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林夫人种田日常》 第1页 [bg同人] 《(同人)[红楼]林夫人日常》作者:秋水晴【完结+番外】 文案: 贾滟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 亲爹死了,亲娘病重,弟弟才十岁,不是人的舅舅趁料理父亲丧事时,霸占了家中仅有的两间房子,私定终身的表兄中了进士,转身娶了户部员外郎的女儿…… 人生一片黑暗,好在还有一条明路可以走:嫁给巡盐御史林如海当续弦太太。 一朝成为林夫人,前有没几年就要任上病逝的林如海,后有体弱多病的林黛玉和即将夭折的弟弟林绛玉。 贾滟:生存不易,且行且珍惜。 还是做好林夫人的本职工作,争取让早夭的弟弟和饭票林如海能了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_(:3)∠)_ 结果从扬州到京都,林黛玉长大了,本该早夭的林绛玉也好好的,贾家三代纨绔代表贾赦、贾珍、贾蓉都死了,荣国府也改朝换代了,林如海居然还活着。 种田的贾滟:??? 原来这剧情不按剧本走,她稳坐钓鱼台啊! 阅读提示: ※ 参考前八十回原着,架空非; ※ 【高亮】我流同人,私设如山,不支持考据! 内容标籤:红楼梦 穿越时空 种田文古典名着 主角:贾滟,林如海等 ┃ 配角:┃ 其它:等 一句话简介:种田养娃,稳坐钓鱼台。 立意:吾心安处是吾乡 徵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 贾滟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亲爹死了,亲娘病重,弟弟才十岁……自己嫁给了巡盐御史林如海当续弦太太。一朝成为林夫人,贾滟一边用心养娃,一边用心经营生活。不管是在扬州还是在京都,都过得如鱼得水。 文章以林夫人的日常生活为切入点,讲述了红楼梦中形形色色人物与故事,转折自然,叙事娓娓道来。 第1章 001 「来人啊!太太撞墙了!快来救命啊!」 「快快快,去请大夫来看!太太的头上磕了那么大一个口子,血流满面!须得赶紧止血!」 在张灯结彩的林府后院正房引发了一阵骚动,里面的婆子丫头们乱成了一团。 一个穿着婚服的男人脚步匆匆地从游廊走过,身后跟着小厮和丫头。男人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模样,容貌清俊,身材挺拔。 正是深得当今圣上信任的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 他快步走到明雪堂的正房,只见里面乱成一团,而刚与他行过拜堂礼的新婚夫人被一个丫鬟搂在怀里,那丫鬟手里拿着手绢,紧紧地压着贾滟的额头。 白色的手绢被鲜血染得殷红,贾滟双目紧闭,面上都是血。 前院宾客尚在畅饮,谁也不知后宅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在前院与宾客应酬的林如海被余管家悄声告知贾滟撞墙的事情,便将一众宾客交给管家与傧相应酬,忙不迭地回到后院。 正房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兵荒马乱。 林如海剑眉微皱,沉声喝道:「慌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儿?!」 抱着贾滟的丫鬟只是哭。 正房里的杨嬷嬷见林如海来了,忙将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留了贾滟陪嫁的几个丫鬟,低声跟林如海说:「老爷,太太行完礼回来之后,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像是失了神识一般,勐地往墙上撞去。因她这失心疯的举动来得突然,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太太的额头已经撞出个大口子,人也昏了过去。」 林如海:「……」 还不待林如海说什么,杨嬷嬷又说:「太太额头上的血如今已经止住了,人还没醒,只等大夫来为她诊脉,看除了外伤之外,可有什么内伤。」 而这时,被丫鬟抱着的贾滟发出一声呻|吟。 抱着她的丫鬟顿时惊喜地叫起来,「姑娘,您感觉怎样?头是不是很疼?」 丫鬟激动得恨不得捉住她的肩膀摇晃。 而贾滟还在艰难地消化着此刻朝她涌来的信息巨浪。 信息量很大,并且很杂乱,贾滟来不及一一捋清,只知道自己此刻是一个活在古代的年轻女子,同样名为贾滟,容貌与她有八分相似,刚嫁给一个名叫林海的男人当填房太太。 林海,表字如海,扬州巡盐御史,官拜三品。 他有个亡妻叫贾敏,亡妻为他留下一双儿女,女儿林黛玉,二月的时候刚满六岁,儿子林绛玉,要到端午才满三岁。 这些信息莫名熟悉,但贾滟没时间了,在睁开眼后唯一能捋清的是原身妹子为情所困,哐哐撞大墙。妹子人大概已经没了,而她则莫名其妙地到了妹子身上,不止接管了妹子的身体,还接管了妹子的记忆。 在她穿越来之前,妹子已经跟林如海拜过天地,结为夫妻。 刚成了林太太就撞大墙…… 妹子是真的不想活了,贾滟在穿越前虽然想着与其孤零零地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跟家人团圆,但那只是她在万般寂寥和伤感下的小小冲动,她并不是真的想死。 贾滟不想死。 她也不想让林如海觉得她想死。 于是,头痛欲裂的贾滟努力张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见她张开眼睛,少女又是哭又是笑。 第2页 「姑娘,您可醒了!头是不是很疼?有没有觉得头昏?此刻可会想吐?」 少女叫夏堇,是她的陪嫁丫鬟。 还不等贾滟说什么,一个阴影兜头罩下。 贾滟和夏堇脸上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凝滞了一下,主僕二人同时抬眼看向前方的林如海。 屋内灯光昏黄,这是林如海第一次见到自己夫人的相貌。 贾母让人送来的丹青里,贾滟长相清艷,鹅蛋脸,一双杏眼未笑便已带了三分笑意。 然而此刻,林如海并没有看到自家夫人的花容月貌,她身穿嫁衣,然而髮髻凌乱,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满脸是血。而那双未笑便已带了三分笑意的杏眼,此刻浮肿无神。 ——看来她并不情愿嫁给他。 林如海漆黑的双眸不动声色地从贾滟脸上扫过,已从心里得出结论。 贾滟有点紧张。 这个开局对她很不利,一旦林如海认为她并不情愿嫁给他,后面的生活会不会很难堪? 虽然林如海十分严峻的脸色已经告诉她,他已经那么认为了。 贾滟头痛欲死,头昏眼花还想吐,她觉得原身妹子那狠狠一撞,不仅把自己撞得神魂离体,而且这具身体至少已经轻微脑震盪了。 但这些不重要。 贾滟按下了想昏过去的冲动,勉力在夏堇的搀扶下站起来。 刚站起来,却体力不支,眼看又要摔倒。 林如海眼明手快,长臂伸出,捞了她一把。 晕眩中,贾滟闻到来自他身上的酒气。 是了,他刚才在前院与前来祝贺的宾客应酬。 还在苦恼着该要怎么跟林如海说这只是一场误会的贾滟,此时灵光一闪。 她软绵绵的倚在林如海的怀里,声音虚弱,语气却有点生硬—— 「老爷,我没事。只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太过虚弱才会一时没走稳撞到墙上去。」 林如海:??? 林府后院的新房里一片安静。 满脸是血的贾滟已经清洗过,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后,露出清艷的容貌,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唇上也是淡淡的颜色,看上去十分虚弱。 她坐在正房的榻上,两旁站着几个丫鬟。 林如海并没有离开,他坐在跟贾滟有一个小案子相隔的位置上,漆黑深邃的双眸打量着他的新婚夫人。 夏堇端了一碗小米粥来给她。 贾滟:「……」 她看看小米粥,然后抬眼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的脸色不如先前那样冷峻,碰上她的目光,脸色稍霁,却也没有笑容。 「饿了一整天,先吃点清淡的,否则容易伤脾胃。」 男人的声音声音悦耳,却带着几分冷清,跟他的清俊的相貌和气质倒是很相符。 贾滟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接过那碗小米粥,慢慢地喝着。 屋里又是一阵安静,此时前院的宾客不知道谈论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一阵畅快的笑声传到后院来。 贾滟:「……」 今晚是她和林如海的新婚之夜。 手里的小米粥顿时不香了,好歹是饿了一整天的人,一碗小米粥都吃不下,谁还信她真的饿了一整天? 贾滟默默地将小米粥喝完,又默默地将碗递给夏堇。 林如海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问道:「还饿吗?」 贾滟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外头有人说大夫来了。 杨嬷嬷请贾滟进幔子里去坐。 贾滟一愣,想起这个时代讲究男女之防,女子即使嫁了人,容貌还是不轻易让外男看了去的。 但……她伤到的是额头,难道还能不让大夫看伤口? 