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让让我》 第1页 《哥哥让让我》作者:顾与肖【完结】 简介: 【清冷早早沦陷攻x处处惹桃花后知后觉受】 竹马/双医生/互为白月光/久别重逢 「有些人遇见就已经是上上籤,但对于你,我还想要得寸进尺一点。」 人人都以为风流倜傥的李南承生性浪荡,但他心里却揣了位的白月光。 可这位对他百依百顺的白月光,却突然同他撇清关系人间蒸发。 十年后,李南承醉酒壮胆,对着久别重逢的白月光发了通酒疯。 「在外边待够了吗?嗯?你怎么捨得抛下我!」 沈予臻轻吻在他的嘴角,半是安抚,半是贪恋。 「捨不得,所以我回来了。」 第二天,李南承酒醒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床上未着寸缕,暗嘆不妙。 可偏过头来,却见身旁熟睡之人竟是沈予臻,又长舒一口气。 李南承:妙哇,得逞了! 只是面子上却装作几分惊讶,几分羞赧,像只迷茫的小鹿慌乱无措。 沈予臻靠在窗边望着所爱之人一脸认真地演戏,不徐不急地轻吐烟圈,笑着拆穿他。 「别装了,你知道我喜欢野的。」 //小剧场 正当李南承沉溺在他那迷惑的笑容中时,突然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床。 只剎那间,两人的位置便发生了颠倒。 李南承下意识反抗,竟拗不过这个外表文弱的白净医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承承,别负隅顽抗了。」 沈予臻温柔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尾音中还夹杂着一丝轻快的笑意。 「凭什么啊——你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李南承勐地被沈予臻压在身下,憋得满脸通红,瞬间从温柔乡中清醒,意识到当下的局势不妙。 恍惚间,只听他伏在自己耳边轻吐道。 「哥哥,让让我。」 李南承:原来逆cp的竟是我自己! - 封面我真的超爱超满意的!!! 本文叙述以当前时间线为主,标题里带*的是穿插了过去的时间线。 文案截图于2024.1.27 内容标籤: 都市青梅竹马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视角李南承互动沈予臻(yu)配角李本溪陈桑 其它:预收《拆散自家cp上位后》《禁区沦陷》《迟律要我以身相许》 一句话简介:震惊!原来逆cp的竟是他自己!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01章 酒疯 简单陈设的灵堂前,身着白大褂的李南承送走了最后一批在一线牺牲的同事们。 他极为疲惫地跌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此起彼伏的沉重与悲痛,宛若海潮般在他心头不断汹涌,却无处躲避。 五个月前,某种不知来源的恶性病毒突然在京安地区大肆传播,速度极快、范围甚广,各地医护工作者响应号召奔赴病发地支援。 他和沈予臻也在其中。 十年异国,杳无音讯,李南承抱着渺茫的期待,在人群之中望见他那一眼,竟然觉得极为不真实。 沈予臻终于回国了,却不是为了自己。 那天,所有医护人员都全副武装集结在京安医院门前等待指令,而在专家组之中,一双极为清冷的眼神不经意间扫了过来。 相视的瞬间,李南承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那双眼睛。 可他甚至没有勇气走到沈予臻面前,哪怕道出一句「好久不见」。 十年,仿若一道无形的沟壑横在他与沈予臻之间,人群之中匆匆一眼,只觉陌生而遥远。 况且这样的重逢在当下的情况来看,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病毒扩散的危机感和严重性更没能给他们叙旧的时间和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医疗工作接近尾声,李南承却退缩了。 「他会不会还在怪我……」 不知不觉间,李南承已经再次开车来到了沈予臻团队所在的私人诊所,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呆呆地抬头望向特定的一扇窗户许久后,便垂头丧气地扬长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是沈予臻工作的房间。 五个月以来,李南承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回,专门绕远路经过这里,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远远瞧他一眼。 李南承每每驱车至此,不管多晚,那间屋子总是亮着灯的。 没有人比李南承更了解沈予臻是多么热爱医疗事业。 只可惜,沈予臻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镇定自若且自信满满地站上手术台了。 而那些本不该由沈予臻遭受的厄运,都是拜他李南承所赐。 有时候李南承会抱着侥倖心理,偷偷潜入研究所内部,想要离他近一些,但陌生的近距离又让他莫名胆怯。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予臻还会不会怪自己——他居然在害怕。 眼下,各地主动请愿支援的医疗人员正准备陆续调回所属医院,沈予臻作为从国外邀请回来的医疗专家,自然也不会继续留下。 如果错失这次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回沈予臻。 「李南承啊李南承,你难道还要想十年前一样,对阿臻的离开无动于衷,像个笨蛋一样日日悔恨,夜夜怀念吗!」 第2页 他不要! 如梦初醒般的李南承勐地调转了方向盘,在路口一个急转弯便掉头沿着方才的路开了回去。 人总是有私心的。 是真的思念沈予臻也好,还是渴望从宽恕中得到解脱也罢,他都不想再错过十年之久。 李南承现在只知道,自己很想他。 而朝思暮想的沈予臻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只要他勇敢迈出这一步。 李南承轻车熟路地从大厅而入,问询台的护士小姐换了又换,他并不面熟,但那人却很是热情。 「南哥你来了!」 小姑娘说话时面容上还有些羞涩。 其实李南承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这五个月为了不惊动沈予臻悄悄潜进来,他凭藉着不经意间四处散发的魅力,跟里里外外的小护士们都打通了关系。 虽说如此,其实他对谁都没有任何印象,更何况当时大家都全副武装。 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接沈予臻回家,心思根本就不在小护士身上,就想着随意打发她几句不作纠缠。 然而就在说话间,周围见过没见过李南承的护士小姐们仿佛都偷了闲,一下子全都簇拥了过来。 李南承没办法,只得彬彬有礼地应付着,一边满嘴跑火车,一边考虑着该怎么脱身。 正盘算着,他突然感觉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轻声喊了句「沈医生好」,其他人便也附和起来。 李南承一脸懵地随着她们这声问好转过身来,目光瞬间定格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五个月来,他只是远远地望着这个人不敢上前,而现在,他就这样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李南承愣在原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予臻,心跳的频率也开始乱了套。 「嗯。」 沈予臻应声时还是像以前一般,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礼貌地扫过众人,谁也不是特殊的那个。 「我就是来打声招唿,我们团队即将调回,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 小护士们客气地答了几句便四散而去,问询台值班的小护士也接起电话忙碌起来。 突然间,周遭安静得仿佛只剩李南承和沈予臻两个人。 沈予臻看了身旁的李南承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温柔。 李南承被他这一望,莫名心了虚,正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解释刚才的状况,才不会让沈予臻误会,恍惚间只听从沈予臻处飘来一声轻笑。 他不明所以地转头望向沈予臻。 「你所到之处总是必有桃花。」 隔着口罩,李南承只能望见沈予臻的眼睛,他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看着依然那样漂亮,但眼里的血丝,却让李南承不忍心疼。 ——大概是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工作,过于疲倦了。 他的身形乍一望去还是如此,不知是不是李南承的错觉,虽然裹在一身白大褂下看不仔细,但他仿佛壮硕了不少。 可他明明记得年少时的沈予臻,对健身运动之类的事情丝毫提不起兴趣。 沈予臻捋了捋额前微卷的碎发,一双含笑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温柔而耐心。 但不知怎的,李南承感受到的只有疏离。 可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沈予臻啊。 李南承听罢本想辩驳,但回神时却瞟见沈予臻那抹还没隐去的笑意,顿时冒了火。 ——他总是这样淡淡的,无论谁站在自己身边,都从来不会醋一醋自己。 到底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假装?他搞不懂,而怒火却不由重了几分。 「你笑什么?」 沈予臻摇了摇头,没解释什么,依然那样望着他,仿佛在等他说明来意。 「你都不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吗?我身边,总有这么多女孩子说说笑笑,你就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沈予臻的语气很平淡,还隐约带笑,似乎李南承的感情与他毫不相干。 「你还是老样子啊。」 李南承盯着他的脸没说话,但是沈予臻分明感觉得到他的怒火,却还特意善解人意似的解释了一番。 「我没权利干涉你的私生活,你魅力不减,作为多年好友,我应该为你高兴才是。」 「沈予臻!」 他几乎没有喊过他的全名,也从来没有这样动怒过。 多年好友?原来我他妈在你这儿就是个好友。 这个男人到国外躲了那么久,对自己不闻不问,回国看到自己周围美女傍身,也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分别前的暧昧和默认是他会错了意?难道这十年的期盼都不过是自己的单相思不成! 他心里怎么想怎么生气,没见面之前的胆怯和慌乱一下子都跑到烟消云外。 那个蛮不讲理的李南承好像又活过来了。 但他在那一瞬间的各种心理活动,沈予臻却全然不知。 「医院还有事情需要我在临走前收尾,私事就别占用工作时间了。」 见李南承半天也没憋出来句有用的话,沈予臻总觉得再这样在大厅里耗下去影响也不大好,便先开了口,可这在李南承听来却像是在下逐客令。 沈予臻低头看了眼手錶,完全没注意到李南承的脸色黑了又黑,而他的面容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笑容,柔声补充道:「我们可以改天再约。」 第3页 他这意思,就是要把自己打发走呗? 李南承越想越气,分别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话还没好好说几句,就想打发他! 李南承冲动上了头,刚打算扑过去对迟钝的沈予臻强吻一番,好让他知晓自己此刻的心情,就突然被一句很不凑巧的女声打断,轻快还带些暧昧的尾音,听在李南承的耳朵里,莫名让他心里觉得好不痛快。 「臻。」 李南承的目光只短暂停留在她脸上片刻,便看向了沈予臻。 可他没看自己。 沈予臻对她的到来,只是微笑着表示回应,两人用不知道哪国的外语交流着,李南承根本听不懂。 继续留在这里也是受气,这样想着,李南承只好跟他们打了个岔,故作地道了别。 然而刚踏出大门,就碰巧听到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 「沈医生的爱人可真漂亮。」 李南承一愣,下意识拦住她们问道:「你们沈医生的……爱人?」 两个小护士本能有些惊吓,但看见李南承的脸,便把那些顾虑抛到九霄云外了。 「对啊,应该在一起很多年了,但一直都是异国,当时沈医生在国外住院,也没见她在医院露过面……」 「不过沈医生偶尔提起他爱人的时候,眼神都格外温柔。」 看到沈予臻身边那个和他说笑的金髮碧眼的美女,李南承才明白怪不得他这么不在乎。 呵,原来早就跑到国外芳心暗许了,就没他妈把自己当回事儿。 操! 李南承一气之下连行李都没收拾,也没等着大部队清点人数,给同事发了个简讯,随便编了个瞎话,就直接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回家直奔酒吧。 眩晕的灯光,躁动的音乐,将李南承一个人隔绝开,他独自坐在吧檯前,各种酒精掺杂在胃里翻滚,心绪混乱不堪。 今晚的他一改以往笑面桃花的模样,脸色阴沉地让人不敢靠近。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混沌的意识里,清清楚楚地不断重播二人在医院重逢的画面。 李南承尽量让更多的酒精麻痹自己,但从小大到与沈予臻的点点滴滴却越发清晰。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们曾经相依为命,也曾经相对无言,美好的陪伴与痛苦的分离交织在一起,牢牢堵在他的胸口,想躲却不容他退却。 熟识的调酒师都少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一旁也不敢劝他一句半句,只好打给经常同他混迹酒吧的小侄子李本溪求助。 「哦,不用管他——」那边的声音颇为悠闲,听上去心情不错,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把我摩托车的备用钥匙给他。」 调酒师不明所以,但李本溪都这样交代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将钥匙放在李南承手边,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而脑袋已经昏昏沉沉的李南承只是瞟了一眼手旁的钥匙,没什么反应。 烦闷之下,他干脆拨通了那串铭记于心的号码,按键的一瞬间,心里却突然一空。 ——他没换号码。 但一秒钟的清醒,很快被醉酒的无赖覆盖。 「在外面待够了吗?」 电话一通,李南承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语气里的醉意分明。 「你喝酒了?」 沈予臻在电话那头皱了皱眉头,他太清楚李南承喝醉时的不讲理了,虽然他向来是惯着李南承的。 「我问你在外面待够了吗!」 李南承没给沈予臻回答的机会,语气里尽是逼迫和怒火,还带着些暴露无遗的哀伤和痛苦。 「你知不知道这五个月来,每天都有奋战在一线的同事相继离世,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吗!你明白我有多么胆战心惊吗!沈予臻,你懂不懂我在揭开口罩确定死者身份时,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啊——我有多害怕那个人是你啊!」 「可你呢!嗯?沈予臻——你怎么捨得抛下我!」 李南承突然的情绪爆发惊动了酒吧周围的一圈人。 刚刚那位调酒师壮着胆子过来稍加安抚过后,又极其不放心地转过身来注视着李南承许久,生怕他情绪激动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李南承却在此时安静了下来,仿佛酒吧里的嘈杂全然与自己无关。 他在等一个答案。 许久,他只听到那道极为温柔的嗓音透过听筒,宛若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静静地落在自己耳边,几分隐忍,几分无可奈何。 「捨不得,所以我回来了。」 沈予臻微微的嘆息声,已经被醉酒的李南承忽略了,只有这后半句话被他听了去。 他似乎醒了,也大概是更醉了,一把便挂了电话,抓起手边的钥匙就往酒吧外沖。 喝多了酒的李南承走路都打晃儿,调酒师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免不了一阵担忧。 但实在是李南承今天的样子太过反常,考虑之下,他还是冒死给李本溪打了第二个求助电话。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 今晚的风吹得冷飕飕的,李南承却没有丝毫感觉,他戴好头盔就骑着摩托,急沖沖地往大学时候他们住的那栋房的方向开去。 虽然脑袋因为喝了酒不清醒,但他还是尽量保持方向感。 而对于即将见到沈予臻的期待,又让他按捺不住地想像、回忆,各种情绪——不安的、期望的、愉悦的、痛苦的,反覆纠缠。 第4页 恍惚间货车的鸣笛拉他逃离纠葛的漩涡,他下意识调转了方向,才没能撞上拐弯的货车,而是沖向了另一边的防护栏。 疼痛让被压在摩托车下的李南承有了片刻的清醒,支撑着他艰难地掏出手机。 「喂,沈医生吗——我骨头断了,需要急救。」 李南承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带着浓浓的酒味,却还咬着牙,挤出一丝笑意。 血腥和即将见到沈予臻的期待似乎让他更疯狂了,对着电话那头言语也更加肆无忌惮。 「你他妈不就是我的120吗?」 第02章 耍赖 不知道为什么,沈予臻就是有这样的判断力,只对李南承一个人。 他知道李南承怎样是假装,怎样是真情实感。 近三十年的感情,他太了解李南承了。 「你在哪里?」 听沈予臻这样说,李南承笑得更开心了,环顾四周,大概报了个地址给他,仍在通话中的电话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他们之间有这样的习惯,沈予臻从来不会先挂断他的电话。 李南承听得出来沈予臻极力隐忍着的那份着急和担忧,极力克制着,极力保持冷静。 沈予臻心底是有些怒气的,但对李南承却发泄不能。 这就是沈予臻,他太熟悉不过了。 这样想着,他驾着飞驰的摩托车撞上防护栏,又狠狠摔下来的疼痛感,顿时完全感觉不到了。 交通事故的地点离沈予臻现在的住处很近,毕竟是在去找他的路上发生的意外。 但刚刚回国的沈予臻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辆大学时代存放在家的自行车。 李南承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刚刚极力隐忍的疼痛感似乎不愿再强撑着,逐渐发作起来。 他的视线也越发模煳,最终只能聚焦到俯身在他面前的沈予臻身上。 「救护车马上就到。」 沈予臻边柔声安抚着,边打开带来的医药箱,先给李南承做简单的急救处理。 「哪里疼?」 「哪儿都疼——」 李南承的声音听上去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靠在沈予臻肩上望着他。 「你捨得抛下金髮妞来看我了?」 沈予臻没理他那茬儿,也不看他,只是专注在李南承的伤口上。 「十年不见,你怎么变得铁石心肠,一点都不可爱。」 李南承耷拉着眼睛,撇了撇嘴。 「你到底喝了多少?」 沈予臻皱着眉,手下的动作却一点没怠慢。 「你这,算是干涉我的私生活了吧……」 比起沈予臻紧张的神情,受伤的李南承倒是嬉皮笑脸的不当一回事儿。 「你亲我,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沈予臻只淡淡地瞧了李南承一眼,在一声轻嘆里极为无可奈何。 「这种时候别赖皮。」 李南承却是偏要耍这个赖,倔脾气一上来,硬是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把血全都蹭在沈予臻雪白的衬衣上,仿佛在说他生气了。 他知道沈予臻向来最爱干净,他就是故意的。 但沈予臻才没心思计较他的小孩子脾气,处理伤口当然才是第一位的。 得不到回应的李南承就像只不安分的小猫咪,在沈予臻的怀里咕叽来咕叽去。 「臻臻。」 李南承突然唤起沈予臻的乳名,听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泄气。 「我在吃醋。」 久违的称唿让专注的沈予臻有剎那间的恍惚,他没说话,默默完成了手下的动作,在李南承垂落的视线里,突然倾身吻在李南承额头的伤口。 「这样可以乖一点了吗?」 * 李南承在救护车来之前就已经没了意识,只是握着沈予臻的手不放,似乎是怕他又跑掉。 而沈予臻就这样安静地陪着他。 他心里清楚,李南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大概只是这五个月神经紧绷,太过劳累,再加上今天又跑去醉了酒,还摔下了超速的摩托,是该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了。 看到李南承难得安静的睡容,沈予臻安心地露出了略带疲惫的笑容。 然而,李南承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眼睛想睁开却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又是梦中熟悉的医院,周遭的一切都无比惨白。 勐然间,几滴鲜血由慢渐快落下,在他的视线中由近及远蔓延开来,成片的血红色刺痛着他的双眼…… 「又做那个噩梦了?」 李本溪坐在一旁慢慢地削着苹果,根本没抬眼瞧面色苍白的李南承一眼。 而本来是给李南承准备的水果,也全吃进了他的肚子。 又是苹果,满满的苹果,不用想都知道是陈桑托人送来的——他自从知道李南承每天必吃一个苹果后,就以为他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苹果。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南承的这个习惯是因为沈予臻养成的。 如果不是沈予臻每天非要削个苹果硬塞给他,他这么不懂爱惜自己的人,才不会这么养生。 沈予臻啊…… 李南承在心里默默嘆气,就听到李本溪惯有的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在一旁响起。 「包装成这么好看的果篮有屁用,难吃。」 李本溪咬了一口便将剩下的放到桌上的空碗里,这才看向李南承。 第5页 「跟你一样,中看不中用,骑个摩托车都能出车祸?毁容了可怎么出去招摇撞骗。」 「你他妈还敢跟我提!」 李南承声音还有些虚弱,连着咳嗽两声便又继续责备自家这个目无尊长的小侄子。 「你想谋杀亲叔?诱导酒驾,你行为更恶劣!」 李本溪这才淡淡地瞥了李南承一眼,极为冤枉道:「我的摩托车钥匙串儿,连着你俩大学住的那套房的家门钥匙。」 只要一提到沈予臻,李南承就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连李本溪都清楚,沈予臻只要一回来,最先落脚的地方一定是那里,那里有他们两人太多的回忆。 李本溪见李南承吃了瘪仿佛很满意,换了条腿翘着,突然又正色道:「别再惦记那件事了,既然小叔叔回家了就好好处,都抱得美人归了还做什么噩梦。」 「他人呢?」 「救死扶伤的可不止你一个啊李医生。」李本溪刚想点火的手又放下,只是叼着未燃的烟,「你前脚跑,小叔叔后脚就追——李南承啊,你还真像个落跑的小媳妇。」 「滚……咳咳,滚蛋!有这么跟四叔说话的吗!」 「有点低血糖,隔壁挂点滴呢——」李本溪靠在椅背里,目视着李南承掀被、翻身、下床的一系列动作,淡淡陈述着,「小叔叔这半年不比你辛苦?多久没睡过好觉了,你就会折腾他。」 而回应李本溪的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他这才伸手点燃咬在嘴里的烟,轻轻吐了个烟圈,右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吊着石膏的李南承蹑手蹑脚地开了隔壁的房门,沈予臻果然还在熟睡。 他心里清楚,如果沈予臻醒来,第一件事一定是去病房里陪自己。 李南承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床边,就像十年前一样。 他大概真的是累坏了,也难为他一回来就要惯着自己的少爷脾气。 李南承轻轻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心里默默嘀咕着。 沈予臻不知道怎么就栽在自己手上,真是几十年如一日。 李南承的手不自觉地就碰到了自己的额头,医护人员已经帮他绑好了纱布。 但他还记得停留在那里的触感——是沈予臻柔软的吻,不是梦。 他笑了,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朋友。 那就用一个吻作为回礼吧。 这样想着,他便俯身轻轻触碰到了相同的位置,蜻蜓点水般。 *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李本溪就知道是谁来看他四叔了。 那股子风尘僕僕的味道,除了陈桑,还能有谁能为了李南承的事,出完任务就直接马不停蹄赶过来。 所有旁观者都清楚,陈桑他向来如此。 「南承呢?他怎么样了?」 陈桑靠近李本溪,外边冷风的气息更重了,似乎还掺杂些血腥的味道。 「放心,好得很。」 李本溪顿了顿,望着他那张仍旧担忧的脸,难得有些于心不忍。 「小叔叔回来了。」 话音落下时,李本溪分明看到陈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当然,转瞬即逝。 陈桑不是一个会把伤心和脆弱轻易表现出来的人,更何况还是在小辈儿面前。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说得坦然,但李本溪心底却翻了个白眼。 那你他妈还一心扑在李南承身上? 李本溪很想这样骂醒他,但还是忍住了。 大家不是第一次这样劝陈桑,而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参与他们的事情,所以干脆不发表任何评论。 毕竟感情的事情向来是你情我愿,旁人谁也掺和不清,更何况他们三个人的爱恨情仇,从他没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正好留在这儿休息会,等李南承回来吧,我撤了。」 「谈了恋爱的人就是温柔些——替我向傅教授问好。」 陈桑直接掀开被子,一脚抬上床,一脚撑着地,用一只胳膊挡着眼睛,语气里还有些调侃的意味,但转而又换了张严肃的脸。 「对了,阿承醉酒驾驶摩托车是违法的,他可不能任由性子胡来,你多提醒着他些,这次没出什么大事算是万幸了……目前交警已经在处理了,应该会暂时扣留他的驾驶证并给予一定罚款,总之,不要再有下次了。」 「知道知道,我会好好教育他的——警察叔叔你放心!」 李本溪今天确实难得话里温柔些,按照往常,他大概完全没有心思交代这么多,但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而且他才懒得跟个单身狗斗嘴,二话没说就没影了。 他刚转过弯,就和一个满面急容的小护士擦肩而过。 她似乎在挨个房间寻着什么人,最后进到他刚出来的那间病房就没再出来。 「警官先生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小护士急急忙忙道,「您的伤口得快些包扎,小心感染。」 「嗯。」 陈桑用胳膊盖住眼睛半天没动,顿了半晌,才起身跟着小护士离开李南承的病房。 一身黑衣遮掩下的胸口已经荫出一片红了。 * 病房里陪在沈予臻身旁的李南承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沈予臻微动了动,他才迷迷煳煳睁了眼。 第6页 「臻臻……你醒啦……」 「都多大了还叫臻臻,赖不赖皮?」 沈予臻看着李南承将下巴垫在自己的胳膊上,从他的视线里,李南承只露了个小脑袋。 「你也可以再叫我承承啊——」李南承把脸凑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沈予臻,「以后在家还叫承承好不好?我喜欢你小时候那么叫我。」 「好。」沈予臻拿他没办法,笑着碰了碰李南承的额头,声音轻柔,「真是爱耍赖啊。」 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他心下瞬间感到满满的踏实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端详他了。 五个月前他们匆匆相见,让十年的久别重逢略失了些仪式感。 紧迫的工作也让身肩重任的二人几乎没有休闲的时刻,除了工作的接触,丝毫没有私下交流的时间。 再就是昨天,李南承急匆匆赶来。 沈予臻知道李南承是为自己而来——他一定是知道团队要离开的消息了。 其实在办公室的窗子里,他就看到那辆总是在夜深之时出现的熟悉的车子了。 他估摸着时间下楼,却不知怎么触到了他的着火点。 他心里清楚的是,那次,他们都很别扭。 ——见面的神情、说话的状态,都不是舒服的感觉,都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 他好怀念。 于是,这样安静的时光也就倍感珍贵。 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他在自己身边,永远都像一个孩子,说不尽的可爱模样。 无人打扰的房间,鼻尖摩挲的距离,李南承突然一把撑在沈予臻身后的枕头上,另一只手顺势捧起他茫然的脸,一枚轻吻就此落在他冰冷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连占据主导的李南承都暂时忘记了乘胜追击,一向在情场游刃有余的他,在关键时刻却只敢小心翼翼用舌尖描摹着身下之人的唇形,几分渴盼,几分胆怯。 直到沈予臻的舌尖探入李南承的口中,才将他沉沦的意识唤醒过来,得到鼓舞的李南承骄傲地展示起自己的吻技,时而霸道,时而温存。 李南承的指腹轻轻在沈予臻的脸侧抚摸着,指尖顺着他的下颚滑至他的喉结,湿润的吻将手指游走的痕迹一一覆盖,直至探索完所有沈予臻裸露在外的肌肤,才有些饥渴难耐地探入他的衣领。 二人此时都身着松垮的病号服,如何将那些碍事的衣料清除,对李南承而言并不是难事。 沈予臻修长的手指插入李南承浓密的髮丝之中,他侧头轻咬着李南承的耳垂,在二人的情/迷之中,又腾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李南承的裤腰。 浸着消毒水味的被子混杂着男性荷尔蒙掀翻在地,李南承的一只腿已经越过了沈予臻的下半身跪在床上,另一只腿正欲腾空,却生生被门外一道声音吓得跌倒在地。 「臻,我来看你咯——」 第03章 倒追 其实那道熟悉的女声只是被隔绝在门外,她似乎是在等待沈予臻的应允才准备进门。 二人听到门外的动静,迅速将各自的衣服穿好,沈予臻才清了清嗓子低声喊了声「请进。」 李南承眼睁睁看着那天在医院碰上的女人,金灿灿的捲髮披散在肩头,与她的烈焰红唇相映衬,更显得她的肤色极为雪白。 她仿若一只娇艷的玫瑰,肆意而张扬,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万种。 ——那是被沈予臻周围的小护士认作他爱人的女人。 只是剎那间,李南承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危险,那不仅仅源自他的妒忌。 「臻,才回国多久啊,就又住院了?」女人妩媚一笑,随手撩了撩头髮,调侃了沈予臻几句,便看向了李南承,「你好,你就是李南承吧?我叫斯黛拉,是臻在国外养伤时的陪护。」 「你,你好……」 面对斯黛拉的大大方方,李南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前两天自己还在吃人家莫名其妙的飞醋。 李南承有些自卑地瞥了沈予臻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没早说清楚。 「她有些担心我的状况,这次就一起回国了——但她有自己的生活,算不上很亲近的关系。」 沈予臻的话听上去有意和斯黛拉撇清关系,她倒是没在意,反而笑着道:「臻这个人啊古板得很,我只是简单照顾他而已,不至于贴身,放心吧——医院里啊,但凡认识臻的,都知道他的爱人在等他回国。」 「什,什么?」 李南承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沈予臻,又看了看斯黛拉,仿佛她刚刚口中所言之人跟自己毫不相关。 「用的着这么大惊小怪吗?就是你啊——」 「好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就先走吧。」 斯黛拉正说得开心,却被沈予臻生生打断了。 不过斯黛拉对沈予臻警告的眼神只是一笑而过,大概已经习惯了沈予臻的个性。 她冲着李南承撇了撇嘴,似乎是在抱怨沈予臻的不近人情,但还是很知趣地将果篮放在了桌子上,便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潇洒离开了。 只是她离开后,房间内被打扰的二人实在是没有兴致再继续方才的缠绵,而回忆起不久前的火热,他们又都有些迟来的害羞。 空气中的暧昧不断升温,二人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连视线都不敢再相对。 第7页 李南承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不太自在地扫了整个房间一圈,才拿起果篮里的半个西瓜,想将沙瓤舀进小碗里给沈予臻吃。 向来自持的沈予臻也觉得方才的情动有些荒唐,看着红了耳根的李南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望着替自己舀着西瓜的李南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三十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沈予臻四岁那年,他的母亲安时因为意外过世了。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场怎样的意外,只是在某个放学回家的傍晚,家门微敞着,他轻轻推门而入,站在客厅中央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个人的模样到现在已经很陌生了,沈予臻只记得他说,他是奉命前来——他的长官是沈予臻父亲的战友。 而他的母亲不久前被发现于家中自杀,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他自己,也即将被送往那男人口中的长官的妹妹家里生活。 至今他也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并没有异常波动的情绪,而是很平淡地问了那男人几个问题,似乎想让他证明身份。 那男人是怎么取得自己信任的,他已经记不得了。 而对于母亲的死亡,他甚至没有哭闹,仿佛只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被那个男人带到一所隐蔽的大院,乘着专用汽车一路审查严格。 那男人和他所说的长官的妹妹简单交流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他们交流时,小予臻就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而身后突然蹿出来一个小傢伙。 「臻臻你好呀!我叫李南承,今年六岁啦,你可以喊我承承或者哥哥,小婶说我比你大两岁的。」 小予臻看了看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的小男孩,挂着甜甜的笑容,正橘色的短袖外边穿着件可爱的牛仔背带裤,手里还捧着半个大西瓜,上面插着两把小勺子。 他说的小婶,应该就是那边正在和那个男人交谈的女士吧。 「你好,你……」 小予臻也露出淡淡的微笑回应着,但话还没说完,嘴巴里就被塞进了一口大西瓜。 继而,便听到小南承的小奶音笑着询问道:「甜吗?」 小予臻还有些发愣,嘴巴下意识嚼了几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甜到了心坎儿,他很是自然地笑答道:「甜。」 看到他的反应,小南承似乎很满意,直接一手抱着西瓜,一手拉过小予臻的手,领着他向后院走去。 「小婶说你今天要来,我就赖着管家叔叔去后院的瓜地摘来的哦——吃了这个瓜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小南承把那半个西瓜放在小桌子上,拉着小予臻在凉椅上并排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给他介绍家中情况。 「我姥爷是位老将军,有六个孩子,但是呢,只有六叔随他从了军,他和小婶是青梅竹马哦!不过六叔好过分,他在部队里耍他的将军威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回家……」 「其他几位伯伯姑姑都离家打拼了,都是小婶在照顾家里……小婶是医生,有时候工作太忙了,管家叔叔就帮忙打理着。」 边说,他边舀了勺西瓜吃,又想起了什么,一脸骄傲。 「小婶是真的白衣天使哦。」 小予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那,你的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了。」 小南承说话时并没有显露出特别悲伤的神色,好像怕沈予臻好奇,想了想又认真解释起来。 「小婶告诉我的,妈妈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是癌症……我有记忆起,就是小婶在照顾我了。」 小予臻点了点头,有些听不出情绪地说:「我也没有妈妈了。」 话音刚落,小南承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小予臻,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 「你别害怕……小婶是全世界最漂亮最温柔的人,她会像妈妈一样心疼你爱护你……我以后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的。」 小婶说,我比臻臻大两岁,我是哥哥,要照顾好他的。 近三十年过去了,该忘的不该忘的他都想忘了,但唯独李南承,始终清楚地鲜活着。 他还是那个样子——沈予臻心里的男孩儿,从来没变过。 * 李南承的伤势不重,但他硬是赖着请了好几天的病假。 李本溪鄙夷地在电话里调侃了一番就没再露过脸,他知道自己的小叔叔肯定会照顾好他。 沈予臻也知道李南承没什么事儿,但又耐不住他脸皮厚耍赖个不停,于是将团队的事情安顿好便一心扎在李南承身上了。 而李南承偏偏就爱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没什么事儿……知道你忙,不用管我,一顿饭嘛也就一个电话的事儿,李本溪就能给我送来了。」 李南承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晒太阳,手里还捧了一碗沈予臻给他舀好的西瓜,心里别提多美滋儿了。 沈予臻背对着他在阳台上晾衣服,没理他的茬儿。 「听说小本谈恋爱了,你捨得让他多操份儿你的心,再冷落了人家吗?」 李南承沉默了会没说话,等沈予臻晾好衣服转过身,正瞧着他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 「怎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予臻轻笑着,扫了眼茶几上的碗:「西瓜吃完了?还要不要?」 李本溪本来想问问沈予臻,他们两个人现在,算不算是恋爱关系。 第8页 只是话到嘴边,他犹豫了。 沈予臻从小到大一向是惯着自己的,无论自己提什么要求,他都从不拒绝。 如果那天在医院的激吻也是呢? 李南承有些不确定沈予臻的心意,也不敢询问他的心意。 他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末了,李南承也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沈予臻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便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手,坐到他身边,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轻拍着。 「怎么了?」 沈予臻轻吻了他的眼角,语气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沈予臻又主动吻了自己,可这样的关系还是令他捉摸不定。 酒精的麻痹是他可以无理取闹的藉口,可当他从那种情绪抽离出来,就必须清醒地面对存在于他们之间还未解开的心结。 他在害怕,在逃避。 李南承摇了摇头,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以为他要的就是沈予臻在他身边,要沈予臻回来。 可当他的的确确就站在自己面前,就把自己搂在怀里的时候,李南承却慌了神。 十年来无数次幻想的场景,都快要让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这么不放心我,是怕我再离开?」 沈予臻的声音有些无奈,平时看着猴精的李南承,怎么到自己的事情上就这么迟钝。 他拉起李南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双手交织,感受心跳。 「承承,你在害怕什么,我就在这儿。」 李南承良久不语,他努力平復着自己乱糟糟的思绪,刚想说些什么,眼神又落到那只拉着自己的右手。 勐地一惊,像是一场噩梦被唤醒,迅速将手抽离。 「如果你还没适应,我们可以慢慢来,从此我们有的是时间。」 李南承摇了摇头,才缓缓说道:「只是像在做梦。」 「如果与我有关,那一定是美梦才好。」 沈予臻知道他似乎陷入了某个熟悉的悲伤循环,因为他也曾有过同样的梦靥。 「明天喊孩子们回来吃饭吧,前些天就匆匆见了小本一眼,让他把男朋友也喊上,前几个月你也一直在医院忙,是不是也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他们两个人需要独处的时间,但必须循序渐进。 这样的二人世界,很容易唤起他们最美好的那些相依相伴的日子,但也同时无法过滤那段短暂而沉重的痛苦。 他们需要有家人的陪伴过渡。 李南承难受过了,心里也明白沈予臻的意思。 他不想让两个人的关系陷入尴尬的境地,迅速调解好心情,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啊,早点把李本溪喊回来,那小子做饭可又有长进了……小慈嘛,算算日子明天也该回来了,让他和小湾一路吧,啊说起小湾……我都忘了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跟小慈一起回来呢……」 沈予臻就那么搂着李南承,听着他的滔滔不绝。 至少只要让他嘴巴不闲着,他的小脑袋瓜就不会往别处的心思去。 那些其他的疙瘩,就慢慢解开吧。 像他说的那样,从此往后,所有的时间都属于他们。 夜里,沈予臻又怕他情绪低落,一声不吭地抱着被子占了一个床位。 李南承正光着膀子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刷牙,嘴里还含煳不清。 「你这是干什么,投怀送抱?」 第04章 恃宠 沈予臻埋头铺床,根本不搭理他,然而李南承却没打算罢休——他突然从后面扑了上来让沈予臻失了重,俩人便顺着力道直接栽在柔软的床垫里。 李南承仰着面只凭一只胳膊便将沈予臻锁在怀里,生怕碰到他另一只受伤的手。 沐浴的清香糅合着空气的升温化作一抹红晕染上了二人的耳根,沈予臻怕一不小心又燃起无名之火而不敢乱动,只能一动不动任由李南承搂着。 李南承的脑袋懒洋洋地埋在沈予臻的脖颈间,他唿吸的气息弄得沈予臻心里痒痒的。 「老实睡觉。」 沈予臻用手轻拍了下他的胳膊,示意让他松手。 但见他只是抱着自己不说话,只好又说道:「明天孩子们都回来,这个天气,你想在家里穿高领毛衣吗?」 沈予臻明显听到他轻哼了一声,随即便觉得脖子吃痛。 「那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来得说话,李南承的手就松了力道,耳边也再度响起他的声音,下一秒便陷入黑暗。 「不闹你了,睡觉!」 在家里穿着个高领毛衣着实不是个好主意,沈予臻没办法,只好找出来个创可贴贴好。 昨晚沈予臻任由李南承胡闹却并没有极力阻止,因为他知道,李南承是想用这种方式找回二人之间从前相处的感觉。 但沈予臻更清楚,那其实是李南承的故作轻松,他在退缩、在逃避,他想要直接忽视现在存在于二人之间的心结,仿佛如此就能对十年间所有的痛苦一笑而过。 沈予臻没点破,他只想配合李南承慢慢走出噩梦的枷锁。 李南承起床的时候,瞥到他脖子上的创可贴,憋着一口气,懊恼自己昨天怎么没多啃几下。 这么想着便越发郁闷,干脆冲进浴室沖澡,打算降降火气。 第9页 而李本溪则是一早就被傅辰生喊了起来。 他原本没打算来这么早,想着给两个人多点二人世界。 但被傅辰生提醒过后,才想到一大桌子的菜都得小叔叔一个人忙活,不说李南承的厨艺不行,单说他现在打着病号的名义好吃懒做,也不可能帮得上忙。 心疼温柔心善的小叔叔,李本溪难得没脾气地起了个大早,拉着傅辰生逛完菜市场便直奔二人爱巢。 「小本,这么早啊?」 沈予臻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 开门的时候还笑盈盈的,和李本溪打完招唿便转向身旁的傅辰生。 「你好,请问怎么称唿?」 「你好,我叫傅辰生,是小本的男朋友——叫我辰生就好。」 李本溪听着他淡淡地叙述着他们俩的关系,相扣的双手不由紧了几分。 小动作全都落在沈予臻的余光里,他微笑着点头,接过李本溪手里的菜,迎着二人进门。 「他之前是我们学校的教授,我追的。」 三个人坐下之后,李本溪突然开口道。 傅辰生似乎也有点被他在沈予臻面前那副乖巧的样子惊讶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沈予臻。 沈予臻倒是一脸轻松,笑着说:「小本长大了。」 「小叔叔,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问过你,你和四叔……」 「哟,稀奇啊,来这么早?」 李本溪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浴室门口倚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擦着头髮根本没抬眼瞧他们。 「你能不能滚回去把衣服穿好?」 李本溪侧身把傅辰生的眼睛盖住,瞪着李南承一眼,话却是对沈予臻说的。 「小叔叔你管管他!」 两人微微一怔——管?用什么身份呢? 李南承似乎有点不习惯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再加上昨天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不禁有些拉不下脸,转身就往主卧走,不服气地留下一句。 「哼,你问问他捨得管我吗?」 话是如此,但他只是不想打嘴炮输给李本溪,心里还是忐忑。 他和沈予臻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撂下话他就急匆匆熘进了里屋卧室。 「小叔叔——」李本溪等李南承钻进了屋,才小声凑到沈予臻耳边询问,「你追到李南承了吗?」 沈予臻的目光落在李本溪的脸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多年前的孩子,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还有李南承…… 「记得——那是我们的秘密,对吧?」 沈予臻没有正面回答,也没再给李本溪说话的机会,听到李南承的脚步渐近,便先开了口。 「好了,我去做饭,你们跟阿承玩一会儿,等晚些再问问小慈的情况。」 「小叔叔,我帮你吧。」 李本溪说着就起身跟过去,却被沈予臻按住了手。 「你陪你四叔待一会,这几天病在家里,他发闷得很。」 李本溪也就没再坚持,敏感如他,早就察觉到他们俩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除了当年那件事,应该不会再有任何羁绊了才对,难不成是李南承还陷在旋涡里拖不了身? 这个废物!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傅辰生已经卷好了袖子走到他身边。 「你休息会吧,起那么早正没精神呢,我去帮忙就好。」 傅辰生又抬眼看了眼沈予臻,二人年纪相仿,这声「小叔叔」着实叫不出口。 「叫我阿臻就好。」沈予臻在厨房收拾着二人买回来的菜,不禁感慨,「小本这孩子,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傅辰生也温柔地笑:「他很体贴的。」 「他体贴的一面可不是一般人感受得到的。」沈予臻擦了擦手,很认真地望着他,然后笑着下了定论,「你是他会喜欢的样子。」 傅辰生一时羞赧,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岔开了话题:「小本他好像很听你的话。」 「那时候我和阿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沈予臻笑道,「我更像长辈一些吧。」 「你对他来说有距离感,但他反而更愿意向你倾诉。」 「不是倾诉——」沈予臻递给他一个碗,笑容里有一丝神秘,「是平等的交易。」 等李南承穿戴整齐走进客厅的时候,就只剩下李本溪一个人了。 他抬眼看到两个男人忙碌的背影,又瞅了瞅窝在沙发里的李本溪,悠悠地坐过来。 「合着你来这么早,不是来做饭的?」 「你少废话,我们家傅教授去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好吗?要不是心疼小叔叔,谁稀罕伺候你。」 李南承「嘁」了一声,语气里皆是不满。 「要不是我受伤了……他那双手,洗个碗我都心疼,别说做饭了。」 「你装什么啊,你会做饭吗?小叔叔不下厨你喝西北风啊?」 「你懂个屁……」 李南承正说着,突然看着沈予臻的背影出了神,仿佛想起了好多年前,他们的位置互换。 「李南承你什么情况啊!」李本溪一把把李南承按在沙发里,满脸不爽,「你现在是在欲迎还拒?」 李本溪的过激行为勐地将李南承的思绪拽回现实,他摇了摇头,极力克制着,假装一副没事儿的模样。 「别动,我可是伤员!」 第10页 李南承另一只完好的手,一巴掌唿在李本溪的后脑勺上。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大白天说什么胡话?」 「你和小叔叔啊!人都睡了,你现在是不想负责?」 李本溪揪着李南承的衣领,好像下一秒就想一个拳头砸在他脸上。 「睡什么睡……大人的事儿小孩别插手!」 「你以为小叔叔贴个创可贴我就看不出来了?」李本溪稍微平復了下心情,翻身坐到李南承旁边,观察了他片刻,才缓缓道,「我看出来了,问题出在你这儿。」 两个人静默了会儿,李南承才慢吞吞地出了声:「是,我承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李南承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两个忙碌的身影,其中一个就是他的爱人。 「我只是觉得,他离我好遥远。」 「人没回来的时候你日思夜想,人回来了,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本溪点了支烟,觉得李南承矫情。 「你的自信都哪儿去了?你前几天一副『老子是正室』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咋没了?」 「他是为了我回来的吗?不是!如果不是突发病情,他根本就不会出现……他喜欢我吗?不!他应该恨我才对……」 「李南承你清醒一点,你感受不到吗?小叔叔对你的感情,那不是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那是将近三十年啊!」 李本溪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又清了清嗓子,压低了音量继续道。 「小叔叔的手应该康復得不错,你不用太担心了,现在不都可以做饭了……」 「他的手真的没问题了吗!」 李南承突然一惊,这几天光顾着耍赖,他根本没过问过沈予臻的伤势,到底能不能一下子干这么多活。 他居然完全没顾忌到。 「啊好了好了,你别一副吃屎的表情——」李本溪随便安慰了几句,一脸无语,「就算你问他,按小叔叔的个性,也不可能老实交代的。」 李南承瞥了他一眼,有些担忧地望着沈予臻。 「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李本溪拍了拍李南承的肩膀,喃喃道,「他是最想要伴你长久的人。」 * 李慈谿是开饭前不久赶到的,还专门捧了一束花菱草,虽然李本溪觉得这花语不太适合今天的氛围。 算了,或许是自己的单纯哥哥不懂这些呢。 「小叔叔!好久不见啦!」 李慈谿兴奋地想拥抱沈予臻,但从厨房探出头来的沈予臻却先发现了那束花。 「你怎么还带了花来?」 沈予臻好像有点着急,接过那束花直奔书房。 「小叔叔他,怎么了?」 李慈谿的拥抱落了空,但他倒是没在意,反而有些担忧,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大家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纷纷看向李南承。 李南承有些难为情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子,道:「那个……我花粉过敏。」 但很快那种不好意思的情绪变成了动容。 他还记得。 李南承望向书房,望着沈予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那个夏天,沈予臻第一次为自己着急的样子。 第05章 扫墓 那年暑假,沈觅带着李南承和沈予臻回老家玩,平时生活在都市里的李南承没有见过那样自然的美景。 本来生性调皮的他,趁着沈觅不注意就跑开了,还骗小予臻说自己是去找厕所,让他别露馅儿。 可这一玩儿,小南承就没了时间概念,逗逗小狗小猫,看着老母鸡下蛋,最后追着蝴蝶追到一片花田里,这才想起来已经很晚了。 而小南承又被花田吸引着,想把这边的美景分享给小予臻,便打算摘几支送给他,但没成想却晕倒在花田里。 小南承很久不见人影让小予臻很是担心。 虽然以前也有过偷跑出去玩的情况,但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 沈觅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没戳穿小南承,最后还是小予臻意识到不对劲,赶忙叫来沈觅去找。 后来据小予臻回忆,是当地的医院打来电话,喊他和沈觅去接人的。 那时候,小婶自责了很久。 当时送他来的是一个小男孩,是花田主人家的孩子。 「小哥哥,偷别人家的花总要被讨回来的。」 他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小男孩在自己的床边这样说道,声音里带笑。 等等,现在回忆起,那个声音、那个笑容,怎么还有些熟悉…… 来不及细想,李南承的心底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悲伤。 他突然很想儿时的小南承和小予臻,那时候小婶也还在。 他好想她。 这时候沈予臻已经从书房出来了,大家都在等他吃饭。 他的神色已经恢復了平常的柔和,跟满脸担忧的李慈谿道了个歉,又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招唿大家快吃饭。 「陈桑叔没来吗?」 李慈谿想缓解一下刚刚因为自己而尴尬的气氛,但是话一出,其他两人倒是没意识到什么问题,他弟弟和四叔确是尴尬了。 「他外省出任务了。」 李本溪自觉淡定地回答道,想起当时陈桑在简讯里嘱咐他,不要告诉李南承他受伤的事情,让他随便瞒一下他就头疼。 第11页 作为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秘密最多的人,他真想立刻就带着傅辰生远离这是非之地。 「陈桑还是老样子吗?」 沈予臻边给李南承夹菜边问道,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几个大男人有什么婆婆妈妈好叙旧的啊。」李本溪也给傅辰生夹菜,随便煳弄了几句,「陈桑就是老了点儿,其他都没变。」 尤其是对待李南承的那颗心。 ——他知道,这才是小叔叔想问的问题。 好好一顿饭,谁也不想扫兴。 李本溪也清楚小叔叔招唿这顿饭的意思,于是话题也便没再围绕着陈桑,他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小叔叔手艺不错啊——」李本溪加了个大丸子放在傅辰生碗里,笑嘻嘻地望着他,「不过还是我家傅教授更胜一筹。」 「你嘚瑟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谁做饭,秀恩爱秀到我家来了?」 李南承说着,就从李本溪碗里捞走一个大鸡腿,直接夹着递给沈予臻。 「咱们吃,不给他。」 沈予臻没好意思直接下嘴咬,轻笑了下,边伸筷子接过来,边说道。 「我的厨艺确实远不如你们四叔,我也就这两天他病了才开始在厨房研究,新手掌勺,你们就多担待吧。」 「小叔叔你又开玩笑,四叔哪里会做饭啊。」 李慈谿完全没反应过来面前两对情侣的腻腻歪歪,没头脑地来了句。 「他向来不是外卖就是蹭饭。」 沈予臻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沖李南承笑着:「人缘儿很好嘛,蹭饭都心安理得的。」 「好多美女姐姐都喜欢请四叔吃夜宵呢!」 李慈谿一副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模样。 「小叔叔,你要是觉得做饭辛苦又不太习惯,也可以让四叔请你吃。」 旁边的李本溪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哥哥才好,无奈地望着傅辰生都找不到缝隙插话。 「我知道做饭不容易,但确实没想过会这么辛苦。」沈予臻向李南承递了个眼神儿,笑着继续道,「不过家里的总是更好些,而且说你们四叔厨艺好可不是骗人的,我以前从不觉得外边的饭菜好吃。」 「深藏不露啊李南承,为了偷懒儿耍滑,你倒是挺会装孙子跑我这儿来蹭饭。」 李本溪瞥了眼他,把话接过来。 「赶紧治治他的懒癌吧沈医生,可别惯着他。」 沈予臻笑笑不说话,他还是很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氛围的,好像这样才算是有人气儿,不像他在国外挨过的那些年。 「啊小叔叔!」 提到「医生」二字,倒是让李慈谿想起来。 「你现在算是从国外的医院离职了吗?那你之后要去四叔工作的医院上班吗?」 李慈谿边嚼着饭,边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插嘴道。 其实对于沈予臻的去留问题,他们回来之后并没有细聊。 沈予臻所在的医疗团队是离开了国内,但并不代表沈予臻放弃了在国外的一切。 这些日子他天天陪在李南承左右,仿佛是安抚了他的情绪,但其实他并没有选择一份安稳的工作,选择留下。 他现在是自由的,只要他想走,甚至不需要带走任何行李。 毕竟十年的离开和一周的停留,在这里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久远的回忆。 他身上并没有任何负累。 于是听到侄子这样问,李南承心里是忐忐忑忑,想等待一个期待的答案。 「大概率不会吧。」气氛有剎那的尴尬,沈予臻又继续补充着,似是特意解释给李南承听,「家里现在还顾不过来,工作的事情我想先等等看。」 「也是,没日没夜大半年,你也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李本溪赶紧把话接过来,又给李南承使了使眼色。 「反正李南承又不是养不起。」 李南承余光注意到李本溪投过来的眼神,他知道那是示意自己随便打哈哈几句,这个话题也就过了。 可当时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开不了口,也不想搭茬,就自己闷在那里刨着白米饭,一声不吭。 此情此景,除了李慈谿,大家心里也都有了数。 李本溪暗骂自己的四叔不争气,一筷子夹起来李南承最不爱吃的韭菜,直接够了个对角线就放到他碗里。 「补补。」 全场人只有李慈谿满脸担忧地问道:「四叔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本溪特地支开了哥哥,留他、李南承和傅辰生在客厅休息,拉着沈予臻想从这边下下功夫。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沈予臻低着头刷碗,并没有抬头看着身边满脸愁容的李本溪。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们需要时间。」 「可是——」李本溪知道急不得,但他偏偏就是个急脾气,「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李南承那副样子,他在害怕啊。」 「所以我回来了。」沈予臻把洗好的一摞碗递到李本溪手中,微笑道,「如果是因为我,他什么样子你都能理解的吧……别担心小本,都会好的。」 几个人在李南承家又打了会游戏,闹腾半天中途被李慈谿的电话打断,他吞吞吐吐地熘掉了。 李本溪心下怀疑,但奈何傅辰生拉着他让他给自己哥哥一点私人。 第12页 于是俩人又在李本溪家待到晚饭点儿,混了顿晚饭,帮沈予臻收拾了碗筷才离开。 「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 睡前,沈予臻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浴巾给他擦着头髮,柔声问。 李南承似乎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样,问道:「你不想跟我一起吗?像,像小时候那样形影不离。」 沈予臻先是一愣,他本想着下午热闹的气氛可以让他忘记餐桌上的不愉快,没想到没心没肺的他记到晚上还转不过来脑筋来。 这么较真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沈予臻摸了摸李南承的头,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办公室恋情会影响工作效率。」 还没等李南承接话,他又继续说道:「我们过几天去看看小姑吧,好久没一起探望她了。」 李南承一愣,没有吭声。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第二天,两人便驱车到郊外的一处烈士陵园。 当年他们都还小,后事是管家帮忙料理的。 本来李家大院里有件房间专门供着李家祖祖辈辈的牌位,沈觅作为李家媳妇,照理也会安置在那里。 但这处烈士陵园是李老将军还在世时特地嘱咐的,如果沈觅愿意,就让她死后可以安心回家。 因为沈觅的遗憾在这里——生时见不到的亲人,总得让他们死后团聚。 不过当时沈觅的尸体并未被找到,管家便只把她的遗物埋在陵园的坟下。 等他们的六叔李璟涉死后,才将二人的牌位都放在了家中。 只是李南承和沈予臻想和沈觅单独说说话,所以每逢忌日,总是跑到老远的郊外去见她。 「小婶,你还好吗?」 李南承将炒的菜一一摆放出来,面对着墓碑上笑容柔和的沈觅,嘴巴不停地念叨着。 「今天炒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们竟然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从来都是迁就我们。」 虽然吃了抗过敏药,沈予臻还是担心李南承花粉过敏,便只是自己捧着花,拉开点李南承的距离后,才将那束向日葵轻放在沈觅的坟前。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他以前不懂,只是在这十年间自己的经歷才让他明白。 那是她的选择,是她自己。 李南承抚摸着坟上的照片,滔滔不绝地和小婶说着话。 沈觅的生命就定格在照片上的那一年,她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 岁月再也无法摧毁她的容颜,她至少永远这样美好。 李南承每次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管他有多么捨不得小婶的突然离世。 而对于沈予臻来说,失去沈觅,便切断了与李家最后的血缘。 他还记得自己刚被领入李家时,只是疏离地喊了句「阿姨」。 可沈觅没有应,反而蹲下来仰着头望他,双手轻拉着他的手腕,眼神温柔。 「你可以跟承承一起喊我小婶的。」 沈予臻摇了摇头,没说话。 安静了片刻,沈觅又弯起柔和的眉眼,语气似是在同小沈予臻商量。 「那你喊我小姑好不好?我从小没什么家人,嫁到这里好像是有了归宿,但璟涉常年住在军队,我还是孤孤单单的……」 「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你是哥哥接回来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家人,以后在李家,我们互相陪伴好不好?」 沈予臻静静地听着,他心里明白这话百分之八十是说给自己听当作安慰的。 可当他看到沈觅眼底没收尽的落寞,他却开始怀疑这百分之八十的虚实。 原来在这里,并不是只他觉得格格不入。 「小婶,我很抱歉,我好像没能完成我们的约定。」 李南承突然望向一旁的沈予臻,言语悲伤。 「我没照顾好臻臻,我差点把他弄丢了。」 「怎么会呢,我是你的风筝——」 沈予臻在他的身旁蹲下,替他掸了掸飘落的香灰,语气含笑。 「风筝线一直在你手里攥着的,别怕。」 沈予臻像极了沈觅,总是轻声细语,极尽温柔,跟惯坏了的少爷李南承全然不同。 明明这些年李南承为着李家小辈儿们忙进忙出,可一回到沈予臻的面前,他又变成了随心所欲的孩子。 沈予臻饱含深情地注视着李南承的双眸,一眼便望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鲜活的少年。 永远自由,永远热情。 只可惜,太多变故犹如一场冰冷的大雨,浇熄了他那般生动而雀跃的火焰。 第06章 食言* 李老将军战功赫赫,李家名利双收,生活条件自然是优越。 李南承虽然无父无母,但从小被沈觅疼爱着,没受过什么苦,尤其在男孩子都贪玩儿的年纪,他更是无法无天。 和沈予臻同班被拿来比较的时候,就更加突出了。 每每沈觅去开家长会,班主任都对沈予臻满满称赞,不过后面总跟着个「但是」。 转折的主角就是李南承。 「李南承,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是不是该叫你小婶来教训教训你了?」 「我小婶才捨不得教训我!」 沈觅确实不会训斥他什么,在李南承的印象里,小婶总是温柔而耐心的,大概因为她是真的白衣天使吧。 第13页 也正因如此,李南承特别听她的话——道理他都明白,但他偏偏爱听沈觅清脆的声音,若是换作别人唠叨自己,他早就不耐烦,甚至发脾气了。 但如果他伤了她的心,就会无比愧疚,更不允许别人欺负小婶。 大概是血脉相连,他连带着难得对小婶的儿子李忱砚也多一些容忍。 在初中之前,李南承都被沈觅照顾得无微不至。 直到二人即将升初中的那个暑假,李南承的六叔李璟涉从部队回来长住了段时间。 他大概是想给沈觅减轻点负担,再加上对教学质量的考虑,打算把李南承和沈予臻送到寄宿学校,但沈觅不放心。 不过这都是李南承的猜测,毕竟家里房间隔音太好,具体的争吵内容两个大人也没有提过,他只是从保姆零零碎碎的八卦中猜测的。 那还是李南承第一次见小婶生气,还是和训兵训惯的六叔争吵。 那天晚上李南承抱着沉默不语的小李忱砚,在自己屋里不敢轻举妄动,沈予臻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看书。 「李南承你能不能别把着我?」 小李忱砚的稚气未退,整个人别别扭扭的不想挨着李南承。 「你老爹在跟小婶吵架诶,你去训训他!」 小李忱砚趁机给了李南承一胳膊肘,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李南承没防备,倒是真真吃了他的力气,一旁看书的沈予臻见状,连忙凑过来询问。 「承承,你没事吧?」 只是他刚凑近看到李南承那副样子,便知道他并无大碍。 突然,李南承脑瓜一转,喊得更大声了,直接夸张地吱哇乱叫,只是即便如此,也没能成功吸引走廊最里侧书房里正在争吵的二人的注意。 小李忱砚实在受不了他,直接开门拐到书房方向敲了门。 三秒敲门没人应,他就干脆直接推了门。 「我把四哥打伤了。」 沈觅听了抛下还在气头上的李璟涉,直接拉着小李忱砚往他们的房间去。 「小姑来了,你再喊两声。」 沈予臻了解李忱砚的脾气,一出门就知道他想干嘛了,他也太了解李南承。 「承承,怎么回事?」 沈觅的声音刚响起,李璟涉就跟了过来,但只是在门口没有进屋,沈觅忙着检查,也没管他。 「我们可以去寄宿学校的。」 小李忱砚的声音是和他年纪不太相配的低沉,他说话的时候定定的看着李璟涉,他的脸色分明有些难看。 而这一神情的变化,也被沈予臻收入眼底,包括小李忱砚视野范围外的,沈觅脸色的动容。 那是什么——隐忍和愧疚? 沈予臻在那一刻好像都懂了。 「还好没什么大碍……小砚你太用力了,对哥哥不可以这么凶。」 沈觅微蹙了蹙眉,声音还是很温柔,但依然可以细微感受到那份尚未完全平息的、因李璟涉而起的怒火。 小李忱砚没吭声,他其实觉得李南承这样的做法很愚蠢。 他俩没吵出结果,就算暂时平息了也没什么用。 不过他刚刚也只是想借李南承的无理取闹,验证下自己的想法,至少有一半儿他明确了——到底是谁不想他们碍事。 晚上,李南承折腾累了,早就唿唿大睡,同房间的沈予臻轻手轻脚离开,敲开了沈觅房间的门。 而另一边,心怀疑虑的小李忱砚,则是来到书房找李璟涉。 沈予臻说话像沈觅一样温柔,但总能一阵见血,似是突然出鞘的剑锋般锐利。 「小姑,你觉得姑父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他担心我。」 沈觅看到沈予臻晚上来找自己,就知道他应该明白个大概了。 「我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我希望你不要动摇。」 沈予臻递给沈觅一杯热牛奶,像个小大人一般,有着与其年龄并不匹配的沉稳。 「小砚有我和承承照顾。」 沈觅望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一言未发,但沈予臻知道,她已经决定了。 他的小姑外表柔弱,性子温和,可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她想要做什么,就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当年她为了家庭,放弃了自己热爱的医护事业,现在,她也可以为了救赎更多人而放弃家庭。 沈予臻走出房间的时候,在走廊里碰到了小李忱砚,他正坐在楼梯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小砚。」 沈予臻轻唤了声李忱砚,便在同层的楼梯上和他并排坐下。 「我们都有各自的答案了吧。」 小李忱砚知道,他指的我们,是自己的父母亲。 「我问爸爸,『你爱妈妈吗?』」小李忱砚顿了顿,「他没说话,但他其实都想开了。」 两个人性格都像是闷葫芦,谁也没开口。 沉默许久,小李忱砚突然侧过头来询问道:「我的猜测对吗?」 沈予臻这才转过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舅舅所在的部队出事了,医疗救援队在等妈妈的答覆。」 小李忱砚一字一句,不掺任何疑问的情绪,他在陈述一件事实。 「或许吧,能绕过小姑父直接通知到小姑,不会是什么小事。」 沈予臻拍了拍小李忱砚的肩头,二人都没再多言。 第14页 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没再被提起,说要送到寄宿学校的事情也被搁置了。 没心没肺的李南承还报名参加了个国外夏令营,本来想拉着沈予臻一起,却被他无情拒绝,临出发前还闹了好一阵儿脾气。 「总有那么多机会的,为什么非要这次去呢?」 沈予臻坐在书桌旁,看着李南承闷声收拾行李,再次劝道。 「及时行乐啊——」 李南承把行李箱一扣,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瞪着沈予臻。 「小婶也挺开心咱们俩搭伴儿的,你干嘛那么不情愿非要留在家里。」 沈予臻欲言又止,他何尝不想告诉他真正的理由,是怕他们过了这个假期,想再见到小姑就会很困难了,但又因为答应彼此在小姑出发前,对李南承保密,而什么也解释不了。 「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玩儿腻了?」 李南承唰地站起来,弯腰边拉着拉索边说。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初中大可以不读同一所啊,如果这次夏令营体验不错,我干脆留在那边好了。」 「承承,不要胡闹。」沈予臻抬眼看他,方才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有些急迫,但末了也只是收起了轻微的责怪,嘱咐道,「早去早回。」 倚在行李箱上的李南承本来还想等他说几句哄人的话,听到他这样说,干脆头也不回地走了。 闹着小脾气的他,谁也没让送机,只让家里的司机师傅开车送到机场。 「小姑,承承他不知道,你别难过……」 沈予臻凑到厨房帮沈觅的忙,李南承一生气,本来说好的家宴也没吃就走了,好不容易李璟涉也在家。 「我没事,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觅笑着把菜端了出去,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正和李璟涉对视上。 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别对我食言。」 在对视的片刻,李璟涉低下头去,假装摆弄碗筷,低声这样说了一句。 沈觅愣了一下,又转身去忙活没有吭声。 这顿饭的气氛有些尴尬,本来四个人都不爱说话,再加上李璟涉和沈觅夫妻刚刚吵过架,还在缓和期。 「我跟上面申请了岗位调动,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和我的伤病,基本上会给通过了。」 李璟涉夹着菜,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刻意。 「调回家里?」沈觅对他的决定似乎有些吃惊,「你不用太为难的,孩子们,他们……」 「孩子们需要陪伴和良好的教育,你想重回你的事业,我支持你,那我就得回来负起这个责任。」 李璟涉打断她,像是自己作出的决定并不会被谁的言语动摇。 「觅儿,我们是夫妻。」 她没接话,李璟涉沉默片刻,继续道:「千万,注意安全……我和孩子们等你回家。」 只是后来,他们都没等到心心念念的她。 李南承游学回国前,沈觅就出发了。 她跟随医疗救援组到达前线支援,她在前线忙碌的同时,还为自己的哥哥担着心。 只是还没见到沈寻,她就在一次暴风雪中的救援里失踪了,再无音讯,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大部队在搜寻几天几夜后,为了整体的利益放弃了对这支分队的救援,宣布这支分队全部葬身暴风雪。 沈觅失踪的消息传回家中,那时候李南承刚刚下飞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客厅里正正地摆放着小婶的遗像,又看到旁边很少落泪的沈予臻和小李忱砚眼眶通红。 但就算是事实摆在眼前也还是不能相信。 他缓缓走向沈予臻,扶住他的肩,声音沙哑地问:「小婶呢?」 第07章 崩溃* 沈予臻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又把视线移到旁边的遗像,刚想对他说些什么,李南承就这样直直地晕倒了,还好沈予臻下意识搂住了他。 虽然他撑不住李南承的重量,但却及时做了个肉垫,让他倒在自己怀里不至于受伤。 「小砚,喊人帮忙。」 「阿承这是怎么了!」 门外突然跑进来个跟李南承年龄相仿的男孩,看着就十分壮硕,直接从沈予臻怀里把李南承背了起来。 「送哪个屋啊?」 「上楼右转第二间。」 小李忱砚边回答着,边把沈予臻拉起来,两人对视着,心下都疑惑这人是谁。 三个人安顿好昏迷的李南承,留家庭医生在里面检查,便到走廊等着怕打扰到李南承休息。 但两人却是闭口不言,那人见他们对自己疑惑的眼神却又不吭声,只好自己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桑,是这次游学和南承新认识的朋友。」 陈桑笑嘻嘻的,但很快意识到这个笑容不符合现下的气氛,便强制拉下了嘴角。 「我家就住在前面,有事儿帮忙随时找我。」 两人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相视一眼,默默开了口。 「住在这里的陈家……警局局长的儿子?」 * 沈觅的丧事儿操办了几天,李南承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几天没有出来。 沈予臻暂住到了客房,看着李南承那副颓废又阴沉的样子,谁也不敢打扰他。 餐盘就放在房门口,他饿了自己会拿进去吃。 第15页 这种悲伤的情绪是纯靠时间来消化的。 哪怕是沈予臻经常在门口跟他说说话,陪他解闷儿,他都完全不理会。 只是他偶尔会礼貌性地回復陈桑的简讯,以至于让陈桑误以为他已经走出了阴霾,拿着篮球跑到李家来找他出去打球。 「啊,我以为他已经没事了,我和他聊天的时候还很正常。」 陈桑被沈予臻拒绝,送到门口的时候不经意地说,完全没注意到愣了一下的沈予臻。 「嗯,可能不太好向外人表露吧。」沈予臻瞬间调整了情绪,带着淡淡的微笑送了客,「我替承承谢谢你关心了。」 自从沈觅离开后,李璟涉常住在大院里,代替自己的妻子成为照顾自己两个侄儿和儿子的角色。 但即便李南承好不容易从这样的悲痛中走出来,他对自己的六叔也并不亲近。 新帐旧帐一起算——他本来就觉得李璟涉对自己小婶不够好,甚至心里认定就是他的不作为害死了小婶。 他一直以为,如果不是六叔为了自己的家国情怀让小婶去出任务,非要吵着把他们仨送到寄宿学校,这样的悲剧根本不会发生。 于是李南承每天见着他,都拉着个脸,还在李忱砚面前叨叨他爹的坏话。 而沈予臻知道李璟涉的苦衷,本想在李南承面前帮他重树形象,可是他刚提到小姑父的名字,就见李南承的表情冷了下来,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也只能作罢。 沈觅刚离世的那段期间,李南承一反常态,在学校里也乖巧许多。 班主任还特意在放学的时候叫住了他,刚咧开嘴角,便想夸奖一番。 「南承,怎么没见你小婶来?最近难得这么听话,老师还想跟你小婶夸夸你呢。」 「她再也听不到了。」 李南承转身就走,没给他这个平时最喜欢的老师一个笑脸。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跟在身后的沈予臻淡淡开了口,作了简单的解释。 「我小姑去世了。」 说罢,便不再有任何停留,抬腿去追李南承了。 「不好意思老师,孩子不懂事。」 李璟涉望着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微微向老师点了点头,以示抱歉,只是全程也面无表情。 就在李南承还打算让李璟涉再背负「杀妻之名」的痛苦活下去的第三年年初,李璟涉殉职了,披着国旗盖棺被送回了家。 李南承心里堵得慌,但直到葬礼前,偏偏都憋着一口气没掉一滴眼泪。 沈予臻怕他憋出毛病,晚上在房间难得多说了几句安慰人的话,而脾气倔的李南承非要嘴硬。 「他杀了小婶,我才不难过呢……我凭什么,凭什么为他掉眼泪!」 「如果非要论谁是杀害小姑的兇手,那我们都是罪魁祸首。」 沈予臻实在不愿意李璟涉死后还要被李南承如此记恨,便在李南承的震惊中说出了被他们掩盖的真相。 「小姑说,如果你知道她要出任务,肯定怕她有危险要拦着……」 「但是我、小姑父,还有小砚,我们都支持她的决定。」 李南承张了张嘴,起初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了些情绪,才吞吞吐吐的,似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只是瞒着我……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和她的最后一面!」 李南承终于绷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而我还一直认为罪魁祸首就是我六叔,他死前,我都没给过他一张好脸,我都没原谅过他……」 得知真相的那晚,李南承在沈予臻的怀里哭得昏睡过去,沈予臻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从沈觅去世起,他对李璟涉的怨恨,其实就是对自己的责备和埋怨。 他后悔自己当时没能明白沈予臻的意思,那样一意孤行地离开,还是闹着脾气,没和沈觅留下最后的笑脸。 他好痛苦。 大概是为了排解思念之苦吧,李南承在初中时,身边总有很多关系暧昧的女同学,只是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他也没动过什么真心。 或许在那些女孩儿的身上,能短暂地找到自己小婶的影子。 而真正懂他情绪的,只有沈予臻。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看见鲜血淋漓的沈予臻,看见消失不见的沈觅,听着沈觅那句「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无数次泪湿枕巾,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他自责也无助,他总是放不过自己。 那晚解开心结后,重新收拾好情绪的李南承担起了哥哥的责任,同沈予臻一起加入到筹备李璟涉后事的行列。 自此,李南承和沈予臻一起照顾小李忱砚,当时不过十五岁的他们,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试图支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只是说起照顾,准确来讲,是沈予臻照顾李家兄弟更为贴切些。 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零零碎碎,混乱了时间,杂糅在二人的脑海中。 李璟涉出殡那日,李南承和沈予臻并排走在小李忱砚身后,小李忱砚手捧着父亲的骨灰,走过一处处石阶,最终停留在他的墓碑前。 视线里,李璟涉的名字被无限拉近,却渐渐失了焦。 再度聚焦时,墓碑之上分明印刻着沈觅的名字。 沈予臻微微垂眸,见李南承依旧半跪在沈觅的墓碑前,小声念叨着什么。 第16页 望着李南承的背影,二十多年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只觉得安心。 李南承又滔滔不绝同沈觅聊了许久,沈予臻中途走到一旁接了个电话,声音响起时是很清脆的女声。 「臻。」 沈予臻静静地听完那边讲话,见远处的李南承正走近自己,他才开口打断。 而并未觉察到有什么异样的李南承笑着小跑过来,一把便搂住沈予臻的胳膊。 很明显,见过小婶之后,他的情绪好了很多。 「谁啊?有什么急事儿吗?」 「没有。」沈予臻笑着看他,轻拍了拍他的肚子,话锋一转,「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两个人边闲聊着边往大门口走,李南承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询问道:「诶臻臻,你知道小婶还有些什么亲近的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你不在的这些年啊,我每年忌日来看小婶,都有人提前在这里放上一束向日葵,但我去保安那里查访问记录,在我之前也没有我熟悉的名字。」 「不知道,大概是战友或者病人家属吧,小姑可是白衣天使呢。」 沈予臻颳了下李南承的鼻头,二人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李南承沉浸在喜悦的幸福感里,全然不觉沈予臻眼底转瞬即逝的警觉。 * 李南承赖着病假休息了许久后,终于被医院催着去上了班。 他不在家,沈予臻正好就约了医院复查。 其实这些年来他在国外养伤,那只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復到原本的状态再登上手术台,那么后续治癒到如何地步,对沈予臻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沈予臻拿着检查单正要往门口走,便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他几步绕到地下停车场,错身挤到了监控的死角,才等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还是被你发现了,臻。」 迎面走来的是位金髮碧眼的女人,涂抹的烈焰红唇更衬起她冷白色的肌肤,长捲髮自由地披散在肩,她抬手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勾人的眼眸,一颦一笑都美艷动人。 正是当时自称是沈予臻在国外时的陪护——斯黛拉。 「来复查吗?回国之后,手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了?」 沈予臻对她没什么情绪,只是嘴角隐隐弯起不易觉察的弧度,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你这些天不是打电话来试探,就是亲自跟踪我,甚至还跑到阿承面前说是我曾经的陪护——到底想做什么?」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因为对你有兴趣——我是对你和你那位小男友感兴趣。」 女人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笑得张扬。 「而且我也没说谎啊——『我爱的人在等我回国』,这可是你的原话啊臻。」 她的话中一提到李南承,沈予臻便万分戒备,连嘴角那丝笑意,都下意识收回了。 「你别打他的主意。」 「你也知道我是受僱于人——」女人抬手撩了撩自己的长髮,瞬间也收起了方才肆意的笑容,转而一脸严肃,「臻,你这一次回国,是不是就不打算离开了?」 沈予臻只是冷漠地望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别怪我多嘴——看着你苦盼多年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我自然是祝福你的。」 女人顿了顿,又将墨镜带了回去,再度露出那抹明艷的笑容。 「可你要知道,老师不会轻易放过你和李南承的,就像当年一样。」 女人的话点到为止,她挥了挥手,踏着高跟鞋转身便离开了。 「你要想清楚,多保重。」 第08章 旧照* 斯黛拉的话让沈予臻心情极为沉重,不知不觉便回到了自己的旧家。 除了四岁前同母亲居住在这里一些模煳的记忆,便是那次变故后,他和李南承被迫挤在这个破旧的小家中相依为命。 沈予臻清理出蒙着灰尘的老照片,第一张便是李南承扣篮时的模样。 只是作为主角的李南承却不知怎得被虚化了,摄影师反而抓拍到了傅辰生专注于李南承的模样,偏偏李南承很喜欢这张,他觉得把沈予臻拍得很好看,而且也算他们二人某种特别的同框。 他注视着那张老照片,不由想起了高一时李南承的青涩,瞬间失了神,记忆一下子便被拉远,回到当年那个火热的夏天。 那时候沈予臻、李南承和陈桑三个人同班,不知是不是沈予臻的错觉,他总以为陈桑的存在,似乎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热衷于各种运动,尤其像李南承和陈桑这般,简直就是里行走的荷尔蒙。 他们一起加入了篮球队,是各所高中闻名的双煞。 但沈予臻是个例外。 比起大汗淋漓的运动,似乎在安静的教室里读书学习更为适合他。 校队晚课后训练的时间里,沈予臻便习惯性等在教室,同李南承一起回家。 当然,陈桑也会大大咧咧地与他们同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知是不是不愿意看到李南承和陈桑在球场上完美配合的模样,沈予臻向来是不会到现场观摩的,唯有那次例外。 李南承所代表的高中打入了省赛,他特意邀请沈予臻来为自己加油。 第17页 「阿臻,你就来嘛——你从来都没在现场看过我打球,你不知道我扣篮的时候有多帅!」 李南承说着,还冲着沈予臻做了一个空气投篮的动作,见沈予臻不为所动,又搭上他的肩膀劝说了好半天,好说歹说才让沈予臻点了头。 「就这一次。」沈予臻说完,便将自己手中的书本收进了背包里,轻声道,「回家吧。」 「好嘞!」 李南承随意抓过自己的背包,便斜挎在肩。 沈予臻视线扫过一圈,没见到陈桑的身影,但也没打算问,心里暗暗竟然有些窃喜。 只是二人刚走过转角,便看见陈桑靠在墙上,似乎是等了很久。 「陈桑——阿臻可是答应来看咱们打球赛了!」 他们见面时,总是有一套极其复杂又似乎很酷的问候方式。 沈予臻看不懂,但也懒得刨根问底,只是淡淡地站在李南承身旁,似乎与他们格格不入。 「阿承早就期待你能来给我们加油了。」 陈桑的视线落在沈予臻的身上,热情而炽热,仿佛都快将沈予臻融化了一般。 但沈予臻却依旧像一块坚冰,虽然笑容明媚,可心底却极为冷漠。 「是吗?那希望我的到场,会给你们带来好运。」 几日后,沈予臻如约坐到了省决赛的观众席里,李南承提前给他占了前排的座位,他便被迫坐到了他们高中的应援区里,被一众女孩子拿着各种横幅和助威工具簇拥着,有些不知所措。 「呀,这不是沈予臻吗!」 应援队队长立刻捕捉到了人群之中局促不安的沈予臻,似乎也觉得在这里见到他极为不可思议。 「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对球赛之类的没什么兴趣呢!」 沈予臻礼貌性地笑了笑,平时思考题目明明很迅速的大脑,突然在一时间想不出措辞,该如何体面地回应她,甚至完全想不起来,面前这个开朗的女孩是谁。 「阿臻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们可别吓着他——」 方才还在场地里同队友们联繫的李南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趴在围栏上,话明明是对应援队队长说的,可眼神却始终落在沈予臻身上。 沈予臻听到他的声音,便下意识侧过头来,递向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之前没见过李南承穿球衣的模样。 白底紫边的球衣背心松垮地挂在他身上,举手投足间,他的腹肌与线条便若隐若现。 虽然李南承有时候会赤膊在家里闲逛,但沈予臻总羞于直勾勾地盯着他,甚至连正眼都不好意思瞧他一眼。 「知道知道,沈予臻有你罩着嘛,谁还敢欺负他不成。」 李南承听罢,便笑着回到了球场。 应援队队长清脆的嗓音将沈予臻的意识拉回当下,便见她将应援的横幅赛到自己手中,笑着嘱咐着。 「沈予臻,你现在坐的可是c位,那就拜託你拿好这条横幅啦,可要为李南承他们好好吶喊助威。」 沈予臻懵懂地点了点头,便见应援队队长一脸满意地坐到了他旁边。 似是想要调节气氛,便有意无意地同他讲着话。 「之前都不见你到过球场,以为你满脑子里都只有学习呢,好、好、学、生——」应援队队长笑着给他递了一听冰镇可乐,继续道,「今天是特意为李南承来的?我记得你们是兄弟是吧?表兄弟?」 「没有血缘关系。」 沈予臻接过那听可乐道了声谢,便否认了她口中以为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莫名排斥别人将自己和李南承划为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兄弟。 「那你们是——两家家里关系很好,所以一直住在一起?我记得你们都住在大院里吧,陈桑家好像也住那里……」 沈予臻没有回答,迳自地开了可乐,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地小口小口吞咽着,似乎是在迴避这个话题。 应援队队长大概也是注意到了沈予臻的情绪,便笑了笑不再追问。 「抱歉啊,是我多嘴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头,意识到自己对于沈予臻来说大概还是个陌生人。 「我叫苏港,是咱们学校初中部的,因为在校篮球队做小助理,跟李南承他们就很熟悉啦,总听他提起自己有个又帅又优秀的弟弟,之前也见过你的照片,就有些自来熟了,实在不好意思……」 初中部的,怪不得她穿的校服跟高中部的不太一样。 李南承常提起自己吗?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他的弟弟而已。 「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社恐,你别介意。」 沈予臻默默地喝着可乐,坐在人群之中完全慌乱无措。 苏港觉得他好笑,本来想再跟他多聊聊,但又怕他这样下去,比赛开始前便直接喝了个水饱,索性打了个招唿,就走到一旁先去张罗球队的事情了。 沈予臻身边落了空,反倒觉得安心。 他将可乐握在手中,视线不禁被球场中正在同队友们打配合的李南承望去。 他总是那般朝气蓬勃。 沈予臻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在一片喧嚣之中,他独享同李南承的静谧时光。 观众陆陆续续填满了整座球场,两支队伍位列球场中央,在裁判的指示下互相致敬,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第18页 沈予臻不懂篮球,他的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李南承。 很明显,李南承是他们校队的得分王,大家都在为他创造机会,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进球,毕竟他也是对方球队的防守重点。 沈予臻向来不喜欢这般酣畅淋漓的对抗,坐在亢奋的人群之中,也唯独他显得极为安静。 「沈予臻,刚才李南承那球进得多漂亮!」 苏港已经站起了身,欢唿过后,见自己身旁的沈予臻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下意识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你也喊两句呀——李南承诶,帅不帅!」 沈予臻微怔,但显然苏港并没有非要他说出个答案,很快又投入吶喊之中了。 然而,沈予臻却不由红了脸,有些羞涩地再度望向李南承。 他刚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些鼓励的话,只是方才进了一球的李南承突然扫过观众席,两人的视线就这般不约而同地撞了个正着。 沈予臻终究是没能喊出声来,不过无声地动了动嘴,用口型轻轻地对着李南承的方向道了句「加油」。 他不知道精神高度集中于球场上的李南承会不会注意到,像是生怕自己暗藏已久的心事被人发现一般,沈予臻小心翼翼地缩回了位置上,又拿起了那听没喝完的可乐,小口小口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苏港的余光不由扫到了沈予臻,她犹豫了下,并没有打扰他的世界。 她有种预感——那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随着大屏计时器归零,这场球赛正式结束,李南承带领的校队以1分之差险胜。 哨声响起的那一刻,替补席上的队友们都冲上了球场,连带着前排几个激动的观众都一同涌了进去。 沈予臻握着空可乐罐,只缓缓起了身,远远望着人群之中被屡次抛起的李南承。 「不去祝贺他吗?」 苏港一手握在围栏上,用力一撑,半个身子已经跨了过去,才侧过头询问沈予臻。 沈予臻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她的邀请。 那么多祝贺李南承的人,并不差他一个。 沈予臻简单收拾了下附近座位的卫生,便打算拎着垃圾离开,却突然在喧嚣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阿臻——」 第09章 查封* 沈予臻下意识回头时,李南承已经越过人群,三步并两步,撑着围栏跳到他的面前。 「怎么不等我啊!」 李南承一手插着腰,一手揪起前襟的一副擦了擦汗津津的脸,语气里有些失落。 而他这一撩,沈予臻本就垂落的视线,便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窥见了他那块块分明的腹肌,赶紧慌忙地错开了眼。 「我看大家都在等着你……」 「那能一样吗?」李南承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扬起下巴向着后方点了点,「一起去吃饭吧,球队的人要去庆功。」 「我……」 「别你你你,我我我的,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着,李南承便一把搂上了沈予臻,转过身来向着球场的方向挥挥手,大喊了句。 「我先回更衣室换衣服,一会我带上阿臻一起啊——」 落日余晖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推着单车走出了校园门口。 为了不影响大部队的速度,李南承便招唿沈予臻上了自己的后车座,起初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别磨叽啦,你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还不好意思坐我的车呢——」 李南承拨了几下车铃,催促沈予臻坐上来,还不忘臭屁地补上一句。 「别人想坐我蹬的车还没这个机会呢!」 众目睽睽之下,沈予臻只觉脸颊发烫,最终还是乖乖照做。 但大家似乎也并没有他想像中那般起闹,在大家眼里,他们不过是最正常的兄弟罢了。 果然,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小心翼翼。 少年少女们骑着单车来到了一家大排档吃烤串,看样子他们似乎很熟悉这里。 其实受沈觅的影响,沈予臻是不大吃这样的食物的,但李南承反倒因为在家的时候很少吃烤串,而特别喜欢。 「阿臻你想吃什么?」 几个大小伙子几十串几十串地点着各种烤串,菜单抢来抢去,最后被李南承一把夺了过来,递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沈予臻。 「平常在家里都吃得清淡,今天跟我开开荤。」 李南承拿着菜单大剌剌在沈予臻身边坐了下来,扑面而来一股烤串味儿。 沈予臻其实没什么胃口,大概是习惯了沈觅还在时养成的口味。 只是看李南承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沈予臻就按照他选的菜品,每样加了一串。 「你不饿吗?」 等烤串陆陆续续上来时,李南承怕周围这堆总是狼吞虎咽的队友把沈予臻那份都抢个光,便直接将盘子端了过来,随便拿了几串给他,方才各自点的菜品都混成了大杂烩。 不过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计较到底谁吃了谁的那份。 沈予臻突然有点羡慕。 虽然有李南承陪着,但他依然显得那般格格不入,无论到哪里,他都是多余的那个。 他在心底苦笑着,小口地咬下了最后一颗羊肉。 正当他将铁签放到桌子上时,突然空空如也的桌面上有突然多出来一根骨肉相连。 第19页 沈予臻微怔,便见李南承仰着一张得意洋洋的脸,勾起一边的嘴角,神秘兮兮道。 「好吃吧?他们家可有秘制酱料。」 他一下子想起来二人初次见面时,李南承比西瓜还甜的笑容。 「从那群饿死鬼牙缝里抢过来的,你多吃点,别跟他们客气。」 大家围着一张圆桌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沈予臻那格格不入的沉默,瞬间淹没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吃饱喝足的三人推着单车往大院走,却远远窥见李家门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被一堆收拾得乱七八糟的行李包围着。 李南承有些莫名奇妙地快走了几步,沈予臻和陈桑紧跟在他们身后。 凑近之时,却见小李忱砚摆着张臭脸,阴沉沉地站在大包小包之间,脸上似乎还挂了彩。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家?」 李南承双手插着裤兜,弯腰检查李忱砚的伤势,不禁皱起眉头,瞅着这个架势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还打架了?」 李忱砚不说话,只是向门内递了个眼神,便见为首的警察带着一众手下正从李家出来,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听着他的指令,在李家的大门上贴了封条。 陈桑正好凑了过来,他扫了眼李忱砚,一抬眼便见为首之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爸?你怎么在这儿?」 陈逾川见自己的儿子又跟李南承混在一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大晚上的你又在外头乱逛什么?回家!」 陈桑被陈逾川没来由的怒火搞得一头雾水,但还不忘记替李南承撑腰。 「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把阿承家给封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概是陈逾川觉得在手下人的眼皮底下,同自己的儿子争执有些难堪,便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的大唿小叫,反而转向了李南承。 「有人举报这里私藏违禁品,现在要对这所住宅进行查封,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们都要受到警方的监控。」 陈逾川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对李南承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违禁品? 真是笑话,他们几个十来岁的少年住在这里,虽说家里没有大人做主,但还算是锦衣玉食,难不成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吃饱了没事干吗? 「不是,陈叔……」 「请叫我陈警官。」 陈逾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李南承的话,他本来就对李南承没什么好感,现在出了事更加不会对他有任何偏袒。 李南承自然也知道陈逾川不喜欢自己,只是他从来不清楚缘由,也没兴趣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无法无天到需要和陈逾川打交道,没成想今天居然会在他手里吃瘪,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不好意思。」 一旁沉默不语的沈予臻突然开了口,打断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管是什么原因,小砚现在受了伤,而且是由你们造成的——我想警方不至于跟一个小学生置气吧?能否请您先带小砚去附近的诊所处理下伤口,若是感染了,对小砚和你们都不好。」 陈逾川的目光顺着声音落到了沈予臻身上,脸色也稍微和缓了些。 沈予臻在大院里的名声一直很好,不过因为他的身世也常在背后被嚼舌根,只是相对于纨绔少爷李南承,陈逾川对沈予臻还算是有些长辈的欣赏。 他没直接回应沈予臻,而是招唿来一个小警官,让他带着李忱砚去处理伤口。 沈予臻有些不放心李忱砚自己一个人,再同警方起了争执,可更不放心留李南承在这里应对莫名其妙出现的警方和被扣上的无端罪名。 「阿臻,你跟过去吧,小砚比我需要你,他还是个孩子呢。」 就在沈予臻有些犹豫不决时,李南承替他做了决定。 他轻拍了拍沈予臻的肩膀,给了沈予臻一个安心的笑容。 于是,沈予臻也没再坚持,他下意识看向陈桑,见他正一脸担忧地在李南承和陈逾川之间流转视线。 他最终没开口说什么——或许陈桑在这里,比他更有用。 「陈警官,你到底什么意思?大半夜查封我家,把我们的行李随意扔在大街上?是想逼我们去流浪?」 李南承转过头来时,已经收敛了方才对上沈予臻的灿烂笑容,抱着胸皱起眉头盯着陈逾川那个老头,一脸不满。 「两个高中生带着一个小学生上街乞讨——你是不是已经为我们设计好家道中落的戏码了?你就这么恨我们李家?」 「你这个黄毛小子还真是会信口开河,我们警方做事向来讲凭证据,不可能因为私人恩怨作出不合规矩的事情!你们李家私藏违禁品,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陈逾川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等候命令的小警察,便平復了些情绪,继续教育李南承。 「李南承,你要知道,如果罪名落成了,你们可是要被关进少管所反省的。」 「搞错了吧——您这……」 李南承还没回答,听了半天的陈桑却先坐不住了,直接插了老爸的嘴,便毫不意外地换来了一道训斥。 「闭嘴!陈桑,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家!」 陈逾川觉得陈桑实在丢人,将查封李家的事宜后续交给了自己的手下,便轰着陈桑回家了。 第20页 起先陈桑还不乐意,他放心不下李南承。 但他又担心自己的胡闹会更加激怒陈逾川,别到时候一气之下真的把李南承他们扔进了少管所。 「阿承,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你……」 「还不快给我滚回家!」 陈逾川看着自己儿子对李南承一副讨好的模样就生气,瞪着个牛眼低吼着陈桑。 陈桑撇撇嘴,连李南承的回应都没得到,便灰熘熘离开了。 折腾了大半宿,沈予臻拉着李忱砚回到大院的时候,李南承正一脸窝火地坐在行李箱上等他们。 沈予臻大概早就猜到凭他们几个小孩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和陈逾川那种的老警察对抗。 「我妈把留给我的帐户冻结了,取不出来。」 李南承的生母李璟词名下有一笔资产,设立了基金,可以让李南承每个月领取,但为了防止李南承小小年纪好吃懒做,限额只设定在普通家庭孩子所需的每月花销。 又因为跟陈逾川置气,他断然拒绝了警方要安置他们兄弟三人的「好意」。 李忱砚的脸上贴了块纱布,一双眼睛杀气腾腾的,像极了他父亲,大概还在气他们莫名其妙被赶出了家门。 沈予臻望着垂头丧气的李家兄弟,露出一道极为温柔的笑容,似是安抚。 「那你跟我回家吧。」 第10章 蜗居* 两个高中生带着一个小学生,拖着潦草收拾出来的行囊,狼狈地走在大街上。 沈予臻口中的「家」,便是他来到李家前,与母亲生前相依为命的地方。 钥匙生了锈,李南承靠在门上看着沈予臻转动了门锁许久都没有反应,耐不住性子的他直接一脚踹在门上,那扇旧门竟然就这样在三双眼睛的诧异之中,吱呦一声开了。 李忱砚不经意地扫了眼李南承,淡淡道:「你今晚守门。」 说罢,他便从李南承撑在门框的长臂下钻进了屋去。 李南承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忱砚大摇大摆的模样,不由生起一肚子火,转头颇为不满地望向沈予臻,似乎在确认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小砚他开玩笑的。」 沈予臻拍了拍李南承的肩膀,引着他一同进了房内。 「今晚就用家具堵住门凑活一下,等明天再找人来修就好了。」 沈予臻抬起手,凭着记忆在墙上摸着客厅灯的开关,不过因为实在太久没人居住,这里早就不供电了。 三个人摸着黑寻找可以落脚之处。 「我印象中这里是一室一厅一卫一厨的设计,卧室里的床应该还没搬走,你和小砚今晚就睡那里吧,我可以在客厅的沙发上……」 说话间,李忱砚突然拿着手电筒抵在自己下巴上照亮了整间屋子,李南承见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干嘛啊!」 李忱砚却不以为意地拿着手电筒四处晃了晃,似乎是想看清这间房现在的布置。 「还好我把跟朋友野营用的手电筒一起揣了来。」 李南承沖他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个小屁孩。 不过他的注意力也很快被他们当下所处的环境吸引了去——这可是沈予臻四岁前生活过的家啊。 他对沈予臻的一切都总是那样感兴趣。 「你,你小时候和阿姨就住在这里?」 李南承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向沈予臻确认。 沈予臻以为他是有些失望,又害怕让自己伤心,所以语气里透露着一丝试探意味,心下也有些不忍心让他跟着自己吃苦。 「嗯,只能先委屈你……」 沈予臻的话还没说完,李南承就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 「好酷啊——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生命里缺失我的那几年全补回来了!」 沈予臻无奈地笑笑,倒是没想到他家这位小少爷心态还能这么好。 ——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少爷啊,真是难为你了。 而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李忱砚,正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框,见他俩一副亲昵模样,曲起右手中指一下一下不耐烦地敲在门上。 「李南承你能不能别大嚷大吵,这里隔音可不好。」 说罢,转身就要往唯一的床铺走去。 李南承对着李忱砚的背影伸了伸拳头,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作势要揍李忱砚。 而他身旁的沈予臻直接抬起手,将他的拳头包裹在自己掌心,声音轻柔。 「好了,我们也该睡觉了。」 当然,李南承才不愿意和李忱砚挤一张床铺,反而乐得同沈予臻缩在更为狭窄和坚硬的沙发上。 虽然李南承完全不挑剔地安慰沈予臻,但第二天的黑眼圈还是暴露了他难以习惯如此恶劣环境的事实。 只是李南承并不想纠结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单纯认为是陈逾川早就看不惯他们,有心要陷害,而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他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南承跟陈逾川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大概是睡得不踏实,第二天李南承醒得比沈予臻还早,甚至特意跑到楼下小区外的早餐铺子带回了早点。 他一个大小伙子倒无所谓,主要李忱砚现在正长身体,而且他也捨不得向来注重营养健康的沈予臻被迫吃糠咽菜。 第21页 沈予臻是听着门打开的声音醒来的,他还一度以为是自己的破旧老屋进了贼。 只见李南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没成想一抬眼正对上沈予臻惺忪的睡眼,一脸抱歉。 「阿臻,还是吵醒你了啊……」 他有些懊恼地一脚带上了门,似乎是故意吵醒屋内熟睡的李忱砚一般。 「要不要现在去洗漱过来吃早点?我买到了热乎的小包子,还有牛奶燕麦,你最喜欢的。」 李南承在落了灰的桌面上打扫出来一片空地,又掏出了去便利店买来的湿巾和消毒水擦了很久,才把热腾腾的早餐一一摆出来。 「昨天拖回来的行李里有洗漱用品,李忱砚那个臭小子还算是细心……我都摆在卫生间了,这里有我刚买回来的漱口水,应该不差什么了。」 沈予臻见李南承这副周到的模样倒是很意外,他本以为被人伺候惯了的小少爷,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他后来注意到,正是少爷的讲究才让他一点都不愿意将就,可他又不能向往常一样大咧咧地抱怨出来,生怕伤了自己的自尊。 他倒是很为自己着想。 正当沈予臻沉溺在早晨片刻的温暖中时,卧室门一下子被李忱砚推开了,他阴沉个脸,幽怨地盯着李南承,似乎在怪他闹出来的大动静吵醒了自己。 而李南承才不理会他一大早的起床气,丝毫不给他无理取闹的机会。 「赶紧排队洗漱过来吃饭,磨磨唧唧的,一会早餐都凉了,我可没处给你加热去。」 李忱砚大概早就对李南承的差别对待习以为常了,他二话没说便一头扎进了卫生间,根本不想跟李南承多费口舌。 兄弟三人便挤在不大的餐桌前,很是地吃完了一顿早餐。 「吃完我骑车送你去学校。」 李南承嘴巴里还塞着个小笼包,含煳不清地对李忱砚说。 「阿臻你先往咱学校熘达吧,别等我了,我还得安排这小子呢。」 李忱砚却不领情地拒绝道:「用不着,我自己认路。」 「你认路你认路,认路有个屁用。」 李南承叼着一只筷子,另一只筷子直接打在了李忱砚头上。 「你知不知道最近大街上好多偷小孩的?你认路人家就拐不走你了?我是你哥,是你的监护人,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说教就说教,动什么手啊!」 李忱砚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手将李南承伸过来的胳膊拨拉了回去。 「别把火气全撒我身上,有本事闹到警局去讲理啊——」 「李忱砚——」 「好了好了。」 沈予臻将勐然起身的李南承按回了座位,又给李忱砚使了个眼色,在两个青春期叛逆小孩之间调和。 「小砚,阿承也是担心你……阿承,小砚长大了,你得顾及他的面子,别动手动脚的。」 李家兄弟听罢都埋头吃饭不怎么吭声了。 沈予臻就仿佛这个家的定海神针,李南承不捨得凶他,李忱砚又最听他的话。 最后就如李南承所安排的那般,他骑车送李忱砚去上学,沈予臻收拾好便直接去学校了。 他向来是习惯提前到达教室早读了,但因为这个变故,今天差点迟到,倒是引起了不少同学的好奇。 再加上陈桑今天请了病假,平时与沈予臻同行的李南承也不见了踪影。 青春期的孩子想像力可是极其丰富的,虽然他们不至于将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编造成一段畸形的三角恋,但是吃吃瓜还是很有兴趣的。 大家都知道李南承与沈予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除了体育活动之外几乎形影不离。 而陈桑又跟他们所属同一个大院,也算是一起长大了,沈予臻参与不进李南承的运动中时,他便顺理成章地见缝插针,连带着混响了全高校闻名的篮球队双煞之名。 只不过沈予臻不太爱说话,在同学们眼中又是个正经人,就算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小九九,也不敢舞到正主面前。 眼下这段三个人的友谊终于出现了裂痕,总有不怕尴尬的好事之人开门见山找沈予臻吃瓜。 「诶沈予臻,今天怎么没见李南承啊?你俩不是每天都一起来学校吗?」 「他有点事,晚些就会到了。」 沈予臻微笑着点到为止,似乎不太想解释太多。 但如此模稜两可的答案怎么会让八卦之人就此罢休。 那个同学干脆直接哄走了沈予臻前桌的同学,拉过那张椅子,倒跨着坐在沈予臻面前,抽走了他手底下的书。 「别这么小气嘛,跟我们分享一下。」 沈予臻不喜欢这么不礼貌的方式,被迫抬起眼皮望着他,微皱着眉头,对上他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沈予臻刚想开口和这位同学理论一番,便见他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把便从他高举的手中,将自己的书夺了回来。 「同学一场,你最好客气点。」 李南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同学,往常总嬉皮笑脸的他,现在阴沉地恐怖。 他几乎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唯有几次动怒,大多都是在球场上,而因为球赛引发的冲突又总是身体对抗,可李南承从来没输过。 「南承啊,你来了……抱,抱歉,我就是想和予臻亲近亲近。」 第22页 「你跟他亲近什么?嗯?」 李南承一把用胳膊肘搂过那位同学的脖子,语气威胁。 「离阿臻远点,别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 李南承这下子不仅仅是警告那位同学,连带着其他看热闹的人也收了视线,好一个杀鸡儆猴。 「你这样子,同学们都不敢跟我说话了。」沈予臻有些无奈地看着李南承,笑着道。 「那正好啊——这样你就只能跟我一个人亲近,谁也抢不走你。」 第11章 作客* 李南承把书包扔到沈予臻旁边的课桌上便落了座,余光瞟了一眼斜前方的座位,是空的。 陈桑直接没来上课,但他也没有多在意,或许是跟他那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老爸起了冲突也不一定。 少倾,李南承才慢悠悠补充道:「我主要是怕他们太无聊,打扰你读书——我这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多多替你考虑!」 沈予臻却波澜不惊地收回了情绪没再回应,只是大概翻了翻课本,准备上课。 反正李南承做什么事,总有他一番自己认定的道理。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陈桑一回家,便又同陈逾川大闹了一场。 陈桑的母亲柯嘉韵见他们爷俩一前一后回来谁也不理谁,便知道他们定是吵架了。 只是还不待她出言调节,陈逾川便对着一熘烟要钻进房间的陈桑,一通火冒三丈的输出。 「李老将军一生德高望重,肯定想不到自己的外孙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陈桑的手已经握上了门把,听到老爸说着李南承的不是,当即就转过身来反驳。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喜欢南承,我不强求,但您这样诋毁他,也太过分了吧!」 陈逾川刚坐进沙发里,便一把将柯嘉韵递来的茶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什么叫过分,你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进部队去!」 陈逾川一心想让自己儿子去部队里歷练一番,好回来接他的班,但陈桑偏偏想要走高考的途径,同李南承继续在一个城市里称兄道弟。 笑话!那个纨绔少爷怎么能阻拦他儿子的发展! 「我不走!」 陈桑直接坐到陈逾川的对面,父子俩怒气沖沖地对视着,互不相让。 「好了好了,你们爷俩都别吵了。」 柯嘉韵早就从陈桑平日里不经意的言语和他与李南承的相处中,知道自己儿子对李南承的不同——那并不仅仅是同学之间的情谊。 当然,这些细节自然也逃不过陈逾川的眼睛。 这件事情,别说陈逾川这样的老顽固了,就算是对儿子百般疼爱的柯嘉韵,都有些难以接受。 只是陈桑现在正处于青春期,本就有些叛逆,她担心若是像陈逾川那般强硬要求陈桑如何,反而会适得其反。 「儿子,妈妈知道你对李璟词的儿子很喜欢,但再喜欢也不能一个心思扑在人家身上啊,你也说了他很优秀,那你拿什么吸引他呢?」 这下换做是陈桑不吱声了。 喜欢吗? 他在那之前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对李南承与众不同的态度和超出兄弟般的关切,竟是喜欢。 * 陈桑是一周后才回来学校的,据老师说他请的是病假,似乎是高烧不退,吊了一周的水。 不过李南承见陈桑那副生活虎模样,心里便大概有数——那只是陈逾川随便找的託词。 依照陈桑那股正义的个性和同自己的兄弟情分,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在事情没调查清楚前,就对自己赶尽杀绝。 只是李南承心里更清楚,陈逾川身居高位,总有他的能耐和手段。 他不知道那些违禁品是什么时候放在李家别墅里的,他只知道他们三个毛头小子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同一个老炮争辩。 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但总有一天,他会证明自己和李家的清白。 李南承像往常一样等课间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午觉,大概是因为昨夜实在难眠,他今天睡得尤其沉,陈桑凑过来的时候又悄咪咪的,等他揉揉眼睛看到面前站了个大活人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吭声啊——」 李南承幽怨地抬头望了眼陈桑,瞬间没了困意。 「我怕打扰你休息……看你今天昏昏欲睡的……」 陈桑语气里尽是抱歉,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陈逾川的脾气李南承自小也是见识过的,他尤其瞧不上自己,但凡跟自己扯上点关系的事情总要严苛几分。 所以李南承打从开始就没怪过陈桑,说到底,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是李忱砚那小子打唿噜太响了,吵得我失眠。」 沈予臻听着李南承诋毁李忱砚完全不带打草稿的,有些于心不忍地插了嘴。 「小砚睡觉还是很老实的,你是不是做梦了?」 李南承被当面拆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毕竟开口之人是沈予臻,他只是转过头来耍了通赖,也没多说什么。 「陈桑,你到底什么事啊——」 李南承跟沈予臻打趣半天,才想起旁边还立了个人,回过头来看他,一脸失魂落魄。 「阿承,你们那天晚上还有这些天……都住在哪里啊?」 第23页 陈桑说的隐晦,但在场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他们刚被赶出来的那天。 「一直都在阿臻家里啊——他四岁之前住的房子还在,我们收拾了下住的很舒服。」 「他家?」 陈桑不由看了看沈予臻,在他印象里,沈予臻一直都是寄住在李家的,据说他父母早亡,他是个。 至于他父母同李家长辈是如何的情分,这就不得而知了。 「在哪里啊?等放学了我可以一起跟去看看吗?」 陈桑其实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关心李南承离开了大院,生活质量会不会骤然下降而不习惯,毕竟他可是从小唿风唤雨的少爷。 「可以啊——」 李南承答得顺嘴,话都出了口,才想起来扭过头看向沈予臻,询问屋主的意见。 「阿臻,你,你介意吗?」 沈予臻也不觉得哪里不妥,毕竟住在大院时,陈桑也是很不见外地三番五次跑来找李南承。 「不会啊,随时欢迎。」 三个人还是想往常一样,李南承和陈桑推着单车,沈予臻走在李南承的身侧,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只不过换了个方向。 省篮球赛结束后,球队放了个小长假,李南承和陈桑不用去训练,回家的时候早了些,刚好可以去趟菜市场,晚上好做顿晚饭。 「晚饭也要你们自己做吗?」 陈桑跟着他们俩来到了菜市场,看着沈予臻十分熟练地在其中挑挑拣拣,选中之后,李南承再二话不说地递上钱去。 「是啊,你不知道李忱砚的嘴巴有多挑剔,前两天,我少放了勺盐,都被他尝出来了,愣是嫌我手艺不行!」 李南承一边付钱,一边絮絮叨叨地同陈桑抱怨。 「那我还不是怕他吃太咸不健康吗!非要跟我理论,说是我做饭的时候走神。」 沈予臻想起那天李南承颇有自己道理的模样同小孩子争辩,就觉得他实在可爱。 「小砚只是找个理由不吃青菜。」 李南承却撇撇嘴,觉得小屁孩真难伺候:「他总有他的理由。」 「那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青菜都偷偷背着小姑挑进我的碗里……我看啊,小砚都是跟你学的。」 陈桑在人群外看着他们俩买菜时闲聊儿时的事,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但他也没多插嘴,不然还真活像个醋瓶子。 他望着李南承的侧脸,想起当时妈妈直白了当地戳穿了自己的心思。 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多想过,毕竟男孩子喜欢扎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故意隐藏起来的秘密,却被妈妈直接看穿并且挑明。 像李南承那样耀眼的人,很难不被他吸引吧。 「陈桑?你愣什么神儿呢?」 李南承推了一把,陈桑才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 「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合着你一点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啊。」 说话间,李南承已经跨上了单车,沈予臻也抱着一袋子鸡蛋,安安稳稳坐在了后座。 「李忱砚他们学校今天放学早,我们骑车回去快一些。」 「哦。」 陈桑有些木讷地上了车,跟在李南承身后,可是视线却停留在沈予臻身上,以及他紧紧抱着李南承的腰的那只手。 在那只骨节分明又白皙的手中,握出了一道极为诱人的腰线。 陈桑不由咽了烟嗓子,摇摇头,尽量集中视线。 菜市场离沈予臻的旧家不算太远,三个人回到家中时,李忱砚还没有回来。 这些天李南承接送他上下学,李忱砚已经足够熟悉路线和周围的环境,说什么都不肯让李南承再绕路来了。 李忱砚好不容易说服了沈予臻,才让沈予臻去给自己当说客,让李南承点了头放心下来。 沈予臻先上楼开门,李南承和陈桑拎着买来的菜跟在后面。 自从陈桑踏入这个小区后,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小区破旧到他以为这里不过是一些即将拆迁的建筑,根本都没有任何住客。 墙壁经过风霜雨雪的侵蚀早就破烂不堪,甚至没有专门的物业进行修缮,从外表看上去就极其不美观,至于内部的安全性也实在令人堪忧。 像是李南承和陈桑的身形,楼道里都不能同时挤下他们两个人。 台阶旁的护栏看上去也有些念头了,陈桑都担心若是挨上那个生了锈的护栏,他都能直接摔下去小命不保。 「欢迎光临!」 正在陈桑满心担忧之时,李南承的大嗓门突然从他头顶上飘了过来。 陈桑闻声抬眼,正见李南承笑着将菜篮子递给沈予臻,自己站在门口,给他摆了个「请进」的姿势。 陈桑沉着气踏上了最后几阶台阶,可当他一只脚迈入沈予臻的旧家时,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李南承在他的身后带上了门,此时沈予臻也刚好从厨房里钻出来。 「今天我做饭吧,你跟陈桑聊会天——」 沈予臻的视线落在一旁瞬时失语的陈桑身上,笑着询问他。 「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吗?」 陈桑张了张嘴却犹豫了。 若是搁平常,他肯定会直接应下声来蹭饭,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真的害怕自己的不见外对现在这种处境的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 第24页 「不,不了……我今早答应了我妈回家吃晚饭,她估计也等着我呢,我待会就走。」 沈予臻点了点头,便没有强留,打了个招唿便直接钻进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厨房去了。 陈桑见厨房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才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对着李南承道。 「你们要不要去我家住啊?」 陈桑环顾四周,面色难掩嫌弃。 也难怪,他家再不济李南承家,怎么家里也有个市局长,条件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那个必要,我觉得这很好啊——」 李南承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看他那副神情,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我在认识阿臻之前,他就住在这里,我每次在这间房里,都能想像到四岁之前的他有多可爱。」 他撑起个脑袋,想起陈逾川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嘴角不由拉了下来。 「再说了,你家老爷子能让我进你家的门儿?别了,他不得一扫把给我打出来?」 虽说李南承开口时满是说笑的语气,但陈桑听在耳朵里却极为悲伤。 李南承现在搞成这副模样,罪魁祸首分明就是自己的父亲,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关心他的处境。 「好吧,但是阿承,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陈桑说得认真,但李南承却完全没当一回事。 「我们只是暂时离开了大院,又不是倾家荡产……我母亲户头里还给我留了不少钱,只是现在还没有到非要动用的地步不可。」 李南承蹭了蹭鼻头,从床边坐起身来。 「陈桑,你不用这么愧疚,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查出违禁品本来就是事实,不过清者自清,我自然是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但是我也不是待宰的羔羊,什么罪名安在我头上我都会窝囊地认下。」 陈桑很少见到李南承这副正经的模样,错愕间,他竟然忘了,李南承不过也只是个跟自己同岁的少年。 只是他从小没有父母疼爱,连最关心他的小婶也在早些年去世了。 他活泼开朗,他积极乐观,可从没人关注过他内心的孤独。 陈桑微怔,下意识望向厨房,透明的玻璃门上投影出一道忙碌的身影。 这或许就是他消极情绪的全部寄託。 那才是真正懂得他的人。 「阿承……我决定去部队了。」 第12章 情书* 陈桑曾经不止一次向李南承提过,他不想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按照他的规划成为一名警察甚至军人。 虽然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他总觉得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生。 李南承从来都是鼓励他随心而行,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改了主意。 「是你爸逼你的?还是你自愿的?」 刚从陈桑嘴里听到他的这个决定后,李南承自然是吃惊的,但也不排除是陈桑自己改变了心意,因此他并没有着急反对。 「是我自己想磨鍊一番,现在的我太弱小了。」 李南承盯着陈桑许久,见他那副表情也不像是在撒谎,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李忱砚回来时,李南承正好送陈桑出门,他没什么表情地同陈桑擦肩而过,连个招唿都没打,便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去帮沈予臻端菜了。 「陈桑怎么来了?」 李忱砚像个小大人一般,似是对他们将陈桑领回家的做法很不满。 「虽然是他爸老煳涂想折腾我们李家,但毕竟他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李南承脑子烧坏了吧?」 「小砚,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沈予臻虽然有责备的意思,但语气还是极其温柔,一时间让李忱砚的火气无处发作。 「陈桑和我们是同班同学,又和阿承是一个校队的,我们从小玩到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是清楚的……他父亲做了什么让我们不认同的事,那有什么怨气自该是只对他父亲,而不应该对他这个人摆出一副恶劣的态度。」 说话间,李南承已经送走陈桑返了回来,便见李忱砚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就知道他又挨了沈予臻一阵批评。 「又犯错了?这回又干了蠢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李南承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饭桌上刚出锅的鸡翅,被沈予臻毫不客气地打了手。 「洗手啊。」 而李忱砚却趁着沈予臻批评李南承的空挡,伸出去个小手,成功拿到了一块炸鸡翅。 「光说你四哥没说你是吧,小砚。」 沈予臻颇为无奈地笑着将李忱砚摸来的鸡翅放在他的小碗里,又拉过他的手,将消毒液挤在他的掌心,来回搓了搓。 一旁被勒令洗手的李南承却不干了,偏要把自己的手夹在李忱砚和沈予臻的双手之中。 「他都多大的小孩了,自己洗手不会嘛——阿臻你别惯着他!」 李忱砚却已经从一旁纸抽里拿了几张纸巾把手擦干,咬着鸡翅得意洋洋地看着不知道怎么就气急败坏的李南承。 李家兄弟莫名其妙就开始比起谁吃的肉更多。 沈予臻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往两个人的碗里各加了一大筷子青菜。 「真不知道你这副讨人厌的模样,怎么那么招桃花,情书一封接一封的。」 第25页 李忱砚一边不乐意地吃着碗里的青菜,一边嘟嘟囔囔地调侃李南承。 「臭小子你竟然偷听大人说话——」 沈予臻见李南承又挥了挥拳头想要教训李忱砚,便赶紧笑着拦下,又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毕竟按照李忱砚的个性,他肯定也不是故意听到的——当时他们俩在家里拆情书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开这小子。 虽说因为被赶出了大院,李南承安安分分了一阵子,但很快便又原形毕露,继续在学校里游刃有余地闹翻天。 沈予臻不想婆婆妈妈地限制他,只是在太过分的时候稍微提醒几句,便不再多言,自己还是一如往常地认真读书、参加各种竞赛。 他不喜欢被活在别人的议论里,但架不住李南承实在太过招摇,大家对李南承感兴趣的同时,总会注意到那个时时刻刻站在他身边的沈予臻,连带着也了解了一番。 沈予臻苦恼了好一阵子,但大概是受了李南承的影响,便也慢慢接受了。 青春期的孩子总有情窦初开的时候,他们俩的优秀和耀眼,完全不出乎意料地成为高校内众人追捧的焦点。 有时候追求他们的人不好意思当面送情书或是表白心意,还会请对方转达。 李南承为了省事,干脆将两拨人的情书放在一起,挑了个闲暇时间,当着彼此的面儿直接拆开。 沈予臻读着写给自己的信,总觉得信里描写的人物太过美好,根本不是真实的他。 他以为自己是破碎的、孤寂的,冰寒彻骨。 但在别人眼中,似乎还有火热之处。 「我好像在这些信里认识了我的多面性。」 沈予臻莞尔一笑,但李南承却觉得他唇角苦涩,略带着不可置信的自嘲。 「阿臻,有很多人在爱你的。」 他有些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旧家勾起了沈予臻一些不好的记忆,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有些灰暗。 「爱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很容易。」 沈予臻帮李南承拆着收来的礼物和情书,手里的动作没停,语气也听不大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嗯——」李南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双手四处摸索着,在众多拆好的礼物里挑了颗糖,先是顺手塞到了沈予臻嘴巴里,又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儿。」 沈予臻的糖含在嘴巴里许久没有说话,李南承自顾读着信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这位同学有点恋爱脑啊,说什么看见我就想到了未来婚礼的样子……」 李南承用左手食指划到那个人的名字下,右手用飘逸的字体抄了下来,随便写了几句便完成了回信。 他不喜欢谁,但他说这是他的礼貌。 「你不想结婚吗?」 不知怎的,沈予臻下意识问出了口。 「结婚?」李南承摇摇头,一脸理所应当道,「李家有结婚的传统吗?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亲爹了?哦,小叔倒是讨了个好老婆,但你看他着过几次家,小婶过得多辛苦他知道吗?」 说起小婶,李南承的情绪就开始激动,他看了看沈予臻,最后也只是靠在床头轻嘆了口气。 「结婚没意思,婚姻关系什么的最靠不住了。」 随后又笑盈盈地搂过他,乐得自在。 「我们这样就很好啊,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 再没有别人吗? 沈予臻望着李南承笑眼温柔,可他不想同李南承仅此而已。 * 兄弟三人如此缩在这间狭小的房间许久,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平日里,他们轮流打扫卫生做饭,也算是把被迫简陋的生活过得蒸蒸日上。 某个周末正赶上商场大促销,李南承特意拉着沈予臻想要去血拼一番,留李忱砚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 李忱砚悻悻地钻回了屋子里,把门一关便不再理会李南承。 以至于连后来门外咚咚的敲门声都没听见。 而此时的李南承,正兴致勃勃地不同的店面里进进出出,精心挑选着什么,一副极其苦恼的模样。 「阿臻,你说给李忱砚买点什么好呢——」 李南承从展示柜里拿起一个汽车模型,摆弄了几下,又实在搞不清现在小孩的喜好,愁眉苦脸地看向了一旁的沈予臻。 「这小子一眨眼就十三了,等下半年升了初中可就更难伺候了。」 「要不给他买个游戏机?」 沈予臻其实也不太了解现在的孩子都喜欢些什么,更何况他自己的爱好本就单一,能顺口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读书了。 「要是你过生日,我请老师出一张书单就非常完美了——你说李忱砚啊,他怎么就不学学你这个现成的榜样勤学苦读,非要天天泡在武馆练他那个没什么用的拳脚功夫。」 李南承不止一次反对李忱砚学那些格斗术之类的,不过李忱砚却固执得很,偏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一家三口投票表决之时,沈予臻手握关键性的一票,他没考虑李南承的胡搅蛮缠和拉拢,也没考虑李忱砚炽热的目光,只是单纯从自己的视角出发作出了决定。 「他像小姑父嘛……」 沈予臻当时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李忱砚骨子里的血性,便是李家血脉之中流传下来的刚毅。 第26页 李南承却是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像他一样臭脾气。」 两个人又在这层楼的礼品店里闲逛了好久,总是挑不出一件令李南承完全满意的生日礼物。 眼瞅着快到了饭点,沈予臻便决定先带李南承去七楼的餐饮区填饱肚子。 「好久没下馆子了,想吃点什么?」 沈予臻怀中抱着好几个途径店铺之时,门外的服务员塞进他手中的宣传单,各类餐点应有尽有,他一张一张翻给李南承看,好让他挑中一家满足他胃口的店。 「要不——咱们去吃寿喜锅?」 李南承突然在一家店铺前停下来脚步,拉了拉沈予臻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那家的招牌,眼里闪着光。 「他们家的和牛超好吃!」 沈予臻被李南承直接拉近了一家寿喜锅自助,进门前,他还偷偷瞟了眼餐位标价。 因为被赶出大院的缘故,李南承比起以前更学着精打细算了许多,家里还有李忱砚那张嘴,他毕竟还在长身体,而李南承又不愿意亏待沈予臻——虽然沈予臻向来吃得清淡又简单。 于是,李南承便刻意收敛了大手大脚的性子,连平日里爱吃的东西都少瞧了几眼,以免再勾起他的馋虫。 其实今天来商场给李忱砚挑生日礼物是一件事,另一方面,他也想带平日里很是辛苦的沈予臻改善改善伙食。 ——这笔钱可是他攒了好久的成果。 不过他想来母亲生前的决定也是对的——依照他这般挥霍,不管留下多少家产,都容易被他败光了去,这些日子以来,他倒是更懂得生活了。 「这家店的生意还是那么火爆。」 沈予臻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先点了第一轮的餐点,很有礼貌地忽视服务员的目瞪口呆,回以淡淡的微笑。 毕竟李南承可是个大胃王,服务员觉得惊讶也正常。 「你还记得!」 李南承听着沈予臻完全点中了自己的喜好,也不由吃惊。 这家店歷史很久远,他们第一次来,还是由小婶带着,李南承吃得开心,直接把肚子塞得鼓鼓的,差点下不了桌。 「去自选区转转吧。」 李南承早就迫不及待了,听沈予臻这么说,直接就拉起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沈予臻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李南承带走了,而他的视线不由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自李南承握紧的方向不断向外晕染开一阵绯红。 大庭广众之下,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样被李南承拉着却觉得很踏实。 可惜他们的座位离自选区并不远,不过几步路,李南承就松开了手。 「阿臻,你想吃什么!」李南承瞪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迅速将自选区扫视了一番,语气里颇为激动,「感觉比小时候的花样多了不少!这下可以大饱口福啦——」 沈予臻莞尔一笑,看着李南承心满意足的模样就觉得很幸福。 沈予臻从橱柜里拿了盘子出来,默默地跟在李南承身后,他指向哪个食材,沈予臻便往盘子里夹些什么。 「先盛上满满一盘虾滑和芝士鱼滑!」 「炸物也要吃!看这个颜色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好多小凉菜呀!尝尝螺肉和鱿鱼骨怎么样!」 「……」 沈予臻完全按照李南承的指示摆了满满一大桌,看着他开开心心地下了筷子。 「哇这个小凉菜酸酸甜甜的好开胃!」 「阿臻,这个土豆泥奶香味好浓呀——你肯定喜欢!」 沈予臻笑着接过李南承递来的土豆泥没说什么,顺手就在碗里帮李南承打了两颗无菌蛋,紧接着刚才他们点餐的和牛就上桌了。 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顾着帮李南承下食材,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仿佛自己就已经饱了。 其实跟自己住在旧家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委屈自己吧。 沈予臻顾念着李南承的心情出了神,突然眼底惊现一颗极其肥美的生蚝肉。 再抬起眼时,正对上李南承那极为灿烂的招牌笑容。 「他家的生蚝肉真不错——阿臻你多吃点啊,愣什么神呢!」 李南承抖了抖筷子,裹着蛋液、滴着晶莹汤汁的生蚝肉就像在搔首弄姿一般,在沈予臻的眼前扭来扭去,鬼使神差地,沈予臻便就着这个姿势张开了嘴巴,任由李南承直接将那一大块生蚝肉餵进了自己嘴里。 「好吃吧!」 李南承亮晶晶的眼神期待地望着沈予臻,笑得更加开心了。 他的快乐总是那样简单。 沈予臻见李南承的嘴巴都没闲着,便又偷偷找来服务员,又帮李南承加了好几盘和牛。 李南承的战斗力足足支撑到规定的用餐时间全部耗尽,他整个人半摊在座位上,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十分舒适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 沈予臻见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不由觉得他实在太可爱了。 「那我们再去逛逛看,给小砚的礼物还没挑好呢……」 「不着急——」 李南承突然咧嘴一笑,伸手在自己的裤兜里掏着什么。 沈予臻一脸不解地注视着他,只见李南承得意洋洋地拿出两张电影票,整个人突然身体前倾凑到了沈予臻眼前,把两张票分别比在自己的脸颊两侧,笑容灿烂。 第27页 「先去看场电影吧——阿臻你期待很久了是不是?」 沈予臻微怔,视线不由落在其中一张电影票上,确定了影片名称才发现,那竟然是自己之前提到过的快上映的那一部。 大概是一个月前,他们俩放学回家时经过了电影院,看到张贴在门外的宣传海报,自己不经意提过一嘴。 只是那样,就被他记住了吗? 沈予臻不由心里一暖,其实李南承并没有平常看上去那般神经大条。 「平时咱们走到哪里都要顾及李忱砚那小子,今天好不容易打发他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学习,咱们俩怎么能不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放松放松呢!」 还不由沈予臻回应,李南承便拉着沈予臻往扶梯处走,嘴里还美滋滋地念叨着什么。 「我跟你说哦,我买的还是优惠票,不仅价格便宜,还附赠爆米花和可乐——」 「不过我知道你不爱喝碳酸饮料啦,所以专门跟客服商量换成了荔枝汁……」 「我对这部电影也是很期待,之前宣传做得那么好,可不要让咱们失望啊!」 「阿臻,咱们俩好像都没有一起单独看过电影诶——好特别啊……」 「……」 沈予臻听着李南承滔滔不绝,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他精緻的侧脸,心里想的却全然与接下来的电影无关。 他能感觉到自己不规律的心跳,还有李南承紧握着自己手腕处的燥热。 这算是……约会吗? 第13章 行兇* 李南承看电影喜欢选最后一排的位置,两个人在黑灯前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大概是因为这场是首映,整个放映厅基本都坐满了。 在放映开始前,李南承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嘴巴就没停下来过,神经大条的他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这部电影的悬疑惊悚程度。 电影的开篇还算正常,李南承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嘴巴也不住地嚼着爆米花。 只是故事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劲。 李南承的眉头开始随着剧情紧皱起来,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能通过审查在电影院放映的电影,不至于这么—— 「!」 李南承的念头还没闪过,屏幕上就突然聚焦到了一具被残忍分割的尸体上。 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放映厅随之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而李南承的恐惧似乎姗姗来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饱让他变得有些迟钝。 沈予臻见李南承完全没了动静,担心是他害怕过了头,下意识回过头来想安慰他几句,便见视线里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突然钻进了自己的怀里。 「阿臻……」 李南承趴在沈予臻的耳边悄咪咪地喊他的名字,生怕打扰了别人观影,也害怕暴露自己的胆小。 「嗯,我在。」 沈予臻顺势将李南承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其实他当时也有些诧异李南承怎么会主动提出来看这部电影。 没人比他更了解李南承——外人都以为他是铁坦,其实他该是甜奶才对。 他只是不想把自己懦弱的一面展示给外人,所以他也从来不会参加密室逃脱这种班级活动。 而这种悬疑惊悚偏血腥的电影,李南承可是从来不感兴趣的。 沈予臻在心底轻嘆一口气,其实从李南承拿出电影票那时起,他就清楚李南承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包括他故作轻松说什么有多期待的说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宽心。 大概是觉得最近的日子有些辛苦吧。 只是让他这样看下来整场,实在太难为他了。 沈予臻正考虑着该如何安慰李南承,就听他小声嘀咕道:「我好像吃多了……」 「……」 「我可不是因为害怕才躲进你怀里的哦……」 沈予臻听出来李南承的嘴硬,只是顺着他的话给他找了个台阶:「嗯,这个姿势有助于消化。」 李南承撇撇嘴,他从指缝里露出来一小截视线,继续窥探着剧情的发展,不由感慨道:「阿臻,你为什么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啊……」 沈予臻搂着李南承,手还不住地在他的肩头轻拍着,视线明明落在了大屏幕上,但心思却早已飞走了。 他似乎是极为认真地想了下这个问题,才低声回答道:「只是想学习下电影里法医的职业素养。」 「……」 李南承差点忘了,沈予臻从小就立志要做一名医生——但什么时候他的职业轨道偏向法医了! 沈予臻见李南承没有回应,便微微勾了勾嘴角,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下次我们换个轻松点的电影吧,选你喜欢的。」 「好啊!」 李南承下意识的惊唿被淹没在影厅里再度袭来的尖叫声中,他有些木讷地慢慢转过头来,只见大屏幕上又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下一秒,李南承的眼睛便被蒙住了。 沈予臻的一只手直接从左边至李南承的胸前环过来,直接抱住了他的右肩,另一只手则盖在了李南承的眼睑上,下巴顺势抵在了他的颈窝间,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到此为止了,我们回家吧。」 李南承已经忘记了思考,只是呆呆地点了两下头,便由沈予臻带着,在黑暗中离开了影厅。 惊魂未定的李南承正缩在沈予臻的怀里,他们前脚刚踏出电影院门口,便见着与他们行进方向相反的角落簇拥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28页 他们本来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李南承也没多想,便打算拉着沈予臻直接下楼。 只是沈予臻心存疑虑,一只脚都快迈上电梯了,却偏偏收了回来。 此时李南承已经顺着电梯的方向下楼去了,见沈予臻没跟上来,硬是几步追了回去,差点被路人教育一番。 「阿臻,怎么了啊——」 此时的李南承已经基本恢復了神智,只是觉得对沈予臻的反应很是莫名其妙,毕竟他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还是下意识以为沈予臻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便像平常一样耐心询问。 沈予臻意外地没回应他,反而上前几步拉住了一个从刚刚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路人,刚想要问问具体情况,就听见楼下突然传来尖锐的叫喊声。 李南承心中一凛,扶着扶梯把手视线往下一探,便见人群四散而去,在慌乱之中像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狂奔。 「楼下有情况——」 李南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个被沈予臻拦下来的路人堵了回去。 「那边有人被刺伤了!血流了满地——」 路人的表述因为恐惧有些语无伦次,他甩开沈予臻虚挡在自己面前的手,也顺着人群跑走了。 「阿臻……」 「我去那边看看。」 李南承悬在半空中想要拉住沈予臻的手就僵在原处,他本来是想拉沈予臻一起去避避风头的,谁知道他竟然直接往枪口上沖。 他拿沈予臻没办法,一边打着报警和救护车的电话,一边跟了上去。 沈予臻半跪在血泊中,见那人后背一道极长的刀痕,正涌着新鲜血液汩汩淌在地上,几乎已经没了知觉。 「麻烦让一下,我是医生。」 周围的人闻声皆投去了半信半疑的目光,毕竟沈予臻无论怎么看,都不过是个高中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 只是他绝对冷静的态度和沉着的嗓音,却又让在场不知所措的大人们很是安心。 到此为止,李南承已经知晓他想做什么了。 或许是受沈觅的影响,沈予臻一直对医学很感兴趣,大学也打算医学专业,为此,他早就着手做了许多准备工作。 只是李南承不知道,沈予臻从书本中学习来的知识,是否足以应对当下危机的局面。 李南承简单交代了路人几句,让他们在警察来之前先躲入附近的商铺里,毕竟还不知道那位行兇者的行迹和目的,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而受伤之人又不能随意搬动,他们只能在当前的位置试图对他进行一些有效的急救。 李南承蹲下身来,十分默契地配合着沈予臻完成一系列看似专业的动作。 众人都以为他临危不惧,可只有李南承观察到了沈予臻指尖的颤抖。 他不过也只是个毫无实战经验的高中生啊。 这间商场很大,方才的叫喊声已经听不见了,处在上层的人们也不知晓楼下的情况。 「我目前只能做这些应急处理,还是得等救护车来,他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沈予臻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但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简单作了交代。 「警察和救护车应该都在来的路上了……阿臻,你别急,我们先躲起来,现在行兇者还没被完全控制住,整座商场都有危险。」 李南承虽然是这么说,但沈予臻却仍然担心楼层里还有其他人受伤,执意要去查看一下,结果还没等李南承开口反对,路人便先发了声。 「孩子,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救人的前提是先保全好自己,不然只会带来更多的牺牲。」 人群之中,一个年长些的强壮男人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光瞥见沈予臻身上和双手不免沾染到的鲜血,又对上他那双坚毅的双眼,明明无言却仿佛掷地有声。 男人轻嘆了口气,话锋一转。 「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没办法保证全身而退,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随着男人的表态,人群中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纷纷响应。 「不就是一把刀吗!我们这么多人还制服不了他不成!」 「再说了,警察也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得先摸清他的位置,才好给警察提供线索将他绳之以法!」 …… 大家迅速行动,而剩下的老幼妇孺便由李南承牵引着,带到了附近的商铺里躲藏。 虽然李南承也很想陪着沈予臻,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要做沈予臻的第二双眼睛,做他的第二双手。 「注意安全。」 李南承转身离开前,沈予臻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语速飞快,尽是担忧。 「该注意安全的是你,记得回来接我。」 李南承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将沈予臻侧脸的血迹涂抹掉,便催促着最后几个靠近的路人,单臂拉下了捲帘门。 隔着一道透明的捲帘门,沈予臻望了他几秒,便在高大男人的保护下,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李南承守在门口,一边安抚着众人的情绪,一边等着沈予臻平安归来。 这种心情很焦灼。 仿佛像当年他再也等不回自己的小婶,等不回一个完整的家。 一道门断绝了潜在的危险,也断绝了一切信息来源。 所有人都在畏惧死亡,只有李南承在畏惧沈予臻。 第29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商场内几声枪响,捲帘门内惊恐的人群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安地等待最终的宣判。 第14章 新房* 一群人又惴惴不安地等待了许久,李南承隔着捲帘门的缝隙,窥见了徐徐向自己走来的身影逐渐在视线中放大。 李南承勾了勾嘴角,雀跃地向沈予臻挥了挥手,便招唿着身后的人一起帮忙将捲帘门抬了起来。 「阿臻——都解决了吗!」 捲帘门刚打开一道缝隙,李南承便弯着腰探了出去,直扑到沈予臻怀里。 李南承的力道太大,让一直绷着一根神经、好不容易可以有所松懈的沈予臻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两个人险些一同倒在地上,好在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扶了沈予臻一把。 「警察已经将那个行兇者制服了,得亏刚才那帮小年轻早早摸清了他的所在,整个行动都很迅速……警方现在正在全楼层筛查伤员——还好有这孩子的坚持,至少我们所到的两层受伤之人都得到了及时救治,大概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李南承点点头,上手扒拉了沈予臻几下,似乎是在查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这个保镖可不是白当的——你弟弟我可是有安安稳稳给你送回来。」 男人见李南承这个着急的模样,不由笑了。 只是沈予臻却因着这个称唿,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反而是粗线条的李南承完全没在意。 「警方那边应该会加大警力疏散人群,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们两个孩子还是要注意安全,我们有缘再见。」 沈予臻被李南承搂在怀里,微笑着向男人挥了挥手道别。 周遭的人群乱闹闹的,在沈予臻的世界里穿梭而过,他刚想转过头对李南承说些关心的话,便听见不远处一道神秘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真不愧是安时的孩子。」 沈予臻微怔,他勐然间回头,却找不出说出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 安时——那是他母亲的名字,他已经许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 那时候的沈予臻还不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会成为他长达十年之久的噩梦。 「阿臻?怎么了?」 李南承见沈予臻愣了神,以为他还是在方才的惊惧中没缓过神来,抬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 「没事吧?」 沈予臻笑着将他的手捉了下来,放在自己身侧,笑着回应。 「没什么,刚填饱肚子就看了太多血腥场面,有些反胃——看来我的学医之路道阻且长啊。」 李南承见他确实没什么事,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 「你已经很有一名优秀医生的潜质了——下次去给小婶扫墓,我一定要好好向她夸夸你!你完全继承了她的衣钵呀。」 沈予臻淡淡一笑,并没有再多言什么。 受小婶的影响只是一方面,他想要学医,还有一个连李南承都不曾知晓的缘由。 商场持刀行兇的事件闹得很大,许多记者也闻讯而来,各路人群将商场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李南承和沈予臻见状,也不急于出去,只是顺着人群向外走,一抬眼便望见了满面严肃的陈逾川。 打从上次他们几个被陈逾川不讲任何情面地赶出了大院后,李南承就没见过他了,没想到这次事件严重到竟然让他亲自出面。 李南承不想跟他打招唿,结果站在陈逾川身边那些热心群众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尤其沈予臻还是帮忙救死扶伤的「医生」。 