪。」 崇宗帝喝完汤药,挥了挥手。 曹公公笑着附和:「是。」 随即,将喝了不过两三口的汤药递迴给小太监。 掐着嗓子道:「去,自个儿领二十板子。」 小太监年纪小,听闻打板子吓得浑身发抖,可又不敢不从,朝着崇宗帝叩了一首后,驼着背匆匆退出大殿。 曹公公帮着崇宗帝擦拭药渍,等事情末了,才想起来大殿之下沈常安还跪着。 崇宗帝:「起来吧。」 沈常安神情淡漠,拄着拐杖缓慢地站起来:「谢陛下。」 崇宗帝审视着沈常安,操着口沙哑的嗓音问:「你这腿,是西麟贼子打的?」 「是。」沈常安回的规矩。 崇宗帝面露心疼,赶忙冲着沈常安招了招手:「快近前来。」 沈常安犹豫片刻,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 两侧百官不敢作声,静得落针可闻。 曹公公扶着崇宗帝坐直身体。 左右看了许久,便见崇宗帝长嘆一声道:「孩子,你受苦了。」 沈常安不为所动,借着崇宗帝的话拱手道:「为国为民,乃是臣子本分。」 「呵。」 话音刚落,立于沈常安右侧的太子崇衍便忍不住地嗤笑出声。 「父皇,儿臣有本要奏。」 太子从百官前走到殿中,礼数周全地朝着崇宗帝一拜。 「伽兰与西麟一战,沈常安假意献计,实则设下圈套,害死伽兰数万大军!儿臣以为,理应当斩!」 崇宗帝明知故问:「常安,可有此事?」 沈常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眉头微蹙一身正气,好似被冤枉了。 「回陛下,都是以讹传讹的污衊之词。微臣一心为国为民,此次能活着回来,全凭华硕公主拼死相救。」 太子厉声反驳:「简直胡说八道!」 沈常安站得笔直:「敢问太子,微臣献计,西麟军是否被诓进死路?山谷狭窄雾气浓重,若不是伽兰首军没能探清敌情便贸然闯入,又如何会让数万将士白白牺牲?」 「你这是狡辩!」打断的是二皇子崇明。 二皇子从百官中出列站在太子身侧,对着崇宗帝拱手一拜后,转身对沈常安没好气道:「西麟军在峡谷中藉助地形成功逃脱,若不是你,他们如何知道那不被画在图纸上的空缺?」 沈常安嗤笑:「二皇子莫要冤枉了臣,峡谷内江河宽广雾气浓重,我如何知晓会有一处没有山峦的空缺?臣常年病榻久居边境宅院,谋士一职从来都是有名无实,战场图纸更是从未见过。若不是被西麟俘虏,途中瞧见了那宛如牢狱般的山谷,又如何能献计囚笼之战?」 言下之意,是在说伽兰的将军作战前没有好好探查地形,更是说伽兰真正的谋士没有瞻前顾后,未能及时提供有利情报。 「战场上本就诸多变数,二皇子领兵多年,怕是要比我更清楚。臣斗胆问一句,为何西麟军已入死局还懂得随机应变,而我伽兰军却只会按部就班?」 沈常安一口气顶着:「前有首军明知前路大雾迷眼,不探敌情便横冲直撞,后又有伏军不探虚实轰炸雪山。试问,如此大军,即便我沈常安献上神仙妙计又有何用?」 二皇子顿时火冒三丈,沈常安的意思,是说他不懂得领兵,底下人榆木脑袋。 「好你个沈常安,通敌叛国,害死我数万将士,竟还敢在大殿之上矇骗圣君!」 崇宗帝抬手制止谩骂,「大殿之上,不可喧譁。」 沈常安转过身面向崇宗帝,拱手弯腰礼数做尽:「陛下明鑑!两国交战时,我被困于阿古勒军营。若非华硕公主死前与阿古勒立下誓约,我又怎能活着为伽兰报信?怎能以西麟特使这样侮辱伽兰的身份被送回?」 不等几位皇子和众臣参他,他急忙丢弃扶持的拐杖,踉跄着跪下。 「臣拼死献计,生死早已看淡。如若不然,又怎会代替兄长,甘愿被西麟俘虏,如猪狗般被欺辱?」沈常安眼含泪水,字句铿锵,「伽兰军本该胜券在握,却不幸将一盘好棋走至败局。臣拼尽全力却换得如此下场,实在为死去的数万将士感到痛惜!」 「可是陛下,他人之过,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降罪在臣的头上?」 第97页 沈常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沈家世代忠良,臣父亲、兄长乃至祖辈皆一心只为伽兰,怎可被冠上如此污名!陛下!」 沈常安哭红了眼,忍辱负重地匍匐叩首。 两侧百官窃窃私语,太子与二皇子不为所动。 这沈常安实在了得,短短几句话就将是非黑白颠倒,还将沈国舅、沈武、二皇子崇明等人一併拉下水。 不过,这倒是让几位与太子对立的皇子们看了个笑话。 佯装愚钝地站出来,替沈常安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 崇宗帝面露为难,怪就怪在,当时进入山谷的伽兰首军全军覆没,连个能问话的探子都没有。沈常安有嫌疑,却没有确凿证据,如今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 思来想去,还是将问题抛给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墨:「定南侯,你的儿子,你说,朕该如何决断?」 沈墨倒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全凭陛下决断。」 崇宗帝头疼地扶了扶额。 正想着该如何处置沈常安,便见四皇子崇淼站了出来。 四皇子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沈常安是否通敌叛国并无实证。伽兰首军全军覆没,本就是军中将士犯错。何况两军对垒时,伽兰谋士也非沈常安。」 二皇子怒目:「四弟这是何意?」 四皇子笑道:「儿臣并非武将,战场上的事自是不如二哥,可如今没有罪证,也不好随便冤枉了沈特使。」 跟随四皇子的大臣和皇子们也纷纷站出来。 老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沈常安如今乃是西麟特使,若是斩了,怕是会引得两国再次交战。那西麟领主没有乘胜追击,传言是念及百姓疾苦,此举深得民心。如今想了这么个损招,为的就是让伽兰内讧,好有理由再次起兵。届时说起来,便是我伽兰率先挑衅。」 「陛下,伽兰兵败,正是需要养精蓄锐的时候,若西麟再犯,恐难抵挡。望陛下三思。」 沈常安从大殿里出来,整个人近乎脱力,走路时脚下虚浮。 文武百官退朝,陆续从沈常安身侧经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骂的,也有质疑的。 他看到父亲和兄长走在前面,竟真的连正眼都不曾瞧他一眼。 沈常安笑着摇头,本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扶着拐杖往宫外走去,途经一处长廊,正巧瞧见先前在大殿上被责罚的小太监。 这孩子只有十六七岁,本该是最风华的年纪,可此刻却被打得四肢尽断浑身是血,被其他两名太监架着胳膊不知拖往何处。 沈常安沉着脸,眼看着一路走来的地上全是太监流的血,触目惊心。 人已经死了,因为一盏汤药,一盏没有及时餵到陛下嘴边的汤药。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阿古勒:「沈常安会照顾狼崽吗?」 子穹挠头:「我哪儿知道,不是你自个儿送的么?」 阿古勒:「让暗探送些羊奶过去。」 子穹:「送去伽兰?那不得坏了?」 阿古勒加重语气:「那就送些不会坏的。」 子穹:「……」 是给狼崽的吗? 第0051章 黑吃黑(一) 连着几日,沈常安都在府邸里置办,偌大的院子杂草丛生,连水井都是脏的。 朝廷只派了一名帮着照顾的下人,人手实在不够,便只收拾了前院和两间能住人的屋子。 下人是个半大的孩子,十五六年纪,精瘦精瘦,像是成天没吃过饱饭。孩子本名叫狗四,沈常安叫不惯,便将其的姓改成了沈。 人倒是实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宅子里没有专门饲养家禽的地方,沈常安便想着出去买些木板,拿回来让沈四盖一间狼窝。 他绕道去了几条人相对少一些的大街,走了一阵,总算找着家做木工的。 到底是皇城,即便是人少的街道,商贩、店铺,乍一眼瞧过去仍是琳琅满目,繁花似锦。 皇城中多住着达官显贵,时不时有华贵轿辇,香车骏马经过。 如此繁华盛景,谁能想到,边境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来时,坐着墨仁顺的马车经过几处专门耕种的城池。百姓家中男丁稀少,有百亩良田却供不起一家子衣食住行。 沈常安粗略算过,伽兰打仗的将士,即使兵败,也用不了那么多军资。钱和粮食都去哪儿了?不用猜也知道。 「我家老爷说了,你这果子不新鲜,让我出来换一车。」 街道右侧,几个家僕拖着一车霉烂水果,站在商贩的摊子前目光凶煞。 摊贩穿得朴素,与这皇城中人格格不入。 他越过家僕看了眼水果,车中霉烂的程度,显然已经放了十天以上。 商贩哀求道:「各位爷,我这做的小本生意,东西售出哪有隔了这么多日退回的道理?要不,我送各位爷一篮果子?都是今早刚摘的,新鲜得很。」 「什么意思?一篮果子就想摆平?打发叫花子?」 家僕嚣张跋扈,伸手搭在商贩肩上,稍稍用力,疼得商贩面色煞白。 「昨日才从你这儿买的果子,烂成这样还不能退?我看你这摊子是不想要了!」 商贩很是憋屈:「不是,几位爷。贵府昨日是买了水果,可就几个丫鬟买了两篮子罢了。您这一车烂果子……」 第98页 家僕恼怒,反手一巴掌将商贩打翻在地。 摊里的果子滚得到处都是,摔坏了不少。 吵嚷声太大,引得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地说家僕横行霸道,却也实在没人敢上前帮忙。 家僕浑身戾气,抬脚踩在商贩的摊子上:「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小本生意才来照顾生意,就你这一车次货,放到烂透了也卖不出去。爷儿几个照顾你生意是心好,别不识抬举!」 商贩敢怒不敢言,嘴角被打得全是血,踉跄着爬不起来。 有好心妇人帮着把商贩扶起来,好言劝道:「小子,咱认个错这事儿就算了,几个果子,犯不着把命搭上。」 商贩抹了把嘴,想反驳可又无可奈何。 临时摊贩,不像周围商铺有衙门管着,就算报官,也没人受理。何况这嚣张跋扈的家僕来头不小,即使受理,稍稍给些银两也就打发了,最终苦的还得是无权无势的穷苦人。 几名家僕不等商贩开口,直接将一车新鲜水果自顾自地换走。 沈常安站在木工的店里瞧着。 这才刚来,便见到光天化日强取豪夺。看百姓态度,像是早已见怪不怪。 身侧帮着削木屑的店家唉声嘆气,隔着有些距离也不怕说响了被听见。 「连年税收,我们这些开店做生意的实在太难。可若是不开店,改成流动摊贩,成天遇见的就是这些糟心事儿。」 沈常安问:「如今的税收一个月多少?」 店家比了个数。 沈常安略微有些吃惊:「五两?」 店家摇头哀嘆:「真是造孽呦。除去店铺租金、成本,咱们也还算能混个温饱。怕就怕遇到这些显贵,银子挣不到不说,人来了还得倒贴钱。可也实在是没办法。若是出城去,别说生意不好做,饭都要吃不饱喽。」 沈常安没吭声。 这样的事从前也见过不少,只是近几年打仗,便越发的变本加厉。 店家小心地看了眼店外,对沈常安小声道:「说句不好听的,如今的伽兰,还真不如西麟。我听闻,西麟百姓没那么多要人命的规矩,重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穿。哎……」 正说着,忽听街道外响起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沈常安回头看去,竟是换了便服的四皇子崇淼。 这人虽身穿便服,可一身行头却仍富贵,光是腰间别着的玉佩便知价格不菲。 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换了便服的侍卫,腰侧别着皇室官刀,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来头不小,也不知这便服究竟为何要换。 有百姓认出来是崇淼,都知道四皇子平易近人最会为百姓讨公道,便纷纷上前,状告那几个家僕对商贩强抢云云。 崇淼听闻百姓抱怨,顿时黑着一张脸看向那几个抢果子的家僕。 崇淼:「你们是哪个府上的?如此目无王法!」 几个家僕吓得连忙下跪,拱手喊冤:「四殿下,不是小的不讲理,实在是这商贩太缺德!重金买的果子,隔天就烂了一车,不过是来换些新鲜的罢了。总不能让我们花了钱还买些烂果子回去,平白遭顿责罚。」 商贩气得要骂人。 可不等商贩开口,四皇子便冷笑一声反驳道:「你这果子烂成这样,说昨日买的,是觉得本皇子像个傻子,不懂分辨?」 「不不不!」家僕连连摆手,「小的不是这意思!」 见情况不妙,家僕互相使眼色,赶忙改口道:「四殿下,想来定是小的记错了。昨日来买的商贩,不是这一家。」 崇淼示意身边侍卫。 侍卫拱手,随即用未出鞘的官刀点了点家僕肩膀。 家僕吓得浑身冒汗,连连磕头认错。 崇淼沉声提醒:「砸坏了人的摊子……」 「赔!赔!小的这就赔!」 家僕赶忙拿出袋银子,手抖地放到商贩车上。 围观百姓纷纷叫好,等几名家僕走了,更是将四皇子一通夸赞。 打磨完木板的店家也跟着赞嘆:「若将来四皇子能登上帝位,咱们百姓可就有福喽。」 沈常安笑道:「是吗?」 店家收了沈常安的银子,将几块打磨好的木板捆好了递过去。 「那当然!如今皇城里,知道咱们百姓疾苦的就只剩四皇子了。」 沈常安没吭声,拿了木板便走。 四皇子若真为百姓,刚才就该询问家僕出处,顺藤摸瓜找到目无王法的主子定罪。又或是将当街打人的家僕关押起来,才是真正地为民申冤。 只是让人赔了些银子,最后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地责骂几句就把人放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沈常安离开街道,默不作声地跟着商贩。 商贩拿了银子,心情大好,俨然没想过即将要面对什么后果。 沈常安一路跟随,直至跟进条巷子里。 果然,才刚进去,便听到商贩传来几声叫骂。 他在巷子口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先前叫嚣的几个家僕便夺了给商贩的银子,满脸不屑地从巷子里出来。 家僕见到巷子外有人,原还想叫嚣几句,让沈常安闭嘴。 不想还未开口,便见沈常安腰间别着块可进出皇宫的令牌,顿时识趣地跑了。 沈常安抱着木板走进去,一眼便瞧见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商贩。 第99页 男人靠坐墙角,目光空洞,想到无力反抗,便懊恼地捶打墙壁。 沈常安:「如今是狗咬狗的皇城,你来这儿做生意却没有靠山,本就是自寻死路。」 商贩恼怒抬头,见到沈常安别着块官家令牌,顿时愤恨道:「你们官官相护,没一个好东西!」 沈常安低垂着眉眼,在商贩身前蹲下。 他道:「我若是你,便在那一车果子里下些砒霜,而后好言赔罪,将果子送去那群家僕所在的府邸。」 商贩听得一惊,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 他压低声音:「你让我毒杀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沈常安满脸的无所谓:「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你今日虽得了贵人相助,可这皇城,却是往后都不能待了。贵人今日明面儿帮你是因为百姓哀求,但你到底是得罪了权贵,官官相护,你这生意如何还能做得成?」 商贩吓得面色煞白:「可是,可是杀人……」 沈常安拍了拍商贩肩膀:「你可知,为何百姓皆怕权贵?因为他们杀人时,从不会有所顾虑。」 言闭,他站起来,抱着木板往巷子外走了出去。 「想清楚了就来找我,保你衣食无忧。」* 沈常安回到特使府,才刚进门,便瞧见沈四站在院子里,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他把手里抱着的木板递给沈四,没进大堂,便知道里面站着的是谁。 「兄长今日倒是好雅兴。」 沈常安跨步进去,拿过桌上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武转过身来,长发齐整,一身束腰华服,锦缎暗绣,身姿挺拔。腰间别着佩剑,未出鞘便觉得寒光四射。 与沈常安相比,沈武浑身都带着股武将的精气神。说出去怕是很难让人相信,这便是伽兰几场战事中,出谋划策的谋士。 沈武淡淡道:「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 沈常安将茶水饮尽:「除非你想让伽兰灭国。」 沈武笑了一阵:「真以为自己是西麟特使?」 「不然呢?」沈常安抬眸对视。 沈武转过身,佯装参观这荒凉的特使府邸:「不错,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沈常安:「……」 沈武:「母亲很想念你,让你得空了回家一趟。」 说着,他转过身又道:「不过我想,父亲应该不会让你进门。」 沈常安阴恻恻地瞧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武的手指划过桌面,嫌弃地吹了下沾染到的灰尘:「想来问问你,为什么要帮西麟。你在大殿上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华硕死了,阿古勒不愿意帮你救人,你应该极为痛恨才对。亲手扶持起来的王,最终不由你掌控,若是换成从前的沈常安,早就动手了。」 沈常安目露阴狠:「华硕自请去西麟和亲,是你的主意。」 沈武好似一副被夸贊的模样:「我告诉她,你还活着,就活在西麟的军营里。那傻丫头便不管不顾地去了,到死都不知道,那是我给你布的局。」 「可惜啊,漏算一步。」他靠近沈常安,「到底是什么,让你最后倒戈,不惜代价地帮西麟脱困?」 沈常安恶狠狠地瞧着他。 沈武很失望:「真是低估了你。」 沈常安:「……」 沈武转身要走,临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来:「哦,对了。你的那些药我帮你看了,都是些吊命的玩意儿,看来是真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说】 沈武,一个比沈常安更疯的人。 这个时期一两银子差不多等于600r。 第0052章 黑吃黑(二) 冬日退去,初春的绿意已染满枝头。 沈常安拉了张椅子躺在院子里看书。 沈四蹲在一旁,对着几块木板敲敲打打。 两只狼崽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玩儿高兴了便嚎叫两声。 有那么片刻,沈常安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边境的老宅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往后的每一天都得在刀尖上打滚。 他把看一半的书摊开了盖身上。 「刑部……」* 「哎,哪儿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皇宫运输果蔬的侧门外,一位穿着朴素的商贩拉着辆装满新鲜水果的推车,笑着朝拦路的侍卫拱手。 侍卫往推车里瞧了瞧,水果各个鲜润饱满,皆为上品。 只是宫里运送果蔬的人一直都是些熟面孔,今天这商贩面生得很。 商贩穿着身普通百姓衣裳,只一眼便知道是穷苦人家出来的。 宫里接头的商户非富即贵,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检查的侍卫自是要多警惕几分。 商贩陪着笑脸:「二位官爷,小的名叫冠生,今天刚上任。」 说着,从车里挑了两个最鲜嫩的果子,托着送到两位拦路的侍卫跟前。 侍卫倒还恪守本分,用拿着官刀的手将冠生的贿赂品挪开。 「刚上任?」 冠生连连点头。 侍卫嗤笑,能来宫里做生意的都不是普通人,这冠生看起来没靠山也没家底,怎能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 于是道:「既是新上任,可有通关腰牌?」 冠生面露为难:「这……」 侍卫心下瞭然,用刀把儿敲了敲冠生肩膀,言语间未有暴怒,只是语气略带嘲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谁给你的胆儿,敢来皇宫闹事?」 第100页 冠生竟是没退缩,左右环顾,像是生怕有别的人听见。 他走近几步,小声道:「官爷,我的确没有腰牌,也没想过来宫里做生意。我这一车果子,都是四皇子要的。这不,知道宫里规矩不想让大伙为难,这才刻意来走个关口。」 侍卫倒是警惕:「四皇子要的?可有手信?」 冠生很是实诚,摇了摇头道:「没有。」 两侍卫顿时面露凶煞,没好气地将冠生推了出去。 「嘿,你们怎么打人呢?」 冠生借力,刻意在地上滚了一圈,扶着胳膊踉跄着站起来,好像刚才那一掌使了天大的力气。 侍卫指了指自个儿鼻子:「你觉着哥儿几个瞧着像傻子?没有手信,没有腰牌,来宫里坑骗?好言劝一句,识相的就滚,再闹事抓你去刑部!」 冠生的脾气也上来了,脱了外衣用力摔在地上。 「你们什么意思?我这一车上等果子都是四皇子亲自要的,要不是怕被人说贿赂,用得着走你们这门?」 他也不怕把事情闹大,指着两侍卫大声道:「我告诉你们,东西送晚了,四皇子要是不高兴,回头我就说是你们拦的路!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四皇子当街替我教训三皇子亲眷,这事儿还有谁不知道的!」 宫内长廊下,禀报的公公小碎步跑得匆忙,直到进了大殿,才缓了口气,举止规矩地走到四皇子身后,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四皇子崇淼顿时变得面色难看。 大殿里歌舞昇平,几位皇子规矩地坐在两侧,大殿之上崇宗帝斜倚着闭眼听曲儿,看起来好似睡着了。 可就当崇淼准备起身时,闭着眼的崇宗帝忽然问道:「何事?」 崇淼原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哪儿知道还未回禀,崇宗帝身边的曹公公便耳语了几句。 皇帝虽年迈,可心如明镜。宫里的小事,看似不管不顾,实则门儿清。 崇淼不敢欺瞒,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回父皇,只是个送水果的。似是出了些岔子,容儿臣去瞧瞧。」 崇宗帝睁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既是小事,又何须要皇子去管?曹碾。」 曹公公笑着拱手:「陛下。」 崇宗帝:「你去替淼儿瞧瞧。」 曹公公:「是。」 崇淼心下慌乱,眼神不断地瞧着认真看舞的三皇子崇纣。 不多时,去询问的曹公公匆匆回来,站在崇宗帝身侧欲言又止。 崇宗帝有些不耐烦:「有话你就直说,今儿个殿里的都是自家人,还怕有谁听了不高兴?」 此言一出,听曲的几位皇子纷纷收起心思看向崇宗帝。 曹公公犹豫地瞧了眼面色难看的四皇子:「四皇子在民间做了件好事,那卖水果的商贩心存感激,便想着送一车水果当谢礼。哪儿知道宫里有规矩,不让进。那商贩性子急,一时没听明白,便与关口的侍卫吵了两句。」 四皇子崇淼连连点头,忙站起来拱手:「父皇,的确是小事一桩。」 崇宗帝挥了挥手,示意大殿内的舞姬和琴师退下。 曹公公伸手扶着崇宗帝坐正。 「若是普通商贩,哪来的胆子敢与侍卫吵嘴?若只是感激,直接送去你王府即可,何必送到宫里来?」崇宗帝冷哼一声,「这分明就是有目的,故意要让你难堪!」 四皇子一听,急忙跪下。 「儿臣知错,儿臣这就人赶走。」 崇宗帝顶着股气,面上的病态都退了一些:「你何错之有?」 四皇子哪里说得出来,帮了商贩是好事,但帮其赶走的那几位家僕乃是三皇子亲眷府上的人。若不是百姓状告,他又怎会出手? 见崇淼答不上来,崇宗帝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四皇子不愿说,瞧了半天笑话的太子倒是来了兴致。 民间的事他听说不少,原以为四皇子帮水果摊贩这种小事微乎其微,哪儿知道竟也能给他送来好消息。 老三崇纣,老四崇淼,两个与他对立的人,有机会揪小辫儿自是要抓着不放。 太子崇衍拱手道:「父皇,此事儿臣倒是有所耳闻。四弟心善,出手相助,何错之有?要怪就该怪那欺凌百姓之人。只是儿臣不知,当街打人强取豪夺目无王法,这样的人,四弟既然管了,为何不将其收监,只是责骂几句就把人放了?」 太子嗤笑道:「想是那商贩觉得不公,这才故意来宫里闹事,想讨个说法。」 崇宗帝沉着张脸,见崇淼仍旧不答,气得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摔了过去。 「咳咳咳……」 曹公公赶紧帮着崇宗帝顺气。 崇淼吓得叩首,死咬着就是不说。 与太子站一边的二皇子崇明趁势说道:「这事儿臣也有听闻。本是件小事,可四弟为民申冤实在大快人心,美名早已传得家喻户晓。坊间传闻,如今知道百姓疾苦的,就只剩四皇子了。」 崇淼气得跪直嵴柱,言语间直唿其名:「崇明!你不要血口喷人!」 百姓只念四皇子的好,这让崇宗帝与太子面色很是难看。 崇淼急着辩解,转而拱手道:「父皇,儿臣并无此意,还望父皇明鑑!」 崇宗帝倒也没为此责怪,只是这四皇子咬死了不说相帮之人,反倒让他气血翻涌。 第101页 此事说小了是办事不力,说大了便是官官相护! 崇宗帝呵斥:「还不说!」 崇淼咬了咬牙,俯首道:「儿臣愿受责罚!」 崇宗帝气得就差站起来。 二皇子佯装愚钝,刻意与太子抱怨:「四弟拼死都要护的人,还能有谁?」 一直默不作声的三皇子崇纣目光阴沉:「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起身走到大殿正中,对着崇宗帝一拜。 「父皇,儿臣以为,当日大街闹事者定是身份不凡。百姓都瞧见了,随便抓个人问问便知。只是……」 崇宗帝头疼:「只是什么?」 二皇子道:「只是,审讯一事向来由三弟的刑部处置。可若是此事本就出在三弟身上,怕是会有包庇之嫌。」* 沈常安站在院子里赏花,手里握着书卷。 沈四熬好了药,也没用托盘,直接将药碗递到沈常安跟前。 沈常安抚了抚花枝,转而接过沈四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心知肚明,却还是故意问道:「宫里可有新的趣事?」 沈四时常在大街上转悠,有什么传闻都乐得跟沈常安说。 「听闻三皇子受罚,陛下暂扣了刑部令。几位皇子抢着要接手,都想着将刑部占为己有。」 沈常安嘴角微扬:「怕是不会再交由皇子,陛下定会提拔一位靠得住的心腹来接管。」 沈四乐道:「特使猜得可真准!不过,好似并未用伽兰的官。」沈常安蹙眉。 沈四道:「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了西麟,西麟领主听闻,说伽兰朝廷官官相护不顾百姓死活,便要派个会将水碗端平的人过来。」 「叫……什么来着……」沈四拍了下头,「对!叫朔羽!」 【作者有话说】 谢谢ddelia、青花鱼8723799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53章 黑吃黑(三) 「朔羽?」 这个人沈常安在西麟时从未听过,应当是阿古勒新提的人。 他把喝空的药碗递给沈四,思虑时总喜欢拧着眉宇。 沈四对新来的西麟官员没什么兴趣,转而又讲话说回了伽兰出事的三皇子。 「我听说,三皇子此次被停职,原是因着一个在街上卖水果的穷摊贩。」 「竟还有这等事?」沈常安转过身,有气无力地躺回藤椅。 沈四顿时来劲了,站在沈常安身侧喋喋不休:「特使不常出门,这外头的事不知道也难怪。」 沈常安明知故问:「寻常百姓无依无靠,得罪了皇子,岂不是要斩立决?」 「哪儿能啊?」沈四说得兴致上头,「如今皇城里的官儿就差把那摊贩给供起来了。」 「哦?」沈常安放下书,「此言何意?」 沈四道:「满皇城百姓都知道的事,若是人死了,那三皇子哪里还说得清。如今,太子护着,三皇子的人也看着。这不,那摊贩来时就两铜板,这会儿都开店铺了。」 沈常安低喃:「动作倒是挺快。」 沈四没听清:「什么快?」 沈常安:「一个没有靠山的普通百姓敢挑衅皇子,想来,定是受了高人指点。皇子们这般护着,无非是为了等幕后之人入瓮。」 沈四一拍手:「又被特使您给猜对了!」 沈常安两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瞧着沈四:「这种事,也满皇城的人都知道了?」 沈四左右环顾,虽知道这特使府没其他人,可还是要谨言慎行。 他蹲下身凑近沈常安,小声道:「我今儿个去那摊贩的商铺里买果子,亲耳听见的。」 沈常安唇角微扬。 抓幕后之人,这种事怎会随意让一个路人听了去,想来是那冠生知道沈四是他的人,刻意为之。 沈四说得心惊胆战,好似那说书先生:「那商贩说,要是让皇子们知道,他是因高人指点才有的今日成就,定会将那高人找出来……」 说罢,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两人正说着,忽听特使府的大门被轻敲了两下。 沈四吓得一颤,确定只是敲门声才缓过劲来:「又谁啊?」 沈常安坐起来,整了整衣襟:「去开门,应当是我母亲。」 沈四将信将疑地跑去开门,不想门外站着的还真是定南侯府的当家主母,顿时惊嘆地喊了声「沈夫人」。 沈夫人面容和善,与开门的沈四微微点头,便笑着与搀扶的丫鬟进了特使府。 沈四忍不住赞嘆,这沈常安怕不是个神算子! 沈常安站在院子里,恭敬地朝着大母拜礼。 沈夫人急忙上前搀扶:「不用,不用,你病着呢,不必多礼。」 沈常安吃了药,精气神不错:「儿子无碍。」 听到儿子称唿,沈夫人顿时红了眼眶:「让大母好好瞧瞧,这么些年在边境待着,人都瘦了。」 沈夫人拉着沈常安细瞧,心疼得直落泪。 「早前我就骂过你父亲,好好一孩子非要让你上战场。可你父亲非说,沈家子嗣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沈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还有你那个大哥,他爹什么样他就照着学,一个个都没良心。」 沈常安扶着大母进厅堂:「母亲,进去说,别累着。」 沈夫人:「哎。」 沈夫人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心善温和。世人皆说定南侯一武将,也不知道哪辈子修的福分,娶了个如此漂亮又人人称赞的美妻。 第102页 可惜好景不长,自沈常安的生母进门后,这些好话便如山倒一般,说到了另一位美人身上。 按理,沈夫人定是恨透了,可偏就是这般大度,还将沈常安视如己出。 后来沈常安的外公出了事,一家子死在大火里,这沈夫人的美名才再次被世人说起。 沈常安把大母扶进厅堂,也不知聊了什么,竟是将下人全数留在了外头。 直到黄昏落日,两人才笑着从屋里出来。 沈常安恭敬地将大母送上马车,好一番母慈子孝。 只等马车走了,沈常安才收起笑容,沉着脸让沈四关门。 沈四与沈常安处惯了,知道沈常安不喜欢这些规矩,今日这般做派,想来定是重要之人。 他小心问道:「沈夫人,可是特使生母?」 沈常安倒也不建议下人问这些私事,他与沈夫人的关系,伽兰无人不晓。 沈常安道:「你觉得呢?」 沈四干笑几声,定南侯府的那点儿事他自是知道,只是这沈夫人的态度,实在好得像生母。 这一家子,真是让人瞧不明白。 沈四瘪了瘪嘴,想着还是别多嘴的好。 转头瞧见厅桌上沈夫人送来的吃食,便改了话头道:「特使这几日都没吃过好东西,瞧着这些个都是宫里才有的佳肴……」 「倒了。」不等沈四说完,沈常安便出声打断。 沈四应了声,可瞧着那食盒里的糕点实在漂亮,倒了怪可惜的,便问道:「若特使不吃,不如赏给小的?」 沈常安笑道:「你若不怕死,便赏你了。」 沈四颤巍巍地收手:「还是,不吃了……」* 刑部一职,自打被西麟领主要了去,伽兰朝中便没有一日安生。 虽说伽兰与西麟,如今是两国和平,可到底不是真正邦交,靠战胜赢来的权势,自是有些不服气。 若真让西麟的官员参与朝政,时间一长,伽兰便真的败了。 反对的摺子每日堆得山高,也有大臣提议,倒不如还是将这刑部令交还给三皇子。 说是那日犯错的毕竟是三皇子亲眷,与三皇子本身并无瓜葛。皇亲国戚这般多,哪儿能人人都管得住? 说这话的大臣倒是有些胆识,不过没两日便被降了官位,送去皇城之外当个地方小官。 沈常安独自坐在茶馆里听人说嘴,这百姓间的传话,有时候比探子还灵通。 帮三皇子说话的大臣的确大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讲,即便陛下有这个意也是不敢了。 官官相护,这种事就算是事实,可若是已经闹得人人皆知,总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伽兰兵败,若是连最后的民心都失了,西麟占领伽兰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想来说这话的大臣,应当是太子的人。毕竟这刑部令谁都想要,可又谁都不想让给他人。 也有大臣提议,让深受百姓爱戴的四皇子接管。 可四皇子如今得罪了要扶持的兄弟,哪里还敢接这烫手山芋。除非四皇子麾下有能人异士敢与太子抗衡。 沈常安端着茶盏抿了一口。 从茶馆二层望出去,正好能瞧见冠生新开张的商铺。 冠生点了鞭炮庆贺,换了身好衣裳,站在店铺门口笑脸迎客。偶有空当,便抬头与坐在茶馆内的沈常安点头示意。 刑部令给不了伽兰官员又不想给西麟,总得挑个中间人来坐镇。 他沈常安维繫两国和平,既是伽兰人又是西麟特使,这位置,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可惜陛下信不过他。 那他只好添把柴火,逼得陛下无奈择人。 冠生招唿完客人,没多久,便见十几个做买卖的商贩,推着车停在了商铺门口。 护着冠生的朝廷官差急忙赶来驱人,说这商铺大门非普通商贩可做买卖。 商贩们皆是些穷苦人,光脚不怕穿鞋,又有冠生的前车之鑑,一个个嚣张跋扈与官差叫板。 「怎么的?四皇子爱戴百姓,见不得咱们穷人吃苦。这冠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同样是做小本生意,怎么冠生能被护着,咱们就得被当成乞丐驱赶?」 叫嚣的商贩见官差拔刀,干脆几步上前,恨不得直接撞在刀刃上。 官差没理由当街杀人,只好收了官刀将凑近的商贩推开。 哪想那商贩借力狠摔在地上,老赖似的抱着胳膊喊疼。 「哎哟……大伙快来看看吶,官差老爷要当街杀人了!」 闻声的百姓在茶楼底下围了一圈,也不知事情原委,纷纷对那「行兇」的官差指指点点。 这倒也不怪百姓蛮不讲理,连年高额税收苦不堪言,无权无势受欺压良久。而朝廷拿了钱财,却从来没真正管过事儿。如今因着四皇子扶持冠生,一个个的都挺起了腰杆。 来驱赶的官差气得怒火中烧,他们本就是四皇子的人,百姓却当着他们的面儿拿四皇子说事。如今是生满嘴也说不清了,更不好把四皇子搬出来,怕是只会会越描越黑。 楼下乱作一团,沈常安见事情差不多了,便整了整衣袖打算下去当和事佬。 不想才刚站起来,便听人群中传来声中气十足的制止。 吵嚷声顿时停了,围聚的百姓纷纷为说话的人让道。 沈常安瞧得仔细。 第103页 只见人群之后,一名身着红色官服,腰间别着战刀的男人,骑着战马踏入这是非之地。 男人未戴官帽,一头乌黑长髮高高竖起,束髮中还编了两支缠有玉珠的小辫儿。一双眉眼不怒自威,鼻樑高挺眼窝深邃,虽穿着伽兰朝服,可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是西麟来的。 男人身后跟着名武将,同样骑着战马配有战刀,还未开口便觉得有股杀伐之气镇得人胆战。 那武将垂着眉眼,对众人厉声道:「见到提刑司,还不下跪?」 众人皆是一愣,慌忙跪下。 刑部新派的提刑司,虽朝廷还未下发书令,可西麟官员要接管的事早已传得满城皆知。 不用问也知道,如今骑在马上的,便是西麟领主派来接管刑部令的官员朔羽。 朔羽个高,卷着袖子的手臂结实有力。这样的人说是朝廷官员,倒不如说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更为合适。 朔羽指了指躺地上闹事的商贩,比了个方向,示意识相的赶紧走。 来挑事的十几个商贩哪里还敢闹,见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吓得腿都快站不稳了。急忙拉着做买卖的车,一个个如同过街老鼠般逃得飞快。 阻止商贩的官差原想对朔羽道声谢,想来日后还得靠提刑司照应。 不想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朔羽骂了句:「废物。」 围观百姓见事不关己,急忙转头纷纷散去。 朔羽勒着战马缰绳往前走了两步,随即抬头,看向右侧茶馆二层的沈常安。 楼下闹得动刀动枪,这位始作俑者倒是从容,喝着茶瞧了半天好湳讽戏。 朔羽嘴角微扬,眉眼挑衅,一双紫瞳直勾勾地瞧着。 沈常安收回目光。 他倒是忘了,西麟还是伽兰附属国时,阿古勒的父亲曾被称为朔将军。 【作者有话说】 伽兰见过阿古勒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战场上的人,如果知道的那些人不说,那阿古勒的这个倒是能披一段时间。 谢谢皮蛋瘦肉周呀、白日猫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54章 黑吃黑(四) 阿古勒摸了摸马毛:「沈特使与我同为西麟人,见着了,怎么也不下来叙叙旧?」 沈常安往桌上放了茶钱,起身往楼下走去。 临到茶馆门口,瞧着骑在马上的阿古勒,道:「朔大人说错了,我并非西麟人。」 阿古勒戏嚯似的勾了勾唇,俯下半个身体瞧着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沈常安:「我怎么听闻,西麟领主为你休了原配,如今孤家寡人,天天盼着你回西麟,好与你成亲生子?」 阿古勒与萨娜退婚各自安好,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有说阿古勒得了权位便抛弃糟糠,也有说是阿古勒为了成全妻子所愿,还其自由之身。 沈常安抬首:「未曾听闻。但要说到娶妻生子,难不成这西麟领主是个美人?」 阿古勒笑道:「沈常安,回了伽兰,就翻脸不认帐了?」 沈常安:「不敢。」 阿古勒直起身板,居高临下:「刑部令明日便会有朝廷的人为我送来,老皇帝虽不愿将实权拱手送给西麟,但也绝不会送给你。」 「……」 沈常安的一双眉眼变得阴沉。 阿古勒刻意提高嗓音:「领主托我与沈大人交代一句。不过一个冠生,起不了什么风浪。」 言闭,勒住缰绳,骑马走了。 「恭送朔大人。」 沈常安说完,面色难看地朝着阿古勒的背影看去。 看来要调刑部案卷,今后还得靠阿古勒才行。 沈常安整了整衣袖回去特使府,谁知那眼看着离开的阿古勒,竟是直接将战马拴在了特使府门口。 等了半天的沈四面露为难,在大门前急地来回走。 见沈常安回来,赶忙从台阶上下来接应:「沈特使!」 沈四指着敞开的门:「里头来了两位官爷,小的实在不敢拦。本想让狼崽子把人吓出去,哪儿知道那崽子见着官爷亲热得很……」 沈常安安抚道:「无妨,狼是他养的。」 「啊?」沈四的眼睛都快瞪直了。 沈常安无奈,缓步走近特使府。 一身红色官服的阿古勒蹲在院子里,两只半大的狼崽躺在地上撒娇,吐着舌头让古勒摸肚皮。 阿古勒的身侧站着装成侍卫的阿珂,穿着深蓝色侍卫服,与阿古勒一样,卷着袖子穿着随意。 伽兰与西麟不同,规矩较多,即便是穿着上也有许多规矩,尤其是朝廷官员。 而西麟较为自由,若是到了夏日炎炎,直接脱了上衣光膀子的都有。 阿古勒习惯了西麟装扮,如今穿着伽兰官服只觉得束手束脚,袖子卷着,领口也敞开了两颗扣子。 如此模样,若是进了宫里,定会被众人笑话。 沈常安走进前院,问道:「几时进宫?」 阿古勒折腾完两只崽子,抖了抖衣摆站起身:「明晚。」 沈常安在阿古勒跟前站定。 夜晚进宫,想来是陛下准备了夜宴,要宴请伽兰官员。 「你当街说冠生的事与我有关,不怕暗中偷听的人会来杀我?」 阿古勒嗤了声,折腾起紧缚手臂的袖子:「与伽兰一战,你险些杀了我,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04页 沈常安绷着脸,薄唇紧抿。 阿古勒实在理不好那袖子,干脆放手,由着那袖子皱巴着。 「想要刑部令,就拿我想知道的事来换。」 沈常安的眼眸深邃,幽幽地瞧着阿古勒:「若是那个人不想见你,即便我说了,你也寻不到他。」 阿古勒的紫瞳变了色泽,他问:「你怎知他不想见我?」 沈常安沉默良久,随即转身往前厅里走去。 阿古勒抓过沈常安胳膊,稍稍用力把人拽回来。 沈常安瞪着他。 阿古勒扬着嘴角,朝沈常安伸出那只卷着皱巴袖子的手:「你们伽兰的官服,我穿不惯。」 沈常安:「朔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阿古勒松开他,展开双臂道:「帮我穿衣服。」 「……」 沈常安缓了口气,无奈,只好抬手帮阿古勒整理敞开的衣襟。 躲在大门外的沈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剑跋扈张的人,莫不是要打起来? 这朔大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沈特使竟是被当成下人使唤! 沈常安扣着扣子,手指碰到了阿古勒的喉结,顿觉指尖发烫,却又不想收回了让人看笑话。 阿古勒倒是心情不错,低垂着眉眼,一个劲地瞧着故作镇定的人。 一段时日不见,沈常安的气色远不如在西麟时。许是过度思虑,面上的病态也变得重了些。 穿着身蓝色锦缎,束腰规矩,不像在西麟时那般随意。嘴唇紧抿单薄,眉眼寒凉,如同人一样薄情寡义。 系完衣襟扣子,阿古勒又将两只卷着袖子的手伸到沈常安跟前。 趁着搭理袖子的功夫,顺道瞧了瞧沈常安被打断的右腿。 虽说走路时还是有些异样,不过大体已经恢復,即便不用杖子也能走得稳健。 「腿还疼不疼?」阿古勒忽然问道。 沈常安没回应。 阿古勒便一把捉住帮他整理衣袖的手。 沈常安动了动唇:「托大人的福,这辈子都好不了。」 「阿珂。」阿古勒叫道,「收拾东西,今晚在特使府休息。」 阿珂不习惯伽兰礼数,拱手时依旧按照西麟习俗:「是。」 沈常安拧着眉宇,提醒道:「提刑司有专门打理过的府邸,即便未上任,也可去府内暂住。」 阿古勒佯装没听懂沈常安的逐客令:「我也是受领主交代,来看看险些害了西麟的沈特使过得如何。若是过得不尽如人意,也能让领主高兴几日。」 阿古勒走进前厅,往乱糟糟的后院瞧了片刻。 院中杂草丛生,只清理出了一条方便行走的小路,水井上压着石板,想是太沉了没能掀开。 灌木中的狼窝倒是清理得干净,可惜木板用料太次,遇上暴雨,泡个半日便坏了。 阿古勒冲着躲在门后的沈四招了招手。 沈四胆怯,想着沈常安都得听朔羽的,他这样的下人更应该把人当祖宗般供着。 急忙从门后出来,冲着阿古勒拱了拱手。 阿古勒指着他:「去买些上过木油的好木料来。」 沈四下意识看了眼沈常安,见沈常安点头,才逃一般地离开特使府。* 西麟来了官员,按理应当先去宫里面见陛下,而后去提刑司府邸暂住,等陛下下旨接令。 可偏偏阿古勒随心所欲,解决了摊贩一事后便去了西麟特使府。 消息传到宫里,气得崇宗帝当众摔了一盏好茶。 西麟的官员要拿伽兰朝廷的权,来的第一日便摆起了架子。这哪是来当官治理百姓?分明是仗着西麟战胜来耀武扬威。 可如今的确是西麟领主当道,朔羽乃是领主钦点,得罪不得。 思来想去,终还是让使臣去特使府请人。 墨仁顺得了令,急急忙忙驾着车到特使府。 奈何恭敬地叫了半天门儿,却是无人接应。 无奈,只好让属下上前敲门。 不想才敲了两下,那虚掩的门便开了。倒不是有下人接应,纯属这特使府没把大门关严实。 院子里传来木头敲击的声响,不知道的,还当是这特使府要重修。 「下官墨仁顺,拜见西麟特使。」 墨仁顺说完,想是声音太轻里头的人没听见,便又往前几步,就着推开的门大声道:「下官墨仁顺,拜见西麟特使。」 院子里的人总算有了动静,不过不是沈特使,而是穿着官服的阿古勒。 一头束髮随意挽起,官服袖子卷着,坐在矮凳上,一手拿着木板一手拿着锤子。除了身上着装,哪里有个官样儿? 墨仁顺唿吸一窒,连着下巴上的白鬍子都跟着抖了抖。 「领,领主!」 刚清理完后院的领主爱将抱着捆杂草走至跟前,踹开另一扇虚掩的大门,将杂草扔了出来。 见到站在门口的墨仁顺,沉声提醒:「这是朔羽朔大人,别叫错了。」 早前墨仁顺去西麟说和时总喜欢端着架子,后来在西麟住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怕了。想着回伽兰后无人知晓,便又端起了使臣高高在上的嘴脸。哪儿知道…… 墨仁顺抬手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 进了特使府,拱手驼背做足礼数。 「领主。哦不,朔大人。」 沈常安养的两只狼长大了不少,如今站起来已有膝盖高。一灰一白,生得与那战场上咬断人喉咙的战狼一般无二,是个人瞧见了都得忌惮。 第105页 如今两只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甚至舔了舔獠牙,好似随时都会扑过来。 墨仁顺看得心颤,隔了老远与阿古勒说道:「朔大人,既是要领官位,今日须得进宫面见陛下。」 阿古勒冷哼一声,用锤子继续敲打木板:「老皇帝怎么自己不来?」 墨仁顺反应倒快:「这……领主若是阿古勒,那自是要见的。可如今是朔大人,这君臣之间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阿古勒很是不屑:「替我告诉老皇帝,要么把刑部令送来,要么等明日夜宴。」 墨仁顺擦了擦额头冷汗,见劝不了,便想着找沈常安说说。 于是道:「不知沈特使可在府内?」 阿古勒瞥了他一眼:「你找他做什么?」 墨仁顺赔笑,心道来特使府找沈特使,如此小事,难不成还要阿古勒同意了才行? 正想着该如何应答,便见沈常安端着两碗茶水从后院里出来。 