她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大概也觉得没什么必要,而且有他在,哪个人还能那么没眼色,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直勾勾盯着他的夫人瞧? 林如海双手背负在后,淡声说道:「不用放幔子了,王大夫是老熟人了,这么看吧。」 林如海一说话,杨嬷嬷顿时会意,向林如海的贴身小厮使了个眼色,然后让丫鬟拿了一张小方凳放在榻上,再放了个小枕头。 大夫是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人,姓王。 王大夫看到贾滟额头上的伤口,惊住了,但好歹见过世面,眼中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低头为贾滟诊脉,他帮贾滟的两只手都诊过脉之后,又稍稍问了几句话,就连忙起身立在一边,目不斜视。 王大夫:「老爷,夫人头上的外伤需要养些时日,近日主要用一些帮助伤口癒合的伤药,等伤口癒合后,再用一些祛疤的膏药,过个把两个月,也就好了。至于内伤,夫人神智尚且清楚,应该不至于太严重。我写个方子,明后两天按方煎一剂给夫人吃,吃后若是不再感到头昏想吐,便算是好了。」 「劳动王大夫了。松月,请王大夫到前头看茶。」 这时屋外传来一个清越的青年声音,「是。」 王大夫的脚步远去,林如海这才看向贾滟,徐声说道:「你好生歇息。」 语毕,就要离开。 他这就要走了? 贾滟眼疾手快,白葱段似的几个手指揪住了林如海的衣袖。 林如海愣住,低头一看,只见白皙的几根手指揪着他红色的宽袖,大概是很紧张,手指的关节泛着白。 第3页 林如海:「……」 復又抬眼看向贾滟,像是知道贾滟在担心些什么似的,温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贾滟抬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小声问道:「去哪儿?」 林如海:「方才余管家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我,我只推说从京师来了重要的信件要处理便走开了。如今你无什么大碍,在前头的宾客我也须得出去照应一下。」 贾滟:「……」 身为罪魁祸首,听到这番说辞,没什么好说的。 贾滟默默地松开了揪在手里的衣袖。 她很想调动一下记忆,以符合此时此景的言行跟林如海说几句话,无奈实在头疼,有心无力,心中仅有「可别去了不回来」这一念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如海离开。 第2章 002 林如海一离开,端坐在榻上的贾滟就虚弱地歪在身后的靠枕上。 杨嬷嬷见林如海离开,房内只留了夏堇和锦葵在旁服侍。 房内烛光摇曳,昏黄灯光下的新嫁娘即使头上绑着白纱,仍不掩丽色。 杨嬷嬷是陪着贾敏一起到扬州的,在林府内宅的位置举足轻重。贾敏去世后,她本可以选择回乡养老,但收到来自贾府的来信,说为表永结贾林两家之好,他们在族里挑了一名姑娘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如果她愿意,可以在扬州继续服侍新太太。 这时房内只留下夏堇和锦葵两个年轻的陪嫁丫鬟,杨嬷嬷才语重心长地跟贾滟说道:「太太何故想不开?若是当初不想嫁,大可与老太太说明缘由,老太太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若不愿嫁,她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既然太太愿意嫁,又何故要在大好大的日子里想不开?」 所谓一整天饿晕了,不过只是贾滟的推脱,贾滟心里明白,房里的人也心知肚明。 贾滟倚着身后的靠枕,一时无语。 原身妹子对自己是真的狠,她现在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她的头很疼,也急需一点时间来理清脑海里的巨量信息。 贾滟沉默了一下,跟杨嬷嬷说道:「我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那时好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似的,脑袋并不做主。」 贾滟想起古人是最信乱力怪神,又继续说:「嬷嬷,今日是我与老爷大喜。有道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会不会冲撞了什么事情?」 杨嬷嬷一怔,不由得看向贾滟。 她对贾滟的印象并不多,贾敏是荣国公最小的女儿,身份尊贵无比。她的几个姐姐都早已出嫁,贾敏在荣国公府,千娇万宠,是史太君的心头肉。 史太君怕小女儿寂寞,时常让族里的姐妹到荣国公府小住。那时贾滟是住在荣国府后巷的小姑娘,到贾敏出嫁时,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龄。 杨嬷嬷对她的印象有限,再说贾氏一族那么多人,杨嬷嬷也难以一一记清。 只是贾滟要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远在京城的史太君见她愿意留在扬州,继续服侍新太太,杨嬷嬷才知道一些关于贾滟的事情。 贾滟住在荣国府后巷,家中有一个母亲,还有一个弟弟贾芸。因为父亲早逝,所以家中日子并不宽裕,贾芸是在贾府办的私塾上学,学业平平。舅舅卜世人是开香料店的,条件倒是可以,但是吝于资助她们,贾滟一家先前都是靠着贾府的接济过日子。 史太君会在贾氏一族里挑一个姑娘来嫁给林如海,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贾氏那么多的姑娘,贾滟并不是最优的选择。 因为贾滟先前另有婚约,后因男方中了进士而生了变故。 什么事情,都不如风言风语传得快,当初荣国府提出要将贾滟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的时候,杨嬷嬷就已听到有人在嚼舌根,说新太太长得花容月貌,本该是要当进士娘子的。 进士娘子? 林家老爷还是当年的探花郎呢,如今官拜三品,当个三品的淑人难道不比当那进士娘子风光百倍? 后来才知原来先前与贾滟有婚约的,是她的远房表兄。那表兄京师参加春闱时,多得她母亲和兄长的照拂,心中感念他们的恩情,又倾慕于表妹的贤德,生了求娶之意。 这桩婚约其实并未挑明,但彼此已有意。只等她的表兄春闱之后禀明父母,就能提亲。谁知春闱之后,她的表兄中了进士,被当朝的户部侍郎招他为婿。 一边是当朝为官的户部侍郎,一边是只能依靠贾府救济的小户人家……更何况,所谓婚约不过是彼此言辞之间的暗示,从未摆在檯面上讨论,薄情郎有心不认帐,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杨嬷嬷活了半辈子,见过的薄情郎和趋炎附势之人不知几许,对贾滟的遭遇心里倒也生出几分同情。 不过祸兮福所倚,若非那进士郎君寡情薄义,贾滟又岂会有这番机缘,被史太君认了女儿,还嫁给林如海呢? 杨嬷嬷打量着贾滟的神色。 年轻的女子脸色苍白,神色却也坦然。似乎不久前在房中撞墙的举动,当真是冲撞了什么东西,丧失神智所致。 只见新人笑,不问旧人哭。 贾滟的说辞,不就是暗指贾敏阴魂不散,让她在新婚之夜撞了邪么? 杨嬷嬷心里打了一个激灵,面上笑着跟贾滟说:「太太说的哪里话?老太太都派人来说了,您和老爷是姻缘天成,夫人在天有灵,为您和老爷高兴都来不及。」 第4页 贾敏生前最放不下就是她的夫君林如海身边没个贴心人,和一对年幼的儿女失去母亲的照拂后又会如何。 听说贾滟会嫁给林如海,还是贾敏託梦给史太君的。 贾滟神色恹恹地倚着身后的靠枕不说话。 夏堇见状,小声跟杨嬷嬷说道:「嬷嬷,太太清晨天还没亮便起了,一整日下来都没闲着,晚上又横生变故。等会儿老爷还要来呢,先让太太稍作歇息吧。」 「该是这样,是我想得太多,不放心太太。」 杨嬷嬷看了贾滟一眼,语气却真诚,「太太,事情既已到了这一步,何不开开心心的?人活一辈子,最要紧还是自己和家人平安喜乐。」 语毕,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在房中的夏堇看了贾滟一眼,小心翼翼地喊道:「太太?」 贾滟听到夏堇的一声唿唤,顿时心情复杂。 夏堇和锦葵本是荣国府贾母房中的一等丫鬟,当日贾母将她接到荣国府之后,便将身边的夏堇和锦葵拨给了她。 两个丫鬟如今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夏堇十六,锦葵十五。夏堇是被家人卖给贾府的,而锦葵是家。 贾滟对现在面临的局面有点难以适应,但穿越已经是既定事实,她不可能学原身妹子那样撞大墙,试图把自己穿越回去。 万一真撞死了呢? 谨慎起见,还是随遇而安。 一旦打定主意,贾滟的心里就不再觉得茫然,当务之急是先把眼前的事情一一捋顺了。 贾滟向夏堇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没事,我不会想不开。」 夏堇听到贾滟这么一说,差点掉下眼泪,「太太,我和锦葵二人奉老太太之命随您到扬州,您若是有什么不测,让我和锦葵有何脸面见老太太?」 刚才贾滟那一撞,流了那么多血。 锦葵想到自己方才帮贾滟换下的那身衣裳沾满了血,心中便是一紧。 她们跟随贾滟离开京师,已是背井离乡。