李南承听不清那些人在跟陈逾川讲什么,大概就是夸沈予臻如何如何见义勇为云云,总之他望见陈逾川眼色微凛,便向身旁的警员吩咐了些什么,直冲沖向着他们而来。 李南承下意识拉着沈予臻要调转方向。 「怎么了?」 陈逾川的位置在沈予臻的视野盲区,他完全没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便被李南承拉着胳膊往另一处走。 警员见他们俩鬼鬼祟祟的模样,便几步迈了上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予臻正觉得奇怪,几个人争执的功夫,陈逾川已经亲自过来了。 「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陈逾川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份不怒自威的深沉,李南承似乎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长辈对晚辈的无可奈何。 不过李南承却权当他看错了。 「我又没做错事!」 李南承不服地撇了撇嘴,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他。 「你没做错事,躲我干什么?」 陈逾川的语气很平和,倒全然不像是当时将他们扫地出门的恶人。 「陈警官,我是懒得应付你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 许是没见过有人竟然敢用这副态度对陈逾川说话,旁边的警员都不由脸色煞白,替面前这个高中生捏了把汗。 陈逾川见李南承的态度满不配合,也不再同他争执,转而将视线落到了身旁的沈予臻身上,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颇为自豪。 「予臻,你今天很勇敢,干得不错,这才有李老将军的大帅风范!」 李南承听着陈逾川对待沈予臻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温柔的语气,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手底下拉着沈予臻的手臂,将人往后一带,仿佛在宣誓主权一般。 第30页 陈逾川注意到了李南承的小动作,却也不恼,继续关心着沈予臻。 「听说你救人的时候险些被行兇者偷袭,背部划了道口子,有没有找人包扎好?」 李南承微怔,这才缓缓侧过头看向沈予臻,面露担忧。 方才他不是说没有受伤吗! 灼热的目光全然喷洒在沈予臻的脸上,他微微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当时那男人没有完全护住自己,已经让他不免自责了,沈予臻不想反覆提及,再说那道伤口并不严重,若是向李南承全然袒露,他反而会小题大做。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陈逾川没有说明送他们回哪里,但李南承隐约觉得他指的是大院。 不知道到底是事情调查清楚了,还是因为这件事他心怀愧疚,又对沈予臻实在欣赏。 话毕,李南承也只是冷漠道:「我们家离这里很近,就不劳烦陈警官的警车耀武扬威了,家里还有张嘴等着我们吃饭呢,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我们可没时间耗费在这里跟你打太极——」 他的语气疏离,态度恶劣,陈逾川忍耐至极,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李南承是在故意误解他的意思。 「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沈予臻张了张口,话却被李南承堵了回去。 「我们跟陈警官非亲非故的,实在不必替我们操这个心——您还是一门心思放在这个案子上,好在您堂堂陈警官的丰功伟绩上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李南承撂下这句话,拉着沈予臻就往外走,也不全然不顾身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陈逾川。 他才不想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冤枉,又不明不白地被恩赐。 陈逾川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对自己的生活随意摆布。 李南承越想越气,拉着沈予臻胳膊的手也不由用了几分力道。 沈予臻觉察到他心情的变化,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稍作安抚。 「好了,别生气了,小砚还在等我们回家。」 提起李忱砚,李南承才想起来二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给这小子买生日礼物。 只是事发突然,再这样一折腾,这些事情都完全被抛之脑后。 「礼物可以补上,小砚不会怪我们的。」 李南承点点头,一抬眼望见商场门口来势汹汹的摄像设备,还有簇拥着的记者,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大概率已经登上了新闻。 若是被李忱砚看到,那不就糟了! 李南承赶紧掏出手机,方才事态紧急,他报完警就没再顾得上看消息,此时手机页面已经全是李忱砚的未接来电。 「这小子急坏了,我得赶紧给他回个电话。」 李南承的电话前脚刚拨出去,后脚便被接了起来。 「你还知道给我回个电话!」 还不待李南承说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与李南承周围的声音重叠。 二人一同向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小李忱砚黑着个脸站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前,而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二人之间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大,大哥?」 李南承只看了李忱砚一眼,全然忽视了他的愤怒,只惊讶于李北起的出现。 自从李北起南下经商,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 「上车。」 李北起的视线迅速在李南承和沈予臻的面前扫过,将夹在指缝间的菸头暗灭后,只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二人正是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多问,毕竟商场门口也不是话家常的好地方。 李忱砚瞥了李南承一眼,便抱着那个小孩上了后座,李南承见状便绕到了副驾驶,顺带帮沈予臻开了个车门。 车子并没有开回沈予臻的旧家,而是来到了大院。 李南承有诸多疑惑,但望着李北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他一直没敢吭声。 直到车子停在了大院门口,李南承的余光瞥见被撕下的封条,却迟迟没有动作。 「愣着干什么?不回家?」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 李南承垂着个脑袋,倔脾气一上来,他连李璟涉都不怕,李北起又怎么能唬得住他。 「你难道指望陈逾川给你写份道歉声明,公开还你清白吗?」 李北起侧过头来盯着他,碍于几个孩子都在场,他又不能对李南承太兇。 「这是他该做的啊——因为自己的偏见冤枉一个高中生,难道他不要负责的吗?」 李南承刚才就觉得奇怪,依照陈逾川的个性,他怎么可能主动给自己台阶下,要送自己回大院。 感情是因为自己的大哥回来了,有人给李家撑腰了。 真是欺软怕硬的混蛋! 「再怎么说陈逾川是你的长辈,而且在李家找到违禁品是事实。」 李北起试图跟李南承讲道理,但李南承偏偏有自己的道理。 「那我怎么知道违禁品不是他故意放进来栽赃我的!我怎么可能会碰那种东西——」 「你到底想怎么样?有家不住,租房算怎么回事儿?」 李北起的耐性被彻底耗尽,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李南承的辩驳。 车内的气氛降至极点,李忱砚抱着小孩不吭声,沈予臻也没能找到缝隙插入这兄弟二人的对话。 第31页 「我不想这么偷偷摸摸地回来,丢人。」 大院都是看着李南承他们长大或者他们从小到大的玩伴,当时那件事闹得全院沸沸扬扬的,李南承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个帽子,又因为李北起回来才被摘掉,好像他私藏违禁品确有其事一般,只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才逃脱了制裁。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李南承觉得委屈,说话时都能听出他重重的鼻音。 沈予臻都怕再说下去,李南承就要哭鼻子了。 「大哥,就算陈逾川不能亲口承认他的误判,至少公开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总是可以的吧?他陈警官不能没面子,那就能随意拿捏没人在军中任职的李家了吗?」 沈予臻说话向来都和气,李北起几乎没见过他动怒,听着他这满是火药味的话,不由瞥了眼后视镜,目光停留在沈予臻的脸上。 外表的温柔掩饰不了骨子里的倔强。 他似乎比李南承更不好动摇呢。 ——沈予臻太像沈觅了。 李北起沉默片刻,突然又转过头去发动了车子。 车上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见方向,也不是回沈予臻旧家的路。 整车的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熄了火,李北起不客气地把人都轰了下来。 这是一处新楼盘,基本上还没什么人入住,但是李北起带着他们几个上到九楼打开门时,里面的装修都已经基本完成了。 「这边是学区房,离你们上学方便,又是新式装潢,你们年轻人也喜欢,既然不想回大院,就先住这里吧……九层的两户我让人打通了,房内面积大,也够你们仨住了……还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讲。」 李南承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直接躺平,懒洋洋地看着李北起。 见这个架势,他明明就早有准备,还故意把他们拉回了大院,难道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态度? 「大哥,你以前也不是兜圈子的个性啊,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当年你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不是硬气得很吗——」 「都被人撵着屁股赶出去过了,还不知道珍惜家的可贵吗?」 李北起不吭声,瞥了他一眼,扔了串钥匙给他。 「挂着老李家的姓,得有骨气,别给我丢人现眼。」 那话的意思,他也看不惯陈逾川的做派,也不想自己的弟弟就因为别人的施捨,屁颠屁颠地下了陈逾川不情不愿给的台阶。 他打着李家的旗号找上陈逾川,给他压迫感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回事,弟弟们自己有没有心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哦对了——」 李北起这会才想起来介绍身旁那个一直被李忱砚抱着的孩子。 「这我儿子,李本溪。」 李北起将四五岁的李本溪拉到自己身前,向李南承和沈予臻介绍着,又拍了拍李本溪的肩膀,对他道。 「叫四叔,这边是小叔叔。」 小叔叔指的是沈予臻。 毕竟沈予臻同李家没有血缘关系,称唿的时候也并没有将他列入李家族谱行列。 李本溪瞪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两个人,学着李北起叫了人,但喊李南承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多少有点不情愿。 「大哥这是结婚了?什么时候能见见大嫂啊——」 李南承迎上李北起那道眼神,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愣是将尾音收了回来,好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叫本溪是吧?小本饿不饿?折腾了一通,都没顾得上吃晚饭……」 沈予臻瞅了瞅眼色,便开口将话接了过来。 「大哥这里设备都齐全吗?我去做点饭吧……」 「今天就下馆子吧,别麻烦了——想吃什么?我让人打包带过来。」 其实李南承并没有什么胃口,更何况中午他可是和沈予臻一起吃了寿喜锅自助,便难得地询问了李忱砚的意见。 「你想吃什么就跟大哥说,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可没大哥这么大手笔。」 李南承虽然由着李忱砚,但面子上依然说不出好听的话。 而他现在还在盘算着到底要给李忱砚准备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李忱砚懒得理他,难得温柔地抱着李本溪询问了几句,小孩子闷得很,不爱说话,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像极了这个年龄时的李忱砚。 沈予臻觉得李北起似乎想跟李南承单独聊几句,便哄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厨房帮自己洗餐具。 客厅剩下李北起李南承兄弟俩的时候,就方便说话多了。 「大哥,什么事啊——当着他们的面儿还不能说了」 李南承随意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个香蕉,那大概是李北起提前让人准备好的。 「本溪妈妈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我们现在分开了,本溪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慈谿,现在在她妈妈那边……」 「双胞胎?大哥你真行啊,你——」 李南承嘴巴里还含煳不清地塞着香蕉,知道自己做了两个人的四叔,一激动刚拍相大腿,便对上李北起那种看傻子的眼神,整个人又蔫儿了下来。 「嗯……大哥你继续说。」 李北起怕李南承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才不紧不慢道:「还有一件事,小砚偷偷跟我说想去寄宿学校读初中——」 在李南承疑惑的眼神中,李北起继续道。 第32页 「照我看,他是怕你和予臻马上要面临高考,本来压力就大,不想再给你们增添负担,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别别扭扭的个性还真是随了六叔。」 李南承眨巴了下眼睛,没有表态,反倒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这么大个房子,就是我和阿臻的二人世界了?」 第15章 戏弄* 李北起没想到李南承是一点不关心自己弟弟是怎样的想法,反而已经开始憧憬起和沈予臻的二人生活,不由怔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几个人围在新餐桌上拆了打包的饭菜,有李北起在场,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不过他倒是反常地多说了句,将弟弟们好好安顿后,便带着小李本溪离开了。 李忱砚如愿去了寄宿学校,家中便只剩下李南承和沈予臻二人。 没有了琐事的烦扰和生活所迫,日子相安无事了许久。 沈予臻对自己未来的定位向来明确,凭藉他极其优异的成绩和表现,毫不意外地获得了京安大学医学院的保送名额。 而向来对学习提不起什么兴趣的李南承,似乎是为了追随沈予臻的脚步,也破天荒地拉着沈予臻给自己补习。 尤其经歷了商场行兇那件事,李南承突然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他想要继续站在沈予臻身边,他想要成为一名与他配合默契的医生。 虽然沈予臻心底是暗暗希望大学两个人也能同在一处,但这件事毕竟出于李南承自己的意愿,他从来没有开口要求或期盼李南承什么,只是眼下李南承自己有了动力,他自然是开心的。 不过李南承的急性子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啊——家里根本学不下去嘛!」 某天早晨,李南承随手将中性笔往桌面上一摔,整个人就着靠椅的软度仰躺了过去,一只手还搭在眼睛上,似乎被书本上的内容折磨得疲惫不堪。 在厨房给李南承准备水果的沈予臻闻声而至,便见这一副场景。 他有些无奈地凑了过去,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李南承的额头,冰得他一激灵。 「凉!」 李南承瞬间起身,睁开眼无辜地望着沈予臻,那小眼神不由让沈予臻心底升起一阵捉弄人的负罪感。 「我只是想给你败败火。」 沈予臻勾唇一笑,将一杯冰镇西瓜汁放在李南承的书桌上。 「累了就休息下吧,不差这一会儿。」 沈予臻的手在方才被李南承抓得凌乱的头髮上又摸了几把,可怜的髮型顿时规整起来,显得颓废的李南承也怪有精神的。 「家里太闷了,想出去散散心——」 李南承拉下沈予臻的手,仰着张期盼的小脸冲着沈予臻耍赖。 其实就算是不经过沈予臻点头,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李南承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非要沈予臻一句肯定的话。 「北边新开的游乐园又勾得你魂不守舍了?」 李南承见自己的心思被沈予臻拆穿了,也不否认,只是望着他痴痴地笑着。 沈予臻不想扫了李南承的兴,更何况他不是那种需要用冗长的时间专注在某件事上才能取得理想成果的人。 有的人天生就可以凭藉某种天赋和聪颖,再配上一点点的努力就能与众不同。 ——这一点沈予臻不得不承认,李南承就是这样的人。 「那走吧。」 沈予臻没再多劝解什么,他向来认为学习是需要劳逸结合才能具备高效率的事情,再者,他根本不在乎李南承会达到多么遥不可及的高度,他只要李南承开心就好。 沈予臻顺势将那张游乐园的宣传单从李南承的课本里抽了出来,真不知道这张传单是怎么发到李南承的手上的。 其实沈予臻对游乐园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这般释放在公开场合。 但李南承就不一样了,他需要宣洩,尤其是在高考的压力下。 沈予臻在李南承换衣服的时候,已经在网上购买好两张学生票,并查好了从家里过去的路线。 他之前听同班同学提起过这个地方,但高考在即,大家聊起天时更多的是遗憾,他还记得当时有几个同学提议等毕业那天,大家可以在那里团建,只是没想到,他和李南承竟然在高考前就尝了鲜。 李南承今天简单穿了件橙色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配上他那个招牌式的笑容,颇有一种青春洋溢的学生气,整个人活力满满,简直像夏日里一杯清爽的橘子汽水。 而相比之下,沈予臻的穿着就更简单了,若不是李南承觉得衬衣和西装裤的打扮在游乐园格格不入,执意让他换成了一件休闲版短袖衬衣,他今天可能要比李南承还要吸引路人的目光。 两个人打车去的,本来他们出发就有些晚了,平日里坐惯了地铁的沈予臻不想因此耗费时间,而消磨了李南承的兴致。 「阿臻你看——老天爷知道咱们今天要出门,连天气都放晴了!」 李南承靠在后座的椅背里,一边刷着游乐园的app查看游乐设施,一边眼神不时扫过窗外的风景。 而沈予臻的眼中,却只有李南承——他才是自己视线之中永远的一道绝美风景。 李南承见沈予臻没回应自己,便不由抬眼瞧他,还以为沈予臻是有些责怪自己太贪玩,没成想却撞见了沈予臻满脸的笑意。 第33页 他怎么会怪自己呢……从小到大,沈予臻好像对自己就没什么脾气。 「阿臻。」 「嗯?」 李南承望了望沈予臻,一直没有吭声,末了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是有点好奇,好奇沈予臻的喜怒哀乐,他不懂为什么,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同龄人,会如此隐藏自己,还是说,他本就是一个不冷不热的人,无论对谁都没有什么分别。 一时间,李南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甘心。 原来在沈予臻眼里,他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怀着这样闷闷不乐的情绪,李南承假装补觉的模样,沉默了一路,直到计程车停在游乐园门口的不远处。 而沈予臻并没有注意到李南承莫名其妙的情绪,还以为他只是复习得太累没什么精神。 「睡醒了吗?」 沈予臻身上背着双肩包,向着李南承招了招手,便一前一后通过了检票口。 「想从哪里开始?」 其实李南承方才都在app上看得差不多了,他还顾及沈予臻的喜好,挑了几个对他而言有些无聊的项目。 但现在沈予臻这样一问,他偏偏不想按部就班了。 「去逛逛纪念品店吧。」 沈予臻微怔,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记得李南承向来是瞧不上纪念品店的,他总觉得那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才不感兴趣。 小时候沈觅也带他们兄弟俩去过游乐园,当时李南承还没有门把手高,就抗拒得不行,无论沈觅怎么说都不愿意踏进纪念品店的门儿,最后沈觅也只好作罢。 沈予臻正回忆着当时那个倔强的小南承,心绪飞回了几年前,脚下的步伐漫不经心地,随着李南承进了店,而李南承却突然停了下来,手上不知道抓了个什么,便往沈予臻头上一戴。 待沈予臻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从镜子里看到了戴着兔耳朵的自己。 沈予臻下意识抬手要拿开,却先一步被李南承按住了手。 「别摘呀,多好看——」 说着,李南承又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对着瞬间有些无措的沈予臻拍了一张怼脸照。 「阿承!」 沈予臻有些受惊,声音不自觉就急迫了几分,但还是碍于在店铺里,特意压制住音量,没敢大声喧譁。 可这副模样在李南承眼里却生动了许多,反而觉得沈予臻更可爱了些。 他笑着望向微愠的沈予臻,视线不由定格在他的脸庞,一时失神。 其实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不一样的、甚至会生气的沈予臻。 在遥远的记忆里,沈予臻从来不向人说一个「不」字,但是他的不情愿有时候会在一个动作或是一个神态的细节里显现出来。 他还记得儿时沈觅带着兄弟俩一起到游乐园,毕竟那是小孩子的天地,至少对当时的李南承而言,只有兴奋和期待。 但在李南承一路的欢声笑语里,他窥见了沈予臻的表情,淡淡的,与他完全不同。 在他们排队等候的时候,沈觅左右手各拉着他们两个,他看见人群之中有带着各式各样头饰的小朋友经过,李南承很喜欢,转过头来想向沈予臻分享这份喜悦,同他商量等一下谁戴小兔子谁戴小熊时,瞬间捕捉到沈予臻排斥的表情。 小沈予臻微皱着眉头,在沈觅看不到的死角。 他以为谁都不觉察到他的小心思,却被李南承发现了。 李南承不知道原因,但他知道沈予臻的抗拒也仅限于此了——他绝不可能对沈觅摆出拒绝的态度。 于是这个不听话的坏小孩,李南承替他做了。 当年在纪念品店门口,李南承没能戴在沈予臻头上的小兔子头饰,最终还是冲破时间的界限,定格在这一瞬间。 「阿承,你一定要这样捉弄我吗?」 沈予臻清冷的声音在李南承耳畔响起,瞬间将他从儿时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李南承有剎那间的恍惚,沈予臻的声音依然那般冷静,对待自己的态度,仿佛是对一个顽皮小孩胡闹了一通后的无可奈何。 复杂的情绪缠绕着李南承,让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其实是沈予臻对他特有的宠溺。 「既然在游乐园,当然要戴卡通人物的头饰才更沉浸式。」 李南承撇撇嘴,不但不让沈予臻拿下自己的兔子头饰,反而又长臂一捞,将沈予臻身后的小熊头饰戴到了自己头上。 他身子前倾时,还嗅到了沈予臻身上淡淡的味道,似是医院的消毒水柔和了些,但李南承却觉得清新无比。 沈予臻见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按在头饰上的手垂了下来,不知抱着怎样的情绪,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轻声询问他。 「你还想做什么?我陪着你。」 可这对李南承来说并不够,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却很笃定,这不是他想要的沈予臻。 小时候太过习惯这样的沈予臻,让他没有任何疑惑去询问一个为什么。 后来陈桑走进他的生活,更加分散了自己和沈予臻独处时的细微感觉,再加上男孩子青春期时的热血方刚,他根本没在意到这些细节。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沈予臻的学生时代都那般克制。 李南承的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是心疼还是其他,他一时想不明白,但也都无所谓了。 第34页 李南承突然倾过身子凑近一脸正经的沈予臻,勾唇一笑,故意放低嗓音道。 「你陪着我?那如果我要带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呢?阿臻,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第16章 心跳* 李南承自然只是逗逗他。 在孩童般天真的游乐园里,李南承当然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南承似乎感觉沈予臻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怔,眼神里的恐惧稍纵即逝,年轻的李南承权当那是错觉。 他一把搂过沈予臻,便将他直接拉去了室内儿童区,这个区域里,无论是过山车还是海盗船,全部都是以小朋友的标准设计的,危险程度也低很多。 大概是李南承在测试沈予臻的接受能力吧。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就这样排着队,被一群不过将将和他们腰部持平的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地包围着,领着他们来的父母也不由向李南承和沈予臻二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不知道是少见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还是觉得他们混在其中太过丢人。 沈予臻被盯得有些害了羞,但李南承却不以为意,反而蹲下身来,跟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小妹妹聊了起来。 「你好呀,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不是哥哥太好看了?」 「……」 沈予臻没想到李南承能厚着脸皮对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妹妹大言不惭地夸赞自己,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但在外边这样多少有些失礼。 沈予臻弯下腰来,正打算不好意思地同小妹妹解释一番,就听着她极为甜美的声音道:「是啊,哥哥长得好漂亮,好像电视节目里的主持人姐姐哦。」 「小葵,这样说话太不礼貌了!」 小妹妹的母亲极为抱歉地跟向李南承欠了欠身,又看到了身旁有些冷漠的沈予臻,不由一怔。 「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小葵是在称赞我啊,我很开心。」李南承笑着摸了摸小葵的脑袋,「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在排队的时间里,沈予臻就淡淡地望着李南承和小葵十分有爱的活动,心头一暖,但转而便是一阵失落。 他以后也会成家,拥有自己的小孩吧。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可以再以朋友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打扰他的家庭和幸福呢…… 「阿臻,你在想什么呢!」 沈予臻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南承已经把小葵抱在怀里了,似乎是叫了自己半天都没反应,李南承才腾出一个手肘戳了戳他的肩头,有些纳闷怎么排个队的功夫,他就出了神。 「没,没什么……小葵妈妈呢?」 「她接了个紧急的电话,拜託我们先在这个区域带小葵玩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话毕,李南承又向队头的方向努了努嘴,脸上已经挂着副跟小葵一样的期待表情,「到我们了哦!」 李南承虽然害怕血腥惊悚类的电影,但是对于游乐园的项目还是无所畏惧的,更何况这个区域还是儿童设计的。 而小葵似乎在同龄人之中胆子也算是极大,和李南承并排着就往海盗船最尾端跑去。 沈予臻跟在他们后边,下意识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其实有个可爱的小孩陪在李南承身边也不错,如果赶上孩子妈妈有事情,自己也不排斥作为李南承的备胎,充当一日妈妈的角色。 这样看来,他们似乎也像极了一家三口。 「玩累了吧,我来抱小葵。」 把儿童区几个刺激的项目玩转了一遍后,李南承给跑得满头大汗的小葵买了一只雪糕,沈予臻则顺手把小葵接了过来,又将装有三个冰淇淋球的杯子推给李南承。 「吃吧,是这里特制的口味,别中暑了。」 李南承完全没跟沈予臻客气,先舀了一勺浅卡其色的冰淇凌球放进嘴里,瞬间冒出了星星眼。 「好吃诶!是芝士蛋糕味道的——」说罢,李南承直接又挖了一大勺凑到沈予臻嘴边,「阿臻你尝尝,甜而不腻,恰到好处!」 冰凉的触感贴近沈予臻的嘴唇,他下意识张开嘴,本来只想尝一小口,可李南承直接见缝将那一大勺全部推入他的口中。 「是不是很好吃?阿臻你好会选啊!」 沈予臻下意识点了点头,嘴巴里有东西的时候,他向来是不会开口的。 「两个漂亮哥哥的感情好棒呀!」小葵手里攥着一只儿童雪糕,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神秘兮兮地在沈予臻和李南承之间打量了一番,悄咪咪道,「哥哥其实你们是情侣对不对?」 李南承嘴巴里还叼着冰淇凌勺,听到小葵的话瞬时愣在原地,突然间又捧腹大笑道:「小葵啊,你的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我和你予臻哥哥都是男生诶!」 小葵瞪着双写满求知慾的大眼睛,认真道:「男生和男生不可以谈恋爱吗?」 「……」 沈予臻一直没有说话,说实话,他并没有立场反驳,反而乐得被外人这样误会自己与李南承的关系——总好过被所有人看作是胜似亲兄弟一般的亲昵。 而李南承的沉默则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才能把这种复杂的感情向人小鬼大的小葵解释清楚。 于是,三人之间突然的安静,就理所应得地被小葵当作了默认。 此时,小葵的妈妈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第35页 小葵远远望着妈妈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的身影,一边笑着向妈妈挥了挥手,一边又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笑眯眯地迅速凑到了二人眼前,俨然一个小大人的姿态。 「漂亮哥哥,我会保密的——等你们婚礼那天,记得邀请我做花童哦!」 小葵妈妈道过谢后,就把小丫头领走了,小葵走之前还不忘给李南承和沈予臻做了个鬼脸,仿佛是在提醒二人不要忘记自己。 只剩下李南承和沈予臻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就有些奇怪了。 「阿臻,小葵鬼灵精怪的,说话也天马行空,你别太在意了……」 李南承用肩膀撞了撞沈予臻,似乎是对他的沉闷很是担忧。 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予臻当时有多窃喜——至少在那几句对话中,他们是别人眼中最亲密的爱人。 「既然是童言无忌,你干嘛要替小葵解释。」 沈予臻望向李南承时,眼底有那个年纪还抑制不住的渴盼。 但李南承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认真道:「毕竟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太过亲热,若是被人误会了去,我怕你会觉得困扰。」 话一出口,李南承顿时觉得周遭的气氛又冷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将这番话越描越黑,惹沈予臻不开心了。 索性他也不开口了,直接拉着沈予臻在游乐场玩了个遍,小到旋转木马,大到疯狂过山车,试图让畅快的心情掩盖方才的诡异。 可无论是童心还是刺激,他都没能在沈予臻身上看到。 沈予臻淡定如常地陪着自己,似乎并不在乎陪伴的方式,只是想完成陪伴的目的。 一天玩下来,李南承整个人乐在其中,到最后已然将改变沈予臻的这件事抛之脑后,完全没有太觉察到沈予臻细微的情绪变化。 「玩得开心吗?」 摩天轮缓缓升高,沈予臻的眼眸倒映出对面瘫坐在靠背上的李南承,他点了点头,咧着嘴角对沈予臻笑。 「还不错,等咱们高考结束,还要带着李忱砚再来一次!」 说着,李南承又爬起来趴在摩天轮的玻璃窗上,当它升到最高点时俯瞰全园的风景,眼神里放着光。 沈予臻望着他的侧脸,只想抛却一切就停留在这个瞬间。 他可以永远静静地注视着李南承,不知疲倦。 等到李南承玩儿累了,肚子也饿了,两个人几乎转遍了整个园区,体力基本都透支了。 「想吃点什么?我去排队。」 李南承又拉着沈予臻玩了几圈过山车,等走到出口边上,沈予臻半扶着李南承见他似乎要晕倒一般,不免有些担心。 「随便买个汉堡垫垫就好了,我还想留着肚子吃你做的晚饭呢。」 李南承嫌天气太热,便同沈予臻一起熘达到一家快餐店,在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李南承负责占位置,沈予臻则去店里排队。 「再加一个冰淇淋吧,刚刚眼巴巴瞅着那个小熊形状的呢是不是?」 沈予臻笑着在双肩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水递给李南承,又将整个背包塞进了他的怀里。 「把手洗干净,等我回来。」 照理来说,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是很排斥别人对自己唠唠叨叨,尤其像是小孩子一样被对待。 如果今天这些叮嘱、这些动作是其他人的行为,李南承可能会发火,但偏偏是沈予臻,他就十分乐于接受,甚至沉溺其中。 李南承美滋滋地挤了挤便携消毒洗手洗,抬眼看了看冗长的队伍,跟排在队尾的沈予臻招了招手。 人群之中,沈予臻总是那样耀眼。 李南承掏出手机,正想在自己的角度多偷拍几张兔子头饰限定版沈予臻,结果一抬眼,队伍里突然没了沈予臻的身影。 李南承的心底顿时空了一拍。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视角被挡住,但他四下张望着,却始终没能再看到那双可爱的兔耳朵。 他赶紧掏出手机拨通沈予臻的电话,可得到的只是关机的提示音。 李南承急了。 他一下冲进了队伍,结果后面的人以为他要插队,便大声沖他叫嚷起来,才换回李南承些意识。 「现在的毛头小子插个队还这么理直气壮!」 「真是没教养!你爸妈没教过你排队吗!」 …… 这种事情但凡一个人出了声,议论和谩骂声总是此起彼伏且愈演愈烈。 若是搁在平时,李南承早就张嘴同他们理论个谁是谁非。 但今天不一样。 他难得收敛了刺眼的锋芒,颤抖着手指划了划手机屏幕,指着方才他刚拍下的那张怼脸照,极其礼貌地询问状况。 「请问您们有人见过他吗?不到一分钟,不到一分钟前,他就站在这里排队……」 李南承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方才还在责怪这个毛头小子的路人们,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对于此也是无能为力。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沉浸在轻松而欢快的气氛里,没人注意到有这么一个男孩,曾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也没人愿意放下眼下的快乐,去理解李南承焦急不安的心情。 他被人群冲到角落,被冷漠推远,仿佛隔绝成两个世界。 李南承在树荫下静默了好一阵,才勉强打起精神来,按下报警电话。 第36页 等待警察抵达现场之前,李南承又在游乐园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了一番,只是这里的人流量实在太大了,仅凭李南承一人的力量是断然不够的。 他也试图走到游乐园的出口处,拜託工作人员帮忙阻止可疑人员的进出,但无凭无据,他们不能由着李南承的意思阻拦往来的游客,只同意在广播里发布寻人启事。 当然,结果是不容乐观的。 警察抵达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李南承落寞地坐在石阶上,影子被拉长,显得无比孤单。 他机械地回答了警方的几个问题,便一直垂头丧气,直到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鞋子,走入了他的影子。 「阿承。」 李南承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只见陈桑剃了个寸头,正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李南承张了张嘴,想给陈桑一个体面的回应,但都没有做到。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陈桑了。 自从上次陈桑到沈予臻的旧家作客后,陈桑便没怎么到学校上过课了,大概是要准备入伍的事情,没有那么多闲暇顾及,或许也有其他原因,但对于李南承而言,都不重要。 「我正准备出发,听到我爸讲电话,说是予臻失踪了。」 李南承虽然有些萎靡不振,但还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瞳孔勐然收缩。 「连环绑架案吗?有犯人的线索吗?」 他不过只是向警察报了人口失踪,但却惊动了陈逾川,李南承可不认为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情被整个京安的警察都知晓了。 如此,那必定是有大案子牵连,才特地向局长做了汇报。 「不是,确切地说不是单纯的绑架案……」 因为顾及李南承的心情,陈桑说话时本能地有些吞吞吐吐。 「别啰啰嗦嗦,到底怎么回事!」 李南承突然站起身来,一双狰狞的眼睛盯着陈桑,愤怒和悲伤混杂在一起,凝成嗜血的红。 「我也只能说个大概……更详细的情况警方肯定不会告诉我,就算我爸是警官,也……」 陈桑下意识做了许多铺垫,但对李南承而言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他怒不可遏,一把抓住陈桑的衣领,似乎将发现沈予臻失踪以来的所有怒火倾泻而出。 「你别急……只是有可能——最近京安频发的失踪案件你多少有听闻吗?起初警方也以为是单纯的绑架勒索,可是迟迟没有等来绑匪的电话……是有一个人侥倖逃了出来,才向警方提供了有用的信息——」 「那群人贩子选中目标后便会取出他们健康的器官,大概是流入了黑市交易,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放过他们,至于究竟将那些目标送去了哪里,那个逃出来的人也不知道。」 「你是说阿臻被那群人渣盯上了?」 陈桑还未来得及接话,便听到陈桑突然发出一声怒吼。 「你爸他们那群警察干什么吃的?都已经有这么多起案件了,竟然还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陈桑尽量保持着冷静,双手牢牢固定住李南承,不让他再有过激的行动,而另一方面,他还在试图用语言安抚他。 「南承……南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警察办案讲究程序和方式方法,我们没办法指手画脚,我……」 「你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陈桑勐然被李南承卯足了劲推开,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却突然红着一双眼,就在陈桑的注视下直直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还未待陈桑反应,便见到陈逾川出现在陈桑身后。 「爸……」 「你跑来添什么乱?」 陈逾川严肃地盯着陈桑,他方才已经从手下人那里了解了全部经过,也将眼下的情况掌握完全,刚想来找李南承再确定些细节,便见他正红着脸跟自家儿子辩驳。 「请其他警官把李南承送回家去,你别跟着瞎凑热闹,再耽误了你报导的时间。」 「爸,予臻也是我的同学,他现在失踪了,我怎么能放心去报导啊——」 「你担心的到底是沈予臻的安危,还是李南承会崩溃?」 陈逾川压低了嗓音一语道破陈桑的心思,神情极为严厉,似乎在说他的命令绝无反抗的余地。 「李南承现在这副模样没办法为我们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反而会成为我们办案的阻碍——找到人质是警方的工作,你们几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孩子,别想着逞什么英雄。」 陈桑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陈逾川却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 「陈桑,凭你们现在的本事,留在这里,只会碍事。」 * 警方公开了沈予臻失踪的关键信息,以便有社会人士发现任何信息好提供线索。 而众人苦苦寻找的沈予臻,此时却被捆绑在一张浸有浓厚消毒水味的洁白病床上,身处一间漆黑的房屋里。 麻药的效力刚刚过去,他疲惫地睁开眼,却窥不见一丝光亮。 他被换上了一身手术服,固定在冰冷的床板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沈予臻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正在游乐园的餐厅前排队,李南承在不远处的桌位等他。 而错过眼神之时,他突然发现曾经在出事的商场里,保护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就是这样的巧合,让向来谨慎的沈予臻掉以轻心,着了这群绑匪的道儿。 第37页 原来当时在商场,不过是碰巧遇上那个男人在寻找目标。 沈予臻一时觉得头疼,手脚也被绳子勒出了红印,深入他的皮肤里。 他并不清楚绑他来的人有什么目的,只是恍惚中似是听到了些零零碎碎的对话。 「谁让你们选中他的!」 「这是老师给您的警告。」 …… 「上次在商场,从他的伤口中提取出的血液与买家的要求匹配度很高……有了他,我们可以得到更诱人的报酬……」 「不可能!立刻想办法,给我在那群条子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把他还回去!」 …… 绑匪再次进入到这间房时,连一句话都没对沈予臻讲,也不顾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便强行捂住了他的口鼻,在药效之下,沈予臻再次混入了昏迷。 是一声枪响惊醒了他。 第17章 偷吻 随着一道声响,旧屋的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男人背靠着光芒站立在那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担忧和急迫,周遭裹挟着风尘僕僕的冷意,可沈予臻的心却是暖的。 就如同当年一样。 在一间黑漆漆的仓库内,沈予臻被紧紧绑在一张粗糙的木质椅子上,嘴巴被贴了胶带,他垂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等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央,等待他的救援。 他在封闭而黑暗的房间里混淆了时间,随着那声枪响,李南承跟随警方一同出现在门口,撕裂了禁锢他的黑暗,为他衔来一缕光亮。 在沈予臻还来不及反应之时,李南承已经越过了武装完备的警察,一把扑向了沈予臻,死死抱着他不放。 但也因为这些日子因担忧而不断累加的疲惫,让李南承在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间,脑袋一沉埋在他的脖颈间晕了过去。 他感受到了李南承浑身的颤慄,也感受到了自己心跳不寻常的律动。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悸动。 在警方还未全部突破大门之前,沈予臻借着这个姿势,轻轻在李南承的侧脸落下一吻。 在惊心动魄的生死之间,他深埋多年的爱意无人知晓。 蹲在纸箱子旁边的沈予臻眯起笑眼,望着出现在门口正向自己走来的李南承,在他起身的同时,大概是因为蹲在地上太久,再加上过去回忆的冲击使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李南承见状,长腿一迈立刻凑到了沈予臻身边,眼疾手快搂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头晕?」 沈予臻听罢却是在他的怀里笑了。 李南承的声音向来明亮又高亢,很少像这般沙哑,透着浓重的疲惫和忧虑。 与当年他扑在自己怀里,边颤抖着为他解开绳索,边询问他的伤势时,一模一样。 沈予臻没回答他,只是反问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担心你,就四处找找看……」 李南承有些别扭地吞吞吐吐,其实是他自己患得患失,害怕沈予臻又一去不回。 「今天不是去复查吗?结果怎么样?」 似是怕被沈予臻看穿他的小心思,李南承话锋一转,问到了正事上。 「没什么事了,就是定期检查而已。」 沈予臻笑着安抚李南承,虽然李南承没有多说,但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上,便能大概猜出他心中的小九九,只是沈予臻并没有戳破,也没多提在医院碰上的其他事。 如果可以,他宁愿李南承一辈子都不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互相陪伴着,也足够了。 李南承知会地点了点头,当年沈予臻远赴国外养伤,一直是他们彼此心底的一道刺,他不敢询问具体的细节,不敢再将那道伤疤反覆揭开,每次也只是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带过。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默了一会,李南承才找到个话题化解短暂的尴尬。 「京安大学百年校庆——大概是这些年一直找不到你,把你的那份邀请函也寄去我那里了……」 沈予臻接过李南承手里递来的邀请函,大致浏览了下内容,笑容有些勉强。 「这些年我都没回学校探望过,甚至连同学会都没露过面,没想到学校倒还惦记着我们。」 李南承怕他心里自责,便一把将邀请函抢了回来,随意塞到了自己的裤兜里。 「再怎么说你也是京安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优等生,我这些年也时不时会去探望下老季的。」 李南承口中的老季指的是季识则,他曾是沈予臻的导师。 「季老师现在还好吗?」 「好得很呢——他现在是京安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我要见他一面还得预约……不过他肯定也懒得见我啦,大学的时候他就嫌我吵,果然还是阿臻你最受老季器重了,如果当年不是你离开医院,那……」 李南承一时口无遮拦,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有些心虚地瞟了沈予臻两眼,见他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 「季老师也会去参加校庆吗?」 李南承随意拉开了张椅子,毫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便让沈予臻安稳地坐下,自己则是蹲回沈予臻方才的位置收拾着纸箱子里的杂物。 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那张扣篮的照片,而画面上聚焦的沈予臻,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第38页 他真蠢,居然过了那么久才觉察他的心意。 「阿承?」 见李南承没有回应,沈予臻又喊了他一声,将他拉回了当下。 「啊?你说老季啊——」 李南承胡乱将纸箱子打了包,打算把这些封存的记忆带回他们现在的住所,一一回顾。 「他应该会参加的吧,我记得老季还被邀请在京安大学的校庆典礼上发言呢。」 「是吗?」沈予臻垂下视线,似乎是在思虑什么,「那我们也去吧?你有没有时间?」 李南承微怔,抱着纸箱子站起身来,似是有些惊讶沈予臻竟然会对校庆感兴趣,毕竟他可是最不爱抛头露面的人。 不过李南承也没多想,只是自然地答道:「好啊,正好我那天轮休,咱们可以一起去。」 * 十年间京安大学发生了不少变化,拓展了新校区,还重修了些教学楼和宿舍楼,甚至连李南承都有些惊讶,更不要说一直生活在国外的沈予臻了。 结果李南承开车来的时候就差点因为不熟悉路线违了章。 「我就算回学校也是偶尔去旧校区转转,毕竟就在我们医院旁边嘛。」 沈予臻都还没说什么责怪的话,李南承的嘴巴里倒是先不住地嘟囔起来,似乎是习惯了以前坐在他副驾驶的人总是爱找茬的李本溪。 「没事你别着急,慢慢开就好,时间还早,安全最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沈予臻坐在他身边时,李南承倒像是新手上路一般紧张得不行,手心里握着方向盘浸出了不少细汗。 「嗯,我知道的……阿臻,你有提前联繫过老季了吗?」 沈予臻正按下了半边窗户,帮李南承看着旁边的路。 今天举办校庆很是热闹,车来车往地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大概是担心行驶安全,沈予臻回应李南承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嗯,他正好要指导几位学生的研究就提前过来了,我们一会可以直接去实验室找他。」 李南承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只是专注在前方的路况上。 要不是今天副驾驶坐着沈予臻,李南承早就要口吐芬芳了。 沈予臻看出他的焦急,便在等红绿灯的空袭,给他递过去一杯冰镇酸梅汁。 李南承下意识张口喊住了吸管,反应过来时竟然还觉得有一瞬害羞,失神的瞬间不禁呛了几口,而后边催促的喇叭声也响了起来——绿灯亮了。 沈予臻抽了张纸巾迅速擦过李南承的嘴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但李南承就不一样了。 他手忙脚乱地踩着油门挂了挡,车身勐地就窜了出去,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些狼狈,好一会儿才恢復如常。 抵达新校区门口时,有专门的志愿者为他们引路。 下了车之后,李南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在沈予臻面前丢脸的机会了吧。 沈予臻照着季识则告知他的信息,询问了校区内的志愿者,很顺利地找到了季识则所说的实验室。 当时季识则正好结束对学生的指导。 「季老师。」 季识则闻声望去,正见李南承和沈予臻二人并排站在门口,他差点没认出来。 毕竟十年时间过去,彼此的神情或是体态都有了岁月的痕迹,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不过因为季识则常年健身又注重保养的缘故,他看上去并没有实际年龄那么大,至少李南承觉得他还是和当年一样神采奕奕。 季识则向来是以脾气好、形象佳,又学术研究精深在学校闻名的,当时那么多优秀的学生都希望被他选入门下,可他偏偏挑中了不争不抢的沈予臻。 而李南承也承了沈予臻的光,或多或少被季识则照顾着。 向来无组织无纪律的李南承对严苛的老师和领导并不畏惧,唯独对这位温文尔雅的季识则犯不起浑。 季识则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认出了这兄弟俩,当即放下手里的工作向他们走去,笑容和蔼。 「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小子还是形影不离。」 李南承听季识则这么说,难得觉得不好意思,平常打趣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而沈予臻却是如往常一般淡淡地笑着,似是默认。 「季老师您还在忙吗?要不我们等校庆结束后再来……」 季识则却是摆了摆手,给他们指了一件办公室。 「你们先过去等我吧,我把这边的工作收个尾……这么多年不见了,我可等不到校庆之后再同你们两个叙叙旧。」 季识则向来很有时间观念,沈予臻前脚刚倒了两杯茶,坐下来等他,他便推门而入了。 「南承又熘走了?他以前就不愿意听我唠叨。」 季识则笑着坐在沈予臻面前,办公室里早就没了李南承的身影。 沈予臻只是淡淡地笑着,替李南承说了几句好话,又解释道:「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就把他支走了。」 「你还是老样子,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他。」 季识则轻嘆了口气,颇为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 「你到现在还想要追查真相吗?现在这样——你和南承两个人,不是很好吗?」 沈予臻的神情却无比坚定,但面容上还是极为温和。 第39页 「季老师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有时候固执地莫名其妙。」 季识则喝了口茶水,沉默片刻后,才接过沈予臻的话。 「只是有时候知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第18章 枪杀 「我知道您这些年一直这么照顾我和阿承,是因为小姑,还有……我母亲。」 沈予臻提起自己的母亲时,还有些不习惯,声音哽在喉咙中,比起苦涩更多的是陌生。 「但您没办法永远保护我们——只有我们真正知晓危机的所在,才能最大程度地规避开。」 季识则抬手扶了扶眼镜,微笑着问他:「那你对南承又隐瞒了多少呢?」 沈予臻似是没想到季识则会用李南承来堵自己的话,一时没了筹码。 「我担心你们两个,就和你担心南承是一样的——你是安时的孩子,沈觅又那么爱你们,我作为长辈,作为你母亲和你小姑的同窗好友,怎么能让你们身处险境?」 十年了,季识则给沈予臻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沈予臻第一次知道季识则同安时、沈觅的关系,是在他出事前不久。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暗自调查安时和沈觅的死亡,甚至对李南承都没有声张。 他孤立无援,却固执地踽踽独行。 然而正当他所掌握的线索全部被切断时,李南承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给他带来了突破口。 当时,李南承因为工作需要回大院查找一些材料,无意间发现了来悼念沈觅时的名册上,有季识则的名字。 「阿臻,你说巧不巧——小婶和老季竟然是旧识!」 沈予臻和李南承先前都不知道这层关系,而且因为当时他们年纪还小,对沈觅出殡时的来访人员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顺着这个线索,沈予臻发现季识则、安时和沈觅在医学院时曾经师从同一位老师。 或许这才是季识则选择了沈予臻的原因——他想替故交照看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沈予臻望着季识则脸上几道不明显的皱纹,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季老师,您真的对我母亲的自杀和小姑的失踪一无所知吗?」 季识则望着一脸认真的沈予臻片刻,突然笑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从来不爱兜圈子。」 季识则抬手拍了拍沈予臻的肩,似是想要让他放松些。 「我倒是希望,你这次点头参加校庆,只是单纯想要回来看看我这个被你抛弃的导师。」 「季老师,您知道的,当年……」 沈予臻急于想解释,但季识则只是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要责怪自己这位徒弟的意思,其实这些年来,他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你的手,恢復得怎么样了?」 季识则的视线落在沈予臻的右手上,那里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并不仅仅停留在肌肤表面,更永久地烙印在沈予臻的心底,所有人都替他惋惜,但他总是平淡如水,仿佛最不在乎的人,便是他自己。 「自然是不能跟做您学生的时候比。」 「什么话?」季识则有些佯怒地看着沈予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予臻啊,只要你想回来,我这里永远留一个位置给你。」 「您还愿意收留我?」 沈予臻有些意外,毕竟季识则的门下从来不缺优秀的学生,而他确实有想要继续回到他手下学习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季识则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客套。 他的笑容没有因为沈予臻的询问而收回,反而笑得更和蔼了。 「说什么收留不收留的——予臻,你的天赋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媲美的,这些年你离开京安,离开国门,我都一直牵挂着你,怕你因为当年的变故失了心气,怕医学界被埋没了人才……」 许是往事涌上心头,季识则不由觉得烦躁,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正要点上。 「季老师,也给我一支吧。」 季识则微怔,印象里沈予臻可是最讨厌烟味的。 「养伤的时候,抽菸能分散些我的注意力。」 沈予臻简单地将那些年他在国外养伤的经歷一笔带过,可季识则毕竟是专业的医生,他不可能不清楚沈予臻可能遭受过的痛苦。 只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不知是害怕再度揭开沈予臻的伤疤,还是连他自己也在逃避那段现实。 季识则无言地将菸蒂递给沈予臻,沈予臻顺手接过来叼在唇边,又拿过打火机,帮老师和自己点上了火。 「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等你来找我报导。」 季识则一手随意搭在桌面上没有节奏地敲击着,另一只手夹着菸蒂,拨开窗边的百叶扇。 「瞧着南承那小子,是等得心急了——他捨得你再重操旧业吗?」 沈予臻微怔,他没想到季识则会直接打趣他和李南承的关系。 虽说当时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但毕竟他们俩从幼儿园开始便是这般,彼此之间在他出国之前,也并没有挑明任何心意,按理说旁人不该有所察觉才是。 「南承那小子啊,在你刚离开的头几年,过得很辛苦……」 季识则嘆了口气,在菸灰缸旁弹了弹菸灰,似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好,甚至出现了晕血的情况——你知道的,作为一个医生,如果都见不了血,那他的职业生涯便很有限了……这个情况持续了很久,等好转得差不多,我才敢让他回来继续任职。」 第40页 「他……」 季识则所说的这些,李南承从未向自己提起过。 「这还只是事业上的影响——」 季识则眯起眼睛,视线通过百叶窗的缝隙,定格在李南承的身上。 「当时你走了,对他本身就是不小的打击……据我了解,沈觅的儿子李忱砚也因为想追随父亲的脚步偷偷跑去当兵,跟南承闹了不小的矛盾,甚至断绝了兄弟关系……可以说,那年的南承用一腔热情换来了众叛亲离。」 「季老师……」 「我不知道对你而言,真相和南承,谁更重要——你经歷了这么多,我不想劝诫你什么,只是我想,你需要知道这些实情,对南承来说才更公平。」 季识则按灭了那支烟,缓缓站起了身。 「走吧,庆典快开始了,南承还在等你。」 沈予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起身鞠了个躬,便朝着门外走去。 在他的手扶上门把那一瞬,季识则的声音再度响起。 「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跟十年前一样——安时当年被学校以未婚先孕的名义开除学籍,我就同她没什么接触了,而沈觅嫁人之后,也很少参加校友会……对于她们俩的早逝,我只能表示遗憾。」 沈予臻听完季识则的话,只是继续手下的动作,推门离开。 他想要的,不是这些没有价值的回应。 沈予臻出来的时候,李南承正双手插兜背对着他。 大概是为了显得庄重,李南承今天特意穿了身藏蓝色的西装,身材被修饰得极为笔挺,脚踩一双锃亮的皮鞋,头髮也很认真地抓了几把,露出前额显得他精神了许多。 他本来想让沈予臻也穿身西装——那可是他特别珍藏的一套白色西装。 只是沈予臻却说,校庆的隆重程度还配不上它。 在李南承的一头雾水中,沈予臻已经换好了衬衣,搭了件平日里就很正式的外套,拉着李南承一起出门了。 「阿臻——」 正在思虑时,李南承碰巧转过头来,望见沈予臻正走向自己,便很激动地沖他挥了挥手。 沈予臻这才注意到,李南承手边还拎着几个塑胶袋。 「你终于出来了!老季也霸占你太久了吧!」 李南承的嗓门儿一向很大,沈予臻有点担心季识则在屋里能听到他的抱怨,便赶紧将他拉远了。 「你手里拎着这是什么啊?」 两个人并肩走着,沈予臻拉着他的手腕,距离就更近了些。 一向风流的李南承竟然因为他的这些小动作而有些不好意思,反应都慢了半拍。 「啊——你看!这是咱们上学的时候最爱的手抓饼啊!」 「我知道你和老季那么多年没见,肯定有很多知心话要说,我在旁边多扫兴呀……所以我就在学校里随便转转啦,然后不知不觉就转去了学服,想着当年咱们早中晚饭甚至夜宵,可都喜欢赖在学服呢!」 沈予臻盯着李南承的脸,表情雀跃,手舞足蹈的,像是回忆起他们学生时期的点点滴滴,极为兴奋。 「喏——这可是你最爱的搭配,一个鸡蛋,加烤肠和里嵴哦,还有蛋黄酱!」 李南承边说着,边将其中一个塑胶袋递到沈予臻手中。 「正好今天出来急还饿着肚子呢,权当早饭啦——别怕噎着,我这里还买了学服的奶茶,是薄荷奶绿加冰淇淋……当年那些店铺竟然都还在经营!你想想都十年了诶……」 两个人边吃边聊地向学校的操场走去,他们作为受邀的校友,还在主席台下设有专门的席位。 他们对号入座后,庆典也就差不多开始了。 只是当李南承手里抱着杯黑糖芋泥咬着吸管,眼睁睁看着发言人上台时,顿时火冒三丈,差点没当场掀凳子走人。 「真没想到梁泊帆这种人渣居然混成了京安大学的副校长!」 李南承在台下抱着胸,一脸厌恶地盯着正在发言的梁泊帆,吸管都快被他咬烂了。 沈予臻也难得皱着眉头,收起了平日里寡淡的微笑,似乎是对李南承这句评价的认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见一颗红点瞄准了梁泊帆的额头。 砰—— 第19章 嫂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一秒还在慷慨激昂发表演讲的梁泊帆应声倒地。 全校顿时陷入了恐慌,连李南承和沈予臻也不例外。 「请大家有序撤离,不要破坏现场!」 回过神来的李南承三步并两步迈上了主席台,抄起麦克风就开始指挥慌乱的人群,而忽略了沈予臻瞬时的回望。 等他交代完毕后,沈予臻已经面容平淡地在梁泊帆的身边蹲了下来,确认了他的死亡。 「一枪致命,利索干净。」 这是沈予臻凭藉他的专业素养,对梁泊帆所下的简洁定论。 「这可是在学校里,居然携带枪枝,还是这么远的距离……」 那边李南承已经报了警,忧心忡忡地蹲下身来与沈予臻并齐。 「阿臻,你刚才看到他眉心的红点了吗?」 沈予臻点了点头,等李南承继续说下去。 「杀手的唯一目标就是梁泊帆,否则今天庆典上这么多人,他若是无差别攻击,大可以肆意扫射——」 「没错,而且杀手选择对梁泊帆公开处刑,就是想把这件事闹大。」 第41页 沈予臻静静地盯着梁泊帆的那张脸,甚至没有任何惊惧的表情,完全不会料到上一秒还受着全校敬仰,下一秒便迎来死亡。 他有一瞬间都觉得杀手会为这样轻松的死法而痛心惋惜。 他们既然有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枪杀梁泊帆,自然也有能耐在暗地里百般折磨,令其生不如死。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梁泊帆的死。 李南承迅速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寻找杀手可能藏身的高地和掩体,最终锁定了一处教学楼的楼顶。 「我觉得那人刚刚一定就藏在那里——」 李南承刚要起身,却被沈予臻一把拉了回来,险些一个踉跄跌进沈予臻怀里。 「你现在追过去,人早就跑没影了。」 李南承清了清嗓子,由着沈予臻拉着自己的手臂,才冷静下来回应。 「我就是想去看看,顶楼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 「那是警察的工作。」 沈予臻却是直接反驳了李南承,对他莽撞的行为极为不贊同。 李南承微怔,似是不太习惯被沈予臻拒绝。 沈予臻见李南承一脸不解的表情,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紧张,便稳定了情绪,耐心道:「万一你迎面装上了杀手,或是真的发现了那人露出的马脚,你觉得你赤手对抗枪枝还能毫髮无伤的可能性有多大?」 被沈予臻一通教育,李南承顿时哑口无言,他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在商场里沈予臻救人心切的固执,他想反驳,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沈予臻担心他。 这样的心情,他当年也曾体会过。 「好了我知道,等警察来处理,我们就好好帮警察维护好现场——」 李南承话还没说完,就被远处一声叫喊打断了。 「四哥!」 为首之人穿着警服,身后还跟着几个青涩的面孔。 「祁年啊——」 说话间,祈年已经凑到了李南承身边,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四哥!好久不见啦!」 这个热情的小伙子原本是李忱砚的跟班儿,但因为工作安排放了个长假,便抽空给陈桑帮帮忙,在他手底下当个小警察处理些不算棘手的案件。 一来二去的,李南承和祈年也算是老熟人了。 只不过祈年这孩子对李南承一脸崇拜的模样,一下子就让身后一帮小警察认定,这位便是他们头儿爱而不得的嫂子,都一一附和起来,顺带替陈桑报备了行程。 「四哥,头儿他去外省出任务了,还赶不及回来,就让我们先来看看情况!」 「头儿他那边实在走不开,我们盯了好几个月的嫌疑人终于有了眉目,头儿他那边刚出发,这边就出事了……四哥你可别怪头儿——」 「是啊是啊,头儿一听说是四哥报的警,而且知道你就在现场目击了全过程,就担心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就飞回京安呢!」 「真的,头儿什么穷兇恶极的罪犯没见过啊,我还没见过他慌成那副模样,声音里都打颤——全是因为担心你啊四哥!」 …… 平日里陈桑待人还算和善,尤其对新入职的小警察多有宽容,搞得他们队里气氛非常轻松,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基本不会惹陈桑烦。 毕竟还是一群小孩,李南承本来也不愿意和他们多计较的,可偏偏今天沈予臻在场,他们这一张张大嘴巴可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若是搁平时,李南承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也能跟这群小孩斗上个八百回合,但今天可是难得偃旗息鼓,没了士气,只是对着他们露出一副长辈的慈爱笑容。 「你们别在这里跟我叙旧了——那边还躺着个尸体呢没看见啊?你们这工作态度可不行,小心我跟你们头儿……」 李南承说得顺嘴,但好在及时剎住了车,没将这份被这群小警察们误会的暧昧坐实。 「赶紧去看看,净在这里耍贫嘴。」 从始至终,沈予臻都没吭一声。 本来祈年瞧见这个有些陌生的面孔刚想打招唿,却随着刚才那波起闹的热潮覆盖了过去,这会儿又被李南承赶走,根本顾不上沈予臻的存在。 而李南承或许也是心虚,竟然有些不敢看向沈予臻。 「阿承,愣什么神呢?知道后怕了?」 沈予臻的声音一如往常清冷,李南承也听不出来他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然会让那个兇手选择在这样的场合直接枪击了梁泊帆。」 「那是警察该考虑的问题。」 沈予臻侧头看了看刚才以祈年为首的一群年轻警察,神情里看不出半分信任。 「我们还要留下来给他们提供些必要信息吗?这群孩子——」 「祁年只是看着毛毛躁躁,但是办起案子来还是很细心的,观察力强,又总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为陈……为警局提供过不少帮助。」 「嗯,听上去你对那个叫祈年的孩子还挺了解的。」 沈予臻的声音没什么波动,李南承就大大咧咧地将认识祈年的经过交代了个全,顺带将这份人情世故甩给了不在场的李忱砚。 「啊他——祁年之前在李忱砚那个臭小子手底下,过年的时候李忱砚见他孤苦伶仃的没个照应怪可怜的,就一起把他带回家了。」 第42页 沈予臻点点头,最终什么也没说,视线一直默默关注着几个小警察的行动。 李南承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明明刚才说要将一切交给警察的人也是他。 「阿臻,你发现什么了吗?」 李南承试探性地问出了口,他直觉认为沈予臻的神态有点奇怪,突然想起向来行动迅速果决的沈予臻,在方才的混乱之中似乎是有些迟钝。 「刚刚我疏散人群的时候,你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 沈予臻摇了摇头,否认了李南承的想法。 「事发突然,操场人又太多,我也有些乱了马脚,光担心你冲上主席台会不会有危险了。」 李南承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沈予臻的三言两句就能把他哄得团团转。 若是搁在平常人身上,一定会完全沉浸在蜜糖的享受之中,忘记了自己的中心。 但李南承不一样。 他的独立意识极为强烈,更何况他太了解沈予臻了。 这不是平常的沈予臻能够脱口而出的话——即便十年后的他们,已然在心底坦诚了彼此的情谊,但沈予臻也不会是将这种爱意宣之于口的人,他依然内敛、依然沉稳。 太反常了! 李南承不由多望了沈予臻几眼,虽说他的言语让李南承有些怀疑,但不得不说,他的表情管理依然天衣无缝。 李南承不知道沈予臻到底在隐瞒什么,他甚至没有证据,仅凭一点对爱人的了解和直觉。 「四哥!」 祈年突然的开口将李南承从那份虚无缥缈的猜测中拉回了现实,一行警察大概已经将现场了解全面,似乎在等待人证的辅助。 「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点累了?看你一直站在这里出神。」 祈年没着急询问案件的事情,反倒是先担心起李南承的身体。 毕竟祈年杵在李家兄弟和陈桑之间,关系有些微妙,只是碍于太多外人在场,双方都不好直白地打趣出口。 「没什么,早上吃饭太急了,刚刚又看到尸体,有点反胃。」 李南承随便找了个藉口煳弄过去,他的余光察觉到沈予臻在看自己,侧脸都有些微微发烫。 「你们检查得怎么样了?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眉心中弹,直接毙命,这个兇手的枪法很准啊。」 祈年皱了皱眉,神色忧虑。 「而且这种枪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再说今天百年校庆,京安大学的安保工作不可能那么松懈,这个人是怎么找到安检的缝隙钻了空子,实现这个有些理想化的计划呢……」 「你怀疑校内有人接应?」 李南承顺着祈年的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一旁沉默的沈予臻在李南承错愕的目光下,突然从怀中掏出了支菸蒂点上。 「去排查下今天校庆的邀请名单吧。」 沈予臻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点燃的菸蒂,轻吐了烟圈,神色在迷濛之间看不分明。 「他多年前的恶行终于被一枚仇恨的子弹冲破时间的宿命正中眉心。」 一阵清风徐徐而起,阻隔开一阵情绪不明的沉默。 祈年本就对沈予臻没什么了解,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口询问。 「还没来得及问——请问您是哪位?听起来,您对梁泊帆似乎很了解?」 「我叫沈予臻。」 沈予臻淡淡地开了口,气氛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些跟李南承没有太多交集的小警察自然是不知道,但祈年可太清楚不过了。 这才是李南承心心念念的正牌男友啊!他竟然回国了! 「啊你你你——哥,臻哥你好……还是应该叫……嫂子?」 第20章 * 李南承怎么也没想到祈年见到沈予臻第一面, 就改了个这样的称唿,瞧祈年这副自来熟的模样,又怕他天真无害的外表下,又突然口出狂言, 不经意说出什么惊天言论, 便赶紧慌慌张张地把话茬接了过来。 他可不想在和沈予臻之间的感情尚未捋出头绪之前, 就被外人的所作所为搅了局。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混乱了好吗! 任凭李南承的心里再焦头烂额,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稳重模样, 清了清嗓子,颇有长辈的风范,正经道:「之前梁泊帆在京安医科大学当导员,正好带我那一届,说起来我比阿臻要更熟悉梁泊帆。」 李南承的话将祈年又拉回了正事上, 他点了点头, 继续道:「四哥,那我先让人处理下尸体,等下可能还要你们配合了解下情况……校庆的邀请名单和梁泊帆的社会关系,我们也会继续跟踪的。」 「嗯,去吧。」 李南承回过头来时,沈予臻已经将手里的菸头按灭了。 真不知道一向讨厌烟味的沈予臻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菸瘾。 他在心底轻嘆了口气,眼睁睁看着梁泊帆的尸体被抬走, 一时间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恨这个人, 但当有人拿着正义之枪越过了法律的界限审判他十多年来的罪行, 他并没有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的面容已然苍老,因为岁月的打磨而削弱了几分龌龊与狰狞, 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却全然涌上李南承的心头——那是他没能挽回的遗憾。 京安的天空突然飘起雨, 滴滴答答由缓及陡,猝不及防。 第43页 沈予臻顺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了李南承的头上,语气轻柔。 「走吧,先回去。」 李南承点点头,在外套和沈予臻臂弯的缝隙里,他看着警官们在手忙脚乱地打算抬走梁泊帆的尸体。 在蒙上白布的那一剎那,他突然觉得梁泊帆额头的伤口有些奇怪。 只是还来不及细想,沈予臻恰巧抬手,又将有些滑落的外套拢了拢,不小心挡住了李南承的视线。 「小心着凉。」 李南承再错开眼神看过去时,梁泊帆的尸体已经被塑料套包起来了,他被沈予臻的温柔蛊惑,一时间想不起方才自己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想到射击的精准技术,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四哥,下雨了,快回教室里吧。」 祈年指挥着其他警察将梁泊帆搬运走,而李南承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张平静的脸上。 梁泊帆的脸——在大一入学时的教室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梁泊帆。 当年因为沈予臻被绑架,李南承失魂落魄了许久,直接影响了他后来的高考。 沈予臻顺利保送京安大学医学院,而李南承却只能勉强进入到京安医科大学,至少还算是接近了他理想的专业。 这是两个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被迫分开。 李南承抱着郁闷的心情在京安医科大学的校门口同沈予臻道别,然后转头便混入了一众新生之中。 沈予臻本来打算陪他一起的,但被李南承拒绝了——他不想总让沈予臻为自己让步。 沈予臻本来就不是喜欢社交的人,若是耽误了他的新生报到,只怕在新的环境里他反而会被排斥。 只是李南承顾虑的这些,沈予臻都不在乎罢了。 李南承跟着新生指引一路领了些材料,还被学长学姐拉着在打卡点拍了照,似乎是想用在学校公众号的推文里。 李南承倒是无所谓,折腾了一通也就接近中午了。 他没有特意寻找宿舍楼的位置,因为他并不打算住校。 李北起买给他们的房子还很新,正好位于京安大学和京安医科大学的中间,他其实是想和沈予臻继续住在那里的,只是他这个想法还没主动跟沈予臻提起——他不是很想让沈予臻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固执。 在李南承的设想里,他们两个如果有足够的默契,报导完的当晚就该不约而同出现在那间房里,然后相视一笑,继续共筑爱巢。 大概是少年情怀的骨子里多少有些浪漫基因,无关性别。 李南承也因此富裕了出很多时间,他干脆随便在学校里逛了逛,误打误撞走到了某间活动室。 李南承刚迈进脚步,便听见隔壁房间响起了几声射击的枪声。 他探了个脑袋过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身着黑色紧身背心和低腰迷彩牛仔裤,佩戴透明护目镜,正微偏着头,双脚分立侧站,双手伸直端着一把仿真手枪,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在几秒的确认后,向着对面的靶子精准射出了几枚子弹。 结束射击后,靶子自动移向女生,李南承的位置大概能看清她的成绩。 十发十中靶心。 真是厉害啊。 因着对这个女生射击技术的赞赏,李南承不由吹了声口哨,那女生闻声望去,一脸厌恶。 大概是把李南承当成了什么流氓小混混。 女生干净利索地卸下了装备,连正眼都没瞧李南承一眼,便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只留给了李南承一个洒脱而高傲的背影。 李南承自然是没往心里去的,毕竟刚才自己的表现确实有点二流子。 他拿着给新生发的饭卡,在食堂随便吃了几口,便直接去教室等着导员来开班级会议了。 等来等去李南承实在无聊,便靠在角落的位置给沈予臻发信息,陆陆续续地整间教室便被新生填满了,连他身边的桌椅也被拉开来坐下。 为了表示礼貌,李南承收起了手机,视线刚落到同桌身上,便不由笑了。 「我叫李南承,京安本地人,你呢?」 他的同桌,正是刚才在射击房误会他的女生。 只是现在她已经将长发全部放了下来披散在肩,方才淡淡的妆容也已经一点不剩,黑色背心外还套了件不太显眼的外套。 「苏渔。」 苏渔有些不耐烦,似乎坐在李南承身边只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坐的无奈之举。 「你射击好厉害,学了很久吗?」 李南承不喜欢尴尬而沉默的气氛,便就着她的自我介绍询问了下去。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新同学。」 李南承倒不觉得自讨没趣,张了张嘴还想跟苏渔套套近乎,便只见他们的导师从门口走进来直奔讲台,让报导的一众新生都暂时安静下来。 「大家好,我叫梁泊帆,是我们学院的导员。」 李南承根本没在意梁泊帆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些什么,只是他敏锐的观察力一下就发现了苏渔的异常。 按理说,新生出于对陌生环境的小心翼翼,该认认真真听导员讲话才对,像李南承这样无所谓的人还是少数,而他身旁的苏渔就更奇怪了。 ——她在颤抖。 李南承不知道苏渔在害怕什么,应该说,她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李南承在脑海里对她个性的解读,是完全不同的。 第44页 梁泊帆讲完话后,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李南承跟几个新认识的同学聊了几句,余光瞥到苏渔慌慌张张地从后门走了。 隐约间,他有些担心。 他同新认识的同学随便聊了几句,还约着晚上一起吃饭。 见李南承心不在焉的,有个好事儿的同学贼兮兮地笑着打趣。 「哟,南承这是想谁呢?不会是惦记刚才那个漂亮妹妹呢——」 「小声点!」 另一个同学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还四处张望着,确定美人听到他们这边的谈话,才敢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是刚才坐在南承旁边那个女生吗?你们可别招惹她,听说她是咱们学校某位老师的秘密情人——她本来比咱们高两个年级,结果因为东窗事发抑郁了,才休学好久……学校照顾她家里情况不好,才没直接把她开除!」 几个同学叽叽喳喳地将探听来的八卦共享出来,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李南承却听着不是滋味。 他不是喜欢后背议论别人闲事的人,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苏渔是他们口中传出来的那副模样。 「我还有点事,晚上酒吧见啊——」 李南承觉得不安,苏渔临走时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揣着心事。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跑出了教室,可又的确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苏渔,便凭着直觉想去射击房找她。 而射击房的钥匙只有安保和社团团长苏渔才有,这个时候房门紧闭,似乎没人在里面。 只有凑近门口,才能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和喘息。 「这么喜欢射击啊——是打算趁我高潮时死在你的枪下吗?嗯?」 男人说话时突然发狠,半是引导地让身下之人溢出耻辱的呻/吟。 「你比大一刚入校的时候,更漂亮了……」 …… 李南承急匆匆地跑到社团所在的教学楼门口,跟安保好说歹说,编了个是苏渔男朋友的幌子,才借到了射击房的钥匙。 他对安保那惊讶的表情极为不解,不知道是他认为自己配不上苏渔,还是以为苏渔根本不可能在学校谈男朋友。 李南承拿着钥匙开了射击房第一扇门,整个空间的确熄了灯,完全没有人在。 出于谨慎的考虑,李南承打算去换衣间敲敲门,看看苏渔是不是正在里面换衣服。 而刚刚靠近,他便听到了房间内传来的令人浮想联翩又不堪入耳的声音。 李南承一怔。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推门而入让苏渔难堪,权衡之下他退回了射击房门口,故意将开门的声音闹大,还外放起了极为躁动的音乐,配上他那大嗓门儿,完全将换衣间里的声音淹没了去。 「苏渔——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吃饭吗?怎么换个衣服要这么久啊!你是大姑娘出嫁吗!大家都等着你呢,可就差你一个了!」 李南承说话声音很大,他随意靠在练习桌旁,固执地等了很久,还不断重复喊着苏渔的名字。 换衣间内,梁泊帆被迫停止了动作,一边极为善解人意地帮苏渔拉好衣服,一边笑着注视着她,语气欣慰。 「跟新同学这么融洽啊——」 苏渔没有回应,只是像死鱼一般任凭他轻柔的动作不经意间触碰到自己的皮肤。 「去吧,跟同学们好好相处——李南承,对吧?」 梁泊帆推了推眼镜,一手帮苏渔理了理凌乱的头髮,一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最新提示。 「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呢——我们小鱼儿,现在这么有本事了?不过是刚入学的新生,都被你勾得魂不守舍。」 梁泊帆的手摸了摸苏渔泛红的侧脸,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凑到她的耳边轻咬了一口,也没再强留她。 「小心点,别露馅。」 李南承像个无赖似的在射击房折腾了半天,换衣间的门才徐徐打开,苏渔换了件一身黑色皮衣皮裤,先前的紧身背心已经换成了酒红色抹胸,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李南承倒是没想到,苏渔还有功夫换了身衣裳。 「催什么催?催命啊你!」 苏渔又换上了那张对李南承极不耐烦的脸,踩着五厘米的马丁靴就往门外走。 李南承转身跟上去,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被苏渔关紧的换衣间的门,没再多嘴。 李南承是开车来的,他特地为苏渔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可她却很不领情地绕到了另一端的后座上,一言不发。 李南承只当她是心情不好,并没有计较,难得闭嘴安安心心开车,打算带着苏渔去赴同新同学的约。 两个人之间都没多解释什么,苏渔似乎也不在乎李南承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李南承停好了车,才回过头来询问苏渔的意见。 「跟新同学认识一下?你要是不想喝酒,也最好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当然,你如果只是想蹭我的车吹吹风,吹舒服了我也可以再开车送你回去。」 苏渔这才正眼看了李南承一眼。 他的神情诚恳,满是热忱,只是太过耀眼,又仿佛在一瞬间灼伤了苏渔。 「我想喝酒。」 苏渔错开李南承炽热的眼神,径直打开了车门。 李南承耸了耸肩,也锁车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吧门,那帮新同学一眼便望见了惹眼的俊男靓女,朝他们挥着手不由打趣。 第45页 「哟,南承姗姗来迟,原来是去接女朋友了啊——」 李南承有些尴尬地刚想否认,便见那张酒桌旁,沈予臻竟然也在其中,正冷着一张脸注视着自己——不,他的视线全然落在了苏渔身上。 他一时反应迟钝,连苏渔都不由瞥了他一眼,不知道刚才还口齿伶俐的李南承怎么就吃了瘪。 「磨磨唧唧干嘛呢?」 苏渔有点嫌弃地多瞅了李南承一眼,便不管为什么突然灵魂出窍的他,径直走到了人堆里。 这算是一次新生班级聚会,大家也都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又因为都是从艰苦的高考中熬过来的,初入社会的各位就想来酒吧体验下截然不同的快感。 只是他们之间大部人还稚气未退,瞧着那打扮就还是个学生。 唯有苏港出现的时候,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而坐在人群中有些害羞的女孩子,也不由凑了过去,同苏渔说说笑笑。 李南承见苏渔那模样温柔极了,跟对待自己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 不过见她能暂时抛下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算是一种安慰。 现在最重要的是——沈予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是看透了李南承的小心思,沈予臻端起了杯酒,凑到唇边,在触碰到冰冷的液体前,先给了他一番解释。 「我去学校找你,他们说晚上要和你来这边喝酒聊天,邀请我一起。」 李南承可不认为这是沈予臻会点头同意的理由。 「予臻是想看看你这位一入学就交到的女朋友怎么样吧——」 李南承刚开口想否认,便听另一位同学极为兴奋地补充道:「别狡辩哦——我刚才离开学校的时候,可是看到你和苏渔一前一后进了已经关门的射击房!」 李南承和苏渔听到这话皆是一怔。 算着时间,那位同学看到的不可能是李南承,那么那个男人的背影属于谁,对于李南承和苏渔而言便不言而喻。 如果在这种时候矢口否认,那无异于是弃苏渔于不顾,将她架在火上烤。 「就数你眼睛贼。」 李南承回答地含含煳煳,顺手拿起沈予臻的酒便喝了一口。 慌乱间,他并没有注意苏渔望向自己时,难得柔和的神态。 其实大家无非是以看热闹的心态口无遮拦,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就更加大胆。 几巡酒过后,新生的隔阂渐渐消除,大家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其中便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游戏很是老套,但却很容易将气氛炒得火热,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将空酒瓶摆在桌子中央,每一轮由被抓住的人转动瓶体,瓶口指向谁,谁就是被选中的人。 而很不幸,一直沉默的沈予臻成为了第一个倒霉蛋。 比起波澜不惊的沈予臻,李南承倒是替他捏了把冷汗。 他跟沈予臻相识这么久,头一次见他喝酒,又头一次有可以询问他真心话,或是让他作出什么出格之事的机会。 有点担忧,但也隐隐激动。 不知道沈予臻会不会暗暗后悔参加了这个对他而言不是很正经的局。 「真心话。」 在众人的注视中,沈予臻神色淡然地做出了选择,似乎并不为接下来未知的问题觉得紧张。 「如果你是女孩子,你更想跟在场的哪个男人谈恋爱?」 提问的是一个女生,她自从看到沈予臻开始,就觉得他很有清冷的破碎感,与其说是帅气,不如说更多是一种柔和的美——说得更变态一点,她真的很想见识下沈予臻被欺负哭的模样,一定楚楚动人。 而谁来做那个恶人,她一时间还没想到合适的对象——那么,不如就让当事人自己来选择好了。 当然,她这些心理活动都出自私心,不过周围几个女生,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想法。 「你问的是什么问题啊——」 似乎是觉得这种问题不够劲爆,同学之中有个男生撇撇嘴表示不满。 但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大家也只能期待地望向沈予臻,等待他的回应。 看沈予臻那副模样,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过分,倒是李南承心理活动极其活跃,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紧张。 沈予臻张了张嘴,突然胃里一阵翻滚,他尽力控制住噁心的呕吐感,轻声道了句「抱歉」,便错身往洗手间走,还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一杯酒。 「我去看看他。」 沈予臻前脚刚离开,李南承后脚就跟了上去。 「阿臻,还好吗?」 李南承迈进卫生间的时候,沈予臻正弯着腰撑在洗手台边,因为方才洗了把脸,衬衣衣领处顺着胸口湿了大片。 沈予臻勉强从眼前湿发的间隙,望着镜子中的李南承缓缓向自己靠近,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更醉了。 「要不要回家?」 李南承抬手搭在沈予臻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抽出几张纸巾,一点点帮他擦拭——从额头到嘴角,再顺着喉结往下,沾着他湿透的衣襟。 李南承的气息悉数喷薄在沈予臻的领域,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沉沦,可感性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占了上风。 借着酒意,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隐藏多年的占有欲在这个夜晚警铃大作,让向来克制冷静的沈予臻只想强取豪夺,仿佛只有李南承的触碰才能唤回些清醒,可这般撩拨的清醒,又是另一番疯狂的私慾。 第46页 「为什么……」 沈予臻遵从自己的内心缓缓抬起手,突然攥住了李南承在自己身上燎火的手腕,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眼神中有片刻清明。 「阿承……」 李南承不明所以地迎上了沈予臻的双眸,或许是因为醉酒,都让沈予臻平日里冰冷的瞳孔多了一丝炽热的温度,他甚至错愕地以为那眼神里饱含深情。 「嗯?怎么了?」 因为沈予臻难得的柔情,李南承回应时声音也软了下来。 他不知道沈予臻想干什么,只是任由他不知轻重的力道,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沈予臻的头缓缓向李南承垂下,李南承分明看着他张了张嘴,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就在沈予臻沉沉地倒在李南承怀中的瞬间,门外也突然响起了一道喊叫声。 「警察来扫黄了——」 正在李南承小心翼翼抱着沈予臻,怕他磕着碰着时,卫生间的门直接被不由分说地踹开了。 他下意识向门口望去,正好对上警官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 二人一时无言。 「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花样多啊,躲在卫生间里偷偷摸摸干事儿?」 「……」 李南承看看身穿警服的大哥,又看看自己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沈予臻,突然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是狡辩。 「不会还牵扯出什么刑事案件吧——是自愿的吗?嗯?」 「……」 李南承哑口无言,十分懊恼地寻思着自己像是那么急不可耐的猥琐男吗? 「不是,大哥……」 「叫警官。」 李南承心里翻了个白眼,怎么所有的警官都跟陈逾川一样这么不讲情面,但他自己吃瘪,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诚恳些。 「警官大哥,你误会了……」 一般被警察盯上的目标,开口一句误会,已经百分之八十不可信了。 他似是想听听李南承能编出什么花样的藉口,便没打断他让李南承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弟弟……今天我们开学第一天,高兴嘛,多喝了几口,醉了。」 警官点点头,摆出了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只淡淡地问了一句话:「成年了吗?」 糟了! 沈予臻和李南承当时为了一起上学,一个早上了一年,一个晚上了一年,如果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来看,离沈予臻成年还差几天。 「警官大哥,你看我弟弟今天提前过虚岁生日,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警官却只是和蔼一笑,突然又收回了嘴角。 「跟我回警局。」 于是,除了扫黄的收穫,警方还带了一群小屁孩回警局等着导员来认领。 而为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沈予臻着想,李南承特别恳请警官先把沈予臻送回家安顿。 最开始警官完全不想打理这个没轻没重的臭小子,但无奈李南承竟然把陈逾川搬了出来。 「要不你给陈局长打个电话?他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干得那些个混事儿,他可没少给我擦屁股。」 李南承说得理直气壮,他就不信这个警官还真敢一个电话打到陈逾川那边确认。 大概是真的怕李南承是个关系户,又看在沈予臻实在醉得难受的份儿上,几个警官一起跟李南承回家安置了沈予臻。 几个警官等在客厅里,李南承便自己架着沈予臻往卧室里走。 沈予臻喝醉之后睡得很乖,虽然他将整个重量都压在了李南承身上,但他实在是瘦弱得很,对于平日里酷爱健身运动的李南承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南承也不知道沈予臻今天到底怎么了,竟然一声不吭地在人堆里喝了那么多酒。 难道说今天开学第一天被人欺负了不成? 李南承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便暗暗打算明天一早去京安大学医学院转一圈,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没眼力见,敢欺负他弟弟! 他一边帮沈予臻脱着鞋袜,一边生着闷气。 等他半跪上床,一手撑在沈予臻的耳边,一手搭上他的衬衣扣子时,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虽然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光着屁股洗过澡,可是等俩人渐渐长大,沈予臻只要出了自己的被窝都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就这么解开沈予臻的衣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如果让沈予臻就这么穿着脏衣服睡觉,等他明天睡醒了一定会原地爆炸。 向来跟自己篮球队的兄弟们一起在澡堂洗澡都无所谓的李南承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直接单手解开了沈予臻的扣子,白皙的肌肤顺着衣襟解开的缝隙,全部映入李南承的眼帘。 「……」 他下意识滚了滚喉咙,咽下一口唾沫。 虽说光看脸就能想像得到沈予臻有多白嫩,但真的将他胸口至下的肌肤一览无遗时,李南承还是有些惊讶,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他自己可是个糙汉子。 更何况因为醉了酒,沈予臻本就白皙的肤色又多了一层桃粉偏红的晕染,李南承慌张地偏开了视线,便赶紧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衬衣扒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紧接着,他的手又搭在了沈予臻的腰带扣上。 「……」 第47页 奇怪的感觉又增加了。 但以直男自居又处处惹桃花的李南承,压根儿没往更奇怪的方面想,只是秉着最纯洁的念头一下脱掉了沈予臻的西装裤,他这才摸到沈予臻的西装裤脚沾了些污渍,现在干了之后还有点黏黏的。 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幸好沈予臻现在是醉酒的状态,不然他一定会极其嫌弃自己。 李南承将被光熘熘只剩下一条内裤的沈予臻直接裹进了被子里,便捞起地上的脏衣服打算扔去洗衣机。 「还没好吗?你是大姑娘上花轿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把你弟弟扶上床就可以走了吧?」 「啊不好意思,我弟弟有点洁癖,我得稍微帮他清理下。」 李南承又向自己怀中的脏衣服努了努嘴,似乎在证明自己并不是没事找事。 「他喝多了走路都打晃,碰到了杯酒,弄得裤子上全是污渍……他的脏衣服不过夜,不然明天醒来又要郁闷了。」 另一个警官却是若有所思地开了口:「沾到了酒的那件衣服,可以先让我们带回去做个检验吗?」 李南承微怔,但直觉他们警察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便替沈予臻做了主,绕到卫生间拿了个黑色塑胶袋,包好递给了警官。 「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还没等警官回应,李南承又一熘烟钻进了卧室,手里还拿了一条温热的白毛巾。 李南承没伺候过人,只能凭着久远的记忆,回忆着印象里李璟涉偶尔回来还喝得酩酊大醉时,沈觅照顾他的模样,难得轻柔地为沈予臻一点一点擦拭着他泛红的肌肤。 似乎是觉得毛巾的温热感很舒服,沈予臻一直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李南承静静地望着他,甚至没发觉自己露出了一个多么温柔的笑容。 他有点贪恋这样子安静的时光。 只是李南承确实不好耽误人民警察的时间,走之前在沈予臻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便还算安心地又被带回了警局。 紧接着,就是一帮刚入学的大一新生,齐齐地等在警局接受教育。 「你弟他酒量可真不行……不过酒品倒是可以接受。」 李南承蹲在墙边,正挨着苏渔,他累了一晚上,正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儿,结果居然被苏渔主动搭了话。 「他就是一个好好学生,小时候我偷偷尝口酒都要一脸严肃地教育我一通。」 李南承微闭着眼睛回应苏渔,他是真的有点乏了。 「你和他感情很好啊。」 苏渔轻轻一笑,仰起头抵在身后的墙上,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有个同父异母妹妹。」 李南承大概是没想到苏渔跟自己认识第一天就谈起了家庭,勐然睁开眼侧过头望向她,一脸认真地听她讲话。 「我爸工作很辛苦,又赚不了几个钱,我妈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就跑了,正好当时我姑家里一直没有孩子,就把我接过去养,所以我没怎么跟我妹妹相处过,小孩子长大了就不容易跟别人亲近了。」 李南承不知道苏渔这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用意,他也只能用自己的经歷交换。 「那……应该也比我这种从来没见过爸妈的人好点儿?」 「你?」 苏渔大概今天也喝了不少,看李南承的眼神都有些飘忽。 她本来只是觉得李南承这个人与众不同,鬼使神差地就跟他多说了几句废话,等她反应过来时,打开的话匣子就合不上了。 「怎么?看不出来?」 李南承身子也往后一靠,抵着墙侧头看她,突然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欠揍的性格肯定是家里惯出来的?」 苏渔没说话,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上午在射击房对你吹的那声口哨,很抱歉……我是真的觉得你枪法很棒,很厉害。」 李南承说话时还配上了肢体动作,给苏渔比了一个大拇指。 「你爸是警察?枪法是他教的?」 苏渔不由一怔,倒是没想到李南承能猜得这么准。 「人民警察为公僕啊——领着低薪水干着要命的活儿。」 瞧苏渔的模样,李南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微微一笑,不知道眼前浮现出谁的脸,不由说出一句赞赏的话。 「你爸他很伟大。」 「这么了解?家里有人当警察?」 李南承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一副悠闲姿态,完全不像是在警局等人领走的样子。 「算是吧,认识几个倔脾气的老头儿,从小就喜欢数落我——不过我也知道,他们是怕我这颗小幼苗太野蛮生长,成了棵歪脖子树。」 苏渔随手撩了把头髮,轻笑道:「那他们的愿望算是落成了。」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认识时的尴尬。 李南承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才有些犹豫地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像是,你的困境之类的……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想怎么帮我?」 一瞬间,李南承突然觉得苏渔对自己的态度再度冷漠而疏离。 「只不过喝多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就以为能插手我的私事了?」 苏渔没等李南承回答,又自顾自道:「我有哮喘,没办法考警校……但我爸徒弟看我喜欢,就偷偷教我射击——至于其他的,我认为你没有知晓的必要。」 第48页 李南承转过头来,正想跟苏渔理论一番,便见她的眼神突然直直地盯着前方,立刻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恭恭敬敬地起身问好。 「陈叔,您怎么亲自来了?」 而李南承也在一片惊讶中,熘着墙根站起身来。 「老苏出公务在外省,他委託我来看看你,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吧?他没能送你去学校,做父亲地又对女儿食言,总觉得对不起你……而且我听说警局有人报我的大名,就顺带来瞅瞅。」 陈逾川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视线自然就落到了李南承身上。 李南承避之不及,被那道严厉的眼神打了个冷颤。 「陈叔,您怎么亲自来了……」 李南承没想到这边死脑筋的警官竟然真的会打电话询问陈逾川,也没想到苏渔他爸竟然跟陈逾川一起共事,这不是又被抓了个正着,要被数落一番了! 「哼,我来给你擦屁股啊。」 陈逾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李南承,又转变成一副老父亲般的慈祥笑容,对着苏渔极为温柔。 「小鱼儿,你先去门口等我,一会叔让人开车送你回去……我先跟这臭小子说几句话。」 苏渔大概也知道李南承先前说到的老头儿之一就是陈逾川了,她对长辈也不好忤逆什么,便点了点头径直出了警局门,留下李南承和陈逾川爷俩面面相觑。 「陈局,阿臻喝多了,那帮警官又不肯让我把他先送回去,我情急之下才拿你当了挡箭牌,你不至于跟我置气吧……」 李南承怕警官跟陈逾川乱说话,再给自己扣上什么毫不相关的帽子,赶紧先发制人解释了一通。 他真觉得自己跟陈逾川犯沖,每次自己出糗他总在现场或者姗姗来迟,好像真为了看自己笑话似的。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开学第一天就给我混到警局来了?还带着小姑娘家家,你丢不丢人!」 警局里没了外人,陈逾川训斥起李南承来就更加直接。 但李南承心里叫屈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不是——陈局,能不能麻烦你和你那群手下查查清楚啊,我就是和同学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都没干啊……」 陈逾川却摆出一副自家养的猪拱了别人家白菜的嫌弃表情,冷哼一声道:「负责的警官说,看着你当时抱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举止亲密!」 第21章 * 陈逾川不知道李南承到底什么性取向, 但大概是因为自己儿子对李南承有意思,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李南承也有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那是阿臻啊!」 李南承真是被陈逾川气得没话说了,干脆直接靠在墙上,抱着个胸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 「那家酒吧是新开的, 你们是看了传单去的?」 「昂。」 李南承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也不知道陈逾川为什么对这个酒吧又感兴趣了。 「上大学的人了, 做事得警惕些,予臻就比你要稳重得多……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谁是哥哥, 谁是弟弟。」 「稳重的那位现在可是醉晕过去在床上唿唿大睡呢,还是我这个吊儿郎当的毛头小子送回去的——您的夸奖我替他收下了,但也麻烦您挑挑时候好嘛?」 李南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为什么陈逾川每次都要踩一捧一。 「我跟办事儿的警官说几句话,你出去等我, 照顾好小鱼儿。」 见李南承一刻都不想在自己身边多留一般, 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远了,陈逾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嘆了口气,警官才从另一个门进来。 「陈局,关心过李家小少爷了?」 警官的话自然是在打趣。 「那小子才不领我的情。」陈逾川冷哼一声,正色问道,「这次行动有什么收穫?」 其实陈逾川并不是特意为了两个孩子来的, 他的主要目的在于这次行动的成果。 他们打着扫黄的名义, 其实是为了彻底搜查这件有些可疑的酒吧——他们怀疑幕后组织借着酒吧寻找目标, 并直接在暗室里动手,一切行云流水, 也不容易留下痕迹。 这是他们获取器官的方式之一,也是以陈逾川为首的警察们新的突破。 「没有发现任何暗道, 也或许是我们打草惊蛇了。」警官顿了顿,又继续道,「小少爷他们喝的酒都被人清理干净了……不过,那个被送回家的男孩裤脚,还留了些残渣,我们已经送去检验了。」 「如果酒真的有问题,那他们那群刚步入社会的少年少女,就是那个组织今晚的目标。」 陈逾川的神情一凛,不由有些后怕。 「那个臭小子还美滋滋在那里跟我掰扯,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才逃过一劫!」 警官笑着替李南承解释道:「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 「予臻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喝醉了……看他那乖巧的模样,倒不像是会和小少爷他们一起胡闹的人。」 陈逾川没再同警官一起评价沈予臻,只是道:「那麻烦你送那两个孩子回去吧。」 而刚才李南承像得了特赦一般,双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地熘达到了门口,便远远瞧见梁泊帆的身影。 他是被警察叫来领人的。 但因为李南承无意间撞破了秘密,现在对这个导员的滤镜碎了一地。 第49页 梁泊帆支开了其他同学,正在和苏渔单独说话,李南承跟他们隔得有点远,听不分明。 「怎么喝个酒还能喝到警局来?」 梁泊帆的话有些嘲讽意味,但面容上却始终挂着亲近的笑容。 「是意外……我今晚不回学校了。」 苏渔很少开口说话,更何况她并不认为自己与梁泊帆之间需要任何交流。 恶魔只在乎自己的满足,不会关注猎物的喜怒。 「是吗?你爸来接你了?」梁泊帆轻笑一声,「你觉得——苏洺是警察,就能替你撑腰吗?」 还不待苏渔回应,梁泊帆又警告似的开了口:「如果他知道了你做的事情,你觉得他会不会大义灭亲?」 「我没想向他求助,也没打算改变现状。」 苏渔低着头不看他,全然没了同李南承说话时的气势。 「还是你天真地以为——李南承,他可以帮你?嗯?」 梁泊帆视线侧移,远远瞧见李南承吊儿郎当地从警局里走出来,正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真瞧上他了?那个纨绔子弟?」 「没有。」 苏渔否认的声音很轻,不知是怕激怒梁泊帆,还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找个藉口回学校吧,傍晚被李南承扰了兴致,你也该有点抱歉的自觉吧?」 苏渔没吭声。 梁泊帆抬眼望见李南承正一脸严肃地向他们俩的位置而来,一时觉得有趣。 「苏渔,该走了——那边的警官送我们回去。」 李南承皱着眉头在梁泊帆和苏渔之间扫视了一番,一下子便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 「我突然想起来明早有急事,今晚直接回宿舍了……」 听到苏渔转变了心意,李南承下意识先看向了梁泊帆,再又朝着苏渔询问:「你不回家吗?老陈都亲自来接你了……」 苏渔没看李南承,只是摇了摇头道:「你帮我跟陈叔道个歉,麻烦他多跑一趟了。」 李南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梁泊帆打断了。 「南承啊,不是所有同学都有条件回家住的,有些情况你也不了解,既然苏渔都说了她有事情要处理,你也实在没必要非让她和你一路回去……况且你也没有担心的必要——我身为导员,有义务把这些学生都平平安安送回宿舍。」 李南承盯着梁泊帆看了半天,又不能直接拆穿梁泊帆的真面目,再说,梁泊帆和苏渔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秘密,李南承现在也一无所知。 「那,你真不搭车回家了?」 李南承最后跟苏渔确定了一遍,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没办法,只能目送着梁泊帆和苏渔一同加入另一边正在等候的人群里,几个新生都喝得醉醺醺的蹲在路边。 李南承刚想收回视线,便看到梁泊帆从背后护着苏渔的手,突然一路下移,直接摸上了她的屁股,甚至还侧过头来冲着李南承勾唇一笑。 而苏渔竟然丝毫没有反抗。 流氓! 李南承气得踢起一块石头,直接瞄准了梁泊帆的那只咸猪手。 梁泊帆大抵是没想到李南承的脚下功夫这么精准,手背还真让石头划出了一道血痕。 背后的动静终于让苏渔有片刻的停顿——她猜到是李南承做了些什么替自己出气,但一切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 第二天沈予臻醒来时,对自己当时在被窝里的状态吓得足足坐在那里愣了一分钟。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平常连睡觉都会老老实实穿好睡衣的自己,现在就只剩了一条内裤。 沈予臻极力平復着自己诧异的心情,余光瞥见了床头的一杯水。 不会有毒吧…… 沈予臻又盯着那杯透明的水足足一分钟,最终还是觉得不去碰它。 他环顾四周都没瞅见任何自己的衣物,但看环境却又的的确确是自己的房间。 他又懵了。 他最近的记忆只是停留在那间酒吧…… 他记得当时自己结束了新生报到后,很担心李南承的状况,又怕他在宿舍住不习惯,打算直接去京安医科大学接李南承一起回家住的。 只是他刚到校门口,就见到一帮青涩的学生聚在一起,似乎在等什么人。 路过的瞬间,他从那群人的口中听到了「李南承」的名字。 于是,在李南承同学们的邀请下,沈予臻就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那间酒吧。 直到李南承出现,身边还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周围人都起闹,说那是李南承的女朋友——他没有否认。 如果说高中时期环绕在李南承身边的女孩子不过是少年的懵懂,那么初入大学校园的脸红心跳或许就可以被称为真正的情窦初开。 他知道李南承总会遇到这样的女孩,然后一步步远离自己,只是当现实摆在自己面前时,他会那么痛苦,那么嫉妒。 这是单向的爱慕,沈予臻明白自己没理由埋怨任何人。 于是,在灯红酒绿的眩晕之中,沈予臻头一回如此放纵地用酒精麻痹自己。 然而,这样放纵的后果,却有些让清醒的他不愿意承担。 他到底为什么被脱了个精光啊!横不能是他自己醉酒之后有裸露癖吧…… 沈予臻在自我怀疑中,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想去衣柜里翻出件像样的衣服。 第50页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沈予臻下意识看向房门的方向,在惊讶中忘记了动作。 而李南承迈入沈予臻的卧室时,看见的便是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沈予臻。 卧槽?! 李南承没想到沈予臻已经醒来,他只是单纯来送醒酒汤,而且——他一点都没觉得两个大男人赤身裸/体坦诚相见有什么不妥,更何况他现在可是衣冠楚楚,完全没有占他便宜的意思。 至于昨晚那种奇怪的感觉——兴许只是因为自己喝多了吧。 「阿臻,你醒啦——」 李南承的大嗓门立刻让当下极其窘迫的沈予臻回了神。 「嗯。」 沈予臻强装镇定地继续在衣柜里翻找着,被迫在李南承灼灼的目光下换上了一件轻薄的衬衣和西裤,有条不紊地繫着口子、扣着腰带。 「头疼不疼?看你昨天喝多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李南承擦着床边和衣柜的缝隙,挨着沈予臻的后背钻进了床头边,将醒酒汤放在了那杯水旁边。 「没喝点水啊?胃有没有不舒服?」 李南承直起身来的同时把头一转,正正从衣领的缝隙里窥见了沈予臻洁白的肌肤。 昨晚的红晕已然退却,此时的白皙才同他此时的清冷更为匹配。 只是不由地,李南承突然很想念昨天那般状态的沈予臻,彷佛轻轻一触,便会柔软成一滩幽水。 「在想什么?」 「……」 李南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着沈予臻的身体浮想联翩,一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该如何回答他。 「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今天的课就请假吧,毕竟昨天喝了那么多酒,别太逞强。」 李南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昨天他们第一次去酒吧酒杯警察扫黄,还进了警局备教育的事情告诉他,以免这个傢伙对自己的懊恼更深。 「哪有第一天上课就请假的道理。」 沈予臻笑着摆弄自己的袖扣,淡淡地对李南承勾了勾嘴角。 「你几点的课?怎么在家里?」 李南承弯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懒洋洋道:「啊——我也差不多要出发了,这不是出发前看看你怎么样了,怕你第一次喝酒头疼得难受。」 昨晚从警局折腾回来,李南承就没什么时间睡个安稳觉了,干脆掏出课本几乎看了个通宵,把早八的内容预习了一遍,好有时间照顾宿醉的沈予臻。 他估摸着时间,沈予臻也该醒了,便想提前备碗醒酒汤放在他的床头。 ——这些都是小时候从沈觅那里瞧来的。 不过李南承哪做过这种东西,还专门在网上搜了个教程,选了个最豪华版本的醒酒汤。 「那我先去学校了,醒酒汤你记得喝啊,对胃好——」 沈予臻点点头,视线落在床头的那碗醒酒汤片刻,又有些犹豫地开口留住了正准备离开房间的李南承。 「你今天晚上,还回家吗?」 李南承顿了顿脚步,回头望了沈予臻一眼,笑道:「你住不惯宿舍吗?」 沈予臻没说话,或许李南承更想留在宿舍里多和同学相处相处也说不定,他没什么强留他不可的理由。 「京大离超市近,回来路上记得捎点菜。」 李南承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顺便带上了门。 而在二人错开眼神的剎那,彼此都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嘴角。 * 李南承慢吞吞赶到学校时,教授已经在讲台前开始上课了,好在这是个大班课,李南承还能偷偷从后门熘进去,勉强算当了一天好好学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课件在途中似乎是被某种病毒入侵了,大屏幕上闪现一段极为暧昧的不雅视频。 虽然只有一瞬,但教授和在场的学生们都是一惊,甚至开始窃窃私语,好在教授及时控场,将那段插曲掩盖了过去。 然而,李南承却分明看清拍摄地点和那右臂上的纹身。 这算什么?无意的泄露,还是故意的警告? 李南承只觉后背发凉,气得差点直接冲出教室要向当事人问个清楚。 但归根到底,没人向他求助,他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因为这个小插曲,李南承一下午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大概是因为同陈逾川有关系的缘故,李南承对苏渔总是会多一点关注和保护欲,而且他总认为苏渔不该是那个样子的——她一定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只是她还不够信任自己。 李南承想起她生活过的环境,想起她提起妹妹时明明眼里泛着近乎母爱的光芒,却口口声声说他们并不亲近。 李南承心事重重地熘达到食堂吃晚饭的时候,正巧碰见苏渔从射击房的方向出来,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苏渔——」李南承老远儿就向她挥了挥手,几步跑着凑了过去,「一起吃晚饭吧?」 「我没胃口。」 苏渔只瞧了李南承一眼便继续往校门口走,李南承也不知道她打算去做什么,但他突然瞥见苏渔右臂上被袖口遮去了一半的纹身,课堂上那段一闪而过的视频便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就算不能帮她什么,至少也该给她提个醒吧。 李南承实在不忍心这么好的女孩被人糟蹋了去。 第51页 「你去哪儿啊?我陪你吧——现在学校外边的小混混可多了,有个男人在,他们不敢乱来。」 「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不是你想乱来?」 苏渔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短款t恤,搭配了条浅蓝色低腰牛仔裤,长发披散在肩,挡住了脖子的大片肌肤,她抱着胸仰起脖子瞧着李南承,突然笑了。 「我去买避孕药,你也要陪我吗?」 「……」 李南承没想到苏渔的回答这么直白,虽然他作为一个男人该是对避孕药不陌生的,但毕竟他还没有什么用到它的时机。 鬼使神差地,李南承突然愣愣地开了口:「你,你男朋友也是咱们学校的吗?」 「李南承,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苏渔低头自嘲一笑,又再度对上李南承那双炽热的眼眸,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就来旁敲侧击探听我的口风?」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如果你现在的困境是被强迫,那有太多的方式可以摆脱,而且你爸是警察,陈逾川也很关心你……」 「别把我爸牵扯进来!」 苏渔突然情绪失控地吼了李南承一句,又很快恢復平静。 「事情没你想像得那么简单,我们非亲非故,你大可以视而不见。」 「你知道他今天堂而皇之地在公选课的课堂上播放偷拍你的影片吗!」 李南承压低了声音,可却全然掩饰不了他的急迫与愤怒。 「你究竟有什么非要顺从他不可的理由!」 话音刚落,苏渔突然抬手一把勾住了李南承的脖颈,身体向后一倾,靠在树干上。 树荫遮住了两个人的面容,在路过的同学们眼中,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对恋人。 「如果我杀了人呢?」 只是那天,苏渔并没有期待李南承的任何回答,似乎故意调戏他一般,在他的思虑中抽身而出,很快消失在李南承的视线里。 这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 李南承似乎还沉浸在苏渔最后所说那句话的震惊之中,也并没有特意去寻找她。 这段日子里,沈予臻总觉得李南承有心事,讨论起国庆长假的安排都心不在焉的。 「阿承,学校里最近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没有啊——」 李南承大剌剌地卧在沙发里,撑着个脑袋很是急躁地按着遥控器快速转台。 「要是觉得家里无聊,我们就商量下假期去哪里玩吧?」 沈予臻突然站在了电视机前,将屏幕挡去了大半,手里还拿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李南承面前的茶几上。 「想去海边踏浪,还是去野外露营?」 沈予臻划着名平板屏幕,将他做好的十月旅行最佳选择的pdf一页一页划给李南承看。 几乎全是按照李南承的喜好来的,或是他曾经提及的愿望。 只是后知后觉的李南承,当时无非是认为心思细腻的沈予臻恰好戳中了自己的心意而已。 「啊——这里啊,我想去好久了!咱们就去这里吧!赏着海景吃着,想想就舒服!还可以冲浪潜水诶——」 李南承越看越激动,那边沈予臻已经开始定机票和酒店了。 「酒店就选海景房吧,怎么样?」 「好啊好啊!」 李南承开开心心地附和着,仿佛这大半个月的阴郁都一扫而光。 就在此时,李南承的手机铃声响了,直接盖过了李南承的大嗓门。 「我接个电话啊——」 「嗯。」 沈予臻轻声应了下,便完成了交通和住宿的订单,拿过平板准备细化他们的旅行计划。 然而,等李南承撩了电话之后,沈予臻却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桑休假回来了,我们去给他接接风吧?」 沈予臻微怔,迎上李南承还未收敛的笑意,下意识道:「今天吗?」 「就这两天——咱们的旅行计划可能要搁置了。」 李南承将手机随手扔到沙发里,又伸手用放在果盘旁边的小勺子舀了一大口水果放进嘴里,继续含煳不清道。 「不过也没关系啦,陈桑在部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总不能让他回来扑个空嘛……我刚刚跟他说好了,等他回来那天,一起去他家吃饭。」 沈予臻更惊讶了。 「去他家里?大院,陈家?」 在沈予臻的确认中,李南承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点了点头,又继续拿着遥控器翻台。 他怎么会愿意回到大院,还是去陈桑家做客?他不是最不想见到陈逾川的吗…… 沈予臻一时间觉得在自己和李南承的距离有些遥远了。 他本以为,只要他们还住在一起,哪怕白天不在同一所学校,也不会改变什么。 但他忘记了——感情是流动的,在时光的波澜里会在不同的人身上泛起同样的涟漪。 只是沈予臻没问出心里的疑问,默默地取消了刚才的订单。 陈桑回来那天,李南承和沈予臻一起带了礼物去陈家,柯嘉韵见着两个孩子倒是欣喜,而陈逾川远远地坐在沙发里,只是不冷不热地问候了下。 许是为了迎接陈桑,柯嘉韵打算亲自下厨,直接给保姆放了个小长假。 第52页 沈予臻觉得只有柯嘉韵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不太合适,便跟着进了厨房,留李南承和陈逾川爷俩在客厅谁也看不惯谁。 还是李南承先嬉皮笑脸地「问候」了陈逾川一番。 「陈叔最近身体可好?大案要案又破了不少吧?」 陈逾川却是冷哼一声,道:「有事说事,别跟我兜圈子。」 李南承见他这样直接,自己也不拐弯抹角了,方才的戏嚯全数收敛,压低了嗓音询问着。 「陈局长,你对苏渔了解多少?」 第22章 * 陈逾川似乎没想到李南承是来跟自己打听苏渔的, 听到李南承这么直白的发问,不由微怔。 「我俩是同学——你和她爸打不开的心扉,兴许能让我捡个漏也说不定呢!」 陈逾川瞥了他一眼,又冷哼了一声:「臭小子, 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她爸是警察对吧?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小时候在她姑姑家常住过一段时间……」 李南承的嘴叭叭地将当时苏渔在醉酒之后, 情不自禁吐露的家庭背景一一对着陈逾川说了个遍。 果然, 陈逾川一脸惊讶地转过了脸,没想到苏渔竟然愿意跟一个毛头小子说这些。 「小鱼儿还跟你说什么了?」 「其他的, 就需要陈叔帮我拼凑了——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苏渔,我才能真正帮到她。」 陈逾川盯着李南承好半天,最后也只是冷哼一声,起身准备碗筷去了。 ——他可不认为像李南承这样的人,能帮到苏渔。 李南承气急, 直接挤进了厨房, 拉着沈予臻说悄悄话。 「怎么了?」 沈予臻的身上还戴着围裙,沾了水的手匆匆在上面擦了一把,便被李南承拉着胳膊钻进了厕所。 「阿臻,你说陈逾川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沈予臻听罢却笑了:「他对你有意见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刚你们又吵架了?」 「算不上。」 李南承懊恼地撇了撇头,顺手将一只手插入了裤兜,而另一只手则搭在了沈予臻身后的墙壁上。 突然间, 沈予臻便被李南承的手臂和洗手台禁锢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一时乱了心跳的节拍。 「阿承……」 沈予臻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 不由落在李南承的下半身。 他的连帽卫衣因为手臂上举的动作而被扯起一角,露出一小截分明的腹肌。 沈予臻慌忙错开眼神, 而与此同时,李南承那只插兜的手又突然拍在沈予臻的肩膀上, 四目相对,沈予臻仿佛做错事被抓包一般,眸中闪过一丝惊惧。 「阿臻,老陈对你印象还不错——你帮我个忙呗,好不好?」 沈予臻没吭声,但李南承的正经事已经让方才的失重感一扫而光,他恢復了常态,对李南承即将对自己提出的请求洗耳恭听。 「我想知道苏渔的过往。」 话音刚落,沈予臻仿佛再次失去重心,垂直下坠到无尽的深渊。 李南承想了解一个人,一个女孩。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其他人产生好奇,甚至想要探听她的过去,大概这样才算是弥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时光——就像他当初愿意接纳沈予臻那间破旧的家一样。 「苏渔?那天在酒吧,坐你车来的女孩?」 大概是不死心,沈予臻再次向李南承确认,却得到了同样肯定的答案。 「嗯,就是她。」 李南承在回答的同时,将两只手都抽了回来,懒洋洋地揣进了裤兜。 「老陈之前应该跟苏渔有点交情,我估计对她小时候的事,怎么也了解一些。」 沈予臻张了张口,本来是想追问他——你这么迫切想要了解苏渔的曾经,是对她有意思吗? 只是话到嘴边,沈予臻回答了声「好」,便没再多问。 李南承告诉了些关于苏渔曾不小心说出口的细节,便撺掇着沈予臻去试探陈逾川,自己则偷偷躲在厨房,悄悄藏了个耳朵。 一切都如他计划的那般发展顺利。 * 苏渔的母亲是在她三岁时离开的。 当时苏洺忙于警局的工作,有时候连顿饭都顾不上给苏渔做,便跟上级打了报告,时常将苏渔放到警局,谁得空儿的时候还能帮忙照看下,顺便蹭口警局食堂的饭菜。 苏渔就是在警察叔叔们的照顾下长大的,陈逾川便是其中一位。 柯嘉韵有时候还会把苏渔接到家里,毕竟女孩子还是要有妈妈陪伴。 「不过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老苏他啊,人老实,办事又稳重,是个老好人,没能再成家,我们都替他可惜,于是便四处张罗着,给他说成了一门婚事。」 那年苏渔八岁,她有了一个新家,继母待她很好,将家里大大小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苏渔终于感受到一个完整的家有多么温暖。 一年后,苏渔的妹妹出生了。 她感受着妹妹带给这个家的活力,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家的负担。 ——继母没有工作,一家四口都靠苏洺那点微薄的工资支持着,她要上学,妹妹要补营养,全家四张嘴吃饭,她分明发现了继母为了他们吃得饱,自己勒紧了裤腰带。 于是,她偷偷联繫了自己的姑姑。 「老苏那个姐姐啊,嫁了个外地商人,家庭生活过得很富足,只是一直没能有个孩子……当时老苏的前妻刚跑,她就提出过把小鱼儿接过去养,后来老苏二婚,她又提过一次,但是老苏这个人啊,捨不得自己闺女,说什么都不肯,哪怕自己累点苦点都不在乎。」 第53页 那天苏洺下班回来,见到姐姐坐在自家客厅里等他,脸色比蹲守罪犯几天几夜还要疲惫。 她说明了来意,并询问了苏渔的意见。 最终,苏洺没能挽留住自己的闺女,他只是怪自己没有能力。 「自那以后,小鱼儿就离开了京安,老苏一休假就去外地看她……直到苏洺姐姐家出了事。」 初三那年,苏渔的姑姑出了场车祸当场死亡,苏洺本来打算将苏渔接回家,谁成想他那年为了追捕罪犯,被刺了好几刀,自己都还要靠苏渔继母照料,更别提照顾苏渔了。 于是苏渔又在姑父家里住了三年。 然而高考结束那天,苏渔回到家却发现,一场大火将整座别墅葬送在风中余烬里,连同她姑父的生命一起,付之一炬。 她再次失去了庇护所。 那之后,她回京安短暂住了几天,只是跟继母和妹妹都没有儿时那般亲近了。 转月初,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便就此搬入了宿舍,继续她孤零零的人生。 「苏渔她姑父的死,那场大火——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在陈逾川叙述的末尾,李南承突然想起苏渔曾在自己耳边戏嚯的一句「如果我杀了人呢?」——如果那不是谎言呢? 「你这话——意有所指啊?」 陈逾川神色不明地望着突然从厨房冒出头来的李南承,撇了撇嘴,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 「全都烧没了,就算有可疑的地方,也早就一干二净——况且,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苏渔——她在大学期间呢?按理说她现在该读大三啊,我听同学说,她中间休学过?为什么?」 李南承干脆也不装了,直接从厨房绕了出来,死死盯着陈逾川,挨着他的位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却被陈逾川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她那会生病了,但是具体原因,我们也无从得知——那孩子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任谁问都不肯说,现在算是好转些,才又继续读书了吧。」 「你们没注意过她身边什么可疑的人?」 「小鱼儿又不是犯人,我们怎么可能二十四小时监视她?」陈逾川责怪地瞥了李南承一眼,「她有自己的自由,我们太过逼迫,反而会让她更走向极端。」 「那你们做长辈的也不能不闻不问啊!」 李南承有点埋怨这几个大男人的粗线条,干警察的怎么能连自家闺女的心思都觉察不到! 他有点生气地抱着胸,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人。 「那你知道苏渔的枪法是谁教的吗——老苏的徒弟,是谁啊?」 陈逾川皱着眉头看了李南承半天,的确没想到这小子能知道这么多。 「小鱼儿还跟你提老苏的徒弟了?」 「是啊——我总觉得苏渔对这个人很更放松些,你要不把这人找来呢?既然是老苏徒弟,该在京安才对啊。」 「找不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陈桑也不管李南承还有多少个问题,直接起身将他拨拉开。 「陈桑该到家了,准备吃饭,哪儿那么多话?」 陈逾川话音刚落,玄关那边就有了动静——留着板寸、身着迷彩服的陈桑换了鞋,习惯性地向陈逾川敬了个礼。 「回来了。」陈逾川的声音有些严肃,但也掩饰不住对儿子的想念,「收拾一下吃饭吧,你妈给你做了很多爱吃的菜。」 李南承还想说什么,却是被沈予臻拉住了胳膊。 李南承回头看向沈予臻,只见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先吃饭吧。」 陈桑从部队回来之后沉默了许多,还是李南承先将他拉过来,三个同龄人絮絮叨叨了许久。 当然,基本上都是李南承在讲话,他总觉得陈桑和沈予臻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但至于哪里奇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们在聊小鱼儿吗?」 柯嘉韵端着最后一道菜,笑眯眯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当年她也是照料过苏渔一阵子的,提起来那段时光,还对苏渔十分心疼。 「是啊,苏渔她现在跟我是同学,我俩关系还不错。」 李南承边说着,边不客气地夹了个鸡腿吃,顺带瞧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桑一眼。 「哟,你在部队练得不错啊——这肱二头肌,感觉能拎起两个我。」 「是,是啊……」 陈桑被李南承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陈逾川却冷着张脸,直接反驳了李南承,不过话却是对着李南承说的。 「在部队训练就练成了这样?真给当兵的丢脸——少吃点脂肪,回去让你们教官好好操练操练才是。」 「你对自己儿子也太严格了吧——」 李南承话还没说完,便被陈逾川厉声训斥了回去。 「我在我家教训我儿子,要你多嘴!」 陈逾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盯着李南承跟看警局门口蹲着的被教育的小混混一般。 「还有啊——你给我离小鱼儿远点,别带坏我们闺女!」 「你——」 「阿承。」 沈予臻下意识扣住了李南承的手腕,冰冷的温度触及到李南承的肌肤,他顿时冷静了不少。 这时候,柯嘉韵也站出来打圆场:「小鱼儿现在是大姑娘了,上次她回京安,我想请她来家里做做,她都百般推拒,与我疏远了不少,不像小时候……」 第54页 柯嘉韵说着说着,声音便啜泣起来。 「好了,陈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别哭哭啼啼了——」 陈逾川话音刚落,李南承那边的手机铃声便适时响了起来,音量都快赶上李南承的大嗓门了。 「你是耳背的老大爷吗!」 陈逾川刚要发牢骚,李南承便贼兮兮地将左手食指放到了唇边,另一只手划着名屏幕,故作神秘道。 「别吵——您闺女找我约会呢。」 一片沉默之中,谁也没有听到两个男人心碎的声音。 这顿饭吃得很尴尬,李南承中途为了苏渔跑掉,临走时柯嘉韵还托他给苏渔带了很多好吃的。 两个人约在李南承家见面。 苏渔今天穿了件白色花领衬衣配藏蓝色格子短裙,还专门打了同色系得领结,浅米色发箍随意装饰着一头如瀑的长髮,挂着淡淡的笑容,温柔如水。 「今天穿得这么淑女啊——很漂亮。」 李南承抱着一大兜饭盒回到家时,还有片刻的恍惚,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门儿。 「都说了是约会,当然得好好打扮一下。」 李南承一边开着门领苏渔进屋,一边听她依然一副爱答不理的语气回应自己。 「喏——你柯姨亲手做的,怀念吗?」 苏渔完全没想到,李南承当时竟然在陈家吃饭。 她望着李南承在餐桌旁忙碌的背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瞬间暗自神伤。 「你是专门去找陈叔打听我的事情吧?」 苏渔没动筷子,反而一下子戳破了李南承去陈桑家的目的,直直地盯着李南承,似是询问,可又全然肯定。 「我还记得小时候,柯姨很喜欢帮我打扮,买各种漂亮的衣服和装饰,像个洋娃娃。」 李南承没吭声,他只是隐约觉得苏渔主动约她,态度和打扮又跟平常截然不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还记得,那天离开京安被接到姑姑家,我就是穿了类似这样的裙子——姑姑也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只想把最好的都给我。」 「可那个男人却嫌她碍事,害死了她。」 苏渔自言自语间,李南承已经将抱着张小餐桌往自己的屋里跑,上面是他刚刚才摆好的菜色。 「边吃边说吧,想不想放部电影当背景音?」 苏渔不由自主地跟着李南承进了屋——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她还以为像李南承这样的男孩子房间里,一定张贴着乱七八糟的海报,脏衣服脏袜子随处乱丢。 与之截然相反。 李南承的房间干净、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但也因此看上去有些疏离。 「我们悄悄在屋里吃饭哦——要是被阿臻发现,他该皱眉头了。」 李南承一副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小孩摸样,却还乐在其中。 苏渔突然笑了,询问道:「你倒是很怕你弟弟。」 「我那怎么叫怕呢——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他在收拾,虽然他不会要求我干净整洁,但是他看到哪里乱七八糟又会暗暗心烦,我当然得照顾他的情绪了。」 李南承说着便席地而坐,又在两个碗的上面摆上筷子,拍了拍空着的位置,邀请苏渔一起坐下。 「多少陪我吃点吧,你一个简讯我就回来了,都没吃上几口热乎的。」 苏渔落座的同时,李南承便随便选了部电影投影在墙壁上。 他只是隐约觉得,苏渔想将给他的故事,或许太过阴郁,需要有些美食和无关的背景音陪衬,才显得不那么黑暗。 「我就像一个洋娃娃,一个玩具,一个刺激着男人感官和虚荣心的猎物。」 「但是我第一次接触射击时,他却是看着被性别界定了能力的我,反问我女孩子为什么不可以。」 刚开始住到姑姑家时,苏渔时被宠上天的小公主。 姑姑家的生活比苏洺家的生活富足不少,姑姑又没有工作,家里也不需要她亲自打理,因而也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苏渔。 她会陪苏渔一起探索爱好,观察她的口味,为她讲睡前故事,对她像极了亲生女儿。 只是即便沉溺在如此宠爱的幸福中,苏渔也无法忽视一双时时刻刻在暗地里盯着自己的眼睛,像是在赏玩自己的猎物。 他说,姑父会好好疼你。 他卸下了伪装,想将她浸染在自己的欲望里。 但倔强的苏渔却直接将所有的不正常告知了姑姑,她想保护自己,却害了姑姑。 「初三那年,姑姑出了严重的车祸去世了,而我爸在一场本来不该有什么危险的任务中重伤了。」 苏渔往自己里夹了一块鱼肉,还是遥远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我回到姑姑家,四处挂着白,可那个男人却狰狞着面孔将我按在祭台上,得意地警告我——没有人能救赎我。」 疼痛的交织成为了那间挂白的别墅里,唯一的血色。 苏渔被迫留在姑父身边,表面上他是对自己亡妻的亲人处处周到的重情重义之人,可暗地里,却一直强迫苏渔做着不伦之事。 「所以我杀了他,在那栋熊熊大火燃尽的别墅里,谁也不会发觉他眉心正中的子弹。」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或许是觉得电影的背景音还是有些单调,便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了一包女士香菸。 第55页 「介意我在你家抽根烟吗?」 李南承是不知道苏渔抽菸的,但奇怪的是他却并不意外。 他点点头,给苏渔倒了一杯果汁。 「有酒干嘛偷偷藏着?怕我在你家耍酒疯?」 李南承被苏渔逮了个正着,只好从自己身后又慢悠悠地将酒拿了出来。 「男人都自以为是——你们觉得女人的酒量就是不如自己,以为随便几杯就能让对方不堪一击,可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自己的妄想里。」 苏渔轻吐着出一个烟圈,即便是现在想起自己解决掉姑父时的情景,都觉得一阵快意。 高考前一天,那个男人以为苏渔提前庆功为由,醉醺醺地把苏渔带到自己的房间,让她陪自己喝几杯。 苏渔心里清楚,他不过是想影响自己复习,好让自己没办法考上心仪的大学,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离开他。 当时,苏渔表面上半推半就地迎合他,可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看着那个洋洋自得的男人一步步踏入自己的陷阱,然后在最高潮的享受中迎接死亡。 那具尸体就那样明晃晃地躺在他的床上,而苏渔则是若无其事地去参加了高考。 第二天中午离开别墅前,她做好了延时装置,那场熊熊大火便在她靠着窗边答题时,燃烧了三个小时。 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她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尸体腐烂的恶臭,闻到了人性丑恶的焦味,但也唿吸到了自由的新鲜。 等苏渔结束高考回到家中时,消防员已经将大火扑灭,可是一切都晚了。 故事的真相也藏于那场大火里。 就在苏渔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迈入大学的新生之中时,梁泊帆却拦住了她,露出道貌岸然的笑容。 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却被梁泊帆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苏渔当时的心情,是震惊还是恐惧,事到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人生重蹈覆辙,她没得选择。 当年因为自己的冲动和自以为是的保护,她害死了真心疼爱自己的姑姑。 这一次,她不想再害了爸爸,害了他的事业和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温馨家庭。 苏渔望着妹妹可爱的笑容,听着爸爸和继母滔滔不绝的亲切问候,她已经决定不再反抗。 「其实你应该选择相信你爸的——他毕竟是个警察,跟当时沦陷在家庭和爱情里的你姑姑不一样,他有调查和让犯人伏法的能力,他……」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休学?」 苏渔的食指和拇指捏着菸蒂,按灭在一旁,似乎也按灭了她当时的希望。 「你以为那些关于我和学校领导的不雅传闻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还有你之前提到的那段公选课播放的一秒视频。」 李南承沉了声,沙哑的嗓音半是惋惜,半是愤怒。 「他要控制你,在警告你。」 相比李南承,苏渔就显得波澜不惊些,似乎已经对这些事看淡了,仿佛受伤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我太清楚爸爸的个性了,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受了欺负,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法律的武器制裁他——只是,这其中太多千丝万缕的联繫,我不想让他为了我以身犯险,不值得。」 「像我爸爸那样优秀又伟大的警察,就该奉献在他热爱的岗位之上,而不是为了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搭上他的前途和命运,他该去救赎更多更需要他帮助的人,不包括我。」 话毕,苏渔笑了,是李南承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甚至让李南承有一瞬觉得,她活回了还未离开京安时的模样。 他突然很想抱抱面前这个女孩子,她是那样坚强,又不堪一击。 「小鱼儿,我们回家了,别怕。」 与此同时,电影中的主人公经歷的一番波折,终于表明心意,一场干柴烈火就此上演,而李南承为了让它作为背景音,又特意调大了音量,暧昧的声音时不时从李南承的房间里传出。 而沉闷地在陈家吃了顿饭的沈予臻回家时,先是听到了李南承那句似是表明心意的话,继而便是那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李南承房间的门遮掩着,沈予臻看不分明,又不敢看个仔细。 只是他方才在陈家就压制住的醋意和怒火,顿时一同涌上心头,他只觉得噁心。 他发脾气般地打开冰箱,将整个人都置于冷气之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度平静下来。 沈予臻觉得自己没法再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他勐地将冰箱门一甩,抬腿就往门外走去。 而屋内的李南承似乎是听到了客厅的动静,便自己一个人探出头来查看,只见沈予臻板着张脸正要往外跑。 「阿臻——你去哪儿啊!」 李南承几步就迈到沈予臻面前,一把拉住沈予臻的手腕,身上还飘着属于苏渔的香水味。 「别碰我。」 沈予臻被迫回过头来应答时,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李南承,但声音听上去却依然平稳。 「我嫌脏。」 第23章 * 那天沈予臻离开后, 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起初,李南承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但没有追出去问个清楚,反而一头雾水地回了房间, 将苏渔送回了宿舍安置妥当, 才返回去思考这件事的诡异之处。 第56页 他一度以为是沈予臻在陈桑家受了什么气, 临了临了赶在陈桑回部队前,给他打了通电话, 不分青红皂白臭骂了他一顿。 可怜陈桑上交手机前看到李南承的来电显示还极其激动,结果却是噼头盖脸为了沈予臻责怪他,仿佛又在他本就因为苏渔受伤的心上又噼开一道裂缝,无异于雪上加霜。 于是,陈桑就怀着失恋的心情回到了部队。 后来沈予臻的信息不回、电话不接, 李南承还能勉强当作是他在做实验不方便。 可是接连几个夜晚沈予臻都没有出现后, 李南承才终于认识到——沈予臻好像在生自己气。 「他居然生气了!」 李南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惊喜。 毕竟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沈予臻生气的模样。 哪怕自己故意做得多过分,沈予臻都没有责怪过自己什么。 李南承盘着腿窝在沙发里,一边吃着家里的剩菜,一边琢磨着这个事。 虽说他对这个意外有些激动,但又实在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沈予臻生气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李南承越想越煳涂, 脑门子一热,决定干脆明天旷个课, 直接去京安大学堵他。 李南承钻进沈予臻的房间里,找到了他贴在书桌前的那张课表, 便对着时间直接杀到了他的教室,正赶上沈予臻和几个同学并肩出来,还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一瞬间,李南承有种独属于自己的东西稍不留意就突然被别人觊觎甚至要夺走的愤怒感。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他对沈予臻的占有欲。 「阿臻——」 李南承三步并两步迈到了人群面前,他的视线迅速在一众人面前扫过,似乎在评判他们是否有资格同自己竞争沈予臻一般。 「你们去哪儿?」 其中一个人贼眉鼠眼地在两个人的气氛中猜测着,笑着抢先插了话:「怎么,哥们儿有兴趣?」 「谁他妈是你哥们儿——」 李南承不由分说地拍掉了那个男人很是自然的搭在沈予臻肩膀上的手,眼瞅着另一只拳头就要攥住他的衣领,好在沈予臻足够了解李南承,了解到他每一处情绪的变动和下一个动作的预兆。 沈予臻一把按下李南承的手腕,紧紧攥在自己身前,没让沈予臻的同学们注意到李南承的来势汹汹,跟身后一众人说了声抱歉就拉着李南承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走了一处偏僻的楼梯,这里来往人不多,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沈予臻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惹来围观,毕竟李南承这副架势看起来气得不轻。 「你还问我?我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为什么不理我——」 李南承说得越委屈,气场就越强,双手插兜紧逼着沈予臻到了墙角,凭藉几厘米的身高优势直接将沈予臻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刚才那帮人是你新认识的朋友?这是打算去哪儿玩儿啊?」 「只是上同一堂课,碰巧结伴出来了而已。」 李南承却是挑挑眉,对沈予臻的说辞半信半疑,只是沈予臻那波澜不惊的脸上丝毫没露出任何破绽。 「真的?你跟他们不熟?」 「不熟。」 沈予臻简单地做了回应,见李南承的气势弱了下来,又再次掌握了主动权。 「你来这里做什么?」 「接你回家啊——我买了菜,给你做顿好吃的!」 李南承心情一好,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又往前迈了一步,前额飘起的刘海都几乎擦到了沈予臻的肌肤,可他却丝毫没有觉察沈予臻的慌乱的躲闪和眼神的波澜。 「天天住在学校吃食堂,哪有我的手艺好?」 「我不想回去。」 出乎意料的,沈予臻竟然开口拒绝了他。 这下换做李南承不知所措了。 他本以为按照沈予臻的个性,肯定一哄就好,他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专门上网查了查《惹兄弟生气了怎么解?》,只是都没找到合适的答案,为此,他还专门开了个新帖子。 网友a:确定只是兄弟? 网友b:兄弟之间还磨磨唧唧什么啊,还需要上网求助? 网友a:楼上你的懂什么啊——此兄弟非彼兄弟! …… 李南承当时默默地翻完了所有评论,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评论区的风向就开始走偏。 虽然他并没有特别排斥同性恋,可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同性恋。 最后,他也只是在评论区里找到了个还算靠谱的方法,便直接删除了帖子。 ——美食诱惑! 果然,还是传统方法最靠得住。 只是他没想到,十多年了,自己居然在沈予臻的嘴里吃了瘪。 李南承几乎压在沈予臻的身上愣了半天,不由有些懊恼又伤神,末了也只是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回家啊……」 「那不是我的家。」 沈予臻此时已经退无可退,然而说起这句话时,刚才的退却突然一扫而光,目光凛冽地抬头望向李南承,才发现他脸上的悲伤。 似是有一瞬间的心软,但理智又很快再度占据上风。 「我早就没有家了……阿承,那是你的家。」 第57页 在李南承还未回过神的间隙,沈予臻轻轻将他推开,又恢復了以往的笑容,那般平淡,又和对待别人那般遥远。 「在找到合适的出租房之前,我会暂时住在学校,我也没有什么需要搬走的东西,不用你再操心了。」 沈予臻最后一番话说完时,李南承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分道扬镳吗! 「阿臻……」 李南承试图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间没能拼凑出完整的话语,又被沈予臻抢了先。 「食堂的饭菜虽然比不上你的手艺,但也算不错的——要一起吃午饭吗?」 沈予臻弯起手臂看了看手錶,又神色如常地抬起头望向李南承。 「你今天满课吧?旷课可不是好习惯,学医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要像中学时那样任性……如果对我们学校的饭菜没有兴趣,就早点回去吧。」 话毕,沈予臻特意在一旁等了李南承几秒,见他并没有回应,还以为是他不愿意留下来,便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们下次再见。」 沈予臻转身要走,就在脚要迈下楼梯时,李南承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在几分钟里反覆拒绝了自己,现在还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南承的胸口因为怒气而急促起伏着,他直接堵住了沈予臻的去路,一腿曲起,在同一层台阶上与其并行,卡住了他的腿,另一脚则踏在下一层台阶上,双臂随之圈起沈予臻牢牢扣住扶手,仰起脖子恨恨地盯着沈予臻,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你这么着急从家里搬出去是为什么?嗯?」 沈予臻沉默地望着暴走的李南承,许久都没有开口回应。 「你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道理,我不相信你能毫无理由地作出这种冲动的决定。」 「那你大概,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了解我。」 沈予臻试图用平淡的语气浇熄李南承的怒火,却适得其反,更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让李南承更加无法用理智的情绪理解沈予臻方才的一番话。 ——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丢下我! 「那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你说啊——」 沈予臻这次干脆一句话都不讲了,也不知道是懒得同李南承争辩,还是实在无话可讲。 无论是哪一种情绪,对李南承而言都是一种可悲。 但李南承从不惧怕可悲,他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和情绪,他只要一个可以接受的正当理由和无可争辩的事实。 他或许可悲,但他更自信。 至少在那场长达十年的分别即将到来之前,他总是张扬而无惧的。 「沉默在我这里从来都不是逃避的方式——阿臻,你别想绕过我,回答我。」 「我要去上课了,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沈予臻的声音里有一丝隐忍的怒气,李南承也一定是听出了他不同以往的语气,竟然有一些害怕沈予臻最后会真的忍心与自己分道扬镳,语气也软了下来,更是可怜,像是在询问沈予臻,但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做错什么了……」 而沈予臻自然是对自己的情绪完全了解,可是他怎么能对着李南承说出口,怎么能告诉他,自己是在吃醋,因为他的身边开始有了可以替代自己的别人。 他知道这样的感情或许不被李南承接受,他不想要冒这样的险,让十几年的感情付诸东流。 而自己的存在,对李南承的枕边人也并不公平。 末了,沈予臻也只是轻嘆了口气,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阿承,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没再给李南承挽留自己的机会,拉起他的手腕,像是过地铁出口闸门一般,从扶手和李南承的束缚间离开了。 李南承就这样定定地望着沈予臻决绝离开的背影,完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情绪低落的李南承根本没有心思再上课,他径直开车回到了房间,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在一路通畅,没出什么大事。 李南承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双眼空洞无神,只是随手抓来床头柜上放着的各种零食,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也不管有没有完全下咽,仿佛失恋了一般。 