墨仁顺如释重负,笑着对沈常安道:「陛下要召见沈特使。原是想让沈特使去提刑司府邸接应朔大人,不想这朔大人竟是先来了特使府。」 沈常安应了声:「知道了。」 可也没说知道后何时叫上阿古勒去宫里面见陛下。 沈常安将一碗凉茶递给阿古勒,转而又将另一碗递给忙活了大半日的阿珂。 狼崽子见到沈常安亲热得很,巴拉着沈常安衣摆,想让主人陪着玩儿,闹腾得厉害。 墨仁顺想着,许是沈常安在西麟时寄人篱下,即便有心相帮也没胆对阿古勒下令。 可陛下那儿又实在无法交代。 刚想再问问何时进宫,便听沈常安用训斥的语气厉声道:「阿古勒!」 正喝水的阿古勒下意识抬眸,见沈常安叫的不是他,便继续喝水。 灰狼听话坐下,甩着狼尾,委屈地瞧着沈常安。 墨仁顺心惊,再看帮着做狼窝的阿古勒,一时间竟不知谁更像个下人。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沈常安:「阿古勒,抬手。」 灰狼乖巧抬手。 沈常安:「阿古勒,坐下。」 灰狼乖巧坐下。 沈常安:「阿古勒。」 阿古勒:「……」 灰狼看了眼阴沉沉的阿古勒,继续摇尾。 谢谢皮蛋瘦肉周呀小可爱送的鱼粮x2!3 第0055章 黑吃黑(五) 墨仁顺在特使府站了半天,可院子里的两位却是故意晾着他,偶尔出声说两句,也不过敷衍应付。 年岁大了,站久了腿脚酸痛。 无奈,只好告辞回宫復命。 墨仁顺一走,沈常安才问:「才来就得罪陛下,不怕明晚是鸿门宴?」 阿古勒笑着将喝空的茶碗放在地上:「去不去都是鸿门宴,倒不如给老皇帝些脸色,免得真骑我西麟头上。」 沈常安拿了张矮凳坐下,玩了会儿狼崽,顺手拿过一块还未上油的木板打磨。 「伽兰本就是败和,你这么急着来拿权,朝廷里的人只会给你些名头罢了。」 阿古勒把敲打好的狼窝顶放置一边,转着手里的榔头不屑道:「我来伽兰本就不是为了权。」 沈常安猜到了,阿古勒虽谈不上什么好人,却从没想过要滥杀。要的不过是公平,让西麟子民不再成为伽兰奴隶。 拿这提刑司,不过是冲着他沈常安。 阿古勒抚了抚趴在身侧的白狼下巴,抬眸道:「沈常安,你杀我,我杀你,这样的游戏到此为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沈常安神情淡漠。 阿古勒把打转的锤子竖着抵在地上:「帮我找个人,我想与他死能同墓。届时你想去哪儿,我都不会拦你。」 沈常安停了手里动作。 阿古勒也没藏着,戳穿道:「你要提刑司的位置,无非是想调看刑部案卷。我帮你拿案卷,你帮我找人。自此后,我俩之间一笔勾销,再无瓜葛。」 沈常安心下一颤,真是好一句再无瓜葛。 长睫微动,深如潭水的眼瞳发愣地瞧着手里木板。 凭什么,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沈常安抬起头瞧着他,心中酸胀:「若是那个人已经成家,若是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你还想找他?」 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沈常安已经死了,死在那场烧死母亲和外公的大火里。 如今的他苟延残喘,不过是在水潭中挣扎求生的蝼蚁。现在是这样,今后仍是这样。就算爬进棺材里,他也做不回年少时的沈常安。 阿古勒的手指点着锤子把手:「你当人人都是你沈常安?满肚子阴谋诡计。」 沈常安忍不住嗤笑。 一场梦,还是别醒得好。 阿古勒蹙眉,一时间也不知沈常安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若说的是被抄家底一事,大可不必。以那人的能耐当不了乞丐,即便是当了也无妨,等回了西麟,我多的是高位送他。」 沈常安挑眉:「若是他为钱财当了窃贼,你又当如何?」 「沈常安。」阿古勒抬高声量。 沈常安把打磨好的木板搁置一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将那人说得这般好,若是再见,得知早已不如少年时,你可还愿意喜欢?家中遭逢变故,或许如今是苟延残喘地沿街乞讨,又或许姦淫掳……」 第106页 沈常安的话未说完,便被阿古勒拽着领子提了起来。 阿古勒:「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常安抬起头看他,唇角勾着,好似有种报復性的快感:「若是我将那人找来,你发现他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少年,你可还愿意与他死能同墓?你要与我交换,那总得等价。若是如今的他变得你不喜欢,届时转头回了西麟,我又要找谁来当我靠山?」 他掰开阿古勒揪他领子的手:「横竖那人是跑不了的,不如你先将案卷调来。你交案卷,我交人。」 阿古勒垂着眉眼,目光阴沉沉的没什么温度。沈常安一而再地戏耍他,换作往常,怕是早被他丢出去餵狼。 他沉默片刻,随即嗤了声,一把捉住沈常安手腕,往后院走去。 沈常安的腿还未好全,路走快了便有些跛,整个人几乎被拖拽着前行。 「阿古勒!你要做什么!」 阿古勒没好气道:「从前我男姬众多,日日宣淫,如今被你赶得一个不剩,实在是一腔邪火无处发泄。本想着你将那人找来,我这邪火怎么也撒不到你身上,可你偏不让,那便只好委屈沈特使了。」 沈常安急了:「人是你自己要赶的,与我何干?」 阿古勒笑着把人拽进居所:「是吗?我怎么记得,沈特使扬言活不了几年,让我等你死后再娶妻生子?」 沈常安被拽进居所,门一关,阿古勒才松手。 屋子里满是药味儿,黄昏的光照着窗户上的油纸,连张茶桌都照不亮。 沈常安喘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 阿古勒背靠着关上的门,两臂环胸:「有何不同?难不成,是准许我可以娶妻生子?」 沈常安瞪着他。 阿古勒心情不错,看沈常安那忍着火气的模样,分明是不乐意他找别人。 「我已是西麟领主,无须谋士献计,可你沈常安却要拿我当靠山。孰轻孰重,你该有掂量。这人反正也找了这么多年,我有的是年岁等,但你,熬不熬得过今年还尚未可知。」 他挨着门框不让沈常安出去,一字一句道:「该着急的人是你。」 沈常安低垂着长睫,紧抿薄唇。阿古勒混帐也不是第一日,他早该有准备的。 阿古勒别开目光,往屋子里细瞧。 虽说是特使府,可吃穿用度竟还不如在边境别院。 一张床,一张茶桌,两张雕花凳。整间居所再没有多余的东西,简直称得上家徒四壁。 茶桌上摆着两只干硬馒头一壶凉水,床上也没个软垫。还未入夏,到了夜里,仅一张薄被定是要冷得发抖。 沈常安本是娇生惯养,在西麟时睡得也多是上好兽皮。如今回了家,居然还不如在敌营时,好歹还有个火盆取暖。 药罐子边上的药吃了一半,也不知吃完了是否有大夫能配。巫医用药多是西麟货,不少稀缺药材怕是伽兰无处可买。 阿古勒:「……」 有闲钱给狼崽子买窝,倒是没钱给自己买床好些的褥子。 再看沈常安,一张脸尽显病态,走路时脚步虚浮,还不如从冰河中刚捞上来那会儿。 阿古勒站直了,拿过桌上的馒头咬了一口,干硬硌牙。 他嚼巴着咽下去,又咬了几口,吃了大半都没吃到馒头里有馅儿。 「这段时日,你就吃这些?」他忍不住发问。 沈常安不想与阿古勒过多纠缠,便又下起了逐客令:「朔大人想要山珍海味,只要去一趟宫里,什么都有。」 阿古勒点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忽然问道:「宫里的吃食能带出来?」 沈常安不懂这人意思。 「阿珂!」阿古勒叫道。 守在院子里的阿珂几步走到门外:「大人。」 阿古勒摆摆手:「去,到宫里拿些吃的回来。」 阿珂面露为难,干脆省了伽兰那套上下属说辞:「领主,你得自己去,要不然拿不了。」 阿古勒面露烦躁,只好开门离开。 刚走两步,又折回来将沈常安茶桌上仅剩的包子也拿了去。 沈常安:「……」* 到了夜里,沈常安餵完两只狼崽,点了蜡烛躺床上休息。 当年火烧燕烁公府,与父亲和沈武脱不了干系。 但要说到冤枉外公通敌叛国一事,却是三皇子。 三皇子掌管刑部,当年的案卷记载中怕是会颠倒黑白,看了也没什么用。要查,还是得查当年通敌叛国的罪证,找到更多相关之人才行。三皇子崇纣。 此人喜袒护亲眷,是非不分。看来果商冠生,应当还能再好好利用一番。 沈常安闭上眼,正要睡去,忽听房门被敲了两下。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门就被推开了。 阿古勒:「怎么不锁门?」 沈常安坐起来,猜到了阿古勒会再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阿古勒提着食盒进来,右胳膊还夹着床新买的蚕丝被褥。看样子,终究还是没去宫里。 见沈常安冷静地看着他,便知道这门是刻意为他留的。 他把被褥丢进床里,又将食盒放置茶桌,随即拉了张凳子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开了食盒盖,将里头的烧鹅掰下条腿,在盘子里放着。 沈常安没吃晚饭饿得难受,下了床坐到阿古勒身侧,瞧着那烧红的鹅腿,不客气地拿了过来。 第107页 阿古勒倒是由着他,手肘搭着茶桌,坐在一旁看他进食。 沈常安去西麟前吃东西倒是规矩,后来在西麟待惯了,习惯用手。如今回了伽兰,没规矩约束时也总喜欢用手抓着吃。 阿古勒给足了耐心,等人吃饱了,才出声道:「伽兰朝中复杂,待在这儿也不过是死路一条。不如你告诉我,你想要谁死,我帮你杀了,也用不着这般步步为营。」 沈常安自是不信,这话说给寻常人听倒是受用,说与他听就罢了。 他要的是沉冤昭雪,只是屠戮,冤案便只能是冤案。 何况阿古勒根本不会轻易对朝廷里的人动手。虽说如今西麟实力强盛,可又有谁喜欢一味地打仗,平添冤魂?闹个鱼死网破,谁都讨不着好处。 沈常安吃完,擦了擦手,便起身躺到床上休息。 阿古勒看了眼被吃空的食盒,想着这痨病鬼食慾倒是不错。 见沈常安咬死了不愿说人在哪儿,便也站起身,脱了官靴,不客气地躺在沈常安的床上。 沈常安被挤在里侧,动弹不得。 沈常安:「领主真有闲情逸緻,新官上任,草原三十部归顺,诸多事物要忙,却还有工夫出来找人。」 阿古勒抬手轻勾,顺势将半边帘子放下:「沈大人说的是领主,而非我提刑司朔羽。」 沈常安的胸口仿佛被勒着,这阿古勒分明就是来找他不痛快的。 「朔大人既是西麟人,应当知晓我是领主的人。如此上我的床,不怕领主怪罪?」 阿古勒轻勾唇角:「什么人?我怎不知?」 沈常安心中酸胀,侧过身不再理会。 不想阿古勒却也跟着侧身,摁着人肩膀将沈常安又翻了回来。 阿古勒:「说说看,你是领主的什么人?」 沈常安无奈,用着阿古勒的话说道:「不怕我告诉他,你与我日日宣淫?」 阿古勒一怔,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沈常安心下明了。 他趁机抬首,缓慢靠近,往阿古勒的嘴唇上轻咬。 原想着能将人吓退,哪里知道阿古勒没动,只是垂眸看着他。 紫瞳色深,好似算准了他只是装模作样。 沈常安只好退开,这种事,他的确不如阿古勒。 阿古勒沉声问:「怎么不继续了?」 沈常安:「……」 阿古勒心中烦闷,本是要找人的,可却总想着如何折腾沈常安。 他看着沈常安,沈常安也瞧着他。两人静谧片刻,目光都有些焦灼,唿吸也变得紊乱。 不知是谁先动了谁,轻嘆一声后,便觉得温热气息扑面而来。撕咬、亲吻,纠缠不清。 沈常安趴伏在被褥里,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才发现,章节里的弹幕评论我在后台看不见!5555……感觉好像错过了一万句评论!! 谢谢皮蛋瘦肉周呀、爱知春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56章 黑湳讽吃黑(六) 沈常安一觉睡到中午,隐约听到院子里有敲打声。 阿古勒不在,应当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吃力地坐起来,拿过床边挂着的衣服披上,洗漱一番后才循着院子里的声音将门打开。 院子右侧的灌木被清理干净,种了不少果蔬苗子。 搭建好的狼窝被放在了后院入口的左侧,好好的西麟战狼,竟真成了看家护院。 院子正中,阿珂脱了半身衣服在削木头,看样子是要帮他修补前厅坏了的房梁。 身旁堆积着不少新买的瓦片,这是当真要将他这特使府重新翻修。 阿珂见到沈常安停了手里动作,抬头了看眼,便又弯腰继续削磨木头:「我只是听领主的令,不是为了帮你。」 沈常安:「多谢。」 险些灭了西麟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心中有气倒也是情理之中。 阿珂:「领主让我转告你,前厅有早食。」 沈常安道了声谢,径直往前厅走去。 堂前的桌面上放着清粥小菜,还有几个带肉馅的包子。 他拿过一个,包子尚且还带着出蒸笼时的余温。咬上一口,汤汁有些烫嘴。 一股暖意好似流水般在胸口激盪。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若是阿古勒能与他一直这样下去,倒也很好。 沈常安吃完了包子又喝了半碗清粥,这才将目光落在前厅新添的桌案上。 桌上放了不少羊皮卷,拆开一张细瞧,皆是些西麟待处理的政务。 新官上任定是繁忙得很,在这种时候来伽兰接手提刑司一职,本就不是明智之举。 他随手翻了翻,便翻到一张写了不满阿古勒退婚一事。 卷中大意,是指阿古勒需要人扶持时畜牧部鼎力相助,不想坐上了高位却忘了曾经恩情。 阿古勒在羊皮卷的右下方画了个红圈,示意看过了,却没给出相应的答覆。的确,才刚刚当上领主便与畜牧部的萨娜退婚,这要是换作旁人看来,确实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 畜牧部在草原上的势力不小,若是与阿古勒反目,怕是又一场争夺领主之战。 阿古勒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刚进前厅,便瞧见坐在桌案前看羊皮卷的沈常安。 一双眉头蹙着,面色微沉,好似此刻的沈常安才是西麟领主,为了政事忧心忡忡。 第108页 「好看吗?」阿古勒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声询问。 沈常安抬首,将看了一半的羊皮卷折拢了放置一边:「畜牧部的事,你若再不处理,怕是会酿成大患。萨娜心有所属是对内,且家丑不可外扬,即便畜牧部首领无心与你作对,却难保没有小人挑唆。」 前首领的事才刚刚过去,从前的对抗势力归顺不过是无奈之举,若有机会翻盘,挑起阿古勒与畜牧部的争斗也是迟早的事。 阿古勒嘴角微挑:「不放心,就跟我回西麟。」 沈常安从桌案后站起来:「怕是你的子民要将我拆吃入腹,才能平息怨恨。」 两人正说着,便见昨日离去的墨仁顺又来了。 沈常安瞧着墨仁顺手里拿着的令,想是给阿古勒送提刑司腰牌来了。 特使府的门开着,可墨仁顺还是守着规矩,站在门外敲了两下,只等阿古勒说了句进来,才捋了捋白花花的鬍子进门。 「朔大人,这是陛下命臣送来的提刑司令。」 阿古勒伸手接过,翻看一圈,倒是在腰牌后瞧见了新刻的朔羽二字。 他看着那用伽兰文写的朔字,嗤笑一声,鄙夷地将牌子收下。 当年父亲的朔字也曾刻在伽兰的将军令上。可惜,直到人死了,狗皇帝也不曾记得,军中有过一位朔将军。* 沈常安与阿古勒前后脚进宫,两人明面儿上都是为了西麟而来,可本质上却不同。 朔羽乃是领主钦点,而沈常安却是为了讽刺伽兰。 但毕竟西麟官员在,众人即使不满沈常安,也多少要做些表面功夫。 相比较刚回伽兰入宫那会儿,沈常安倒是受了不少大臣的拜礼。 夜宴的大殿内歌舞昇平。 沈常安踏入殿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靠前位置的阿古勒。这人身侧的软垫空着,应是给他留的。 墨仁顺作为使臣,不得不与阿古勒并肩,两人之间只隔了半臂,若是西麟官员有什么不规矩之处也好方便提醒。 阿古勒的坐姿与众多大臣相比可以说是毫无礼数,习惯了西麟的散漫自由,哪里受得了伽兰的规矩约束? 墨仁顺凑近了,在阿古勒耳边劝告。 可显然,阿古勒根本没把墨仁顺当回事,只是一味地欣赏着婀娜身姿的舞姬们。 沈常安站在金柱后,似是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按理他应当与父亲和兄长坐在一起,且沈武的矮桌旁的确留一处空位。 正想着,便见阿古勒沖他招了招手,刻意抬高声量说给对面的定南侯听:「沈特使,咱们西麟人,理应坐在一块儿。」 他嘲讽似的说道:「虽说这大殿中与你同姓之人不少,可到底跟沈特使没有血亲关系,看了也是白看。」 沈常安沉着脸,绕过殿中金柱,整了整衣袖,在阿古勒身侧坐下。 抬眼看去,父亲面色铁青,兄长笑着等看他的笑话。 见人都到了,坐在高位的崇宗帝这才高举酒杯,说了两句话,与臣子们一道饮酒。 半杯温酒下肚,崇宗帝斜倚着询问阿古勒:「不知,领主近日可好?」 阿古勒意思性地拱了拱手:「托伽兰的福,好得很。」 坐在沈国舅身侧的几位皇子皆是忍不住地嗤笑,笑这西麟来的官员好似个莽夫,言谈举止没有半点儿规矩。 太子佯装不知情,询问阿古勒:「听闻领主退了畜牧部的亲事,可有此事?」 面对挑衅,阿古勒不怒反笑,毫不避讳地回道:「确有此事。臣也听闻,好似是为了伽兰送去的一位男姬。」 他看向一直沉着脸的沈国舅:「好像正是定南侯的嫡子?」 坐在阿古勒身侧的沈常安拿着茶盏抿了一口,论说气死人,阿古勒的确无人能及。 说起来,沈常安的生母去世后便将其归到了大母名下,谈论起来的确是嫡子。只是如今这般说,是要将脏水一併泼到沈武身上。 有些事虽大家心知肚明,可说出来到底难听,尤其还是这般模稜两可的指认。 定南侯冷哼一声:「我儿子为国捐躯,已经死在了边境战场。不知朔大人说的男姬是何人?」 阿古勒又装起了愚钝:「竟是死了?定南侯如何确定人已死?难不成是亲眼见证?可竟是亲眼见证,这当父亲的为何也不出手相助一把?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死在战场?」 阿古勒嘆息地摇了摇头:「不知这位为国捐躯的沈公子可有坟冢?虽说西麟与伽兰苦战多年,可这敢于上战场的勇士我朔羽一向钦佩。不如说个时日,改日我定去拜祭沈公子。」 沈武笑得阴沉:「朔大人,怕是不知我那为国捐躯的弟弟,只立了衣冠冢。」 阿古勒佩服地朝着定南侯拱了拱手:「不愧是定南侯,儿子死在战场不收尸也就罢了,人死了不过四五个月,竟是半点儿悲痛也不曾瞧见。果真是铁骨铮铮。只是不知那死去的沈公子会不会怨恨?恨其父亲和兄长,踏着他的尸骨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却不曾给他分一杯羹。」 「哎……」他长嘆一声,「用命为家人换来的富贵,本人却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实在可怜。」 阿古勒转而看向崇宗帝:「陛下,你们伽兰人还真与众不同。」 大殿中的众人皆是面色难看。 第109页 唯有沈武依旧笑着,转而去询问半天都未出声的沈常安:「沈特使,你如何看?」 沈常安放下茶盏,好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既是定南侯的家室,臣一个外人自是不便谈论。想来今日陛下盛情款待,也不是办的家宴。」 想到如今乃是两国特使,便不好只训斥伽兰官员,于是便对身侧的阿古勒道:「朔大人,沈公子之死已过去数月,想来去世后家中亲眷定是哭得肝肠寸断。此时提起,岂不是揭人伤心事?否则定南侯以泪洗面有失仪态。毕竟是国舅,还是要给些颜面的。」 沈常安拿起盘子里的桃子,转了一圈后将话头引到了正事上。 「臣一直听闻,伽兰的果蔬乃是上品,刚来时倒不觉得,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桃子生得汁多饱满,我在西麟时就从未见过。若是能将伽兰的果子送去西麟,也算得上是贵礼。」 阿古勒与沈常安一唱一和:「这法子好倒是好,只是沈大人有所不知,伽兰的果子虽好,量却不多。」 沈常安:「朔大人此言何意?」 阿古勒拿过沈常安手里的桃子:「听闻,这伽兰的果子都由四皇子管,寻常人哪敢与皇子抢生意?」 说着便问四皇子:「四殿下,如若不然,还是让殿下手里的果农多辟些田地出来,等果子成熟送去西麟,也算是为了两国和平迈出第一步。」 四皇子崇淼铁青着脸,下意识看了看坐在左侧的三皇子崇纣。 三皇子瞥了他一眼,握紧酒杯,仰头饮尽。 一旁的墨仁顺实在是听不下去,只好凑到阿古勒身侧,小声提醒:「朔大人,伽兰的果农向来由三殿下管,并非四殿下。」 「哦,原是我误会了。」阿古勒装模作样地询问沈常安,「可我怎么听百姓言论,果商生意皆是得了四殿下的恩惠?」 沈常安面露为难,解释道:「四殿下体恤百姓为国为民,自是人人夸赞。」 阿古勒坐直了:「这话我不同意,难道其他皇子就不是为国为民?既然果农一事是由三皇子管,怎能什么事都只夸四皇子?」 提刑司一职原归属三皇子,阿古勒虽拿了提刑司令,可这有名无实的官位,若是遇到了问题还得由三皇子决断。 说得直白些,即便是西麟来的官员,拿了令便就是三皇子的人。至少在真正拿到大权之前,定是要委身于三皇子门下一段时日。 如今说到果农,人人夸赞四皇子,阿古勒于情于理都要说几句帮衬话。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挑拨离间。 可对于一个才来了两日,不懂伽兰朝政的西麟人而言,又的确符合情理。 有大臣站出来劝告:「朔大人,不可妄言。」 三皇子与四皇子内讧,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子。 太子对崇宗帝拱手道:「儿臣倒觉得,这朔羽乃是真性情。听闻西麟人直爽不喜算计,巧了,我伽兰正需要这种敢于说真话不畏惧权威之人。」 沈常安笑着拿起茶盏,还未触及唇瓣,便觉得一道视线炽热地朝着他看来。 长睫微抬,正对上看好戏的沈武。 沈武向他举起酒杯,而后腾出一只手,在右手腕上轻敲两下。 沈常安蹙眉,低头看,只见手腕上的衣袖往下滑了些,露出半截阿古勒交予他寻人用的狼牙。 沈武笑着摇头,随即别开目光,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已故前领主:「挑起内讧是吧?」 已故三首:「这题我熟。」 谢谢青花鱼5ta9cup79k9、皮蛋瘦肉周呀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57章 黑吃黑(七) 太子佯装很是欣赏朔羽。 本以为领主钦点的官必定是个难以对付的角儿,哪曾想是个愚钝之人,能轻易被利用当个吃力不讨好的出头鸟。 与陛下说完,他便拿着酒杯站起来,沖朔羽举杯道:「我敬佩朔大人的这份胆气,提刑司一职未免低了些。不如这样,本宫再授你一职高位,可好?」 太子话说得直白,这明晃晃的就是要跟三皇子抢人。 提刑司一职众皇子不可争抢,那便只能将新提上来的官员收入麾下。 三皇子冷哼一声:「提刑司一职乃是领主钦点父皇授予,太子这般说,可是不满父皇?」 太子板着脸,没好气地反驳:「三弟这是何意?本宫不过是欣赏朔大人敢于直言,想再给个官位罢了,并未想过剥夺提刑司一职。三弟这般急着拿父皇说事,恐有挑拨之嫌。」 三皇子不吃太子这套:「挑拨的怕是太子,是想给予官位还是趁机拉拢,心知肚明。」 太子懊恼地放下手中酒杯:「三弟莫要出口伤人!」 三皇子还要反驳。 忽听坐在高位的崇宗帝厉声制止。 底下坐着的皇子重臣,以及乐师舞姬顿时跪了一地。 崇宗帝虽年事已高身体抱恙,可言谈举止仍有年轻时的威严风范。一双眼尾下垂的眸子,瞧着人时,仍能让人冷不丁地打一身寒战。 「大殿之上兄弟争吵,成何体统!」 曹公公将斜倚着的崇宗帝扶正,一双细长凤眼精明地瞧了眼底下跪着的沈常安。 近几日,几位皇子为了争夺提刑司一职势如水火,源头是因四皇子帮了一个名叫冠生的果商。 第110页 原也觉得奇怪,这无权无势的果商哪儿来的胆子敢到宫中挑事。今日听沈常安提起,心中便有了眉目。 沈常安如今虽为西麟特使,可到底还是定南侯的儿子,他还是莫要多言的好。 曹公公笑着对崇宗帝道:「都是些家事,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陛下冷哼道:「大殿喧譁,兄弟争吵,你看看,哪儿还有皇子们该有的仪态?」 伽兰已是弱势,如今不团结抗外,竟还起了内讧。想必西麟领主正是知道如此,才刻意派个愚钝的朔羽过来接任,好让他的儿子们反目! 崇宗帝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 许久,才扯着沙哑的嗓子道:「果商一事还是交由纣儿负责,至于提刑司一职,既是已交由西麟,你们也不可再争。」 言下之意,朔羽的提刑司一职不归属任何一方势力。至于是否有名无实,底下的人愿不愿意听从朔羽调令,就得看这人有没有拿得起的本事。* 好好一场宴席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崇宗帝的话显然没起什么效用,阿古勒才出宫,便有几位皇子送来请人当门客的消息,其中自是有三皇子和太子。 此二人为了争储君之位水火不容,想让这两人安分,必不可能。 沈常安回到特使府,正巧看见府外停着辆冠生送来的果车。 沈四与送车的小厮对着帐簿,见沈常安回来了,为难道:「特使,这冠生送来的果子……」 「无妨。」 沈常安拿过沈四手里的帐簿对看,随即看了眼果子,竟都是些卖不出去且坏了大半的次货。 他笑了笑,看来四皇子已经知道是他指使的冠生。 动作倒是挺快,才在殿前提了一嘴,这会儿便把东西送来了。 可惜,四皇子的反击,大概也就只有这一车腐烂的次货罢了。 「沈四,把东西推进院里。」 沈四憋着嘴,只好把箩筐搬进院里。 沈常安半只脚跨入特使府,背着身对送果子来的小厮道:「替我谢过四殿下。」 小厮朝着沈常安拱手,见东西收下了,才转身离去。 回了屋子,沈常安洗漱一番后才翻看起那送来的帐簿。 这帐簿是冠生给的,原是为了记录送来的那一车烂果。 东西虽坏,可帐簿上写得倒是新鲜,且皆是些上品,数额不小。 打着送果子的名义,明着诬陷他沈常安收受贿赂?想来明日朝堂,必定会有所动作。 他把帐簿翻到最后几页,厚实的书页内添着夹层,是冠生的手笔。 这冠生虽是个穷户出身,但年少时也曾读过几年书,字迹倒是工整。 夹层内的信内容不多,皆是近几日了解到有关三皇子的事。 伽兰兵权被分为三处,除了父亲手里的,剩下的便是由二皇子和三皇子掌管。 可真要说到上战场,两位皇子皆只会些表面功夫。论说实战,怕是连沈武都敌不过。 但到底是执掌兵权的皇子,在伽兰,在百姓之间终归是有些威名。 其中,最为脱跳的便是三皇子崇纣。 崇纣利用兵权暴力税收,强迫商户归顺,如今伽兰的富商命脉几乎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若是能拿到这些年三皇子暴政贪污的帐簿,想要将其绊倒易如反掌。 沈常安看着简短的几行字,思虑着用手指轻敲桌面。 他将书信翻转过来,后面写着云海轩三个小字。 沈常安:「云海轩……」 沈常安开门出去,从四皇子送来的烂果子里挑了几个还算好的,洗净后找了个好看的食盒装上,借花献佛的提着果子去提刑司府邸。 夜半敲门实有不妥,不过对付阿古勒,也算是礼尚往来。 开门的小厮一看是沈常安,便笑着推拒道:「沈特使,朔大人还未回来。」 沈常安正想着去屋里等,便见载着阿古勒的马车回来了。 年轻的公公扶着左摇右晃的阿古勒下车,还未靠近,便闻到股浓重的酒味儿。 沈常安微微蹙眉,就这么站在大门前等。 阿古勒喝了不少,醉得脚下踉跄。若不是没人搀扶,怕是下一刻就得睡在大街上。 「喝!不醉不归!」 阿古勒伸着手指,也不知指哪儿,混沌的目光对上扶着他的公公,笑着把人拢入怀里:「美人儿,怎生得这般肤白貌美?」 公公个头矮小,阿古勒整个人都倒在他身上,哪里还搀扶得住。 急忙沖站在门前的小厮招唿:「快,赶紧把大人扶进去,别摔着了。」 小厮听令,匆匆下了台阶帮忙。 阿古勒被两人架着胳膊,摇晃着上了台阶,沖一眼便对上了面无表情的沈常安。 阿古勒笑了下,指着沈常安道:「美人儿。」 言闭,挣脱两边下人,径直扑在了沈常安的身上。看架势,是要当街将人的衣服扯了。 小厮急得满头汗:「朔大人,这是沈特使。」 见小厮要来拉人,阿古勒甩手将人推开。 小厮摔了个踉跄,这醉酒的朔大人,简直力大如牛,怕是战马都拉不住。 可偏偏,沈常安这病秧子倒是站得极稳。 小厮爬起来,为难地朝着沈常安拜礼:「有劳大人了。」 「无妨。」 第111页 沈常安提着食盒,只好装模作样地把阿古勒扶进特使府。 小厮搭不了手,只能小心地跟在后头。 眼看沈常安把人扶到了床上,原想说两句谢话,哪里知道醉酒的朔羽竟是一把将沈常安也拽到了床上,动作轻浮,毫不避讳。 沈常安在西麟当男姬一事已经尽人皆知,小厮不好说什么,见插不上手,便干脆退了出去,顺道还将门给关上了。 沈常安吃力地推开阿古勒的胳膊,衣服凌乱不堪,腰封也被扯开了大半,装着果子的食盒更是散得满床皆是。 他喘了口气,抬手擦了下被阿古勒咬过的嘴唇:「人走了,不用装了。」 阿古勒闭着眼展臂躺在床上,头枕着被褥,睡得不怎么舒坦。 沈常安整了整被扯开的衣襟:「我当领主多有本事,不想去了太子府,竟也要靠装醉才能脱身。」 阿古勒睁开眼,垂着眼睫看向沈常安坐着的背影。 沈常安再次说道:「我知道你的酒量,太子府里的那些,根本灌不醉你。要用醉酒的办法逃席,想来,是太子要往你的府里塞美人,好藉此拉拢。」 阿古勒轻笑着捉住沈常安的手,稍稍用力,把人拽进怀里抱着。 「这么了解我?」 沈常安挣了几下没能挣开,便只好由着阿古勒:「你身上都酒气。」 阿古勒侧过头,看了眼床上散落的果子:「贿赂朝廷命官,知道要挨多少板子?」 沈常安:「四皇子的东西,论说挨板子,怎么也轮不到我。」 阿古勒松开他,手撑着床靠坐起来:「沈常安,你连贿赂我的东西都要用别人的?」 沈常安站起来,拍了拍褶皱的衣摆:「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 阿古勒抖了抖敞开的衣领,站起来,就着桌上放着的铜盆洗脸。 抬头时,沈常安一反常态地给他递了条布巾。 他顿了顿,伸手接过,将脸上水渍擦净。 见差不多了,沈常安才说回正题:「你可知云海轩?」 阿古勒擦完脸,将布巾丢进铜盆里,拧干后擦拭脖子:「三皇子手里最赚钱的商铺?明面儿上是酒楼,实际却是间赌坊。」 沈常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阿古勒却偏得戛然而止:「沈常安,几个借花献佛的果子,再递快巾帕,就想从我这儿打听消息?」 沈常安从袖子里拿出张叠好的纸:「这是那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阿古勒擦身的手一愣,伸手要拿,却被沈常安转而握回手里。 阿古勒倒也没拖泥带水:「前几日赌坊闹出人命,打死人的正是三皇子侄儿,云海轩的当家状告无门。」 云海轩是三皇子麾下的大商,多年来一直受三皇子庇护。 也因着有皇子庇护,这赌坊生意便越做越缺德,买卖人口杀人牟利,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可如今闹出命案,偏偏打死人的是三皇子侄儿,真要把事儿挑起来,这云海轩怕是得硬吃下这笔亏本买卖。 杀人偿命,若是能将此事压下去倒也罢了,可若是压不下去,那云海轩的当家又要拿谁的命来抵? 出事的乃是三皇子亲眷,想来即便是报官也无人敢受理,何况本来做的就是黑心买卖。 有意思,这篓子捅得可真是时候。 「知道了。」沈常安得了消息,便打算走人。 阿古勒抓过他胳膊,将人拉回来:「去哪儿?」 沈常安抬眸:「自是回特使府。」 阿古勒挑眉:「这么快就走,你让外头的下人如何看我?」 沈常安甩手,却没能挣脱:「那是你的事。」 阿古勒瞧着他,随即半蹲下身,一把将人抱起。 「阿古勒!」沈常安情急下,直唿阿古勒本名。 「嘘。」阿古勒压低了声音在沈常安耳边道:「如今抱着你的,是朔羽。」 沈常安:「……」 阿古勒的紫瞳在烛光下变得有些淡,好似那雪山下等着抓捕猎物的狼。 阿古勒:「沈特使,我这人力气大又是个莽夫,夜里之事,你多担待。」 沈常安红着脸,手抵着阿古勒肩膀:「我是领主的人,不怕传出去,有损你朔大人威名?」 阿古勒笑着把人扔到床上,单膝曲着跪在床边,一边慢条斯理地解着官服,一边说道:「领主大度,怎会怪罪?论说名声,我如今乃太子门客,该担心的应是沈特使。」 见沈常安要逃,顺势捉住脚踝,将人又拉拽回来。 阿古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躲什么?」 沈常安侧过头不敢与其对视,长睫轻颤,胸口微微起伏:「把烛火吹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扶人的公公:「这病秧子怎的比我力气还大?朔大人抱着,连身板都未弯一下。」 阿珂:「那是大人媳妇儿,他哪儿敢?自是要放水的。」 谢谢青花鱼8723799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58章 黑吃黑(八) 「沈常安,杀了那么多人,不怕吗?」 昏暗中,沙哑粗重的声音好似近在耳边,又好似虚无缥缈。 沈常安孤零零地站着,环顾四周,只觉得脚下冰冷刺骨。 他站在雪地里,寒风吹得他浑身发抖。漫天飞雪如鹅毛般飘零,落在头上、肩上,像是人入黄土前,有人用泥泞将他掩埋。 第112页 长睫上结着霜花,他唿了口气,白茫茫地迷了眼。 周围的黑色浓雾渐渐褪去,白雪下到处都是将士尸骨。被积雪压断的冰刃闪着寒光,冰冷没有温度的铠甲下,是一张张冻得苍白的脸。 「不是我……我没有……」 沈常安后退几步,不知踩到了哪一位将士的头骨,踉跄着摔进积雪里。 他看不见远处景象,却还是能感知到。 他正身处在伽兰与西麟作战的峡谷里,积雪之下,皆是尸骸,皆是伽兰死在峡谷中的数万将士。 ——咯吱、咯吱。 正前方有人踏着积雪向他走来,黑色浓雾向后褪去,无数亡魂恶狠狠地盯着他。 「沈常安,通敌叛国,理应处斩!」 声音雄厚有力,好似在峡谷中不断迴荡。 「通敌叛国,罪恶滔天!」 「通敌叛国!!!」 沈常安深吸口气,勐然从梦中惊醒。 他紧拽着身下褥子,指关节白得毫无血色。胸腔起伏剧烈,身体僵硬紧绷,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望着淡色的丝绸床帐,鼻息间隐隐闻到股药味儿,这才觉得有了些活人生气。 沈常安长嘆一声,许久才清醒过来。 陌生的地方…… 他倒是忘了,昨晚是在提刑司府过的夜。 「咳咳咳……」 沈常安咳得厉害,随即觉得胸口憋闷喉咙堵塞,急忙抓住床柱侧坐起,对着床外呕了一口血。 自来到伽兰后,已经许久不曾病得这般厉害。 四肢冰冷得没有温热,身上满是冷汗。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通敌叛国的报应。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端着早食进来的阿古勒。 见到沈常安趴在床边呕血,急忙将早食放置一边,几步过来把人扶起。 沈常安面色惨白,一双眼好似带着黯淡死气。 「来人!」阿古勒对着敞开的门叫了一声。 小厮匆匆进来:「朔大人。」 见着沈常安一副快死的模样,顿时惊道:「沈特使这是?」 阿古勒没工夫废话:「去外头找个大夫,别让宫里的人知道。顺道去趟特使府,让沈四把沈常安的药拿来。」 小厮连忙拱手,出门太急,被门槛绊了一跤。 阿古勒把人抱进怀里,顺势握了握沈常安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拉过被褥,将怀里的人裹紧。 沈常安木讷地靠着,总觉得是他大限将至。 阿古勒抬手帮沈常安擦了下唇边血迹,而后从怀里摸出瓶药,是离开西麟时巫医给他的。 他拔了塞盖往手心倒出几粒,放到沈常安唇边:「张嘴。」 沈常安没动,他便强行把药塞了进去。 「咳咳……」沈常安又是一阵呛声,只觉得心肺都要炸开了。 几滴血沫子咳在了阿古勒手上。 阿古勒倒也不嫌,顺道帮他抹了把嘴。 那药也不知是什么,进了喉咙便觉得凉意瀰漫,愣是把人的精气神吊起了些许。 「我看见外公,还有母亲……」沈常安忽然说道。 阿古勒拧着眉没吭声。 沈常安幽幽道:「像是来接我的。」 阿古勒把人抱紧:「巫医说你可享常人寿命,死不了。」 沈常安轻笑:「他是骗你的……」 阿古勒转而去搓沈常安的手。 沈常安后仰着靠回阿古勒身上,颤声道:「冤案还未昭雪,我不想死……」 阿古勒心中绞痛。 沈常安哭的次数不多,可每回哭起来他便会心软。不禁感嘆,这沈常安当真是来折磨他的。 阿古勒:「我让人把卷宗调来,想看什么自己拿。」 正说着,先前匆匆离去的小厮便带着人回来了。 也不知从哪儿叫来的大夫,穿着棉麻长衫,背着个老旧箱子。 沈常安的病来势汹汹且病了多年,宫里的御医早些年看惯了,按理应请御医前来。可如今身份特殊,各个都巴不得他死,自是叫不到的。 大夫低着头被小厮请进来,搭脉看诊一个字也未多言,看完了便拿过纸笔写起了药方。 不多时,沈四拿着碗熬好的药汤进来。 那大夫有些年纪,捋了捋白花花的鬍子,接过沈四手里药闻了闻,而后点点头,让沈四拿去给沈常安服下。 大夫再次提笔,把先前写完的方子又改几味。 这才道:「好不好,看大人自己。」 这话倒是跟巫医说得一样。 大夫将方子递给沈四,随后便提着药箱走了。 沈四将药方收下,等不相干的人全数离开,才走到阿古勒身侧拱手一拜。 「领主,事情都安排下去了。云海轩的人命案,如今已在百姓中传开。」 一声领主,叫得沈常安身体一僵,他转而看向沈四。 沈四干笑,低着头不敢看他。 沈常安倒也没说什么,早前就知道阿古勒在伽兰布下不少眼线,身边的人是并不意外。只是这沈四,未免装得也太好了。 几碗吊命的药下肚,沈常安总算恢復了刚来伽兰时的精气神。 云海轩的命案发酵得很快,几乎在沈四放出消息的第二日就成了各处茶馆的谈资。 第113页 三皇子的侄儿连着几日没敢出门,就连刚刚被夺了提刑司权的三皇子也受到了不少弹劾。 弹劾的大臣自是太子的人,只是不像先前谏言的老臣,说了不过几句便被降了职。 云海轩的帐本就不干净,真要查起来,跟随三皇子的人皆有牵连。 尤其是那人人称赞的四皇子,若是把底下的骯脏事都放到明面儿上,怕是只会比三皇子的境况更糟。 而阿古勒身为提刑司,有权将此事调查清楚,还百姓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一连几日,那提刑司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 三皇子烦得焦头烂额。 正头疼着,便听下人来报,说王府外,沈特使的属下送来了一车烂果。 三皇子不明白沈常安何意,便挥手让下人将烂果子撤走。 下人面露为难,慢悠悠地递上一本写有价格的帐簿。 「殿下,那沈四说,这果子原是冠生送去特使府。也没说干什么,想是为了给西麟送礼一事。」 三皇子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这种事让底下人处理即可。」 实在也是心烦,一时间没想到冠生是谁的人。 下人小心靠近,在三皇子耳边提醒:「那可是冠生。」 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冠生本是受四弟扶持才起来的皇商,也是因着这个冠生,才撤走了他的提刑司权。 「把帐簿拿来。」 下人这才把沈四送来的帐簿递给三皇子。 帐本本就不对,自是越看越乱,明晃晃的文银数额,远超出送来的一车烂果。 「这写的什么东西?分明是胡编乱写!」三皇子懊恼地将帐簿扔到地上。 可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对,东西原是送到特使府的,这帐簿的收受人记得也是沈常安。 四弟把这样一本帐簿送到特使府陷害,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三皇子招了招手,示意下人把帐簿捡起来。 他把帐簿捧在手里继续翻看,随即便在帐本的后几页发现一处夹层。夹层被拆过,里头的东西顺势掉了出来。 他把叠起的纸打开翻看,记载的竟全是关于他近几年收的黑银,其中自是有云海轩。 一股寒意自嵴柱而上,凉得他浑身战慄。 夹层的信上没有落款,但言辞恳切悲愤,皆是百姓怨恨。 他将纸张握拢,暴怒地在桌上捶了一拳:「沈常安!!!」 三皇子气得眼眶充血,手抖地指着送来帐簿的下人:「去,把崇淼叫来。我倒要问问,他提携上来的冠生,究竟有多大能耐!」 下人听得一惊,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匍匐着满脸冷汗。 「四殿下,进宫了……」 三皇子怒火中烧,言语间哪里还有往日风范:「这时候去宫里做什么?」 下人怕得发抖:「听,听闻,是沈特使与陛下商谈西麟送礼一事,没多久陛下便传召了四殿下。」 三皇子面色煞白,而后明白过来:「糟了!」 四弟给沈常安下套,为的就是借众臣对沈常安的怒,随便找个理由给人降罪。可如今云海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四弟这时候在殿前提起,沈常安定会借题发挥!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8723799小可爱送的鱼粮!感情的部分得稍微放一放哈,要憋个大的~ 第0059章 黑吃黑(九) 崇宗帝疲乏得很,靠坐在雕龙画凤的长椅里,时而抬手抚额,时而闭目养神。 实在是年岁大了,再也禁不住敲打,说不了两句便得休息一阵。 大殿之下跪了一片,仅剩上报案情的提刑司朔羽拱手站着,细说着近期云海轩命案。 朔羽:「云海轩本是间酒楼,但经微臣查证,实乃一间赌坊。其中,被迫买卖人口一百六十八人,逼良为娼一百七十四人,至今,以此牟利共计三万两黄金。」 云海轩究竟是做什么生意,大伙心知肚明,平日里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闹出了人命,还与皇亲国戚扯上了关系。 这明面上是在就事论事,可实则是在细数三皇子手下的黑色帐目。 朔羽面色微沉,朝堂上文武百官已退,仅剩几位朝中重臣,显然是要当成家室来判。 他继续说道:「经查证,云海轩的赌坊生意不仅牵扯伽兰,还有几本记录与他国来往的不明收入。」 朔羽将一本搜刮来的帐簿递给下来接应的曹公公:「其中,便有收购火药,以高价售出的帐目。」 他拱手道:「伽兰连年征战,百姓赋税暴涨民不聊生,国难当头,云海轩不仅买卖人口还私下收购火药,发国难财。臣以为,这云海轩除人命案外,还应当彻查幕后之人。」 若只是赌博来牟利怕是很难触动崇宗帝,唯有说到国难,才容易牵动帝心。 眼下对于伽兰而言,最为耻辱的一仗莫过于兰原之战。打了败仗尚且不提,如今,这败仗的根本竟是源自伽兰的国根败坏,如何不气? 而最为耻辱的,乃是这败坏的腐根,竟是由一名西麟人查出来,而后明晃晃地拍在了大殿之上。 崇宗帝接过曹公公递上来的帐簿,不过草草翻了几页,便觉得两眼发黑。 曹公公急忙上前搀扶:「陛下,莫要伤了身子。」 崇宗帝失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怒火。 第114页 他抄起手中帐簿,用力地往大殿下砸了过去。 那帐簿擦着玉石台阶,好巧不巧地滚到了跪着的四殿下面前。 四殿下崇淼跪伏着,哪里敢将头抬起来。 他本是来状告沈常安的,又怎知道,来得这般不是时候! 太湳讽子面色凝重,见事态局面于他而言一片大好,便趁势说道:「父皇,三弟为牟利不顾伽兰,如今又闹出命案激起民怨,若置之不理不予重罚,必定难以服众。」 想到四皇子状告沈常安,虽是小事,可若是牵扯到西麟,那便不是小事。 于是道:「父皇,西麟如今局势大好,领主战胜却并未将我伽兰当成附属,还派遣特使和权臣前来协助,想来也是为了两国和平。也正因此举,博得伽兰众多百姓妙贊。云海轩乃三弟管辖,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只字不提,却派了四弟来状告西麟特使受贿一事,恐有……」 「太子殿下慎言!」不等太子说完,跪伏着的四皇子便抬首打断,「特使贪污一事与三皇兄并无瓜葛,怎能相提并论?」 太子冷哼一声:「并无瓜葛?那怎么这么巧,前脚刚包庇命案,后脚便状告沈特使贪污?想来是怕人命案闹大了不好收场,这才拿西麟特使来垫背。 呵,他这般作为,如何不让人猜忌,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争?说不定就是想让兰原再战,好靠火药再发一笔国难财。」 四皇子崇淼被激得面红耳赤,情急下也没顾及君臣之礼,直唿太子本名:「崇衍!你莫要血口喷人!」 坐于大殿之上的崇宗帝气得暴怒:「都给我住嘴!」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崇宗帝头疼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等情绪平静了才指着沈常安道:「你说,果商一事,是否属实?」 沈常安跪伏着,许久都未曾回话。 崇宗帝睁开眼,目光精明。 这沈常安虽是西麟特使,可到底是他伽兰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自是不好开口。 承认贪污一事,便是摘干净了三皇子并未搅和两国和平,可也意味着沈常安要入狱。但若是否认,那便有诬陷皇子之嫌,坐实了通敌叛国。 可如今查证的提刑司乃是西麟官员,此事即便是真的,沈常安也只能承认。否则传到西麟领主耳中,怕是会大做文章,趁机打击伽兰朝政。 崇宗帝瞥了眼跪在大殿右侧的沈常安父兄,而后才再次看向跪着的沈常安。 「沈家歷代皆我伽兰忠臣,且家教严谨,孤从不认为定南侯教出的儿子会做出有辱先祖之事。沈特使,你若有冤,尽管直言。」 沈常安心中嗤笑,这崇宗帝当真是老奸巨猾。 拿沈家的声誉说事,无非是在警告他,即便是诬陷,他也应当为了君而牺牲当一个忠诚,否则便是毁了沈家世代忠良的美名。 沈常安缓慢抬首,装作一副忍辱负重之态,拱手道:「臣以为,贡品帐簿一事不可与云海轩一案相提并论。」 不等崇宗帝松口气,朔羽便扮起了黑脸,提醒道:「沈特使莫要忘了,你如今乃是西麟特使。