要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他乡异地,她们该要怎么办才好? 贾滟大概也能理解夏堇的心情,但她此刻自顾不暇,没精力去安抚对方的不安,只幽幽地嘆息,挥手说道:「不会有什么不测,让我清静一会儿。」 夏堇领了锦葵出去,独留贾滟一个人留在房里。 贾滟倚着身后靠枕,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说起来也巧,她的本名也叫贾滟,今年冬天就要满二十岁。一个月前,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因病去世。 父母在她上小学的时候离婚,母亲说是因为性格不合,两人选择和平分手。贾滟的抚养权给了母亲,母亲从此带着贾滟与外祖父母一起居住。 在贾滟上高中的时候,外祖父母相继去世。 身为独生女的母亲为了照顾双亲,操劳过度,在外祖父母去世后,也一病不起,最后在贾滟上大二的这年暑假病逝。 在料理母亲后事的时候,父亲问贾滟是否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贾滟看着眼前身量颀长的中年男人。 父亲曾经是外交部门的成员,长相即使不能算是顶好,年轻时也是英俊的。岁月的流逝并没有令他的模样生出老态,反而多了沉稳成熟的气质。 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在国外,回国是为奔丧,也为了安顿女儿一事。 贾滟到冬天才满二十岁,虽然已经成年,但一直活在象牙塔里,未经风雨。父亲想在徵求她同意之后,带她出国。 有父亲在身边,她或许不会过于孤独。 贾滟跟父亲的感情说不上亲近,但也并不陌生。父亲和母亲离婚的这些年,她也大概从长辈那里知道父亲和母亲离婚的原因。 事业与家庭都能兼顾的男人终究是少数,父亲并不在那少数之列。 母亲能理解他的处境,却也想要属于自己的自由。 在贾滟看来,父母算得上是离婚父亲的模范,离婚前没有吵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离相处也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自然又不失温情。 贾滟也有过渴望父爱的年龄,但她现在已经长大,并不想和父亲一起生活。 贾滟拒绝了父亲的邀请。 在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父亲坐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贾滟在送别父亲后,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发呆。 原本一家四个人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 说不伤心难过,那都是骗人的。 只有一个人的生活令她感到麻木,这天晚上她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到生无可恋。 贾滟心想无挂无碍的感觉竟然是这样,也并没有多好,还不如静悄悄地死了,说不定还能在另一个世界跟母亲和外祖父母团聚。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竟然一宿没睡着,到了东方天明的时候,才模模煳煳地沉入梦乡。 谁知一觉醒来,她依然叫贾滟,却转换了时空和身份。 现代青年,但凡受过教育的,谁还没听说过曹公的《红楼梦》? 神瑛侍者贾宝玉,绛珠仙子林黛玉。 金玉良缘,木石前盟。 这些耳熟能详的事情,即便是没看过《红楼梦》的人,都能脱口而出。 贾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穿越到红楼的世界里,还成了林如海的续弦。 根据脑海里的记忆,她之所以会嫁给林如海,是因为贾敏去世后头七之日,託梦给贾母,说她今生福薄,连累母亲白头人送黑头人。她因为机缘巧合,得知自己去世后,林如海和儿子也将命不久矣,独留黛玉一人在世孤苦伶仃。住在后巷的堂妹贾滟,与林如海是天成姻缘,如果她能嫁给林如海,不仅能改变林氏一族的命运,也能给贾府带来好运。 第5页 此时贾母的身边养着贾府的几个孙女和衔玉而生的宝玉,还有娘家的外甥侄孙女也在身边住着,哪有功夫关心族中是否有个名叫贾滟的适婚姑娘。只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仿若现实,就连小女儿滴落在她手背的泪,都冰冻彻骨。 贾母醒来后,二话不说便让王夫人去关心族中女眷是否有个叫贾滟的人。 这一关心,发现贾敏在梦中所言不假。 后来贾敏又给贾母託了一两个梦,梦里的意思大概就是此事百利而无一害,若是贾滟和林如海的姻缘能成,不仅于林氏一族是好事,也能改变贾府未来的命运。 如果第一个梦只是巧合,那么第二第三个梦又该要作何解释? 贾母深信这是去世的小女儿心中尘缘未断,放不下丈夫儿女以及家族,才会一而再而三地向她託梦,于是便让人私下找了原身贾滟商谈此事。 饶是那时贾滟恰好遭遇表兄悔婚,生无可恋,当听到贾母问她是否愿意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林如海时,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贾母并不威逼利诱,她只是十分坦诚地说了贾敏托的梦,并且跟她说,如果她愿意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与林如海成亲,从此就不必担心母亲和弟弟的生计,荣国府还养得起两个人。 母亲身体每况愈下,确实需要一个好环境颐养天年。 至于弟弟贾芸,长得清秀俊俏,人也机灵却不是读书的料,指望科举改变命运的可能性为零,在族中若是无所依仗,何以为继? 贾滟虽心如死灰,却也希望母亲和弟弟能有个好去处。 可她没想到自己和林如海的成亲之日,也是表兄与户部侍郎之女的大喜之日。 贾滟想不懂,表兄为何绝情至此,他们在同一天婚嫁,他娶的却不是她。林如海是探花郎如今官拜三品又能怎样? 她不想当什么诰命夫人,只想当他的娘子不可以吗?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便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来,越想越生气的后果就是发生了撞墙的悲剧以及现代贾滟穿越而来的事情。 这真是……不知让人该说什么好。 至少穿越版贾滟在回顾事情的始末时,无语以对。 她没试过为情所伤,不知道原身妹子到底痛苦到什么程度才会对自己这么狠,要以死去报復对方。 可进士表兄既然能背信弃义,又岂会因她之死而心生愧疚。 贾滟默默地靠着身后柔软的枕头,心想既然自己都能无缘无故地穿越,想来现在发生的事情应该跟书中描述的并不完全一致。 ……尽信书不如无书。 初来乍到,就先慢慢适应了环境再说吧。想到不久之后,林如海就会从前面应酬回房,贾滟只觉得头更疼了。 已经拜过堂的夫妻今夜要干什么来着? 贾滟木然着脸,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她已经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但真的要在穿越的第一天就跟林如海行云雨之事吗? 第3章 003 贾滟是真的很头疼。 在前面应酬宾客的林如海体恤贾滟今天劳累受伤,让松月带了话回来说太太不必拘谨,先行歇息即可。 贾滟闻言,顿时心中一凛。 林如海倒是想得周到,但哪有新嫁娘新婚之夜不等夫君回来就先行歇息的? 可是转念想想,好像也没有新嫁娘会在新婚之夜撞墙,在额头上弄个大伤口吧? 贾滟有些纠结。 原本穿着的那身嫁衣因为染了血,早就已经换下。霞冠什么的更是不用说,处理伤口的时候髮簪也已经取下,如今她穿着红色的便服,素面朝天,乌黑的头髮仅用红色的髮带固定着……也没什么新娘子该有的模样。 从撞墙穿越到现在为止,她虽然跟林如海没说几句话,但能感觉到林如海对她很尊重。 对方尊重她,她也理应尊重对方。 夏堇正在帮她整理床铺,锦葵跟她说道:「太太,老爷说平日您在家中是怎样的,我们便怎样服侍您先歇下就好。松月还说,我们刚到扬州,人生地不熟,府里的事情有不懂的可以问杨嬷嬷,至于外头的事情,交给他去办就好。」 整理好床铺的夏堇闻言,回过头来说道:「这个松月看上去好像很得老爷的器重,应该很可靠。」 可靠不可靠这种事情,哪能简简单单就看出来呢? 贾滟有些莞尔,但是没说话。 夏堇走过来,「太太,你如今是要歇下吗?」 贾滟摇头,「我等老爷回来。」 锦葵:「那我和夏堇陪太太说会儿话。」 贾滟此刻只想要清静,「不用陪,你们都去歇下吧。」 夏堇和锦葵对视了一眼,显然不太情愿。 虽然贾滟如今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但她撞墙自尽的举动确实把两个陪房丫鬟吓坏了。 贾滟想了想,也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于是转移她们的注意力,「明天认亲要送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吗?」 夏堇:「准备好了,杨嬷嬷还叮嘱我们准备了许多封红,到时候太太可以打赏给府里的奴僕。」 杨嬷嬷倒是一心为她们着想。 