这些天沈予臻不在的日子,李南承根本就没心思做饭。 在今天出发去京安大学前,他以为自己能顺利将沈予臻接回来,厨房的冰箱里专门塞了满满当当的食材,等沈予臻回来点单。 可惜,那些食材大概是要浪费了。 直到李南承塞进嘴巴里的薯片已经开始往外掉了,他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下自己扑到自己的床上翻手机。 「操!我手机呢——」 李南承跳下床将整床被子都拎起来,抖了半天都没看到自己的手机掉出来,便一把将怀里的被子随意一扔,几步迈到了客厅,一条腿直接越过茶几跨上了沙发,结果他的沙发就老老实实地躺在沙发背上充电呢。 李南承扑过去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另一只手焦急不安地在一旁无规律地敲击着。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安啊!」 电话刚接通,李南承的大嗓门就对着话筒喊了起来。 第58页 李北起在看到来电显示时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捏了捏眉头,无奈地问他想干什么。 「我要买套新房子!原来那套?原来那套阿臻不喜欢了,他现在非要搬出去住出租房!」 李北起一猜就是李南承又在胡闹,这次竟然把向来情绪稳定的沈予臻气到要搬家。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予臻那么好的脾气还能被你惹火了?」 「我不管!我妈给我留的钱全存在基金里了,我每个月就只能拿一点点——你说我妈怎么也不考虑下未来通货膨胀的可能?现在我每个月的生活费简直少得可怜!」 「四姑能给你留那么一大笔钱就够不错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臭小子富养你还养出了毛病是吧?」 李南承他妈李璟词没生病前,经常替老大照看着他家的小李北起,所以李北起可以算是跟四姑姑很亲近了,他自然是不允许不知轻重的李南承随便诋毁那么爱他的妈妈。 李南承自知说错了话,只是扁扁嘴,将理由转到了另一个角度,语气也从焦急的催促变成了温和的请求。 「再说了,我又不懂行情,你说买房子那些地理位置啦之类的讲究那么多,总要好好挑一挑——总之,你抽空回来给我整套离学校近的新房子行不行!弟弟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 李北起被李南承吵得头疼,那边还有个小傢伙要照顾,干脆直接给了李南承一个时间,想堵住他的嘴巴。 「别啰嗦了,下个周末吧。」 「不行——就这两天吧,阿臻都已经搬出去半个月了,你再磨蹭,他都要找到出租房了!」 李南承在沙发里坐起身来,随手翻着日历,总觉得过了明天都是拖延。 「你废什么话?还不是你把人气走的!」 「我那么心疼阿臻怎么可能是因为我啊——一定是因为你买的那个房子不讨他喜欢了,都是大哥你不好,我们都上大学了还挤在原来的房里,肯定总会勾起阿臻不好的回忆,当时他刚从绑匪那里被救出来,一大帮警察乌泱泱挤在他房间问话,多吓人啊!一定是这样的!」 「你少放屁,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你也别跟我唠唠叨叨了,最早这周末,再不乐意你自己出钱买房去。」 李北起没再跟李南承拉扯,直接了断地挂了电话,给李南承了一个唯一的选择。 「这周末就这周末,凶什么凶啊……」 * 房子搞定的当天,李北起就直接搭了最近的一班航空离开京安了,走之前看着对沈予臻处处上心的李南承摇了摇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而李南承则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送走了李北起,便直接开车去了沈予臻的学校。 他前几天就看到常年不更新朋友圈的沈予臻,转发了一条讲座宣传,他就猜到沈予臻一定会去参加的。 李南承提早了一个小时等在礼堂的门口,好顺利堵到沈予臻。 果不其然,李南承抱着胸靠在墙上,老远儿就瞅见了背着个双肩包孤零零一个人的沈予臻。 李南承怕沈予臻同样发现自己然后故意躲开,便迅速蹲了下来,隐藏在人群中,躲在沈予臻的视线死角,等他靠近了,才突然蹦到他的面前。 「阿臻!」 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按理来说该是会被吓一大跳才是,可偏偏沈予臻情绪极其稳定,就算他心里可能有过微颤,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在面子上,见是李南承,还能摆出一道浅浅的微笑。 「你怎么来了?特意来蹭我们学校的讲座?」 沈予臻是故意这么说的。 李南承才不是那种爱学习的个性,他清楚——李南承是为自己而来。 这么想着,沈予臻心底还有些小窃喜,不过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不是喊我好好学习嘛——季老师可是全医学界有名,他的讲座我当然要来听听啦……不过还是蹭你的光,我才能混进京大的校园。」 李南承见沈予臻没有像之前那般排斥自己,便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旁,同他并肩进了礼堂,挑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对季老师的研究感兴趣?」 李南承对上沈予臻认真的神色,瞎话刚到嘴边便生生咽了回去,干笑了几声,直接偏过头来从自己的背包里掏着笔记本和文具,完全没回应他。 沈予臻望着李南承那副模样,不由望着他的侧脸笑了。 其实这些天来他也很想李南承,只是他怕打扰李南承和苏渔的感情,也怕自己再度控制不住情绪一再沦陷,害了李南承也害了自己。 在失去李南承的日子里,沈予臻再度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就像没遇到李南承之前。 可是当他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沈予臻的心是暖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贪心的。 「感兴趣,但不算太了解——要不你给我讲讲?」 沈予臻无奈地笑了笑,刚要张口,却被李南承打断了。 「不急,晚上吃饭的时候讲吧?」 「吃饭?」 李南承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极为波澜不惊道:「温居啊——大哥今早回来给咱们购置了一套新房,你肯定会喜欢的!而且他还捎了块上好的牛肉,我想好啦,晚上咱们吃煎牛排,我配料都买好了……这不特意跟你听完讲座,接你回家嘛!」 第59页 沈予臻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望着李南承张了张口,试图用一种平和的语气提出自己的疑问:「买了套新房?」 「对啊。」李南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很自信地解释道,「我也觉得之前住的那套房有些破旧了,难怪你会不喜欢想要搬出去……不过现在没关系啦,我前几天打电话催大哥回来,他立马就帮我办妥了!」 李南承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给沈予臻展示起他今早拿到钥匙时,在各个房间拍的照片。 「你看啊,虽然这间房是精装修直接拎包入住的,但我觉得你肯定很满意,这些小设计都特别用心,而且看着比之前那套房温馨多了,你喜不喜欢?」 沈予臻的注意力完全没在那些冷冰冰的照片上,他不由望着李南承出了神——他神采奕奕地向自己讲述着新房里的一切,讲述着以后哪里可以做什么样的改造,讲述着他们日后在这套新房里的日常,满是憧憬。 李南承甚至不知道沈予臻闹别扭的真实原因,还埋怨着自己太粗线条,没能觉察到沈予臻对那套旧房的牴触,让彼此间的冷战持续了这么久,害沈予臻委屈在学校和宿舍。 将一切错误的根源埋怨给房子,这种事也就年轻时的李南承能干得出来了。 「喜欢吗?」 没有立刻得到沈予臻的回应,李南承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 因为上一次他斩钉截铁的拒绝,李南承下意识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没能把握沈予臻的真正心意。 「喜欢。」 我当然喜欢你,喜欢你为我做的一切。 可是你怎么会知晓呢?怎么会知晓我那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幸好讲座即将开始,季识则已经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准备上台,李南承和沈予臻这边发生的小插曲才被适时打断,没让沈予臻再度沉沦在李南承奢侈的柔情里。 他在乎自己,但又不是自己期望的那种情谊。 他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呢。 「阿臻,你不是想请季识则当你的导师吗?不凑过去混个脸熟吗?」 讲座结束时,沈予臻自顾自地收拾着书包,看那架势并不打算凑这个热闹。 而李南承却指了指那边被求教的学生们围堵起来的季识则,好心提醒打算趁着人少立刻离开礼堂的沈予臻。 「不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沈予臻笑了笑,没再多言,「回家吧,我很想念你做的牛排。」 李南承一听可太激动了,谁还管那边被簇拥着的季识则啊,他当即拉起沈予臻的胳膊,就带着人一路向停车位狂奔。 本来他就对季识则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为了找个由头接沈予臻回家,他才不浪费自己大好的时光听什么无聊的讲座。 沈予臻早就摸清了李南承的想法,但也并不戳破,毕竟能让他老老实实坐在礼堂里,一声不吭地坚持几个小时,已经很难得了。 ——而且他还是为了自己。 这件事或许对李南承而言无足轻重,但却足以让沈予臻牢记到时间的尽头。 李南承的手艺一直很好,只是除了沈予臻和小李忱砚,一般人都轻易尝不到。 「那恭喜我们乔迁新居——」 为了烘托氛围,李南承甚至准备了烛光和葡萄酒——不过因为他知道沈予臻一沾酒就醉,便特意把他那支高脚杯里的换成了纯葡萄汁。 沈予臻是喝到嘴里的时候才注意到的,他不由抬眼望向李南承,正好撞上了那含笑的眼神。 他的小心思啊。 沈予臻微抿着嘴角没有吭声,而是拿起刀叉优雅地切下了一小块五分熟的牛排,放入口中慢慢品味。 「很好吃,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做给你吃。」 做饭的人向来更喜欢看着别人对自己的作品吃得津津有味,这样才更有成就感。 也因此,李南承这段日子一个人在家,基本就没有开过火,他在厨房忙活时,甚至还担心自己手生了。 不过看沈予臻的反应嘛——他喜欢就好。 两个人边美滋滋地享受牛排,边若无其事地聊着天,仿佛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般。 沈予臻其实很好奇李南承和苏渔的发展状况,但他总觉得这是李南承私人的事情,他没有立场和身份去询问,他也的确没有兴趣过问这种八卦——虽然李南承是个例外。 是的,他只是在逃避。 而李南承则是完全没有想到要同沈予臻提起苏渔的事情——毕竟苏渔的过往是她的伤疤,就算沈予臻跟自己的关系再亲近,他也不可能对着他随便议论一个女孩子。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他们默契地翻了篇。 「做饭的人不洗碗,我来吧——」 两个人吃好后,李南承就主动将餐具收拾到了厨房,沈予臻见状,便钻进厨房就撸起袖子打算来帮忙。 而李南承却是轻轻拉过沈予臻的手腕,作势生气地拍打了一下。 「你别动!这可是要上手术台的手,金贵着呢,你给我宝贝些!」 李南承垂眼将沈予臻的那双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极其认真道:「要不给你这双手上个保险啊,可别碰着伤着。」 沈予臻一下子被他小题大做的模样逗笑了,但也只是任由他拉着,温柔回应道:「没那么夸张,这不是有你好好护着呢。」 第60页 然而彼时青葱的回忆,在日后却每每拉李南承陷入躲不掉的痛苦旋涡,十年如一日。 那双血淋漓的手又出现在他的脑海,苍白的墙壁、染血的刀刃、刺耳的唿救声,统统挥之不去。 第24章 * 李南承和沈予臻这次入住的这套新房, 离市中心的大商场特别近,都不用开车,步行几分钟就到了,这也是当时李南承一眼看中这里的原因之一。 而李南承觉得只是做一顿牛排, 还不足以表达自己接沈予臻回家的诚意, 便在转天盛情邀请沈予臻和自己去逛街。 其实他是想给沈予臻买几身新衣服。 沈予臻是不可能主动给自己买什么东西的类型, 而李南承则不一样,即便是在沈予臻的旧家生活时, 李南承也特意收拾出了一间花样衣柜。 「这套白西服太好看了,很适合你。」 李南承老远就看到了一家西装店橱窗里摆放的白色西装,直接拉着沈予臻进了店,目标明确。 沈予臻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目光便再度回到了李南承身上, 莞尔一笑:「我还是更适合白大褂多一点。」 「怎么, 你不喜欢啊?」 李南承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失望,但还是拿着那套西装,不死心地对着镜子在沈予臻身上比划着名。 「不是,只不过我没什么场合穿。」 沈予臻的回答很简单,似乎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其实是当初李南承不想结婚的决定,他一直铭记于心。 既然如此, 他也愿意以最亲密的朋友的身份, 永永远远陪伴在李南承身旁。 「送给你当作结婚礼物呀, 你婚礼那天穿上它,一定非常养眼。」 沈予臻没想到李南承跟自己想到了一处, 不由微怔:「结婚吗?你不是不想结婚?」 「我是觉得结婚没意思,但我总不能耗着你陪我打光棍吧?我一个京安医科大的都听说了, 你们学校里里外外的小姑娘都对你有意思呢!」 沈予臻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将李南承手里的西装又挂回了原处。 「现在就很好。」 就我和你。 不过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笑容。 两个人的午餐又选择了那家高档自助寿喜锅。 只是李南承刚把和牛下到寿喜锅里,他的手机简讯提示音就响了。 「谁啊?阿臻帮我看眼消息,密码是我生日。」 与此同时,沈予臻的手机屏幕也亮了。 陌生号码:沈予臻同学你好,恭喜你被季识则教授破例选为课题组学生,请于今晚之前给予答覆,否则资格作废。 沈予臻有些莫名其妙,顺手解密了李南承的手机。 老陈:苏渔自/杀了。 * 沈予臻和李南承赶到京安医科大的时候,事故现场已经被警方拉了警戒线围起来了,无关人员和看热闹的学生也都被一一驱散。 李南承一眼就看到了在警察队伍里指挥工作的陈逾川,身旁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男人,神情哀伤,仿佛比陈逾川年纪还要大。 「陈……陈叔。」 李南承开口时有片刻的犹豫,他知道现在不是同陈逾川玩闹置气的时候,便立刻改了称唿,又因为苏渔的死让他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嘶哑。 而身旁的沈予臻就比他要冷静很多。 他不了解苏渔,所以无法理解李南承的意外和震惊——苏渔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你们来了。」 陈逾川的目光迅速扫过李南承和沈予臻,又向着身边的男人介绍起来。 「老苏,这是李南承和沈予臻——李家的孩子。」 随后,他又侧过身来拍了拍身旁那个男人的肩膀,语气沉重:「这位是苏洺警官,苏渔的……父亲。」 李南承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苏洺,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了好:「苏叔你好……我跟苏渔她,我们是朋友。」 苏洺只是点了点头,没能开口说些什么。 他本来也是沉默寡言、一心扎在案件里的人,而这次他要经办的案子,死者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这种事情,就算是资歷再深的警察,也没办法摒除所有私慾,清醒应对。 「小鱼儿不可能会自/杀的……」 他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是以一个刑警的判断,而是作为父亲的身份。 「老苏,这个案子我会处理,你刚从外地赶回来,又连夜蹲点,现在这么大岁数了,身体怎么吃得消?听我的,我让人送你回家,回去休息,这是命令。」 苏洺知道陈逾川是担心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样的局面。 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还有带给苏渔的最新专辑——那是他在女儿的房间里,看到床头张贴的海报,特意询问了警队里跟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女警才知道的乐队。 这张专辑,连包装都还没来得及开,甚至已经没了能够送出手的机会。 「苏叔,苏渔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一定会协助警方调查清楚,还苏渔一个清白。」 李南承上前一步,随手将裤兜里的什么东西塞在苏洺手上。 「这是苏渔上次在我家落下的项鍊,一直没机会还给她,留个纪念吧……不管是为了苏渔,为了阿姨和苏渔妹妹,还是为了你自己,都要保重身体啊苏叔。」 第61页 苏洺没有言语,可他通红的眼睛已经暴露了所有情绪。 他颤巍巍的手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那条项鍊中的夹层,里面摆放的是一张苏渔小时候和苏洺的合影,合影里的她笑容那般灿烂,是在她初中毕业之后,所有人都再也没能见到的。 而照片里,苏洺身着警服,警帽被小苏渔牢牢地抱在怀里。 「她一直都很爱您,您是她的英雄。」 苏洺还是在警方的陪伴下离开了,其他人对现场做了完全的调查后,陈逾川便带着李南承和沈予臻回到了他们的新家,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点有用的线索,毕竟学校里人多嘴杂,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好。 「苏渔不可能自/杀的。」 几个人刚坐下,李南承便开门见山地下了定论。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一天,耳朵都起茧子了。」陈逾川瞥了李南承一眼,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气,「我又怎么可能不了解那孩子的性格?」 这个时候,沈予臻已经从厨房里备好了茶水,分别递给几位警察,便在李南承的身边坐了下来。 「请用茶。」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完全帮不上忙,毕竟他跟苏渔一点交集也没有。 但他不想留李南承一个人应对警方,就像当年他被绑架得救后,警方来问话时一样,固执的李南承说什么也不肯让沈予臻自己被几个训练有素的警察轮番问话,仿佛他才是那个犯人一样。 「你最近一次见到苏渔是什么时候?」 李南承尽量回忆着,不漏掉任何细节:「很久了……啊,就是我去你家吃饭那天啊,中途不是被苏渔的简讯叫走了?」 陈逾川倒是有些诧异,毕竟他一度以为李南承和苏渔是恋爱关系。 「你们中间都没联络过?」 李南承被这样一问倒是觉得莫名其妙,当时他在陈家随口一说不过是在开玩笑,故意气陈逾川的,他当然完全没记在心上。 「没有啊,我们又不是那种要天天见面聊天的关系。」 身旁默默听着他们言语的沈予臻却是很意外,没想到二人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起因,原本就是不存在。 而误把李南承的玩笑当真的陈逾川,胸口憋着一口气似乎想要立刻对李南承发作,但碍于其他警察在场,便生生收了回去,又继续问下去。 「那她那天有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她找你具体有什么事儿?」 可李南承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目光来回扫过陈逾川身边的几位警察,面露难色。 「老陈,你一定要这几位不相干的警官也在现场吗?」李南承怕陈逾川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事关苏渔的隐私,你要不让他们先迴避一下?」 「警方办案,这样才合规。」 「那你就不能当作是长辈和晚辈聊聊天吗——我和苏渔都是你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就不能私下跟你聊聊你心疼的另一个孩子的状况呀!」 李南承固执起来连沈予臻都劝不住,陈逾川看着沈予臻悠然自得的神态,大概也没有要开口帮忙的意思。 「你说吧。」 陈逾川皱着眉沉思了许久,才摆了摆手,示意让警官们先去门外等着。 「苏渔被人威胁欺负了——从她离开京安开始,直到她突然离世。」 * 一处高档又隐蔽的私人会所中有一间专门品茶的茶室,一道屏风隔开了两位神秘人,他们相背而坐,似乎并不相识。 而其中一人,便是京安医科大学的新生导员梁泊帆。 「你平日荒唐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变本加厉,害死了一条人命!」 开口说话的人,语气责备,但举止间已然闲适,似乎并不是真的为这件事而恼怒。 「那个臭婊子不老实——要是她乖乖给我当玩具,我倒是没兴趣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偏偏想反抗!」 梁泊帆想起当时身下之人就怒火中烧,高潮之时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可如今已是于事无补。 「她竟然敢伤了我的命根子!我看她那副想要闹得鱼死网破的样子,就知道那个臭婊子一定有问题,果不其然——」 「她以为假装服软就能换取到扳倒我的证据——这个娘们儿一直暗地里调查我,还想在毁了我下半生之后全身而退,我怎么可能让她称心如意!」 梁泊帆一把将茶具摔在面前的地上,茶壶翻滚了几轮,停在房间的角落,洒出大片的水渍,仿佛当时苏渔坠楼时迸溅的血迹。 「她既然想跳窗逃跑,那我就该成全她——她不是想脱离我吗?顶楼的风才更自由啊哈哈哈哈哈!」 对面那位神秘人却对他如何处置的苏渔并不感兴趣,反而气定神闲地询问道:「你知道她掌握了什么证据吗?」 「天知道——总之,她不可能再碍到我的事了……不光如此,她也算是没有白死,多少用她那具还算有用的躯体,给组织的研究提供了些价值。」 梁泊帆一副无所谓地态度,将杯中仅剩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神狠厉,仿佛苏渔死亡的惨状还歷歷在目,刺激着他的神经,大为振奋。 那人只是淡淡提醒道:「她爸爸可是警察。」 「那又怎样?没有证据,他凭什么指认我?再说了,我只是个无辜的被女学生死缠烂打的好好老师啊,她要为我的拒绝殉情,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62页 「你最好别这么天真,如果不是尸检造了假,那她体内残留的你的□□可就露馅了,到时候你再装作一副无辜样子也说不清楚!再者,你不要忘了,她生前跟李南承可是有一段紧密的联繫……而李南承,可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梁泊帆却冷哼一声,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李家的势力已经不同往日了,我怕他?他明明知道我对苏渔的占有,不还是一样只能暗暗发火,什么都做不了吗?你是不知道他当年被陈逾川扫地出门的模样,狗都不如啊——」 「别太得意了,注意李南承和陈逾川的一举一动,别让他们抓住了把柄顺藤摸瓜。」 「放心吧——陈逾川对于当年的事都闭口不谈,自然是不敢淌这趟浑水的……至于李南承啊——你说,沈予臻算不算他的致命弱点?」 方才还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这件事的那个男人,突然冷言警告他:「你别打沈予臻的主意。」 「怎么?你又心疼了?当年人都给你绑来了,说放就放,差点让陈逾川那个老傢伙找上了咱们的大本营……这次他又上赶着凑上来,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行?」 那个男人并不理会梁泊帆的讽刺,依然语气沉稳,又颇具威慑力:「我还是那句话,沈予臻不能动。」 梁泊帆撇撇嘴,没再反驳他的意思,却还是不甘不愿地喃喃自语:「你留着他啊,迟早有后悔的时候。」 「别废话了,必须赶在警方之前,查到苏渔留下的线索——除非,她威胁你的线索,根本不存在。」 * 经过警方调查,确认了苏渔的死亡为自杀,而梁泊帆作为导员没有及时制止并不让其他同学施救,而被给予停职处分。 消息传入李南承耳朵里,他直接杀到了大院,直奔陈家。 而陈逾川当时就像是猜到了李南承会来一样,让保姆陪着伤心欲绝的柯嘉韵去外边散散心,自己则坐在客厅沙发里,等待李南承的光临。 「你们警方是怎么调查的?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苏渔在天台上想要跳楼,同学之中有人想去劝解,可是梁泊帆却发话说苏渔肯定是骗人的,不让任何人上去,甚至在她坠楼时也阻拦着想要去查看苏渔伤势的医学生——这难道不可疑吗!」 李南承声嘶力竭地向陈逾川怒吼着,刚进玄关就一发不可收拾。 「梁泊帆的行为充其量只能算是判断失误或者道德问题,他没有实施实际的犯罪行为。」 陈逾川冰冷地复述着当时法院判决的结果,试图不被李南承的暴怒左右情绪。 「那有没有可能——当时站在天台上的苏渔,已经是一个死人,或者处于昏迷状态呢?你们不是在她的胃里发现了过量的安眠药吗!对了,她有哮喘——她的药被偷换了是不是!」 李南承一屁股坐在陈逾川家的茶几上,与沙发上的陈逾川面对着面,眼神死死盯着这个狡猾的老男人。 「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情跟梁泊帆有关系啊——而且,过量吞食安眠药,不是正好说明了她有自杀倾向吗?」 「你们——」 爷俩剑拔弩张的氛围被迫叫了停,一片沉默的死寂横在二人之间,谁也没有开口打破。 他们都知道,这就是法律的结果,是综合了所有证词和警方细緻入微的调查之后,最合理的解释。 谁也无力改变,也不能改变。 「为什么一定要让苏渔死?」 似是恢復了些理智,李南承压低了嗓音询问陈逾川,但听他的语气,更像是握有筹码的逼问。 「苏渔不是那种老老实实任梁泊帆摆布的人——她当时被她姑父欺负,就一把火烧了他们家的别墅,连同着与她姑姑最纯粹的回忆,一起埋葬在火海……这么决绝狠心的人,怎么可能在被梁泊帆盯上后善罢甘休?」 陈逾川顿了顿,却只道:「我派人查了苏渔出事前后,京安医科大附近所有医院的就诊记录和监控,梁泊帆都没有出现过——如果真的是苏渔做了什么激怒他,甚至伤害他,让梁泊帆对她起了杀心的话。」 「那或者是苏渔算错了呢?她低估了梁泊帆的戒备心和战斗力,所以反被他迷晕扔到了天台,再用什么方法伪造了她主动坠楼的假象……」 「南承。」陈逾川皱着眉头,语气里颇为无可奈何地打断了他,「这些都是你的猜想,而且你不是警察,这件事已经划了句点,就再也与你没有关系了,你更无权介入。」 「可是梁泊帆有问题!而且他的问题严重到要对苏渔杀人灭口——苏渔那么聪明,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以拿捏梁泊帆的证据或者蛛丝马迹!」 「够了!」 陈逾川突然拍案而起,试图用自己的气场镇压住无法冷静的李南承。 「你以为你这些言论,我想不到吗!老苏想不到吗!他是苏渔的亲生父亲啊,我也是看着苏渔长大的——我们对她十多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你跟她相识的几个月吗!我们比你更想要追查真相,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没有证据,就是死局。」 陈逾川因为激动一时心脏有些不舒服,不客气地将李南承从茶几上赶走,颤巍巍地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了自己的速效救心丸,然后下了逐客令。 「你回去吧,好好上学,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有那功夫,还不如去苏渔家看看——老苏媳妇虽然不是苏渔的亲生母亲,但怎么说也照看了一阵子,她人又重感情,听说苏渔的死讯后直接昏了过去,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才回家。」 第63页 李南承扁扁嘴没有回覆,似是还在纠结于这件案子的真相。 陈逾川见他那倔脾气的模样,又忍不住吼道:「听到没!」 李南承实在担心自己的混蛋行为真把陈逾川气晕过去,只好老实答道:「我知道了。」 * 沈予臻是陪李南承一起去的,他们带了些水果和补品,小巷子里车开不进来,就只能听在马路边上挨门挨户步行寻找。 「这房子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没想到他们一家四口住在这里。」 「老陈说苏叔朴实了一辈子,就和妻女窝在一间旧房里,安安分分,无愧于心。」 沈予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自从脱离了李南承和苏渔是恋爱关系之后,他突然能够较为客观的看待这些事情,先前李南承同陈逾川的争执,也是他和李南承在分析时讨论出的疑点。 只是当时的他们就像陈逾川说的那般,有心无力。 来到苏洺家之后,沈予臻就更加能够理解陈逾川的用意,但同时也更对苏渔所触及的利益所有兴趣。 梁泊帆啊,究竟在这个黑暗的漩涡之中,起到如何推波助澜的作用呢…… 两个人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些什么,没过一会就找到了陈逾川告诉他们的门牌号。 刚要敲门,另一个方向便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姑娘,巷子有些昏暗看不分明,但总觉得哪里眼熟。 「李南承——还有,沈予臻?你们怎么在我家门口儿?」 苏港背着书包走了过来,按理说她这个时间点该在学校才是,大概是为了照顾母亲,才打了申请往返学校和家——这里可与他们的中学有好一段距离。 李南承望着许久不见的苏港有些意外,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向当事人确认了一下:「你是苏渔的妹妹?」 「是,你们是我姐姐的朋友?」 苏港家几乎没什么人回来拜访,尤其还是打着探望苏渔的名号。 「对……我真没想到,苏渔的妹妹竟然是你,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家里还有个姐姐啊。」 说起来,苏港与李南承因为篮球社的缘故多有交集,李南承平时觉得自己也算得上很照顾这个学妹了,不过涉及到家事,确实不会太多过问。 「我出生之后她就没在家里住了,前几年回来也是直接住校,很少回家……我们没有那么亲近。」 苏港领着二人进了家门,他们家的装潢还是老一辈的风格,与窄巷子里的风格十分匹配,完全附和李南承的想像。 苏港的母亲本来近些年身体就不好,因为苏渔的离世更是病倒在床,多亏家里还有个苏港照顾着。 苏洺因为警察的职责,把苏渔的丧事处理好后,休息了几天就重返岗位了。 他什么都没多说,但没有人比他更加心痛。 苏港母亲见到家里来了客人,强打着精神招唿他们。 其实沈予臻是不太习惯同长辈打交道的,尤其是和这样热情而淳朴的母亲。 好在李南承安慰的话张口就来,不至于冷落了气氛,再提起苏港母亲的伤心事。 而有了间隙开小差的沈予臻很快便觉察到了——苏港在说谎。 他瞄到苏港卧室的墙壁上张贴的海报,跟苏洺带给女儿的专辑封面一模一样,而苏港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也印着京安医科大的标志。 那都是她追随自己姐姐的印记,她是那样崇拜又喜欢自己的姐姐。 沈予臻不动声色地安慰着苏港的母亲,只是移过眼神时,却发现苏港正着盯着自己,只是二人心照不宣,对沈予臻的意外发现保持缄默。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特意对外表现出的关系恶劣,是对苏港这个妹妹和这个家庭的最好保护。 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只在口口相传中,以看热闹的心态被传论了几番,再之后便彻底归于平静。 无人在意真相是否属实,这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不过是段无关痛痒的乐子。 如同一块打起水漂的小石子,或许有过片刻涟漪,但转瞬即逝。 没过多久,苏洺也在执行公务时死亡,大家都当他是思念女儿过度而精神疲惫,只当是普通的意外处理了。 苏洺的妻子接连接受打击,也在郁郁寡欢中撒手人寰,只留下未成年的苏港,最终被送去了福利院。 苏家至此,支离破碎。 李南承从陈逾川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后续,又沉闷了许多天,沈予臻不想他消极度日,便提出陪他一起去看看苏港。 「陈叔不是说苏港被送去了福利院吗?这些天也因为家里的情况停课了,不知道会不会严重到要休学……我们也可以去中学问问她这些天的状况,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我们还能搭一把手。」 「好,这些天在学校做实验我都心不在焉的,老师都劝我休息休息,担心我把实验室炸了。」 李南承虽然是在说笑,但语气却并不轻松,沈予臻听在耳朵里也更加心疼。 「对了,还没问你——季识则那边不是邀请你加入他的课题组吗?大一新生破格录取,他很看重你啊,你答应了吗阿臻?」 沈予臻没想到李南承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事情,只是点点头道:「这个机会很难得,我跟着季老师也能学到更多,他很照顾我。」 第64页 李南承知道沈予臻能够妥善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便没有过多追问,多少关心了一下,便自然答道:「那就好……那下午我接你下课,然后一起去福利院。」 第25章 还是那样被浓密的绿茵笼罩着的沉闷夏天, 李南承和沈予臻从京安大学离开后,便直接驱车来到了当时收养苏港的福利院,并肩离开大门口时,得到的答案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院长都换了, 她现在对苏港的印象也只能凭藉当时被大火烧剩下的资料, 至少资料明确显示, 当时苏港被送去福利院没几天,就被人领养走了。」 二人上车后, 沈予臻边系安全带,边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道。 「阿承,你在怀疑什么?苏渔的死是我们当年亲自确认过的。」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只是因为那样的射击能力,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她。」 李南承胡乱地抓了一把头髮, 心情颇为急躁。 梁泊帆在主席台上被远距离射杀, 眉心中弹的位置和当年苏渔所讲述的杀害她姑父的方式一模一样。 可是苏渔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难道是想要为当年苏渔的惨死报仇的人吗? 但苏渔她又没有亲人了。 「苏港从来没接触过射击,且不论她的资料都是这样如实记录的,就算是在高中时,我们了解的那个初中部的篮球社社团经理,也不可能对射击有了解。」 沈予臻一只手覆上李南承手握方向盘的右手,想要用自己的温度让他恢復平静。 「资料可以作假,相处可以掩饰——毕竟我们连苏港就是苏渔的妹妹, 也是当年到她家里看望时, 才得知的。」 李南承勐然间回头望向沈予臻,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当时苏渔来家里穿的那身裙子,我好像曾经也在学校里见苏港穿过——那身打扮, 我当时差点没认出来苏渔,她们姐妹俩身形差不多, 如果说那身衣服是苏渔特地找她妹妹借来的呢?那完全不是她自己的穿衣风格——」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们姐妹俩都在说谎——她们对所有人都隐瞒了彼此真实的情感,没有比她们姐妹二人之间更亲近的关系了!」 沈予臻就这样定定地望着李南承,安静地听他说完所有猜想,才在脑海中仔细思虑了一番,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她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她想掩人耳目——一定是这样!她想告诉我她的情况,她想向我求助,但又怕自己的一举一动被梁泊帆盯上,所以故意打扮成平常人不熟悉的模样,当时即便是我走近,也仔细分辨过后才敢同她打招唿的!」 李南承的话并非胡思乱想,甚至还给了沈予臻一些启示。 但他最后,也只是在李南承期待的眼神中,向他泼去了一碰冷水。 「姑且算你的猜想全部正确,可是阿承,今天死的人是梁泊帆,我们面对的也不是当年那起案子了,一切都结束了。」 沈予臻眼睁睁看着李南承眼底的光归于黯淡,车内沉寂了一番,就在沈予臻以为李南承不会再坚持下去时,他突然端正了坐姿,打算开火上路。 「不,还没结束。」 李南承把沈予臻送回了李北起当时给他们买的第一套房,因为沈予臻中途开口说,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那里虽然很久没人住过,但总是不定期有人去打扫。 毕竟这里承载了二人许多学生时光的美好回忆,李南承一直没捨得卖,甚至都没有出租的打算。 「我今天要去医院值夜班,顺便还能打听下樑泊帆的情况,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李南承把车停在单元门口,在沈予臻临下车时,还有一点不太放心。 「要不我喊李本溪来接你?让他家傅教授开车,还安全点。」 「不用,我坐公交回去就行,别麻烦他们小两口儿了。」沈予臻弓起身子,隔着车窗跟李南承道别,「安全驾驶,别分心。」 「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报个平安。」 沈予臻目送着李南承的车子离开视野,才转身上楼,拿起被小心保养并未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门。 其实当年李南承直接买了套新房拉他搬了家,他根本没什么重要东西留在了这里。 只是,他确实是来找一件有用的东西——刚才李南承突然想起的细节,让他对苏渔当年的异常举动有所怀疑。 他还想起了那条项鍊——当时李南承在家里捡到,还未来得及交还苏渔,而留给苏洺的项鍊。 沈予臻觉得,那是苏渔的提示。 她换了穿衣风格,一方面或许就如同李南承所猜测的那样,想要躲开什么人的视线,而一方面,或许更是想要刺激李南承的视线。 她要李南承牢牢地记住那天他们相处时的所有细节。 沈予臻径直来到了李南承的房间,房间里的灯有些昏暗,他借着手机的光,在李南承的书桌和书架上仔细查看着什么。 手电的光像一双锐利的鹰眼,立刻锁定了目标。 沈予臻带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身离开,同时拨了通电话,没多久,那个金髮女人便开着一辆亮眼的跑车出现在了沈予臻面前。 「臻,没想到你还会主动找我。」 车窗打开时,女人的烈焰红唇勾起一个极为明媚的弧度,一双笑眼望向没什么表情的沈予臻。 第65页 沈予臻很自然地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坐进去,很是客气。 「麻烦你送我回家吧,我回国之后自己住的那套,谢谢。」 「感情是拿我当司机啊——李南承呢?你不回你们俩的爱巢吗?」 虽然语气里有些不满,但斯黛拉还是启动了车子,掉了个头儿,向沈予臻说的目的地而去。 「阿承他今天值夜班。」 沈予臻的回答很简单,但偏偏没有否认他与李南承的关系。 斯黛拉明媚一笑,看来最近沈予臻的心情很不错。 「梁泊帆死了,你最近低调点。」 斯黛拉明显有微微的停顿,但只是勾唇一笑:「梁泊帆死得罪有应得,该低调的是那群钻法律漏洞的蛀虫。」 「那以正义之名越过法律界限的你们,又算什么呢?」 斯黛拉的注意力始终在路况上,即便感受到沈予臻冰冷的审视目光,也没有任何失态。 「臻,你可不要冤枉我。」斯黛拉轻笑一声,勐然打了个方向盘,「你今天还查到什么了吗?」 「我又不是警察,你不用在我这里打听情报。」 沈予臻淡淡地偏过头来看向窗外,这条路上的景色已经与十年前大不相同了,如果不是因为李南承,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我对案件没有兴趣,只是想关心下你最近的生活。」 斯黛拉一脚油门踩到底,没几分钟就开到了沈予臻家楼下。 下车前,沈予臻突然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个笔记本。 「这个是苏渔当年写给她家人的日记,里面或许有她特意留下的线索。」 沈予臻将笔记本递给苏渔,自己则是随手掏出一包烟点上了一支,皱着眉头望向窗外,徐徐吹出了道烟圈。 斯黛拉有些意外,下意识就将那本日记接了过来,不由失态。 「回去慢慢看吧,已经十多年了,不急于一时。」 沈予臻转过头来看着一瞬间防线崩溃的斯黛拉,和蔼里有一丝心疼,不过也仅限于此。 斯黛拉似是不愿意被沈予臻看穿一般,扭过头来迎上他的视线,一把将他嘴里的烟抢过来按灭。 「少抽点菸吧——李南承没说说你?」 沈予臻对于自己的烟被莫名其妙抢走,倒也没有反应过激,只是如实道:「没有。」 斯黛拉一手撑在车窗边,仰着脑袋眯起眼睛打量着沈予臻,看热闹一般打趣道:「李南承这都不吭声?还真是妻管严。」 沈予臻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难得地同斯黛拉道了声晚安,便直接上楼了。 他不想让李南承知道自己跟斯黛拉一直有超出医患关系的联繫,若是被邻居看到自己坐这么张扬的车子回家,司机还不是李南承,指不定传到李南承耳朵里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李南承现在本来就还未完全放下当年因为那场变故而生的芥蒂,他可不愿意李南承再因为别的事胡思乱想。 正好今天李南承也不在家,只要在明早他换班前回家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沈予臻边上楼,边给李南承编辑了条简讯,好让他放心。 毕竟沈予臻回国之后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该有的都很齐全,他打算晚上正好趁着李南承不在身边,调查一些重要信息。 只是他前脚刚进屋换好了居家服,正准备打开备用电脑办公,就听到房门口有钥匙旋转的声音。 沈予臻闻声间诧异抬眼,音落,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四目相对,剎那的凝眸微带阴沉,转瞬即逝。 「你……早些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是住在了这里……」 陈桑有些意外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沈予臻,下意识便迈进了屋内,顺手将房门带上,只是一直在站在玄关处踌躇不前。 「既然回来,哪有不回家的道理。」沈予臻起身沖他微微而笑,垂眼在他手中的钥匙上停留片刻,继而道,「阿承今天晚班。」 「嗯我知道。」 只见陈桑皱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空气静默几秒后,他再度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其实有些话陈桑早就想对沈予臻讲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二人自高中相识,借着李南承也算得起较为亲近的朋友。 只是沈予臻这人,总觉得认识多久都会有一种疏离感。 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对人也总是带着笑的,只是瞧着,却有些望而生畏。 他知道沈予臻回来了,但自己手头案子不断,人家也忙着救死扶伤,实在没什么机会碰面。 他接到梁泊帆被射杀的消息,在外地结案后便立刻赶了回来,但路上总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满脑子都是李南承和沈予臻。 他想,沈予臻这次回来,大概就不会再离开了。 那属于这间房的记忆,应该也只有这一晚可以温存。 只是没成想,他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沈予臻。 这间房是李南承和沈予臻离开大院后,很长一段时间居住的地方,他有时会来找李南承玩儿。 虽说没宿过夜,但多少有着些令他珍惜的回忆,关于李南承的。 但是沈予臻走后,这间房便落了灰。 李南承不肯再踏进,他多半能猜到原因。 只是陈桑也有自己的私心,工作不忙的时候便来这里打扫一番——他不想让自己的念想也落了尘。 第66页 「我们也算有十多年的交情了,有话就直说吧。」 沈予臻神情淡定,似是觉得总要有这样一天——毕竟陈桑对李南承的感情,已经在心里积压太久太久了。 「陪我喝几杯?」 陈桑脱了外衣,随意搭在沙发背上。 他并没有听见答覆,只是余光瞥见沈予臻转头进了厨房,听见冰箱声响,开了又合,便随即跟了过去。 「这间房,辛苦你照看了。」 沈予臻将冰箱里的啤酒一一摆出来,嘴边挂着与十多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的淡漠笑容,疏离而清冷。 「我不喝酒只作陪,你尽兴就好。」 陈桑不知道他如何得知连李南承都没在意的事情,但也没兴趣问。 待两人都落了座,陈桑便自顾先干了一瓶啤酒,说不清情绪。 「我和你,和阿承,少年相识,十多年的情谊了……阿承他,当局者迷,但你,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但喜欢便是喜欢了。」 他滔滔不绝说了许久,脑海里是从前和李南承的点点滴滴,手中的酒也没停过。 突然他抬眼看眼前人,沈予臻正定眼瞧他,但平日里那双眸子就读不出情绪,更何况是有些醉了的时刻。 「他这么多年过得很难,最亲的小婶留下的唯一血脉下落不明,还有,你的离开……」 「我看着他从那样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变成需要圆滑世故伪装,被迫身兼重任的模样,我心疼啊……」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我很开心,可以为他分担一二……」 陈桑说到这,便顿了顿,瞧他那神色,大概是想起了两人恋爱的那段不长却值得珍藏的回忆吧。 只是那神情过后,便是无奈的苦笑。 「即便他大概只是把我当作依靠,并不是爱……」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静默良久,沈予臻的眸中闪过不明的情绪。 「嗯我知道,你对他怎样我全看在眼里。」沈予臻不徐不疾拿过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但他在我心里的分量,你是不会懂的。」 陈桑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让陈桑感到莫名的落寞。 「我羡慕,不,程度更深的,我嫉妒你,陈桑。」 沈予臻就算是说出这样的词彙,仍带着温柔的气息。 「你家世清白,又是陈家这一辈的独子,陈局长就算对你再严苛,也给足了你自由和疼爱,而我却是寄人篱下……」 「说起青梅竹马,其实更适合形容你和阿承。」 陈桑根本没有听清沈予臻在对面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最终陈桑的视线聚焦在酒杯上逐渐恍惚,仿佛天旋地转般,已然看不清眼前之人,连带着记忆一同错乱。 堆积着空酒瓶的茶几,浸染着酒渍的地毯,还有一块插着蜡烛却没被冷落的生日蛋糕,以及几乎醉倒在沙发上的男人。 沈予臻离开后,每逢他生日前夕,李南承都会以各种方式把自己灌醉。 李本溪觉得他没出息,还毫不客气地数落了他一番,却得到李南承满不在乎的回答。 「你没事儿的时候上我这来转悠转悠,别哪天我自己死在家里,尸体都没人发现。」 当时李南承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李本溪怕自己一个人看不住他,便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告诉了陈桑,虽然陈桑工作更忙,但他却还是一有空就陪着李南承,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阿承?李南承?」 陈桑没有李南承这个家里的钥匙,差点就要给李本溪打电话让他来看看情况。 只是电话刚拨通,门就被应声打开了,而李本溪暴怒的声音也从电话那头传来。 「陈桑敲了半天门都躲着不吭声,真以为要给你收尸了!」 陈桑怕李本溪再一着急上火,说出点什么更难听的话刺激到李南承,赶紧把电话撂了。 「你,你干嘛来了?」 李南承倚在门框上眯着眼睛打量着陈桑,看得出来那状态已经是喝了不少。 「顺路上来看看……你这怎么回事,喝这么多?」 李南承转身便朝屋内晃晃悠悠走去,完全不理会他,直接靠在沙发上席地而坐,单腿屈起,左臂随意搭在上面,愣神几秒,才伸出右手挖了口茶几上的蛋糕。 陈桑愣了愣神,才知道他这是想沈予臻了。 那段日子里,李南承一下子失去了太多亲人,又不得不一夜成长,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而当他疼痛难耐时,便只能寻求酒精的麻痹,甚至染上菸瘾。 若不是陈桑发现及时,李南承可能还要再遭一趟蚀骨的折磨。 「今天要不是我在这里,你这玩意儿是不是就吸进肚了?」 觥筹交错的酒吧里,陈桑一身便服死死攥住李南承的手腕,眼神片刻不移地盯着他。 「你一定要为了沈予臻这么折腾自己吗!」 可是他分明看见了李南承毫不掩饰的伤情和柔弱——那是他从不屑于展示给外人看的一面。 陈桑不忍心,语气也就稍微放柔和了一些。 「你什么心情我都可以理解,你可以发泄在任何地方……只要不沾黄赌毒,我都可以忍耐——可是你现在已经在危险的边缘了你知不知道!」 第67页 陈桑很少反对李南承,也基本不和他吵架,都没怎么大声嚷嚷过,但是今天却怒气沖沖地教训他。 而伶牙俐齿的李南承,这次也难得没还口,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陈桑的声音归于沉静。 「陈桑,我给你个机会——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现在就全部说清楚,错过今天,以后也别他妈说了!」 李南承右手握着个酒瓶,侧脸贴在桌面上,就那样看着陈桑等他开口。 大概从李南承明白自己对沈予臻的心意后,便也看穿了陈桑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如果搁在平时,他一定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只是今晚,他醉了,他好疼。 李南承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戏嚯表情望着陈桑,明明是醉酒的玩笑和逼迫,却难得郑重地喊了他全名。 陈桑只是保持着本来的姿势,同已经分不清虚实的李南承相视对峙着,沉默不语。 醉酒的李南承根本从陈桑的眼神里分辨不出任何情绪,他只知道陈桑今天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稍顿片刻,李南承见陈桑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着直起身,目光也随之离开。 李南承本以为这个暧昧的夜晚会发生些什么,但其实并没有。 或许他不该拉一个真心实意心疼自己的人,共同坠入痛苦的深渊。 然而,陈桑却突然倾身贴近他,停在毫釐之间许久,最后也不过是克制地吻在他嘴角而已。 那个吻,承载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几分十年的苦涩。 而一个吻的威力,也已经巨大到让李南承第二天醒来时,有良久的错愕。 凌晨晚些时候,陈桑把李南承安顿回家,一大早就去了警局。 屋里没人,李南承回忆着在酒吧零碎的片段,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陈桑的电话。 「睡得还好吗?」 陈桑的声音有些疲惫,他大概是一夜没休息,光照顾李南承了。 而李南承也是直脑筋,没有回答陈桑的客套话,反而直接道:「我昨晚喝多了……要是说错什么话,你别介意。」 只是陈桑却被昨夜的一个吻所激励,出乎意料地主动了一番:「阿承,做我男朋友吧。」 他们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日子,大概是陈桑最想要停留的时光。 他对李南承处处迁就,甚至愿意让李南承无论在任何事上都占据主导权。 「诶陈桑……!」 李南承话出口前还在担心陈桑暴力压制,虽然自己保持着健身的习惯,但哪里比得过以体能为基础的警察叔叔呢。 没想到陈桑直接翻了个身,一脸不在意道:「好,听你的。」 可即便陈桑都为爱献身到如此地步,却还是敌不过沈予臻在李南承心中的地位,临门一脚之时,他还是被放弃的那个。 只要沈予臻出现,哪怕只是一个不确定的背影,李南承都可以义无反顾抛弃自己。 那天冲散他们的不是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李南承那颗永远偏向沈予臻的心。 陈桑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承载着炽热的期盼和雀跃,从不轻易落泪的一米九高的大男人,浸湿了自己的眼眶。 第二天一早,家门再次被打开,两个本就愁容满面的男人,闻到室内散发出的浓厚酒味,不由又皱了皱眉。 李南承心里正狐疑,领着身后的小傢伙往里屋走,便见微弱的灯光下,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趴在餐桌上,旁边是喝光的酒瓶。 「陈队?」 李南承下了夜班回家见空无一人,心中一阵空落落,以为沈予臻又趁着自己不在偷偷跑掉了。 他顺着墙壁瘫坐下来,反省着自己到底又哪里做错了,还值得他沈予臻撒谎骗自己到家了给自己吃一颗第二天就能被拆穿的定心丸。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 他下意识以为是沈予臻,立刻就按了接通,可谁知来电竟然是祈年。 大概是简单说了下案件的事情,然后就提到明明回了京安却失踪的陈桑,语气里不免着急。 一晚上丢了两个大男人,李南承本就一夜没睡更是疲惫,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樑,突然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 这两个人居然真的在这里偶遇了,还喝了个大醉! 第26章 整间屋子都飘着醉酒的余味, 李南承望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两个傢伙,又生气又无奈。 沈予臻和陈桑认识这么多年了,即便中间有自己这个调和人,他们顶多也算得上是个点头的泛泛之交。 到底什么时候亲近到可以在家对饮, 喝个烂醉如泥的关系了! 李南承的眸子暗了暗, 生怕吵醒了他们一般, 憋着一丝怒火低声对祈年道:「搭把手。」 陈桑毕竟是警校出身的在职刑警,身量大些, 而偏偏沈予臻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医生架起来也并不轻松——李南承难免不跑偏,望着眼前人遐想着其白衬衣之下的精瘦肌肉。 「咳咳。」 李南承闻声抬眼,又回望了安静地躺在主卧床上的沈予臻,起身将小傢伙推了出去。 「这两个祖宗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李南承撇撇嘴,一脸不耐烦。 但祁年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便笑嘻嘻道:「四哥, 要不我就留客房照顾陈队吧,你一个人怎么顾得上两个醉酒的人啊。」 第68页 李南承闻言轻哼了一声,也没说行或不行,转过头就往主卧走。 祈年在后面望着他有些急促的步伐,心里顿时跟明镜儿似的,会心一笑,也回到了客房。 李南承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 生怕把沈予臻吵醒。 其实他这一晚上折腾, 早就困得不行, 可是沈予臻这般安安静静、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还带着些醉酒后的粉嫩, 实在难得。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拢了拢沈予臻身上的被子, 就这样望着熟睡的他,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瞧过他。 他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不喜欢揣测,直来直去惯了,大概这就是他当年忽视了沈予臻对他那么多情深意切的原因吧…… 他做过最婆婆妈妈的事情应该就是向沈予臻表明心意了,或许只是当时不懂…… 现在想想还有些可惜。 这个人啊,已经把他放在心尖尖上许久许久,但又什么都不肯说。 「你可真能沉得住气,」李南承垂眼俯身,轻轻吻了熟睡的沈予臻,「晚安臻臻。」 * 两个酒鬼醒来时屋里只剩他们俩,发昏的大脑已经足够让他们意识到昨夜是多么荒唐的一晚。 卧室门把手突然被压下,许是李南承回来了。 陈桑当即翻身下床,刚探出头来,就见拿着保温桶的祁年呆呆地望着他,不过很快便成了喜悦之色。 「陈队,你醒啦?头疼不疼?」 陈桑摇了摇头,目光移到祁年拎着的保温桶上。 祁年并未察觉他眼底的一丝失落,只道:「你和沈医生醉倒在餐桌上,我和四哥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阿承昨晚回来了?」 祁年点了点头:「准确来讲是一大早来的,他下了夜班回去之后,一直没找到沈医生,再加上兄弟们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有点担心,我就一个电话打给四哥了。」 「他回家休息了?」 「没,医院最近流感厉害得很,四哥上完夜班轮轴转,又回医院了。」祈年说起李南承的时候,不由瞄了陈桑一眼,有些担心,「陈队,你没事吧?」 「没事,喝了几杯,没把持住。」 陈桑目视着祈年拉了张小桌子,帮他把保温桶里的东西都一一拿出来摆好,很是周到。 他很快整理好心情,开始询问正事:「梁泊帆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在调查呢,有很多疑点,陈队……我们都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 气氛沉寂了几秒,祈年又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将筷子和勺子递给陈桑。 「陈队先吃饭吧,等下我们一起回警局……我刚从头儿家回来,正好本溪哥也在那儿,他特意让我带来的早饭,捎给陈队和沈医生。」 陈桑皱了皱眉,不由无奈一笑。 他都能想像得到李本溪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而且私下里定少不了对李南承的调侃了。 还有——陈桑抬眼看着满脸笑意的祁年,这孩子…… 而主卧里已经清醒的沈予臻已然听到屋外二人的对话,他看了眼手机屏幕,那手机却恰好适时亮起,他下意识接通。 「醒了?」 「嗯,」那头李南承还想说什么,沈予臻却先行堵了他的口,「好好上班,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身着白大褂的李南承听罢却是勾了勾嘴角,道:「李本溪的手艺没得说,多吃点……那,沈医生好好休息,乖乖等我回家。」 李南承下班前赶上了一个紧急手术,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一进门就闻见了饭菜香,恍惚间他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个时候,只要他回家,不管多晚都必定有为他准备好的饭菜在候着。 他轻手轻脚进了屋,向厨房探了个头,并没有瞧见所想之人,便蹑手蹑脚打开了书房的门。 沈予臻此刻正手捧着书,在一盏灯光下静静地读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来人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回来了?」 沈予臻没有回头,只是用温柔的声音轻吐着,边合上了那本书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饿坏了吧,去吃饭?」 沈予臻拍了拍环在他脖子上的小臂,李南承便有些不舍地松了松,然而就在沈予臻侧开身的时候,他突然又绕到他面前,长腿直接迈上了沈予臻的大腿,稳稳地将沈予臻固定回原位。 「不急。」李南承笑嘻嘻地看着他,手臂也随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慢悠悠的,又故意拉长了尾音,「我更好奇,滴酒不沾的沈医生,怎么会答应陪陈桑这么个酒缸一醉方休?」 沈予臻见李南承又开始耍赖,却依旧是副从容的模样,定定地望着李南承那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轻笑一声。 「也没什么,只是遗憾我错过太久你人生中特别的阶段。」 李南承本来只是跟沈予臻开个玩笑,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认真地回答,刚有点感动地想要反过来安慰他,就又听到他淡淡的声音入耳,顿时石化。 「陈桑很适合做男朋友,他对你足够温柔细腻,我相信的。」 三秒静默,李南承紧了紧环住沈予臻的力道,心下有些乱了阵脚。 他知道沈予臻回来总会知道这件事,虽然已经无数次做过心理建设,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也找了不少,但他实在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 第69页 「我……臻臻你听我……」 李南承的脑子飞速旋转着,他正想做出点什么解释来表明对沈予臻的真心,突然被沈予臻轻柔的吻封住了唇。 在李南承还未反应过来时,沈予臻已经在蜻蜓点水过后错开了距离,他微侧开头,慢声道:「但我更居家。」 李南承微怔,沈予臻的吻便再度席捲而来。 「臻臻……」 李南承的呢喃被淹没在二人急促的唿吸声中,沈予臻一把固定住李南承乱动的腰,一手扶着他的后脑,长长的睫毛不由触碰到李南承的肌肤,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按理说李南承向来在这种事情上掌握主导权,不过因为这次的对象是沈予臻,而有些乱了分寸,可等他的手掌抚摸上沈予臻的侧脸,正想要转守为攻时,沈予臻却再次抽身而退。 「嗯。」 沈予臻的眼睑已然蒙上一层暧昧的水汽,他的视线垂落在李南承的锁骨上,不由一路下移,透过衣领窥见了更为隐蔽的肌肤,隐忍多年的欲望在一瞬间决了堤。 沈予臻抬手温柔地抚了抚李南承的头,又将他额前的碎发捋了捋,轻捧着他的脸再次凑近。 而这一次并不是浅尝辄止,温热的舌尖描摹着他嘴唇的轮廓,短暂地预热后便自然而然地闯入了李南承的领地。 起先的试探变作热烈的索求,尽显贪婪。 沈予臻几次的试探已经让李南承习惯了他的亲吻,这一次的李南承迅速掌握了主导权。 他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压在了沈予臻身上,迫使承载着二人的躺椅直接倒向了极限的角度,而李南承的一只手为了支撑,顺势擦着沈予臻的侧耳,直接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而另一只手则肆无忌惮地从上至下摸索着他衬衣的扣子。 起先,李南承还算是有耐心,但手心的温度越发炽热,触碰着沈予臻肌肤时渐渐颤抖,火急火燎的他跟中间偏下的扣子较上了劲儿,可他越是心急,扣子就越是不让他如愿解开。 李南承一生气,直接拽着沈予臻的衬衣往外一扯,剩余几颗可怜的扣子应声落地,滚到了一旁,而他自己的衣服也因为剧烈的动作,早就挣脱了裤腰,他干脆腾出一只手拽住衣摆向上一撩,顺势扔在二人的脚边不再理会。 沈予臻悠然地眯起眼睛望着赤裸着上半身的李南承,另一只手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也下滑着他另一端的腰上细细抚摸。 他那样的目光仿佛是在欣赏即将自投罗网的猎物,颇为耐心。 而李南承就不同了——他等不及,等不及要将身下之人全部拥有。 没了束缚的李南承再度附身而下,一把钳住沈予臻的下巴吻了上去,躺椅因为二人的起伏晃动着,唯一的支撑点只有李南承一直扶在墙壁上的手。 整间书房瞬间蒙上了情/欲的味道。 全身火热得发疼,李南承既不肯放过沈予臻红嫩的嘴唇,又继续顺着沈予臻腹肌的轮廓,一直摸到他腰带的金属扣。 咔哒。 在金属扣被解开的瞬间,沈予臻的一只手也扣在了李南承的手腕上。 他微侧过嘴角,短暂离开了李南承狂热的吻,唇齿之间还拉出泛光的水丝。 「去床上。」 沈予臻的声音破碎而诱惑,其实李南承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凭着仅存的意识猜出了他的唇形。 李南承垂落在地上的双腿突然发力,就势从沈予臻腰上起身。 与此同时,留在沈予臻肩上的左手搂过他的脖子,右手从他的膝窝一搂,便将沈予臻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额头相抵,只不过从书房到卧室的距离,都捨不得错开唇瓣。 虽然心里已经燃起一把熊熊热火,但李南承还是极力克制着,生怕怠慢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难得温柔地将沈予臻放置在床榻上,双手撑在沈予臻的两侧,没有进一步行动,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般含情注视着他。 而沈予臻还是如常微笑着,但不同的是,那笑容是有温度的。 正当李南承沉溺在他那迷惑的笑容中时,突然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床。 只剎那间,两人的位置便发生了颠倒。 李南承下意识反抗,却竟是拗不过这个外表文弱的白净医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此人。 「承承,别负隅顽抗了。」 沈予臻温柔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全然不像方才吐出的粘腻字词般迷乱,尾音中还夹杂着一丝轻快的笑意。 「凭什么啊——你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李南承勐地被沈予臻压在身下,憋得满脸通红,瞬间从温柔乡中清醒,意识到当下的局势不妙。 他什么时候在床上吃过亏! 沈予臻带着笑稍微拉开了些距离,腾出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又将已经大敞开的衬衣直接剥落,雪白的肌肤全数曝露在李南承眼底,他这才看见沈予臻极其紧緻漂亮的肌肉。 靠!被骗了! 下一秒沈予臻突然俯身凑近李南承,一边伸手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什么包装精緻的香薰精油,一边撒娇似的在他耳边轻吐道。 「哥哥……让让我。」 李南承当即愣住,他哪里遭得住沈予臻的糖衣炮弹啊! 淡淡的樱花香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那原本抵在沈予臻胸前的双手突然松了力道,单手扣住他的脖子压向自己的脸,一顿狂风暴雨似的亲吻席捲而来。 第70页 「还废什么话啊——」 李南承喑哑的嗓音淹没在两个人的动作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笼罩在二人身上,映射着变换的表情增添了几许朦胧的美感。 在无人打扰的寂静夜晚,一颗璀璨的宝石沉入一潭清澈的幽水之中,伴随着悦耳而清脆的声音宛若和弦,表层还意犹未尽般浮起淡淡的涟漪。 此时此刻,他们只属于彼此,只拥有彼此,将所有过往云烟全部抛之脑后,全心全意享受着当下的浪漫。 李南承依偎在沈予臻的臂弯之中,半眯着眼睛,下意识在沈予臻圈着自己的小臂上落了一枚亲吻。 「臻臻……别离开我……别再丢下我……」 听着李南承急切的唿唤和呢喃,沈予臻垂眸顺着李南承的轮廓细密地吻着他,那是沈予臻最温柔的安抚。 而意识混沌的李南承明明已经睁不开眼皮,却还是扭着脑袋去寻找沈予臻的唇瓣,对他的爱意一一回应。 沈予臻轻笑着望向怀中并不安分的李南承,腾出一只手捋了捋他额头浸湿的碎发,咬着他的耳垂,一把将李南承翻了个身,修长的手指划过李南承的背嵴,在腰窝处留下一个蛊惑的吻。 「习惯了?那我们再来一次。」 * 彻夜的疲惫,清晨的狂欢,让许久没有这般放肆的李南承,不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可说是梦境,却又那般真实。 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同沈予臻在医院见习的那段日子。 当时李南承和沈予臻一切在京安大学附属医院实习,沈予臻师从季识则,而李南承因为跟沈予臻的关系实在亲近,季识则有时候也会对李南承多照顾一些。 而沈予臻接手的第一位病患叫斐恩,跟他们差不多年纪。 斐恩当时患了上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 沈予臻对这件事情的进展很关注,有时候回家,李南承也会多问上几句。 「斐恩的病情怎么样了啊?库里有匹配的骨髓登记吗?」 沈予臻摇了摇头,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将这件事一笔带过:「还在等待。」 「那他现在正在做保守治疗?化疗可不好受呢,也就跟咱们差不多大,还真可怜……」 「斐恩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而且他们家的积蓄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沈予臻说得云淡风轻,但李南承知道,他对自己的病人有多么担心。 但是做医生的就是这样——谁不愿意自己看诊的病人都能药到病除呢? 可是死亡从来都不讲人情,它只会突然打破所有美好而幸福的滤镜,令无数家庭在病痛的折磨中支离破碎,或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下达功亏一篑的最后通牒。 而治癒医生的唯一途径,就是看淡生死。 显然在这一点上,李南承比沈予臻更要清醒。 「阿臻,你也别想太多,你已经做到所有你能做的了。」 沈予臻没说话——斐恩的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了,他想活下去,却也知道自己得到救赎的机会渺茫,反而总在查房的时候,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安慰起沈予臻来。 「沈医生,今天外边开花了吗?」 这是斐恩最常问沈予臻的一句话。 只是那时候正逢寒冬,他甚至没在窗口望见一朵傲梅。 在漫长的等待中,沈予臻陪斐恩一起煎熬,也因此对李南承多有忽略。 李南承不明白沈予臻为什么一定要对他那样情深意切,他们不过是病患关系而已。 但他知道,作为一位医生,他不该对一名患者抱有厌烦的情绪。 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总觉得在一众患者之中,沈予臻对斐恩是特别的,而因为这种特别,李南承就不再是沈予臻的例外。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本来想抱着轻松的情绪去探望下沈予臻的这位病人,只是两人之间的交流不过几句,李南承心底就开始火冒三丈。 「沈医生真的很温柔。」 「不知道作为他的伴侣,该有多幸福……」 「……」 「你是他的病人,他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 李南承抱着花篮,尽量掩饰着一脸不屑,不动声色地给满眼都是沈予臻的斐恩浇冷水。 可斐恩却越说越起劲儿了。 「沈医生是李医生的弟弟,肯定知道他喜欢的类型吧?」 身着病号服的斐恩带着淡淡的笑容,就那样平静地望着李南承,仿佛是在故意气他一样。 「我们又不是亲兄弟!是青梅竹马懂不懂!」 「是吗?那李医生喜欢沈医生吗?」 斐恩的笑意更浓了,尾音里还夹杂着些轻快的雀跃。 但这反而更加激怒了李南承,他啪地一声把花篮往桌子上一放,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 「跟你有什么关系!喜不喜欢都轮不到你!」 好在李南承今天穿的是便服,要是穿着白大褂对病人大唿小叫,实在是有失风度。 而斐恩似乎对李南承的反应很是满意——他的情绪和心意已经在斐恩的眼底暴露无遗了。 「李医生,偷了别人家的花,是要还回去的。」 夺门而出的李南承吹着冷风差不多冷静了下来,他想,自己对斐恩的敌意,大概是自己将医院工作时烦躁的情绪带入了生活,甚至波及了沈予臻。 第71页 于是,他打算请个年假出门散散心,而陈桑恰好因为工伤在休息,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同去。 临走之前,他从沈予臻那里得知了斐恩的转机。 「是吗?已经配型成功了吗?那斐恩他还真是幸运,也算你这些日子没有白费心。」 因为要劝斐恩多吃点饭,好有精神和体能化疗,所以沈予臻现在时常陪着斐恩,晚饭已经很久没和李南承一起吃过了。 那天又因为斐恩的状况不太好,沈予臻比平时到家的时间更晚。 李南承在客厅摊开了行李箱一声不吭地收拾着,听到开门声连头都没回一下,还是沈予臻主动交代了自己为什么晚归。 「你吃饭了吗?」 沈予臻感觉到了李南承最近的情绪,只是他实在无暇两边顾及——他本以为同样是医生的李南承,多少能够体谅自己一些。 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李南承似乎好像更责怪自己了。 「沈医生,请你看看手錶,现在几点了?」 李南承啪一声把行李箱一合,一屁股坐在上面开始弯腰拉拉索。 「忘记你现在是个大忙人——我晚饭跟陈桑吃的,早就回家了。」 沈予臻点点头,把脏外套挂在门口,又在玄关处换了鞋,这才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 「收拾行李啊——我没跟你说吗?我请假了,过两天要出门玩一趟。」 沈予臻没问他跟谁,但他心里其实已经大概有了答案。 但李南承却直接补充道:「和陈桑,就我们俩。」 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是当李南承亲自说出口时,沈予臻的心还是拧作了一团。 两个人僵持着,沈予臻最后也什么都没多问,只留下一句「旅途愉快」,便自行回房了。 「操!」 李南承见沈予臻这副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行李箱踹到了墙上,又反弹回来打到了自己的膝盖。 直到李南承出发,二人也没再多言语,仿佛陷入了莫名的冷战。 沈予臻实在是太重视斐恩的病情了,又被李南承和陈桑的关系反覆折磨,他自己的身体和精力也有些吃不消。 但他唯一的愿望,只是所念平安,所愿顺利。 然而,往往最期待的事情,总会朝着相反方向的噩耗发展。 第27章 * 斐恩的手术被中断了。 同意捐赠骨髓的人突然临时反悔, 甚至直接人间蒸发,医院这边完全联繫不上。 而前一天,医院已经将斐恩体内的骨髓造血系统彻底摧毁了。 沈予臻得到这样的通知时,心里就已经清楚——斐恩的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 当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见习医师, 他甚至没有责问的权利, 便被季识则叫去了办公室, 明里暗里告诉他不要再参与这件事的后续。 沈予臻知道斐恩家里只有等待他平安回家的老人,可他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他像一个胆小鬼, 躲在三楼的窗户旁,以窗帘作遮掩,望着医院门口抱着斐恩的遗像来讨要说法的老母亲,她声嘶力竭的痛哭,却只换来门卫无情的驱赶。 那些守在医院门口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应付这样的场景, 但沈予臻不一样。 他尚存的良知让他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于是, 沈予臻没有听从季识则的忠告,直接拨通了报警电话,并请陈逾川帮忙,替斐恩的母亲找了位律师。 如果换不回斐恩的命,那也只能找到那位临时反悔的捐赠人,让他付出法律的代价,为这位可怜的老母亲争取些支撑后半生的补偿。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 却间接加剧了他后来的苦难。 而李南承得知这一切时已经是回来上班后了, 那时陈桑从陈逾川那里多少听来了些斐恩的事情, 但他怕影响李南承放松的心情,便一直瞒着没说。 李南承回家的时候没见到沈予臻, 还以为他是上夜班,结果第二天才知道, 季识则让他这几天先休息了。 原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怕听到李南承回家的动静,也没出来打声招唿。 李南承没想到这件事对沈予臻的打击那么大。 下班的时候,他特意买了些清淡但很有营养的食材,打算给沈予臻做点粥吃。 距离斐恩被宣布死亡以及斐恩母亲来医院讨要说法,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李南承确信沈予臻从那开始就肯定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顶多就是喝点水垫垫肚子。 这样下去怎么行! 李南承在厨房忙活了好半天,便端着热乎乎的粥,敲响了沈予臻的房门。 只是一直没有回应。 「阿臻——你再不开门我可要踹了!反正我不心疼换门的钱。」 李南承说完,便趴着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只是沈予臻的动静实在太轻了,他连沈予臻靠近的脚步都没听清,门就被打开了。 整个身体重量靠在门上的李南承,差点因为突然的开门随之倒了下去,还好李南承反应快,也没让手中端着的粥遭殃。 「阿臻。」 李南承很快端正了站姿,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又觉得这种事上嬉皮笑脸的,实在是对死者的不敬,又生生将嘴角拉了下来,换了副默哀的神情。 第72页 「阿臻,你也别太难过,他的情况本来就很危险……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蹟了。」 李南承安慰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颇负罪恶感的轻松。 「嗯。」沈予臻没多说什么,甚至连他情绪的变动都看不出,「还有什么事吗?」 「粥!我特地熬了粥,你多少吃点吧,不然身体熬不住的。」 李南承将粥举得又高了些,直接凑到了沈予臻的鼻子底下,试图用香味诱惑他。 可沈予臻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胃口,你吃吧。」 李南承知道沈予臻真的是在难过,但他没想到沈予臻竟然会因为斐恩固执到这种地步,一时间竟然不知是担心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和一个死去的人争风吃醋,但他就是抑制不住。 他承认,他嫉妒那个去世的男孩。 「你再这样折腾自己,我可要生气了。」 李南承最后撂下这句话,便死死盯着沈予臻。 只是,沈予臻依旧没什么反应地望着李南承,眼底蒙上一层无法掩盖的悲哀。 李南承本来就没什么耐性,又因为心里的死结打不开,早就抑制着一股火气了。 他勐然将杵在门前的沈予臻撞开,直接破入沈予臻的房间,将那碗粥重重地放在了沈予臻的书桌上,然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在玄关处穿了鞋子拿了外套,夺门而出。 他真的生气了。 可沈予臻实在太累了,他已经没有心气和情绪去安抚李南承了,他甚至不能宽恕自己。 沈予臻回头望着那碗李南承精心熬制的粥,慢慢将门再次合上,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呆滞了许久,才拿起碗中的汤匙,一点点吃着那碗粥。 粥已经凉了,可沈予臻的心却被捂热了。 而从家中负气而出的李南承直接开车去了酒吧,他没喊任何人来陪自己,只是一直喃喃自语的,似乎没喝几杯就醉了。 「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难道,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男孩吗……」 「死者为大的道理你懂不懂啊?」李南承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像是有双重人格一般,否定了刚才那个多愁善感的自己,「你一个大男人瞎吃什么醋?」 「你懂什么!」李南承抱着自己的头胡乱揉了揉,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与世界隔绝,「我也是心里难受……」 李南承一时间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安静了,可是他又在一杯酒下肚后,突然大笑起来。 「你难受,也是活该。」 李南承半靠在椅背上神情恍惚,他晃了晃酒杯,望着杯中的液体逐渐语无伦次。 「我早就让你别婆婆妈妈——你就是仗着阿臻惯着自己,傲气得很。」 李南承恨恨地捏着高脚杯托,突然在液体的倒映下看到了沈予臻陪伴斐恩时,他们的欢声笑语,瞬间双眼通红,将酒杯勐然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敲击着他那颗受伤的心。 愤怒和嫉妒交织在一起,他的胸口也因为压抑的情绪不断快速起伏。 勐然间,他突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意——原来他在吃醋。 「如果他和别的男人都可以在一起,那为什么我不行!」 * 医院一度拒绝归还斐恩的遗体,而律师和警方似乎也因为什么不能公开说明的原因退出了调查,斐恩的母亲最终也没能得来一个公道,唯一的安慰,只是勉强要回了早已冷冰冰的尸体。 熟悉的高档会所内,那个人依旧泰然自若地品着茗茶,而屏风的另一端,已不再是当初口出狂言的梁泊帆,这个男人西装革履的打扮,却喝不来一口苦涩的茶。 「斐恩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西装男的声音很是急迫,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反观品茶人,却气定神闲着闻着茶香,开口道:「那个同意捐献骨髓的志愿者,只会以为是患者主动放弃了接受骨髓移植,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但西装男却坐立难安,不放心道:「斐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警察和律师都介入了,万一登上新闻被那个好事的志愿者看到,他会不会联繫记者?」 「不会,捐献的信息都是保密的,再者斐恩的家属只说是对方临时反悔,那个志愿者根本不会联想到被社会大众唾弃的人是自己,兴许还会融入群体,一起痛骂新闻上的那位匿名志愿者。」 品茶人小抿了一口茶,又捏着茶杯置于桌上,不紧不慢道。 「你就安心做好医药公司的生意,其他的不要多操心——有了斐恩的器官做筹码,你们中标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表现得自然些,别太张扬。」 西装男正襟危坐,恭恭敬敬道:「明白……那老师,我还需要为您做些什么?」 「盯紧药源,别浪费我们好不容易找来的小白鼠。」 * 自从李南承摔门而去后,沈予臻就没再见过他。 本来沈予臻的心情也算不上好,很显然,他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李南承,干脆没有主动联繫他。 只是李南承似乎越发担心沈予臻的状况,又怕沈予臻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每天便提前把饭热好放在微波炉里,然后在沈予臻的门上贴张便利贴,敲三下门表示自己要去上班了。 第73页 这样,沈予臻既不用开火做饭,又不需要和李南承打照面。 要是李南承轮夜班,他也会给沈予臻点个外卖,拜託配送员放在家门口。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情人节前夕,沈予臻不能因为一个病人的失败案例就放弃整个医生的职业生涯,遭受过死亡的打击后,似乎在面对生老病死之上,沈予臻便越发无坚不摧。 只是李南承当时因为私人情感的蒙蔽,而没能发现沈予臻真正低落的原因,其实并非是眼睁睁看着病人被宣告死亡,毕竟当年就算是沈予臻亲生母亲离世,都几乎没能摆动他多少情绪。 如果他认认真真地了解过斐恩的过往,知晓他的背景,或许还能换回些儿时的记忆。 ——当年,在误入的花田之中,是斐恩救下了因为花粉过敏而昏迷的小李南承。 而沈予臻自然是比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那些超出医患关系的照顾和情绪的失控,大多都是出自对斐恩的感激和愧疚。 除此之外,还有当时年纪轻轻的李南承未能窥探的秘密。 沈予臻重新返岗的头一天,李南承正好值了个夜班,大清早回了家在卧室睡得昏昏沉沉,全然不知沈予臻在他的床边停留过。 他穿着整洁的衣衫站在床边,神态之中已全然没有病态的疲惫。 「阿承,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李南承的睡相算不上雅观,整个人骑在被子上,手里还抱了个枕头,脑袋歪在一旁,几乎要掉下了床沿。 沈予臻怕吵醒李南承,但又怕他这样睡会着凉,便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个房间拿了个小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肚子上,还在他的脑袋旁边隔了一把和床同样高的软椅。 他重复着小时候经常做的动作,望着一米八几的李南承,眼前浮现的却是他七八岁的模样。 沈予臻不由勾了勾嘴角,顺着床沿缓缓蹲了下来,与熟睡的李南承持平。 他安静地端详着李南承的睡颜许久,才留恋地在他侧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吻,满目柔情自嘴唇处晕染开来,仿佛清波之上微漾的涟漪。 今天是情人节,这是他为自己挑选的小小赠礼。 待李南承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睡之前特意设置了闹钟,但沈予臻怕他这段日子没休息好,偷偷给他取消了。 只是勐然惊醒的李南承才来不及想这些——他今天可是有大事要做。 那天在酒吧的「人格分裂」不但没有让他觉得自己醉得厉害,反而是越来越清醒。 因为斐恩的存在,他似乎将这个病人视为了自己的威胁,抢走沈予臻的威胁。 只是他深知,如果只是将沈予臻看作弟弟,看作亲人,他不可能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视沈予臻为爱人。 只有情人之间的爱意是纯粹且不可分享的。 他不容许任何人,以爱人的名义接近沈予臻、拥有沈予臻。 那是属于他的,最宝贵的爱情。 当认清楚这一点时,所有的懊恼都迎刃而解,李南承眼下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表白! 在酒吧的顿悟,让他立刻下决心要向沈予臻全盘托出——他喜欢沈予臻,喜欢得快要发疯。 即便沈予臻一时间不能接受这样畸形的感情,至少也要给自己同其他男人一样追求他的机会吧! 一旦李南承捋清了头绪,他便信心大增,翻箱倒柜找出来一身满意的衣裳,便直奔药店买了些抗过敏药,前脚刚钻入花店精心挑选了一大束要送给沈予臻的花,后脚就在网站上定了家评分最高的餐厅,打算与沈予臻共享烛光晚餐。 鲜花,美酒,佳人。 他要表白,就今天! 李南承知道沈予臻在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便特意全副武装去窗口排了个长队,拿了沈予臻的最后一个号,等周围没有熟人了才将口罩摘了下来,乖巧地抱着花,等在沈予臻诊室外的一排长椅上,不免觉得有些紧张。 刚巧对面走过来一位拿着化验单的老奶奶,李南承下意识挪开了屁股,很是礼貌地给她让了个座。 老奶奶笑着望向李南承,时不时还瞅了眼他怀里的花,露出和蔼的笑容,不由打趣道:「小伙子,你这是来看病,还是来看人啊?」 说话时,老奶奶还朝着诊室内怒了努嘴:「这里的医生护士个个都长得俊,你要是瞧上哪个了,老太太还能帮你说道说道。」 李南承倒是没想到这位老奶奶这么直白,竟然一时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张脸,连忙摇了摇头。 老奶奶见李南承这害羞的模样,也没多打听,不知道是不是想见见李南承这束花到底是要送给谁,还特意让李南承先进了屋。 李南承本想推脱,但又害怕门外的动静太大,直接把沈予臻吵了出来,那肯定会让他有些难堪,便心下一横,直接敲响了诊所的屋门。 「请进。」 沈予臻正埋头写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迈入房间的人竟是李南承。 李南承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清了清嗓子正要张嘴,便见沈予臻边说着话,边抬起了头。 「哪里不舒服……」 沈予臻的视线落在李南承的身上,迟迟没有移开,那一瞬间一定是惊喜更多几分。 第74页 「阿承?你……」沈予臻抬眼一望,还来不及询问李南承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视线很快便又落到了他怀中的那束花上,有些责备道,「笨蛋,你花粉过敏不知道吗?」 沈予臻绕开办公桌,几步走到李南承面前,连忙拿过花,放在离他较远的地方,又拉起李南承的手腕就要去水盆边洗手。 「已经没那么严重了,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沈医生。」 李南承见沈予臻对自己这般自然的态度,先前的顾虑一下子便抛之脑后,那股自信心又瞬间回来了,加速着全身热血的流动。 他顺势绕了绕手腕,直接拉起沈予臻的手,摆着张张扬的笑脸,一脸理所应当。 「情人节啊,花的仪式感怎么能少。」 沈予臻只当李南承是在胡闹,语气里有些无奈,但却没有不耐烦,只是轻声询问道:「以前你谈恋爱的时候也没见你对情人节感兴趣,现在单身了,反而想过情人节了?」 李南承张了张嘴想反驳,自己那些个露水情缘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的因果,可话到嘴边,他却只是有些失落地喃喃道:「什么节日都无所谓,重点是我今天想和你在一起。」 沈予臻的动作明显一滞。 和李南承不一样,沈予臻对李南承的心意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甚至抱着这辈子都不会被李南承知晓的想法,打算默默相守相伴,远远地观望他的幸福便已知足。 可李南承今天这句话,在这样的日子里,难免会让沈予臻有所误会。 他甚至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太渴盼李南承的回应,而产生了错觉。 但他的余光扫过李南承认真的神情,那不是他的玩笑,也不是自己的错乱。 这般肉麻的话,以前的李南承是从来不会说出口的,他不屑于将自己的全部想法暴露给任何人知晓,他像太阳一般灼热,却也将自己的心团团包裹。 沈予臻的思绪没有飘远太久,他强装镇定地将水池旁边的毛巾取下,认真地给李南承擦拭了一番,只淡淡交代道:「去里屋再等等我吧,马上就换班了。」 李南承没有得到沈予臻的正面回应,他自然是有些失落的。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这样暧昧的话,对比起他平日里的个性,已经是一步巨大的跨越,足以表达他的心意,可他连沈予臻一点雀跃的神情都没捕捉到。 难道他不喜欢自己吗?难道他对自己真的就只是兄弟情谊? 李南承闷闷不乐地移开脚步,往里屋走去。 与此同时,沈予臻将最后一位病人喊了进来,方才同李南承闲聊的老奶奶步履蹒跚地出现在沈予臻的视线里。 「阿姨,您……」 沈予臻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前迅速闪过一道银光——佝偻着背的老奶奶突然直起身来,不知从何处掏出早就藏好的水果刀,刀刃直接向沈予臻刺去。 沈予臻下意识躲开,水果刀便插入了办公桌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前脚刚踏入里屋的李南承自觉不对劲,便探出头来一看,眼见的便是沈予臻被病人拿刀威胁的场景。 「阿臻——」 李南承拔腿就朝着沈予臻的方向跑去,却被沈予臻厉声制止:「快跑!从里屋的侧门离开——去喊保安!」 李南承被沈予臻的声音震住了脚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那个老奶奶已经将水果刀从桌子内拔出,挥舞着仇恨便调转了方向,朝着李南承刺去。 正准备从正门离开的沈予臻见状,立刻折身而返,不顾一切地挡在了李南承面前,先是背后被狠狠地划了一道,但那人似乎还觉得不够,再次举起水果刀试图二度伤害他们时,沈予臻已然转过身来用手死死握住了刀刃。 鲜血顺着刀刃的锋利汩汩流出,一路沿着沈予臻手臂的青筋而下,将他的白大褂染成了血红。 「阿臻!」 被鲜血刺痛的李南承瞬间红了眼,他直接越过挡在自己面前的沈予臻,不管不顾地向那个老奶奶扑过去。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老奶奶的乔装在激烈的争执中系数掉落,李南承这才发现——他哪里是什么需要看病的羸弱老奶奶,明明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李南承试图夺过他手中的刀,但似乎那个男人的力量更胜一筹,他只能勉强限制这个男人的行动力。 而一旁的沈予臻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路过的医患听到诊室里的动静都吓得不轻,反应过来时便赶紧去找保安来支援,有几个还算身手矫健的男人眼见着血流满地,赶忙招唿着附近的医生来帮忙,与此同时一起帮李南承制服了那个行兇的疯子。 瞬间的变故令李南承一时没能缓过神来,他眼睁睁看着沈予臻被抬上担架,整张雪白的床单全被他的鲜血染红,沈予臻似乎还有些残存的意识,却还是望着李南承的方向,勉强扯了扯嘴角,仿佛还在安慰李南承一般。 可是李南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沈予臻因为性格孤僻在学校被霸凌。 「别人都护着脑袋,我赶到的时候他就背着个手!」 当时小李南承气沖沖地杀去小巷打退那帮人,带着小沈予臻回家找沈觅包扎,气唿唿地大声向沈觅告状,只是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床上虚弱的沈予臻身上,想抱怨又不忍心,声音渐渐变小。 第75页 「也不知道出拳头……」 他记得当时,沈予臻也是这样淡淡地笑望着自己,满是无所谓的态度。 「我以后要上手术台,手是绝不能伤的。」 但是几年以后的今天,当病患家属的尖刀冲着李南承极速落下,沈予臻却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为了李南承,他放弃了自己。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里,李南承都没敢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抱着一大捧玫瑰出现在诊室,赖着沈予臻听自己讲话,耽误了他的下班时间而没有脱下白大褂,那愤恨的尖刀是不是就不会刺穿他的手臂。 而那天想要倾吐的言语,想要表白的心意,也一起埋葬在了猩红的医院,长达十年之久。 第28章 * 沈予臻的手术由季识则亲自操刀, 李南承求了季识则好久,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才被允许辅助陪同。 只是李南承到底还是因为沈予臻的伤势受了不小的刺激,他对上沈予臻那张沉睡的脸, 联想起当时血肉模煳的场景便一阵反胃, 直接晕倒在正在进行中的手术室里。 那之后, 李南承长时间晕血,差点就没办法继续医生的职业了, 好在后来伤痛在慢慢淡化,他的心病多少也得到了缓解,才被季识则允许回到了岗位上。 手术结束的几天后,李南承怀着沉重的心事踏入了沈予臻的病房。 明明是混着消毒水味极度洁白的房间,可不知怎得, 李南承的眼底却总有一抹猩红模煳了他的视线。 往日里十分聒噪的李南承难得安静,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沈予臻床边的时候,沈予臻都没听到脚步声。 病床上的沈予臻微闭着眼,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些,笼罩在他苍白的脸上,只觉得他离自己分外遥远。 李南承不知道怎么开口,事发到现在,他的眼睛就没消过肿。 「阿承, 我准备出国养伤了。」 最先打破沉寂的人是沈予臻, 不过他开口时并没有睁开眼, 只是平淡地叙述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大概是害怕眼底的柔情会暴露他此时此刻所有的弱点。 而他一开口, 李南承的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往下落。 这一次,就算再于心不忍, 沈予臻也只能无动于衷。 因为他也怕,怕自己的情绪崩溃,怕自己心软。 「阿臻……」 李南承的声音淹没在哽咽之中,没能再发出其他音节,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被病房的惨败衬托得更为死寂。 末了,李南承只好默默退了出去。 听到轻微的关门声,沈予臻才缓缓睁开眼,满目通红,眼底尽是血丝。 他终于还是割捨了这段十几年不为人知的暗恋。 沈予臻离开的那天,李南承没有去机场送他,这是沈予臻的要求——他不想告别,不想流泪。 李南承懂他的情绪,并没有为此同他争论不休,反而淡然地接受了沈予臻的安排。 只是李南承终归是不放心,他还是特意开车跟在沈予臻的车后,远远地望着他进了安检口。 其实沈予臻也心知肚明——那道灼热的目光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他知道李南承肯定会来,但是他没有回头。 他捨不得,却还是要走。 当沈予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李南承的视线中,他的眼圈再次泛起红肿。 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分别,他没想到竟是这般痛苦的事情,而正是堵在胸口无法抑制的心疼,才让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沈予臻于他而言,是多么深刻的烙印。 李南承驱车从机场离开,目光依然聚焦在路况之上,可心思却已经随着沈予臻乘坐的飞机,飘去了千里之外。 他不知该如何宣洩这般充盈的疼痛感,竟然不自觉地来到了沈觅的墓地。 「我要照顾好他,照顾好他……到头来竟是这样照顾他的……」 积压的情绪瞬间崩溃,李南承跪在沈觅的墓碑前抱头失控,放声大哭,明明整座墓园都在陪他悲哀,他却越发觉得孤单。 * 沈予臻出国养伤的医院是季识则帮忙联繫的——他导师的同门师兄在这里深造,託了很多关系才为沈予臻保留了一个治疗的名额。 大概季识则也在为失去这样一个有天赋的学生而心痛吧。 只可惜世事难料,他没想到从小立志成为一名优秀医生的沈予臻,却被自己最关照的病人断送了职业生涯。 当时持刀伤人的病患也因为被判定精神失常,而免于刑罚,这件事后来就随着沈予臻的离开而不了了之,医院方面只能加强防范,尽可能避免同类型的事件再次发生,令人痛心疾首。 不过这些早就与沈予臻无关了。 他的手掌几乎被砍断,那颗或许被医疗事业捂热过的真心,也逐渐冰冷。 他病了,每日浸泡在医院的消毒水味中,头一次令他如此作恶。 但他又清醒地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医院所谓的治疗并没有让他的伤势得到应有的好转,在浑浑噩噩的颓废中,他偷听到了房间外的对话。 「别太过分了。」 那是一道有些苍老而疲惫的男人声音,沈予臻并不熟悉。 「老师,您别忘了——那小子是安时跟别的男人生的杂种,他不姓秦。」 沈予臻的眼底闪过片刻惊愕——这是他第二次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 第76页 「那也是小安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秦,会心疼。」 被称作老师的人,声音里有些无奈和惋惜,对方的话似乎牵引起他一些不好的记忆。 「老师,您要是当真这么心疼爱徒,怎么捨得把他直接推向深渊——您别忘了,他的命,可是亲手毁在您手里的。」 「是我对不起他,所以,我不能再对不起那孩子了……别动他。」 而对面的人却固执地要让这位老师认清事实,一字一句道:「他是医生,他在走向真相。」 「那就断了他学医的路,好好做个普通人吧。」 这是老师最后的回应。 房间外归于沉寂,沈予臻知道,他们口中的「那小子」指的就是自己。 如此,自己被迫困在无人问津的病房里,接受着毫无功效甚至会恶化自己病情的治疗,都是拜他们所赐。 沈予臻还来不及更加深入的思考,便听到吱呦一声,房间门被推开了。 他自然而然地应声睁开眼,正撞见一个有些病弱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的是当时在机场接自己来到这座医院的人。 因为当时沈予臻的意志有些消沉,对这个男人的容貌并没有太过在意,但现在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却觉得极为熟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不用这样盯着我看。」 男人轻蔑一笑,似乎对沈予臻的迟钝很是不屑。 「我就是当天在医院,砍伤了你手掌的老妪。」 沈予臻的手在被子里想要握住拳头,可右手却全然使不出力气,况且长时间躺在病床上输着不明液体,让他的身体反应整个都迟缓了不少,再者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如何激烈的反应都不能改变现状。 既然如此,倒不如按兵不动。 而男人似乎也对沈予臻能够隐忍到如此地步有些意外。 「别吓着他。」 轮椅上被称作老师的人突然笑着开了口,打破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比起那个男人,这位老师似乎对沈予臻更有感情些,但沈予臻是从不相信这些表面伪装的。 沈予臻只是淡淡将视线落在那位老师身上,并非想要打量他是个什么人物,完全是出自沈予臻打从骨子里固有的礼节性。 老师迎上沈予臻的目光,仔细端详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良久才极为满意地感慨道:「你很像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予臻没有再给这位老师任何遐想,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轮椅上的男人——骨瘦嶙峋,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只是牵动了脸皮。 「沈予臻。」 男人缓慢且轻揉地念着这三个字,却直接被沈予臻生生打断了。 「不好意思,予是二声。」 「二声吗?」那位一直挂着笑容的老师笑得更开怀了,询问道,「是安时起的吗?」 这是沈予臻真真切切地从某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 虽然沈予臻很好奇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但他也只不过是不动声色道:「大概吧。」 沈予臻不想跟他讨论这些——他知道,这个男人在引自己入深渊,他有这种感觉。 「给予,至秦,」男人仿佛在自言自语,念起他的名字仿佛越发愉快,「安时就喜欢打这种谜语,天真地像个孩子……听过秦旸这个名字吗?」 「您把我困在这里,又和我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是真的不感兴趣。」 沈予臻皱了皱眉,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咯噔一下,有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或许,那个名字,指代的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也罢,我就是想死之前好好看看你。」 男人的目光突然柔和许多,那一眼仿佛望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少年。 「你千里迢迢将我软禁在国外,仅仅是想看看我这么简单吗?」 沈予臻的笑带着一丝冷意,对这位老师没有半分好感。 而这位老师却并不在意,他依然保持着一副和蔼的笑容,似是对沈予臻倔强的模样很是喜欢。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你,和你那个好兄弟,可以活得好好的。」 话音刚落,沈予臻的表情瞬间僵在原处——他不用开口说那个好兄弟是谁,双方都能心知肚明。 这个男人在用李南承拿捏自己,甚至完完全全精准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的。」 老师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男人将轮椅推出病房,背过身去的时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转过头来补充道:「对了,我叫谢群彦。」 只是沈予臻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见过谢群彦。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谢群彦在医学界也很有威望,只是比起与他师出同门并留在了国内发展的师兄贾徽猷,谢群彦则是早早走出国门,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培养他的故土。 而沈予臻对谢群彦仅有的一些猜测,便是他曾与自己的父母有过联繫。 其实沈予臻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可他四岁前的记忆,明明停留在部队的家属大院里。 父亲不经常在家,而母亲似乎也没有对常年留在部队的父亲有过太多期盼。 第77页 从住在家属大院起,他们家就没有过一张全家福,甚至父母亲的合影,至于搬到了京安,就更不可能出现哪怕父亲的一个侧颜,母亲也从未提及。 安时只一个答案便堵住了所有年幼沈予臻的好奇心——你爸爸牺牲了。 既然安时不愿意说,沈予臻便也不再多问。 ——他从来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比起从他人口中获得或真或假的答案,他更倾向于自己解密。 但对于父亲,他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他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年为数不多抱过自己几次的父亲,姓沈,而并非谢群彦口中的「秦旸」。 那秦旸又是什么人呢? 沈予臻可以从谢群彦寥寥数语中,敏感地嗅出暧昧的情愫。 不可置疑的是,谢群彦对这个秦旸的感情并不简单——直白来说,他欣赏、甚至喜欢秦旸。 大概自己的母亲安时曾与秦旸有过一段情,而被谢群彦误会了自己的出身。 ——沈予臻向来知道自己的母亲孤傲而固执,对所有无关之事都不屑一顾,她更不会同时与两个男人不清不楚。 如此来说,只可能是谢群彦搞错了。 他误将对秦旸的思念寄托在自己身上,甚至病态地将自己囚禁在异国他乡。 真是可悲。 沈予臻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一份握不住的感情执拗到如此地步,只是转念一想,如果换做李南承,他只怕有过之而不及。 他无奈地自嘲一笑,划开手机屏幕,聊天界面里李南承一直处在置顶的位置,只是他的头像上方再也没有出现过99+的小红点。 以前虽然两个人常常腻在一起,但李南承还是喜欢将自己生活里细枝末节的趣味都分享给他,或者把沈予臻的对话框当作自己的备忘录。 总之,李南承对沈予臻永远都滔滔不绝。 如果是别人,沈予臻可能会直接屏蔽甚至拉黑,但因为是李南承,他反而乐在其中。 只是当下,他虽然期盼着李南承的消息,但却更希望将李南承推远。 他总觉得有些威胁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而他不想李南承涉险。 此时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李南承自顾自沉浸在离别伤痛中的气氛被打破,许久未见的李忱砚突然从住宿学校回来,就那样一声不响地站在喝得醉醺醺的李南承面前,手里还拎着一个行李箱。 「你干嘛?」 李南承本来就心情不好,看着李忱砚这副架势,又挑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时间回家,准没好事。 李忱砚没有直接回答李南承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站在玄关处,似乎是仔细思虑了一番如何开口才能不再次挑起李南承的伤心事,只是话到嘴边,还是十分生硬地吐了出来:「予臻哥怎么了?」 「你都知道了还多嘴问什么?」 李南承的语气很不友善,他想着既然李忱砚能知道沈予臻出事了,那么具体的情况自然是也该了解过,实在没必要在自己面前反覆提及,更何况李忱砚也不是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人。 除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屁快放,放完滚蛋。」 李南承又从桌上摸来瓶起子,打算再开一瓶啤酒,只是这回却被李忱砚直接按住了手腕,另一只手顺势从他手中夺走了瓶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缘故,李南承的力气倒还不如这个臭小子大了。 李南承眯起眼睛抬头望着李忱砚——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自己锁在臂弯里,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屁孩了。 在同龄人之中,李忱砚绝对称得上魁梧,眉宇间几分李璟涉的冷峻,几分沈觅的清秀。 他已经长大了。 「既然你决定放予臻哥走,就别哭哭啼啼躲在背后——李南承,你一副装成深情模样给谁看?」 人是长大了,可是说话还是那么讨人厌。 李南承勐地使出一股力气挣脱开李忱砚的束缚,懒得听他废话。 「你他妈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我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我有点担心你。」 李忱砚对上李南承审视的目光时,微微有些躲闪,连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时候跟我还来虚的了?李忱砚,我们之间没必要婆婆妈妈。」 李南承趁着李忱砚恍惚之时,一把抢走开了一半的酒瓶,直接往嘴巴里灌,激烈的动作让不少液体洒了出来,顺着李南承的下颚和脖颈滑进了半敞的衣衫,泛着亮晶晶的水光,衬着李南承本来苍白的肤色极为红润。 「我申请了入伍,已经张榜公示了。」 李南承举着酒瓶的手突然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愤恨与不解。 只是他的反应要比李忱砚想像得要平静得多,沉默片刻后,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询问道:「你要走你爸的路?」 「是。」 李忱砚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话。 当年沈觅的失踪和李璟涉的殉职,大概早在年幼的李忱砚心底埋下了一根深深的刺,随着时光的流逝,那种疼痛感似乎已经麻木,但并不代表不存在,反而因为他的成长更有勇气和决心,想要将那根刺连根拔起。 李南承根本不需要深思熟虑,便明白李忱砚的小心思。 他想入伍,不仅仅是继承和发扬李家的军人品格,同时也想贴近当年双亲离世的事实。 第78页 李忱砚都觉得事有蹊跷,李南承又何尝未能发觉? 只是他不想小婶唯一的孩子,再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隐隐觉得,这些年来在他们身边发生过的奇怪事情,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危险在迫近,仿佛每一步走错都将面临死亡。 沈予臻已经受了重伤,他不想李忱砚再出事了。 不过可惜的是,年轻气盛的李南承并不理解李南承的良苦用心。 「我不同意!你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也不错,好好准备考试,考上京安大学都不是问题,干什么非要放弃安安稳稳的日子?我就知道你小时候嚷嚷着跑去武馆就没好事——你跟你爸一样,从来都没有家的概念!」 「你明明知道有的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我也想像爸爸和爷爷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以生命换名誉是吗?你们多伟大啊——」李南承冷笑一声,眼底尽是失望,「说得那么好听,却连自己的小家都照看不来,倒是操着全世界的心……」 李南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握着瓶口将瓶身倒了过来,里面已经几乎一滴不剩了。 他有些烦躁,沉沉地嘆了口气,另一只手胡乱抓了把头髮,无所谓地问道:「所以现在——你也不要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忱砚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南承勐然将酒瓶摔在了茶几前,迸裂的碎片差点划破李忱砚的侧脸。 「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儿,就别再认我当四哥了。」 李忱砚一怔,他没想到李南承会对自己应徵这件事这么牴触。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没别的选择。」 李南承红着双眼睛死死盯紧李忱砚,似乎想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犹豫。 可是他并没有。 李忱砚只是在责怪李南承的固执。 「别废话了,滚吧。」 李南承的视线短暂地落在李忱砚身上,有些留恋,但也明白他的决绝。 他们老李家的人性子里带有的偏执,还真是代代相传。 李南承自嘲一笑,没再等李忱砚开口,便自顾自地走回了卧室,直接倒在了床上昏睡了过去。 李忱砚当晚便启程离开了,他想,或许有一天,李南承会明白他的执念。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那次激烈的争吵以至于断绝兄弟关系,竟然是最后一面。 * 沈予臻和李南承在世界的两端各自承受着难以排解的痛苦,或伤及皮肉,或深入骨髓,谁都未能倖免。 在陌生的国度,沈予臻被人监视着、控制着,没有自由、没有灵魂。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斯黛拉的。 她是一个极为张扬又自信的女孩,只是初见时,沈予臻就没来由的一股熟悉感,只是她的样貌确实勾不起任何零星的记忆。 不过沈予臻并没有太过纠结于这件事,毕竟一个人的相貌再如何改变,相处时的感觉是没办法假装的。 如果斯黛拉与自己真的曾经有过接触,那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那时的沈予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斯黛拉受谢群彦的嘱託,时常来探望沈予臻,就算总遭到沈予臻的冷脸,她却依然笑容满面。 似乎只要见到沈予臻还活着,斯黛拉的心情就很愉快。 她不时同沈予臻聊上几句,偶尔也能得到沈予臻的回应,只是少得可怜。 「你当时选择出国治疗,是不是早就猜到有人在暗中盯着你——或者说,你们。」 斯黛拉靠在窗边悠闲地抽着烟,丝毫不在乎面前的沈予臻还是个病人,见他有些微蹙的眉头,斯黛拉才象徵性地把窗户打开,好让烟的味道散出去一些。 而沈予臻也懒得同她计较这些无聊的小事,半阖着眼睛,不想多言,颇有送客的意味。 「我没理由自投罗网。」 斯黛拉见沈予臻竟然愿意开口说话,便又顺势抛出来几句窥探沈予臻的话。 「你四岁的时候就对母亲的死亡无动于衷,安安分分寄人篱下,又接连面对小姑小姑父的失踪和牺牲,到后来与李南承相依为命——我真的很佩服你内心的强大,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但越是这样沉稳的人,心思就越重。」 沈予臻侧过头来,对上她那双狡黠的眼睛,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多此一举。」 「但你对李南承可是面面俱到。」 斯黛拉每每有意无意地提到李南承,换来的向来都只有沈予臻的沉默,似乎那是他藏在心底最隐秘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想让别人觊觎或是玷污。 「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值得牵挂。」 这是沈予臻唯一的一次回答,关于李南承。 「只有一件事——我捨不得错过他。」 所以我活下来了,即便被迫做着傀儡度日如年,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你还是老样子。」 斯黛拉望着沈予臻坚毅的神情一时失神,不过转而她也只是灿然一笑,掐灭了菸蒂,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哒哒离开了病房,只留下了对沈予臻单纯的祝愿。 「早点振作起来,回去找他吧——沈予臻,你那么聪明,为什么偏偏在对待李南承的感情上这么不自信?你要知道——他需要你,就像你需要他一样。」 第79页 那段日子以来,沈予臻凭着对李南承的执念,终于在异国的黑暗里找回了生的希望。 他下了床拖着病弱的身体缓缓走到窗边,抬手勐然拉开了窗帘,一道刺眼的阳光霎时铺满他的房间——他迎来了自己的新生。 第29章 远去的梦靥再次袭来, 刺眼的晨光瞬间泻入尚存暧昧余温的房间,将李南承拉回了现实。 他睡眼惺忪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迷迷煳煳间只见自己此时竟然未着寸缕,暗嘆不妙。 昨夜的疯狂被漫长的噩梦错乱,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又与谁在床上共沉沦。 李南承有些懊恼地抓了把头髮, 迎着阳光偏过头去时, 却见沈予臻正倚靠在飘窗上,侧头对着自己, 手里还夹着支燃了一半的香菸。 缠绵的记忆如涨潮般袭来,呻吟声仿佛浪花拍打海岸般犹在耳畔。 整夜陪自己翻云覆雨之人,竟然真的是沈予臻。 李南承心下突然开始窃喜——他的动情,他的主动,都是李南承从未见过的沈予臻。 他不知道是不是陈桑的存在刺激到沈予臻始终紧绷的神经, 于是终于在危机感来临之时, 将属于他的珍宝全数占有。 李南承有一丝心安,虽然他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竟然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予臻听到床上的动静,又感受到了自己侧脸上那道灼热的目光,便回过神来望他。 「嗯……我们,我们昨晚……」 李南承整个人锁在被子里,明明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面子上却装作几分惊讶, 几分羞赧, 像只迷茫的小鹿慌乱无措。 坐在窗边的沈予臻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绸缎睡衣,扣子没有全部系上, 胸口的肌肤若隐若现,似乎还能看到昨晚李南承咬出的红痕。 他一条腿随意搭在地板上, 另一条腿弯曲着,顺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那根未燃尽的菸蒂。 只见他顺着李南承的方向微微仰起头,从下颚至脖颈拉出一道极其诱人的曲线,含笑将假装无辜的李南承倒映在瞳孔之中,不徐不急地轻吐烟圈,沉默着给了李南承几秒钟飙戏的机会,又不客气地拆穿了他。 「别装了,你知道我喜欢野的。」 烟圈瀰漫在屋内,朦胧了李南承的双眼,让他对沈予臻有些看不分明,但仅凭着那调侃而自信的语气,他就知道沈予臻现在该是什么表情。 「是吗?」 李南承勾唇一笑,突然将被子一掀,迅速翻身而下,一步便跨到沈予臻面前,抬手卡住沈予臻的下巴,附身吻了下去。 对于这样一个清爽的早晨而言,李南承的吻实在狂野了一些,好不容易散去的暧昧气息又捲土重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宣示主权。 李南承堵住了所有沈予臻唿吸的出口,他要让沈予臻只能仰赖自己的气息得以存活。 良久,李南承才依依不捨地错开沈予臻的唇瓣,口腔里已然混杂着沈予臻独有的菸草香。 他喑哑着嗓子,带着心满意足地微笑,颇为绅士地询问道:「我够野吗?」 沈予臻仰头望着他,眼神迷离,仿佛一眼看到了当年张扬桀骜的少年。 这才是李南承该有的模样。 他不该为了自己患得患失、自卑自伤。 沈予臻指缝间的香菸还有些残留,他抬起另一只手捏在李南承的下巴上,拇指指腹轻轻抹过李南承的唇瓣,眼神片刻不移,似乎是想将那些污秽的烟味一併清除。 「什么时候染上菸瘾了?」 沈予臻只一个动作,便被李南承猜到了意图,他说话时唇瓣的开合若有似无地蹭过沈予臻的指尖,眼神凝视着沈予臻的瞳孔,倒映出他眼中的自己。 如果他早点发现沈予臻眼底那无处可藏的爱意,是不是他们就不会错过十年之久。 「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戒掉。」 沈予臻没有正面回答李南承的问题,而是拉过窗台边的菸灰缸,将手里的菸蒂按灭在其中,侧身时,余光恰巧瞥见了李南承被撩拨的欲/望。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就只穿了一条内裤。 沈予臻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咙,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对上李南承就克制不住情绪,只是他越想对李南承的变化视而不见,浑身却越觉得燥热。 正在脑海中盘算着该如何化解这短暂的安静气氛,沈予臻就觉得有一道阴影突然向自己倾泻而来,下一秒,李南承蹲下身来,一手握住了沈予臻垂在地上的脚腕,勐然拉向自己的肩头,而另一只将手掌则直接覆在了沈予臻的大.腿.处,指尖的意图不言而喻。 李南承埋在沈予臻的双/腿之间,抬起头望向他时,满是虔诚。 「阿臻,别对我克制。」 话音刚落,沈予臻只觉身下一阵冰凉,周遭的冷气随着李南承的动作而全数灌进他的肌肤,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柔软的温热。 他相信李南承在欢.爱的本事上向来游刃有余,但他也自信且肯定地认为,李南承是不屑于以他善用的技巧去取悦任何人。 除了沈予臻。 他享受着李南承对他的渴求,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痴迷的喟嘆,但余音却又在李南承突然迫近之时被他悉数含住,变作细腻的摩挲,转而又成为狂乱的索取和霸道的掌控。 第80页 沈予臻腾出手来扯下李南承全身唯一的束.缚,仿佛释放了李南承最后一丝理智。 他直接一腿跨到飘窗上,稳坐在沈予臻的大.腿.间,一只手仍然故意撩.拨着沈予臻,而另一只手已经轻车熟路地迅速解开沈予臻的睡衣。 而沈予臻一把拖着李南承的臀,以防他的动作勐烈而一不小心跌落在地,另一只手则向下探去,摸到了昨晚滚落在地毯上的香薰精油。 燥热的房间里,两个男人交织缠/绵,香薰的味道四散开来,将二人的暧昧混杂成甜腻的柔情。 「唔——你什么时候爱用精油了?」 李南承咬住了下唇,将呻吟声生生闷在了嘴巴里,同时小心翼翼地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好让疼痛感不那么强烈,又想着用什么其他话题把自己的狼狈掩饰过去,一点点适应沈予臻的存在。 「不是从来都对自己一身手术室的消毒水味儿引以为傲吗?嗯?」 虽然李南承一直隐忍着,但他发出的声音还是带着些不住的颤抖和诱惑的沙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泛着亮闪闪的光,在他俊秀的容颜上又徒添几分破碎的美感,而他调试姿势时在沈予臻身上的律动,又进一步勾起了沈予臻试图控制的欲/望。 「昨天小本托祁年送饭的时候捎给我的。」 沈予臻开口时的喑哑也让双方都有些惊诧,他顿了顿,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凑到李南承侧脸,磨着他耳朵的轮廓补充着,尤其咬重了末尾的四个字。 「他后来发简讯给我,说是——新婚礼物。」 这小兔崽子,就知道坑他四叔! 沈予臻看着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笑意更浓。 其实站在李本溪的角度来说,这份礼物大概是对李南承彰显男人魅力的辅助,可李本溪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站反了对象。 也对,毕竟在昨晚之前,就连李南承这个当事人都天真地以为,自己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沈予臻宠溺地揉了揉李南承已经凌乱不堪的头髮,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留下一枚香吻。 事事好强的李南承,居然会在这种事情上全然不同自己计较,放弃了作为男人所有的好胜心和高位姿态,只是出于对自己最纯粹的爱意。 或者,是愧疚和挽留吗?这是他卑微的祈求吗? 这种念头突然在沈予臻的脑海中闪过——如果是这样,他情愿不要这样的施捨。 他从来都希望自己和李南承之间是平等的,或是自己付出更多一些,他不想李南承受委屈,他要李南承在自己的爱里有恃无恐。 放纵的欲望里,他的心头突然蒙上一层悲哀,一时失神。 而跨坐在沈予臻身上的李南承何尝不在心惊胆颤。 这般疯狂的沈予臻,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但现在又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只知道,沈予臻就在这里,进入了他的全部身心。 「要.我,狠.狠.要.我。」 李南承的手臂环在沈予臻滚着细汗的脖子上,突然借力跪起身来,又在沈予臻瞬时的诧异中直直地坐了下来,没有任何温柔的试探和前期的铺垫,如此简单粗.暴,却让彼此的血液即刻升温。 其实李南承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但身心获得的愉悦感总体要大过身体的不适,更何况,他想要带着沈予臻一起沉醉在无尽的欲.望里,哪怕是梦,也要与他纵情共眠。 既然李南承都无所顾忌,那沈予臻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再犹豫。 他的双臂从李南承的膝窝里穿过,直接将他一把捞了起来,承着重力的下坠,两个人只会更加贴近,而怀中的李南承更是在意想不到之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南承顺手拽着窗帘作为支撑点,另一只手死死环住沈予臻的脖子,边与他激吻,边摩挲着他的耳廓,男人的低喘越发急促,伴随着身下的动作更是肆.无.忌.惮。 终于在一声惊颤的低吼声中,空留余音绕樑。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被扔到床底下的手机突然响起,又让瘫软在沈予臻身上的李南承打了个寒颤。 那道电话像是催命似的,不死心般连连响起,只是两个人眼下都没心思顾及。 沈予臻拍了拍他汗津津的背嵴,小心翼翼将他放置在床上,有些恋恋不捨地退开,绕过床尾去另一端取纸巾来,为白得发亮的李南承擦拭。 「谁的电话……」 李南承完全没有力气地躺在床上任沈予臻收.拾,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试图找回平稳的气息,只是一开口时,那话语中的柔软已经将方才发生的所有暴露无遗。 沈予臻专心致志地为李南承清理着,听他这样问,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向着电话铃声响起的方向瞄了一眼,看到来电显示时,眼神不免冷了几分。 他没回答李南承,而是一手继续之前的动作,另一只手直接按了接听键。 「什么事?」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听到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还在奇怪自己是不是拨错了号码。 「陈桑找你。」 见陈桑一直不吭声,沈予臻干脆起身直接将听筒按在了李南承的耳边,又仿佛不关他的事一般自己帮李南承清理着。 李南承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予臻——他明明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根本不能讲话,不然肯定会暴露方才自己和沈予臻所进行的激烈运动。 第81页 而如果直接挂了电话,就更显得心虚了。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李南承怎么也没想到,沈予臻竟然会因为吃陈桑的醋,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祈祷自己声音里的异样不会被陈桑听出来。 「喂,陈桑……啊!」 李南承卯着全身剩余的力气勐然坐起来,怒视着在自己身下故意撩.拨的沈予臻,而罪魁祸首却只是一脸无辜的表情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一条腿跪在床边,将怒气沖沖的李南承按了回去,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李南承的侧脸,笑意蔓延。 「好好听电话,乖。」 二人这边拉扯的对话自然是传入了陈桑的耳朵。 根本就不用胡思乱想——他们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部都足以让陈桑深信不疑。 要不是他有正事找李南承,他现在一定会狼狈地挂掉电话,然后逃之夭夭。 「那个,阿承——」陈桑在电话那头清了清嗓子,试图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你们现在方便过来警局一趟吗?梁泊帆的事情有进展了。」 * 李南承和沈予臻赶到警局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事关梁泊帆的死因很是紧急,但无奈李南承的状况实在没法立刻出发。 而沈予臻更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要催促李南承的必要,甚至不紧不慢地抱着李南承去浴室洗了个澡,为他挑了件得体的衣服,才到楼下打了辆计程车。 「四哥!」 祈年大老远就从窗户里看到李南承和沈予臻在警局门口下了车,直接从办公室里冲出来迎接他。 「怎么今天没开车啊?」 谁知李南承还没开口,一旁向来沉默的沈予臻竟然替他抢先回答了。 「天天开车太累了,今天让他休息一下。」 李南承听罢直冒冷汗,还好祈年这孩子单纯得很,根本听不出来沈予臻的言外之意。 只是还没走几步,祈年作为警察的职业病就犯了——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四哥,你不会跟人打架受伤了吧?怎么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看着怪别扭的。」 还不等李南承辩解,祈年那股子操心的劲儿又上来了。 「四哥,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做事不管不顾了,怎么还能动手呢?有什么事你找我,找陈队啊——」 沈予臻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祈年这孩子絮絮叨叨,在提到「陈桑」的名号时,眼角不由跳了几下,只是注意到的只有李南承罢了。 李南承生怕沈予臻醋意上来,连陈桑的面儿都没见着,就直接拉着自己掉头就走,赶紧把话茬接过来绕开了陈桑。 「就是在家里摔了一跤,哪儿那么多废话啊——你说你,想像力也是太丰富,就是普通跌打损伤,要不你嫂子也不能不让我开车啊……这不,就耽误了点时间。」 嫂子? 祈意识顺着李南承的目光望向沈予臻,见他正带着寡淡的笑容看着自己,这个人他之前在京安大学见过一面,后来又和李南承一起搭手,将他和陈队这两个酒鬼扔上了床,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深入接触,全凭从旁观察李南承和陈队他们的反应,认定了他就是李南承苦苦等待的白月光。 原来陈队就是败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祈年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不由多打量了沈予臻几眼。 他同陈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孤傲、清冷,面容柔和不具攻击性,却极具破碎的美感,仿佛一件珍贵的青花瓷器,吸引着各方欣赏的目光,又令人不由心生保护欲和怜爱之意。 但祈年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偏执和坚毅。 「总盯着你嫂子看是几个意思?」 李南承一把拍了拍祈年的脑袋,直接拉起沈予臻的手,把他藏在自己身后。 「好看吧?只有我能看。」 祈年被李南承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错开了眼神,拿正经事搪塞了过去。 「梁泊帆的事情发酵了——不知道什么人在网上发布了很多不明帖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正说着,三个人已经走到了会议室前,祈年敲了几下便推门而入,会议室最前端站在一脸阴郁的陈桑,几位警官分列两边。 陈桑闻声抬眼,直勾勾地盯着被祈年带入的李南承,下一秒,视线便落在了他十指相扣的另一只手。 沈予臻对上陈桑的视线时,微微颔首,点头一笑。 明明他的行为举止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陈桑却觉得此刻的沈予臻颇有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但现在可不是闹情绪的时候。 陈桑不动声色地请两位先坐了下来,迅速跟其他警官下达了任务,会议室瞬间就只剩下这四个人。 「梁泊帆的事情有眉目了?」 李南承自来熟地起身到角落的饮水机处取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了沈予臻面前,一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等待陈桑的回答。 「还没能锁定嫌疑人,但现在有件事更加棘手。」 陈桑清了清嗓子,刚想继续说下去,就见祈年很有眼力见地给他递了一杯水,满脸的天真无邪。 他下意识错开祈年纯真的眼神,迅速喝了口水润嗓子,便继续道:「梁泊帆的社会关系很复杂,我们都还没能梳理出确切有效的关系网,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全部被曝光,连同这次他在京安大学被射杀的事情,一起上了热搜。」 第82页 李南承皱了皱眉头,因为苏渔的关系,他知道梁泊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苏渔或许是第一个,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只是当初那件事连警察都没能追查下去,足以见得梁泊帆身后定有更加复杂且混乱的背景。 他更像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棋子,仗着自己还有用武之地,张扬跋扈、无恶不作。 十多年后,梁泊帆的死亡正式宣告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一枚弃子,所有的罪行被翻出来鞭挞,让他死而不宁,承受着迟来的报应。 「我最近没时间上网,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吧。」 李南承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一手抱着胸,一手弯曲着抵在其上,按了按鼻樑,整个人都心烦意乱。 「梁泊帆是你们那一届的导员,在那之前,他就以职务之便骚扰甚至姦污女学生,当时那些受害者由于他的胁迫,要么选择忍气吞声,在反覆的折磨中精神失常,要么直接退学,甚至失踪……现在梁泊帆死了,网络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言论,有很多人以受害者亲属的身份,匿名揭露梁泊帆当年的恶行,煽动起网民的愤怒,跨越十多年的恨意和声讨开始铺天盖地的传播,现在警方也没办法控制住舆论。」 李南承听着陈桑的叙述,满脑子却只有当时被梁泊帆盯上的苏渔。 苏渔实在太可怜了。 或许她曾经向自己发出过求救信号,也或许她从未寄希望于自己的拯救。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李南承觉得自己是多么悲哀又没用。 「苏渔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沈予臻轻拍了拍李南承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着,但毕竟这个房间也就他们四个人,再小的声音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陈桑尽量忽视沈予臻和李南承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小动作,秉承着职业素养,将一沓复印的资料放在了二人的面前。 「关于苏渔——我们这边也有了一些新发现。」 祈年见陈桑的面容有些苍白,担心他是身体吃不消,就让他先坐下休息,自己继续告知二人后续的情况。 「四哥,嫂,嫂子……」祈年迅速瞅了眼三个人的眼色,便继续道,「我们在梁泊帆的电脑里发现了长达近二十年的照片和影像,很多都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癖好拍摄的……但更重要的是,有一个文件夹里的内容都是用代号命名的,他们被称为实验品——苏渔和斐恩,也在其中。」 第30章 「实验品?」李南承有些不明白, 皱着眉头继续询问道,「那你们沿着这条线索,还发现什么了?单凭梁泊帆那种人,不可能有这种本事。」 「我们翻看了当年苏渔和斐恩的卷宗, 包括验尸报告……有点问题。」 陈桑向二人面前的资料努了努嘴, 示意让他们翻看。 「共同点是——他们的尸体都被扣留了很久才交由家属火化, 而且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按理说,他们俩都是正常死亡, 如果不是家属特别要求,医院和警方不会擅作主张要求尸检,但据我所知,这个行为都在家属赶到之前便完成了。」 「你想让我们这份尸检报告有没有问题?」 沈予臻比李南承先拿起面前的资料翻看,在这件事情上, 他比李南承更像一个旁观者, 保持的态度也要更客观冷静得多。 「是,我信不过别人。」 陈桑没有犹豫,且不说他对李南承和沈予臻这两个人存有怎样的心思,单从客观来讲,他们对医学的研究和资质,绝对有资格为这份证据提供可靠的判断,而眼下种种现象表明, 他们两个都是参与这件事情调查的合适人选。 「你觉得当年医院里有梁泊帆的同伙?」 只是还没等到陈桑的回应, 沈予臻便不紧不慢地将那份资料推至李南承面前插了嘴。 「验尸报告很完整, 基本没有纰漏。」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尸检后缝线缝合的位置很奇怪——通常来说, 缝合痕迹可能出现在耳后、胸部和腹部,但我记得当时在斐恩的身体上, 我见到了多余的缝线走向。」 「你当时就发现了?那你怎么没有提出异议!你是斐恩的医生,你不觉得他当年的死有问题吗!」 陈桑一着急,突然拍案而起,冲着沈予臻稍微大声了些。 「你这么凶干嘛!我们是来配合你办案的,又不是你的犯罪嫌疑人!」 沈予臻还没说话,李南承倒先不乐意了,祈年见状赶紧横在二人中间,以缓和会议室僵硬的气氛。 但沈予臻却并不恼怒,只是喝了口水,淡淡道:「我请了律师和警察帮助斐恩的母亲,连他们都无功而返,那么作为实习医师的我,又能再做些什么呢?你与其在这里责问我,不如好好请教下当年负责苏渔和斐恩事件的陈局长。」 提到陈逾川,在场的另外三人脸上都不由露出了哀痛的神情。 这也怪不得沈予臻,毕竟他出国十年,对国内发生的一切都并不知情。 最后,还是祈年先开口对沈予臻解释了一番。 「陈局长他,他前些年中风之后,身体就不太好,脑子也没有以前清醒了。」 关于陈逾川的状况,倒是让沈予臻有些意外,毕竟印象里的陈逾川,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升职以后也一直愿意奔赴在前线,只是有些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第83页 「晚些时候,我会再去问问他的,但愿他还能回忆起什么零碎的信息。」 沈予臻看出来他们并不想对陈逾川的事情多有提及,便话锋一转,回到了那份验尸报告上。 「直白来讲,我怀疑斐恩的器官在那次尸检中,被拿走了。」 沈予臻的话波澜不惊,但却让另外三人瞳孔爆炸。 「那……那会不会跟当时绑架你的,是同一拨人?」 这回沈予臻并没有说话,李南承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隐约觉得沈予臻有自己的怀疑,或是说刻意在迴避和隐瞒。 而陈桑却忽略了沈予臻的沉默,直截了当道:「你的意思是,梁泊帆负责挑选实验对象,以医院为掩护,假借验尸的名义取走了器官,又不动声色地缝合了尸体返还家属?但这样的流程是不合规的吧,而且斐恩作为病人或许有死亡的可能,但苏渔她当时坠楼不过是场意外——」 「我不能确定梁泊帆文件夹里的实验,指的就是器官买卖……另外,流程是由人制定的,是否合规也由专人评判,这些都是可以买通或者做手脚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至于苏渔,对于这种暗地里庞大的组织来说,制造意外往往是最擅长且在被怀疑时无法追踪的方式。」 沈予臻所言一番话仿佛很是理所应当,只是与其说是猜测,但更像是在笃定地陈述事实。 他永远那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仿佛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牵动情绪。 在场的人都找不到其他突破口来作推论,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而提起苏渔,陈桑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警局还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祈年。」 祈年接收到陈桑的信号,立刻从另一个房间拿过来一个纸箱子,里面放着一个日记本。 「这个日记本应该是苏渔的遗物,我们请鑑定科的同事检验过了,是苏渔亲笔所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当下的时间点,突然被匿名寄到了警局。」 「苏渔的日记?」 李南承有些意外,当时苏渔死的时候,苏洺还在世,宿舍的东西全部清空了,而且他也应该里里外外全部搜寻了一番才是,不该落下这么重要的日记本。 在李南承从祈年手中接过日记本的同时,陈桑又在一旁开了口,提前给李南承打了预防针。 「内容我们都看过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真实情感,里面也有提及你……与案件有关的部分,应该就是揭露了梁泊帆以及他背后那个神秘组织的存在,至于其他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证据,这里面都没有记载。」 「不过,这个日记本并不完整——虽然撕下的痕迹很小心,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中间有几页残缺,不过因为时间久远,字迹又比较轻,我们也没办法完全还原。」 祈年站在陈桑和李南承中间,看了看两边的眼色,老老实实地补充道。 而沈予臻自那个日记本出现后,就一直没什么反应地安静坐在原处,仿佛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关于日记本的内容,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作为案件补充证据的部分,我们已经留存归档。」 陈桑小时候也同苏渔打过几次交道,他母亲柯嘉韵对苏渔像亲生女儿一般,他自然也视苏渔为自己的妹妹,当年苏渔之死,对陈家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后来了解到苏渔和李南承的交情,他想,这也是李南承心里一个始终解不开的疙瘩。 如果有机会让真相重见天日,他也希望给李南承一个交代,还苏渔一个清白。 「那你们现在什么打算?」 李南承将那个日记本小心收好,又收敛起有些悲哀的神色,恢復严肃的面容向陈桑询问。 「予臻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我想去看看我爸,如果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线索,对办案也是有帮助的。」 「陈叔确实是眼下最直接的突破口——他经办了当年阿臻的绑架案、苏渔坠楼案以及斐恩的医疗事故,我不相信他对背后的联繫一无所知,肯定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保持缄默。」李南承顿了顿,轻嘆了口气,才继续道,「对于陈叔,我还是很抱歉。」 陈桑沉默地看着李南承许久,也没能直接说出宽慰和谅解的话,只是道:「你和予臻跟我们一起去吧,我爸也很久没见你们了,都是他从小看大的孩子,或许会让他的病情好转也说不定。」 沈予臻看出李南承想要迴避,但似乎对真相的渴望更占据了上风。 他询问过沈予臻的意见后,便应了下来。 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沈予臻并没有开口向任何人打探,反倒是祈年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冲突,趁着陈桑去取车、李南承去卫生间的时候,偷偷告诉了沈予臻。 「嫂,嫂子……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听说的,但实际情况也大差不差——」 祈年左看看右看看,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徘徊,也不会有人怕墙角,才敢压低声音向沈予臻解释。 「当年陈局好像因为私人恩怨把四哥赶出家门了,还扣了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两个人一直都不太对付,这件事嫂子你应该清楚吧?后来成年的四哥发现陈局似乎还同他小叔小婶的死有关系,但苦于迟迟找不到证据,四哥就以陈队作掩护,想去陈局平日里都不让家人进的书房找线索。」 第84页 当时李南承和陈桑正在谈恋爱,陈桑这个人对李南承向来不设防,假期的时候他试探性地询问李南承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家吃饭,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谨慎如陈桑也会被爱情的甜蜜蒙蔽,全然不觉李南承其实另有打算。 那时候陈逾川虽然职位已经很高,但依然坚持事事亲力亲为,并不经常在家,李南承随陈桑回到大院的时候,家里就只有柯嘉韵一个人。 陈桑曾跟母亲提过自己和李南承的事情,虽然柯嘉韵并不是十分贊同,但对李南承也算客气。 他们在沙发边聊了会天后,柯嘉韵就打算进厨房准备饭菜——通常节假日的时候,她都会给保姆放个假,自己为家人下厨。 李南承正好打发陈桑去厨房给柯嘉韵帮忙,自己则偷偷熘去了陈逾川的书房。 然而,陈逾川到家的时间却比李南承想像得还早。 他隐约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陈逾川,在脑袋里迅速盘算着说辞时,却见陈桑开了一道缝隙,探头询问他在做什么。 李南承来不及解释,一把便将陈桑拉进了书房,直接把他按在沙发上胡乱亲了一通。 陈桑不知所措地受着李南承突如其来的主动,好不容易瞅准了间隙提醒道:「阿承,这里是我爸的书房,你……」 「害怕了?不想跟我玩点刺激的?」 李南承分明听到楼下陈逾川正在寻找二人的踪影,柯嘉韵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跑去了哪儿,没办法替他们俩打掩护。 现在离开只会和四处寻人的陈逾川撞个正着,免不了他一顿怀疑。 如果陈逾川真的有问题,那么李南承这样的异常行为只会打草惊蛇。 他不能那样做。 眼下,也只能利用陈桑解释所有反常了。 李南承单膝跪在陈桑的大腿旁,另一只腿撑在地上,双手已经开始胡乱地去扒开陈桑的衣服,每一处吻都毫无章法,但足以迷惑向来警惕的陈桑。 而陈逾川找到书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自己的儿子当真同他讨厌的李南承搅到了一起,还名目张大地跑到自己的书房亲热交缠! 当时的陈逾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晕在地。 陈桑和柯嘉韵同时听到陈逾川倒地的巨大声响,赶紧跑出来查看,并叫来了救护车送去医院。 陈逾川本来年纪就大了,还有旧疾,这下子还真是气得不轻,被送去了icu,情况稳定后身体状况也急转而下。 可即便如此,陈桑也没忍心责怪李南承。 但李南承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再同陈桑继续下去。 再者,当时他为了一个不确定的背影,将陈桑抛在大街上,追上去确认是不是沈予臻,又再次伤了陈桑的心。 各种事情的交叠,终于让这段不算刻骨铭心的感情本就无疾而终。 「但据我了解,四哥好像对陈局有不小的误会——也因为这样,四哥对陈局的事情就更加抱歉了,这大概也是他没办法面对陈队的原因之一。」 祈年讲述完一大段背景后,才算是放心地对沈予臻点了点头。 「总之,我是怕嫂子你不了解情况,到时候再不小心说错了话,挑起四哥和陈队的伤心事……而且等下会见到陈局,我想这些事情还是要先对你说明的。」 沈予臻见祈年这么善解人意,倒是觉得他有趣,不过面子上只是淡淡回应道:「好,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谢谢你的提醒。」 * 四个人坐在同一辆车上气氛有些古怪。 好在陈桑作为司机需要专注在路况上,即便一直不怎么出声,也不会觉得尴尬。 而坐在副驾驶的祈年对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繫总归是有些了解,作为唯一的「外人」,便主动承担起了调节气氛的责任。 只是沈予臻本来就不是热情的人,就算是祈年突然点到他的名字,他的反应也十分冷淡,最后就变成了祈年和李南承两个人的对话。 明明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陈桑却只觉得时间漫长。 陈桑提前跟家里打好了招唿,柯嘉韵便提前让保姆帮忙张罗着迎接几位客人。 算起来,哪怕是李南承也好一阵子没见过柯嘉韵了,自从陈逾川中风卧床之后,柯嘉韵也憔悴了不少,她本来就是那种小鸟依人被陈局长宠上天的小女人,家里的顶樑柱塌了,责任便全部落在了陈桑身上。 也因此,不管陈桑在外边奔波有多忙,还是得总抽出时间来,回家陪陪自己孤单的母亲。 「妈。」 陈桑下了车后,简短地唤了柯嘉韵一声,其他三个人柯嘉韵都认识,也不用他多作介绍。 柯嘉韵知道陈逾川中风这件事虽然起因在李南承,但毕竟陈逾川那段时间身体也不太好,警局的事务又尤其繁忙,可以算是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她又完完全全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意,对李南承也便多了一些谅解,虽说算不上热情,但也不至于冷脸相待。 但见到沈予臻的时候,还是让柯嘉韵很意外的。 她对于沈予臻的消息,只停留在当时医院突发的伤医事件断送了他后半生的职业生涯,于是在灰暗的心情里远赴国外医治,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先进屋吧。」 第85页 柯嘉韵没有对他们对作打量,得体的教养还是让他对这些与陈桑同龄的孩子们多了几分慈爱。 「爸今天情况怎么样?」 几个人落座的时候,保姆已经凑过来奉上了热茶,只是大家的心思全然不在品茶之上。 「还是老样子。」 柯嘉韵倒先端起茶杯来,虚捧在膝盖上,几分无奈,几分忧愁。 「你今天带着这几个孩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桑点点头,如实回答道:「我手头的案子,有些情况想问问爸——他当时经手过,或许还有印象。」 「他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帮你什么呢?」柯嘉韵沉沉地嘆了口气,想起陈逾川就开始心痛,眼圈不住地红了,「逾川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老了病了,你都还不让他清净些。」 眼瞅着柯嘉韵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祈年赶紧凑过去安抚她。 「伯母您别伤心……陈队也是破案心切,着急了些……四哥,嫂——嗯,他们今天跟过来,也是想探望陈局,毕竟当年都受过陈局的照顾,这些年心里也是惦记着陈局的恩情的……」 祈年的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叭叭说个不停,虽然柯嘉韵清楚,那些话不过是说来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但还是得到了些慰藉。 大概是伤心得有些乏了,柯嘉韵也不想再管这群小孩子的烂摊子,便招来保姆搀着自己回房休息了,祈年还很有眼力见地陪她走了一段路。 「柯姨现在身体怎么样啊?看她为陈叔的情况伤透了心,别再把身体搞垮了。」 李南承望着柯嘉韵有些佝偻的背影,实在是不忍心,不由多念叨了陈桑几句。 「我也希望她能重新振作起来,只是我妈一直被我爸保护得太好了……现在我爸病倒了,她每天郁郁寡欢,我都怕她心理出什么问题,也好在家里有双眼睛帮我多照看着。」 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沈予臻,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姑——比起柯嘉韵来,沈觅就要坚强得多,但也更让人心疼得多。 她一个人将三个孩子拉扯大,还要照顾家里的大小事务,但同时,她也始终抱有最纯粹的理想,在医疗事业需要她的时候,她也能够义无反顾地献出生命。 只是她连丈夫最基本的呵护都没能得到。 他不知道沈觅这一生最为珍视的是什么,或许是她太过无私而委屈了自己,但或许,这也是她保护自己而伪装的方式。 伪装…… 沈予臻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再大胆的猜想转变到他的外表之上也不过是神色如常。 「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探望完陈叔就离开吧,别耽误他休息。」 沈予臻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李南承和陈桑正热络讨论的家常话,李南承点点头,三人便在陈桑的带领下上了二楼房间。 「陈叔现在行动不便,怎么还住在二楼的房间?」 沈予臻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陈桑似乎没想到沈予臻会关注这些不起眼的事情,自然地答道:「二楼房间採光好,窗外还有棵大树,时常有鸟儿在这边落脚,我爸听着点大自然的声音,心情愉快不少,医生说这样对他的身体恢復也好。」 「那没在屋里安个监控?陈叔自己住在二楼,你们也放心?」 「没有——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之前没安是怕在家里太拘束,现在看来我妈的状况也不太好,我不常在家,可别真出了什么事……等过段时间,我找人帮忙安上。」 沈予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陈桑先是轻轻敲了几声门,里面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于是他便带着三个人推门而入,只见衰老了许多的陈逾川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完全没办法同当年指着鼻子将上下级都骂得狗血淋头的铁血警察联繫在一起,宛若一头垂暮的雄狮,没了锋芒。 李南承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他从小跟陈逾川斗嘴斗惯了,虽然嘴上觉得他不是什么好老头,但其实早就将他当作家人了,毕竟对于李南承而言,他已经没有什么长辈可以依靠了。 可以说,在他的羽翼尚未丰满之前,陈逾川尽可能给予了他所有庇护。 「爸,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陈桑在床边坐了下来,尝试着同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陈逾川对话。 「你是,你是哪位啊?」陈逾川听到陈桑的声音慢慢睁开眼,但眼睛里全是对陈桑的陌生,「嘉韵呢?嘉韵今天怎么没来看我?」 李南承微怔,不可置信地望向陈桑——他原以为陈逾川只是中风,可是见现在的状况,莫不是有老年痴呆的倾向了? 可陈桑只是同李南承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而陈逾川的视线此时在四个男人身上一一扫过,突然定格在站在床尾的沈予臻,眼神也由惊恐变作惊喜,口齿不清地大喊着:「儿子!儿子你回来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向沈予臻望去,然而沈予臻却依然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似乎并不意外。 「是啊,我回来了。」 沈予臻这个人啊,明明说着最热切的话,可给人的感觉还是冷冰冰的。 