若涉嫌包庇,怕是会惹怒领主。」 朔羽随即又当起好人,对崇宗帝道:「当然,沈常安如今乃是我西麟特使,若他真犯了错,臣绝不姑息,必定给伽兰一个交代。可若贡品帐簿一事当真是诬陷,我西麟也绝不会善了。」 他又道:「但依臣看,贡品一事还未上报西麟,乃小事,云海轩一事牵扯国之命脉,理应先以国事为重。」 崇宗帝握着扶手的指节隐隐发白,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又拿这朔羽没辙。 朔羽礼数周全:「陛下放心,我虽是西麟人,可凡事都讲究个公平公正。领主曾言,我既到了伽兰接管提刑司一职,收百姓税,受百姓朝拜,又吃百姓谷粮,自是要善待百姓,绝不可因为两国曾有交战而有所迁怒。」 沈常安微微勾唇,阿古勒骂起人来,还真是有些本事。 言下之意,正是嘲讽伽兰官员,收受百姓好处却还要欺压百姓。这是在提醒崇宗帝,切不可再官官相护。 太子只当这朔羽已是他的门客,如今朝堂揭露崇纣恶行,也是为了助他,自是高兴。 太子:「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宣三弟进殿查问。」 崇宗帝扶着额沖底下的人挥了挥手:「宣。」 三皇子受到宣召匆匆赶来,只是朝堂之事他听到的不多,只知崇淼要状告沈常安,及云海轩命案他有包庇。 崇纣进了大殿,跪下拜礼后拱手道:「父皇,沈特使一事恐是下属疏漏,儿臣已派人去查,待查证后定会还其清白。 至于云海轩命案,的确是儿臣做得不妥。瑾书动手伤人理应重罚,但毕竟事发时儿臣不在当场,只听闻瑾书喝多酒与人起了争执,二人混乱中打成一团,这才酿成灾祸。儿臣一听,想着两方皆有动手,真要言说起来,也只能判为误伤,这才……」 崇宗帝手抖着指向崇纣:「你真是煳涂!」 三皇子急忙叩首:「儿臣知错,瑾书一事既已查证,那便按我伽兰律例,儿臣绝不姑息。」 崇宗帝抬手挥了挥,看样子是想帮着三皇子煳弄过去。 不想朔羽适时出声:「陛下,瑾书一案臣已将其关押,可这云海轩的事又该如何判?毕竟,云海轩牵扯的乃是皇子。至于沈特使涉嫌贪污,三皇子既是查了,不如此刻便说个明白,否则出了大殿,臣就要将沈特使收监受审了。」 第115页 三皇子面色一僵,恶狠狠地瞪了眼朔羽。 只是那朔羽站得腰杆笔直,紫眸里闪着杀气,气势威严,又将他的怒火给压了回去。 三皇子握紧拳头,想到沈常安送去他王府的帐本里夹着什么,便拱手道:「沈特使一事乃是下属疏漏,帐目给错了,并非贪污。」 朔羽嗤笑:「那么大一笔煳涂帐,仅是一句给错了,未免有些搪塞。沈特使乃是我西麟特使,不知三殿下的哪位下属这般大胆,竟敢犯此疏漏?不怕误会大了,说其刻意挑起两国矛盾?」 他佯装询问四皇子:「四殿下,您怎么看?」 崇淼吓得浑身战慄,他更是没想到,三皇兄竟会帮着沈常安说话。如此一来,他便成了那挑起两国矛盾的罪魁祸首。 可事关三皇兄,他又不得不相帮:「是,是弄错了……与三皇兄无关。」 这话不说倒好,一说,那崇宗帝便更是心痛。 崇纣利用云海轩贪赃,做了那么多激起民愤的恶行,到头来什么责任都不敢担,推给下属推给弟弟,毫无皇子做派! 朔羽笑了笑,转而向陛下拱手:「陛下,按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皇子涉嫌污衊我西麟官员,当如何处置?」 崇宗帝失望地往殿下看去。 崇淼唿吸急促,跪伏着满脸冷汗。 而另一边,沈常安忍辱负重,未曾有一字辩驳。 此二人皆是为了崇纣,为了那贪赃枉法,在国难当头还想着牟利的崇纣! 崇宗帝气得嵴柱弯曲,几个儿子中,除了太子,他最看好的便是老三。 他扶着额,双颊通红,手抖地指着崇纣,心痛万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太子见势,没好气地指责道:「三弟敢做不敢当,出了事便只会推给他人。贡品贪污怪西麟特使,怪四弟莽撞,唯独把自己摘干净。」 太子朝着崇宗帝拱手,言辞铿锵:「父皇,儿臣以为,即便是属下犯错,身为皇子,也应当担起责任,否则日后还有谁人敢效忠我伽兰?三弟借云海轩开设赌坊,为钱财草菅人命,受害百姓达三百人之多,这本就该罚。 瑾书赌坊杀人,崇纣身为皇子身为长辈理应教导,却在未查清案情时便伙同朝廷命官包庇,致此闹得天怒人怨。 那瑾书并非我皇家中人,也未有血缘关系。不过是因着其父生意与崇纣交好,这才称兄道弟,喊他声侄儿。」 太子跪下叩首:「只是给些钱便可与我皇家攀亲,而后借我皇家名声嚣张跋扈滥杀无辜。儿臣以为,瑾书闹出命案已是在敲响警钟。此事要罚,且应当从崇纣开始,以儆效尤!」 言闭,与太子一边的几位重臣纷纷叩首,劝诫陛下以国为重。 三皇子情绪激动,双目赤红很是痛恨:「崇衍!!!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多少!你杀的人还少吗!!!」 「住口!」 崇宗帝的咆哮声自大殿之上传来。 将近乎疯魔的三皇子崇纣厉声制止。 崇宗帝心痛万分,几句话说得好似抽丝剥茧:「自今日起……崇纣贬为庶民,由提刑司朔羽收监审讯。」 朔羽:「是。」 三皇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崇宗帝,他跪着往前行了几步:「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是遭小人陷害!」 他瞪着一双眼,眼泪夺眶而出,随即指向跪着的沈常安,语无伦次:「是他,这都是沈常安布的局!沈常安通敌叛国,他是太子的人!」 崇宗帝心力交瘁,被曹公公扶着踉跄站起。 听到崇纣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诬陷弟弟又诬陷兄长。气地拿过曹公公手里拂尘,用力地砸向崇纣。 拂尘把手砸在崇纣额头,顿时鲜血淋漓。 崇纣浑身战慄,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语气近乎咆哮:「那帐本是四弟用来诬陷沈常安的!沈常安藉机将东西送到儿臣王府,刻意在帐本中夹着儿臣诸多罪行威胁儿臣!若非如此,儿臣又怎会替沈常安说话?这是他们刻意做的局,就是为了诬陷儿臣!」 崇宗帝恨铁不成钢,气得险些喘不过气。 他指着儿子:「事到如今,你还要将责任推卸他人?这些事你若真没做过,又有谁能查得到你?沈常安若真的将罪证送去你府上,傻子也知道是为了提醒你,为了保你!!!」 崇宗帝头痛欲裂,后仰着险些摔倒。 亏得有曹公公搀扶。 崇宗帝伤心欲绝,语气颤抖:「……走,都走……」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期的三万两黄金,换算过来差不多等于2250亿。 谢谢皮蛋瘦肉周呀x2、夏毓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60章 通敌叛国 三皇子入狱,算是预料之中也算是预料之外。 崇纣借着皇子身份做了那么多恶事,臭名早已远扬。一直能无忧无虑地活到今日,无非是仗着地位,所有人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那新上任的西麟官员没什么本事,便觉得上了大殿也会与往常一样,最多被责骂几句。 沈常安走出大殿,只觉得心绪变得越发沉重。 如果崇纣没有情急下指认兄长和弟弟,崇宗帝或许真的会网开一面。怪不得他算计,也唯有如此,才能把崇宗帝宠爱的皇子从天上拉进地狱。 第116页 时隔几日,新官上任的朔羽,起手便折了位皇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伽兰。 本不看好的西麟官员竟如此敢为,替百姓除了个祸害,又端了人人痛恨的云海轩。 一时间,酒楼茶馆皆是有关提刑司朔羽的佳话,那说书先生,更是把朔羽夸成天人下凡。 说什么以往官官相护无人敢管,如今好了,领主派了个公平公正的官员过来,往后还有哪个官敢贪赃包庇? 说到后来,甚至还有人言论,说这西麟打了胜仗是件好事,伽兰从根里败坏,即便没有西麟也迟早会亡国。 也有人说,三皇子崇纣是时运不济,与太子争斗多年,终究还是败了。 「哪儿能啊?这三皇子落败是因着四皇子。」茶楼里,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出声说道。 有茶客奇了:「四皇子?我只知四皇子体恤百姓,从不削朝堂争斗,怎会也参与进去?」 先前的男人说道:「还不是因为新提携的冠生。」 茶馆里顿时譁然。 「此事怎的又跟冠生有关?」 男人笑着摆手:「三皇子接管给西麟领主挑选贡品一事,哪曾想手里的果商都是些拿惯钱的。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谁也不乐意接,于是一来二去,便把重任交到了被四皇子提携起来的冠生手里。」 男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听闻的茶客嗤笑一声:「哪里是不愿接,这分明是报復。」 众人皆知,当初冠生遇到四皇子这位贵人,正是因着被三皇子亲眷府上的下人刁难。 之后提携起来,还跟三皇子手里的皇商抢生意,这运送贡品的亏本买卖,想也知道为什么会转给冠生。 先前说话的男人放下茶盏,笑道:「自然是报復,只是那冠生血性得很,在上缴的贡品帐簿里写满了三皇子歷年来的罪行,转手便交到了提刑司朔大人的手里。」 茶客疑惑:「状告皇子?冠生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是冠生自是不敢。」男人摆摆手,「帐簿是经了四皇子手的,否则哪儿敢递出去。」 茶客们纷纷感嘆,夸完朔羽又夸赞四皇子大义灭亲。 说话的男人见差不多了,便付了茶水钱从茶馆里出来,绕过两个巷口,在一处转角拱手朝着等候多时的沈常安一拜。 沈常安将一袋鼓囊囊的银子递给男人。 男人连忙摆手推拒:「不、不、不,贵人这钱我不能收。贵人助我家冠生富贵平安,这都是我该做的。」 不等男人再次推拒,沈常安抬手将银子扔了过去。 男人踉跄着接住。 沈常安负手而立:「找个时机连夜离开伽兰,这些是路费,往后如何还要靠你自己。你将四皇子的事公之于众,虽能保冠生平安却未必能保你平安。」 男人连连点头:「明白。」 三皇子下台,除了云海轩外,最受非议的便是冠生上交的贡品帐簿。 拔了四皇子的靠山,这冠生怕也是凶多吉少,唯有把人放到明面儿上,才能活得安稳。 当然这都是暂时的,等过些时日风波平息,冠生渐渐被众人淡忘,还是会变得危险。 不过这些时日,靠着皇商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即便捲铺盖走人,冠生的后半生也必定富贵。 沈常安处理完冠生的事,便转道回了特使府,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他才拿着有关外公的案卷,去了关押崇纣的大牢。 阿古勒与牢房看守打过招唿,守卫瞧着沈常安来,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便把人放了进去。 三皇子虽被贬为庶民,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即便是入狱,也过得比其他囚犯舒坦。 牢房里床褥被子干净清爽,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就连桌上的餐食,也都是些普通百姓吃不起的珍品。 沈常安缓步走到牢房前站定,沉默地看着坐在牢里几乎颓废的崇纣。 从天之骄子到摔进泥里,这样的转变,是谁都无法忍受。 牢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许久后,还是崇纣先开的口。 「我原本还奇怪,同样是贪赃包庇,怎么偏偏只有我入狱。」崇纣抬起头,褪了华贵头冠和衣衫,加之面容憔悴,哪里还有以往那般威风模样。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他魔怔地笑了一阵,「你是为了当年我举报燕烁公通敌叛国,才藉机报復。」 沈常安垂着眉眼,语气淡漠:「你若当真正直,即便有十个我来报復,也压不垮你。」 崇纣忽然站起身,抓着牢房木头,脸微微仰着贴着缝隙。他嘲笑着沈常安,神情癫狂。 沈常安站着没动,只是沉着脸,冷冰冰地看着他。 崇纣:「我此生做过不少恶事,但唯独燕烁公一案,最为公平公正。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提刑司的案卷上清晰记载,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沈常安举起握在手里的案卷,而后将其摊开,甩手丢进牢房里。 「案卷最终记载,燕烁公所有家产上缴国库,而你,三皇子崇纣,其间收受燕烁公商铺四百二十余间。」 沈常安字字清晰,双目血红。 「十一年前,伽兰内忧外患,国库空虚,因着连年战争赋税暴涨,百姓怨声四起。同一年,你三皇子举报燕烁公通敌叛国,收走全部家产充盈国库。」 他嗤笑一声:「公平公正?若当真公平公正,便该将燕烁公的罪行公之于众而后问斩,可偏偏要急着一把火将其烧毁。燕家上下两百二十三口人,一夜间全数化为灰烬!」 第117页 沈常安用力抓住牢房门,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其中,便有我的母亲燕兰。」 「燕烁公府距离皇城不过千米,那么大的一场火,却迟迟不见灭火队前来!你说公平公正?」 沈常安恨极了,一张脸也随之变得狰狞:「通敌叛国,不过是陛下想要钱财充盈国库的幌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崇纣后退几步,陡然疯笑起来。 「闭嘴!!!」沈常安大声嘶吼。 崇纣笑着坐到床上,手拍着膝盖,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沈常安啊沈常安,你怎么这般愚蠢?到了今日,竟还当着棋子。」 沈常安面色惨白,他有预感,崇纣即将说出的话会让他崩溃。 崇纣可怜地看着他:「燕烁公通敌叛国是真,我从来都没有判错他。可叛国的证据并非我发现的,我不过是得了消息将其上报,顺道从中拿取利益。」 沈常安的唿吸变得急促,心脏好似要跳出来。 崇纣抬眸看他:「你不奇怪吗?燕烁公府距离皇城不过千米,那么大的火,即便没有皇城中的灭火队,也有国舅府的侍卫。可为什么,从官爵到百姓,无一人相救?」 崇纣身体前倾:「因为当日大火,燕烁公府外,围满了沈将军的侍卫。」 沈常安踉跄着后退几步。 崇纣摊手:「沈国舅虽为国舅,又娶了已故皇后的妹妹,可这么多来,也不过当个将军,有名声却没实权。燕烁公一案,他拱手送上夫人家当,转头便得了个定南侯,还拿了一支军队。即便是个傻子,也能猜得到。」 「不可能,不可能!」沈常安满眼的不可置信。 崇纣:「沈墨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打从他娶你母亲开始,就是他下的一盘棋。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会将你送去西麟,又借用你的死得了半块虎符你就该明白。」 「不妨告诉你,当初燕烁公通敌叛国的罪证,是沈墨给我的消息。燕烁公府大火,也是沈墨命人放的。让你跟你母亲一起被烧死,不过是为了不让你们知道,门外围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能让你活着,定是觉得你这枚棋子还有利用价值。」 沈常安面上血色尽褪:「你撒谎!」 崇纣冷笑:「我已是将死之人,说谎于我而言没有好处。我只能告诉你,燕烁公的确通敌叛国,而你,沈常安,也做了与你外公一样的事。于国,你们的确该死。」 「官官相护?呵,这世间最该被判的就是你沈常安。当年若非沈国舅想保你,你早该死在那场大火!」 牢房中崇纣笑得癫狂:「我本就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会有今日也是我的命数,可到底享了三十年的福,死也能死得痛快。而你沈常安,活得众叛亲离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我们两两相比,也不知谁更可怜。」 沈常安驼着嵴背从牢里出来,脚步虚浮踉跄。 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为了获得权利的踏脚石,母亲是、外公是,他亦是…… 外公的案卷他看了,记载清晰,的确证据确凿。就像他为西麟,灭了伽兰数万将士一样。 于国,他的确该死…… 沈常安扶着墙,勐地呕出一口鲜血。 「沈特使!」 守卫连忙上前搀扶,却被沈常安一把推开。 他微微抬眸,目光怨恨,恨自己愚钝,恨自己为什么没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中被一併烧死! 细细想来,他这一生的确一直都像棋子般活着。父亲…… 沈常安笑得嵴背发颤。 他的出生就像个笑话,一步步苟延残喘,直至将自己变为刀刃,让双手染满鲜血。 他确实该死,他的确该死! 「沈常安。」一句沉声叫唤。 沈常安抬头,是等在大门外的阿古勒。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qzsnjupb2bn、皮蛋瘦肉周呀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61章 于国,他的确该死 「常安,护好你母亲,今晚我们就离开伽兰!」 「去哪儿?」 「生意,外公有一笔生意,必须今晚出伽兰。」 「不好了老爷!起火了!」 「是从外头烧进来的!」 「出不去!门被锁了!」 「火,快灭火!」 「啊啊啊啊!!!救命!!!」 「你要平平安安地,听你父亲和大娘的话……」 「把小公子带回国舅府!其余人,一个不留!」 沈常安靠坐在床榻上,脑中不断回想起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 所有真相一直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从没有细想,从没有觉得其中蹊跷。不是想不到,是他不想那么认为。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自是清楚。只是他从不认为,父亲便是那导致一切大火的罪魁祸首。 沈常安眼神木讷,他抬起手抵着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其实他早有预感,只是一直不愿相信。 他想要一个真相,一个他以为的真相。 可当真相被撕开,才发现皆是催命毒药。 外公的死,母亲的死…… 而他,也已经双手沾满鲜血。 「沈常安如何?」房门外传来阿古勒的声音。 守在门外的沈四跟阿珂纷纷摇头。 阿古勒沖阿珂挥了挥手:「即刻回西麟,将巫医带来。」 第118页 阿珂:「是!」 阿古勒吩咐完,示意跟着的大夫在门外等候,随后轻推开门,走进沈常安的屋子。 屋子里满地狼藉,桌椅、书籍、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仅剩的几包药都被熬成汤,撒了,凉了,药碗也碎了。 沈常安靠在床榻上,面色惨白,衣袖沾着血迹,时间长了,颜色干涸变深,好似那死人坑里的尸首。 沈常安听到动静,动了动眼皮,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阿古勒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帮他整理着翻身的桌椅。 他收回目光,不忍再看。* 到了夜里,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的沈常安,终是扛不住饿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便看到坐在床边端着汤药的阿古勒。 右手腕传来一丝温热,是为他诊脉的大夫。 大夫一直摇头轻嘆,显然是束手无策。 阿古勒蹙着眉宇,想发怒却又无处可发,便只好挥了挥手让大夫离开,示意沈四再去叫别的大夫来。 沈四面露为难,小声回禀:「领主,这伽兰城里的好大夫全来过了,再叫,就得叫宫里的御医。」 阿古勒目光狠厉地瞪了眼沈四。 沈四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退出屋外:「我这就去叫大夫!」 等人走了,阿古勒才放缓眉宇,从端着的药碗里盛了一勺,小心地抵在沈常安唇边。 「大夫说你心病郁结太久,把血呕出来反倒是件好事,只要之后几日药食正常服用,很快就会好起来。」 沈常安瞧着他,缓慢张开嘴,将汤匙里的药喝进嘴里。 阿古勒见沈常安肯喝药,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把人扶起来,挨着胸口抱着。 盛汤餵药,觉得烫了,便就着汤匙轻吹一阵再餵。 断断续续,总算是把这吊命的药餵了一碗下去。 餵完药,阿古勒又匆匆出去,从厨房打了盆洗脚水进来。 他让沈常安靠着床架,而后蹲下身,帮沈常安洗脚。 「大夫说你体寒,只要把身上的汗发出来,就能病好。」 沈常安的面容没什么生气,嘴唇苍白眼下瘀黑,这是病入膏肓大限将至的徵兆。 他看着蹲在床边帮他洗脚的阿古勒,没什么温度的身体逐渐回了些暖意。 他忽然觉得,被抓去西麟当俘虏也不是件坏事。能在死前遇到一个阿古勒,能知道这么些年,有个人一直在等他,也算是死而无憾。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 「给你的地方,去找了吗?」沈常安问道。 声音沙哑无力,若不是一碗药灌下去,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阿古勒动作的手一顿,勉强扯出个笑脸:「别想这些,你只管把身体养好。」 沈常安垂着眉眼:「找不到就别找了……」 这回他倒是说得清楚。 阿古勒没吭声,拿过块巾帕帮沈常安擦拭。 沈常安忽然问他:「若我就是他,你是否还会觉得,这些年等得值了?」 阿古勒身体一僵,勐地抬起头看向沈常安。 沈常安的眼底蓄着水汽,他问:「若你找的人,已经变得跟我一样,你是否还想找他?」 有那么片刻,阿古勒觉得自己险些不能唿吸。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连年征战,说不定那人已经死了、残了或是已有家室,又或是早已儿女成群。再不然,因为颠沛流离性情大变,变得早已不似当年。 可想到最后,他还是觉得,即便那人糟糕透顶,那也是他要找的人。即便是个乞丐盗贼,他也认了。 他瞧着沈常安,面色有些难看,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那个人不会变成沈常安,沈常安也不可能与那人一样。 沈常安咳嗽几声,可惜没什么力气,咳得有气无力。 阿古勒低垂着头帮沈常安擦拭另一只脚:「你不用想着变得跟他一样。你们的家世不同,遭遇不同,即使落魄了,也不会变成一样的人。」 沈常安目露失望,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阿古勒站起来,帮着把沈常安扶躺回床榻。 他出去洗漱一番,这才抱着床新买的褥子进来,放到沈常安身侧。 沈常安伸手捉住阿古勒铺床的手:「如果我与他只能二者选其一,你会选他还是选我?」 阿古勒似是不忍,可又不想骗沈常安。 他道:「你若愿意回西麟,高官富贵任你挑。只要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言下之意,便是回答了沈常安的两者间选谁。 沈常安无力地松开手,阿古勒的话,好似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人人都爱光鲜亮丽的沈常安,至于如今的他,不过是觉得有利可图罢了。若不是他诓骗,若不是他捏着所谓的寻人线索,阿古勒又怎会在乎他的生死? 阿古勒将两床被褥叠在一块儿,他躺进去,揽臂将沈常安抱进怀里。 他抓过沈常安的手,搓了搓,捂在胸口。 沈常安戴在腕上的狼牙吊坠不知何时已经取下,手腕上留着勒痕,在白得病态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扎眼。 他没有询问东西去了哪里,只是握紧那双怎么也捂不热的手将人抱紧。 「等你病好了我再去寻他。」 沈常安闭上眼,直至阿古勒睡熟了才再次睁开。 第119页 出了身汗,又喝了药,身体总算有了些力气,但这都不过是死前的迴光返照罢了。 他知道,他的命数到了。 沈常安缓慢地坐起身,动作轻柔地将阿古勒握着他的手塞回被褥。 而后穿衣梳发,尽可能让自己走得干净些。 他带了些银子,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熟睡的阿古勒。 喃喃道:「欠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还了,我们再不相欠。」 阿古勒喜欢从前的沈常安,那便一直喜欢下去就好。找不到,总好过失望。 他关上门,抬头看了眼还未亮的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离开特使府,沈常安找了家做棺木的商铺。 老闆收了银子,也没问沈常安要的怎么这般着急,只听说要几个挖坟的人,便高兴地去叫了几个帮手。 五名壮汉扛着棺木,一路跟着沈常安到了山里。 这地方偏僻得很,传闻风水一般,通常很少有人愿意来这儿建坟。 仅剩几座孤零零的坟包,也因着常年没人打理杂草丛生。 但到底是收了银子,没人敢多嘴,就着沈常安指的地方埋头苦干。 沈常安在边上除草,渐渐地,将两座久经岁月的坟包清理了出来。 实在是过了太多年,坟包前的木碑早已腐坏倒至一边,上面的刻字更是模煳不清难以辨认。 沈常安将腐木清理干净,换上两块新的立在坟墓之前。 燕烁公通敌叛国,理应满门抄斩。但因其女婿乃朝中重臣,又上缴了所有家产充公,这才留了他沈常安一命。 燕烁公,风光富贵一生,却不想到了最后,只能在这荒凉的埋骨地,连块真正的碑文也没有。 沈常安叩拜完母亲和外公,见一群人挖得差不多了,便命人将新买的棺材放入坑内。 四五名壮汉处理完,还没来得及问那死尸去哪儿搬,便见沈常安扶着棺木吃力地躺了进去。 「盖棺。」沈常安有气无力地说道。 几名壮汉吓得一颤,他们埋过不少死尸,却从未埋过活人。 壮士们面露为难:「先生,这会儿若是盖棺,再一铲子黄土下去,您就得闷死了。」 沈常安再次说道:「盖棺。」 壮汉们面面相觑,想了想四下无人,又收了银子,真死了,即便查起来也与他们无关。 于是挥了挥手,替沈常安盖上棺盖,钉上棺钉,而后将周围挖开的黄土铲到棺木之上掩埋。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雨点子打在新坟上砸起的闷响。 沈常安闭上眼,鼻息间满是土腥气。 他这条命,就当是还给埋在雪山下的数万将士。 也不知过了多久。 昏昏沉沉间,他好似听到了一个声音。 「沈常安!!!」 棺木外陡然响起一声暴怒。 那人疯一般挖着他的坟墓。 渐渐地,他听到了有指甲抓挠棺盖的声响。 那人急得声音发颤,不断的叫着他的名字。 阿古勒赤红着一双眼,挖着被雨淋湿的黄土,指尖满是石子划开的血痕:「沈常安!你怎么敢死!!!」 第0062章 养病(一) 「常安,常安……」 阿古勒将黄土从棺盖上抹开,雨点子淅淅沥沥地淋在棺材上,将上面的黄泥指痕沖了个干净。 他愣怔片刻,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嵴柱。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有些人即便一辈子找不到他也不会崩溃,但有些人,却会要了他的命! 阿古勒望着棺材,手抖地向站在泥坑上的沈四喊:「刀!」 沈四闻声一颤,急忙将阿古勒的战刀递了下去。 刀柄抵着棺盖,铿锵一声,将钉死的棺盖翘起了一条缝。 阿古勒丢掉战刀,双手扒着撬开的缝隙,怒吼一声,生生将钉死的棺盖掀开。 没了遮掩,雨水无情地沖刷进棺材里。 躺着的沈常安被淋了个透,有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沈常安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混沌中,看到了近乎崩溃的阿古勒。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古勒,好像得了失魂证一般。 阿古勒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眶血红,他看着他,哑声唤了句:「沈常安。」 许是人之将死,沈常安不光眼睛混沌,耳朵也混沌。阿古勒的话他听不太清,好似隔着层水。 沈常安还活着…… 阿古勒悬着的心都跟着狠跳了几下。还活着…… 「你怎么来了……」沈常安动了动嘴皮,有气无力地问他。 有那么片刻,他以为自己深陷梦魇。又或是到了地府,遇见了战死的阿古勒。 阿古勒踉跄着爬进棺木,他把人抱紧了,直至感觉到沈常安在唿吸,他才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了些生气。 他这一生见过那么多生死,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怕过。 一个奴隶而已,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常安……我不找了,不找了……」阿古勒颤声道:「我只要你……」 他深吸口气,不断地搓抚着沈常安的发顶:「不找了,只要你……只你一人,足矣。」 沈常安心灰意冷,可恍惚间却又觉得庆幸。 人之将死,本以为孤魂野鬼无人牵挂,却不想,竟是还能在死前遇见个记挂他的人。 第120页 阿古勒抚了抚沈常安的发顶:「我抱你出去,巫医会治好你。」 不想,却被沈常安推拒。 沈常安:「不必了,我本就是要死的,何必浪费药材。我这一生作恶多端,手里人命无数,即便父亲兄长不杀我,也自有天收。」 阿古勒喘息的胸口微微起伏,他看着沈常安一副求死的模样便已心中明了。 被亲人抛弃背叛,被同胞羞辱唾弃,都不足以击垮沈常安,真正击垮沈常安的,是那死在雪山下的数万将士。 燕烁公一案他以问明。 沈常安为母亲和外公翻案,本以为一路正道,即便当个叛臣也不过是为了一句公道。可当知道一切都如案册上记录的一样,那为了报復替西麟杀死的数万将士便真的成了一座雪山,将沈常安压得透不过气。 大雨无情地砸进棺材,宛如数不尽的利刃,将沈常安砸得遍体鳞伤。 死,的确是条该属于叛臣的归路,可于沈常安而言,不过是逃避愧疚罢了。 阿古勒赤红着一双眼,许久,他陡然骂道:「懦夫。」 沈常安垂着的眉眼轻抬,被雨水沖湿的眉宇微蹙。 「懦夫!」 阿古勒连骂两声懦夫,随即大声斥责:「沈常安,你就是个懦夫!」 一声暴喝,将沈常安游离在外的魂给骂了回来。 阿古勒:「被亲人背叛又如何?得知燕烁公真的通敌叛国又如何?你沈常安的人生,难道只为了别人而活?」 沈常安长睫微颤,他看着阿古勒,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阿古勒陡然松手,让沈常安摔回棺木里:「对不起数万将士?因为真相与你以为的不一样,所以觉得那雪山下的亡魂皆是被你沈常安所害?」 他点点头:「的确,如果没有你沈常安,即便伽兰战败,也不至于让数万将士全军覆没。可你也很该清楚,即便没有你沈常安,那数万将士照样死得冤屈!」 「你以为你死了,就算是把命还了?」阿古勒字字诛心,「数万冤枉,岂是你一个沈常安还得了的?」 「……你说什么?」沈常安的目光变得狠厉,他愤怒地看着阿古勒,双手肌肉绷紧,十指微微收拢。 阿古勒大声道:「我说你是个废物!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沈常安,你比任何人都应该活着。正因为你的手上背负着数万条将士性命,你才更应该活着!」 「与其在这里寻死,倒不如用你的谋略重振这烂了根的伽兰。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些在雪山下的将士亡魂死得其所,让他们觉得,这该死的伽兰值得他们用命去守护!」 阿古勒神色颤抖:「沈常安,伽兰岌岌可危,我西麟随时都可以将其吞没。而你,是要选择当个没用的鬼魂看伽兰灭亡,还是站起来看伽兰兴旺,你自己选。」 沈常安浑身冰凉,本以为身心已死,却不想骨子里好似还在挣扎求生,拼了命想要活过来。 许久,他抬起手抓住阿古勒的衣袖,从无力到紧拽,好似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有雨水落进眼睛里,而后顺着眼角滑落。 「阿古勒……」他道,「你真的,是个可恨的混蛋……」 阿古勒转而将战刀丢给站在泥坑上的沈四。 他脱了衣袍,将冷得发抖的沈常安裹紧,随即把人打横抱起,几个踏步从坟坑里爬出来。 「送信给阿珂,让他今晚务必将巫医带来!」阿古勒对沈四说完,踉跄地抱着人离开了这荒凉地。* 巫医快马加鞭,连着两晚没合眼,等赶到沈常安所在的特使府,面色不比躺在床上的病患好多少。 来时他便听闻,说沈常安药石无医,伽兰大夫看遍了都说活不成。 可也不知怎的,等他搭上沈常安的脉,便觉得这人气血顺畅,脉搏强而有力,竟是比在西麟时还要好上不少。 他细观沈常安面相,眉目清明舒展,还时不时地看向等在床边的阿古勒,嘴角轻扬,心情舒畅。 巫医顿时心下明了,感嘆沈常安这心病总算是找到了药引。 若是能一直这般下去,加上他配的药,享常人寿命不是难事。 不过,他这病因心病而起也易由心病而灭。 见阿古勒沉着脸面色凝重,便转而捉住了阿古勒的手,顺道两个人一起诊脉。 阿古勒没懂:「这是何意?」 巫医闭着眼诊了片刻,操着口沙哑的嗓音用西麟语说道:「嗯,你比他病得重。」 阿古勒:「……」 沈常安别过头,笑得咳嗽。 巫医诊完脉,便寻思着药方让沈四去熬药,走时顺道看了眼屋子里的二人,轻嘆一声,摇了摇头。真是孽缘。 阿古勒松了口气,坐在床边询问沈常安:「想吃什么?」 沈常安瞧着他,瞧了许久也不曾回答。 阿古勒笑着搓了搓沈常安的眉眼:「看着我做什么?」 沈常安动了动薄唇:「……你打断过我的腿,两次。」 阿古勒替他盖好被褥:「这可帮不了你,若想报復,只能在梦里。」 沈常安又道:「你用链子锁过我。」 阿古勒瞧着他,挑眉道:「这倒是好办。」 说着起身去屋里翻了根绳索出来,在其中一段打了个绳结,而后套在脖子里。将绳子的另一端递给沈常安。 第121页 沈常安没什么力气,牵着绳子也拽不动人。 阿古勒问他:「还有呢?」 沈常安想了想:「你险些让我冻死在雪地里。」 阿古勒看了眼屋外,虽下着雨但到底已经过了冬季,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等来年冬日,我也让你冻我一回。」 沈常安拽紧手里绳子:「不行。」 阿古勒没辙,只好脱了衣服光着个膀子。 他感嘆一声:「你别说,这下了雨的春季倒还真有些凉。」 沈常安心情不错,两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阿古勒,操着口干涩的嗓音缓声道:「那便冻着。」 见阿古勒要起身,他又拽了下套着其脖子的长绳。 沈常安的这点儿力气比孩子不如,真要动手哪里拽得动?阿古勒担心自个儿力气大,沈常安拽不动把手给拽疼了,便就着拽他的方向凑近了。 「还挺记仇?」 沈常安喉咙干涩,声音说不怎么响亮,他继续说道:「去西麟城时,你将我放在墙头。」 「我那是……」阿古勒说一半没说下去,那会儿他的确没想到沈常安会下不来,「好,你说,要怎么罚我?总不能让我现在去墙上待一天?」 沈常安侧头看了眼屋外,雨下得不小,把地面砸得噼啪响。 让阿古勒在雨里淋一天倒不至于,于是道:「学两声狼叫,我便饶了你。」 阿古勒乐了,抚了下沈常安的脸,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 学狼叫在西麟并不算什么难事,很多时候为了训狼,也会刻意学着叫,好方便跟狼亲近。 不想他才叫一声,转头便瞧见端着药碗站在门边的沈四。 沈四面露尴尬,眼神游移,这屋里的情形简直没眼看。 堂堂西麟领主,没穿衣服被牵着狗绳学狼叫,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沈四急忙背过身去。 阿古勒手忙脚乱地脱了脖子里套着的长绳。 却不想沈常安藉机拽了一下:「不准拆。」 阿古勒「嘶」了一声,从前怎么不知,沈常安的报復心这般重? 无奈,只好沖沈四招了招手:「把药拿来。」 沈四赶紧端着药进来,其间一直低垂着头,生怕多看一眼眼珠子都得被领主挖出来。 阿古勒接过药碗,就着碗口尝了尝:「这么苦?」 沈四挠头:「巫医说了,头一副药得下得重些。」 阿古勒扬了扬下巴:「去拿些蜜饯来。」 沈四连连点头,逃一般地离开。临到门口时,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随即想到巫医的嘱託,便只好贴在门外小声提醒:「领主,巫医说了,沈先生这几日还需休养,不可玩得过火。」 阿古勒:「……」 不等阿古勒骂人,说完便跑。 沈常安躺在床上笑得直咳嗽。 阿古勒无奈,见沈常安笑便也跟着笑。 报復够了,也该谈谈正事。 沈常安靠坐着,喝了药,手脚回了些暖意,说话也不像先前那般有气无力。 「你此次来伽兰,应当不只是为了找人。」 阿古勒将空碗放置一边,拿过衣服套上:「伽兰朝廷,贪腐暴戾官官相护,闹得民不聊生。正好藉此机会,将朝廷中的烂根一併拔除。」 与其战胜伽兰,倒不如以理服众,让百姓自行择主,总好过血流成河。 沈常安轻嘆,如今的伽兰朝廷无一人可用,若真要清除腐根,怕是整个朝廷都得被一锅端了。想要治理伽兰,怕是比打仗还难。 「有件事,我须得告诉你。」 阿古勒整理着袖子:「何事?」 沈常安:「我原以为,朝中被分为三股势力,一是太子崇衍,手中除了部分文官外,还握着半块军权虎符。二是三殿下崇纣,掌管伽兰商贩跟提刑司等。三是陛下,手握大权。」 「但直到近几日我才知道,如今的陛下,其实已经被架空了。」 阿古勒蹙眉,停下手里动作。 沈常安缓缓说道:「陛下拥有的势力其实早已落在我父亲手里。我外公的死让他得了权势,而我的『死』则让他拿了兵权。看似是陛下的人,实则是孤立的。」 「我兄长沈武,原想利用公主之死激起我的愤怒,好借我的手在两国交战时让西麟落败。」 却不想,中途出了岔子,反将一军。 「如今我回来了,他们虽觉得意外,却也觉得庆幸。他们算到了我会因报復在朝中设陷,于是便将计就计,借我的手让太子与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而后便可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至于陛下,病重年迈,哪里还管得动底下的人。陛下怕重臣造反,便想将大权握在自己手里,却不想让我父亲钻了空子。」 阿古勒听得心中一寒:「沈墨想称帝?」 虽知道定南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用自己的夫人和儿子做踏脚石,未免也太禽兽了些。 沈常安提醒他:「我父亲尚且不论,但沈武,你必须小心这个人。」 他算是想明白了,正如阿古勒所言,数万将士的死,即便他死了也还不了。伽兰既已坏了根本,应当铲草除根让其重生新芽,还百姓安居乐业。 【作者有话说】 沈常安要黑切白了,復仇先缓缓。 谢谢皮蛋瘦肉周呀、爱知春x2、青花鱼5ta9cup79k9小可爱们送的鱼粮!谢谢杪夏时一小可爱送的猫薄荷! 第122页 第0063章 养病(二) 只是阿古勒已有西麟,如若再管一个伽兰怕是分身乏术,即便要管,那也要有长年累月的功绩才行。 而且细数下来,朝廷官员,陛下皇子,那么多的皇亲贵族,真要换起来,与直接灭了伽兰没什么区别。 阿古勒在这儿没什么势力,比在西麟时还不如。仅靠几个冤案,找几个没权没势的百姓去推翻权贵,一个两个还行,多了只可能适得其反。 沈常安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暗嘆一声靠在长椅里。 连着半个月暴雨,屋外的潮气顺进屋内,就连被褥都变得闷潮难受。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墙边几处渗水的地方还生起了霉斑。 两只狼崽耐不住狼窝潮气,摇着尾钻进了沈常安居所。 居所虽好不了多少,可到底宽敞,躺着总比狼窝舒服。 沈常安的手垂着,狼崽子过来蹭他,他便顺道玩了片刻。 这狼崽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西麟战狼体态本就要比一般的野狼健壮,如今这模样,说会吃人都不奇怪。 阿古勒处理完西麟政务,从外头扛了几袋子细沙和草木灰进来。 东西放下,开了袋口,便把混着草木灰的细沙倒在屋中几处发霉的地方。 沈常安侧着身看阿古勒忙活,口渴了,便倒杯茶水解渴,喝完了接着看,闲了便玩两把狼崽。 阿古勒瞧他躺得舒坦,便感慨道:「沈特使当真把我当下人使唤?」 沈常安抿了口茶,缓缓说道:「你与西麟的俘虏相比,还是有些优待的。」 阿古勒拍了拍手里沾到的草木灰。 玩心一起,走到沈常安跟前,说话间往人脸上抹了两指黑灰。 沈常安将喝空的茶盏放置一边,无奈地看着阿古勒。 「呦,你这脸怎么花了?」阿古勒说罢,又往沈常安的脸上擦了几下,「这回干净了。」 沈常安抬手要擦。 阿古勒便捉住沈常安的手:「再碰又得脏了。」 他翻过沈常安准备擦脸的手。皮肤细白,看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手心里却生着几颗软塌塌的老茧。 他握着这手,将仅剩的草木灰全蹭在了沈常安的手上。 蹭完了还说道:「你瞧瞧,那两个小傢伙成天不洗澡,指不定生了多少跳蚤,下回别随便乱摸,容易得病。」 沈常安:「……」 阿古勒报復完,心情不错地拿了几块防水木板,看样子是准备修补漏水的屋顶。 沈常安就着被蹭黑的手,拿了个果子,蹭了蹭丢给阿古勒:「赏你的。」 阿古勒握着果子看了一圈。 本以为会反击,不想竟直接就着蹭脏的果子皮咬了一口。 咀嚼道:「味道不错。」 沈常安眼眸微弯,便又捏着书卷躺回长椅里。 阿古勒爬上桌子,将防水的木板卡在屋顶漏雨的地方。 刚准备再放两块新买的瓦片,便见沈四匆匆进来,说是太子请朔大人进宫。 自打三皇子入狱,太子便把朔羽当成了自己人,隔三岔五地便把人请进宫内。 倒也没什么大事,多半时候都是饮酒作乐,看曲儿听戏。 只是知道的人当朔羽是太子门客,这不知道的,便觉得朔羽投靠了太子。 这话传到百姓的耳朵里,再说出来自是有些难听。 说阿古勒打着为国为民公平公正的名声判了三皇子,实则是因为投靠了太子,藉机替太子摆平对手罢了。 阿古勒冲着沈四挥了挥手:「说我病了,暂不能入宫。」 沈四面露为难,这太子都派墨仁顺来特使府宣人了,说病了,这谎话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沈常安听着想笑,堂堂西麟领主,先是装醉后又装病,这逃避朝堂的法子都快用尽了。 阿古勒修完屋顶从桌上跳下来,就着屋里装水的面盆洗手。 见沈四还站着,便不耐烦道:「站着做什么?你就让墨仁顺告诉太子,我来了特使府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腹痛如绞,等着大夫医治。」 沈四看了眼桌上被吃净的果子,又看了看脸上被蹭灰的沈常安。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沈四顿时明白了,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回禀。」 阿古勒洗完手拿巾帕擦拭,擦完了想到沈常安脸上还有,便就着浸湿的巾帕,拧干了拿到沈常安面前。 也不等人接,自顾自地帮着擦掉脸上黑灰。 「伽兰这太子我看是没救了,手底下全是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成天仗着有靠山,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 阿古勒把擦完脸的巾帕放置一边,坐在沈常安身侧,两手搭着膝盖:「太子无心管这些,便由着底下的人为非作歹。三皇子一走,更是无法无天,宣我入宫,无非是要我这提刑司帮他包庇。」 沈常安放下书卷:「三皇子入狱,太子成了沈墨唯一劲敌。他想要借你我之手将太子剷除,自是要从其手下开始。」 朔羽乃西麟官员,做事自是要公平公正。三皇子因贪赃包庇入狱,这太子又如何能放过? 只是官员贪赃了这么多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揭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捣鬼。 太子手下官员贪赃枉法,且三皇子一走更是变本加厉,这事闹大了,提刑司不管也得管。 第123页 先借朔羽的手除了三皇子,后又弹劾太子,提刑司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未免烧得也太旺了些。 届时,即便众人皆知朔羽是为民除害,那陛下也容不得他了。 上任便除了两大权势,在朝官员只要随便说几句挑唆西麟的谗言,便可藉机将西麟官员赶出伽兰朝政。 而心腹大患除去,便只剩下个没什么权势的老皇帝,那这伽兰自是由沈墨说了算。 太子的确是个麻烦,可如今却除也不是,不除也不是。 阿古勒沉着脸:「我若是借太子的手先除沈墨,那定会失了民心。」 沈常安捏了捏眉心:「沈墨虽非善类,但他手底下的官暂且还未闹出动静,且他如今在明面儿上是陛下的人。