贾滟这:「那你们再去清点一下,明天可别弄得乱糟糟的,不够分。」 夏堇听贾滟这么说,给贾滟倒了一杯热茶之后,就拉着锦葵离开。 第6页 她们离开之后,贾滟终于有心情打量新房。 这是五间上房的正房,两边有耳房。西边的梢间是卧室,东梢间和次间则用碧纱橱隔断,应该是林如海平时休憩看书的场所。 这个正房的布局,跟贾母住的荣庆堂倒是差不多,风格要简单明快很多。 贾滟正打量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随即听到外面一个声音:「老爷,您回房了。」 只听得林如海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推门进房。 贾滟闻声看过去,只见林如海穿着一身婚服走进来。 昏黄灯光下,一身婚服的男人剑眉星目,十分俊雅。 见到贾滟仍没有睡下,墨眉不由得微微扬起,「怎么还没歇下?」 贾滟默了默,摆出一副温顺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在等老爷回来。」 林如海:??? 男人探究的目光落在贾滟身上,他在前头似乎喝了不少酒,身上有些酒气,举止依旧端方有礼。 他的眼睛盯着贾滟片刻,然后莞尔问道:「为何要等我回来?」 贾滟抿了抿红唇,有些心虚地说道:「因为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若不是因为晚上我意外受伤,换下了衣服,我本该带着大妆等老爷回来的。」 林如海闻言,扬了扬英气的眉峰。 他没跟贾滟多说什么,去了西次间换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出来,见贾滟还愣在原地发呆,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玩味儿的笑意。 「你身上有伤,明天大早还有事情要忙,还是早点歇了吧。」 男人冷清的声音传来,让正在发呆的贾滟回过神来,杏眼有些不解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明天还要祭祖认亲,虽然你有伤在身,但礼不可废。」 是这个理。 贾滟轻轻点头,随即抬手摸了摸额头的伤处,想着明天要怎么打扮才能把这个伤口遮住呢? 嘆息。 戴个昭君套吧。 她的举动落在林如海的眼里,他又笑了笑,走向次间的榻上,和衣躺了上去。 贾滟怔住,「老、老爷,您要睡这儿?」 林如海「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声音透着几分疲累,「本来是不想睡这儿的,但如果今夜我睡在别的院里,对你不好。」 贾滟:「……」 贾滟想不明白局面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按理说,晚上她闹出的那番动静,林如海是应该生气的。事实上,他也确实动气了,可在见她为撞墙自尽的事情找补之后,又轻飘飘地翻篇了。 贾滟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林如海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闭着眼睛徐声问道:「若是原先不情愿嫁,何必来?既然来了,为何又想不开?你说是饿晕了才会撞墙,可是谁会信你呢?」 贾滟:「……」 林如海睁眼看向她,俊雅的脸上神情冷冷,语气也很冷,「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她那么大一个进士表兄也是在今天娶了户部侍郎的女儿。 这种时候沉默好像不对,但又说多错多,怎么说都像是在狡辩。 其实在贾府提出这桩婚事的时候,林如海就已经知道贾滟的事情。但岳母史太君说到贾敏三番四次给她託梦,又担心黛玉与绛玉二人失去母亲,无人管教。尤其是黛玉,史太君甚至说了若是林如海不续弦,就派人到扬州将黛玉接到她身边养着。 林如海也知道正房一直空着不是办法,但他与贾敏成亲十余年,虽然也有妾室和姑娘,但夫妻感情一向很好,贾敏一去,林如海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几个妾室姑娘,任谁放在正房里,好像都不合适。 礼出大家,横竖贾滟是经过贾母史太君调教的姑娘,又与贾敏同出一宗,她嫁到林府来当太太,对他的两个玉儿来说,总比旁人强许多。 他也听说贾滟曾有快要谈婚论嫁的进士表兄,只是求而不得,才嫁给他当续弦。 哪个少年儿女不曾怀春,只要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林如海都觉得无伤大雅。 只要入门后贾滟端庄,得体,将他的两个玉儿放在心上,至于情不情,爱不爱的……林如海如今将近而立之年,又当上了巡盐御史,早就不是有情饮水饱的意气少年郎。 ——他对贾滟并无过多的期待,只要内宅安宁,两个玉儿能无忧无虑长大就行。 可林如海没想到,贾滟会在刚行完礼之后,就给他整出撞墙自尽的把戏来。 可是她既然有心找补,林如海也不想为难她,只是有的话不得不提前说清楚。 「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你如今不情愿的事情,我也不会勉强。」 林如海的声音淡淡的,很冷静,「但你既然已经和我行过礼,便是林府的主母。你私下可能不能当个好妻子,至少面上要当好林府的太太吧?」 林如海的一席话,把贾滟都听呆了。 这不就是她穿越前十分流行的协议结婚梗吗? 网文小说还有专门标籤的! 她都做好林如海是个传统古板的儒家君子的思想准备了,谁知竟是她狭隘了。 第4章 004 贾滟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毕竟,刚才她甚至还抱着反正都跟林如海拜堂成了夫妻,如果真的要圆房,也不是不行。 第7页 她是个还未满二十的年轻姑娘,虽然在《红楼梦》里,林如海死得早,如今林妹妹不过五岁,还没到原着中她去荣国府投奔外祖母的时候,距离林如海去世也还有好几年。 既然名义上已经是夫妻,男欢女爱就显得天经地义,更何况林如海看上去是这么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跟他滚床单,她横竖都是不亏的。 她这般那般的做完心理建设,却不知道林如海居然是这么不拘泥于传统、又这么好说话的人。 好吧。 林如海这么年轻就当了巡盐御史,如果行事不灵活冷静,大概无法当此重任。 是她格局太小,看轻了林如海。 贾滟默默地检讨自己,在林如海的榻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小声地跟林如海说:「我没有。」 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林如海再度张开眼睛看向她。 贾滟抿了抿红唇,抬起目光,与林如海对视。 昏黄灯光下,男人的目光明亮而犀利,他直直地看着贾滟,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贾滟被他看得有些发窘,但输人不输阵,她有意要向林如海展现诚意,不能露怯。 林如海:「你没有什么?」 贾滟:「……」 年轻的女子俏脸飞红,心中三分羞怯七分尴尬,小声说道:「我没有不情愿嫁给你。」 确实没有不情愿。 身为穿越人士,她很清楚自己目前没有任何本领能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就《红楼梦》里的诸多男人而言,能成为林如海的填房太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冲着书中林妹妹冰雪聪明,又才华横溢,就知道身为父亲的林如海不论眼界还是胸怀,都是不同凡响的。 而且林如海今晚的表现,对于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穿越人士来说,实在太加分了。 林如海续弦,所求不过是内宅安定和一对儿女能健康成长。 贾滟觉得自己或许不能当林如海的好妻子,但肯定能当他的好伙伴。 贾滟神色认真地跟林如海说道:「撞墙不是意外,但我知道那不该发生的。伤害自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在老太太为我做主定下与老爷的婚事前,母亲和兄长确实抱有要将我许配给远方表兄的念头,我的内心也确实想过成为表兄的妻子。」 林如海低声笑了起来。 低而沉的笑声在静谧的室内响起,仿佛暗夜的乐章似的悦耳。大概是因为他喝过酒,酒意令他变得慵懒,连带着笑声也透着慵懒的性感。 「没事。」林如海锁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声音变得温和,语气也闲适,「我说了不追究过去的事情。」 所有的避而不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哪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孩不曾想像过自己的未来?更何况那时她与进士表兄的事情已经得到母亲和兄长的默许。 除了在新婚之夜撞墙闹出许大动静,贾滟不觉得原身妹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林如海,何况现在妹子还没了…… 贾滟不想否认妹子的过去,于是三言两语将进士表兄的事情说清楚,最后十分真诚地跟林如海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凡是过往,皆为序曲。