身旁的李南承试图纠正有些痴呆的陈逾川,但却被他凶了回去,吓得李南承还以为原本的那个陈逾川回来了。 第86页 感情不管他是不是认对了儿子,反正只要那个人身边是李南承,他就要大发雷霆。 还真是霸道。 李南承见陈逾川只认沈予臻这个儿子,干脆就给陈桑使了个眼色,招唿祈年一起去客厅等着了。 或许沈予臻还能从陈逾川的嘴巴里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想要证实自己心中所想的沈予臻也正有此意。 待三个人的脚步声走远,沈予臻才不慌不满地确认了他们的位置,然后再次回到了床尾,静静地望着陈逾川。 沈予臻对陈逾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到当年平白无故将李南承和自己赶出大院,是想假借监视嫌疑人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给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们提供警方的保护。 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辩解,哪怕被李南承气进了icu,他依然守口如瓶。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揭开真相后的残酷与危险。 他的确老了很多,但还不至于老煳涂。 「中风和痴呆这件事,对你和那群人来说都是意外——或许你因为中风行动迟缓、记忆力衰退,但也恰恰成为了你的庇护,因为这样的你,在那群人眼里,就不再是致命的威胁。」 沈予臻没什么感情地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像是在陈述一段无可争辩的事实。 「陈叔,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对吗?关于我的那件绑架案,并不是起点——或许是从我小姑小姑父出事起,或许还要更早。」 第31章 - 在警局出发前, 祈年给沈予臻铺垫的那段故事,多少给了沈予臻一些启发——对沈觅和李璟涉的死亡,他多年来试图寻找着突破口,可眼下看来, 或许是自己捨近求远了。 沈予臻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在沉寂的气氛之中, 他胜券在握地等待一个答案。 良久,方才还意识不清的陈逾川突然笑了, 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从来不担心李南承那个臭小子会长歪,毕竟他身上流着最为纯正的李家血脉,李家人的刚正不阿和那股子倔强,全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反倒是你——予臻啊,你聪明又机警, 但你没有感情, 也就没有弱点,令人捉摸不透,在看着你长大的年岁里,我总怕你会误入歧途。」 陈逾川的身体确实不如往年硬朗,他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语气里颇为忧心忡忡地询问道:「予臻啊,你离开的这些年, 到底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知道的, 远比您想像得还要多。」 沈予臻的语气极为平淡, 仿佛他眼下能洞察一切本就是理所应当。 「但仅限于猜测,还需要您亲口证实。」 陈逾川只是疲惫地扯了扯嘴角, 望着站在床尾的沈予臻沉沉地嘆了口气:「你身上留着你母亲的血,又因被沈觅抚养长大而有她独一份的气质——予臻啊, 你真是温柔得固执。」 沈予臻却并没有理会陈逾川这句说不上是称赞的话,反而直白询问道:「您和我母亲、还有小姑,曾经是旧识对吗?」 陈逾川没否认,只是听沈予臻继续放出零星的消息,逼迫他缴枪卸甲。 「当年我被不明组织绑架,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等待警方救援的时间里,绑匪会对我毫髮无伤。」沈予臻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观察陈逾川的表情,才继续道,「事实上,我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里,听到了他们模煳的对话……总之我猜测,对方的头目是故意放走我的——这也引起了您的怀疑吧。」 「原来你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啊。」 虽然陈逾川的痴呆是故意装出来的,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中风,脑子不如往日灵光,说话语速也慢了很多,甚至有些不清楚。 沈予臻极为耐心地听陈逾川说完,才不紧不慢道:「还要更早,大概是从我母亲离世开始。」 那时候的沈予臻,也不过四岁而已。 四岁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世间的美好,就因为母亲死亡的悲剧将自己的全部人生置于灰暗之中,试图用完美的伪装骗过所有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沉默而孤独地寻找真相。 「我还记得沈觅把你接进李家那天——你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不哭不闹,对安时的死,甚至没有一点意外和痛苦,当时嘉韵还以为你是太小,还不懂得亲人的离世意味着什么,对你也就更加心疼几分。」 「怕我误入歧途的除了您,大概还有小姑吧。」 沈予臻什么都明白,但那之后所有的分岔路,都是他固执的选择。 「我知道您一直在保护我和阿承,不管是出于长辈的照顾,还是为您没能改变死局的愧疚,我都感激您……阿承他,不知道其中许多事,因为对您的误会做出了许多出格的事,我替他再向您说声抱歉。」 话毕,沈予臻郑重地向陈逾川鞠了一躬,语气诚恳。 其实就像柯嘉韵说的那般,陈逾川被气进icu,李南承当时在书房与陈桑作出的过激行为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再说在陈逾川眼里,李南承一直就是个口是心非的混蛋小孩,而且他从小没了父母,又没了李家长辈庇佑,本身就很令人心疼,但他还能这般张扬又乐观地野蛮成长,属实不易。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李南承,每天还吵吵嚷嚷的要保护沈予臻,殊不知自己正被沈予臻小心呵护着,之后又受了那么多苦,身边都没个人陪他度过。 第87页 他怎么可能忍心怪李南承这孩子。 「有你回来陪着他,真好。」 陈逾川欣慰地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苦尽甘来的释怀,但他知道,眼下的结果并不能让沈予臻满足。 「那你又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沈予臻没有再同陈逾川讲些客套话,楼下他们三个人还在等着,时间太久难免起疑心,而且他必须在陈逾川所交代的事情里,挑些可以告知他们的线索。 「梁泊帆死了,他过去所作的事都被人翻了出来,正在网络上大肆流传。」 沈予臻前后的话语听起来毫无关联,陈逾川似乎也不打算直接向他和盘托出,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梁泊帆的死,跟你执着的真相有关呢——他不过是个大学导员,近些年才晋升为校长,而安时和沈觅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们之间不该有交集……而你,也不会是多管闲事的个性。」 「你在国外这些年,见到了谁?」 这回,陈逾川仿佛在这场谈判中占据了主导权。 沈予臻许久都没有开口——他心里清楚,自己和陈逾川各自握有筹码,但似乎都不愿意做先亮出底牌的人。 「您害怕我见到谁?」 「你现在能平平安安地自由回国,说明他现在对你的威慑力已经不大了。」 陈逾川咳嗽了几声,虽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眼神却在同沈予臻的博弈中找回了当年的锋利。 「那可是只老狐狸,很会蛊惑人心。」 「如果您害怕别人的言语会误导我,就该亲口告诉我真相。」 只是陈逾川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对于小一辈的爱护还是占据理智的上风,他不想让沈予臻永远困在往事的漩涡里,甚至放弃生命。 「我们的时间不多,若是继续这样僵持着,等李南承他们上楼来催促,谁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话毕,陈逾川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很明显,他在等沈予臻开口,他必须先知道沈予臻到底对其中的牵连了解了多少。 双方陷入沉默,良久后,沈予臻才淡淡地开了口:「跟您当年的怀疑一样——我的人际关系很干净,绑匪对我不可能有什么突然的仁慈,唯一的解释,便是出自对于我父母或是李家的情谊。」 「我想,我锁定的名单,同您获得的信息,并没有太大出入——唯一的漏网之鱼,从您方才的反应来看,我也能确定了……只是我的能力和关系网不如您,没办法筛选出一个更精确的人名。」 当年他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安时和沈觅的社交圈,只是仅仅调查这条线索就花费了他很长时间。 而他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被绕了一大圈,经由父亲的战友,也就是沈觅哥哥送到了沈觅家中抚养,根本就是捨近求远。 ——安时和沈觅本就熟识,她们甚至是同专业同寝室的好姐妹。 至于她们为什么分道扬镳,似乎跟当时京安大学医学院发起的一场抗议有关。 「当年我母亲到底为什么被学校除名?」 这是沈予臻一直没能找到的答案,但陈逾川始终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秦旸——这个名字您应该不陌生吧?」 沈予臻明显感到陈逾川眉头下意识微蹙,似乎是对自己知晓秦旸的名字有些意外,于是他便接连抛出了几个人名,试图攻破他镇定的防线,在刺激的作用下对自己袒露真相。 「这个男人和我母亲、还有小姑,当年一起师从谢群彦,出事以后,谢群彦便出国了,在国外也算大有作为——而他的师兄贾徽猷,是我导师季识则的老师……当时您初任警察,该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才是,我不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这么简单。」 陈逾川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沈予臻会深入踏足到这个领域至如此地步。 如此,进退两难的便是他了。 「所以你盯上了梁泊帆——因为他不断推荐新的医学生到京安大附属医院实习,而那其中一部人,又像当年你母亲他们那一代人一样,不是遇到意外,就是确定身故……总之,跨越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无迹可寻且毫无规律地发生着些奇怪的事情。」 沈予臻没有回答,那是他的默认。 「所以你觉得,梁泊帆是从任职京安医科大学的导师起,便开始被发掘为清道夫的吗?」 陈逾川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比方才更要悲哀、疲惫。 「你是想要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爪牙对吗?予臻啊,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你长大,我还真怕有一天我会亲手给你带上手铐。」 沈予臻没有理会陈逾川的后半句话,反而冷静地开口,将他逼迫到另一端的悬崖处。 「您现在不愿意同我共享所知道的信息,是想私心越过法律的公正让这件事无限发酵,以此惩罚躲藏在梁泊帆背后的恶人是吗?」 「沈予臻!」陈逾川不允许沈予臻说出如此荒谬的话,一着急便吼出了声,整个人的胸腔不住发颤,好不容易才平復的情绪,低声道,「我是一名警察。」 「那您就更应该将真相交给我们这一代人去查明——现在卧病在床的您,已经没有其他筹码了。」 * 天色渐晚,陈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车送其他三个人回家,路上他们都在向沈予臻打听,陈逾川是否有稍微清醒的时刻,好交代些什么对案件有用的信息。 第88页 「没什么,陈叔只是一直拉着我抱怨,儿子工作太忙一直不回家,又不听他的话和男人胡搅蛮缠在一起,伤了他和柯姨的心。」 沈予臻脸不红心不跳地随便扯了个藉口,便将他们三个人的追问搪塞了过去。 就像陈逾川所说的那样,他对梁泊帆所牵扯出的骨髓移植案和苏渔坠楼案并没有那样关心,他在意的,只是梁泊帆背后所藏匿的那群人——那些实实在在同当年安时、沈觅的死亡都息息相关的人。 他的关注点,从来都是三十多年前的真相。 而梁泊帆的死,不过只是一个警告,是一个的开始。 「不过,陈叔他老人家,也有算是清醒些的时刻。」 陈桑的车停在他们俩门口时,正打算下车的李南承突然听到一动不动坐在旁边的沈予臻开了口。 「斐恩当年因为骨髓没能顺利移植而死亡的同时,一家高氏集团横空出世,得到了某种药品竞标的成功,而当时负责招标的高管家里有个需要更换心脏的女儿,在同一时间找到了匹配的心脏。」 沈予臻抬手握上了门把开了车门,另一只手则拉起李南承的手,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想斐恩尸体上那些多余的缝线,现在应该有了确切的解释。」 回到家里之后,李南承一直心事重重的。 沈予臻给了他一些缓和的时间,特地去浴室帮他放好了水,好让他能舒适地泡个澡,冲掉这一天繁琐杂事带来的疲惫感。 「你不跟我一起吗?」 李南承身下只围了一条浴巾,可怜巴巴地倚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见沈予臻试了试水温起身要离开,便直接堵住了整个门口。 瞧这个架势,沈予臻是不能拒绝了。 「我去拿点精油和冰饮。」 李南承的手正往下搭到浴巾的接口处,听罢不由微微一顿,下意识仰头问道:「拿精油干嘛?」 沈予臻挑了挑眉,与他擦身而过时,只笑道:「给你按按摩啊,还想干嘛?」 等沈予臻回到浴室时,李南承已经乖乖躺进浴缸里了。 他整个人浸没在温水中,两只曲线有致的手臂随意搭在浴缸边沿,微闭着双眼,有些沾湿的碎发凌乱地盖在他的额头上。 他大概是累坏了。 沈予臻凑近的时候,李南承都没有抬眼,只觉得一条腿迈入了浴缸,激起了轻微的水花。 「抱紧我。」 李南承突然睁开眼,满目忧伤。 在沈予臻完全进入浴缸之前,李南承默不作声地往前移了些距离,在自己的身后给沈予臻让出了一个人的身位,再配上他方才的那句话,意图再明显不过。 沈予臻知道他这样心情低落的原因,便没再多问,只是调转了方向浸入水中,一只手臂从李南承的背后牢牢地圈住他,另一只手,则是摸到了置物架上的精油,倒了些在手中,从肩颈一路向下,帮李南承按按摩。 「苏渔的日记,你看过了?」 「嗯。」 李南承就着沈予臻的力道,慵懒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有气无力地应声。 「我替你拿了红酒,心里难受的话,可以喝一点。」 李南承闻声将视线落到浴缸旁的置物架上,那里除了精油,还摆放着两个高脚杯,里面滚动着血红的液体。 他没有犹豫地便拾起酒杯,抵着自己冰冷的唇瓣,细细品味,试图用红酒的浓度掩盖心中的愁苦。 「苏渔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抗争——在她的日记里,她写下了梁泊帆在侵犯她时,因为得意洋洋而不经意吐露的黑暗勾当,她用自己的清白和人生,想为那些她以为比自己更可怜的人换来公道。」 李南承的声音有些沙哑,沈予臻知道,那是他偷偷哭过了。 「她不去求助苏洺,不去求助陈逾川,是因为怕自己的遭遇给他们的职业生涯带来麻烦——她觉得像苏洺和陈逾川那般正义的警察,生来就是要去拯救更加深陷危难之中的人,而不该为自己的小事涉险……可明明她才是身陷囹圄之中的可怜人……」 「她爱自己的家人,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保护她们,甚至也不想将我这个只认识不久的朋友牵扯进去,就连这么重要的证据也不敢直接交到警局……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本日记时隔这么多年才被曝光,难道当年就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含冤死去吗……」 沈予臻就静静地听着李南承的悲伤,用手下的动作一点点舒缓他肌肉的紧绷感。 他怎么敢告诉李南承——当时苏渔唯一选择相信的人,就是他啊。 那本日记,大概就是苏渔穿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打扮,试图躲过梁泊帆等人的监视,来到李南承家里来时,特意留下的线索。 只是那天以后,李南承因为照顾沈予臻的情绪,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套房子。 而那本包含苏渔全部情绪和提供所有线索的日记本,便就此尘封了十余年。 「你可以只把苏渔当作你职业生涯中某个旧疾难愈的病人——医患之间不需要这么强烈的羁绊。」 沈予臻沾有精油和水珠的手突然抚上了李南承的脸,将他转向自己,随即炽热一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声音喑哑。 「我们正在无限接近真相——在那之前,你随时可以停下。」 第89页 李南承感受到身后巨大的变化,正留恋于方才那倏然而下的吻时,沈予臻从右边环过来横在李南承胸前的手臂突然发力,握着他的左臂将李南承整个人抱起来向自己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抹为负数。 「啊——」 李南承呻/吟的余音全数被沈予臻吞咽进了喉中,而那只本是随意搭在浴缸边沿的手徒然攥紧,骨骼分明的手背顿时冒起青筋,另一只握着高脚杯的手也因为这突然的撞击不由颤抖,酒杯随之倾洒,血红的液体顺着李南承的嘴边一路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沈予臻垂下来头,虔诚地逆着红酒滑落的方向一路寻觅到李南承的唇瓣,几经辗转,暧昧交缠。 那只捧着李南承侧脸的手,不住地用指腹细细抚摸着李南承的肌肤,而另一只手则从他的胸前垂落之下,善解人意地替李南承疏解。 「臻臻……」 李南承的唿吸越发急促,他的手颤颤巍巍攀上了沈予臻裸/露而白皙的肩膀,泛红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沈予臻的肌肤,刺激得他心痒痒。 因为极度的愉悦感,李南承不由微扬起头,露出性感的脖颈,沈予臻的吻便顺势下移,直至那颗滚动的喉结,舌尖颇为沉醉地描摹着它的轮廓,唇瓣牢牢吮吸着它的凸.起。 李南承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喷张了,所有的理智早就已经迷失在沈予臻的柔情似水里,他仿佛即将来到欲.望的顶点,却在即将释放的下一秒,被沈予臻的手强行堵住了唯一路口。 他有些心急,低头想要同埋在自己脖颈间的沈予臻理论一番,只是泛着水光的薄唇刚微微张开,就被沈予臻不由分说地含住了。 与此同时,李南承一只手颤抖着从浴缸边沿滑落在水中,寻寻觅觅终于覆盖在沈予臻的手背之上,似乎想要将它拿开,却没什么力气与沈予臻抗争。 恍惚间,只听沈予臻摩挲着他的耳垂,蛊惑道:「别急,陪我一起。」 两个人在浴室折腾完已经是后半夜,李南承早就不堪疲惫,在沈予臻的怀中沉沉睡去。 沈予臻倒是精神得很,细緻地将半梦半醒的李南承清理好后,安安稳稳地将他抱回了卧室。 他只开了床头一盏微弱的灯光,就着昏暗的光线安静地打量着熟睡的李南承。 接连两天的彻夜荒唐,这是他从来完全不敢想像的温存。 沈予臻垂眸又在李南承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轻吻,总觉得如此直接地占有了他心心念念近三十年的男人,实在怠慢了他——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毫无承诺和官方名义的认证下,白白占了李南承便宜。 他不想让李南承觉得委屈。 如此思虑着,沈予臻便打算做些什么补偿这个独自委屈的男人。 几天后,沈予臻特意抱着一束鲜花,并买好了抗过敏药,去京安大学附属医院接李南承下班。 ——他想要完成当年被医闹事件打断的告白,正式确认二人关系。 李南承事先并不知道沈予臻会出现,他打着哈欠熘出来上个卫生间的功夫,刚好同沈予臻撞了个正着。 「臻臻,你这是……」 沈予臻非但没有被撞破的窘迫,反而很坦荡地将过敏药塞入李南承的嘴里,彬彬有礼道:「想邀请李医生吃顿晚餐,不知道李医生愿不愿意?」 「那我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咯——」 李南承接过那束花,边同沈予臻并肩往诊室方向走,边满脸春光地沉浸在沈予臻的心意之中。 结果说说笑笑二人拐过弯来,正巧偶遇迟羡搀着慕时岸从某个诊室出来,他们俩抬眼直直对上了李南承和沈予臻,霎时间,除沈予臻之外的三个人神色都有些异常。 李南承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和沈予臻一起撞见慕时岸和迟羡。 大概是因为这个场景太过尴尬,李南承没好意思先开口打招唿,眼神便不自然地四处张望,结果一下子就落到了科室的名牌上。 ——肛肠科。 嚯,更尴尬了。 第32章 于是, 在医院门口意外撞见的结果就是——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迟羡驱车挑选的某处餐厅吃饭。 李南承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无论是自己和慕时岸曾经的关系,还是自己和迟羡互相看不顺眼的敌意,他们都不该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吃一顿美味的午餐才是。 大概是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迟羡还特地拜託了认识的经理帮他们四个腾出来一个包间, 完全隔绝开大堂的热闹氛围, 但这样一来就更显得他们四个人共处一室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 而自从见面以来显得最为侷促的慕时岸, 则是窘迫更多一点——毕竟在肛肠科门口碰见自己的前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只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倒转移到了沈予臻身上。 这个曾经只出现过在别人口中的男人, 却在李南承心底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有人都知晓李南承对他的偏爱,李南承等了他十年,眼下看来,终于如愿。 他突然想起了李南承跟自己提分手的那天。 「时岸,我很抱歉, 我不能放弃他……」 慕时岸的耳畔一直迴响着这句话, 还有迟羡冷漠的声音。 「像李南承那样在这个圈子混的游刃有余,怎么可能撇下莺莺燕燕跟你谈爱情?」 第90页 迟羡一字一句毫不避讳地刺痛着慕时岸的自尊心,他是阴暗处无光滋养的野草,也层渴望李南承那般耀眼的太阳。 只是迟羡比他还要了解李南承。 他们都曾沉浸在酒吧的迷乱之中,只为在同类人里找到一夜温存。 而这两个高段位的男人你来我往,在眩晕的灯光里暧昧拉扯,最后却因为谁在上谁在下的争执而不欢而散。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但又因为出奇地相似, 眼底都有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他还记得迟羡扼住自己的脖子, 将他死死抵在墙上,最后宣判了他在李南承心中的无足轻重。 「你入得了他的眼, 无非是因为你的气质,太像沈予臻了。」 沈予臻是李南承心底唯一一块净土, 所以李南承不忍心玷污他,甚至神情举止都太像他的你。 慕时岸以为李南承对自己的尊重,不过都是李南承对沈予臻的虔诚。 「你就是一个替身罢了。」 无论李南承遇见谁,无论李南承曾经在谁的身边有过停留,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在谁的身上看到了沈予臻的影子。 而当下被对面两双眼睛打量的沈予臻,依然泰然自若。 其实沈予臻大致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以及同李南承的关系,但他总能做到平淡如水,任谁都没办法猜出他的心思。 「阿臻,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慕时岸,小本同校的学长,现在在电视台工作……他旁边这位是迟羡,律师,跟傅教授也很熟。」 李南承实在忍不了这两个人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悠哉游哉地欣赏,便直接打破了僵持的氛围,颇有分寸地介绍了慕时岸和迟羡的身份。 可迟羡听了却很不乐意,冷哼一声,直接调侃道:「李医生的介绍还真会避重就轻。」 「哟,是我没能一句话概括你的高光时刻,你不满意了?那要不你来自我介绍啊?迟大律师?」 李南承瞥了迟羡一眼,便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了菜单,放在自己和沈予臻之间不再理会对面那个讨厌的男人。 「阿臻,想吃点什么别客气,反正他们请客。」 「你跟我们什么关系啊,凭什么请你——」 「好了——」慕时岸怕李南承随便几句话又把迟羡的火挑起来,赶紧把他按住,接过话茬来,「沈哥好不容易回趟国,我们又有缘偶遇,请一顿饭又有什么关系。」 「直接喊我沈予臻就好,我担不起你一声哥哥。」 沈予臻微微勾起嘴角,明明笑容那般温和,却总给人一股寒意。 「我这次回国就不打算走了,想约饭的话,随时联繫。」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客套话,不知道为什么,李南承却听出了一丝火药味。 但愿是他多心了。 李南承按照自己和沈予臻的喜好点了一大桌的菜,丝毫没有顾及对面的迟羡,而迟羡似乎也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李南承大宰一顿。 迟羡有些大男子主义,李南承就是拿捏住了他这一点,知道他不可能抹掉自己的面子,心疼一顿饭的钱,所以更加肆无忌惮。 反正他几个小时的谘询费就够他回本好几顿的饭钱了。 李南承才不替他心疼。 不过他倒是真有点好奇迟羡和慕时岸现在的关系——当时他和慕时岸短暂的在一起,又火速地分手后,他好像只给慕时岸留了一笔分手费便没再多过问,也是对慕时岸于心不忍,不想让跟李本溪同龄的孩子,在自己的温柔乡里陷落太深。 所有人都清楚慕时岸的不过是沈予臻的一道并不出奇的影子,包括慕时岸自己。 可慕时岸明知如此还愿意陪李南承演戏,那么愧疚的只会是李南承。 他不想因为自己对沈予臻的执念害了别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李本溪的朋友。 所以在分手之后,李南承再也没联繫过慕时岸,只是偶尔从李本溪那边听说了慕时岸的近况。 自从迟羡莫名其妙总围绕在慕时岸身边后,连李本溪都开始警惕了起来,但慕时岸自己似乎并不觉得危险迫近,反而不排斥迟羡的存在。 难道慕时岸治好了迟羡的大男子主义? 李南承想得入神,不由就忘记了动筷子,直到他眼睁睁看着迟羡把慕时岸最不爱吃的胡萝蔔夹入了他的碗里,还唠唠叨叨地命令他。 「别挑食,吃这个。」 哼,还是那个大男子主义的傢伙。 然而李南承光顾着观察对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全然忽视了他的所有神情动作都尽在沈予臻的眼底。 于是,这些超出朋友之外的对前任的关系,就立刻在沈予臻的心底拉起了警报。 沈予臻本以为李南承会选择慕时岸,不过是因为他在某些方面同自己有点像,但慕时岸跟李家兄弟们无法割捨的关系,让他本身就与那些露水情缘有所不同。 沈予臻百分百相信李南承对自己的真心,可若他的真心炽热到足以分享给更多的人呢? 太阳是不会吝啬光明的。 沈予臻陷入了沉思,平日吃饭时本就不爱吭声的他,这下子更安静了,几乎连筷子与食物碰撞的声音都听不到。 而稍微消停点的李南承和迟羡也没再剑拔弩张,慕时岸便很自然地同李南承攀谈起来,询问些他的近况,那模样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说不完的寒暄,亲密无间。 第91页 「你现在抽菸还抽得那么凶吗?」 慕时岸的话是对着李南承问的,但他身旁的沈予臻听罢倒是挑了挑眉。 当时李南承对自己抽菸很意外,他回国以后倒是没见李南承在自己面前点过烟。 「戒了。」 李南承回答得很简单——他不太想在沈予臻面前提到这件事。 他当时染上菸瘾自然是因为太多事情的积压让他分身不能,阴郁的情绪深入骨髓痛得他必须要找一个发泄口。 可是沈予臻回来就不一样了。 在他们为了控制病源,同在京安医疗团队夜以继日地工作的五个月里,李南承就开始尝试戒菸了。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不会再放沈予臻离开。 而他不想十年后的重逢,让沈予臻见到一个颓废的菸袋子,他知道沈予臻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 只是他没想到,比自己菸瘾还重的竟然是沈予臻。 其实如果不是抽菸伤身,李南承是很喜欢看沈予臻拿烟时的动作的——那般优雅而孤独,将自己笼罩在迷濛的烟雾之中,却更为神秘。 他无数次克制住想要和沈予臻一起抽菸的冲动——他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可以治癒彼此,而不是共同堕落在无望的悲哀里。 慕时岸也听出李南承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话锋一转,关心起了其他事情:「我听说前阵子京安大学的校长在校庆上被射杀了——那个梁泊帆,之前不是你的导员吗?四哥你当时也在校园里吗?有没有受伤?」 李南承微怔,但很快猜到慕时岸肯定是从李本溪那边打听到的。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当时梁泊帆被射杀的现场又陆陆续续有各种路人拍摄的影像流出,虽然警方尽力控制了传播,但毕竟舆论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容易摆布。 当时李本溪大概是在某个视频中看到了李南承和沈予臻,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询问状况,估计慕时岸也是这样在命案现场发现的李南承。 「是啊,我和阿臻受邀去现场观摩典礼,梁泊帆当时就倒在我们面前……不过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其他人都没有受到波及。」 慕时岸点点头,似乎听到李南承亲口描述,才勉强放心下来。 「李南承有他老婆照顾,不需要你的关心。」迟羡一边酸熘熘地插了话,一边给慕时岸加了个鸡腿,「吃饱点,不然晚上还想开顿夜宵吗?」 李南承在对面听着迟羡不大不小的声音,似乎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不由挑了挑眉——这个男人说话才不像表面意思那样简单呢,不然慕时岸也不至于偷偷红了脸。 但迟羡偏偏又故作正经地接过方才二人的话茬。 「梁泊帆这个人我多少也听说过——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一直想用法律制裁他,可惜那个傢伙贼得很,我都找不出能够完全给他定罪的证据。」 李南承听到这里却是来了兴趣,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桌子下方拉着沈予臻的手,有些好奇:「你还跟梁泊帆打过交道呢?」 迟羡瞥了李南承一眼,不理会他语气里的调侃,直言道:「我记得我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接触过一个骨髓移植的案例——当时医院都已经把病患的骨髓造血系统彻底摧毁了,结果捐献者半途反悔跑路,要知道这可是违法的!」 当时血气方刚的迟羡觉得这件事违背道德又触及法律,便一直在跟进,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经过调查,我发现病患和捐献者的信息并不对等,要么是医院出现了失误,要么是他们故意为之——我找到了当时的捐献者,他告诉我,是医院通知他病患放弃了骨髓移植,只是没有具体说明原因,所以他才没能按照约定出现在医院,再加上死者家属并没有再追究下去,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在所有人都淡忘了当时轰动一时的骨髓移植案时,唯有迟羡将它铭记于心。 对于怀揣着对自己专业的热爱,想要在律师这一行业发光发热的年轻人来说,他那一腔热血是不会被社会冰冷的旁观中被浇灭的。 于是,在迟羡入行这么久以来,这件事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结。 「我为了搞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意外还是设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关注京安各个医院的异常病例——而梁泊帆在其中似乎是一个枢纽,那些病例的主治医生或是其下的实习医师,很多都是梁泊帆在大学里管理的学生……至于其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过虑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一个刚成年的小屁孩,要真有什么黑幕,还能让你给调查出来?」 「李南承你别瞧不起人——」 而就在二人的争执之中,一直沉默的沈予臻在慢吞吞咽下一块肉后,才不慌不满地开了口:「关于那件骨髓移植的案例,你还保存着卷宗吗?」 「当然啊——那可是我一直记挂的事情!怎么?你感兴趣?」 「嗯,有一些地方很在意。」沈予臻并不避讳回应他,还难得多解释了几句,「我估计你入学接手那件案子的时间点,跟我实习时医治第一个病人很吻合。」 李南承一下就明白沈予臻在想些什么了,只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你觉得迟羡当时调查的那件案子的病患——就是斐恩?!」 「等等等等——」还不待沈予臻回答,迟羡倒先插了嘴,「你是说,你当时就在那家医院实习?就是你负责斐恩的骨髓移植?是你偷偷找到了我,拜託律师事务所帮忙调查这件事的?」 第92页 「我也没想到陈局长会不靠谱到找来一个刚入学的毛头小子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沈予臻说得波澜不惊,只是迟羡先不干了。 「你说谁是毛头小子——」 「你别这么大声吵吵!」 正事还没说几句,李南承和迟羡又开始言语上不对付了,似乎好像谁的声音大,谁就更有理一般。 这种情况下,慕时岸已经管不住暴走的迟羡了,他时常觉得这个人在外边西装革履装得一副稳重模样,实在是辛苦。 而沈予臻听着两个大嗓门将自己夹在中间,瞬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颇为无奈道:「你们一个做律师的,一个做医生的,能不能情绪稍微稳定些?」 「梁泊帆在整件事情里只是一个小喽啰,但现在死无对证,那些陈年旧事的罪名也并没有全部扣在他的头上——我总感觉,梁泊帆的死并不是终点。」 沈予臻的话让在场的其他三人不由一阵冒冷汗。 其中,慕时岸最为震惊,毕竟他的工作环境并不会接触到这么危险的事情。 「你是说——还有人会死?」 「目前还没办法确定,梁泊帆到底是被自己人推出来定罪的,还是被仇人所杀——但很显然,我现在更倾向于后者。」沈予臻不动声色地给李南承夹了口青菜,又继续道,「目前我们所知,梁泊帆已经牵扯了骨髓移植案和女大学生坠楼案,而我们不知道的,只怕会更多。」 「阿臻,你这样直接跟他们讲没关系吗?」李南承突然凑到沈予臻耳边悄悄跟他咬耳朵,「警方那边还没有把这些事公开吧?」 「网上各种视频都传得差不多了,还差我们这两张嘴吗?再说,有时候律师的人脉比我们想像得还要广。」 在这样狭小的包间里,沈予臻自然是知道他们俩无论多么小声,都会或多或少被对面的迟羡听了去,但他根本不在意。 他了解迟羡这样的人,他知道迟羡为了公平正义不会掺杂个人感情,甚至在沈予臻抛出橄榄枝后,会主动向沈予臻靠近。 「我想你也询问过那些被梁泊帆推荐去医院的实习生吧?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话毕,李南承分明觉察到迟羡眼底闪过的震惊,而沈予臻却完全不意外。 当时李南承就觉得,沈予臻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陷其中。 ——他不仅仅是一个理智的旁观者,他甚至可能是任何一条线上的关联者。 「你,你怎么知道那些实习生出事了?」 在迟羡的震惊之中,沈予臻只是淡淡喝了口水,理所应当道:「我不知道,是你刚刚才告诉我的。」 但这不过是沈予臻自己的说辞。 如果不是早有发现,不会用这样的话茬去试探迟羡。 只是沈予臻没有再给他们深入思考的机会,又将话题引了回来:「总之,我想请你帮忙翻找一下当年的卷宗——或许你追寻多年的疑团,很快就会有答案。」 迟羡选的这家餐厅离李南承和沈予臻的家很近,两个人目送迟羡开车离开后,便打算直接熘达回家,自当是消食了。 不过李南承这个食儿消得可并不安生。 他隐约觉得沈予臻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从他捧着那束花出现在自己的诊室门口,却意外又在肛肠科碰见了慕时岸和迟羡开始。 不,似乎在那之前都还很正常,甚至在李南承介绍完他们俩的身份后,沈予臻都没在意。 那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除此之外,李南承还对一件事起了疑心——他发现沈予臻对最近频发的各种怪事似乎都了如指掌,明明他们都是同一时间被捲入了这些事件,但沈予臻仿佛提前预料到了一般,或者说比自己更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个中联繫。 沈予臻那副寻常的态度越发让李南承觉得这一切其实并不寻常。 夜幕降临,李南承和沈予臻以灯光为引,十指紧扣漫步在跨江大桥的人行道上,李南承时不时抬头偷瞄了沈予臻几眼,从表面看起来似乎毫无异常。 但那可是沈予臻啊——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过!顶多也就是在床上时情不自禁低嘆几声。 对正事的怀疑很快就被自己的心虚盖了过去,李南承只当是沈予臻在给自己机会亲自交代。 于是,李南承心一横,一手突然抓住了沈予臻的胳膊,把下巴直接垫在了他的肩上,有些含含煳煳道:「阿臻,我想跟你坦白下……关于慕时岸。」 而沈予臻果然是一副瞭然于心的表情,淡淡一笑,反问道:「嗯,你觉得他哪里像我?」 李南承可不会傻到真的以为沈予臻是在好奇,自己当初究竟看上了慕时岸哪一点。 只是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点不一样的情绪,也是沈予臻对他的例外。 这个想法一冒头,李南承心底便一阵雀跃,直接抬起一只手捧住沈予臻的脸,神情认真道:「你吃醋了吗?」 沈予臻似乎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微蹙着眉头斟酌着词句:「有点……不过依照慕时岸的反应和阿承你的态度来看,该吃醋的,好像是他才对。」 沈予臻的外表看上去总是破碎的,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会因为从小失去双亲寄人篱下而觉得自卑,但真正靠近他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又让他显得极为自信。 第93页 他就是这样,对任何事似乎都有几乎完美的预判,然后在进展中总能保持着一股云淡风轻的气质,哪怕深陷其中也游刃有余。 李南承突然有些不安,他张扬不羁的个性,似乎因为爱上沈予臻这件事开始褪色,他时常患得患失,在自卑的尘埃里渐渐凋零。 沈予臻明显觉察到李南承的落寞,停下脚步望着他,极为温柔道:「怎么了?」 「阿臻——」 跨江大桥上,李南承突然整个人转过身来,将沈予臻禁锢在自己双臂之间,牢牢压在了围栏上,其身下就是汹涌的江水,背后是璀璨星光,对面车来车往,谁也注意不到这对纠缠的恋人。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第33章 面对李南承认真的询问时,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鼻尖的毫釐。 这是他们久别重逢、甚至肌肤相亲过后,李南承第一次这般认真地说喜欢。 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是他们都直接忽略了表白心意的过程,因为那道疤痕的隔阂,而越过了恋人的仪式感。 或许是害怕得到犹豫的答案, 也或许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 明明二人都已经亲近到如此地步,可是谁也没有先问出口。 而今晚, 在见到李南承的又一个前任之后,李南承本以为沈予臻多少是会有些失态的——就像他一样,毫不掩饰地嫉妒和讨厌所有对沈予臻图谋不轨的人。 只是恰恰相反——他还是那样自信,自信到李南承甚至开始怀疑沈予臻对自己的情感不是恋人之间的爱情,他害怕沈予臻不像自己对他患得患失般地怜惜与珍视。 胡思乱想的他, 又怎么能敏锐地洞察沈予臻那不同寻常的醋意, 又怎么能明白沈予臻从小将他视作珍宝却不敢奢求的自卑。 「我对你,何止是喜欢。」 夜里萧瑟的风吹落了二人所有的伪装,沈予臻卸下一身的锋芒,对上李南承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极为心疼,他只稍稍前倾,鼻尖便与李南承的蹭到了一起,嘴唇几乎贴着李南承的肌肤, 低沉而哽咽, 仿佛所有脆弱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暴露无遗。 「我爱你——你怎么可以到现在都有所怀疑, 还当我是虚情假意。」 李南承的眉头随着这句话渐渐舒展开来,剎那间, 他仿佛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虚无缥缈, 却无比安逸。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这个字眼,不像自己说得那般容易。 不过转而,李南承的急脾气就又上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表白!」 沈予臻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挑了个自认为很合适的理由回应他:「你当时身边的女伴天天换,我怎么知道你喜欢男人……回国之后,又断断续续发生了太多事。」 李南承被他的话噎了一瞬,但很快就又反驳道:「废话!就是因为感情总是到不了那份儿上才换的啊!我只是在感情上迟钝了一点,多少算是情有可原吧!再说了——你好意思说我吗!当时你身边不也总有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围着你团团转!而且对我谈恋爱也一点不吃醋,我怎么知道你喜欢男人呢!」 「让我算算啊——从我们相识起,都将近三十年了,那我们家承承是不是也太迟钝了些?」 沈予臻干脆将自己的整个身子依靠在身后的围栏上,任由李南承霸道地圈起自己,他笑着抬手捏了捏李南承的脸,见李南承没了方才的惆怅,又恢復了原本的生龙活虎,也算放下心来。 「你对别人不是都速战速决?听小本说,我不在的这些年,你身边男伴不是都成群吗?我可是洁身自好的很。」 「那个小混蛋!」李南承呶呶嘴,心里暗骂李本溪这个小兔崽子又在沈予臻面前胡说八道掀他老底,声音不自觉地便又大了起来,「我才没有滥交,你别冤枉我!」 李南承突然抬起一只手嵌住了沈予臻的下巴,另一只手则下滑握住了沈予臻的腰肢,随之便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向沈予臻压去,以围栏为支撑点,沈予臻的身体弯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而李南承便就着这个姿势深情而狂热地与他拥吻,急切地渴盼他的爱人,语气沙哑而热烈。 「我只要你,我爱你……」 * 警方那边按照陈逾川或清醒或昏沉时道出的信息,试图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下去,兴许能从梁泊帆的死亡中,寻到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些就不关李南承他们的事了,不过他和沈予臻也没有正义到要陪着警方追查到底。 李南承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以苏渔朋友的身份,作为她最后一位亲人,接受迟来的公道。 比起李南承,沈予臻看上去似乎更加与这些事毫无关联。 不,李南承差点忘了——斐恩的死也是其中一环。 李南承不免又想起当年沈予臻为了斐恩而萎靡不振,那些日子里的沈予臻简直让他陌生。 他不知道斐恩对沈予臻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始终觉得那样的距离比起医患关系总是超过了一些。 或许也是从斐恩的失败案例之后,沈予臻开始对明确与患者的界限,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温度,冰冷而不近人情。 但李南承清楚地记得儿时的沈予臻有多么渴盼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像沈觅那般,用自己的一双手救赎了无数生命。 第94页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任何一条生命冷漠以待。 也或许是那场意外,在他唯一的热爱里撕破了一大道无情的伤口,让他滚烫的血液流干殆尽。 李南承勐然想起这些天沈予臻带给自己异样的感觉—— 他拥有绝对敏锐的洞察力不假,但无论对斐恩那场骨髓移植的变故,还是谈起苏渔莫名其妙的坠楼,甚至是引诱出实验室的学生接二连三失踪那从未被报导过的消息,他都淡定得出奇,又总能比最先掌握情况的警方更早推断出那些看似独立的事件,同梁泊帆的关联,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一样。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的? 李南承很难不去想像在二人分别的十余年里,沈予臻到底遇见了什么人、经歷了什么事。 但很显然,沈予臻是不可能对他和盘托出的。 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苦难,也不愿意让李南承为他分担半分。 只是李南承越是这般想,就越是为沈予臻揪心。 而如今两人也总算是将彼此的感情宣之于口——那晚的跨江大桥上,他拥所爱之人入怀深吻,一句「我爱你」终于将两人再度紧紧捆绑在一起,以另一种更为亲密无间的身份,以爱之名。 不,还不够! 如此放在心尖尖上超过十年之久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跨越最重要的环节。 且不说自己当年特意挑选情人节那天正式告白,就论沈予臻好不容易主动一次,想要偷偷接自己下班给他创造一个惊喜,都被碰巧在肛肠科门口见到的迟羡和慕时岸搅黄了。 李南承不明白,为什么想和沈予臻来场单独的约会就这么难,甚至一顿烛光晚餐都没能实现。 他越想越气,握在手里的笔就开始胡乱在病历本上涂抹起来,另一只手则慵懒地托着腮,整个人目光涣散。 「诶,李医生——上班时间能不能专注一点?」 李南承听着这道声音极为熟悉,勐然抬眼时便撞上了自己好久未见的小侄子。 只见李本溪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拉开李南承面前的那张椅子便坐了下来。 「你怎么跑来了——」 「我妈刚来学校送的饭,我媳妇儿出差没在家,我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来孝敬孝敬你。」 呵,这是跑来自己面前炫耀他有妈有老婆了是吧。 李南承丝毫不跟李本溪客气,现在早就过了饭点,刚刚一大堆病人排着队等他,李南承压根儿没功夫垫垫肚子,就那么会出神儿想沈予臻的功夫,恰好被李本溪抓了个正着。 但他直觉李本溪才不可能是来送饭这么简单。 「什么事儿啊?你学校离这儿大半条地铁了,你家私人司机又没在,你要是真为了孝敬你四叔,点个外卖就成,才懒得跑这一趟呢——说吧,跟我兜什么圈子。」 李南承边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边抬眼瞄了几下李本溪,见他那难得乖巧的模样,就肯定没好事! 「我听说你们前阵子撞见慕子了?」 嚯,果然。 慕时岸跟李本溪关系一直很好,毕业之后俩人也总保持联繫,大概是慕时岸没忍住,向李本溪询问了自己和沈予臻的事情。 「你和小叔叔……现在算是确定关系了?」 李本溪难得这般小心翼翼,的确是怕哪句话踩了雷,再让李南承更自卑。 ——毕竟李南承面对沈予臻的那种姿态,是李本溪从来没有见过的。 李南承对这个问题极为重视,待他将嘴巴里塞的食物全部咽下后,才不慌不忙道:「算,也不算。」 「……」 李南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 李本溪收敛了许久的牢骚实在耐不住,便撇了撇嘴道:「平时张牙舞爪地像个四处狩猎的老虎,只要一遇上小叔叔,就跟个猫咪似的乖乖巧巧装无辜。」 「你懂什么!」 李南承迅速把保温桶收拾好,就极其不乐意地往李本溪那个方向一推,颇有送客的意思。 「我还要上班,赶紧滚蛋。」 李本溪的话提点到了,也完全没兴趣多留,拿过保温桶,只是道:「要是没挑好合适的地点——你家附近游乐场翻新,最近很有热恋的氛围。」 李南承微怔,刚想起身跟他别别扭扭地说声谢谢,便见李本溪的目光穿过了自己,直接向他身后的窗户而去,张了张嘴道:「那不是小叔叔吗……」 李南承顺着李本溪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还真是沈予臻,他正同另一个人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有说有笑,还特地带了盒精緻的糕点当作礼品。 「小叔叔身边那个男人是谁啊?你认得吗?」 还不待李南承发火,李本溪的发问倒是先带了些怒气。 「认得。」李南承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简单回应他,「季识则,阿臻的导师,一直对我们很照顾。」 李本溪听他这样说,也算是放心下来。 「反正你抓紧点,老大不小了,成天还要让我操心——你别以为自己魅力无限,小叔叔周围的花花草草可以不少。」 「哦——对了,」李南承突然折身而返,从背包里掏出来个小罐子放在李南承面前,「给小叔叔的,我怕他害羞,想了想还是拿给你比较好。」 「什么东西?」 李南承莫名其妙地拿过瓶子瞅了瞅,伴随着李南承的解释便立刻瞭然。 第95页 「万一你禁慾太久又没轻没重的伤着小叔叔怎么办?这个药涂在屁股上很有效。」 「……」 李南承的喉咙上下滚了滚,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可不想自己的形象在小侄子面前轰然倒塌。 「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家傅教授的?」 「少胡说了,我很温柔的好吗——还不是替你和小叔叔操心,我从慕子那里瞄来的……」李本溪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赶紧咳嗽几声煳弄过去,「总之,不管小叔叔的心在没在你那里,性生活首先要和谐的好吧。」 李南承只是瞥了他一眼也懒得搭理,目送李南承离开了,随手将罐子塞进了自己包里,生怕被自己同事瞅见又议论纷纷。 而且,现在更让他奇怪的,是沈予臻到底怎么又回到了季识则的门下。 沈予臻出国养伤的这些年里,季识则对李南承也算是照顾,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让李南承总觉得季识则这个人有些不真实。 李南承想起在大院里翻到的那张合影,心里七上八下地开始没底。 季识则,他到底为什么要隐瞒? * 近些天因为梁泊帆的死,曾经跟他有过交际的人都没能倖免,被警方调查了个遍,而季识则也是其中之一。 早些年季识则带过的几个医学生,也曾经在梁泊帆的管理之下,又在最近的网络上纷纷站出来为梁泊帆当年的恶行作证。 各种千丝万缕的线索一关联,季识则也受到了警方的问询。 只是季识则的学术声望颇高,又不好与人结交,跟当时的梁泊帆交际并不多,待梁泊帆一路晋升至校长的位置后,两人也不过是在一众人相聚的酒桌上,遥遥对望过罢了。 因为这些事情的叨扰,沈予臻来拜访季识则的日子也被拖延至今天。 「回国之后也还算熟悉吗?」 季识则为了沈予臻的到来,特地抽出了空闲时间,师徒俩一起到医院的后花园散散步。 「嗯,跟离开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沈予臻安静地听季识则说话,不时回应一句,没有太多情绪的流露,毕竟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那么身处何处,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指的是李南承吗?那小子这些年稳重了不少,你一回来,倒是原形毕露了。」 季识则笑着谈起李南承,说了许多这些年沈予臻不曾知晓的关于李南承的故事。 末了,沈予臻只是莞尔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季识则知道,沈予臻今天特意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听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 「你想好了吗?要继续跟我回实验室做研究?予臻啊,我不确定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吃得消。」 「我需要学术研究来填补我十余年的空白。」 二人在一处喷泉前坐了下来,沈予臻的语气很轻,但又掷地有声。 「老师,您知道的,我有多热爱医疗事业。」 「只是这么简单吗?」季识则沉沉地嘆了口气,「安时已经离世那么多年了,你又何必捨近求远,对唾手可得的幸福如此轻视,偏要用一段无人在意的过往毁了眼下的安宁。」 「我在意。」 沈予臻望着季识则,双眸幽深,语气清冷,可道出的话,却涌动着滚烫的情感。 「死的是人是我亲生母亲,是养大我的姑姑,她们都曾对医疗事业抱有最纯粹的期待和最赤诚的奉献——季老师,您告诉我,我怎么能安心?」 * 李南承下班的时候,沈予臻正穿了一身家居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只是电视机里播放的节目不过是道背景音,沈予臻似乎在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他一听到门锁声,便下意识将所有东西收了起来,还极其自然地转过头来,向着玄关处的李南承柔声询问道:「回来了?」 「嗯。」李南承轻声回应时,又仰着脖子朝沈予臻的方向看了看,随口问了句,「在干嘛啊?吃饭没?」 「在等你回家吃饭啊——」 沈予臻正说着想起身,李南承便已经换好拖鞋凑到了他身边,微微俯身亲吻在了沈予臻的嘴角,直接将他整个人堵回了沙发里。 两个人就着这样的姿势纠缠了一会,李南承才恋恋不捨地错开脸,笑着将他手中精緻的礼盒放在了茶几上。 「给你带了医院附近的糕点,以前你最喜欢吃的。」 沈予臻只是随意扫了眼茶几上的礼盒,有一剎那的晃神,想起今天下午同季识则的交谈。 那个位置……难道是被李南承碰巧撞见了? 其实同季识则见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知晓沈予臻重新做回了季识则的学生,也没什么所谓,但更重要的是,沈予臻怕李南承会顺藤摸瓜,找到一些沈予臻不想让他知晓的蛛丝马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予臻不想让李南承牵扯其中,于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当然,他清楚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至少在他的能力足以摸清全局之前,他要保护好自己的爱人。 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在视线定格在糕点礼盒的三秒,这些想法迅速在沈予臻的想法快速闪过,但最终还是认为自己过虑了。 毕竟按照李南承的个性,如果真的看到了什么他自己觉得奇怪的事情,也只会在闲聊时不经意地问起,倒不会像现在这般旁敲侧击。 第96页 于是,沈予臻也没有再多想—— 他并不觉得李南承有什么试探的意味,便权当这是一个巧合,只淡淡笑道:「好啊,那当饭后甜点吧。」 沈予臻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李南承坐过来,另一只手则向插座附近一捞,将正在充电的手机拿了过来。 「今天没时间做晚饭了,要不点个外卖吧,想吃什么?」 「都可以啊,我不挑食——」 李南承将外套随意挂在门后,直接越过了沈予臻方才的邀请,懒洋洋地躺进了沈予臻的怀里,似是在闲聊天一般,悠哉游哉地开了口。 「你今天很忙嘛?本来以为工作一天回到家,晚上就能吃到我老婆烧的拿手好菜。」 沈予臻笑着摸了摸李南承的脸,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挑选他们今天的晚餐。 「周末吧,周末做你想吃的。」 李南承点点头,没有再围绕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很明显,他觉察出了沈予臻刻意的迴避。 他不明白,如果只是回到季识则门下继续学术研究这件事,有什么好隐瞒自己的。 越是被沈予臻绕着圈子躲开问题,他便越是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 他们之间,不该有这么多的距离。 「总感觉你身上的消毒水味又回来了。」 李南承拱了拱鼻头,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仰着脖子抬头看他,即便是这样的死亡视角,沈予臻这张脸啊也依然毫无破绽。 「上了一天班已经被消毒水味熏得头晕脑胀,现在回家之后还要接受你的薰染——要我说啊,还是你刚回来的时候,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好闻,我当时还以为你在国外养成了喷香水的习惯呢……」 沈予臻听罢却是挑了挑眉,在李南承的侧脸上摸了几把,勾唇一笑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喷香水的——那是香薰精油的味道,你喜欢就好。」 沈予臻的话里毫不掩饰地指的就是这些日子以来,缠绵在两个人之间的香薰味道——毫无疑问,沈予臻是在故意调侃他! 一向冷静自持的沈予臻,什么时候也开始耍言语上的威风了! 李南承本来也不是爱兜圈子的人,他来来回回同沈予臻试探,却统统被他绕开,摆明了就是不吃李南承这一套。 他想起白天李本溪对自己的评价,便心一横,从沈予臻的怀里坐起身来,干脆道:「臻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 沈予臻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地否定了,他顺势将下巴抵在李南承的脖颈间,用鼻尖蹭着他的下颚,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突然被挑/逗的李南承险些因为沈予臻的主动再次被迷惑、被攻陷,短暂的清明中,他一把抓住沈予臻乱摸的手,佯怒道:「你别打岔——」 而沈予臻却顺势同李南承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带上,直接解开了暗扣,说话时的热气悉数喷洒在李南承的耳后,迷离而诱惑。 「不要吗?」 「……」 沈予臻这么赤裸裸的询问,任凭李南承定力再强,又要让李南承怎么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34章 然而, 就在李南承心思游离之时,沈予臻已经一把从背后抱起李南承,一步便将他从沙发上抵在了客厅的落地窗边。 被压制的男人下意识便伸手支撑在玻璃上,只是沈予臻已经抢先他一步将自己的手垫在了他的额头前, 以免他因为惯性撞上硬质的玻璃上受伤。 与此同时, 李南承的裤子因为没了束缚, 便在剧烈的动作之中直接掉在了地板上,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完全暴露在沈予臻的眼底。 「你以前连健身都看不起, 现在怎么锻鍊得这么有力气……」 李南承透过落地窗的倒影,眼神迷离地望见正解着自己衣扣的沈予臻依然衣冠楚楚,可他早就气息不稳,整个人看上去也楚楚可怜,却是更想叫人将他死死按在怀中狠狠揉/碎。 「我得让我们家承承满意啊是不是——嗯?」 说话间, 沈予臻已经从侧面捞起了李南承的一条腿, 整个人的重量附在他身上之时,十指紧扣的双手又重重拍在了二人身前的落地窗上,伴随着李南承一声情不自禁的轻嘆,又是一阵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自己抱好。」 沈予臻的话语总是这样具有蛊惑性,李南承就真的乖乖按照他要求的那样接了过来,更为热烈地回应着他、亲吻着他。 而沈予臻腾出来的那只手便绕到李南承的身前,随着空气的流动带起淡淡的属于李南承自己的味道, 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腹部若有似无地滑过, 仿佛一道夜幕之中闪过的流星一般, 拖着银色的尾巴,泛起淡淡的灿光。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李南承的唇边, 似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停下了动作,而李南承则是迫不及待的一方, 舌头捲起湿/润的触感,温暖而柔软。 透明的落地窗上被点染上几抹晶莹剔透,沈予臻又用拇指指腹惋惜地将它再次捲入口中,同步着彼此间律动的节奏。 「你从哪儿偷学来这么多本事……不是说洁身自好吗……嗯?」 沈予臻的手指在李南承的嘴里有规律地搅动着,让李南承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都含含煳煳,但他似乎倔脾气上来,偏要在这种占据下风的时候调侃沈予臻。 第97页 「嗯……对上你这张脸自然该无师自通,否则岂不是暴殄天物?你说呢?承承……」 沈予臻勐然松开同李南承十指相扣的手,一把将背对着自己的李南承翻了个身,双手向下一捞,将李南承整个人腾空抱起抵在已被二人的气息捂热的落地窗上。 李南承这才看清刚刚在玻璃上只能不太分明地倒映出来的脸庞,此时此刻有多么迫不及待。 「你,你是不是憋坏了……」 但李南承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这句话无疑是在沈予臻旺盛的火焰之上又洒了一大把油。 「嗯……承承,把错过的十余年都还给我吧……」 沈予臻的唇齿咬在李南承的肩头,吮吸着他分明的锁骨,不由令李南承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又反覆了几个回合,两人贴合的腹部间一股热流涌出,将他们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裹挟着独属于李南承的气息,在暧昧的亲热中令人迷失而留恋。 李南承整个人瘫软在沈予臻的怀中,渐渐模煳了意识,他只觉得沈予臻在用自己的下巴和鼻尖,轻轻地蹭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似是缱绻,似是不舍。 这个夜晚还不止于此。 沈予臻将怀中所爱抱进浴室清洗的时候,又见李南承的肌肤蒙上一层平日里不常见的粉红色,像颗水灵灵的水蜜桃,顿时情难自已,直接将他架在浴室的洗手台上,背对着梳妆镜再度沉.溺一番,温热的舌尖贪婪地窥探着他的秘密,无比虔诚。 在这漫长的过程之中,李南承偶尔会获得短暂的清明,不过很快便又再次昏睡在疲乏之中,只能靠着仅存的意识支撑着依然柔.软不堪的身体,任由身上之人纵.情地占.有他。 他从来不知道沈予臻是这般纵/欲之人。 或许,他是真的想让自己将那十余年的隐忍补偿给他。 李南承柔软地攀在沈予臻的肩膀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和偶有的清明,他望见沈予臻那极为渴盼的眼神。 他想,沈予臻原来真的很爱他。 他想用力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他想用所有的言语和行动向自己证明——他是那样虔诚又深情地将自己放在心尖,那是他这些年来的唯一奢求。 在一夜的疯狂终于归于平静之时,沈予臻靠在床头上望着熟睡的李南承,只觉得心安。 他将李南承抱在怀中,越过他的身体将床头那盏微弱的灯光悬灭,嘴角在黑暗之中微微露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看来只有让你筋疲力尽,才不会胡思乱想。」 原本李南承第二天休假,是打算做个游乐园攻略沈予臻的计划,谁想到头天晚上一场酣畅淋漓让李南承直接一觉睡到了中午,迷迷煳煳间,正瞥见门口一道身影晃过,似乎是沈予臻正打算出门。 「臻臻——」 李南承下意识开口想要叫住他,却没成想声音从自己的喉咙发出极为沙哑,仿佛在刻意诱惑对方一般,连他自己都愣在了原处。 正当他在回神之时,沈予臻已经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一杯水。 「温的,润润嗓子。」 沈予臻坐在李南承旁边,等他的薄唇碰上了杯沿,突然又开口极为懊恼地关切道:「昨晚叫得太兇,是不是喉咙发痛?」 李南承没想到沈予臻会这么直白地问他,一口水突然呛进了嗓子,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事吧?」沈予臻拍了拍李南承的背,犹豫片刻,又有些担忧地询问道,「昨晚你的背包掉在沙发边上,东西滚落了一地,我早上收拾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罐子……承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南承听罢,咳得更厉害了,但也只能连连摆手,好一会儿才平稳了气息道:「那个,那个是李本溪那臭小子……他误会了。」 李南承本来不想再继续这个令他窘迫的话题,但又得向沈予臻解释清楚,不至于让他自责。 「他以为……你会疼……嗯,就是……反正……就是他误会了,你明白吧……」 沈予臻直直地望着李南承,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和毫不搭边的只言片语,瞬时便体会到他要表达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摆出一副严肃却又温柔的表情,认真道:「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强忍,我会注意分寸。」 「我很喜欢!」 直白的话脱口而出,李南承当即就后悔了,不仅如此,还觉得十分无地自容,简直想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一向脸皮厚的他,居然活像只熟透的虾子。 慌乱之中,李南承赶紧干咳了几声,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正准备出门儿呢?要去哪里啊?」 怕李南承太过尴尬,沈予臻便刻意迴避开李南承的目光,正想从床头拿几张纸巾给李南承擦擦嘴,只是手伸进纸抽里时,才发现这盒已经空了,便又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直接覆在李南承的嘴边轻轻擦拭。 「我跟迟羡约好去他的律师事务所取当年案件的卷宗。」 跟迟羡有约?! 李南承立马不乐意了,一手攥住沈予臻停在自己嘴角的手腕,极为认真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迟羡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沈予臻的余光扫了眼李南承修长的手指,视线又再度回到李南承的脸上,勾了勾嘴角,故意拉长了尾音询问道:「你觉得他跟慕时岸不般配?」 第98页 「我说迟羡的坏话跟慕子有什么关系啊——」 李南承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提到迟羡就一定要扯出来慕时岸,刚要继续开口反驳,便被沈予臻捂住了嘴巴,抵上了自己的额头。 「承承,别太关心别的男人,我会吃醋。」 沈予臻的眼睛极为认真地盯着他,在李南承错愕的一瞬间,捂住他嘴巴的那只手垂落在被面上,随即轻轻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语气柔和。 「乖,我很快回来。」 李南承被沈予臻的言行举止撩拨得头晕眼花,等沈予臻离开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今天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南承本来打算单枪匹马闯进游乐场摸个底,但碍于自己太久没有恋爱,对沈予臻的感情又过于迟钝,他十分担心自己对浪漫过敏,而营造不出期待的氛围,便特意拉上李本溪一起。 车子停在李本溪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他们俩约定的时间,李南承刚拉好手剎,便见李本溪极不耐烦地从楼道里走出来,那架势一看就是要损李南承几句。 「有什么屁话上车再说,别磨叽。」 李南承一手撑在车窗边,一手握在方向盘上解了车锁,连个眼神都懒得递给他。 李本溪的长腿跨进车里的瞬间,便将肩上的斜挎包随手扔在后座,挂好安全带的瞬间,李南承便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我才懒得跟你废话,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你磨着小叔叔在家腻歪了半天。」李本溪稍微调整了下坐姿,整个人靠在椅背里,一副悠然模样,「怎么?火车快到站了才想起来要补票啊?你还真是捨得让小叔叔委屈。」 两个人斗嘴本就是常事,只不过一提到沈予臻,李南承总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沉默了一路。 李本溪见李南承不打岔,也就没了亏他的乐趣,自然安静下来,阖眼靠在窗边小睡了一下,看样子昨晚他也筋疲力尽了一场。 李南承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游乐场了。 一是没时间,二是没心情。 他从来都觉得游乐场这种地方完全是小情侣的聚集地,虽然围绕在他身边总有形形色色的人愿意为他停留,但那都不是李南承想要的。 他这个人看上去对所有人都热情,但实际上真正能靠近他的人并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他的情感也无法在他们任何人之中得到宣洩和满足。 除了沈予臻。 他一开始只觉得沈予臻作为他最亲近的家人,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只是他很晚才明白,沈予臻首先是他的爱人,他才愿意同他亲近。 李南承的头靠在方向盘上磕了几下,试图不被沈予臻扰乱思绪,毕竟身边还坐着个小侄子。 「我倒是可以装作没看见——但你脑门儿上要是肿起来个包,或是留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痕迹,我可不会帮你去跟小叔叔解释。」 说话时,李本溪已经打开了车门,一条腿踩在地上,回头递给李南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南承瞥了他一眼,也动作利索地下车锁车,两个人并肩而行。 这座游乐场翻新后刚刚试运营,商家本来邀请李南承他们来试玩,但之前李南承一点兴趣都没有便一口回绝了,谁知道李本溪的建议点醒他后,他又厚着脸皮找人家要了这个名额。 「果然还是脸皮厚好办事。」 李本溪单肩背着包,双手插着兜迈着大步子往园区走,时不时瞥了李南承几眼,感觉沈予臻回国之后,李南承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身旁的李南承抱着个胸,冷哼一声道:「你脸皮薄,你脸皮薄当初天天追着傅教授跑。」 「你懂什么——认定的老婆即便撞破了南墙,也要头破血流继续沖,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磨磨蹭蹭追老婆的,也就小叔叔宠着你惯着你不跟你计较,不然十年诶,他大可以在国外找个金髮碧眼的大美女或者宽肩窄腰的大美男,凭什么非要等着你这个处处惹桃花的渣男啊……」 「你说谁——」 李南承刚想转过头冲着李本溪反驳一番,不远处游乐园的经理已经迎了上来,摆出一副职业笑脸就要邀请两个人往纪念品店走。 在外人面前,李南承总不好说什么,便悻悻地先跟了上去,李本溪勾唇一笑紧随其后。 既然是踩点,李南承总要将游乐园上上下下的娱乐设施和餐饮点之类的全部体验一遍,然后制定出最完美的告白计划。 第一站便是纪念品店。 十多年过去了,游乐园的玩偶早就已经大变样,但李南承还是一眼便在一众花花绿绿之中发现了那个兔子耳饰,在它的旁边,也依然摆放着小熊耳饰。 只是花样和当年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李南承不自觉地便忽视了经理的介绍,自顾自地走到了兔子耳饰的货架前,就连和他同行的李本溪也有点不明所以。 「谢谢您,我们自己转转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再来麻烦您。」 一般李本溪在外边还算有礼貌,尤其是在和傅辰生在一起之后,不熟悉他的人完全不了解他曾经有多冷冰冰。 见李南承对经理的话没有反应陷入了回忆,李本溪便很自然地将话接了过来,并对经理表达了感谢。 第99页 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气氛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李本溪随手将李南承视线锁定的兔子头饰从货架上拿了下来,李南承的目光还真就一直追随着李本溪的动作,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李南承,你多大个人了还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李本溪把兔子耳饰拿在手里摆弄了一番,一脸不屑。 而缓过神来的李南承突然一把将兔子耳饰夺了过来,有些怒气地瞥了李本溪一眼,也不作任何解释。 「我记得……当年小叔叔被绑架就是在游乐园吧,难道你们那时候是在这里约会——这个耳饰是你和小叔叔的定情信物!?」 「你小点声——」 李南承另一只空出来的手直接捂住了李本溪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周围的工作人员和游客,还好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不是,我说你啊——四叔,你非要挑这么个不吉利的地方表白吗?我之前是不知道你和小叔叔曾经在这里有过不愉快的经歷,但你明明什么都清楚,我提这个建议的时候你就应该直接否决啊……」 李本溪皱着眉头躲开了李南承的束缚,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盯着李南承,觉得他四叔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这不一样,意义不一样。」李南承低垂着视线,摸了摸那只兔子耳饰,意外地情绪稳定,「在哪里失去的,就要在哪里找回来。」 李本溪看出了李南承的异样,也不再嬉皮笑脸,而是尽量贴近李南承的想法。 「可是你们在游乐园那次——那时候是高考前夕吧,我以为真正断送你们缘分的,是在医院实习期的那场恶行伤医事件。」 「我总觉得那里是起点,一切不可思议的灾难的起点——我至今都觉得那次莫名的绑架很奇怪,当然,阿臻能平安回来是好事,但当时的救援并不紧急,可他却毫髮无伤,对方甚至没有任何想要进一步行动的意图,太奇怪了。」 李南承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耳饰的柔软,眉眼却越发锋利。 「这十年,甚至跨度更远,有太多捉摸不透的谜团和千丝万缕的关联。」 对于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本溪作为一个小辈儿自然是没那么清楚,只是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可又不想让李南承沉浸在这种消极的情绪里太久,难得宽慰道:「四叔,你想太多了吧……小叔叔他,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不都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吗?」 「是啊,即便真有什么所谓背后组织的存在,我也根本不在乎他们想要做什么——我只要阿臻平安。」 李南承突然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是记忆穿过手中的兔子耳饰,望见了十七岁的少年,模样青涩可爱。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最重要。」 * 之前在国内,沈予臻和李南承基本都是同时出行,而且沈予臻本身也不是爱四处乱转的人,更体会不了飙车的快感,自然也就没有兴趣学驾照,直到现在,如果李南承不在身边,他就只能乘公共运输。 早晨因为跟李南承多聊了几句,他抵达迟羡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正好卡着点,迟羡早就腾出时间在办公室等着了,倒是让沈予臻有些过意不去。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情耽误了。」 迟羡招唿着沈予臻坐下,完全猜到能耽误得了沈予臻的人,只可能是李南承。 只是他没有直接拆穿,反而不经意地打趣道:「像你这样的人,我真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对李南承钟情十余年。」 迟羡弯腰从脚边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沓资料,放置在桌面上,推至沈予臻面前,还不忘诋毁李南承几句。 「看得出来,你和阿承磁场确实不太合。」沈予臻只是接过那些资料,注意力全在上面的文字上,淡淡笑着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迟羡似乎还真对这个问题斟酌了一番,极为谨慎地说出几个形容词:「冷静、克制、睿智,甚至固执,肤浅一点来说,还美得精緻。」 「同样的问题,大概会从阿承口中,会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 言下之意,是在说李南承眼中的才是真正的沈予臻吗? 可那不过是沈予臻不愿意在李南承面前伪装罢了。 像他这样的人,想扮演怎样的角色都轻而易举——他太具有魅惑力了。 迟羡在心底不禁感慨自己现在竟然在和传说中的沈予臻交锋,但他居然不觉得嫉妒和排斥,反而想要和他交个朋友,难得坦诚。 「李南承有跟你说过我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吗——其实在我们中间隔了个时岸之前,我们就在酒吧里有过交集,甚至差点……当然,同样的角色睡不上同一张床,后来我们直接吵掰了。」 迟羡思考着怎么才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生怕沈予臻这样情史单纯的人被李南承骗了去。 「你们已经分开十多年没有任何联繫了,或许他只是因为一直没能得到你直白的爱意不甘心,才把对你的留恋表演得那么动人,让身边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他追求未果的白月光,给了自己一个深情人设,甚至自己都信以为真……你要知道,他那样的人,一旦清醒过来,受伤的只会是你。」 「我不担心。」 第100页 沈予臻随意翻了几页卷宗,记住了一些关键信息,便将它整齐地收进自己的背包,笑容依旧自信。 「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见过了,而我仍然是他的最终选择。」 第35章 似乎在考虑李南承对自己的感情上, 沈予臻向来是笃定的。 即便他私底下面对李南承时曾经难免自卑,也不会让这样悲哀的姿态展现在外人眼中。 「你不怕他只是因为想要安稳和所谓痴情的美名才将就吗?」迟羡对他的自信有些意外,但还是操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们之间有竹马的亲情羁绊, 或许你们的感情只占了合适二字。」 「他不会。」 沈予臻说这句话的时候,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全数洒在他的身上, 仿佛为他渡了一层金边,所有自信的说辞和纯粹的爱意都神圣无比。 「我了解他, 没有人比我更深入。」 迟羡望着沈予臻久久没有言语,或许李南承和沈予臻之间的默契和感情羁绊,是任何人都无法插手和理解的。 ——即便远隔几千里,即便杳无音讯,即便在俗世的诱惑与纷扰里, 他们永远属于彼此, 只属于彼此。 在迟羡困惑的视线里,沈予臻缓缓起身,连阳光的照射都追随着他。 「谢谢你的卷宗,公事之外,还请迟律不要插手我的私人感情。」 迟羡目送着沈予臻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们之间距离极其遥远, 他越来越想不透, 李南承到底是怎样一间一间打开了沈予臻的心房。 但所有人都不曾知晓的是, 沈予臻的心房从一开始就只为李南承存在,从不欢迎任何人光临。 离开律师事务所的沈予臻坐上了来时的那班公交车, 只是他并没有在相反的站台等车,也就i是说, 他的距离会与家里越来越远。 沈予臻笔直地坐在后车门的角落里,挨着窗边出神,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忧郁的神情和略苍白的脸色,又让他在阳光的映衬下美得破碎。 公交车停在了终点站,沈予臻不慌不忙地待所有人都下车后,才有了动作。 他从公交车站又步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一间废弃的仓库前,大门落了锁,他也没有要闯入的意思,那架势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一辆红漆跑车高调地停在沈予臻面前,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斯黛拉刚拉开车门,高跟鞋与地面相碰撞发出咯咯的清脆声音,她一头金色的捲髮披散在肩膀上,顺势甩了下头,关上车门靠了上去。 下一秒,沈予臻便开门见山地将包里的卷宗拿出来拍在斯黛拉怀里,直白道:「你所掌握的资料里,有关于这些事情的描述吗?」 斯黛拉早就习惯沈予臻说话办事不拖泥带水的样子,她只是勾唇一笑,边自顾自地寒暄了几句,边随意翻了前几页的记录。 「器官交易、实习生失踪啊……这跟你调查你姑姑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吗?」斯黛拉并不直接回应沈予臻的问题,从皮夹里拿了支烟出来,叼在嘴上点火,含煳不清道,「来一支吗?」 「不用,我戒了。」 沈予臻回答得简单,斯黛拉却很有兴趣,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一道月牙:「戒了?为了李南承?」 沈予臻没再说话,只是从斯黛拉手中那沓厚厚的档案里精准地取出了几张纸,手指在上面颠了颠,示意斯黛拉看那些讯息。 但斯黛拉全然无视了沈予臻的意图,反而继续说起方才被他的沉默躲过的话题。 「你不知道李南承自己抽菸也很兇的吗?我猜是为了你吧……怎么?你们俩这么相互体贴,这么为对方着想——戒了烟就能抹去过去那些不愉快和愁苦的经歷吗?你们想,从头开始?这么大度啊?」 「现在不是在谈论我和阿承的时候,我在问你话。」 「你问我什么我就要回答什么吗?我又不是你的手下。」斯黛拉的笑容更灿烂了,她的食指和中指夹着菸蒂,在空中点了点,「真要说起来——臻,我可是在监视你诶。」 「名义上的。」沈予臻对斯黛拉调侃的笑容向来不感冒,态度依然淡淡的,没什么波澜,「我的假设和猜想,需要这个信息作支撑。」 斯黛拉对沈予臻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已经见惯不惯了,但还是看似好脾气地笑了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背叛老师?」 「你不是背叛他——成为我的助力,才是遵从他的心意。」 斯黛拉就那样抱着一沓卷宗,望着沈予臻一直平静的脸,沉默了许久。 末了,她似是被说服了一般,泄气地笑出了声,随手撩了下头髮,一本正经道:「斐恩的事情我也是从文字记录里知晓的,毕竟这个时间点对我来说有些久远。」 「再将迟羡的调查、陈逾川的证词,还有你的猜测结合在一起,答案已经很清晰了——有人利用医院获取病人数据做非法配型,并利用病患和志愿者双方的信息差,不动声色地剥夺了他们的生命,只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资源。」 「梁泊帆敢这么为所欲为,就是因为他被选为了中间人,掌握了交易双方的背景,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倚仗。」 仅针对斐恩当时的情况来讲,甚至绕过了沈予臻这个几乎全程陪伴在身边的实习医师。 不过沈予臻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道:「谁是医院的负责人?」 第101页 「我不知道。」斯黛拉否认得干脆,笑着望向沈予臻,「老师不想我们太有负担,只会告知我们一些必要信息——至于医院的负责人和背后庞大的体系,我一无所知。」 「你的老师作为第三方力量暗中行动,就是想摧毁他们——为什么?」 「你迟早会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需要我来多嘴。」斯黛拉转过身去,手搭上车门时,还不忘叮嘱一句,「臻,如果你只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就好了——和李南承好好在一起,不要管这些无关的事情。」 「怎么会无关?从我出生起,就被这些谜团紧紧包围——我不仅要拨云见日,还要和阿承一生一世。」 提到李南承的时候,他的言语才会柔和一些。 「你替李南承考虑那么多,可从来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比起被你这样毫不知情地保护着,李南承那样的人啊,肯定希望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困境,再说了,这些事明明就和李南承分割不开,无论是当年你被绑架到这里,还是被人在医院砍断了手掌——」 「够了。」沈予臻的声音很低沉,但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一种怒气的警告,「那群人的目标从来都是我,阿承不过是被我牵连了。」 这样的话斯黛拉在这十年间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她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毕竟沈予臻有时候实在是固执得很。 她耸耸肩,只是道:「当年你会被绑架,只能说那时他们的体系还不够完善——至少他们还没办法从病人下手,而是选择你这样的路人作为他们偷取器官的载体,我记得那段时间,京安很不太平……后来他们找到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那些无辜的病患就成为了目标。」 「他们已经不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很多年了,你就算来这里试图唤醒些什么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也无济于事。」 「你们不想说,我就自己查。」 说话时,斯黛拉已经坐进了车里,只是还敞着车门,下意识瞥了沈予臻一眼。 反正他从来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总是要一意孤行。 「如果你只是想跟我吵架或是来教训我,以后就别一个信息要我来这么远的地方跟你碰头,连顿饭都不请,还要听你的数落——臻,我可是很忙的。」 沈予臻没有理会斯黛拉的抱怨,只是看着她开来的这辆红色跑车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梁泊帆的事情还没结束,你……」 「臻,我要说几次你才会相信,我根本就没做那样的事情——区区一个梁泊帆,还不值得我脏了手。」 沈予臻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道:「但你的仇恨,也仅仅一个梁泊帆罢了。」 * 沈予臻兜了一个大圈子回到家的时候,李南承正趴在卧室的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连他回家时的动静都没听到,还是沈予臻都坐到床边了,李南承才反应过来。 「臻臻,你回来啦——」 李南承慌乱地把自己怀中的平板按灭,笑着抬头看向沈予臻,正好瞥到了他身后的钟表,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 「你去迟羡那儿怎么待了这么久啊?那个混蛋是不是拉着你讲我的坏话了!」 「没有,多聊了几句公事。」 李南承一听,赶紧从床上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是卷宗的事情?有什么新线索吗?」 沈予臻不想同李南承讲述太多,他怕李南承顺藤摸瓜,将所有不寻常的事情都联繫在一起,理出一条清晰的线路,到时候再也瞒过他就难了。 于是,沈予臻便只是模稜两可道:「迟羡卷宗里提到的几个关键人物,现在联繫不上了,不知道他们那里会不会提供给我们一个新思路,甚至锁定到某几个可能相关的人名。」 「啊——这样的话,你可以跟陈桑讲啊,或许对他办案还有些帮助呢。」 沈予臻有些哭笑不得道:「承承,你一定要三句话不离别的男人吗?」 李南承微怔,忘记沈予臻似乎还对自己曾经和陈桑的关系有些介怀,虽说他们俩早就断得一干二净,而且从来都清清白白,但在沈予臻看来,那段恋情毕竟真真实实存在过,不能说不计较就不计较——那可是自己对他感情的短暂背叛啊! 不过沈予臻倒是先善解人意地摸了摸李南承的头,笑容里几分疲惫几分温柔:「算了,反正只要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就好。」 后知后觉的李南承才反应过来,原来沈予臻也会为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吃醋。 他不禁心里窃喜,但白天李本溪的话还是不合时宜地窜入了他的脑袋。 ——「他大可以在国外找个金髮碧眼的大美女或者宽肩窄腰的大美男,凭什么非要等着你这个处处惹桃花的渣男啊……」 难道真的是他在处处惹桃花吗?好像是的。 可他怎么可能比不上国外的那些诱惑! 李南承向来欣赏自己的外在,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是女孩,也一定会被自己所吸引。 但沈予臻呢……他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在国外的十年间,真的对那些诱惑都不为所动吗? 李南承突然顺着沈予臻的臂弯滑进了他的怀里,直接仰躺在沈予臻的双膝上,直勾勾地望着他道:「臻臻,你觉得是金髮碧眼好看,还是我这种黑髮浓颜好看?」 第102页 沈予臻不明所以,只是顺着李南承的动作视线垂落与他对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下意识便回答道:「你好看。」 「那——你觉得我的肩够不够宽?腰够不够窄?」 沈予臻听着李南承的问题越来越不正经,不由轻笑一声,捏着李南承的脸,反问道:「承承,你什么时候对自己的颜值和身材这么不自信了?」 「没有,就是觉得年纪大了,魅力不如从前。」 李南承说的话和他的个性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沈予臻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只是安慰道:「不会啊——不是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吗?」 「……」 倒也不用这么强调他的年龄吧! 「你果然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李南承从沈予臻怀里滚了出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一手托腮,一手放在床沿边,仰着个脖子望向沈予臻,「臻臻,你周末有没有空?」 沈予臻见李南承的精神好些了,点了点头,微笑道:「说吧,想做什么?」 为了和沈予臻度过美妙的一天,李南承专门请游乐园的经理为他们预留了一件极其奢华浪漫的大床套房,不知道是不是经理看出了李南承的意图,还专门在床上铺了爱心形状的玫瑰花瓣,玫瑰花香芬芳得呛鼻,害得他刚踏进房内半步,就被沈予臻直接拉了出来。 「让酒店换间房。」 沈予臻很少有的强硬态度让李南承一时发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经理已经出现在前台,开始同沈予臻交涉了。 李南承感受到经理有些怯懦的神情,很抱歉道:「不好意思啊经理,我花粉过敏。」 他哪能想到经理会好心办坏事啊! 大概是因为自己提前让经理帮忙备了束鲜花,等晚上的时候好渲染氛围,才让经理忽视了其实他花粉过敏。 虽然他有专门随身携带着抗过敏药,但如果现在拿出来,肯定会让机警的沈予臻有所察觉,那到时候惊喜全部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失去了这份仪式感的价值。 「四……李先生,实在抱歉,是我们酒店顾虑不周了。」 嘴边的「四哥」被经理紧急收回,他连连扶额致歉,眼神不自觉地避开没什么表情的沈予臻,瞥向一旁的李南承,似是在求助。 李南承可不想白白浪费了一间精心布置的套房,脑瓜子转得飞快,想要找一个合理的藉口,把沈予臻先煳弄过去。 「没事,反正我们要先去园区玩一圈,要不你请人帮忙把房间再打扫一下吧,我叫个抗过敏药的快送就好。」李南承回应完经理,便拽了拽沈予臻的衣袖,趴在他耳边道,「经理也是好心,你别太让人家为难,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娇气,听我的好不好?」 沈予臻的眉头还是紧皱着,似乎是在考虑这样的解决方案会不会给李南承的健康带来隐患。 「那就这样吧,麻烦你了经理,行李先寄存在前台,我们一会来办入住。」 李南承不再给沈予臻反悔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就往酒店外走,经理见状赶紧鞠躬在身后附和着:「感谢您的谅解,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一定会让二位满意——」 酒店乌龙只能算是李南承今天告白计划的一个小插曲,只要抗过敏药到位,就算让他和沈予臻睡在花海里都不是问题。 今天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两个人虽然身处游乐园的热闹氛围之中,但各自的心思都不在玩上。 一个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告白计划,总担心会不会有闪失;而另一个则并不在乎地点是哪里,只要是和心爱的人在一处,怎样都好。 沈予臻向来对游乐园的娱乐设施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于是按照以前一样,都是李南承说要去玩哪个项目,他们就去哪里排队。 玩着玩着,李南承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那种即将告白的紧张感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在游乐园的各个设施里放肆的大笑。 这也是沈予臻最期盼见到的模样。 他喜欢那个像太阳一般张扬光明的少年,永远炽热,永远耀眼。 玩了一圈下来,李南承又拉着沈予臻在神奇餐厅吃了顿午饭,菜色都是李南承提前跟经理打好招唿,为他们制定的隐藏菜单——那都是李南承依照沈予臻的口味尽心挑选的,虽然沈予臻没有过多评价什么,但看得出来,沈予臻吃得很开心。 这样,李南承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午饭之后,两个人又在水上项目里酣畅淋漓了一番,等回到主园区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眼瞅着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李南承赶在天黑之前,又在具有这家游乐园特色的城堡和建筑前和沈予臻拍了几张照片,便拉着他直奔摩天轮的排队入口。 游客们似乎都想选在这个时间登顶摩天轮,李南承装作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模样,突然抱上了沈予臻的手臂,下巴懒洋洋地倚在沈予臻的肩膀上,语气仿佛在撒娇一般:「我们吃个冰淇淋吧!」 沈予臻向来是不会拒绝李南承的,很是自然地回应道:「好,我去买。」 而李南承却制止了沈予臻打算离开队伍的举动,笑眯眯道:「这一次换我去吧。」 他说「这一次」,便让沈予臻立刻就想到了高考前夕的那次经歷——因为被意外的绑架事件打断,当时李南承想吃的冰淇淋便在他的味蕾中留下了永恆的苦涩味道。 第103页 隐约间,沈予臻觉得李南承邀请自己来游乐园玩,似乎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约会。 但沈予臻并不打算破坏李南承准备的惊喜,他想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李南承这份心意,于是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由着李南承去了。 在他离开的间隙里,沈予臻思虑了片刻,还是掏出了手机给陈桑编辑了一条简讯。 「制药公司有问题,盯紧。切记不要对阿承泄露任何事,包括我在国外的那十年。保护他,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其实这条简讯本来在他从迟羡那里取到卷宗后,就应该发出了,但他还是犹豫了很久。 他不是警察,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要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事,所以他并不想横加阻拦,即便他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在多方之中周旋的知情人。 但他明显地觉察到冰山之下的秘密很快就会被曝光,然而随之激起的海浪或许会将所有相关人员都全数淹没,无一生还。 他不能忽视任何可能会伤害到李南承的因素,他不能觉察哪怕冰山的一角。 而他十年前想要推开李南承的想法,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和磨砺恰恰证明,这不是最优的选择。 所以他回来了,守在李南承身边,为了更好地爱他。 尤其在他已经全然确定了李南承心意的情况下——他今夜的邀约,今夜的反常,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说刚回国时的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不过是时间创伤带来的后遗症,那么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和彼此靠近便是遥远距离的考验和复杂感情的沉淀下坚定一生的支撑。 沈予臻盯着手机屏幕许久,最终还是将第一句话删除了,只保留了关于李南承的部分,点击了发送键。 队伍前端的人陆陆续续登上了摩天轮,沈予臻被卡在下一轮的第一个位置,只是久久不见李南承回来。 不会又出事了吧? 沈予臻的心底开始打鼓,毕竟知晓太多真相的他不免担忧对方会对毫不知情的李南承下手——为了警告他,就像当年绑架了他,去警告另一个人一样。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沈予臻勐然间回过头,正想冲出队伍直接去冰淇淋店寻找李南承的身影,便直接撞上了一大捧花束。 第36章 在沈予臻诧异的眼神中, 李南承从那捧鲜花后面笑嘻嘻地探出了脑袋,声音甜美地似乎回到了他们初时的那一年。 「臻臻,轮我们了哦,你要去哪里呀?」 李南承抱着花束又往沈予臻那边蹭了蹭, 示意让他接过去。 从恐惧之中缓过神来的沈予臻故作掩饰地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只是询问时声音里还有些颤抖,似是惊魂未定:「给我的吗?」 李南承点了点头, 右手还拿着两支甜筒,左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兔子耳饰,直接抬手架在了沈予臻的脑袋上。 「嗯,这样才完美。」 因为李南承的动作太快,沈予臻并没有看清李南承到底往自己头上摆弄了什么东西, 但当他看到李南承又掏出了另一个小熊头饰戴在自己头上时, 一切便明了了。 他想要回到彼此错过的节点,重新开始。 在沈予臻深情的注视下,李南承伸出舌头舔了舔开始融化的冰淇淋,嘴里含煳不清道:「走吧,现在登顶,时间刚刚好。」 沈予臻点点头,抱着那束花, 便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钻进了其中一个轿厢, 而李南承则拿着两支冰淇淋紧随其后, 还背着沈予臻朝着操作室的方向使了个眼神儿。 早早进入轿厢的沈予臻并没有发现,直到他们这轮摩天轮开始运行时, 他们身后都没有再乘坐任何一位游客。 「把花放在座位上吧,怪沉的。」 李南承笑着将其中一支甜筒递给沈予臻, 还在靠近他的距离探出舌尖来将顺着他手指留下的冰淇淋液添了个干净。 而李南承的眼神,全程都直勾勾地望着沈予臻,极具诱惑。 沈予臻的喉咙不由上下滚动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勾/引让他有些燥热,慌忙间错开了李南承暗示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绕开了话题:「你以前不是说送花土吗?」 他方才紧张的神情在看到那一捧花时已然渐渐放松,为了掩盖他方才误以为又要失去李南承的惊恐,便难得开口逗了逗李南承,不过碍于对李南承的担忧,又很快又正色道:「过敏药吃了吗?」 「勉勉强强配得上你吧——」李南承没理他后半句话,说话间已经坐直了身子,两个人相对而坐,与此同时还上下打量了沈予臻一番,似是在欣赏一件难得的宝贝,语气得意道,「毕竟是我挑的。」 沈予臻最喜欢看李南承自信满满的骄傲模样,嘴角的笑意完全收敛不住,语气里又尽是宠溺:「我说你啊……」 「说什么说——」 李南承的身子突然向前倾去,他一把搂住了沈予臻的脖子,说话时嘴唇几乎蹭到了沈予臻的肌肤,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和迷离而诱惑的眼神,已经将所有欲望暴露无遗。 「用亲的。」 夜幕降临时,天际的最后一抹橘红渐渐隐去,游乐园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犹如星辰般点缀着夜空。 两个男人渐渐在摩天轮的运行中,朝着顶点升高,世俗的喧嚣顿时被他们抛却在脚下,此时此刻,他们忘记了全世界,只在彼此的怀抱里动情拥吻,唇瓣交缠之中,是热烈的情动。 第104页 忽然,沈予臻的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嘶嘶声,仿佛是大地在屏息期待。 剎那间,一道璀璨的火光沖天而起,摩天轮外的天空突然绽放起五彩斑斓的烟火,犹如一朵朵瑰丽的花朵。 沈予臻微怔,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错开了些同李南承的距离,嘴巴里溢出细碎的声音:「承承,你……」 「嘘——」 李南承依然闭着眼睛,凭着感觉抬手覆盖在沈予臻的眼前,同时放慢了速度,一点一点吸吮着沈予臻的唇瓣,迫使他重新回到方才的交缠之中。 「臻臻,要好好聆听我的心啊。」 李南承明显感觉到沈予臻胸前勐烈的起伏,下一秒,他空着的手突然圈住了李南承的窄腰,让李南承直接跨坐到自己的身上,而另一只手则拿着正融化的冰淇淋,横在了二人的唇间。 「这算什么?求婚吗?」 李南承张了张嘴想回答,沈予臻却将甜筒往他的嘴巴深处捅了捅,被瞬间填满的口腔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而融化的冰淇凌液同时又顺着李南承的嘴角一路下滑,流过他的下颚、喉结,探入他的脖颈、锁骨,湿润了他本就轻薄的衣衫。 李南承一手正攀着沈予臻的脖颈,另一只手将甜筒随意扔到座位旁的小垃圾筒里,想要腾出来将自己的嘴巴里的束缚拿出来,却被沈予臻先一步捉了去,与他十指相扣。 李南承半眯着眼睛,仰着脖子迷离地望着沈予臻,只见他突然倾身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先是探出舌尖,将李南承嘴边的冰淇凌渍吸吮了个干净,又一路顺着粘腻的痕迹落下细细碎碎的轻吻。 随着一波接一波的烟花不断升空,夜空被装点得更加绚烂,有的如同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光尾;有的则如同一团团银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洒满天际。 每一瞬间都如同梦幻般的画面,定格在二人的身后,成为最浪漫的装点。 此时此刻,他们的世界完全沉浸在这光与影的盛宴中,十年间分别的苦楚和隐忍的疼痛都一扫而空,只剩下满心的炽热与感动。 在他们所乘坐的轿厢登顶的那一瞬间,突然咯噔一声,摩天轮不动了。 「怎么停住了?」 毕竟摩天轮的这种娱乐设施很容易出事故,而且游乐园现在本就是在试运营阶段,方才造成的动静又实在不算小,很难让沈予臻安下心来。 沈予臻下意识睁开眼睛,短暂离开了李南承的狂热,想转过头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就在沈予臻抬眼的剎那,便见窗外的夜空之中,正绽放着一朵独属于他的烟花。 ——沈予臻,我爱你。 ——嫁给我。 ——答应我。 沈予臻本以为,烟花不过是恰好的陪衬,却不曾想这竟是自己的爱人精心准备的求婚。 方才的戏言成真,一时间让沈予臻将所有符合当下适宜的回应都哽在了喉咙里,只能痴痴地唤着他的名字。 「承承……」 李南承才不会告诉沈予臻,这是他前几天来考察时,跟经理计划好的——在他们乘坐的摩天轮登顶时,直接断了摩天轮的运行,让他们俩能够在顶点处多停留一阵子,好以一场专属的烟花为背景,给他一个坦露心扉的机会。 只是在李南承意料之外的是,两个人还来不及吐露只言片语,那些提前准备好的打磨了许久的情话,就再次被席捲而来的热吻悉数淹没其中。 火热的亲吻让两个热血方刚的男人顿时一发不可收拾,李南承心里暗暗发誓,他之前的设想可是很纯情的——至少打野战这个选项完全没在他的考量之内。 不过他低估了两个人擦枪走火的可能性,还有向来冷静自持的沈予臻对自己无尽的渴望。 李南承冰凉的手从下面探入了沈予臻的衣摆,只是迷濛间他似是瞥见了沈予臻紧锁的眉头,还以为是自己太着急让他害羞了。 可下一秒,沈予臻却突然在他的肩头啃了一口,略带些兴致被打扰的恼怒,还参杂着些情慾宣洩时的粘腻,手掌依然反覆摩挲着李南承腰部和背部的肌肤,极为恋恋不捨。 「是警笛声。」 「嗯?」 意识涣散的李南承蹭着沈予臻的下巴往摩天轮之外望去,还真的看见有警车开进了园区,瞬间惊醒。 「……」 真出事了? * 因为要保护好现场,等警方在摩天轮附近取证结束之后,李南承和沈予臻才被放下来。 陈桑正带着祈年在现场安排工作,没成想被困在摩天轮里的游客,竟然是他们两个,尤其见李南承那副深情,还有莫名其妙皱皱巴巴又粘腻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刚刚在摩天轮上做了什么。 而且,陈桑在赶来的路上,也看到了夜幕之中绽放的专属烟花。 透过前车窗,他直接撞上了那接二连三的李南承对沈予臻的告白,好在他当时坐在副驾驶,不然还真可能因为走神造成一场彻底失恋引起的车祸。 「出什么事了?」 先开口的人是李南承,虽然他的形象现在多多少少有点让人浮想联翩,但毕竟自己身处案发现场,无论如何都要被警察问话的,与其扭扭捏捏遮掩,不如大大方方主动出击。 「刚才有人从摩天轮上坠亡,正在核实身份。」陈桑回答得飞快,本来想看着李南承说话,却又觉得李南承现在这副模样若是被自己盯着看,实在是一种亵渎,便又下意识滚了滚喉咙,清了清嗓子道,「你……阿承,你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我晚点带人找你问问情况。」 第105页 男人的占有欲总是非常可怕的,在这种戒备心的警惕之下,沈予臻瞬间便觉察到了陈桑说话时的不自然,虽然他已经尽量不去与李南承对视,但沈予臻还是诸多不满。 这个夜晚,李南承本应该是独属于自己的。 明明气氛都已经烘托到那种无法自拔的地步,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事件生生打破。 沈予臻心底本就有怒气,说起话来时也就不再收敛情绪,直接一把搂过李南承,语气生硬道:「我们就住在园区的酒店里,我先带他回去清理下。」 原来他们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啊。 「对了,摩天轮里的那束花,麻烦帮我收好,我会去找警方取回,谢谢。」 陈桑下意识望了眼轿厢里那一大捧鲜花,他知道李南承花粉过敏,沈予臻是绝对不可能因为搞浪漫而让李南承自己吃药接受自己一束鲜花的仪式感,那么那束花的存在,便只可能是李南承主动要送给沈予臻的。 为了沈予臻,他不在乎是不是委屈了自己。 陈桑还记得当时李南承刚刚点头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每每路过花店,他都要提前绕远路走,遇上情人节之类的日子,他也不会主动提出想要收到鲜花或是送给自己鲜花。总之,他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他抗拒鲜花。 但陈桑现在才甘愿承认,他抗拒的其实是妄图取代沈予臻的温存。 眼瞅着李南承顺从地被沈予臻带走,面容上还带了几分难得的娇羞,陈桑一时失神。 而知道他们三个爱恨纠葛的祈年见状,赶紧戳了戳陈桑,让他迅速回到现实中来,毕竟有人死在游乐园是眼下最为棘手的事情,陈桑身为警队队长,可不能被个人感情耽误。 「陈队,人都走远了,我们得抓紧调查了。」 坠亡事件发生得突然,游乐园的游客正在陆陆续续被疏散,只是还有些爱看热闹的人围在警戒线外想看看什么情况。 夏夜本就闷热,两个人的衣服都在方才轿厢里的交缠之中被汗湿,还夹杂着冰淇凌液流过的粘腻,沈予臻也没有多余的衣服给李南承披着遮掩下,只能牢牢保住他,将李南承整个人都裹在自己的怀里,好在从主园区到酒店的距离并不远。 而人群之中,沈予臻不经意的视线突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金髮,心头一怔,却没在李南承面前表现出来。 李南承一进房间就被沈予臻扒了个精光,直接推进了浴室洗澡,若不是因为有件命案横在他们眼前扫了兴,李南承一定赖皮地拉着沈予臻跟自己来个鸳鸯浴。 可偏偏这么不寻常的事情还真的被他们俩又撞上了,李南承只好老老实实地在浴室速战速决,裹着条浴巾出来的时候,沈予臻已经把干净衣服整齐地叠在床头等他了。 「真是可惜了这张又大又软的床。」 李南承一屁股坐上了床,语气里极为惋惜。 「咱家的床可不比这里的差。」沈予臻边说着边起身,双手扶在李南承的耳侧,在他的头顶上轻轻落下一吻,「陈桑那边现场勘察得差不多了,过会儿会直接来酒店问话,你先休息一下,等我洗完澡出来帮你擦头髮。」 说罢,他又捏了捏李南承的脸,莞尔一笑道:「怕你肚子饿,让经理上了点晚餐来,还热乎着,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李南承瞥了一眼沈予臻身后的餐车,心里气得牙痒痒,表面上还是笑着将沈予臻哄进了浴室。 ——那可是他让经理为他们惊喜准备的烛光晚餐啊!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突发事件,他应该是要和沈予臻共享晚餐、交换戒指,然后在浪漫的氛围里翻云覆雨的! 操! 李南承一脚踢在了餐车上,谁知道那餐车倒是结实,岿然不动不说,还把李南承的脚背踢得红肿起来。 等沈予臻都从浴室里出来了,李南承还在一脸幽怨地坐在床边揉脚背。 「怎么了?」沈予臻拿着毛巾靠近李南承,本来是想替他擦头髮,但李南承奇怪的表情一下就让他觉察到有哪里不对,「脚怎么这么肿?」 「啊……不小心,踢到了……」 沈予臻的表情颇为无奈,他大概能猜到李南承为什么心情不佳,不过倒也没戳穿他,只是自顾自地坐到李南承对面的沙发椅上,将李南承的脚直接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手法娴熟地给他揉了起来。 「就是表面红肿了点,没什么大事……」 李南承的脚被沈予臻攥在手里揉搓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跟沈予臻这么亲近了,他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还好伤得不重。」 沈予臻的视线一直定格在李南承的脚背上,话毕,他突然附身而下,在红肿之处落下了一枚轻吻,猝不及防的李南承瞬时一阵酥麻,身下的反应在一块薄薄的浴巾的遮盖下,反而像是在掩耳盗铃。 沈予臻自然也是觉察到了李南承蔓延上肌肤的不正常红润,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下,似是在试图克制,然而他握着李南承脚腕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李南承清了清嗓子,也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如果真的和沈予臻一起猫在酒店里纵情纵慾,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宜,这么想着,他有些不情愿地动了动脚,想从沈予臻的手掌里缩回来,免得两个人把持不住,再被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警察撞破。 第106页 但沈予臻却将李南承的脚腕攥得更紧,抬起头来时,眼神里尽是渴望,他张了张口,声音喑哑道:「躲去哪儿?」 「不是,我没躲,我……」 李南承的话还没说完,沈予臻突然拽着李南承的脚腕往自己的怀中一拉,李南承整个人便瞬时陷入在柔软的床里,随即那道赤/裸着上半身的高大身影就压了上来。 还不待李南承反应,沈予臻的另一只手便直接捏住了李南承的下巴,迫使他微抬起头,迎合上自己强势的亲吻。 今晚被扫了兴的,可不止李南承一个人。 只是迟钝的李南承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沈予臻憋了一路的火气,想必刚刚独自在浴室的时候,已经尽量克制住那种失控的情绪——李南承明显感受到他肌肤上残留的水珠有多么冰凉,大概他方才是沖了个彻头彻尾的冷水澡。 然而即便如此,只要对上李南承或刻意或不经意的撩拨,任凭沈予臻再隐忍,也总会把持不住。 两个人的身上都只围了一条浴巾,剧烈的动作早就让它滑落在地,坦诚相待的二人在火热的摩擦中只想将体内全部的欲望尽数宣洩出来。 沈予臻从侧面抬起李南承的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肩头,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然而,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南承一惊,心想大概是陈桑他们来了——他和沈予臻的手机时常静音,估计是陈桑没打通电话,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他有些窘迫地想爬起身想推开沈予臻,可沈予臻的脸却先凑了过来,轻咬着李南承的唇瓣,溢出粘腻而细碎的声音:「别管。」 话毕,沈予臻便腾出一只手将李南承的双手固定在他的头顶,嘴唇始终在他脸部的轮廓上周旋着,引得李南承不自主地扭动着腰肢配合,情深之时,疼痛感也随之袭来,下意识的呻/吟却被含在了沈予臻的口中,只能隐约听见呜呜声,沈予臻也将那只禁锢着李南承的手滑至二人的贴合处,四处燎原。 门外的人似乎认定他们一定在房间里,消停了一阵后又开始咚咚地敲门,李南承搭在沈予臻的脖子上的手下意识滑落下来,抵在沈予臻的胸前,大有推拒的意思。 沈予臻倒是有些不乐意了,他腾出手抓住了李南承的手腕,直接送至自己的唇边,一下将李南承的手指含入了自己的口中,还惩罚式地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尖,蛊惑道:「专心点。」 被蛊惑的李南承缓缓抬起身来,仰着脖子似是在寻找沈予臻的嘴唇,而门外的咚咚声又不合时宜地传来进来。 沈予臻紧锁着眉头,一脸烦躁地低吼了句:「滚去隔壁等着!」 这么兇巴巴的语气,连身下的李南承都完全没意料到,而门外果然没了动静。 还不待李南承回过神来,沈予臻已经重新投入到这场情爱之中,一把按住李南承的胸口,又将他紧紧地压回到大床的柔软里。 等李南承和沈予臻二人同陈桑联繫上便在隔壁房间见面,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你们刚刚没在房间?我们等了好久,打电话也不接,陈队还专门找前台问了你们的房间号去敲门呢……」 几个人坐在房间里时,谁都没有开口提及方才的事情,陈桑已经猜了个大概,而且李南承那红肿的嘴唇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本打算直接跳过寒暄,谁想到祈年这孩子倒是实诚,话一出口直接踩雷。 李南承正尴尬着不知道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便听见沈予臻在自己身旁淡淡地开了口:「在吃饭,没注意。」 「……」 他还真是镇定自若。 想起那桌一点没动的烛光晚餐,还真是有点可惜。 不过现在出了命案,实在不是考虑私人感情的时候。 难得正经的李南承清了清嗓子,也找回了原本的状态,直言道:「死者身份查明了吗?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摩天轮坠亡?」 「哦——」祈年一被问到正事,便立刻收敛起嬉笑的神情,严肃道,「死者名为高靖昂……」 「高氏制药的继承人?」 第37章 沈予臻下意识的疑问让三双眼睛不禁都向他望去, 似乎在奇怪一向寡言少语的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插嘴。 「是,高氏制药的创始人——高靖昂的父亲,他浪荡成性找了好几个小老婆,膝下并不缺子缺女, 所以他的孩子们内部竞争很激烈, 高靖昂当时在其中并不起眼……」陈桑狐疑的目光始终盯着沈予臻, 却接下话茬来,不让气氛僵在此处, 「转折点是在十年前,高靖昂代表高氏制药在某个很重要的项目上中了标,让高氏制药的地位在业界内上升了一个档次,甚至直接稳坐垄断地位。」 听过陈桑的介绍后,沈予臻只是点了点头, 并没再多说什么。 但陈桑却觉得方才他的反应很不对劲, 试探道:「听起来,你对这家制药公司很熟悉?你跟高靖昂打过交道吗?」 李南承和祈年在一旁听着二人莫名其妙的对峙,一头雾水。 而沈予臻却一脸波澜不惊,摇摇头否认了,只是淡淡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们吧,陈局在清醒时向我提起——高氏集团在斐恩死亡的时间点,突然赢过其他在业界内占据更多份额的公司, 获得了竞标的成功……」 沈予臻不紧不慢的叙述瞬间唤起了李南承的记忆, 他震惊地接过话来, 嗓门也不由大了些:「负责招标的高管女儿在那件事之后得到了斐恩的心脏!」 第107页 整间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陈桑按了按鼻樑, 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旁边情绪激动的祈年先插了嘴:「所以你早就对这个制药公司起疑了?那你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不跟警方报告!」 「你们是警察, 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做事吗?」 沈予臻的态度不冷不热,如果不是李南承了解他,还真的以为他是故意的。 「再者,监视高氏制药的相关人员,也不在我的义务范围之内。」 「你——」祈年一口气憋回了胸口,冷静下来想想,这的确是自己身为警察的义务,不能因为自己工作的疏失,反过来责怪一个遵纪守法甚至还算是比较热心的公民,不由觉得自己太过冲动,直接向着沈予臻一个九十度鞠躬,「嫂,嫂子抱歉,是我着急了。」 大概是这个称唿让沈予臻和李南承心情很好,陈桑瞧着沈予臻那表情虽然还是不冷不热,但明显柔和了不少,那李南承就更不用说了,甚至直接开口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发生这种事谁也没法预测到,高氏制药毕竟也是个大集团,上上下下那么多号人,你们的警力也没那么充足,仅凭陈叔一句话,你们也没办法锁定到底谁跟当年的事件有所牵连,被躲在暗处的势力钻了空子也无可厚非。」 李南承蹭了蹭鼻头,看看沈予臻,又看看陈桑和祈年,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气。 「总之,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当年和医院达成交易,偷偷换走了斐恩心脏的人,就是高靖昂——他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然后在高氏制药站稳了脚跟,才得到了如今继承人的地位。」 陈桑抬了抬下巴,表示贊同,其实李南承的想法也是他将这些线索捋清后得到的结论。 沉思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视线投向了沉默的沈予臻,清了清嗓子询问道:「我记得当时负责斐恩的实习医师不是你吗?予臻,你竟然完全不知情吗?」 「一无所知。」沈予臻回答得干脆,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还算友善地补充道,「不过我当时也仅仅是个实习生,没有那么大的权限……既然能利用病患和志愿者的信息差瞒过众人的眼睛,又不知不觉地和高靖昂达成交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至少你们可以从当年的领导班子里,查出可疑名单。」 「而且这么冒险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钱,我觉得医院这边不会点头——也就是说,高靖昂拿出了只有他能提供的诚意,鑑于他们家的集团专门研究制药,我更倾向于他们的药物对医院的研究有用处。」 「药物研究?只是为了研究吗?」 沈予臻顺着祈年的声音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没什么情绪道:「医学怪人的境界,你们是不会懂的。」 「……」 这是在骂他们没文化吗? 李南承怕陈桑和祈年误会沈予臻的意思,赶紧插了嘴,把话题又拉了回去:「所以很有可能,高靖昂手底下生产的药物,就有医院推进研究的必需品。」 「嗯,我会派人去排查高靖昂名下的药品。」陈桑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望向沈予臻,有些吞吞吐吐,「至于医院那边……」 沈予臻迎上陈桑的目光,一时间没太明白其中的怜悯来自何处。 「我会在医院筛查当年有权利对病患的治疗方案作决策的人,可能……予臻的老师和同事,也会被调查。」 沈予臻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陈桑居然是在担心自己会因为医院的嫌疑有顾虑。 他勾唇一笑,颇为善解人意道:「只是曾经共事过,没什么特殊感情,还请陈警官,公事公办。」 几个人谈论完案情已经很晚了,李南承和沈予臻打算直接在酒店住下,临走时,李南承特意提出去送送他们。 李南承的性格向来如此,更何况比起前任的身份,陈桑更多地是被李南承当作十多年的老友看待。 沈予臻心底默默嘆了口气,既然李南承自己没觉得跟陈桑保持现在的关系有什么不妥,他也不好小家子气时时阻拦。 有时候大大方方的态度总好过小心翼翼的相处,而且他们虽然是恋人,但也需要给彼此一些适当的空间喘息。 「我回房间等你。」 沈予臻抬手摸了摸李南承的耳垂,跟另外两人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唿,便先笑着离开了。 而机灵的祈年似乎也看出来李南承有话想对陈桑说,也先一步小跑着去取车了。 空荡的走廊里瞬间只剩下李南承和陈桑两个人。 「阿承,怎么了?」 他特意支开所有人包括沈予臻,究竟是为了跟自己说什么——这让陈桑不由一阵激动,嘴角露出的弧度都快要压不住了。 而相较于陈桑,李南承竟然破天荒地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特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被别人听了去,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阿臻在出国以后,直到最近回国,围绕在他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指的是,对他有威胁的事情。」 「调查沈予臻?」陈桑似乎对李南承的委託极为意外,甚至又重复询问了一遍以作确认,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为什么要调查他?」 「不是调查——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国外这十余年过得好不好。」 第108页 李南承在心底有他自己的猜测——从梁泊帆被射杀起,所牵扯出来的每一件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沈予臻仿佛都提前预知了一般,包括今天对高氏制药公司的了解。 或许当自己直接询问他时,沈予臻只会笑着用巧合的藉口遮掩过去,如果不是李南承对这些事也有所怀疑的话,他可能会相信。 但遗憾的是,李南承并不是全然不知。 陈桑盯着李南承的脸沉思了许久,才极为认真道:「阿承,你在怀疑什么?」 「那你们,在隐瞒我什么?」 陈桑被李南承问得一愣,下意识否认道:「我和沈予臻?怎么可能,我们俩……」 在陈桑的错愕之中,李南承不声不响地解锁了手机,点开相册,将一张合影推至陈桑眼前。 「照片里的人,不需要我一一介绍吧?他们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比我清楚吧陈桑?你和阿臻追查这件事多久了?为什么偏偏对我避而不谈!」 摩天轮坠亡事件发生后的接连几天里,都没再掀起什么波澜。 李南承照常在医院上班,整个人仿佛被繁忙的工作填满,没心情和时间去思考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案件。 而沈予臻大多时间都等在家里,似乎很忙,但又看起来没什么要紧事。 但关于那场被高靖昂的事故打断的浪漫求婚,却一直没来得及被答覆。 如果按照李南承的个性,他大概会主动提及这件事,并耍着赖要沈予臻点头,但事实上却并没有。 这让沈予臻觉得很不对劲——李南承似乎在跟自己闹别扭? 沈予臻心底盘算着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李南承胡思乱想的事情,只是思来想去,他才发现两个人从游乐园回来后,日子似乎都平淡如水,如此说来,转折点只可能是案件调查的当晚。 可他们那时候一直在一起,除了李南承在酒店门口送别陈桑。 陈桑啊…… 百分之八十,肯定是他说漏嘴了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沈予臻当即便收到了陈桑迟到的通风报信。 【陈桑】抱歉最近太忙忘记提醒你了——高靖昂坠亡当晚我们离开酒店的时候,阿承要我调查你这些年来的动向,他拿出了一张合影怀疑你背着他在做危险的事情。我觉得他应该只停留在猜测阶段,便只是依据合影上的人物关系随便扯了个谎——那张合影是在大院前照的,我认出了你和阿承的母亲,还有沈阿姨和季识则…… 当天下午,李南承伸个懒腰休息的功夫,就看到手机蹦出来一条提示音。 他顺手划开一看,倒是有些意外。 【漂亮老婆】晚饭想吃点什么? 哼,原来沈予臻也会先向自己低头求和啊!自己消沉这么多天,他这个榆木脑袋总算是觉察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李医生这么开心啊?是谁来的消息?」 「不用说——肯定是李医生的女朋友啊!」 有两个小护士来找李南承拿报告,正好瞧见李南承趁着休息的间隙划开了手机屏幕,那嘴角的笑意完全收敛不住。 李南承在医院一向很有绅士风度,面对两个小护士的调侃也没说什么,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随意说了几句打趣的话,便继续工作了。 晚上想吃什么啊…… 李南承不由想到沈予臻白皙赤/裸的身体,浑身一个机灵,赶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 工作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啊! 下班前,李南承专程又去买了盒沈予臻爱吃的糕点,毕竟他都主动跟自己讲话了,他没有不顺着下台阶的道理。 李南承一到家便闻到香喷喷的咖喱香,心满意足地将上了一天班的疲惫感全部关在而来门外,换上拖鞋,边脱衣服边往厨房走去。 厨房忙碌的背影被烟火气包裹着,精壮的曲线在灯光下透着白色衬衣若隐若现,李南承靠在厨房外的门框上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安心。 曾经孤零零生活十年的酸楚和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觉得无所谓了。 李南承懒洋洋地靠了过去,将下巴抵在沈予臻的肩头,双手也不由环上了他的腰肢。 「回来了?饿坏了吧,等下就好。」沈予臻腾出一只手在他自己腹部前交叠的手上拍了拍,柔声道,「小心被烫到,先去客厅等我。」 「不要。」李南承微闭着双眼,故意吸了一大口气道,「好香啊,让我再闻一会。」 沈予臻做的咖喱饭会用椰汁调味,有一股奶香,李南承从小就很喜欢,每次都能再添一大碗饭。 但此时此刻比起饭菜的香味,他大概更留恋沈予臻的味道。 沈予臻没再驱赶李南承,便由着他赖皮,只是动作更加小心了些,生怕伤到李南承。 餐桌上,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面前都是一大碗咖喱饭,香味飘溢满屋。 累了一天的李南承早就迫不及待,抓起勺子就要吃一大口,只是对面的沈予臻却在此时没有任何徵兆地出了声。 「高靖昂事件发酵之后,你的状态就不太对劲——承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胡思乱想? 李南承往嘴巴里塞咖喱饭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本以为沈予臻是想藉由这段饭跟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坦白清楚,可眼下看来,沈予臻似乎不仅不打算对自己和盘托出,甚至还在责怪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第109页 「你总说我是胡思乱想。」李南承嘆了口气,将勺子往碗里一撂,便认真地看向沈予臻,语气里已经有些烦躁和不满,「阿臻,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对我还要有所保留?」 沈予臻张张嘴想要回答,可李南承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现在又回到季识则手底下做研究了是不是?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偷偷摸摸的?明明季识则的实验室就在医院里,离我的科室不过几步的距离,你都要小心翼翼不被我发现——阿臻,我就这么不值得被信任吗?」 沈予臻微怔,陈桑并不知道自己在季识则那里做研究的事情,那这只可能是自己一个没留神,在不经意间被李南承撞到的。 可是自己最近因为李南承心情不好,都一直在跟季识则请假,并没有去过医院。 那李南承一定是很早之前就觉察了。 真是难为他那样直爽的性格,却偷偷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这么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予臻心想,原来当年那个直来直往的少年,也会因为在人情世故的薰陶下变得小心翼翼,不由一阵心痛。 他们之间,的确不该是这样互相隐瞒和猜忌的关系。 「那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跟我讲清楚——你跟在季识则身边,其实就是想继续完成你母亲的梦想,因为他们曾经是同窗,季识则最了解你母亲的研究——即便是这么简单的表述,你也不愿意对我讲吗?」 李南承紧握着拳头,大概是想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一次性全部抛出来,要沈予臻一个回答。 「我在大院收拾旧物的时候,在小婶的书里发现了一张旧合影,里面有好几张熟悉但青涩的面孔——我认出来了小婶、我妈,还有一个女生我之前在你家里见过,应该是你母亲安时,另外最令我惊讶的是,其中还有季识则。」 「陈桑都告诉我了,他说你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季识则跟你母亲的这层关系,不过是想通过季识则再多了解你母亲一些——如果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要避开我?连你和陈桑这样的关系,都可以让他对你的事情一清二楚,可我呢……你,难道你还以为我小气到会跟你母亲争风吃醋吗!」 李南承越说越委屈,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面对李南承的质问,沈予臻只是皱了皱眉,轻嘆了口气,有些灰心丧气道:「大概遇上跟你相关的事情,我总是自卑的。」 「什,什么?」 李南承被沈予臻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眼中总是那样胸有成竹、泰然自若地面对任何突发状况的沈予臻,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而自卑? 「我父亲是小姑哥哥的战友,我才因此被送到了李家抚养长大……可说白了,我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们李家赋予我的,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安安心心地背靠李家的辉煌,野蛮成长,更多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个,我甚至也比不上家境优渥,能与你齐肩的陈桑。」 沈予臻没敢同李南承对视,双手虚握着拳头放在桌子下方的膝盖上。 「是,就像你在那张合影里看到的那样——我母亲跟小姑曾是同窗,包括季识则,他们都曾经是京安大学医学院的同届学生,当然,你母亲和小姑是髮小,肯定也同他们都有过接触……我刚刚得知这层关系的时候,甚至有一丝庆幸,原来我们的缘分从上一代就註定了,原来我们也可以平等地相爱。」 沈予臻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决心剖开那层坚韧的外壳,将自己刻意隐藏多年的脆弱公之于众——那都是李南承不曾观察到,也完全意想不到的一面。 「当我抱着欣喜而激动的心情去询问季老师时,你知道我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吗?原来我母亲并没有按照自己期盼的那样完成学业,成为一名正式的、合格的医生,而是中途被退学了……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似乎与小姑、与李家,都有所牵扯——他们决裂了,直至我母亲离世,都毫无联繫。」 沈予臻摸了摸口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但触碰到衣襟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戒菸了,只好又将双手放回了原处,继续痛苦地回忆着。 「我本以为我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和热爱,在医学界站稳脚跟,让你永远看到我、只看着我,可偏偏我的医学生涯又断送在那场伤医事故里……我努力构建的一切愿景轰然倒塌,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看不到我的归属,十多年来我在黑暗的阴沟里苟延残喘,没有任何希望、得不到半分救赎。」 这是李南承第一次了解到沈予臻内心另一个角度的想法。 那一瞬间,愧疚盖过了愤怒,他竟然开始自责。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没发现从小便失去亲人的沈予臻,其实本质里有多么缺乏安全感。 从小到大,不管他表现得再成熟,也不过是一种掩饰和伪装的假象。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缺爱的敏感小孩。 但还在气头上的李南承又觉得不甘心,仿佛沈予臻的敏感完全是对自己的误解。 「可是你以为,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吗?原来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这么势利,这么自私……」 「对你而言是小事,但对我而言,那都是我爱你的筹码——这样身无长物的我,要怎么配得上闪闪发光的你……」 第110页 沈予臻的语气极力保持着冷静,但他始终不敢望向李南承,仿佛他那道炽热的目光会让他所有的防线瞬间溃败。 「你向来追求完美,但你躲到国外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想明白吗——破碎的家庭和受伤的手掌都不是你的残缺,你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我。」 情绪几近崩溃的李南承紧紧盯着垂头丧气的沈予臻,神情悲痛,语气低沉。 「没有我,你的人生才是不完美的。」 「承承……」 沈予臻对李南承的回答有些意外,他勐然间抬头,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摸李南承的脸颊,却被他生生躲开了。 第38章 如果是以往, 李南承一定会对沈予臻事事回应。 只是这一次,面对沈予臻的轻唤,悲哀之中的李南承甚至没同沈予臻对视,只是低垂着眼眸, 似乎在自我安抚情绪。 几秒后, 在沈予臻的注视下, 他突然间起身,打算回房冷静冷静。 「承承!」 沈予臻少见李南承这样沉闷的模样, 下意识开口慌张地叫住了他,只是接来想说的话,却犹犹豫豫在嘴边,极为艰难地吐露出来。 「关于那晚在摩天轮上专属的烟花,我还没有给你答覆。」 「我现在不想听。」 李南承回到卧室把门关上, 其实声音不算大, 但却重重地砸在了沈予臻的心上。 而桌子上还热乎乎的咖喱饭最终一口都没动。 沈予臻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李南承拿陈桑出来说事儿而一时激动,将他自卑又失控的一面半数发泄在李南承身上。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收场。 他从来都不想暴露自己懦弱的一面,他不想让任何认知明明是他爱李南承爱到卑微,他怕李南承会可怜自己,他怕李南承会有负担。 他的患得患失也不比李南承少, 甚至还有追溯到更早的少年时期, 甚至跨越十余年之久, 在他本就阴暗的人生里又遮蔽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但他全部压抑在心底。 他害怕怜悯的目光,害怕灼热的视线, 害怕窃窃私语,害怕一切活在别人谈资之中的可能性。 所有人都以为他像天使一般纯粹、神圣、不可侵犯, 但那都是他为自己捏造出来的假象。 事实上,他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毕竟,即便李南承曾经与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他也从来并不专属于自己。 而沈予臻自始至终,只拥有过李南承一个人的温暖罢了。 一门之隔,沈予臻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一瞬间没了筹码。 他不再像往常一般镇定自若——只要存在李南承这个不定因素,突然在他本来无懈可击的计划中搅了局,他就只剩下无能为力。 沈予臻机械地舀了一口咖喱饭送入嘴巴,却尝不出任何味道,眼神里只有呆滞和无助,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嗯,又一次的,他好像又一次被世界抛弃了。 可是就算在放学回家的时候,得知了母亲死亡的噩耗,他似乎都没有这样难过。 沈予臻不由自嘲一笑,连胸腔都跟着震动,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瞬间失去了支撑。 算了,这样也好,至少将李南承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李南承知道再追究下去只会触碰到沈予臻的自尊心,便不可能再执意调查下去。 如果他的自卑、脆弱和痛苦被窥探得一览无遗,就能够让李南承不陷于危险之中,那自己就算再破碎些,也没什么好怜惜的。 沈予臻缓缓站起身来,他实在没什么餵口再对着空气自顾自地填饱肚子,但他总不想饿着李南承。 于是,他将咖喱饭全部倒进了保温盒,放入了冰箱,上面还贴了个便签纸,提醒李南承心情好些就拿出来热一下自己吃掉。 他想,这段时间,两个人还是不见面的好。 他想,李南承需要独立的空间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他当晚在摩天轮上的告白要不要收回。 如果李南承给他的回答是不作数,那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他本就孑然一身,自然也能承受一无所有。 做好了一切后,沈予臻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其实他这趟回国本就没有什么行李,而且他也不是喜欢添置新衣的人,房间里的所属物实在少得可怜。 原来即便他想要拍拍屁股抬腿就走,也不用担心在这里留下什么多余的痕迹。 沈予臻越来越觉得自己象一个笑话,便只从柜子里翻出来个背包,随便塞了几件换洗衣物便离开了。 这顿时间,就暂住在酒店吧。 沈予臻离开的时候关门声很轻,但躲在房间里、钻在被窝中的李南承还是有所察觉。 等他赤着脚追出去时,房门刚打开,整间屋子里已经再无第二个人的身影。 李南承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直接蹭着厨房的墙边滑坐了下来,他抱着自己的头好一会儿,都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沈予臻走了,再一次抛弃了自己。 勐然间,一个不好的念头惊醒了他,李南承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疯了似的满屋寻找着自己的手机,拨通沈予臻电话的时候,对方竟然已经不在服务区。 李南承的心里咣当一声,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一时间没了头绪,只好找别人求助。 第111页 「餵——」 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懒洋洋的,大概是觉得这个时间李南承打来的电话,一定不是什么要紧事。 「阿臻有没有联繫你?」 李南承说话的语速比起平时来要快得多,听起来又十分严肃,那边的李本溪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只是还没等他回答,李南承又飞快地换了个问题道:「算了,不管他有没有联繫你,你先联繫他一下。」 「干嘛啊?你跟小叔叔吵架了?」 起先李本溪还以为是小叔叔又是失踪了,毕竟最近怪事频发,又都是围绕在沈予臻和李南承身边的。 但从李南承的措辞听起来,似乎两个人闹别扭的嫌疑更大些,提起来的心又瞬间安了下来,方才从沙发里一下子弹射起来的他,又慢吞吞地窝了回去。 「大人的事儿小孩少管。」 李南承每次嘴硬不承认的时候,说话都是这副熟悉的别扭劲儿,李本溪就更加确定「小叔叔失踪」这件事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小打小闹,还上升不到什么紧急的刑事案件,说话就更加无所忌惮起来。 「不让我管,你打给我干嘛?」 听着那边李本溪又变得懒洋洋的语气,李南承气不打一处来,极不耐烦地直接冲着话筒里吼了一声:「我怕他直接一气之下飞出国不回来了行不行!」 「出,出国……不至于吧,你们吵得这么凶吗……」 饶是李本溪也被他这惊心动魄的鬼叫声吓坏了,因为他听到了啜泣声。 李南承在哭。 「……四,四叔?」 李本溪试探性地喊了声李南承,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南承,我是傅辰生——你听好,我现在用我的手机拨给予臻,尝试联繫他,在此之前你就等在家里不要乱动,我送小本过去陪你……这期间你稍微平復下情绪,把你和予臻发生的不愉快大致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帮你判断目前的情况……」 在沉默的几秒钟里,傅辰生已经从李本溪手中接过了电话,试图安抚情绪不稳定的李南承,同时又和李本溪迅速换好了衣服,准备去李南承家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儿。 「你不要太担心,如果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这段时间还不足以让予臻买机票立刻飞出国,他可能只是在某个信号不好的地方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更何况依照予臻的性格,他也不是那种在事情还未解决前,就不负责任撒手离开的人。」 傅辰生和李本溪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没有被李南承听进去,毕竟从刚才开始,李南承就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李本溪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吸熘鼻子的声音,但至少李南承还没有急躁到挂断他们的电话。 他随意将手机丢在餐桌上,转眼便看到沈予臻留在冰箱上的便条纸。 「别跟自己的肚子置气,咖喱饭在冰箱里,热热再吃。」 清秀的字迹,熟悉的语气,明明那么温柔的话语,却让李南承越来越觉得这代表着别离。 李南承抓着那张便条纸,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力气一般,握着拳头顺着冰箱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冷冻箱的箱门,啜泣不止。 而在路上的李本溪坐在副驾驶里,一直尝试用傅辰生的手机拨打沈予臻的号码,却一直提示不在服务区…… * 警察局旁边的咖啡厅里,身着便衣的陈桑接了通电话便被叫到这里等候。 几分钟前,一个从来不会来电的号码出现在陈桑的手机屏幕中,他下意识以为是李南承出事了。 「餵?予臻?」 沈予臻并没有跟陈桑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有时间吗?关于高靖昂和梁泊帆的案件,我有线索想跟你分享。」 「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电话那头,沈予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知道是不是在隧道里信号不好,不过这并不足以遮掩沈予臻异常疏远的态度。 只是沈予臻当时在电话里并没有回答,而是同陈桑约定了个地点在那里碰面。 沈予臻出现在陈桑的视线里时,比陈桑想像得还要颓废一些,这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沈予臻在陈桑面前坐了下来,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沓文件,「长话短说,你的时间也很宝贵。」 「予臻,出什么事儿了?」陈桑皱着眉头,招唿服务员上了两杯冰美式,「你先冷静一下,我至少能留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沈予臻盯着那杯推至自己面前的冰美式,苦涩一笑道:「这么明显吗?」 陈桑很少见沈予臻这副模样,让他有些不忍心落井下石。 「是因为那张合照的事情?你跟阿承怎么解释的?他没办法接受吗?」 沈予臻听得出来陈桑的关心是极为诚恳的,他不知道陈桑对李南承的感情多久能够彻底放下,但至少他尊重李南承的选择,也尊重他这个情敌。 「你倒是猜得准,知道我这副样子是因为阿承。」 「你啊,从小到大,能让你有什么情绪变化的,只可能是阿承了——他自己粗线条没在意,但同时望着他的你和我,我们俩最清楚彼此的存在和各自对阿承的心意。」 陈桑歪着头摸了把下巴,顺势将手搭在杯体上,有些无奈地望着沈予臻。 第112页 「这件事——我们之间约定的事情,你打算瞒着阿承到什么时候啊?」 「到所有事情结束为止。」 陈桑不是第一次从沈予臻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但他没想到在沈予臻和李南承因为这件事闹出这么大的矛盾之后,他还是这样坚持。 「你不怕被阿承误会吗?或者,伤了他的心?」 沈予臻苦涩地抿着嘴角,摇了摇头道:「我首先要保证他的安全。」 陈桑了解沈予臻,他有时候就是固执地让人无法理解。 但这一次,如果站在沈予臻的角度,他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很勇敢也很坚持。 换做是他,在面对李南承的不理解和逼迫时,他肯定早就缴械投降了。 但是沈予臻不会。 他的第一目标永远都是保护李南承,虽然有时候方式太过偏激。 「为什么每次你们家要做这种碟中谍的密谋都要扯上我——上次小本为了保护他家傅教授,要协助我抓什么毒贩,差点把自己赔进去,阿承因为这件事整整三个月都没有搭理我啊——」 陈桑喝了口冰美式,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委屈。 当时人家李本溪和傅辰生小两口倒是藉机戳破了窗户纸,和和美美在一处了。 反倒是他这个「媒人」被李南承数落个不轻。 「三个月够你用案子填满了,哪里还有心思想阿承搭不搭理你?」 沈予臻难得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了陈桑一句,转而便板正了脸色,赶紧进入正题。 「私人的事情就不占用你的工作时间了,我约你来是想跟你透露关于高氏制药的事情。」 沈予臻在那沓文件上点了点,陈桑在他的示意下接过来简单翻看了下,立刻就抓住了要点。 「梁泊帆经常以老师的身份为高氏制药推荐学生去做项目和研究啊。」 「对,而且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出现了健康问题,严重的甚至患上了癌症,没多久就去世了。」 在说起正事时,沈予臻已经收敛起了方才的失魂落魄,整个人又恢復了以前那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泰然自若。 陈桑点了点头,却问了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份卷宗,你拿到多久了?」 言下之意,陈桑怀疑沈予臻有意拖延提供线索的时间点,但他并不明白沈予臻这样做的原因。 而沈予臻仿佛早就料到陈桑会提出这样的质疑,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在高靖昂出事前。」 他总是那样坦然,坦然到让陈桑都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有些多虑。 「我想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从来不需要多余的废话,沈予臻明白陈桑想问的是什么,只是他总能做到顺水推舟,掌握自己的主动权。 「就像你们警方不能百分百确定高氏制药的突破口在哪里,而无法完全确定如何分配警力盯梢一样,我不想浪费你们本就不充足的资源——不过现在看来,高靖昂和京安大及其附属医院的关联,并不简单。」 「那——」 陈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沈予臻波澜不惊地观察着陈桑的表情,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知道是警局里出事了。 陈桑挂了电话后,便匆匆收拾东西打算起身离开,语速飞快道:「高靖昂的事情,我得赶回局里处理,你——」 「我留在这里。」沈予臻淡淡地抬眼望了眼陈桑,又向桌上的卷宗使了个眼色,「卷宗你可以带走。」 陈桑点点头,也不跟沈予臻客气,毕竟他刚才随便一扫就觉得这个卷宗里一定还大有文章。 只是他临走前,还是有点担心沈予臻的状态。 不需要在外人面前伪装,又只剩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悲伤的情绪最容易席捲大脑,让一切理性的行为都变得无可预知。 而且陈桑明显观察到沈予臻对面前那杯冰美式缺乏兴趣,眼神不由扫到了隔壁桌的鸡尾酒上。 「别喝酒啊——你别忘了你刚回国那会,咱俩在你家喝大了被阿承和小祈年抬回屋里,可是被阿承好一顿念叨。」 陈桑这时候把对李南承的操心全都按在了沈予臻身上,另一边还要顾着警局的案子。 沈予臻笑了笑没说话,思绪却被陈桑勾回了那个晚上。 刚回国那次啊—— 李南承以为是沈予臻引狼入室,却没成想是自己羊入虎口。 好想像那次一样,再醉一回。 「你走吧,说好一个小时时限,不会多占用你一分钟。」 陈桑拿他没办法,又确实挤不出时间再陪着他,只能又担心地交代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刚出咖啡馆的门,陈桑还是觉得沈予臻的状态实在让人放不小心,刚想给李南承发个简讯报平安,却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妥当,便把联繫人换成了李本溪。 这种时候让两个当事人直接见面反而尴尬,要是有李本溪在兴许还能调和一些,更何况他家还有一个更稳重的傅辰生。 李本溪收到陈桑的简讯时,他才刚把李南承哄睡下。 他和傅辰生赶到李南承家里的时候,李南承还一直维持着跪姿,将额头抵在冰箱门上,温度冷得吓人,感觉整个人都体力不支,几乎要昏了过去。 第113页 李本溪直接就把李南承抗进了卧室,塞到被窝里不让他乱动,当然,李南承那个时候意识涣散,也没什么力气跟李本溪反抗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吵架归吵架,好端端的,人怎么能变成那个样子啊!」关上房门后,李本溪极不耐烦地跟傅辰生抱怨着,「小叔叔的电话还打不通吗?」 「他关机了。」傅辰生轻拍着李本溪的背安抚他,声音轻柔,「你别着急,情侣之间吵架是很正常的,可能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我们等南承休息好再问问看,我这边继续联繫予臻试试。」 「李南承刚刚那副模样,我只在小叔叔离开的这十年里,偶尔见到过……我还以为小叔叔回来之后,李南承就不用再遭这种罪了。」 虽然平时李本溪常常和李南承拌嘴,也不乐意喊他一声「四叔」,但他们之间的亲情羁绊任谁看在眼里都是极深的。 「会慢慢好起来的。」 傅教授边柔声劝解着李本溪,边不声不响地将客厅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又去厨房里绕了一圈,这才在李南承身边坐了下来。 「我刚刚看冰箱保鲜盒里还有咖喱饭,看起来是两人份,应该是予臻留给南承的……等下他好些了,给他热了吃,可别熬坏了身体。」 李本溪点点头,他还记得李南承之前在家里独自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时,嘴巴里总会吐着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其中就包括对咖喱饭的碎碎念——那是沈予臻留给他的味道。 「那——」 李本溪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几下,划开一看,竟然是陈桑的消息。 【陈桑】予臻在警局附近那家咱们常去的咖啡厅,我看他情绪不对,怕是和阿承闹别扭了,你来接下他吧。 「谁啊?」 坐在一旁的傅辰生看出李本溪查看了简讯后,表情有点不大对劲,刚问出口,下一秒便见李本溪直接举起手,将整个屏幕完完全全怼在他面前。 「找到小叔叔了。」 傅辰生就着这个姿势,迅速扫了眼陈桑传来的消息,也松了一口气道:「那就没事了,我开车去接予臻吧,你留在家里陪南承。」 「不行。」 李本溪知道沈予臻没什么酒量,上次他和陈桑俩情敌借酒浇愁结果直接醉晕在客厅,还是被李南承和祈年抬回卧室的这件事,他也是一五一十听说了,要让傅辰生自己一个人去应付喝醉的沈予臻,他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反正李南承睡下了,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警局那边也不算太远,花不了多少时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李南承红着双眼睛凌乱地站在门口,语气喑哑。 「我也要去。」 原来他一直没有睡着。 沈予臻没有消息,他怎么可能睡得下。 李本溪见他动作笨拙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摇摇晃晃地就要往玄关处走,赶紧起身拦住了他。 「四叔……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在家休息吧,我跟辰生去就好了。」 「不要。」 李南承的脾气一上来就倔得很,任谁劝都不好使,更何况这件事还关系到沈予臻。 「他喝醉的样子只能给我看。」 第39章 / 李本溪在李南承身后连翻了几个白眼, 却又实在拿他没办法,便拉着傅辰生跟了上去,三个人一起开车去接沈予臻。 等他们抵达咖啡厅时,咖啡厅已经快到了下班时间, 只是店员还在收银台一脸无措的模样, 见他们仨进门来, 十分慌乱地跑出来解释他们已经打烊了。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接人的。」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傅辰生, 这种时候,也就只有他能礼貌性地同外人对答如流了。 