这个时候除他,难如登天。」 而且,若真要借太子的手除沈墨,那他们就必须得装成归顺于太子。光是此举,就能将阿古勒刚建起来的威信彻底摧毁。 两人沉默不语。 许久,阿古勒忽然问道:「太子本性如何?」 沈常安嘆了声:「年幼时倒还行,但之后我去了边境多年未接触,不知如今变得如何。算起来,你比我接触的时日还要多。」 阿古勒拿过沈常安喝过的茶盏倒了一杯,就着盏边仰头饮尽。 「就目前来看,太子本性不坏,他与三皇子一样有个护短的毛病。」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地嗤了声,「真有意思,两兄弟皆是护内之人,偏偏兄弟相见却视如仇敌。」 沈常安心生一计:「既然大家都认为你投靠了太子,那不如就真的投靠。」 阿古勒瞧着他:「何意?」 沈常安:「太子乃储君,你又是西麟过来的官员,为国为民。不如藉此机会把太子扶正,将其手下的奸臣一併剷除。」 阿古勒愣怔片刻,而后笑道:「你让我来扶持伽兰新帝?不怕我把新帝扶正了,而后一刀斩了,取而代之?」 沈常安抬手枕与脑后:「你若能让伽兰百姓臣服,太子,我替你斩。」 阿古勒不屑地扬了扬唇角:「太子虽没什么能耐,可到底是太子,你如何斩得?」 沈常安微垂眉眼,似是要将放下的书籍重新拿起来翻看:「杀人何须我亲自动手。」 阿古勒陡然明白过来。 将太子手下的奸臣剷除扶正太子,如此一来,着急的便是沈墨。 若太子真能改邪归正,登帝自是顺理成章,届时沈墨定会为让太子下台而露出马脚。此时再动手剷除沈墨,不仅不会动摇民心且易如反掌。 至于太子,若能当个好皇帝建立两国邦交倒也不错。若是不行,再激起民怨,由西麟领主的身份将其除去,也不算晚。 阿古勒笑着起身,走到沈常安床边换了身衣裳。 「沈四。」他出声叫道。 沈四正清理着狼窝,手里拿着刷子,淋了半身雨匆匆进来:「领主?」 阿古勒:「去,告诉墨仁顺,我即刻进宫。」见沈四愣着。 阿古勒:「还不去?」 「哦,哦。」沈四赶忙出去追人。* 阿古勒进宫后,沈常安便顺道问了近几日关于太子的消息。 原是户部司和盐铁司贪赃一事。 此二人贪赃已有多年,罪证随便找找都能翻出好几帐册,只因着背靠太子,这才无人敢告。 如今有新上任的提刑司弹劾三皇子以儆效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便合情合理地被搬到了台面儿上。 沈常安在屋里来回走,直到月上梢头,湳讽才听沈四来报。 沈四跑得急,回了特使府直喝水。 沈常安倒是耐得住性子,直等沈四缓过劲了才问:「如何?」 沈四摆摆手:「两位大人贪赃,证据确凿,一查一个准。朔大人直接把人给提了。太子怒极,当着陛下的面骂了朔大人几句,朔大人好言相劝,总算是混过去了。」 沈常安微微蹙眉:「既是混过去了,为何还不回来?」 沈四用袖子抹了把嘴:「我就是担心这个,朔大人提了两位大人后便被太子叫走了。」 沈常安握紧拳头。 阿古勒作为太子的人却提了太子的两位重臣,太子这会儿在气头上,怕是得吃些苦头。 「去备些金疮药。」他道。 「啊?」沈四想着领主那身手,「金疮药?太子哪儿打得过领主?领主一只手就能把太子的脑袋拧下来。」 沈常安轻嘆:「领主自是打不过,但朔羽却能打得。」 扶正太子是眼下的最优选,但忠言逆耳,在这世道,当忠臣比打仗还难。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沈四:「领主,太子叫您。」 阿古勒:「说我病了,沈常安传染的。」 沈四:「……」 沈常安:「……」 沈四:「那……总得有个病情?」 阿古勒看了眼两只狼崽:「狂犬症。」 狼崽:「……」 (小声bb)其实本来狗血文只是想写狗血,没想写这么多剧情来着…… 第0064章 扶正太子(一) 沈常安在特使府等到半夜,仍不见阿古勒回来,便去了提刑司府的门外等。 按理,阿古勒是西麟官员,太子即便再不痛快,也下不了死手。何况以阿古勒的嘴,怎么也能将自己说成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诚。 第124页 他撑着伞在府外等了许久,实在累了,便在淋不着雨的台阶上坐着。 偶尔嗓子难受咳嗽几声,倒也不似从前那般身心疲倦。 雨势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 沈常安唿了口白气,春季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爽,尤其是下了雨之后。 他靠着大门浅睡一会儿,直至天蒙蒙亮,街道上有早起的百姓行走,也没见阿古勒回来的身影。 雨势已经变小了许多,可还是绵密的能将人淋个透。 沈常安睁眼,正好瞧见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草鞋的年迈之人。那人拖着一车粮食,像是刚从城外回来。 连夜奔波,老人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可为了生计,还是拼了命地强打起精神。 老人年过六十,面黄肌瘦,有一条胳膊断了,拉拽车时只能用一只手。 沈常安原想上去帮忙,还没站起来,便见一名年轻男子,先他一步帮老人卡住的车轮从地缝中拖拽出来。 年轻男子与老人是父子,两人有个共同点,皆断了条胳膊。 那年轻男子模样周正,看着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断一条右臂,这无异于折其羽翼。 早几年前,沈常安还在边境时就有听闻,说考生不满考试舞弊,曾有读书人联名上书举报,却被夺去右臂且终生禁考。 考场不过走个过程,只要有钱,替考、骗考,甚至不用考就能做官。 而那些看清朝局的清苦书生,就是把书读死了,也比不过达官贵人用银子替后生买官。 敢说真话的没有好下场,考生如此,忠臣亦如此。 如今的伽兰,早已官不是官,人不是人。 街道上传来马蹄子的哒哒声,有马车正在往提刑司府过来。 沈常安扶着墙站起身。 不多时,便看到个眼熟的小太监过来叫门。 「沈特使!」小太监很意外,可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朔大人他……」 沈常安小跑至马车前,掀开帘子,便见阿古勒疲惫地趴在车内。衣服上有血迹,也不知腿脚如何。 「朔羽。」他轻唤了声阿古勒的伽兰名。 阿古勒听到动静,缓慢地睁开眼,见到沈常安,淡然一笑,便侧过头昏睡了过去。 小太监敲开了提刑司府的门,阿珂跟着下人一併出来。 沈常安与阿珂眼神示意。 阿珂心领神会,疾跑着去找巫医。 一旁的小太监面露难色,想是担心西麟领主会怪罪。朔羽到底是西麟的官,而今却被伽兰的太子一怒之下打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沈特使!」小太监掐着嗓子问沈常安。 沈常安明面儿上还是帮伽兰的,便只能道:「领主不会知晓。」 小太监笑着拱手:「哎哟,那可真是谢过沈特使了。回头我与太子说说,定会记沈特使一功。」 沈常安没工夫与小太监絮叨,拽过阿古勒的胳膊架在脖子上,与府内下人一併将人架回居所。 西麟想要整顿伽兰朝政,方法有很多。强制、暴力、下死令,哪怕当初那一仗直接打进伽兰,都比现在容易。 可暴力终究是暴力,用武力施压的结果往往是国破民逃。 或许有百姓无奈下愿意屈服,但恐怕在今后的几十年里,都会有人效仿以暴制暴。 唯有如此,唯有走这最艰险的路,才能以德服众。* 沈常安站在床边,瞧着昏睡中的阿古勒,心中苦闷。 能忍一次,不代表能忍第二次。以阿古勒的脾性,怕是耐不住性子,去教一个已经坏了皮的储君。 见诊脉的巫医收手,沈常安出声问:「如何?」 巫医松了紧皱的眉宇,对沈常安道:「替我在其腰后三寸处,捶一拳。」 沈常安一时没明白,阿古勒被打了板子,怎还要在伤患处捶上一拳? 不等他询问,便见昏睡中的阿古勒无奈睁眼:「巫医,你这是怕我死得不够快,让常安送我一程?」 沈常安:「……」竟是醒着…… 巫医嗤了声,没打算给阿古勒留脸面:「太子到底还是忌惮西麟,几棍子就打破了点皮,还不如你阿爸当年揍得狠。」 阿古勒:「……」 沈常安看着阿古勒后腰那片青紫血污,只觉得触目惊心。 「当真无事?」他问。 巫医收拾完东西,连瓶金疮药都没给:「这点伤,哪里比得上打仗。」 阿古勒没好气地沖巫医挥手,示意这人赶紧走。 总算巫医走前说了几句还算像样的叮嘱,说伤口癒合期间不可触碰。 沈常安暗松口气,将熬好的汤药递给阿古勒。 阿古勒干脆不装了,昂起半个身子,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太子的事如何了?」沈常安拿过空碗放置一边,两手撑着膝盖坐在床侧。 阿古勒似是带着怨气:「你只问太子,不问我如何?」 沈常安顺着他的话:「你如何?」 阿古勒长嘆一声:「我这双腿怕是废了。」 沈常安笑道:「跟伽兰打了这么多年仗,就算是为了那些战死的将士,还你几棍也应得。」 阿古勒别过脸,两手一摊只当自己是个废人。 这几板子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可他堂堂西麟领主,居然被伽兰的太子打了。这事儿要说出去,面子还往哪儿搁? 第125页 许久,他才沉声道:「我好言相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总算把那个榆木太子劝醒了。户部司和盐铁司贪赃证据确凿,人已经提了,这会儿两个位置空缺,你打算让谁上任?」 沈常安想了想:「如今的朝廷里没什么可靠之人,但若是从西麟调人过来,又怕说你故意算计。不过先提了个三皇子,后又提了两个太子亲信,这几人一除,底下的人怎么也能安分一段时日。」 正说着,房门被下人敲响。 阿古勒面色难看,说话的语气自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有屁就放。」 那下人颤着声道:「朔大人,太子差人送了许多伤药来,可要送进来?」 阿古勒本想说不必,却被沈常安制止。 「你如今辅佐太子,他既送药来便是与你道歉,若是拒了,怕是会让太子多想。」 这不是西麟,人人都是直性子。阿古勒府里的这些个下人,私底下会不会被买通可不好说。 阿古勒只好摆摆手:「送进来。」 下人弓着嵴柱端药进来,见特使还在,便直接将药递给了沈常安。而后拱了拱手退出去,顺道将门关上。 阿古勒笑道:「伽兰的下人别的不好说,这眼力见倒是练得不错。」 上回沈常安在提刑司府过夜,这些人便对他俩的关系瞭然,一个个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 阿古勒动了动睡麻的胳膊,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我衣服里有瓶金疮药,你替我拿来。」 虽只是皮肉之苦,可让他在床上连躺好几日哪里受得住,上些药好得快些,装病总比真病好。 沈常安闻言,拿过放在桌上的外袍,往衣兜里翻了翻。 不想还未拿到药,便见一枚划了刀痕的狼牙掉出来。 那狼牙上沾着血,被放在了内袋心口的位置。 这东西沈常安自是熟悉,只是先前想着快死了留着也无用,便将其随手丢到了院子的草丛里。 阿古勒寻他回来,还当这物件也随着「旧人」去了,不想竟是被找回后擦拭干净,贴合地放在心口藏着。 沈常安心中烦闷,沉着目光瞧了狼牙许久,而后无声地将狼牙又塞了回去。 等了半天都没见沈常安拿药过来,阿古勒正想出声询问,只是刚转头,看到自个儿被翻过的衣裳,便陡然反应过来。 他用手撑着床榻试图爬起来:「常安。」 他唤了声,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常安只当没瞧见,拿了金疮药走到床边,拔了塞盖,就着阿古勒的伤处直接把药撒了上去。 这金疮药效果极好,但就是使用时疼了些。 沈常安不管不顾地往伤口上撒了大半瓶,这可比挨板子痛多了。 「嘶!」阿古勒倒抽一口凉气,直言道,「要不这样,你再去找根棍子来,我由着你打。」 沈常安停了手里动作:「朔大人为伽兰而伤,我理应感激。」 阿古勒去拉沈常安的手。 沈常安佯装放药,错开他的手站起身。 「常安。」阿古勒叫他,「我说了只你一人,那便只你一人。东西留着不过只是个物件,这么些年我也只有这一件。」 见沈常安要走,他也懒得装了,急得爬起来,瘸着腿,几个大步拽住沈常安胳膊:「常安,只是一件东西,不代表什么。」 沈常安没吭声。 这狼牙是他的东西,阿古勒要找的也是他,可他就是不痛快。这般念着从前少年,无非是觉得他比不上年少之时。 若当年的人不是他,且那人还活着,想必阿古勒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人。 可到底,没有那么个所谓的别人。 他一时气闷,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古勒紧握着沈常安的手:「我明日就把它烧了,再无他念。」 【作者有话说】 追妻倒确实已经在追了,不过还没真正到追妻的环节。(搓下巴) 第0065章 扶正太子(二) 沈常安瞧着阿古勒这身狼狈样,心有不忍,便找个话头道:「不出意外,太子明日会登门拜访。今日你劝醒他,稍稍思索便会心生愧疚。待到明日问你,便可提两位清官上来。」 见沈常安不生气,阿古勒才松口气:「好,你想提谁?」 要从伽兰找清官的确很难,但并不是一个没有。 「伽承县有位闻县令,曾在饥荒时甘愿倾尽所有只为百姓生计。」沈常安道,「可惜朝廷连年让其失望。久而久之,为了自保,也成了众多贪官中的一员。不过他贪赃的钱并未私吞,贪不过是表象,私下那些钱实则都还给了百姓。」 「伽承县?」阿古勒回忆道,「伽兰粮草收穫最丰沃的城池?」 沈常安:「正是。」 阿古勒忍不住问:「你一直都生活在边境,这些事如何知晓?」 沈常安沉默片刻,只道:「略有耳闻。若太子问你为何提此人,你只说是领主向伽兰买粮草时,偶然发现的即可。」 阿古勒勾了勾唇:「那另一位,我倒是有个人选。」 沈常安好奇:「谁?」 阿古勒:「良歧县孙茂。」 沈常安:「为什么是他?」 阿古勒松开沈常安胳膊:「此人性子直,敢于谏言。」 沈常安忍不住问:「你如何知晓的孙茂?」 第126页 阿古勒:「上回来伽兰,正好遇见他被贬。原是管州盐的,因着状告朝廷发放的盐掺了细沙,才被贬回乡。此人性子直不懂圆滑,官当的清不清不知道,但在如今的伽兰,敢于谏言的皆是勇士。」 沈常安笑着摇头:「那倒是。」 阿古勒后腰疼得厉害,那金疮药撒得实在是多,呲着牙道:「我查过他,他并非依靠家世当的官,算是难得一个靠本事考上来的人。」 沈常安感嘆:「那倒的确难得,凭本事考的官,想来他定是看不惯那些官官相护之人。」 没有家世帮衬,还能做到州官,此人的本事的确不小。但也正因如此,在如今的伽兰会被贬,也是迟早的事。 阿古勒没什么大事,沈常安便没再久留。 他如今身份特殊,常与西麟官员来往容易招人话柄。 第二日,沈常安起了个大早餵狼。 才刚放下食盆,便见沈四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太子去了提刑司府。 太子幡然醒悟,出于愧疚,今后应当会将阿古勒当成自己人。 说起来,这一招苦肉计,他还是跟阿古勒学的。在西麟时,阿古勒就曾用此招,让他获得下属们的信任。 沈四面色难看:「领主向太子举荐了两个人,那两人太子倒是没什么异议,可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宫里……」 不等沈四说完,沈常安便打断道:「皇后知道了,她应当今日会宣我进宫。」 沈四愣了愣:「沈大人已经知道了?」 沈常安沉默不语。 阿古勒举荐伽承县的闻县令为户部司一职,这个人只要被报出姓名,皇后便知道扶持太子与父亲作对的人是谁了。 十四岁那年,伽承县闹饥荒,闻县令向朝廷申请拨款的钱迟迟未到,无奈下只好自己贴补。可闻县令拢共也没多少银两,倾尽家财也未能帮百姓脱离苦难。 幸得当时外公做生意路过,见百姓疾苦,县令清廉,便大手一挥给了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怕闻县令不收,便说是提前给的工钱,让伽承县的百姓来年再交粮草。 说是说工钱,但众人皆知,这钱就是用来接济的。来年即便还不上,也不会去讨要。 外公出事的那一年,朝廷无人敢保,唯有闻县令,将一卷鸣冤血书送上朝堂,那血书背面,摁满了百家手印。 此事惊动不小,但终究身单力薄,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转眼已过十几载,如今的伽承县粮草丰沃,甚至成了伽兰不可或缺的粮城。可朝廷众官员终究忘不了当年之事,没人敢提闻县令,敢提的,唯有他沈常安。 果然,不多时,皇后便派人来特使府喊人了。 沈常安喝了碗药,整了整衣衫才跟着传话的人进宫。*提刑司府。 阿古勒匆匆与太子拜别,转头便听沈常安被皇后单独叫进宫去。 他派人查了一晚上的闻县令,才知沈常安为什么会让他举荐这个人。 阿珂守在身侧,听闻消息,沉声问:「可是要跟着?」 阿古勒面色阴沉:「不必,沈湘皇后是沈常安姑母,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做得太过。」 伽兰的朝堂阿珂懂得不多,只觉得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简直比狼圈的崽子是谁生的还复杂。 阿珂:「皇后知道沈常安在帮太子,按照他们伽兰的说法,沈常安岂不是把他的父亲当成仇敌?」 阿古勒抿了口茶,虽面上冷静,心中却是焦灼不安。 沈常安此举,无异于是在向沈墨宣战。 落日渐褪红妆。 阿古勒实在等不住,便坐着马车出了提刑司府等在宫门外。 许久,才见沈常安面露疲惫地走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心照不宣。 马车绕过皇城,直奔特使府。 沈常安坐在车内,后仰着靠在车壁上,喉结滑动,只觉得口干舌燥。 阿古勒拿过一只水袋递过去:「皇后应是让你安分,否则小命不保。」 沈常安睁开眼,接过水袋饮用:「太子虽不是皇后所生,但到底从年幼起便跟在身侧。我帮太子,也是在帮沈家,她没理由拒绝。」 阿古勒低笑一阵。 沈常安瞧着他:「你笑什么?」 阿古勒拍了拍衣摆,感嘆道:「你们伽兰人还真是……」 沈常安把喝过的水袋递还给阿古勒:「真是什么?」 「睁眼说瞎话,打死不认。」阿古勒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若是在西麟,沈墨这样的人活不过三日。」 沈常安笑了下:「若是在西麟,活不过三日的怕是领主。」 阿古勒没接水袋,转而握住沈常安手腕,稍稍用力把人带进怀里抱着。 水袋内清水晃动,沈常安单手撑着阿古勒肩膀,就着没塞盖的袋口又饮了一口。 人凑得近了,阿古勒才看清,沈常安的左脸上有红印,看大小,应是宫里的太监打的。 他抬手往其面颊上抚了抚:「若是在西麟,你会帮我,还是帮沈家?」 沈常安咽下清水,毫不犹豫地说:「帮你。」 阿古勒胸腔闷热,他道:「你的身后是整个西麟。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打进来。太子、皇后、沈墨,任何人都可以被你踩在脚下。」 沈常安愣怔片刻,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打进来,得的也不过是座空城。有人才有国,心悦诚服才可稳坐高首。领主大人,莫不是也想当个暴君?」 第127页 阿古勒抚着沈常安被打红的脸,眉宇紧拧:「有何不可?」 沈常安凑近了,与阿古勒的薄唇不过几指:「都是男人,你想要什么我自是清楚。爱美人不爱江山,我不信。」 阿古勒凑上去,却被沈常安后退些许避开。 沈常安直言道:「你若想当暴君,在西麟时,又何须谋士相助?」 这话倒是不假,阿古勒若真是个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的人,当初西麟内战,他大可以带着将士一路杀上去。说到底,都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白死。 「好听的话说说便可,我不会当真。」 阿古勒唿吸略重,像是懊恼沈常安不信他。 他两本就是孽缘,能走到一起是个意外。但既是走在了一起,那边没什么可顾虑的。 阿古勒低沉着嗓音:「为何不当真?」 沈常安避开目光。 阿古勒欲言又止,若是换作从前,他多的是混帐话,但如今对沈常安,他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无奈,只好从怀里摸出瓶金疮药,拔了塞盖替沈常安擦脸。 沈常安瞧着这人眉眼认真,忽然有些胸口鼓胀。 药抹在脸上本是清凉,却莫名让他变得炽热难耐。 沈常安:「伤,还痛不痛?」 阿古勒抹着药,回得漫不经心:「托沈特使的福,好不了了。」 原本一只手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走最艰难的那条路。 沈常安咽了下,忽然说道:「伽兰需要第二个阿古勒。」 阿古勒惊讶抬眸。 从沈常安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 阿古勒后仰着靠向车壁,收起药瓶抱着沈常安,片刻后问:「除了脸上,还有哪儿疼?」 沈常安:「没了。」 阿古勒不停地搓抚着沈常安的脸,那红印子其实早不疼了,倒是阿古勒手心里的老茧把脸搓得生疼。 沈常安由着他。 想到出宫时见到的场景,便转而道:「方才我出宫,看到件湳讽怪事。」 阿古勒停下手里动作。 沈常安:「有公公带了几个孩子进宫。起初以为是新入宫的宫女太监,后来发现不是。孩子太过年幼,且男女人数过于齐整,穿得也仍是百姓常服。」 他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但又觉得应该猜得没错。 「陛下年迈且病重多年,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济,于是便总想着长生。」 阿古勒听明白了:「你是说,老皇帝拿孩子去炼药?」 沈常安拧着眉头:「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但如若是崇宗帝,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阿古勒:「……」 倒是见过战场上没有粮草时,将士们饿极了吃马吃狼的,却是没见过有人饱腹时竟还要去吃人的。 「人吃人,不怕病得更重?」 言毕,他便明白了。 崇宗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且的确病得越来越重。 而沈墨一定知情,却不会出声阻止。老皇帝为求长生却死得更快,这对沈墨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何况是吃孩子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若让天下人知道了,怕是巴不得要让老皇帝退位让贤。 【作者有话说】 谢谢沐九漪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66章 扶正太子(三) 时隔几日,新官上任,朝中大臣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接替刚刚被贬的两位大官,这事儿若是放在以往没人敢说什么,可偏偏新上任的两位,皆是朝堂中无臣敢提之人。 闻言昌自是不必说,当年为燕烁公上奏喊冤,也算得上是个老熟人。 可孙茂,此人性子过于耿直,被贬时得罪了不少盐官。如今一招飞升直接当了盐铁司头子,这底下得罪过的官,一个个自是要夹着尾巴做人。那些个难听污衊的话,在孙茂还未上任时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但此二人到底是太子亲提,官员即便有再多不愿,也不敢当着人的面儿反对。 这倒也就罢了。 此二人厉害就厉害在,做事刚正不阿,不贪腐,不近人情,常伴太子左右,还时常提点谏言。时隔一个多月,竟是将太子身边的臣子换走了大半。 两位好官,加上提刑司朔羽。太子身边多了这样三位得力将相,做事自是稳当。 当然也好在太子虽曾误入歧途,却并未坏了根本,愿意听信逆耳忠言,只这一点便还有救。 沈常安倚在躺椅上,手里捏着本为西麟进贡水果的帐簿。 他草草翻了翻,见没什么问题,便将帐簿递交给沈四。 「可以,对好了,过几日把东西送去西麟即可。」 沈四将帐簿递还给候在边上的使臣墨仁顺,见老傢伙拿了帐簿仍站着不动,便问:「墨大人可是还有事?」 墨仁顺犹豫许久,最终捋了捋白花花的鬍子,忽然对沈常安道:「说起来,我与你父亲乃是同窗,这么些年又是至交,你曾喊我墨叔,我便一直当你是我贤侄。」 沈常安微抬眉眼。 自打他被父亲送去边境,这还是头一回听长辈们认他。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墨仁顺突然与他攀亲戚,定是为了太子提闻言昌一事。 太子不知沈墨才是与他竞争最大的劲敌,但归顺沈墨的官员却是知晓。 墨仁顺多的也不好说,只道:「他到底是你父亲,即便做了天大的错事,那也是生养你的人。这天底下,哪有父亲向儿子低头的道理?」 第128页 沈常安佯装没听懂:「墨叔,恕贤侄愚钝,不懂墨叔所言的低头,是为了何事?」 墨仁顺被噎了话头,他知道沈常安心中有气,这般说是故意的,便规劝道:「你父亲也是为了伽兰,若你是你父亲,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沈常安忍不住嗤笑:「比如,牺牲儿子拿虎符?」 见墨仁顺不说话,沈常安继续道:「还是,靠亲手杀了老丈人和妻子,坐上定南侯之位,获取陛下信任?」 墨仁顺面色难看,厉声道:「简直一派胡言!」 他声音颤抖:「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哪个混帐胡言乱语?你父亲一心为国!纵使牺牲你,也是为了伽兰!是,他是为了伽兰什么都可以牺牲,但绝不是为了权!」 沈常安淡漠道:「是吗?」 墨仁顺气得手抖:「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他为国为民,多年来上阵杀敌,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见如今朝堂衰败,他又何苦要争权?」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被沈四揽臂拦着。 「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官官相护,你如此聪慧不会看不见。你替太子寻来闻言昌,本意也是为了伽兰。既然你什么都清楚,又为何要与你父亲作对?」 沈常安忽然笑了一阵,他坐起来,看向情绪激动的墨仁顺。 「你也说了,我父亲谋权是为了伽兰百姓。而我扶持太子,自也是为了伽兰百姓。既然都是为了伽兰,又何来作对一说?墨叔莫要忘了,太子才是储君,身为臣子扶持储君,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他皱了皱眉:「难道,墨叔让我收手,是想告诉我,我父亲是想争储君之位?」 「简直混帐!」 墨仁顺说不了沈常安,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只是这些话一旦被放到明面儿上就有些难听了。 沈常安拿过躺椅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既然不是,那墨叔此番劝告,又是为了什么呢?」 墨仁顺原还想再说几句,可见沈常安态度坚决,便只好气得甩袖离去。 沈常安放下茶盏靠回躺椅里:「贤侄身体抱恙,就不送客了。」 等人一走,看了半天戏的沈四忍不住问:「墨老头儿今日来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沈常安长嘆口气:「为了告诉我,若我不收手,今后便是连最后一点父子之情也没了。」 「啊?」沈四倒是个实诚人,「那父子之情不是早没了?」 沈常安笑看沈四:「连你都看明白了?」 沈四双臂环胸:「这还用得着看吗?要是念及父子之情,当初就不会把你送给敌人当俘虏。说这些,不过是觉得还有利可图罢了。」 沈常安闭上眼:「可有些人却始终看不明白。」 沈四鄙夷道:「谁知道是真看不明白,还是装看不明白。」 沈常安思索片刻,忽地睁开眼问:「今日朝堂可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昌上任户部司一职已有一个多月,墨仁顺若是看不惯,要劝早劝了,何必等到今日? 沈四摇了摇头:「不知。不过,近几日倒的确有件稀奇事。」 这一个多月来,沈常安一直称病在特使府养病,朝堂的事,外头的事,全靠沈四和阿古勒来与他说了才知情。 沈四道:「崇宗帝要招选新的秀女进宫。」 沈常安喝茶的手险些一抖:「给谁选秀女?」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只是他实在不敢确信,那黄土都快没过脖子的崇宗帝,竟要在这种时候招选秀女。 「自是给陛下。」沈四面露厌恶,「年龄要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都好几日了。那年纪小的,都快赶上皇长孙了。」 沈常安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 原是如此,定是太子听了闻言昌的谏言,去向陛下提议不可招选秀女一事惹怒了陛下。这才有了墨仁顺今日规劝。 沈常安还想再问,便见阿古勒铁青着一张脸从外头回来。 径直走到沈常安身侧,拿起用过的茶盏,将内里的茶水饮尽了才道:「我去查了,用童男童女炼长生药一事是真。半年一次,一次十个孩童。」 沈常安心下咯噔:「太子告诉你的?」 阿古勒拉了张凳子坐在沈常安身侧,扯了两下衣领,将束缚的领口解开。 不等阿古勒回答,沈常安便知道了:「是那些被贬的太子亲信。」 阿古勒要查问,怎么也不会去问太子,唯有问那些被贬的人,才有可能套得出实话。 「真是荒唐!」阿古勒抖了抖衣领,「畜生都不吃同类,人却要吃人。」 沈常安沉着脸问:「孙茂和闻言昌也知道此事?」 阿古勒嗤笑:「自是知道,他们知道得比我还早。」 沈常安明白了:「孙茂是个直性子,他见太子愿听忠言,定是把孩子炼药一事也说了。」 阿古勒侧过头看向沈常安:「你倒是算得准。的确,孙茂提及后太子便记下了。今日朝堂上,太子先是出言规劝,劝老皇帝别在这把年纪招秀女,后又说不可拿孩子性命炼药。」 沈常安听得头昏脑涨:「这太子可真是……」 阿古勒:「真是什么?」 沈常安无奈:「真是学了孙茂的直性子。你们也不拦着点?」 第129页 阿古勒拿起茶壶又倒了一盏:「为何要拦?」 沈常安倒是忘了,陛下的丑事若是传开来,对西麟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他嘆了声,拿过阿古勒刚倒好的茶,喝了半盏。 阿古勒手里空空,只好又拿了新的茶盏重新倒茶。 沈常安:「长生之法虽荒唐,但目的是长生。若有人敢阻拦,那便是指着陛下的鼻子说莫要长生。」 「这么些年,这荒唐事都无人敢阻,却在今日由太子提及,想来是个人都知道,定是太子身边新提的两位亲信劝告。如此张扬挑衅,不怕给孙茂和闻言昌找麻烦?」 阿古勒倒是淡定:「麻烦?他们被提上来那日就该知道,今后的路必定艰难。」 他想了想,问沈常安:「你可知,这长生之法,是谁提的?」 沈常安没吭声,这样的损招,想来定是他兄长提的。 阿古勒:「罢了,不说你也猜得到。好在太子还算听劝,不似那皇帝老儿。几次善举颇得百姓赞嘆,若长此以往,伽兰也不算坏到骨子里。」 沈常安心神不定。 太子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如今倒是听劝,可怕就怕,听忠言也听奸言。 阿古勒见沈常安心神不宁,便伸手搓了下沈常安的脸:「怎么了?」 沈常安看着院子里玩耍的两只狼崽:「太子的转变,是从提刑司朔羽当了其门客开始。先是打压三皇子博得百姓好感,后又公平地贬了太子的两位亲信,大快人心。如今太子越来越好,百姓不会夸赞太子,只会夸赞西麟官员贤良。」 阿古勒收手:「那又如何?我来伽兰,要的就是民心。」 沈常安摇了摇头:「民心偏向西麟,对你而言是好事,但对太子而言却未必是好事。自古帝王都有私心,即便知道是身边贤臣辅佐,才让其懂得如何治理天下之道,却不喜让百姓这般说。若有人从中挑唆,谈及百姓爱臣不爱帝王之言论,那太子便留不得贤臣了。」*太子殿内。 沈武拿着一盒新寻来的宝贝站在殿前。 见太子匆匆赶来,便笑着将锦盒打开。 竟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珊瑚玉。 太子看得稀奇,笑着指了指沈武:「多日不见你来,原是去替我寻宝贝了?」 沈武将珊瑚玉拱手送上:「前些时日出游,正巧遇见一位樵夫。说是山里挖出来的不知其价格,我便骗他说是普通玉石,做不了镯子卖不出几个钱,便五两银子讨来了。」 太子一身黄袍龙纹穿着体面,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常服。 伸手拿过珊瑚玉爱不释手,时而借光照看,时而轻抚把玩:「你啊你,前几日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带新鲜玩意儿来,这不,今日便来了。」 沈武借着话问:「怎么?这些时日,殿下没有可玩之物?」 「别提了。」太子拿着珊瑚玉找了个软凳坐下,「就新提的那两位,成天这不行,那不可,哪有工夫让本宫闲暇休息。」 沈武穿着一身青灰色常服,因着与太子交好,不等太子下令,便拍了拍衣摆坐在了另一侧软凳上。 「闻言昌与孙茂,此二人虽说话不讨喜,但到底是好官。」 「这我知道。」太子摆了摆手,「这段时日,关于他们的好话我都快听腻了。好是好,我也知道他们好,可同样的话听多了,难免有些厌烦。」 沈武抖了抖衣摆,一副朋友担忧的模样:「的确,我今日从山中归来,百姓全是夸赞三位大臣的话。尤其是提刑司朔羽,比当初夸赞四皇子的美言还要多得多。」 太子闻言,把玩珊瑚玉的手也随之一顿。 沈武:「官员受百姓爱戴是件好事,可这锋芒未免也太过了。人人都夸朔羽,却不夸殿下你。我这听得,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太子放下珊瑚玉:「哎,沈兄这是哪里的话。伽兰许久都未曾有朔羽这样的贤臣,夸赞也是应当。」 沈武凑近了道:「可他到底是西麟来的官员。领主这才下令险些灭了我伽兰,后又派了个让百姓爱戴的官来。往好了说,是让伽兰更上一层楼,可若是往坏处想……」 太子:「……」 沈武顿了顿:「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讲。太子你心思纯正,不大会考虑这些算计人心的事,可我乃伽兰谋士,听见了看到了,怎能装聋作哑?」 太子眉宇紧皱:「你说。」 沈武道:「我听百姓言论,说若不是有西麟朔羽,又如何有今日的太子。」 太子心中窝火,可想到近些时日听闻言昌规劝,便又摆摆手笑道:「这话倒也不假,我从前是混了些,若没有朔羽,如何能有今日。要说是朔羽辅佐的我,那倒也是句实话。」 沈武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道:「殿下,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朔羽是西麟的官,他再好也是西麟人。至于闻言昌,他与沈常安的外公曾有渊源,能被朔羽提及,定是受了沈常安的挑唆。」 太子不再关注珊瑚玉,坐正了瞧着沈武:「沈谋士这是何意?我自是知道闻言昌与燕烁公的事,可也不得不承认,闻言昌的确是个好官。至于沈常安,他可是我伽兰子民。」 沈武:「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殿下信任不是吗?」 太子握紧拳头。 沈武从怀里拿出了一件东西,是一枚被匕首刻过的狼牙。 第130页 太子没看明白:「这是何物?」 「这是西麟领主的信物。」沈武道,「殿下是否知道,西麟领主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 他点了点手腕:「不知殿下注意到没有,自沈常安从西麟回来,手腕上便一直戴着与这相似的狼牙。那是西麟领主,一直在苦苦找寻心上人的信物。」 太子嵴柱僵直,说话声也随之变得沉重:「什么意思?」 沈武转过身,面有难色:「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弟弟居然成了敌国领主的玩物,可事关伽兰我不得不说。沈常安,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他早已是领主的人,不再属于伽兰。此次回来,并不是为了帮太子,而是帮领主找人。」 太子的眼角有细纹,拧着眉宇时,那细纹便越发明显:「找人?」 沈武:「领主找了多年的人其实一直在我沈府,我知道,且把人关着,就是为了找到机会,好以此来威胁领主保我伽兰。所以当我看到沈常安手戴狼牙,便知此人已归属西麟,且回伽兰就是为了帮领主找人。」 「一个心都不在伽兰的人,如何能为殿下提一位可以辅佐的忠诚上来?至于朔羽,不过是潜伏在殿下身侧,好以贤臣之名,将殿下身边的亲信全数赶走罢了。届时殿下手里全是西麟势力,要伽兰灭国易如反掌。」 太子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不会的,若是如此,他们大可像从前的大臣那样让我虚度光阴,何必辅佐我?」 沈武打断道:「殿下难道没有发现,孙茂和闻言昌看似是在帮殿下,实则是在让殿下失去陛下信任?」 「不,不会。」太子急忙反驳。 沈武见劝不动,便只好道:「不如这样,太子若不信,便找个机会试试朔羽。」 太子虽嘴上说着不信,实则已经心动:「如何试?」 沈武抚了抚放在桌上的珊瑚玉:「朔羽只身一人来我伽兰,身无牵挂,随时都可以走。唯有给他一个必须留在伽兰的理由,才能保证此人永远效忠殿下。」 这倒是句实话。 太子:「如何留人?」 沈武:「赐婚。」 沈常安和朔羽,此二人一静一动,一文一武,若站在一起简直所向披靡。想要将这两人一网打尽,唯有设法先将两人分开。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章今天才更,为了弥补,字多一点~谢谢爱知春、喻藩x4小可爱们送的鱼粮!谢谢奴力小可爱送的猫薄荷! 第0067章 扶正太子(四) 「赐婚?」 在提刑司府的阿珂问得激动。 从前在西麟,几位首领为拉拢阿古勒,一个接一个地往军帐里塞美人。如今倒好,来了伽兰,竟还要靠塞美人来保证阿古勒忠心。 来传话的墨仁顺扯着张笑脸:「太子妃的妹妹,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可是多少达官贵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就是年龄大了些,个头小了些,不过这都是小事。」 阿珂拿着战刀双臂环胸,鄙夷地垂着眉眼:「这么好,怎么不给你儿子讨一个?」 看似是来说亲,语气却像是巴不得阿古勒拒婚。 墨仁顺尴尬回应:「我倒是想,可也要太子点头才行。」 言闭,墨仁顺左右看了看提刑司府:「我找你家大人,这事儿得朔羽说了算。」 阿珂横跨一步拦住墨仁顺的路:「大人出去了,不在府内。」 别人不知朔羽是谁,可墨仁顺却是知晓。让领主娶伽兰太子妃的妹妹,这事儿与华硕公主联姻有什么区别?* 特使府内,阿古勒脱了半身官服,拿着个斧子正在噼柴。 沈常安端着药,站在院子里拧眉思虑:「这婚不可拒,显然是太子用来试探你的。若是拒了,便觉得你心不属伽兰,无心辅佐他,孤身一人,随时都可回西麟。」 咔嚓一声,阿古勒斧头下抵着的木柴被噼成了两半。 他没好气地瞧着沈常安,一双紫眸带着血气:「所以,你要我娶了那姑娘?」 沈常安想了想,侧过身对阿古勒道:「要不说你不行?生不了子嗣?」 阿古勒一张脸黑沉,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说什么?」 沈常安:「权宜之计,总比直接拒了要好。」 阿古勒拿过一根新柴:「呵,太子要拉拢我,又如何会在意能不能生子嗣?」 沈常安头疼地喝下手中汤药。 也是,目的是拉拢,又如何会在意子嗣。这就好像在西麟时,首领们给阿古勒送男姬是一个道理。 思来想去都有些不妥,他无奈道:「若不然你娶了?」 阿古勒听罢倒也不恼,单手避开柴木,将斧子钉在柴堆上:「好啊,正好能找个人给我生孩子。难得有我男姬同意的姑娘,想来定是不错。」 沈常安端着药碗的手微微收紧,一声不吭。 正巧巫医进来院子,走到沈常安身侧将药碗拿走:「手来。」 沈常安收回目光,伸出右手让巫医诊脉。 巫医诊了片刻:「舌头。」 沈常安听从医嘱,只好张嘴让巫医查看。 阿古勒心里不舒坦,两胳膊架膝盖上:「还给他瞧什么?病死得了,医好了也不如人姑娘。娶个姑娘好歹能给我传宗接代,男姬,就只知道把我送给别的女人。」 第131页 沈常安瞪了他一眼。 阿古勒没好气地回看。 若不是巫医看诊,怕是两人又要一番唇枪舌剑。 巫医看完了,随即拧着眉宇,操着沙哑的嗓音道:「嗯,喜脉。」 沈常安身体一僵。 阿古勒两眼睛都快瞪圆了。 许久,巫医才慢悠悠道:「病好了大半,难道不是喜脉?」 巫医收手:「好是好了不少,但若是再出岔子,即便我有仙药也救不活。」 被戏耍的两人纷纷避开目光。 沈常安收回手,捲起袖口:「赐婚之事怕是拖不得,但若是拒了,太子便不好规劝。」 阿古勒重新拿起斧头噼柴:「给我塞女人我不反对,怕就怕有些人嘴上说着同意,背地里又给我使绊子。」 他刻意将留了咬痕的胳膊露出来:「上回娶姑娘,我这胳膊险些被咬断,这回,不知是废我的手,还是废我的腿。」 沈常安摇了摇头。 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才能两全其美,便见墨仁顺坐着轿子来了特使府。 墨仁顺捋了捋鬍子,抖了两下衣摆拱手进来。 不想还未开口,便听阿古勒道:「我不举,生不了子嗣。」 墨仁顺脚下一抖险些没站稳。 阿古勒直言:「你去告诉太子,我在西麟时男姬成群,已身染恶疾。当个臣子辅佐还行,赐婚,只会糟蹋人姑娘。」 言闭,瞧了眼沈常安,见沈常安面色阴沉,便报復性地笑了下。 言下之意,是说身染恶疾,姑娘不捨得糟蹋,男姬却是可以。 墨仁顺抬手擦了擦冷汗:「领主,哪有这般咒自己的?」 阿古勒破罐子破摔:「我说的都是真话,不然你看我们沈大人,被我碰了几回,如今连娶妻都不行了。一天天跟个药罐子似的,这就是身染恶疾的下场。」 沈常安:「……」 阿古勒拍了拍手中木屑:「当然,太子妃的妹妹若不嫌弃,成婚倒也不难。就怕洞房花烛,人死在我床上。」 墨仁顺本就是来走个形式,意思意思,阿古勒不愿娶,他自是高兴。但这污言秽语,他一个见惯礼数的,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是道:「大人说笑了,大人身体康健臣自是知晓,可为了拒婚把话说得这般难听,怕是会惹殿下不高兴。」 沈常安也不跟墨仁顺兜圈子,既是已经把话说开了,他也没什么可装的:「你告诉沈武,多行不义必自毙。」 太子不是个聪慧之人,赐婚联姻这种损招,若没人提醒绝不会突然提起。 墨仁顺见沈常安不说暗话,便也想说两句,可碍于领主在,又不好说得太直白。 阿古勒似是还要说几句难听话,却被沈常安伸手制止。 他灵光一现,陡然心生一计。 「墨叔,若非朝堂败落,您定也是一代忠良。我父亲与兄长,为陛下送上吃人的长生之术时,想来你便已经生出疑虑。陛下荒唐,可他们为了夺到权贵,却也同样荒唐。」 沈常安站立的嵴柱挺直:「都是为了伽兰,你选我父亲,无非是觉得他至少还能上阵杀敌,至少没有荒淫滥杀。可是墨叔,他踏着那么多的尸骨才爬上的高位,甚至可以六亲不认。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做帝王将相?」 墨仁顺没好气地抬手:「你!简直胡言乱语!」 沈常安笑了笑:「墨叔若真一心辅佐我父亲,那便早将朔羽的身份告知我兄长,又怎会一直替我们欺瞒?」 如果沈武知情朔羽便是领主,那便不会走赐婚这条路,而是直接怂恿太子贬官杀人,挑起领主谋逆之言论。 墨仁顺谈不上是个清官,但却与闻言昌一样,一心只为伽兰。 愿意辅佐沈墨,并非觉得沈墨乃帝王之才,而是觉得这朝中实在无人可选,且沈墨又的确权势滔天不可反抗。 墨仁顺去过西麟,虽在西麟时觉得人人野蛮,却是打心底里佩服阿古勒能与臣子交好,且不拘小节。 之所以反对阿古勒称王,是因为阿古勒终究是个西麟人,即便再佩服,又如何能当通敌叛国的叛臣? 沈常安缓了口气:「你规劝我,无非是觉得太子无能。你不信太子能改邪归正,更不信我们能将太子辅佐成贤帝。可是墨叔,你如何能确定,等我父亲坐上高位后,不会是第二个崇宗帝?」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至少太子继位,我们还能把持朝政。」 墨仁顺吓得一退,惊恐地瞧着沈常安。 他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了半晌:「你!你……」 那大逆不道通敌叛国的话终究还是没能骂出来。 因为沈常安,将他的心思说得通透,且一字不差。 沈常安见墨仁顺并未甩袖离开,便知道有转圜的余地。 「太子虽无能,却并非坏了根本。你我皆是臣,若能将太子扶上帝位,再大肆招揽贤臣,何惧教不出一个贤王?退一万步讲,即便太子真的愚不可及,但只要他愿意听取贤臣意见,再差也不会差过沈墨。」 墨仁顺面色惨白,他犹豫地看了眼沈常安,又看了看阿古勒。 见阿古勒向他点头,才勐然清醒过来。 西麟有的是实力打进伽兰,却偏要走最难的辅佐之路,这何尝不是一种效忠? 墨仁顺心下有了决定,许久,无力地沖二人拱了拱手,踉跄着离开特使府。 