老爷,昨日的贾滟已死,今日的贾滟为您而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如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问道:「说完了?」 贾滟点头。 于是林如海犯了个身,背对着贾滟,轻飘飘地说了句,「那去睡觉吧。」 贾滟:??? 贾滟有些茫然,林如海的态度令人难以琢磨,她一时也拿不准自己刚才的话到底达成了什么效果。 林如海说她私下不能当个好妻子,至少面上要做好林家太太。 她刚才也跟林如海说今日的贾滟是为他而生的,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就目前而言,当好林太太确实是她仅有的工作。 好好工作才能活下去呢。 光凭这个,贾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也并不算违心,也不算是给林如海灌迷汤。 至于以后和林如海会怎么样……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不定她明天又穿越回现代了呢? 于是,贾滟回了西梢间,悉悉索索地躺下了。 大概是因为头上的伤口,又经歷了惊心动魄的穿越,贾滟刚躺下,人就陷入昏睡。 第二天林如海见她迟迟不起,让丫鬟去看她,才发现她夜里起烧,如今已经不省人事。 于是,林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新太太才过门,就在林府闹出好大动静,林如海让昨晚的王大夫来为贾滟诊脉,王大夫说太太从京师到扬州,舟车劳顿,昨晚又不小心撞了头,大概伤口引发了身体的系列反应,令她病来如山倒。 在退烧前最好不要见风,即使烧退了,也得要好生养个把月,才能康復。 末了,王大夫还含蓄地告诉林如海,「太太如今身体虚弱,老爷最近夜里还是睡在别处较好。」 显然,王大夫认为贾滟夜里起烧,林如海也有责任。 洞房花烛夜嘛,新太太风华正好,又长得清丽无双,林老爷正直壮年,晚上又喝了酒,一时过了火,把人折腾狠了也不意外。 林如海默然。 第8页 他这样冤,却不能说。 他昨晚没跟贾滟圆房的事情一旦说出去,贾滟就该被人议论纷纷了,说不好还能惊动到贾府的老太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如海有些敷衍地应了王大夫的话,招来松月把人送出去,又把管家叫来,交代了一些事情。 贾滟没想到自己在经歷了撞墙之后,还要经歷伤口发炎高烧这样的事情,意识到自己经歷的事情后,她吓得够呛。 这时的医疗水平有限,就算林如海能给她请来扬州最好的大夫,要是她烧出个脑膜炎什么的,肯定是没得治的。 该不会刚穿越就要病死吧? 贾滟被烧得七荤八素,昏昏沉沉之际,抓着枕边的一只温热大手,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喃喃说道:「救我,我不想死。」 年轻的女子躺在床上,白皙的鹅蛋脸因为体温过高而染上不正常的红云,气若游丝。 林如海看着自己被她拉住的手里,没有说话。 贾滟和贾敏是堂姐妹,两人长相併不相似。 贾敏雅丽端庄,贾滟清丽灵动,可是此刻病中的贾滟却让林如海想起了贾敏生前服药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里,贾敏时常昏睡在床上,偶尔清醒,就是这么拉着他的手,微笑着与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生与他夫妻一场,已经心满意足。唯一的遗憾是她嫁给林如海后,林如海却没什么子嗣的缘分,如今后宅养着的姨娘与姑娘,却始终没能为林如海生下一儿半女。而她为林如海生下的一对儿女,都身体羸弱。 他的两个玉儿,黛玉还好些,绛玉也是从出生开始,便离不开汤药。 林如海仕途得意,可是生活却并不如意。贾敏嫁给他之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林家仿佛是被诅咒了一般,不仅主母贾敏身体不好,嫡出的一对儿女也是小病不断。 刚过门的贾滟,昨晚还言笑晏晏地跟他说,她是为他而生,以后不会令他失望。如今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抓着他的手说不想死。 弄得林如海一时病急乱投医,都想找几个得道高僧到府里念经驱邪了。 而这时杨嬷嬷来说姑娘和绛哥儿想来看太太。 林如海一怔,今天是他和贾滟新婚第二天,他们本该一起参加祭祖认亲招待亲朋好友这些事情的,但贾滟病倒,那些事情就都取消了。 别人不见,但是两个玉儿却想来看他们的母亲。 夏堇听说林黛玉和林绛玉要来看贾滟,想起这两个小傢伙儿身体也不好,又是个顶个的金贵,连忙跟林如海说道:「老爷,使不得。太太正在病中,万一将病气过给姑娘与哥儿,她清醒后该要如何自责?」 林如海于是让人把两个玉儿送回西跨院。 他在正房陪了贾滟片刻,见贾滟服下汤药后睡得安稳些,就去了西跨院找两个玉儿。 林绛玉玩累了正让奶娘抱着睡觉。 林黛玉不在。 丫鬟说:「姑娘去了佛堂,紫萼陪着她。」 林如海去了佛堂。 林黛玉一个人坐在佛堂前的台阶,托腮望着前方庭院的落花。 贾敏生前还能活动的时候,除了陪伴两个玉儿,最常来的就是佛堂。 黛玉早慧,对很多事情都十分敏感。 林如海走过去与女儿并肩坐在台阶上。 「玉儿,你怎么来这里?」 林黛玉转过头,与父亲说道:「我来为太太祈福。」 林如海怔住。 这时林黛玉又说:「杨嬷嬷说,新来的太太其实是我的姨娘,因为母亲希望她能照顾我和弟弟,才会嫁给父亲。母亲在世时,我曾听她无意中与杨嬷嬷说远嫁的女儿如无根浮萍,死了也不能见母亲一面。太太像母亲一样从京都而来,我怕她会像母亲一样,所以来为太太祈福。」 第5章 005 林黛玉的话让林如海的唿吸微微一滞,随即胸口都有些发麻。 当年他参加殿试,拿下探花。荣国公贾代善看中他的才能,将最小的女儿贾敏嫁给他。 他与贾敏是在京都成亲,他担任兰台寺大夫之后,又被圣上委以重任,担任巡盐御史。 巡盐御史要到地方任职,他便带着贾敏一同离开京都到了扬州,在扬州一住就是七八年。 贾敏当年养在荣国府,是史太君和荣国公贾代善最小的女儿,她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养得十分娇贵。嫁给他之后,却毫无骄纵之气,又持家有道,跟着他到扬州任职,也毫无怨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贾敏宛若《诗经》里的桃夭,灼灼其华,对他知冷知热,是他生命里十分浓重的一笔。 他知道离开京都后的贾敏十分思念母亲,每逢佳节,虽然面上带笑,却眉目拢着轻愁。 林如海心中发闷,伸手轻抚了下林黛玉的头髮,「是父亲做得不够好,没能让你的母亲早日回京都见外祖母。」 「母亲并没有这样想。」 笼罩在柔和阳光下的小女孩双手托腮,白玉似的肌肤,五官灵秀,她虽早慧,但对人间的生离死别还没有太多的感觉。 母亲去世时,杨嬷嬷说她从此再也没了母亲,那时林黛玉哭得令人肝肠寸断,可如今她也习惯了。 想起贾敏的话,她也是像小孩学大人说话似的,将话告诉林如海,心里却不能体会其中的心酸。 第9页 她只知道母亲思念外祖母时,看上去很难过。如今父亲娶的太太,是母亲的干妹妹,将要与母亲有着同样的经歷。 ——那也太令人难过了。 而且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脸上的笑容也变少。要是新来的太太也像母亲那样,一病不起,那父亲也真的太惨了。 于是,小小的林黛玉才来了佛堂为贾滟祈福。 小女孩的目光追逐着在风中打旋的落花,语气认真地跟父亲说道:「父亲已经做得很好,母亲从未在我与弟弟跟前说过父亲半句不是。」 正是因为如此,林如海心中才更加觉得自己对贾敏有愧。 可这些事情说出来,小黛玉又怎么会懂。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满白头。 林如海有些沉重地嘆了一口气。 他陪女儿在西跨院的小佛堂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又担心黛玉被风吹久了会受寒,就带她回了闲云阁。 此时的林黛玉和弟弟还没到分屋而睡的年龄,因此贾敏生前安排两个孩子都住在闲云阁里,一则姐弟俩同住一处有助于培养感情,二则她也方便陪伴。 闲云阁内三间上房,正房的西次间是林黛玉的房间,东次间是林绛玉的房间。 弟弟林绛玉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精神还挺好,可是跟姐姐玩耍了一会儿之后,又蔫巴了,此刻正窝在乳母的怀里睡觉。 乳母将小傢伙抱来给林如海看过之后,又抱走去庭院里晒太阳了。 林如海带着林黛玉回到正房。 林黛玉今年五岁,已经开始认字,但还没正式启蒙。贾敏在世时,会带她读书背诗,还没开始练字。 正房的案上放着《诗经》,还铺着几张描红的纸。 林如海拿起《诗经》,陪女儿读了一会儿书,跟她说书中典故。 紫萼进来请示林如海,「老爷,陆姨娘那边的晴翠过来,说陆姨娘问您等会儿可要去她那里用晚膳。」 陆姨娘是贾敏生前为林如海纳的妾,身家清白,闺名清洛,是个良家子。 陆清洛的父亲是商贾出身,贾敏看中她性格娴静,心思清明。