店员一副得救的表情,手刚指向角落的方向还没开口,李南承就先不管不顾地沖了过去,李本溪颇为无奈地跟在后边, 而傅辰生只能一脸抱歉地同店员解释状况。 「阿臻……」 李南承凑近时, 沈予臻正乖巧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手边放了一杯几乎喝光的鸡尾酒。 「阿臻?」 李南承在沈予臻身边蹲了下来,一手轻拍着他的大腿,一手摸着他的头,揉了揉他的头髮,试图叫醒他。 只是沈予臻始终一动不动,跟上次喝醉一样, 完全没什么反应。 「小叔叔怎么样啊?」 李本溪不声不响地凑了过来, 端起那个空玻璃杯打量了一番, 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小叔叔这酒量, 堪忧啊——李南承,就这样你还敢把小叔叔一个人气出家门喝闷酒, 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去。」 这时,傅辰生已经和店员一起走了过来,本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结果就听着李本溪在那边调侃李南承,搞得店员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 「要你多嘴。」李南承无声地瞥了李本溪一眼,语气强硬道,「过来帮忙。」 李本溪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搭了把手,毕竟李南承方才刚折腾过自己,现在还不一定有力气。 「还好只是喝了点鸡尾酒,还算是没醉得一塌煳涂。」 李本溪从后车镜里看着李南承十分宝贝地将傅辰生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蜷缩在后车座的一角,却给傅辰生极大的空间平躺在座位上,不由会心一笑。 第114页 这样才对嘛,都老夫老妻了干嘛非要闹得那么难看。 「也算小叔叔的酒品好,没在人家店里大吵大闹。」话毕,李本溪又转过去去看着李南承补充道,「如果一直反反覆覆念叨着你的名字不算吵闹的话……」 李南承皱着眉头给李本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废话。 没多久,他就那样笔直着上半身睡着了,李本溪从后车镜里看了看小憩的李南承,心里多少放心下来些。 三个人搭手一起把傅辰生弄回了家,当然,单薄的傅辰生和身体状况不佳的李南承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准确来说,全靠李本溪一个人年轻力壮。 只不过李南承似乎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小侄子留下来好好答谢一番,反倒毫不客气地开口轰人。 「你们先回去吧,我能应付得来。」 「你确定?」 李本溪怀疑地望了望床榻上半梦半醒的沈予臻,又看看精神不振的李南承,表示极度怀疑。 「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照顾不好吗!」 李南承失控般吼了一声,本身嗓门就大的他,现在看起来更加怒气汹汹,搞得好像他才是那个喝醉的人一样。 但李本溪向来不惯着他,叔侄俩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李本溪刚要开口,身旁的傅辰生就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动火。 「那南承,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随叫随到。」 「凭——」 在李本溪发出声音之前,傅辰生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静静地凝望着他,让他瞬时噤了声。 「那,那行,李南承你有事儿说话啊,别自己瞎逞强。」 李南承却只是神情悲伤地坐在床边望着满身酒气的沈予臻,似乎没听见李本溪说话一般。 李本溪也懒得再跟他斤斤计较,带着傅辰生便离开了他家,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他,记得把冰箱里的咖喱饭热一热当夜宵。 房门关上之后,李南承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轻嘆了一口气,想去衣柜处给沈予臻拿身睡衣,生怕爱干净的他清醒后嫌弃自己。 结果李南承刚迈出去一步,身后突然被人环腰抱住。 「承承……」 李南承一只腿跪在床边,一只腿撑在地面上,想要转过身去,却被沈予臻抱得更紧。 「是不是空腹喝酒不舒服?我去把咖喱饭热上。」 明明是关心的话,但却被现在情绪低落的李南承说得极为冷淡,仿佛吃完这顿咖喱饭,沈予臻就要被他扫地出门了一般。 但沈予臻偏偏就那样抱着李南承一言不发,磨得李南承也没了耐性,语气不由重了几分。 「你别以为现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会惹我心软!」 李南承说着就抬手要去扒开沈予臻的束缚,可沈予臻喝了酒反而力气更大了些,甚至还带着点蛮横不讲理。 折腾了一身汗的李南承,许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浓浓的醉意,极尽悲伤。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势利或是自私——自私的其实一直是我才对,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所有的情绪,我想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 我想要那个在球场上神采飞扬的你,却排斥环绕在你身边所有光明正大的喝彩和拥抱。 我想要那个在学校里朝气蓬勃的你,却排斥堆积在你面前所有情深意切的表白和你所谓礼貌性的一一回復。 我想要那个在手术台上自信满满的你,却排斥聚焦到你身上所有贪婪的目光和觊觎的非想。 …… 你根本不明白,我对你的爱有多么自私。 李南承有瞬时的恍惚,但最终将沈予臻此刻所有的失态都归结于酒精的作用,而非真心实意的表露。 他突然翻身将毫无预备的沈予臻压在身下,整个人坐在沈予臻的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现在可喝醉了,小心我趁虚而入!」 可沈予臻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更加失控。 「你要吗?我给你啊——」 沈予臻说着就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李南承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吓得不轻,两个人争执之间,直接被床尾绊倒,一起跌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李南承骑在沈予臻的腰上,沈予臻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下,眼瞅着就要向李南承的衣领探去。 「沈予臻!你清醒点!」 沈予臻却埋在李南承的胸口轻笑了一声,指尖在李南承的肌肤上若有似无地画着圈。 「你喜欢我清醒地望着你沉沦,是吗?」 「你没醉——你!」 李南承感觉自己被沈予臻戏弄了一通,作势要起身,却被沈予臻先一步死死地锢住了腰肢,动弹不得。 「承承,别抛弃我……」 李南承在不经意间撞上那双极为受伤的眼眸,泛着点点水光。 似是不愿意被李南承发现自己的破碎与软弱,沈予臻又再次将头埋在了李南承的腰间。 「到底是谁抛弃了谁啊……」 李南承被醉酒耍赖的沈予臻整得没脾气,只能任由他紧紧圈住,感觉到自己腹部的衣襟有些湿润,顿时心软下来,抬起手轻拍在沈予臻的后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 沈予臻循着李南承的声音缓缓仰起脖子,泪眼婆娑地望着正垂首凝视自己的男人,他突然抬手一把按在李南承的脖颈上,压低了他的位置,直接迎上自己的唇。 第115页 他的吻很温柔,带着淡淡的鸡尾酒味,混着肆意的泪痕,越发苦涩。 李南承的情绪也在二人拥吻的瞬间临界崩溃,他再也没办法冷静地面对自己的所爱之人——那样理智的男人,因为对自己爱得卑微而表现出难得的失态。 他的手抚摸上沈予臻的侧脸,虔诚地仰望着他,迎合着他缠.绵的吻,从最开始的温柔试探,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窗外悬起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窥探着二人的亲.昵,赤诚而热烈。 借着酒精的作用,床榻上的二人将憋闷的情绪全部宣洩出来,仿佛只有这般才能狠/狠地拥有彼此,一直到后半夜才疲惫地相拥睡去。 第二天,一顿电话的狂轰乱炸将沈予臻先吵了起来,他望着怀中的熟睡之人,本想冷漠地将电话直接关机,然而睡梦中的李南承一个翻身压了过来,比他先一步摸到了手机,嘴巴里还迷迷煳煳地喃喃自语。 「是不是李本溪啊……他昨天担心坏了,特地打电话来问问情况吧……」 昨晚沈予臻的注意力全都在李南承身上,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当时李本溪和傅辰生也过来帮忙了,他没多想,就由着李南承按了电话的外放键,可那边却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承,是我。」 一听到陈桑的声音,沈予臻瞬间就醒了,而李南承睡眼惺忪地在沈予臻的胸口蹭了蹭,无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嗯?怎么了……」 沈予臻受不了李南承刚睡醒时的柔软被外人窥探了去,便直接把话接了过来:「阿承他还没睡醒,你有事跟我说就行。」 陈桑在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但似乎也觉得沈予臻这般自然地宣誓主权也是理所应当,便也很快端正了态度,一本正经道:「我找的就是你——高靖昂的事情在网上发酵了。」 就在昨晚李南承和沈予臻因为感情的事情关起家门在主卧里一塌煳涂时,陈桑作为警队队长,一个电话被唿回了警局,焦头烂额地处理着高靖昂的突发事件。 不过是陈桑从咖啡厅回到警局的功夫,警方所掌握的关于高靖昂与梁泊帆勾当的所有线索,竟然被直接大肆泄露在网上,技术组的人员尚未找到黑客破译的来源,只能试图挽回当下已经被广大网友冲上舆论前沿的局面。 与此同时,曾在高靖昂的制药公司实习过的学生也纷纷站出来发声,指证高靖昂与梁泊帆狼狈为奸,以光明的职业前景为诱惑,引导他们从京安医科大进入高氏制药实习,致使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年纪轻轻遭遇了身体的重创,更为严重者,已经因为癌症身亡。 而当年他们的发声统统被淹没在无言的浪潮里,没有人倾听他们的悲剧,更没有人为他们伸冤名状。 这些抗议和职责的言论和帖子被大量转载,即便技术人员尽力控制,却仍然无法一一清楚,更何况,这件事情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效应已然无法制止。 陈桑并没有奢望清楚那些舆论就能让一切归于平静,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几个小时前,才刚从沈予臻手里得来的卷宗。 ——制药公司的实习生与梁泊帆所带学生的名单几乎高度重合,他们的结局也都如卷宗上所记载的那般。 是巧合吗? 似乎从梁泊帆的死开始,沈予臻都总有一种能够预知未来的洞察力。 或许自己答应沈予臻将所有实情瞒过李南承的同时,也恰恰在不经意间让沈予臻的一举一动也瞒过自己的眼睛也说不定。 一箭双鵰,沈予臻总是玩弄得不动声色。 陈桑心有疑虑,第一时间便拨通了沈予臻的电话——他必须要和沈予臻再见一面,好仔细观察并判断他是否真的和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所牵扯。 只是沈予臻刚和李南承闹了矛盾,虽然自己已经给李本溪通风报信过,但不知道眼下他是不是正在和李南承沟通。 被那样消极情绪左右的沈予臻,看起来似乎更容易露出破绽。 陈桑握着手机,找到了通讯录里的沈予臻,但犹豫之下,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去。 他不能钻感情的空子,用卑鄙的手段洋洋得意。 于是,陈桑收敛起对沈予臻的猜忌,迅速将工作分派下去,让手下的警察们细查高氏制药和京安医科大,凡是与高靖昂和梁泊帆有过接触的线索都要查明关系利害。 而折腾了一晚上,陈桑都没顾得上眯一会儿,生生用工作填满了自己的睡觉时间,等到第二天白天才开始联繫沈予臻,可惜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在跟李本溪确认过沈予臻和李南承都在家时,陈桑才转而拨打了李南承的手机号码。 如果知道李南承接到了自己的电话,沈予臻肯定会下意识闹出点什么动静,让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果不其然。 他猜对了,只是并不觉得开心。 「高靖昂?他还有什么别的事能掀起波澜?」 沈予臻在电话另一端询问的时候,语气漫不经心,似乎注意力全在怀里的李南承身上。 「就是你提醒我的那件事,关于卷宗的叙述。」 陈桑顿了顿,也大概意识到沈予臻虽然为自己提供了线索,但他从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第116页 「现在方便吗?我去你们家当面沟通。」 来——他们家? 沈予臻顿时有点警惕,下意识问道:「你自己吗?」 按理来说,警察问话需要有人同行才算合规。 「是,就我自己。」 那陈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这次来家里,是以朋友的身份和他们一起分析案件,而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对他们提出质询。 他在怀疑什么? 沈予臻犹豫的间隙,李南承已经揉着眼睛从沈予臻的身上爬了起来,无所谓道:「让他来呗,有什么事当面也比较好说清楚……」 既然李南承都这样说了,沈予臻再拒绝就显得太小气。 一个小时后,三个人随意聚在了客厅,李南承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捧着沈予臻准备的瓜子,守着垃圾桶嗑了起来。 而李南承的身边是沈予臻,与陈桑相对而坐。 「长话短说——今天热搜上关于高靖昂的讨论,你们都看到了吗?」 「刚醒,还没来得及。」 李南承嘴边还挂着点瓜子皮,随便擦了擦便伸手去够茶几角上正在充电的手机,修长的手指迅速在手机屏幕上滑了滑。 「什么意思?梁泊帆在大学里利用职务之便,哄骗有热情有理想的大学生给高靖昂的制药公司做研究当小白鼠?」 陈桑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们已经按照这个方向去调查涉案名单了。」 「这么多人出来发声,你们直接摸着网线上门访查不就好了?你们的技术人员动作太慢了,还被人黑了数据,需不需要让李本溪来帮忙?我记得他——」 李南承话还没说完,沈予臻就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表面波澜不惊道:「这是警方内部的事情,我们无关公民还是不要妨碍得好,你说呢承承?」 「也是,李本溪就一毛头小子,还是老老实实在学校上课吧……」 李南承没敢正眼看陈桑,差点把李本溪平时偷学的那点高超电脑技术抖落了出来,忘记面前的这位老朋友可是正直的好警察。 「有需要的话,我会找小本帮忙的。」 陈桑懒得看他们之间默契十足眼神交流的模样,却把自己当作外人排开,拿过茶几上给自己的准备的水咕咚咕咚全灌进了肚子,才继续说了下去。 「相比于泄露的内容,其实我更关注泄露的人——黑客就算有技术,但也不会这么精准地定位到高靖昂事件的全部信息,肯定是有人授意或者指定。」 话音刚落,沈予臻便一阵见血道:「你怀疑警方内部有人接应?」 「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李南承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陈桑特意来自己家还有这层意思。 「杀了梁泊帆和高靖昂的人,似乎是想一步步让他们当年没有被审判的恶行公之于众,在舆论的支持下,好显得他们死有余辜——我猜想,如果警方内部真的有人愿意成为他们的一把利刃,大概也是同当年的受害者有所关联。」 李南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起身端坐起来,皱着眉头询问道:「所以你们现在在筛查高氏制药员工和京安医科大医学生的重合名单?」 「是,这是我目前的调查方向。」 「既然如此,所有的动向你都已经明了,根本就没必要到我们家来这一趟啊——你现在可没功夫浪费时间。」 然而,陈桑却没有回答李南承的问题,反而将视线落到了一旁沉默的沈予臻身上,开门见山道:「予臻,我想知道这份卷宗,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不算太熟的律师——有什么问题吗?」 沈予臻那双清冷的眼眸仿佛能一眼洞穿陈桑一般,对于他所提出的任何问题都没有一丝讶异。 「我想见见他。」 「我倒觉得没那个必要——这件案子只是他在刚踏入律师这一行时,算是一腔热血无处可抛才盯上的,后来这件事被压了下去不了了之,他后来又接了很多大案要案颇具名声,根本不会对这件案子再有什么准确的印象,你想从他年轻时的记忆里下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沈予臻慢条斯理地回绝了陈桑的要求,却更增加了陈桑的疑虑。 「你不想让我和他打交道?」 「我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只是简单的建议而已——警察和律师,还有医生,我们谁的时间都很宝贵。」 一时间,二人的对弈陷入了僵局。 李南承不明白沈予臻和陈桑之间的剑拔弩张又从哪里来,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严肃的气氛,便懒洋洋地插了话:「话说回来——你们调查清楚没有?高靖昂一个业务繁忙的大老闆,为什么会出现在游乐场,又为什么会从摩天轮上坠亡?」 陈桑见沈予臻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好轻嘆了声气,转头回答了李南承:「他去游乐场和人做交易。」 「去游乐场做交易?他还真是会选地方。」 面对沈予臻占了下风的陈桑,便又重拾了对李南承的耐心,一字一句解释道:「游乐场掩人耳目,在摩天轮里又有独立的空间,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很方便行事。」 「什么交易这么神秘?交易的东西你们查到了?」 其实关系到案件的事情,陈桑本不该跟外人吐露太多,但他又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同李南承还算是有些牵连。 第117页 给了自己一个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后,陈桑便坦然道:「是违禁品。」 李南承和沈予臻皆是一愣,三个人的思绪瞬间想到了同一个节点。 第40章 「违禁品?那跟当年在大院里从我们家查封出来的……」 「是那个违禁品的升级版。」陈桑犹豫片刻, 又点了点头,郑重道,「那种违禁品的功效不太稳定,而且其中的成分对人体有极大伤害, 是明令禁止使用的, 但有些疯狂激进的研究者仍然没有放弃对它的使用, 况且它的确能为商人牟取巨大利益……」 「这样说的话,倒是把高氏制药、京安医科大和京安大学附属医院的关系都牵连起来了……」 但李南承还是想不明白, 这种违禁品当年怎么会出现在大院李家中,成为陷害他们的理由,致使陈逾川将他们不由分说赶了出去。 只是在沉默的思考时,沈予臻突然开口向陈桑询问:「我能拿到样品吗?」 他的请求听起来荒谬至极,但李南承却捕捉到了他身为医生的敏感度。 「你想分析成分?为什么——」 沈予臻的回答毫不避讳, 正色道:「我怀疑对这种药品的研究所释放的辐射, 是京安遭受不明传染性病毒侵害的源头之一。」 李南承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件事的严重性,让他有些不敢妄加评论。 沈予臻的怀疑不无道理——那场让二人再度重逢,却吞噬了京安许多人性命的灾难,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再者当时医疗研究人员和医护人员虽然有效控制了病毒的传播,却始终没能找到它的源头。 可若那源头就是来自京安医院呢? 除此之外, 另李南承不解的还有另一件事—— 「臻臻, 当时你怎么会以专家的名义被邀请回国加入抗病毒研究?」 从这段时间的接触看来, 沈予臻似乎并没有取得那样优质的资歷,毕竟十年的时间, 他可能更多还是战胜病痛的困扰和纠缠的心魔。 那么在当时的时间点,他突然高调回国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李南承其实一直很好奇沈予臻这十年来都在国外做了什么, 上次陈桑给他的回答并没有被全数接纳。 ——他只是不想对别人不愿意对自己吐露的事实刨根问底,但那并不代表他好哄骗。 「国内研究组的负责人贾徽猷教授,是季老师的导师,也是在国外负责医治我的谢群彦教授的师兄。」 沈予臻简单几句话交代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避开李南承的意思。 「当时我们在国外得知京安突发病毒传播的新闻,谢教授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不方便长途奔波,我就主动申请和他的研究团队回国了。」 李南承点点头便再没继续问下去,沈予臻提到的几个人,他也都认得——毕竟那都是京安大学的校友,也是医学界的杰出人才,多少医学生都想承恩他们的师门,没成想沈予臻能幸运到跟他们每个人都有接触,甚至对沈予臻还尤为照顾。 这大概也能算是沈予臻的医学生涯被迫中断的一点点安慰吧。 想起沈予臻受伤的手掌,李南承的心里又开始有些不是滋味,敏捷的思维便也断了线,没能继续追问下去,这件事也就暂时不了了之。 「所以——陈桑,你能帮我申请到研究这个药品成分的权限吗?」 沈予臻并没在意李南承对自己那十年国外生活地疑问,眼下,他似乎更在乎寻找病毒的源头。 ——在场的另外两人此时并不清楚,那是他的拼图中,尤为重要的一角。 「这不合规——但如果对案件有帮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桑没有完全拒绝,沈予臻却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 「我会询问那位律师的意愿——他答应的话,你可以自己找他约时间见面,但就像我刚才分析的那样,找他问话并不一定是个好主意。」 「这点我十分贊同。」李南承盘这个腿,一手托着腮,一手摆弄着瓜子,「那傢伙可难相处得很。」 李南承不明白为什么沈予臻要在陈桑面前,对迟羡的名字保持缄默,但从他的立场来看,他是不想陈桑跟迟羡那个讨厌的傢伙浪费时间,毕竟就像沈予臻说的那样,迟羡肯定对这么久远的案子没什么印象,能提供的线索都在那份交给沈予臻的卷宗里了。 「我只是想尝试藉助他作为律师的敏感度,谢谢——至于予臻你的诉求,我会跟上级打报告的,我相信如果是你,一定能以医生的身份给我们提供不小的帮助。」 陈桑边说着边起了身,打算回警局继续工作。 「我送你吧。」 李南承笑嘻嘻地送陈桑下楼,而留在家里的沈予臻却已经有所警觉。 ——陈桑执意要见迟羡,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予臻立刻掏出手机,给斯黛拉发了条简讯。 【臻】迟羡当年接触过的受害者家属,卷宗里有遗漏吗? 收到短息时,斯黛拉正在浴缸里泡澡,金髮半浸在水中,半披散在浴缸边沿,手里还摇晃着一杯红酒,衬着她本来如雪的肌肤更加白皙。 她读着沈予臻发来的文字,不由勾唇一笑——他终于有所觉察了吗? 沈予臻啊沈予臻,坠入爱河的你,敏感度可是迟钝了不少。 第118页 斯黛拉没有回他的信息,反而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她的初衷只是想逗弄下这个只对李南承动情的木头,本想着这个时间,沈予臻大概会和李南承在一起,自然不会接通,可谁知刚拨出去,对面便传来了沈予臻低沉的嗓音。 「简讯的内容只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高氏制药的违禁品,你们知不知情?」 斯黛拉微怔,关于第二件事,她的确所知甚少。 「臻,你又要趟哪一趟浑水?」 「我怀疑高氏违禁品和京安病毒有关。」 沈予臻的回答很简洁,他必须要赶在李南承回家前,结束自己与斯黛拉的对话。 「你还在追溯病毒的源头吗?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找个藉口回国见李南承。」 斯黛拉一手听着话筒,一手用食指卷着自己的头,琢磨着沈予臻突然关注起来的两件事,话语间却不经意地调侃着他。 「你说李南承要是知道京安病毒扩散那会儿,你为了脱离监视回国,第一次向十年来都没能让你屈服的老师低了头,李南承他该有多感动啊——」 「他只会觉得我没骨气。」 沈予臻的眼神越发清冷,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可以被调侃的玩笑。 ——当时病毒的扩散席捲整个京安地区,多少人因此丧了命,尤其工作在前线的医护人员。 远在国外的他,很难不担心李南承的安危,毕竟依照他的个性,定是要加入支援的行列,在最近的距离接触到病毒的侵蚀。 他真的在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中活过来了,却再也见不到李南承一面。 「你是怕他心疼你吧。」 斯黛拉大概也想起来那段时间沈予臻的遭遇,语气里也不免有些怜惜。 「他没必要知道这些。」 话毕,李南承陷入了瞬时的沉默,似乎是在考虑接通这个电话的正确性,大概是后悔多一些。 斯黛拉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耐烦的情绪,就在他立刻就要挂断电话的前一秒,斯黛拉突然一本正经开了口。 「很遗憾,臻,对于高氏制药,我并不感兴趣。」斯黛拉拨弄了下粘腻的长髮,又继续道,「不过听说京安大的校门口,正在自发举办悼念活动,那里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电话那头,沈予臻明显顿了顿,生硬道:「谢谢。」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与此同时,玄关处也刚好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李南承回来了。 他不过是去送一趟陈桑,自然不可能花这么久的时间。 沈予臻很肯定,李南承又是借这个机会想去和陈桑打探些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他的疑虑还没有消除。 十年的断联终究是将他们之间的信任一点一点磨灭了。 这并不是沈予臻期待的结果,但此时的他也无能为力——他不能为了自己情感的满足和轻松,而将李南承拉入这场未知的风暴。 他只想让自己心底那个鲜活的少年,永远做他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可惜,他忽略了李南承早就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男孩了——这十年间,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和不得不忍耐的痛苦,并不比他少。 正如沈予臻肯定的那样,李南承的确借着送陈桑下楼的机会,拉着他在陈桑的车前聊了好半天。 「阿承,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咱们俩之间用不着猜来猜去。」 李南承倒是也没跟陈桑客气,垂着头盯着自己那双跟沈予臻配套的可爱拖鞋,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向阿臻求婚了。」 陈桑听到明显一怔,他本以为李南承又是想问自己关于沈予臻失联那几年的事。 没想到,李南承压根儿就不在乎沈予臻对自己是否有所隐瞒了。 「那,那是好事啊——他肯定答应了吧。」 不管自己在李南承的人生里扮演怎样的角色,但对于李南承而言,这是他最重要的喜事,衬衫那个不可能不有所表示,只是所有祝福的话在此刻开口,都显得有些破碎。 「还没……因为一些小插曲,他还没答覆我。」 李南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容里难得露出一丝腼腆。 「其实我是想问你,陈叔最近的身体怎么样——你知道的,我和予臻家里都没什么长辈了,陈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虽然我不讨他喜欢,但还是希望能有熟识的长辈为我们徵婚。」 陈桑沉默了一会儿,李南承还以为是他太在意自己和沈予臻的关系,刚想开口宽慰几句,便又听陈桑极为冷静地询问道:「你找我爸,真的就只是为这一件事吗?」 李南承本以为陈桑会因为对自己的感情而失去判断力,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自己在这场一败涂地的李南承争夺战之中,陈桑在乎的从来不是李南承的心到底归属于谁,他对李南承的关心和呵护总是大过自己的感受。 李南承又如何能不动声色地在陈桑的眼皮底下铤而走险。 只是陈桑不会对李南承咄咄逼人,他没有强迫李南承回答自己,只是说如果陈逾川知道这个喜讯,一定也会很欣慰,说不定还会「病中惊坐起」,整个人容光焕发。 李南承勉强扯了扯嘴角应和陈桑,便目送着陈桑开着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第119页 大概自己在沈予臻和陈桑面前,总是没办法隐藏心事。 回到家之前,他还怕被沈予臻看出端倪,不过沈予臻已经在自己跟陈桑聊天的功夫钻进了书房,大概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幸好幸好。 李南承抬脚刚要往里屋走,沈予臻倒是先冒出头来,而且已经换好一身正装,看起来是要出门。 不还等李南承开口问,沈予臻便先解释道:「我打算去趟学校,取一下关于病毒的研究资料,你要一起吗?」 沈予臻这个人啊,只要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冒头,就想立刻得到验证,好将所有筹码稳操胜券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我不跟你一起,难道你还搭公车去啊——」李南承边笑着,边钻进了卧室,大嗓门从里屋飘了出来,「现在是出行高峰期,我可捨不得你被挤成肉饼……等我换下衣服啊!」 不一会儿,两个人同时钻进了李南承的车里,堵车堵得李南承心烦,直接把窗子摇了下来,将左手肘直接撑在窗户边,单手握着方向盘,手指不耐烦地在上面随意敲打着。 「没关系的,我刚刚已经跟季老师打好了招唿,办公室那边有值班老师等我,别这么着急承承。」 沈予臻看出了李南承烦躁的情绪,便轻声安抚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杯冰镇绿豆汤,插好吸管凑到李南承嘴边,想给他降降火。 李南承刚刚出门走得急,根本没注意沈予臻顺手从冰箱里带上了冰好的绿豆汤,他大概是早就料到堵车的情况会让自己心烦意乱,还真是准备周全。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绿豆汤的李南承果然冷静了不少,他清清嗓子同沈予臻聊起天来。 「臻臻你有必要这么着急研究嘛?陈桑那边不还没给你答覆吗?」 沈予臻只是抿了抿嘴角,淡淡地笑道:「他有的是鬼主意应付上级——既然知道我的研究对案件有利,他不可能不帮我。」 「那你们刚才还在家里互不相让地做交易……」 「只是适当地拿捏彼此,毕竟我们可是情敌。」 沈予臻意味深长地笑着望了望李南承,刚刚还嬉皮笑脸的李南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故作轻松道:「那,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想法?自然要好好表现,不能让你这个香饽饽被别人拐跑啊——」 李南承听出来沈予臻是故意误解了自己的问题,有些窘迫急切道:「我说的想法是——」 「我愿意——」沈予臻趁着等红灯时,突然凑过去在李南承的侧脸飞快地亲吻了一口,有些担忧地小心翼翼道,「迟到的答覆,还做不做数?」 「……」 坐在驾驶座的李南承既要专注前方的路况,可心里却着急想要给沈予臻一个缠绵的回应,两相矛盾的两件事让他直接红了脖子,满脸也都憋得通红。 「前面该左转了哦。」 正在李南承心不在焉忘记打转向灯时,撩拨完李南承的沈予臻气定神闲地慢悠悠提示了一声,语气里分明带着惬意的笑。 李南承紧急转了弯,差点儿开过了路。 他本来还想再和沈予臻继续刚才的话题,结果车子转过来时,两个人便见到夹在京安大学和京安大学附属医院之间的马路被封了起来,那里聚集了许多人,甚至还有警察在帮忙维护秩序。 李南承只好按照指挥将车停在了原处,和沈予臻一起步行过去。 「那边在干嘛啊?这么热闹——」 沈予臻皱了皱眉,他刚刚已经从斯黛拉处听说了这边正在举行的悼念活动,但没想到影响力竟然这么大。 李南承自然是以为沈予臻跟自己一样一无所知,便直接滑开了手机,试图在热搜上找到些答案。 「啊!又是因为高靖昂——」 李南承专注在手机的新闻上,沈予臻怕他走路跌倒,便直接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安安静静地做他的引路人和倾听者。 「是为了哀悼那些受害的大学生——被梁泊帆送进高靖昂的公司实习,结果受辐射患癌致死的那群人才。」 沈予臻点点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了解完大概的情况,二人也差不多走到了正中央,而在一群警察之中沈予臻那双清冷的眼眸瞬间锁定了一个人。 那副神情比起作为警察的立场,似乎更与今日悼念的氛围相融。 沈予臻没有直接走上前去打草惊蛇,而且由李南承拉着直接走到了花圈前。 那束巨大的花圈上挂满了受害者的姓名,围绕着花圈的边缘,摆放着悼念者祈福的蜡烛和花束。 「看来这场阴谋跨越了几十年啊。」 李南承从身边来往的学生那里接过一支蜡烛,也为受害者明起了烛光,为其悼念,而沈予臻的目光却迅速扫过那些受害者姓名,生怕遗漏了关键。 「四哥!嫂子!」 李南承和沈予臻闻声转过身来,正见祈年身穿警服冲破人群向他们而来。 「小年啊,你怎么在这儿呢?陈桑那边不需要你去跑任务吗?」 李南承不想太引人注目,就把祈年拉到一边,三个人在角落里说话。 「这也算是头儿派给我的任务吧——高靖昂的事情发酵到网上,许多学生和网民都自发来这里献花圈,悼念当年被牵连但一直没得到公道的人……头儿知道以后,让我来这边帮忙维持秩序,顺便盯着点,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出现。」 第120页 李南承微怔,没想到不过刚从他们家离开的功夫,陈桑就已经开始排兵布局了。 「你们觉得当年受害者的家属会混在人群里?」 「头儿就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这是那群受害者家属所期待的仪式感,以告慰那些受害者在天之灵,既然如此,他们一定也想亲眼来看看为自己所爱之人争取来的公道。」 祈年一脸忧心忡忡,说不上是为线索中断没办法推进案情的头疼,还是亲眼目睹那么多人为长达几十年之久的阴暗恶行哀悼的震撼。 「这边是高校和医院的交汇处,是人流高度聚集的场所,人来人往的又没有照片做依据,更何况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凭你这双眼睛,要怎么分辨谁是受害者家属?」 自发行动是从一早便开始的,既然祈年还站在这里,只能说明目前为止,警方还一无所获。 「不会啊,头儿早上把我送来这里的时候,说是关于新线索已经有了眉目,正准备去确定……刚刚你们来之前,我们也通过电话,他好像是去找提供那个卷宗的律师了。」 陈桑口中说的新线索,大概就是刚才去他们家里的对话吧。 虽然李南承并不觉得他们之间的信息分享有什么价值,但既然陈桑觉得有用,那也算不白跑这一趟。 「那你手里拿着这是什么东西?」 李南承向祈年手里的一沓纸努了努嘴,纯粹是好奇。 「啊这个——是当年受害者亲属的照片,是根据卷宗里的信息提取的。」 「你们办案也太大海捞针了吧。」 李南承抱着胸感慨警察的工作可真是辛苦,毕竟陆陆续续这么多年高氏制药和梁泊帆联手害死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的亲属群体就更加庞大了。 祈年面对李南承的困惑倒也没有觉得委屈,反而笑笑解释道:「没有头绪的时候就要用最笨的方法从最基础的层面一点点梳理啊。」 警察按规矩办案,李南承也没什么好多嘴的,便只是点点头,不再耽误祈年的时间。 「那你先忙着吧,我和阿臻还要去学校里取资料。」 只是他们抬腿刚要离开,另一边的突然跑过来几名交通警察,在寻找车主把车子移开,腾出过路的位置,而其中就包含李南承的车。 沈予臻见李南承不太乐意,抢先柔声安抚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先去移车子吧。」 李南承没办法,又不能给交警添麻烦,便垂头丧气地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就在祈年正犹豫着到底是和自己嫂子一起等李南承回来,还是先回到警察队伍继续盯梢时,沈予臻突然慢悠悠地开了口,不过他完全没看向祈年。 「陈桑怀疑你了,他是故意让你来现场的——不是为了破案,是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纪念你哥哥的理由。」 第41章 沈予臻说话时神情完全没有变化, 可听在祈年的耳朵里,却足以让他失了分寸。 但沈予臻并不在乎祈年的反应,只是一直自顾自地叙述着。 「祁峯——我在花圈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起初我看到你在警察队伍里的神情很不自然就有些起疑, 便在一众名单里寻找蛛丝马迹……虽然只是猜测, 但我想他应该就是你的哥哥不会错, 当时他离世时你还太小,大概迟羡去你家拜访时, 对你也没什么印象了。」 沈予臻回忆着当时在卷宗里捕捉到的信息,再同今日祈年的行为举止一一对应,便大概猜到了祈年在整件事情之中的作用。 「祁峯曾经是京安医科大的优秀学生,但他并没有接受高氏制药的实习机会,反而跟着导师进了京安大附属医院的研究所, 但奇怪的是, 他也和那些高氏制药的实习生一样,患了同一种癌致死……不过按理说,他的名字本不该出现在今天的花圈上——只有知道当年实情的人,才能不动声色地将他混入其中,得到社会的关注。」 「你也被他们握住了软肋,成为了他们的一把利刃。」 祈年毕竟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孩子,要如何在身份全数被拆穿时, 还能冷静沉着地面对, 更何况对方还是向来稳操胜券的沈予臻。 但他的出神仿佛并不是在乎沈予臻到底知晓关于多少自己的事情, 他的关注点,竟然是在陈桑身上。 「你说头儿他——」 「陈桑大概只是猜测, 跟在身边的你向外界泄露了情报,而他执意要见迟羡——那个提供给警方相关卷宗的律师, 应该是想确认你和当年的受害者是否有关系。」 沈予臻曲起手肘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紧不慢道:「估摸着时间,他也该和迟羡见面了,至于迟羡对当年还是个孩子的你有没有印象,就不是我能妄加判断的了。」 祈年没想到沈予臻会直接戳破他最为隐蔽的秘密,顿时慌了手脚,说话时都有些语无伦次:「嫂,嫂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站在哪一边——」 「我不臣服于任何一方,只为我自己和李南承而存在。」 这时,沈予臻才转过头来望向祈年,清冷的双眸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一般。 不过如此看来,祈年至少对沈予臻和那位老师的关系并不清楚,他大概并未深入那项计划多年的最终阴谋。 这样也好,如果他的仇恨只停留在梁泊帆和高靖昂的身上,至少还有挽回的可能。 第121页 祈年被沈予臻冰冷地审视着,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颤抖着双唇,似乎想要保持最后的冷静,但都无济于事。 眼瞅着李南承停好了车子向他们而来,末了,沈予臻还不忘补充一句:「你喜欢他对吧?过去的仇恨和未来的幸福,哪个更重要,还是得靠你自己来做抉择——陈桑他啊,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接受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 李南承是一路小跑来的,一米开外便直接扑在了沈予臻怀里,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而沈予臻也笑着将他稳稳地抱在怀中,洋溢着的幸福感跟方才的清冷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祈年是看呆了沈予臻态度的转变,还是仍然在为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拆穿而震撼,整个人就僵在原处,甚至都忽略了李南承的存在。 「小年?祈年!你怎么了?发什么楞啊——」李南承一手搂着沈予臻的肩膀,一手在祈年的眼前晃了晃,不免担忧,「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了?可不能连轴转熬坏了身体,你才多大啊——我可得批评批评陈桑!」 「好了好了,他们警队有纪律,你就别插手陈桑的工作了。」 沈予臻直接开了口,不知道是好心帮祈年解围,还是听着自己的男朋友自信满满地想指挥他的情敌心里不爽。 「走吧,就算季老师拜託别人在办公室等我拿钥匙,咱们也不好拖延太久。」 大概是因为李南承最近谈了恋爱温柔了不少又父性大发,临走时还不让多关心关心这个和李本溪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 「祈年那孩子还真是做事认真,比李本溪乖,还比小慈会看脸色,你说他怎么不是我亲侄子呢!」 两个人十指相扣在校园里走着,仿佛回到了大学恋爱的状态一般,虽然周遭总有或羡慕或不友善的目光投来,但他们谁也不在乎,他们从不活在别人的眼光和世界里。 心情放松下来之后,李南承便也很自然地同沈予臻唠起了家常。 「听你的意思,是想占陈桑的便宜?」 李南承瞪着双大眼睛诧异地看向沈予臻,却听他轻笑一声,继续道:「你都能看得出来祈年对陈桑有意思,我还能觉察不到?承承,你别忘了,在咱们俩的爱情里,迟钝的是你。」 李南承撅了撅嘴,仿佛只要谈到沈予臻居然安安稳稳地暗恋了他那么多年,他就觉得有些害羞甚至过意不去,只好将话题又扯回了祈年身上。 「我们都能看得出来,那陈桑也不是傻子——他装什么装啊!当时祈年一个孤儿可怜巴巴地跟着李忱砚回家过年,被他忽悠了去,为了他留下来进了京安警队跟着他屁股后边办事儿,跑前跑后的,明明跟小本小慈差不多大的年纪,却要遭受那么多考验和磨难,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你是觉得陈桑因为对你的感情,所以不愿意给任何人机会,心里对祈年有点愧疚吧。」 沈予臻说话总是一语中的,李南承被戳破了心事,只是点点头,有些难过地靠在沈予臻的肩头。 「也是对陈桑的愧疚吧……我没办法回应他对我的好,除了你,我再也没办法对任何人负责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时候太过浓重的爱反而会成为负担——我作为竞争者,没办法客观地评判我和陈桑,谁对你爱更多一些,但谁能够有幸与你共度余生,是你自己遵从内心的选择,不该被掺杂了感动的情愫干扰。」 沈予臻淡淡地笑着,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被李南承选择的幸运。 「你总说,我在你面前永远表现得那样自信满满,可你不懂,我就是不希望你对我的怜悯多过于爱情,其实我怕极了——我害怕你不爱我,我害怕你不要我,可我什么都不能强迫你,我不能用我的深情绑架你,永远将你拴在身边……对我而言,只要你是幸福的,就够了。」 以前的李南承,从来都不懂沈予臻对自己的爱那般包容又小心翼翼,那晚激烈的争执和相互理解后的宁静,似乎让他们彼此的感情又加深了一个层次。 李南承突然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手掌轻覆在沈予臻的胸口,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神色极为认真。 「臻臻,我的幸福,一直都与你有关。」 * 对外宣称重新整修的高档会所此时显得十分冷清,然而最隐蔽的茶室内,依旧有两位客人隔着屏风在交谈。 往常一副悠然姿态品着茶的男人,今天却没什么心思,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死死盯着屏风另一端的人影。 反观那个人倒是泰然自若得很,从声音听来,大概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只是谈吐间异常沉稳,似乎是见惯了大世面。 「现在高靖昂也死了,我们失去了药源的供给,你有什么想法?」 男人垂着眼,语气里似乎有些紧张:「有人想要挖出三十年前被我们特意掩盖的真相。」 老者倒是不以为意,话锋一转道:「你觉得,这件事跟沈予臻有多大的关系?」 「他已经得到警告了,当年他几乎被砍断了手掌,直接断送了他的医疗生涯,这还不够吗?」 像是不希望老者将注意力放在沈予臻身上一般,男人说话时越来越急促,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老者面前瞬间暴露无遗。 「学不乖的人,怎么惩罚都不够。」 第122页 老者轻笑了一声,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和你在这个茶室里品过茶的人都死了——你说,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 接下来的几天,沈予臻如愿得到了研究违禁品成分的权限,而正好季识则也能为他提供研究场所,在和李南承坦诚了部分心扉后,李南承自然是无条件支持他,不管自己上不上班,都要专车专程送沈予臻去医院。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避开沈予臻进行。 校庆枪杀案和摩天轮坠楼案被警方併案调查,李南承知道陈桑这段时间肯定躲不了清闲,便没有再打扰他,而是自作主张给陈桑家打了个电话,询问柯嘉韵和陈逾川的近况,在得到了柯嘉韵的允许后,他才敢前往陈家探病。 柯嘉韵听出李南承的意思,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跟陈逾川单独讲,便在保姆的陪伴下直接离开了家。 整间房里此时就只剩下李南承和陈逾川两个人。 「陈叔。」 李南承难得乖巧地站在床尾,恭恭敬敬地称唿着陈逾川。 只是陈逾川安静地躺在卧床上,微闭着双眼,听到李南承的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不愿意理睬李南承,还是真的太过疲惫。 「陈叔,柯姨和陈桑都说您最近恢復得还不错,您不能瞅着是我来了,就直接躺平吧……」 李南承说得可怜巴巴,但陈逾川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偏偏李南承也是个倔脾气,陈逾川不理他,他还非要留在这里膈应陈逾川不成。 「那我可就直接说明来意了啊——」 李南承还特地从另一个方向搬了一张椅子,拉到陈逾川的床边坐下,想起来自己即将要说的事情极为重要,还特意将二郎腿放了下来,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我和阿臻要结婚了。」 「……什,什么!?」 病床上了将近六旬的老人直接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床边的李南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哟,您肯理我了?」 李南承笑嘻嘻地给陈逾川倒了杯温水呈到他手边,但很快又收敛起了玩闹的表情。 「但我是认真的,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做我们的证婚人。」 且不论健康时头脑清楚的陈逾川都没办法立刻消化李南承方才说的消息,更别提现在他还因为中风脑子时常宕机。 「李,李南承,你……你不祸害我儿子,又跑去祸害予臻,予臻那孩子……你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他没有家人,给他撑腰……」 「陈叔,我没开玩笑——」 李南承又恢復了方才端正的坐姿,眼神诚恳地望着陈逾川,仿佛在面对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一般,有些胆怯但又必须鼓起勇气。 「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阿臻他,因为从小无父无母被寄养在我们家,所以一直很没有安全感,也完全没有家的归属感,其实对我而言,婚姻或许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就很满足了,但我站在他的角度想了一下,对他而言,他可能恰恰渴望这样的仪式感。」 「我不希望我们稀里煳涂地在一起,又几乎潦草地决定了人生大事,这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我姥爷、我六叔,还有您,大院里所有的长辈,从小就教导我该如何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想对另一半的承诺和重视,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我能想到最隆重的形式,就是在长辈的见证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下,成为彼此认定终身的伴侣。」 李南承想到自己和沈予臻共挽着手臂,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入礼堂,宣誓着一生的承诺,交换着以爱为名的对戒,不由勾了勾嘴角,满脸的幸福感无法掩饰。 「可惜我们的父母都不在世了,李家的亲戚也在各地安了家,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您是最合适的人选,您看着我们长大,在李家出现变故后,也一直以您自己的方式照顾我们,甚至把我们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我觉得,您现在还不至于煳涂到认不得我和阿臻的地步。」 话毕,李南承的尾音里还带着些如释重负的轻快和瞭然于心的自信。 屋内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陈逾川的眼神突然由空洞变作清明,直直地望向李南承,低沉着嗓音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次跟阿臻、陈桑,还有祈年一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您别忘了,我也是个医生,而且学术还算精湛。」 只是李南承当时眼睁睁看着陈逾川装傻把沈予臻认作自己的儿子,强行留下了他,李南承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附和那心知肚明的二人,不动声色地将陈桑和祈年带下了楼,帮他们拖延时间。 「为什么不拆穿我?」 李南承只是勾唇一笑,理所应当道:「您是警察,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或许您陷入了某种危险之中,想要以此寻求脱身之法……我当然没必要横加阻拦,毕竟我的责任是治病救人,不是专门拆台。」 「陈桑他……」 「我没告诉他,我想您既然连他都瞒着,那我也不该多嘴。」 李南承顿了顿,记忆仿佛拉回了上次见面,那单独相处的时间里,绝不可能只提到了沈予臻告诉他们的那一个关键信息。 「我很好奇,当时在这间房里,您都跟阿臻说了什么。」 第123页 「你们都要结为……咳咳,结为伴侣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干嘛非要绕个弯子来问我一个老头子。」 「我想您跟柯姨也是报喜不报忧的吧?您装病是装得得心应手了,可真是辛苦了柯姨每天以泪洗面,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臭小子,你——」 其实李南承今天主要来的目的,真的只是请陈逾川做他和沈予臻的证婚人,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不过是想顺嘴问问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穫,不过眼下看来陈逾川不愿意讲,那他也不会强迫什么。 「我还有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当年您怎么会在大院、在李家,发现了高氏制药的违禁品?为什么您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我和阿臻私藏的,还一口咬定将我们赶出了大院?」 陈逾川微怔,但很快收敛了情绪,冷哼一声道:「十来岁发生的事情,你记仇要记到三十岁吗?」 李南承却不理会陈逾川的故意打岔,直接将自己猜测得八九不离十的陈逾川当年的想法,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假借监视的名义,正大光明地为我和阿臻提供警方的保护吗?」 这下换陈逾川答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沈予臻才是那个观察入微且冷血无情的危险人物,却忽视了李南承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一颗极其细腻的心。 他什么都懂,却装作一无所知,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为什么?能让您这样顺水推舟的原因,一定是您提前有所预警——是什么样的潜在威胁,让您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李南承步步紧逼,大有让陈逾川缴械投降的架势。 「我们家,到底谁曾经和高氏制药有过接触——是小婶吗?」 三十年前,沈觅和安时在京安大学医学院相识,二人又是室友,更因为对方在医学上的才华惺惺相惜,只是就像沈予臻所知晓的那般,她们后来因为某些事情决裂了。 但在那之前,她们曾经一起师从谢群彦,并和同门季识则一起研究过某种药物。 「前阵子京安大规模传播的传染性病毒,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陈逾川的声音因为伤病有些疲惫,他尽量说得缓慢些,让李南承能够听得清楚。 「当时那种药品的研究,如果成功了,的确能成为医学界划时代的巨大进步,但同样的,为了研制成功所带来的化学成分的辐射,以及一旦失败所要面对的代价都是他们无法估计的——因此,谢群彦召回了他的学生,退出了研究团队。」 「但有时候对医学突破的痴迷,是多少未知的挑战和代价都拦不住的。」 不用陈逾川多言,同样身为医生的李南承完全能理解那样的疯狂。 「不知道那项研究后来怎样了,毕竟我不是他们的内部人员,我知道接触到警方所有能得到的情报,但是——」 陈逾川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李南承见状赶紧起身将陈逾川稍微扶起来了些,边给他递了一杯温水,边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顺气。 「南承啊,我知道对于小觅的死,一直是你心里的一道坎儿……她当年会那样决绝地离开李家,重新回到医疗团队,其实是她多年来始终没能捨弃的责任——」 所有人都以为当时沈寻在前线生死未卜,沈觅是为了哥哥的安危才奔赴支援的。 但几乎无人知晓,沈觅在前线的劫难里,看到了病毒侵袭的阴影。 那时她明明确确地知晓,年轻时进行的医疗项目不但没有被暂停,反而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甚至因为始终没有得到突破性的成果,其带来的副作用愈演愈烈。 她义无反顾,是想近距离取得第一手资料。 大概那时候的沈觅还庆幸地以为,自己会有回来继续挽救无辜生命的机会。 可惜,她最终还是成为了混乱的前线之中,一具无处寻觅的尸体。 或许那场被精心策划的死亡,并非那样天衣无缝,只是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哪怕是当时的李璟涉都没办法为自己的爱人讨回公道,更别提还没在警局完全站稳脚跟的陈逾川了,谁又能将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公之于众呢? 「是谁故意向小觅透露关于病毒传播的消息,是谁想要小觅在无法追溯的原因里死得不明不白,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小觅当时一定在暗中调查什么,甚至可能已经知晓了什么秘密,威胁到了对方的利益,于是以这样的方式被灭了口。」 李南承从来都以为沈觅的死不过是一场意外,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这竟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就为了一个不为人知晓的荒唐的秘密。 「那,那我六叔的殉职,他……」 「李璟涉啊,大概因为太过思念亡妻而一时失去了理智和思考能力吧,在他死前,我想他都没能从失去小觅的痛苦中走出来,而这样消极的情绪恰恰被那群人利用,成为了他们解决掉老六这个麻烦的筹码。」 第42章 当讲到那些陈年往事之时, 仿佛是将早就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让好不容易癒合的疤痕再度涌出暗黑的鲜血。 陈逾川沉沉地嘆了口气,这些跨越几十年的纠葛早就压得他喘不过气,似乎多对一个人倾诉一番, 就能缓解他些许痛苦。 「老六他, 比你们任何人以为的都要爱小觅, 他只是太不擅长表达了……老六那个古板的个性,肯定没跟你们这一小辈儿讲过他和小觅的恋爱故事, 小觅害羞,自然也是不会提及——沈家兄妹的父亲曾是李老将军的战友,他们母亲早亡,父亲也牺牲后,就被李老将军接回了大院, 你想像不到吧, 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璟涉啊那时候就对沈觅动了心,你妈妈璟词她啊,还总调侃老六。」 第124页 李璟涉本来就是那种做得多说得少的人,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就只会一言不发地守在沈觅身边,以自己父亲的要求为掩护,细緻入微地照顾她。 为她打架, 为她发声, 为她表露喜怒哀乐。 而沈觅每每都会为他处理那些因为自己而留下的伤口。 原来那些笨拙的爱意都成了外人对李璟涉的误解。 李南承想起李璟涉殉职前, 自己对他的态度,心底不由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我跟你说这些, 并不是指望你单枪匹马去追查真相——相反,我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超出我的掌控范围却无能为力, 是觉得这件事横跨三十年,牵扯了太多恩恩怨怨,如今都走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再让更多人为此付出性命,而你是唯一能让予臻悬崖勒马的人。」 「你说阿臻?这些是非因果,他都一清二楚?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确定他知晓几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出国养伤的这十年,接触了太多危险的人,探听了太多危险的事,而他现在正身处危险漩涡的中心,稍不留神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陈逾川想起沈予臻当时也是这样守在自己的床边,与自己争锋相对,固执地要以自己为猎物,将那群躲在暗处的猎人通通吸引出来,极为痛心疾首。 「可他早就全然感知到了危险,甚至欢迎它的迫近——他等那一天,已经很久了。」 李南承在提出疑问时,并没想到沈予臻瞒着自己的,竟然是这么沉重的往事,他每天居然还能怀揣着这些沉甸甸的担子跟自己谈笑风生! 「您今天跟我所说的往事,当时也全部告诉了阿臻是吗?」 「是。」 不过很快,李南承便冷静了下来——此时他们不该自乱阵脚,既然知晓了对方的来势汹汹,就该同仇敌忾。 只是他现在掌握的信息,还不足够。 「您装病远离漩涡中心,对这些往事缄口不谈,可如今又在这个时间点上告知了我和阿臻——为什么?我想您调查了这么久,掌握的内容肯定不止这些,你对躲在幕后的老鼠们,已经有所警觉了是不是——跟梁泊帆、高靖昂都脱不开关系,在他们的背后,还有谁?」 「我不能确定。」 因为不能确定,所以给不出孩子们肯定的答案,一旦迈错一步,等待他们的将是万丈深渊。 「我只是觉得在这件事的抉择上,你比予臻会更冷静,停下吧,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一只右手,付出了你们的十年。」 陈逾川的一句话直接踩到了李南承的雷点。 右手!? 李南承几近发疯般扑在了陈逾川的床上,压着他一把老骨头的胸腔差点喘不过来气。 「您说右手——当年在医院,是那群人故意废了阿臻的右手!」 陈逾川费力地咳嗽了几声,在李南承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压迫感,赶快起了身。 「那件事,按照我的猜测,其实他们的目标……是你才对。」 「你还记得予臻高考前被绑架的事情吗?那时候他毫髮无伤地等待着警方救援,虽然这是我们乐于看到的结果,但一切都太奇怪了——对方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想保护予臻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向予臻出手,而有理由这样做的人,只可能是和予臻母亲有过交情的人。」 陈逾川盯着李南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们在绑架事件中冒着暴露的风险,也没有取走予臻的器官,就更不可能在伤医事件中要了他的手掌。」 李南承茫然地跌坐回椅子上,颤抖着嘴唇,一脸不可置信:「可如果那天不是我想要向阿臻他——我不可能百分百出现在诊室的,他们要怎么算得准我的动向……」 「那如果他们监视的一直是你呢?」 陈逾川沉沉地嘆了口气,仿佛是在责怪自己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都没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他们太清楚予臻的软肋在哪里了——如果只是对他自己造成伤害,其实他那样不冷不热的个性,根本无所谓,但如果他们盯上的是你,那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李南承安静了很久,似是在大脑中独自消化着一时间全部塞给自己的、穿梭了几十年的信息。 突然,从他的胸腔溢出一声极为轻快的笑意,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张扬的李南承,冷酷又不以为意地开了口:「即便他们要来硬的,我们也不在怕的。」 「……」 陈逾川的本意可是让李南承拦住沈予臻,但听他这意思,怎么这个臭小子比沈予臻还激动! 「我……我让你们停下!谁准你们去硬碰硬了!」 「我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他们都欺负到阿臻的头上了,还断送了他的职业生涯,我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对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李南承双手插着裤兜站起身来,面前已经笼罩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我小心翼翼疼着护着的宝贝,还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不成!」 他转身要走,却在门口又停了下来,面容稍微柔和了些,望着眼前沧桑了许多的男人,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陈逾川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得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是真的老了。 「陈叔,证婚人的请求,我是真心实意的——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希望您坐在正位祝福我们这对新人。」 第125页 这是李南承留下的最后一句还算温柔的话,说罢便夺门而出,气得陈逾川在床上只喘粗气。 离开陈家后,李南承怀着极为沉重和复杂的心情,一路开车来到了烈士陵园——每每消极的情绪在他胸口凝结成一团阴郁无法纾解时,他就会想和小婶多说说话。 沈觅的个性总是很冷静的,她带大的沈予臻就像极了她。 李南承想起沈予臻宁愿自己揭开伤疤,将自卑的一面剖给自己看惹自己心疼,都不愿意吐露那剩下一半的事实,让自己同他一起冒险。 或许当时沈觅坚决地离开李家奔赴前线,也是怀抱着这种心情吧。 后知后觉的六叔当时会怎么想呢?是责怪多一点,还是悔恨多一点? 他不知道。 斯人已逝,他无法猜到当时他们心中的想法,但眼下自己的感受却越发清晰。 ——他不可能放任沈予臻如此肆意乱为,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只为求得一个被岁月的尘土淹没至深的真相,只为换取所爱之人此后的安宁。 李南承今天来得及,没有时间和心情提前买好抗过敏药,便只在沈觅的墓前,为她点起几支香。 「小婶,您说阿臻怎么就这么固执,我总是拿他没办法。」李南承无奈地笑了笑,眼前浮现起沈予臻哄骗自己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但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也会跟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想追求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您当时真的有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蛛丝马迹,要不要今晚托个梦给我,也算是您在天之灵对我们的又一次守护了。」 李南承拿过沾了水的布,小心翼翼地为沈觅擦拭着她的墓碑,滑过她的照片时,手有些留恋地在其上轻抚着。 那是沈觅三十岁时的模样,挂着淡淡的笑容,静静地望着李南承,似是儿时般对他那样温和,仿佛只要记得这样的笑容,李南承就可以打破所有阻碍、越过所有牵绊,永远作无所畏惧的最耀眼的自己。 突然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目标锁定地迅速在相册里翻找着什么。 ——那张旧合影里,安时、沈觅、李璟词、季识则,甚至陈逾川和李璟涉都在其中,背景明明是在大院。 所以,这不该是一张班级合影,倒像是来大院作客的邀请,或许是沈觅带着她的同学们来李家讨论问题,正好李璟词和陈逾川也在,才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相片。 而如果打破当时沈予臻灌输给自己的思维——那这张照片的站位看起来就有迹可循。 照片中心位是沈觅,她的两侧分别站着安时和李璟词,三个女孩手挽着手,看上去感情很不错。 第一排的其余女生里,柯嘉韵却站在最靠边的位置,如果不是李南承认出了她年轻时的模样,大概早就将陈桑的母亲忽略掉了。 而第二排里站着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子。 李璟涉规规矩矩地站在沈觅身后,一脸严肃,而他身旁的陈逾川却将手自然地搭在了李璟词的肩膀上。 李璟涉的另一边是李南承并不认识的一个男人,他甚至在安时的身后悄悄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人很羞涩却又十分甜蜜的模样。 这个陌生男人的旁边,就是季识则了——他的眼神,没有对准镜头,而是看向了沈觅。 在李南承的印象里,沈觅一直兼顾家庭和学术研究,交友圈小得很有限,而且也并不是爱热闹的性格,如果她是这次拜访的中间人,只能说明合照里的人跟她关系都很要好,甚至可以说是她信任的伙伴。 而她的死亡,也正是因为这所谓的信任造成的——或许这也是其中一个突破口。 除此之外,这些人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也引起了李南承一些猜疑。 既然他能有所发现,沈予臻一定也可以,而作为当事人的季识则、陈逾川,还有柯嘉韵,就更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似乎比李南承想像得还要深。 李南承的目光停留在安时背后的那个陌生男人上,有一瞬间,他觉得沈予臻像极了这个男人,可他记得沈予臻的父亲和沈觅的哥哥是战友,已经在前线牺牲了,而照片上这个眉清目秀的医学生,显然和那位战友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道沈予臻是不是已经知晓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跪在沈觅墓前的李南承缓缓起身,天空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那个被沈予臻拦住将近二十年的泥潭,现在唯一生存的可能,就是和沈予臻一起找到出路。 他将手机暗灭,屏保是十七岁的沈予臻带着兔子耳饰在游乐园被他抓拍到的那张。 李南承微微勾起嘴角,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臻臻,现在的我们,该完完全全坦诚相待了。」 离开烈士陵园的李南承并没有直接驱车回家,他不希望二人的对峙是冰冷而互相伤害的,这件事只能作为他们之间的一个小插曲,而于现在的李南承而言,更重要的是继续完成他计划以内的惊喜,再顺水推舟地将这个插曲一笔带过。 首饰店前,柜檯小姐已经在门口等候李南承许久了。 他早就线上预约了今天这个时间看戒指,但因为跟陈逾川聊了太久,又中途去了一趟陵园有些耽搁了。 第126页 「真不好意思。」 李南承有些歉意地颔首向柜檯小姐点了点头,他发梢还带了些晶莹的水珠,好在车上有备用毛巾,没让他在面对外人时太过狼狈不堪。 「没关系的,雨天路滑,开车还是要小心些。」 柜檯小姐凭藉她一贯的职业素养为李南承找了通藉口,便极为热情地带李南承去挑选戒指。 「李先生,您专门定制的这一款已经完成了,我想您爱人如果收到了这枚您亲自设计的戒指,一定会觉得非常幸福。」 李南承接过柜檯小姐递来的对戒细细打量,带着银钻的字母「c」和「z」相互缠绕着,簇拥起戒环中心的一颗黑水晶,简约却不失奢华,戒指内环篆刻着他们的名字所写和相遇的日期。 不知怎的,李南承心口涌过一阵感动,眼泪竟然有夺眶而出的冲动。 「非常完美。」李南承抬手随意擦了下眼角,掩饰般垂眸将戒指放回到盒子里,「请帮我包好。」 「好的,您稍等。」 然而,就在柜檯小姐转过身的瞬间,首饰店门口突然进来几个警察将李南承团团包围,李南承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李南承是吗?」 他点点头,等待警察的下文。 「你涉嫌杀害前任局长陈逾川,请跟我们走一趟。」 杀害?陈逾川? 「开什么玩笑?!」 李南承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却来不及细想,甚至不等他一句反驳,就被警方带上了手铐。 「等一下——我的戒指。」李南承在柜檯小姐惊诧的目光下,向警方投去了请求的眼神,难得轻声细语,「麻烦帮我放在口袋内侧好吗?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弄丢。」 * 陈逾川的死亡消息做了封锁。 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不能接受现实,被关押在问询室的李南承一直都没见到陈桑的面,他被晾在一边,仿佛抓到这个嫌疑人就皆大欢喜一般,不需要处理清楚细节,就能直接定了他的罪。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三个小时之前,陈逾川还好端端地跟他讨论着陈年往事,他还答应会来参加自己和沈予臻的婚礼,做他们的证婚人。 太突然了。 第一个在李南承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陈逾川也被灭口了。 像当年的安时、沈觅、李璟涉一样,而这一次没能特意制造成意外,不过是想一箭双鵰,将自己一併处理了去,那么让自己成为兇手,便是最为两全其美的方式。 ——那群人一定是以为,陈逾川和自己的对话触及了他们的利益。 而比起担心自己,李南承现在更害怕沈予臻会因为自己误打误撞闯入了危险的中心,而自乱阵脚。 如果把自己当做要挟沈予臻的筹码,让他在天秤之中倾斜于罪恶的一房,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极力想克制住自己愤怒急迫的心情,却让那种负面的情绪越演越烈,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伴随着手铐被振动的清脆声,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也分明可见。 就在此时,问询室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南承。」 李南承闻声抬眼,见平日里同自己极为亲昵的祈年绷着一张悲伤而严肃的脸,坐在他的对面。 「陈逾川死了,」祈年竭力平静地叙述这事实,又因为不想让哀伤的情绪太过显露,尽量将一句话缩得更加简短些,「我们在监控里发现那段时间,只有你出入过陈家。」 「陈桑呢?」 李南承并不关心那些所谓的证据,如果躲在暗处的人有心栽赃,那么捏造出来一段录像也不足为奇。 他现在更关心的,其实是陈桑的心情。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李南承,请你先配合调查,不要询问无关问题。」 祈年那张稚嫩的小脸,配上如此严厉的话语,实在是太不相称,如果是平常的李南承一定会调侃他一番,可他知道,现在的局面是如何严肃。 「你想问什么?」 接下来就是一段冷漠的对峙与问答。 「今天上午10点到11点期间,你在哪里?」 「我回大院了,去陈家探望陈逾川。」 「什么原因?」 「你们这段问询,会对警方之外的人保密对吧?」 祈年点点头,还以为他要说的是什么关乎案件的重要情报。 「我去请陈逾川,当我和我媳妇儿的证婚人。」 李南承说得一本正经,祈年正准备认认真真记录,没成想却被餵了一把狗粮,差点没憋住,赶紧干咳了几声将自己的威严重新树立起来。 「请说本名。」 「沈予臻,我的爱人——陈逾川是看着我们俩长大的,我们要结婚了,想请他来徵婚。」 「可是据我了解,陈逾川前些年中风,后来又因为老年痴呆,头脑经常不清楚。」 李南承张张嘴,刚想顺口将真实情况告诉祈年,但突然又想到什么,却只是道: 「我就是想去碰碰运气,毕竟这是我们的人生大事。」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跟陈逾川起争执?」 「算不上争执,那是我和陈逾川一贯的相处方式。」 「离开陈家后,你去了哪里?」 「烈士陵园,我不知道大概待到几点,那会刚开始下雨,我就离开了,然后就直接去取了戒指。」 第127页 「那你从医院申请的安眠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南承听罢微微一怔,不由重复了一遍祈年的问题:「安眠药?我没申请过。」 「我这里是申请人记录单,上面清清楚楚签了你的名字,我们核对过字迹,是你的没有错。」 李南承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那份记录单,想把它看个清楚,可他的确对签署什么记录单没有印象,难不成是什么人混在文件里一起骗他签了字? 但现在要李南承直接说出时间地点和人物,他又完全没有思绪,每天在医院的工作那么繁杂,他只要一踏出科室,整个人的灵魂便脱了壳。 「我确定我没申请过——我跟我媳妇儿恩恩爱爱,犯不上失眠。」 祈年见李南承态度坚决,便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陈逾川曾经冤枉过你私藏违禁品,你还因此被赶出了家门对吗?」 「这都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李南承喘了口粗气,尽量平復自己暴躁的情绪,才缓缓道:「有,那都是我高中时候的事情了,而且早就已经澄清过了,我和陈逾川也完全和解了,不然我也不可能请他来当证婚人。」 祈年平静地望着李南承许久不语,直到李南承都以为他的问题结束了,祈年才又将锋刃插入了李南承的心脏。 「那他对你的亲人——沈觅和李璟涉的死,故意隐瞒且装作视而不见,你知情吗?」 「……什,什么?」 第43章 李南承愣在原处三四秒, 等炸开的大脑回过味来时,情绪突然失控,他下意识想起身反抗,却被手铐死死地扣在审讯台上, 无奈之下只能用他的大嗓门宣洩情绪。 「你们现在是想抹黑他吗——把所有的罪过安在一个尸骨未寒的老刑警身上!你们要不要脸!」 而面对暴怒的李南承, 祈年此时就要冷静地多, 他望着李南承,仿佛从未跟这个人打过交道一般, 一字一句道:「警方办案向来讲求证据,请你注意态度,不要用不恰当的字眼表述。」 「陈桑呢!我要见陈桑!他怎么可能允许你们这样诋毁他爸——」 祈年没有理会李南承的大唿小叫,只是默默将自己的记录本合上,抬起眼皮望着他, 不带任何感情道:「陈队现在不想见你。」 * 京安大学门口, 沈予臻像个青涩的大学生一般背着个斜挎包,正在等李南承来接他。 只是他等来的却是另一辆极为高调的车。 「你怎么来了?」 沈予臻皱了皱眉,语气里皆是不满。 「怎么?换我来接你下班,脸就这么臭啊?」 斯黛拉坐在车里莞尔一笑,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女士香菸,手顺势落在车窗上,徐徐的白烟飘向了沈予臻的身上。 她往副驾驶的方向点了点头, 催促道:「快上车吧, 不是不喜欢引人注目?」 平常斯黛拉就算再招摇, 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把这么显眼的车停在学校门口,还冒着可能撞上李南承的风险。 沈予臻下意识觉得, 一定是出事了。 于是,他也没再磨叽, 直接开了最近的后座的车门,关门的瞬间,斯黛拉便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说重点。」 沈予臻边说着,边掏出手机刷着今天的新闻,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陈逾川死了。」 沈予臻勐然间抬眼,在后车镜中与斯黛拉难得认真的眼神撞在一起,瞬间明白——李南承被牵扯了。 陈逾川装病这么久都安然无恙,却在这个节骨眼被杀害,只能说明对方那双久久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了他的破绽——他并不是真的老了,他是用自己的伤病误导对方,趁机将情报传递出去。 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而同样被那双眼睛盯上的,就是陈逾川信任的却不曾踏足这层层旋涡之中的人——李南承。 「他人呢?」 沈予臻问得简单,但斯黛拉却完全知晓他指的是谁。 「李南承在陈逾川死亡预计时间里,曾经去陈家探过病,而且二人发生过争执……总之,他被警察带走了。」 沈予臻短暂沉默几秒,只说了四个字:「去找迟羡。」 「我正在带你去找他的路上。」斯黛拉见沈予臻冷着张脸,就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扯上警察,我们双方都不好出面,陈桑现在身份又特殊,律师是最好的选择——我想不止是你,慕时岸和李本溪要是知道李南承的事情指定会闹起来,迟羡看在你们几个的面子上,也不会坐视不理,你别急。」 斯黛拉难得温柔地多安慰了沈予臻几句,但他却完全没听进去,毕竟他这个人啊,从来都软硬不吃,李南承除外。 她跟沈予臻相识这么多年,也完全了解他的个性,从不与他计较,只是车子刚开到半路,沈予臻坐在后边突然出了声。 「去这个地址,他没在事务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和牵扯,斯黛拉把沈予臻放在了小区门口就扬长而去。 沈予臻按照迟羡给的地址敲开了门,来开门的人正是换了身简约西装的迟羡,这个人总是精緻得一丝不苟,仿佛随时随地准备接待他的顾客。 「沈医生,好久不见。」 「麻烦你了。」 第128页 沈予臻微微欠身,在迟羡的邀请下,二人来到了客厅议事。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李南承这次的事情,可闹得不小。」 迟羡给沈予臻倒了杯茶,表面上这样说,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沈予臻一下子就清楚,迟羡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沈予臻说话向来直接,倒是让迟羡不由笑了出来:「沈医生,我是真的想交你这个朋友。」 「谢谢,不过我不习惯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一个条件——等你查明真相的那一天,我要获得知情权。」 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两端不动声色地对峙着,沈予臻知道他在乎什么——他根本不是什么唯利是图的律师,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经手过的每一个案子的细节,包括祈年的存在。 他要的是真相,要的是公道,要的是清白。 「如你所愿。」 迟羡笑了,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从来不需要多费口舌,双方就已经心知肚明。 接下来,二人便迅速进入了正题,开始讨论如何为李南承洗清嫌疑。 只是在这期间,沈予臻总能从里屋的房间里,听到铃铛一般的清脆声响断断续续,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早点保释李南承,而至于迟羡在家里有什么莫名的癖好,他并不感兴趣。 * 「真没想到,我竟然是被你捞出来的。」 被关了一天的李南承多少有些疲惫,但他望向身旁西装革履的迟羡时,依然不落下风。 「我是看在时岸、沈医生还有傅教授的面子上,才来趟这一趟浑水,不然你以为我想为你操心啊?」 迟羡拉开了车门,请沈予臻先坐了进去,然后又换了副不耐烦的表情,直接将李南承推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你知不知道李家的人都为你被关进警局的事情急疯了?李本溪好不容易被傅教授安抚下来,时岸又在家里折腾个不行,要不是我威胁他再不乖点就不管你,他现在还要闹着跟我来接你……还有沈医生,他——李南承,你说你这办的是什么事?」 迟羡从后车镜里看到沈予臻的眼神,便适时收住了话匣子,直接噼头盖脸对李南承一顿教育。 「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出来了吗?说明我清清白白,你还费什么话啊,迟大律师。」 在座之人都对当年的事情有或多或少的了解,只是互相之间还有所保留,李南承根本不需要多解释,各自都瞭然于心。 「陈叔被杀害……到底是什么回事?」 在警局被关押的时候,警方不能向李南承吐露太多案件相关的细节,他现在还对陈逾川被杀的事情一头雾水。 按理说,大院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而陈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靠近的。 「陈逾川的死因是被注射了过量的安眠药物,就在你离开陈家的前后脚。」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理由杀人!我找陈叔是因为——」 李南承情绪一激动,差点就把真实目的吐露了出来,他意识到身旁沈予臻的眼神正片刻不移地注视着自己,慌忙改了口。 「我对最近发生的案件很奇怪,想找他聊聊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的思路。」 「阿承,你又不是警察,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牵扯进去呢?」 沈予臻说话时的语气里有一些责备的意味,李南承的火气也腾腾直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自己知道的全部甩在沈予臻的脸上,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所只晓得事实哑口无言。 不过这一激烈的争执场面并没有发生,迟羡提前开了口,竟然打起了圆场。 「沈医生你别动火,毕竟这些事多多少少跟李南承也有关系,他好奇也正常。」迟羡意味不明地从后车镜看了眼李南承,又继续道,「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是柯嘉韵,据她所言,当时为了给你和陈逾川对话空间,她就和保姆先行离开了,等回家的时候,就只剩陈逾川一个人了,起初她还以为陈逾川是睡着了,但等她意识到不对时,才发现陈逾川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那段视频我看了,你背对着摄像头,如果有什么小动作根本就看不分明,而在和陈逾川对话期间,你也很明确地同他发生了争执,他在你走后,甚至还气得不轻。」 李南承想起自己当时生气的原因,更是一团火没处发泄,最后只能极为无奈地辩解道:「我当时跟他争执是有原因的,总不能——」 李南承气急,话憋在嗓子里直接破了音,迟羡便顺势反驳了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就是事实,而且全部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就像是故意为你设计的一样,整段视频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你们之间的对话就只能靠外人的浮想联翩,当然,这也是我为你假释的突破口之一。」 沈予臻顺手给李南承拧开了瓶水递给他,又向迟羡询问道:「那段视频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你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被剪辑过的?」 迟羡很快就摇摇头,否定了沈予臻的猜测。 「至少李南承在陈逾川房间里出现的那部分是很完整的,而且他本人也承认自己曾经和陈逾川发生过争执——至于之后的情况,中间因为停电陈逾川房间内的监控断过一次,但包括柯嘉韵和她家的保姆的证词,还有大院里的摄像头拍下来的画面,都没再看到其他人出入。」 第129页 「那柯嘉韵不是很可疑吗?」 沈予臻自然而然的接话让车内的空气停滞了几秒钟。 「你是说柯嘉韵谋杀亲夫?没道理啊——」 在李南承的印象里,老一辈的夫妻关系里,陈逾川和柯嘉韵可以称得上是模范,而且柯嘉韵极其依赖陈逾川,任谁看他们都不该心生杀念——等等,如果按照那张照片上的线索来看,这样一说似乎也有存在的可能性。 「杀人动机是靠警方推测和证实的,如果都还没有调查就妄下定论,那只会让更多的兇手逍遥法外。」 沈予臻转过头来含笑望着李南承,「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当时的案发现场不会出现第三个人,如果我们都心知肚明兇手不可能是你,那结果显而易见,不是吗?」 不知为什么,李南承觉得沈予臻此刻的眼神仿佛已经将自己洞穿,就好像他已经知晓自己掌握了什么信息,在等自己向他坦白。 他差点忘了,自己在沈予臻面前,根本藏不住秘密。 但李南承却以为,这并不是一个袒露的好时机。 慌忙间,李南承错开眼神,整个身子向前倾,扒着副驾驶座的座椅冲着迟羡问道:「还有什么其他进展?陈桑那边怎么样了?他迴避调查了吗?」 正开着车的迟羡从李南承嘴里听到他竟然在沈予臻面前关心起别的男人,顿时后背发凉,直觉他勇勐无比。 迟羡干咳了几声,一脸正经道:「陈桑倒还好,八尺男儿有泪不轻弹嘛,而且他现在是陈家的顶樑柱,心思正在料理后事上,毕竟他妈都哭晕过好几次了,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所以调查案子的事情,暂时由祈年主导……不过听陈桑的意思,头七还没过就打算重返岗位了。」 「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沈予臻望着李南承极为落寞的侧脸,抬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了拍,柔声道:「他恨的该是真正的兇手,不是你。」 而悲伤难耐的李南承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总之,警方现在倾向于现场还有你和柯嘉韵之外的第三个人出现过,只是可能特意躲过了监控的死角——这是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 迟羡从后车镜里瞄了两个人一眼,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但也只能凭着作为律师的职业素养,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想要给你定罪,既没有足够的证据,也无法说明你的动机,不管怎样,李南承,你现在是清白的,别太消极了——只不过,你这件事闹出来的动静不小,确实给梁泊帆和高靖昂的案子,多多少少分了点火力。」 剩下的一段路程里,三个人都没说话,车里鸦雀无声。 但他们又都瞭然于心,这也是对方的目的之一——让李南承的事情发酵,为他们抵挡些舆论的冲击,好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再做打算。 迟羡把两个人送到家楼下,李南承先垂头丧气的上了楼,沈予臻正想跟迟羡告个别,结果先被他插了话。 「沈医生,李南承也是担心陈家现在的情况,就多提了陈桑几嘴,你多担待啊,回家可别吵架。」 沈予臻一听倒是笑了,话里话外像是在调侃一般:「迟律,我可不是你,不会一听到陈桑的名字就炸毛。」 迟羡有一丝丝尴尬,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予臻又突然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为诚恳道: 「谢谢你今天的巧舌如簧和鞍前马后,还给阿承应得的自由。」 等沈予臻回到家的时候,李南承早就一熘烟钻进了卧室,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活像一颗大肉粽。 沈予臻知道他心情不好,干脆让他自己躲在被子里冷静冷静,并没有出声喊他,反倒是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柜子,开始收拾行李。 李南承虽然心烦意乱,但对沈予臻的动作还算是反应灵敏,勐地就将被子踹开,整个人腾地一下坐起身来,满脸疑惑又惊恐地盯着沈予臻。 「你去哪儿!」 大概是上次二人大吵一架后,沈予臻直接收拾行李离家出走给李南承留下了阴影,他特意把行李箱放在柜子最顶端,沈予臻拿下来的时候就算再小心也会弄出些动静,李南承便条件反射般地直接把人从身后牢牢抱住,语气里明明是在质问,可神情却担忧得可怜。 「先放开啦……」 沈予臻笑着轻拍李南承的手,他整个重量压了过来,正好卡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你生气了吗——为什么?」 李南承可怜兮兮地滑坐在一边,看着沈予臻刚刚被勒红的脸不知所措。 「喏,『你有一项行程待出行』——」沈予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出一个界面在李南承的眼前晃了晃,「现在的线上订票软体可真是会毁人惊喜。」 李南承差点忘了,那是他提前好久就订好的和沈予臻的蜜月旅行。 如果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他们几天后就要搭乘飞机去度假了。 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臻臻,我现在没心情……」 「我都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地方——你当年为了陈桑放过我一次鸽子,现在还捨得让我再伤一次心吗?」 沈予臻一把将李南承低垂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说不吃醋是假的,但他也不至于像迟羡那样无理取闹。 第130页 他理解李南承的心情,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藉此机会带李南承出去散散心。 在收到手机软体的提示前,沈予臻对李南承最近的行踪不定都很奇怪,他本以为是李南承发现了什么自己不愿意被他知晓的秘密,但现在看到,原来他是在一心一意准备这些惊喜。 他有些自卑自己,什么时候对李南承都这样防备了。 李南承那样大大咧咧心里憋不住事的迟钝大男孩,明明就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沉浸在一蹶不振的低迷里,不如早点转换心情——承承,那是属于我的惊喜,我不要被别人的无妄之灾破坏。」 * 前警察局局长陈逾川在家被杀害的消息最终还是冲破了封锁在网络上大肆发酵,一时间盖过了梁泊帆枪杀案和高靖昂坠亡案的舆论。 李南承虽然有律师保释,但网络的指责和谩骂却并没有因此停止,他年少轻狂时所有的言行被无限放大,在网友铺天盖地的想像里被描述成一个倚仗着李家背景肆意妄为的不良青年。 因着这些负面评论不断升级,京安大学附属医院停了李南承的职,季识则怕他多想,私下跟他通过电话,只说是想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季老师电话里也说让我陪你去外边多走走、散散心,总好过在家里憋闷着强。」 客厅里电视打开着全当背景音,李南承横躺在沙发里,把沈予臻的膝盖当枕头,整个人伸长了腿,四仰八叉地像只伸懒腰的赖皮小猫。 「可是我们怎么也要等到陈叔出殡吧……」 沈予臻抚摸着李南承的手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道:「臻臻,陈家那边,不一定希望我们过去。」 话音刚落,客厅里便陷入了一片沉寂。 李南承怎么会不清楚陈家人的心思——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而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个兇手却在律师的保释下逍遥法外,自然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自从出事之后,陈桑也一直没有联繫过他。 但他如果不去,那不是更显得心虚了吗?那毕竟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长辈,虽然他在陈逾川面前一直都是个混小子,但其实李南承打心底里是很尊敬他的。 「臻臻,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得去送陈叔最后一程。」 沈予臻揉了揉李南承的头髮,没再多劝解什么,但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已经看透了葬礼那天会出现的局面。 而意志消沉的不止李南承一个人。 失去了父亲的陈桑,这些天也很不好过。 他尽量强打着精神撑起这个家,而祈年不仅在警局帮他主持着局面,而且还在家里忙前忙后。 陈桑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却如此熟练地将自己父亲的后事料理得那般周全,不由一阵心痛。 「祈年,你……你先回家吧。」 他想说「谢谢」,想靠在祈年瘦弱的肩膀里稍微喘口气,想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但又不想给他太多希望。 说没有意识到祈年对自己的感情是假的。 陈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祈年,是在李家的年夜饭上。 那时候因为执意要去当兵的事情,李忱砚直接和李南承大吵一架断绝了兄弟关系,后来又在救援行动中没了踪影,全家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可偏偏死神都没能拗过他的生命力。 那是李忱砚失踪后回家过的第一个年,李家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热闹了。 李本溪在得到李南承的允许后,还特意把陈桑也请到了家里做客。 酒过三巡,几个大男人就开始胡言乱语,尤其李南承还抱着个酒瓶子不住地念叨着沈予臻的名字。 陈桑心里堵得慌,自己一个人去阳台吹风,便见祈年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红扑扑的脸蛋一看就是醉得有些煳涂。 第44章 祈年是李忱砚带出来的小孩, 无父无母,往年他都是和李忱砚一起在部队里过年的,两个人也算是相互陪伴,唯一不同的是, 李忱砚是自愿放弃了家的温暖, 而祈年却从未得到过片刻家的庇护。 今年因为连李忱砚都要回家过年, 他不放心也不忍心让祈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便没打招唿直接将他带了回来。 那晚陈桑还算清明些, 他不想回到里屋听李南承对沈予臻念念不忘,便鬼使神差地就地坐到了祈年身边,听他安安静静的唿吸声和不由自主的啜泣声。 祈年喝多的时候很爱哭,但却不是那样的声嘶力竭,即便是意识混沌之时, 他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 不愿意发泄压抑的情绪,不希望给别人造成麻烦。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哭着哭着,祈年便倒在陈桑的肩头睡着了,唿吸声依然那般均匀。 祈年怕吵醒祈年,又怕他在阳台吹着晚风受了凉,便轻轻抬手搂过他,用自己的体温给祈年取暖, 就这样守了一个晚上。 陈桑总觉得祈年对他自己的感情有所误解。 或许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呵护, 才让祈年迟钝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而那更可能是一种心动的错觉。 陈桑并不想伤害祈年, 至少到现在为止,李南承依然在自己心底占据一席之地, 在他能够全心全意接纳另一个人之前,对谁都不公平。 更何况, 他还有必须要和祈年挑明的真相。 第131页 「我也没有别处可去……陈队,让我多陪你一会吧。」 祈年说话的时候有些没有底气,跟他早些时候审问李南承,以及平日里那般活蹦乱跳的小孩模样完全不同。 他对陈桑更多的是请求。 「你这些天也几乎没怎么阖眼,不想回去的话,去我房间里睡会吧。」 陈桑抬手想在祈年的头上轻揉几把,但最后还是悬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我心里乱,想去跟我爸说会儿话,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陈队,你要是难过,我可以陪着你的。」 祈年乖巧地坐在沙发里,小心翼翼地拽着陈桑的衣角,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陈桑,却在陈桑回过头来与自己对视时,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别太担心我。」 话毕,陈桑的视线落在那只拽着自己衣角的手上,他没用力挣脱开,却只是抬手攥住了祈年的手腕,直接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祈年的肩,再次催促他回房休息。 「听话,等睡醒了我们再谈。」 祈年见陈桑执意如此,便也没再磨磨蹭蹭,抱着沙发上的靠枕,便直接上楼钻进了房间。 陈桑听到楼上的关门声后,轻轻嘆了声气,才抬脚向陈设着陈逾川遗像的房间走去。 陈逾川死得很突然。 陈桑当时为了找迟羡了解情况去了趟郊区,收到消息往家里赶的时候,警察已经站了满屋,鑑识人员也已经基本确认了死因——过量注射安眠药。 但因为柯嘉韵始终拒绝尸检,警方没能获得更详细的分析。 当时陈桑虽然还能和同事正常交流,但实际上他现在根本记不得自己都在回答了什么,意识混沌模煳,整个人仿佛都被抽走了神经。 而后来从目击证人的口中得到证词,并确实从监控里看到了李南承的出现,甚至同陈逾川发生了争执,他不肯相信也必须得面对现实。 那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同事七嘴八舌,柯嘉韵也在一旁发疯般要李南承血债血偿,直接哭昏了过去,唯有祈年搀扶住了疲惫不堪的陈桑,用不同于以往的请求语气对他说:「我来吧。」 陈桑不知道李南承是如何被逮捕,又如何被释放的。 他的潜意识里自然是不相信李南承会作出杀害自己父亲的事情,但作为警察,他不能凭主观臆断办案。 有李南承这位当事人在,也能更好地了解案情发生的经过。 只是按照眼下的形势来看,警方似乎将视线聚焦到了未被觉察的第三个人身上。 用一件命案掩盖另一件命案。 陈桑没想到这次的目标是自己的父亲,也没想到暗中较量的双方竟然直接把战火引到了警方和李南承身上。 「爸,您到底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您儿子也是警察,您就这么不相信我能接替您的工作,继续将沉寂几十年的案件追查到底,并将真相公之于众吗?您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命啊——」 陈桑红着眼睛跪在陈逾川的遗像前,却放低着嗓音生怕自己太过声嘶力竭而影响到家里的其他人。 「我不知道予臻在国外的那十年究竟经歷了什么,但凭我的直觉,他为了活下来、为了干干净净地活下来,遭受了许许多多的痛苦,而他现在能够重新回到这里,回到阿承身边,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线索和拼凑的故事足以让自己稳操胜券——你相信他,却不想他深陷其中,所以试图让唯一可以动摇他的阿承成为你的说客吗?」 陈桑自嘲一笑,对于陈逾川的用意,身为亲生儿子的他竟然如此后知后觉。 「予臻他啊,可真是恰到好处地拿捏着所有人的软肋,从不同的角色里获取他所需要的不同层面的信息——明明是我在替他隐瞒的,到最后,被蒙在鼓里的却是我。」 其实从梁泊帆在校庆时被当场射杀那件事起,陈桑就觉得事情不会那样简单。 警方当时排查了所有校庆受邀人名单,但京安大学属于开放式校园,即便因为有特殊活动戒备森严了些,可是对大学生打扮的同学们也不会多加阻拦。 再之后,他们又从梁泊帆的私人电脑里发现了包括苏渔和斐恩在内的视频和拷贝。 苏渔——那个熟悉的名字因为死亡的沉寂而许久未被提及,但无论是身为警察,还是作为朋友,陈桑都始终忘不了苏家悲惨的命运。 她只是一个被梁泊帆盯上的目标,却因为她的反抗被捲入了这场阴谋之中。 因为高靖昂的死,被牵扯出的器官交易和违禁品生产,又让苏渔不仅仅是被梁泊帆欺侮和残害那般简单。 高氏制药,京安大学及其附属医院。 他们之间的似乎有一道光明正大的关联,却又隐于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而沈予臻在这些案件中所表现出的模样,也实在很难让陈桑不起疑心。 于是,他悄悄探查了沈予臻这些年在国外的踪迹,可很明显地那些记录全都被人做了手脚掩盖。 沈予臻……他到底经歷了什么呢? 陈桑害怕他真的同案件背后的主谋有所牵连,也害怕越深入调查越明了的真相会让自己不寒而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正在自己一筹莫展时,沈予臻先找到了他。 那时候,沈予臻波澜不惊地坐在自己面前,抛出了他的橄榄枝。 第132页 他知道沈予臻还有所保留,但以李南承的安危和对案件的推进为筹码,想藉助自己作为警察的资源已经足够了。 陈桑又给陈逾川叩了三个头,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本想直接回客房休息一下,但见楼上自己的房间还有动静,许是祈年还醒着。 陈桑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上了楼,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他一声:「祈年?」 祈年一听到陈桑的声音,一个机灵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整个人裹在被窝里,只露了个小脑袋看着倚在门口的陈桑。 「怎么还醒着?天都要亮了。」 陈桑又往屋里走了几步,见祈年精神不太好,不知道是完全没睡着,还是被噩梦又惊醒了。 「陈队……我睡不着。」 祈年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好像自己睡不着都是陈桑害得一样。 陈桑觉得他脱了警服之后,实在太像一个乖乖小孩了,不由在床边坐了下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髮。 「心里有鬼才睡不着——你的小脑袋在想些什么呢?嗯?」 垂头丧气的祈年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陈桑几眼,犹犹豫豫道:「陈队……我想跟你坦白——我知道你在调查当年在高氏制药出事的实习生亲属,你迟早会知道的……」 「我是祁峯的弟弟,他比我大几岁,从小就很照顾我,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成绩很优异,曾经是京安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又被推荐去医院实习,结果却突然查出癌症,直接被他的实验室开除了名额,哥哥他伸冤无果,我们家又没钱给他治病,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那他死之后,我就被送进孤儿院了……」 祈年越说越小声,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桑揉着他头髮的手缓缓停了下来,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后,他的手才继续滑到祈年的侧脸上,微微勾了勾嘴角:「为什么向我坦白?」 「我怕你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就不要我插手这个案子了,我真的很想亲自为哥哥洗清冤屈……可是现在那么多线索都浮出水面,我想总是藏不住的……我不怕你多心,但更怕你觉得我骗了你。」 「别哭。」陈桑的拇指在祈年的眼角轻摸了几下,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急哭了,轻笑一声,柔声道,「其实迟羡根本就不记得你的存在——迟羡去你们家走访的时候,你已经被送进孤儿院了。」 祈年睁着双大眼睛望着陈桑,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不是觉得被我骗了?后悔吗?」 陈桑收回了手,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红了眼的祈年,神情依然柔和。 「祈年,我是警察,我在套你的话——别把我想得太可靠,别太依赖我。」 * 祈年被停职了。 当然对外只是宣称他最近忙里忙外太过劳累,身体垮了。 而祈年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便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替他松了口气。 自从那晚祈年将自己跟这件事的牵扯坦白给陈桑后,二人的关系有一点微妙,但陈桑却没有特意疏远他,甚至也没将他轰出去。 祈年提心弔胆地继续在陈家帮忙料理后事,直到出殡那天。 那天清晨没有迎来一丝阳光,密布的乌云笼罩着整个京安地区,像是在为陈逾川默哀一般。 灵堂内聚集了许多前来送陈逾川最后一程的人,大多都是曾与他并肩战斗的警察。 柯嘉韵被陈桑和祈年搀扶着颤巍巍站在陈逾川的遗体前,眼睛都哭肿了却还是不住地流着泪。 沈予臻和李南承是仪式快开始前抵达的。 其实他们并没有受到邀请,但因为李南承对陈逾川的敬重,他还是偷偷询问到了出殡的时间和地点。 只是李南承前脚刚捧着花踏入了灵堂,便立刻被柯嘉韵发现了他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对李南承的恨意,柯嘉韵直接向李南承扑了过去,攒着全部的力量,直接夺过了李南承抱来的那束花,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李南承——你怎么还有脸来!」 沈予臻接个医院来电的功夫,李南承就没了影,他按照地址找进来的时候,正巧撞见这一幕,整个人的气压已经降至冰点,但对着柯嘉韵这个死者家属加长辈,又不能太过失礼,只是冷着脸道:「请您控制情绪。」 「控制情绪?你要我对一个杀人犯怜悯不成!」 柯嘉韵声嘶力竭地口口声声把李南承喊作杀人犯,灵堂里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开始对李南承指指点点,甚至有情绪更激动的人,已经开始对李南承破口大骂,还撺掇着尚在岗的警察们对李南承重新彻查一番。 而此时,陈桑和祈年也都跑到了门口,试图控制当下有些失控的局面。 「我没有杀人……我不可能害陈叔的!」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之中,李南承紧攥着拳头,似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为自己辩驳。 「不是你还能有谁!你们李家真是通天的本领,连一条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柯嘉韵的手还想再打下去一巴掌,只是这一次当着沈予臻的面,她没能得逞,而是被沈予臻的胳膊横在中间,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予臻——」 「嫂子——」 大家都知道沈予臻向来对李南承呵护得很,只是没想到向来在外懂得分寸和礼节的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顶撞长辈,还是在这样不该被打扰的场合。 第133页 连陈桑和祈年都没预料到沈予臻会直接上手,都不由喊出了声。 但沈予臻却丝毫未被外人的情绪影响,一双清冷的眸子对上柯嘉韵满眼的怒火,一字一句道:「请您注意措辞,阿承的清白是警方认可的。」 柯嘉韵似乎还想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但好在陈桑先出声制止了她,并顺势将她同沈予臻拉开了些距离:「妈,您冷静点……」 柯嘉韵被陈桑拉到自己的身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情绪突然又再次爆发:「到现在了你还要护着他!陈桑——他害死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为了他——」 「妈!还爸最后的安宁吧。」 陈桑的神情极为疲惫,语气里也皆是无奈,他不想把这样肃穆的场面闹得如此难看——他的父亲还躺在棺材里等待最后的送行,他的战友、朋友都在陪伴着他,可却被他的爱人闹成了一场笑话。 「是我不给他安宁吗!是李南承从小到大就没让他安宁过!到老到死,还要栽到李南承的手里!」 陈桑也没办法当场跟柯嘉韵起冲突,还是祈年在一旁悄悄戳了戳被沈予臻挡在身后的李南承,怯生生地提议道:「四哥,嫂子……要不你们先走吧……」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的争执之中,李南承也不想真的像柯嘉韵说的那般,让陈逾川最后一程都不得安宁。 于是,他无声地拉了拉沈予臻的衣角,没说什么,但沈予臻却已经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他敌视地扫过在场所有人,一把搂住了李南承的肩膀,便将他整个人往灵堂外在。 争执的焦点退了场,仪式便又回到了程序之中。 只是李南承和沈予臻并没有走太远,李南承只是愣愣地站在灵堂外,一门之隔,与所有人一起送走了陈逾川。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李南承跪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任由雨水拍打着他的脸,混合着腥咸的眼泪,向着陈逾川遗体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沈予臻沉默地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接受这场大雨的惩罚。 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而柯嘉韵因为太过悲伤,在陈逾川的遗体送入火化后,便被人送回了家休息,没有再随车去往陵园埋葬。 沈予臻见李南承精神状态不太好,又担心他淋了雨后又生了病,便不由分说地把他送回了家,还专门喊来了李本溪看着他。 「承承,我会以你的名义,去陵园祭拜陈局长,你乖乖等在家里,不要乱跑,不要乱想。」 沈予臻把姜汤熬好,放在锅里保温,又对李本溪嘱咐道:「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你四叔先醒了,就给他热点姜汤喝……我怕他现在抵抗力差,淋完雨就受不住了。」 李本溪老实地点了点头,对沈予臻的交代,他向来是上一百个心。 「放心吧小叔叔,李南承交给我就成——」李本溪拍了拍胸脯担保,但转念又想到什么,有些吞吞吐吐道,「陈局长,他……」 「这件事很复杂,你好好读书不要插手。」 沈予臻知道李本溪想问什么,但他的疏忽已经让李南承深陷进悬案的沼泽之中,他不能再将李本溪牵扯进来了。 「那,那小叔叔你怎么去陵园啊?用不用我喊傅教授送你?」 沈予臻知道李本溪是好心,但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婉拒道:「不用,别麻烦辰生了,他最近为了我和你四叔的事情,也跑前跑后的很辛苦。」 「哎呀,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嘛——」 沈予臻没再同李本溪多闲聊,将事情都交代好后,便直接出了门。 小区外,斯黛拉的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用想都知道,李南承一定会被柯嘉韵轰出来——他怎么就这么死脑筋,非要去挨这一通骂?」 沈予臻一上车,斯黛拉便不由分说地把李南承数落了一番,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奔陈逾川安葬的陵园。 沈予臻懒得理会斯黛拉的牢骚,直奔主题道:「柯嘉韵的人际关系,你了解多少?」 「不算多——她小时候好像经常往大院跑,就跟陈逾川还有李家的人玩在一起了,后来嫁给陈逾川也没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好像都是在围绕在丈夫和儿子身边团团转。」 沈予臻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往上一辈再追溯呢?」 「你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猜想,这大概也是她重视家庭的原因之一。」 沈予臻和斯黛拉的余光交汇在一起,仿佛在那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会去查的——关于柯嘉韵生父生母的身份以及他们同李家的恩怨。」 沈予臻只是收回了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对斯黛拉所言的默认。 但斯黛拉总觉得沈予臻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南承在灵堂的众目睽睽之下受了委屈。 「臻,你为什么这么垂头丧气的?完全不像你啊——你不是向来遇事冷静,从不陷入自我困境的吗?」 沈予臻没有立刻回答。 车内的气氛沉寂了很久,久到斯黛拉都以为听不到沈予臻的回答时,他才极为痛苦道:「那个证明阿承曾经和陈逾川有冲突的摄像头,还是我建议陈桑安上去的。」 第134页 「监控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臻,你别太自责,其实你心里已经猜想到了对吗?在那段时间里,到底是谁曾经出现在陈家,而这个人,也一定受到了柯嘉韵的掩护。」 「是柯嘉韵想杀陈逾川,那个人才会被安排出现的。」 沈予臻的语气十分笃定,在斯黛拉的疑惑之中,他又继续说出了另一个让斯黛拉极为吃惊的猜想。 「柯嘉韵很有可能和我小姑的死有关系。」 「沈觅她——」 「柯嘉韵恨李家,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但她却在陈逾川面前装作一副对李南承极为疼爱的模样,直到陈逾川死,才原形毕露——她今天在灵堂上对李南承的发泄,不是因为陈逾川,而是因为李璟词。」 第45章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 沈予臻已经将陈年往事的碎片拼凑出了个大概的轮廓,清冷的眼神飘向窗外,目的地陵园离他们越来越近。 「柯嘉韵从小爱慕陈逾川,可儿时的她同那些玩伴相比, 实在太不起眼了, 尤其是在开朗直爽的李璟词的衬托下——她对李璟词嫉妒得发疯。」 陵园里, 陈桑捧着陈逾川的骨灰,殡仪馆的人站在他的身边为骨灰盒撑起一把黑伞, 祈年抱着陈逾川的遗像紧随陈桑,队伍两旁是曾经受过陈逾川教导的警察们。 待仪式结束后很久,陈桑才在祈年的陪伴下离开了陵园,而陵园大门口,沈予臻一直等在那里。 「予臻?你……你自己一个人吗?」 陈桑的视线在沈予臻的周围打量了一番, 的确没有看到李南承的身影, 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是,阿承淋了雨,我怕他生病。」沈予臻简单地回答了下陈桑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便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找你,有时间去我们家聊一下吗?」 陈桑微怔,但还是点了点头应允, 而站在一旁的祈年却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是在思量自己是走是留。 似乎是看出了祈年的尴尬, 沈予臻便先替他解了围:「祈年也一起吧。」 * 李本溪谨遵沈予臻的嘱咐,像个门神一样在卧室门口守着李南承, 他中间有迷迷煳煳醒来过一回,李本溪就趁这个间隙给他热了姜汤喝, 又随便煳弄了他几句把李南承压回床上继续睡了。 等听到开门声时,李本溪下意识回头一看,没想到沈予臻还带了其他人回来。 「啊,你们都来了……来看李南承?」 陈桑和祈年对李本溪来说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只是眼下的情况,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李本溪自然是站在李南承这一边的,所以他理所应当就对陈桑和祈年有些敌意,毕竟以他们的立场来讲,李南承现在的身份可没办法在这件事里置身事外。 沈予臻没管身边的两个人,而是直接向李本溪询问起李南承的情况,仿佛这两个人不存在一般。 「他啊,正睡着香呢,姜汤也喝了,我看体温正常,没什么要生病的迹象。」 李本溪见陈桑和祈年有些侷促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跟来肯定是有正事儿,便边跟沈予臻交代着,边拿了外套准备离开。 「那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家了,李南承醒了跟我说声。」 沈予臻知道李本溪这孩子很有眼力见儿,但又觉得他辛苦一天什么都没捞着有些过意不去,开口道:「要不要等傅教授来接你?」 「不用,就几步路的事儿,我骑摩托来的。」 李本溪随手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用食指转了几圈,笑着跟屋里的其他人告了别。 沈予臻不冷不热地招唿陈桑和祈年随便坐,而自己则先是进到卧室看了下李南承的状况。 被窝里的李南承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陈逾川的死让好不容易从噩梦的循环中挣扎出来的他,再度陷入了无限的恐惧。 其实李南承没有见到陈逾川的尸体,只是听说他走得很安详,似乎对自己即将要迎来的死亡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在那个家里有谁能让陈逾川毫无防备,但答案似乎又很明显。 这些天来,李南承的精神被仿佛折磨,整个人都处在极其低迷的状态,哪怕是沈予臻小心呵护着,都怕他一个不留神就自己破碎了。 沈予臻熬姜汤的时候往里面放了些安神药,剂量不大,不至于伤害身体,但足以让李南承好好睡上一觉了,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李南承不安的容颜上看到了紧锁的眉头和细密的汗珠。 千算万算,百般防备,还是让李南承被牵扯进来了。 沈予臻在心底沉沉地嘆了口气,几分愧疚,几分愠怒。 紧接着,他一声不响地附身又凑得离李南承近了些,视线聚焦在他有些发白的唇瓣上,下一秒便情不自禁地与他蹭了蹭鼻头。 「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唇瓣几乎摩挲着李南承的肌肤,微不可闻地道出一声深深的自责,便又将李南承身上的被子拢了拢,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主卧。 此时,陈桑和祁年依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似乎沈予臻的存在都让他们有不小的压力,而且依据警察的直觉来看,沈予臻特意请他们来,绝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予臻,他在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离奇案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是他们都好奇的问题,只能由沈予臻亲自来解答。 第135页 「我今天请你们来,是因为作为警方的你们实在是办事不力——近几个月发生的案件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还将无关的阿承牵扯了进来。」 沈予臻客客气气地给二人倒了杯茶,语气里却尽是责怪。 「我不关心你们案件的进展和所谓的真相,但是我的爱人绝不能忍气吞声,受着无缘无故被人指指点点的委屈。」 沈予臻的意思很明了——他要介入这些案子的侦办。 陈桑在一旁久久没有开口,而向来遵规守纪的祈年先吞吞吐吐道:「可,可是和无关之人透露案件细节是不合规的……」 「如果我不是无关之人呢?」 沈予臻抬眼,一双清冷的眸子迸射出极具威慑力的寒光,直穿祁年怯生生的神色。 「如果我曾经差点成为那个组织进行器官买卖的目标,如果我也是实验室受害者的家属呢?」 「予臻,你——」 沈予臻将自己完全置身于所有案子的牵连点上,一时间唤起了陈桑极为久远的记忆。 曾就读于京安大学医学院,却被中途退学,并以自杀收场的沈予臻的生母安时。 曾与安时为同窗挚友又反目成仇,后在一场未知的医疗救援里,丧生在暴风雪中的沈予臻的小姑沈觅。 以及游乐园失踪案里唯一毫髮无伤的目标——沈予臻本人。 陈桑从来没想过近来这些案子的起点竟然会是三十多年前。 被沈予臻当作工具人替他捋清线索、并一起隐瞒李南承真相的陈桑,居然就这样一直在真相的外围打转。 「予臻,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你在国外那些年——」 「在国外只是疗伤,与这些过往并无关联。」 沈予臻很排斥提到那十年间的囚禁,他真正经歷的痛苦不想让任何人再有所耳闻,他不想增加被李南承觉察的风险。 「我们只说眼下的所有线索和牵连。」 沈予臻扬了扬脖子,示意让陈桑和祁年开始汇报案情。 不知怎得,对上沈予臻的这副姿态,陈桑那个竟然还真的没有怨言地向讲述起来。 「梁泊帆枪杀案,我们筛查了所有出入口的监控,完全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而且那种枪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信息不吻合,警方当时也束手无策——只是梁泊帆后来被曝光的恶行和人际关系,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思路,目前还在侦察中。」 「高靖昂坠亡案,人员更加混杂且数目庞大,我们试图寻找出与高靖昂交易违禁品的人,但还没有确切的信息,正在探查高靖昂绕过高氏制药的系统,私自构建的私人关系网。」 「陈,陈逾川安乐案,我……」 「陈队……」祁年听出陈桑声音里的哽咽,下意识握住了陈桑置于膝盖上的手,「我来说吧。」 「不用了,陈逾川的死,我基本可以锁定兇手了。」 沈予臻不想让祁年再复述一遍案件情况,让陈桑重新遭受一次丧父之痛。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犹如当头一棒,敲打在陈桑颤抖的心间。 「排除所有不可能,只剩下我们都清楚的答案了——柯嘉韵。」 「沈予臻!」陈桑突然甩开祁年勐地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表情波澜不惊的沈予臻,「阿承是你的不可能,我母亲是我的不可能——你凭什么把脏水泼在她身上!」 「凭我对阿承百分百信任,而你守护柯嘉韵的立场,正在动摇。」 沈予臻随随便便一句话,仿佛都是在给情绪激动的陈桑火上加油,而他自己却是副稳操胜券的自信姿态。 「你今天喊我和祁年来,就是为了说服我认可你判定出来的所谓的兇手,好上演一场大义灭亲吗!」 「你问问自己的心,还需要我说服吗?」 「沈予臻!」 「陈桑!」 沈予臻的话音刚落,陈桑便勐地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沙发里提了起来,而与陈桑那声愤怒的吼叫一同响起的,是主卧门口李南承的呵斥。 大概是客厅的三个人太过剑拔弩张,全然忽视了李南承的存在,不知道他已经站在那里听了多久他们的对话。 「这是在我们家,你少撒泼!」 看着沈予臻一个人对两个被欺负,李南承的病体仿佛立刻痊癒了一般,几步就横到两个人中间,直接把陈桑推回了沙发里,被祁年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接住。 「办案不能牵扯私人感情,这是你身为一个警察的职业素养。」 李南承抬手把沈予臻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失态的陈桑。 「关于柯姨是犯罪嫌疑人这件事我很遗憾,但我更遗憾的是,我认同阿臻的观点。」 陈桑回望着李南承许久,才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一个刚被保释的嫌疑人,自然是要把罪名推到别人头上……」 「陈队……」 祁年扯了扯陈桑的衣角,生怕他一气之下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没事,你让他说出来发泄发泄。」 李南承护在沈予臻身前的那只手转而握住了沈予臻,拉着他一同在沙发里坐下。 完全放空地睡过一觉后,李南承大概也从久久不能平静的失魂落魄里挣扎了出来,眼下的他,换上了与平日里嬉皮笑脸不同的姿态,面容极为严肃,保持着出奇的冷静。 第136页 「其实真正的兇手污衊我的方法很拙劣——知道我会去拜访陈叔,知道你家新安了摄像头,知道大院电路检修的时间段,知道那一片监控的死角,甚至能被警卫放入大院的人员都很有限……仅仅是符合上述几个条件的,我都想不到第二个人。」 此刻的陈桑没勇气再抬起头来与李南承对视,其实他心里何尝没有过同样的怀疑,只是仍然不肯面对现实。 「她没有理由……」 「如果害陈叔必须装病才能逃脱死亡魔爪的人是她又怎样呢?」 李南承看着陈桑苍白的脸,轻嘆了一口气,虽然不忍心伤害他,但还是毫不避讳地道出了自己所知晓的事实。 「对于三十年前身边好友的离奇失踪和死亡,陈叔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他甚至摸查到许多重要线索,却在关键时刻被切断,后来他不再信任警局的任何人,但他的行动还是总被对方先行预知——谁会满心满眼只有自己、柔弱得只能依赖自己的枕边人呢?」 「你有证据吗?」 「陈桑,你用不着跟我们犟,事实摆在眼前,你心里自有答案。」 此时此刻,向来冷静的沈予臻在略显狼狈的陈桑面前,就更加泰然自若,他将李南承的手反握在手心,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的心思顿时明了。 李南承接着沈予臻的话,又极为耐心地劝解道:「柯嘉韵牵扯的可能不止这一件事——如果顺藤摸瓜,大概会知晓陈叔生前没能查明的真相,而梁泊帆和高靖昂的案子也会迎刃而解。」 「所以四哥你觉得,杀害梁泊帆、高靖昂和陈局的,是同一个组织吗?」 其实李南承也没有定论,他可以理解自己被栽赃陷害和陈逾川被完全是对方的一石二鸟,但他不确定梁泊帆和高靖昂的死,到底是被清理了门户,还是另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拉扯。 「我更倾向于杀害梁泊帆和高靖昂是为了报仇泄愤,而陈逾川的死,是为了让他闭嘴。」 相对于刚得知部分真相不久的李南承而言,沈予臻的视角就更为广阔了些。 「无论是梁泊帆现在的地位,还是高靖昂对制药行业的垄断,都没有被放弃理由——可以说,这个隐藏在背后交易器官、进行非法违禁品研制的组织,正躲在太阳之下肆意妄为、无所顾忌,但恰恰是他们的死亡,将他们的勾当强行曝露在阳光下,接受道德和法律的审判……如此看来,现在的结果与他们应有的期待是相悖而行的。」 沈予臻望着李南承的侧颜稍作了些停顿,才继续道:「至于陈逾川被杀,阿承被推上风口浪尖,我想也证实了他们其实并不想引人耳目。」 「如果按照嫂子的思路,那我们要应对的该是两股相对的势力——施暴者和受害者。」 祈年下意识同沈予臻对视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似乎怕被对方一下子洞穿了秘密一般。 只是相比之下,沈予臻对祈年的反应就显得并不在意了,他不过淡淡地将目光落回李南承身上,专注地听他讲话。 「很显然,杀害陈叔的那股势力,属于施暴者——陈桑,现在突破口就在你面前,难道你要助纣为虐吗?」 「难道你要让我以嫌疑犯的名义将她拘留吗!」 陈桑神情复杂地看向李南承,似乎在责怪他不能体谅自己的心情。 在场的人都可以理解陈桑此时的失控,但理智上又不能接受他作为一名警察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 李南承轻嘆了口气,望着神情紧绷的陈桑,无奈道:「其实这件案子,你本身就该迴避的。」 陈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突然被沈予臻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 「抱歉。」 沈予臻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输了六位密码解锁,李南承下意识瞥到那是自己的生日,而还来不及收回目光,便见来信显示上的备註只有一个「s」。 是李南承不认识的人。 沈予臻并没有注意到李南承的视线,只是快速阅读完简讯,又抬头对陈桑道:「如果你要一个理由,我想我现在可以给你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沈予臻,等待的下文。 而沈予臻却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直接道:「柯嘉韵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而她大概是把这一切的源头归结于李家解僱了她的父亲——她父亲曾经是李家的家庭医生,被解僱后成天酗酒打骂她的母亲,有时候连幼小的她也没能倖免,后来家庭破碎,便成了柯嘉韵这辈子的阴影吧。」 「我想,柯嘉韵小时候也是藉由这个契机和大院上一代人相识的,而比他们大一些的陈逾川或许很照顾她,让她产生了依赖感和所谓的爱意。」 陈桑呆滞在那里许久没有言语,他当然可以说这些说辞不过是沈予臻的捕风捉影,并不能称之为证据,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振振有词地开口反驳。 空气瞬时凝结在在此,沉默许久后,李南承突然起身跨过沈予臻,钻进主卧里不知去干了什么,回来时手里还拿着张老旧照片。 李南承站在茶几前,将照片举向陈桑,犹豫了下才开口道:「这张照片我之前没仔细看,但你现在观察下站位和神情,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陈桑和祈年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照片,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答案。 第137页 而沈予臻则是气定神闲地端起了自己的茶杯,抿了口茶润润嗓子,那副神情仿佛是嫌刚刚同陈桑的废话浪费了自己的口舌。 他其实并不知道李南承拿出的是一张怎样的照片。 但如果同柯嘉韵和李家的恩怨有关,那么与自己的猜测就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李南承全都意识到了。 意识到了女人的妒忌,意识到了自己的隐瞒。 沈予臻淡淡地望向神情严肃的李南承,一时间竟然有些心虚。 他要如何跟李南承解释自己回国后所有的异常举止,要如何让他相信自己对他的一片情痴。 「或许这些都算不得证据,但至少你可以凭我们提供的信息,向她询问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李南承的表达已经很委婉了,但陈桑始终没有开口接下他给自己的台阶。 还是祈年替陈桑解了围。 「四哥,嫂子,谢谢你们对我们侦查工作的支持和帮助,我都记下了!但现在我还处在停职阶段,而陈队因为亲属关系不适合继续接手这件案子,我会转达给我的同事,让他们尽快着手调查——至于柯嘉韵,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我们也不会徇私舞弊,这点你们请放心。」 祈年突然从沙发里弹射起来,站得笔直,双手都五指併拢紧贴在裤缝上,明明是在对李南承和沈予臻说话,视线却飘过了二人的头顶,仿佛是在部队里打报告一样。 「如果近来发生的案件都要追溯到上一代人的关联,那我的建议是我们一起再回大院搜查一下!虽然李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但或许还有很多未被发现的线索尚存。」 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三十年前的恩怨,大院里或许真的藏匿了许多没有被他们注意到的细节。 只是在李南承思虑的片刻,身边的沈予臻却先他一步冷言拒绝了。 「没时间,我们要去度蜜月。」 * 出发前一天晚上,李南承和沈予臻十指相扣并排仰躺在床上久久无言。 或许是二人都各怀心事,也或许二人都不知如何开口。 末了,是李南承先扭过头来,贴着枕头望向不敢同自己对视的沈予臻。 「臻臻,恋人之间最基础的就是信任和坦诚,对吗?」 「嗯。」 沈予臻轻轻应了李南承一声,咬了咬嘴唇,只是将李南承的手握得更紧,却没能转过头来看向他。 「那你要自己坦白,还是我来替你说?」 李南承侧躺在沈予臻身边,一直注视着他的神情,却猜不出他的情绪。 「承承,我……」 沈予臻下意识想阖上眼皮,而李南承却先他一步抬起右手捧起他的脸,将沈予臻直接转向自己,迫使他同自己对视。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强迫你——其实我只想知道,这十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沈予臻就那样望着李南承明亮而动容的双眸,眼前不由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湿气。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李南承早就在陈逾川死前知晓了太多的真相——那些被自己小心翼翼藏匿起来,不愿让李南承深陷其中的秘密,全都暴露无遗。 第46章 他知道了所有的起因都是对那类违禁品的研制。 他知道了安时被勒令退学并不仅仅是沈予臻自卑和保持沉默的唯一解释。 他知道了沈觅当年义无反顾加入前线医疗队的主要原因。 他知道了李璟涉的殉职比起意外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知道了柯嘉韵对李家的仇恨和嫉妒, 甚至躲在背后推波助澜还装作无辜。 他知道了潜藏在沈予臻周遭的两股力量都企图将其吞噬殆尽,可沈予臻却一笑而过仿佛那一切都是李南承自己的幻觉。 或许还有更多。 凭李南承的聪慧,他一定已经拼凑出了几乎完整的故事线。 可他全都既往不咎,只问自己好不好。 那十年的痛苦和折磨还歷歷在目, 破碎的沈予臻仿佛就要在那一瞬间将所有的苦难脱口而出, 可那纯粹而担忧神情又唤回些沈予臻短暂的理智。 ——他怎么忍心让同样备受煎熬的李南承再承担起自己的那份疼痛。 于是, 话到嘴边,沈予臻只是压着嗓子, 低声道:「挺好的。」 「可我过得不好——臻臻,你离开的这些年,我真是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李南承又拉近了些同沈予臻的距离,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 左手还同他的手相扣,而右手则捧着他的侧脸不住地抚摸着。 「臻臻,我不能没有你。」 沈予臻缓缓抬起手覆在了李南承的手背上,转而又紧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反覆摩挲。 「对不起,我……」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臻臻,是我太迟钝了,迟钝地发现你的爱, 迟钝地忽略你, 迟钝地让你独自一个人承担太多的负累。」 李南承拉起置于二人之间的那双十指紧扣的手, 凑到自己的唇边,细碎的吻接二连三落在他们的交合处, 声音颤抖。 「等等我好吗?让我追上你,让我陪着你, 别再抛下我一个人,那比被你傻傻护在身后还要令人恐惧。」 「答应我。」 迫近的距离让彼此的视线无法聚焦,但二人分明都感觉到了对方湿润的眼角。 第138页 沈予臻已然发不出只言片语,就这样在同样声泪俱下的李南承怀中呜咽不止,直至天明。 第二天二人出发去机场,是拜託了傅辰生当司机,而李本溪正好没事,也跟着一起来了,大概还是太担心李南承的情况。 李南承和沈予臻坐在后座和他们俩谈笑风生,言行举止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但唯独二人都戴着副墨镜让李本溪心里很是犯嘀咕。 但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个不能被当中戳破的雷点,难得没有直接挑明。 而那两副墨镜之下,正是两双哭肿泛红的眸子。 「好好玩啊——家里的事儿有我在呢,你们放一百个心吧!」 安检口外,李本溪一手搂着傅辰生,一手朝着李南承和沈予臻挥了挥,笑容满面地把他们轰了进去,生怕再拖延一会李南承就要反悔一般。 李南承嫌李本溪动静太大在公共场合丢人,干脆没有理会。 「李本溪那个臭小子谈了恋爱之后婆婆妈妈的。」 过了安检之后,李南承坐在一边穿着刚才被要求脱下的马丁靴,沈予臻则在传送带旁收拾着他们的背包。 听李南承发着牢骚,沈予臻不由温柔一笑:「他也是担心你啊。」 「我有我自己媳妇儿疼就够了。」 说话间,李南承已经穿好鞋子迈到了沈予臻身边,从他手里一把拿过已经收拾好的背包单跨在肩上,嘴巴几乎从后方贴在了沈予臻的耳廓上,笑意浓浓。 一声轻笑肆意从沈予臻的胸腔里溢出,他弯了弯嘴角刚想说话,就听到放在安检筐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二人齐刷刷望去,便见备註为「s」的人又给沈予臻发了简讯来。 这个「s」到底是什么人? 李南承皱了皱眉头,他记得当时在客厅,给沈予臻传来跟柯嘉韵的家庭背景相关信息的人,就是这个「s」。 「先去找候机口吧。」沈予臻随手将两个手机都踹进了裤兜,便拉着李南承离开了安检处,「我们动作太慢,后面都堵了好多人了。」 「s是谁啊?」 李南承的手被沈予臻攥在手心里,他几步跟上沈予臻略显慌乱的步伐,凑到沈予臻的耳边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斯黛拉。」 沈予臻回答得很坦荡,这倒是让李南承有点意外——他本以为沈予臻会干脆不答,或者遮掩过去的。 「比起陪护,她更像是我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我能掌握到的很多关键信息,都是多亏了她。」 李南承没想到沈予臻直接这样坦然地给他来了个这样暧昧的比喻,顿时醋意满满。 「哦——原来你们是比贴身陪护更亲近的关系啊。」 沈予臻偏头望向有些垂头丧气的李南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说辞不当让李南承心里不舒服了。 只是斯黛拉的存在是不能被他简简单单一笔带过的。 「承承,我在国外养伤的十年里,几乎同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繫,斯黛拉是我获取你近况的唯一渠道。」 李南承微怔,他在沈予臻的只言片语里,似乎已经想像出沈予臻那十年间所遭受的一切,并不比自己轻松。 他的言语极其平淡,但他的克制和隐忍却一一被李南承捕捉。 此时此刻,任何话语的安慰似乎都仍不足够。 李南承突然抬起右手将沈予臻的脸压向自己,唇齿之间,是道不出的心疼。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候机口,大概是那些听起来平淡的叙述勾起了沈予臻不太愉快的回忆,李南承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短暂的亲吻后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却被沈予臻先行打断了。 「我先去买点饭,今早起晚了连早餐都没吃成,饿坏了吧?」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沈予臻勉强扯了扯嘴角,摸着李南承的头让他一时没能找个缝隙开口说些什么,趁着李南承微怔时,沈予臻已经转身朝着刚才二人走过的方向离开了。 李南承轻嘆一口气,他很想将过去十年间所有的哀愁一笔勾销,但现在看来是他太过异想天开了。 那不是他一个人消极的情绪,也是沈予臻试图战胜的恐惧。 李南承将卫衣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连上蓝牙耳机把二郎腿一翘就开始放空。 突然一阵震动让毫无防备的他不由吓了一激灵——是李本溪的微信提示。 【小兔崽子1号】趁这个机会赶紧把小叔叔拿下!头一次见有人婚都求了还别别扭扭! 李南承撇撇嘴,直接已读不回,眼神一扫便瞄到了视频头条里的新闻直播。 沈予臻买了快餐回来的时候,李南承正抱着个平板看得聚精会神,他余光扫过去的时候,正见屏幕上季识则正在接受採访。 「对,李南承是我的学生,他毕业之后也一直在医院工作,是个聪明又有责任心的医生……嗯,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至于作出杀人的恶行——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绝不会用自己领域之中的手段残害无辜的性命……」 「陈局的妻子因为伤心过度说了很多失去理智的话,我认为不可以当真,我们还是要相信警察的判断——既然李南承已经无罪释放,说明这件事与他无关……」 「……」 李南承是戴着耳机偷偷看的,沈予臻只能瞄着屏幕上的实时字幕,将季识则的发言看了个大概。 第139页 总之无论媒体怎么质疑李南承的品行,季识则都始终站在支持李南承的立场上。 但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李南承却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陈逾川,或许在李南承的成长之中,也或多或少弥补了些父亲这个位置的空缺。 「午餐来了,先关掉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沈予臻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平板的屏幕按灭了,沈予臻那张温柔的脸瞬间就投在了李南承眼前的黑屏上。 「臻臻。」李南承盯着屏幕上的沈予臻,不由咧开嘴痴痴地笑着,「买的什么好吃的?」 沈予臻将李南承腿上的平板抽走,又把买来的快餐一一拿出来递给他。 「机场没那么多选择,先委屈你吃个汉堡垫一下吧。」 说是委屈了李南承,但沈予臻也没少给他买——炸鸡、鸡米花、鸡块、土豆泥、圣代,基本上把机场提供的小吃都买了个遍。 不是沈予臻不知道李南承喜欢吃什么,实在是李南承爱吃的实在太多了。 「没想到老季也被我的事情波及了……」 李南承舀了口冰淇凌刚塞入嘴里,便含煳不清地念叨起来。 「好了,他现在是京安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你既是他的员工,又曾经是他的学生,媒体自然会找上他。」 沈予臻随手将甜辣酱撕开递到李南承面前,举着让他蘸鸡块吃。 「他接受採访前就跟我通过电话了,让我好好带你散散心,不要多想。」 「老季还说什么了?」 李南承从盒子里拿了个鸡块,将蘸了酱的部分直接咬了下去,又顺手将剩下的部分蘸上酱,递到了沈予臻的唇边。 沈予臻等嘴里的鸡块都咽了下去,才不紧不慢道:「没什么了,等风头过去,真相大白,你就可以返岗了。」 方才沈予臻低落的情绪已经调整完毕,但此时似乎又传递到了李南承身上。 他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扰二人的蜜月旅行,干脆直接在登机前全部做个了结,将所有的负面情绪留在京安机场。 「还有关于柯嘉韵的事情——我抽空看了下斯黛拉发来的讯息,她说我的邮箱被黑客截获,但她反向追踪,找到了被黑走的邮件。」 李南承闻声看过来,嘴巴里还塞了几根薯条,偏偏他的神色又极为认真。 沈予臻无奈一笑,抬手用大拇指帮他擦掉了嘴角的番茄酱。 「是陈逾川留下的证据,关于柯嘉韵——其实陈逾川一直在给柯嘉韵机会,可惜直到他死,柯嘉韵都没能悬崖勒马。」 似乎是怕李南承多想,沈予臻整个人探到了李南承的帽檐里,亲昵地贴了贴他的额头、眼角和嘴唇,轻柔地安抚着他。 「总之,这件事与我们暂时无关了,我请斯黛拉将线索告知警方了,他们会调查清楚……我想等我们回到京安,你就完完全全清白了。」 沈予臻莞尔一笑,揉了揉李南承的头髮,语气里有些轻快。 他起身打算收拾下吃完快餐剩下的垃圾准备登机,结果起伏的动作让护照不经意从自己的口袋里滑出掉在地上,只是他的步子已经朝不远处的垃圾桶迈了出去,完全没留意。 于是,嘴巴里还咕咚咕咚吸着可乐的李南承见状便直接弯腰捡起。 「收集了臻臻那么多特别时刻的照片,好像还漏了他一张签证照诶——毕竟当时他决定出国,走得太急了,我们当时的气氛又有些微妙……」 李南承越想越可惜,便心血来潮想看看沈予臻的签证照,再偷偷拿手机拍下来。 说干就干! 李南承一手还端着可乐,所以单手寻找签证页的位置并不准确,一下子就跳过了签证页翻到其他内页。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可置信地停留在那里,手中迅速将全部内页翻了个遍,脑子里迅速闪过所有的可能性。 ——那些并非空白的护照内页里,沈予臻的出入境记录异常丰富。 沈予臻倒完垃圾回来时,见李南承周身的气压更低了,还以为是他还没从方才的失落里调整过来,刚打算凑过去再哄哄他,便听李南承先开了口,语气里皆是隐忍的啜泣。 「臻臻,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对吗?」 他立刻觉察到李南承情绪的不对劲,快速扫了眼李南承的周遭,手里钻着的那本护照极为显眼,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是自己的护照。 这下,他大概猜到李南承这副模样的原因了。 只是沈予臻也并没有慌张,反倒是镇定自若地坐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抽了张湿巾,将李南承沾了可乐渍的那只手拉了过来,放在手心里擦拭。 「没有,」沈予臻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着,眼里还带着一如既往地笑,「怎么了?快登机了,边走边说吧。」 李南承招架不住他这性子,直接开门见山道:「这十年你是不是回来过!」 然而还没等沈予臻开口,他又改了措辞,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笃定道:「这十年你每年都有回来!」 沈予臻垂着头没吭声,手心里还攥着李南承那只擦干净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状,李南承便干脆蹲了下来,整张脸往沈予臻面前贴去,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臻臻,你不可以骗我的。」 沈予臻轻嘆了口气,似是认命了一般将攥在自己手心的那只手细细揉搓着,抵着李南承的额头有些悲伤道:「我总得回来看看她,看看你……她太孤单了,至少你还有陈桑陪着。」 第140页 沈予臻开口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谁。 这是李南承没想到的答案。 他愣了愣,突然想起小婶每年祭日坟前的向日葵,不是沈予臻还能是谁。 「不过我这次回来之前,都不知道你和陈桑在一起了,毕竟连小本都没发现……是我太自信了,我还以为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沈予臻拉开了些同李南承的距离,抬手将他额头前零碎的头髮理了理,笑容中有一些苦涩。 李南承突然捕捉到了重点,一脸惊讶道:「李本溪知道,知道你回来过?」 「偶然被他碰到一次,这是我们的秘密。」 候机口的人陆陆续续起身排队,只有座位的角落,李南承扣着卫衣的帽子缩成一团蹲在沈予臻脚边,而沈予臻则是弯着腰紧贴着他,在一片嘈杂声中,他们的世界顿时安静了。 在那些寂寞无声的日子里,李南承一遍遍地想念着地球那端不知所踪的沈予臻,他害怕被忘记、害怕被抛弃,可原来守在原地不曾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努力过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不敢确定沈予臻的心意,不敢面对那个因为自己毁了半生的爱人。 其实这十年来,他不过是在畏首畏尾做着感动自己的胆小鬼。 而沈予臻明明自己承受着无可倾诉的痛苦,却还因为担心自己的状况每年回国悄悄探望,不曾打扰。 他也在害怕吧。 他大概在自卑吧。 那样追求完美的他,怎么能容许拖着具残破身躯的自己陪伴在所爱之人身旁。 他爱自己,原来爱得那样辛苦。 沈予臻看着这样颓废的李南承有些不知所措,生怕他又胡思乱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便轻揉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只是想告诉他,他并非孤单一人了。 而一直蹲在他脚边不吭声的李南承,突然蹭的一下扑向了沈予臻的怀里,在大庭广众之下挂在沈予臻身上死死不放。 沈予臻没反应过来,但却下意识稳稳接住了李南承,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阵湿润。 他知道李南承肯定又在自责了。 这种时候,沈予臻不想长篇大论地同李南承讲道理,只想安抚好他的情绪,把他逗笑。 「要我抱你去登机吗?」 边说着,沈予臻还用双腿颠了颠身上的李南承,大有要直接捞起李南承的膝窝,将他抱去检票口的架势。 李南承迅速在脑海里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实在不够好看又太过丢人,下一秒就直接从沈予臻的身上弹了出去,随手摸了把眼泪,把帽子压得更低了。 「走啦,一会该停止登机了。」 李南承伸手去拉沈予臻,却直接被对方反握在手心里,而沈予臻的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拿过背包单背在肩,几步迈到李南承身边与他并行。 陆续登机后,沈予臻往置物架上放好了背包,便在李南承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不算热门的海岛,因为担心飞行距离远太过辛苦,李南承当时定的是商务舱,二人并排而坐,李南承一上飞机就在窝在座位里发呆。 「其实胆小鬼是我才对——我明明想奢望更多,明明只差一步就走到你面前,却还是选择了退缩。」 沈予臻看着情绪低落的李南承,便直接绕到他身前替他系好安全带,又保持着圈住李南承的姿势,一双清澈而悲伤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 「我学医是到李家前就有的打算,只是因为小姑,这个想法更坚定了——而对违禁品的研制,是一切灾难的源头,牵扯到我母亲、小姑、小姑父还有更多人的命运,这些我也都是后来才慢慢知晓的……很多事情,我当时年纪太小,实在无能为力,现在看来,其实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部在那群人的监控之下,一旦越界,便是灭顶之灾。」 听到沈予臻主动开口讲述那段过往,李南承才不自觉地回望着他,眼里还泛着没能收回的泪珠。 沈予臻微微抿了抿嘴角,抬手将他的小珍珠小心翼翼收好,才继续道:「我到国外养伤之后,知道了很多陈年旧事和算计阴谋,但这些都不重要,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慢慢告诉你……那时我跌进深渊,周遭混沌,实在说服不了破碎的自己来见你。」 「那群人躲在幕后干着苟且的勾当,不想让我深入调查……他们本想借废了你的手来警告我,但我怎么能让你替我被迫毁掉人生。」沈予臻亲吻在李南承尚留有泪痕的眼角,语气轻柔,「我只有远离你,才能保护你——这对当时无力反抗的我来说,别无选择。」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李南承双手捧起沈予臻的脸,飞快地在他的唇瓣上啄了一下,抿了抿唇继续道,「臻臻,我们长大了,不再是彼此受人要挟的软肋,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沈予臻莞尔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拉下李南承脑袋上挂着的眼罩,往他脖子上戴个脖枕,便轻哄着他入睡了。 飞机逆着时间跨过了半边地球,沈予臻几乎全程没怎么合眼,半支着脑袋望向睡得很是踏实的李南承,眼底流转着款款深情。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直来直去,仿佛凭着一腔热血就能解决所有难题。 沈予臻抬手轻轻用指尖若有似无地扫过李南承的侧脸,嘴角不由露出一个不算明显的弧度,心底却仿佛迎来了春日的花团锦簇。 第141页 「承承,你知道吗?我所有的勇气都源自于你,我好爱你……」 第47章 47 这一路上李南承养精蓄锐, 下飞机的时候整个人活蹦乱跳,与登机前的失魂落魄全然不同。 沈予臻看在眼里,倒是觉得一阵安慰——也罢,只要他开心就好。 从机场离开后, 两人又打车到港口乘坐专门的船只抵达目的地。 他们选择的海岛还没有完全开发成旅行地, 因此人烟稀少, 还保存着极为完整的当地文化和风俗,李南承和沈予臻一上岛, 就有一个穿花衬衫的小伙子笑嘻嘻地等在港口,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四哥!」 小伙子很有眼力见儿地从李南承手里接过了行李,沈予臻看他这么热情的模样,不由望了望同样笑容满面的李南承,对面前这个小伙子和李南承的关系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闻今, 咱们的嚮导……闻今, 这你嫂子——沈予臻。」 沈予臻听到李南承大大方方的介绍,倒算是满意,不由挑了挑眉,彬彬有礼地同闻今握了握手。 「嫂子好!」闻今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四哥嫂子一路上辛苦啦——车子就在前面,我们这儿的海岛不大, 几分钟就到民宿了。」 沈予臻点点头, 看出来闻今似乎是想和李南承叙叙旧, 便知趣地先上车了。 而李南承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和闻今的表现天衣无缝,趁着沈予臻转过身去, 赶紧用手肘戳了戳闻今,神秘兮兮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四哥, 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小岛这边风景优美、人烟稀少,绝对不会再有人打扰你和嫂子的好兴致!」 听罢,李南承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副有重要的事情打算做的严肃模样。 「四哥,嫂子可在那边看着呢,你别这么紧张再露馅了——」 闻今戳了戳李南承的胳膊,两个人在不远处沈予臻的视线里举止亲昵,没能发现他清冷的双眸下黯淡的神色。 从见到第一面开始,沈予臻的目光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这个混血小孩,他大概是常年居住在岛上,没有受到世俗的玷污显得格外淳朴开朗,像海鸟一样自由自在。 李南承能够与他一见如故,沈予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毕竟性格相仿的人更能理解对方的境界,只是在他的衬托下,沈予臻只觉得自己灰暗无比。 闻今动作利索地将所有行李装箱,便直接钻进驾驶座催促二人上车——他不像城市里的人一样讲究客套的礼节,但这样无拘无束的洒脱个性却更加吸引人。 他的皮肤被海岛的阳光晒得黝黑髮亮,极其兴奋地分享着关于海岛的一切,笑起来的时候虎牙十分可爱。 沈予臻和李南承并排坐在后座位认真地听他讲话,透过后视镜时不时与他交流着,很难不被他这样的性格感染。 李南承捧着那本海岛指南看得津津有味,沈予臻靠在窗边,望着耀眼的阳光为神态认真的李南承镀上一层金边,不自觉就入了神,甚至忘记去思考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同闻今打过交道又如此亲近。 也罢,他怎么能因为得到了李南承的偏爱,就限制他交友的自由。 似是觉察到了沈予臻的视线,李南承侧目的瞬间,正撞上了他突然凑近的脸,下一秒便感觉到了唇瓣的颤抖,李南承一时没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亲我……」 「情不自禁。」 两个人的对话很轻,但狭小的空间里也足以让驾驶座的那位小电灯泡听得一清二楚。 