第132页 阿古勒颠了颠手中柴斧:「你想让墨仁顺告诉太子,沈墨要谋反?」 沈常安吃力地扶着躺椅坐下。 闻言昌、孙茂、朔羽,此三人虽是被人人夸赞的好官,但由他们告知太子沈墨要谋反,定会心生疑虑。 唯有让沈墨的心腹墨仁顺去说,才能让太子信服。 先前他的确没注意到沈墨心思,得亏这赐婚之事一闹,让他明白,墨仁顺虽不忠于陛下却忠于伽兰。 沈常安:「想了个法子帮你拒婚罢了。如今能解此局的,唯有墨仁顺。」 到了夜里,阿古勒叫了巫医、阿珂和沈四一块用饭。 四个人围坐一桌,却只能干瞪眼。 饭是沈常安做的,难得今天好雅兴,常安公子亲自下厨。 只是在座的几位吃惯了大鱼大肉,看着桌面清汤寡水,实在是没什么食慾。 沈四虽是阿古勒暗探,但身为西麟人却从小长在伽兰,对餐食倒是还算习惯。就是与领主同桌,还是头一回,难免拘谨。这筷子拿在手里,想夹菜,却又不敢在领主动手前先动,一来二去,便也只能坐着干瞪眼。 沈常安盛了碗饭过来,坐下后见四人不动筷:「怎么不吃?」 阿珂看了眼阿古勒为难的嘴脸,便率先夹了一筷青菜塞嘴里。 有人动筷,其他人便也跟着夹菜进食。 然而一口菜塞嘴里,竟是老半天都不见再动筷。 沈四艰难咽下,违心地说了句:「好吃。」 沈常安松了口气:「从前我从未做过,还以为味道不佳。」 说完,他看向嚼了半天都没咽下去的阿古勒。 阿古勒眼神示意阿珂。 阿珂咽是咽了,但咽得太快,什么咸淡都没尝出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 便指着桌上那盘焦了一半的青菜道:「这菜……盘子摆得不错。」 阿古勒急忙把菜咽下,跟着附和:「摆盘不错。」他实在夸不出来:「就是,盐稍微多了点。」 沈常安正想说以后改进,便见巫医从怀里掏出瓶药,往手里倒了几粒吃下。 阿珂忍不住问:「巫医这是病了?」 巫医年迈,说话不如年轻人利索,加上本就声音沙哑,开口时就好似被下了毒一样。 他摆摆手,许久才道:「这药吃了,能短暂失去味觉。」 阿珂连忙伸手讨要:「给我来两粒!」 沈四怕沈常安不高兴,可又实在架不住菜咸,便也小心地沖巫医讨要:「我也,想要两粒……」 沈常安问阿古勒:「不好吃吗?」 「怎会?」 阿古勒大手一挥,将整盘青菜倒进自个儿碗里,而后端着碗筷,狼吞虎咽地快速将饭菜吃尽。 打仗那会儿,生肉都吃过,只是多放些盐而已,小事。 青菜解决了,桌上还剩一碗豆腐汤。 其余三人巴巴地看着阿古勒,都指着阿古勒能顺便把汤也喝了。 阿古勒:「看我做什么?我已经饱了。」 阿珂心如死灰,只好拿过汤勺往汤里盛了些食材上来。 别说,这豆腐汤看似清汤寡水,实际底下竟还藏着条鱼。总的来说炖得不错,就是表皮有些怪。 见阿珂拿着汤匙不动,沈常安便解释道:「这是鱼肉炖豆腐。」 阿珂直言点评:「没去鳞片。」 巫医跟着点评:「腹部没有刀痕。」 看来这鱼是从水里捞上来后便直接扔进锅了。 阿古勒不忍说沈常安,只好指责沈四:「不是让你搭把手?」 沈四憋屈:「我,我……可,可是……」 沈常安轻嘆,心下明了:「沈四,去外头买些新的回来。」 沈四连忙点头:「成!我现在就去!」 不想人才刚出去,便见府外来了个小厮,与疾跑的沈四撞了个满怀。 那跑进来的小厮与沈四一样不过是个十几岁少年,面色苍白手脚发抖。 他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正厅里的沈常安,几个踉跄摔进来,哭着跪在地上:「沈大人!我家老爷,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阿珂:「领主老婆说领主不举。」 子穹:「草了,沈常安这么厉害?领主都能被他整不举了?」 谢谢沐九漪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68章 扶正太子(五) 墨仁顺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沈常安耳朵里,许久都无法相信是真的。 小厮哭着抹泪:「老爷本是要去找殿下的,可中途遇到了沈谋士,沈谋士拉着老爷谈了许久,之后再去见殿下,没多久便出事了!我不知道老爷说了什么惹怒了殿下,殿下下令杖责,几棍子下去,老爷哪里挺得住!」 沈常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是他少算了。现下细细想来,是沈武算到了他为解朔羽赐婚死局,会用到墨仁顺。 早在墨仁顺来特使府前,他便算好了,故意放出这么个人引他上钩。待到他把墨仁顺说服,去太子面前说沈墨要谋反,便做实了他们无心扶持,实则为了西麟的「实情」。 为拒婚串通使臣诬陷朝廷命官,太子如今,怕是已经对他们彻底失望。 遇上沈武,还真是麻烦。 可赐婚一事的确是死局,阿古勒亲自拒婚,或是通过墨仁顺的嘴「拒婚」,结果都不好。只是墨仁顺这步棋,走得更差罢了。 第133页 西麟官员来干涉伽兰朝廷本就目的不纯,赐婚,不管朔羽这个位置是不是阿古勒,都会拒绝。 何况看似西麟与伽兰局势缓和,但到底才刚战败,凡是有点脑子,都不会在这种时候以赐婚来试探西麟官员的忠心。 即便提了,也不过是嘴上客套,怎能当真? 沈常安原是让阿古勒连夜去找太子,奈何太子拒客不见,阿古勒又不是个有耐心之人,连问三次都不见,便转头走了。 无奈,沈常安只好亲自去见。 「常安恳请太子,勿要听信奸臣谗言!」 沈常安跪在殿外:「奸臣当道,官官相护,如今朝堂,早已无一人可用。伽兰为何会败,百姓为何要逃,殿下可曾想过?」 服侍太子的公公守在沈常安身侧,想劝却又不敢劝。 沈常安身份特殊,如今站出来,便是明着告诉所有人,他的确已经归属西麟。 沈常安在殿外叩首:「殿下!伽兰能用的忠诚屈指可数,若殿下还要听谗言弃忠臣,伽兰定会不攻而破!」 公公听得心急,指着沈常安小声道:「这可真是大逆不道,沈特使慎言!」 太子的门依旧未开。 沈常安便起身用言语激怒:「臣以为,伽兰早已败落,即便没有西麟,也撑不过三年。陛下昏庸无能,皇子贪婪只顾享乐,朝中重臣或荒唐或虎视眈眈,就连储君,也是个毫无头脑的废物!」 公公急得要拦沈常安的嘴,却被沈常安推开。 沈常安:「我原以为,伽兰纵使无一人可用,至少还有一个愿听忠言的储君可救。可如今,真是我看错了眼,废物终究是废物,即便送上十位贤臣扶持,也不过是浪费人才!」 「哐当!」 太子殿的大门从内里被恼怒打开。 太子崇衍气得面红耳赤,他手抖地指着沈常安:「你,你敢再说一遍!」 沈常安与其对视:「再说一遍又如何。我说陛下昏庸无能,说伽兰储君同样昏庸无能!」 崇衍一口气上不来,指着沈常安身边的公公:「把他拖下去,打!打到死为止!」 公公犹豫不敢上前。 崇衍厉声道:「还站着干什么?」 公公为难,躬身低首。 沈常安嗤笑:「太子可是忘了,我如今乃是西麟的官,我死了,该如何向领主交代?」 崇衍气急攻心,转身从殿内的架子上抽出宝剑。 沈常安往前跨一步,声音低沉:「太子这是要杀我?」 崇衍举着剑,身形微晃:「杀了你又如何!」 沈常安抬起一脚踹飞太子手中利刃。 他虽久病体弱,但跟太子相比,到底是个武将之子。 「沈常安!你这是要造反?」崇衍双目赤红。 沈常安冷笑,连称唿都懒得再叫:「造反?我若真想反,随便写封信回西麟,伽兰就彻底完了。」 「西麟为何战胜却未攻城?朔羽为何要替你找寻忠臣?你若是有脑子,就该明白,若是想害你,多的是法子。可我却偏偏要走这崎岖路,扶持你,帮你,教导你,如此,你竟还要听奸臣谗言!」 「骂你,我骂错了吗?」 「我乃沈墨之子,若是要害你,又何必让墨仁顺告知沈墨要反?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如今你打死墨仁顺,死的并非一位老臣,而是所有想拥护你的人。」 崇衍被骂得后退一步。 沈常安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理应重罚,可又偏偏下不得手。 沈常安握紧拳头,见太子仍旧冥顽不灵,只好失望地转身离开。 沈常安通敌叛国,他这一骂,若是没能把太子骂醒,这罪名便算是坐实了。* 沈常安回了特使府,连着几日都没听到太子有所动静。 阿古勒看不惯太子,若非答应了要帮,早就想法子直接将其废了。 可太子虽无能,却是眼下唯一能制衡沈墨之人。若是太子这条路走不通,怕是最终,仍只能走两国交战这一条路。 到时又要死多少人?又要苦多少百姓? 沈常安倚着躺椅,见院落上空飘来一层乌云,疲累地站起身,往居所里走去。 也就前后脚的工夫,这乌云便下起了大雨。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挑了两册书籍翻看,奈何心思不在书上,许久都未曾翻页。 太子并未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应当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可若是听进去了,这几日应当会有所动作才是。比如把剩下一半官员撤了,换些有能力的新臣上来。 还是觉得他的话虽有道理,但忠言逆耳,还在气头上? 可太子若是阿古勒,他又何须这般言辞犀利的谩骂。 屋外,雨点子打在地上噼啪作响,春雨的湿气缭进屋内,将屋内的沈常安绕得一阵咳嗽。 沈四打着伞匆匆进来,到了门口,单手将油纸伞收拢放在墙边。 沈常安:「太子这几日可有去寻阿古勒?」 沈四嘴里叼着个馒头,咬了一口含煳道:「没有。」 「阿古勒……」 沈常安正要询问。 便听沈四打断道:「领主在提刑司府办案,要到晚膳才过来。」 沈常安应了声,动了动嘴唇,还未来得及再次询问,便又听沈四道:「巫医的药还需半个时辰才好。」 第134页 沈常安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一下雨他的腿便隐隐作痛,只好找了张软凳坐下休息。 沈四背对着他蹲在门口吃馒头,蹲得累了,便干脆坐在门槛上。 沈常安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又将书拿起来翻看。 不想才看了一页,便听特使府外的大街上吵闹喧譁。 「外头怎么了?」沈常安问。 沈四回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有人娶亲,敲锣打鼓的,可是吵着大人了?」娶亲? 沈常安下意识猜测,是阿古勒妥协后接了太子的赐婚。 可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墨仁顺已死,局面闹得这般难看,再娶亲也免不了太子心中疙瘩。 沈常安屏息听了一阵,并未听到锣鼓声,倒是隐隐听到有人叫喊,可惜听不清说了什么。 「我出去看看。」 见沈常安要站起来,沈四急忙也跟着站起来。 「大人,外头雨大,这会儿出去,怕是巫医的药都白喝了。」 「轰隆!」 一道惊雷响起,把躲在狼窝里的两只狼崽吓得连声叫喊。 沈常安坐立难安,总觉得心神不宁。 沈四劝道:「巫医的药一会儿就到,领主说了,潮湿天累骨头,大人莫要过多劳累。」 沈常安垂着眼看沈四,沉声问:「你为何一直拦我?」 沈四被问得一惊,连忙摆手:「只是见雨大潮湿,听领主的令,守着大人,未有阻拦。」 沈常安微微蹙眉,随即夺过沈四放在门边的油纸伞,撑开后往特使府大门走去。 沈四这下是真急了,顾不得大雨淋身,急忙跑到沈常安跟前阻拦。 「大人莫要出去,外头乱得很,出去了恐生事端!」 沈常安面色难看,他一把推开沈四,沉着脸,走到大街上。 沈四见拦不住,只好急忙跟上沈常安。 「昏君!」 还未踏出府门,沈常安便听到街道上传来几声沙哑谩骂。 「吃孩童血肉,招妙龄秀女。荒唐至极!荒淫无度!」 「不问百姓疾苦,纵容奸臣当道!」 囚车的轮子碾过街道地砖,咕噜噜地溅起石缝积水。 长街两侧站满了百姓,无一人撑伞,皆淋着雨看囚车中高声怒骂的闻言昌。 闻言昌被褪去官服,只着一身白色单衣,双手被枷锁所缚,黑白髮交错的髮髻上,因被摘了乌纱帽,髮丝凌乱。 雨水飞溅,将囚车中的人淋得凄凉。 闻言昌:「连年征战,壮士拼死,无奈不归乡,竟是为了能让昏君饮血荒淫!昏君如此,太子亦如此!」 「杀清官,屠忠良,信奸臣!如此昏君,伽兰何故不亡!!!」 闻言昌喊得歇斯底里,字字清晰,然而年迈声音沙哑,几句嘶吼已是面红耳赤。 囚车渐行渐远,看方向是要往刑场驶去。 沈四站在沈常安身后,小声道:「沈武状告闻言昌诬陷朝廷重臣,教唆太子,企图谋反……」 沈常安双目赤红,他放下拿伞的胳膊,伞面砸落地面,手指关节握得咔咔作响。 一个为了百姓愿意倾尽家财的好官,若不是因他提点升官,至少还能安度晚年。 沈常安推开人群,朝着囚车驶离的方向疾跑。 沈四着急,可偏偏他不会武功,而会武功的几位又都不在! 「大人,别冲动!」 【作者有话说】 目前得走一走剧情,感情得暂时放一下下。悄咪咪说,距离沈常安掉马,没多少了。 谢谢爱知春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69章 扶正太子(六) 闻言昌被一路押送至刑场,沿途高声大骂,从陛下到皇子再到朝中官员。 他绝非谋反叛臣,可到了如今,却是再也压抑不住,对伽兰失望透顶,只问伽兰为何还不亡。 人若是一直失望,或许还会觉得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过着过着,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若是在失望时又给了希望,却又将希望毁灭,此时的失望定是比起初的失望更让人恼怒悲痛。 斩首官员细读闻言昌所犯下的罪。 「蛊惑太子,企图谋反,污衊朝中重臣,以下犯上……」 刑场下的百姓窃窃私语,皆知闻言昌被诬陷,却无人敢站出来。 当着百姓的面杀忠臣,往后,朝堂还有谁敢站出来?百姓疾苦还有谁敢言? 闻言昌被强摁着跪在邢台上,雷声轰鸣,雨点子噼啪而下。 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围观百姓。 或布衣破旧,或残身断臂。这样的伽兰,真是走到头了。 沈常安淹没在人群里,他站在刑台前,只觉得这漫天大雨将他淋得失温,寒气逼得他心脏绞痛。 一招墨仁顺,害死两位大臣。 他想起外公临终前的模样,想要逃离伽兰,想要离开这坏了根的地方! 沈四跟在沈常安身侧,见沈常安未冲动才暗松口气。 他凑近沈常安,小声道:「领主要劫法场,大人莫急。」 沈常安听得一惊,急忙侧头看着沈四。 沈四抬手挡雨,劝道:「领主赏识闻言昌,若能藉此机会,将此等人才收为己用,不失为一件好事。」 盛世出忠臣并不稀奇,贵就贵在国家败落,竟还能有忠臣。如今的西麟,要的便是这样的臣子。 第135页 沈常安环顾四周,终于,在人群最后看到了阿古勒的身影。 这人穿着一身便服,低头与身边几个面生的人交头接耳。片刻后,便见那几人离开,进了暗巷。 劫法场,此招倒是可行,可若是成了,沈武必定会藉机大做文章,让闻言昌坐实了谋逆判臣的罪名。 闻大人一生清廉,怕是不愿苟且偷生,更不愿成为叛国之臣。 「昏君!」 闻言昌一声嘶吼,将沈常安的魂拽了回来。 「……伽兰必败!必败啊!!!」 斩首令落地,斩首的刀刃高高举起,雨水打砸着利刃,散着阵阵寒光。 然而刀还未落,便听铿锵一声,那行刑之人,手中利刃顿时甩飞出去。 低头看,竟是一枚石子,生生将刀面打出了一块凹陷。 行刑人被这股气劲冲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如此强劲之力,若是现身,恐难对付。 沈常安的一颗心悬在了喉咙口。 若是劫成了,西麟定会获得民心大肆赞扬。可这也意味着,领主在向伽兰挑衅,说伽兰皇帝有眼无珠滥杀忠臣。 重要的是,他作为西麟特使,往后也住不得伽兰了。 但若是不成,闻大人一走,太子这条路被堵死,他便要直面迎击父亲和兄长。朝中无人可扶持,父亲註定会夺权。 如何想都是死局。 眉眼微抬,雨水顺着眼睫落下。 刑台之上,闻言昌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雨里的沈常安。 闻言昌无奈,目光中满是惋惜,他似是猜到了那一石子撞飞刀刃是为什么。 随即长嘆一声,厉声道:「臣,一生为国为民,无愧于心,无愧于伽兰!」 言闭,不等众人反应,迎头撞上了行刑之人重拾起来的刀刃。* 「沈四,去问问巫医,药熬好了没。」 特使府内,阿古勒坐在床边,把沈常安没什么血色的手塞进被窝。 闻言昌一死,沈常安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不过巫医看了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淋了场雨,体质过寒引发的旧疾。 一场高热烧了两天一夜,沈常安醒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醒了,醒了!」沈四激动地从床边站起来,急匆匆地跑出去叫人。 相比较下巫医倒是冷静,端着碗药进来,连脉都没诊,直接把药递给沈常安。 「朝中如何了?」沈常安靠坐着,端着药碗喝了大半。 沈四言语吞吐,似是想说,可又碍于领主叮嘱,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巫医在沈常安的床边挂了几袋薰香药囊,沉声道:「朝中如何,待你病好了再看。」 沈常安还要问。 巫医便道:「好不好都已成定局,何必折磨自己。」 沈常安把喝空的药碗递还给巫医:「阿古勒,如何了?」 闻言昌是阿古勒提的官,如今人死了,还被安上个教唆太子谋逆的罪名,这要不是西麟的官,怕是此刻已经被连带。 巫医喉咙里发笑:「你倒是想着他?」 沈常安呛了声。 巫医:「他好得很,如今百姓都指着他能撑起伽兰。」 沈常安:「只是,随口问问……」 指望西麟领主撑起伽兰,这要是让百姓知道了朔羽是谁,怕是越发坐实了通敌叛国教唆太子谋逆等罪名。 正说着,便听院子里的狼躁动着巴拉狼窝。 沈常安靠回软垫,这动静,不用问也知道是阿古勒回来了。 外头雨势不小,阿古勒懒得撑伞,一路跑进来,淋了个透。 「唿,伽兰这雨,怎的寒气直往人颈子里钻?」阿古勒抖了抖衣袖,跟阿珂一块儿提了刚买的吃食进来。 见沈常安醒了,便将手里提的一盆猪肘子端过来。 「想你这几日吃得实在清淡,干脆买了些荤食。」 沈常安大病还未痊癒,吃得这般荤,怕是不好。可想想在西麟时,日日都是荤食,好似也没什么大碍。 他咳了几声:「太子可有刁难你?」 阿古勒端着肘子坐在沈常安床边,挥了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人出去。 他把肘子放到床边矮桌,伸手往沈常安的嘴边擦了一下残留的药渍,随即抖了抖湿透的衣领。 「太子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你已经尽力,实在做不到也不必勉强。伽兰与西麟开战不是头一回,若真的开战,我西麟的赢面很大。」 阿古勒:「我的目的是让西麟百姓摆脱奴役,并非要伽兰灭亡。若真有那一日,我尽力不让伽兰百姓受苦。」 想让伽兰灭亡的方式有很多,但手法都有些极端,即便赢了也难获民心。这仗若非要打,那便应战。沈常安轻嘆。 阿古勒瞧了他一会儿,忽然问:「若是有一日,我杀了你阿爸,你可会恨我?」 沈常安心下一颤,他是想将父亲和兄长击败,可却不敢想,有朝一日该如何应对是死是活的问题。 阿古勒见他犹豫:「你可知,你如今像什么?」 沈常安抬眸,说话时声音略显沙哑:「像什么?」 阿古勒脱了淋湿的衣裳,起身拿了块毛巾擦拭:「若当初,狗皇帝送你来西麟和亲,我应当会考虑,多放他们几个月舒坦日子。」 沈常安仰头,侧目看着阿古勒擦身:「我若是去和亲,怕是这会儿已经要了你的命。」 第136页 阿古勒笑着拧巾帕:「你们伽兰没什么好,就是愚忠的臣子不错。你为太子提的那几位官,若是放到我西麟,能省我不少事。」 沈常安望着床边肘子,想了想,还是拿筷子夹了些送嘴里。 「太子不再信任你我,又斩了闻言昌。官位空缺,如今应当已经填补了不少沈武的人。」 这一局,是沈武赢了。 原是他过于自信,想当然地觉得,能扶正太子。 阿古勒擦拭完,换了身便服。他走到床边,单手搭着床顶俯瞰着沈常安进食。 「这些时日太子倒是没什么动静,不过新上任的那几个官不怎么好对付。孙茂不辞官,定是要吃些苦头。好在这些人对我倒还算恭敬。」 沈常安停下手里动作。 如今太子身边,能威胁到父亲的唯有提刑司朔羽。但朔羽顶着西麟官员的身份,定是不能像对付闻言昌这般草率。 可也未必,陛下年迈病重,太子又被掌握了大半权势,若此时与西麟官员翻脸也是有可能的。 沈常安抬眸:「他们下一个要动的,应是二皇子崇明。」 朝中两块虎符,一块在沈墨手中,另一块则在二皇子手里。 沈墨架空了陛下,架空了太子,眼下唯一忌惮的,定是剩下的半数兵权。 阿古勒洗漱完,见沈常安仍在拧眉思索,便干脆躺进了沈常安被窝。 沈常安发着热,可手脚却仍旧冰凉。他把人抱紧了捂着,而后疲惫地闭上眼,仰头靠在软垫里。 没一会儿,便睡熟了,唿吸绵长。 太子的事闹得太大,连续几日贬官升官,光是处理官僚晋升就要花费不少精力。何况还要一边要处理西麟政务,一边处理提刑司案件。 这人即便是铁打的,也该累了。 沈常安靠着阿古勒肩膀,低眉时,才发现这人的虎口处,不知何时划了道刀口,用纱布缠着。 是那日试图营救闻言昌受的伤?还是这几日私下里对付了什么人? 「阿古勒。」 阿古勒已经睡熟,自是无法回应。 沈常安道:「若是将伽兰给你,你可接得住?」 自是句玩笑话,伽兰给不了西麟。 他靠着阿古勒闭上眼休息,手脚暖和了,睡得也安稳。 直到沈常安睡熟,阿古勒才缓慢地睁开眼。 他瞧着沈常安的模样,心有不忍。 许久,从挂在床边的湿衣袖中,摸出枚刻了刀纹的狼牙。 原属于他的那枚已经烧了,这是今早,有人刻意送来提刑司府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奴力小可爱送的猫薄荷! 第0070章 还击(一) 阿古勒看着狼牙出神,眼前这枚不似他那枚光滑,像是放了太久没有触碰,表层都干裂了。 不过上面的刀痕他倒是认得,这东西做不了假。 找了这么些年,连点踪迹都没瞧见,如今偏挑这种时候送来,未免也太巧了。 送来的人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分神,好没精力帮沈常安?还是此人一直都在事件中看着他? 看来无论原因是前者还是后者,结果都不好。 如果当真与此次夺权有关,便是说,那人与沈武等人有所关联。还是被沈武绑了?好以此来威胁西麟让步? 他头疼地将东西收回袖袋。 眼下唯一的好处,是他用了朔羽的身份,对方只知他是领主派来的官。如此一来,若真的碰面,也方便探探真假。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古勒:「什么事?」 来的是沈四:「朔大人,孙茂孙大人求见。」 阿古勒看了眼怀里的沈常安,动作尽可能轻地把人放平,等下了床,拉过被褥替沈常安盖严实。 这几日因着闻言昌一事让沈常安旧疾復发,朝廷的事还是少知道得好,免得操劳。 盖完被子,阿古勒才开门出去。 「看好了,别对他多话。」阿古勒叮嘱道。* 沈常安一连休息了好几日。 时而看看菜谱,时而躺在椅子上看云。朝中无事,倒也乐得清闲败给沈武并不意外,可如此简单的陷阱他却还能上钩,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愚钝? 若他能早一些预料到,或许还能保两位大人一条活路。 可若是不利用墨仁顺,阿古勒直接拒绝,只怕此刻的矛盾会变得更糟。至少如今,还能保一个孙茂。 沈常安靠着躺椅,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听到沈四买菜回来的动静。 沈四找了张矮凳蹲在井边清洗,嘴里碎念,可惜声音太轻,听不清。 沈常安睁眼看了会儿,问:「阿古勒还在提刑司府?」 沈四抿嘴点头。 院子里的两只狼嗅到了菜篮里的肉腥气,一个个窜到沈四身侧企图抢肉。 沈四抬手推开,两匹狼便左右夹击,往沈四身上拱。 如今的狼崽体型已经不小,这一撞,直接把沈四撞了个踉跄摔坐地上。 「哎哟,沈大人,你倒是管管。」 「过来。」沈常安严厉地叫了声。 狼崽子委屈极了,低着头慢悠悠地走到沈常安的躺椅附近趴着,只是眼睛仍滴熘地盯着沈四篮里的菜。 沈常安垂下手,捏着狼颈子搓了几下,见小傢伙安分了,才又问:「如今的朝堂如何?」 第137页 沈四坐回矮凳,摘着菜叶,头也不抬道:「挺好的。」 「好?」沈常安奇了,「你且说说,如何好?」 闻言昌一走,太子身边的贤臣只剩孙茂,沈武又提了不少新官上来,孙茂在朝堂的日子定是不好过。加上沈墨要拿二皇子的虎符,这朝堂怕是比酒楼还热闹。 沈四背对着沈常安:「就挺好。反正,什么事也没有。」 沈常安微微蹙眉,沈四什么也不告诉他,看来是阿古勒刻意叮嘱过。 他笑了下,便只好套话:「也是,阿古勒这几日忙着让暗卫在外头与人打架,太子手底下新提的几个官,肯定安分。」 沈四听得嵴柱一僵,急忙回头小声问:「大人您知道了?」 沈常安:「……」 「领主真不够意思,既然都跟大人说了,还做什么让我别多嘴。」沈四用力摘着手里的菜,「哎,你都不知道,领主这几日可忙了。为了保护孙大人,什么下三滥手段都使了。我看再下去,就差把那些官员的家人抓了,直接用武力镇压沈墨势力。」 沈常安头疼地扶了扶额。 原只是猜测,这回倒是确定了。 阿古勒这是觉得文路走不了,所以只能走武。 让暗卫私下里威胁教训不听话的官,这法子倒是暂且能镇得住那些刚上任的新官,也能适当地给沈武打压,但不是长久之计。可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来保护孙茂。 太子这条路的确走不通,但若是还能有一丝希望,总得试试。 沈常安问:「冠生新採买的果子,可有送去墨府?」 墨仁顺因污衊朝廷命官一罪而死,官爵收回,府邸和钱财也都充公。这几日墨府的人,应该都在忙着举家搬迁。 事情由他而起,总得给些补偿。 沈四把洗完的菜放到篮子里:「大早上就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完了。」 沈常安:「四皇子没派人跟着冠生?」 沈四摆摆手:「自从三皇子下台,四皇子便整日浑浑噩噩,哪里还管这些小事。」 沈常安手指轻点躺椅扶手,随后起身:「我去趟棋馆。」 沈四碍于阿古勒叮嘱,连忙跟着站起来:「我跟大人一块儿去!」 沈常安拍了拍衣摆上沾染到的狼毛:「替我去趟沈府,告知沈武,我在棋馆等他。」 沈四一听,心惊道:「叫谁?沈武?」 沈常安负手而立:「他吃了我这么多棋子,我总得吃些回来。」 春季雨水多难免潮湿,好不容易等到晴空万里,人在外头都觉得有了精气神。 沈常安坐在棋馆的二楼雅座,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盘上摆满了棋子,黑白子势均力敌,无论走哪一步,皆能打个平手。 他看着棋盘布局不禁觉得无趣,手里捏着枚黑子把玩,侧头看向窗外景色。 满城鲜花怒放,倒是为这死气沉沉的伽兰添了些许生气。 「难得你会主动约我下棋。」 一声略显低沉的嗓音自雅间外响起。 沈常安收回目光,看向坐到对面的沈武:「难得你会应约。」 沈武一身水色便服,看似精瘦,实则是个练家子。 他与沈常安的生母不同,所以样貌也完全不同。 一个如雪如雨,看似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实则心如寒铁也如蛇蝎。一个如风如云,看似温柔和煦,实则满腹算计,睚眦必报。硬说两个人哪里看起来像兄弟,大概就只剩那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 沈武低头看了眼棋局,于是捏起一枚白子,往看似快被黑子吃死的地方落下。 这一子落得实在是妙,竟是将白子绝处逢生,还连吃了两枚黑子。 他收起被吃掉的黑棋,笑道:「同一种计谋,看起来无懈可击,可一旦用多了,总能让人看出破绽乘虚而入。下棋,你从未赢过我,谋略也是如此。」 沈常安将手中黑子落到沈武先前下的地方,随即反手吃回沈武两枚白子。 沈武微微蹙眉。 沈常安:「有时候看似小胜一局,但却是我早已下好的陷阱。说起来,这还是跟兄长学的。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妙棋,可实际上,却是步入陷阱。」 沈武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这地方可用不了请君入瓮之计,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 沈常安无奈:「兄长是觉得,我如今还有提刀的本事?」 沈武挑眉,随后便与沈常安就着眼下棋局下了快半个时辰。直到沈常安的黑子被吃走不少,他才将手中捏着的白子扔回棋盒。 「你输了。」 沈常安感嘆着收棋:「兄长的棋艺果真是登峰造极,怕是我再练三年也未必比得过。」 沈武看着多年未见的沈常安。 个头倒是长了不少,可这副病弱的模样却是依旧未变。 自打沈常安从西麟回来,他俩还是头一回如此长时间的接触。以往要么匆匆一别,要么相见如陌路。 「说吧,叫我来是想让我放过谁?我猜,应该是孙茂。」他笑了下,「还是提刑司朔羽?」 沈常安抓了一把凌乱的黑子放进旗盒:「兄长说笑了,孙大人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要为他求情?至于提刑司朔羽,这个人如今比我有本事,兄长手底下的官,都快被他折腾得焦头烂额。若要说到求情,也应是兄长向我求情才是。」 第138页 他把棋盘清理干净,而后将一盒黑子递给沈武:「你赢了,下一局你先走。」 两人交换棋子,沈武将黑子直接落在了沈常安面前。 沈常安勾了勾唇,随即也在沈武面前落了白子:「太子不是个聪明的储君,在他手里折了个闻言昌,不算太意外。」 「呵,是吗?」沈武显然不信。 沈常安鬓边的两侧长发,被窗外吹入的暖风捲起几缕:「太子手里糟糕的官实在太多,真要查起来,一抓一个准。反观,父亲和兄长手底下的官倒是当得不错。哎呀,我费尽心思,都找不出一个错处。想来不是藏得太好,因是父亲和兄长管制有方。」 沈武倒也不怕直言:「他们自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朝中糟糕的官员实在太多,相比之下,便显得他们贤德了。」 沈常安:「兄长过谦了。不过,错了便是错了,又何谈相比之下?」 沈武拿黑子的手随之一顿:「这究竟是在下棋,还是在谈论朝政?」 言闭,顺手吃了沈常安一枚白子。 沈常安眉头紧锁,看起来是对下一步棋该放哪儿觉得头疼。 他用手指轻敲棋盒边缘:「自是在下棋。」他顿了顿,又道:「顺道,谈一谈朝政。」 沈常安看着棋盘局面,无奈地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盒。沈武的棋从开局便下得势如破竹,如此强势,他哪里有赢得机会? 两局棋两局败,他的确赢不过沈武。 沈常安:「这棋还真是难下,若从头到尾都是兄长的棋,我连半个子都赢不了。」沈常安抬眸,笑看沈武,「可若是兄长送我一子,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 沈武嗤笑:「难不成还要我让你?」 沈常安拿过早已凉透的茶盏饮了一口:「兄长的棋,不是早就已经让我了?」 沈武垂着眉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沈常安笑而不答,他没好气地站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要走。 沈常安:「多年未见,兄长竟是不如年少时沉得住气。」 沈武回首瞧他。 沈常安放下茶盏,随之正色:「墨仁顺看似投靠父亲,实则乃是中立。父亲手握大权,太子与其势均力敌。站在这样两个人之间,他究竟该如何自保?」 沈武心下一咯噔,面色也变得难看。 沈常安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他这样的一个人,能留在朝中也是个人才。」目光与沈武对视,「总得留些两方把柄,才能在夜里睡得安稳,不是吗?」 沈武:「……」 沈常安:「今早,为了安抚墨仁顺的家人,我送了些果子去墨府。巧了,我的人才刚进去,转眼就拿了那么厚一沓子的罪证出来。」 说着,还抬手比了下。 「墨仁顺身为使臣常年待在礼部,明面儿上又是父亲挚友,这礼部上下对他自是恭敬客气。」 沈常安抬手续了杯茶:「父亲和兄长对手下官员管制有方,但到底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你说,若是将朝中官员的罪证散布出去,陛下会如何想?太子又会如何考量?」 闻言昌「污衊」朝廷命官,亏就亏在拿不出实证。至于墨仁顺,他虽有证据,却没能来得及交出去就死了。 买官、科举换答卷,这记录的官员名单里,绝大多数都是沈墨和沈武手底下的官。 包庇,作弊,官官相护已是常态,可怎的这些人最终全去了沈墨的手里? 那么大一份名单,若是让陛下和太子瞧见了,怎会不心生疑虑? 沈武一张脸变得铁青:「几份伪造的名单,你以为陛下会信?太子会看?何况私下里动手脚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沈常安笑道:「陛下和太子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认为闻言昌冤死的百姓会信,被夺了答卷替换官位的人会信。」 他将茶盏端起放于唇边轻吹:「想来如今伽兰城的街道,已经贴满了罪臣铁证,若是留兄长在外,怕是我的人,不方便『污衊』朝廷命官。」 「兄长有句话说得很对,今日棋局我用的正是请君入瓮之计。你吃我两枚黑子,可你猜,此次名单公布,你的手底下,又会被贬多少官?」 沈武嘴唇紧抿,一双满是算计的眉眼好似那吃人毒蛇。 他看着沈常安许久,而后笑道:「多年未见,长本事了。」 沈常安放下茶盏:「与兄长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言闭,他重新捏起白子,用力落在沈武的胜局之中。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四皇子崇淼:「你们斗,你们斗,我摆烂了。」 三皇子崇纣:「四弟,能不能有点志气?」 四皇子崇淼:「我能有个勾八志气!就我这智商斗得过谁?」 第0071章 还击(二) 「墨仁顺那老傢伙,真的藏了这么多官员把柄?」 沈四坐在井边洗衣服,把布料摁在洗衣板上搓得唰唰响。 院子里,沈常安站在石桌前揉面团。 一双手拿过刀剑拿过纸笔,偏偏这面团,怎么也应付不了,一块块儿的全粘在手上不成形。 沈常安:「罪证肯定是有的,不光是墨仁顺,那些在太子手底下,又或是在沈墨手底下讨活的人,多少都会留一些傍身。」 这就好比缺德事干多了,深知有一日会遭报应,就怎么也得多拉几个人一起下水。而且留点罪证在身侧,总能让人有所忌惮。 第139页 「只是这罪证并不多,真要拿出来也点不到几个人。尤其当今陛下对沈墨深信不疑,那些个罪,顶多罚些银两。」 沈四抬手擦汗:「那外头的那些?」 「自然也是真的。」说话的并非沈常安,而是回来的阿古勒。 说是去提刑司府处理案件,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沈常安抬头看了看,微微蹙眉。 阿古勒卷着袖子,手掌上的刀伤已经好了,退了痂,露着红白色的疤。 他将握着的匕首丢给跟在身后的阿珂,径直走到井边打了通水上来,也顾不得还穿着衣服,淋头往身上浇了下去。 井水冲过高梳起的髮辫,把几缕小辫淋的向下垂挂,湿淋淋的贴在脖子里。 「唿。」 阿古勒抬手抹了把脸,这才继续说道:「你这一招借力打力用得实在是妙。虽说墨仁顺手里的罪证不多,压不垮狗皇帝的信任。但若是借墨仁顺的手,把有关沈墨的罪证一併张贴出来,皇帝就算不信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难平民愤。」 何况东西还都是从墨府里搜出来的,前脚因污衊朝廷命官而死,后脚便找到了罪证。这实在很难不让人猜想,朝廷是怕丑事外扬才这么急着灭口。 而且沈常安后添的那些罪证都是真的,只是细查起来,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毕竟有些罪证年份太久,怕是很难找到源头。 就说科考换卷一事,若是能将当年被害之人抓出来,文章笔迹验证,一查一个准。 如今所有事情积压着一併放出来,沈武就算想为其父把罪证中的人灭口,那也来不及了。 沈常安搓着手里的面疙瘩,问阿古勒:「你去护送墨仁顺的家眷?」 一身血腥气,在伽兰还能杀成这样,只可能是护送了眼下最危险的人。 阿古勒蹲在水桶边洗手,见洗得差不多了,便抬手解开衣领扣子:「刚出城就遇上了几个不知好歹的崽子,被我收拾了。」 到了这会儿沈常安才瞧湳讽见,阿古勒的里衣被划开了好几道刀口,且皆被血染得通红。 外头的便服应是后来新换的,套在外头,愣是半点儿也瞧不出来。 阿古勒把外衣脱了半身,耷拉地挂在腰腹,而后用井水清洗胸前伤口,不一会儿,那木桶里的水也红了。 沈常安洗了手上面粉,对阿珂道:「去叫巫医来。」 阿古勒摆摆手:「用不着,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 他把水桶里的血水倒了,又提了桶新的上来。 然而巾帕还未浸水,便被另一只手夺了去。 沈常安瞧阿古勒胸口刀伤,拧眉道:「不可用生水清洗。沈四,去烧水。」 「哦,哦。」沈四急忙站起来,两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急匆匆地往厨房跑。 难得沈常安也会担心人。 阿古勒笑道:「小伤,与我以往的伤比,不值一提。」 沈常安拿了张小凳坐到阿古勒跟前,两手捏着粘连伤口的衣料,尽可能轻地将两者分开。 阿古勒瞧着沈常安的模样,越看越稀罕。 说起来,还是头一回见沈常安为他担忧,这一刀也算是挨得值了。 两人在井边对坐,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连着地上泼洒的水也成了红云。 沈四端着煮过的水到院子里。 沈常安就着温水洗了帕子,而后替阿古勒清洗伤口。 阿古勒由着沈常安擦拭,紫眸瞧着,时不时地勾两下唇角。 一旁的沈四用胳膊肘撞了下身旁阿珂,小声问:「领主是不是疼疯了?伤成这样还笑?」 阿珂拿着刀两臂环胸,无奈道:「等你娶了媳妇儿就知道为什么了。」 「哦……」沈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为方便沈常安处理伤口,阿古勒干脆脱了衣服光着膀子。 可到底还是春季,淋了井水还在院子里吹风,没一会儿便冷得皮肤泛紫。 沈常安:「冷吗?」 言闭,他把染红的巾帕再次放回水里清洗。 阿古勒在草原待惯了,那里一年四季都有雪山,这点冷还真不算什么。可沈常安这么问他,又觉得说冷,或许能博得更多同情。 便道:「是有些冷。」 不想却听沈常安道:「冷也受着。」 阿古勒:「……」 伤口清洗完,沈常安拿出瓶上回给阿古勒用过的金疮药。也没客气,拔了塞盖就往伤口上倒。 阿古勒刚还觉得晚风吹得皮冷,片刻后便热得冒汗,疼的! 他一把捉住沈常安的手,疼的声音都变了音律:「有这么倒的?巫医用药都是薄薄一层,你这是恨不得把一整瓶药都倒我伤口上?」 沈常安笑了下,将药瓶的塞盖扣上:「你断我条腿的帐,还没跟你算。」 「嘶……」阿古勒疼得抽气。 沈常安居然直接将一块纱布摁在他的伤口上,手劲不小,是铁了心要报復。 阿古勒好笑地看着他:「这帐不是已经算过了?怎的还算?」 沈常安收好药瓶:「谁说算过了?」 阿古勒无言以对,看这人还要伺机报復,便捂着胸口,佯装疼得站不起来。 沈常安:「……」 刚还能自个儿提水桶浇伤口,现下上了药反倒不行了。 「我去叫巫医。」 第140页 见沈常安要起身,阿古勒忙抓住沈常安的手:「不用,就是药劲大,一会儿就好。」 阿古勒的伤得用纱布缠绑,否则动作时伤口容易裂开。 沈常安看了会儿:「我让阿珂来。」 站在远处的阿珂原是要过来帮忙的,可才走了一步,便见阿古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顿时心领神会。 阿珂:「领主,提刑司还有事,我过去看看。」 阿古勒连忙挥了挥手。 阿珂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沈四。 沈四总算反应过来,也急着要走:「那个,厨房灶台上还炖着肉,我也去看看。」 没人帮忙,阿古勒便只能把纱布递给沈常安:「他们帮不了,你来。」 沈常安无奈,只好接过纱布扯开一边,凑近了帮阿古勒绑带。 阿古勒垂着眉眼,片刻,低下头亲吻沈常安紧抿的薄唇。 沈常安被亲的一激灵,踉跄着后退,下意识把人推开。 力道不小,不过没把阿古勒推动,却是把自己推得摔了矮凳。 阿古勒眼疾手快地将他扶稳,才免了摔坐在地的尴尬。 「躲什么?」阿古勒声音低沉,一双紫瞳中满是炽热。 沈常安咽了下,拍了拍衣摆站起来。 纱布绑了一半,还未来得及打结,松散的绳头掉在地上,沾染到污渍不能用了。 沈常安:「我帮你换一块。」 「不用。」 阿古勒被扰了兴致,没好气地将那掉落在地的纱布捡起来。顺手一扯,将脏了的部分撕开扔至一边,自顾自地将绳结打好。沈常安暗嘆。 他跟阿古勒…… 理应习惯的,只是还是有些无法习惯。毕竟从前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跟一个男子去习惯这些事。 他俩虽已有过很多次接触,但要像寻常夫妻那般时不时地亲热,似乎还有些不能接受。 沈常安试着说点儿别的:「墨仁顺和闻言昌的家眷,你打算把他们安顿在哪儿?」 阿古勒处理完绑带,随口问了句:「你希望他们去哪儿?」 沈常安咳嗽一阵。 眼下唯有去西麟是最安全的,可他们又绝不能去西麟。 闻言昌和墨仁顺都因污衊朝廷重臣的罪名而死,是否冤枉另说,但在这个节骨眼儿让家眷去西麟避难,那便是直指西麟领主有意挑起两国矛盾。 阿古勒抬首,眉眼如鹰似的瞧着不敢看他的沈常安。 若不是觉得两人如今已如夫妻,他哪里会这般忍让? 阿古勒站起来走到沈常安身后,见这人忙着揉面团,便从身后将人揽腰抱着。 沈常安这回倒是没躲。 阿古勒放缓了态度,再次问道:「方才为什么躲?」 两人挨得近,说话声近在耳边。 沈常安的耳廓红了大半,说话倒是冷静淡漠:「我乃男子,并非梵音。」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阿古勒,他习惯不了阿古勒像对待男姬一样对待他。 阿古勒把抱着沈常安腰腹的手松开,却没退开,只是从紧抱腰腹改为了搭着石桌。 「哦……」他懒懒地回了句,而后侧头,往沈常安的脖子里咬了一口。 沈常安双手一抖,愣是把好不容易搓圆的面团拉断成了两截。 他倒是没躲,可阿古勒又是撕咬又是亲吻,好好的脖子都跟着红了一片。 沈常安实在受不住,转过身抵着这人肩膀:「阿古勒。」 「嗯?」阿古勒应了声,顺势往他的嘴唇上轻咬。 沈常安的唿吸变得急促:「可以了……」 阿古勒微微分开:「怎么?我没对梵音做过这些。」 沈常安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古勒解释,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接受,却又好像不能适应。 犹豫思虑的片刻,阿古勒抬手将他摁在石桌上。 面粉沾了沈常安一身,脖子里,头髮上,到处都是。 「做什么?」沈常安明知故问。 阿古勒嘴角微扬:「做我对梵音,没做过的事。」 沈常安:「……」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晚上吃饭。 沈四看着一桌子菜,好奇发问:「不是说晚上吃包子?实在做不成就吃面疙瘩?怎么什么也没有?」 沈常安端着碗用饭,默不作声不敢抬头。 阿古勒瞪了沈四一眼。 沈四急忙闭嘴。 写了好几章权谋,脑壳疼,今天写点非权谋!总算赶上更新了555…… 谢谢氢铭、爱知春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72章 还击(三) 墨仁顺家中搜出罪证闹得满城风雨,虽朝廷极力阻拦,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牵连官员多达四十人,官员低下的小官更是数不胜数。 众口铄金,且皆是事实,朝廷即便想包庇也不行了。 伽兰本就在走下坡路,又刚起来个口风不错的阿古勒,若陛下不严肃处置此事,怕是再难留住民心。 可这么大一份名单,真要贬起来,朝堂中有一大半都得下台。何况这些人在朝为官已有多年,官官相护,细究起来,满朝文武没几个干净的。 沈常安因沈墨下的局折了两名官员,却又利用此局反打,将所有人拉下水。 这一招实在是毒,但要论说起来,罪魁祸首却只能找那冲动之下打死墨仁顺的太子。 第141页 至于太子,如今怨天怨地,也只能怨沈武在耳边吹了股邪风,让他情急下闯了大祸。 沈常安整了整朝服,与阿古勒前后脚进宫。 伽兰出了这么大的事,往小了说是国事,往大了说涉及两国邦交。沈常安身为特使自是要帮忙出谋划策。 「废物!都是废物!」 陛下恼怒地将手中名单扔到大殿之下。 「咳咳咳……」 崇宗帝吃力地拍着胸口,一旁站着的曹公公弯着腰帮忙顺气。 曹公公:「陛下莫气坏了身子。」 崇宗帝的一张脸尽显老态,不知是不是用了所谓的长生不老药,面上的斑驳越发严重。 他喘了口气,说话声略带沙哑,听的人喉间钝痛:「才死了个闻言昌,便闹得满城风雨,此事绝非巧合。」 崇宗帝望着底下跪倒的文武百官,沖一眼便瞧见了沈墨父子。 说起来,此次风波,原是因为沈墨,可好好的墨仁顺,怎么会突然叛变,告知太子沈墨要反? 其中闻言昌为教唆主力。 可这闻言昌到底是朔羽提上来的,纵观眼下朝局,又的确更偏好西麟。论说起来,朔羽的嫌疑最大。然而细问太子,那教唆之人又的确不是朔羽。 闻言昌一死,百姓怨声四起,太子似是终于回过些味儿来。 闻言昌还在时,百姓对他贊言颇多,朔羽和孙茂也是尽心尽力。可自从闻言昌一走,世人对他的骂声便数不胜数。且沈武举荐的新官,整日只让他游手好闲享受人间极乐。 如今要问他国事,怕是连点皮毛都说不上来。 