加上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若是能有个明白人在后宅,也能为她减轻一点负担。 但最重要的,还是要为林家开枝散叶。 可惜陆清洛嫁给林如海当妾已经三年,也没能为林如海生下一儿半女。 陆清洛虽是妾,但她身家清白,贾敏喜欢她进退有度,也有意抬举她。 在林府,二门以内,凡事贾敏说了算。 但若是贾敏身体不好,不能操持内宅之事,就都过问陆清洛。 到贾敏去世前那半年,林府内宅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陆清洛在操持,只有她拿不定主意的,才会去请贾敏定夺。 林如海对贾敏爱屋及乌,贾敏看中的人,他自然也跟着高看几分。 再则,他并非愚昧无知之人。 他与贾敏成亲多年,身边还有姨娘和通房丫鬟,却还是子嗣单薄,想来是自己没有多子多孙的福分,也从未迁怒过身边人。 因此到最后,陆清洛在内宅里,虽是妾,却有点平妻的意思,从不被人看轻。 林如海此时听紫萼说陆姨娘派人来问他是不是要过去用晚膳,想来是她考虑到贾滟如今生病,他大概不会在明雪堂用晚膳。不在明雪堂,那除了去西跨院也没旁的去处。 林如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低头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歪着头,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他。 「父亲要去西跨院跟姨娘一起用晚膳吗?」 贾敏在世的时候,林黛玉是在明雪堂和父母一起用膳的,后来贾敏去世,林如海平时不是西跨院用膳,就是陪女儿在闲云阁用膳。 想起这两天明雪堂里状况不断,如今贾滟还在病中……去西跨院用膳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手里还着《诗经》的林如海徐声说道:「这阵子陆姨娘辛苦了,今日大早又是让人通知取消认亲,又差人去找大夫为太太看诊,十分劳累。我今天就在闲云阁陪姑娘一起用膳,不过去了。」 停了下。 他又跟紫萼说:「近日太太身体不适,须得一些时日才能养好。陆姨娘就好生在西跨院里歇着,不用去明雪堂请安了。」 紫萼应了声是,退出去回话。 阳春三月,西跨院的庭院落英缤纷。 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袄的女子站在一棵白色的垂丝海棠下。 树上海棠盛开,远远看去仿若白雪。 树下的女子身段优美,手里拿着花枝出神,听到丫鬟的脚步声,便回过头来。 明眸皓齿,眼若秋水。 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子。 她见丫鬟来,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老爷要过来用膳吗?」 晴翠摇头,回话道:「姨娘,老爷说今晚不过来了,要在闲云阁陪姑娘用膳。」 陆清洛闻言,顿时神色黯然。 晴翠见她神色,安慰道:「老爷平日也常陪姑娘和绛哥儿在闲云阁用膳,今日不来,明日就会来的。」 陆清洛闻言,瞥了晴翠一眼,嘆息说道:「你懂什么。」 昨晚新太太入门,就闹腾出很大的动静。今天大早,老爷单独去祭祖,却取消了认亲和宴会,余管家又亲自去请了王大夫去明雪堂……后来府里的僕妇都到她这儿领牌请示各种事务,说是老爷的意思。 第10页 从贾滟和林如海的亲事定下开始,她就打听过关于贾滟的事情。 知道的不算多,但也足够了。 她知道昨晚贾滟撞墙并不是意外,新婚之夜闹出这样的事情,她以为林如海会恼羞成怒,不会给贾滟留面子。 谁知林如海不仅昨晚留宿明雪堂,今晚也没打算到西跨院来。 听说贾滟长相清丽,气质脱俗……难道老爷对这位新夫人一见倾心,所以处处维护她? 陆清洛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气,转身走进花厅。 林如海在闲云阁陪女儿用晚膳,用过晚膳之后,又跟林黛玉说了一会儿话,将女儿逗得面露愉悦的神色后,就回了眀雪堂。 明雪堂里静悄悄的,只有杨嬷嬷和贾滟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在服侍。 杨嬷嬷见林如海回来,神色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林如海今夜会去西跨院过夜的。 林如海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跨过门槛,走入正房。 「太太如今怎样了?」 说着,他迳自走到西梢间里,夏堇和锦葵正在床边候着,锦葵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而锦葵手里拿着雪白的帕子给贾滟搽脸。 两个丫鬟冷不丁听到林如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夏堇连忙回话,「老爷,太太白天的时候,醒了一会儿,吃了药也用了饭。但是到傍晚的时候,又烧了起来,先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如今该要服药了,但太太可能烧迷煳了,无论如何也不愿服药。」 林如海上前两步,就着光打量躺在床上的贾滟。 她双目紧闭,两道柳眉因为身体不适而蹙紧,额头上的伤口周边都肿了起来。 锦葵小心地喊她:「太太,老爷来看您了。」 闭着眼睛的贾滟一动不动。 锦葵:「……」 夏堇:「……」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偷偷瞅向林如海,见林如海面上并无不悦的神色,松了一口气。 这时,林如海在床边的圆凳子坐下,伸手碰了碰贾滟因为高烧而通红的脸颊。 他从外面回来,身上犹带着夜露,手也微凉。 烧得七荤八素的贾滟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烙的大饼似的,热得要死,如今突然有个冰凉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只觉得十分舒服。 她忍不住偏过头,将脸往那只冰凉的手上蹭了蹭。 大概是因为她的脸太热,那只手掌的主人不太乐意给她蹭,就要缩回去。 贾滟闭着眼睛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一只手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呢喃着说道:「别走。」 第6章 006 她的脸是真烫啊。 林如海垂下双眼,看着昏睡的贾滟。 这病怏怏的模样,哪有丹青所描绘的半分灵动? 真是可怜死了。 他手动了下,想强行抽出来,可是林黛玉在佛堂前的话却忽然浮现—— 「我怕太太也会像母亲一样。」 罢了。 林如海心里暗嘆一口气,手却还是让贾滟抓着。 旁边的夏堇和锦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夏堇接过了锦葵手里的那碗汤药,跟林如海说:「老爷,太太该要服药了。」 林如海看着自己被贾滟抓住的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夏堇:「……」 就……老爷这样,让她怎么餵药啊? 夏堇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轻声喊贾滟,「太太,太太,要喝药了。」 贾滟只嫌她烦,皱了皱眉头,烧红的脸更往林如海的掌心里藏。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很难看清自己周围的环境的,甚至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贾滟身上高烧不退,烧得云里雾里,早就忘记自己穿越这回事儿。 她感觉自己头痛得要死,身上热得像是冬天里的暖气片,可是手脚却觉得冰冷。 有个人坐在她身边,令她想起自己平常生病,母亲也是这么守着她,寸步不离。 可是母亲已经去世了。 失去挚亲的伤痛毫无预警地涌向她,于是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然后没入鬓髮。 「太太……」 夏堇看着贾滟的模样,既担心又害怕。她担心贾滟此刻的身体,却又害怕林如海会误认为贾滟在梦中为薄情郎流泪。 夏堇很想让林如海离开卧室,这样她和锦葵会自在些,也不用担心林如海可能误会贾滟在梦中为谁伤心流泪。 可是夏堇没那么大的胆量。 这时杨嬷嬷进来西梢间,跟林如海说道:「老爷,太太如今病迷煳了,不像平时。傍晚的时候开始又吐得厉害,老爷要不等太太服下汤药,睡安稳了再来看?」 言下之意,是怕等会儿贾滟喝了药,会吐在林如海身上。 林如海听着身边贾滟微沉的唿吸,又看向那只搭在他手腕上的柔荑,干脆起身坐在床边,将贾滟扶起来靠在他身上。 「滟儿,该吃药了。」 贾滟的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跟做梦似的。 她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父母还没离婚,每次生病发烧,平日忙得不见人影的父亲会整夜地抱着她,不时因为担心低声喊着她,而母亲则会比平时更加温柔,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饮食和服药,忙得不可开交。 