「咳咳,四哥嫂子,咱们到了。」 闻今为二人挑选的民宿是一处海景别墅,步行几分钟就能到达海滩边。 「这里的视野超棒的,很适合看日出。」 闻今一边用食指中转着钥匙,一边带着二人大致看了下房间的布局,仿佛在考察他们的新婚洞房一般细緻。 「那你们先好好休息——明天见!」 闻今把钥匙抛给李南承,正打算离开,便听到沈予臻在背后淡淡地询问:「明天?」 「对啊,四哥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经足够当嫂子的私人嚮导了,我的存在呀不过是为了保证你们明天潜水的安全——至于今天剩余的时间,是你和四哥的二人世界。」闻今笑嘻嘻地给李南承使了个眼色,又满脸笑意对沈予臻继续道,「嫂子就好好享受吧——」 在沈予臻的疑惑之中,李南承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便拉着沈予臻往外走。 「上车吧,媳妇儿。」 李南承一脚跨上摩托车,滴了两声车铃,笑起来像铃声一样清脆。 他不紧不慢地从车把上摘下一个安全帽,小心翼翼地给沈予臻戴好,又拍了拍自己屁股后面的位置,眼神片刻不移沈予臻。 「抓紧我哦,我们出发啦——」 沈予臻笑着将双手环在李南承的腰间,但他似乎还是觉得不够,一边上手拉过沈予臻让他整个人更加贴近自己,一边撇撇嘴颇为不满道:「再紧一点!」 明明是拉手的动作,李南承却故意用大拇指指腹在他的手背上反覆抚摸着,直到转动马力时才恋恋不捨地将手放回了车把上。 天高云淡,海风轻柔,海面湛蓝,波光粼粼,远处的小岛如翡翠般点缀在海天之间。 沿途的沙滩上,椰林婆娑,海浪声和鸟鸣声相交织,沈予臻微合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李南承的一颦一笑。 第142页 不知不觉地,沈予臻便将李南承拥得更紧了些,顺势直接将脑袋侧枕在李南承的颈窝里,融合在大自然的惬意与恋人的爱意之中,享受着他从前不曾奢望的幸福。 李南承感觉到身上一沉,只想把沈予臻紧紧拥在怀中,不过碍于安全考量,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行驶前方,但又觉得此情此景之下,不对难得主动的沈予臻做些什么实在可惜,便特意减缓速度,趁机微侧过头来,在沈予臻的额头上落下一枚海盐味的亲吻。 兜了一大圈后,李南承把摩托车停在了一处海滩边,此时阳光正好,浪花一朵朵盛放在金灿灿的沙滩上,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李南承把墨镜往脑袋上一架,干脆直接脱掉自己的鞋子放置在摩托车边,转头看着沈予臻还衣冠楚楚地站在原地,休闲款衬衣毫无褶皱地塞进了轻薄的西裤裤腰里,脚上还踩着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小白鞋,唯一与他不太相称,却又算得上是唯一融入了小岛环境之中的,便是他头上还未来得及摘下的安全帽。 太一本正经了! 李南承撇撇嘴,直接蹲在沈予臻脚边,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他的鞋带。 「承承?做什么啊——」 「脱鞋啊!」说着,李南承又作势在沈予臻的脚背上拍了两下,「抬脚。」 鬼使神差地,还一头雾水的沈予臻就这样乖乖听了李南承的话,微微弯着腰扶在李南承的肩头,很是配合地曲起膝盖,给了李南承足够的脱鞋空间。 李南承一手攥着小白鞋,一手握着沈予臻的脚踝,把脱掉的鞋子和自己那双并排摆好后,紧接着又褪去他的袜子,目光不由定在了他裸露的脚背上。 虽然二人的关系已经极为亲近,但他从来没有弯下腰来为沈予臻做这些小事,也不曾这样近距离观察过他白皙的脚,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沈予臻右脚踝往下一点被短袜盖住的位置,还有一颗小黑痣。 怪性感的。 大概是这样被李南承直勾勾地盯着脚看有些不好意思,沈予臻下意识想要收回来,只是他这一动,倒是被李南承攥得更紧了。 李南承使坏地拽着沈予臻的脚踝往自己的怀里一拽,让本来重心就不稳定的沈予臻只能借着他的力道直直地扑向他,方才不过是支撑在李南承肩头的双手,瞬间成为了环抱状。 「害什么羞啊——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嗯?」 沈予臻靠过来的身影将李南承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他低下头却看不清李南承此时的神情,渴望的、期盼的。 在他慌张又窘迫的视线里,李南承突然侧头在他脚踝的黑痣上轻轻嘬了一口,轻快的笑意瀰漫在二人狭窄的距离里。 「就喜欢你这股害羞劲儿。」 得逞的李南承没再继续闹沈予臻,他迅速地将沈予臻的另一只鞋袜也脱好,待沈予臻一站稳,遍拉起沈予臻的手,赤着脚丫往海边狂奔。 是自由的快感,是狂爱的泛滥。 两个人十指紧扣在海边踏着浪花,任由海水浸透了裤脚,最后跌进爱意的潮湿里,望着浑身湿漉漉的对方,幽深的双眸中只倒影着闪闪发光的彼此。 李南承额前的碎发还在滴着水珠,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沈予臻美得像古希腊神话里俊美而纯洁的神明。 下一秒,他情不自禁地捧起沈予臻的脸,虔诚而迫切地吻了下去,唇齿之间尚存有海水的腥咸,只是在沈予臻的回应下,所有的滋味都变成了香甜。 身陷潮水中的二人不断被浪花激烈地拍打着,配合着翻涌的节奏,起初二人的轻吻逐渐转变为热烈的渴盼,仿佛想要将眼前的心爱之人完全吞噬,好让对方只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 二人的肌肤和轮廓在全部浸湿的衣襟下若隐若现,足以唤醒对方一点就着的欲望。 环在李南承腰间的手突然收了几分力道,本来跪在海水中的李南承便直接被捞上了沈予臻的大腿间,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被毫无预料地顶撞了几下。 「嘶——」 在李南承寻找支撑点之时,沈予臻的手已经摸进了李南承的衣摆,浸了海水的肌肤有一丝冰冷,不自觉地便迎向沈予臻炽热的掌心,紧紧相贴不愿留一点缝隙。 突然间,沈予臻变换了姿势,一把将怀中之人按倒,李南承的半边身子都被浸泡在海水之中,只剩下一截红透的脖子堪堪暴露在暧昧的空气之中,好在二人激烈的流转间寻得唿吸。 沈予臻一手揽着李南承,让他不至于被越发汹涌的浪花吞噬,一手则攀上他的脖子,顺着他侧颈的曲线,用指尖抚摸过他的喉结,撩拨着他的几乎快要崩溃的神经,欲望一触即发。 李南承仰起脖子,虚弱地撑在海底的沙石里,另一只手深入沈予臻的髮根,承受着沈予臻越发放肆的亲吻乃至啃噬,他清晰地感受到沈予臻的舌尖反覆摩挲着自己的喉结,仿佛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在沈予臻的垂怜之下,渺小却神圣。 紧接着,他听到沈予臻的喟嘆,听到沈予臻的情动,两相欲望在激烈地碰撞,只待冲破最后的束缚。 然而,就在欲望崩溃的临界点上,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慌乱之间,李南承瞥见一群结伴而来的外国人正朝着他与沈予臻火热的方向而来。 很显然,沈予臻也同样意识到了外人的存在。 第143页 他下意识要捞起李南承一同起身,却被李南承先一步按住了正打算缩回的手。 「还不够……」说话间,李南承已经跪起身来反客为主,拽着沈予臻浸湿的领口拉近自己,勾唇一笑,「好弟弟,我还要……」 听着那群外国人的笑声越来越近,沈予臻虽然表面镇定,但心底还真怕李南承就这样直接把自己扑倒来场活春宫。 「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吗?」 沈予臻抬手轻柔地摸着李南承的头髮,听起来像是哄人的语气,但李南承早就捕捉到了他的不自在。 「我才捨不得你被别人看光呢——」 李南承坏笑一声,贴着沈予臻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沈予臻的脸直泛红,他太喜欢瞧沈予臻那副害羞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了。 此时此刻,李南承仿佛占了上风一般,直接在海水之中站起身来,一把打横抱起沈予臻就往另一个方向走,而沈予臻的耳边却一直迴荡着李南承的那句悄悄话,绯红瞬时蔓延上了耳根和脖颈。 ——「臻臻,我要独享你的呻吟。」 等沈予臻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李南承抱上了一艘豪华的私人游艇。 其实刚刚在海边他就注意到了,但没想到这艘游艇的主人竟然是李南承。 沈予臻被放置在了船艏的软座上,李南承的一只腿撑在他的双腿之间,另一只腿跪在软座上,蜻蜓点水般在沈予臻的嘴角落下一吻,便作势要起身离开,却被沈予臻下意识拉住了手腕。 「去哪儿?」 「没有人掌舵,难道船会自己动嘛?」 李南承反手握住沈予臻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挠了挠,像是在故意挑逗他一般。 「你什么时候还会开船了?」 说话间,沈予臻便打算起身,似乎不放心让李南承一个人进船舱。 「哎呀,你就安心坐在这里欣赏风景吧,亲爱的老婆——」李南承又附身飞快地在沈予臻的侧脸旁啄了一小口,将他整个人按回了软座里,又在他耳边神秘兮兮道,「我要带你去我们的小世界。」 远处的岛屿和山峦逐渐在视线中模煳,沈予臻坐在船头趴在边沿上,探出只手若有似无地撩起晶莹剔透的海水,望着船尾拖出一道白色的浪花,划破了蓝色的海面,留下长长的航迹。 他们正在远离喧嚣,躲进属于彼此的安宁。 李南承觉得湿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索性直接脱了上衣赤着膀子钻进了船舱,在沈予臻的强烈要求下,才保留了一条湿哒哒的沙滩裤,没有由着性子完□□/奔。 游艇驶出一段距离后,放眼望去他们的周遭只有汪洋大海。 不知不觉,马达声停止了,沈予臻转过头来,直直地望着赤/裸着上半身的李南承从船舱里缓缓向自己走来,带着张扬的笑容和满眼的爱意,整个人直接靠了过来,躺在沈予臻的膝盖上,抬手摆弄着他的耳垂,嘴巴里开始不住地念叨起来。 「臻臻,你还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为这个海岛做的pdf?当时因为担心苏渔,我没顾及你的感受直接放了你鸽子,后来你出国养伤,在辗转难眠的日子里,我找遍了家里所有跟你有关的痕迹,才发现你藏在这份旅行计划里的小心思……」 沈予臻垂眸认真地望着李南承,听着他讲起当年那场没能实现的旅行,心底不由闪过一丝落寞。 「如果不是我那么迟钝的话,我们也许就不会错过十年之久了……是我不好,我太晚明白自己的心了……」 「那些都不重要。」沈予臻抚摸着李南承的侧脸,弯腰在他的眉间轻轻一吻,「现在我们拥有彼此,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才重要。」 李南承一早就猜到沈予臻会这样回应自己,他从来是不肯责怪自己半分半毫的。 他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道:「那份旅行计划里,你偷偷在尾页的备註被我发现了哦——咱们今天住的那栋别墅我已经买下来了……只要你想藏进我们的小世界,我就可以抛下一切和你一起,就我和你。」 沈予臻微怔,没想到自己跨越十多年的幼稚的愿望,竟然被他发现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李南承的贴心,突然严肃道:「李南承,你不需要什么都由我的。」 「你叫我什么?」李南承听他直唿自己大名,直接腰部一用力坐了起来,抬手嵌住沈予臻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撇撇嘴道,「床上的事儿都由着你来了,这点小事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沈予臻被李南承闹得没脾气,只得无奈笑了笑,一手护着李南承的腰,一手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髮。 「臻臻——」李南承索性将两只手搭在沈予臻的肩膀上,仿佛在耍赖一般,言语挑逗着他,「叫声哥哥来听听。」 沈予臻笑着侧过头去,想跳过这个话题,却被李南承不乐意地捏着下巴转了回来,似是深思熟虑过一样,笑容都咧到了耳后根。 「别叫哥哥了,直接喊老公吧——」 沈予臻任由李南承胡闹,没有任何责怪和不耐烦,只是眼波柔和地望着他,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谁是老公谁是老婆。 「我都这么让着你了,你就不能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嘛!」 不知道李南承今天为什么非要过这个嘴瘾,偏偏赖着沈予臻要从他嘴巴里听到一句甜言蜜语。 第144页 沈予臻见他一脸委屈模样,收了收力道,将李南承更紧地拥在怀里,抬手颳了下他的鼻头,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公——小心腰。」 话音刚落,二人的位置便再次发生了颠倒,赤裸着嵴背的李南承靠在有些冰凉的边沿上时,还被激得发了颤,但他心里清楚,那是沈予臻的触碰和言语的挑逗,引起的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阵阵酥麻。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容易被沈予臻的一言一行撩拨,一丝懊恼在他的念头里闪过,但很快便被如浪潮般席捲而来的舒爽淹没,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捧着沈予臻的脸,与他激烈地亲吻着、痴缠着。 刚刚被沈予臻勒令穿好的短裤,现在却被他亲自褪去,只是因为姿势受限,短裤很不配合地卡在李南承的膝窝,他似是早就不耐烦了,干脆吊着短裤直接迫不及待地环上了沈予臻的腰肢,又在他身后很是灵活地将堪堪挂在自己脚腕上碍事的短裤踹了下去。 沈予臻被李南承的一系列动作逗笑,一只手仍然护在李南承的脑袋下,怕动作太过激烈直接装到了船沿,而另一只手则直接放入海水里,转而又抚上李南承的肌肤。 「嗯……!」 最后一道束缚被沈予臻撕开,冰冷的空气还未侵袭而来,李南承就立刻被一阵湿润的温暖裹挟,带着舌尖的婉转,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攻城掠地。 沈予臻早已对怀中这具身体了如指掌,他清晰地知晓李南承所有的敏感点,知晓如何让他在自己的口中、身下尽情沉沦失控。 李南承修长的手指紧扣住船沿,虚弱无力的一只腿堪堪环在沈予臻的腰间,而一只腿已经全然失了力气,只能挂在船沿边,脚趾随着身体的起伏,一下一下撩拨起湛蓝的海水,伴随着空灵的海浪声,他终于跌落至欲望的悬崖,在刺激的失重感下,无力反抗地发出了一声极为诱惑的低嘆。 沈予臻被他这一叫,差点提前结束这场盛宴。 但这不过是一道可口诱/人的开胃小菜。 第48章 48 他的唇边还带着些乳白, 意识混沌的李南承隐约间还能窥见他衣领上泛起的晶莹。 真不像是沈予臻的作风,他那么爱干净,甚至有点小洁癖,可在二人的床事之上, 这些仿佛都可以不在乎。 正在李南承思量的几秒钟里, 沈予臻已经将他翻了个身, 让李南承直接弓起身子趴在船沿边,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的碎发几乎要触碰到荡漾起的波澜。 他的双手紧紧扒在船沿上,只听得身后金属扣开合的声音,他下意识偏过头去瞧,正正迎上了沈予臻凑过来的唇瓣,与此同时, 身下的痛感随之袭来, 所有不自主地喘息和低吼全部被沈予臻吞入了喉咙。 沈予臻的手从身口绕过来扣在李南承暴起青筋的手背上,而另一只手则摸到了前端,动作几乎与自己同频,似是在邀请、似是在渴求。 海鸥从旁飞过,在游艇上空盘旋,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迟迟不愿离开, 仿佛在欣赏碧海蓝天之下, 洁白的船舱里,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吟嘆声和海浪声,那对缠绵悱恻的眷侣。 末了, 李南承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整个人呈「大」字瘫软在软座里, 身上还趴着不愿即可离开的沈予臻,泛着未曾褪去的潮红,在他本就白皙的肌肤上晕染开来,可爱极了。 透过一丝丝缝隙,他窥到甲板上被扔得凌乱不堪的衣服,以及将晚的天色,不由拍了拍沈予臻的脑袋,想要催促他快些收拾。 「嗯?」 沈予臻没抬眼,只是换了半边侧脸继续躺在李南承的胸前,凭着感觉将李南承的手捉了下来,意识不清地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头放进自己嘴巴里啃食。 「船舱里有换洗衣服,收拾好我们就回去吧。」 李南承一开口,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有些震惊。 沈予臻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又看了看天色,确实不好再继续在海面上逗留。 于是,他恋恋不捨地起了身,随便从地上抄起了两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一件直接盖在了李南承的身上,生怕他被海风吹得着了凉,另一件则勉强遮蔽住自己的下身,仿佛这样才能让他说服自己并不是光着身子在游艇上走来走去。 船舱里能存放换洗衣服的地方并不多,沈予臻一钻进去大致翻了一下就找到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衣服竟然尺码完全准确。 「船上为什么会有我们俩尺码的换洗衣服?」 「啊——估计是闻今提前准备好的吧。」 李南承依然瘫在软座里一动不动,只是配合着沈予臻的动作,好让他给自己套上t恤衫,明明都有气无力了,还要意味深长地向沈予臻挑挑眉,似乎想在言语上占据上风。 「风景作美,怕我们把持不住一做方休。」 「……」 沈予臻向来是不在乎逞口舌之快的,每当李南承缓过神来开始满嘴跑火车的时候,他总是一笑而过,任由他胡闹。 于是,他一声不吭地帮李南承收拾完毕后,就默默地穿起了那套和李南承身上同款设计的夏日t恤和短裤,看起来应该是特地准备的情侣款。 沈予臻拿在手里打量了许久,大概是觉得应该对李南承哑着嗓子都想要表达的话作出些回应,憋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感嘆了一句:「那……那他还真是贴心啊。」 第145页 「……」 如果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倒是也没必要硬夸呀! 李南承清了清嗓子,干脆一下倒进了沈予臻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肢开始闭目休息,仿佛只有闻着沈予臻的气息就会很安心。 因为李南承体力不支,两个人在海面上飘了好久,等到他勉强找回些精神,才钻回船舱安全驾驶,好在傍晚的海风没有那么强烈,不至于太过危险。 当天晚上,沈予臻觉得在海上的清洁工作不到位,硬是抱着李南承又在浴室折腾了好久,才相拥入眠。 待第二天清晨时分,当太阳刚刚升起,天际线逐渐被染成金黄色。 似是被阳光晒得刺眼,沈予臻先在被窝里迷迷煳煳地醒来,微微垂眸,便见熟睡的李南承埋在自己的胸前,完全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沈予臻莞尔一笑,低头在李南承的眉间无声地落下一吻,又担心跳跃的光线太过吵闹,便蹑手蹑脚地从李南承的长臂中钻了出来,一步迈到窗前想要将窗帘再拉得严实一点。 透过房间的落地窗,他隐约望得到平静的海面上泛起点点金光,宛如无数金色的碎片在水面上跳跃,不由一阵出神。 静谧的清晨,他和爱人就这样一同坠入金黄色的温柔之中,悠然的时光被无限拉长,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即便沈予臻的动作再轻再快,瞬间失去怀中之人的恐惧感也能一下将美梦中的李南承拉回现实。 身旁的床位空空如也,李南承半沉着脑袋,眼睛眯成一道缝隙寻觅着沈予臻,喃喃道:「做什么去……」 说话间沈予臻已经回到了被窝里,一边为他掖了掖被子,一边贴着他的侧脸轻声道:「没什么,时间还早……今天跟闻今约的几点?」 睡得煳里煳涂的李南承大概也没全沈予臻的话,只是将沈予臻抱得更紧了些,完全凭着潜意识回答他,说着说着就又睡过去了。 「嗯?没有特别约定啊……来度假当然是自然醒了……」 大概是猜到两个人第二天会赖床,闻今完全没有催促,将潜水所需要的一切装备准备就绪后,便调大了手机提示音的音量,干劲满满地跑去帮岛上居民做些琐碎的家事了。 等李南承的消息发来,他第一件事就是让闻今带他们找点当地特色美食。 「折腾了大半天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李南承伸着懒腰往别墅外走,闻今早就开车侯在门口了,见他一出现,便笑嘻嘻地下车凑了过来。 「四哥早——」闻今一脸「我都懂」的表情,不免对李南承露出赞嘆的目光,「看来四哥昨晚跟嫂子挺激烈啊!」 李南承一把打在闻今的后脑勺上,特意向后面瞧了瞧沈予臻有没有跟上来,又怕被他听见了似的压低了嗓音,但语气里的洋洋得意却不加掩饰:「这话你可别当着你嫂子面儿说——他害羞!」 「知道知道,嫂子一看呀就面子薄——那嫂子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闻今靠在围墙上,把墨镜往头上一戴,很是认真地在思考,「老地方怎么样?」 「可以啊,他随我。」 李南承脱口而出,却后知后觉原来在两个人的关系之中,沈予臻永远都是让步的那一个。 沈予臻从别墅门口出来的时候,正瞧见李南承站在车旁边抱着个胸,整个人都在愣神,连沈予臻走过来都没注意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予臻第一个担心的自然就是昨天二人在游艇上太过激烈又吹了海风,会不会害李南承头疼生病。 「没有啦,四哥在想嫂子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我这个嚮导好带你们去。」 闻今看着沈予臻对李南承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打心底替李南承高兴。 毕竟当时二人初次在海岛相识时,李南承的状况实在太过糟糕,仿佛他的生命没有明天一般消沉。 听到闻今的解释,又抬手在李南承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后,沈予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淡淡道:「选阿承钟意的就好,我不挑食。」 果然,他的回答永远以李南承为先。 「那就去老地方吧。」 回过神的李南承笑着替沈予臻打开车门,将他整个人塞了进去,完全没注意到沈予臻在听到他和别的男人拥有默契的「老地方」时,神情之中闪过的一丝落寞。 毕竟李南承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在老地方曾拥有的所有味蕾的甜美与回忆的治癒,同眼前所爱之人共享。 他们住的别墅离那家餐厅并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闻今提前让老闆留了个再户外可以看到海景的位置,一边是正常的长椅,一边则是吊在树上的鞦韆,缠绕着藤蔓,座位的设计完全与绿茵茵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吹着海风惬意无比。 「这家店的菜品都很有当地特色,我给你介绍介绍哦——」 两个人看不懂当地的文字,但好在这家店的菜单上附有实物图,闻今便指着图片一一给他们翻译,末了又特别推荐了几道菜。 「这几道是四哥最喜欢的,他之前自己来海岛度假的时候,几乎天天来吃。」 说着,闻今又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看向李南承,与他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之间不经意的小互动全部被沈予臻默默地记在心底。 这个闻今,到底跟李南承有多亲近? 第146页 在来海岛之前,沈予臻甚至从未听李南承提起过这个人。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样都尝尝吧,阿臻第一次来,要好好满足一下他的胃呀!」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李南承根本没注意到沈予臻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在菜单上认认真真指了个遍,然后把胳膊往身旁的沈予臻肩膀上一搭,突然当着闻今的面儿在沈予臻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怎么样?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沈予臻明显因为李南承当众亲吻自己的行为怔了一下,但也很快回过神来道:「这么多就够了,别浪费。」 闻今看着对面的小情侣,故意捂着个眼睛,但是指缝却没有完全并紧,笑嘻嘻地向对面的二人道:「哎呀,四哥秀恩爱可真是不分时间场合。」 「我们来度假自然是要大大方方甜蜜的,顾忌那么多干嘛,是吧阿臻——」 说着,李南承作势还要扑上来吻得更凶,却被沈予臻微笑着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好啦——先去洗手吧。」 李南承撇撇嘴,那股没能得逞的不甘心完全没有遮掩,但他也知道沈予臻对卫生的高要求高标准,倒是二话不说先钻进店里了。 「那我先去咯——」 沈予臻微微点头回应他,座位上瞬间就剩下他和闻今两个不太熟的人,气氛还有些尴尬。 不过闻今倒是完全不在意,毕竟在他的视角,沈予臻可是他四哥的宝贝老婆。 「嫂子昨天睡得好吗?喜不喜欢我们这儿?」 「挺好的。」 沈予臻的回答很简短,但闻今却照样能把话茬接下去。 「昨天四哥带你去哪儿转悠啦?」 「出海。」 「啊我知道了——四哥是想跟你炫耀他开船的技术吧?他确实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我记得当时他来这边学了好多水上项目的本事,开游艇啦骑水上摩托啦,都厉害得很!四哥他啊,就穿个最简单的黑色背心,墨镜一戴,游刃有余地驰骋在海面上,身后有汹涌的纯白浪花追捧着,是不是光想想就觉得帅气!」 沈予臻望着闻今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李南承当时在海岛度过的日子,双眸闪闪发亮,不知道是只有崇拜之意,还是有更多超出的情感。 沈予臻咬了咬嘴唇,攥着玻璃杯的手不由收了收力道,那杯鲜艷的红色西瓜汁衬着他的手背更是白得发光,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的起伏,那白皙的肌肤上渐渐地笼上一层薄薄的粉红。 「你和阿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口的,像是嫉妒、像是质问,无论哪种情绪,都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 从前只敢在身旁默默仰望着李南承的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去关心和介入他除了自己之外的私生活。 那他今天在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大男孩面前,所表露出的一切敌意又算什么呢? 好在闻今并没有察觉到沈予臻情绪的变化,依然滔滔不绝。 「四哥没跟你提过吗?几年前,他来这边散心,因为语言不通差点被赶欺负,幸好被我碰上了,那之后几个月我都一直当他的嚮导,陪他转遍了海岛……那时候的他很颓废,跟现在比起来判若两人,我想这就是嫂子的魅力所在吧……我当时听了很多四哥的真心话,虽然不能全数告诉你,但可以肯定是——嫂子,你对四哥真的很重要。」 沈予臻抿着嘴唇,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只是还不及他开口,便被生生打断了。 「您点的海螺丸子来啦——」 李南承的大嗓门瞬间盖过了沈予臻想要向闻今问出口的话,两个人齐刷刷地向李南承望去,他正端着一盘菜站在桌子前。 「刚好我洗完手碰上店员要给咱们桌上菜,我就直接端过来了,尝尝吧阿臻!」 餐盘里摆满了金黄色的小丸子,沈予臻正望着他打量得认真,便见视线里突然有一颗丸子直接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那只叉子主人的同时,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李南承弯着腰将海螺丸子直接餵到了沈予臻的嘴巴里,眯着笑言叮嘱着:「小心烫哦。」 因为嘴巴里塞了食物,沈予臻和往常一样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应,没有吭声。 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外皮十分酥脆,再细细品尝,便能吃到丸子内部切碎且柔软的海螺肉弹性十足,混合着特制的调味料,带有大海的鲜美味道,口感之中还增添了一丝香草的风味。 「还吃得惯吗?」 「嗯,好吃。」 「那你再尝尝这个——椰奶腌鱼,它是用椰奶为基地,混合了切块的鲷鱼,再用青柠汁、洋葱、番茄和辣椒调味,特别清新酸爽,你肯定喜欢!」 李南承一屁股坐回了沈予臻身边,直接拿起自己的叉子将一小块鲷鱼夹到了沈予臻的碗里,又用小汤匙舀了些椰奶在其上浇汁,推到沈予臻面前,撑着个脑袋望向他,从闻今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 在李南承热切的注视下,沈予臻慢条斯理地拿起了餐具,笑着试了试味道,椰奶的浓郁与青柠汁的酸味平衡得恰到好处,鱼肉新鲜又嫩滑,的确是他喜欢的口感。 其实李南承也在默默注意着自己的口味吧。 即便他们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以李南承为主,但自己下意识的偏爱和排斥,都被李南承细緻入微地观察到了。 第147页 原来暗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被两个人盯着吃饭总有点奇怪的感觉,仿佛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客人。 于是,沈予臻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餐具道:「别只顾着我啊,你们也吃。」 「吃呢吃呢!等下让老闆送个刨冰——那可是四哥最爱的酷暑甜品,上面有这边盛产的水果,还加入了红豆、紫薯泥、果冻之类的,表层盖有刨冰、炼乳和冰淇淋,各种配料的口感各异,有些绵软,有些脆口,甜美多层次。」 「那个对于阿臻来说可能有点过甜了,点个小份儿的就好……」李南承刻意避开沈予臻的目光,用手挡着嘴型,冲着闻今小声道,「我胃不好,阿臻不让我吃太多冰的,你别说露馅儿了——」 沈予臻倒是没想到自己一句普通的叮嘱会让李南承记得这么仔细。 他张了张嘴,咬着嘴唇垂眸夹了个丸子到李南承的碗里,小声道:「偶尔放肆一下也没关系的。」 闻今一下就瞧出来沈予臻是害羞了,低头忍不住咧了咧嘴角,似乎是完全收不住笑容又怕对面的一对小情侣更加不好意思,便声称去找老闆聊几句,顺便要个刨冰。 「以后我们每年都找时间来这边度假吧,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里。」 李南承闻声望向沈予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那你呢?你喜不喜欢?」 「这是我当年想和你躲进的小世界——承承,我怎么会不喜欢?」 话音刚落,沈予臻突然附身在李南承沾了酱料的嘴角亲吻了一口,还飞快地探出舌尖将酱料卷进了自己的嘴里,就在李南承以为这个吻已经结束了时,沈予臻又抬手扶住李南承的后脑勺,让他更加贴近自己,浅尝辄止变作温柔的缠绵。 大概是这个吻来得太突然,李南承有些没能自如地掌控自己的唿吸,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不由抬手覆在沈予臻的胸膛之上,对方接收到了李南承的信号,却还是贪婪地停留了片刻才捨得分开。 「承承,我现在幸福得好像在做梦一样,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两个人额头相抵,沈予臻的双手捧着李南承的脸反覆抚摸着,眼底流转着虔诚的温柔和渴盼。 「我就在你身边,我爱你,我只爱你——沈予臻,在我还未觉察的时光里,其实我已经爱你很久了,久到在失去你之后,那些相伴的甜蜜和幸福全部变成沉重的痛苦反覆折磨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愚不可及。」 每当提到那些年错位的爱意,李南承都觉得无比悔恨,而当他第一次在沈予臻面前提到那段时光的难挨,他的眼眶再次不由湿润,他难过的不仅是自己失去了近在咫尺的爱情,更重要的是他让沈予臻陪着自己一起受了十年本不该遭受的苦难。 他在自责。 眼瞅着李南承眼眶的小珍珠就要掉下来了,沈予臻又轻柔地吻在他的眼角,拍着他的后背轻哄着李南承,距离近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 「咳咳,两位——吃得怎么样?要不要来碗刨冰甜上加甜?」 闻今歪着个脑袋靠在店门口的门框上,手里还端着碗刨冰,笑望着二人,是打心底里替李南承开心。 仨人又坐下来边吃边聊了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便准备出海潜水去了,今天李南承可是有大事要办,本来他们就起晚了,可不能再拖延下去。 「闻今也一起吗?」 沈予臻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把闻今逗笑了,他抢在李南承之前开口解释道:「放心,我只是个工具人,绝对不会打扰嫂子你和四哥的二人世界——」 这话的意思,仿佛是怕沈予臻多想一般。 他顿时有些窘迫,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儿了…… 不过闻今的性格本来就大大咧咧,说笑着边钻进船舱去掌舵了,而李南承在一边闻着刚才从沈予臻嘴巴里飘出来的小醋味,心里倒是得意得很。 他从船舱里拖出潜水用的装备,打算先给李南承套上,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望着沈予臻道:「媳妇儿,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第49章 49 这种时候, 沈予臻知道李南承只是逞口舌之快想要调戏自己,他没接李南承的话茬,抿了抿嘴角笑他胡闹,紧接着便直接抬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李南承抱着潜水服, 直勾勾地望着沈予臻白皙的肌肤一寸一寸裸/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下, 不由咽了咽唾沫, 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克制! 「要怎么穿?」 沈予臻伸手在李南承面前晃了晃,一下子就看出他盯着自己的身体愣了神到底揣着些什么心思, 宠溺地摸了摸李南承的头,将他怀里的潜水服接了过来。 「啊,是这样的,我教你——」 李南承让沈予臻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一点点从下往上帮沈予臻套潜水服, 手指难免触碰到沈予臻的肌肤, 即便是在这样炎热的海岛之上,他的温度也还是有些冰凉,只是在李南承的指尖下却不自觉地开始升温,肤色也不由晕染开淡淡的粉嫩。 而与此同时,李南承也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他抿了抿嘴唇,极力保持着理智和清明。 沈予臻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伸手握住了李南承的下巴将它微微抬起, 又附身凑得离他更紧了些, 声音蛊惑:「承承,该你脱了。」 第148页 有一瞬间, 李南承望着沈予臻深邃的双眸入了神,海风轻拂而过, 吹得李南承的眼睛不由快速眨了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还,还没穿好呢……」李南承清了清嗓子,有些慌乱无措的视线最终落到了沈予臻的手腕上,「手錶也摘了吧,下水不方便。」 沈予臻微怔,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委婉拒绝道:「防水的。」 「不是防不防水的问题啊——你穿着紧身潜水服,戴块手錶很多余啊……这手錶有什么好的啊,见你天天戴着,洗澡都捨不得摘,嗯?」 说着,李南承就直接扑了上去,禁锢住沈予臻让他不得动弹,趁机直接将他的手錶薅了下来。 他这才发现,原来那块手錶盖住的是一块纹身。 不,还不止。 李南承拉过沈予臻的手腕想要看个清楚,却被沈予臻冷不丁使了些力道直接收了回来。 「臻臻,那是什么?」 那个瞬间,李南承只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沈予臻并不打算坦白。 「一个纹身而已……」 沈予臻无所谓地将手錶随意放在了旁边的桌台上,开始若无其事地研究如何将那套紧身的潜水服穿好。 只是李南承依旧不依不饶。 「纹身遮住的是什么?」 「没什么……不是要去潜水吗?潜水服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沈予臻最终也没有坦诚那个痕迹是什么,但身为医生的李南承怎么会看不出,那个用李南承的名字缩写绘画而成的太阳纹身下,是一道道错乱而陈年的伤疤。 只是沈予臻不愿意开口,李南承也没办法逼迫他什么。 李南承在心底沉沉地嘆了口气,干脆三下五除二换好了潜水服,检查好所有的装备都一切正常,又跟闻今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沈予臻下海了。 在蔚蓝的大海中,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宛如一座水下花园,在阳光的照射下斑驳着光影,闪闪发光,仿佛是大自然的画笔挥洒出的杰作。 珊瑚间隙中,一群鱼悠然自得地游动,如一片移动的云彩,有的颜色艷丽,有的体态优雅,成千上万条小鱼在水中形成了变化莫测的图案,它们时而聚集成球,时而散开成帘,每一次变换都像是大自然的即兴表演,阳光透过水面,照在鱼鳞上,闪烁出无数银光,令二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幻的童话世界。 李南承领着沈予臻穿梭在珊瑚丛间,偶尔停下来欣赏着这片宁静的海底世界,好像可以暂时忘却所有不愉快的争执和无法诉说的迷茫。 他们沿着珊瑚礁探入一个神秘的海底洞穴,四周的岩壁上长满了萤光般的海洋生物,发出柔和的蓝绿色光芒。洞穴中静谧而深邃,只能堪堪听到彼此的唿吸声和水流的微弱涌动声,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静止的世界。 如果时间可以真的如这般停止,该有多好。 戴着氧气罩的二人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毋庸置疑的是,湛蓝色的治癒一定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了短暂的放松和净化。 等在船上的闻今已经估摸好时间做了些简单的饭菜,李南承和沈予臻露出水面时,闻今正探出个头来跟他们招手。 「嫂子,潜水还开心吗?」 闻今在船边搭了把手,李南承托着沈予臻的臀部把他往上一举,顺手揩了把自家媳妇儿的油,笑嘻嘻地在沈予臻回望的注视下,一撑就上了船,就势又把沈予臻搂在怀里。 「媳妇儿,潜水还开心吗?」 刚从海里潜上来的一对小情侣浑身湿漉漉地靠在一起,李南承还时不时用那还滴着水珠的发梢蹭着沈予臻的额头,像是故意忽视沈予臻有轻微洁癖一般挑/逗他,那只握在他肩头的手也不自觉地上下摩挲着,另一只手则接过闻今递来的干浴巾,将沈予臻直接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开心。」 那双被海水浸泡过的手越发苍白,紧握着浴巾,说着开心,只是语气里却没什么雀跃的情绪。 「那四哥你先带嫂子去二层换衣服吧,下来就能吃饭啦——」 闻今一下子就瞅出来沈予臻的窘迫,自己在场总归是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了,又怕沈予臻身子弱,别再泡完海水着了凉,便咧着嘴很知趣地钻回了船舱。 只是沈予臻眼神尚且停留在闻今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李南承抱了起来,他下意识环住李南承的脖子,一脸惊诧地望着他。 「大海很美吧。」 「……」 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但我当时只觉得这是一片蔚蓝色的孤独。」 说话间,李南承已经将沈予臻抱上了二层甲板,轻轻地将他放置其上,淡淡地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无比怅惘。 「只有我和你在一起,所有的美妙才有意义。」 海风撩拨起李南承前额稍干些的碎发,那双眼眸只让沈予臻觉得陌生而熟悉——他看到的不是永远那般熠熠生辉的李南承,而是忧郁清冷的自己。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李南承把自己想像成沈予臻,试图体会他所有不安和悲哀的情绪,将那条孤独寂寞且毫无希望的暗恋之路走到尽头,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感同身受。 「承承,你太苛责自己了……」 沈予臻想说些什么安慰李南承,只是对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第149页 「听闻今说,你跟他打听我和他的关系来着——怎么不直接问我?」 方才还挂着淡淡忧伤的李南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到沈予臻身边,很自然地将刚拨开的贝壳肉塞进他的嘴巴里,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臻臻,你不会是在吃我的醋吧?」 只是沈予臻并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调侃,反而郑重道:「为什么选择这里?」 故意绕开话题的李南承望着沈予臻那双清冷的眸子,实在说不出迴避的话。 他胡乱地抓了抓头髮,沉沉地嘆了口气,才断断续续地将当时的情绪拼凑了些说给沈予臻听。 「你离开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总是心浮气躁,每天郁郁寡欢整个人都很丧,老季担心我的心理状况放我长假,但我又对任何旅行地都提不起兴趣,直到翻到你那份计划书才下定了决心——我想知道,当年你未能完成的愿望到底有多浪漫。」 「最开始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因为我孤身一人,身边没了你……但慢慢放松下来,我才发现你想要的小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说着说着,李南承直接脑袋一歪倒在了沈予臻的怀里,躺在他的大腿上借着阳光仰视他,手也不自觉抬起在他光滑的下巴摩挲,似乎在感受面前这个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沉浸在海底的时候,会让我的大脑放空,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痛苦。」 男人说话时明明还夹杂着轻快的尾音,但沈予臻却只觉得他已经快碎了。 李南承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似乎是想直接望见沈予臻那双柔和的眼眸,然而还不及反应,沈予臻已经抚摸着他的侧脸俯下身来,光影聚焦在他们唇齿贴合之处,晕染成橙黄色的温柔与痴缠。 「要回去了吗?」 两个男人赤/裸着上身,头对头躺在二层甲板上,身下还挂着几乎被风干的潜水服。 李南承闻声抬起胳膊,随手捉住沈予臻的头髮卷在手指间玩弄,漫不经心道:「嗯,你就乖乖躺在这里陪我晒太阳吧,闻今会好好把船开回去的——」 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潜水也的确费神费力,沈予臻便真的被沈予臻轻拍着胸脯哄睡了。 只是李南承并没有一同与沈予臻进入梦乡,他小心翼翼地起了身,蹑手蹑脚地下到底层,正见闻今守着个锅碗瓢盆,吃得正香。 「四哥——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闻今嘴巴里还嚼着刚捞上来的海鲜,随便抓了块毛巾擦擦手,给李南承递了盘吃剩下的贝壳。 「就属你有眼力见儿。」李南承摆了摆手示意让闻今端走,他现在已经很饱了,再说心里揣着事情,吃什么都不香,「阿今啊——沙滩上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都跟岛民们这么熟了,帮你搭置个求婚现场还不容易?」闻今仰着张麦色的小脸,笑嘻嘻道,「全部都是按照四哥你的要求布置的,而且岛民们都知道嫂子害羞,不会在周围看热闹的……」 「还不是之前次次表白求婚都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我都有阴影了。」 李南承有些不耐烦地抓了几把自己的头髮,一想到自己的求婚计划就紧张得坐立难安。 「这次不一样嘛——海岛这里可不会有人打扰,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嫂子点头啦!」闻今握着拳头锤了锤李南承的肩头,「自信点啊四哥,你可是李南承!」 只是向来自信满满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摸了摸闻今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懂。」 爱是常觉亏欠,常觉卑微。 * 当夕阳渐渐西沉,天空被染成绚丽的橘红色,海面反射着晚霞的光辉,波光粼粼,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海天一线之间,一艘游艇的剪影越发清晰。 海风温柔地吹拂着,带着咸咸的海腥味,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唤醒了熟睡的沈予臻。 「臻臻,肚子饿不饿?我们快靠岸了哦——」 李南承单膝跪在沈予臻身边,望着他惺忪的睡眼,不由莞尔一笑,目光柔和。 「嗯,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沈予臻缓缓撑起身来,只见李南承已经换上了一套极为正式的藏蓝色西装,他心里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当他的视线落到李南承怀中时,一切就已经明了了。 「什么时候把这套白西装偷偷揣到行李箱里了,嗯?」 许多年前二人一起逛商场时,李南承扬言要把这套白西装买下来送给沈予臻结婚当天穿,当时便被沈予臻一口回绝了。 如果李南承在他的人生轨迹之中不过是一道伪命题,那除此之外的幸福对沈予臻而言根本就毫无意义。 「那你愿不愿意,为我穿上这套白西装?」 言下之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游艇渐渐靠岸,船上的三人老远就望见被粉白色的鲜花交替环绕簇拥而成的巨大拱门,花瓣和贝壳一路从海水与沙滩交汇处向岸边延伸铺满,仿佛柔软的地毯。 纯白的帐篷和帷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四周挂满了小灯笼,随着海风轻轻摇曳,发出柔和的光芒,各色的花卉装点其间,与湛蓝的海水交相辉映,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简洁而优雅。 闻今把船稳稳地靠了岸,见着一袭白西装的沈予臻在李南承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船,一步步踏入细软的沙滩里,沁着海风的味道与花儿的馨香,一步步迈向圣洁的殿堂。 第150页 小麦色皮肤的大男孩含笑望着那对新人,从自己脑海的想像幻化成圆满的现实,想起李南承曾经落寞的模样和眷恋的诉说,不由眼眶一热,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又圈起食指与大拇指放在唇边,吹了一道口哨,不远处,海鸥们闻声而来,盘旋在这对新人的头顶,仿佛在为他们的幸福鸣唱,更像是在为他们保驾护航。 二人在一处花坛前站定,李南承紧紧攥着沈予臻的双手,溢出了微微的细汗,他轻咬着嘴唇,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沈予臻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即便手指都被对方攥得有些痛了,却依然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极为耐心地等待着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 神秘而宁静的天边晚霞映衬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明明已经无数次预演过今天的场景,却还是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予臻本想抽出手来摸摸李南承的头,稍微安抚他一下,却被李南承会错了意,以为自家媳妇儿是等不及了要走,便突然砰地一声单膝跪地,双手紧紧抓住了沈予臻的左手,像是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一般,大嗓门直接喊了出来:「我们结婚吧!」 被告白的男人瞬时愣在原地,望着那副认真的神情久久没能回应。 他本以为即便直白如李南承,也会在说出这样庄严而隆重的话语前稍加铺垫。 没想到,李南承竟然这般直奔主题,搞得沈予臻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那个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的男人,似是在这一声动情的吶喊声中找回了些自信,便开始情不自禁地滔滔不绝起来。 「沈予臻,我很少这样直唿你的大名,但今天、此时此刻,我想要用,我不知道这样的仪式对于你而言,够不够正式……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而所有或天花乱坠、或朴实无华的言语都最终归结于——沈予臻,我们结婚吧。」 「喜欢、合适和在一起是三件事——幸运的话,一对恋人能够从爱意萌生走到厮守终身,美好而梦幻,但你知道的,我从小没见证过什么美满的爱情,自然也就不会对浪漫产生任何憧憬,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三件事之中的任何一件,会在我的身上发生,直到我在你离开后终于意识到那份迟钝的、埋藏在我心底最纯粹的感情……」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拥有这份幸运,而你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聆听我的告白,接纳我的爱意,想要把属于我们彼此的幸运变成璀璨的永恆。」 「我任性、骄纵,甚至不可理喻,总用一厢情愿的大英雄主义,蛮横地做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或许外人会以为,我对你十余年的惦念不过是一场伪装的自我感动,他们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被爱、被真诚相待,只有从小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你,能够忍受得了我的脾气,你谦让我、你疼惜我,我所有的缺点在你眼中都闪闪发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互补吧,因为互补,所以合适。」 「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止合适而已——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独自一个人,带着对你的那份眷恋和遗憾,一点点回溯我们曾经共同珍藏的记忆,才发现你深沉的爱意早就隐藏在了我们每一处相处的细节之中……你是那么地爱我,克制而深情,却从来不要求我什么,即便眼睁睁看着我和别人地欢声笑语,也依然会为我送上祝福。」 「只有当我设身处地成为你,我才意识到这样的隐忍有多么艰难……不过是无关之人对你随意的一处目光,我都能嫉妒得发疯,更何况是十年如一日的你。」 「大概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当年那场浩劫的隔阂,所以当我们再相遇时,彼此都能以将那份深爱宣之于口,以至于我们越过了无数条界限之时,就连最简单的告白都没能实现……关于恋爱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如果最后的结果是美好的,那喜欢、合适和在一起或许也不需要分割得那样明确,但我明明白白知道的是——这三件事,我只愿意和你一起完成。」 「我们结婚吧,沈予臻——人生的每场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而我们的久别重逢就是命中注定……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男人单膝跪地,回顾着那些占据了自己大半人生同沈予臻有关的时光,全然不顾满脸的泪痕,将所有被沈予臻悄悄藏起来的心思全部挑明。 他颤抖着指尖从西装内侧掏出了一个被仔细清洗又精细装饰过的粉色贝壳,沈予臻一眼便认出那是李南承在海底寻觅到的。 而此时,两枚镶嵌着黑色钻石的对戒正安安静静地藏在粉色贝壳里,在沈予臻的注视下,其中一枚被李南承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仿佛正在焦灼地等待沈予臻的答案。 「好。」 给予回应的同时,沈予臻修长且白皙的手指又往前伸了伸,示意让李南承为自己戴上那枚钻戒。 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李南承的指尖极为冰凉,蹭着沈予臻的肌肤将那枚大小正合适的钻戒推至他左手无名指的底端,又在其上轻轻一吻。 沈予臻就着这个姿势将跪在地上的李南承扶了起来,另一只手则取出了属于李南承的那枚戒指,十指紧扣的瞬间,李南承不知道从哪里拽出来一段洁白的蕾丝,几下便穿过二人的手腕将彼此紧紧缠绕在一起。 第151页 「臻臻,这下你再也跑不掉了。」 「除了你身边,我哪也不去——老、公。」 正举着相机拍照的闻今见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趁着还没看见什么太刺激的场面,赶紧拎着自己的工具一熘烟跑没影了。 还未等沈予臻反应过来,李南承已经一把将沈予臻扑倒在柔软的花瓣之中,相缠绕的那双手被李南承举过头顶,另一只未被束缚的手直接抚上了沈予臻的脖颈,顺着他的线条一路撩拨到他的下巴,拇指指腹描摹着他的轮廓,食指又贴上他的唇瓣。 就在他得意之时,沈予臻突然张开嘴巴,将唇边那只不安分的手指含在了口中,眼神一瞬间便有清冷变作狡黠,勾人地望进李南承的眼底,欲意分明。 第50章 50 夜幕之下, 海边的浪潮淹没了些精心摆放好的花瓣地毯,沈予臻和李南承紧贴的双手还被白色蕾丝紧紧交缠在一起。 相依偎的恋人浸润着海风中的潮湿,每一枚吻都略带着新鲜的腥咸,裹挟着周遭淡淡的花香, 一同捲入彼此的唇齿之间。 大概是嫌量身定做的西装太过拘束, 跨坐腰身之上的男人先行脱掉了藏蓝色的外套, 随手在衬衣领口处扯了扯领带,便再度附身献上一阵狂烈的热吻。 迫切而炽热的唇瓣一寸一寸地亲昵上那白皙的肌肤, 舌尖痴缠地啃噬着细密的汗珠,略过清秀的眉眼和分明的轮廓,小齿故意咬在男人的耳垂、鼻尖,随着急剧升温的气氛,未被束缚的那只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霸道而不容拒绝的吻一路辗转至沈予臻的锁骨处, 李南承腾出一只手一颗颗解开他胸前碍事的纽扣, 便肆无忌惮地四处燎原,而那双勾人的眸子却始终望着沈予臻,他那向来清明克制的眼神,此时此刻也已经凌乱不堪,比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气质,这副沉沦的模样却让李南承觉得更具美感。 灵巧的牙齿在不知不觉间依然咬住了腰间的纽扣,就在四目相对的注视之中, 李南承轻笑一声, 便又准确地咬住拉链, 动作一气呵成。 他那张被欲.望染红的脸紧紧地贴在沈予臻的腰间,却故意装作无辜懵懂的模样, 瞪着双天真的大眼睛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沈予臻,边在手中把玩。 明明是他想要挑/逗沈予臻, 可最后耐不住性子的竟然又是他自己。 「老公——还忍得住吗?」 一声轻笑从头顶飘过来,沈予臻冷不丁的一句「老公」又让李南承不禁浑身一阵颤慄,不管在什么样的情景之下,他总是会因为沈予臻的调戏和撒娇乱了方寸。 就像二人第一次滚上床单,被他唤了一句「哥哥」,自己就能毫无怨言地居于下位一样。 「你真是……太撩人了。」 话音刚落,李南承便附身而下,藉由手的动作和节奏,在挑起沈予臻敏感之处的同时,也几乎将自己推至极限。 方才老老实实躺在身下任由李南承为所欲为的男人,借着夜色极为满意地欣赏着他那动人的神情,突然间直接翻身而起,将李南承整个人压倒在一片花海之中。 此时,他的白色衬衣已经褶皱不堪,裸露出浅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凹凸有致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随着急促的唿吸不断起伏,沈予臻一把将二人被白色蕾丝交缠的双手举过头顶固定,同时以其为支撑点往上移动了几分,整个人跨坐在李南承的肩膀处,居高临下地望着在月光的映衬下,更为诱/惑的男人。 那因为激烈的亲吻而变得极度红润的嘴唇,仿佛又被渡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唇膜,沈予臻抵在他的嘴角,不说有任何进展,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南承几乎是无意识地将脑袋往前一送,嘴巴再次被撑得鼓鼓的,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经全无力气用那双泛着光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对上沈予臻那一汪神秘的幽潭。 浪潮此起彼伏不断拍打着海岸,淹没了那越发动情的唿喊,谁也不知道撩人的夜色与深沉的大海,正眷顾着一对相爱缠绵的恋人。 等二人回到小别墅,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沈予臻脱下自己的白色西装,将李南承整个人裹了起来,直接背着他踏过柔软的细沙,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回去。 而全身几乎没有一点力气的李南承完全瘫在沈予臻的颈窝之间,嗅着那属于沈予臻的淡淡清香,睡得安稳。 出于卫生考虑,即便自己都累得没什么力气了,沈予臻也还是将李南承剥了个精光,抱着他去卫生间认真清洗了一番,直到天将将明,自己才钻进被窝小心翼翼地将李南承靠进自己怀里。 真好,你终于是我名正言顺的爱人了。 不出意外地,这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又一觉睡到了中午。 还是沈予臻的睡眠浅一些,听到院子外边有动静,便拿过一件轻薄的短袖衬衫出了门,正瞧着闻今推着个餐车踌躇地等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闻今。」 刚起床的沈予臻,说起话来声音比平日里还要轻柔些,闻今大嗓子惯了,听到自己被这么温柔地轻唤倒有些不适应,一时间沉浸在方才的柔软之中,愣在原地。 「闻今?」 见闻今没什么动静,沈予臻又喊了他一声,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闻今的身边,风中还带起微微的清香。 「嫂,嫂子……」闻今被沈予臻那双清冷的眸子望着,瞬时回过神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操着个跟李南承有一拼的大嗓门,「我是来给你和四哥送午饭的!」 第152页 沈予臻顺着闻今的视线将餐车上紧扣的几盘餐点打量了一番,又望向闻今,似乎是在等他娓娓道来。 「昨天打捞上来的海鲜啦——你们都没来得及吃,想着你们今天一定也不会太早起,就直接做好送来啦……」闻今推着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餐车,还有模有样地按了按餐车上的铃铛,咧着一口白得发光的牙齿,笑嘻嘻地跟沈予臻说着,「只不过有点可惜,昨天刚捞上来的时候,可是最新鲜的!」 「谢谢你,我们会好好享用的。」 几天的相处,已经让沈予臻多多少少了解了这个在海岛上长大的阳光大男孩,一想到当时在李南承失意的时候给予过他很多温暖的支持,沈予臻心底便一阵感激。 他莞尔一笑回应着闻今的善意,又下意识往身后二楼的窗户瞅了瞅,他出门时怕阳光太刺眼把李南承吵醒,又将窗帘拉得严实了些,现在还严丝合缝,大概床榻之上那个可爱的男孩还在唿唿大睡。 「阿承还没醒,要进屋等他一起吗?」 沈予臻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抱歉,毕竟闻今可是特意来给二人送饭的,但连李南承的面儿都没见着。 「我就不当电灯泡啦嫂子——岛上的邻居们还有活要我帮忙呢,昨天他们帮着一起搭建了四哥的求婚场地,我得好好感谢他们!再说啦,今天的安排本来就是你们的二人世界,我就不多多打扰咯!」 闻今摆了摆手,刚想掉头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迅速转过身来,神情很是严肃。 「嫂子,你一定要跟四哥好好的啊!」 刚打算抬手推过餐车的沈予臻见他这副表情,不由一怔,不过很快转而一笑,认真应下来:「会的——和我的爱人携手一生,是我的荣幸。」 听到沈予臻的承诺,闻今狠狠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那表情像极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猪终于拱上了一颗翡翠白菜,操不完的心可算有了着落。 沈予臻目送着闻今离开,又扫了眼餐车上大大小小的餐盘,觉得把整个餐车直接推进小别墅里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于是,沈予臻直接推着餐车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处不算小的私人泳池,泳池边还架着烤炉,烤炉旁还摆放着几张休闲的躺椅。 而二楼的李南承正是被一阵烧烤香吸引醒的。 他随手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条干净内裤给自己套上,又抽出来一件高级丝绸面料的黑色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便赤着脚丫往楼下走。 「臻臻——」 李南承的双手交叠着爬在扶梯上,懒洋洋地歪着个脑袋,将下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望着在后院泳池旁烧烤的沈予臻。 油烟几乎将沈予臻整个人包裹起来,若是在平常,有些小洁癖的沈予臻断然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他突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强拉着沈予臻去跟篮球队的队友们吃烧烤,当时沈予臻几乎都没怎么动过筷子。 沈予臻不喜欢,但他却知道李南承喜欢,所以也尝试着去接受。 「睡好了?肚子是不是都饿坏了。」 站在烤炉旁的沈予臻依然一身清透的衬衣配着浅色长裤,脚上穿着双刷得发亮的小白鞋。 真是别扭得可爱。 说话间,李南承已经伸着懒腰走到了沈予臻身边,抬手拍在嘴边打着哈欠,直接倒在了沈予臻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拱了拱鼻子,像是在嗅香味:「什么好吃的啊——」 「昨天捞上来的海鲜,闻今刚刚给送来的,见你还在睡觉,就没上楼打扰你。」 沈予臻本想抬手摸摸李南承的头,但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刚刚沾了油烟太脏,便想收回来,却被李南承洞察了他的心思,二话不说地将沈予臻那只停在空中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直接安然地合上了眼睛,嘴角不由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是哦——昨晚光顾着洞房花烛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新鲜的美味。」 话毕,李南承张开嘴巴,抬手指了指那个位置,示意让沈予臻餵他一口。 望着怀中耍赖的男人,沈予臻不由莞尔一笑,揉了揉李南承的头髮,便拾起了一颗海胆,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才凑到了李南承的嘴边。 「小心烫。」 烤海胆的外层微脆,带有一丝焦香,内里的海胆肉柔软细腻,一瞬间便融化在李南承的口中,他的味蕾深处一下子便充满浓郁的海洋鲜味,略有一丝奶油般的顺滑质感和天然的甘甜,直接把李南承勾回了深海底的浪漫。 就在李南承沉浸在昨天与沈予臻潜水时的美好回忆中时,身旁的男人又冷不丁地开了口,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极度的认真:「想吃新鲜的海鲜我们可以随时下海去捞,但结婚,一生只一次,只有我和你。」 李南承的手不由环上了沈予臻的腰肢,一时无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明明不善言辞的他,却开始试图用笨拙的情话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爱意。 反倒是向来直爽的自己不适应了。 「是不是都烤好啦?咱们吃饭吧。」 李南承直接卧在躺椅里,直接伸手捏起了一块餐盘里早就蒸好的螃蟹,随手拽下来一只腿儿便叼在嘴巴里咬。 知李南承莫若沈予臻,他一眼就瞧出李南承是不好意思了。 沈予臻不由抿了抿嘴角,将烤炉上最后的几样海鲜盛入盘子里,便把火熄灭了去,但却迟迟没有挨着李南承坐下来,皱着眉头上下瞅了瞅自己,似乎是在嫌弃自己现在脏兮兮。 第153页 「对啦,海岛这边跟外边几乎信息隔绝,最近都没听说陈桑还有斯黛拉那边有什么新情况,他们没什么消息告诉你吗?」 李南承美滋滋地啃着螃蟹,一点都不怕把手弄脏,双手直接一翘,便把蟹肉全部挖了出来,专门盛在螃蟹壳里递给了沈予臻。 「喏,这样就不用你沾手啦——」 不过有些洁癖的男人还是从长桌旁边抽了几张湿巾擦手,才张嘴等李南承把蟹肉餵进自己嘴巴里,慢吞吞地咀嚼完之后,才淡淡回应道:「我把他们都拉黑了——度蜜月期间,谁都不能打扰我们。」 端着螃蟹壳的李南承一听沈予臻这么理直气壮地说着拉黑别人,就知道他还在为自己被冤枉的事情生气,不由觉得他实在可爱,又顺着摸了摸他的毛,好让他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其实陈桑恨我,我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是他的父亲,虽然我从小没有父亲,但也能够明白父亲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本来,我还想请陈叔做我们的证婚人的。」 越说情绪越低落的李南承又靠回在躺椅上,眼神无光地望着一桌子美食,突然没了胃口。 那个像父亲一般照看了自己十多年的人突然惨死,可自己甚至连一个真相和清白都不能还给他。 男人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大男孩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也顾不得地上干不干净,直接跪在躺椅边,一手轻拍着李南承的大腿,一手摸上了他的头髮,柔声安抚着他,语气里皆是自责。 「我知道的,如果不是为了给我一场正式的婚礼、一场隆重的仪式,陈局长就不会被那群人盯上,残害致死,你也不会被陷害入警局,险些成为杀人兇手的替罪羊……承承,我……」 「嘘——」 那只沾着螃蟹油的手直接抵在了沈予臻的唇边,制止了他接下来再说出什么愧疚的话。 「我不要你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下一秒,李南承的另一只油爪子直接扑向了沈予臻的胸口,本就因为蹲在地上有些重心不稳的沈予臻,直接摇晃了几下,李南承看准了时机,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扑通—— 紧紧相贴的二人就这样直直地坠入了泳池之中。 清澈的水底,交缠的唇瓣,紧贴的肌肤,宽大的手掌,水池之中不断泛起或深或浅的涟漪,甚至溢出泳池边沿。 待二人再次浮出水面时,李南承还紧紧搂着沈予臻的脖子,他那件黑色的睡衣早就松松垮垮地滑下了肩头,滴着水的碎发贴在沈予臻的额头上,唇瓣片刻不愿分离。 而在看不见的水底,沈予臻一双手稳稳地拖住李南承的臀,若有似无地揉捏着,任由身上之人分开跨在自己腰间的双腿,不安分地撩拨起泳池里的水,溅起淅淅沥沥的水滴。 「喉咙还疼不疼?嗯?」 李南承听罢,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勾唇一笑道:「好像是有点吃不消……不过——胃口是撑大的,嘴巴也一样。」 「是吗?那看来是我没餵饱你了。」 沈予臻的一只手在水底游走在李南承的大腿上,话音刚落,他的吻便一枚枚落在李南承的侧脸、颈间、肩头,留下大大小小粉红的痕迹。 「桌上的海鲜又要浪费了……」 侧脸蔓延着红晕的男人攀着白皙的肩,更衬得他此时红润可人,像一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娇滴滴的水蜜桃,还滚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不浪费,等下我一点一点餵给你吃。」 他咬着李南承的耳垂磨出的一字一句,犹如咒语般蛊惑着身上之人。 紧接着,他突然一个转身,抱着李南承抵在了泳池边沿,下一秒,一条修长的腿便夺水而出,直直地搭在了光滑的肩头。 李南承生怕重心不稳,一只手下意识从沈予臻的肩头滑落,紧紧地抓着边沿,试图找回些平衡,然而所有力气却颓然从指尖熘走。 「臻臻……」 「嗯……我在……」 「臻臻……」 「嗯……多喊几声,我最喜欢听你带着哭腔喊我的名字……」 每一句轻唤都换来一阵更汹涌的水波,李南承扒在泳池边沿的手指终于不堪重负,直直打入水中,随之激起漂亮的水花。 浸着细汗的沈予臻见状,抵着李南承的额头将那只失了力气的手从水底牵了起来,十指相扣凑近唇边,细碎地轻吻着指缝的交合处,声音呢喃。 沈予臻抱着李南承在水里移动到另一端放置浴巾的地方,一边拖着他的臀迈出水池,一边抽出一条干浴巾将几乎□□的李南承包裹起来,擦了个干净后才绕了个圈回到方才的躺椅边。 「不喜欢就直接脱掉嘛,干嘛跟我这么见外……臻臻,我们现在可是已婚诶。」 躺椅上喘着粗气的男人,右手筋疲力尽地搭在额头上,左手则是伸向了沈予臻,向他展示着那颗代表着已婚的钻戒。 正站在躺椅旁被浑身湿哒哒的衣服整得不耐烦的男人见状倒是笑了,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李南承,突然附身在那枚钻戒上落下一枚轻吻,发梢的水珠正滴在李南承的小臂内侧,顺着他弯曲的弧度一路滑至肘窝里,冰凉的触感配上眼前出水芙蓉般性感的男人,再次勾起李南承心底一阵狂躁。 沈予臻明显觉察到了李南承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却故意慢悠悠地踢掉了自己湿透的鞋子,脱着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衣服靠近他,在李南承的视线还未聚焦眼前的男人之前,沈予臻的舌尖已经微卷着方才发梢滑下的水珠,细密地吸吮着李南承的肌肤。 第154页 就在李南承以为沈予臻还有进一步的动作时,笼罩着自己的巨大阴影突然撤开了,那个方才还在自己眼前的男人竟然直接转身去够了一条浴巾围在自己的下身,同时又抽了一条短毛巾粗糙地擦拭了下自己还在滴水的头髮。 「……」 坏人! 李南承被勾得心痒痒,暗暗叫苦不迭,只是从客观情况来看,他现在的身体又的确支撑不起沈予臻再拉着自己翻云覆雨一次。 「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做什么?」 沈予臻在躺椅边坐下,将擦过头髮的毛巾稍微叠了下,便放在了一旁,望向神情不太对劲的李南承,抬手拉下他那只挡着眼睛的手臂,笑容迷人。 「要不要先尝尝鲍鱼?闻今特地烹饪的,听说是当地特殊的做法。」 李南承撅着个嘴巴不吭声,没说吃但也没拒绝。 而沈予臻却一脸瞭然的表情,将鲍鱼直接端到李南承的嘴边,像照顾小孩子一般颇有耐心。 「以前小婶都没有像你这样惯着我……」李南承嘴巴里嚼着鲍鱼,但还是绷不住脾气开始喋喋不休,「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淘气摔坏了右手,吊了好久的石膏,小婶都是让我学着用左手吃饭写字,但我又耐不住性子,总是因为左手行动不方便生自己的气,干脆就什么都不干了,然后你就会一声不吭地坐到我身边,餵我饭吃,还帮我做事。」 沈予臻安静地听李南承回忆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时不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么多细枝末节,他本以为李南承根本就不会在意,但原来他都有偷偷记在心底。 「现在想想,虽然父亲的角色一直在我的人生中缺失,但我却从来都不缺少爱——不光是你、小婶、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有我妈妈——虽然我对妈妈没有什么印象,但我还记得小时候小婶总在我耳边叨唠着,她说,妈妈爱我,那种爱是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看上去阳光开朗的李南承其实很少提及他早亡的母亲,这是他最脆弱的一面,他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唯独沈予臻见过。 「当年妈妈知道有了我,但同时也查出了癌症,所有人都劝她放弃我,好说也能再活久一点,可她偏不——小婶说,那天妈妈拉着她在婴儿房里席地而坐,她说她从未见过好胜的妈妈有那样温柔恬静的神情。」 第51章 51 其实生下李南承后, 李璟词的状况已经很危机了,但按照沈觅的说法,当时在旁人的眼里,几乎都看不出李璟词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大概是李南承的出世给了她太多温暖的支撑。 「觅儿啊……」李璟词一开口就颤抖了, 向来要强的她不由在沈觅的面前落了泪, 「你理解我的对吗?」 那时候沈觅其实还未过门,名义上算不得李家人, 更担不起李璟词的託付,但她还是下意识应下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安心。」 沈予臻望着李南承回忆往事的神情,挂着淡淡的哀伤,却又沉浸在被保护、被疼爱的幸福之中, 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之间自从第一次相识之后, 几乎就没再提及过对方的父母,仿佛是二人默契的约定一般,或许是不愿意揭开对方心底的伤疤,也或许是真的觉得父母的角色在他们的人生之中实在谈不上多么重要,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都是寄人篱下的小孩。 幸运的无非是他们都遇上了沈觅这样一位将他们当作亲生儿子疼爱的白衣天使。 可是想当然的默认并不等同于对方的确认。 沈予臻背过身去没说话,仿佛是在挑选下一样餵给李南承的美食, 但是在李南承没注意到的角落, 他的神情极为不自然。 其实大大咧咧的李南承看似无所谓, 但又真的很在意那份缺失的父爱吧。 在海岛期间,沈予珍特意切断了所有和家里的联繫, 以至于等二人落地机场打开手机时,屏幕险些因为一系列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而宕机。 「反正已经迟了, 也不差这一会儿……先给闻今报个平安吧。」 沈予臻不紧不慢地推着行李,只是随意瞟了一眼李南承的手机屏幕,对那些试图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因素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都没着急打开自己的手机。 与其马不停蹄地处理那些麻烦事,不如好好感谢在海岛上鞍前马后照顾他们的小闻今。 「说啦说啦,闻今说期待咱们下次假期再去找他。」 心情很不错的李南承光顾着回消息,差点一个没注意撞上前面的柱子。 于是,推着行李车的男人不乐意了,直接从李南承的手里把手机抽了出来放进自己的裤兜,摸了摸他的头,本想板着张脸严肃些,只是望向李南承的时候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好啊,下次也可以邀请闻今和我们一起去探索新地图。」 「三人行吗?闻今才不是小傻子呢——干嘛非要来当电灯泡呀。」 李南承咯咯地笑起来,看样子这趟旅行下来,轻松点的不光是他自己一人,沈予臻整个人也看上去明媚了不少。 两个人的回程时间是提前知会了李本溪的,方便他带上他家傅教授来接机。 还没等李南承联繫他小侄子,他们就已经把车停在出站口了,时间卡得刚刚好。 「李南承!」 李本溪的脑袋刚露出来,就直接操着大嗓门沖李南承挥了挥手,自从他谈了恋爱之后,那刻意摆出了冷漠表情和低沉语气全部破了功,这副明媚的样子可是像极了李南承。 第155页 小侄子直接把沈予臻手中的行李推了过来,拉着李南承去后车厢摆放,至于他的小叔叔,李本溪可是向来捨不得他辛劳半分的,仿佛是在替李南承疼媳妇一般。 「玩得开心不?这次表白计划总算没有被打断了吧?」 看得出来,李本溪对李南承和沈予臻这次的蜜月之行也是寄予厚望,毕竟他的倒霉四叔每次想搞点什么浪漫,不是被别有用心的患者造出来的骚动打断,就是被莫名其妙发生的兇杀案搅成一团。 「什么表白计划——那是结婚,是一辈子的誓言,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好不好!」 李南承将墨镜拉下来一些,好看清面前嬉皮笑脸的李本溪,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好好,你是主角你说了算。」 望着自己四叔肉眼可见的兴奋和满足,李本溪自然是打心底里替他高兴的,毕竟自己也为着小叔叔的事情替他操了那么久的心,现在终于能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叔侄俩把行李放上车的功夫,沈予臻已经坐进后座同傅辰生攀谈了起来,这两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拥有的成熟男性的稳重气质,让他们在一处时总有一种极具美感的观赏体验。 透过车窗,站在车门边的叔侄俩都有些看入了神。 ——该说不说,我们老李家看男人的眼光真是一绝。 ——该说不说,我头一次跟你有观点完全一致的时候啊四叔。 两个人肩靠着肩,左一句右一句地发表感嘆,结果身后传来一阵哨子声,本来坐在车中谈笑风生的两个男人一同回过头来,把垂涎美色的叔侄俩逮了个正着。 「行李放好了吗?应该是交警那边在催了,这边不让长时间停车。」 开口的是傅辰生,他说话时语气里相较于沈予臻,更多的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好了好了,都是李南承磨磨唧唧。」 大概还是年轻人反应快些,李本溪当即把锅甩给了李南承,紧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打开后车门,将他直接推进了沈予臻的怀里,自己则飞快地钻入了副驾驶座。 「走吧回家!」 系安全带的功夫,李本溪突然扭过头来难得跟沈予臻打趣。 「小叔叔,去海岛玩回来一趟,气色红润不少呀——」 「你别成天没大没小的!」 李南承生怕李本溪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莫名其妙地话,赶紧拦在沈予臻面前先插了话。 「我关心一下小叔叔都不行,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李本溪撇撇嘴,立刻被李南承带跑偏了,叔侄俩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无关紧要的嘴,完全不给沈予臻插话的机会,他也只能透过后车镜同驾驶座上的傅辰生相视一笑。 ——李家的大男孩啊还真是可爱。 大概是觉得无聊的话说太多实在口干舌燥了,李本溪从车斗里找了个凭矿泉水,开瓶盖的功夫突然想到了件要紧事,只是听起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甚至还有点厌烦。 「对了——你们不在家这阵子,陈桑和祈年天天去你们家堵门,堵不到你就跑来找我,烦得我都没法好好上课。」 「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这些天因为把手机直接关机,李南承收不到任何讯息,而沈予臻则更是将相关人员全部拉黑,他们完全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与外界隔绝。 莫非陈逾川的案子有进展了? 李南承话音刚落,狭小的空间里就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是从沈予臻的裤兜里传来的。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沈予臻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还没瞅清来电人,便直接开了免提。 「四哥你终于开机了呜呜呜——度蜜月开心吗?你现在方不方便直接带着嫂子来趟警局呀!」 * 在李南承和沈予臻抛下身后一切繁杂的琐事奔向海岛度蜜月期间,京安近来发生的一系列案件有了令人惊异的发展。 当时,在真相的公正与亲情的束缚之间,陈桑身为警务人员,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小情侣前脚刚坐上飞往海岛的航班,后脚陈桑就带着一众警官直接敲开了自家大门。 灰暗的客厅中,柯嘉韵神态悲伤地坐在沙发上,这些天丧夫的折磨让她又憔悴了不少,她的眼泪几乎都流干了,面部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泪珠,只是她仿佛知道陈桑一行人此行来的目的一般,她的黑色丧服已经换作了一件平日里常着的旗袍,也算得端庄得体。 「妈。」 陈桑站在柯嘉韵身后轻唤着她,却没得到柯嘉韵的任何回应。 「妈,我们这次来……」 「我真是没想到,李璟词的儿子竟然蛊惑你到了要大义灭亲的地步——呵,还真跟她一样,是个善于伪装的狐狸精啊。」 身着警服的男人分明地看着自己敬爱的母亲肩头的颤抖,那是不屑、是厌恶。 明明她是那样善良、娇弱,可如今却从她的嘴巴里说出那样骯脏而丑陋的话语。 那一瞬间,陈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得自己的母亲了。 「妈,我们只是想请你配合调查,跟阿承无关。」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他们母子二人谁也没敢开口说话,明明事关他们眼下最紧急的案件,可是在其他警官的眼中,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家务事,他们也无从插手。 第156页 「是吗?」柯嘉韵缓缓站起身来,面不改色地望向自己的好儿子,嘴角不由轻蔑一笑,「你还真是跟你爸爸一模一样——从小到大,只要李南承捅出什么漏子要逾川来收拾烂摊子,他都不容许我说李璟词一句不好,明明就是她生出来的杂种,留下来的负累,只有你爸爸还当宝贝一样小心照顾着!」 关于他们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陈桑大概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如今看见柯嘉韵这样的反应,仿佛一切都有了确切的答案——那个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答案。 「妈,请您先跟我们回趟警局吧。」 陈桑尽量端正自己此刻的态度,在柯嘉韵渐渐失控的边缘,他还妄图想要拉住自己可怜的母亲一把。 「用不着走那些形式上的流程,还是说,你想让我也尝尝李南承被抓紧警局严加审问的滋味?」 柯嘉韵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抬手捋了捋自己额前有些凌乱的头髮。 「你就算相信我谋杀亲夫,也不愿意相信李南承是真正的兇手,是吗?我的好儿子。」 冷冰冰的质问声迴荡在陈家客厅之中,将警队队长夹在孝义之间几乎不得喘息,所有人都没敢出声打破此时的僵局,队伍之中,只有身着便服被停职的祈年站了出来,替陈桑解了围。 「伯母,我们也是按流程办事,所有跟案件相关的人员都要接受质询,不是陈队故意要为难你的。」祈年看了看柯嘉韵,又看了看陈桑,继续道,「您是陈队的母亲,他本该避嫌不参与这件案子的调查,但他放心不下你当前的状态才跟着一起来,怕您心生恐惧再劳心伤神。」 大概是因为之前祈年在陈家忙里忙外帮衬了不少,也或许是柯嘉韵的精神状态暂时得到了缓解,她没再当着一众警官的面,对自己的儿子指指点点,抖落出更多不为人知的丑事,而是瞬时换了张脸,带着浅浅的笑容,披了件披肩,便随着他们一同回了警局。 「那之后呢?」 警局内,祈年等来了李南承和沈予臻,李本溪和傅辰生把他们送到门口便直接回去了,只说需要接送再联繫他们。 而警局的会客室内并不见陈桑,祈年大致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给李南承和沈予臻讲了一遍,至此还没说到重点,让李南承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毕竟对柯嘉韵的怀疑是他们离开京安前就存在的,他们当时还因为这件事同陈桑争论不休了许久。 「柯嘉韵人呢?她的罪名坐实了没有?」 李南承随手抓了个纸杯咕咚咕咚喝着水,听着祈年滔滔不绝许久,口渴的却是自己。 「没有……这才是问题所在。」 祈年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白,最后,他还是决定先说出结论。 「我们找到了真正的兇手,人证物证俱全。」 在沈予臻和李南承的注视下,祈年咬着嘴唇一字一句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季识则。」 「老季?!」 因为太过震惊,李南承的大嗓门直接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沈予臻的波澜不惊。 「怎么回事?怎么还跟老季扯上关系了……」 震惊之余的李南承又突然想到季识则可是沈予臻敬重的老师,他下意识回过头想要安抚沈予臻,生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而那瞬间的动作已经来不及让沈予臻再多作掩饰了。 「你……阿臻你,是不是吓傻了?」 「他在名单里。」 对上两双天真又疑惑的眼神,沈予臻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他在陈局长提供的那份名单里,所以他被牵扯其中不足为奇。」 「嫂,嫂子——你又一早就知道季识则有问题了?!」 「只是怀疑。」 沈予臻的眼神扫过二人,望着李南承的神情,他实在再说不出什么欺瞒的话。 「我重新回到季识则的团队下,想要继续学术研究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我也是藉此在寻找证据和蛛丝马迹……他曾经和我母亲、小姑,都是京安大学医学院同一届的学生,他也曾经出现在大院的那张合影里,与陈逾川、柯嘉韵他们都有过交集——他是倖存者,也会是知情者,甚至是加害者。」 「那,那你发现了什么吗?」 李南承发出这句询问时,声音不免颤抖着,他实在难以想像沈予臻竟然为了当年的真相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全然暴露在所有的威胁之中,如果不是自己有所发现,他甚至会继续隐瞒更久,久到不为人知。 平静地讲述着真相的沈予臻感受到了李南承的恐惧和忧虑,一只手滑至桌子下紧紧地拉住了李南承的手,冰凉的肌肤和几近发白的手指,不免惹沈予臻一阵心疼。 他咬着唇,似乎是在斟酌要如何开口,才能把表现出的危险程度降到最低。 「不用考虑我,我没那么脆弱……我想知道所有的事实,阿臻,告诉我吧,我受得住。」 身着便衣的祈年见面前的这对小情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不由觉得自己多余,整个人小身板缩回到长桌的另一端,有些尴尬地喝了口水,也不敢多催促。 「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确定了当年我被绑架时,开口沖绑架犯要求放过我的人是谁。」 「老季——不是,季识则牵扯进器官买卖的交易里?!」 第157页 「是,但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我多少算是对他有些了解,他也真的热爱医疗事业,几近疯狂,而且据我了解,季识则学医的起因,也是想要研究当年夺走了他父亲生命的癌症,所以我不懂为什么他要作出这样的事情,当然,他也并非良心未泯——他当年对我的手下留情,那仅存的一丝善意,让躲藏在黑暗交易之中的自己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成为重点关注的目标之一。」 这些天来,沈予臻拉黑了所有人,也失去了所有得知情报的渠道,就连斯黛拉想跟他通个气都没有任何机会,而今天一下了飞机,他们便又被祈年一个电话喊来了警局,沈予臻还没来得及查看斯黛拉的任何信息。 因此,他也没办法百分之百知晓,季识则在这起跨越几十年的事件之中,所关联的全部实情。 但凭藉沈予臻对自己所掌握的全部碎片的拼凑,他多少能够猜到的是,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季识则突然暴露出所有马脚被坐实罪名,如果不是被自己人抛弃,就是被仇恨他的对方拉下了水。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必须搞清楚季识则被放弃的动机。 满脸恐惧和疑惑交织的李南承自然也是有这样的猜测,他勐然间回头想要向祈年开口询问,这才发现他居然处在会客室长桌的另一端,同自己隔了好远。 「所,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坐实季识则杀害了陈叔?」 「一段录像。」祈年摸了摸鼻头,端着水杯又坐了回来,继续解释道,「就像我们之前知晓的那样,在所提供的监控之中,只有四哥曾经进入过陈局长的房间,并且和他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但后来有一段视频被匿名发布到网络上,证明他并非完全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匿名?」 「对,就在柯嘉韵被请到警局问询的二十四小时之内。」 祈年一脸严肃地点开了遥控器,会客室的屏幕上便开始播放那段视频。 「视频拍摄的是一个很奇怪的角度,我回到陈家检查了能拍出这个视角的位置,像是陈局长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树。」 「手持拍摄?」 正如李南承发现的那般,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如果不能如愿一箭双鵰,在杀害陈逾川的同时又将罪名嫁祸给李南承,那对方也在暗处找到了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而这个替罪羊,就是季识则。 「既然如此,也就能基本肯定,季识则是被自己人放弃了。」沈予臻慢条斯理地拿起纸杯润了润嗓子,才不紧不慢道,「而且,对于这个幕后黑手来说,柯嘉韵比季识则还要重要。」 「就这一个视频,还不至于落实季识则的罪名吧?他顶多就是在陈叔的床边停留了一阵子,说起来,他们算是旧识,即便来探病,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李南承看着视频里停留在生命最后几分钟的陈逾川,心头不由一紧,在眼眶酸涩之前便转过头来,再度望向祈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法医对陈叔的尸体进行了解剖,验尸报告查出了致死的药物——那是柯嘉韵一个常年在家的贵太太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而相反,对于季识则这样一个医学界的泰斗,每天都能在实验室接触到的……更何况,注射这种药物必须要某种容器,而我们后来也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有这种药剂残留的注射器,上面还有季识则的指纹,虽然不够清晰,但也足够指证了。」 「垃圾桶?」 沈予臻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可笑。 这么重要的证据居然就直接被扔到随时都可能被处理掉的垃圾桶里,但偏偏又轻而易举地被警方找到了,顺理成章地弯成了这件案子的闭环。 「不光我,警局上上下下都觉得蹊跷,可是事实和证据摆在眼前,我们也不能硬要把嫌疑继续放在柯嘉韵身上,即便她显然疑点重重。」 「那柯嘉韵就直接无罪释放了?季识则是怎么绕过她的视线进入到陈叔的房间的?明明在我离开后到柯嘉韵回来前,并没有充足的时间让他犯案,除非那是柯嘉韵掩护的!」 李南承越说越激动,他在乎的并不是柯嘉韵或季识则,而是真正的兇手到底是谁——他要还给陈逾川一个交代,一个真实的交代,就像他几十年间的事业生涯一般清白。 第52章 「在柯嘉韵被闻讯的二十四小时内, 那段视频就莫名其妙地流传出来,经由网络大肆发酵,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网民一直在向警方施压……同一时间,柯嘉韵的律师也出现了, 他要求我们根据现有的证据立刻释放柯嘉韵, 否则将会对警方的行为提出诉讼。」 祈年回忆起当时那位律师的架势, 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个人的气场极其强大,我后来听警局的同事说, 是个在律师界很有成就的人,他手上的案子基本没有败诉过。」 李南承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什么人啊?听上去比迟羡还令人讨厌。」 而在一旁安安静静听他们讲话的沈予臻突然淡淡地开了口:「难道是褚观弈?」 「对,就是他——嫂子你听说过他啊!」 祈年整个人爬上了桌子突然凑近了沈予臻,被李南承极其防备地推了回去, 横在二人中间后才望着沈予臻道:「媳妇儿, 这人谁啊?」 「嗯,算是迟羡的师父吧,当年那些案子他也经手不少,说起来,他大概也是知情人。」 第158页 「那倒是没听迟羡提起过。」 李南承抱着胸向后靠在躺椅里,语气中似乎在埋怨迟羡不够义气。 「你俩也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吧——」沈予臻笑着按了按李南承的头,淡淡地笑着, 「更何况, 迟羡后来因为褚观弈的理念不合, 闹得不太愉快,如果不是迟羡自己家里有背景, 早就在律师界被褚观弈压得永无翻身之日了。」 对于褚观弈这个人,李南承是完完全全没有了解过, 而且在牵扯进这个案件之前,他对迟羡向来保持着敌意的态度,总是能避免见面就不要见面,如果非要撞上,也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关系。 于是李南承也没再吭声,他更是不知道迟羡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还有过这么一段不顺风顺水的插曲,如果真的事关当年的真相,他可得抽个时间好好向迟羡了解一下他这位前师父。 「而且——在你们去度蜜月前,警局收到了匿名邮件,里面记载了关于柯嘉韵的一些证据,发件人竟然写的是陈局长,不知道是不是他离世前特意留下的线索,我们也尝试过用这些证据继续拘留柯嘉韵,却被褚观弈质疑了这些证据来源的可靠性……总之,褚观弈为柯嘉韵辩护成功,我们目前也没有可以指证她的筹码了。」 原来褚观弈是这么厉害的角色吗? 「既然褚观弈都出面了,证明事情已经在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我的意思是,躲在暗处的那群人也在意料之外,他们开始自乱阵脚了。」一阵沉默后,沈予臻的视线投向了被李南承按在另一边的祈年,开口询问道,「那季识则呢?他自己怎么说?」 「他矢口否认了,只说自己是被陷害的。」 沈予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近来京安发生的命案所牵扯出几十年前的真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嫂子,你的意思是——」 「有人想把所有事实全部昭告天下,但有人却想找个自以为老实的替罪羊结束这场狩猎。」李南承抢先沈予臻一步,接过祈年的话,脑海中闪过千丝万缕的联繫,一时间有些头痛脑胀,「阿臻,你说他们会不会狗咬狗?如果把季识则逼急了,不就会把幕后真兇供出来吗?」 「季识则的事情已经在网络上发酵过一阵子了,但直到我们从海岛回来,还没有任何进展——他既没有认命般将所有罪名都拦下来,也没有说出任何不为人知的内幕,只能说明他还不甘心,他还想金蝉脱壳。」 沈予臻沉默地按了按太阳穴,他在思考。 「可他在等什么呢?」 「在等我。」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沈予臻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淡淡地望向祈年,「我能见见他吗?」 祈年听到沈予臻这样突然的要求有些意外,微怔道:「这,我得跟上面打个报告……而且我现在正被停职呢,没有权限管理这件案子。」 「你先别急,反正季识则都等你这么久了,又不差这一会儿。」 李南承抬手拉了拉沈予臻的衣角,整个人还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其实他当时就明白了沈予臻想要见季识则为的是什么,但他也明白沈予臻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苦苦追求了十余年的真相就摆在眼前,任何人站在他的立场或许都会激动不已,但往往只差临门一脚的结果最容易出差错,李南承看得出沈予臻在极力克制着,他不想让自己的冲动致使所有的努力和隐忍功亏一篑。 即便如此,沈予臻的心情也不是能够完全平静得下来的。 比起即将揭晓的真相,沈予臻更害怕再度冒出什么突然的变故,而只有亲眼见到季识则才能够让他勉强安心。 沈予臻了解季识则,但季识则又何尝不了解沈予臻呢? 既然季识则曾经同安时、沈觅等人都有过那样紧密的联繫,那么在沈予臻小时候还对周遭的一切尚不明了时,季识则就已经开始默默关注他了,甚至比起陈逾川,只会是有过之而不及。 如果放任处在这般状态之中的沈予臻去面对城府极深的季识则,李南承担心沈予臻会被季识则牵着鼻子走。 「我们先回家去,刚落地连家还没来得及回,行李也没放好,就被你喊来警局了,我们又不是警察,又不是嫌疑人,能够随叫随到已经很配合你们了好不好……」 李南承站起身来,摆出一副极其不乐意的表情,推着沈予臻就往屋外走。 「阿承……」 「我困了,先回家吧好不好?」李南承一把挽上了沈予臻的手臂,整张脸贴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时差还没倒过来呢,怪折腾人的。」 被强行搂住的男人一眼便看穿李南承的意思,他知道李南承在担心自己。 「我知道你怕我被季识则蛊惑,但是所有与当年案子相关的人都陆续离世,我担心自己再晚一步让季识则被灭了口,我就再也无处寻找到真相了。」 「现在的证据只能勉强把杀害陈叔的罪名扣在季识则头上对不对?那并不是他们所有的目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梁泊帆枪杀案和高靖昂坠亡案直指的那几十年前的恩怨,不管是器官交易的勾当,还是利用医学院的学生研制违禁品,甚至导致那些无辜生命的离奇陨落……这么多的罪过,都会一点点被泄露出来,并且不动声色地将祸水引向季识则——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偷梁换柱,想要金蝉脱壳的明明就是现在还躲在幕后得意洋洋的小人。」 第159页 往日里一点就着的男人此刻竟然出奇地冷静,他不紧不慢地向沈予臻分析着当前的形势,试图安抚着他的情绪,不至于在关键的节点作出错误的判断。 「季识则在赌,在赌你会自投罗网,因为他手里握着的筹码,是你追寻了十余年未果的真相——阿臻,他太了解你了。」 而被这对情侣抛在一边的小警官也见缝插了句话:「嫂子,我觉得四哥说得对,我虽然没跟季识则打过什么交道,但听我同事们说,他难对付得很,像一只狡猾的笑面虎。」 「那你这么着急喊我们来是做什么?如果只是想向我们更新些关于这件案子的进展,倒也不用这样劳师动众吧。」 两个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站在会客厅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祈年,无形之中倒是有一种压迫感,令祈年有些失了底气。 「因为你们太特殊了……不管是先前四哥直接被捲入案件成为了直接嫌疑人,还是现在被曝光的季识则跟嫂子及其身边的亲人都有太多关联,我害怕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些消息告知你们,你们就会因为看似不起眼的信息差陷入不可知的危险之中。」 听罢,李南承皱着眉头,情绪有些复杂,不免多说了几句:「你现在还处在停职阶段,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把封锁的消息告诉我们这样的无关者,你这身警服还想不想穿了?」 「我……其实,这是陈队的意思。」 祈年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说出了这半句话。 「陈桑?他人呢?」 方才光顾着听案件的状况,竟然忽视掉这个选择了大义灭亲,却被现实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的男人,此时该有多么矛盾、多么煎熬。 「陈队没办法面对他母亲,最近都一直住在外边……」祈年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头,「本来他只是怀疑他母亲在这件案子中起到的连接作用,但因为褚观弈的出现和季识则的落网,陈队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母亲并不简单,但他因为亲属关系没办法明目张胆地调查,目前也只能是按兵不动、暗中观察。」 任谁也没有想到关于陈逾川之死的唯一答案,竟然会因为平白无故多出的几个设定条件而全然被推翻,又迅速锁定到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结果,让先前的所有解题过程全部不作数。 本来以为的稳操胜券,却因为太过自信而被钻了空子。 李南承试图体会着陈桑当时的心情,最后也只是一声轻嘆:「从陈桑决定亲自拘留柯嘉韵那一刻起,柯嘉韵大概就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也不相信了……我想,现在谁也没办法从柯嘉韵的嘴巴里套出什么话来。」 「是的,而且我们没办法走正规程序分派警力监视陈队母亲的一举一动,所以陈队打算回家认个错,藉此观察她的行为举止是否有异常。」 「那他想让我们做什么?」 沈予臻说话从来都不拐弯抹角,他相信陈桑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要有自己的理由。 「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毕竟四哥和嫂子在那群人眼里实在太瞩目,至少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想将四哥置于死地,似乎也想毁掉嫂子……再之后,陈队希望四哥和嫂子去找一趟迟律,就像嫂子说的那样,褚观弈曾经是他的师父,后来又因为理念不合分道扬镳,那迟律一定知道许多褚观弈不为人知的往事,或许对案件的分析有帮助。」 「迟羡那混蛋可未必会跟我们开口。」 李南承撇撇嘴,想着自己平日里同迟羡不对付的模样,就觉得这件事实现的概率很渺茫。 「他不会把私人恩怨牵扯到公事里的。」沈予臻一眼便瞧出李南承在想些什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似是安抚,似是笃定,「我相信,他也很想为当年的恩怨做一个了结。」 京安的天灰濛濛的,仿佛正憋闷着一场倾盆大雨。 祈年请同事把李南承和沈予臻送回了家,二人一路无言,只是紧握着对方的手,各自望着窗边怀有心事。 房门刚被合上,走在前面的李南承便突然转过身来,一把环住了沈予臻的腰肢,将整张脸埋在沈予臻的胸口。 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量,沈予臻险些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栽到了玄关处的鞋柜旁,还好沈予臻下意识抬手在房门上撑了一下,另一只手则抱住了李南承,生怕他磕着碰着。 「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下子被太多出乎意料的发展冲击到,向来风风火火的李南承竟然一路上没开口说一句话,不过回到家里就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直接将所有情绪释放到爱人的怀里。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爱我。」 边说着,李南承边在沈予臻的胸口蹭了几下,将怀中之人抱着更紧了。 「嗯?」 沈予臻对李南承的反应倒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含笑望着他,揽着他的手不由向上移动了些,顺着他的脖颈反覆摩挲许久,最终捧起他的侧脸,垂眸闻在了他的眉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很纯粹,没有陷入过什么穷困潦倒的境遇,也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感情,直到最近、直到现在,当我开始知晓那些被你特意掩藏起来的跨越几十年的真相,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身处混沌而骯脏的泥潭,我之所以能够无忧无虑地不染是非,其实是你不顾一切地挡在我面前,将所有复杂的关系简单化了。」 第160页 「你真的好爱我……」 李南承向来都是个重感情的人,但他所有热烈的情绪通常都会变作口是心非的话语,很少像现在这样直白得表达出自己最纯粹的感情。 「爱你的人太多了,我只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 两个人就这样在玄关处卿卿我我了许久,沈予臻腾出一只手从鞋柜里拿出李南承的拖鞋,弯腰为他脱去了鞋袜,可是李南承却非要耍赖,硬是踩着沈予臻的脚背,不愿意穿上他为自己摆放好的拖鞋。 沈予臻无奈地点了点李南承的鼻头,任由他发着小孩脾气,一步一步带着他往客厅走。 「直接回卧室吧——」 挂在沈予臻身上的李南承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命令着自家老婆。 「累了?」 「嗯……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就被喊去警局听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脑袋都要炸了。」 只是从客厅到卧室的几步路,李南承已经昏昏欲睡地躺在了沈予臻的颈窝间,沈予臻轻摸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考拉熊放置在软床上,而迷迷煳煳之中,李南承似乎在自己寻找着舒服的姿势,跐熘一下便顺着沈予臻的力道滚进了大床中央,两腿之间还骑着薄薄的蚕丝被,整张脸都陷入了柔软的枕头。 「好好睡一觉吧。」 沈予臻连床边都没敢坐下,生怕自己一动弹就会吵醒李南承,只是附身轻轻在李南承的侧脸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正想转身离开,却被抓住了手腕。 「留下来陪我嘛……自己一个人睡得不踏实。」 床榻上那只耍赖的考拉熊转过头来半眯着眼睛望着沈予臻,拉着他的手腕不住地摇晃着,又在自己身旁空出的一小块床位上拍了拍,示意让沈予臻躺过来。 只是当李南承靠进沈予臻的怀中,把他当作一个人形靠枕时,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臻臻,季识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被子里的那只手极不安分地在沈予臻浑身上下胡乱摩挲着,沈予臻极为无奈地轻嘆口气,浅笑着捏了捏李南承的侧脸:「还睡不睡了?」 「事情乱糟糟的,惹得我心烦。」 李南承在沈予臻的怀里蹭了蹭,不安分的手直接窜出被窝捏住了沈予臻的下巴,迫使他离自己更紧了些,他几乎是贴着沈予臻的下颚动着嘴唇。 「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如果季识则真的参与了几十年前那些匪夷所思的案件,那他根本就不是以你母亲或者小婶故交的视角在照顾你,他完全是在以犯罪者的立场在监视你这个倖存的猎物啊!」 情绪越来越激动的李南承直接翻身而起,趴在沈予臻的胸膛上紧皱着眉头盯着他,佯怒地戳了戳沈予臻的脸。 「还有你啊——既然你都已经怀疑季识则了,你怎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完全无所谓地回到季识则的身边,悄无声息地收集所有跟他相关案件的证据!我真的没办法想像,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计划实行这一切的……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吗?可如果你出事了我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面对自家着急上火的老婆,沈予臻倒是笑开了怀,实在觉得李南承这副模样太过可爱,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直接将人又按回了自己的胸口,柔声解释着。 「其实在我的手受伤之前,我从来都没怀疑过季老师……大学的时候我之所以想成为他的学生,是因为他的研究领域是继续了我母亲和小姑的钻研方向,也就是说,他放弃了最开始为治疗父亲癌症的学医初衷,最开始我本来以为是巧合,直到我慢慢接触并深入真相,才发现一切都有源可溯。」 床榻上相依偎的二人沉默地注视着对方,似乎能将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捕捉到自己的眼底,不由为对方一阵心疼。 「不管是出于对昔日同窗的惦念还是愧疚,我都感谢他在这个领域取得的成就,所为医疗事业作出的贡献……只是一码归一码,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所有结果功过相抵。」 李南承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理解沈予臻的心情,那个时候他不过也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将所有的信任附于他最尊重的长辈身上,却反被利用、被骗得团团转,险些害了自己,也害了最爱的人。 沈予臻大概在失去了右手,又被迫处于绝望和孤独中养伤时,才真的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医生都珍视每一条生命,也不是每一位患者都对救死扶伤的医生心怀感激。 所以,他将好不容易敞开的心扉再度封闭,放弃了从小受母亲和小姑影响便根深蒂固的医患关系。 李南承根本不敢想像,他作出这样的抉择时心底有多么悲哀。 他在被窝里又抱紧了那个假装坚强的男人,蹭了蹭冰凉的脸颊,试图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 「那你对那个褚观弈又了解多少?」 「不算多,说实话,我甚至没想过他也会捲入这场阴谋,所以我们的确需要迟羡的帮助。」沈予臻似是被李南承提醒了一般,一把从床头柜处捞过自己的手机,随意滑了滑屏幕,像是在查看什么消息,又将手机放了回去,「我跟迟羡约好了见面时间,关于褚观弈的事情,总觉得要面谈比较好。」 「嗯——那我也一起去吧!」 沈予臻仿佛猜到了李南承会如何回应一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提前跟迟羡打好招唿了,他很欢迎你。」 第161页 只是李南承自然了解迟羡的脾气,他的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得出象牙,不过既然沈予臻都帮着他掩饰,李南承也没有故意拆穿。 「等和迟羡了解完褚观弈的情况,我再去见季识则……承承,你陪我去吧。」 「嗯?」 身旁的李南承瞪着个大眼珠子,本来还在盘算要怎么说服沈予臻带上自己,没成想他倒是先提了出来,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当,当然了——他要是敢试图蛊惑你,我还能做你的定海神针。」 第53章 虽然李南承是以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来, 但沈予臻却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只要想起李南承,只要他还在身边,自己再危险也不至于误入歧途。 就像陈逾川看穿的那样——李南承是沈予臻在他毫无感情的生命里唯一的羁绊。 李南承见沈予臻没吭声,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只当他害了羞, 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帮他岔开了话:「那你觉得在什么人的眼里, 柯嘉韵会比季识则重要?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和他们俩同时有极度紧密的联繫……你说,季识则被拉出来给柯嘉韵挡枪的时候, 会不会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 二人一度陷入沉默,其实沈予臻是真的不知道。 在警局里得知这样的发展态势时,说实话他也有些意外,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通,柯嘉韵到底在整件事情中处在怎样的地位、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柯嘉韵的社交圈太过有限, 甚至可以说,她的人生几乎都在围绕陈逾川—— 她渴望一个幸福的家,所以在自己的意识里拼凑处一个完全美满的幻象,连她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个善良而慈爱的伪装,谁也不能打破她所设置的滤镜,甚至开始将毁坏掉自己预期的不安分因素和飞来横祸,归结于任何外人的闯入, 于是她开始怨恨、愤怒、仇视, 发疯般想要将所有特殊的存在剷除。 趁着思考的间隙, 沈予臻的手机屏幕亮了,两个人下意识同时向床头柜望去, 上面只显示了一个「s」。 「不接吗?」 李南承瞄到了沈予臻的备註,便知道电话是斯黛拉打来的, 这种时候直接联繫沈予臻,只可能是跟案件相关的很重要的线索。 「你为什么一副期待的模样?」看着李南承跃跃欲试却一直没伸出来的手,沈予臻无奈地笑了笑,便直接将手机递到了他手里,「你帮我接吧。」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虽然李南承觉得替沈予臻接了这个电话哪里怪怪的,但又怕电话响太久再直接断掉,只是他的拇指刚按上屏幕,铃声就停止了。 「……」 还来不及懊恼,下一秒,屏幕再度亮起,上面显示出一条来自斯黛拉的简讯。 【s】急事。老地方见。 「……」 沈予臻还来不及看斯黛拉发来的消息,便见李南承阴沉着一张脸抬起来盯着他看,撇了撇嘴道:「你跟斯黛拉还真有默契哦。」 这语气,沈予臻一听就笑意更浓了。 趴在自己怀里阴阳怪气的男人,还真是可爱。 「那我们家臻臻愿不愿意送我一程?」 「你当我是司机,还让我亲自送我媳妇儿去跟别人幽会啊!」 被点着的李南承勐然扶着沈予臻的胸膛坐起身来,只是依然跨坐在他的腰肢间没有直接负气下床离开,撅着个嘴巴蹙眉盯着沈予臻,仿佛要把他活吃了一般。 「你不是我的定海神针吗?」 男人含笑拉起李南承的手,眼神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底,不紧不慢地将那只手凑近自己的唇边,紧接着,一根一根吮吸着,离开指尖时,舌头还故意藕断丝连般缠绕了一圈,锋利的牙齿还作势咬着他的指腹,仿佛他才是那个被盯上的猎物。 此时此刻,写在男人脸上的意图一览无遗。 「还有正事要做呢……」 难得正经的李南承勐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按着沈予臻的胸脯,边说着边打算反身而下,却被沈予臻直接一手固定住了,他感受到身下变化的试探,一时间眼神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 淦!他什么时候这么纯情了! 按照他以往的个性,那可是不把沈予臻撩拨得脸红心跳直接将人扑倒不算完呀! 「在我这里算得上正事的,只和你有关。」 靠在床头的男人眨着那双极其美丽又略带破碎感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李南承,流转着柔和的潭水一般,清澈明净,又情深款款。 还管那么多干嘛! 这种时候清心寡欲,他都要怀疑自己不举! 剎那间,对沈予臻的渴望充斥着大脑,李南承整个人扑了上去,搂着沈予臻的脖子就开始一段狂风暴雨似的亲吻,灵活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撬开本就热烈欢迎的牙关,独属于沈予臻的温热和湿润紧紧将他包裹其中,还带着淡淡的清香,细腻而柔软。 沈予臻欣然着享受这一切——享受着李南承的主动,享受着李南承的热烈,享受着李南承赤诚的爱欲和满腔的渴盼,李南承霸道地将他据为己有,而他恰恰迷恋着李南承那样的野蛮和粗鲁,在这种时刻,他总能更为坚定地笃信,李南承爱他,融入了生命。 梳理整齐的头髮已经被李南承揉得凌乱不堪,平整的衬衣也在他的手中满是褶皱,可越是逆着沈予臻平时那样整洁的习惯来,李南承就笑得越开心,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恶作剧一般,得逞后洋洋得意。 第162页 沈予臻是从来不跟他计较这些的,他任由那双手拨开自己的领口,火热的指尖一寸寸灼烧着自己细腻的肌肤,留下淡淡的红痕,而那急不可耐的唇瓣也紧随其后,贪恋的舌尖在离开前总要恋恋不捨地轻挑起那一小块雪白,空气里瀰漫着浓郁的香甜。 「嗯……」 两双迷濛的双眼含情脉脉地相对视着,两双灵巧的手也不由滑向了彼此的腰间。 啪嗒。 跐熘。 西装裤的腰带和运动裤的抽绳同时松了力道,下一秒,便从李南承的嘴里溢出一声轻吟。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回国水土不服,还是在海岛的时候太不知节制,李南承的反应总有些不一样,沈予臻紧扣着他有些发白的手指,瞬间也慌了神,不敢轻举妄动。 「没关系,小问题……」 李南承随手扯开了自己的上衣,仿佛是想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再度俯下身来与沈予臻十指相扣,死死地将交缠的手按在沈予臻的耳侧,居高临下地望着沈予臻,好像他才是主导者一般。 既然沈予臻怕弄伤自己,就由他主动吧。 从沈予臻的视角来看,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从发梢处开始便浸着细密的汗珠,锻鍊得凹凸有致的曲线极具美感,他微闭着眼睛扬起脑袋,脖颈处随之拉出一条极限的弧形,露出性感的锁骨,因他情不自禁的吞咽而微微滚动着。 男人搂着怀中的爱人纵身翻到大床的另一边,李南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由惊讶变成了满意,他一手支撑在床头,另一只手则将沈予臻抱得更紧,他清晰地感受到沈予臻剧烈的心跳,此时此刻,正为自己而悸动。 一场欢.爱过后,沈予臻还是照例将意识涣散的爱人抱去卫生间清洗。 「正事办完了,我们也该考虑考虑眼前棘手的问题了……」李南承半眯着眼睛,歪着脑袋靠在沈予臻的肩膀上,手指不安分地玩弄着他的耳垂,「斯黛拉还在等我们……说起来,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 被安放在洗漱台上的李南承扭头望着沈予臻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解答,只是没成想,刚刚才将自己吃干抹净的男人突然□□张脸,虽然手里还拿着花洒在帮李南承清洗,但是声音极其委屈。 「你对着一个从来没什么交集的妖艷女人眼熟,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就不怕我吃醋吗?」 「啊你吃醋了?」 心直口快的大嗓门下意识喊了出来,只是听他这语气,好像还挺高兴的……? 沈予臻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他怎么忘了,李南承可是最喜欢看他吃醋的模样了,仿佛这就是他最开始小心翼翼时唯一的安全感。 「因为斯黛拉是你的朋友嘛,我没想那么多……」大概是看出来了沈予臻的脸色越来越差,李南承的小嘴叭叭地跑在脑子前面开始找补,「肯定是因为是之前她照顾你太久,举手投足间可能染上了些你的小习惯,害我产生了幻觉……」 「那你现在是在反过来埋怨我咯?」 沈予臻抓过毛巾来将李南承紧紧包住,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完全说不出一句重话。 「好啦,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笑容越来越灿烂的李南承一把将沈予臻搂了过来,飞快地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一个吻往往比一通废话的解释来的更加有效,偶尔见见自家媳妇儿吃醋的模样虽然很不错,但总不能次次惹人家伤心再伤了感情。 「让我哄哄你好不好?」 话音刚落,沈予臻两腿间的膝盖突然抬起,前后摩擦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向怀抱着自己的男人挑了挑眉。 「不好。」 「……」 他居然被拒绝了!? 「你细皮嫩肉的受伤了也不吭声,这段时间好好养养你的屁股。」 「……」 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跟你比起来,我完全是皮糙肉厚好不好……」 李南承的手刚有往下滑的趋势,便一下子被沈予臻拉住了,看那样子十分坚决。 于是,两个人又在浴室大肆折腾了一番,当然这次的折腾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才打消了李南承想要酱酱酿酿的念头。 等二人开车来到斯黛拉指定的地点时,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了。 那辆亮眼的红色跑车停在一片废弃工厂前,他们没见着人影,但一猜就知道斯黛拉正坐在撤离不耐烦地抽菸。 女人听到动静,不紧不慢地摇下了车窗,嘴角刚刚弯起一丝弧度,扭过头来的时候却瞬间僵在那里,与其说是惊讶,不如称之为惊恐。 李南承当时就极其纳闷——怎么说自己也是一表人材,为他的容颜赞嘆也就罢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俩也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吧。 「斯黛拉,对吧?你不记得我了?阿臻刚回国那阵子,我们在医院见过的。」 斯黛拉的眼神不经意地瞟向沈予臻,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惬意模样,就好像是带着男朋友见妹妹一样怡然自得。 呵,重色轻友。 回过神来的斯黛拉很快又摆出那个招牌式的笑容,像一朵热烈的玫瑰。 「记得啊,沈医生爱人这张俊朗的脸,一定是过目不忘的。」她示意二人上车,透过后车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予臻一眼,话却是对着李南承说的,「只是没想到沈医生会带你一起来。」 第163页 「天晚了他自己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呵,臭情侣。 不过斯黛拉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没在面子上表现出来,反而笑着客客气气地「称赞」了一番。 「沈医生的爱人就是贴心。」 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沈予臻实在懒得听他们一言一语没个正形,开口淡淡地催促道:「直奔主题吧。」 斯黛拉早就习惯了沈予臻这副态度,倒是无所谓地依次竖起了三根手指:「现在柯嘉韵身上的疑点有三——」 「第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介入这一系列事情的——除了对李璟词甚至李家的嫉妒和仇恨,我想不出她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掺和这些命案的理由,可李璟词已经去世快三十年了,李家基本也……垮了,」斯黛拉提到李璟词和李家的情况时,余光不由瞟了眼李南承,见他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才继续道,「而且她明明那么爱她丈夫,爱她的家,爱到几近疯狂,那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幸福全数销毁。」 「第二,是什么人支撑她完成这些事的——其余的暂且不论,就说杀害陈逾川,又嫁祸给季识则,还请来了褚观弈为她打官司,都不是她一个家庭主妇能够完成的,她没有资源、能力和头脑,就算是那些致死的药用品她都不可能拿得到手,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庞大的设计,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思考得出来的并完美实施的。」 「第三,柯嘉韵和季识则的交集到底在哪里——如果说是因为他们同为学生时代的玩伴,那我可不相信他们的关系亲密到能够替对方顶罪的地步,而且季识则根本就是不情不愿的……我猜你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同时与柯嘉韵和季识则都关系密切,甚至对柯嘉韵的感情要远远深厚于季识则。」 柯嘉韵,她在李南承这一辈人中,几乎担任了所有温柔和蔼的伯母形象。 在苏渔失去母亲、苏洺又忙于公事时,她总是像母亲一般关心她的生活、照顾她的心理,在她「自杀」后连夜憔悴,仿佛失去了亲生女儿一般痛苦。 在陈桑和陈逾川因为李南承而争执时,她没有横加阻拦,反而柔声劝解自家儿子成长为更优秀的人好配得上所爱。 在李南承和沈予臻少年时期相依为命的那段期间,也是她偷偷给两个孩子送温暖。 原来她只是在自己可悲的人生中扮演选定的角色,只为满足她对于童年缺失的美满家庭的幻想。 而这一切的破灭,源自于陈逾川的失望、背叛和抛弃。 「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令陈局长不可饶恕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恰恰牵扯了陈局长这么多年来都在暗自调查的真相。」 沈予臻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斯黛拉所理清的目前的疑点,正是他所顾虑的——在柯嘉韵自己暴露出马脚之前,在那群人铤而走险将李南承牵扯进漩涡中央之前,他从来没有将关注点投放在柯嘉韵的身上,包括他先前就有所防备的季识则,也是以他不曾推测过的方式被那群人放弃。 柯嘉韵,真是个漏网之鱼啊。 「所以,你的答案呢?」李南承见车内的二人都不再吭声,他倒是先着急起来,「我们在海岛待了将近一个月,那你的这些疑点多多少少都已经有了答案吧——」 「沈医生,你的爱人还真是心急啊。」 斯黛拉下意识从钱包里拿出一支女士香菸,但顾及到车里正在戒菸的两个人,她又不动声色地将香菸放回了原位。 「陈逾川留下的死亡邮件里,除了柯嘉韵可能是涉案人的证据之外,还有关于当年安时被学校除名的相关记录——这部分内容被黑客加了密,我是后来重新筛查的时候才发现的,如果顺着这条时间线往后捋清,或许能和我们反向追溯的疑点相交也说不定。」 「阿臻我用不用……」 本来极度兴奋以为会收穫关于陈逾川案件相关线索的李南承,一听斯黛拉带来的情报竟然是关于沈予臻的母亲的,他就有些退缩了。 他还记得沈予臻因为母亲和家庭的缘故,那样崩溃地说他从来都是很自卑地在爱自己,一时间心疼难忍,又不愿意他再度承受那样卑微的哀伤。 「不用。」 不用迴避,既然我肯带你来,就准备好将所有伤疤重新揭开——我要让新鲜的皮肉剷除那丑恶的留疤,为你、为我们,获得新生。 「在陈逾川的邮件中,算是相当客观地记录了当年全部的事情经过,只是其中的隐情,陈逾川也只是猜测而没有证据,事情过去这么久,我想能够定罪的证据早就被销毁了……所以,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金髮女人平淡地叙述着当年事情的经过,李南承听在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用余光时不时撇着身旁的沈予臻,却不见他表情如何变化。 沈予臻就是这样,从他的神情之中,你永远猜不出他的情绪。 但李南承却可以——他清楚地听到沈予臻的心在颤抖、几近破碎。 下意识地,李南承的手摸上了沈予臻的膝盖,那是他无声的安抚,而沈予臻则一脸明了的表情,握住了那只停在他大腿上的手掌,十指相扣回以淡淡的微笑。 「关于当年那件轰动一时的学校除名事件就是这样——至于季识则,我想等你们去审讯室见他的时候,有了对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把握,也算是一种筹码。」 第164页 话毕,斯黛拉又特意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李南承。 「那祝你们好运咯——希望下次见面,是沈医生慷慨地请我们大吃一顿,也好在餐厅里放松地聊聊天,不要总是偷偷摸摸地碰头,说着这些沉重的话题。」 「当然,你帮了我和阿臻这么多,请客也是应该的——斯黛拉,谢谢你。」 然而李南承刚下车来关上门,斯黛拉突然摇下窗户对他勾唇一笑,撩起自己披散在肩头的金色长髮,手随之落在方向盘上,而另一只手突然放下手剎,紧接着脚下踩住离合,配合着手挡直接起速,动作一气呵成。 「不好意思啊李先生,借用一下你的男朋友。」 李南承还来不及反应,那辆红色跑车就蹭的一下开出去百米之外。 淦!我媳妇儿被人抢走了! 后知后觉的李南承立刻钻上了自己的车子,只是关车门的功夫,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简讯。 【漂亮老婆】在车里等我,别乱跑。 哼! 李南承把手机往副驾驶一摔,双手砰砰几下打在方向盘上,似是在发泄无处施放的怒气。 这算什么! 虽然他对女生向来很有绅士风度,但斯黛拉实在太好看了,又跟沈予臻有过十年共患难的亲密,他很难不去嫉妒。 只是他对斯黛拉的复杂感情却不止如此——李南承本来就有点脸盲,他很少对什么人感到熟悉,但斯黛拉给他的感觉绝对不会错,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而被突然带离的沈予臻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是慢悠悠地掏出手机在编辑着什么。 女人从后车镜里看着他泰然自若的姿态和动作,不用猜就知道他是在给自家媳妇报平安。 真不明白他那颗睿智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斯黛拉懒得跟沈予臻废话,今天他连招唿都不打一声就把李南承带到了这里,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以至于方才斯黛拉在讲述线索的时候,都要多斟酌几分,以免将什么要紧事说漏了嘴。 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可是会加速衰老的。 斯黛拉埋怨地瞪了沈予臻一眼,刚好被抬头的男人撞了个正着,四目相对的瞬间,沈予臻只是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抓紧时间。」 潜台词就是,别让我男朋友等我太久。 呵,真是够了! 第54章 斯黛拉烦躁地点起一支菸蒂, 勐地踩了剎车,径直打开门走了下去,拿烟的手肘抵在另一只弯曲的手腕上,对着遥远的天空缓缓地吐出一道漂亮的烟圈。 「我被老师限制行动了——因为帮你, 我似乎越来越靠近沼泽中央了。」 车内的沈予臻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甚至有一种即将胜利的快感, 嘴角不由勾起一道并不起眼的弧度。 「是吗?那说明,我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了。」 「你到底在骄傲什么啊——你明明知道, 你是离危险、离死亡又迫近了一步。」斯黛拉突然回过头来,透过摇下的车窗望着稳坐于车内的男人,将自己方才未发出的怒火和未表现出的疑惑尽数发泄在他身上,「而且你今天带李南承来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对他和盘托出了?还是你已经自作主张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他了?沈予臻,你疯了是不是!」 而被那样死死盯着的男人只是波澜不惊地抬起眼, 静静地望向斯黛拉, 不冷不热道:「他今天跟我说,觉得你很眼熟。」 「什,什么……」 震惊之余,沈予臻不徐不急地下了车,与斯黛拉并排靠在车门上,他没有再继续那些聒噪的话题,只是轻嘆了一口气, 语调里有一丝兄长的担忧。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 你打算怎么办?」 可这位倔强的妹妹却并不领情, 她冷哼一声,只是道:「你跟李南承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 不用怜悯我。」 「你不想过正常的生活吗?」沈予臻侧过头来望着斯黛拉,不紧不慢地拿过她唇边的菸蒂, 按灭在一旁的墙壁上,「阿承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他一直都觉得很抱歉。」 * 「关于斯黛拉刚刚提供的信息,你有什么想法?」 几分钟前,沈予臻被斯黛拉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李南承的情绪不对劲了,只是碍于斯黛拉这个外人在场,李南承并没有直接发作,只是那辆亮红的跑车冲出二人的视线之后,李南承的脸瞬间就变得很难看了。 通常来说,他一般都会直接发泄自己的脾气,但顾及到沈予臻刚刚听到当年关于他母亲被学校除名的真相,或许心情也很差劲,李南承便十分体贴地把一股火气全部压在自己心里,说话时也尽量少蹦几个词,好克制自己的情绪。 「脑袋乱,不想思考。」 只是这样一来,站在沈予臻的视角却适得其反。 ——他一度以为是李南承气昏了头,连话都不愿意说一句,还在默默反思到底斯黛拉对于李南承的威胁力在哪里。 然而沈予臻却毫无头绪,只好试图换个话题转换李南承的心情:「记得吗?我们明天约了迟羡,等对褚观弈这个人的情况有所了解,或许会给我们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嗯。」 李南承还是有气无力地应着声,连余光都没有看向沈予臻,全部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路况上。 第165页 而沈予臻望着李南承紧咬的唇瓣和故意撩起的衣角,突然意识到了自家男人现在藏着些什么心思。 「就算是生气,我也不会用你期待的方式哄你。」 副驾驶上的男人理了理衣襟,眼神从李南承的身上移到了自己这个方向的车窗,开始看风景。 「……」 被拆穿了——不行,不能就这样老老实实投降! 可是沈予臻就只是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李南承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风景难道比我还好看吗!大半夜的乌漆嘛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司机先生憋着一口闷气不说话,沈予臻干脆也不吭声了,两个人就这样从废旧工厂一路沉默地开回了家,直到走在前面的李南承正准备换鞋,连灯还都没来得及开,便觉得一阵失重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一下子被腾空扛在肩上。 「臻臻,你干嘛——」 沈予臻不理他。 「卧槽!你——」 大唿小叫的男人被沈予臻直接抗回了卧室,重重地往床上一摔,还不待李南承从软床上弹起,高大的身影便直接压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将状况外的李南承瞬间扒了个精光。 宽大的手掌似乎目标明确,直接顺着李南承光滑的肌肤掰开了紧緻的大腿,而另一只手则摸到了床头灯的开关,一盏微弱的暖黄色瞬间在二人的主卧亮起,足以看清李南承此时如同雕塑般诱人的身材。 始终沉默的沈予臻舔了舔嘴唇,目光直勾勾地观察着那处,如同扇贝包裹着白色珍珠般紧緻而神秘,泛着晶莹剔透的漂亮光泽。 被摔得晕头转向的李南承见沈予臻没了进一步动作,正觉得奇怪想要抬头看看他在做些什么,便见他再度按住自己裸露的肩/膀,揉捏着柔软的臀瓣不停推举,自己的腰肢也随之不自主地轻颤着,紧接着便是一阵温热的抽搐感席捲全身。 「!」 迟钝的享受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男人在做些什么。 「你别,别舔……臻臻……脏。」 此时此刻,李南承的眼前已经蒙上一层雾气,被刺激的眼眶里顿时盈满了生理性眼泪,顺着侧脸胡乱流下。 「不喜欢吗——是很喜欢,对吧。」 话毕,被钳制的李南承再度倒吸了一口气,但并非因为讨厌,而是极度的欢愉。 沈予臻了解他、熟悉他,从心理到身体,自己已经毫无保留地被他完全看穿。 「这样够不够?嗯?」 身体直接替李南承做出了回答,他认输了一般抬起手臂遮在眼睛上,似是在为接下来情不自禁说出口的话感到羞涩难耐。 「还要……臻臻,我还要你……别停下来……」 是的,这仅仅是夜的开始。 直至筋疲力尽,直至气喘吁吁,仍无休无止。 这是沈予臻在不伤害李南承的前提下,满足他所期待的哄他的方式。 迷迷煳煳间,李南承赤裸着趴在床上,沈予臻将薄被笼了过来,嘴唇抵着他的肌肤,轻声询问:「上次小本给你的药膏放哪里了?」 「……」 见李南承没吭声,沈予臻以为他是累得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尝试在房间内各处翻找着。 实在耐不住性子的李南承见沈予臻那副小心谨慎的认真样儿,不由开口制止他:「不用麻烦了吧……我没事儿的。」 可是话音刚落,沈予臻便从床底下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进去的小药瓶够了出来,细心地看了一眼保质期和使用说明,根本没管李南承的抗拒。 「说真的呢臻臻……真不用的啊,我都困了,咱们睡觉吧……」 李南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勉强扭过头时正撞上沈予臻那道越来越忧心忡忡的目光,然后波澜不惊地询问他:「要我帮你掰开,还是你自己来?」 「……」 算了,听媳妇儿话的男人才有福气。 筋疲力尽的男人似是认命了一般,整个人转了过来仰躺在床上呈现出一个「大」字,但沈予臻大概是觉得不够,又将他的角度摆弄得更极限些。 「……」 李南承一动不动地任由沈予臻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好寻找的一个刚好的姿势方便他上药。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李南承的肌肤上时,不由刺激得他一激灵,不过带着淡淡薄荷香的膏体在沈予臻轻柔的指腹上柔软而缓慢地铺开时,倒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舒适感,疼痛也瞬间缓和了不少。 真不知道是药效的作用,还是沈予臻那指尖的触摸所带来的心理满足。 「以后生了气只管把怒火撒在我身上,不管是什么原因,别憋坏了自己——当然,我会注意,尽量不惹你不开心。」 「……好。」 不知不觉间,李南承就着沈予臻为自己上药的姿势睡着了,唿吸声极为均匀,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做了个美梦。 然而,心事重重的沈予臻钻进备用浴室沖了个冷水澡,试图保持冷静和清醒,却终究是彻夜未眠。 * 养足精神的李南承第二天一大早便翻箱倒柜挑选着今天的搭配,却怎么都不满意。 而顶着个黑眼圈的沈予臻,正无奈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颇有闲情逸緻地欣赏着自己男人的百变衣橱和时尚走秀。 第166页 虽然李南承没有明说,但沈予臻一下便明白了他这样兴师动众的原因——不管什么原因什么场合,只要见了迟羡,首先气势和外貌上就不能输。 「承承,你随便一搭就很帅了。」 平日里讲起人体解剖结构的沈予臻完全能够滔滔不绝,只是要让他用丰富的词彙对李南承每一套犹豫不决的穿搭进行评价,他竟然一时词穷。 毕竟在他心里,给予李南承的形容词实在太匮乏,匮乏到只能憋出一句:「完美。」 「迟羡每天的西装样式和颜色都从不重样,但凡见到他都跟个孔雀似的花枝招展,我可不想被他的穿衣品味比下去。」 正说着,李南承又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设计极为夸张的礼服。 「你们的风格定位不同——他是单身汉,你是良家妇男。」 那件礼服还没对着镜子比到李南承身上,就被沈予臻一把按了回去,语气里似乎有些小抱怨。 「我们约会的时候你都没有穿得这么隆重。」 「是吗……」 李南承还真就抱着个胸,在那里出神地回味着自己跟沈予臻约会的所有场景——明明每一次可都是有自己别出心裁的设计的! 沈予臻见他那副思考的模样,觉得李南承认真起来更是可爱,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快点决定吧,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沈予臻向来恪守时间,李南承也尊重他这一点,回过神来时,直接三下五除二将所有摊开在床上的衣服塞了回去,只留下一件最不起眼的套头卫衣和牛仔裤。 「今天的主题是青春风暴,我卷死那个假成熟的老男人!」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等到上车时,李南承才注意到沈予臻脸上浅浅的黑眼圈,他本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但一想到昨晚就有些害羞,而且大概率沈予臻是为了照顾自己才没休息好的,心里又不免一阵愧疚。 「只是有点失眠而已,照顾你又不费什么力气。」 「……啊?」 我刚刚应该没有把自己的心声讲出来才对呀! 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可思议地扭过他来望着沈予臻,反应还有一点点迟钝。 而沈予臻此时正借着早晨明媚的阳光,静静地望着自己,那光影的碎片遗落在沈予臻的眼角眉梢,浓密的长睫毛泛着金灿灿的光泽,无比柔和。 「晚上回家帮我冰敷一下就好,别太在意。」 李南承手握着方向盘,乖巧地点了点头,明明他最讨厌被人家胡乱猜测心意,可是每每沈予臻完完全全读懂他的情绪和心理活动时,他竟然有点小窃喜。 在沈予臻面前,他完全可以大大咧咧表露或阳光或多负面的情绪,因为他爱着自己的所有,包容着自己的所有——大概这就是昨晚,沈予臻为自己善意的掩饰而难过的原因吧。 阴霾一扫而光,李南承今天的心情又是一片艷阳。 夫夫俩几乎是踩着点到达迟羡的律师事务所的,但向来对时间很在意的迟羡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十分期待地招唿沈予臻,连迟羡的助手见了都觉得惊讶,毕竟自己老闆那个脾气,若是卡着约定的时间甚至超了时,可是会直接吃一顿迟羡的闭门羹的。 这位姓沈的先生还真是特别。 助手不由又多打量了沈予臻几眼,但似乎是被李南承注意到了,他直接抬手挽上沈予臻的手臂,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那位助手,一脸宣示主权的模样。 好傢伙,原来名草有主了。 大失所望的助手摇了摇头,替自家老闆觉得可惜,放置好茶水点心,带上门便离开了。 「好久不见啊沈医生——」 迟羡摆出一副商业式的笑容,满是热情地请沈予臻坐下,然而转过头来看到跟在他身边的李南承时,那张俊朗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哟,你也来了,随便坐吧。」 靠,真是区别对待!这混蛋律师是学变脸的吗! 被针对的男人满脸写着不开心,一屁股坐在了迟羡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抱着个胸目视着迟羡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老婆,就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那可是我的无价之宝! 只是任凭李南承心里再火冒三丈,他也不能当场发作出来,干脆将视线转向面前各式各样的点心,仿佛一口咬下去就是吃了迟羡一大块肉。 沈予臻无奈地笑望着李南承,眼底尽是宠溺。 而在座唯一的电灯泡可见不得小情侣卿卿我我的场面,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沈医生,你们这次是为褚观弈来的吧?」 「对啊,你不是他带出来的吗?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对他肯定很了解吧。」 刚把糕点咽下肚的李南承含煳不清地插了嘴,换来迟羡一道极为嫌弃的眼神。 他这种邋遢的傢伙到底是怎么追到沈予臻的! 只是这种不礼貌的言语即便是对上讨人厌的李南承,迟羡也没有表现出来,更何况他不想让沈予臻觉得自己屡次干涉了他的私事,还对他的爱人指指点点。 于是,迟大律师正了正西装衣领,一本正经回答道:「我可不想跟他扯上半点联繫——褚观弈,不过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他不配当律师。」 * 初入校园的迟羡年少轻狂,怀揣着对律师职业的憧憬和想像,热血沸腾地接下了他的第一桩案子。 第167页 那一天,时任迟羡老师的褚观弈亲手将卷宗交到了他的手中,郑重地告诉他这是事关社会弱势群体的一件极其重要的案子。 殊不知,褚观弈只是看上了迟羡家的背景——即使败诉甚至东窗事发,也能让迟羡以及在背后支持他的褚观弈全身而退的背景。 对于这场关于骨髓移植案的社会援助,褚观弈只当是个烫手山芋,可是又不能断然拒绝毁掉自己的名声。 于是,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将矛盾引向涉世未深且拥有一腔天真的干劲的大一新生。 迟羡便是最好的选择。 果不其然,就如同褚观弈所预料到的那般,迟羡败诉了。 法律并没有认定医院的过错,斐恩的死不过是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 然而,迟羡肯定是不原因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为此奔波了许久,即便法院已经结案,他也依然不依不饶,因而给褚观弈平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开始思考选择迟羡作为牵线木偶的正确性。 事实证明,迟羡根本不可能成为听话的傀儡。 「师父,你为什么总干涉我对斐恩骨髓移植案的调查!」 不甘心的迟羡一遍又一遍地从询问变成质问,从疑惑变为愤怒,他想不通明明那件案子有那么多潦草的解释和可辩护的空间,可所有人却都视而不见。 「他的家属都不再追究了,你还有什么执着的必要吗?」 「追求真相不正是我们的职业吗!更何况,斐恩家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斐恩那件案子被法院下了定论后,她大概是因为伤心过度又身体状况恶化,已经离世了……」 「既然如此,你就更没必要抓着这件案子不放了,你做给谁看呢?再说了,追求真相是警察的职责,而我们的工作,是维护我们当事人的权益——既然这件案子已经不存在我们所谓的当事人,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那冷冰冰的话语犹如一把把坚韧锋利的刺刀,一刀一刀穿透迟羡的胸口。 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律师形象。 当然,骨髓移植案只是一个导火索。 那之后,迟羡又跟着褚观弈学习了好一阵,虽然他的理念跟自己多有不合,但不得不说,褚观弈的专业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就连迟羡远在国外的父母,也多少听说过褚观弈的名声,对他贊口不绝。 只是同褚观弈接触越久,迟羡越觉得心里别扭,而斐恩的那件案子更成为迟羡至今也未能解开的心结,仿佛一场跟随了自己很久的旧疾,平日里可能并不发作,但一旦阴天下雨或是碰上了它特有的时机,便会全身疼痛难耐,甚至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无药可治。 「最开始褚观弈还会学着夹起尾巴做人,到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响,干脆都不愿意装了——他那副假惺惺的面具之下,藏起的不过是一颗骯脏的心……」讲到这里时,迟羡那双骨骼分明的大手紧握着茶杯,蹙着眉头似是沉浸在某种愤怒之中难以抽离,「慢慢地,他为了牟利,开始违背事务所的初衷,昧着良心接了很多小人的官司,凭藉着他的专业素养和能力,几乎没有败诉的案子。」 「律师的辩护没有好坏之分,为当事人争取更多的权益是他认定的唯一责任。」 其实沈予臻大致可以理解褚观弈的观念——或许站在道德的角度来看,褚观弈十恶不赦,但是对于法律的公平性而言,褚观弈又算是没有对任何人的人权有所区别。 「或许吧,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端起茶杯抿了几口茶水,脸上的落寞与失望一扫而过。 「毕竟他确实是律师界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他也并不是从接触这个职业时,就是这样唯利是图的。」 致使师徒二人最终决裂的,是迟羡发现褚观弈开始同梁泊帆有了接触。 「你知道不知道但凡经梁泊帆介绍,到京安大学附属医院实习的大学生,都莫名其妙地失踪、甚至因癌去世了!」 那天在褚观弈的办公室里,迟羡情绪激动地将一沓厚厚的文件拍在他的桌子上,声嘶力竭地怒吼着。 然而面对着怒不可遏的迟羡,褚观弈只是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己新换的办公椅里,眼神只是淡淡地瞥了眼被扔在自己桌子上的文件,迅速抓取了几个关键字,无所谓地笑道:「迟羡啊,你是个律师,没有人委託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普渡众生的救世主啊,太可笑了。」 「梁泊帆所作所为,已经越过了法律的界限,即便如此,你也要视而不见吗!」 只是无论迟羡说什么,褚观弈都觉得那不过是天真小孩的发言。 第55章 二人四目相对对峙了一会儿, 褚观弈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竟然有些无可奈何地换了副极为慈祥的语气:「我知道你还是为了当年那件骨髓移植案,可你不愿意相信又怎样?那是法院的判决,你不认也得认……迟羡, 你是个当律师的好苗子, 如果不像现在这样固执, 会有更好的发展。」 「昧着良心换来的发展,我宁可不要!」 沉默的气氛僵硬在师徒之间, 褚观弈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理了理自己的西装领口,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似是语重心长地对迟羡道:「你藐视业界的潜规则,想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律师, 哪有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因为你那有背景的家底, 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被踢出局的失败者,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我的面前指指点点?」 第168页 呵,他的背景——原来褚观弈从一开始就是因为看上了他的背景,想要同化一个家底厚实的提线木偶。 这种捷径,他才不要走。 「所以我当时一气之下直接离开了褚观弈的事务所,处处碰壁后年轻气盛的我有些心灰意冷,便落荒而逃至国外待了一阵子, 那时的我稳重谦逊了些, 才开始反思褚观弈当时的那番话。」 一直憋着没吭声的李南承听迟羡口口声声用「稳重」、「谦逊」这样的字眼形容自己, 不由撇了撇嘴,不过沈予臻抢先在他背后摸了一把, 好让他收敛些表情,才没被迟羡瞧了去, 不然迟羡又要光顾着回怼李南承而跑题了。 「我调查了褚观弈的背景,才发现他当年迈入律师这个行业,第一件案子也是个难缠的医疗事故,他当时同样拥有着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想要为那件案子的受害者伸张正义,却因此被打压很久……据说,他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是被一位老师看重后,提供了些资源和支持,再凭藉在本身的能力,才在律师界站稳了脚跟。」 褚观弈眼睁睁看着年少的迟羡一步步走过自己的老路,却作出了与他截然相反的选择,不知道他那段时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怀念、遗憾还是只觉可笑? 片刻沉默后,沈予臻淡淡地询问道:「你还记得褚观弈是受了谁的恩惠吗?」 「那位老师的名字我一直没能查到,后来对褚观弈的事情也没太多关注了……不过他接手的第一件医疗事故,我记得受害者好像是叫——秦旸。」 * 三十多年前,几位怀着同样治病救人理想的青年男女在京安大学成为同窗好友。 而秦旸便是其中一位。 那时候大家的生活都很艰苦,但也算得上充实。 他跟室友季识则总有很多思想的碰撞和学术的探讨,颇受同学们的仰慕和欢迎,这也让出身贫寒的两个极为相似的男人,在新的环境中得到了很多温暖。 在学校里完成学业的同时,两个人还时常一起去校外兼职几分工补贴家用,放长假时又因为他们都没有所谓的家,便一起窝在宿舍里,等过年的时候还会一起掏出些零用钱,好不容易才捨得下顿馆子,拼凑出一桌简陋的年夜饭。 秦旸和季识则简直就像是伯牙子期般难得的知己,最终也落得也像他们那般悲哀的命运。 后来,秦旸成为了谢群彦的学生,而季识则更崇拜贾徽猷的学术研究,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忙于各自的学业,他们不再像往日那般形影不离。 而等到二人都进入京安大学附属医院实习时,作为师兄弟的贾徽猷和谢群彦开发的一项合作研究,秦旸和季识则也因此再度腻在一起钻研,就是在那个节点,秦旸向季识则介绍了自己的女朋友——安时。 其实秦旸和安时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秦旸这个人本来就不爱张扬,又陷入在爱情的自卑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实际,索性便缄口不言了。 安时是比秦旸小三届的学妹,性格极其冷漠,唯独对自己的室友沈觅温柔些。 按照沈觅的话来说,她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而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小刺猬,却在一场学术演讲上对秦旸一见倾心,并展开了直接而干脆的追求。 起初,秦旸并没有直接接受。 原因并不是源于家境贫寒的自卑,相反,他总是为自己的优秀和博学感到骄傲,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他需要认真地考虑过后才可以给予安时一个郑重的答覆。 于是,为了给自己的室友和她喜欢的男孩子创造相处的机会,沈觅提议大家一起去她家里开研讨会。 「研讨会?」 当时正好赶上李璟涉放假在家,他对于平日里总是少言寡语的沈觅,突然提出要邀请朋友们到家里聚会的行为很是疑惑,一个念头迅速闪入她的脑海,令他危机感四起。 ——沈觅该不会是因为只想邀请一个人,而为了掩饰才叫上了全班同学吧。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让李璟涉越来越笃定,越来越心急。 他本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男人,隐藏了这么久的心思就是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怎么同沈觅开口。 可如果这次被别人抢了先,那可该怎么办! 四姐李璟词看着本就心思重的弟弟,这些天来更是每天皱个眉头,好端端的冷峻帅哥活生生被他自己折腾成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就觉得不对劲。 「老六,你这两天怎么回事?烦闷些什么呢——」 其实李璟词不过就是随便关心一句,毕竟她了解李璟涉的个性,像个闷葫芦一样,有心事也不愿意说。 只是没想到,李璟涉这次却极为郑重地放下手中的事,认真地盯着李璟词,忧心忡忡地询问道:「觅儿最近是谈恋爱了吗?」 「……」 李璟词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自家弟弟,仿佛不相信「谈恋爱」这三个字是能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一样。 她顿时喜笑颜开,突然一巴掌拍到李璟涉厚实的肩膀上,赞嘆道:「不错啊弟弟,有进步!」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李璟涉皱着眉头,似乎对四姐的答非所问十分不满,拔腿就要走,却被李璟词生生拽了回来。 