他原是有些后悔的,也试图想找朔羽问问改善之法。只是朔羽和孙茂已对他失望透顶,言语间时常敷衍逃避,想是不愿再助他。 太子跪伏着,满头是汗,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陛下头疼地摁着太阳穴,大手一挥,指向沈武:「沈谋士,你说,此局该如何破解?」 沈武心知理亏,如今是说什么都不行,且沈常安归属西麟,真要提出来发落,吃亏的仍是伽兰。 「陛下,涉及官员皆我麾下居多,说起来,是臣监管不力、考虑不周、失职失责。」沈武拱手道,「臣,愿辞官,此后再不问朝政。」 陛下睁开眼,听沈武要辞官,只觉得越发头疼。 沈武又道:「如今西麟与伽兰邦交,若是能多些如朔羽这般的贤臣,想来也是我伽兰之福。只是眼下涉及官员实在太多,若真要追究起来,必定朝政动盪。」 言外之意便是提醒陛下,若是这时候将涉及官员全都替换,上来的定都是些西麟安插过来的人。 提刑司一职就是如此,之后的便更不好说了。尤其如今的百姓风向,已逐渐偏向西麟。 沈武挺直嵴背,再次拱手:「陛下,即便要换人,也不可全数调换。如今唯有臣辞官,方可平息民怨。望陛下恩准。」 崇宗帝眉眼疲惫,还未开口,便见四皇子崇淼站了出来。 崇淼:「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若真要有人担责,也该是太子!」 大殿内一片譁然。 太子昂起头,红着一双眼看向崇淼。 沈常安心道不妙,微微抬首,双拳紧握。看来沈武是要跟他拼死一搏,彻底断了他扶持太子的这条路。 崇淼失了三皇子的势,如今孤军奋战,也不怕说话得罪人:「墨仁顺污衊朝廷重臣,先不论如何污衊,按照律法理应先上报父皇,由官员查证后才可动刑。可太子却无视律法,私自将墨仁顺乱棍打死,这是一错。没有墨仁顺污衊的实证,仅用言语告知父皇,后又不问官员,当街斩杀墨仁顺激起民愤,这是二错。若说沈谋士监管下属不力,其罪当贬,那太子岂不是更该被废?」 「崇淼!你休要口出狂言!」太子情急下破口大骂。 崇淼继续说道:「太子身为储君,整日只知寻欢作乐,当国事为儿戏。手下的官,想斩便斩,想贬便贬,视律法为无物。儿臣以为,若要平息民愤,唯有废太子!」 言闭,他重重地跪在大殿正中。 崇宗帝面色难看,说得咬牙切齿:「你,你要孤废太子?」 崇淼俯首:「太子监管不力,失职失责,罔顾律法。若伽兰储君如此,何谈文武百官?」 这话,显然是要保沈武,意思沈武手下的官即便犯错,那也是太子监管不力,如何能算得到沈武头上? 崇宗帝胸口闷痛,闭上眼不愿再看。 崇淼厉声还击:「三皇兄因家眷犯错被贬职位,到如今都还蹲在大牢中以儆效尤。太子犯错,更应与民同罪!」 太子眼眶通红:「崇淼,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崇纣犯的罪乃是杀人贪污,怎能与我相提并论?何况如今百姓讨伐的乃是!」 话说一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崇淼如此激他,便是要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沈武手里,好让他与沈武反目。 崇淼嗤笑一声:「太子殿下,您杀的人,贪污的银两,难道就少吗?若不是朔羽朔大人替你掩护,将罪责怪在被贬的官员头上,你以为你能摘得干净?敢问太子,如今父皇要细查涉事官员,你可敢让父皇也查上一查?」 「都给我住口!」崇宗帝一声暴喝。 大殿中再次回归宁静。 然而不等崇宗帝开口,便见二皇子崇明也站了出来。 第142页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的确是太子过错,不该让沈谋士一人承担。」 此言一出,百官皆是一惊。 二皇子与太子多年来都是一条阵线,也因为如此,才有与沈墨一较高下的实力。 眼下是要跟太子摘干净,如此一来,太子便真的失了臂膀。 听闻的沈常安心下微跳,他竟不知,沈武为了扳回一局,竟能说服二皇子。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二皇子:「二弟你!你竟然也……」 他忽然明白过来,从墨仁顺一事到如今,他竟是一步步地在走别人为他下好的局。 沈常安与朔羽,即便再好也是西麟人,说白了皆是外人,再直白些便是敌人。 他不信两个敌人能真心扶持,相比较下他更愿意相信沈武。 论说起来,沈国舅的两个儿子,还是沈武与他更贴近些。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 谁能想到,到头来害他的竟都是自己人! 他算是看明白了,沈武看似是在替他顶罪,实则是以退为进! 可如今,即便看明白也已经晚了。 「不过。」二皇子再次开口,「皆是凡人,犯错也是难免。太子身为储君,虽有过错却罪不置废。儿臣以为,不如等春猎之后再定夺。」 春猎乃是最看皇家子弱的一场比试。将罪责怪在太子头上,却又装模作样地要给一次改过的机会,这分明就是要太子被废得心甘情愿。 众所周知,太子文比不过三皇子,武比不过二皇子。论才干,远不及底下的几位兄弟。能登上太子之位,全因先皇后所出。 拿春猎比试来让太子下台,这是要让所有人都亲眼见证,太子德不配位。 沈常安深吸口气,抬眸对上沈武的背影。 二皇子乃是姑母所出,虽与太子一併养在姑母麾下,但到底不是同一个娘。 沈武若以表亲的身份表明要扶持二皇子为储君,加上姑母劝说,二皇子很难不动摇。 看来,朝中势力皆要调转风向了。 至少明面儿上,二皇子拥有半块虎符,加上沈墨的半块加持,等同于坐拥伽兰。 若春猎后陛下点头,太子根本无力还击。* 「春猎没这么简单,沈武定会伙同二皇子给太子下套,让太子彻底被废。」 沈常安回了特使府,坐在堆积着西麟政务的桌案前。 他看向坐在对面正批阅羊皮卷的阿古勒:「你如何看?」 阿古勒笑了下,批完一卷,重新拿了卷新的翻看:「难得,常安公子也有问我的时候。」 沈常安没搭理他的嘲讽:「伽兰春猎,定会邀请西麟领主,届时你要如何应对?」 阿古勒拧着眉宇,目光一直在羊皮卷上扫视:「让子穹替我。」 沈常安:「子穹的性子,去了春猎怕是会被欺负。倒时说西麟领主冲动愚钝,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古勒乐了:「你这话若是让子穹听见了,横竖得跟你打上一场。」 沈常安:「……」 阿古勒放下手中捲轴,抬首道:「伽兰请我,不过是为了见证太子无能,好更合理的废太子。比斗,是不是我又如何?何况以我的实力,那些皇亲贵族没一个能打得。」 沈常安心生一计:「不如,干脆称领主感染风寒,来不了?」 阿古勒拿羊皮卷的手一抖:「为了个无用的太子,你竟这般咒我?哼,领主若不来,岂不是以为我西麟怕与他们比斗?」 沈常安抬手握住阿古勒执笔的手:「没有西麟领主参与,沈武才敢大展拳脚。」 「沈武真正要扶持的是我父亲,二皇子不过是块踏脚石。太子被废,二皇子绝对讨不着好处,不如藉此机会,让二皇子看清沈武嘴脸。若太子这条路走不通,我们或许还能试试二皇子崇明。」 阿古勒放下手中笔墨:「要我说,最该被废的就是那狗皇帝,上樑不正下樑歪。当初将我西麟百姓视为猪狗,便该知道这老东西德不配位。你要扶持他的儿子,无论是哪一个,下场都不会比太子好多少。」 沈常安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自是知晓,可若是没有能对抗沈墨的势力,伽兰与西麟必再交战。届时西麟虽强盛,却也未必能赢。他不敢保证,在战场上一定能斗得过沈武。何况两国交战,苦的皆是百姓。 沈常安原想再说几句为百姓忍辱的话,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便见阿珂匆匆进来。 阿珂的神色带着惊喜,可见沈常安在,又不好开口。 阿古勒与其神色交汇,顿时明白了。 起身对沈常安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春猎的事,之后再谈。」 言闭,放下羊皮卷便跟着阿珂走了。 直至两人走到沈常安听不到的地方,阿珂才道:「领主,有消息了。十日后,那人会在翠山楼约领主相见。」 说着,还把藏在袖子里的一张字条递给阿古勒。 字条上写着,「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十日后,翠山楼一叙」。 阿古勒握着字条心中五味杂陈。 十日后,那便是狗皇帝定下春猎的日子。如此巧合,莫不是真与朝堂争斗有关? 「可有看清送信之人?」 阿珂摇头:「送信的是个乞丐。说是给他字条的是位公子,腰间戴着一把镶金带银的佩剑。」 第143页 阿古勒急着追问:「那剑上,可有挂着一块雕有仙鹤的玉饰?」 阿珂思索道:「倒是没看得这么清楚,不过那小乞丐说,给字条的公子出手阔绰,看起来像是个做生意的商人。」 阿古勒:「出手阔绰?」 可沈常安曾言,那人家中出过事,已经家道中落。 罢了,说不定已经东山再起。 阿珂忍不住多嘴:「领主,这要真有牵连,咱们还要不要帮沈常安?」 阿古勒沉着一张脸:「你说呢?」 阿珂直言道:「如今的朝局,这一仗早晚要打。沈常安险些灭了西麟,如今又全力帮伽兰扶持皇子,谁知道起来后,会不会又伙同伽兰算计咱们西麟。沈常安到底是沈墨之子。」 见阿古勒不愿听,他只好道:「忠言逆耳,您可别学伽兰太子。」 阿古勒乐了:「你拿那块榆木跟我比?」 阿珂别开目光:「以前比不了,现在……不好说。」 阿古勒:「……」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夏毓x2、爱知春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73章 还击(四) 涉事官员自是要换,奈何人员太多,所谓擒贼先擒王,拉一个领头的替死鬼出来,总比把所有人都调换了好。 虽看起来是沈武反败为胜,可名单一出,陛下心中总是要忌惮的,沈武也讨不着好处。加上二皇子叛变,四皇子力保沈武。此举,更是往陛下的忌惮上添了一根刺。 沈常安站在镜前,展开双臂由沈四帮忙穿戴骑猎行装。 他望着铜镜中的人,心思却不在穿戴上。 太子不能胜任储君,想必陛下也很清楚。可朝中沈墨执掌半数官员,二皇子也是沈家血脉,若是不立个崇衍夹在中间,这伽兰朝堂,几乎被沈家一手遮天。 太子绝不能被废,陛下一定深知其中道理。 今日春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沈大人,去猎场是要骑马还是坐车?」沈四拿过一串腰饰,替沈常安戴上。 沈常安回过神来,想了想道:「骑马。」 他的病已有所好转,如今即便淋了雨也不过睡一觉的事。虽与年少时相比还是差了些,可到底不用再每日躺在病榻上度日。 「阿古勒是要从提刑司府走?」沈常安忽然问道。 沈四回得略有迟疑:「啊,对。不过领主说要晚些去,好像与涉事官员名单一事有关。」 沈常安没应声。 今日春猎比斗,除了太子外,伽兰中看不惯西麟的官员定会藉机挑衅。 他的骑猎之术年少时还行,只是大病之后便再未碰过弓箭,若要比试,只能靠阿古勒挡了。 他如今乃是西麟官员,又素有常安公子之名,这些官员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自是要与他比上一比。 春猎设在了伽兰主城外的皇家林场,常年有人打理,比起边境血池淋,这里简直是净土。 林场外围建有奢靡亭台,因着知晓今日陛下要来,刻意将屋瓦连夜翻新。 亭台下立着高柱,两侧搭有阶梯,乍一眼看,更像是抽了水后裸露在外的水榭。 陛下与皇子坐于正位,两侧皆是官员及官员家眷。 此次比试名为春猎,实则是为了让太子出丑,告知众人,太子文不成武不就德不配位。想来今日比斗,二皇子定会一心要与太子比试。 沈常安坐在右侧亭台中,与一众礼部官员并排。偶有来教唆比试射箭的,他便以礼部不善武推辞。 可众人皆知他沈常安乃武将之子,若连请三回还一再推脱,那便是仗着西麟官员位份瞧不起伽兰,横竖都是要比一场的。 抬眼看,几位皇子从林子里骑马回来,人人手里皆有猎物。 尤其是率先回来的二皇子,直接将一头猎杀的幼鹿扔到了场子中央,叫好声一片。 皇后很是欣慰,笑着与陛下谈笑。可惜距离太远,沈常安听不清说了什么。 皇子中还有不少世家子弟,沈武也在其中,一个个背着弓箭提着猎物,向众人炫耀着功绩。 沈武单手牵缰绳,将马骑到沈常安附近的猎框,甩手把几只大雁扔进框内。 抬首时,正对上高台上垂目看他的沈常安,不禁笑道:「怎的不下来射猎?不过是热身,又还没到真正比试的时候,沈特使这也要拒绝?莫不是沈特使自西麟回来后,身体不适,只能像女眷一般坐着?」 沈常安一张脸没什么血色,现下除了官员外,凡是男子几乎都进了猎场试手,还坐在高台上的年轻人,皆为女眷。 沈常安端起矮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只挑话中刺言:「沈谋士这般说,可是瞧不起女眷?你瞧那武将家的女子,猎得可不比你少。」 沈武笑得邪气,倒也没在这事儿上继续周旋:「怎的不见朔羽朔大人?我听闻西麟骑射一绝,原还想与他讨教一番,不想竟是没来。」 他左右环顾,放眼整个猎场,也就沈常安这一个挂名的西麟官员:「听闻西麟领主很看好你,怎么如此重要场合,只让你一人前来?不怕你比输了,丢了他西麟的脸?」 沈常安淡淡道:「我若是输了,丢的是沈家的脸。」 众人皆知,他一身武艺皆是父兄教导。 沈武哈哈大笑:「你我虽都姓沈,可你却非我沈家人。若不然,你去问问父亲,他还愿不愿意认你这个领主男宠。」 第144页 不等沈常安反击。 沈武抬手,将一把弓箭丢给高台上的沈常安:「气不过就下来与我比试,你若是赢了,我可以考虑一下,说服二皇子放过孙茂,让他回乡后还能有个安心养老的好去处。」 太子被废,太子身边的官员便会跟着下台,反对沈墨的孙茂绝不会有好下场。 沈常安看着躺在矮桌前的弓,隐忍着握紧拳头。 眼下已到晌午,阿古勒怎的还不来?* 翠山楼雅间,阿古勒望着一桌子菜餚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人来。 想到沈常安在猎场,便寻思着留封书信,等春猎结束后再见。可转念一想,找了十几年的人终于能见上一面,便又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看窗外,晚霞阴沉,似是要下大雨。 阿珂守在门外,拿着刀两臂环胸,见人还没有来,便忍不住对阿古勒道:「领主,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去猎场?让沈常安一个病秧子应对百官刁难,怕是顶不住?」 阿古勒急躁地用手指点着桌面,正要起身,便听阿珂道:「领主,人来了!」 阿古勒只好深吸口气又坐了回去,整了整衣襟髮饰,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凶蛮。 不一会儿脚步声临近,一位面相清丽的公子走了进来。 玉面清雅,剑眉浓密,唇红齿白,嘴角不言而笑。与记忆中的那人,倒是有几分相似。 往下看,一身白色暗纹常服,套着齐整的昂贵白纱外衫,由一条坠着银饰的腰封竖着。腰侧佩着把镶金带银的宝剑,剑柄的仙鹤弔坠除了,被改成佩饰挂在腰侧。 除此之外,身侧还挂着个钱袋,绣着金线福纹,倒是真有几分商人气度。 公子走到阿古勒对面坐下,长发高束,面貌清爽精神,哪里有家道中落过的模样? 两人彼此打量。 片刻后,还是白衣公子率先开的口:「朔大人,怎是你来赴约?」 朔羽的名头在伽兰家喻户晓,知道并不稀奇。 阿古勒俨然一副替领主办事的官差嘴脸:「西麟有事,领主让我代为赴约。」 白衣公子笑了下,笑起来时,脸颊左侧有一个梨涡:「也罢,改日到西麟做生意时,再见也不迟。」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古勒总觉得眼前这位公子,越看越像沈常安。 他轻嘆一声,问道:「领主让我代问,当年匆匆一别没来得及问你姓名,不知公子如何称唿?」 他想过无数次,若两人见面该如何如何,可这会儿终于瞧见了,反倒没那么期待,好似真的只是老友相聚。 「江书屿。」公子直言自己姓名,而后端起茶盏饮了半盏,一双黑瞳干净清透,直勾勾地瞧着阿古勒。 阿古勒勾唇轻笑,早知道当年就该直接问了姓名,也不至于找这么些年。 江书屿看起来如年少时一样,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傲气。 「领主,只让你问我名字?」 阿古勒拿起炉子上的茶壶为江书屿倒了杯新的,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伽兰的商贾之户中,姓江的只有两位,一位早几年前便去世了,另一位听闻前两年已经出海,至今未归。」 江书屿听出来了,这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外公这些年身体抱恙,家中生意便一直交由我来打理,我又不喜张扬,朔大人没听过我江家生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阿古勒拿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抬眸看向准备夹菜的江书屿。 他又问:「家中生意可好?」 江书屿以茶代酒,端起茶盏与阿古勒碰了碰:「前两年倒是有些不景气,不过还算过得去。怎么了?」 阿古勒佯装镇定:「无事,只是想着若伽兰生意做得不好,可以为你引荐我西麟的商户。」 江书屿哈哈笑道:「朔大人说笑了,西麟的生意家中一直都有接触,当年你我相见,便是因着我外公去西麟拉货。」 阿古勒放在桌下的手攥起拳头,因着过于用力导致指节发白:「我倒是忘了。领主说过,当年在西麟城见到你时,你外公的确带着一支商队。」 江书屿轻笑,并未反驳。 阿古勒端着茶盏仰头饮尽,而后重重地放置桌面。 一双紫瞳如猎鹰般看着江书屿,他问:「为何想着要今日与领主赴约?」 江书屿夹菜的手停了停:「为何这么问?」 阿古勒松开端着茶盏的手:「今日朝中春猎,按理,我应当即刻过去。」 「哦?」江书屿像是才知道,「糟了,我是不是误了朔大人的正事?」 阿古勒坐直了:「倒是没有,伽兰春猎如同儿戏,我若是去了,那几位皇子怕是会输得很难看。」 江书屿笑得直摇头:「早前便听过,西麟骑射乃是绝技。」 说话间,阿古勒仔细地把江书屿瞧了个遍。佩剑、玉饰,还有前段时日托人送来的狼牙,这些物件的确都是那个人的东西。 江书屿在说谎,这人是假冒的,是眼下朝局中与他对立的那位刻意找来的。 专门挑了个陛下春猎的日子,是为了支开他。沈武。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沈武。 记忆中的所有证物都对得上,说明沈武的确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阿古勒的一颗心跳得飞快,气血翻涌,从未有过这般疯狂。 第145页 沈武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答案有两种,一是抓了他要找的人,想藉此机会威胁。二是那人沈武认识,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直接叫来,所以不得不找个替身欺瞒。 这倒是好理解,沈常安也说过认识,沈武作为沈常安兄长,知道并不奇怪。 可偏偏,江书屿说当年去西麟做生意的是其外公。 阿古勒强作镇定,直问道:「你与沈武可是好友?」 见阿古勒猜到了,江书屿倒也没兜圈子,他想了片刻才道:「是,我此次来,就是受了沈武所託,想与领主谈谈两国和平之事。」 阿古勒不禁觉得好笑,找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人来,沈武的用意是什么? 支开他好对太子下手? 可他早已对太子失望,废太子也已成定局,那猎场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最多,就是让沈常安多受些委屈。 阿古勒冷哼一声,懒得再装:「沈武要与西麟谈和?他不像是个会安分的人。」 江书屿声音温和:「朔大人,西麟恨透了伽兰皇帝,沈谋士也同样痛恨。既然大家有同样的敌人,何不趁此机会合湳讽作?」 说话间,阿古勒抬手抵着额头,吃力地靠在桌上。 江书屿笑了一阵:「朔大人,这是吃茶吃醉了?」 他站起来,上前要扶阿古勒。 「朔大人,都说有不胜酒力的,怎还有不胜茶力的?不如,我扶大人去床上休息?」 阿古勒用力捏了捏眉心:「跟沈武合作,是觉得我西麟是第二个墨仁顺?」 言闭,他眉眼清明地看向站在身前的江书屿。 江书屿心下一咯噔,急忙后退一步。 阿古勒随即站起来,因着个头高,看江书屿时唯有垂眸:「借着碰盏的时机往我茶水里下毒,有这本事,怎么瞧不见我将那碗茶倒了?」 他一把捉住江书屿的手,不等人反应,利落地将其胳膊翻转整个人摁在桌上,菜盘子茶盏砸了一地。 听到动静的阿珂急忙从外头进来:「领主!」 江书屿面色煞白,一双眼惊恐万分。 沈武喊他来拖住提刑司朔羽,可没说这人便是残暴至极的西麟领主! 阿古勒眉间阴郁,好似暴风雨前的雷霆。 他拔出匕首,往江书屿的佩剑上敲了敲:「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沈武给你的?他从哪儿找到的?用不了本尊,便只好叫一个假的来冒充,是因为那人死了?还是他叫不了?我想,应当是后者。」 江书屿愤恨挣扎,却被一刀挑了手筋。 「啊啊啊!!!」 手腕下鲜血飞溅,哀嚎声响彻酒楼,却不见有人敢上来。 阿古勒弯下腰,像一个地域来的魔鬼,在江书屿耳边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从沈常安的屋子里拿的?」 【作者有话说】 「白月光」来了!阿古勒直接断了「白月光」的手!!(擦汗) 朔羽的形象太过正面,导致所有人都有种朔羽没什么危险的感觉,但其实,阿古勒这个人很兇残的!(小声提醒) 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送的鱼粮x3! 第0074章 还击(五) 「沈特使,如此好天气,怎的也不下来松松筋骨?莫不是在西麟待久了,瞧不上我们伽兰的骑射?」 几位世家子弟骑着马凑在一块儿,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沈武挑唆,一个个地嘲讽沈常安只看不猎。 其中一位武将之子,年少时常与沈常安比试,从来没赢过。如今逮着机会,嘲讽也好,想赢一次也罢,横竖是要沈常安下来比武。 「哎,各位有所不知,如今的常安公子已成了领主男宠,这马背颠簸,他怎能受得住?」 说罢,一群人便跟着哈哈大笑。 几位嘲讽的人当中,有不少常流连烟花巷柳之地,床笫之事一个个门儿清。 「我看这西麟领主不过是觉得腻了,真要喜欢,又何必把人送回来?这是打着西麟官员的旗帜,明着要我伽兰难堪。」说话的人抬首,眼神戏嚯地瞧着沈常安,「常安公子,您又何必端着架子为西麟争脸面?输了就输了,反正领主也已将你当作『弃妇』。」 「哈哈哈!」 台子下,笑声一片。 沈常安眼神宛如冰刃,端着茶盏饮了半盏,才道:「几位公子,劝一句,有些话还是不说得好,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影响了各自仕途事小,影响了长辈官位就麻烦了。」 台下的几位满脸不屑,如今沈墨都不认这个儿子,沈常安一个西麟特使,还是领主玩儿腻了丢回来的废物,没人会放在眼里。 沈常安放下茶盏,坐得嵴柱笔直:「我如何会去西麟,这事怕是还得问家兄。若非我应了去西麟一事,如今坐在这儿,被各位谩骂的便是另有其人了。说到底,我是替家兄代罪,诸位这般辱骂,不怕得罪了家父和兄长?」 领头的武将之子冷哼一声:「沈常安,你的脸皮够厚的,沈家都不愿认你,你又何必强攀关系?」 沈常安笑了一阵,微微伏身,看向台下几位:「即便不谈家室,诸位这般大声宣扬平日作风,不怕被他人笑话?瞧着今日来的官员家眷有不少书香门第,大家闺秀都看着呢,诸位这是要毁了各自名声?沈某倒是不介意奉陪。」 那武将之子还要反驳,却被身侧之人拽了下胳膊,眼神示意后边台子上躲在屏风后的大家千金们,一个个地都在往这儿瞧。 第146页 沈常安坐直了,看了眼午后天气,阴沉沉的,许是傍晚会下雨。 「诸位,我如今乃是西麟官员,言的是两国和平。今日诸位挑唆西麟对伽兰心怀不轨一事,沈某定会如实禀告。」他拿起茶壶往茶盏里续了一盏,「想来,不等领主下令,陛下也会做出决断。总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不是?」 「沈常安!」那武将之子大声道,「你少拿陛下和领主来压我。说你是娼妓又如何?当日你被领主从边境带走,说你在其身下百般迎合模样的人,可不就是领主?」 沈常安一双眼冷冽如刀,微微抬眸,好似毒蛇。 他笑了下:「诸位,弓箭无眼,我又常年未练骑射没什么准头,怕是去了猎场容易失手,打不中猎物反倒容易打在畜生身上,届时惊了畜生的马匹,害得其落马,缺胳膊少腿就不好了。」 那武将之子倒也不恼:「沈常安,光动动嘴皮子有什么用,下来比比不就……」 「嗖!」 话还未完,一柄利箭朝着武将之子射了过来。 武将之子连忙后仰着避开,可还是被箭尖射断了几缕头髮。 人受惊,身下的马也跟着乱了阵脚。几位世家子弟急着牵拉缰绳,一时间乱作一团。 沈常安侧目看去,那射箭之人乃是孙茂,身为文官不善武艺,边上站着位专教骑射的师傅,看起来当真像是不小心失手才乱了准头。 孙茂拿着弓箭与几位子弟拱手:「抱歉,孙某头一回练箭,殊不知这弓箭这般难上手。原是想猎畜生的,不知怎的去了别处,惊扰了诸位。」 说着,还指了指猎场中被困在圈内几只用来练手的野兔。 沈常安一语双关:「孙大人好箭法,倒是也没偏几许。」 孙茂笑着朝沈常安拱手,两人玩儿起了文字:「沈特使说笑了,孙茂的技艺谈不上好,若是足够准,定是一发命中小畜生,又怎会失手?」 一群武将之子总算让马安定下来。 他们恼怒地看着孙茂和沈常安一唱一和,可又偏偏无法反驳。毕竟这时候骂回去,便是自个儿认了这小畜生的名头。 「不练了,我上了年纪不适合骑猎,与你们年轻人比不了。」 孙茂丢了弓箭交还给师傅,几个踏步上了台子,在沈常安的矮桌旁坐下:「还是跟文官说说诗词歌赋来得有意思。」 这是明摆着要帮沈常安解围。 孙茂乃是太子麾下的官,虽说太子如今失势,可到底还没到废的时候。 几位武将之子见状只好懊恼离开。 人一走,孙茂便道:「太子今日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不过,二皇子也讨不着什么好处。陛下如今对沈墨父子有忌惮,即便要废太子,那东宫之位也轮不到崇明。」 沈常安替孙茂倒了盏茶:「眼下的几位皇子中,二皇子的确更胜一筹,可与沈墨比还是差了些。再往下的皇子尚且年幼,且皆是在陛下年迈时诞下,身体不济,时常病魔缠身,无人能提上来抗衡沈家。」 不是非要选太子,而是实在无人可选。 若沈墨当真是位好官,他即便当个奸臣相助又何妨?可天下人深知,沈墨坐上那高位,来日也不过是第二个崇宗帝。 眼下局势,横竖都是死局。 孙茂似是想起什么,将饮一半的茶盏放下,从怀中摸出张叠好的旧纸递给沈常安:「这是你托我查的燕烁公一案。当年有所联繫的人都死了,实在找不出线索。不过,这也是此案最奇的地方,若燕烁公真的通敌叛国,不至于连敌国联络之人也一併被处死。沈墨权势再大,大不到他国子民身上。其中,定有蹊跷。」 沈常安接过旧纸放进衣襟:「多谢。」 孙茂想了想,又问:「朔大人为何还不来?早前说是去见一位故人,去去便回,怎的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来?」 沈常安浑身一僵,再拿茶盏时手心一抖,茶水洒了一桌子。 孙茂顺势要帮沈常安擦拭。 沈常安抬手阻拦:「不必,一时失手。」 他佯装冷静,随口问道:「太子与二皇子出去狩猎,可有人跟随?」 孙茂:「倒是几名侍卫,二皇子即便要动手,也不该在这种时候。」 沈常安:「……」 若是阿古勒在,倒是能跟着太子一块儿出去,有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正说着,便见猎场外一名侍卫骑着马匹疾驰回来。 侍卫面色惨白,踉跄着跑到陛下所在的台子前,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二皇子,二皇子出事了!」 陛下听闻,惊得急忙站起身,手抖地指着侍卫:「你,你说什么?」 侍卫满头是汗:「二皇子被毒蛇咬了,怕是,怕是不行了……」 「明儿,我的明儿!」 沈湘皇后受不了刺激,叫了两声二皇子的名字,便后仰着晕了过去。 陛下手抖得厉害:「快!宣太医!」* 事发突然,一行人回不了皇宫,只得在猎场的行宫医治。 二皇子被毒蛇咬伤,面色铁青嘴唇发黑,一双眼迷离翻白,气若游丝。看样子,当真是不行了。 可被抬回来的却不止二皇子一人,太子也同样受了蛇毒。 官员在门外等得焦急。 只见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却不见太医报平安。 第147页 崇宗帝疲累地坐在外间,手托着头,好似也要跟着去了。 曹公公在一旁帮着顺气,却是不见好转。 听闻,太子与二皇子误入蛇窝,二皇子被毒蛇咬伤,太子救弟心切,直接帮其吸出毒血,这才也中了毒。 「好好的,这猎场里怎会有蛇窝?」 「早前就让人清理过,不该有蛇才是。」 众官员在门外轻声谈论,只觉得这毒蛇出现得实在蹊跷。 可如今说什么也无用。 二皇子中毒太深,如今放血也无力回天。至于太子,虽毒性不深,可即便治好了,将来也是整日躺床上的命。 太医洗净了手从二皇子的屋里出来。 官员围着询问,却只见太医唉声嘆气连连摇头。 太医不好与官员多说,越过众人,去向崇宗帝禀报。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不一会儿,为太子医治的太医也出来了,相比较二皇子,太子的情况要好些。 太医在众官员间看了一圈,而后穿过众人走到沈常安面前,拱手道:「沈特使,太子有话要与沈特使交代。」 众官员将目光全数投向沈常安,一个个拧着眉宇各怀鬼胎。 沈常安侧目看了眼沈武和父亲,随即收回目光,往太子的屋走了进去。 床榻上,太子褪了骑射服,长发披散,眼睑下青黑一片,嘴唇苍白,尽显病态。 崇衍:「你来了……」 沈常安走到床边,而后跪下。 崇衍侧头瞧着沈常安,长嘆一声,缓慢说道:「那日你来东宫骂我,却未能将我骂醒,可有怨恨?」 沈常安直言:「有。」 崇衍无奈:「闻言昌一死,沈武为我提了不少官,直到此时我才想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沈墨要谋反,可我又想,你沈常安到底是沈墨之子,若是连沈武也信不得,我又如何能信你?」 「西麟战胜后便即刻收兵,之后又派了个朔羽过来,这显然是要从朝政中击溃我伽兰,从而获得民心……」崇衍嘆息。 「沈常安,我知你认为我愚钝,可你若是我,又该如何抉择?沈武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而你,却是与敌国站在同一阵线的特使,我该信谁?你若是我,又会信谁?」 沈常安:「……」 崇衍的眼角有眼泪滑落,他哽咽道:「伽兰早就败了,我又何尝看不出来……可祖宗基业,如何能毁于我手……我实在是,难以抉择。」 「沈常安,你为何偏偏,要投了西麟……」 沈常安垂着头,双拳紧握。 崇衍无力的从怀里摸出块虎符和传位令,颤抖地将东西一併递到沈常安面前。 沈常安看得一惊,勐地抬眸。 崇衍吃力道:「崇明今日必死。这是出发前,父皇告诉我的……」 沈常安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陛下为保太子,竟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 他不禁觉得头晕目眩,有那么片刻,好似看到了曾经被父亲抛弃的自己。 沈常安迟迟不接,胸口憋闷难耐,一口气许久都未能上来。 崇衍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可我终究不是沈武,我做不到帝王之术那般狠绝。崇明刚出生时,我还过抱过他,读书写字,都是我亲自教导。看着崇明向我求救,我实在……狠不下心……」 「我知道自己并非帝王之才,我学不了父皇,也学不了沈墨,所以註定会走进死胡同。」 沈常安的一双眼红了,视野也随之变得模煳。 若此刻的太子是他兄长,想来即便沈武要反,他也一定不会阻拦。 崇衍将虎符和传位令交到沈常安手里:「我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好事,如今也算是为了从前的恶赎罪。」 「这是崇明交予我的,现在我将其交给你……」 「伽兰绝不能给西麟,但也绝不能交给沈墨。」 「沈常安,若将来真的无人能坐上那高位,我只能劳烦你……替我重振伽兰。」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章的剧情没有这么多的,但是写着写着就这样了。(抱住狗头) 阿古勒追妻下一章哈,不急不急。 谢谢青花鱼8515890、青花鱼5ta9cup79k9、氢铭小可爱们送的鱼粮!谢谢爱知春、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们送的猫薄荷! 第0075章 还击(六) 春猎提前结束,一行人匆匆回宫。 本就是为了阴谋而设的局,如今大局已定,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也如了沈武的意。 阿古勒不会突然去见故友,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沈武设的局。用的什么骗术,稍稍细想就能知晓。 沈常安将虎符和传位令收入怀中,与孙茂同坐一程,马车轮子在地面转得咕噜响,途经泥泞,溅起一片水花。大雨淋着车顶,打得人心烦意乱。 他倒是忘了,年少时跟着外公走商的行囊,全都在沈府的宅院里。 当初那枚狼牙,他将其随手挂在剑穗上,替换了原本的玉饰。 难怪当初沈武会提醒他手腕上戴的信物,原是在那个时候猜到的。 利用领主找人支开朔羽,为的就是方便太子和二皇子相斗,他们则好坐收渔翁之利。 沈武了解太子秉性,若有朔羽相伴,定不会让太子胡来。太子一生虽做了不少煳涂事,可唯独有一点好,义气。 第148页 也正因如此,当沈武决心要提携二皇子时,便算准了陛下会为了太子对二皇子下手,也算准了太子定会放不下从小带大的弟弟,而出手相救。 吸蛇毒,这法子是谁教的? 沈武再能耐,怎的有这般算计?天时地利人和,算得分毫不差。 他如何知晓,陛下会用毒蛇计来谋害二皇子?等等。 沈常安捏眉心的手一顿,随即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孙茂。 孙茂性子急且时常心直口快,这样的一个人,理应比闻言昌更容易犯错。 可太子一事,为何闻言昌出事,孙茂却安然无恙? 闻大人做事谨慎,断不会因墨仁顺的死,冲动下与太子直言谁人谋反,即便要说,也定会找出些罪证。 显然,是有人告密,才让闻大人情急下说出实情。 而如今,陛下忌惮沈墨要谋反,为今之计,能信任的人屈指可数。陛下告知太子要如何诛杀二皇子,此事定是只能找孙茂商量。 世家子弟言语嘲讽激他上场,若他真的无奈下去春猎,即便受些委屈,至少也能为太子提点一二。可当时,恰巧孙茂帮他解围,而后因着同席,这才无人敢冒犯。 如此,便是为了让太子孤身一人,好方便情急下为救二皇子而死。实在是失算。 他算到了二皇子会出手,也算到了二皇子讨不着好处,却偏偏没算到,陛下会杀子。 沈常安放下捏眉心的手,目光如炬:「孙茂,你何时投靠的沈武?」 孙茂闻言一惊:「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常安后仰着靠在车壁上:「太子不懂医理,他如何会想到用吸蛇毒这种蠢法子救人?」 「沈武以退为进,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二皇子身上。他如何能保证,一旦太子被废,二皇子继位,就定能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如果是因为沈皇后,大可不必。皇后虽为沈家人,可比起沈墨,她更愿意帮自己的儿子。」 「沈墨一心要谋反,不是为了社稷,而是为了一己私慾。这样的人,是不会全心辅佐二皇子继位的。二皇子知道,皇后亦清楚,沈武也瞭然。如此,沈武又如何能将所有赌注压在二皇子身上?今日春猎,凡有疏漏,都成不了一石二鸟之计。唯有,在其中落了一枚定能成事的棋子。」 孙茂原还露着惊讶的神情,听沈常安说完,便干脆改了嘴脸,笑道:「沈谋士说他的弟弟不足为惧,臣以为不然。常安公子,应当与沈谋士齐名。」 沈常安握紧拳头。 孙茂生的一身正气,虽三十有八看起来仍年轻精明。 他嘆了口气,神情似有无奈:「抱歉,沈大人。考取功名之时,我想的的确是如何辅佐君王,治理好伽兰,让百姓安居乐业。可这么些年在官场混迹,实在也是看透了人情世故。我十年寒窗苦读,都不如几两银子管用。孙茂清苦一生,却不想将来子嗣重走老路。」 「我知晓沈墨并非良将,可放眼伽兰朝政,又有何人适合?如今朝局已然明了,沈墨註定要登帝。既然如此,我也总要为我的儿女打算,给他们留条贵族后路。」 孙茂坐得腰杆笔直,望着沈常安时目露惋惜:「臣自知有愧,但无愧于伽兰。」 无愧于伽兰,此话刺痛了沈常安。 「当真无愧于伽兰?」沈常安一字一句沉声问道。 孙茂双拳紧握:「人应当圆滑,不该只走死胡同。我自是感激朔大人提携,若非朔大人,我如今还是个乡野村夫,又何谈儿女之路。」 他听着车外雨声:「沈大人,终究是要变天了,你若败了还能回西麟,但臣,唯有伽兰。」 沈常安闭上眼,復又睁开:「孙大人随大局而动,是觉得如今朝政再无变数。可沈某不这么认为。我言他沈墨,定坐不上那把龙椅。」 言毕,沈常安起身,扶着车壁准备下车。 可人还未出去,便被孙茂拽住手腕。 沈常安转身还击,却见孙茂将一柄匕首抵在了他腰间。 孙茂不敢与沈常安对视:「沈大人,你也是沈家人。定南侯曾言,若你愿迷途知返,他便还认你这个儿子。我感激沈大人的知遇之恩,来日伽兰换新帝,还望能与沈大人同朝为官。」 沈常安面色铁青,目光坚决。 他一把握住孙茂匕首,利刃冰冷,稍稍用力,手掌上便满是鲜血:「若沈墨是良将,若沈武是清官,我愿拼死相助。可我深知,沈墨上任也是第二个崇宗帝,伽兰百姓不过是从一个炼狱跳入另一个炼狱。我沈常安非善类,心中并无大义,只是不愿看伽兰百姓,重走燕烁公之路。」 说罢,用力将孙茂的匕首甩飞了出去。血沫子飞溅,落在了孙茂的脸颊上。 马车应声停下。 沈常安迎着大雨从车上下来。 马车两侧事先安排好的打手作势要上前抓人,还未来得及动手,便听不远处一道深厚的声音传来。 阿古勒一身暗红骑猎服,高束的髮辫在身后垂着,也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淋了个透。 见一群打手要拿沈常安,便身手沉稳地从马侧拿起长弓,拉弓搭弦,利落地将一支箭射入马车内。 此人箭术实在了得,且又力道精准。利箭穿透帘布,却不见帘布翻飞,嗖的一声,径直将马车壁穿透。 第149页 阿古勒再次搭箭拉弦,厉声道:「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茂暗嘆,只好冲车外的打手示意放人。 沈常安微微抬眸,对上马上的阿古勒,而后收回目光,往阿古勒的方向走去。 见人近了,阿古勒弯腰向沈常安伸手。 却不想沈常安连看也不看,直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阿古勒翻身下马,甩手将弓箭丢给另一匹马上的阿珂,一言不发地跟在了沈常安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淋着雨走回特使府。* 沈常安前脚刚跨进特使府,便对出来迎人的沈四道:「关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沈四应了声。 只是还没把门关上,便见阿古勒伸手扒住了门板。 沈四哪里敌得过阿古勒,连人带门被一併推了回去。 阿古勒匆忙进来,面色阴沉,不比这雨天好多少。 「沈常安!」他沉声叫道。 沈常安站定回首,人看起来倒是冷静,可神情中却满是失望:「只是一个消息而已,就让你不管不顾地离开。你的喜欢,不过如此。」 阿古勒似是心中有气,言语间也没什么好态度,他道:「父亲是有名富商,可惜后来犯事被抄了家底,家道中落,一家人搬离皇城去了偏远之地。」 他双眼目赤红:「沈常安,耍我好玩儿吗?我找了你十一年,你明明知道却刻意相瞒。若不是我今日知晓,你是否到死都不愿告诉我?」 沈常安没再遮掩:「是,因为你不配。」 阿古勒几步上前,一把捉住沈常安胳膊:「沈常安!」 沈常安看着他:「你不配知道。」 阿古勒的炽热目光好似被凉水浇透,他恼怒地把人往屋里拽。 沈常安被拽得踉跄,挣扎着,却摆脱不了钳制。 阿古勒甩手把人扔进屋里。 沈常安没站稳,撞在了桌上,力道之大,将脚边的方凳也一併撞倒。 两人微微喘息,皆怒目而视。 阿古勒居高临下,说得咬牙切齿:「你有胆再说一遍?」 沈常安呛了一下,用湿透的袖子抹了把嘴:「再说一遍又如何?若我不是他,你今日之举,便是将我踩在烂泥里践踏。」 他怒视着阿古勒,嗤笑一声:「找我十一年?可你找的从来都不是我,不过是梦中少年,是你痴心妄想!」 阿古勒声音发颤,别过脸,试图让烦躁的心绪平静。 找了十一年的人,正是眼前喜欢之人,曾经喜欢,如今仍然喜欢。他该高兴,高兴喜欢的人皆是沈常安。可又控制不住地懊恼,他气自己有眼无珠,明明人就在身边,却还满伽兰疯找。 他抹了把脸,而后揽臂抱紧沈常安,也不知是这春雨冻的还是因为失而復得,一双手隐隐发颤。 他软了语气,「沈常安,先前是我不好,但那也是我不知情。」 沈常安试着把人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沈常安:「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们到此为止,好聚好散。」 阿古勒收紧胳膊:「散不了,你既已答应了我,便一辈子散不了。」 沈常安拗不过,便张嘴往阿古勒的肩膀上狠咬。 阿古勒吃痛,却仍不愿松手,他侧过脸,往沈常安的耳廓上亲吻。 沈常安气息不稳,嘴里全是血腥气。 阿古勒终于还是退开了些,只是并非放手,而是半蹲下身将他抱坐到桌上,两手撑着桌沿,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喘了口气:「沈常安,咬也咬了,闹够了没?」 沈常安胸口起伏得厉害:「你我皆男子,本就有违伦常。若非你强行介入,我本该有妻有子,西麟领主也能寻得良人繁衍子嗣。如今倒好,也算是了了你我本愿。」 听到沈常安想娶妻生子,阿古勒搭在桌边的手也跟着收紧,一双紫瞳像是要吃人的狼。 「散什么?我还没答应就不作数!沈常安,我今生不会娶妻生子,你也休想!」 【作者有话说】 沈常安算不过沈武,其实是吃亏在不了解这些人,他远在边境被养在老宅院的一方天地里,消息闭塞,能有如今算计已是了得。 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送的鱼粮x2!谢谢爱知春小可爱送的鱼粮!(づ ̄3 ̄)づ╭~ 第0076章 还击(七) 沈常安推拒着,阿古勒反手捉住沈常安手腕,才发现这人的右手被匕首划伤,淋了一路的雨,伤口红肿却不见有血渗出。 阿古勒停了动作,看着手掌许久说不出话来。 沈常安:「伽兰已经与你没有瓜葛,陛下一死沈墨谋反,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和西麟打仗。领主,你如今应当即刻回西麟备战。」 阿古勒没回应打仗的事,只是沉着一张脸问他:「孙茂做的?」 沈常安抽回手,阿古勒握得紧不让收回。两人挣扎间,沈常安无意中打了阿古勒一巴掌。 挣扎的力道不小,这一巴掌下去,阿古勒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可抓着沈常安的手却仍然不放。 他看着沈常安,见一手掌的刀伤软了语气问:「痛不痛?」 沈常安怒视,唿吸间肩膀微微起伏。 阿古勒见他不再挣扎,便从怀里摸出瓶金疮药,张嘴咬了塞盖,往他的手心里倒药粉。 沈常安别过头忍着刺痛,由着阿古勒帮他上药。 第150页 「沈四!」阿古勒对着门外叫道。 守在门外的沈四颤巍巍地进来:「领主。」 阿古勒:「告诉阿珂,带几个人去把孙茂的右手废了!」 沈四一愣:「领主,不好吧……」 阿古勒回眸,一张脸冷得像冰。 沈四连忙拱手:「属下这就去。」 沈常安并未阻拦,孙茂不过是沈武的一枚棋,如今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对沈武有什么影响。 阿古勒上完药,这才松开沈常安手腕,转而捉住这人垂在桌边的脚,捏了捏曾经断骨的地方。 沈常安神色疲惫,头髮上的雨水落下来,又顺着长睫而下。 他看着阿古勒认真的模样,眼底的光亮也逐渐变成了失落:「为何之前不看?」 久违的一句话,把阿古勒的魂儿拉了回来。 沈常安咽了下,喉结滑动:「因为知道我就是他,所以你百般忍让。可我若不是他,你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断腿是否会在雨天疼痛,伤口是否会红肿溃烂。你如今对我的好,不过是曾经的那个人,而非我沈常安。」 阿古勒心中有愧,自己做的孽,自食其果也是应当:「常安,从前是我不好,将来我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常安嗤笑一声:「我想当西麟领主,你也愿意将位置拱手相让?」 阿古勒抬眸,一张脸生来凉薄又久经沙场,面色微沉便觉得好似周遭有寒冰刺骨。 他瞧着沈常安片刻,随即垂眸,捏了下沈常安的断腿处。 「你若能让西麟子民臣服,我可以给你领主之位。」 沈常安撑在桌边的手微微收拢,手背青筋也随之凸起:「这话若是我先前问你,你可是也会这般作答?」 