第11页 原来生病的时候,父亲会在身边,母亲也会变得更温柔可爱,要是能一直生病就好了。 于是,每次母亲哄她吃药的时候,她都不会好好吃药,心里想着如果能一直生病就好了,这样父亲就会留在她和母亲的身边。 此刻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滟儿,她下意识地拒绝,微弱的语气似在娇嗔,「不要。」 林如海:「……」 这……是跟他撒娇? 夏堇的手一抖,差点没将碗里的药打翻。 她和锦葵服侍贾滟也有小半年,贾滟虽然不难相处,但她们几乎没见过贾滟有这样的一面。 难道这一生病,人就跟着变煳涂了吗? 不仅是夏堇,就连平时比较粗心的锦葵,此刻也被弄得有些发懵。 好在,扶着贾滟的林如海并没有察觉两个丫鬟的异常。他只觉得此刻的贾滟有些孩子气,虽然有点不可理喻,却也显得可爱。 从前贾敏生病的时候,他也没少餵药,操作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于是,林如海一只手臂揽着贾滟的身体,让她将上半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另一只手伸向夏堇。 「把药给我。」 夏堇连忙把药递给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将药抵到贾滟的唇边,轻声哄道:「滟儿,喝药。」 贾滟嫌弃地转头,「不喝。」 林如海低低地笑起来,半是喟嘆半是取笑,「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平时两个玉儿喝药都比你听话些。」 两个玉儿? 贾滟在脑海里想了半天,终于在一片浑噩中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 穿越了。 她现在是林如海的填房太太,两个玉儿是林黛玉和林绛玉,是她的继女继子。 贾滟费力地张开眼睛,于是看到了神色无奈又莞尔的林如海。 贾滟:「……」 林如海见她张开眼睛,问道:「醒了?」 贾滟阖了阖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林如海:「既然醒了,那就把药喝了罢。你再不喝药,夏堇和锦葵都该要愁哭了。」 贾滟听到这话,顿时心生歉意。 不管怎么说,她身为一个成年人,还要旁人这么为她操心,总是不好意思。 贾滟抬手,想要接过林如海手里的那碗汤药。 谁知林如海却说:「当心烫,就这么喝罢。」 贾滟看了一眼那碗汤药,黑乎乎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她暗中吸了一口气,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就着林如海的手将那碗中药一口闷了下去。 喝完汤药,漱完口,贾滟又靠在了林如海身上,头枕在他的肩膀。 她有些喘不上气,平时很简单的动作,此刻做起来格外吃力,身上也折腾出汗来,额前头髮已经湿透。 林如海抬头撩开她额前的湿发,好在敷在伤口上的纱布并没有弄湿。 贾滟神色恹恹地抬头,眼神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林如海笑了笑,将人交给杨嬷嬷和两个丫鬟服侍,自己去了正房东面的次间看书。 可是没看多久,西梢间又传来动静,好像是贾滟又吐了,丫鬟和杨嬷嬷又是打水给她洗脸又是换衣服,进进出出的没个消停。 又听到杨嬷嬷语重心长的话:「太太,大夫说了,你眼下不能见风,忍忍就过去了。要谨遵医嘱,病才会好。」 林如海想了想,觉得贾滟或许是嫌屋里太闷,想要开窗通风。 他将手里的书放下,走过去。 他让杨嬷嬷带着丫鬟们都退下,才走进西梢间。 贾滟靠着床头,低垂着眉眼,一脸的不高兴。 林如海缓步走近,靠着床头的贾滟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他。 林如海迎着她的目光,莞尔问道:「因什么事不能开怀?」 贾滟蹙着秀眉,问他:「老爷,你不觉得屋里有点闷,又有点奇怪的味道吗?」 她吃了药之后发了很多汗,虽然刚才吐过,人却感觉舒服很多。 只是呕吐过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即使夏堇点了香,她还是觉得屋里空气污浊。 病人在空气不流通的环境里,只会康復得更慢。 于是贾滟让人开窗户,然而病中的贾滟宛若病猫,毫无威力,不管是杨嬷嬷还是两个丫鬟,都不愿意听她的。 林如海:「大夫说了,你还不能见风。」 贾滟:「……」 不能见风,也要被这屋里的奇奇怪怪的味道熏死了。 贾滟听杨嬷嬷说林如海餵完她喝药之后,一直在东次间看书,看样子今晚是要住在明雪堂。 贾滟很想让西梢间通通风,于是问林如海:「不能见风,那我能去老爷看书的屋子里呆一会儿吗?」 林如海奇道:「你去我那里做什么?」 贾滟倒是很坦诚:「去陪老爷坐一会儿,趁着我陪老爷的时候,这里也能开窗通风。」 林如海被贾滟弄得有点愣神,说实话,他的夫人好似跟他想像中不太一样。 贾滟见他不说话,神情有些失望,「你不愿意吗?」 不等林如海说话,她又小声嘀咕,「我如今这样,确实无法效仿话本故事里的美人那样为老爷研墨铺纸,红袖添香。」 林如海莫名有点想笑。 贾滟又抬头看他,杏眼里氤氲着水汽,仿佛透着欲语还休的委屈与嗔怪。 第12页 林如海盯着她片刻,表现得很好说话,「没有不愿意让你过去。」 贾滟的眉眼顿时染上笑意。 林如海俯身,拿来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将人横抱起来。 贾滟的脑袋空白了一瞬,双手环在他的脖子,睁着杏眼看他,磕磕巴巴地:「我、我不重吗?」 林如海面不改色:「有点重。」 贾滟:「……」 林如海把贾滟抱到东次间的榻上,又出去喊丫头去把整理西梢间,开窗通风后再把香炉点上。 等他交代完事情回去东次间,贾滟又在榻上睡着了。 后来几天,贾滟总是睡睡醒醒。 林如海有时要去衙门处理公务,回府后会先去闲云阁陪两个玉儿吃饭,夜里会住在明雪堂。 虽然住在明雪堂,但他在明雪堂里不是住在西次间,就是在正房东面的两个上房里消磨时间,并不打扰贾滟养病。 贾滟在明雪堂睡睡醒醒,七天以后,额头的伤口长好,她的精神气随着伤口的癒合,也逐渐恢復。 林如海见她好得差不多,终于让林黛玉和林绛玉到明雪堂跟她见面。 第7章 007 杨嬷嬷带着林黛玉和林绛玉到了明雪堂。 林黛玉年龄虽小,却已经很懂礼数,规规矩矩地向贾敏行礼,喊她太太。 似蹙非蹙笼烟眉,似泣非泣含露目,纵然林黛玉如今不过才五岁的小姑娘,言行举止却不像一般的孩子般稚气未退,流露出与旁人不同的风流体态。 毕竟是绛珠仙子降世,肯定是与别人不同的。 贾滟见到林黛玉,眼睛都亮了起来。 毕竟,漂亮的小妹妹谁会不喜欢。 她一把抱住了林黛玉,笑着说:「本来早就该跟你和绛哥儿相见的,都怪我不小心撞伤了头,后来又生病。听说我生病的时候,你和绛哥儿想来明雪堂请安,但我怕会把病气传给你们,所以没让你们来。你们不会跟我生气吧?」 林黛玉没想到刚进门的新太太是这样的温柔又不失活泼的模样。 林黛玉想像中的太太,或许比不上母亲,但合该是个跟母亲差不多的人物,娴静如姣花照月。 太太确实温柔,一双杏眼微语先笑,顾盼生辉,却不如她想像中那般端庄娴静。 林黛玉内心有些失望,但她将情绪收拾地很好,礼貌地跟贾滟说:「玉儿不会生气。」 贾滟打量着林黛玉的神色,嘴角微翘。 她将先前已经准备好赤金璎珞和一对手镯送给林黛玉,又送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林黛玉接过那块羊脂白玉,想起从前母亲跟她说在外祖母家里,有一位衔玉而生的表哥,于是抬眼看向贾滟,好奇问道:「这玉跟外祖母家表哥的玉,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贾滟帮林黛玉将赤金的璎珞戴上,「外祖母家的宝玉表兄,他身上的玉是出生就带来的,是个了不起的宝贝,不能砸不能丢。我给你的这块玉是身外物,哪天你不稀罕了,将它送给旁人,或是砸了丢了,也没什么要紧。」 林黛玉:「……」 她年龄虽然小,但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贾滟话里的打趣儿。 林黛玉将玉交给身后的紫萼收好,像是个小大人似的说:「好端端的,我将太太送的玉佩砸了丢了做什么?」 贾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小孩,也不知道是林妹妹早慧,所以与众不同,还是古时的小孩都早熟。 一身灵气的林妹妹有点老气横秋,却让人觉得很可爱。 然而站在姐姐身旁的林绛玉又表现得很不一样。 林绛玉端午节后才满三岁,大概从小身体弱,个子比同龄人要矮一些,小身板很瘦弱,脸上却是带着婴儿肥的可爱白嫩。 他眨巴着一双纯粹而干净的眼睛,歪头打量着贾滟。 见贾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抓紧时机冲着贾滟讨好地笑,令人忍俊不禁。 林如海在旁边看着儿子的模样,眼里也流露出笑意,徐声说道:「绛哥儿从小多病,长得不比同龄人壮实,不像玉儿小时候那么会说话。」 言下之意,是林绛玉虽然快三岁了,但是还不太会说话。 林黛玉已经是体弱多病了,弟弟林绛玉比她还要体弱,成天只养在院子里不敢放他出去玩。 