第169页 「我知道了——是因为觅儿提起的研讨会吧?」李璟词瞧着弟弟那副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抱着胸翘起二郎腿,往沙发背后悠然自得地一躺,向茶几上努了努嘴,吩咐道,「先帮姐姐嗑上一百颗瓜子。」 而向来对李璟词一系列无理行为嗤之以鼻的李璟涉这次竟然乖乖听话,一句话都没反驳直接付出了行动。 「依我观察,据我所知,觅儿她们班级上、学校里,确实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之前从小学到高中,都有你保驾护航没人敢接近她,但是上了大学可就不一定了。」 「你不是答应我,在我去部队封闭期间,帮我好好保护她的嘛!」 「我当然有好好保护她了——觅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宝贝,再说了,你是她什么人啊?嗯?觅儿这么个如花的年纪,本来就温柔善良又善良,吸引来一众欣赏的目光不是很正常?你凭什么限制人家获得幸福的权利?凭什么啊?」 蹲在茶几边的男人一把将刚嗑好的瓜子扔在了一堆瓜子皮里,气沖沖地盯着李璟词许久,最后一声不响地走了。 「浪费!」 李璟词一屁股从沙发里坐起来,将茶几上混到一起的瓜子和瓜子皮分开,心满意足地捧着一大把瓜子送进了嘴巴里。 哼,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不信你不着急! 明媚的小脸得意地扬起来,望着弟弟负气离开的背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了摇头,希望自己的话能刺激到这个榆木脑袋,早点把沈觅娶回家。 研讨会当天,一群医学生聚集在大院李家,李璟词怕沈觅忙不过来,就取消了当天的採访,留在家里陪她。 他们在后院花园里摆设了一张白色长桌,铺了层粉蓝绿相间的碎花桌布,正往上放置水果盘的时候,李璟词一抬眼,便见到了位平日里的大忙人。 「哟,稀客啊。」 女孩的笑容肆意张扬,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弯着月牙般的眼睛看着陈逾川,他身后还站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老六喊我来给他壮壮声势。」 听罢,李璟词笑着从果盘里拿了颗橘子边笑边剥,还给陈逾川递了几瓣。 「他还怪兴师动众的,有这个必要吗?」 什么时候成天目中无人的李璟涉也会害怕自己比不上沈觅那位传说中的心上人。 「你还带了个小尾巴来?」 李璟词的目光落到两米开外站在后门外,不敢踏进李家的小女孩,将刚剥的橘子递给她。 「嘉韵,怎么不进来啊?你今天跟你爸爸一起来给大院例行看诊吗?」 柯嘉韵点了点头,她比这几个人年纪都小一些,性格也更内敛,平时如果来大院玩,也都是跟在陈逾川屁股后面多。 「她看你们家人太多,就有点害怕了。」陈逾川对这个小跟屁虫也没有办法,便指着里屋的方向道,「小觅平时不是最照顾你了吗?要不要去屋里跟她打声招唿?」 柯嘉韵在门外踌躇了半天也没有说是或不是,李璟词都有些被她磨得没了耐性,而陈逾川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和李璟词单独聊聊天。 三个人就在后院僵持了许久,还是沈觅突然出现,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后院阳台的门帘被撩开,沈觅戴着淡黄色的碎花头巾和同系列的围裙,手里端着摆放着各种烘焙的烤盘,笑着同院里的朋友们打招唿。 「逾川和嘉韵也来了?来尝尝新出炉的饼干吧,是阿涉陪我一起烤的。」 话音刚落,同样围着个卡通围裙的李璟涉便出现在沈觅身后,面无表情地从沈觅手中接过烤盘:「我来拿吧,沉。」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两个人亲昵无比。 李璟词看在眼里,不由吹了声口哨,冲着向自己走来的李璟涉使了个眼色,勾唇一笑:「表现不错哦,小子。」 男人默不作声地瞥了她一眼,又瞧见了身旁姗姗来迟的陈逾川,示意地点了点头:「来了。」 「嗯。」陈逾川随手从烤盘里拿了块饼干,漫不经心地询问道,「目标出现了吗?」 「还目标呢,你们当追女孩是在执行任务啊。」 李璟词笑着打趣着两个榆木脑袋,拍了拍李璟涉的肩膀,催促他赶紧过去陪沈觅。 好面子的男人自然对自家姐姐的言行举止极为鄙夷,转身就往后走,而站在原处的沈觅瞧见不远处不知所措的柯佳作,便沖她招了招手:「嘉韵你跟我来吧,屋里还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呢。」 连沈觅都开了口,陈逾川赶紧趁热打铁,将柯嘉韵哄了进去,于是整个后院便如愿只剩下他和李璟词两个人。 「李璟词,你,你最近忙不忙?」 「忙啊怎么不忙?手头还有好几个稿子要写呢——怎么,有事儿?要不要我写几篇文章,歌颂歌颂你们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 李璟词在大学里读的是新闻系,目前正在实习,写过几篇头条新闻,也算是小有成就。 「那可不用——李家四丫头犀利的文笔,我可承担不起。」 只有两个人在的场合,陈逾川明显就放松不说,同李璟词说话时也多了一股子男孩子的调皮。 而李璟词更是毫不客气地打掉了陈逾川那只一直抓着饼干的手,撇了撇嘴,佯装责怪:「别吃了,帮忙摆盘——人都还没来全呢,吭哧几下都被你吃光了,你倒是一点不客气。」 第170页 「小词。」 两个人分别站在长桌的两侧摆着点心,陈逾川突然很正式地唤了声李璟词的名字。 「干嘛?」 回应时,李璟词正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了块饼干,有些心虚地瞄了他一眼。 本想要继续严肃话题的陈逾川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打断了,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没了想要表白的心情和气氛。 算了,来日方长。 只可惜,那时候的陈逾川也没能料想到,那是他与李璟词的心曾经最贴近的距离。 自此,便如同相交后的两条线,再无相遇的可能。 两个小时后,来参加研讨会的同学们都到齐了,除了沈觅和安时,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场研讨会的初衷,其实是为了撮合安时和秦旸。 而本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研讨会的秦旸,还特意喊来了自己在学术研究上的知己——季识则。 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就如此相识相知了。 临走前,管家还特意为他们拍了一张合影,被沈觅很是珍惜地藏在书册里。 临近毕业的那段日子,沈觅几乎没怎么见过安时,只是知晓她正在为未来的职业规划做准备,听说为了方便实习,她和秦旸一起在外边租了一间便宜的房子,两个人约定毕业就结婚。 本以为下一次听到有关安时的消息,该是她结婚的喜讯,没想到一个电话找到了沈觅,竟然是要她去医院领人。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秦旸同学是过劳猝死,我们尽力抢救了四十八小时,可惜已经无力回天了。」 京安大学附属医院的手术室门口,安时孤零零一个人会在外地,面对医生冰冷无情的宣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劝说不听,便闹来了医院的安保,甚至想要将她直接驱逐。 但围观群众之中,有在这里实习的同学认出了安时,又大致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故,担心安时现在的精神状况,就赶紧给她最好的朋友沈觅打了电话。 「怎么回事……」 等到沈觅赶到时,手术室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医院的安保正在慢慢疏散人群。 而季识则此时也出现在了这里。 「小觅。」 季识则已经很久没见过沈觅了,两个人虽为同学院的师兄妹,但平时交流的机会并不多。 一来,季识则师从贾徽猷以来,每天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偶尔回学校的时候更多也是给学弟学妹们做讲座,向来被围得团团转,根本没什么个人空间。 二来,沈觅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温顺性子,其实他在自己的讲座上见过沈觅,但即便她的眼神中有过赞许和钦佩,却也从未像其他人一样,极其仰慕地钻入人群之中凑他的热闹。 可季识则就是喜欢沈觅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的柔和,仿佛能软化所有锋利,不过一抹浅浅的微笑,就能让他心底生出一道明媚的彩虹。 而那次借着研讨会的机会,他终于能近距离跟她交流一番,才发现她外表的温柔不过是她人格魅力之中最不起眼的装饰。 她的谈吐、她的才识,又更加吸引着季识则。 可惜因为家庭贫寒而与生俱来的自卑,让季识则始终没有勇气向沈觅勇敢迈出哪怕一步的距离。 「季师兄?你知道安安在哪里吗?有同学打电话来,说是出事了。」 现场一片混乱不堪,沈觅又联繫不上其他人,在这里看到算是熟识的季识则,不由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应该在手术室吧……我也是刚听说的——秦旸他,他没了。」 秦旸突发意外,即便是他这位挚友也一时难以接受,可惜赶到医院时,一切都晚了。 而从季识则的口中确定了这一事实的沈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怎么回事?人好端端的,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她对秦旸的了解也并不算多,对他的近况也仅限于正在进行某项癌症的研究。 癌症的研究…… 「季师兄,我记得之前听安安提起,秦旸师兄的导师跟你的导师正一起合作研究癌症治疗,那你们最近应该总在一起讨论才对啊……」 「说实话,我前不久才听说,老师们有意将秦旸除名,但消息还没有宣布,就发生了这样遗憾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小觅你先别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对现状一无所知的两人一路摸索到手术室门口,哭成泪人的安时仍然跪倒在地,与医院抗争着这件已无法改变的事实,一层层无关群众围观着,眼睁睁看着这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同闻声赶来的安保们拉拉扯扯,场面一度混乱。 「安安!安安你先起来……」 好不容易剥开人群的沈觅直奔安时而去,小小的身躯将浑身冰冷的女孩紧紧搂在怀里。 而作为医院的实习医生,季识则便帮忙同医院的工作人员了解情况、沟通解释,好说歹说才让安时点了头,将姐妹俩都送回了大院李家。 后续的事情,暂时都由季识则来处理。 接连折腾了几天,沈觅轻哄着身心俱疲的安时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等合上房门时,李璟涉正在等她。 「阿涉?你还没睡啊?」 「嗯,部队有事情,我得赶回去。」李璟涉说话时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才道,「你今晚住我房间吧,怎么也比客房睡得舒服。」 第171页 他们回家的时候动静不小,李璟涉大概知道自己把安时领回家了。 沈觅下意识想拒绝,但却被李璟涉抢了先道:「反正迟早都是你的房间。」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害羞,连对视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沈觅点了点头,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李璟涉突然双手扶住沈觅的脑袋,附身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枚晚安吻。 只是关于秦旸的死,安时并没有善罢甘休。 她坚信秦旸是猝死,但医院却执意对他进行抢救,在秦旸血氧分压下降到11时,仍然用肾上腺素强行人为吊着一口气,直到超出术后四十八小时,才宣布死亡。 同为医学生的安时要求尸检,却被医院以她不是秦旸的直系亲属而没有提出要求的资格拒绝了她。 然而,秦旸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这件事情僵持了许久,明明是酷暑的夏天,却令医学院的学生们极为心寒,优秀的学长秦旸在实习医院意外死亡的消息顿时被传了遍,紧接着,一腔怒火的医学生受到安时的响应,一同拉着大字符在医院门口拿着喇叭抗议,其中便包括沈觅。 校方和医院见示威人群来势汹汹,便躲在办公室里报了警。 只是警察前脚刚到,后脚便听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惊唿,为首的安时突然晕倒在地,而身旁的沈觅迅速反应,喊着周围的同学帮忙一起将安时送进了急诊。 这一检查才发现,安时怀孕了。 第56章 安时的身体因为妊娠而太过虚弱, 在她住院期间,秦旸的死被压了下去,不知是谁做了主付了一笔抢救费,将秦旸的尸体送去了火化, 那因为过度抢救而早已不成人形的躯体, 就这样被毁尸灭迹。 如此一来, 胡闹的反而是以安时为首的大学生,同时, 安时未婚先孕的消息又被大肆传扬,完全盖过了秦旸的死讯。 更有甚者,认为整场示威不过是安时先发制人,为了不让自己给秦旸戴了绿帽子的事情东窗事发,而装成一副可怜模样为死去的秦旸寻求所谓的公道。 几日之间, 风向完全调转, 阴谋论更是将杀人兇手的帽子扣到了安时头上,认定一切不过时她自导自演。 最终由校方定夺——安时的行为对学校有所抹黑,商议过后对其进行了开除处分,至于其他同学也都予以警告。 三十年前那场学生自发的抗议之下所追求的公道,至今都没能得到,并且随着安时的死,彻底沉入大海, 无人知晓。 * 告别迟羡后, 李南承和沈予臻在回程路上都不由陷入一阵沉默。 他们没想到一系列事件的起点竟然是三十年前那场关于秦旸的事故。 所有的联繫似乎都因为迟羡的讲述拼凑起来了, 上一代的人所牵扯的恩恩怨怨,似乎都在向某个方向聚集, 指引着沈予臻一步步解开真相。 「臻臻……」 正开着车的李南承有些心不在焉,他实在担心沈予臻的状况。 虽然他们一早就在陈逾川的邮件里知晓了当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但毕竟连陈逾川调查多年都没能触碰到核心的案子,现在竟然因为对方为了保护柯嘉韵的一时疏忽,让当年所有相关人员都卷进了当下的案子。 秦旸之死到底有什么隐情,褚观弈一定早在当年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但他却因为被打压、被警告而放弃了对真相的追逐,作出了与迟羡完全不同的选择。 于是,他也成为了刽子手之中的一员。 「既然你母亲对你……对她前男友的死因持怀疑态度,那可能真的是医院和校方联手压下了这桩丑闻,将矛盾点和注意力转嫁到你母亲未婚先孕这件事上,借着这个由头将危害降到最低,避免毁坏医院和校方的名誉。」 李南承抬手用食指蹭了蹭鼻头,似乎是在思考怎样的措辞才不会让沈予臻觉得难过。 「不过臻臻你也别多心,那段时间你母亲一定很难过,我想她当时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没有保住,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你了嘛……」 「我没事,这个故事我比你知道得还要早一些——不管我是谁的儿子,都没什么分别。」 没有分别——他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父亲这样一个角色。 既然没拥有过,就不需要有所期盼。 「我认定的家人,只有一个你罢了。」 本来该是一句让李南承很感动的话,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听起来又实在太过悲伤,趁着等绿灯的功夫,李南承伸过手去握住了沈予臻紧攥的拳头,语气轻柔。 「先回家敷敷冰吧,本来就因为黑眼圈显得没什么精神,见完迟羡那个晦气的混蛋,你脸色更差了。」 李南承撇撇嘴,直接把锅甩给了迟羡,满眼心疼地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沈予臻的眼角,在其上落下一枚亲吻,又拿着毛巾裹了几块冰,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下眼眶处点擦着。 「对了,祈年有联繫你吗?咱们什么时候能去见见季识则?我觉得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的筹码让他吐露些幕后实情了。」 沈予臻只是摇了摇头,尽量挤出一个微笑,无奈道:「季识则可不是那么简单就会开口的——我现在还不懂他到底在乎什么,在医学界立足脚跟的这段期间,他至少赢得了一派好名声,几乎没有任何经他之手的患者会说他的不是,而他也没有藉此收敛钱财……」 第172页 「会不会因为他现在还对自己当年没有为秦旸的死而站出来发声,眼睁睁看着你母亲无辜地成为靶心而自责?这样,或许也可以解释当年你被绑架,却能够毫髮无伤地被解救——大概都是季识则的授意,因为他不想再害了安时的孩子。」 或许他们还可以相信季识则仅存的良心,但他们也不能孤注一掷把所有筹码压到他的良心上,毕竟那一桩桩被掩盖在黑暗下的恶行,都是明晃晃地在季识则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大概吧,但我想季识则更加顾及的,可能是小姑吧……」 话音刚落,二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毕竟那张合影的站位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甚至还有陈逾川的言辞佐证。 上一辈的感情纠葛,因为一系列突发事件造成的错位直接延续到下一辈安稳的生活里,一时间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牵连其中,他们被迫搁置在一艘大海中央的巨大轮船之中,天边电闪雷鸣,捲起汹涌波涛,唯有揭开当年的真相,才可以阻止被海浪倾覆的沉船的悲剧。 「但小婶的死,跟季识则也脱不了关系。」 车子紧急剎车,两人瞬间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家楼下。 沈予臻等着李南承停好车,二人一起回到家里,大概是因为心情太过沉重,便只开了盏小灯照明而已。 客厅里极为昏暗,沈予臻按着太阳穴径直坐到了沙发上,李南承光着脚丫随手脱了外套紧跟其后,直接倒在沈予臻的膝盖上,整个人蜷缩着,拉过他的手心一笔一笔地涂鸦着什么,心思飘忽,许久才开了口,继续方才在车里没有结束的话题。 「我还记得我去请陈叔做我们证婚人的那天,临走前他跟我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情——小姑会坚持重回医疗团队奔赴前线,担心她哥哥的安危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在乎那场病毒是如何传播的。」 靠在沙发里的男人静静地听着李南承梳理着一个个谜团,一手任由李南承摆弄,一手不由放在李南承的脑袋上,顺着他的碎发。 「当时因为那场为了秦旸的抗议,学校最终只是把舆论引到你母亲身上,夸大她未婚先孕的后果将她除名,更像是在杀鸡儆猴,只给了其他一同参与游行的学生标准不一的处分,也像是在挑拨离间——而且你之前说过,你母亲和小婶后来决裂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 怀中的李南承翻了个身,仰着头望向正垂眸注视着自己的沈予臻,继续同他分析着自己的猜测。 「你母亲的个性很强,我觉得即便是被除了名,她也没有放弃抗争,只是她个人的力量实在微乎其微,直到她死前都没能动摇半分她所面对的势力……而与此同时,被误解的小婶大概也在寻找真相,我们都知道小婶是什么样的人,即便被你母亲不理解,她也会继续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在死前所调查到的结果,远比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还要多、还要接近真相。」李南承勐然从沈予臻的身上坐起来,双手抵着他的胸脯,深邃的双眸望进他的眼底,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我指的他们,包括小婶、六叔,还有自杀的你母亲——他们的死,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而非表面上被我们接受的意外。」 一直沉默着未开口打断李南承的男人,含笑望着眼前难得一本正经模样的李南承,眼波柔和,为李南承长篇的分析作出结论:「而这些意外,季识则可以给我们答案。」 「那我们现在给祈年打个电话,问下他季识则现在的情况!」 情绪激动的李南承说着就要越过沈予臻的大腿,伸手向另一边的桌子够手机,而沈予臻则宠溺地搂着他的腰,生怕他直接滚到沙发底下。 「不用这么着急,祈年那边要是有什么进展,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繫你的。」 悬在半空中的李南承刚抓到手机,屏幕便立刻亮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哦——」 李南承一边划着名屏幕接通了电话,一边调整了个坐姿,直接跨坐在沈予臻的身上,好让自己重心放稳些,不至于掉下去。 「餵——祈年?」 「四,四哥!」 祈年那边的声音很是急迫,大概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季识则果然跟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案子都有牵扯,甚至可能就是主谋——今晚网络上突然传出了好几段录音,基本坐实了季识则的罪名,现在警方都在按照以季识则为兇手的假设回溯蛛丝马迹,朝着这个方向要将所有线索闭环直接结案!」 「录音?什么录音?」 电话那头,祈年尽量简洁地把关于录音的线索说清楚:「是季识则分别和梁泊帆、高靖昂的对话,内容与近来这些案子牵扯出了黑幕完全吻合,现在舆论开始涌向季识则杀害了梁泊帆和高靖昂,原因是分赃不均。」 第一段录音里,梁泊帆的声音得意洋洋,对自己害死一条人命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漂亮事—— 「那个臭婊子不老实——要是她乖乖给我当玩具,我倒是没兴趣要了她的命,可是她偏偏想反抗!」 「她以为假装服软就能换取到扳倒我的证据——这个娘们儿一直暗地里调查我,还想在毁了我下半生之后全身而退,我怎么可能让她称心如意!」 第173页 「她既然想跳窗逃跑,那我就该成全她——她不是想脱离我吗?顶楼的风才更自由啊!」 「她也算是没有白死,多少用她那具还算有用的躯体,给组织的研究提供了些价值。」 「我只是个无辜的被女学生死缠烂打的好好老师啊,她要为我的拒绝殉情,我能有什么办法?」 在梁泊帆那一通狂妄自大的咒骂后,传来了季识则极为冷静的声音。 「你最好别这么天真,如果不是尸检造了假,那她体内残留的你的□□可就露馅了,到时候你再装作一副无辜样子也说不清楚……」 第二段录音里,最先出现的是高靖昂恭恭敬敬的声音,而回应他的季识则依然气定神闲—— 「斐恩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个同意捐献骨髓的志愿者,只会以为是患者主动放弃了接受骨髓移植,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斐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警察和律师都介入了,万一登上新闻被那个好事的志愿者看到,他会不会联繫记者?」 「不会,捐献的信息都是保密的,再者斐恩的家属只说是对方临时反悔,那个志愿者根本不会联想到被社会大众唾弃的人是自己,兴许还会融入群体,一起痛骂新闻上的那位匿名志愿者……你就安心做好医药公司的生意,其他的不要多操心——有了斐恩的器官做筹码,你们中标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表现得自然些,别太张扬。」 「明白……那老师,我还需要为您做些什么?」 「盯紧药源,别浪费我们好不容易找来的小白鼠。」 虽然警方第一时间删除了网络上传播的两段录音,但是许多双紧盯着这件案子的眼睛,已经灵敏地捕捉到了这一重要线索,联繫之前泄露出的所有信息,网民们似乎都在按着幕后之人的意图猜测真相。 「季识则现在被动了。」 器官交易、研发违禁品、残害医学生等等罪行,似乎都找到了源头,而事实摆在眼前——季识则就是罪魁祸首。 沈予臻的双眸暗了暗,在话筒两端的沉默之中,他极为低沉的嗓音溢出了口。 「祈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季识则?」 * 沈予臻以特别顾问和受害者家属、受害者本人的身份,被警方允许同季识则在审讯室交锋,而李南承因为担心沈予臻被季识则迷惑,执意要陪同。 祈年拗不过李南承的性子,跟上级领导好说歹说才得到了允许,一行警察透过一道玻璃窗望着审讯室里的情况,监听着里面的动静,生怕季识则又搞出什么新花样。 「终于见到你了啊,予臻。」 大概是因为在警局里待了太久,季识则看上去有些憔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微笑,面对沈予臻时一点也没失去风度。 他的视线随即流转到沈予臻身旁的李南承身上,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笑开了眼。 「看来,是南承护你护得太紧了——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呢予臻?这么多年的形影不离,终于修成了正果。」 季识则是什么人?且不论察言观色这一套他实在是信手拈来,光说他本就看着李南承和沈予臻长大,对沈予臻那点自以为揣得极为隐秘的小心思一清二楚,而且不过看着眼前二人的神态举止,以及沈予臻居然没在自己算计的时间里来见他,一切谜团便已经在他心底解开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有时候知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看来,你是一点都不听劝。」 季识则静静地望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只是语气听起来依然轻松,丝毫不在意他们眼下所处的场合是审讯室。 「之前你担心南承的安危,不愿意他牵扯进来,可你自以为掌握了大部分的线索,能够左右事情发展的动向,但其实那都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在你没能发现的角落里,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你们两个自作聪明的孩子啊。」 「曾经我以为阿承是我的软肋,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揣起来保护着,生怕一不留神便被人钻了空子,但直到最近他被一点点捲入这场长达几十年的阴谋,我才明白——他是我面对所有厄运和危难的底气。」 沈予臻说话时丝毫不迴避季识则极具迷惑性的眼睛,波澜不惊地回应着他。 「您也说过,对于我母亲当年以未婚先孕的名义被京安大学开除学籍后,在我四岁那年自杀的遭遇,以及我小姑在救援行动中因为暴风雪的侵袭失去了踪迹而尸骨无存,你都一无所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答案,是不是还和当时回復我时一样。」 面对沈予臻的直白,季识则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笑了笑,满脸不在乎道:「事情走到这一步,予臻啊,你该有自己了自己的判断才是。」 「但您心里清楚,不管我掌握了多少事情的原委,没有您出面佐证,我所说的真相永远只会被认定为猜测。」 这也是季识则能够多少拿捏沈予臻的原因。 即便沈予臻知晓再多,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让法院推翻那场几十年前便下定的结论,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让法院和警方重启跨越了几十年仍未得到答案的调查。 这些年,无论是安时、沈觅直接同疑点重重的医学院相关的学生,还是李璟涉、陈逾川这样对当年离奇的案件有所怀疑的非相关人员,都没能光明正大地进行正义的调查,这群为真相而踽踽独行的人,反而偷偷摸摸地生怕被罪恶的视线发现任何被挖掘出的秘密,而悄无声息地死于所谓的意外。 第174页 而季识则,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到无可控制的地步,踏着同门的血肉,躲在案件的背后,享受着他的名誉与追捧,还心安理得。 因为他认定,自己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棋,对于任何阵营而言,都不可或缺。 他没有说话,双方似是在博弈一般,在等着对方先交出全部筹码。 「你跟梁泊帆和高靖昂的录音已经在网络上被大肆传播,我想你心里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季老师,你被放弃了。」 坐在沈予臻身边的李南承适时开了口,将季识则现在的处境放在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讲。 「现在因为梁泊帆和高靖昂的死,牵扯出来的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在网络上不断发酵,积极的网民们正在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你,很不幸地因为坐实了杀害陈逾川的罪名以及那两段录音的佐证,成为了众矢之的——如果你还不愿意为当年的实情发声,那么所有的恶行将在对你的刑罚结束后画上句号,在你背后为非作歹的人依然会逍遥法外,你真的情愿替他们背这口锅吗?」 「我当然不情愿,否则怎么会等来你们?」 季识则冷笑了一声,他们才在他平淡的情绪之中看出了一丝愤怒和不甘。 「我知道在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的情况下,柯嘉韵都能全身而退,还全部栽赃到我的头上,是褚观弈在背后出了力——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迟羡出面为我成功保释,如果我能顺利离开这座牢笼,就会将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你。」 这是季识则的唯一要求。 话毕,他浅浅一笑,又给沈予臻和李南承一句极具份量的肯定。 「关于当年所有案件的隐情,我是最可靠的知情者和证人。」 所有人都在等待沈予臻的回应,包括提出要求的季识则,以及等在玻璃窗外的一众刑警。 良久,沈予臻才不带一丝情绪地开了口:「如果我不答应呢?」 而季识则就像是预料到沈予臻不会老老实实答应自己的要求一般,疲惫地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语气里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迷惑性。 他含笑望着沈予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个故事很长,你想从哪里听起呢?」 审讯室里的气氛一再僵持,警方把控着时间,看情况差不多了就请李南承和沈予臻先离开了,刚刚恢復官职的祈年将二人送到了警局门口。 「既然已经回到警局就好好尽责,其他多余的事情都不要想了,别在乎任何无关的感情。」 临走时,沈予臻没来由地对祈年这么来了一句,让李南承顿时一头雾水,投去疑惑的眼神。 而祈年却知道沈予臻指的是什么事——作为警察,他不可能也不可以做出任何违反纪律的事情。 当时他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自己和受害人祁峯的关系做了隐瞒,因为受了沈予臻的提点,他抢先在事情暴露之前对陈桑全部坦诚,也算是不至于让自己陷入两难的抉择中迷失了自我、泯灭了良知。 「我知道,谢谢嫂子。」 祈年乖巧地点了点头,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对沈予臻是心存感激的。 「小祈年停职不是因为之前太过辛苦,陈桑随便给他找了个理由休息休息吗?」 第57章 听着二人的对话只觉得莫名其妙的李南承左右打量了二人一番, 但似乎并不执着于找到问题的答案,思维反而一时跳脱到祈年身上,像个慈爱的老母亲一般整理了下祈年的警服,一脸骄傲地夸赞着。 「还是穿上警服看着养眼。」 沈予臻莞尔一笑, 望着李南承极为温柔的神情举止, 大概是真的把祈年当自家人了。 既然是自家人, 那么他也该关心一二才是。 「陈桑他最近怎么样了?你有去看看他吗?」 祈年似乎没想到沈予臻竟然会开口向自己询问陈桑的近况,下意识瞅了李南承几眼, 见他也是满脸惊讶,只好闷头回答道:「还,还好,局里知道陈队因为误抓了自己母亲的事情情绪受了很大打击,再说陈局长刚去世没多久, 局里体谅陈队的心情, 也没有拿其他案子去烦扰他……陈队现在整天陪着伯母,也算是尽尽之前因为工作太忙亏欠的孝心。」 「他心情不好,柯嘉韵也不能全然依靠,可以说现在陈桑他是腹背受敌、孤军奋战,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和阿承不适合出现在陈家,你有空的话, 就多去陪陪他吧——陈桑这个人平时看着是坚强, 但人难免都有脆弱的时候, 他又没处倾诉,心思还重得很, 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卸下心防的。」 沈予臻又在提点祈年。 这回李南承可是听出来了他话中撮合二人的意味,虽然觉得沈予臻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很是意外, 但还是很支持他的想法,毕竟他也希望陈桑和祈年都能得到幸福。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现在事态危机,你办案的时候千万注意安全。」 李南承又叮嘱了几句,便搂着沈予臻离开了,祈年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幸福得很安稳,不由萌生一股羡慕之情。 「臻臻,你要答应季识则的要求吗?他点名要迟羡做他的保释律师,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啊?」 一手揣着兜儿的李南承刚把车锁打开,便在沈予臻抬手去扶副驾驶车门把手的时候,突然抚上沈予臻的手又将车门按了回去,从背后将沈予臻整个人抱在怀里,下巴顺势靠在沈予臻的颈窝里,微眯着眼睛嗅着他的气息,鼻尖和嘴角不经意扫过他一寸一寸的肌肤。 第175页 怀中之人倒是完全没反抗李南承突如其来的亲昵,似是早就习惯了一般,便就着这样的姿势,极为耐心地对他解释道:「他不傻——迟羡曾经是褚观弈的徒弟,他最明白褚观弈的弱点在哪里,而且我看季识则他啊,是打定了主意要所有人都陪他走一遭鬼门关,凡是跟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谁也逃不过法律的审判。」 「那我们要去找迟羡吗?」 「不急。」 说话间,李南承的手已经滑到了沈予臻的小腹处,将他塞入裤腰里的衬衣下摆拉了出来,而火热的掌心随之覆盖住沈予臻冰冷的肌肤。 「臻臻,你心情很不好。」 被撩拨的沈予臻倒吸了一口气,但还尽量保持着冷静,回应道:「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拿捏。」 「但你可是被我吃得死死的。」 李南承的语气极为得意,他笑着咬在沈予臻的肩头,又咬上他的耳垂,贴着他的耳畔,极尽缠绵。 「我心甘情愿。」 被挑逗的男人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虔诚,他不但没有制止李南承的动作,反而扭过头来,主动迎上了李南承柔软的唇瓣,带着些炽热与急躁。 明明对李南承的渴望肆无忌惮,但沈予臻还是故意在一阵狂烈的热吻过后,拉开一段微乎其微的距离,磨着他的嘴角开口似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肌肤,声音蛊惑。 「这里可是警察局门口。」 向来把持不住的李南承才不管沈予臻的提醒,他的戛然而止只会勾起李南承更深层次的欲/望。 「我又没有违法乱纪——亲我自己媳妇儿也要被批评教育吗?」 * 柯嘉韵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在陈桑留在家里的这段期间,柯嘉韵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她不认这个儿子,不知道究竟是对他大义灭亲的行为彻底失望,还是受到近来一系列事情的影响而有些精神失常。 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可是任谁都不能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能言善辩的律师褚观弈。 陈桑之前从来没跟褚观弈打过交道,但这次因为保释自己母亲的缘故,他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简直把陈家当成了自己家。 眼不见心不烦,再加上柯嘉韵没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陈桑干脆直接出门去打算透透气,顺便向祁年打听下案子的进展,毕竟手机很有可能被对方监听,还是面对面更安全些。 受了沈予臻的提醒,祁年一下班就专程去买了些食材,打算炖个滋补鸡汤给陈桑和伯母送去,结果人还在超市的时候,就接到了陈桑的电话。 「餵陈桑?在家嘛?我现在正准备往你家里去了,有点事想当面聊一下。」 其实如果有什么案件的进展,祁年肯定会主动跟他汇报,现在都还没消息,就是不想因为公事之外的事情打扰自己,可不知怎的,在陈家憋闷得喘不过来一口气的陈桑,想要寻求些新鲜空气的供给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祁年。 他喜欢听自己说话,即便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都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现,现在吗?」 怎么会有人提前不打一声招唿就直奔人家家里啊! 虽然祁年有些慌乱无措,但在电话里还是迅速应了下来,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语气和态度,就让好不容易主动找上门来的陈桑打了退堂鼓。 于是,除了炖鸡汤所需要的食材之外,祁年又多买了很多蔬菜水果和肉类,打算给这些天几乎透支的陈桑好好补补。 陈桑比祁年到的还要早一些,一米九的身型几乎塞满了整个狭窄的楼道,有路过的邻居认出陈桑之前跟祁年一起回来过,还十分热情地同他打招唿,眼神里总有种特别的关怀,让陈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等了好一会儿,楼道里传来很急促的脚步声,陈桑整个人倚靠在祈年家的大门上,凭藉声音的频率就能判断出是祈年跑回来了。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陈桑不由一阵安心,但表面却故作无所谓道:「你要是说不在家,我可以不过来的。」 「慢点跑,小心跌倒。」 高大的男人将祈年手中的袋子全部接了过来,好让祈年腾出手来找钥匙开门。 「小心头哦——」天真的男孩回过头来笑着提醒陈桑,紧接着便从鞋柜里拿出那双特地为陈桑准备的拖鞋,摸了摸头有些羞涩地解释道,「本来也是想煲了鸡汤给你送去,既然你自己来了,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煲鸡汤啊——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陈桑的双手还拎着满满的食材,换好鞋后便驾轻就熟地走进了厨房,将购物袋放置在餐桌上,拉开一张椅子就坐了下来。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其实陈桑顶多能帮忙洗洗菜或者刮刮皮什么的,上次他陪着祈年进厨房就把整间房子搞得乱七八糟,害得祈年又费了不少功夫收拾。 「伯母状况不是很好吗?」 说话间,祈年已经从卧室里钻出来换好了一身柔软的居家服,他没有直接回答陈桑的话,反而打听起柯嘉韵的情况。 「为什么这么说?」 陈桑随意从塑胶袋里拿出几根胡萝蔔,似乎在打量如何处理它们。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第176页 祈年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边繫着边观察陈桑的神态,不免担忧。 其实他大概可以猜想到陈桑这些天在家里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状况、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只是这是陈桑的选择,他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发现更多的线索,就要承担更多的负面情绪,而他能做的,只有默默支持他而已。 「最近发生太多变故,在家里反而睡不踏实了。」 有些低落的男人熟悉地从厨房抽屉里拿出刮皮刀,学着上次祈年的模样,将胡萝蔔固定到案板上开始给它去皮,而一旁的祈年则接了一大锅冷水,将已经洗净切好的鸡肉放入其中,让水量将它完全淹没。 在开火等待煮沸的过程中,祈年又笑着把陈桑刮好皮的胡萝蔔接了过来切成滚刀块。 「那就在我这里好好睡一觉吧,睡醒就可以吃饭了。」 陈桑望着他那张扬起的小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总觉得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不知名地戳中了一下,明明是强烈的触感,却软绵绵的,令人回味无穷。 「你可以直接裹着外衣睡没关系的,我没有洁癖。」 大概是怕陈桑不好意思睡自己的床,祈年还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便催促着陈桑离开了厨房,自己则更加沉浸地开始煲鸡汤。 一步三回头的陈桑望着厨房里那道小小的忙碌的背影,又另取了一汤锅,往其中加入清水,又继续将焯水后的鸡肉、姜片、红枣、玉米段、胡萝蔔块一同放入汤锅中,整套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而那在他的视线之中流转的场面极度温馨,那明明就是他一直以来最嚮往的小日子。 只是那张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望向自己的张脸,在陈桑的梦靥之中始终模煳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待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转身离开厨房,径直向祈年的床上走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睡在这里。 既然现实里没有答案,他就到梦里去寻找好了。 大概是因为职业习惯,陈桑的睡眠向来很浅,他一闻到厨房的香味,几乎就清醒了。 围着围裙的祈年端着刚出炉的菜转过头来的时候,便见着睡眼惺忪的陈桑蹭进了厨房,很自然地找到了碗筷所在的位置,对着保温状态的电饭煲舀了一大一小两碗米饭,带着餐具回到餐桌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好像一切准备就绪,正在等待这个家的另一位主人。 然而,明明陈桑才是那位客人。 「陈队,休息得还好吗?快尝尝我的手艺。」 祈年端着最后一道菜落了座,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桌晚餐未免太丰盛了些。 「嗯,还算踏实。」陈桑不想太多谈起自己消极的情绪,便往嘴巴里塞了口菜,下意识夸赞道,「你很会做饭。」 对面的祈年看着陈桑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饭,心里很是满足,但也因为突然勾起的过往回忆,难免闪过一丝失落:「小时候家里只有哥哥一个人操劳很辛苦,我想替他分担些,就在家学着做饭,做得多了,也就拿手了。」 听祁年轻描淡写地描述着,陈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人还没有灶台高的小祁年,踩着板凳做饭的模样,可爱却更惹人怜爱。 「你跟你哥哥……感情很好。」 所以,他才放不下当年哥哥的惨死。 如果只用天妒英才便一笔带过所有的是非,对尚存于世的亲属而言实在有些太过潦草。 只是作为从小养尊处优的独,陈桑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能从一个怜悯者的视角同情他,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平和,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藐视感。 也因此,即便知道陈桑并没有其他看不起自己的意思,祈年也不想过多谈到自己和哥哥的事情。 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我见过四哥和……嗯,他们已经跟季识则谈判过了,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季识则,但我们都清楚,他不过是一个被人推出来的靶子,而他愿意交代真相的条件,是要迟羡替自己辩护。」 因为怀疑过祁年的缘故,陈桑多少和迟羡有过一次交锋,那个男人丝毫不收敛自己的锋芒,以野心勃勃的姿态傲视群雄。 季识则瞧上他也并不无道理。 「迟羡怎么说?」 「在四哥他们出现之前,季识则始终都不愿意开口,我们本想在审讯过后直接联繫迟羡,但……嫂子说,他会处理。」 陈桑听罢只是无奈一笑,像是料到了这是沈予臻会做出来的事情一般。 「予臻他啊,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陈队,你说什么……」 祈年没听清陈桑刚才说的话,再询问一遍的时候,他也只是摇摇头没再重复。 「没事,不管是季识则还是我母亲,如果他们真的和这些案件有所牵连,即便被保释出来,也不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嗯,陈队,我明白!」祈年放下碗筷坐得笔直,很郑重地冲着陈桑点了点头,「那陈队,你回家的这段期间,有什么其他发现吗?伯母她,还有其他异常吗?」 「她冷静地扮演着悲伤过度的精神失常,差点连我这个亲儿子都骗了过去,不知道算是她的异常,还是这么多年来的信手拈来。」 见惯了陈桑在办案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少有这般沮丧的时刻,祈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刚要开口,便见陈桑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讲。 第177页 「我来你这里,也并不只是为了公事而已。」 只是陈桑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他不该给祁年任何一丝希望的。 在自己还未完全放下李南承之前,这样的暗示对祁年并不公平。 他心里应该还是有李南承的吧,不然为什么自己还会介意沈予臻的存在,介意他们之前亲密的关系,介意他们共享的美好回忆,介意即便自己曾拥有过李南承的片刻停留,也不及沈予臻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影。 可是他现在的在意,到底是从少年时代起便萌生的感情,还是因为自己持久的爱意未能得到肯定的不甘心。 他不知道。 他找不到答案。 「陈队……」 「时候不早了——」陈桑突然起身来打断了祈年未开口的话,他迅速将空碗筷叠放在一起,抬脚便向水池走去,「没吃完的菜你就放到冰箱里吧,我收拾完碗筷就回家。」 迟钝地回味着陈桑刚才那句话的祈年,呆呆地端着敷好保鲜膜的剩菜站在陈桑的身后望着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吞吞吐吐道:「陈队,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 陈桑前脚刚走不久,褚观弈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陈家的门,明明是位不速之客,却仿佛在陈家来去自如一般,无人阻拦。 「嘉韵,你这个儿子养得可真好。」褚观弈随意把玩着客厅橱柜上的摆件,语气极为轻快地讽刺着这个家的女主人,「大义灭亲啊,跟他父亲像极了。」 「你不过是替我保释的律师,凭什么过问我的家事?」 客厅沙发上,女人梳着利索的头髮,身着一件典雅的旗袍,端坐在中央,冷漠地望着在自己家里悠然自得闲逛的褚观弈,看不出任何或悲伤或脆弱的情绪。 「嘉韵,别这么无情啊——陈逾川那个老傢伙有什么好?我一直很好奇像他这样正义凛然的男人,做着向来光明磊落的事情到底会落得个什么下场,结果最后竟然死在最爱他的人手里,真是可笑。」 神采飞扬的律师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理了理西装,直接坐在柯嘉韵的对面,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说起话来也全然不在乎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身处怎样的境地。 「我还记得陈逾川提醒过我很多次,要我问心无愧,还真是喜欢说教……他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辉煌了一辈子,难道就真的无愧于心吗?」 「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柯嘉韵同褚观弈冷眼相对,完全不认为对方是个刚为自己成功保释的恩人,反而极其不愿意听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说些亡夫的坏话,语气里大有送客的意思,「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一顿冷嘲热讽逞口舌之快,那我们陈家不欢迎你。」 「别这么无情啊嘉韵,我们好歹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情,我还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说感谢也就罢了,哪有急轰轰送客的道理?」 或许是这些年春风得意,褚观弈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大概也同他极其简单的做事原则有关——他没有心思参与几方阵营的明争暗斗,他只需要名利双收。 「只是受人之託给你带个消息——他希望,你能答应他之前的建议,出国生活。」 「我不走。」 柯嘉韵拒绝地很干脆,似乎早就为褚观弈的到来以及他想要同自己商议的事情作出了选择。 「嘉韵,这里已经你没有你惦念的人和生活了,就连你的亲生儿子都想把你送进大牢,你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褚观弈向来是不明白他们之间这些复杂的情感纠葛的,站在他的视角,柯嘉韵本来可以洒脱离开,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也掺杂在一派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里,可她偏偏执迷不悟,放弃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选择。 「像你这种可以违背自己的初心,将他人的意志和所有能够动摇你的感情全部踩在脚下践踏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极度冷静的女人一字一句犹如银针般扎在褚观弈的心底,可惜他已经免疫了。 从他决定迈向错误的第一步起,就没打算回头。 「我是不能理解,我也不想费脑筋去理解——我的思维只为法律的辩论而存在。」褚观弈冷漠地勾唇一笑,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嘉韵啊,你口口声声说我认钱不认人,骨子里的血脉流淌着贪婪,全然没有感情的温度,那你又怎样呢?你又是怎样回馈真诚对待你的人呢——」 「如果你不记得,我不介意再提醒你几句——安时的自杀、沈觅的失踪,如果没有我在背后湮灭证据,推波助澜,你还能风风光光地坐在这里质问我、看不起我吗?你还有机会在陈逾川先行抓住你的把柄制裁你之前,悄无声息地害死了他又嫁祸到季识则的头上还全身而退吗?可能吗?」 「你厌弃我们的行为,却又要依靠我们的能力达成你最为自私的目的,你只会比我们更可憎。」 而被噼头盖脸说教了一番的柯嘉韵只是冷冰冰地仰头望着褚观弈,看不出她情绪的一点起伏,仿佛褚观弈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再唤起她心底丝毫感情的波澜。 少顷,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莞尔一笑道:「那是你们欠我的。」 第58章 58 大摇大摆停在警局停车位的高级轿车几经剧烈的晃动, 却迟迟没有离开,好在这辆车的车窗是单面反光的,车外的人并不知道车内正在发生着什么。 第178页 端坐在后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还保持着优雅的风度,除了褪去的裤子, 上半身还算穿戴整齐。 只是跨在他身上的男人早就衣衫不整, 赤/裸着大半臂膀, 将多余的衣物三下五除二全部随意扔到了车内的其他角落。 大概是想用自己的狂热迅速燃尽爱人极度低沉的心情,李南承双手捧着沈予臻的脸, 吻得急促而野蛮,甚至像个恋爱新手一般满嘴乱啃、毫无章法,一时间让沈予臻都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托着李南承的腰,趁着唿吸的间隙轻哄着他。 「承承……怎么了……」 明明心情不好的人是沈予臻, 只是此时此刻的李南承看起来却比他更加沉闷, 以至于面对沈予臻温柔的嗓音时,他都没有丝毫回应,完全不管不顾地继续在沈予臻的肌肤上啃食着。 然而,沈予臻吞了口口水,对上情绪不对劲的李南承,担心总要大过欲望的侵袭。 「承承?」 沈予臻拉开李南承的手,望着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双眸, 试图再次轻唤他以得到暂时的清明。 只是没成想, 被拒绝亲吻的李南承干脆从沈予臻的手中抽了出来, 直接并起三根手指探入了自己的口中浸湿,与此同时, 他的身子稍微向后躺倒了些,整个人便陷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中间, 而那双分坐在沈予臻身上的腿也不由分开些更大的角度。 在沈予臻灼热目光的注视下,那沾满了唾液的手指便径直伸向自己的身后,微弱的呻/吟声时不时从他的喉咙中溢出,踩在皮质后车座上的脚尖也在打着颤慄,泛着红晕的脸颊堪堪倚靠在半边椅背上轻轻晃动,面部表情几近扭曲了,看上去似是很难受,但更像是在痛苦地享受。 他在玩弄,他在诱惑。 那性感的动作与神态,令沈予臻濒临爆发的边缘,最后一丝理智在崩塌,他搂着李南承的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埋头在他的胸/前上啃咬,肌肤相贴之间只差一个挺身的距离,他极力克制着,滚动着沙哑的嗓音,极为虔诚地询问他,但更像是在请求。 「车上没有安全套……怎么办?」 「那就深一点,再深一点……」 待车内的空气被暧昧的喘息声填满,两个筋疲力尽的男人相拥倒在后座位上,没有任何言语,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的全部心意。 良久,被遗忘在副驾驶座位的手机打破了二人的沉寂。 来电显示是陈桑。 这个时间,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陈桑应该也不会打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已经默认了李南承和沈予臻总在一处,如果想找其中一个人,他拨通的号码一定先是沈予臻的。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陈桑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了李南承和沈予臻的情侣关系,开始慢慢接受自己不可能再和李南承有任何朋友之外的牵扯的事实。 沈予臻一手搂着汗津津的李南承,一手按了接通键,直接省去了寒暄的部分。 「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事态紧急,陈桑也没有任何拖沓的词句,直奔主题:「关于我母亲在这些案件中的牵扯,我想我找到了突破口。」 两边的气氛都停滞了片刻,又听陈桑继续道:「你们在哪?我觉得当面谈要更安全些。」 沈予臻望了望怀中的李南承,权衡之下淡淡开了口:「你来警局吧。」 「?」 「顺便帮我们把车开回家。」 「……」 平时情敌归情敌,真有事需要陈桑出面的时候,沈予臻倒是一点都不嘴软。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什么人能撞破李南承和沈予臻的秘密,而不大嘴巴泄露出去的,除了陈桑,沈予臻想不到第二个人。 毕竟任谁都会多嘴问一句——为什么明明车子完好无损,却要再找一个司机把他们送回去。 更何况,李南承当然是不会主动挑明自己的腿因为方才剧烈的运动而不住颤抖,而沈予臻也不可能让他危险驾驶,但像陈桑这种聪明的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瞧出来。 果然,陈桑那边多少是有了自己的猜测,只在电话那边匆匆撂下句话,便不再多嘴。 「三十分钟,我现在赶过去。」 在陈桑赶来之前,沈予臻简单将筋疲力尽的李南承收拾了一下,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过程中李南承一直坠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直接靠在沈予臻的怀里睡着了。 这个时间点,警局门口的停车位基本没什么私家车了,陈桑一眼便瞅见了那辆并不低调的黑色轿车,径直敲开了后车窗。 沈予臻从车内看清来人是谁,慢悠悠地按下了窗户,将车钥匙递给了他。 两人不过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当下的情形,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男人沉默不语地从车头绕到驾驶座上,轻车熟路地发动了车子,连问都没问一句,便直接往他们家的方向开,大概是担心吵醒熟睡的李南承,陈桑和沈予臻一路无言,只能听到李南承舒缓的唿吸声。 车子直接驶入了地下车库,沈予臻小心翼翼地将李南承背在身上,接过陈桑递迴来的车钥匙时,他想了想还是摆出一副主人的邀请姿态,礼貌性问道:「要上去坐坐吗?」 「不了,先让阿承好好休息吧,他又不是警方的人,本来就没有非要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义务……关于案件的事情,明天我再联繫你们。」 第179页 虽然沈予臻和陈桑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但他们之间总有一种微妙的气氛,每次单独谈起什么话题时难免会有生疏的隔阂。 一来是因为李南承的存在,他们多少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情敌。 二来是因为沈予臻的性子本就不冷不热,而陈桑向来敏感多疑,也不是像自来熟一般大大咧咧的性格。 总之,十几年的交情摆在眼前,却每次都像是重新相识一般。 「我知道你最近过得很艰难,但凡案件跟自己的亲属有所牵扯,难免会夹杂些私人感情,你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了。」沈予臻淡淡地叙述着,明明是在开解陈桑,可语气里却没什么感情,「只是有时候你不必事事逞强,或许谁也没办法与你感同身受,但至少有人愿意倾听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陈桑微怔,不由注视着沈予臻琢磨起他话中的意味。 他们都很清楚,沈予臻指的那个人,就是祁年。 或许是自己身上浓郁的鸡汤味暴露了自己曾在祁年家中有过片刻的停留,以寻求短暂的慰藉,也或许是沈予臻这个人本来就对自己所有的猜测胸有成竹,总之,他敏锐地觉察到祁年对自己非比寻常的感情和付出,也在侧面敲打着自己不要因为过去的执念而放弃眼前。 「柯嘉韵那边,如果你需要我和阿承一起商议,其实你也可以今晚在我们家住下,省得你来回奔波——我想,你现在手握关于指证柯嘉韵的线索,即便是回了家去,也睡不安稳吧……不过如果你已经选好了更心仪的住所,我也不会强留你。」 沈予臻很少会长篇大论地同陈桑讲些拐弯抹角的客套话。 大概今晚所言都是在替他背上那个正沉浸在美梦中的男人说的。 如果此时此刻李南承完全清醒,一定对他关心许多,基于朋友间的嘘寒问暖,李南承从不吝啬。 只是陈桑现在实在没心情考虑那些。 「予臻,谢谢你的好意和邀请,不过我想,我今晚已经有归宿了。」陈桑笑着跟他挥了挥手,不打算再多做停留,「好好照顾阿承吧,明天见。」 临走前,沈予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的同时又将身上之人垫了垫,好让李南承在自己的肩头睡得更加舒服。 「对了——我会尽快联繫迟羡,但我没办法保证他会点头。」 对于没把握的事情,沈予臻从来不会松口,既然他说迟羡那边有些棘手,大概是真的因为迟羡那傢伙有些难缠。 「需要我出面和你一起说服他吗?」 之前因为那串受害者家属名单的缘故,陈桑同迟羡打过一次交道,或许自己的存在能给这位迟大律师施施压也说不定。 但他的想法刚刚冒头,便被沈予臻反驳了回去。 「不用,他可不吃警察那一套——你专注在柯嘉韵的事情上就好,至于季识则,我会想办法让他开口。」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予臻便背着李南承转身就走,没再同陈桑浪费时间。 大概是李南承睡得太熟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沈予臻身上许久,但从楼下到卧室的这段路上,沈予臻仍然唿吸平和,不费任何体力般地将自己的宝贝安安稳稳地放置到柔软的大床上。 因为担心刺眼的光线会影响李南承的睡眠,沈予臻只旋开了床头一盏极其微弱的灯光,轻手轻脚地想帮李南承换身舒适些的睡衣。 沈予臻的动作很轻,而熟睡中的李南承似是很配合地任由他摆弄。 只是当李南承整个人被剥了个精光的时候,从沈予臻的身下突然传出懒洋洋的声音,像是撒娇一般可爱至极:「臻臻,没想到你竟然会开口帮忙撮合祁年和陈桑诶——」 循着声音的来源,沈予臻正望见一双极为明亮的黑色瞳孔水汪汪地盯着自己,早就没了在车内时的迷濛和涣散。 「原来你一直趴在我肩上装睡啊小坏蛋。」 沈予臻一下子就猜到李南承是为了避免自己这副模样直面陈桑的尴尬,才干脆倒在沈予臻身上一睡不起,但其实却在偷听为自己争风吃醋的两个男人讲话。 当然,说是偷听,也不过是在楼下分别时他们极为正经而生疏的寥寥几句罢了,毕竟他们俩在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几乎没有开过口,一路上鸦雀无声,反倒是自己熟睡时的唿吸声充当了背景音。 「那,那我觉得自己这副样子见陈桑,多少有点尴尬嘛……再说了,我是真的又困又累。」 向来心直口快的李南承直接抬手搂住了沈予臻的脖子压向自己,仿佛只要距离足够近,沈予臻的眼神就没办法全然聚焦在自己当下的窘迫神情之上。 而半跪在床上的沈予臻差点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个没站稳,直接栽倒在李南承的身上,但他见李南承这样主动,干脆直接松开了支撑的手臂,抬手扣住李南承的下巴,轻轻吻在了他张合频率极快的唇瓣上,半是轻哄道:「是我的错——下次注意,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特别注意!」 其实李南承想说的是,我喜欢你的粗暴和野蛮,喜欢你情绪失控般发了疯地要我爱我。 只是话到嘴边,他突然觉得一阵难为情,索性又推开了沈予臻,挺着个脖子缩回了床头,撅起还带着沈予臻味道的嘴巴,情绪复杂地望着他。 第180页 没有人比沈予臻更了解李南承。 他勾唇一笑坐在床沿边,一把将闹别扭的李南承拉了过来,牢牢地搂在怀里,下巴不由来回蹭着他的脸颊,带着浓浓的笑意问道:「那我……再接再厉?」 「……」 沈予臻什么时候也会跟自己耍嘴皮子功夫了! 反被调戏的李南承勐然间抬头想要怒视沈予臻,却直接撞进了沈予臻细碎的亲吻之中。 好吧,他承认,他完全受不了沈予臻半分糖衣炮弹。 于是,轻易就被哄好的男人乖巧地靠在沈予臻的怀中,听他轻柔的声音再度在自己耳边响起:「好啦不逗你了,要不要洗澡?还是想直接睡下了?」 「直接睡啦——你要是想沖澡的话,我就在床上等你一起睡。」光熘熘的李南承从沈予臻的怀里爬出来,便直接钻进了被窝,只露出来个脑袋看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忧道,「不过陈桑今天来可是有正事要讲,会不会被我这么一打岔,就耽误了事儿啊?」 「不会,柯嘉韵不是第一天演戏了,在和陈桑完全撕破脸皮之前,她多少也要顾忌自己亲生儿子的安危,不过如果陈桑真要像他爸爸一样大义灭亲,柯嘉韵或许也不在乎闹个鱼死网破。」 提起来外人的事情,沈予臻的情绪明显冷漠不少,嘴角的弧度也瞬间垮了下来。 「迟羡那边呢?你觉得他不会答应?」 来了精神的李南承开始自己的提问模式,完全没注意到沈予臻已经有些不快的情绪,但沈予臻对李南承的问题向来都极为耐心,即便心里再想保持沉默,但对上李南承那张脸,他永远说不出拒绝。 「他是一名律师,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在明知道季识则有罪的情况下,即便是为了配合警方演戏,他可能也不太能够接受,所以我还不能妄下定论。」 被窝里的李南承明白似的点了点头,突然又换了一副吃醋的表情,不乐意道:「总感觉迟羡对你出奇得好。」 然而沈予臻却被李南承的反应逗笑了,仿佛他更喜欢没正形的李南承,更喜欢会为自己吃醋的李南承。 只是心里再窃喜,沈予臻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道:「他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吧。」 「跟你交什么朋友!我最讨厌他了!」 一提起迟羡,李南承就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直接着了火。 「话别说得这么绝对嘛……你不是跟他男朋友关系很好?」 「……」 说话间,沈予臻正打开柜子准备换睡衣,虽然只是随意提起的一句话,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从他的嘴巴里提到李南承的前男友,总让李南承有些莫名的心虚。 「慕子那是李本溪的学长兼好朋友,我俩就是阴差阳错有过点……」 「嗯?有过点什么?」 赤裸着上半身的沈予臻正掏出来了件长袖睡衣,刚穿上身繫着扣子,听到李南承在自己身后吞吞吐吐,便笑着转过身来望向他,仿佛想要认认真真地听到他的回答。 「你明明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对上沈予臻那双总是一眼可以看穿人的双眸,李南承突然觉得一阵委屈,声音也就随之大了些。 而沈予臻恰恰在等待着,等待着李南承将那些负面的、压抑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所以就更加可以正大光明了——承承,我不想你对我小心翼翼。」 「我才没有……」 自觉说了违心话的李南承声音越来越小,索性迴避了沈予臻的眼神,不再多说一句。 他当然会觉得小心翼翼,毕竟没有守住自己的心,试图在其他人身上找到沈予臻影子的人是他,而他也确确实实周旋在那些男男女女周围,没能注视到不远处沈予臻那双永远望向自己的眼睛,明明是那样近的距离,他们却用了二十年走向彼此、拥抱彼此、认定彼此。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迟钝,他们之间本不该这样痛苦的。 这是李南承不止一次回望他们这段感情时,极为自责愧疚的想法。 同样地,这也是沈予臻的心结。 他太了解李南承了,他太了解李南承会将所有的遗憾全部埋怨到自己身上,但他不会开口,更不会向自己倾诉,所以沈予臻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安抚他有些应激的情绪。 沈予臻不紧不慢地坐回了床边,靠着李南承抬手捏着他的脸转向自己,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着。 「承承,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前,你都是自由的,你可以热烈地同任何人坠入爱河,也可以纵情地享受所有独属于你的时光……我没办法说我毫不在乎,但我爱的是你,拥有全部情感和经歷的你,既然曾经的心动也是你的一部分,我自然会心甘情愿地接纳,如果你总是担忧我会为此懊恼、为此难过,我会心疼。」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话,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张扬的个性收敛起来,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迴避我的态度……这种情绪的转变或许会需要些时间,但我想告诉你承承,站在我的角度来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一字一句,轻声细语,像是春日里一江回暖的春水涌入李南承心底那块仍然冰封的一角,一点点试图温暖它、融化它,并不急迫。 第181页 沈予臻没有再让李南承陷入乱糟糟的循环,他摸了摸李南承的脸,给予他更多思考的空间,转身便钻进了浴室沖澡,等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李南承的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无措。 更多的,好像是某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不过沈予臻洗个澡的功夫,就把自己的心情调节到两种极端,除了李南承,沈予臻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 但是这样也不错,至少他不会一直陷入在消极的情绪里太久。 这样想着,穿着浴袍的沈予臻便边擦着头髮,边凑近了床尾,满含笑意地望着李南承,先开口询问道:「我们承承机灵的小脑袋里,又塞了什么新点子吗?」 「我在想跟迟羡交涉的事情啊——」 李南承笑嘻嘻地从被窝里翻出来,直接爬到船尾,双手支撑在床沿边跪在大床中央,扬起脖子来满眼星星地看向沈予臻,似是对自己想出的办法很是满意。 但这副模样的李南承却被俯视他的沈予臻尽收眼底,分享欲上头的男人就那样恰好不好地跪在与自己胯部齐平的位置,用那样纯净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一时间,沈予臻仿佛失了魂般,完全没注意到他在说些什么。 好在正欣赏着这幅光景的人是克制力极强的沈予臻,不然当他的视线落在李南承那撅起的屁股和曲线有致的腰肢时,早就按捺不住那颗将他直接扑倒的心了。 末了,沈予臻也只是滚动着喉咙吞了吞口水,转向一边的衣柜,想拿套新的睡衣冷静下,不再看向姿势诱人的李南承。 而一脸正经想要跟沈予臻分享自己想法的李南承,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有多撩人,反而兴致勃勃地一脚从床上迈了下来,光着脚丫凑到沈予臻身边,盯着他边脱下了浴袍,边难得不为色动地开口道:「其实我们也可以不让迟羡违背他自己的意愿做选择的。」 第59章 59 不知道是不是李南承这样单纯无害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 虽然沈予臻保持着若无其事的姿态,单手繫着自己的睡衣扣子,但另一只手却直接蒙上了李南承的眼睛,依旧用他那极为温柔的嗓音强装镇定道:「你说, 我在听。」 此时此刻, 李南承的脑袋里光想着方才乍现的点子, 丝毫没觉得沈予臻现在的动作有什么异常,便就着这样的姿势, 承着黑漆漆的视线,感受到眼底的温热,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按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季识则被推出来顶罪是他们的无奈之举,想要堵上舆论的嘴, 迫使警方迅速结案, 但其实梁泊帆和高靖昂的死,恰恰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那群人更想把事情闹大,应该就是为了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当年的冤情上,替那些无辜的亡灵讨回公道。」 沈予臻一边听着李南承滔滔不绝,一边给他些适时的回应:「嗯,是这样的。」 「那他们肯定不愿意季识则直接被律师保释出来啊!到时候舆论的关注度被季识则吸引走, 最后又不了了之, 那他们大费周折制造的两起命案不就前功尽弃了。」 话毕, 李南承稍微顿了顿,似乎是期待沈予臻同自己思维的瞬间碰撞, 直接说出他想要继续的答案。 很显然,沈予臻也接受到了李南承这样的信号,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里,那道灼热且期待的目光。 于是,他恰如李南承所期待的那般,一字一句询问道:「你想用激将法?」 「没错!还是臻臻你了解我!」 面对沈予臻的回应,李南承难掩雀跃的心情,直接双手抬起握住了那只挡住自己视线的手,将其紧紧攥在掌心揉搓着,而那道目光果不其然正热烈地望向沈予臻,眼底是承载着太多希冀,恰如沈予臻所预料的那般。 他没有阻止李南承对自己的各种亲昵动作,任由他宣洩着那样纯粹的情绪,继而又听见他那般自信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高八度的音量,仿佛完全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 「让警方和迟羡配合,制造出季识则可能被无罪保湿的假象,一方面稳住季识则的情绪,一方面把消息传播出去让那些人自乱阵脚,我相信他们手里肯定还有可以暴露真相的筹码,只是同样的,线索越来越浮出水面,他们的处境也就越来越危险,季识则身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或许会顺藤摸瓜找出到底是谁在暗地里做手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我们到时候就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话间,沈予臻已经换好了睡衣,便直接就着被李南承紧握的姿势,将人带上了床,贴心地为他盖好被褥,全程只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没有打断他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 「至于迟羡那边,我们就老样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说他那么欣赏你,我觉得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的,他不是也对当年斐恩的案子耿耿于怀吗?等所有事情都紧密相连之后,真相就自然而然揭晓了。」 末了,李南承只是仰着张笑脸,似乎是在所有高潮的演说都结束后,等待听者的嘉奖一般,期待而得意。 「嗯,你这个小脑袋转的可真快。」 沈予臻莞尔一笑,抬手点了点李南承的鼻头。 他的这句夸赞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因为自己平时都抢先顾虑太多,沈予臻都忘了李南承也是个在困境之中极致冷静的聪明鬼,甚至比他更能在不经意间窜出些出其不意的点子。 第182页 自从李南承断断续续得知真相以来,虽然他从来没有主动向自己提起过任何问题,但显然他早就注意到了各种事件的联繫,而躲在暗地里通过杀害梁泊帆和高靖昂来重新揭开当年隐情序幕的那群人,也毫无例外地引起了李南承的怀疑。 在沈予臻不知道的时日里,李南承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独属于揭开这些案件秘密的思路。 而现在,他正在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实施,甚至连自己都可能成为其中的一环。 沈予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李南承的聪颖而兴奋,还是为他步步陷入危险之中而担忧。 只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所能触碰到的边缘里,尽量悄无声息地将李南承护在自己身后。 如果说现在在一系列事件面前,沈予臻超出李南承的认知之中唯一存在的优势,便是对各方势力的熟悉程度。 而李南承提出的方案,的的确确恰恰拿捏住了对方的软肋。 ——那群人费尽心思杀害梁泊帆和高靖昂,是势必要将所有对当年案件的实施者或是视而不见的旁观者一併给予他们所认定的惩罚,因此,季识则绝对不可能被赦免,他们也就绝对不可能允许季识则有任何被保释的可能。 这种时候,就算他们再机关算尽,也会被自己的心绪扰乱,或者说是别无选择——他们不敢用季识则的处境作赌注,哪怕存在可能暴露的危险,也要将季识则牢牢地锁在暗无天日的道德审判和法律刑法之中,他们就像一群亡命徒,报仇是生存的唯一希望。 卧室的气氛沉默了许久,沈予臻才对李南承的建议作出了实质性的回应:「我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和迟羡谈,至于警方那边……」 「陈桑和祁年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出煳涂的选择。」 见沈予臻肯定了自己,李南承就更加兴奋了,甚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沈予臻见状,露出极为宠溺的笑容:「你又知道了?」 「嗯!臻臻啊——语气有点酸了吧?」李南承勐然间一个起身搂住了沈予臻的脖子,笑嘻嘻地抬手揉捏着他的脸颊,「咱们跟陈桑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别说我了,就连跟他不算那么亲近的你,都已经完全了解他为人处事的态度了,再说小祁年,那孩子单纯得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又一腔热血为正义事业,还是我们人情世故的润滑剂,比我李南承那个臭小子可爱多了。」 看来,他正在尝试接受过去的自己,尝试让过去的自己在面对现在的沈予臻时,与自己和解。 这样就好,这样才是沈予臻期待见到的李南承。 气氛逐渐变得轻松起来,沈予臻任由李南承捏着自己的脸颊,笑着柔声责怪道:「你夸祁年就夸祁年,还非要贬低小本几句,小心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再跟你生闷气。」 李南承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扁了扁嘴反省道:「我也经常夸他的啦——李家的男人怎么可能不优秀!」 沈予臻听出来了,这是在反省的同时,连带着把自己也夸了进去。 还真是像李南承以前的性子。 他就喜欢李南承那副永远张扬、永远自信不服输的模样。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少年,他经歷的时光的打磨仍然拥有独属于自己的锋利稜角,如同钻石般永远在他当下的生命里鲜活着、闪耀着。 几天后,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一起到律师事务所找迟羡。 「沈医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迟羡面对沈予臻的时候一直彬彬有礼,只是视线落到他身旁的李南承时,照旧冷冰冰。 「李南承,你没自己的事情做吗?非要每天跟沈医生形影不离的,我倒是从没听说过哪位医生像你这样无所事事——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现在还处在停职状态,那也不至于一直屁颠屁颠跟在沈医生身后吧,难道怕他被人瞧去了不成?原来李医生这么没自信啊。」 对上迟羡的冷嘲热讽,李南承本来打算直接回嘴,但想来自己被保释还是迟羡出了不少力,自己也一直没回报人家什么,便难得老老实实噤了声,将自己的一肚子怒火全部发泄在迟羡助手备好的甜点上。 「是我叫阿承来的,我需要他在我身边。」 迟羡闻声向沈予臻望去,已经窥见他眼底隐忍的怒气。 糟糕,他仪式得意忘形,忘记沈予臻有多护着李南承了! 自己这样毫不顾忌地打了李南承的脸,他还真怕沈予臻记仇再日后给他个当头一棒张张教训。 不过好在沈予臻并不是那样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今天来是有求于迟羡,他厉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最近的新闻热点你肯定不会错过,那我的来意,你应该也很清楚了。」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季识则的案件闹得沸沸扬扬,迟羡多少也对此有些关注,他大概能猜到李南承和沈予臻这次前来的目的。 「是——季识则坚称自己没有罪,可网民的流言蜚语已经快将他淹没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褚观弈。」 提出褚观弈的名字时,迟羡的脸上多少闪过些不自然,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微妙。 「你们想要我站在褚观弈的对立面,接下这桩案子是吗?」 第183页 迟羡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倾向,但沈予臻依然平静地回应着:「是,这是季识则的要求,也是能够让他开口的唯一办法。」 「一定要他开这个口吗?老实说,我的职业素养没有那么高,并不想为一个有罪之人辩护。」 而迟羡的态度果不其然正中李南承和沈予臻的猜测——他不想无缘无故趟这趟混水。 只是完全预料到迟羡这幅反应的沈予臻,依然面容平淡,泰然自若地侃侃而谈起来:「我知道为他辩护与你向来的理念不符,但季识则经歷过,他是唯一有资格为那些冤案作证的人——包括斐恩,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他就是眼前最重要的突破口。」 斐恩的死,是迟羡的另一个心结。 偌大的会客室里,小情侣分明听到迟羡声音颤抖地反问道:「他在斐恩那件案子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阿臻他当时不过是个实习医生,没有权限知晓他们暗地里进行的勾当,但是季识则不一样,他或许是这件事情的直接授意者和受益者你明白吗?如果你想更加深入了解当年案件的隐情,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迟大律师,你该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然,如果你想明哲保身隔岸观火,那就是另外的说辞了。」 听着李南承略带讽刺性锋利的话语,迟羡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所有的职业素养在李南承面前向来很轻易就会破功。 这个男人,还真是自己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一道难缠的坎儿。 不过,他毕竟也在职场的腥风血雨中噼开了自己的一条路,像是这种程度的激将法也没办法轻易动摇他的意念。 只是他确实对隐藏在这些案件之中的真相十分在意。 如果自己能帮到什么忙,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做事情从来不靠马马虎虎的猜测和不确定的可能性。 「你们就不怕季识则脱离警方的监控后,再反咬你们一口?」 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咖啡,气定神闲地望着对面的二人,微微勾起嘴角,等待他们的回答。 「所以,想请你陪我们演一场戏。」 迟羡的笑意更深了。 他就知道,沈予臻和李南承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别人拿捏的。 这才是他认识的李南承和沈予臻啊,如此,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迟羡轻轻放下咖啡杯,淡淡道:「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啊。」 接下来的几天都风平浪静,就连网络上的舆论也渐渐散去,大家的注意力似乎也已经转移到了其他五花八门的新鲜事里。 然而季识则却在难挨的时间里等待沈予臻做出选择。 听祈年说,季识则完全没有任何窘迫的神态,对于外边的风吹草动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仿佛被关在警局的人不是他,而即将受到惩罚的人也并不是自己。 「现在案件的侦察仿佛进入了死胡同一样,就这样不管不顾没关系吗?」 得到陈桑指示的祈年按兵不动,但难免会为当下的局面担忧,毕竟他以为警方也可以多少藉助舆论的力量将背后蠢蠢欲动的势力逼得狗急跳墙,但没想到先乱了马脚的竟然是他自己。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急切,但他又不好总是打扰陈桑那边的公事,便只好向李南承求助。 其实在李南承的嫌疑基本洗清之后,他就回到医院上班了,日常极度繁忙,几乎是好不容易挤出来时间回应祈年的电话。 不过医院的气氛因为院长季识则被抓而变得十分诡异,让李南承总觉得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极其压抑,祈年这个不适时的电话也算是缓解了些他焦虑的情绪。 「小祈年你不要慌啊,你可是警察,哪里有像我们这种平明百姓寻求安慰的道理。」 一身白大褂的李南承跟吃过午饭的同事稍微换了个班,准备把沈予臻一早让自己带上的保温盒打开来准备吃饭,歪着个脑袋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听着电话那头的祈年喋喋不休。 「再等等,给迟羡一些时间。」 李南承咬开沈予臻特别包装放好的筷子,直接夹起饭盒里的一大颗大丸子塞进了嘴巴里,含煳不清地说着话,手底下还不停翻看着病人的病例。 「你知道吗?在自以为天衣无缝骗过所有人的眼睛,抱着侥倖心理得意洋洋时又被突然曝露在强光下才是致命一击。」 「四哥你的意思是——」 那边的李南承已经狼吞虎咽吃完了沈予臻准备的爱心午餐,随手抽了几张湿纸巾擦手,胡乱将餐具全部扔进了帆布袋里,打算晚上回家的时候全部丢到洗碗机里。 他实在是没时间收拾又懒得可以,更加不想让自家媳妇儿脏了手,于是极其果断地下单了洗碗机。 「我要继续上班了,你也要满满干劲儿啊小祈年——等着瞧好戏吧,你的这些老哥哥们可狡猾得很。」 果不其然。 就在季识则的相关事件犹如一滩江水归于平静之时,迟羡即将为季识则保释的消息便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一般,在舆论之中又激起了接连不断的浪潮。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质疑迟羡的道德,也有人认为季识则案的确另有隐情。 总之,迟羡的这一选择势必又将围绕着季识则的跨越几十年的案情重新拉回到大众视野。 当然,对于保有极高职业素养的迟羡来说,他从来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他现在关注的只是李南承和沈予臻接下来要如何做,才能让事态按照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第184页 相反,李南承的日子倒是悠闲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既然迟羡已经出来吸引了大部分火力,那对方的暴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傍晚,他趴在床上边翻看沈予臻带回来的医学相关的书,边等着沈予臻洗完澡出来,便听到床头上沈予臻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随意一瞥,便见迟羡的名字大剌剌地写在屏幕上。 迟羡这个人不喜欢被人突然打扰,同样地,也不会在大半夜莫名其妙唐突打来电话。 只是,即便是知道迟羡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但李南承接起电话来也还是习惯性地打趣了迟羡几句:「怎么?迟大律师挑好盛装亮相的时机了?」 「李南承,我可没功夫跟你说笑,让沈医生接电话。」 「我媳妇儿在洗澡,你个有夫之夫,大半夜找我媳妇儿算怎么回事儿,嗯?」 虽然是这样回应迟羡,但李南承还是特意撑起来半个身子,见主卧的卫生间里那个全/裸的身影正在擦拭着身体,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只是他刚翻身从床上下来,脚尖刚刚点地,便听到电话那头迟羡沉着声音道:「他们行动了。」 几个小时前,就在李南承下班前后,一段十几年前的录音突然被公布到网络上。 祈年受着陈桑的指令,早早就等在技术科想要追踪网络的ip位址,只可惜还是让对方迅速遁了形,警方最终唯一的收穫只是那段对方想让所有人听到的录音罢了。 录音内容是一男一女的对话。 男人的声音很明显,就是季识则,而同他对话的女人,却是第一次出现在此次事件里,就连警方也只能凭藉大概的内容猜测对方的身份。 然而,当李南承和沈予臻一起窝在主卧的沙发上,头靠着头点开那段录音时,他们便立刻明了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没有人比被她从小带大的兄弟俩更熟悉。 那是沈觅,是沈觅离世前不久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季师兄,好久不见了。」 录音虽然断断续续的有些听不分明,但沈觅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她对所有人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任何不耐烦和怠慢,总让她身边的人如沐春风般舒适。 「是啊,自从秦旸意外离世、安时也没了踪影后,你一毕业就匆匆嫁了人,虽然在医院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更多精力还是给了家庭,成为了家里的贤内助,我们实在没什么见面的机会,说起来倒是对你的才华和能力有些可惜……」 季识则所说觉得可惜是真的,毕竟他也曾经幻想过,即便没有资格成为沈觅的伴侣,那么哪怕两人能够一起共事一段时间也算满足了他些小小的心愿。 但这一切都被飞来横祸打破了。 那群因为热爱而聚集在一起的医学生,也在那件事情之后分崩离析,只有他孤独地在这个领域并不快乐地继续着自己曾经无比热爱的事业。 「没什么好可惜的,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幸福满足就够了。」沈觅淡淡地笑着,为季识则端来热茶和点心,明明那般柔和,可是语气听起来却并不热情,「季师兄今天特地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的确是有要紧事的——沈寻出事了。」 沈寻是沈觅的哥哥,当年兄妹俩都被李家收留,而年纪稍长些,沈寻便直接进了部队,从此就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逢年过节也基本没露过面,就连沈觅和李忱砚结婚都没有出席,大院里的人都觉得兄妹俩的感情因为距离而冷淡不少,就仿佛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但悄悄关注沈觅的季识则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而这一点,也成为他游说沈觅的突破口之一。 「部队里一直压着消息不让走漏风声,我,我也是在医院偷听到的,那边的医疗条件很差,救援队也不够急时……小觅,你是沈寻唯一的亲人了,我知道你们兄妹俩从小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但这并不代表你们之间没什么感情,我怕等你知道一切就都来不及了,我怕沈寻他,他的意外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第60章 60 季识则平时说话就不会太直接, 而沈觅的性子虽然温柔,却绝非优柔寡断。 面对季识则的闪烁其词,沈觅反倒直接询问道:「季师兄的意思是?」 「不能走漏风声的原因还有一点——秦旸当时参与的那场研究,所产生的具有传染性的病毒, 似乎正在那边作祟。」 如果说提到身处险境的哥哥, 沈觅的表情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那么当季识则说起那场并不寻常的病毒时,表情便再也收敛不住了。 「那场研究, 不是当时就被老师中断了吗?」 「小觅,你也是医生,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可能停止。」 那段遥远的录音里,温声细语的季识则对着善良坚韧的沈觅循循善诱,他知道依照沈觅的性格, 她一定会毫无疑问地上钩。 而一旦上钩, 等待她的便只有死亡。 李南承不明白,季识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陷害一个明明自己小心翼翼暗恋了许久的女人,也或许他的那些被自己美化过的小心思,从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虚情假意的虚荣。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敢舔着脸怀念自己那份还没开始便夭折的所谓的爱情。 如果不是季识则现在已经被警方拘留,李南承真想直接冲进他的家里、冲进他的办公室,直接上手将他教训一顿。 第185页 「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 但这个录音并不能证明什么, 顶多说明在小姑即将迎接死亡的前夕, 季识则袖手旁观,甚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相比已经压不住怒火的李南承, 沈予臻就要冷静得多,相信这也是迟羡着急跟他们沟通的原因之一。 「是这样的。」 电话那头, 迟羡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即将接近真相的激动与跃跃欲试。 「我是他的律师,他必须将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我才能为他辩护——这是我见到他第一面时,就已经向他充分说明过的陈述,但似乎他还是有所保留,或许是担心我违背职业道德,跟你们两个串通一气,反将他一军。」 李南承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对着诡计多端的季识则,还是洋洋得意的迟羡,只是道:「但事实上,你确实这样做了。」 「是啊,如果他在临死前还想着拖一个人下水的话,我在律师界可能就要臭名昭着了。」 听他的语气十分洒脱,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李南承和沈予臻两个人瞬间就安下心来。 迟羡一定已经有所突破了。 「放心,我有钱得很,雇你当个私人律师也不是问题。」 许是察觉到迟羡的暗示,李南承的语气比起方才的愤怒也稍微缓和了些,两个人像往常一样逗了几句嘴,便重新进入了正题。 「关于那段录音,季识则也清楚那并不能代表什么,所以一开始缄口不言,似乎还想维持最后一丝对曾经那段朦胧初恋的体面……不过后来对方也意识到季识则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个性,又在网络上公布了一段视频,角度很刁钻。」 那段视频在被发布后不久,便被警方紧急撤回了。 因为那不单单是一次言语上的引诱,更是一次切实的谋杀。 电话那头,迟羡并没有急于袒露所有的情况,最开始李南承还有些纳闷,向来不在乎任何人情绪的迟羡什么时候也开始瞻前顾后起来,直到他说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他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沈予臻躯体微微颤抖了下。 「跟安时的死有关。」 其实起初,迟羡是不清楚安时和沈予臻的关系的。 事实上,所有人都以为沈予臻不过是个普通的孤儿,只因为他父亲跟沈觅的哥哥是战友,才被送去了李家被照顾养大,而对于他的母亲,则鲜有提及。 如果不是有那张破旧的老照片,就连沈予臻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母亲的脸了。 而在对案件的梳理调查和对季识则的问询之中,迟羡慢慢捋清了所有的人物关系。 他不清楚沈予臻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父母的,他也不明白像沈予臻这般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是会在意凡夫俗子最普通的感情。 只是出于对沈予臻的敬重,迟羡难得说话时会小心翼翼。 「没关系,你只要当作一个普通的涉案人讲述就好。」 话筒那边淡淡地飘来了沈予臻沉着的声音,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太善解人意了些,只是提到他所谓的家人,就连李南承都会害怕触动他那颗最脆弱的心弦。 「视频画面是在安时家里,屏幕显示的时间……」 讲起正事时,迟羡的声音会更有厚度些,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李南承不知道沈予臻有没有听进去,但当迟羡表明视频拍摄的时间时,李南承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沈予臻四岁左右,也就是安时死前不久。 跟沈觅的录音一样,那是安时最后的影像,完整地记录了季识则所有恶行被安时一字一句残酷地戳穿后,两人谈判破裂,在安时转身想要送客的瞬间,季识则如何狠心杀害了安时的全过程。 「安时她很谨慎,按照录像里她的说法,她一直记挂着秦旸的死,认为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所以这些年默默调查着,终于被她发现了端倪——季识则,他表面上是秦旸的挚友兄弟,却在背后捅刀子。」 迟羡想起当年医学院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感情,不免为安时、为秦旸、为沈觅觉得不值得。 季识则,可真是披着一张温柔的皮,心安理得地做着精緻的利己主义者。 「安时大概也没想到会把季识则逼入绝境然后被他杀害,我猜当时的她势单力薄,只是想从季识则的口中亲口得到答案,并特意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记录下来,但我不明白这段录像为什么被雪藏了这么久,当年案发时却完全没有被曝光出来。」 有人明知道安时的死甚至当年所发生的一切离奇案件另有隐情,却手握重要的证据躲在暗中观察,伺机而动,直到现在都不肯露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所有人却也找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 「季识则怎么说?」 「他当然矢口否认了——他认为当年警方明明都判定安时是自杀,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又凭藉一个不知道从来搞来的合成视频,就要定他的罪也太可笑了。」 虽然声音很轻,但迟羡似乎是在说话间的停顿时,冷笑了一声。 「他还说我这么厉害的律师,如果也被这种小把戏耍得团团转,可真的要重新评估下他特意请我出面为他摆平这些冤屈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 李南承听出来了,迟羡这是都被季识则气笑了。 竟然堂而皇之地怀疑迟羡的能力,如果不是他们和迟羡之间有约定,李南承都怕迟羡直接三下五除二真把季识则给保释出来,着了他的道儿。 第186页 「听起来,季识则很会拿捏你的弱点嘛。」 李南承嬉皮笑脸地讽刺迟羡,果然,对面的这位大律师更不满了。 「我什么弱点!」 「自大啊,这还用我反覆说吗?」 「李南承!」 「怎么!」 「他不承认对我母亲的谋杀我可以理解,毕竟这是死罪,辩无可辩……那小姑呢?关于那段录音,他怎么说?」 沈予臻安安静静地听两个大男人斗了半天的嘴,才适时插进话来,语气里极为镇静。 沈予臻的声音将二人又拉回了理智,电话那头迟羡清了清嗓子,回应道:「这就是我这么晚打电话来的重点了——在我和季识则的反覆对峙之下,他承认了,承认他是故意在那个时间点对沈觅说了那些话的,但他所说的句句属实,最终做决定的是沈觅自己罢了。」 「他现在啊只想把自己择得一清二楚,老狐狸!」 李南承抱着个胸倒在沈予臻怀里,故意闹了闹他,想让沈予臻别因为大半夜得到的消息太消沉。 「不过大概是想给我提供些辩护的空间,除此之外,他还提到了另一个人——柯嘉韵。」 第二天,李南承和沈予臻便带着从迟羡那里得来的最新情报找上了陈桑,他们必须知道柯嘉韵现在的状态,然后一击即破。 「臻臻,你说柯嘉韵现在精神状态那么差,就算她是演出来的,那保不齐她就恰恰利用了这一点逃脱法律的制裁呢?」 前往大院陈家的路上,李南承的心情一直都很复杂。 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对柯嘉韵在这一系列事件之中,伸出地那双无形的致命的双手而释怀。 他不明白,即便柯嘉韵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但受到大院庇护的人也是她,自从她跟着那位做家庭医生的父亲来到大院里,认识陈逾川和沈觅等一干人后,大家都在尽可能给予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些许温暖,任何人都在用最大的善意对待她,毫不夸张地说,她没有受到过任何欺侮和霸凌,甚至因为那些眷顾而拥有了称得上是高质量的生活。 但她并不满足。 有时候李南承会想,原生家庭的伤害是不是真的可以影响人的一声,即便在日后遇到了再优秀的人,过上了再幸福的生活,也难以对过去的所有阴暗释怀。 可惜他现在还没有一个足够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只是他回望身边人,谁的原生家庭又完完全全没有出现过裂痕呢? 他轻轻嘆了口气,尽量保持着专注,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路况上。 沈予臻自然是明白李南承的不解,但对于他而言,一个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有旁人无法理解的原因,他从来不会为了深究其中因果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是别人为此消沉,沈予臻或许会冷眼旁观并在心底嗤之以鼻,但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人是李南承,他便破天荒真的站在李南承的角度替他思索起来。 「按理说,她被保释出来之后,就该逃得远远的。」 「什么意思?」 等红绿灯的时候,李南承听到沈予臻突然开了口,下意识便回头看他,结果被沈予臻笑着抬手按在他的头上,将他的脑袋整个又扭了回去。 「小心看路。」 语气里尽是无处安放的宠溺。 「对于现在的柯嘉韵来说,京安没有什么再值得她留恋的了,就连陈桑都还没放弃寻找给她定罪的证据,如果是你,即便你罪大恶极,你会不会也一样觉得心寒、被所有人抛弃背叛?可是她没有,她还留在大院,留在陈家,守着陈逾川的亡魂,我不明白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谈起正事来,沈予臻的表情会比日常更加平淡一些,只是语速如常,抑扬顿挫地让李南承听得清楚又舒服。 而沈予臻的回应,也同样开启了李南承的话匣子。 或许那些关于柯嘉韵的看法,早就在他的肚子里憋了许久,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吐露。 「我本来以为柯嘉韵只是自卑,她从小跟在陈叔身后,被我妈还有小婶的光环掩盖着,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她就像所有人的小尾巴,就像所有人的影子,没有自我,就算她之后如愿嫁给了陈叔,成为了风风光光的警局局长夫人,她还是以别人为中心,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固执地要所有失态按照她的期待发展,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会把过错怪罪到别人的身上,仿佛她永远是最无辜最弱小的受害者一样。」 自卑的人啊,往往又最会装可怜了。 不知怎得,沈予臻就想起了自己因为对李南承爱得自卑,而被他极度心疼的模样。 「自卑过度就会自负——或许,她只是觉得我们即便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没有切实的证据又过了那么多年,根本就不能找到给她定罪的方法,而且就像你说的,退一万步讲,如果她有心想要逃避,她可以由医院开具诊断证明,自此成为书面认证的无能力行为人,不能为自己所作承担任何眼中的后果。」 「但柯嘉韵她……」 李南承沉沉地嘆了口气,他再度开口时,沈予臻已经大致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了。 「她怎么能做到一场戏演了几十年呢……如果没发生那些事情,没作出那么多荒唐的选择,她本可以安安分分过自己美满的好日子。」 第187页 而沈予臻对不相干的人,可从来没有过什么多余的感情。 他只是漠然地望着车窗外,淡淡地回应道:「心术不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她偷来的幸福。」 话虽如此,但李南承还是会记得小时候柯嘉韵在他们连沈觅都失去后,慷慨给予他们的温情。 那时候的她在想些什么呢…… 是为自己间接害死了沈觅而自责悔恨,还是为自己终于剷除了永远比自己耀眼的女人而沾沾自喜。 不管哪一种,都无法得到李南承的宽恕和理解。 「跟陈桑联繫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状态也不太好,回覆信息的时候冷漠得都有些不像他了……听迟羡的意思,季识则在和他见面时供出柯嘉韵的消息,警方那边还没敢知会陈桑啊。」 快到大院的时候,李南承又想起陈桑电话里沧桑的声音,总觉得他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不免担忧。 「或许是从其他地方找到了线索吧,一旦露出某处破绽,其他伪装也会不攻自破——现在,所有的证据应该都指向了柯嘉韵,任她的律师再口齿伶俐,任她再装疯卖傻,也只是垂死挣扎。」 沈予臻想起不久前陈桑充当了他们的司机,将自己和李南承送回了家的事情,当时他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想要同他们商量,但因为李南承的身体状况不佳,便直接被耽误了,那之后再有联繫,已经是今天了。 深邃的双眸越发幽深了,思虑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陈家门口。 屋外静悄悄的,李南承总觉得阴森得有些恐怖,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沈予臻下意识环住了李南承的肩膀,带着人往屋内走。 「给陈桑打电话。」 「哦——」 李南承的反应慢了半拍,手机刚掏出来在通讯录里找陈桑的联繫方式时,就听到空旷的客厅里传来了一道极冷的女声。 「不要麻烦了,他在自己的卧室里。」 李南承和沈予臻闻声望去,正见柯嘉韵梳妆整齐端坐在客厅里,含笑看向他们,就像当年沈觅还在时,在午后的庭院里望着还是孩童的他们在奔跑在玩耍那般和蔼。 只是,那不过是一场虚伪的假象。 「是你用陈桑的手机叫我们来的?」 「我只是借用我亲生儿子的名义,邀请我看着从小长大的两个孩子来家中作客,有什么问题吗?」 柯嘉韵笑着抬手招唿他们,看上去颇为端庄地请二人坐到自己的对面,茶水和点心都已经备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柯嘉韵是以长辈的姿态在照顾疼爱两个孩子。 「陈桑呢?」 「他累了,这些日子为了给自己的亲生母亲定罪,他四处奔波,我看着眼里实在是心疼得不行,就想让他好好睡一觉。」柯嘉韵说话时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很是理所当然地解释完后,又补充道,「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他,又怎么会害他。」 李南承实在受不了柯嘉韵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不过听她的说法,也大概能猜到陈桑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柯嘉韵下了迷药关在楼上的房间里,应该还不至于丧命——当然,李南承希望如此。 他们当时都以为柯嘉韵不可能得到致死量的安眠药,可恰恰都忘记了,她的父亲曾经是大院的家庭医生,虽然他后来误入歧途,但这并不影响柯嘉韵从小耳濡目染,对医学有所研究,而如何通过私下交易取得这些被限制的药品,对柯嘉韵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就连陈桑也是这样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蒙蔽,直接被限制行动力困在房间里。 那么眼下看来,很显然,柯嘉韵的目标是李南承和沈予臻。 「你在等我们。」 这听上去是一句问话,但李南承却说得很笃定。 「是啊,我等了好久,你们终于来兴师问罪了。」柯嘉韵的笑容僵在嘴角,眼神犀利地盯着两个孩子,「二十多年,我每天都胆战心惊,到头来你们还是成了我人生的噩梦。」 「柯姨,你说话可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我和阿臻,从来就没干涉过你的人生吧?说起来,您比我们年长许多,拥有更丰富的阅歷,能够面对更多样的选择,该叫苦不迭被蒙在鼓里像傻瓜一样受你摆弄的人,应该是我们啊!」 「李南承!你少跟我耍嘴皮子功夫!」 柯嘉韵突然换了一副嘴脸,怒斥着嬉皮笑脸的李南承,仿佛所有的恨意都在那一刻迸发出来。 空气短暂地停滞了,身旁的沈予臻皱了皱眉头,心里暗嘆不好:「有烧焦的味道。」 在沈予臻开口的同时,李南承也觉察到了异样。 只是二人并没有柯嘉韵想像中的那般慌乱与狼狈,反而气定神闲地继续站在自己面前同她对峙。 「为什么不跑?」 「这不是你给我们的选择吗——是想留在这里听你对当年的真相侃侃而谈,还是为了保命乱慌而逃,前者是要我们陪葬,后者是想得到精神上的愉悦……柯姨啊,你真是见不得我们好啊,临死前都要拉个垫背的。」 李南承直白地戳穿了柯嘉韵的想法,干脆悠闲地背靠在沙发里,翘起了二郎腿。 沈予臻见状也没有插话,默许一般在李南承的身旁缓缓坐了下来,那架势和气场仿佛现在是他们正在逼迫柯嘉韵一般,威风极了。 第188页 可这不是柯嘉韵想看到的。 她想要彻底摧毁在她面前恩恩爱爱的李南承和沈予臻,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窘迫地反被拿捏。 「柯姨,你来说说吧——当年我丈母娘和小婶,到底都是怎样一步一步踏入你精心设计的圈套,被你不知不觉地剷除了,嗯?」 虽然李南承的语气还故作轻松,但柯嘉韵分明感觉到了他话语间的杀气腾腾,那一瞬间不由心中一凛,抖落大半气势。 「害她们?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啊,我怎么会害她们——那不过都是她们自寻死路!我劝说过了,可她们还是固执得可怜。」 第61章 61 柯嘉韵冷哼一声, 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当李南承和沈予臻在面对生死的选择时,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真相,反而让柯嘉韵害怕了。 她不敢承认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人性的丑陋。 烧焦的气味迅速在整间别墅里蔓延, 可在客厅之中对峙的三人仍然不为所动。 突然, 楼梯间传来一阵躁动, 李南承分明从柯嘉韵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慌张。 那个方向,大概就是囚禁陈桑的房间——他恢復了意识! 「看来柯姨是觉得观众还没有到位, 怕讲出来的真相不够精彩啊。」 话毕,李南承突然起身,几步迈向了楼梯,蔓延的白烟之间,他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 憔悴的陈桑半趴着半蹒跚着步伐冲进在场几人的视线里, 伴着剧烈的咳嗽声, 宣判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罪名。 「你陷害阿承的监控,恰恰证明了你犯下的罪行。」 监控? 「你跟褚观弈在这件房子里的所有对话,都被监控录了下来,而且有了上次阿承被陷害的教训,这一次我还特意安装了监听设备。」 是的,这就是陈桑当时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李南承和沈予臻的新线索。 只是当时因为李南承身体状况不太好,他就没有急于一时, 等冷静下来后又开始考虑自己这样做是否合情合理。 陈桑回到陈家, 来到父亲的遗像前, 开始换位思考他面对柯嘉韵的心情。 陈逾川不可能对柯嘉韵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恰恰相反, 他更是给过柯嘉韵太多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一直保持沉默。 既然如此, 或许作为亲生儿子的自己,也不该对柯嘉韵赶尽杀绝。 但是他没想到,柯嘉韵已经为此疯魔了。 他一提到当年的内情,柯嘉韵要么全然不理睬,要么就是骂他胳膊肘向外拐。 总之,陈桑没有能从柯嘉韵嘴巴里得到一句忏悔,甚至反被柯嘉韵迷晕监禁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几天来他过得浑浑噩噩,在漆黑的房间里混淆了时间,只有柯嘉韵不定时送来果腹的饭菜。 他的手机也被收走了。 陈桑不知道柯嘉韵想做些什么,起初他只是单纯地以为柯嘉韵是不想自己同外界联络,但是后来他意识到,柯嘉韵的目的绝不可能那样纯粹。 只是他试图向外求助或逃跑的算盘都落空了,他都没想到这些年来扮演得那般娇柔脆弱的母亲,竟然不仅能够熟练掌握用药的技巧,而且还深谙运筹帷幄的技巧。 这些年,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似乎都被她耍得团团转,而不至于对她设有什么防备之心,一时间让她钻了许多空子。 直到他在房间里闻到烧焦的味道,他才意识到柯嘉韵一定在谋划着名什么。 而最简单的解释,便是同归于尽。 其实陈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柯嘉韵对沈觅、李璟词和安时的妒忌和仇恨,甚至转嫁到了他们的下一代身上,只是陈桑当即便料想到柯嘉韵最后想要解决掉的人,只可能会是李南承和沈予臻。 当时他脑袋里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让柯嘉韵得逞。 于是在千钧一髮之际,他终于突破了束缚,从二楼的房间里夺门而出,正见白烟渐渐笼罩的客厅里,柯嘉韵的对面端坐着丝毫不畏惧的李南承和沈予臻二人。 此时此刻,柯嘉韵固执地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非要悬崖勒马的理由,倒不如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与憋闷一吐为快,不管不顾。 「是,是我和季识则联手害了沈觅,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她坚持要去追查什么病源,老老实实留在李家相夫教子,根本就不会上了我们的当!」 病源……原来柯嘉韵什么都知道,她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还无动于衷。 「我才不在乎什么病源的扩散,也不在乎他们那群医学院的同窗到底触碰到了什么危险的底线,但我知道的是,沈觅表面上安安心心嫁到李家享清福,实际上背地里还在对当年那桩惨案执迷不悟!被季识则和他身后的人盯上不说,甚至还要搭上逾川的性命和仕途,我怎么可能让她如愿以偿!」 原来当年季识则的拜访根本就是受人之託,利用沈觅对他的信任,故意放出沈寻在前线生死未卜的消息和对病源蔓延的怀疑,引/诱沈觅重回医疗队奔赴前线支援,好让她之后的死看起来皆在情理之中。 原来陈逾川会继续调查当年的隐情,除了自己的责任心驱使,还有对于沈觅等一众朋友的嘱託和信任。 第189页 只是这些朋友间美好的情谊,在柯嘉韵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还有那个李璟词,」柯嘉韵冷哼了一声,视线随之落在李南承的身上,冰寒至极,「她勾引走了我的丈夫,她生下来的儿子还想把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真是可笑——她怎么到死都能让我们家不得安宁!」 似乎对于柯嘉韵来说,李璟词的名字比起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刺激她的情绪,她勐然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怒吼起来。 「这么多年了,他心里还是有李璟词!为了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李南承和沈予臻,他甚至要把自己的命全部搭上!」 想起陈逾川在生命的末尾对自己的所有提醒和警告,柯嘉韵不由心头一阵苦涩。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真相,陷在牛角尖里的柯嘉韵一时不知道他为的到底是那些作为警察毫无意义、无人在意的使命感,还是对李家、对他曾经的挚友再也无法弥补的亏欠。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这位结髮妻子。 对于柯嘉韵而言,这是不可饶恕的,但她不忍心怪罪陈逾川,只是她也不想听陈逾川亲口指证自己。 也就是说,从她决定杀了陈逾川的那一刻,就已经料想到了今日的结局。 「既然他拼了老命也要指证我,那我只能让他闭嘴!」 她先杀了自己的爱人,再为了他而殉情,同时还要让所有人为她的爱情陪葬。 「妈,你对爸的爱真的让我无法理解。」 陈桑被李南承搀扶着站在楼梯旁,一脸冷漠地注视着完全失去理智的柯嘉韵,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眼底没有一丝温热,然而却难掩痛苦与悲哀。 大概是被陈桑这样少见的眼神伤害到了,柯嘉韵突然向陈桑扑了过去,一双被保护得极其光滑的手紧紧地扣住陈桑的手腕,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怎么会理解不了妈妈呢——你看着李南承满心满眼只有沈予臻的时候,难道不想杀了沈予臻吗!」 「你胡说什么呢!」 李南承生怕柯嘉韵的莫名其妙会乱了陈桑的心绪,下意识拉开了陈桑和柯嘉韵的距离。 可陈桑似乎比李南承想像得还要平静,他只是在李南承拦在自己和母亲的手上轻拍了拍,望着柯嘉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还记得当年因为爸不由分说地把阿承和予臻赶出了大院,我跟爸起了很大的争执,当时您直接挑明了我对阿承的心意,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对阿承不仅仅是兄弟情而已。」 「那天您对我说了许多,而让我一直记到现在的是——如果我喜欢他,如果我想要吸引他,就该让自己变成更优秀的人……妈,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将自己的喜欢强加到对方身上,让被动的对方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负责?那不过是一种道德绑架,并不会发展成我们所期待的模样。」 陈桑略带哀伤的眼神在三个人的身上流转着,他们各自都流露出不同的情绪,但谁也没开口再打断陈桑。 「我承认我羡慕甚至嫉妒予臻,可如果我真的喜欢阿承,就该尊重他的所有选择。」 在袒露完自己对李南承那段明晃晃的暗恋的想法后,陈桑突然话锋一转,针针见血地指责起柯嘉韵来。 「我想爸他生前对阿承和予臻的照顾,不过是出于长辈的心疼和作为他们父母挚友的责任感,既然爸决定和你共度余生,你就该相信他对你的感情,而不是屡屡怀疑,甚至一次又一次越过红线挑战爸的正义感……我想在你害他止步于病床之上,像一个活生生的死人一般度过他最后的日子时,回忆起他对你的纵容和因此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和痛苦,他对自己是极度自责的,而他对你也会是失望透顶的。」 「够了!我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随着柯嘉韵的一声怒吼,房间内又传来巨大的坍塌声。 许久未开口的沈予臻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不禁蹙着眉头,仿佛在为自己听了一番莫名其妙的废话而觉得浪费时间,淡淡开口催促道:「先出去吧,火势要蔓延开了。」 至于柯嘉韵,法律会处置她。 「我不走!」 柯嘉韵勐然甩开了手,却被陈桑再次抓住了手腕,呵斥道:「你想为爸殉情,还要问问他愿不愿意!」 提到陈逾川的时候,柯嘉韵的眼底有一丝柔情一闪而过,或许陈逾川是她的劫难,更是她不幸的童年和阴沉的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陈队——陈队你没事吧!」 正在客厅的三人焦灼之时,祈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外闯了进来,伴随着因浓烟呛鼻的咳嗽声,满心满眼都是陈桑。 「……」 不知道怎的,李南承突然觉得自己站在陈桑身旁极为尴尬,蹭了蹭鼻头,便被沈予臻一把拉了回来。 「来之前我通知了祈年,让他时刻关注陈家的状况,但不要轻举妄动。」 所以在看到浓烟四起时,祈年不免担忧起来,左灯右等也没有他们的消息,才决定莽撞闯了进来。 「消防队正在赶来的途中,警队的兄弟们也正在待命,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从祈年进屋起,眼神就一刻没从陈桑的脸上移开过,那饱含的爱意无可藏匿。 在紧张的态势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安静下来的柯嘉韵神情复杂。 第190页 几个人相视一眼,陈桑和祈年便一左一右护着柯嘉韵,而沈予臻则拉着李南承一同向屋外走,只是快到玄关处时,安静得有些蹊跷的柯嘉韵突然开了口。 「等一下——褚观弈也被关在我家。」 「?」 「……」 这下李南承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褚观弈不是跟柯嘉韵站在同一战线吗? 「他拒绝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不能让他碍了我的事。」 柯嘉韵说得理所应当,眼神含笑扫过众人,故作停顿,听起来并不打算告知褚观弈所在的具体位置。 要知道陈家光客房就有好几间,再加上地下的储藏室和其他房间,实在无法直接断定褚观弈被关在了哪里。 「我更熟悉我家的房型,我去找。」 边说着,陈桑就已经调转了方向,却被身后的祈年叫住了。 「陈队,你自己一个人找太浪费时间了,万一火势蔓延,就太危险了!」 「……」 李南承靠在沈予臻的肩头,懒洋洋地望着腻歪不清的两个人,狠狠翻了个白眼。 「行了,我从小在这里玩大的也算熟悉——一层没什么空房间,藏人的可能性很小,直接去楼上吧,我去西侧,陈桑你去东侧,阿臻你和祈年带着柯嘉韵先离开……」 李南承镇定自若地分配着任务,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予臻直接拉住右手往二楼的方向加快了步伐,只给陈桑和祈年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不可能放开你的手。」 沈予臻了解李南承,他肯定不可能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先离开,既然一定要陷入危险之中,那不如两个人共同面对。 李南承任由沈予臻攥着自己,只觉得一股温热从相贴的手掌心一路蔓延到全身。 事不宜迟,陈桑见沈予臻和李南承已经开始翻找,自己便只递给祈年一个眼神,转身往二楼东侧去。 祈年呆呆地望着陈桑离开的背影,直到听见柯嘉韵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小年啊,你喜欢我们家陈桑是不是?」 柯嘉韵笑着极为和蔼,对上单纯的祈年,又极具蛊惑性。 「……这不是现在该谈论的问题。」 很明显,祈年被这柯嘉韵这样直接了断地戳穿心意,有一丝慌乱,毕竟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女人可是陈桑的亲生母亲。 「陈桑这孩子啊,从小对自己就要求严格,很少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因为遇到李南承,莫名其妙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才在他的人生里抹上一道污点,害得他在感情方面总是小心翼翼又脆弱无比……我现在提到这个问题,并不想耍什么手段——小年啊,或许在你们眼中我真的罪大恶极,但我也真的是位母亲,是陈桑的母亲,我不可能不爱他不心疼他……他爸走了,我也落成现在这副模样,那孩子太可怜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好好待他,别让他再在感情里遍体鳞伤了……」 在柯嘉韵突然对祈年袒露自己的心声时,那双眼睛逐渐湿润了,一时心软的祈年不明白她在当前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目的。 只是当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趁着祈年晃神的瞬间,柯嘉韵勐然甩开了祈年的禁锢,直奔对面的房间跑去——那是摆放陈逾川遗像的地方。 祈年拔腿就追,然而柯嘉韵一路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剥散下来,试图在那段距离里为祈年的行动设置障碍,等祈年追到门口时,啪嗒一声,柯嘉韵毫不犹豫地落了锁,随之传来她极其冷静的声音。 「小年,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被捲入我们陈家和李家世代的恩怨里……你快走吧,与其试图将我带离这场大火里,不如好好去盘问季识则和褚观弈吧,他们知道警方想得到的所有信息——至于我,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要留在这里,永远陪在逾川的身边,即便他怪我怨我,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 话音刚落,祈年便听到屋内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大概是柯嘉韵在移动房间内的摆设,全部抵在门口好让任何人都没办法解救她。 她下定决心要葬身在这片火海之中,执迷不悟。 浓烟已经布满一层的空间,逃出的路口也被越来越大的火势挡住,祈年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柯嘉韵的想法,只好抬脚跑上楼去,与陈桑等人汇合。 褚观弈是在李南承和沈予臻所检查的那一侧的房间里被发现的,当时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全无平日里的泰然自若,衣衫早已褶皱,头髮也乱七八糟,仿佛乞丐一般狼狈。 「那个疯婆娘要杀了你们,我跟她说我是律师不是杀手,结果她直接一杯茶把我放倒了!」 「……」 李南承看着褚观弈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没办法跟当时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名牌律师联繫到一起,他当即掏出手机,对着褚观弈就是一顿乱拍。 他可找到回报迟羡的方法了! 下次见到迟羡终于不用再因为迟羡曾经帮自己保释出警局而低声下气了! 「你干嘛呢!」 褚观弈毕竟是律师,对于自己权益的保护还是很敏感,一发现李南承对着自己又是拍照又是录像,就抬手去抓他的手机,只是被本来站在一旁看戏的沈予臻先一步拦在了身前。 第191页 「你被柯嘉韵下药监禁,总要保留些证据,不然柯嘉韵那张嘴可有的是说法翻供。」 「……」 好像说得有些在理? 李南承躲在沈予臻背后,探出了个手机摄像头,不由感嘆关键时候还得是他媳妇儿临危不乱! 他可不相信沈予臻不知道自己拍下褚观弈现在这副模样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不过经过沈予臻这样一提醒,李南承倒是觉得自己拍下来的证据倒是很有用,可得好好保存才行! 「柯嘉韵人呢?」 褚观弈现在提起来柯嘉韵还是一肚子气,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平日里那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摆了一道,还差点被她放的大火烧死,真是晦气! 「被警方制服了,现在正准备送去警局审问。」 李南承瞥了褚观弈一眼,看他那副小人的模样就心里不痛快,要不是还要留着他询问情报,他才不会费工夫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你应该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 「我需要交代些什么?他们那些害人的勾当我可没有参与,我不过是尽了一位特聘律师的本分罢了警官。」 褚观弈像只老狐狸一样狡猾地笑着,仿佛差点被柯嘉韵害得丧了命并不能唤醒些他早就抛弃的良知。 「你怎么就知道柯嘉韵不会把你做过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 李南承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实在懒得跟他废话。 「或许吧,但她真正恨的人可不是我。」褚观弈笑得极为神秘,还不待李南承和沈予臻反应,便理了理自己褶皱的衣服,抬脚就往外跑,还不忘催促道,「别磨蹭了,我可不想变成碳烤人肉。」 消防队赶来的路上遇到了堵塞,不过好在火势没有再扩散,只是短期内陈桑要无家可归了。 一楼的浓烟与火势已经没办法让几个人安全逃出去,好在沈予臻想起了之前陈逾川房间窗外的那棵歪脖子树,四个人便带着褚观弈一起从那扇窗户跳了出去,顺着树干爬了下去,算是没有受什么伤。 警方的人看到他们平安出来,便立刻上前慰问了几句,另一部分人则将褚观弈先压上警车,准备带去警局做审讯。 而眼睁睁看着自家大火被扑灭,陈桑那一腔热血也随之燃烧殆尽。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失去了所有,他的父母,他的家庭,全部随着对当年那场真相的追寻而最终被无情摧毁,留下的,不过是仍然为真相而愿意献出生命的孤零零的自己。 正沉浸在悲伤之中时,情绪低落的陈桑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下意识低头只见一双骨骼分明的手,紧紧搂着自己,而后背只觉一阵湿润,大概是那人先哭红了眼睛。 「你还有我。」 祈年的声音很轻,但已经足够让陈桑听得分明。 他向来是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祈年那微弱的声音带着极其坚韧和温柔的允诺迴响于耳,突然心里像是被什么勐地击中了一般。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第62章 62 空气仿佛在他们周遭停滞了, 少顷,祈年只觉自己的手背上滴答滴答落下了几滴泪珠。 他没吭声,只是将陈桑抱得更紧了。 不远处,李南承搂着沈予臻望向那对尚未表明心意的二人, 有些愁眉苦脸, 更为刚才的惊心动魄而心有余悸, 虽然他们方才在陈家表现得多么镇定自若,但毕竟是在大火之中与死亡赛跑, 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命丧其中。 而没什么表情的沈予臻任由李南承紧紧搂着,还抬起手来时不时抚摸了几下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用意不言而喻。 「我们先跟着警车去局里做笔录吧,给他们点私人时间。」 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眼前唾手可得的证据,然而又在另一个角落点燃了另一把火。 李南承和沈予臻一筹莫展地来到警局简单做了个笔录, 微蹙着眉头在想着如何以当下的形势撬开季识则那张紧闭的嘴巴。 而他们对于褚观弈的指控也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警局最多只能拘留他二十四小时。 迟羡闻讯赶来,正巧撞见警方将褚观弈押进警局的场面,曾经的师徒二人相视一眼,情绪不明。 「小迟,好久不见啊,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风光。」 最后还是褚观弈先开口打了招唿,望着迟羡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彼此彼此。」 迟羡实在不想和褚观弈多作纠缠, 只回应了一句话便同他擦身而过, 奔着李南承和沈予臻而去。 而这两个人, 正在休息室里等候。 迟羡一推开门,就不住吵嚷起来:「什么情况啊——我听说你们被柯嘉韵玩弄得差点没命?怎么还起了场大火……」 「啰嗦什么啊, 我们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李南承瞥了他一眼,就见他三步并两步走到沈予臻面前, 当着他的面儿对他的媳妇儿嘘寒问暖。 操!那是我媳妇儿! 「你到底来干嘛的!」 李南承勐然起身,一把伸出胳膊肘将迟羡退开几步之外,气沖沖地盯着他。 「你——」 算了,看在他们俩刚刚大难不死的份儿上,不跟李南承这个傢伙多计较。 迟羡抬手理了理西装衣领,尽量保持着绅士风度,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便听一直默不作声的沈予臻先行打断道:「阿承受伤了,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但刚才做笔录已经耽误了很多精力,我要先带他回家休息,如果你着急跟我们商量对策的话,就一起走吧。」 第192页 「……」 「季识则明天就要被转移到狱里了。」迟羡似乎还有些不死心,飞快道,「柯嘉韵死了,褚观弈咬定他只是在尽律师的本分,季识则又不愿意开口,我们现在很被动。」 「从柯嘉韵拒绝跟我们逃离大火起,我就知道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说话时,沈予臻已经拉着李南承的手腕站起身来,「现在心急也没用,但是柯嘉韵死了,当时那个把她看得比季识则还要重要的人,应该会使出些什么手段泄愤了。」 「你是说——」 「时候不早了,不麻烦的话,可以请你送我们回家吗?」 「……」 感情自己火急火燎跑来警局,竟然是上赶着给他们这对恩爱夫夫当司机吗! 不过——迟羡又盯着沈予臻的脸看了许久,其实他跟自己说话时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完全没有朋友之间的亲近,但既然他都愿意开口麻烦自己了,那自己还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那有什么问题,举手之劳。」 李南承看着迟羡那副狗腿的模样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也就是知道迟羡对慕时岸爱得偏执,不然他可真要把迟羡当作自己的情敌防备起来了。 「陈桑那边什么情况?我刚才在警局都没见着他和祈年的人影。」 回程的路上,许是不想让气氛太过尴尬,迟羡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找起话题来,不过比起陈桑的个人状况,他更在意警方要如何进行这件案子的侦办。 「陈叔刚去世没多久,现在柯嘉韵也葬身火海了……不管他们跟这些案子有什么实质性的牵扯,那毕竟都是陈桑的亲生父母,他一时间萎靡不振也可以理解,至于祈年,自然是会陪着他,警方人手虽然没多到冗杂,但也不至于不体谅这种特殊情况。」 李南承提起陈桑时,心头不免有些担忧,毕竟他们也算是从小到大相熟的玩伴,而且之后又或多或少有些感情的纠葛,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他还记得小时候有多么羡慕陈桑的父母恩爱、家庭美满,但如今已经全部化为破碎的泡影,曾经被幸福眷顾的他突然间一无所有,或许要比像自己这样从未拥有过的情绪更要跌宕吧。 「会好的。」 沈予臻觉察到了李南承的情绪,他其实多少也可以理解,虽然他跟陈桑的关系不如李南承和他那样亲近,但至少也是相识十余年的朋友,沈予臻只是不在乎那些虚假的温暖,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 「祈年那孩子会是他的治癒,你别太担心。」 「……」 真受不了! 迟羡不经意从后车镜里瞟着后座位这对腻腻歪歪的情侣,不由想起来自己家里那位高贵的波斯猫,吃饱喝足之后就完全不顾事后的缱绻,仿佛自己不过是个工具人一样。 于是,心情越发差劲的迟羡干脆不吭声了,直到车开到李南承和沈予臻家楼下,跟着两位房主上了楼坐在沙发里,像客人一样被招待时,才找回些理智。 「季识则又耍什么新花样了吗?」 沈予臻迅速从厨房里端了些水果点心和茶水放在迟羡的面前,便抱着医药箱坐在了李南承身边,小心翼翼地挽起李南承的袖子,将方才随意处理伤口的纱布换了下来,先用酒精重新消了毒,再涂抹了一堆迟羡分辨不出效果的药膏,总之是套复杂的工序,动作缓慢而轻柔。 迟羡清了清嗓子,尽量不让俩人恩爱的场面影响自己的心情。 「他的消息还没那么灵通,不知道柯嘉韵死在大火里的事情,只是……」 他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后,看着那亲昵的模样羡慕得不行,干脆直接错开了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那段录音和视频又把季识则推向了风口浪尖,许多旁观者为了泄愤,开始在网络上人肉他,翻出来不少七七八八的传闻,另外我按照沈医生给的线索,也切实调查了季识则的家境背景,基本与那些传闻相符——说实话,他的背景有刻意被涂抹的痕迹,不过这种伪造的信息可瞒不过我堂堂律师的眼睛。」 李南承见不得迟羡那副自恋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催促道:「……说重点。」 「任何人作出任何选择都是有原因的,季识则也不会是例外。」 就像他们所知道的那般,季识则从小家境贫寒,唯一的父亲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中离世了,而这也成为了他想要学医的一切起点。 当时季识则甚至没有钱安葬自己的父亲,只能潦草地将父亲的骨灰带回了家。 那之后,年幼的季识则便被孤儿院收养,又因为性格安静,受了不少欺负,不过这并没有磨灭掉他学医的热情。 季识则凭藉着自己的勤奋和天赋,顺利考入了京安大学的医学院,并在那里与跟自己同病相怜且志同道合的秦旸相遇相识,自此成为彼此灰暗的生命里一道救赎的光明。 大学的日子充实而令季识则兴奋不已,不久后又因为同学院的缘分,季识则认识了温柔善良的沈觅和独立直爽的安时。 他第一眼就被沈觅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吸引了,可他也甚至沈觅的出身——虽然只是寄养在名门李家,但李家所有人却视她为最疼爱的亲人,而李璟涉的存在又让他本就卑微的自尊心受到了更强烈的打击,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同家境殷实、自身优秀的李璟涉相提并论,于是那些年岁里,季识则只是以品学兼优的师兄的身份默默守在沈觅身边,做一个不被注意的暗恋者。 第193页 只是所有的平静都被秦旸的意外死亡打破了。 在季识则所知道的真相里,秦旸因为在实验室夜以继日地进行研究而猝死,但这并不是这件事的终结。 正如安时所抗议的那般,秦旸的尸体被放置在手术室里,强行被急救超过四十八小时,而排除工伤不由医院负责任。 其实一开始,季识则是打算同安时等人一起声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像隐身了一般,在整件事情中默不作声,眼看着怀有身孕的安时成为挡箭牌最终被赶出京安大学,背后尽是指指点点。 「现在大家都为当年秦旸的死因争论不休,也对季识则那时候不愿意站出来作证的原因感到好奇,只是现在除了季识则这位当事人,还有现在还在世的知情人之外,我们谁也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迟羡尽量精简地讲述了季识则的经歷,还不忘吹捧他最敬重的沈医生一番。 「不过能知晓这些已经对我们了解季识则这个人很有帮助了,还要谢谢沈医生提供的线索,我才能不浪费时间直接锁定了调查方向。」 只是沈予臻的视线一直就没离开过李南承,淡淡回应道:「趁着在季识则的研究组帮忙的空当,顺手牵羊罢了。」 「对了,顺带一提——我记得季识则他父亲当年的死因,跟他的研究方向有关,也就是说,跟斐恩那件案子很相似。」 「斐恩?骨髓移植?」 李南承不由一激灵,连带着沈予臻手中的动作失了准头,一下按在李南承的伤口上,下意识喊出了声。 「没,没事儿啊——」 再开口时,李南承已经看到了沈予臻那紧蹙的眉头,生怕自己再晚说一步,他就要开始各种埋怨自己手下不小心了。 「我只是太激动了——迟羡你继续说,季识则他爸当年死也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 迟羡端起茶杯掩饰着自己看到他俩暧昧互动的一幕,清了清嗓子道:「对,这也多亏了沈医生——季识则大概对早亡的父亲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留下了些他的遗物,包括几张字迹都有些不清晰的泛黄的病例,沈医生大致跟我讲述了下这张单子的症状,我便着手调查了……好在季识则还没愚昧到六亲不认,就是这一点点仅存的感情和良知,让他暴露了自己最脆弱的马脚。」 「或许是季识则他爸当年的死刺激了他,才让他后来选择一条路走到黑——我看啊,他爸的死可能也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李南承的嘴巴喋喋不休,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便伸长够着桌子上的点心,旁边沈予臻包扎完李南承最显眼的一处伤口,又开始检查他其他地方是不是完好无损,如果是别人这么麻烦地给自己做检查,李南承一定觉得太过小题大做,但现在这个人是沈予臻,他觉得甜蜜还来不及,这样想着,心里便美滋滋地挑了块长得最可爱的点心,直接递进了沈予臻的嘴里。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看着沈予臻自然而然地张口,满脸笑意地望着他咬下自己特意挑选来的甜点更让李南承觉得幸福了,毕竟像沈予臻那样的个性,根本连旁人的靠近都嫌弃得不行。 于是这一幕,又被被迫吃狗粮的迟羡看在眼里。 好在他今天的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不用平白无故地再遭受这种甜度超标的打击。 「我看季识则当初点头同意你重回研究组,不过是想像当年一样把自以为无知的你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监视,不过没想到你早就洞察了他的目的,这一决定其实是在引狼入室啊。」 沈予臻却接受迟羡的夸赞,反而露出浅浅的笑容,无所谓道:「他要是知道自己拼命藏起来的秘密都是因为我才被曝光在众人的眼底,一定要与我同归于尽不可。」 只是当事人沈予臻毫不在意,李南承却不能全然不担心。 「那季识则现在是什么态度?」 迟羡理了理自己的西装,站起身来,解释道:「我现在也猜不到他的想法,那些外界的流言和对他的人身攻击,以及对他的人/肉似乎都不会左右他的情绪……不过他发现自己被耍了,现在拒绝见我,再过几天等人证物证俱全,他就该被警车押去监狱了。」 送走了迟羡后,李南承突然像只小猫一样钻到了沈予臻的怀里,摆弄着他的胳膊,为自己腾出了一小块舒适的位置,整个人便躺了上去,蜷缩着手脚,紧紧被沈予臻厚实的胸膛包裹住。 沈予臻没有说话,他知道李南承是想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些温暖。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令人心寒了。 「臻臻……」 「嗯?」 「抱我。」 李南承指的抱我,当然不可能只是字面意思那样简单。 不过两个字,便激得沈予臻心底一颤,只是他揽着蜷缩成一团的爱人,没有立刻回应。 「我说抱我。」 李南承见沈予臻慢吞吞的,倒是先不干了,他半直起身来,突然抬起手用食指勾住沈予臻的衣领,将他向自己拉近,唇瓣若有似无地摸着沈予臻的下巴,声音蛊惑。 「要我说得更直白点吗?」 * 因为季识则始终不愿意开口,警方还是决定按照现有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而京安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以职务之便犯罪的新闻成为连续几天的热点,就连季识则早就退休的师父贾徽猷都被记者围追堵截要求他接受採访。 第194页 回到医院继续工作的李南承难免惆怅,虽然警方仍然对隐藏在季识则身后的人,以及那群试图以兇杀案重启当年调查的復仇者的身份捉摸不透,但至少季识则的罪名做实,眼下他们只剩下最后两块拼图了。 李南承胡乱抓了把头髮,继续为排号的病人们问诊,也算是集中精神。 也因为专注于工作,李南承并没有注意到保持静音的手机一直振个不停,等他接通陈桑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午休的时间了。 「季识则不见了。」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陈桑甚至没有任何寒暄便直奔主题。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李南承正吃着沈予臻给自己准备的爱心便当,这个消息犹如在口味适当的美味里加了一大勺难吃的调味料,让李南承嘴巴里的饭都不香了。 「押送他的警车出了车祸,警方的人赶到时,季识则已经不见了……我们一直在搜寻,刚刚给你打电话是担心你的安危。」陈桑那边的声音很急迫,「总之,在找到季识则之前,你一定要和熟悉的人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 「到底怎么回事?车祸不可能是偶然啊——可他被关押的时间里,根本就没有跟外边的人联繫过,怎么会突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更何况想要在警方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必须要有人接应才行!」 李南承紧皱着眉头,想不通临了临了为什么还会出了差池。 「你忘了吗?对方在警方之中或许也安插了眼线,不然当时警方秘密保存的线索,怎么会直接被发布到了网上,引起舆论的轩然大波。」 他听得出来陈桑那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但还不忘将消息迅速告知自己,以免以为信息差威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管怎样,陈桑对自己的关注总是那样周全。 「别着急,现在出行都需要出示证件,以季识则现在的状况,他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许是潜移默化地受沈予臻的影响,向来急脾气的李南承也难得成为突发状况时冷静的那一个。 「如果你是季识则,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报仇——欺骗了他并且玩弄了他的人,就算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也不可能让对方好过。」大概是因为陈桑开了免提,祈年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一下子提醒了李南承,「算计季识则暴露身份的……应该是嫂子潜伏在他身边时,提供的那些线索?」 「糟了,阿臻有危险!」 「阿承你冷静点——祈年你先给予臻打个电话,我记得他今天要回学校取文件。」 祈年的动作和陈桑说的话几乎是同步进行的,于是在陈桑话音刚落时,祈年手机里传来的提示音便穿过话筒让李南承也听得一清二楚。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祈年茫然地举着手机望向陈桑,不用说他现在的脸色更难看了,更何况是电话那头的李南承。 「难不成嫂子他,他已经出事了……」 「你别乌鸦嘴!」 争执之中,李南承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配图是沈予臻被绑在木椅上的照片,背景是一片漆黑,根本分辨不出具体位置。 ——死亡倒计时三十分钟,开始。 李南承切换了手机界面,一字一句读着彩信里的留言。 「季识则把嫂子绑走了!?难不成他要拉嫂子垫背吗——」 陈桑迅速给祈年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不要再多嘴刺激李南承。 而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后,李南承冷静的声音传了回来:「我知道在哪里。」 在李南承等人正在为季识则和沈予臻的同时失踪而焦头烂额时,沈予臻正被束缚了手脚困在一张粗糙的木椅上,嘴巴上还被贴了胶带。 意识稍微清醒些的沈予臻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正见身穿白大褂的季识则笑意盈盈地俯视着自己。 季识则稍微弯腰又凑得离沈予臻近了些,他意味不明地盯着沈予臻许久,突然抬手撕开了他嘴巴上的胶条,同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予臻啊,你算计我,我们师生多年,我视你为亲生儿子,你竟然这样算计我。」 「亲生儿子?你害死我母亲、害死我小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把我当作亲生儿子?」 「如果不是估计安时和小觅,当年你被误绑到这里的时候,就不会带着一具完整的躯体,安然无恙地离开。」 沈予臻知道,季识则指的是高考前夕自己在游乐园被绑架的事情。 「果然是你。」 在他意识涣散时,听到的急迫的质问声,便是出自季识则。 「是啊,是我——为了还同窗的情谊,我差点暴露了自己,不过到头来还是被你和陈逾川发现了端倪……也对,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你竟然借着去国外疗伤,演了十年的戏,甚至在知晓大部分真相时,还敢重新回到我的眼皮下,故意让我以为我再度掌控住了你,却在我的背后捅刀子。」 「我不过是,效仿老师的计策,让你尝尝这种背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罢了。」 沈予臻的语气清冷,但如果能够见到他此刻泛白的嘴唇,就能知道在方才的争执之中,沈予臻受了伤,以至于他说话时再骄傲,也掩盖不住语气里越发虚弱的事实。 第195页 「你在怪我害死了安时和小觅吗?你如果真的知晓了事情的全貌,就该理解我当时的无可奈何啊。」 季识则悲凉地勾了勾嘴角,似是在埋怨沈予臻不通人情。 「我没办法共情一个杀人兇手。」 此时此刻的沈予臻已经开始尽量少说话来保持体力和精神,但说出来的话还是精准到极具针对性和致命性。 季识则却只是冷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你觉得自己还会像当年一样幸运,等来你心心念念的李南承吗?」 第63章 /* 这是李南承第三次来到废旧工厂。 第一次是高考前夕, 沈予臻被不明组织绑架,却被完好无损地留在那里等待警方的救援。 第二次是和沈予臻一起赴斯黛拉的约。 第三次又是一场狗急跳墙的绑架,受害者还是被迫捲入各种恩怨的沈予臻。 李南承迈着稳重的步伐走进空旷的废旧工厂,每一步都发出极其冷静的哒哒声。 「听啊, 你等的人来了。」 季识则笑着望向有些狼狈的沈予臻, 全然不顾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而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没有开口,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他宁愿李南承同自己没有那般心有灵犀, 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的所在,而主动迈入危险的圈套之中自投罗网。 季识则知道,沈予臻现在的身体很虚弱,而且他并不想让李南承立刻确定他们的所在。 他在沈予臻的身前蹲了下来,用锃亮的刀背抵住沈予臻的下巴, 迫使他抬起头来面对自己, 那眼神还真是破碎而坚韧,令人不住怜惜。 「谢群彦为了让你放弃对当年真相的调查,狠心废了你的手,把你圈养在国外行动受限,但我看除了浪费了彼此十年的时间,也没什么实质的效果……这样看来,是不是我对你太仁慈了些?」 沈予臻没有应声, 但季识则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予臻啊, 你知道的——我们作为医生, 最了解在人体的哪个部分下刀,刀刀泄愤却不足以致命。」季识则边说着, 他手中的刀便由水平方向变为了垂直,还上下移动着在沈予臻的身前比划, 勾唇一笑,「要不要试试?」 刀背的反光刺激得沈予臻不由错开眼神,与此同时,一声怒吼在不远处响起。 「季识则!」 是李南承。 他周遭散发着令人惊恐的气场,大步流星向二人走去,眼底燃烧着熊熊火焰。 「季识则,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你当年是想救秦旸的对吗?你还记得自己学医的初衷吗!你的父亲要是看到你为了名利和金钱,抛弃了自己的良心,你活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的簇拥之下,但你心里清楚那都是践踏在无辜者的生命上唤来的名誉,你觉得你父亲会为此骄傲吗!」 「我父亲?呵,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就是因为他的生命被像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践踏,既然我父亲都可以承受这样的侮辱和痛苦,那别人为什么就要得到我无私的怜悯?这不公平!」 提到季识则的父亲,仿佛是戳中了季识则内心最柔软的一处,但又因为被他小心翼翼藏起的秘密被外人这样堂而皇之的讲出来,作为劝说自己的筹码,季识则的情绪便越发激动了。 「你们两个从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根本不能理解我的贫苦和别无选择!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遵守高位者的法则——如果对当年的真相闭口不提或者做个不经意的伪证,就能保我仕途无忧,何乐而不为,嗯?」 「所以你为了自己的事业就选择了颠倒黑白,受着那些不干净的恩惠一路升官,与那群人同流合污,从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 李南承继续向靠近,冷静地质问他,脑子里却在盘算如何找到合适的时机按下季识则的兇器。 「你怎么能因为没钱医治你父亲,就把过错怪到别人身上……」 「不许再往前了!」 季识则手持的尖刀突然转向了李南承,语气里却极度悲凉,仿佛陷入了对当年那件悲剧的回忆之中,痛苦无比。 「明明是有机会的……明明当时医院都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可志愿者却在临门一脚退缩了,我父亲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被剥夺了生的权利,那个时候又有谁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身后虚弱的沈予臻堪堪开了口,皱着眉头道:「你是说,你父亲跟斐恩当时的情形一样……」 「是啊,而且你们知道吗?当年那个放弃给我父亲配骨髓的人,就是沈寻啊——那可是沈觅的亲哥哥,一位堂堂正正的士兵,我呸!到头来还不是胆小怕死,自私自利!」 「不可能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李南承对沈寻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小婶的哥哥,去当兵之前也一直住在李家,跟李璟涉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只是他们家里甚至连一张沈寻的照片都没有。 大概是对自家小婶的滤镜,即便从未接触过沈寻,他也不认为他是季识则口中描述的那种人。 「误会?李南承,你理解不了我的,因为你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父亲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 深知自己已经无法获得沈予臻信任的季识则突然勾唇一笑,将视线转到了旁边的李南承身上,语气里意味不明。 「南承啊,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在哪里吗?」 