如今的阿古勒对他可谓是判若两人,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恼恨。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阿古勒要找的人,若非如此,他不过是个随时都会被抛弃的废人罢了。 阿古勒脱了沈常安的鞋袜,捲起裤腿,露出那截断过两次的小腿。 他从怀里摸出瓶新药:「我让巫医给你配的,巫医说你的腿到了雨季便会犯疾,用药酒给你按揉,到了冬日便能与常人无异。」 沈常安挣扎着要摆脱阿古勒的钳制,却被这人抓得更紧。 「阿古勒!」 阿古勒低垂着头,倒了些药酒放在手心,他抓住沈常安脚踝,缓慢地在那断过骨的小腿上轻柔。 沈常安坐直身体,伸手拽紧阿古勒衣襟,奈何这人站得稳,除了衣料被扯动,人却是半点儿也未动摇。 衣襟被扯开,露出颈窝与肩膀肌肉间的牙印,齿痕很深,还有些血珠淌出,蹭在湿漉的衣料上,血色随之变得薄淡。 沈常安停了动作,别过脸不再挣扎。 阿古勒搓揉的小腿发热发烫,连着他的心也跟着烫热烦躁。* 夜里,沈常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昏黑中,他看了眼空当的屋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床边的架子上挂了一柄镶金带银的宝剑,剑尾处吊着枚雕有仙鹤的玉饰。 他坐起来,将那挂着的剑取下。 宝剑出鞘,冷冽的寒光照着他的眉眼。 这是他年少时与外公走商常佩戴身侧的东西,这么多年一直都放在沈府的宅院里,他都快忘了曾经的宝剑有多耀眼。 可宝物尘封多年,精緻的刀鞘上已满是尘垢,就如同眼下之人,早已今非昔比。 他将宝剑塞进床边柜格,好剑,却是再无合适之人能驾驭。 之后连着三日阿古勒都不曾来特使府。 二皇子去世,太子成了废人,陛下痛失两个儿子一病不起,朝中定是乱成了一锅粥。 阿古勒虽为西麟官员,但身在朝局中,多少会受些牵连。如今的朝堂,还能对抗沈墨的怕是只有他了。 孤军奋战舌战群儒,等陛下一死,即便阿古勒不是西麟领主,也必定会被遣送回西麟。抑或者,沈武会直接要了朔羽的命,以此挑衅西麟开战。 次日,沈常安端着碗筷出神,半天都不见夹菜。 坐在对面的沈四看了又看,知道是跟领主闹脾气,也不敢开口相劝。 只好拿了双为领主备的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到沈常安的碗里。 沈常安这才回过神来:「多谢。」 沈四不过是个下人,能一起上桌吃饭已是坏了规矩,也就西麟的习惯,没什么上下尊卑之说。 他连连摆手:「奴才伺候主子,应该的。」 沈常安将鱼肉放嘴里咀嚼,咽下后,下意识道:「西麟没那么多主僕规矩。」 沈四笑了下:「沈大人,您跟领主还真像。也是,咱们西麟的确没那么多要人命的规矩,草原上的人,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他嘆道,「要是伽兰也能归领主管就好了……」 沈常安拿筷的手一顿。 沈四感嘆道:「从前我在别家也干过,咱们这些当下人的与牲畜没什么区别。别说是上桌吃饭,吃的饭菜都是主人家剩下的,吃晚了抢不过其他人便只能饿肚子……端茶倒水做不好就是一顿鞭子,主人家不高兴也会拿我们下人撒气。若不是领主之命,我早回西麟了。」 沈常安:「……」 伽兰的下人们如此,曾经的西麟更是惨不忍睹。 崇宗帝并非良帝,或许太子继位也不会有所改善,盲目地提携一个人,绝非良策。 第151页 沈常安抚了抚塞在衣襟里的传位令,若沈墨要反且朝中皆是沈墨势力,即便有传位令也无济于事。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伽兰内斗让西麟乘虚而入,倒还有胜的余地。 可如此一来,伽兰便会成了西麟的附属。 但若不把握眼下时机,等沈墨执掌的伽兰养兵蓄锐,再与西麟一战时,便是势均力敌死伤无数。届时不论输赢,定是两败俱伤。 若此刻有他国来犯,西麟和伽兰定会一败涂地。 沈墨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相比较下,还是更想要那把龙椅。沈武虽聪慧,可一旦心中权利高过聪慧时,便也容易昏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想让这两人败落,还得从他们自身想法子。 正寻思着,便听屋外传来疾驰的脚步声。 阿古勒跟阿珂顶着大雨进来,两人抖了抖官服上沾到的雨水,相继捲起袖子,前后脚坐到饭桌前。 饭菜已经凉了,可沈常安碗里的饭却没动多少。 「怎的不多吃些?」阿古勒顺势夹了块红烧肉准备放到沈常安碗里。 沈常安挪开饭碗,转而去夹别的菜进食。 阿古勒筷子上的肉悬了半天,最后只好自己吃了。 他倒是动作快,两三下便吃了大半碗饭。 阿古勒:「今日崇宗帝并未上朝,皆是由沈墨代为转达政事。」 还得是朝中之事能让沈常安开口。 沈常安拧眉:「陛下如今信不过沈墨,按理即便是转达政务也轮不到他。看来,沈墨已经动手了。」 阿古勒放下碗筷,盛了碗汤递给沈常安,见沈常安不接,便只好将汤碗放下。 却转手夺过沈常安手里饭碗,拿起筷子,把沈常安剩下的半碗饭吃了。 沈常安空着一双手瞧他。 阿古勒:「沈特使可知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沈常安没好气道:「我自是知晓。」 阿古勒夹了些下饭菜,微微仰头,把碗里的饭吃了个干净。 他把空碗放在桌上:「既是知晓,又何必糟蹋白米?」 沈常安心中有气:「我何时糟蹋?」 阿古勒抹了把嘴:「饭在碗中半天不食,凉了也不见动筷,如此用膳,不是糟蹋粮食又是什么?既是不想吃,那就别吃了,等饿透了再让沈四给你送饭。」 阿古勒此举,如同老父管教儿子! 见沈常安瞪着一双眼,阿古勒便笑道:「朝中之事何时都能想,又何必在饭桌上折磨自己?你身体虚弱疾病缠身,就是因着思虑过重,没有注重吃饭休息所致。」 沈常安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你凭什么管我?」 阿古勒没脸没皮:「凭我是领主,凭我是你夫君。」 沈常安气息不稳,放下筷子站起身,作势要走。 阿古勒伸手拽住他胳膊,强行把人拉回坐凳。 「沈四,再去盛一碗来。」 「哦。」沈四急忙放下碗筷去厨房里盛饭。 阿古勒板着一张脸,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我看着你吃,有什么事,吃完了再想。」 沈常安甩开阿古勒的手:「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阿古勒眉头紧蹙:「我闹?你我在西麟时便已是夫妻,文书我都找人拟好了,我管你,天经地义。」 沈常安哭笑不得:「我乃伽兰人,文书在我父亲手里,你何来的文书写婚牒?」 阿古勒混帐得很:「你乃我西麟奴隶,奴籍文书自是在我西麟。我想怎么写,便能怎么写。」 「阿古勒!」沈常安气得面红耳赤。 一旁盛饭来的沈四颤巍巍地不敢靠近。 阿古勒伸手,将沈四手里的饭端过来放在沈常安面前:「吃饭。」 似是猜到了沈常安要做什么,便又道:「你若是将碗砸了,那便是真的糟蹋粮食。」 沈常安:「……」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沈四给阿珂使眼色:「怎么办?要不咱们先撤?」 阿珂端着碗继续吃饭:「不用,该吃吃,夫妻吵架是这样的。」* 感觉夫夫吵架,可以写一百章(bushi) 谢谢青花鱼8515890、爱知春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77章 还击(八) 次日,阿古勒早早地离了特使府,不知道去哪儿。 沈常安醒得早,便去街上转转。 发现许多商铺皆已歇业贴了封条,一些百姓趁着天还未亮,抱着包袱细软举家逃离。倒是还有些不愿走的,多是些老弱妇孺。 沈常安让沈四随口问了问,说是那些能走的,要么有银两可换地方东山再起,要么有力气能干活,再不然就是在别的地方有亲戚照应。 伽兰要变天了,崇宗帝一病不起,大概也就这两天的事。届时新帝继位,不知是福是祸。但就如今的朝政来看,定是凶多吉少。 伽兰主城都如此,其他城池更胜。 细问下得知,有不少百姓都去投了西麟,叛国,如今早已不是什么让人唾骂的词彙。 从民心击溃伽兰,这法子的确够狠。甚至都无需西麟散布恐慌谣言,且不费一兵一卒。 或许让阿古勒回西麟也好,两国一旦开战,总是要回去的。早些走,也能多些准备。 「哎,小公子莫要帮忙,都是泥,别脏了你的手。」 第152页 街道拐角处,一位老人家挑着扁担,走路拐了脚,将框子里的菜撒了一地。 菜倒是新鲜,刚从地里挖出来,根茎处沾着不少泥块。 帮忙的小公子约莫十二三岁,皮肤白净生得清秀,虽穿着便衣却也不难看出家境富裕。 一双帮着捡菜的双手干净稚嫩,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现下帮着拾菜,手指间满是黄土。 小公子将拾到的菜放到老人的箩筐中,随即摊开自己双手,说道:「老人家,您瞧,我这双手能干粗活。」 老人家低头瞧了眼,小公子的手掌心满是老茧,许多地方磨得厉害,水泡都还未来得及消下去。 「孩子,你是个练家子啊?」 小公子笑了下,帮着老人扛起扁担,一路扛到卖菜的地方才放下。 衣服上蹭了不少尘土,却是不恼,临要离开,偷偷将挂在腰间的一块玉佩藏在了老人的菜筐子里。 沈常安瞧了一会儿,眼看着小公子小跑着从卖菜的巷子里出来,拐了个弯儿,与两臂环胸靠在墙边等了许久的阿古勒碰头。 两人看起来熟识得很。 小公子见到阿古勒,连忙拱手一拜,叫道:「朔羽师傅。」 阿古勒应了声,站直了对小公子道:「去下一个地方。」 小公子再次拱手:「是。」 沈常安挥退了沈四,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阿古勒领着小公子穿过几条街,直至走到一条睡着不少乞丐的地方才停下。 这些人四肢健全,身上盖着草蓆,看起来穷困潦倒却不像是难民。 阿古勒揽臂没让小公子上前,两人只是站在一处角落里看着。 天光已经大亮,街道中陆续有人推着装了货的车经过。听到动静的乞丐纷纷坐起来,拿着破了口的碗向路人伸手乞讨。 偶有路过几个心善的,摸出一两枚铜板丢到乞丐碗里。 行人匆匆经过,得了铜板的乞丐面露嫌弃,骂了几句穷酸后,又举着破碗向其他路人继续乞讨。 阿古勒问小公子:「你如何看这些人?」 小公子答:「咎由自取,不予同情。伽兰虽难讨生计,但若勤劳肯干,赚个吃饭钱还是有的,就好比方才那位老人家。」 阿古勒笑了下,指着其中一位乞丐道:「那个穿蓝衣服的,你如何看?」 小公子答得快:「与其他乞丐无异。」 阿古勒收回手:「那人曾是位书生,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熬到科举,文采不错也懂治国之道,但也正因为太过出众,才不得不让其落榜。」 小公子微微蹙眉。 朝堂中贪官污吏太多,这样的人一旦考取功名进了官场,其他的官就得吃苦头。再不然,就是身单力薄,即使上去了,在这大染缸中也迟早会变得与其他人一样。与其如此,倒不如给其他王孙公子让路。 阿古勒继续说道:「伽兰并非没有忠臣,也不是出不了好官。恰恰相反,比起西麟,伽兰愿意效忠且有才能的人更多,只是缺少了一个能让他们站起来的人。」 「那位书生考得很好却最终落榜,于是整日浑浑噩噩饮酒度日,花光所有盘缠后,最终变得与其他乞丐一样。」 小公子反问:「师傅,那您如何看?」 阿古勒重复了小公子的话:「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原以为阿古勒说了这么多会有不同见解,不想竟也是同样的答案。 小公子没吭声。 却听阿古勒道:「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们一直都站在高处。未经歷他人苦难,自是能轻易地将批判之词宣之于口。百姓困苦,虽说起来是咎由自取,但也是因着诸多无奈才最终走进死胡同。」 「伽兰是百姓的护盾,若这护盾损了,又何谈百姓自强?」 小公子站直了,对着阿古勒拱手一拜:「徒儿明白了。」 两人回首,目光正对上不知跟了多久的沈常安。 阿古勒:「……」 沈常安:「……」 小公子见两人不说话,便礼数周全地朝着沈常安拱手一拜:「沈特使。」 沈常安回礼:「永文殿下。」 阿古勒起早贪黑日日不见踪影,原是在帮太子带儿子。 崇永文,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只因不是嫡出,母亲也不是权贵之后,故而没人将其当回事。 崇永文很是新奇:「沈特使从未见过我,怎知我是谁?」 沈常安笑道:「朔大人在伽兰能认识的权贵没几个,交好的更是屈指可数。大人一心扶持太子,如今太子卧病,还愿意这般耐着性子教导的,除了永文殿下,再无第二人。」 说着,他看向微微挑眉的阿古勒。 「有句话,臣不得不言。」沈常安道,「方才永文殿下给那卖菜的老人家送了玉佩。玉佩能帮其一时困苦,却帮不了其一生。殿下须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崇永文急忙拜礼:「永文受教了。」 阿古勒往永文的肩上拍了一下:「先回去,将我昨日教你的箭术再练上半日。」 崇永文拱手:「徒儿明白。」 言毕,也不见身边跟两个随从,一个人小跑着走了。 沈常安望着孩子背影,心下的重石好似被抬起了些许。 阿古勒并肩于沈常安走在一块儿:「你怎么不问,为何永文的身边无人照看?」 第153页 沈常安拍了拍被阿古勒碰到的衣袖,走开一步道:「永文的母亲是位宫女,太子酒后昏头才无意造就的一桩错事。若非永文是个男子,怕是如今连个好些的位分都排不上。他的存在无人在意,且没有权势造不成威胁,但也正因如此,才能平安顺遂。你不让人跟着,便是在保护他。」 阿古勒见沈常安嫌弃他触碰,便刻意牵住这人的手,握紧了不让其挣脱:「太子出事,与我多少有些瓜葛。如今帮他护一护儿子,全当是闲来无事。」 沈常安试着抽回被握住的手,却被握得更紧,无奈,只好放弃。 「闲来无事?沈墨登帝两国便要开战,我若是领主,此刻早已忙得焦头烂额。」 阿古勒直言:「所以你当不了领主。」 沈常安站定,没好气地将两人紧握的手举起:「放开。」 阿古勒:「放不了。」 沈常安唿吸平稳:「领主这又是何必?为了个故人弃西麟于不顾,非良帝所为。」 阿古勒嘴角微扬:「你怎知我弃西麟于不顾?我虽人在伽兰,可西麟政事却从未落下。至于良帝,我得这位置走的本就是歪门邪道,从没指望能被百姓爱戴。」 沈常安嗤了声,不再与其浪费唇舌。 说什么不指望百姓爱戴,阿古勒这个领主,别说是西麟,如今就连伽兰子民都已是人人赞颂。 阿古勒搓了搓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冷?早上让巫医给你备的药可是凉了才喝?」 沈常安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阿古勒陪着,见这人一直铁青着脸,便想着耍些混帐事让沈常安不得不开口。 于是,他拉着沈常安在街边的一名乞丐前站定,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对乞丐道:「这是朔夫人,你若连叫三声,我便将这些铜板给你。」 沈常安面色难看:「发什么疯?」 阿古勒乐了:「我当夫人得了哑疾,这不,想寻个良医为夫人医治。」 乞丐哪里管得了男女,眼里只有阿古勒手中铜板,对着沈常安连叫了好几声朔夫人。 沈常安没眼看,可手被强行牵着又走不了。 阿古勒心情不错,甩手将几枚铜板赏给了乞丐。 他对沈常安道:「这个法子好,若将来你不愿与我说话,我便寻几个人来,日日对着你喊朔夫人。」 沈常安一张脸气得铁青:「你我皆是男子,你让人喊我夫人,丢的可是你的脸。」 阿古勒笑道:「无妨,我西麟男儿不拘小节,这点脸面,丢了便丢了。」 沈常安气息不稳:「蛮子。」 阿古勒拽着人胳膊:「你骂我什么?」 沈常安瞪着他:「草原上的人,果真是野蛮且毫无礼数。」 阿古勒站定:「沈常安,我是蛮子,你又是什么?」 沈常安别过脸不再看他,一股气压着,却又实在说不出更难听的词彙。 阿古勒见把人真气着了,只好软了语气把牵着的手松开:「常安,我知你气我,可事到如今你也该知道,我阿古勒从来都只为你一人。若非是你,我又何必等你十一年,若不是你,我又何必为了你放弃找了十一年的人。从前是你,现在是你,将来也唯有你。」 他瞧着沈常安,喉结滑动:「常安,别闹了,今后你想要如何我都依你。」 沈常安冷着语气问:「我想娶妻生子你也依我?」 「沈常安!」阿古勒一忍再忍,若非这人是沈常安,怕是早就暴怒了。 沈常安后退一步,抬眸对上阿古勒要吃人的眉眼:「伽兰即将易主,你也该回西麟去了,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见人要走,阿古勒一把拽住沈常安胳膊将人拉回来:「我去哪儿不由你说了算。」 他原想骂几句狠话,可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 阿古勒缓了口气,问道:「累不累?这些天一直下雨,若是犯腿疾,我再让巫医配些药酒来。」 沈常安抬手,作势要把人推开。 可手掌才抵上阿古勒肩膀,便听这人颤着声道:「常安,你何必总要把我推开?」 沈常安从没见过这样的阿古勒,这人从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此低声下气…… 他后退一步,目光不敢与其对视:「你我都是男子,且生来便是宿敌,谈不了儿女情长,我们……」 「我们何时是宿敌了?」阿古勒打断道,「都是男子又如何?你沈常安若真这般厌恶,先前又何苦应了我?」 阿古勒心中窝火,便口不择言:「床笫之事,你不是也很享受?如今说什么皆是男子?」 沈常安心惊,虽说眼下时辰尚早没什么人,可这里到底是大街:「住口。」 阿古勒拽过他胳膊,把人拉近了:「抱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行?红着脸叫我名字时,怎么不说你我皆是男子,谈不了儿女情长?」 沈常安:「阿古勒。」 阿古勒:「你到底在厌恶什么?怕你兄长骂你,还是怕你父亲不允?沈家已经将你当作弃子,你想要如何,早已不是他们说了算。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若非你是男子,我们早已子嗣成群。」 「阿古勒!」沈常安厉声制止,肩膀浮动,微微喘息。 阿古勒停了污言秽语。 许久,他松开沈常安,沉着脸道:「我不逼你,你慢慢想……等你想明白,想明白了再回答我。」 第154页 【作者有话说】 谢谢爱知春、氢铭、青花鱼8515890、咳咳123小可爱们送的鱼粮!(p≧w≦q) 第0078章 还击(九) 时隔几日,二皇子去世的消息才传出来。 皇后为其守丧,崇宗帝一病不起。朝中暗潮涌动却也死气沉沉。 沈常安进宫祭拜时,瞧见坐在灵柩边的沈皇后,面色苍白憔悴,头髮白了大半。 白髮人送黑髮人,此时此刻再没有勾心斗角,只剩丧子之痛。 说起来,二皇子崇明也是他的堂兄,可他对这位堂兄的印象却并不多。太子也好皇子也好,这些人更多的还是跟沈武熟络。于他而言不过是见证了一个陌生人死去。 沈常安在灵堂前叩拜,再次抬首,目光正对上看着沈皇后的父亲。 沈皇后双目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她愤恨抬眸,一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事到如今,二皇子为何会被毒蛇咬死,为什么会连带太子一起落败,也该心中有数。 沈武嘴里说着帮二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但实际上却是一连折了两位储君,让沈皇后彻底没了后路。 如今沈墨要登帝,无论她愿不愿意,沈家的势力都只会帮沈墨。 沈常安祭奠完,心思沉重地回了特使府。 阿古勒还没回来,沈四在厨房做饭,院子里巫医正坐着熬药。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巫医和沈四都是西麟人,可回到这特使府却总能让他的心静下来。或许是因为巫医和沈四,都属于不会算计人的人。 沈常安走到井边洗手,而后拿了张矮凳坐下来休息,鼻息间全是苦涩的药味儿。 巫医见他等药,便缓慢说道:「还需等等。」 沈常安看着那在炉子上咕噜响的药盅,用西麟语说:「阿古勒,当不了伽兰的皇帝。」 巫医停下手中蒲扇,停顿片刻后笑道:「他自是当不了,伽兰规矩太多如同困死鸟兽的囚笼,他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会短命的。」 沈常安跟着发笑,随即低喃一句:「他若是生在伽兰就好了。」 「你与他,许是天意。」巫医说话时总有种能让人安心的错觉,「阿古勒欺负你了?」 沈常安没吭声,巫医便已明了:「你们还年轻,许多事总喜欢想得复杂。过些年吧,等年份一长,有些事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沈常安忽然问道:「巫医可有儿女?」 巫医嘆了一声。 沈常安又问:「若巫医有儿女,将来有一日西麟需要他们牺牲,你会帮阿古勒,还是帮儿女?」 这问题于巫医而言属实是有些难了,他没有子嗣,而阿古勒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算半个儿子。若在这种情形下问,定是会帮阿古勒,可若是真有儿女,又有谁能这般捨得? 沈常安眼睫微垂,不等巫医给出答案,低沉道:「孙茂虽叛变,可他却是为了儿女。太子虽愚钝,却也知危急时拼死救自己的弟弟。他们如此,伽兰朝堂皆是如此。臣子们或为儿女或为亲眷,不得不臣服于我父亲。也有为权财的,但到底还没到为了权财杀妻杀子,不择手段的地步。」 巫医听得皱巴起一张老脸。 沈常安:「崇宗帝倒是算一个,可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二皇子一走,他也如同枯藁,说到底终究是骨肉至亲。这伽兰,看似无药可救,但真要细究起来,还是有些人情冷暖的。」 巫医听得连连摇头,沈常安,若这是他的孩子,即便病得快死了也捨不得送给敌人来换权贵。 「孩子,等伽兰的事结束后,就来西麟生活,阿古勒会照顾好你。」 院子里的两只狼寻着气味窜到沈常安身侧,往主人怀里嗅了嗅,听话地趴在地上。 沈常安往狼崽的脖子里捏了两下,狼崽舒服地闭上眼,左右甩了下狼尾。 沈常安:「我原还犹豫该不该动手,但如今,我想我是想明白了。我的还击,皆来自父亲教导。」巫医没听懂。 只见沈常安从炉子边堆积的药渣里捡起一块没用的草药翻看:「父亲如此,兄长定也如此。」 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特使府。 见着沈常安,步子轻柔地小跑进来,可一瞧沈常安身侧的两匹战狼,便又怕得后退几步,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 小太监看了眼院子里的巫医,掐着嗓子道:「沈特使,刚得的消息,从定南侯府来的。」 沈常安转过身看了眼小太监:「你是沈皇后的人?」 小太监笑了下。 沈常安站起身,与小太监走到暗处。 太监的面上涂着脂粉,唇红齿白,看着年纪不大。 「沈墨渖大人得了急症,听闻这病来的急,瞧着没什么,可实际上却是没两年可活。」 沈常安不动声色:「哪个太医诊的?」 太监小声道:「自是太医院的那些老傢伙们。」 沈常安嗤了声:「沈墨不是有自己的御医?」 太监眉眼眯着:「沈特使说笑了,沈大人亲信的御医,那都是给皇上炼药的。哪儿能跟太医院的比?」 沈常安笑道:「公公这般说,不怕我禀告陛下?」 太监僵着笑脸,驼着嵴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常安负手而立:「皇后如今倒是清醒,知道要拉拢我?可我沈常安被你们算计怕了,如何能让我相信皇后的诚意?」 第155页 太监犹豫片刻,最终从袖子里摸出枚调兵令递给沈常安。 沈常安拿起来翻看:「沈家的私兵?」 沈家势力不小,从前是一方归沈墨一方归沈湘皇后,二皇子一死,归属皇后的那一半便逐渐投靠了沈墨。但这不过都是表象,沈家真正的核心乃是这块能调动私兵的令牌。 据说那私兵皆是死侍,认令不认人。沈武这么急着要让二皇子的命,除了对付太子让储君之位空缺外,多半就是为了这块东西。 可惜了,算计到头,反倒便宜了他。 傍晚,喝完药的沈常安独自一人去了定南侯府。 这么些年没回来,定南侯府的门庭他险些没认出来。 沈常安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家中有侍卫出来规劝,说是父亲还未归,家中只有兄长。 「二公子,您还是回去吧,别为难咱兄弟几个。」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这些侍卫倒是不像定南侯的门庭这般陌生。 沈常安未退:「劳烦告知沈武,我沈常安如今身体康健,不比他命短。我要见的是父亲,与沈武无关。」 侍卫劝不动,只好回府禀报。 许久,才总算见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出来。 沈武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沈常安连眼都没抬:「你在宫中有眼线,应当知晓沈皇后的亲信来寻过我。父亲身体抱恙,作为儿子,我理应前来探望。」 沈武一双眼好似毒蛇,阴森的没有温度。 不多时,抬着沈墨的轿子从外头回来,轿子落地,沈墨从倾斜的轿中出来。 身形体态健硕,一身官服着装笔挺,神情刚毅不怒自威。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杀戮的,只一个眼神便让人不寒而慄。 沈墨见着沈常安,冷哼一声,径直往定南侯府的门庭走去。 沈常安的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浮动,他道:「父亲,我如今手里的东西远比沈武多得多,沈武能给的,我同样能给。沈武给不了的,我仍然能给。既是如此,父亲何必只留沈武这一条退路?」 他抬起眉眼直视台阶上的沈墨:「若父亲坐了高位,储君之位,为何不能给我?」 沈墨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常安:「混帐,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怎敢随口说来?」 沈常安笑道:「父亲不请我进府,我便只好在门外说了。」 沈墨甩袖进府。 沈常安紧跟其后。 临到进门时,他对面色铁青的沈武道:「送我去西麟也不是全然没好处,至少我还能与领主说上一二。想来,你定是也不希望父亲才刚坐稳,就要与西麟开战。」 沈武:「……」* 沈常安回特使府时,天色已晚。 阿古勒换了身衣服,堂而皇之地坐在他屋里看书。 他将外衫脱了挂在架子上,转身去洗漱,忽听阿古勒问他:「去哪儿了?」 沈常安:「随便走走。」 说罢,捲起袖子到盛了水的铜盆前洗脸。 阿古勒放下手里书籍:「定南侯府有我的人。」 沈常安洗脸的手一顿,许久,才站直了去拿架子上的布巾。 阿古勒的心跟着沉了沉:「你在沈武面前说要代替他的位置,以沈武的疯劲,今后定会想尽办法杀你。」 沈常安洗完脸解开紧缚的腰封:「无妨,我的院子里有狼,他进不来。」 阿古勒只当是句笑话。有狼只能防近战,若用远攻,那两只没上过战场的狼等同活靶。 他转而问道:「沈墨的急症是何故?」 沈常安抖了抖腰封:「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一两个病症。」 阿古勒烦躁地将手中书籍放回书架:「沈常安,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何时需跟我这般生分?你去定南候府挑衅沈武,有什么计谋尚且不论,如今那狗皇帝快死了,沈武要杀你根本不用忌惮任何人。」 「你以为有皇后给你做后盾就能万无一失?那几个姓沈没一个好东西。若是看你不行,她随时都可以倒戈。」 沈常安洗漱完坐到床上,抖了几下被褥打算躺下休息:「我也是沈家后人,你若看不惯,大可以走。」 阿古勒起身走到沈常安床前,见人钻进被窝背对着他,便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原想把人从床上拽起来,可走近了才瞧见,这人脸颊通红,还留着未消退的指印。 他烦躁地在床边坐下,隔了一会儿,伸手抚了抚沈常安的脸。 「沈墨打的?」 沈常安没吭声。 阿古勒见这人闭上眼不打算再搭理他,干脆掀了被子一块儿钻进被窝。 片刻后长臂一览,把人抱得险些透不过气。 沈常安被迫睁开眼:「出去。」 阿古勒不放手:「你与沈墨谈条件,他没有理由打你。」他反应过来,「你用我来威胁他?」 如今能让沈墨忌惮痛恨的也只有他这个西麟领主了。 沈常安坐起来,用力往阿古勒的肩上推了一把:「出去。」 阿古勒没好气道:「都是男的,睡一张床又如何?做什么总推三阻四?」 沈常安一头长髮凌乱,衣衫不整:「我看你不舒坦。」 阿古勒不怒反笑,握住沈常安推他的手:「你与你阿爸如何说的我?能气得他动手打你?你是不是告诉他,你是我的人,如今劝西麟晚些出兵,唯有你说话才管用?」 第156页 沈常安板着脸整了整衣襟,他爬起来,想着去厅堂里对付一晚。 不想还未站起身,就被阿古勒一把拽了回去。 阿古勒:「走什么?不跟我睡,夜里手脚冰凉谁给你捂着?」 「用不着。」沈常安甩手,想到前几日这人说得慢慢来,便道,「你先前还说不逼我?」 阿古勒嗤了声:「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你何时见我说话算话?」 「……」 沈常安险些被气乐了,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像阿古勒这样混帐的无赖,简直比朝堂上的狐狸还难对付。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们送的鱼粮(*^▽^*) 第0079章 还击(十) 「沈墨得病?」 巫医站在院子里整理着晒干后的药材。 阿古勒端着茶碗坐在井边,仰头饮尽后将空碗放在地上:「这事来得蹊跷,许跟沈常安有关。他如今什么都不愿跟我说,便只好来麻烦你了。」 巫医放下手里药材,转过身道:「若真是沈谋士所为,我们贸然去查,不怕乱了他的计谋?」 阿古勒神色凝重:「我怕他,是想与沈家同归于尽。」 巫医:「……」 两人正说着,忽听特使府外传来动静。 宫里来的公公推开虚掩的大门,随即往门外招唿了声,便见不少侍卫抬了七八个红木箱子进来。 「小心着点儿。」公公掐着嗓子道,「弄坏了可赔不起,这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珍品。」 公公转过身,这才看到坐在院子里的阿古勒,急忙堆着笑脸小步走到跟前,拱手道:「朔大人,奴才不知,您竟是也在特使府。」 阿古勒心中转了一圈,见公公面生,便道:「啊,听闻沈特使近些时日颇受皇后照顾,便想过来问问,能否帮我也引荐一二。」 公公眉眼含笑:「奴才懂,如今这文武百官,还有谁不想与沈家攀关系。」 阿古勒又装起了愚钝,动作笨拙地从怀里摸出两枚银锭塞给公公:「您瞧,我一个西麟来的,对朝堂实在不懂。可否问公公,那沈墨渖大人,当真病得不轻?」 公公眼睛滴熘地看了圈周围,见没什么人靠近,便对阿古勒小声道:「自是病得不轻。大人也知道如今朝局,若沈墨没几日可活,那这之后白捡的便宜,不是沈武便是沈常安拿了。朔大人要想今后有条好路,便趁早讨好,将来也有大人的一杯羹分。这不,连皇后都知道要拉拢谁。」 公公倒是个实在人,选谁能活命说的也是当下局势的实话。 不一会儿,沈常安着一身官服进来,笑着与几位前来祝贺的官员寒暄。 阿古勒侧身瞧了瞧,似都是些从前跟在沈武身后的权臣。 特使府陡然变得热闹起来,直至送礼恭贺的人都走了,沈常安才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回首时,正好瞧见坐在院子里玩狼的阿古勒,只瞧了一眼,便转头去堆积红木箱子的大堂里。 阿古勒站起身跟着走了进去,见沈常安竟真的在欣赏箱子中的金银珠宝。 不屑道:「你何时也成了贪图富贵之人?」 沈常安将手中握着的几条珠串丢回箱子:「我本就是贪图富贵之人。」 阿古勒嗤了声,走到其身侧,随手抓了几块玉石起来翻看:「我瞧着不像。」 沈常安:「……」 阿古勒:「你欣赏的并非钱财富贵,而是获得这些东西后,沈武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把手里的玉石扔回去,不在意是否动作粗暴会将其摔碎。 「皇后支持你,她手底下的势力也会跟着支持你,如此一来,你便有了和沈武一较高下的实力。沈墨病重,江山终究要给沈家后人继位,你去争抢倒也不是不行。可如此作为不怕适得其反?老皇帝到底还未咽气,他的儿子们都没闹出争权的动静,而你们却已经斗得尽人皆知。」 沈常安伸手要再拿些宝贝上来欣赏,却被阿古勒捉住手腕,强迫他与其对视。 阿古勒:「你倒是聪明,用争权的方式强迫沈武与你争斗,让百官皆知他沈武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如此一来,你沈常安的名声也不会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么损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沈常安冷着脸:「朔大人说笑了,将来谁能继位皆由我父亲说了算,如何是我想争就能争得到的?不过,既然他沈武能当储君,我自然也能。」 他看了眼阿古勒握着他的手:「提醒一句领主,若我能坐上那位置,伽兰和西麟也就不必打仗了。与你,与百姓皆是好事。若方便,能否让领主为我手书一封,点名了只要我坐上高位,西麟便绝不会开战。」 阿古勒有些听不懂了,他把人拉近,居高临下地瞧着:「沈常安,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手书,沈武怕是今夜就会派人来特使府杀你。」 沈常安目光狠厉:「那你就替我杀了他,让我父亲无人可选,只能选我。」 言毕,将被握的手抽回,继续欣赏箱子里的珠宝。 阿古勒还要再问,忽听特使府外又来了位侍卫,进门后对沈四交代了几句,示意沈墨要沈常安回定南候府,有事询问。 沈常安放下珠宝,抖了抖衣摆跟着侍卫走了。 阿古勒面色难看:「阿珂。」 第157页 阿珂从大堂外进来:「朔大人。」 一句朔大人,阿古勒便明白了。 看来,沈武已经对沈常安出手,如今的一言一行,皆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时隔几日,二皇子丧事结束,崇宗帝终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文武百官在陛下的寝宫外跪了一地,殿内点了长寿灯,寝殿正中跪着不少诵经的圣僧,以及皇子公主。 崇宗帝侧头,眼睛里布着一层白霜。 床边立着个穿暗纹黑袍,头戴蛇冠的御医,虽是御医,却邪得很,眼底青黑一片,满身的血腥气。 沈常安跪在寝殿外看得真切,那便是替崇宗帝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人,不知沈武从哪个歪门邪道的深山里寻来的。 听闻此人常年与五毒相伴,有个别名叫毒老,应是江湖人士。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临到死前,已知沈墨乃是叛臣,却仍愿意深信。 崇宗帝手抖地伸向御医,不断地舔着嘴唇,催促御医给他一碗长生不老药。 「陛下莫急。」 御医拿起煮沸的药盅,端着金碗将红色的汤药倒出来。气味刺鼻难闻,不禁让床边跪着的皇后妃嫔们都皱起了眉。 明明已是油尽灯枯之际,可见到御医手里的药,崇宗帝竟是又提起了些精气神。不等曹公公帮忙,手抖地将金碗端过来,着急地仰头饮尽。 沈常安抬起头看,只见喝完药的陛下竟还舔着碗边,生怕浪费了残留的药渣。 许是皇后妃嫔们见怪了如此,一个个都神情平淡没有惊讶质疑。 崇宗帝喝完药,那死气沉沉的模样总算缓过些劲来,看东西时眼睛有了些许清明。 从殿内直至殿外,跪满了人。 他侧头看向他的皇子公主们。 这么些年,他的皇子频繁夭折胎死腹中,能平安活着的只有四个儿子。可偏偏,四个儿子走了三个,如今能继承皇位的,只剩那不争气的四皇子崇淼。往外看。 大臣们虽跪着,却早已是冷脸无情。想来,待他死后由谁登帝,众人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沈墨挺直嵴背,提醒道:「陛下,该宣立储君了。」 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而看似提醒的一句话,在如今听来,却满是威胁。 寝殿之外,保护的侍卫们都撤了,沈墨手里的半块虎符,几乎执掌了整个皇宫。至于另外半块,想必也已经落入了沈家人之手。 伽兰,终究是要变天了。 崇宗帝的眼神微微一沉,他看着四皇子崇淼许久,随即将目光落在了皇孙崇永文的身上。 崇永文低垂着头,因着母妃身份低微,他的存在从没有人在意。 崇宗帝动了动嘴皮,正要开口,忽听寝殿外响起一阵唏嘘惊嘆。 恍惚间他看见沈常安从百官间站起来,一身官服齐整,看似礼数周全,却又无视毫无规矩,好似个要谋反的叛臣。 「陛下。」沈常安顿了顿,说道,「伽兰百姓忍了你这么些年,也该结束了。」 沈常安抬眸:「贪腐、暴政、徇私舞弊、官官相护,你治理的伽兰,百姓民不聊生,怨天尤人。如此,怎能让陛下的子嗣们继承帝位?」 崇宗帝满是皱纹的双眼透着愤怒,一口气顶到心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指着沈常安,手抖得厉害:「你,要谋逆……」 沈常安冷言冷语地打断道:「陛下生为一国之君,不懂志国之道只求长生,为长生药杀死无数孩童,年已过耄却还想着招来十几岁的少女为你绵延子嗣。简直荒唐至极!」 最后几个字,铿锵有力,几乎贯彻了整个寝殿内外。 跪在沈常安身侧的阿古勒直起嵴背,他无法阻拦沈常安。 此刻站起来谩骂将死的老皇帝,即便这皇帝真是个人人唾弃之主,将来百年之后,沈常安也仍会被后世之人说成谋逆叛臣。 沈常安继续骂道:「陛下如此,太子如此,皇子们皆是如此。」 「沈常安!」四皇子愤怒地站起来,他指着沈常安的鼻子骂,「你此言何意?难道你想谋反?」 沈常安冷哼一声:「谋反?闻言昌闻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甚至愿倾尽家财救济百姓。他扶持太子,忠心为国,可最终却落得个谋反的罪名。既是如此,我沈常安骂与不骂又有何区别?从我当上西麟特使那一日起,你们不是早就给我定了叛臣之罪?」 他转而看向唿吸不畅的崇宗帝:「陛下,臣以为,伽兰下一任帝位,应当由我父亲沈墨接替。」 此言一出,不光是皇子公主们跪不住,皇后、崇永文,乃至阿古勒都纷纷心下反感。 皇后急火攻心,勐地站起来,冲着沈常安厉声道:「沈常安!你答应过本宫的话可还记得?」 沈常安笑了下:「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你何时见我说话算话?」 阿古勒:「……」 皇后似是被激怒,情急下再也顾不得什么不该说:「混帐!你说要帮本宫扶持永文,为何要临时倒戈?莫不是你也与沈墨一样,不过是个表面君子的小人!」 事到如今,也不必装君臣之礼,一旁的沈墨沉着脸道:「皇后,陛下寝殿,还望注意言辞。」 皇后恼怒,一双柳眉倒竖,她大声道:「沈墨!那龙椅,凭你也配?你指使沈武诓骗我儿,杀了明儿又杀了太子!还有御医!」 第158页 皇后疯魔地指向站在陛下身侧的御医:「你给陛下的长生药里都掺了什么?众人皆知!」 跪在皇后身侧的崇永文虽惊嘆沈常安的临时倒戈,可眼看皇后情急下口不择言,便试图想把皇后拉回来。 「皇奶奶……」 「滚开!」 皇后浑身发颤,一双眼满是愤怒。她居高临下,面目狰狞地对崇永文道:「本宫就不该相信他沈常安!本宫真是愚蠢,沈墨的儿子凭什么相帮?本宫竟愚蠢地将全部身家都赌在了你这个废物身上!」 「皇奶奶……」崇永文吓得后退,见皇后要来捉他,踉跄着爬到阿古勒身侧,「朔师傅,救我……」 皇后绷着张脸。 不过是面对她便让崇永文吓得如同鼠窜,这样的一个人,她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想要靠他来推翻沈墨! 「胆小如鼠,毫无君王之勇,你比你的父亲还不如!」皇后指着崇永文,「你拉着朔羽又有什么用?他一个西麟来的官,若等沈墨登帝,不过也是死路一条!自身都难保,如何能保得了你?」 崇永文吓得发抖,身为男儿竟是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皇奶奶……我害怕……」 阿古勒揽臂,将崇永文护在身后。 「皇后。」看了半天戏的沈武终是忍不住出声道,「何苦为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皇后终究是我沈家人,若父亲登上帝位,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唇角微扬,宣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抱歉! 崇宗帝:「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我还没死呢各位。」 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80章 还击(十一) 皇后嗤笑一声,说得咬牙切齿:「不亏待?你杀了明儿,让我再无依靠,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沈武笑道:「皇后,崇明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要怨就怨陛下,与我何干?」 皇后情绪激动:「若非你怂恿明儿太子之位,他如何会被算计!」 沈武满脸堆着笑意,说得好似不过死了个没用的废物:「那就该怪崇明过于贪心却又不够足智多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沈武!!!」皇后气急攻心,言语几近咆哮,「亏我儿还当你是兄弟!一心想着当了太子绝不能亏待你!你就是个小人污秽!我儿若在天有灵,定会将你也一併拉下地狱!」 沈武沖殿外跪着的百官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便见两名侍卫进来,强行摁住企图要杀了沈武的沈湘皇后。 「你们要做什么?沈武,我可是你姑母!」 皇后挣扎间,从头上掉下来不少凤钗,长发松散着落下,宛如个魔怔的疯子。 她咆哮地叫着沈武的名字,谩骂歇斯底里,哪里还有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此刻,不过是个为了失去儿子而疯狂的母亲。 「滚开!别碰我!」皇后眼泪决堤,她后悔自己的帮衬,后悔一错再错的抉择。 陆续有更多的侍卫进来,将跪在殿中的皇子公主们围在中心。这些侍卫手中带刀,若有反抗,随时都可以取他们性命。 沈武挺直着嵴背,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摁跪在地的皇后。 他压着声音,低沉道:「崇明还是人时便奈何不了我,如今他当了鬼,又能奈我何?」 皇后声音尖锐:「沈武!我杀了你!!!」 「杀我?哈哈哈哈……」沈武笑得阴邪。 他转身走到崇宗帝床前。 此刻的崇宗帝已气若游丝,连抬手指人的力气都没了。 沈武从侍卫的手中夺过官刀,停顿片刻,随即一刀砍下了崇宗帝的头颅。 鲜血飞溅,将病榻染得触目惊心。 沈武抓住崇宗帝的头髮,而后用力将斩下的头颅丢到皇后身上。 「杀我?你拿什么杀我?用这早就该死的老东西吗?」 皇后被吓得一惊,她不再咆哮,苍白着一张脸惊恐地看着沈武。 视野中满目鲜血,沈武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点。可这人却仍然在笑,像个地狱来的恶鬼。 沈武的身后是定南侯,让沈墨登上帝位显然已是定局。 沈墨沖众侍卫示意,一改往日的忠诚威武,冷淡道:「全都杀了。」 恐惧的惊叫声此起彼伏,那些被围在中心的皇子公主哪里还能反抗。侍卫手起刀落,滚烫的鲜血将寝殿染得触目惊心。 四皇子试图反抗,却被一刀斩下头颅。 殿外的百官或低头或闭眼,虽知道这一刻随时都会到来,也做好了要谋逆的准备。可没人知晓,沈墨今日会在陛下寝殿屠戮。 有大臣捂着嘴,踉跄着爬到看不见殿内的地方呕吐。 原是要逼陛下传位给沈墨,谁知竟会变成这样! 沈常安麻木地低头看。 那带血的崇淼头颅一路滚到他身前,直至撞到鞋子才停下。 崇淼的嘴张着,神情还停留在要杀了沈墨的时刻。 躲在阿古勒身后的崇永文吓得不敢出声,浑身都在不受控地发抖。 许久,殿内终于安静下来,依稀能听到鲜血从刀尖滴落地面的声响。 「沈大人,这两个人是否也杀了?」 说话的侍卫,用染红的刀指向护着崇永文的阿古勒。 第159页 阿古勒的一双紫瞳带着血气,如野兽般死死地盯着说话的侍卫。许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眼下殿内的景象,也唯有阿古勒不会感到恐惧不适,甚至那带着血气的目光反能让侍卫浑身一颤。 沈墨一脚踹开身侧的尸体,挥了挥手:「一个不留。」 侍卫颠了颠手中刀刃,就在即将上前杀戮时,却见阿古勒缓慢地站起来。 阿古勒:「……」 这样一个于他而言没什么实力的侍卫,反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寝殿内人不少,但真要打起来他一人足矣,唯一需要忌惮的是沈墨。此人在战场上与他交过手,实力不相上下。如果眼下的这些废物加上沈墨,或许他真的会死在这儿。 他看向面色仍旧沉稳的沈常安。 该信任吗?沈常安是否真的临时倒戈?如果真的倒戈,让他死在这儿,西麟也会随之变天。 持刀的侍卫怒吼一声。 阿古勒将崇永文护在身后,一步未退。血刀挥下。 他握着拳头,随时准备抬手去接。 可就在刀刃即将碰到他脖子时,沈常安陡然出声制止:「等等。」 语气平缓没有半分急躁,两个字,说得好似在茶馆里品茶时一样云淡风轻。 站在尸山后的沈武笑了下,还未开口讽刺,便听沈常安道:「西麟的官,即便要斩也只有我能动手。领主信任的是我,并非父亲。此人若是父亲杀的,领主即便知道我在场也同样会即刻起兵。」 沈武瞧着他,一双眼满是崇宗帝飞溅的血珠:「那就杀了之后告诉领主是你杀的,领主远在西麟,他如何能知晓?」 沈常安回看过去,气势不熟沈武:「正是因为不知晓,所以才会一律当成父亲杀的来处理。伽兰有与西麟一战的实力,可眼下不是对战的好时机。」 沈武沉默一阵,正要开口反驳,忽听沈墨问:「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沈常安冷静道:「拖出去大卸八块。至于罪名,就说是西麟朔羽陡然得了疯症,在陛下寝殿杀了无数皇子皇孙。我沈常安为了治安伽兰,逼不得已,只好处死西麟官员。」 阿古勒拧着眉宇看向沈常安:「如此荒唐的话,你以为领主会信?杀我?沈常安,你可知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他似要上前去拉拽沈常安,却被两名侍卫用刀拦截。 「沈墨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可还记得曾与我说过的百姓安居乐业?」 沈常安挥手,示意驾刀的侍卫将刀挪开,可侍卫只听沈墨的,未撤分毫。 沈常安:「朔羽不会武功,即便是我,他也打不过。」 沈武不信:「沈常安,你又要耍什么花招?西麟的官员,我不信他不会拳脚。」 「他若是会拳脚功夫,刚才侍卫的那一刀就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不动。」沈常安转过身,面向沈墨,拱手道:「父亲,儿子一心想帮沈家,绝无他念。若非如此,何必将皇后的私兵令拱手送上?我若是想保命,回西麟即可,何必等到现在?」 「如今这皇宫全是我们的人,把人拉出去杀,与留在殿内杀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还担心殿外有别的人能支援?」 沈常安看了眼躲在阿古勒身后的崇永文,「伽兰已是我沈家的天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小皇孙,一个连皇后呵斥都会怕到双腿发软的孩童。儿臣以为,不如留着,让崇宗帝的子嗣好好看看,我沈家是如何将皇室踩在脚下。」 他笑着对沈墨道:「这样的报復,不是更有趣吗?崇宗帝吃了那么多孩童,直接杀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 「不如,等父亲坐上帝位,再将崇永文的头颅斩下制成血酒畅饮。相信那些被崇宗帝夺走子嗣的百姓,定会感激父王,敌王所忾。」 沈常安说这些话时,面貌阴森可怖,虽言语平静无波澜,可比起沈武的阴邪如此反倒更加疯狂。 沈武阴沉着一张脸,见沈常安叫父王,一股怒火烧得他双目赤红:「沈常安……」 然而话还未完,便被沈墨抬手制止。 沈墨垂着眉眼:「就依你所言,来人,把这两个人拖出去。」 「父亲,万万不可!」沈武试图阻拦。 却听沈常安道:「若兄长觉得不安,那就让外头的人将朔羽大卸八块后,把头颅提进来献给父王。」 他忽然笑道:「兄长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怕事?朔羽当初打压你的人,也多是些会功夫的下属,他若是真会功夫,早就与你我打起来了。」 「一个不会功夫,一个胆小如鼠,这样的两个人,只是拖到外头杀有什么可顾虑?何况拖到外头,也只是为了留个让领主无法即刻出兵的理由罢了。兄长难道是担心,父王没有捏死这样两个废物的能力?」 沈常安嘆了声:「还是兄长觉得,父王听了我的意见,会让你这位谋士下不来台?那不如就由兄长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想想如何不激怒西麟的同时又能杀了朔羽。」 沈武一时无言。的确,把西麟的官拉出去,当着众人的面安上罪名再将其处死,一定比当下留在殿内直接斩杀要更好。 事后即便领主恼怒,也能把罪责推到沈常安的身上。 沈墨眼神示意带刀侍卫:「拖出去。」 沈武无法反驳,只能恼恨地握紧拳头。 第160页 阿古勒被两名侍卫强行将胳膊扣至身后,他挣扎着,却还是被侍卫强行压得跪在地上。 崇永文更是,侍卫仅一只手就能将其拿下。 崇永文吓得腿软:「朔师傅!救我!」 他恐惧地对沈常安道:「我师傅会弓箭,他的弓箭一绝,他不是废物!」 此言一出,却是真的让沈武哭笑不得:「他如今手中没有弓箭,赤手空拳,连只鸟都抓不到,不是废物是什么?」 崇永文:「你胡说!」 阿古勒恶狠狠地抬起头,他看着沈常安:「领主并非愚蠢之人,你杀了我,他一定会起兵!」 沈常安走到阿古勒跟前,随即抬手,用力地往阿古勒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阿古勒的脸顿时红了一片。他不敢置信地瞪着一双眼,齿贝碰撞,紧抿的嘴唇隐隐有血珠子落下来。 他竟不知,沈常安有这般力气! 沈常安微微低首:「你死在众人之前,又证据确凿,领主即便知道其中有诈,也总得找到证据才能起兵。否则,他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他一字一句道:「拉出去,将这西麟贼子,剁成肉泥。」 崇永文面如死灰:「朔师傅……」 阿古勒眉眼怨恨,兇恶得好似要吃人,若非被侍卫钳制着,怕是此刻定会将沈常安一刀斩杀。 两人被押送出寝殿,隐约间还能听到崇永文哭喊:「谋逆叛臣!害死我二皇叔,又害了我父亲!皇奶奶,皇奶奶救我!」 沈皇后踉跄着瘫坐在地,事到如今,她已是自身难保,谈何对抗沈墨? 【作者有话说】 距离完结没几章啦~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81章 还击(十二) 「朔师傅,朔师傅我害怕……」 崇永文一路哭出去,直到两人被侍卫拖到没人的地方,他才停下。 哭声戛然而止,再看时,崇永文哪里还有胆小怯懦的模样。 他侧过身,对抓着他的侍卫道:「好了,没人能看见了。」 侍卫连忙松手,崇永文转了下被摁疼的胳膊,随即对阿古勒拱手:「师傅,对不起,我们事先没跟您商量,是沈先生让我不要告诉您的。沈先生说,沈武在您的周围派了不少眼线,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知晓。」 阿古勒站稳了,从沈常安没把他的领主身份说出来时他便已明了。 片刻后,他抬起手,陡然从嘴里吐出一块东西。 是伽兰的半块虎符。 沈常安打他时,趁势塞进嘴里的。 虎符,这是将伽兰的半数兵力全都交给了他。沈常安,竟是愿意把命交给他? 他笑了下,像个傻子一样。 阿古勒抬眸看了眼跟出来的三名侍卫,侍卫皮肤雪白,面上带着股随时都愿去送死的死气。 「你们是什么人?不像是将士营里的。」 三名侍卫拱手:「沈家私兵营。」 死侍,难怪杀人时这般利落。 阿古勒微微蹙眉,沈家的私兵令不是已经交给沈墨?怎地还会愿意听从沈常安的安排? 崇永文见阿古勒不说话,便问:「师傅,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沈常安只告知他该如何装成废物,将阿古勒带出来,之后的事一概没讲,也来不及讲。 阿古勒握着虎符,他已全然明了沈常安的计谋。 崇永文,此计定是沈常安在看到他教导崇永文时谋划的。 于是道:「你认为该如何?」 崇永文低眉想了想,道:「帮沈先生清除障碍,将皇宫内的侍卫全数清除。」 阿古勒抚了抚崇永文的头,随即抬手,对着天空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片刻后,城墙外响起猎鹰挥动翅膀的声音。 阿古勒举起胳膊,让猎鹰停在手臂上。他用西麟语说了几句,猎鹰听懂了,随即扑腾着翅膀飞至半空。 阴沉的云层下,猎鹰的身影变得渺小,展翅盘旋几次后,便见越来越多的飞鹰朝着上空聚集。 西麟的战鹰,与战狼一样让人胆寒。 阿古勒抬头看着,瞳色微沉。 「你竟是要弒父……」* 「崇宗帝已死,今日理应立父王为我伽兰新帝。」 沈常安神色冰凉,他笑着看向沈墨:「父王,儿臣既已帮父王夺了帝位,父王是否也该履行承诺,立儿臣为下一任储君?」 沈武听得一颤,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沈常安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您说过的,此子只当已经死在西麟。」 见沈武情绪激动,沈常安也加快了语速:「可我如今到底是活着回来了。于私,我帮父亲夺了帝位,于公,我为伽兰牺牲,潜伏与西麟九死一生。而兄长,至今为止又有什么作为?算计二皇子,将太子一併拉下水。你的计谋只能用来对付自己人,有什么资格夺储君之位?」 沈武双目圆瞪,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勒着,他怒道:「凭我是皇室血脉!沈常安,你不过是贱民生的孽种,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储君之位?」 「孽种?兄长莫不是在骂父王?」沈常安恶狠狠地看着他,随即嗤笑一声,转过身面向退至殿外的众臣。 他抬高声量,微昂着下巴:「提刑司朔羽只有我能杀得,西麟领主只有我能说和。退一万步讲,即便领主看腻了我,为了西麟终究要与伽兰一战,可到底,眼下的臣子有一半都归顺我沈常安。」 第161页 他转回身笑着面对沈墨:「父王,您与兄长虽执掌半壁江山,可要细分起来,除去父王手里的,兄长的势力远不如我。权衡轻重,也该知道要选谁。」 沈武在朝中谋划多年,按理应当有不少归顺的臣子,可偏偏为了打压太子杀了闻言昌。一招反击,靠着将死的崇宗帝撤了沈武的几条命脉,如今相比之下,自是不能与沈常安拥有的相比。 沈常安宛如毒蛇般瞧着沈墨:「父王,理应选我。」 沈墨不喜欢被威胁,尤其还是被自己的儿子威胁:「此事,日后再议。」 「日后?是一日后,还是一月后?」沈常安步步紧逼,「父王莫不是忘了,储君之位,早在我愿意帮父王时便已答应了我?」 见沈墨试图拖延,沈武便好似有了靠山,他笑道:「沈常安,你手中势力如何能与我相比?你看看殿外的那些人,皇后失势太子又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若非你沈常安姓沈,他们如何会归顺于你?」 沈常安抖了抖衣袍上沾到的血迹:「你错了,他们归顺的并非是我,而是西麟领主。莫要忘了,我如今背靠的从来都不是伽兰。」 伽兰有半数权臣投靠西麟,如此一来,若此刻他让西麟出兵,伽兰剩下的半壁江山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沈武望向殿外窃窃私语的众臣,心中忽然没了底。的确,西麟与伽兰势均力敌,此刻任何一方若有偏靠,剩下的一方便是立在了败局之中。此计,他曾对西麟的三首用过。 沈常安走近几步,放轻了声量对沈墨道:「父王的病最多只能坚持一月,若不现在立储,长幼有序,岂不是明着告诉众人,沈武才是下一任帝王?父王,君子一言岂可临时变卦?」 他将目光投向好似要杀了他的沈武:「父王要的是权,要的是伽兰,儿臣如今做到了,甚至远超兄长。怎的?为何还不愿给我?莫不是在父王眼中,也在意皇室血脉这种荒唐的言论?」 「污言秽语,你一个贱民生的孽种你也配?」沈武怒火攻心,陡然提着刀要冲过来杀了沈常安。 却不想刀刃还未落下,忽地被沈墨用力拽住刀柄。 沈武目眦欲裂,父亲为沈常安阻拦他,这足以说明,此刻的沈常安在父亲心中分量! 他的眼眶随之血红,言语也变得激动暴躁:「父亲!你与我说过,燕家不过是颗无用的棋子!当年父亲火烧燕烁公府,不是早就已经将沈常安抛弃了吗?」 他用力挣脱父亲钳制:「父亲果然更偏爱常安。当年一场大火本该将其烧毁,可父亲却心有不忍,拼死从火场中将这个废物救出来。我沈武为父亲谋划半生,却最终落得个被摒弃的下场!」 沈武说得咬牙切齿:「父亲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自小到大,我什么不比沈常安强?文韬武略,阴谋算计,他有哪一点比得上我?」 「我母亲乃是前皇后胞妹,父亲又是现皇后胞弟,伽兰储君本就该由皇室血脉继承。」他恼恨道,「我权势滔天,且又有治国之才。这伽兰,本就该是我沈武的!」 「沈常安一个快死的废物,他凭什么?」 「燕烁公通敌叛国,险些害得父亲死在战场。而如今,沈常安步燕烁公后尘,同样通敌叛国害死伽兰数万将士。如此叛臣之子,如何能当我伽兰储君!」 沈武昂着下巴,眉眼怒垂,加之浑身血污,好似个疯魔的恶鬼:「父亲可要想清楚了,是选他沈常安,还是选我沈武?」 他侧目看向父亲,双手因为愤怒而战慄,一双兇狠的目光,已然是要六亲不认。 而相比之下沈常安倒是言语平静,他笑道:「自是要选我,父王看的是能力,而你,能力早已不如我。」 沈武大骂:「你住口!我与父亲交谈,哪有贱民说话的份?」 他转而向殿内的侍卫挥手,示意将寝殿的门关上,不再让外头的众臣干扰沈墨决断。 寝殿内充斥着难闻的血腥气,满地尸首,也包括替崇宗帝超度的僧人。 光滑的地面血流成河,那些雕工精湛的灯烛,也因飞溅的血液而被浇灭。皇宫,已然成了权势争斗的地狱。 沈武疯魔地抓住父亲胳膊,神情近乎癫狂:「父亲,杀了他,杀了沈常安。他不过是个将死的废物。您的儿子早就已经死在了西麟战场,眼前的沈常安早在回伽兰前就已经归顺西麟。父亲若将储君之位交给他,伽兰就彻底完了。」 沈武面目狰狞,血珠子从脸颊上滑落:「伽兰与西麟迟早都是要战的,可是沈常安,若父亲信任他,伽兰便会不战而溃!」 「父亲可是忘了伽兰为何会败?峡谷之战,是谁帮西麟出谋划策?若非沈常安,我们又何必忌惮西麟,步步退让?」 沈墨犹豫不决,若非沈常安背靠西麟又拥有半数归顺臣子,他自是要将储君之位留给沈武。可如今…… 身后陡然响起一阵笑声,是沈常安。 沈武回首,大声呵斥:「闭嘴!」 沈常安笑着摇头:「数万将士的死如何能算在我头上?论说本源,难道不该是兄长?若非兄长想趁着西麟内乱急着出兵,又如何会有峡谷一战?至于通敌叛国,我若真的通敌叛国,何苦将皇后的兵权交于父王?留给我自己不好吗?」 他摊开手后退几步,站在了尸山血海之中:「有西麟做靠山,又有伽兰半壁江山,手中再握有沈家私兵。谁人能打得过我?只要我想,西麟、伽兰都是我沈常安的天下。你以为父亲能拦得住我?若非我遵循长幼有序子承父位,把你们都杀了,不是更容易吗?」 第162页 「你给我住口!」沈墨厉声斥责,「逆子,我怎会教养出你这样的逆子!」 沈常安虽笑着,可眼眶却顿时变得赤红:「父王这般说儿臣,真是让儿臣很是伤感。儿臣念在当年大火父王将儿臣救出之情,一心想要扶持父王。可不想,终究还是比不上兄长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即如此,儿臣极端一些,杀了父王和兄长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都死了,伽兰无人可继位,那便只能由我沈常安坐镇。」 他嘆了声:「外头的那些老傢伙,他们忠心吗?不,不,不,效忠父王兄长,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如今这朝堂,谁是王他们便跟谁。纵观之下,你们已经输了,今日这储君之位,非我沈常安莫属。」 沈武面色阴沉:「那我便先杀了你!」 然而沈武还未动作,便听沈常安道:「兄长当真要杀我?杀了我,我手中的势力也不会归顺于你,西麟必定即刻起兵。」 沈常安:「兄长,父王快要病死了,能留下传位令的日子屈指可数。我若现在不逼他,长幼有序,那位置必定会落到你的头上。若兄长是我,如何不着急?」 他再次看向父亲:「父王,十几年来你一直在朝中谋划,不惜牺牲妻子儿子也要爬上这高位。儿臣知晓,能打动父王的从来都只有权利,莫要在这关键时刻动了亲情的念头。如此,岂不是白费了多年谋算?」 沈武握紧滴血利刃:「沈常安,你莫要危言耸听。西麟的战力如何能与我伽兰比?他们能站起来,不过是因为你在从中作梗。只要我把你杀了,那群榆木不过是待宰羔羊。」 许久,沈墨似是下定了决心。的确,比起亲情他更需要的是权势。他即将命不久矣,江山交给沈武抑或者沈常安,皆是他沈家江山。 他抓紧沈武拿刀的胳膊,沉声道:「立常安。」 三个字,好似能穿透耳鼓。 沈武双手颤抖,一时间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他后退几步,面目从惊讶到狰狞。 随即,他低下头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双肩发颤,好似残烛灯灭。 眨眼间,他陡然抬头,不等沈墨反应,一刀刺进了沈墨腹腔。 他快速将刀拔出,又疯了一般往沈墨的身体里连刺数刀。 温热的鲜血四处飞溅,沈墨不敢置信地看着杀他的儿子。因此人是沈武,他毫无防备! 沈武的嘴里有血丝滴下来,他近乎咆哮:「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 「父亲就这么在意沈常安?在意到要进火场相救,在意到宁可抛弃我也要立他沈常安为储君?」 沈墨被连刺数刀,此刻已是说不出话来,他伸着手,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气声。 沈武喘息着停下,两手拄着刀柄,浑身是血地侧头看向一步未退的沈常安:「长幼有序,父亲还未写下传位令,你就什么也不是。」 他疯笑了起来,可笑声还没持续多久,便见沈常安忽然扬了扬唇角。 沈常安:「忘了告诉兄长,父亲,从未得过急症。我在宫中没什么信任的人,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多年来为我医治的御医院。」 「兄长不奇怪吗?先前带朔羽和崇永文出去的几名侍卫,怎么还没有提着朔羽的头回来?」 【作者有话说】 都是沈常安的计谋(大喊)。 前面说到,沈常安斗不过沈武,是因为他没有沈武那么了解朝中人心。但沈墨和沈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两个人了。 此计是怎么做到的,下章讲解! 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送的鱼粮!(づ ̄3 ̄)づ╭~ 第0082章 还击(十三) 沈武勐地反应过来,一双如同地狱般的血眼满是惊颤。 他被摆了一道,竟是被这个次次都输给他的沈常安摆了一道! 他看向已经没有气息的父亲,片刻,陡然疯笑起来。 沈武笑得身形发颤,笑得眼泪顺势而下。许久,他才渐渐停下,单手拄刀,驮着嵴背喘息。 「皇后可知情?」 他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看父亲尸首的姿态询问。 被侍卫压着的皇后满眼震惊,到此刻为止,她已全然不懂沈常安究竟要做什么。 甚至在沈墨死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沈武继位,她定是连活到老死都不可能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同归于尽。 沈武缓慢地站直身体,身上血渍有一些已经干涸,变得暗红髮沉,满是血腥气。 「出息了,当真是出息了。」 沈武沉声道:「你故意串通御医放出父亲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而后让御医去告知皇后。因二皇子的死,父亲与皇后反目,御医将消息告知皇后,便能从中获得奖赏,合情合理。也能因此让我以为,只是御医想拿赏钱,而非他人故意煽动。」 「之后,皇后知道父亲即将病死,便知晓一任储君必定是我沈武。皇后恨透了我,自是不愿看我坐上高位。于是,她眼下唯一能拉拢的,便只有一直以来要与我抗衡的你。」 沈武缓了口气,抬起眉眼看向沈常安:「而你,正好能藉此机会,试探皇后。」 「如果皇后没有去寻你,那便代表皇后不再参与争斗。毕竟父亲继位,她也能安享晚年,那么你也就没了今日能与我抗衡的后盾。可偏偏,我算计崇明,皇后恨透了我,即便江山易主也绝不愿拱手让给我。皇后去找你,是必然。」 第163页 他垂着眉眼,看向手中满是鲜血的刀刃:「皇后要与我和父亲斗,仅剩的依靠便只有太子唯一的儿子,崇永文。」 「你算到了我会对崇永文下手,于是,你便主动来找父亲,上交皇后给你的沈家私兵令表忠心。可谁能想到,那认令不认人的死侍,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被你下了更改令,认人不认令。」 沈武逐步走向沈常安站立的地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清晰:「你与父亲要储君之位,而后与我水火不容,极力相争,便是为了让我与父亲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你的身上。挡在崇永文那个废物面前当活靶……」 「呵呵呵……」沈武短笑一阵,「为了这么个废物,当活靶……当活靶!!!」 最后几个字,沈武几近嘶吼。 他举刀快速噼向沈常安。 沈常安下意识还击,却因久卧病榻体力大不如前,哪里还是沈武的对手。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不过十招,沈常安便败下阵来,踉跄着被沈武拽住头髮,用刀抵上了脖子。 沈武立于沈常安身后。 沈常安因被拽着头髮,不得不仰着头。 刀刃与喉结紧贴,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他也变成一具尸体。 沈常安咽了下,尽可能让自己镇定。 他想,如果此刻陷入困境的人是阿古勒,一定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挣脱并反击。 沈常安:「你杀了皇室那么多人,杀了父亲,还要杀我,如此兇残暴戾,外头的那些官员,怕是不会再效忠你了。」 沈常安的唿吸时轻时重,一双手紧攀着沈武拿刀的手:「这才是我设今日之局的真正目的。」 他道:「能让我想到此计,还得多谢兄长。若非兄长收买孙茂,我也不会想到,朝臣不过是无奈下才只能选择父亲。」 沈武的刀往上抬了抬,沈常安闷痛,不得不将下巴再次抬高。 有温热的血淌下来,落到颈子里,将衣襟染了一片。 沈常安没有停止,他继续说道:「如此,想要将你拽下深渊也就变得容易了。」 在这世上,沈武最在乎的就是与他比较,尤其是在父亲心中的较量,这便是沈武最想要的。 故而,越是在乎便越是极端。 让一直信任的父亲,在关键时刻选择他,便成了沈武的大忌。必定会让其心神大乱,冲动下难以思考。 沈武是个极为冷静且聪明的人,但再聪明的人也一定有软肋。一旦变得浮躁不理智,许多事便会随之变得「愚蠢」。 沈常安:「崇宗帝荒唐,其膝下的几个儿子同样荒唐。多年来朝臣不满,也因此逐渐投靠了权势越来越大的父亲。可这是,介于他们不满崇宗帝和储君的前提下。」 他笑了下:「我算到了你会在情急下弒父,便算到了如何让你输得一败涂地。」 「我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就是为了让朝臣对你失望,让伽兰权势再也不愿投靠我沈家。」 沈常安的唇角勾着,享受着赢了沈武后的愉悦:「一个为了权势,连自己父亲都能杀的人,如何会将亲情之外的满朝文武放在眼里?即便你坐上帝位,也不过是个暴君,下一个崇宗帝罢了。」 「如此,即便西麟领主杀了你,百姓也不会有怨言。」 「如今我是死还是活,你沈武都赢不了。」沈常安扒着沈武的手用足了力气,指关节都变成了白色。 「我把另外半块虎符交给了朔羽,此刻我们在殿内耗了这么久,外头应当已经全是我的人。」 沈武听得双目血红,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输给沈常安,且输得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 他咬着牙,拿刀的手微微发颤。 面前的这个人,他嫉妒,嫉妒父亲明明将燕家当作棋子,却最终在大火中将奄奄一息的沈常安救出来。 嫉妒沈常安年少成名,也嫉妒沈常安可以跟着燕烁公到处游走学做生意。他更嫉妒,沈常安作为次子,竟能获得公主的青睐。 明明他什么都做到了最好,什么都比沈常安强,可世人的眼睛,却从来只会放在沈常安的身上。 燕家是踏脚石。可即便如此,沈常安的母亲,一介平民,却能与他的母亲平起平坐。 而到了最后,本以为最能依靠的父亲,竟还是在无奈下选择了沈常安! 「很好,伽兰朝堂不会再信任我沈家。可即便你今日帮了崇永文,他们也不会感激你。西麟能保你多久?帝王无情,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仅靠一枚没用的狼牙,他能留恋你多久?」 「美人、夫人、妾室,这些人会源源不断地爬上领主床榻。而你,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你帮西麟,帮崇永文,却唯独不帮沈家。沈常安,为了做好伽兰的臣子,你还真是大义灭亲啊。」 沈武的声音近在耳侧,言语缓慢却极具压迫力。 沈常安缓慢地闭上眼。 就在沈武要一刀斩下其头颅时,陡然听寝殿外响起一道叫喊。 「沈武,此刻殿外已被我提刑司朔羽包围,你的禁卫军统领已投降。你若还有点良知,便将门打开。」 沈武阴沉地嗤了声,对守在门后的带刀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卫将门打开,刺鼻的血腥气顿时从殿内翻涌至殿外。 第164页 阿古勒站得笔直,手中提着一把西麟战刀,面对殿内的遍地尸骸,微微蹙眉。 身侧领兵的阿珂作势要冲进去,却见阿古勒抬手阻拦。 沈武挟持了沈常安,这是做好了要同归于尽的准备! 沈武在沈常安耳侧轻声道:「看来,你在领主的心中的确有几分分量,他的下属竟没有直接进来屠了我。有意思,难道他以为,只要不杀我,我就会给你生的机会?」 言毕,他对阿古勒道:「让开条路,只要能让我出去,我自会放了沈常安。」 沈常安深吸口气,随即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他理应在此刻对阿古勒大喊,让其直接动手。可他说不出口,就像他无法对父亲下手一样,只能绕一个大圈,逼得沈武弒父。 他想,如果阿古勒能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杀了殿内还活着的所有人,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见殿外众人不退,沈武怒吼:「滚开!让你们退开一条路,都聋了吗!」 阿珂握紧手中战刀,欲要上前,却被阿古勒再次拦下。 「给他让路。」阿古勒声音低沉,一双紫瞳烧着火气。 众人只好向两侧退开,为沈武让了一条出路。 沈武示意侍卫跟上,当看到皇后时,他犹豫了,随即眼神示意侍卫将皇后放了。 他挟持着沈常安,一路从寝殿退至城墙之上。 阿古勒带着人紧跟其后,见沈武上了城墙,急忙派了几个轻功好的人去城墙底下候着。 城墙上原本的侍卫已经换成了沈常安的人,所有人拿刀对着挟持沈常安的沈武。 人进一步众人便退一步。 两人身前是为数不多还愿意效忠沈武的侍卫。可惜两方兵力悬殊,若没有沈常安作为人质,早就败了。 沈武的后背贴着城墙,城墙下是伽兰城的主街道,已经有不少百姓聚集在了街道上围观。 众人对着城墙上的人指指点点,人群躁动。 沈常安的发冠掉了,被沈武拽着的长髮凌乱地散落着。 沈常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沈武答得好似当真在欣赏风景:「既是要死,总要挑个好地方。老东西的寝殿实在太脏,我如何能受得了?怎么?你喜欢死的时候,与那些骯脏的尸体待在一块儿?」 沈常安笑道:「那倒是,总要走得体面些。」 沈武用力拽了下沈常安的头髮。 沈常安吃痛,只好将头再次抬起。 刀刃抵在脖子上,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上沾染的滑腻血迹顺着衣襟落下。 沈常安学起了阿古勒的花腔:「既是觉得脏,为何不将杀我的刀也换一柄干净的?」 沈武乐了:「当然,你若觉得太脏,也可以选择咬舌自尽。」 沈常安:「……」 言毕,沈武竟真的欣赏起了城墙下风景。 微风拂过,杨柳轻晃,街道两侧的楼宇瓦舍炊烟裊裊。雨季快要过去,房屋四周到处都是花团锦簇。 多么漂亮的人间烟火,即便是朝政如此动盪,也仍然能让人浮躁的心静下来。 沈武忽然说道:「幼时初登城墙,正是元宵佳节,那晚,我与你拿了一盏父亲为我们亲手做的灯笼。可惜,我跑得太急,不幸将手中的灯烧毁。」 沈常安沉默不语,不懂沈武怎么突然与他说起小时候的事。 沈武:「所有人都羡慕我们,也羡慕你手中的灯。那时我便想,若是将你从这城墙上推下去,然后拿走灯笼,众人的视线,父亲的视线,是否就只会注意到我一个人的身上?」 沈常安:「……」 沈武:「可我下不了手,只因你说,愿将手中的灯笼赠予我。」 沈常安面色微沉,听着沈武的话,忆起了两人年幼时的模样。 他规劝道:「松手吧,你若现在松手,还能回去看一眼大母。」 沈武笑得肩膀抖动:「看一眼?然后告诉母亲,我败给了一个最不该败的人,或是告诉母亲,我亲手弒父?」 沈常安没再吭声。 沈武笑完,眼神随之变得狠厉:「你的好计谋,如今已不会再有人愿意臣服于我。沈常安,这都是拜你所赐。」 他道:「我自小就恨透了你。我恨他们有眼无珠,明明我什么都比你好,却始终只把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沈武抓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沈常安啊沈常安,你究竟,为什么要是我弟弟?」 「若我们只是君臣,那该多好……」 沈武撤了抵在沈常安脖子上的刀,而后一把将沈常安推开。 沈常安面色惨白,踉跄着站稳后急忙回头。 只见沈武爬上墙头,展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享受着伽兰的烟火气。 随即,径直地往下倒去。 「兄长!」 沈常安来不及思考,他急忙伸手去抓,用力地拽住沈武手腕,堪堪将其拉住。 沈武抬首,此刻的沈常安竟真的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他已经许久没看到这样的常安了。 城楼赠灯,或许常安从未改变。 「常安,你若能登帝,那便一定要守好伽兰,莫要让伽兰输给别人。」 说罢,他用力甩开沈常安抓他的手:「我不会给你这个,让我愧疚的机会……」 有风拂过,将城墙上的旗帜吹得唿响。 第165页 城墙下,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将激起的尘土四散飞扬,可最终还是归于了平静。 【作者有话说】 谢谢青花鱼8515890小可爱送的鱼粮~ 第0083章 常安(正文完) 几日后,沈墨携长子谋逆一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沈家有所关联的亲眷被连带追责,自是也包括了沈武的母亲。 但因沈常安护国有功,沈家并未受诛九族之罪。只是沈皇后曾与沈武联手意图图谋太子之位,此举受到了大批文人口诛笔伐。最终皇后为安抚民心,决定去庙中戴罪修行,余生都为伽兰祈福。 另外,与沈墨关联的权臣也相继受到了批判惩罚,但因朝臣变动太多恐影响体系,罪书下达后,将会在之后的几年中慢慢替换。 以及往年中的冤案、不公、徇私舞弊,都将会在新帝继位后重新翻案,给予最公正的判决。 沈常安离开皇宫后去了定南侯府,府衙门前并未预料中的百姓打砸,只是大门被贴封条,无人打扫的阶梯上堆满了落叶。 春风拂过,将沈常安的髮丝和衣摆吹得微微晃动。 他站在门前看了许久,脑中不断地想起在府中度过的年少时光。 从被大火中救出,到久病成疾,再到父亲将他送去边境替代兄长后,他的心中便只剩下了恨,和为母亲外公翻案的执念。都快记不清曾几何时,一家人围聚在桌前一起吃饭时的模样。 沈常安走到门前,抬手抚了抚贴着的封条。 一切都回归了宁静,但伽兰,需要改变和治理的地方还有很多,留给他的责任将要用余生来执行。 「燕烁公的案子我已查清楚。」阿古勒拿着一宗案卷向沈常安走来。 此刻他已无须隐藏身份,褪下伽兰官服后,换了身西麟领主的服饰。腰侧别着趁手的弯刀,还挂了不少用来祈福平安的兽牙和玉器做装饰。 沈常安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谢。」 阿古勒笑了下,将手中案卷递给沈常安:「燕烁公确有通敌叛国之举,但此举并非燕烁公本意,而是受了沈墨挑唆。沈墨因不满老皇帝的治国之道,于是教唆燕烁公,让其与他国使臣联络,并献上伽兰的兵事战略图,以此来获取他国帝王的信任。」 「燕烁公多年来在生意上与各国皆有往来,这一点于他而言轻易就能办到。于是燕烁公听信沈墨,做了通敌叛国之举。只是沈墨心有算计,此番提议,是为了借大义灭亲一事获得老皇帝的信任,从而给他高官爵位。」 「也因燕烁公多年来交友盛广,提前知道了沈墨意图,这才有了事发当晚叫回你和你母亲,想带着你们一起举家搬迁逃离伽兰。」 阿古勒说得很慢:「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你和你母亲离开沈府的那一刻,沈墨便已知晓。于是便带着军队围了燕烁公府,先斩后奏。」 沈常安听完,情绪并未有过多的大起大落,只是沉默地垂下眼帘,许久都未曾有反应。 阿古勒见人站着不动,便往前走了几步,问道:「还好吗?」 沈常安抬眸:「无事。」 阿古勒想去牵沈常安,可手伸到一半又握紧拳头收了回来,他道:「我要启程回西麟了,许多政事还等着我去处理。提刑司的职牌我已让人送上去,将来由谁担任,不由我西麟说了算。」 沈常安愣了下,随后应声:「你出来得太久,是该回去处理了。」 阿古勒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些话以他的脾气本该直接说出来,又或是强迫沈常安答应,可如今他却觉得不该如此。 他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原是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可话到嘴边怕你又拒绝。」 沈常安:「……」 阿古勒想了想,还是决定说道:「常安,我想带你回西麟,去看辽阔草原牛羊成群。想让你与我们一样,自由自在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我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靠自己而并非他人给予。常安,如果我说,是因为你的才智我才想让你当我谋士,你可还愿意跟我去西麟?」 沈常安望着他,心思翻涌。 阿古勒:「还是,你更想当伽兰的皇帝?」 沈常安沉默片刻后道:「你知道的,伽兰还有许多需要我的地方。」 阿古勒点点头:「若有你坐镇,倒是不用担心两国再交战,让将士们白白地死在战场。从皇室宗亲都死在寝殿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知晓,即便我们能活下来能赢了这场权斗,你也不会再跟我走了。」 紫瞳中闪着微光,他抬手抹了把脸,无奈地笑了下:「年少时我不懂儿女情长,只知要找你,与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对你有了别样的情愫,我总是不经意地,在其他人身上找你的影子。所以我开始想尽办法地要找你,甚至已经想好,若你已成家已有子嗣,我便将这种情愫藏起来,仍只是与你交友。」 「你也知道,我们西麟人的喜欢就是这般直接。我无数次想过,将你抢去西麟,不论你想不想要,你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可如今真到了这一步我才觉得,你是否愿意,于我而言更为重要。尤其是我当上领主之后,明白自己的责任有多重,便也明白此时此刻更不能轻易地将你带走。」 第166页 阿古勒的眼睛里蓄着晶莹,他道:「但我还是想问你,若没有这些枷锁,没有那么多的责任,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沈常安的眼眶红了,他看着阿古勒,久久不能言语。 从相识到现在,他与阿古勒共同经歷了许多事,但真要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让他高兴的回忆。可似乎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们之间的牵绊变得越发深刻难以忘怀。 阿古勒再次问道:「若你只是一个商户之子,没有这么多的责任,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沈常安笑了下,而后应了声:「嗯。」 阿古勒别过脸,随即笑了起来。他想,只这一声,便能让他将这份喜欢铭记,直到带进棺木带去黄泉,也仍然刻骨铭心。 他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要是沈常安,为什么非得是这个人。 他想,也许是当初沈常安的性格,也或许是那几句提醒他变强后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但仔细想来,或许只是因为遇见了这个人。 阿古勒收拾好情绪,随即笑着走向身后的战马。 他翻身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阳光自身后照来,将其身形渡了一圈光。 阿古勒:「常安,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你,你是否也会一辈子记得我?」 这个问题他没指望沈常安回答,也不需要真正的答案。 也许将来某一日他们还会相见,只是再相见时,或许沈常安已经娶妻生子。但他想,即便到了那一刻,他也仍不会忘记这份情。 阿古勒:「过些时日,我会让人送书信来伽兰。若来日有人来犯,我西麟定鼎力相助,拼死守护我要守护的。」 言毕,他勒着缰绳调转马头,最后回头看了眼沈常安:「常安,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沈常安站着未动,眼泪顺着脸颊而下,他轻声应道:「一定。」 阿古勒收回目光,随即甩动缰绳,离开了伽兰。* 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四季变换,草木换新。 伽兰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不少人围在试院外等着考场开门。 连着几日科考,人人心中都紧绷着一根弦。 此次科考不只是官家子弟,还有许多来自各地的平民,未分三六九等,皆一视同仁。 不多时,试院的门开了,结束科考的考生陆续出来与家人团聚。人群中皆是嘘寒问暖,赞扬感嘆。 「好啊,真好。我还想着回去收完了麦子再来,可又实在想先过来看看。」 「听闻此次科举是由陛下亲自监考,没得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伽兰会越来越好的。」 天色渐暗,送考卷的几名官员,小心地将考生试卷送入宫中。 此时议事厅内坐满了准备批阅试卷的考官,为首的位置坐着已到舞象之年的新帝。 见官员将考卷送进来,恭敬地起身后,沖众考官拱手拜礼。 「诸位,今夜劳烦认真批阅,孤让人盖住了卷子上的考生姓名、籍贯,诸位只需评判文章即可。」 考官们随即拱手回礼。 说完批阅的事,崇永文冲着身侧的公公挥了挥手:「去把帝师叫来,最后阅卷这道关还得让帝师过目才可。」 「是。」公公应声后,踏着小碎步出去请帝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崇永文才见去禀告的公公回来。 崇永文:「如何?」 公公面露为难:「陛下,沈帝师言……」 崇永文看了眼正在批阅考卷的众考官:「无妨,即便是批评孤的话,也可以说。」 公公干笑道:「倒也不算是批评。沈帝师言,他能教陛下的已然全数倾囊相授,这最后一关审卷,陛下可以自行判断,不必再听取他人意见。」 崇永文点点头:「好,孤明白了。」 公公说完后,踏着小碎步走到崇永文身侧,小声道:「陛下,近几日北边他国来犯,军情急报连着上奏三封,请求支援。」 听到要打仗,崇永文顿时蹙起了眉头:「此事孤已知晓,只是这五年间伽兰元气还未復原,贸然应战,恐是不妥。沈先生可是想到了应对之法?」 公公笑道:「是想到了。方才奴才去寻帝师,正好瞧见一封要交给陛下的急报,只是那急报上註明了是要交给帝师,故而沈帝师未经陛下同意便先看了。」 崇永文笑了下:「无妨。那急报上说了什么?」 公公:「是西麟来的,说是愿意支援伽兰。」 崇永文听得一震,随即惊喜地站起来:「当真?」 公公拱手道:「当真。领主说,西麟本是与伽兰一体,若他国来犯,便是唇亡齿寒。」 崇永文点头道:「好,传孤的令,西麟愿出手相助,伽兰愿将兵权暂交领主。等战事结束后,再将兵权交还。」 批阅考卷的官员听闻觉得不妥,忍不住拱手道:「陛下,将全数兵权交给西麟,怕是不妥。若事后对方不愿交还,与伽兰而言不利,毕竟两国曾交战过……」 崇永文道:「西麟的朔羽也曾是孤的恩师,危难时曾拼死护住了孤,于情于理应当给予信任。」 文官:「臣以为,此事应当等明日上朝时与百官商议后再决定。」 另一位文官道:「可这军情来得及,一连上了三封,边关告急请求支援,刻不容缓。若等明日商议后再决定,怕是边关的将士们撑不住。」 第167页 崇永文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但也不过片刻,便冲着公公挥手:「传孤的令,还是将兵权全数交给……」 「陛下!」 崇永文话还未完,便听殿外有下人来报。 他示意身侧的公公开门,才将门打开,便见下人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陛下,沈帝师拿着兵权走了!」 崇永文:「走了?」 跪着的下人,将一封沈常安留下的书信高举过头顶:「沈帝师说,陛下听闻西麟愿支援,为了感激,定会将兵权全数交给西麟。但如此一来,便会让百官陷入恐慌,为此,沈帝师愿暂代将军一职,由他来执掌兵权。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沈帝师只能临时留下手书一封,即刻带兵出发,望陛下谅解。」 听闻的众官员暗松口气:「由沈帝师带兵,自是能让百官心安。」 崇永文向来报的下人道:「将手书递上来。」* 次日清晨,由沈常安带领的军队已离开伽兰主城。途经一片麦田,只见那田间的麦子随风而扬,绿油油的,碰撞时发出沙沙声响。 沈常安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他勒住缰绳在田野边停下。 往远处看去,民舍中的烛灯刚刚吹灭,屋顶上的烟囱里炊烟徐徐升起,与清晨的白雾云层相连。 田野中有早起的农民出来查看庄稼,站直身体时正好看到带兵的沈常安,于是朝着众将士拱手行了一礼。 沈常安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再过几个月便是秋收,如今的伽兰已是物资丰盈,百姓安居乐业。 微红的朝阳缓慢升起,打在众将士的甲冑上,闪着刺目光芒。 沈常安给陛下的手书中写道:「臣已非少年,文韬武略不如当年,故而辞去帝师一职。今自愿接任将军之位,必将倾尽所学,守山河无恙,保百姓安泰。自此,祝伽兰安好,西麟常安。」 田间的麦子如海浪般挥动着,就连空气中都夹着清新。 沈常安深吸口气而后缓慢吐出,春日的清晨有些凉爽,能隐隐看到热气在唇边凝成白雾,随风飘走。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修好的泥塑狼,随即笑了笑,喃喃自语道:「你要找的人,我替你寻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完成了!好激动!!! 最早想兰原的时候其实只是一个画面,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骑着战马回到一处院子里,院子的躺椅中躺着一个在等他的人。但当我真正开始下笔写的时候,好像已经跟这个场景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好像经常这样,哭笑不得)但结果要比我最初想的好,希望今后的写文生涯可以有更多的进步。 另外,超级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之后会有一些甜甜的日常番外,然后我就要专心投入到另一本故事里了。爱你们谢谢氢铭小可爱送的鱼粮和彩虹糖!(啊啊啊啊,送的太多了,我一整个尖叫,破费了qaq。) 最后就是,故事会在写完后挂上完结v,如果还有没看的小可爱,加紧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