第196页 当年李南承因为沈予臻对斐恩的过度关心,一气之下请了长假跟陈桑两个人单独去旅行。 只是他至今为止都还不知道的是,令沈予臻意志消沉的原因不只是对斐恩病情恶化的担忧。 「南谙南先生吗?您的姓还挺独特的……」 身穿白大褂的沈予臻作为实习医生,跟着科室主任例行查房时,不由注意到一位最新住院的病人,不知怎得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沈予臻,竟然在翻着病例时下意识同对方搭了话,甚至连季识则都有些吃惊。 病床上的男人骨瘦嶙峋,皮肤因为健康问题暗沉得发黑,一眼便能瞧出他已经是位病入膏肓的病人,只是他望向沈予臻的时候眉间和嘴角一直都挂着淡淡的微笑,极为柔和,一瞬间竟然让沈予臻觉得有些熟悉。 「曾经也有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南谙想着那个人的面容,嘴角的弧度不由更加深了几分。 「是您的太太?」 一向对人没什么多余感情的沈予臻就这样同第一次见面的病人攀谈起来,一旁的季识则也收敛起讶异的表情,摆出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似乎对沈予臻这样的转变有些情绪复杂。 那时的季识则在想些什么呢——是在为冷冰冰的沈予臻多了一丝人情味而欣慰,还是在为他的心变得柔软而担忧他不再无坚不摧以至于被吞噬。 只是他没再催促,静静地听着沈予臻同南谙交流。 被洁白的床褥衬得脸色更加灰暗的南谙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忆着错过的那个人,语气里有些小甜蜜,但更多的是遗憾。 「是我曾经的爱人,应该说是初恋吧,但我娶不起她,也没给过什么承诺,后来她攒够了失望就离开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想想现在年纪也不小啦,估计孩子都能有你这么大了……但她一定还是很美,她从来都是个美人胚子。」 其实沈予臻对别人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就破天荒多听了南谙说了些与他无关的话。 那之后每次查房,南谙见到沈予臻都会很欣喜,但作为医生的沈予臻知道,他的病情并没有太多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只是沈予臻从来没在病房里见过南谙的家人,甚至连朋友的探望都没有。 「我是个很孤僻很奇怪的人,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独处,所以也没什么朋友。」 南谙弯起笑眯眯的眼睛抬起头来望向沈予臻,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却总觉得他的眼眸清澈而纯净,不掺任何杂质。 「你每天能来看我,我很开心,沈医生。」 那一瞬间,沈予臻心底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明明他从来不会为无关的事情有所触动,但他总觉得面对眼前的男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南谙的笑容仿佛有一种魔力,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令沈予臻不由便多关注了他几眼。 其实以他的症状来看,基本上已经回天乏术,不过他既然来到医院求助于科学的救治,季识则还是跟专家们讨论了一些治疗方案,虽然在沈予臻看来,即便是手术,成功率也不会太高,但他当时权当是季识则作为医生对病人的负责,甚至觉得是自己太冷血了些,全然不知季识则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另一方面,沈予臻也不免对南谙产生了些好奇心。 他是一个很清醒的病人。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病状,知道自己可以作出的为数不多的选择,知道自己无限濒临死亡。 他明明是主动来到医院就诊,又主动配合医生们所有的检查,但举手投足间又感觉不到任何强烈的求生欲,在沈予臻同他的交流和相处中,他的态度总是平淡如水的,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重症病人的绝望感和恐惧感,仿佛他已经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结果。 他朝着光的方向步履蹒跚,却不抱任何希望。 「之前季老师提出的治疗方案,你作出决定了吗?」 愿意冒着极高的失败率上手术台,还是继续用药物保守治疗接受死亡的宣判。 无论选择哪一种,似乎对南谙来说都极为艰难。 只是当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且难□□露出对他的惋惜和悲痛时,南谙本人却只是淡淡地笑望着沈予臻道:「那我的手术,就有劳你们了,沈医生。」 如果是其他医生,可能还会让南谙再想清楚些,毕竟手术台上的情况总归是未知的,而一旦失败便是死亡。 但沈予臻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过多干涉或影响病人的决定,但他还是要将手术的严重性和流程再向南谙作一番说明。 只是还没等沈予臻提醒,病床上眉眼柔和的南谙又淡淡地开了口:「我没有其他家属为我的手术负责,但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签署一份免责声明。」 沈予臻没有立刻回答他。 身着白大褂的实习医生站在床位静静地注视着那位瘦骨嶙峋的病人,眼底依旧澄澈,似乎没有什么好值得沈予臻看穿一般。 但沈予臻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小白兔,他太懂得人心的复杂,无论对方如何遮掩,总会在沈予臻深邃的眸中露出破绽。 「南先生,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替我解惑。」 南谙的一双眼睛眨了眨,那意思是在请沈予臻随意讲。 「你到底是向生还是寻死?」 第197页 大概是没想到沈予臻作为治病救人的医生,会直接把这样尖锐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南谙一时间没能立刻给出答覆。 「住院期间,你看似配合医院的各项检查,但又不在乎检查的结果,好像只是件对你没所谓的例行公事一般,包括今天也一样,如果我不来催促你作出选择,你大概会一直拖延,而对于我的问题,你完全没考虑就随便给出了个答案……南先生,你真的能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吗?」 清冷的嗓音极为克制地一字一句戳穿了南谙的心思,沈予臻不动声色地望着南谙,突然间,他仿佛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怎么可能—— 而被他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的南谙,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开了口:「我是抱着临死前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到这座城市的。」 人在濒临死亡时,总会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或许这样很贪心很自私,但南谙却真的很想在死之前见到她,见到自己那位念念不忘的爱人。 在沈予臻的注视下,南谙从自己随身的钱包里掏出了一张旧照片,上面的女孩笑得极其灿烂,还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这是……」 「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我的初恋。」 沈予臻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这个在项鍊的相片里安静地微笑的女人,不就是和那个摆放在李南承的床头,和小婶的合影里笑容灿烂的女人,是同一个吗? 那面前的这位南先生,就是…… 「我们曾经很相爱,但因为年轻时候的我太过懦弱,害怕给不了她富足的生活,害怕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与退却让她彻底失望,便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繫方式,消失在我们相识的城市里,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那你这次来京安,是专程来找她的?」 沈予臻尽量不让窜入脑海中的猜测扰乱自己的思绪,试图从南谙的口中获取更多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好让他对南谙的身份作出更准确的判断。 而沉浸在回忆中的南谙,丝毫没有戒备地就将自己与初恋相识相知直至相离的故事全数讲给了沈予臻听,仿佛是在对自己短暂的一生做最后的回望,急于将独属于他的记忆交由别人保存,不至于让那份美好最终被遗忘在死亡之中。 「她叫李璟词,是一位很优秀的记者,我们是在一次採访活动中相识的,当时她的情绪很消沉,但在工作时总能打起千百倍的精神,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走进她的小世界。」 当时的沈予臻还不能估计到李璟词离开京安到外地採访的时间点,正是因为京安大学医学院闹得沸沸扬扬的关于秦旸暴毙的案件,后来他才明白,是李璟词早就料到了背后黑暗的隐情和见不得光的勾当,却被勒令缄口不言,绕开其中曲折的关联,明哲保身。 向来性格火辣的李璟词自然是不愿意被迫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是记者,她握着正义的笔桿,写着社会的艰难与黑暗,可是她尚未踏入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背景,就被现实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沈予臻都可以想像得到李璟词当时有多么失望与无助。 于是,她选择离开京安,到陌生的城市寻找自己作为记者的答案。 李璟词也的的确确同南谙度过了很多惬意的时光。 南谙是个不太出名的作者,虽说如此,他也一直保持着自己对艺术创作最固执的想法,没有轻言放弃,两个文学工作者在一处总会有各种火花的碰撞,当然也少不了辩驳和争执,但对于李璟词来说,那段日子无比光明且极其有意义。 他们或许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或许是李璟词想步入人生的新阶段。 但无论哪一种,都遭到了南谙的拒绝。 他的拒绝并非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因为太爱产生的不可抛却的责任感。 大概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岌岌无名的他受着李璟词事业下的无限光环自卑度日。 如果面对的是别人,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可南谙面对的是李璟词,她不能理解南谙的理由里那种男卑的固执观念,对她而言,谁的事业更成功,谁拥有更辉煌的荣誉和更广阔的知名度,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她不想要让步,因为她是李璟词。 关于婚姻的话题,他们大概有过三次的讨论甚至争执,每每都不欢而散。 从那之后,李璟词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南谙以为是她相通了。 只是当他满心欢喜拿着最新的稿费买了高级且新鲜的食材,打算为李璟词做一顿烛光晚餐时,迎接他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 李璟词走了,是不告而别。 她什么都没拿走,就像是丢掉无用的垃圾一样,连同南谙一起扔在了那座城市里。 年轻气盛的南谙留着最后一丝骨气,伤心过后再也没有试图寻找过李璟词。 不知道是不能原谅她的决绝,还是不敢面对她的抛弃。 有时候,他会专门查看李璟词所涉及的领域的新闻,抱着期待一个一个寻找她的名字,可总是一无所获,不知道李璟词是不是放弃了记者这一职业,但他又不相信李璟词那样自我而谣言的人,会捨弃自己的热爱。 可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第198页 李璟词就是那样的人,她不会为过去的牵扯而犹豫不决,她永远为明天而活。 南谙不知道李璟词过得好不好,但他觉得自己也没资格问她好不好。 那之后南谙没日没夜地创作着,终于在某一天取得了领域中的成功,他接受採访时,却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可以分享喜悦的人,那一刻孤独感和对李璟词的想念瞬间涌入心头。 因为后来的成名,南谙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但同时,他的身体也垮了。 最开始,南谙只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仍然继续熬着夜赶稿子,甚至讳疾忌医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被朋友强行拉去了医院,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南谙一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全部都是李璟词的音容笑貌。 在那一刻,他好想在死之前再见李璟词一面。 于是,他带着全部继续来到了京安,只是结果显而易见。 在沈予臻的视角里,他清楚地知道李璟词在从外地回到京安生下李南承后没多久,就离世了。 那也是她的名字没能继续出现在各种新闻杂志上的原因。 「我知道璟词之前在京安大学新闻系读书,我去了她的大学,找到了她当时的老师,才听说璟词已经因病去世很多年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南谙只觉得心如死灰。 他失去了自己最后的惦念,那么死亡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来医院?如果得知李璟词的死讯让你彻底失去了希望,你大可以随便找一处安静的居所等待死亡。」 沈予臻向来说话直白,南谙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疲惫地笑着回应道:「我听说璟词生前还留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大家都说,儿子像妈妈,或许我能在他的脸上看到璟词的影子也说不定,那样我就很知足了……」 沈予臻知道南谙指的人就是李南承。 当所有信息准确无误的同李南承匹配上后,沈予臻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但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望着南谙,冷静地询问道:「你调查了她的儿子?」 「说不上是调查吧,我哪有那个人脉啊……只是璟词的大学老师随口提了一嘴,好像因为当时璟词毕业时在学校里闹得不是很愉快,所以那之后学校里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消息,只是说她好像生了个儿子,现在在医院里工作,孩子的父亲不知道是谁,随了她的姓。」 答案其实就在嘴边,但沈予臻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不冷不热道:「姓李的人可不少。」 第64章 64 「是啊, 所以在来到你们医院之前,我已经在京安很多家医院走访过了……我估算了那孩子可能的年龄,一个个了解,希望在死之前能找到些安慰。」 南谙轻轻地嘆着气, 仿佛在为那渺茫的希望而哀愁, 试图唤起沈予臻哪怕一丝的怜悯之心。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李南承或是其他人, 可能南谙就得逞了,但偏偏他面对的是没什么感情的沈予臻, 相反,他还很善于看穿人心,且不留一丝情面地当场拆穿对方的诡计。 「你得到了安慰,可是那个孩子又得到了什么呢?」 沈予臻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盯得南谙有些发憷,但他还是颤抖着声音装傻道:「什么意思……」 「你真的只是单纯想要从那个孩子的脸上找到李璟词的容貌吗?」 沈予臻说话时嘴角突然弯起浅浅的弧度, 那极其不自然的微笑让南谙只觉得自己瞬间被他洞察了全部的心思。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他无处可躲, 只能用最无力的话语试图反驳着。 可沈予臻并不吃这一套。 「你既然将全京安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调查了一遍,细緻到推算那孩子的年龄和背景,又怎么可能对那孩子的身份毫无怀疑?」 沈予臻突然走近他,皮鞋踩着光滑的瓷砖上发出咯噔的声响,一下一下踩在南谙急促的心跳之上,让他不由紧张得出了许多虚汗。 「你拜访李璟词的大学,表面上是担心她的近况, 其实是想探听她的把柄对吧?」 沈予臻说得那样胸有成竹, 甚至让南谙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露出了破绽。 「你会从外地义无反顾地来到京安, 根本不是因为死前想要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初恋,相反, 你道现在都还在记恨她,记恨她当年无情地离开, 留你一个人在外地摸爬滚打,当时有李璟词工作挣钱养家,你基本不需要多少额外支出,只需要一门心思写作就好……但她走了之后,你的生活一落千丈,甚至在埋怨如果她的离开耽误了你成名的时间,对吗?」 自己所伪装的真相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时,南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没了反驳的话,只能听着沈予臻富有磁性的声音细数着自己打的小算盘。 「而你所谓的为了治病几乎花光了积蓄,也是你隐瞒真实情况的说辞——南先生,赌瘾可不好戒掉,在贫穷和病痛里挣扎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你!」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全然不顾病人的恼羞成怒,不紧不慢地垂眸翻看着手中的病例,上面记载着南谙的病情。 「还不止——你的病症需要合适的配型,如果是亲生儿子的器官,会不会最为匹配——你是这么想的,我没猜错吧?」 第199页 沈予臻啪地一声合上病例,眼神阴沉地盯着病床上冒着冷汗的男人,一字一句将他的全部心声抖落出来,公开审判。 「其实你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李璟词从外地回到京安后不到一年时间就离开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她的儿子出生了,你不会想不到,除了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肉,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那么距离你获得新生的办法就只有一步——寻找到这个下落不明的孩子。」 沈予臻冷哼一声,想起自己心爱的李南承竟然被他的亲生父亲当作救命的实验品,便恨不能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知道李南承是多少人护在心尖的宝贝。 「为此,你真的花了不少功夫,我相信你曾经辗转于京安的各个医院,甚至小到诊所,而你最终选择在我们医院长期住院,我想你该是有自己的答案了。」 「李、南、承。」 病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后,南谙突然开口道出了李南承的名字,脸上还露出了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来你是真的很心疼他啊沈医生,我住院这么久了,竟然都没能见到他一面,悲情戏码都还没上演,倒是先被你调查了个干净,白白破坏了一齣好戏。」 很明显,在听到李南承的名字从南谙的嘴巴里吐露出来时,沈予臻很是不悦,那种不悦甚至不加任何掩饰,足足在沈予臻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很不巧,他休假了,直到你进行手术前都不会回来。」 南谙自然以为是沈予臻故意找出来的说辞,阻止自己和李南承见面,那一瞬间,向来平和的南谙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表情,说话时的音量也突然增强,仿佛这些日子在医院的形象只是他达成手段的一种伪装,此时此刻,他才真的原形毕露。 「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不过是为我续命,有什么不可以!」 恬不知耻。 沈予臻收敛了所有情绪,毫不客气地回绝道:「南先生,你没有一天尽到过父亲的义务,有什么脸面要阿承为你尽孝。」 「我和我儿子的事情,用不着你一个外人说三倒四横插一脚!」 南谙越说越激动,仿佛只要音量压过沈予臻,自己就更有道理一般。 但沈予臻才不会惯他的毛病。 「我是李南承最亲的人。」沈予臻面对南谙的冷言冷语丝毫不为所动,「真要说起来,你对他而言,才是外人。」 许是没料到沈予臻和李南承的关系竟然亲近到这种地步,南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可置信,先前他不过以为沈予臻的性子清冷,但说到底也还是个软柿子,没成想今天撕破脸皮时竟然这般强硬不饶人。 「南先生,如果你真心实意想要在我们医院接受手术或者进行保守治疗,我没有理由对你进行驱逐,但如果你想对阿承打什么坏心思,我会让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是沈予臻对南谙最后的警告。 那之后,沈予臻都没再亲自来查房,他不想见到南谙虚假的嘴脸。 季识则看在眼里,也没再说什么,直到南谙手术那天。 沈予臻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南谙是如何做选择的,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和义务,于是季识则要求他作为助理医师一起进入手术间的时候,沈予臻丝毫没有犹豫。 但手术最终失败了。 只是季识则当然不会将沈予臻其实是为了保护李南承才对他有所隐瞒的事实向李南承吐露,也不会告诉他那群进行暗地里非法勾当的人早就看上了南谙身上其他健康的器官,只能着宣判他的死亡后不留一具全尸,他只需要讲述足以挑拨他们二人感情的部分就足够了。 「你的爱人杀了你苦苦找寻几十年的父亲,还对你隐瞒至今——他配站在你身边吗?他配说爱你吗?他跟我有什么区别?嗯?他也是个冷眼旁观的侩子手!他就应该跟我一样发烂发臭!我替你解决了他,有什么不好!」 「你闭嘴!」 在李南承发出那声怒吼的同时,季识则的刀刃突然再次转向了沈予臻。 那一瞬间,李南承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闻的空气中蔓延开来的血腥味,耳边是门外警方强行突围的轰隆声。 下一秒,惊惧的枪响干净利索响起一声、两声,随之李南承只能感觉到前方有一个人影应声倒地,他几乎是软着双腿半跪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两种血腥的味道交织着,刺激着李南承的神经,两行热泪无可抑制的滑落眼眶,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他仿佛失去了视力一般在漆黑中没有方向地摸索着。 「承承,别怕……」 此时脸面上已经毫无血色的沈予臻操着虚弱的嗓音,望着失魂落魄的李南承,眼底也充了血,生怕崩溃的李南承因此误伤了自己,拼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发出安抚的声音。 李南承循着声音摸上了沈予臻曲起的双腿,顺着衣料往上,他只感觉在沈予臻的腹部触碰到满手粘稠的液体,他下意识便判断那是鲜血。 「臻臻你,你受伤了……」 极力隐忍的疼痛感已经让沈予臻额头的青筋突起,细密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鬓角滑落,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太多力气开口说话了,但他还是缓缓俯下身子,与李南承额头相抵,几乎是用气音极其温柔对李南承轻哄着。 第200页 「冷静点,我还活着。」 话音刚落,沈予臻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最后一丝力气,脑袋直直地顺着李南承的鼻尖吹落,冰冷的唇瓣还触及到李南承的嘴角,仿佛是离别时的匆匆一吻,若即若离。而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李南承也晕倒在沈予臻的怀里,顿时失去了全部意识。 「阿承予臻——」 破门的警方匆匆赶来,陈桑和祈年直奔昏迷的二人,而其他警察则去处理现场以及被直接击毙的季识则的尸体。 「赶紧叫医护人员过来,予臻受伤了!」 陈桑迅速检查了二人的情况,李南承大概只是疲劳和惊忧过度才陷入昏迷,而沈予臻却是实打实地受了皮肉之苦,鲜血已经在他的衣衫上蔓延开来,甚至沾染到李南承的双手、脸颊,粘稠的血液再次将他们紧紧相连,生死相依。 「闪开!」 武装队之中突然一个高大的穿着便服的身影拨开了人群,甚至一步跨到了陈桑的前面,将碍事的李南承丢进他的怀里,并迅速将血流不止的沈予臻平放在地上。 「拿担架来!」 说话间,男人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压住伤口,试图控制出血,并撕下自己的衣料轻轻环绕在插于沈予臻腹部的那把刀具上加以固定,以免它进一步伤害内部器官。 「沈,沈长官……」 祈年见到这副场面,看看稳稳抱住李南承的陈桑,再看看专注于对重伤的沈予臻实施急救的沈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局面,好在担架已经被架了来,几个警察小心翼翼地将沈予臻放置其上,并抬高他的腿部,以帮助血液回流到心脏,防止或缓解休克。 祈年又立刻脱下自己的制服轻轻盖在沈予臻的身上,好保持他的温暖,避免寒冷。 回过神来的陈桑也抱着昏迷不醒的李南承紧随其后,在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同时对这两个人进行救治。 「沈长官,你先别着急,你的急救措施做得很到位,嫂子他不会出事的……」 手术室外,祈年鼓起勇气朝着黑脸的沈寻劝解着,试图让他稍微放松些心情。 「他本来是不会出事的,如果不是你们大意放跑了季识则的话。」 从沈寻出现时,他就一直阴沉着张脸,尤其是看到沈予臻受伤后,周遭的气场就更加恐怖了。 理亏的祈年噤了声,他知道这的确是警方的疏忽,才让季识则钻了空子,没成想差点又将李南承和季识则送到了绝境的边缘,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沈叔,我之后会在大会上作报告反省,眼下还是阿承和南承的安危,以及对案件真相的调查更为重要,等一切结束之后,你再来向我问罪也不迟。」 沈寻向陈桑递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许久都没开口说话。 「长官,这种事情小陈他们也没法预料到,当务之急还是交换下信息,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才好。」 沈寻身边的副官适时开口,缓解了手术室外僵硬的气氛。 如果沈予臻此时清醒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男人就是当年在安时死后,接他去李家将自己送到沈觅身边的人。 陈桑和祈年两个小辈儿站在一旁,也不敢再多嘴辩解,虽然他们曾经听说过沈寻的威名,也知道他是沈觅的亲哥哥,但毕竟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面,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在警方得到依照李南承的提示,准备出发前往废弃工厂时,沈寻突然带着他的人来到了警局,要求一起行动。 陈桑起初并不知道沈寻到底是什么来头,当时时间紧迫,只能接受上级指令和沈寻上了同一辆车,在路上他才了解到沈寻现在的头衔身份,以及他这些年来对妹妹意外失踪、下落不明的调查,而守在手术间外等候沈予臻时,他们才有时间将这些话摊开来讲个痛快。 「我常年在部队里,对李家跟外界的恩恩怨怨其实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但是如果这些无聊的事情害死了我妹妹,我势必要追查到底。」 这么多年过去,沈寻的容颜本该有些苍老,但如果你不知道他的年龄,完全看不出他跟陈逾川是同龄人,或许是常年在部队日復一日的魔鬼训练,让他的身材保持良好,且肌肉紧实,说话时眉目间还透着凶光,仿佛一只随时等待捕猎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只是因为在部队里行动受限,他没办法第一时间获取到有效的信息,再加上沈寻同陈逾川以及李南承这一代的交情并不深,大多时候他都是在单打独斗,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唯有那位副官姚守。 「那些往事尘封了十余年,我也是从京安病毒四起后,梁泊帆和高靖昂又相继被杀,才重新意识到其中的关联的。」 沈寻的眉头紧蹙着,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忘记自己的外套方才盖在了沈予臻的伤口上,早就被拿去清洗了,还是姚守很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根棒棒糖,直接拆开包装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说实话,我对季识则以及京安大学医学院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具体情况可能还不如你们知道得多,不过要说我有什么优势,那大概就是和小觅的心有灵犀了。」 沈寻喊着棒棒糖说话时有些不清晰,但看他的样子也不打算再多作解释,在陈桑和祈年疑惑的神情之中,姚守递给他们一个usb。 第201页 「季识则当年诓骗沈小姐去前线调查病源,但她大概也意识到了危险,所以并没有全然被季识则牵着鼻子走——到头来,其实沈小姐最信任的人还是长官,她留下了些碎片式的线索,我陪长官拼拼凑凑,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全貌。」 一切悲剧的起点都始于一场疯狂的医学研究。 以贾徽猷和谢群彦为首的第一批研究人召集了许多优秀的医学生加入他们的团队,在外界看来,这场研究一旦成功,便会带来划时代的伟大贡献,但只有内部人员知晓,这项研究正在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也就是它所带来的副作用招致的不知名致死病毒的扩散。 而最先发现漏洞的,便是秦旸。 在沈觅的视角里,她记得安时曾对自己提起过,秦旸为此专门在研究组讨论过,季识则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甚至连贾徽猷和谢群彦都十分认同他的观点。 原来她以为,这场研究会就此终止,但紧接着便传出了秦旸的死讯。 不知情的人自然是以为秦旸是太过热爱医学事业而奉献了自己的生命,但作为他女友的安时,以及多少知晓些内部的沈觅,当然不可能认定事情会这样简单,而死亡后的过度抢救恰恰说明了这一点——有心害死的秦旸的人,不仅仅只是想将秦旸排除工伤逃避责任,而是是想用强行急救的方式毁尸灭迹。 而当时跟这项研究相关的人几乎都远离了大众视野,包括谢群彦都选择了出国研学。 表面上这件闹剧被宣告结束,生活仿佛归于平静,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总有固执的行径在暗涌。 在高氏制药还没有闻名之前,他们潜伏于人流之中物色健全的人选,靠粗鲁的手段非法夺取所需的实验品并通过这样的途径换取金钱、买通人脉,那之后,他们与高氏制药相辅相成,用最残忍的方式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医学研究需要人体为样本,而那些病入膏肓的患者便成为了他们的目标。以道德仁心标榜的一部分医者看似给了那些患者希望,却在志愿者与患者之间作梗,利用信息差直接击碎了他们侥倖存活的梦,在惨白的手术室里意识清醒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需要的便是甘愿为研究而奉献自我的那群热血且优秀的医学生们,他们作为免费劳动力和无辜的小白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帮凶,甚至最终变为受害者。 「其实沈小姐当时已经看透了整件事情的轮廓,只是比起对真相的追逐,她更在意的是人们的生命安全,所以在对季识则有所怀疑却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她选择不去赌那几分的可能性,而是亲歷亲为到现场试图遏制病毒的传播,可惜她最后还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姚守提到沈觅时,语气里仍然有沉重的忧伤,虽然距离沈觅离世已经将近三十年,但那种痛苦是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平的。 「季识则默许了所有的行为,并享受着因为袖手旁观而获得的荣誉和地位,我不知道他被抛弃时怀有怎样的心情,但当他作出这个决定时,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他最后落得被击毙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走廊里陷入一片沉寂,沈寻操着低沉的嗓音再度开口时,嘴巴里的棒棒糖已经含化了,他随手将那根棍儿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抱着胸紧盯着手术室正上方亮着的提示灯。 「我这次专程来京安,就是要打击他们所有的据点,包括违禁品的制造和进行非法研究的实验室。」 还想来看看他,看看那个挂着「沈」姓的少年。 只是这句话沈寻并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打算让陈桑和祈年这两个不熟悉的小辈知晓自己心底被藏起的柔软情绪,但身旁的姚守却已经对他的心声全部瞭然于心。 姚守的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按照沈寻的指示将一份地图交给了陈桑。 「这是长官暗访调查的结果,我想对这些据点的扫荡,将会是对那群耀武扬威十余年的罪犯一次意想不到的重创。」 陈桑靠在墙上点了点头,给祈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过那份文件,并按照这个方向做部署,准备召集警方突袭。 只是他似乎还有心事,整张脸看上去都极为憔悴,久久都没有开口,直到沈寻锐利的眼神扫过来时,才皱着眉头询问道:「沈叔,那你觉得能够操纵这一切,甚至让季识则和褚观弈都能死心塌地隐瞒身份的人,还能有谁?」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一道选择题。」 第65章 65 警方那边还有很多事要陈桑处理, 他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守着李南承,思来想去还是喊来了李本溪,果不其然,李本溪一出现就狗血淋头把陈桑骂了个痛快, 埋怨他办事不利, 又把李南承和沈予臻两个人害进了医院。 陈桑自然是不会还嘴的, 天知道他已经因为李南承险些丧命的事情,在心底反覆骂过自己多少遍了。 好在祈年在一旁帮陈桑辩解不休, 而傅辰生强行拉着李本溪,好不容易才让他稍微消消气。 李本溪和傅辰生都留在李南承的病房里照顾他,而沈予臻那边因为情况更严重些,便由专门的医护人员来照看,不过沈寻还是不放心, 临走前叫姚守留了下来, 等沈予臻醒来,就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等李南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虚弱地睁开眼睛打量着自己周围的环境,李本溪听到床上的动静,立刻就抱着保温杯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第202页 「要不要喝水?」 李南承没有开口回应,只是稍微坐起身来, 抬手接过李本溪递过来的杯子, 慢吞吞询问道:「……我在医院?」 「嗯, 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非要把小命玩儿完了才算。」 「……小本。」 傅辰生听着李本溪说话那么沖, 担心影响李南承本就不太稳定的心情,不由拉了拉他的衣角。 李本溪撇撇嘴, 说话才稍微婉转点:「你可别死那么早,我不想捧着你的遗像和骨灰出殡。」 「……」 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李南承倒是笑出声来,无所谓道:「我本来也要死在你前面的。」 「滚蛋!赶紧呸呸呸!」 李本溪勐然站起身来情绪极其激动,椅子也因为他起身的动作勐地向后一倒,发出刺耳的声音。 「啊呀少啰嗦了——」 李南承嫌弃地伸出双手的食指堵住耳朵,沖李本溪翻了个白眼。 玩笑过后,病房内突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寂静。 三个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谁也没有先开口,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阿臻怎么样了?」 末了,还是因为李南承实在担心沈予臻的状况,先开口询问了他们。 在他的意识清明时,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季识则突然发疯似的拿着刀具刺向了沈予臻,而随着几声枪响,持刀行兇的季识则倒在了血泊之中,等他支撑着力气爬到沈予臻身边时,摸到的全是他腹部的血迹。 想到那种粘腻的手感,李南承放在被子上的手不由痉挛了几下,瞳孔也在颤抖。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正在观察室,你别担心。」 傅辰生怕李本溪又跟李南承兜圈子惹他着急,便先一步回应了李南承。 「我去看看他。」 说着,李南承就翻开被子准备下床,同时顺手拔掉了自己手上的针。 「李南承你能不能老实点别胡闹!」 李本溪刚想绕过床尾去追李南承,就被身后的傅辰生拦了下来,柔声劝解道:「算了小本,有些情绪南承他在我们面前不好表露,更何况你现在不让他去见予臻,只会让他更痛苦,好在医生也说南承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充足的休息……他现在是病人,你顺着他一点,好不好?」 李本溪撇撇嘴,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而身着病号服的李南承轻车熟路地找到观察室,脚步还有些踉跄。 上一次两个人双双进医院是因为自己胡闹出了车祸,打电话沈予臻要他来帮自己处理伤口,算是死皮赖脸留住了沈予臻。 再之前,是沈予臻为了保护自己被废了右手,毫无希望地躺在病床上,即便是对上自己也不愿所说一句话,然后选择离开,已是十年之久。 李南承沉沉地嘆了口气,总觉得自己才是沈予臻灾难的源头,而并非沈予臻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是他把自己捲入了危险之中。 他趴在房门的玻璃上,想着只远远瞧见沈予臻一眼就好,却只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床边照看着。 沈予臻的病房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李南承瞬间警惕起来,但又怕吵到沈予臻,只能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而那个男人也闻声转过头来,见是李南承来了,便弯起一道月牙似的笑眼。 「……」 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这个人认识自己? 李南承觉得莫名其妙,那个男人却已经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予臻还没醒,你要陪他一会儿吗?我去门口等着。」 李南承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哪位,姚守已经离开的房间,并且十分贴心地将门轻轻带上。 他现在倒是也没心情纠结刚刚出现在沈予臻房间里的男人到底是谁。 心绪复杂的李南承缓缓靠近沈予臻,因为受了伤,那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更加苍白,甚至比床单和枕头的颜色还要浅,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完全不像是自己平时流连忘返亲吻的红唇。 整间病房都很安静,只能听得到规律的点滴声,还有自己的心脏抑制不住的狂跳。 不知道是因为对沈予臻病情的担忧以及他大难不死后的惊惧,还是为自己昏迷前得知的真相而无法平復激动的情绪。 「臻臻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嗯?」 李南承俯下身来,轻柔地拨开沈予臻额前的碎发,在眉心中间留恋地落下一枚亲吻。 一个小时后,李南承都迟迟没有回来,李本溪绕到沈予臻的病房,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便压着脾气跑去男厕所拨通了李南承的电话。 「李南承你他妈的又乱跑去哪儿了!」 而电话那头的李南承只是平淡地回应道:「我去陵园看小婶,你记得帮我办出院。」 「……」 怎么能有人这么理所应当地净做些混蛋事! 「你——」 这回李本溪还来得及骂他,电话已经先被李南承挂断了。 傅辰生知道李南承不见了,就猜到李本溪会跑去厕所给他打电话,毕竟那里是整所医院里唯一能够大声说话的地方。 「别生气小本,南承他心情不好,我们也要多理解……我们去看看予臻吧,如果他醒了,也好第一时间告诉南承,让他安心。」 第203页 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李本溪便抱着忐忑地心情等在沈予臻的病房,而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果然就毫不犹豫地直接问起了李南承的情况。 「……阿承呢?他怎么样了?」 李本溪撇了撇嘴,想起李南承的任性行为就一肚子火:「他好得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趁我们不注意,一熘烟儿就跑没影了。」 只是话一出口,却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赶紧找补道:「……小叔叔,我的意思不是李南承他不想见你,他一醒来就过来看你了,我想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来过。」 沈予臻回忆起意识还不算清明时,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他就知道那是一枚留恋的、矛盾的亲吻。 「我也知道,他现在不想见我。」 杀父仇人。 就算是李南承,也没办法立刻消化季识则死前告诉他的事实吧。 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座的其他人自然是不清楚的,而沈予臻也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 「可以送我去陵园吗?」 李本溪下意识转头看向沈予臻,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我刚刚有把李南承的行踪透露给小叔叔听吗? 傅辰生耸了耸肩,也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概沈予臻对李南承已经熟悉到足以对他下一秒的情绪和行为作出预判吧。 烈士陵园里,李南承在瓢泼大雨之中跪在沈觅的陵墓前嚎啕大哭,沈予臻一行人站在几米开外,听不到他嘴巴一开一合到底在同沈觅说些什么,只是表情十分痛苦,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狼狈。 「小叔叔,你不过去吗?」 李本溪搀扶着沈予臻,对他的状态很是担心,毕竟他可是刚从鬼门关旁走过一遭,就这样他们还是背着医院的人跑出来的,光是说服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叫姚守的固执男人,就花费了好大的功夫。 可是他们好不容从医院跑了出来,沈予臻竟然只是远远地望着李南承就满足了,甚至不让李南承知道自己曾经来看过他。 「小本,你在这里等会阿承吧,他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说罢,沈予臻便从身旁的姚守手中,拿过为自己撑的伞,递给了李本溪,那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予臻,你身体还没恢復,不能淋雨,不然伤口会再次感染。」 姚守当即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沈予臻盖上,毕竟沈觅可是交代过要好好照顾沈予臻,他可不能让沈予臻有任何闪失。 「我知道,这就回车里了,姚哥你别担心。」 李本溪极为防备地盯着姚守,但又不能不管在大雨里发疯的李南承,便只好由着沈予臻先跟姚守离开了,自己则是几步走到李南承身边,沉默地为他撑开了那把伞。 从这天起,李南承和沈予臻谁也没有先联繫对方,仿佛是默认了就此分手一般,但可让一众旁观者着了急。 昏暗的酒吧里,李南承独自一人坐在吧檯前,一杯一杯想要将自己灌醉。 其实在沈予臻回来后,他几乎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在酒吧买醉的时候,每天光想着要怎样洗心革面、洁身自好地追到自己的白月光,以至于他今晚出现在这里时,都让熟识的调酒师有些意外。 「四哥,喝得差不多了就回家吧。」 现在谁不知道李南承家里有个清冷美人在等他啊! 大家都极为默契地替那位名声在外的嫂子看管着李南承,不让他再多喝一滴酒。 只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向来大大咧咧的李南承从今晚踏进酒吧的那一刻起,就带着些极为阴郁的神情,流露着令人不敢靠近的悲伤和冷峻。 调酒师捏着一把汗按照李南承的要求给他调着酒,只是背过身去的时候连忙给李本溪通风报信发了条简讯让他来捞人。 一听到李南承情绪不佳,李本溪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到李南承身边,朝调酒师要了杯酒,不过一个眼色就让对方安心下来。 至少有李本溪在场,李南承醉得再厉害也不会乱来。 「感情上一受挫就只会买醉的傢伙可算不上男子汉。」 李本溪一把将李南承面前的酒杯夺了过来,撑着个脑袋斜眼盯着醉醺醺的李南承,表面的嫌弃之下是满眼担忧。 「你懂个屁。」李南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也不知道是懒得搭理自家小侄子,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脆弱,「大人的事小孩少插手。」 「是吗?我倒觉得在感情的处理上,你比我要幼稚得多。」 说话间,调酒师递来了李本溪点的内格罗尼,二人相视一笑,调酒师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李南承身上,转而去关照其他客人了。 「四叔,事情我都听说了……虽然你从来没有跟你爸有过任何交集,但血缘的联繫还是让你有些动摇,我明白的——只是同样身为医生,你也该清楚,手术台上的成功率从来都不是百分之百,更何况当时你爸的情况并不容乐观,而且小叔叔他在那台手术中,不过只是个助手,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实习医生啊——」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瞒着我,如果他都能确定当时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连一个让我们相认的机会都不给我,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权利!」 第204页 勐然间,李南承将彻夜隐忍的情绪全数爆发出来,在李本溪反应不及时,一把抢过那杯内格罗尼一饮而尽,浓烈的苦涩刺激着他的味蕾,将他的悲伤无线放大,化作如瀑般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明明可以,明明可以告诉我的……这么多年,那么多几次机会,可他从来都没有,都没有……」 「父亲」这个字眼太沉重了,即便这个角色从未在李南承的生命里出现过,但他总还是有期盼的,只是当他突然被告知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得到父爱的可能,而且剥夺这份父爱的竟然还是他最爱的人,哪怕是向来大大咧咧的李南承,也无法立刻将郁结在心口的复杂情绪消化。 「四叔……我想小叔叔他,只是不想让你刚获得与亲生父亲重逢的喜悦,就要接受他身患癌症将要不久于人世的噩耗。」 李本溪从来没见过李南承在自己面前放声大哭的模样,即便在那段失去了沈予臻的日子里,他的悲痛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或许因为那时候,他是李家唯一的顶樑柱,他不能塌。 李本溪这才意识到,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四叔,似乎总是将自己的弱点隐于黑夜,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四叔本来就无坚不摧,但其实他所表露在其他人面前的脆弱,不过是他所有痛苦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差点忘了,像太阳一样张扬又耀眼的李南承,不过也是个从未见过父母的孤儿。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也会羡慕别人拥有恩爱的父母和美满的家庭,只是他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他怎么会不期待呢?期待或许有一天,与自己的父亲相遇,哪怕嘴上说着讨厌的话,心底一定也还是雀跃无比。 「四叔,我可以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就像小叔叔当时已经料想到你现在这副痛苦的模样一样,或许他认为,比起失而復得又再次失去的落差感,不如从未拥有过令人更加轻松——对他而言,简单且安稳的幸福是他想要给你的全部。」 借着嘈杂的音乐和缭乱的灯光,谁也不会注意到吧檯角落里失意的李南承,他将哭花的脸深埋在臂弯里,不知道是否听清了李本溪难得正经的一言一语,他的脑袋嗡嗡的仿佛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但唯一清晰的却是沈予臻那张清冷俊秀的脸。 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爱人。 只是在突然得知了这样的真相时,他一时间没能找到合适的姿态去应对。 是的,他用酒精麻痹自己,他在逃避,他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他忍不住去想,在沈予臻遭遇绑架被蒙上双眼陷入黑暗的时间里,会不会对自己失望透顶。 在自己录完口供独自离开警局,没有为沈予臻停留片刻时,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全世界抛弃。 明明他们心里最清楚,即便身处在再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里,他们实实在在拥有的也只有彼此而已。 「小叔叔怎么会忍心怪你,他只会埋怨自己思虑不周,到头来还是让你伤了心。」 疯狂的音乐几乎盖过了李本溪的音量,但李南承还是听到了话音刚落时,他那声不自主的嘆息。 谁都知道沈予臻是那样深沉地爱着自己,超越了时间的界限,可李南承偏偏钻入了一个牛角尖,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自己和解。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为什么都不主动告诉我,他有多害怕失去我,就像我离不开他一样!」 此时此刻的李南承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明明他可以找到无数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却都还觉得不够,不够抵消他所有的悲痛和忧愁。 「那你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呢?当年小叔叔受伤出国,你就躲在角落里目送,甚至不敢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给他一个拥抱祝他早日康復,你明明知道的,他不可能猜不到你会偷偷跟来——他的期待,他的委屈,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你怎么可以自私得只顾忌自己的感受!」 暴脾气的李本溪也不再看在李南承情绪低落的面子上,收敛自己的情绪。 他拽着李南承的衣领,一把将他拎到自己的面前,怒声呵斥着,仿佛下一秒叔侄俩就要扭打在一起。 「如果只是饱受自小无父无母的煎熬,那小叔叔的痛苦也不比你少——他曾经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在家中自杀身亡,而在多年后他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而不论答案是什么,他都被迫面对现实接受了父亲的两次死亡啊——因为命运的玩弄,他自以为曾经拥有却又被瞬间剥夺了全部希冀,他怎么能不理解你的心情呢!这个世界上,小叔叔是最有资格与你感同身受的人啊!」 调酒师听到了叔侄俩这边的动静,下意识抬脚要过来看看情况,而注意到的李南承只是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靠近,随即将手一松,整个人又坐回位置上,握着酒杯托,极力平復着情绪。 「我想当年小叔叔在作出这样的选择时,就已经料想到了你可能爆发的情绪……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自作主张让你远离不必要的痛苦,如果手术成功,自然皆大欢喜,但同样的,一旦失败,这些沉重的负担便会落到他自己的身上,成为他在面对你时一辈子的枷锁。」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既然我们是唯一能够感同身受的人,那为什么他永远都要挡在我的面前,做更痛苦的那一个……」 第205页 李本溪微怔,没想到李南承钻进的牛角尖,不只是对沈予臻的责怪,更是对他的心疼。 「四叔……」 「哪怕他少爱我一点,哪怕他少分担本应该降临在我身上的一些苦难,我都能够更坦然更心安理得地面对他……」 叔侄俩直接喝到了后半夜,其实李南承的意识已经算不上清明了,一直抱着那支见底的高脚杯喃喃地念着沈予臻的名字、细数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全程作陪的李本溪难得安静地听他啰嗦而没有插话,好不容易才让李南承冷静了些,便在调酒师的帮忙下,打了个的打算把李南承送回家去。 其实对于照顾酒鬼来说,李本溪并没有什么经验,因此他的动作比起沈予臻来也就粗暴不少,意识昏沉的李南承下意识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就更是不配合李本溪了。 两个人折腾了半天才从计程车上踉跄下来径直走到了电梯间,李本溪架起李南承的胳膊,支撑着他正往房门前走,然而一抬眼便望见风尘僕僕的陈桑等在门口,不由一阵警铃大作。 「你怎么来了?」 李本溪的语气有些冰冷,毕竟他今天的心情也实在糟糕,方才已经耐着性子忍了李南承好久,现在对上陈桑的脸,实在假装不出来什么多余的积极情绪。 「你不会是想趁小叔叔跟四叔闹别扭再趁虚而入吧?陈桑你——」 第66章 66 「我没有那么不要脸——」陈桑没想到李本溪把自己想像得这样不堪, 不由苦笑了一下,语气里还有些气馁,「再说了,予臻离开十年我都没能在阿承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是情侣之间闹点小别扭, 我还能见缝插针不成?」 「哦, 说得也是。」 想来沈予臻在李南承心里的地位本来就无可动摇,即便是外人再怎么花枝招展, 也让李南承瞧不上一眼。 这样看来,自己的担心也确实是多余了。 「那你来干嘛?案子都解决了?」 李本溪不太关心陈桑的工作,他本来对于他们警方办案将无关的沈予臻和李南承牵扯其中就有些不满,归根结底,这次他们闹矛盾也是因为被案件波及, 一想到这里, 李本溪心底又燃起一股怒火,差点就全数对着陈桑发泄了出来。 「算是吧,所以有些情况,我想来想去,还是要跟阿承说明一下……不然,我怕他会后悔。」 「后悔?」李本溪对于陈桑隐晦的表达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也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完全不在意, 反而推拖道, 「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啊, 肯定听不进你说的任何话,不然你改天再来吧。」 「他, 阿承他,是因为予臻的事情才……」 「是, 能把李南承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当然只可能是为了小叔叔。」李本溪毫不掩饰沈予臻在李南承心底的重要性,仿佛是在替沈予臻宣示主权一样,「不过情侣之间吵吵闹闹也很正常,他们偶尔也需要情绪的发泄,你可不要以为因为当年那件手术事故,就能让小叔叔和李南承一刀两断。」 「小本,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了。」 听着李本溪话里话外都在警告自己不要再打李南承的主意,陈桑才苦涩地意识到,不管他们的关系多么亲近,自己对于李家而言,终究只是个外人。 「我只是关心阿承和予臻,至少我们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我亲眼看着他们从情窦初开到认定心意,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希望他们幸福。」 「知道了。」李本溪摆摆手,边从李南承的口袋里掏着钥匙,边催促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家休息吧,警局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你收拾。」 因为担心李南承半夜又作妖,李本溪干脆直接住在了他家客房。 只是他这一晚上睡得都不太安稳,生怕李南承比自己先醒来有什么动静再听不到。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本溪索性也不继续睡了,直接从床上翻身而起,想着自己以前宿醉的时候,傅辰生照顾自己的模样,打算先去小区附近买点早餐给李南承暖暖胃。 李本溪快速沖了个澡将宿醉的酒味全部沖刷干净,便随便翻出来一件李南承的t恤套上,拿了钥匙开门就要走,结果一个靠在门外的高大身形就冲着自己倒了进来。 「……陈桑?!」 好傢伙,这位警察叔叔竟然在李南承家门口蹲了一晚上?! 「你,你想干嘛啊?」 李本溪语气不善,倚靠在门框上,抱着胸盯着意识还不太清醒的陈桑站起身来,虽然个头跟他不相上下,但大概是警察与生俱来的气场,倒是压过李本溪一头。 「我买了早餐,你直接热给阿承吃吧。」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李南承?把警察同志彻夜蹲点的本事都使出来了。」李本溪撇撇嘴,将陈桑手中的塑胶袋接了过来,又冲着屋内的方向努努嘴,极不乐意道,「进来吧,别到时候李南承醒来又说我不懂事。」 「阿承要是还没醒,你就先吃点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胃里也不好受,小心被傅教授念叨。」 「我都有报备过的好吗?」 李本溪极不情愿地钻进了厨房,随手将小笼包放进盘子里全部丢进微波炉。 叮—— 随着微波炉计时的提示音响起,卧室里顶着鸡窝头的李南承也慢吞吞走了出来,疲惫的目光扫过厨房里的李本溪和站在亭廊里等待的陈桑,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并不关心他们同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第206页 「醒了?先吃早餐?」 李本溪端着热好的早餐直接放到了餐桌上,望着李南承的眼神里有些担忧。 「没胃口。」 李南承回答得有气无力,李本溪看着就觉得心烦,不免语气又重了几分:「没胃口?昨天空腹喝酒没进医院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大白天别净说些无理取闹的气话,你把身体搞垮了故意惹小叔叔心疼吗?」 「李本溪!」 「干嘛!」 陈桑见叔侄俩一大清早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赶紧凑过来横在二人中间充当和事佬。 「好了,阿承也是心情不好,小本你多体谅他些……」 「……」 李本溪就知道,凡是涉及到李南承的事情,陈桑的天秤永远偏向他那一边,毫无原则。 于是,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的李本溪直接拉开张凳子坐下,又瞥了眼满心满眼都是李南承的陈桑,将枪口又对准了这位痴心汉:「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警局那边不用你忙前忙后吗非要赖在这里不走。」 听李本溪这样说,李南承也不由向陈桑投去了疑问的眼神,顺手还从桌子上抄起一个小笼包塞进自己嘴巴里。 陈桑抿了抿嘴唇,似乎正在考虑如何措辞。 安静的房间内,陈桑略带喑哑的嗓音划破了沉寂。 「阿承,我觉得你会想知道,予臻在国外的那十年到底是怎样度过的。」 「什么……」 刚睡醒的李南承脑袋还处在宕机状态,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陈桑来找自己居然是为了把沈予臻离开十年的过往讲给他听。 他怎么会知道那些? 沈予臻是绝对不可能对任何人开口的。 只是李南承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陈桑有些沉重的嗓音再度响起。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在解救出被绑架的沈予臻后,以陈桑和沈寻为首的警队一起行动,捣毁了贩卖器官的窝点,并在整理案件材料的过程中,发现了关于沈予臻从小到大事无巨细的信息。 读着那些文字的记录时,震惊之余的陈桑竟然一时间没了思考的能力。 他想像过沈予臻那十年过得有多么艰难,但是在真正深入那段故事时,他却惊讶得不敢相信。 照例说,他不该同外人泄露任何有关案件的细节,只是犹豫再三,他还是打算破例将沈予臻的部分全数告知李南承。 冰冷的机器,药物的麻痹,电击的的刺激。 沈予臻陷入那群人的魔抓之中,被玩弄,被折磨,只为了断掉他追求真相的念头、磨灭他孤注一掷的勇气,摧毁他超脱的智慧和挑战所构制的虚假事实的能力。 可是沈予臻活下来了。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中,涅槃重生。 那是沈予臻永远都不会对李南承开口的故事。 陈桑不敢妄自揣摩沈予臻的情绪,但他知道的是,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沈予臻眷恋的,且愿意为之选择生的磨难而非死的解脱,那答案一定是李南承。 但如果这个谜底是唯一的非知情人,那无论是对沈予臻还是李南承而言,都太不公平了。 「他当年走……不是为了躲我?」 被李南承死死盯着的陈桑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泛着银灿灿的水花,不免一阵心疼。 不管沈予臻曾经多少次嘱咐过他,不管知道真相的李南承可能会迎来成倍的痛苦,他实在不愿意十年前的事情重演,他不希望李南承再经歷一遍那样的痛苦,他知道李南承不能没有沈予臻。 于是,陈桑长舒一口气,极致冷静地叙述道:「如果他不走,受到伤害的人就会是你,你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威胁——予臻他当年,是心甘情愿步入了他们的陷阱,成为他们的人质。」 话比,陈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有些破旧的录音笔,但保存得还算完好,至少其中内容并没有损坏。 这支笔是属于沈予臻的,但他似乎想要将过往十年的痕迹一併抹除,所以特意将它丢了去,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最终在陈桑办案时被搜了出来。 这段录音,在陈桑来之前已经和警局的各位警官听过了。 他们以为这是办案的线索,可没成想,当他们开始播放时,却听到那一句句脆弱而固执的表白,所有人都随即陷入了沉默,久久未能有所表示。 大概是因为和陈桑的牵扯和被捲入了这几桩复杂的案件,警局的人大多知晓李南承的存在,而他与身边那位形影不离,清冷又漂亮的男人的趣闻轶事,也被传了又传。 只是他们大多都是背地里偷偷议论,从没人敢舞到正主面前,而这次却是被这支录音笔正大光明地餵了口狗粮。 可想到沈予臻是在怎样的境遇下以怎样的心情说出的这番话,又让他们心底蒙上一层同情与悲哀。 在右手受伤之前,沈予臻向来是有写日记的习惯,而在国外静养的那段时间里,他更是有太多无法宣洩的情绪,需要写成文字记录,但因为手写不了字,就改成了录音。 录音笔里断断续续有好几段不同时间,却在同一地方的记录。 他被困在一片死寂的白色空间里,没有其他活动的范围,只能靠着一支录音笔,自顾自地想像着如何同李南承分享他乏善可陈的日常。 这是他在病房里称得上唯一的乐趣。 第207页 「我喜欢你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 声音间断了,李南承都可以想像到他当时皱眉思考的模样,在他遐想的间隙,沈予臻的声音伴着些许杂音继续传来…… 「或许喜欢这个字眼太简单了些,是爱吗?我想大概是的……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还记得是在闷热的夏天,尸体发臭腐烂得快的季节,所有情绪都因为你餵给我的一勺西瓜而变甜,我当时就想,这个男孩好可爱啊,可惜我们都是男生,但似乎又没什么好可惜,我爱你啊我爱你就够了,现在是清晨,但我的房间被封闭起来,见不到一丝阳光……我爱你啊,你是我一天情感的开启,在濒死的绝望感紧紧扼住我的喉咙,我总能想到初见你时那明媚的笑容……我爱你我爱你,现在是国内的中午,你吃饭了吗?要好好保重身体,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希望你也在想我,我爱你……」 一段段声音沙哑的录音被播放出来,明明是痛苦的,却被沈予臻那样平静且毫无波澜地讲述着,仿佛李南承留在对面一般,他在轻哄着自己的爱人。 可是任谁也没办法在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之下倖免,他们对沈予臻的感情或深或浅,都不可能对他的遭遇毫无痛觉。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直到录音开始重复播放,李南承才尽力抑制住悲伤的情绪开口询问道:「这段录音,你从哪里……」 「我们捣毁了全部据点,这支录音笔是在一堆要销毁的证据里翻出来的,很抱歉我们以为是重要线索,偷听了予臻对你的表白……很明显,予臻把它丢弃了,他不想让自己在最无助时倾泻的情绪,成为你的绊脚石和负累,可是阿承,你只需要知道,你明明白白地确定这是予臻的声音,这是予臻的心声,是予臻对你最深沉的爱意就足够了。」 或许是同样在那样悠长的时光里,将自己对李南承极致的爱意埋藏在心底,陈桑反而更能理解沈予臻的心情,仿佛当下那个委屈的、不被理解的人是自己。 「他那样的个性,只会把这些遭遇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如果不是我发现,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可即便如此,予臻他也从来没有对你要求过什么,就算被你唾弃、被你怨恨,他也没有将这些对你的好,变成道德的束缚强加在你身上要求你有所感恩有所回报,他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地爱着你、守护你。」 偌大的客厅里,三个男人都低垂着头,各怀心事。 靠在门框上的李本溪本来只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但当他真正了解到沈予臻当时的境遇,心底不由对自家小叔叔升起一番厚重的敬意,语气沉重道:「对于从小暗恋你的小叔叔而言,你居然会开口说爱他,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一时间被四面八方的真相砸得晕头转向的李南承,发泄般地胡乱抓了把自己的头髮,勐然间抬起头望向陈桑,双眸明亮:「阿臻他人呢……」 听到李南承这样问,陈桑大致已经猜到他的选择了。 他端正了坐姿,极为郑重地向李南承解释道:「予臻他目前正和贾徽猷组建了新的实验室研究病源,但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或许会被局里秘密保护起来,也或许抛下除你之外再无留恋的生活一去不返——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可能都会人间蒸发,甚至只会比十年前的离开有过之而不及,所以,趁他还没离开……」 * 自从那天录完口供后,沈予臻就没再见过李南承。 「嫂,嫂子,四哥他也是受到了惊吓……毕竟你们差点没命,而且四哥他最近身体和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好,你别太在意……」 祈年怕沈予臻伤心,在送沈予臻到警局门口的时候,还专门替李南承解释了一番,不过沈予臻并没有听进心里。 因为沈予臻很清楚当时李南承的心情。 杀父仇人。 简而言之,在不理解事情全貌的情况下,现在的沈予臻对李南承而言就是这样的角色。 沈予臻向来不愿意去辩驳的,而且他根本也不想为这件事再多辩驳什么。 比起让李南承知晓他的亲生父亲只把他当作续命的工具,不如让李南承蒙在鼓里继续误解自己,也好过他为自己曾经那样期待的亲情而痛苦。 他也没有选择直接去找李南承,或许这种时候,让彼此都冷静些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更何况他不想让李南承煳里煳涂地面对自己,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态度和立场回应自己。 他不怕听到李南承尖锐的言辞,他只怕李南承日后会为自己的冲动和鲁莽后悔。 除此之外,沈予臻还有一件事情要继续完成。 虽然季识则已经死了,但他清楚地知晓这并不是重点。 当年研究所带来的危害一直延续至今,以至于造成京安地区大面积的病毒传播,而身为医疗工作者,他有责任这件跨越几十年的事故做个了断。 京安大学附属医院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恶性事件而被严查,许多实验室都被封闭了,而沈予臻现在需要档案室曾经保留过的数据来研制药品,好控制病源的扩散并彻底根治。 这件事情在新闻採访中冲上了热点,而作为当时研究室的负责人,贾徽猷先是对自己教出来季识则这样的学生感到痛心,又继而表达了自己要致力于病源研究的决心,甚至连多年在国外养病的谢群彦也现身接受了媒体的採访。 第208页 沈予臻站在画面的角落里,面对着记者们尖锐的问题和刺眼的聚光灯,极为不适应,只听得贾徽猷和谢群彦在发言,自己基本没有怎么开口。 「季识则是我的学生,当年我和师弟一起预料到了研究的危害,紧急叫停,却没成想季识则竟然背着我们偷偷继续违禁品的研究,我必须要承担起责任。」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年近七旬的贾徽猷依然口齿清晰、神采飞扬,全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我当时也觉得这项研究太过危险,说实话,我走出国门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解决这一难关,而我现在回国重新加入研究组,也是希望尽我一份微薄之力。」 而坐在轮椅上的谢群彦就显得要比贾徽猷苍老许多,据悉他已经患病多年,要依靠轮椅才能行动,不过说起话来还是井井有条、面面俱到。 「予臻是医学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在年轻时便大有作为,只是当时遇到了轰动一时的伤医事件而被迫离开医院,当时他在国外养伤是由我的团队帮忙照顾的,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关爱着,现在他已经康復,并且很愿意重回岗位,与我们一起继续研究,我很欣慰,也为我国未来的医疗事业感到骄傲。」 …… 在镜头下,贾徽猷和谢群彦明显要比沈予臻游刃有余得多。 突然,一个麦克风递到了沈予臻嘴边,记者似乎是想听到这位医学界的天之骄子发言。 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了沈予臻,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是张嘴带着清冷的嗓音道:「贾老师和谢老师都是我的前辈与恩师,我很荣幸能够有机会和他们一起同事,并为医学研究作出贡献。」 只是大家的关注点全部在他们的发言之上,全然没注意到三人各自藏起的微妙表情。 自那以后,沈予臻都直接住在了实验室没有回家,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似乎是故意用工作填满自己的生活,好让他不去想此时此刻李南承在做些什么。 李南承…… 那压不住脾气的男人这次没有给他拨过一通电话,仿佛决绝地完全捨弃了自己,个性就像他亲生母亲李璟词那般不拖泥带水。 沈予臻可以承担这样的结果,但他却不愿意自己和李南承之间仅此而已。 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后的某天,沈予臻正和贾徽猷、谢群彦在电梯里沟通研究的相关进展,只是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嗡嗡在响,他觉得在两位老师面前接电话实在不礼貌,便一直没有理会,继续和另外两人攀谈,而执着的电话铃声随后又转成了简讯震动。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予臻啊,我看时间不早了,不然一起吃个晚饭吧。」 先提出邀请的人是贾徽猷,他推了推自己的老花眼镜,笑容看似和蔼。 「是啊,听手底下的实习生说,你最近为了赶工,都住在实验室里?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啊。」 坐在电动轮椅上的谢群彦也随之附和着,似乎很想在医院之外的地方,抛开研究相关的事情,与沈予臻私下相处。 沈予臻其实并不习惯同别人一起吃饭,他总觉得那样太过不自在,而且他隐约觉得贾徽猷或是谢群彦有些不怀好意,于是只想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思虑的几秒钟,脑海中一下浮现出李南承的身影,便脱口而出:「不麻烦了贾老师、谢老师,我爱人还在等……」 随着沈予臻话音落下,电梯也叮地一声打开一条缝,沈予臻的视线还停留在贾徽猷和谢群彦的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电梯外一道黑影强行挤了进来,直接便扑在了沈予臻身上,电梯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第67章 67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简讯!」 埋在沈予臻颈窝间的那道声音极其委屈, 闷闷的令人忍不住心疼。 从李南承一脚迈入电梯时,沈予臻便闻到了独属于李南承的味道,他见李南承情绪不对,下意识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地安抚着, 又想起两位老师还在身边, 便清了清嗓子, 十分不好意思道:「抱歉啊老师……」 此时此刻,任凭贾徽猷和谢群彦两位医学界的权威见过多大的世面, 他们的表情也称得上精彩,其中不乏长辈看着小辈恩恩爱爱的那种欣慰。 而整个人挂在沈予臻身上的李南承已经意识到这间电梯不止他媳妇儿一个人了,干脆将脸埋得更深了些,仿佛这样丢人的就不是他李南承了。 「没事没事,我们师兄弟也好久没有机会私下吃个饭了, 还要谢谢你给我们创造这么个机会……那我们先走了, 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讨论。」 说罢,贾徽猷便引着谢群彦匆匆离开了。 沈予臻按关了电梯又按了自己办公室的楼层,关门的同时还拖着李南承的屁股往上垫了垫,好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让李南承舒舒服服地挂在自己身上。 「刚刚在跟两位老师交流研究的事情没顾上看手机……」沈予臻先耐心解释了方才李南承不管不顾冲进来对自己的质问,然后又柔声问道,「承承, 你愿意见我了?」 而整个人陷在沈予臻身体里的李南承却不吭声, 许是觉得刚刚没头没脑冲进来太过丢脸。 「你不管不顾的扑上来, 就应该想到李医生的形象可能会毁于一旦啊。」 沈予臻的尾音带了点笑意,李南承没来得及反驳, 就听到了咚一声,电梯里的灯突然灭掉了。 第209页 「……」 什么情况?! 「……好像, 电梯坏了。」 沈予臻皱了皱眉头,一只手拖着李南承更稳固了些,另一只手则掏出手机,第一时间想到拨打救援电话。 「……没信号。」 「你先放我下来——」 李南承环着沈予臻的脖子,在他的后背上轻拍了几下,沈予臻微蹲下些身形,将身上之人稳稳放在地面上后才再次挺直了腰板。 「试一下紧急按钮吧。」 男人一手插着兜弯下腰来,眼神落在电梯面板上寻找着标有「rm」或是一个铃铛图标的按钮,起身的瞬间,突然听到李南承略带哽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当年到底为什么走?」 沈予臻一愣,一片漆黑之中,他抬眼找寻着李南承所在的方向,静静注视着他,瞬时注意到李南承那不安的情绪,只是还不待他有任何回应,李南承便突然搂了过来,直接抱着他的头开始一顿狂轰乱吻。 那不像是情侣间表达浓烈爱意的亲吻,更像是恐惧,恐惧地想要抓住什么。 一头雾水的沈予臻下意识搂着李南承性感的腰窝,尽可能轻柔地回应他,想要抚平他这种不安的情绪。 闭塞的电梯里空气不流通,本就让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李南承突如其来的索吻,更让二人感到一股几近窒息感的闷热,不知道是担心对方因此晕厥,还是燎火之下的情不自禁,他们的手摸索在对方的衣物上,白大褂被剥落在地,平整的衬衣衣领也被崩掉了几颗精巧的扣子,而对方枣红色卫衣下一秒也覆盖在白大褂上,仿佛在那一刻,李南承和沈予臻都得到了唿吸的舒适感。 伴随着厚重的喘息声,李南承才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但依旧环着沈予臻的脖子,眼神低垂着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你从来都没有记恨过我,哪怕因为我连累你废了右手,你最担忧的还是我的安危,甚至甘愿清醒地一步步走入对方致命的陷阱里,是吗?」 李南承不需要把话说得那么明了,沈予臻便大致猜出了他这副模样到底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陈桑怎么做警察的,连这点保密意识都没有。」沈予臻清冷的声音从他头顶飘过,略带着些无奈的笑意,「他也太偏袒你了。」 但正在气头上的李南承才不会被沈予臻极具蛊惑性的笑容迷惑。 「所以,如果他不告诉我,你这次也会随便找个理由,甚至什么都不说直接离开我吗?」 他没听到沈予臻立刻回答,只是轻轻一声嘆息,才徐徐道:「我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自从他回国以来,他思考过各种可能性,他也曾经说服自己让李南承知晓所有的真相,好让他戒备危险的靠近,或如他所愿同自己共同面对一切劫难。 可是当危险实实在在地来临,当他们因为疏忽着了季识则的道儿而被绑走,李南承为了救自己又再度被牵扯被伤害,让沈予臻无论如何都难以原谅自己。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目的是什么……我不能拿你冒险。」 明明是那样生死攸关的事情,沈予臻却说得轻描淡写,还不忘抬手轻柔地顺着李南承的碎发,仿佛在安抚自家受惊的小猫。 「可是臻臻,你从来都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沈予臻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如果真要让他拿李南承作为赌注,他又怎么可能捨得。 狭窄的电梯间里,沈予臻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嘆息道:「当年我在康復中心拼命练习,还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科研上,一方面想要找到可以弥补我这些残缺的方式,一方面……阿承,我需要填补对你的各种思绪——」 「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在我无数次想起你,想起我们成长过来的种种,我知道我该回来了,但我说服不了自己,我希望站在你身边的是一个没有瑕疵的沈予臻……遗憾的是,跟自己较劲的这些年,我错过你太多了,而这样的我一旦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不但不能给你带来安稳的幸福和简单的愉悦,反而会招致更多的危险……我爱你,是件太复杂的事情。」 嘶—— 话音刚落,一股血腥的味道便充斥在二人鼻尖。 李南承撕咬着沈予臻的锁骨,浅尝着他唇齿之间溢出的鲜血,极度贪婪、极度渴望,下一秒,沈予臻的耳边清清楚楚响起李南承沉稳而坚定的声音。 「我也爱你啊,很简单了是不是?」 沈予臻望着那双动人的眸子,一时无言。 「我不要你这样的保护。」李南承的眼神亮晶晶,嘴角还挂着血,勾唇一笑,「我不怕危险,我就是危险。」 黑暗之中,两双深邃的眸子望进对方眼底,片刻过后,沈予臻抬手用拇指抹去了锁骨旁的血迹,笑容灿烂。 那只沾了些血迹的手突然顺着李南承的胸膛一路划至他的腰间,拉着他的腰带将向自己,与此同时,手指一根一根从李南承的裤腰处探入,带着一丝冰凉触及他的肌肤,又附在李南承的耳边,声音蛊惑。 「我可没说,要丢下你。」 电梯间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大,摄像头也被沈予臻贴心地用外套盖住,然而就在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极为尴尬的声音从面板处传了过来。 「咳咳……那个,二位刚才是按了紧急按钮吗?」 第210页 「……」 是电梯维修人员。 半裸的李南承埋在沈予臻脖颈间,只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太背,丢人丢得到处都是。 空气大概静滞了几秒钟,还是沈予臻下意识胡乱捞起件外套,将李南承整个人包裹起来,声音极为镇定地回应道:「是的,您好,我们这里是京安大学附属医院c栋3号电梯,我不确定具体在几楼,应该是停在了三层到四层附近,电梯编号是……嗯,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前,电梯突然停了下来,里面有两个人,温度……有点高,空气还好……请尽快派人来帮忙,好的谢谢……」 李南承听着沈予臻不慌不忙地向那边的维修人员介绍他们被困的大致情况,思绪却根本不在如何快点从电梯间离开这件事上。 他只是沉默着攥住沈予臻的衣襟,在黑暗之中望着沈予臻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那股子害羞劲儿全然抛之脑后,瞬间只想和沈予臻继续方才被打断的火热。 抱着这样的心情,李南承越想越气,可对方又是来帮忙解救他们的,自己又不好埋怨什么。 顺利离开电梯后,李南承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被沈予臻搂在怀里往办公室走。 「想吃点什么?」 沈予臻将李南承按在办公椅上,自己则靠在办公桌旁刷着手机屏幕,还以为李南承这么不开心是因为没吃饭,毕竟现在都这么晚了,而且折腾了这么一通,李南承一定饿坏了,他记得前一阵子李南承还在念叨着想吃甜的。 「锅包肉怎么样?会不会太甜?那……」 「我刚刚吃饱了。」 陷在办公椅的李南承突然弹起身来,直接一腿跪上了办公桌,勐然间将沈予臻扑倒在干净宽大的办公桌上,挑起沈予臻的下巴,笑意盈盈。 「但不介意再来点饭后甜点。」 * 鑑于李南承这种性子的人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后来李本溪和陈桑不过是跟他分别通过一次电话,听到他那种雀跃的声音,就知道他和沈予臻已经和好了。 被夹在中间的祈年也总算放心下来,火急火燎跑到二人家里,还带了些补品水果之类的,大概上次的绑架事件之后,让他还有些在意李南承和沈予臻的身体状况。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实在没必要百忙之中特地跑来的。」 李南承招唿祈年的间隙,沈予臻已经很有眼力见地把水果拿去清洗,全部切好放在盘子里端回了客厅,笑意盈盈地望着李南承听他讲话。 「你们最近很忙吧?这件案子总算要告一段落了。」 「是啊沈长官带来了很多有用的信息,现在正在做收网准备。」 祈年不好意思地从沈予臻手中接过一杯果汁,很有礼貌地向他欠了欠身,喝了一口又放回茶几上,正在琢磨着哪些内部情况该说哪些该保密。 「你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我们对你们警方办案的进度也没什么兴趣。」 沈予臻看着祈年手足无措的模样,难得笑了出来,不同于平日里那种清冷而有距离感的笑容,这次的笑容里散发着由内紫外的松弛感,不由让祈年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下来,毕竟发生了这么多危险的事情,他真的担心沈予臻对他们的印象会大打折扣。 「你刚刚说的沈长官——是什么人啊?」 折腾了一大圈,李南承还没见过沈寻,而且他现在又突然想起来当时在病房里看到的那张陌生面孔。 「还有之前阿臻住院的时候,一直守在他病房里的男人——那又是谁啊!」 沈予臻望着他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自家的醋罈子总算想起来秋后算帐了。 不过单纯的祈年并没有觉察到他们小情侣之间的情绪,反而认真解释起来:「沈长官就是四哥你小婶的亲哥哥啊,他之前不是一直在部队嘛,悄悄告诉你,他的军衔可不低哦……不过嫂子做完手术当天,我们赶去处理据点就没抽出时间探望他,虽然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记得当时沈长官特地留下他身边的副官姚哥在嫂子的病房里,应该就是他吧?」 话毕,祈年还向沈予臻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似乎是在等他确定。 而被两双澄澈的眼睛眼巴巴望着的沈予臻,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解释什么。 回过神来的李南承突然震惊道:「小婶的哥哥?!那我应该怎么叫他啊——」 祈年撑着脑袋极为认真地思考着:「按照辈分来说,应该是喊舅舅吗……」 「……」 沈予臻听着两个人突然就「李南承应该如何称唿沈寻」真的认真讨论了起来,不由为他们俩的纯粹觉得十分美好。 如果陈桑也在这里能看到这一幕就更好了,他该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地被一个多么单纯的孩子爱着。 「沈长官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本来他从部队回京安就是特意挤出来的时间,跟上级专门打了报告的……他这次不光帮我们扫清了器官交易的地下据点,还搜罗了许多高氏制药违法生产和交易的证据,另外京大和京安大学附属医院的管理层也都被一一调查了——哦对,沈长官还提到当年他主动捐献骨髓,却被告知病人家属拒绝接收的事情,我们也循着这条线索摸到了京大附属医院内部的情况,也算是给像斐恩一样被残害的生命一个交代了……」 「那真是解决了不少难题啊——等他离开京安之前,我们可要好好同舅舅问候一番,是吧阿臻!」 第211页 李南承提起沈觅的家人就来了劲头,明明都从来没有见过沈寻,却仿佛对方已经是自己很熟识的大家长一般,期待值直接拉满。 「好。」 沈予臻轻轻地回应着李南承,抬起手来自然而然地将李南承嘴角的点心屑擦干净。 正好,他也有很多事情想向沈寻问清楚。 「对了四哥,你现在也回到实验室,和嫂子一起研究病源了是不是?有什么进展吗?」 「进展啊——很顺利!」李南承抬手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顺势靠在沈予臻的肩头,「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听话学生,之前基本都没和贾徽猷呀谢群彦呀,这样泰斗级的人物公事过,全託了阿臻的福,讨论研究时迸射的思维火花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大学时期的热血!」 沈予臻瞧着他的模样不由蹭了蹭他的鼻头,他哪里有自己说得那样顽劣不堪啊。 「那就好,医学研究方面的事情我们是外行,还要多亏你们,才能彻底遏制当年遗留下来的病毒危害。」 自信满满的李南承笑着同祈年打包票,而没有注意到沈予臻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还没有结束。 新组建的研究组里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医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贾徽猷和谢群彦的名声最为响亮,更何况初代研究也是由他们二人牵头进行的,虽然过程中出了些差池被半路喊停,但总归经验和阅歷摆在那里,所有平时傲然自若的佼佼者们也都敬他们二位几分。 而此次成员之中,除了几个打下手的小孩儿,李南承和沈予臻算是年纪最轻却在这个领域小有成就的人了,而且又因为他们跟安时、秦旸、沈觅的关系,许多曾为同窗的「叔叔阿姨」们,也不由在闲暇之余多关心了李南承和沈予臻几句,更何况他们俩看起来亲密得不止像兄弟一般。 「我当年在京大医学院读书时,和小觅安安是同学……其实当年如果我们多拦着点安安,要她别太冲动从长计议,或许她就不会被学校除名了,可怜她年纪轻轻又极有医学天分,却无端捲入这场阴谋被季识则算计害死……」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的女人,戴了个金边眼镜,提起来沈觅和安时就有些声音哽咽。 「季师兄也是很有造诣,可惜他选错了路,我还记得他对我们照顾有加,可没想到竟然只是披着羊皮的狼……」 「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眼瞅着她愤恨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另外一个有些发福的男人赶紧把话接了过来,一脸和蔼地望着两个「孩子」,「我总觉得南承和予臻身上有小觅和安安的影子,真好,你们也像小觅和安安当年一样十分要好,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就是不一样啊,做起研究来也特别有默契,每次你们负责的部分总是完成得很出色。」 「不,我们是情侣。」 李南承本来还想要怎么措辞,好让在座的前辈们不在知晓自己和沈予臻的真实关系时不那么震惊,结果沈予臻已经波澜不惊地开了口,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兴师动众解释的事情。 李南承明显感觉气氛僵滞了那么几秒钟。 「对,我们已经办过小型婚礼了,阿臻他啊,是我的爱人。」他郑重地拉起沈予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只是正经不过几秒,透过玻璃窗望见另一间屋子里的贾徽猷和谢群彦还在工作,便又开始耍嘴皮,「贾老师和谢老师为了医学事业奉献终身,都没有组建家庭,哪像我啊,成天赖着阿臻跟他形影不离的,我都怕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 「说得这么好听,也不见你收敛些。」 李南承被贾徽猷一调侃,就立刻想到了那天他火急火燎跑来医院堵沈予臻,电梯门一开便整个人扑到了沈予臻身上,后来电梯出了故障,他们俩也一同失了控,就差那临门一脚被维修人员悬崖勒马,难道这件事被那人当个趣事散播了出去!再怎么说他李南承在医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让医院里的小护士们一八卦那可还得了! 糟糕,好羞耻。 当然,这不过是李南承心虚的表现,毕竟他对沈予臻有多么放肆,几位前辈在实验室工作时就能琢磨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嘴硬的李南承听着几位前辈的调笑,不由撇撇嘴道:「我不光明正大一点,那还不是怕别人瞧上阿臻一直惦记着!」 还真像个满身怨气的小媳妇儿啊—— 话音刚落,几位前辈的笑声可是更爽朗了。 「不过说起来,我记得季老之前也有个未婚妻吧?但后来好像因为季老太沉迷研究,对她不闻不问的,人家一寒心就跑了。」 「听上去像是季老能做出来的事儿诶——他对医疗事业真的是热爱得发狂,连家庭都顾不上那种。」 「这事儿我有所耳闻啊!我记得有一年冬天,那个未婚妻还找上门来了呢——就在咱们医院,手里还领着个小姑娘,看上去特别可怜。」 「难不成那是季老的孩子?」 「不能吧,季老可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季老之前那个未婚妻后来也找了个医生,因为是咱们同行所以我当时在线吃瓜来着,好像他为了娶季老的未婚妻,直接从医院辞职了,自己跑去做什么富贵人家的家庭医生,赚的多时间还自由。」 第212页 「你说的不会是老柯吧?我听说他品行可不太好,被僱主解约之后,每天酗酒还赌博,脾气暴躁得还打老婆,有一次喝酒从天台上摔下去人直接没了,后来就没什么关于他的消息了。」 「季老心善,没准偷偷照顾着那母女俩呢……说起来,他那个未婚妻一直身体就不太好。」 「那她领着女儿来找季老,不会是来託孤的吧……」 几位前辈越说越离谱,还生怕贾徽猷突然从对面的实验室过来,一句话瞟三眼,以防被正主发现他们在背后议论纷纷。 而一直乖巧地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李南承和沈予臻越琢磨越不对劲。 老柯……家庭医生……女儿……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第68章 68 其实自从沈予臻被季识则绑架那次回来后, 斯黛拉就想找个机会见见他,一是担心他的伤势,二是顾虑案件进程,只是中间事情太繁琐, 一时耽误了。 而斯黛拉的本意也是单独约沈予臻出来谈些事情, 但她发来的简讯的时候好巧不巧又被李南承瞧去了, 李南承总以为是斯黛拉在国内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朋友,所以一有什么事情就会第一时间来找沈予臻帮忙, 索性就十分热情地让沈予臻邀请斯黛拉来家里做客。 没想到沈予臻竟然还真的由着李南承荒谬的想法向斯黛拉提出了邀请,斯黛拉在知道真实原由时,毫不意外地在心底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 不过她最终还是来了。 「你最近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吗?感觉你从踏进我们家门儿的那一刻起,心情就不大好的样子。」 记忆里的斯黛拉仿佛一支血色玫瑰,明媚而张扬, 可是总感觉今天的她太过柔和了些, 李南承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下意识问起了她的近况。 「还是你有什么事情想单独和阿臻讲?需要我迴避一下吗?」 沈予臻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皱着眉头淡淡地望着斯黛拉,仿佛也在猜测斯黛拉特意前来的意图。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斯黛拉了。 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需要斯黛拉来周旋了,从私心上来说, 沈予臻是不太希望斯黛拉继续捲入其中的, 就像祈年一样, 在亲人的仇恨得到痛苦的宣洩后,至少再也没有其他理由值得他们在停留在危险的悬崖边踌躇。 他以为斯黛拉这么久不露面, 已经像祈年一样相通了一切,不会再执迷于过去的恩怨, 而着眼当下,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她今天来见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斯黛拉的笑容有一些疲惫,但她也只是摆摆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沈予臻端来的果汁。 「我是来告别的。」 话音刚落,就连沈予臻的眼里也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诧异。 「告别?你要去哪里……」李南承话都出口了,脑子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都忘了你不是京安人,当时会来这里,也是担心阿臻的状况才跟了过来,一眨眼都这么久了。」 不是,京安人吗…… 斯黛拉低下头,长发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是啊,看到臻跟李医生相亲相爱,我也放心了——这里没有我的家,我就算留在京安,也不会安心的。」 那天在家里,基本上都是李南承极其开朗地同斯黛拉话起了家常,而沈予臻更多地是作为一个旁听者,时不时给李南承一些适当的反应而已。 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依照斯黛拉的性子不会就这样离开,虽然沈予臻更希望相信她是真的放下了一切,但她在简讯里的语气以及刚进屋时的闪躲且犹豫不决,还有现在同李南承说着些毫无关联的闲事却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全都暴露在沈予臻的眼前,让他不免怀疑。 她原本到底是为什么事而来呢…… 「阿臻?阿臻——」 「嗯?」 思虑之时,沈予臻有些走神,等李南承抬起手肘戳了戳他的胸脯,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李南承撇撇嘴,有些不满道:「你根本没在听嘛……」 「没准沈医生只是在心里暗暗幻想与爱人共沐夕阳的美景,一时失神也可以理解嘛——毕竟李医生这么多年都魅力不减,把沈医生迷得日思夜想,死心塌地。」 见沈予臻一脸茫然的模样,李南承和斯黛拉瞬间笑成了一团,更让沈予臻有些不知所措了。 「斯黛拉说电视塔那边过一阵子会开放嘉年华,那边观景台的视角可以看到绝美日落,现场还有很多小游戏小活动,推荐我们过去来场浪漫约会呢——她觉得我们最近这些天太忙了,都没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而且药源研究也快告一段落了,等清闲了不如去转转。」 李南承滔滔不绝时,沈予臻的视线不由撞上了斯黛拉意味不明的神情,只是他没来得及细想,回过神来望向李南承回应道:「好啊,都听你的。」 两个人又在斯黛拉的眼皮下亲昵了一会儿,她望着那极为温馨的一幕,淡淡地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 ——李南承和沈予臻当年被迫分别十年之久,重逢后好不容易经歷各种磨难才走到现在这般美满的局面,她不该再将沈予臻牵扯进来。 至于事态如何发展,便顺其自然吧。 第213页 * 几天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正装出席的李南承和沈予臻早早到了场,准备接受记者们关于彻底清除该类病毒的药物研制的相关提问,只是研究组里的两位权威贾徽猷和谢群彦迟迟没有现身。 「怎么回事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贾老师和谢老师怎么会迟到呢?」 趁着时间还没到,李南承拉着沈予臻到后台窃窃私语,正觉得纳闷。 而沈予臻阴沉着一双深邃的眸子,淡淡回应道:「可能有事耽误了吧。」 话音刚落,便从採访区传来一阵躁动,李南承和沈予臻预感不好,赶紧从后台跑了出来,只见展台的电子大屏幕上突然投影出一个直播,画面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带着口罩,其身后是一片黑暗,只能看到一张单调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因为镜头没有聚焦到他身上,所以无法立刻判断出他的身份。 但李南承和沈予臻瞧见屏幕的第一眼,便辨别出了二人是谁。 那是贾徽猷和谢群彦。 他们眼睁睁看着直播间的人数暴涨,在网络稳定的期间,有些眼尖的记者或者网民也猜测到了画面中的人是谁,同时联想到了他们与最近这些案子的关联。 身着便衣的陈桑和祈年今天本来只是想听听李南承和沈予臻他们的研究成果,没成想竟然出现了这档子事,连忙联繫技术科的同事定位直播地点。 「祈年,你在这里控制现场局面,我去抓捕谢群彦和贾徽猷——」 「是!陈队!」 就在陈桑跑出发布会的那一刻,大屏幕里传来了谢群彦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谢群彦。」 画面不再波动,谢群彦紧皱的眉头终是舒展了些,似乎对调试好的网络信号很是满意。 「今天,借着发布会的机会,我想将这场长达几十年的伪装撕开,为这些背叛与冤屈彻底做个了结。」 话音刚落,大厅里的记者和观众们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很快又自发地平息了,全部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在大厅之上,等待着谢群彦这位医学界的泰斗说出真相,而此时手术床上正躺着昏迷不醒的另一位医学泰斗贾徽猷,恰恰说明事态的轰动性。 人群之中,有人想要捕捉头条新闻的热点,也有人真的渴望真相。 「祈年,能不能想办法切断屏幕?断电断电,不能让谢群彦在直播间继续带节奏!」 李南承虽然也很想知晓一切内幕,但不是以这种蛊惑人心的轰动方式,而且如果让事态按照谢群彦安排地那般发展,只怕他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群彦黑掉了电视塔的信号,就算切断了这里的电源,直播也能够通过其他方式传播出去!」祈年面露难色,目光在李南承和沈予臻之间流转,「而且如果我们在这里强行切断电源,可能会引起群众的不满和躁乱,反而更加不好控制局面……」 电视塔…… 电视塔那边过阵子准备开放嘉年华…… 难道斯黛拉当天到家里去,其实是想让自己劝劝谢群彦回头是岸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转变了念头,对那些琐事丝毫不提及,只希望自己和李南承能够好好生活…… 所以她大概早就对谢群彦的计划知晓几分了,但受着谢群彦诸多恩情的她,借着谢群彦之手復仇的她,有什么资格要谢群彦放心他心底尘封几十年的怨恨呢——唯一有资格的人,只能是沈予臻。 「阿臻,怎么了?」 李南承觉察到沈予臻的脸色很不好,担心他最近太过疲劳身体不适,抬手刚想扶住沈予臻,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错开了。 「大厅里人太多,空气不流通,我有些胸闷……我去卫生间洗把脸,阿承你不用担心,先帮着祈年想想办法,跟陈桑那边随时保持联络,我很快回来。」 说罢,沈予臻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祈年眨巴眨巴眼睛,极为担忧:「四,四哥……嫂子他没事吧?」 李南承没有回答,只是那张俊美的脸已然阴沉下来。 心思沉重的沈予臻在边拨通了斯黛拉的电话,边一间一间查看卫生间里是否还有别人在场,在确定空无一人时,便将「打扫中」的提示牌放置在了卫生间门口。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沈予臻直接开门见山:「谢群彦在哪里?」 「……」 「你应该清楚,跟我装傻是没用的。」 「我真的不知道……」斯黛拉能听见沈予臻那头微愠的情绪,她似是轻嘆了口气,无奈道,「贾徽猷是他最后的怨念,他想要亲手了结,不愿意任何人插手……我只是怕他为此毁了自己,才冒出了请你帮忙劝解他的念头,但是——比起再次将自己陷入沼泽的中央,我更希望你和李南承安稳地幸福着。」 沉默片刻后,沈予臻又问道:「他有透露过任何线索吗?」 「没有,他让所有曾经追随过他的人都离开——他当初的允诺已经达成,所有冤屈都被洗清,所有公道都已经讨回,只要他完成最后一步,一切将会回到正轨。」 仿佛在交代遗言一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除了他,对吗?」 斯黛拉没有回答,那是她的默认。 沈予臻知道他没办法再从斯黛拉这里获得任何有用的线索,又不能再在卫生间待太久,索性挂了电话。 第214页 然而刚拉开门的瞬间,李南承竟然就沉着一张脸,抱胸站在门口等他。 「阿承……」 余音还卡在喉咙中,下一秒,李南承突然伸手一下抓住了沈予臻的肩头,同时又钳制住沈予臻的脖颈,整个人向前压去,在李南承进入到卫生间的瞬间,又抬脚将卫生间的门扣上,砰地一声,随着门紧闭之时,沈予臻也被李南承压在了洗手池边。 此时,沈予臻才看清李南承眼底的悲伤。 「我说过,不准骗我。」他红着眼睛,说不清是怒火中烧还是悲痛难掩,只是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质问沈予臻,「告诉我——谢群彦今天导演的这场戏,你之前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他说得那般坦然,坦然到仿佛错的那个人是李南承自己。 「你……」 被钳制住的沈予臻突然俯下头来探出了舌尖,在李南承那只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背上轻轻舔舐了一口,温热而湿润。 「走吧,祈年还在等我们帮忙……至于谢群彦和贾徽猷所牵扯的事情原委,他会一五一十亲口告知大众媒体。」 等二人回到大厅的时候,谢群彦已经完成了他的开场白。 「贾徽猷是我的师兄,从少年意气风发,到如今满鬓白髮,我们实在太熟悉彼此了,自然对他的个性和经歷最为了解——我必须承认,贾徽猷在医学领域颇有建树,他对医学的热爱也是其他人所不能想像的,可人一旦进入到偏执的地步,总会作出错误的选择。」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本该病痛缠身只能倚靠轮椅行动的谢群彦,突然稳稳地站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推开有些碍事的轮椅,从镜头最前端绕到了手术台后,灯光聚集在一动不动的贾徽猷身上,平静地仿佛已经毫无生命体徵。 「对于无药可救的病患而言,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实验体为研究做贡献,而不是苟延残喘地继续耗费资源——这是你们所尊重的医学泰斗,贾徽猷曾经说出的言论。」 但凡对医学界有些关注的人,都多多少少对贾徽猷有所了解——他可是出了名的痴迷医学研究。 那些关于他的未婚妻因为他对医学的疯狂和对家庭的忽视,而决定与他狠心分手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要支撑他那些庞大体系的研究,必然需要稳定且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于是他选择了一条极为残忍的道路。 这些年来,贾徽猷先打起了尸体的主意,将那些完好的器官导入黑市流通买卖,以换取高额收益,但很快便招致了警方的调查,从而令他不得不收敛几分。 后来,贾徽猷又想到了另一种对他而言更长久且安全的方式——他从患者的身上无情地夺走了高位者用金钱买不来的健康器官,换来高氏制药得以崭露头角的机会,反过来又以高氏制药的财力和制药技术为支持,不断巩固自己的研究链。 而那些可怜的实验体,便是贾徽猷自作主张地实施他理念里的优胜劣汰,故意隐瞒患者的病情或是将他们重生的希望磨灭,最终无可选择地成为他冰冷仪器下的小白鼠。 「在他的眼中,患者的生命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医学成就。」 只是医院内部的安排更新叠代,贾徽猷不可能永远站在最有利的位置,轻而易举地不引来怀疑的目光继续进行自己自私的研究,于是他先是看中了季识则。 「其实说句公道话,识则那孩子也是可怜,如果不是成为了贾徽猷的学生,他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和更坦荡的人生,而不是受着不干不净的恩惠,一路踩着朋友的血肉爬上现在的地位,提心弔胆地坐拥随时可能会被推翻和被践踏的名誉与簇拥。」 那一年,贾徽猷邀请谢群彦参与这场初衷是实现在这一领域的突破而造福更多人的研究。 于是,师兄弟一拍即合,还领着几位得意弟子一起加入研究组,其中就包括秦旸和季识则。 然而,他在暗地里进行的勾当却被季识则发现了。 「那孩子很老实,又因为家境贫寒,就算在医学上再有天赋和建树,骨子里也还是极为自卑的更何况他当时还是个岌岌无名的小实习生,但良心的不安又让他没办法对这件事缄口不言——所以,他选择告诉了他当时最好的朋友,秦旸。」 许是因为年轻人热血方刚,又怀揣着最为纯粹的热爱,秦旸在得知贾徽猷的真面目时,便直接将这件事举报到了上级,然而还没等到结果,就突然传出秦旸因工作过劳而昏迷,最终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 「他是为你死的。」 在安时联合京安大学医学院的同学们,一起抗议学校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时,季识则本来也想出面作证的,然而却被贾徽猷先一步叫到了办公室。 这句话犹如一场梦魇,在季识则后来的几十年人生中时时低语,仿佛深渊的诅咒。 为了保全自己,季识则最终顺了贾徽猷的心意,为秦旸的死作了伪证,而那往后的岁月里,他也成为了贾徽猷一道坚实的挡箭牌,更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运筹帷幄的利刃。 当然,只有季识则一个人是不行的——为了医学的突破,贾徽猷必须源源不断地汲取新鲜的智慧,用最聪明且年轻的大脑为自己效力。 而京安大学医学院每每新入学的学生们便成为了他的目标。 第215页 只是他需要一位牵线人,为他从京安大学输送满意的小白鼠,而贪婪无度的梁泊帆便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考察那群学生的背景,挑选出好拿捏的人选,让他们即便在实验室里致了癌,也没有能力与他们抗争,只能苦苦等死。 这么多年来,他们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却乐此不疲。 谢群彦讲述那段往事的时候,声音略有些疲惫,但仍然能听得出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的学生,他最引以为傲的秦旸,有多么无辜! 操着手术刀的手每讲一句话,便在贾徽猷的身体上划下一道,不足以致命,但却疼痛无比。 「他的所作所为潜藏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将他在当下绳之以法,但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他继续残害这个社会——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从那些无辜生命中掠夺而来的一一讨要回来,让他也尝尝被放弃、被背叛的滋味。」 最后一刀刺入贾徽猷的身体里,连接着他的心电图突然跳动几下归于一条平缓的线。 谢群彦不紧不慢地为他安上抢救的仪器,就像当年贾徽猷对待秦旸的方式一样。 与此同时,谢群彦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伴随着两道男人谈话的声音,他开始了对贾徽猷插管抢救,并注射各种激素。 「现在高靖昂也死了,我们失去了药源的供给,你有什么想法?」 「有人想要挖出三十年前被我们特意掩盖的真相。」 「……」 「和你在这个茶室里品过茶的人都死了——你说,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录音机里的杂音呲呲啦啦,直播画面里,谢群彦的表情已经冰冷至极,他的视线几乎模煳了,望着那具逐渐浮肿变形的尸体,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惨死的秦旸,还有他那张总是自信满满的笑脸,仿佛在对他说「谢老师,这次又是我赢了」,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将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四岁那年,在最好的年纪里,徒然凋零。 谢群彦的双手颤抖着,嘴角弯起一道极为僵硬的笑容,随即冷言道:「梁泊帆和高靖昂都死在我的手里,季识则因为执迷不悟而被警方一枪毙命,还有很多很多罪有应得的恶人都受到了迟来的惩罚……最后一个是罪魁祸首贾徽猷,如他所愿,我亲手成全他。」 话音刚落,大屏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刚刚定位到谢群彦所在地的警方姗姗来迟,最后找到的只有一片废墟。 直播间因为爆炸和大火而被中断了信号,与此同时,沈予臻的手机里收到一封邮件。 是谢群彦的邮件地址。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在实现復仇计划、并揽下一切罪责、再自我了结后,便把收尾工作留给了他最信任的沈予臻。 那是他最后的温柔与忏悔。 第69章 69 邮件内容没有多余的寒暄, 也没有依依不捨的道别,只是一串乱码,后来沈予臻请警方的技术人员破译后,发现是谢群彦这么多年收集的罪证, 足以让这桩涉及多方牵扯的案子证据链闭环, 而另外得到的信息, 则是秦旸骨灰的所在地。 谁也不知道沈予臻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认定秦旸的,按理说他该是沈予臻母亲的前男友, 但当然也有碎嘴的声音怀疑沈予臻是秦旸的孩子,但沈予臻对于这些无聊的嚼舌根向来是不在意的。 无论如何,秦旸算是一切事件的开端,他发现了病源的传播,并为了阻止贾徽猷而被残害致死, 自此, 所有跟他有牵扯的人,无论是希望为他夺回公道的谢群彦、安时、沈觅、陈逾川等人,还是费尽心思保守那个丑陋秘密的贾徽猷、季识则、柯嘉韵之流,都或多或少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既然如此,就让为秦旸的安葬成为一切的终点吧。 李南承陪着沈予臻将秦旸的骨灰安放在了陵园一处风水还不错的位置,以后逢年过节来探望安时、沈觅他们时,也能替他烧烧纸、祈祈福。 接下来几天, 以陈桑为首的警察按照谢群彦提供的证据以及他们之前所掌握的线索, 将整件案子彻底做了个了结。 李南承见他们实在辛苦, 便和沈予臻商量了下,请陈桑和祈年来家里吃饭, 顺便在饭桌上牵牵红线,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气得李南承直接把沈予臻喊进了书房,想要敲打他一番。 「陈桑,其实……小祁那孩子挺好的。」 李南承说话本来就直接,基本没什么铺垫,让本就一头雾水的陈桑听到他的用意后,不由怔在原地。 「是因为怕予臻吃醋,所以阿承你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便急于和我撇清关系吗?」 明明是故作轻松的调侃,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陈桑的嘴巴里说出来总觉得酸酸的。 李南承怕陈桑误会自己的意思,连忙摆摆手道:「不是……阿臻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哦,那是我不够大气了?」 「……」 好傢伙,李南承说话越描越黑的本领仿佛越发炉火纯青了。 明明只是想撮合陈桑和祈年,为什么他们的对话会直接变了味! 索性,向来急脾气的李南承也没有多少耐心了,抱着个胸往椅背后面一倒,沉着张脸直直地盯着陈桑,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陈桑,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我以为阿臻回来这么久,你也知道我们……知道我们彼此深爱,甚至已经在海岛办过简单的婚礼,更何况当时我们之间产生了误会,不也是你向我挑明了他故意向我隐瞒的真相才让我们和好如初——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 第216页 李南承嘆了口气,实在不明白陈桑怎么就对自己痴心不改。 「你是人民好警察,我就是个败类渣渣,我玩弄过你的感情,是我无耻,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能不和我计较这些吗?我是真心希望你得到幸福,而且祁年那孩子确实很适合你,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祈年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对你的心意,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 陈桑却是自嘲一笑道:「呵,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在你眼里,除了自己谁都跟我很合适。」 「陈桑,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回头看一看呢?祈年那孩子一直紧紧跟在你的身后,但又怕太给你压力而没有直接越矩,他的良苦用心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在乎吗? 陈桑不想在李南承面前讨论这件事,只是冷言道:「我祝福你们是一回事,但你把我推给别人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说,你对祈年那孩子,只是上级对下级的关心,哥哥对弟弟的照顾?你能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对祈年就没动过一点恋人之间的感情吗?你就从来没有一次想像过与他有关的未来吗!」 「……没有。」 陈桑回绝地很痛快,甚至完全接上了李南承那段话里的尾音,以至于他的声音几乎都淹没在李南承的余音里,整间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什么动静。 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心虚的两个人下意识都以为方才站在门口的人正是他们刚刚在谈论的主人公——祈年。 「祁年?」有些惊慌的陈桑一步便冲到门口,可是屋外却只有沈予臻一个人站在那里,于是对沈予臻的询问便脱口而出,「祁年呢?」 明明都没有看到祈年的身影,他却坚信方才落荒而逃的人就是祈年,甚至毫不犹豫地便向沈予臻发了问。 「大概听到你们对话,放下水果就跑了。」 毫不意外的沈予臻手里还捧着本医学书,眼睛眨巴了几下,神情极为无辜地向门口那盘水果挑了挑下巴。 「他见你们聊得久了,就想洗点水果上来……」 走廊里只有沈予臻一个人的声音,久久得不到回应。 此时李南承也追了出来,只见沈予臻漫不经心地俯身将那盘水果端起来,淡淡道:「亏了沙瓤的西瓜餵了苍蝇。」 陈桑离开李南承家就直奔祈年的那间出租房,路上一直给祈年打电话也没人接听,到了楼下却见他那层的卧室关着灯,敲门也没人应,邻居说今晚压根儿就没见到祈年回家。 他能去哪儿呢…… 鬼使神差的,陈桑就找上了李忱砚——他毕竟是祈年的上级,算得上是祈年来到京安前最亲近的人了。 「祁年回部队了。」李忱砚莫名其妙地望着突然跑来的陈桑有些纳闷,「他没告诉你?」 陈桑坐在一边没有说话,李忱砚也就立刻察觉到了——这俩人肯定闹了不小的别扭。 虽然李忱砚在感情上遗传了李家人的迟钝,但毕竟旁观者清,陈桑和祈年只见的弯弯绕绕他也知晓个大概,只是嘆了口气,向陈桑解释道:「他犹豫很久了,回来等分配工作还是继续留在部队。」 「以前他唯一的家就是部队,所以这样的选择对于他并不会有什么悬念,可是前一阵子他告诉我,他决定留下了……但这样一离开,又是至少两年时间。」 李忱砚的语气有些惋惜,他其实很少在发表言论时表现出强烈的个人情绪。 陈桑听着李忱砚的话,脑袋嗡嗡的无法思考,突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他一定会参加几天后的哀悼会的!」 社会大众自发为所有被无端捲入这场灾难的受害者们举办了大型哀悼会,许多记者和志愿者一起梳理了全部的时间线和事件说明,并在大屏播放了被公开的证据和相关照片及影像。 这是哀悼自己哥哥的好机会,祈年不可能不出现。 只是来祈福的群众实在太多,陈桑根本就没见到祈年的半点身影,只是极为失落在立于人群之中,心中五味杂陈。 而李南承和沈予臻也参加了这场哀悼,看着那些闪过的遗像上,也有自己熟悉的脸庞,全场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悲痛。 沉寂了几十年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拨云见日,只是他们仍然无法真正释怀,因为已经失去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弥补。 影响的最后,是那段谢群彦在直播间对已经失去生命体徵的贾徽猷做无用的急救,按理说这段视频已经被全网和谐,但他们还是偷偷备了份,打码放出了重要的证词部分。 一场大雨骤降,仿佛在为跨越几十年的冤屈洗尘。 * 在扫除其余涉案人的时候,陈桑他们发现了一个寡言少语的女孩。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她几乎是等比例长大,李南承和沈予臻一眼便认出她是当年在游乐场遇到的那个女孩小葵。 经过警方的调查,小葵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现在孤苦伶仃无所依靠,只能暂时收留在孤儿院,但她似乎很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有时极为沉默,有时却像受了刺激般疯狂,情况不容乐观。 斯黛拉决定带着小葵去南方重新开始新生活的那天,李南承和沈予臻特地来机场送她们,只是到头来,李南承对两个女孩的真实身份和从前对自己的算计全都一无所知。 第217页 对于斯黛拉,李南承只当是与沈予臻分别的十年空缺里,替自己照顾沈予臻的恩人。 对于小葵,李南承只当是一个被迫捲入那场恩怨中而失去了亲人的可怜孤儿。 或许小葵愿意跟斯黛拉离开,对她未来的成长也是一种更为阳光的选择。 在进入安检口之前,斯黛拉不时扫了沈予臻几眼,模样踌躇,李南承一见便知道有些话她想单独对沈予臻说,便很是识趣地拉着小葵到一旁买冰淇凌去了。 「等去了南方,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尽管联繫我,我打个飞的就去给你撑腰,听到没?」 李南承自己也要了个双球甜筒,和小葵面对面坐在不远处的冰淇凌店外,一脸认真地嘱咐小葵。 「你黛黛姐也是女孩子,别看她总是一副兇巴巴又无所畏惧的模样,真要碰上不讲理的王八蛋,吃亏的可是你们俩,知不知道?」 小葵专注在自己的冰淇凌球上,只是时不时听着李南承的话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记得第一次在游乐园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可是活泼可爱得很,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整个人都少言寡语的,他们又不好强行拉着小葵去医院做个心理治疗,只能凭藉他们多年做医生的经验,从她的一系列语言能力和肢体表达来判断,她可能精神受了些刺激,导致大脑受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復。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想尝试着带小葵换个生活环境,只是周围都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总不好照顾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好在斯黛拉在个时候主动请缨。 李南承差点忘了,斯黛拉当年可是照顾了沈予臻十年之久,对于这种精神治疗或许还真的很擅长,再说了,由她这样知性张扬且有医护经验的女人来照看一个小姑娘,是眼下的最佳选择了,总不能把可怜的小葵再送进孤儿院,让她本就严重的病情雪上加霜。 「喏你看啊——」 李南承突然从外套内侧口袋掏出来了几张卡牌,仔细一瞧制作得还挺精美。 「这个是我,我是南承哥哥记得吧?这张是予臻哥哥,我们俩是医生,有什么小病大灾的随时找我们……还有陈桑哥哥和祈年哥哥,他们俩是警察,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直接拨给他们……还有这个最骚的哥哥,他是律师,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总之,上面都有对应的电话号码,这里面你看谁顺眼,随便抽哪张,都会立刻接通你的电话,二话不说来为你和黛黛姐解围,一定记得哦——」 李南承顺手想摸摸小葵的头,但总觉得她现在是大孩子了,男女有别,还是不要让她误以为这种行为是正常的才好,便将在空中僵住的那只手收了回来。 小葵埋头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淇凌,并没有注意到李南承的动作,只是抬起头来,瞪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愣愣道:「……吃完了。」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的李南承眨巴了几下眼睛,看起来自己刚刚是白费功夫了。 不过下一秒,小葵便用湿纸巾把手擦干净,从李南承处拿过那一沓特意制作的卡牌,小心翼翼地收好,又见李南承手里的冰淇凌都有些划了,顺着蛋筒皮向下几乎流进了李南承的手背,她又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打开一包新的纸巾,递给了李南承。 「南承哥哥,要擦擦吗?」 「谢谢!」李南承见小葵愿意开口说话,还跟自己分享纸巾,笑得合不拢嘴,又乘胜追击道,「那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就回去找你黛黛姐和予臻哥哥,乖——」 而此时的沈予臻和斯黛拉正站在离安检口不远处的角落里说话。 沈予臻并不知道斯黛拉想要说些什么,倒是先询问道:「你不打算跟阿承他说清楚吗?」 大概是沈予臻从来不会主动关心别人,斯黛拉先是一愣,不过想起同李南承在一起后,沈予臻的诸多改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斯黛拉自然地撩了下头髮,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道:「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 「你是不想让他一下子接受那么多打击,还真是为他着想。」 沈予臻真的会不动声色地戳穿眼前人所有的小心思,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要是太不为李南承着想,你也不能让我好过啊。」 虽然是玩笑话,但沈予臻还真能为李南承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他只是看上去温柔,实际可是睚眦必报得很。 不过沈予臻没有回应她,只是笑了笑权当默认。 停顿片刻后,沈予臻又话锋一转,有种长辈的关怀感道:「这次你去南方定居,还要带上小葵一起生活,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联繫我们。」 「不会,小葵那孩子很可爱,也很可怜,我想像姐姐爱我一样,把所有亏欠的爱都给她——大人的恩怨不该降罪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或许同为当年案件的受害人,斯黛拉更能理解小葵的心情吧,如此,也更能先一步找到解开她心魔的方法。 「我希望,过去那些年的仇恨没能彻底摧毁你年少时的憧憬,现在你也还年轻,还有很多试错的机会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其实这句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因为没办法在触碰到亲人受害事件的冰山一角时,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所以宁愿放弃未来简单而纯粹的生活,也要背负着仇恨和怨念回溯更为复杂且痛苦的真相。 第218页 「你过虑了——老师他,从来没有逼迫我们什么,反倒是他一直在为当年自己对医学的痴狂而酿成的错误赎罪,尽量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一些家人的温情……贾徽猷不愿意停止的研究,致使太多无辜而年轻的生命陨落,看上去或许只是一个人的死亡,但背后摧毁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家庭……」 提起谢群彦和贾徽猷时,斯黛拉的情绪也越发激动了些。 「老师他为此自责、为此可惜,于是他能想到的方式就是收留我们这些孤儿,提供些金钱、甚至情感上的安抚,有的人或许就这样在不知真相的平淡中度过一声,而像我这样牢记仇恨的人,便会从他口中问出真相,成为他的一把利刃,但那血淋淋的锋芒本身就属于我自己,你们以为是老师太会蛊惑人心,但事实上,我们都心甘情愿,我们都自私自利。」 沈予臻微蹙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斯黛拉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句道:「斯黛拉追随老师一起死了,死在那场跨越几十年的恩怨里。」 斯黛拉露出自己惯有的那副张扬的笑容,但不若往常妩媚,而是明媚多一些。 「但苏港会继续为自己活着。」 她戴上了墨镜,往沈予臻的手里塞了听冰镇可乐,便拉着小葵同李南承和沈予臻挥了挥手告别,最后留在沈予臻耳边的一句话是—— 「学长,不用担心我,跟李南承好好的。」 * 一边忙于对案件的侦察,一边忙于对病毒的研究,等李南承和沈予臻同沈寻见上面,已经是事件结束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他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大院李家。 自从当年被陈逾川因为特殊的原因赶出来后,李南承和沈予臻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再在这里生活过了,只是偶尔会回来找些东西,但次数也很有限。 而对于沈寻来说,在李家生活的时日只会更久远。 「舅——」 李南承大老远看到沈寻等在大门口,就下意识朝着他挥手打着招唿,只是在沈寻闻声回过头来望向他时,李南承倒是难得被这副严肃的表情吓住了,后一个「舅」字直接被他强行收了回来,连表情都正经了很多。 而将李南承这一套动作神态看在眼里的沈予臻和姚守却偷偷笑了。 说起来,沈寻好像并没有见过李南承,倒是沈予臻四岁前在部队家属院生活过一段时间,沈寻当时还抱过他,大概这就是他对沈予臻有种特殊关爱的原因之一吧。 毕竟沈予臻可是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友的孩子。 「干爹。」 两个人凑近时,沈予臻突然冲着沈寻开了口,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得不轻。 「?」 「……」 沈予臻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会和别人套近乎的个性! 「你叫我什么?」 虽然被沈予臻称唿得有些冒昧,但沈寻脸上雀跃的星光却是不容掩饰的。 毫不夸张的说,他为这个称唿感到兴奋不已。 「我母亲生前跟我多次提过您——沈寻,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如果我能再次见到您,一定要喊一声干爹。」 不知道为什么,在十余年后再次听到安时的名字,听到她曾经对自己儿子的叮嘱,沈觅的眼眶里隐约有些泪花。 原来安时什么都明白——有什么能瞒得过心思细腻的女人呢? 安时让那个人的孩子唤自己一声干爹,已经是对沈寻最大的情谊了。 「太像了,你,真的很像他。」 当时的沈寻还是个新兵,长得虽然清秀,但是性子沖脾气暴,在部队里没少被欺负。 「我不过比他月份小,他就成了老沈,我成了小沈。」 老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对待沈寻这个有些不太讨喜的小傢伙。 那时候他们经常同进同出,一起加练,年纪轻轻的沈寻在部队里成长很快,而老沈就这样护了他许久,护着护着,就把沈寻护出了感情。 而当时安时正因为被学校除名无家可归,还怀有身孕,但她想一边继续为秦旸的死而寻找真相,一边继续自己热爱的医疗事业。 于是,被安时单方面绝交的沈觅偷偷给在部队里的哥哥写了信,希望他能帮忙在部队的医疗队中给沈觅谋个差事,只是依照沈寻当时的身份,他也没什么开口的份量,便将这件事同老沈讲了。 只要是沈寻提出来的要求,如果在合理范围之内,老沈都能尽量满足。 阴差阳错的,安时便被老沈安排进了部队,这下可直接招致了部队内的许多流言蜚语。 在众人的起闹下,沈寻气得直接跑出去执行任务,想起来老沈和安时甜蜜的模样,心一横干脆驻扎在阵地好久,都不愿意见老沈一面。 那时候年轻的他错把对兄长的依赖当作了恋人之间的喜欢,他刻意不去关注部队的消息,不去关注老沈的近况,结果还是心神不宁,每晚想着老沈的模样难以入眠。 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途中,沈寻陷入了危难之中,差点死在荒郊野岭,千钧一髮之际,老沈带着人出现在他眼前,像二人初识那般护着他,苦苦等候支援。 直到那时沈寻和老沈才互相说清了彼此间的误会,从此便只是最亲密的战友。 沈寻被老沈带回营地的时候,发现老沈和安时的孩子都已经两三岁了,那个孩子就是沈予臻。 第219页 只是沈寻根本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秦昀还是老沈的。 可当沈予臻郑重地询问他时,沈寻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笃定地回应道:「予臻啊,你是在部队里诞生的孩子,你身上流着最纯正的坚韧不拔的军人血液。」 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沈寻,并没有将上一代的爱恨情仇直接告知两个孩子,只是说自己跟沈予臻的父亲的确是亲密无间的战友,而他之所以对沈予臻十分关心,全是出自于对昔日战友的怀念与责任感。 再之后,他们一起回忆起大院李家的生活,回忆起他们心中共同的白月光的存在——沈觅。 提起妹妹时,沈寻又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沈予臻,这个被她养大的孩子身上,实在是有太多她的影子。 而当他的视线再落到李南承沈桑时,那副表情瞬间凝滞了。 李南承这个孩子,还真是典型的李家人个性,令他又不由想起了辜负了自己妹妹的李璟涉。 「南承,我想跟你单独谈谈,我们去书房。」 第70章 70 在沈予臻的注视下, 李南承战战兢兢地跟着沈寻上了二楼书房,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颇有一种见老丈人地紧张感。 一推开门,沈寻便直接拉开那张积了灰的椅子, 胡乱擦了下便坐了下来, 而李南承则站在门口, 难得拘谨。 「舅,舅舅……还是应该随阿臻喊你一声——干爹?」 虽说面对沈寻时有些莫名的紧张, 但李南承还是大大方方地先开了口,毕竟他这个人总是习惯掌握主动权。 「你别跟我嘻嘻哈哈地耍贫嘴。」 沈寻瞪了李南承一眼,语气不冷不热的,一时间让李南承说不出他到底像谁,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那, 那您单独喊我上来,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毕竟李南承从小就是被骂大的,按理说这种说话方式对他而言不足为惧,但大概是因为沈予臻唤他一声干爹,自动把沈寻纳入了沈予臻娘家人的身份,总是在无形之中给了李南承一些心理压力,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好,再让沈予臻左右为难。 沈寻看着李南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从门口一步熘到了自己面前落灰的书桌上, 一屁股就坐了过来, 本想再教训他几句,不过看他那副难得认真乖巧的模样, 心底沉沉地嘆了口气,便直接开了口。 「我记得那年觅儿和李璟涉结婚, 前线战况吃紧,我没办法脱身,我,我每每想到当年偌大的婚礼现场,她连一个可以撑腰的亲人都没有,我就心痛……」 许是李南承也没想到沈寻会突然提及那么遥远的事情,也不由一怔,听到沈寻那越发哽咽的嗓音,才明白其实他的生命里也有太多遗憾和无可奈何。 「后来李璟涉到部队那边视察,首长说有亲人来探望我,当时我很意外但也很期待,我心里盼着是觅儿,但同样心里也很清楚,她不可能来。」 即便心里再有诸多惦念,可是如果改变不了现实,那就没必要浪费些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徒增悲伤。 这是他们兄妹间悲哀的默契。 不熟悉的人会以为沈觅温柔亲和,沈寻冷漠,但其实他们骨子里都是极其独立且坚韧的个性,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意同人亲近,而沈予臻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气质就恰恰随了沈觅。 李南承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哀愁正在从沈寻身上由内而外蔓延到整间落了灰的书房,他实在不擅长去安慰别人,向来伶俐的口齿在这一刻也不忍心打破这种氛围,好像说些什么都是对破碎的思念之情的玷污,于是他依然乖巧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等待沈寻再度开口。 「那天其实是你六叔来了,我沉着一张脸去见他,说实话,李璟涉或许在任何方面都出类拔萃,但单单有一点,他把自己的小家看得太轻了,所以我从来不认为他能够照顾好觅儿,我对这件婚事并没有那么满意……当时我们四目相对许久,李璟涉他一个当兵的硬汉,漂亮话当然也不会说,但他见我第一面,就喊了我声哥……」 因为过早地融入社会,沈寻从小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部队,基本上都是年龄最小的那个,除了沈觅,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唿过他。 而李璟涉跟沈寻差不了几天,小时候一起在李家的生活时脾气也不是很对付。 当李璟涉时隔多年后再见到沈寻,开口便是一句「哥」时,沈寻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沈觅的身影。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觅儿这样喊我了……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听到是我去当兵那年,觅儿知道这件事没有反对,也没说什么,那几天里一直很细緻地给我收拾行李,直到出发那天,甚至是道别的时候都表现得很平淡,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嘴角始终都挂着浅浅的笑容……我的妹妹啊,总是这么坚强。」 李南承静静地听着,面前这个经歷了半生沧桑的男人在提起自己的妹妹时,总有一股与之并不相匹配的柔情。 就在此时,突然想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沈寻起身开了门,但门外却只摆了箱啤酒,没有半个人影。 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李南承的视线,直到他侧过身子将箱子搬进来放到李南承脚边时,李南承才看个清楚。 「……」 什么意思,这是要测测自己的酒量,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不成?! 第220页 正在思虑间,沈寻已经划开了纸箱子,从其中掏出来一听啤酒直接往李南承的身上扔了过去,李南承下意识接住,便听到「砰」一声,沈寻已经单手打开了其中一听,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云里雾里的李南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顺着沈寻的意思咕咚咕咚陪他喝酒。 沈寻随手将空罐子丢在了书桌上,发出了叮铃咣铛的声响,李南承见他情绪不佳,刚想开口安抚几句,便听沈寻有些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 「可是,车子一发动,她就跟疯了一样追着车跑,我在后视镜看着她,你知道我有多揪心吗?她摔倒在路边,用她从来没有过样子歇斯底里地喊了声哥哥……」 李南承分明看到沈寻偷摸擦了把眼泪,在李家和沈家这样军事化的冷冰冰的家庭里,沈觅是他们唯一的温柔。 「李璟涉那天带了很多亲手缝制的东西,都是觅儿托他带的,还有一封她的亲笔信,还有他们……当年结婚的请帖,觅儿专门留下了我的那张,希望送到我手里。」 垂眸时,沈寻又长臂一捞开了听新的啤酒,视线聚焦在瓶体上,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一方空地里已经摆满了空啤酒瓶。 「我当时也是这样和他单独喝了一夜的酒……当时李璟涉那个傢伙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会照顾好觅儿,我信了——你们李家的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结果呢!」沈寻冷着眼瞥向李南承,仿佛带着浓浓的恨意盯着仇人一般,「你们老李家几个男人都没保护好我这一个妹妹,真他妈的窝囊。」 李南承被骂得愣在原地,突然间沈寻一个起身踢在啤酒箱上,连带着几个空啤酒瓶也被踢开好远,发出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便听沈寻怒斥道:「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拦住她!那么多人力,李璟涉就捨得派他媳妇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的危险了!」 面对失态的沈寻,李南承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将事实全部憋进了肚子里。 ——小婶是为你而去的啊。 可是如果沈寻知道沈觅当时甘愿赴前线的原因之一,只会更加责怪自己,李南承不想再让沈寻承担更多的伤痛,他已经对自己的妹妹亏欠太多了,就这样瞒着他也好。 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很快又被另一道脚步声盖过了。 不用想,一定是沈予臻担心李南承的状态想要上楼查看,但被姚守劝住了。 沈寻稍微恢復了些理智,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语重心长道:「我,今天来不是跟你抱怨你亲六叔的,我只想说……小臻,小臻和你算是同了甘、共过苦,但你们终究有身份的差别——你从小锦衣玉食被人疼惯了,但他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虽然后来你们都是觅儿带大的,但你姓李,他会认为自己是寄人篱下,他的性格也更敏感和小心翼翼,他不像你,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更多的都会自己憋在心里……」 「我今天跟你喝这场酒,和对你六叔当年的希望一样——照顾好他,别让我对老李家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撂下这句话之后,沈寻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夺门而出,而打开门的瞬间,正见着楼梯旁两双眼睛齐刷刷向这边看过来。 「干爹……阿承……没事吧?」 从房门打开的角度里,沈予臻能看到李南承情绪复杂地坐在书桌上,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啤酒瓶子,而那个装箱子也被踢得乱七八糟,门后面正站在气压比方才见面时更低的沈寻。 看到这副场面,很难让沈予臻不胡思乱想。 「没事。」 沈寻摆摆手,同沈予臻和姚守擦身而过,往客厅的沙发处走。 许是怕沈予臻担心,李南承也赶紧从书房跑了出来,一把揽过沈予臻的肩膀就往沙发处走,姚守紧随其后。 「真没事?」 「爷俩儿喝酒谈心嘛,能有什么事儿——」 回应沈予臻的时候,李南承凑了过去,在沈予臻的侧脸上轻啄了一下,还带着浓浓的酒味,似乎是故意笼罩住沈予臻浑身特别的味道。 沈予臻对于李南承的恶作剧早就习惯了,知道他是故意捉弄爱干净的自己,也没有露出半点厌恶的情绪,反而乐在其中。 四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沈寻又随意问了问沈予臻的身体状况和日后打算,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般无微不至。 被冷落在一旁的李南承难得安静地听着,眼神不时在沈予臻和沈寻之间流转着,他并没有为沈寻的偏心而觉得委屈,相反,他倒觉得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疼爱沈予臻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你们等下去哪儿?我捎你们一路。」 「不用,我开车来的……」李南承答得顺口,但一瞥见姚守的眼色,就知道沈寻是故意想多点同沈予臻相处的时间,便紧急改了口,「我最近精神乏得很,阿臻总怕我疲劳驾驶出危险,如果干,干爹你顺路的话,就送我们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再把我们捎回家呗……」 「……」 真是个爱贫嘴的小孩。 其实李南承喊「干爹」的时候还是有点心虚,生怕沈寻一个眼神就把自己秒杀了,不过那股子恐惧劲儿也就只在李南承的念头里闪过一秒罢了,他向来都是嘴巴比脑子转的快。 而站在一旁的姚守见状倒是笑了,能让沈寻哑口无言无条件宠溺的人可没几个。 第221页 临走前,李南承又给大院李家落了锁,仿佛将几十年的酸甜苦辣都定格在了这里,就像回忆的百宝箱一般,时不时回到这里细细赏玩,感慨万千。 回程路上,姚守负责开车,沈寻坐在副驾驶,小情侣则规规矩矩地上了后座,要不是沈寻在场,李南承一定早就把脑袋躺在沈予臻的膝盖上了。 沈予臻见李南承难得乖巧的模样也觉得好笑,便在沈寻的视线死角偷偷勾了勾他的小拇指,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地同沈寻唠家常。 「干爹,你什么时候回部队?」 「不急,离开京安前,我还想去看看觅儿,还有我师父……」沈寻的话语顿了顿,又无奈地感慨道,「我这个人情感淡漠,亏欠了太多人。」 「干,干爹你师父是哪位啊?能教出来你这么优秀的徒弟,他一定很厉害吧!」 「……」 从李南承这小子嘴巴里吐出来的话,有时候还真分不清他是在吹捧还是在讽刺。 「他早就去世了。」 「……」 这下换李南承接不住话了,他也没想到沈寻谈起生死来,比他们做医生的还要直白。 后来还是性情温和的姚守解了围:「长官还没离开李家之前,跟着京安分局的苏警官学习过一段时间,苏警官对长官很好,虽然时间不长,但说起来也算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更像是半个儿子。」 不知道怎地,一个人名突然从李南承的嘴巴里脱口而出:「苏洺?」 沈寻很是意外地扭过头来盯着李南承,似乎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苏洺的存在。 李南承已经从沈寻的表情里读出了他的肯定,又继续询问道:「那你,你也认识苏渔了?」 此时,沈寻已经收敛起多余的表情转过身去,只是淡淡回应道:「印象不深了,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 「那你知不知道苏渔她——」 一时激动的李南承想告诉沈寻,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的苏渔一直等着那个当年愿意教自己枪法的男人,可是她还没等到,就落入了禽兽的眼,成为无辜的牺牲品,直到最近梁泊帆的恶行被一一曝光后,她的清白和名誉,才堪堪得以挽回。 可那又有什么用的,迟到的正义和公平救不回一条无辜且年轻的生命。 如果再在沈寻的感情上加之一道沉重的负担,但对于先前毫不知情却必须在孤独中遗憾忏悔的他来说,也太残忍了些。 末了,李南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干爹你会回来,苏渔也是原因之一吗?」 沈寻没有回答,但李南承知道那代表着默认。 就算没有萌生过男女之情,沈寻大概也曾经真心疼爱过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吧,但他或许也会后悔,自己教会了苏渔太多坚强和反抗,却忘记了那一切都该以保护自己为前提。 车内的气氛逐渐沉重起来,但好在他们拐个弯就到达了超市门口,李南承的本意是创造些沈予臻和沈寻相处的机会,但沈寻似乎是乏了,连车都不想下。 李南承心里嫌他不会把握机会,脸面上还是笑嘻嘻地让他留在车上好好休息,姚守拜託他们带了些日用品出来,自己在车里陪沈寻。 「寻哥,是不是又头疼了?」 私底下,姚守很习惯直接喊沈寻一声「哥」,最开始沈寻并不乐意答应,但心细的姚守却发现,其实沈寻很喜欢自己这样称唿他。 「还好,可能刚刚在大院喝太多酒了。」 「提起往事时总会令人烦闷的,如果你不想回忆那些往事,那两个孩子也不会逼迫你什么的。」姚守顺手从手提箱里拿出来个药罐子,就着保温杯的热水让沈寻服了下去,「他们懂事得很,知道你也有很重的感情负担。」 沈寻却是苦笑道:「他们比我勇敢多了。」 姚守没有继续同他争辩到底谁更痛苦,反倒是提起令他意外的事情。 「今天予臻问起关于他身世的问题,我本以为你会一笔带过,没想到还真给了他一个答案。」姚守笑着将保温杯盖收了回来放好,笑着道,「你当时人都不在大本营,怎么跟予臻打包票啊。」 明知道是姚守说笑的话,沈寻倒还真的一副颇为认真的表情,极为郑重道:「我不想让那孩子带着上一代的恩怨和希冀活下去,他要找到属于自己人生的意义,他的名字只该为自己而存在。」 予臻,「予」代表着自我,「臻」代表着完美。 沈予臻,不该是一件被他人赋予纪念意义的礼物甚至单纯的物品,他该有自己的价值。 * 那对小情侣刚下车走了几步,李南承见这个位置不会被沈寻瞧了去,便飞快地将沈予臻搂向自己,心满意足地咬着他的唇瓣狠狠亲了几口,好像在车上的半个小时里把他憋坏了一样。 两个人先是把姚守交代的东西放入了购物车,便不慌不忙地开始採购起来。 最近李南承和沈予臻都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饭菜基本上都是靠外卖和食堂胡乱解决,经常加班到深夜,回到家也是倒床就睡,几乎都没什么私人的二人世界了,更没时间来添置些什么东西,感觉生活质量都下降了。 这点让李南承很不满意。 他可不想让向来精緻的沈予臻跟了自己之后为了生活的琐碎妥协,过得越来越不讲究。 第222页 于是,沈予臻被他拉着手,在各种货架之间转悠起来,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也挑了几样诸如蜡烛之类增添情趣的小玩意。 沈予臻就那样痴痴地望着模样认真的李南承,今天的李南承看起来真的格外可爱。 「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然而话音刚落,李南承便从货架上扫下来各种味道和效果的安全套,扭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沈予臻,那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沈予臻宠溺地摸了摸李南承的脑袋,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将方才装进购物车里的零食和日用品翻到了上层,将那一堆安全套盖得严严实实。 推着购物车的李南承看着沈予臻的小动作不由笑出了声,趁着没人突然一脚踩在购物车的支架上,那条腿直接横在了沈予臻面前,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抵在了货架上,沈予臻瞬间陷在了李南承所构建的狭小空间里,无处可逃。 李南承勾唇一笑,一点一点凑近沈予臻,似是故意在勾引他一般,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偏偏不直接贴上去。 而沈予臻虽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当即便看穿了李南承的小心思。 就在李南承故意挑逗沈予臻的时候,沈予臻突然一手用食指捲起了李南承连帽卫衣上的抽绳,将他徒然拉向自己,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一把拽起了李南承的帽子,直接扣在他的脑袋上,紧接着顺势向前一倾,主动钻入他的帽檐,迎上他性感的嘴唇。 货架的过道里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到在某个角落,两个相爱的人在纵情热吻。 说是给沈寻和沈予臻爷俩创造相处的机会,但沈予臻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被李南承占了去。 而沈寻本身也不是会被个人感情耽误正事的人,他随意交代了两个孩子几句,便不带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入夜后,沈予臻洗漱好回到卧室,正见李南承瞪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钻在被窝里翘首以盼地等着自己,像极了一只夹着尾巴的狐狸,也不知道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乖巧得很,但是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早就被沈予臻看透了。 「怎么?干爹说什么打击你的话了?从你们俩在书房里谈过话之后,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 沈予臻自然地拉开被子同李南承躺在一处,将李南承手里捧着的那本完全拿倒了的医学书抽了出来,放置在床头柜上。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喊我老实一点,别欺负你,别给你添麻烦。」 明明李南承转达的也没什么错误,但听他那股语气总觉得有种委屈劲儿,沈予臻全神贯注地望着他那副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看来我伪装得很成功啊,连干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都没发现——明明被欺负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臻臻!」 沈予臻很少在言语上调戏李南承,但每次一调戏都会让他得逞,害得向来脸皮厚的李南承都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掩饰当下的羞涩,李南承直接在被窝里一个翻身爬到沈予臻身上,两个人在床上嬉笑打闹了一阵子,最后沈予臻的脑袋悬在床边,李南承跪坐在他的腰间,双手悬空卡住他的脖子,红着张燥热的脸蛋,突然拉长尾音唤着沈予臻的名字。 「臻臻啊——」 「嗯?」 沈予臻任由李南承在自己身上胡闹,双手扶在李南承的腰侧,摩挲着他凹凸有致的曲线,笑意盈盈地抬眼望着他。 只见李南承缓缓俯下身来,将侧脸贴在沈予臻心口的位置,一只手从他的脖子上滑下来,停在他胸口的另一侧,一字一句极为郑重道:「有些人遇见就已经是上上籤,但对于你,我还想要得寸进尺一点。」 沈予臻微怔,笑容更加柔和,其实李南承从不吝啬于表达对自己的爱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话一出口,总要带着些调戏和挑逗的意味,虽然最后都是他自食其果。 今晚则不同,他说得认真,沈予臻听得也入神。 两双清澈的眼睛对望着,一只手不动声色地顺着李南承的大腿肌肤由外至里抚摸着,勐然间,沈予臻一个挺身直起半边胸膛,咬着李南承的耳朵,故意拖长了尾音,当即拆穿了他其余的小心思。 「承承啊——想做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