平日里都是服侍他的丫头乳娘,也有几个同龄的家生子在府里陪他玩,但平时都是众星拱月,他想要什么,一抬手就有人为他做到,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话。 再说……他也不像林妹妹那样有主角光环,不太会说话大概是环境使然。 贾滟笑着向林绛玉张开双手,林绛玉就咧着嘴巴笑,举着小手过去给她抱抱。 怀里的小男孩不像林黛玉那样香香的,他身上有着一股因为长期服药而染上的药味儿,不难闻,却时时提醒着旁人他的体弱。 林绛玉对贾滟流露出来的亲近态度,令众人感到惊讶。 乳娘崔氏说道:「绛哥儿平日很少这样亲近不熟悉的人,想来是太太与绛哥儿有缘分。」 杨嬷嬷见贾敏的一对儿女对贾滟都并不反感,尤其是从小就不爱靠近陌生人的林绛玉,竟然能主动亲近贾滟,也不由喜上眉梢。 她是贾敏的乳娘,贾敏出嫁,她也跟着贾敏到了林家。 第13页 这么多年,她看着贾敏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对贾敏的两个孩子感情也很深。 她明白母亲在孩子心中无人能敌,怕贾滟会因此有所芥蒂,所幸林绛玉年龄尚小,对母亲的依恋并不很深,如果他能得到贾滟的喜爱,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贾滟抱着林绛玉,只觉得他居然这么小一只,软乎乎的,令她都不敢用力。 想起林如海的儿子是早夭,心头不由得一紧。 这么一个幼小可爱的生命,竟然将要不久于人世了吗? 如果能有什么方法把他养大就好了。 贾滟抱着林绛玉,回想自己年幼时父母抱她哄她的场景,手轻轻拍着小男孩的后背,柔声说道:「绛哥儿真乖,太太送你一个长命锁,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好吗?」 稚儿不识愁滋味,觉得窝在贾滟怀里很香很温暖,只咯咯笑着说好。 两个玉儿今天的表现令林如海感到高兴,他叮嘱姐弟俩以后要到明雪堂晨昏定省。 姐弟俩都乖巧得点头说好。 林如海让乳娘带他们回闲云阁,又有小厮来找林如海,说大佛寺的慈云方丈让人送了平安符来给太太。 贾滟神色狐疑地看向林如海,弄不明白怎么会冒出一个大佛寺的慈云方丈,听上去像是得道高僧,居然要送平安符来给她。 迎着贾滟困惑的目光,林如海也有些无奈,「就在你睡睡醒醒的这几天,杨嬷嬷和陆姨娘请人做了几场法事,还去大佛寺做功德为你祈福,慈云方丈送你平安符,大概是想感谢你。」 贾滟:??? 于是林如海告诉贾滟,在她撞完墙的第二天,杨嬷嬷就他说太太可能撞了邪,要找人到府里驱魔。 于是过去的几天里,林府请来了一位茅山术士来捉一个恶鬼打小人。 扬州城外青云观的明空师太说她是被院子里的牡丹精缠上,在青云观中做了法,隔空把牡丹精收了,还让人送来一个法器让杨嬷嬷埋在明雪堂的院子里,能驱邪镇宅。 大佛寺的慈云方丈说太太是被小鬼缠上,小鬼易收,亏了的功德福运却要想办法补,于是让林府捐资印了三千本《金刚经之外,又捐了一樽菩萨金身,说这是为太太祈福积功德。 又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神婆到府里,说贾滟才进门就撞邪,是前人放不下尘缘,留恋在林府不愿走,于是陆姨娘又让神婆拿着驱魔棒在后宅跳大仙……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圈之后,贾滟身体也就渐渐好了。 林府里的人松了一口气,觉得各路神仙这么多年终于长了一回眼,显了神通保佑贾滟。 贾滟:「……」 这几天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将原身妹子能想到的一些常识和记忆捋了一遍。 她知道时下流行什么教都信一下,什么神也拜一下,譬如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家庙就既供奉三清也供奉佛祖,但她不知道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居然能这样这样玩。 来自未来世界的年轻女子,从前是不信神佛的唯物主义者。一朝穿越,虽然觉得对一些事情还是要抱着敬畏的态度,但林府这么到处乱拜一通,导致她只关心一件事情—— 「老爷,统共花了多少钱?」 林如海:??? 花了多少钱这种事情,他是没在意的。贾敏在世时,横竖两个玉儿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是各路神仙都会拜一遍的。 林如海脸色沉静地跟贾滟说:「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好好的。」 贾滟听了,心中十分感动。 她对自己的定位是「打工仔」,林如海是她的老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跟林如海说她是为他而生,她不会令他失望。 结果来了这些天,都在明雪堂里睡睡睡,别说出二门了,她就连明雪堂的大门都没出过。 还让林如海为她求神拜佛烧了不少钱。 感动之余,也会觉得自己还没做出什么贡献,就让林如海为她烧钱,受之有愧。 这时,锦葵又进来禀告,「老爷,太太,陆姨娘过来请安。」 贾滟愣了下。 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悬铃风铃都住在西跨院,如果她在成亲那天没撞墙,第二天也没发烧的话,在和林如海认亲之后,她应该就会见林府内宅的僕妇丫头,这些人里包括姨娘和通房丫鬟。 那时准备的封红,她都让夏堇和锦葵送出去了,但也没正式见府里的僕妇丫头,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认,不必急于一时。 自然也一直没见过林如海的几个姬妾。 贾滟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双眸含笑看向她,说道:「她们早该来拜见你的,只是你身体还没大好,不宜劳累,我就让她们暂时免了晨昏。如今既然她们来了,也是一片心意。」 来都来了。 没有理由让人无功而归。 更何况……贾滟就在刚才,得知陆清洛居然还和杨嬷嬷商量该怎么做法事做功德,好让各路神仙能保佑她。 那么一顿操作,到底有没有效暂且不提。 冲着陆清洛这个表现,贾滟觉得她至少要尊重陆清洛。 毕竟,电视剧和文里的姨娘没几个好的,都是千方百计要上位,不趁你病要你命都算是善良。 陆清洛居然请神拜佛求她平安,不管是否真心实意,也是姨娘里的一股清流。 第14页 第8章 008 陆清洛带着两个年轻的姑娘走进明雪堂,身后跟着几个丫头。 进了正房,先后向林如海和贾滟行了福礼。 「老爷,太太。」 贾滟在见两个玉儿的时候,表现得温柔可亲,可见了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却端起了架子。 她脸上带着笑容,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手里端着陆清洛奉上的茶盅,一双杏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陆清洛低着头,偶尔抬起碰上她的目光,便向她露出笑容。 贾滟:「……」 这妹子今年才十九,比她还要小半年,却已经在林府当了三年的姨娘。 削肩细腰,身段优美,长相也是极好的。 贾滟掀开茶盅的盖子,默默地喝了一口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还不是很能适应这种尊卑分明的环境,对两个玉儿可以不太讲究规矩,毕竟她是继母,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 而且两个玉儿是林府的主子。 可是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不一样,陆清洛是姨娘,不能算是完全的主子,整得不好,还要跟她在后宅争权夺利。 两个通房丫鬟虽说还是奴僕,但是贾敏生前就已经把她们当成是姨娘对待,只是没像陆清洛那样给了名分。 想起剧宅斗剧里的各种明争暗斗,贾滟就觉得头皮发麻。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贾滟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气,却依然端着茶盅慢慢喝茶,不动声色。 气氛一度凝滞,场面有些尴尬,然而贾滟并不管。 父亲是外交部门的一员,十分擅长与人打交道,当然也是既会聊天又精通谈判技巧。 可惜父亲与母亲还没离婚时,就很少在家陪伴她。后来父母离婚之后,父亲几乎是长年累月在其他的国度工作生活,贾滟没能受到父亲的言传身教,对父亲在外交上的天赋和技能没能继承到五成,但三成应该是有的。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按兵不动,端着高深莫测的范儿。 陆清洛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她对贾滟其实有着说不出的好奇,因为贾滟在入门的第一天就撞邪,第二天就生病。 求神问佛,不是说贾滟被恶鬼缠上就是被妖精缠上。 陆清洛是商贾之家出身,对神佛之事笃信不疑。只有孽障重的人,才会这么容易招惹恶鬼妖精和小人。 可林如海对贾滟却表现得很上心。 贾滟受伤生病,按理说是无法在夜里服侍林如海的,可从成亲之日起到现在,林如海都住在明雪堂,一次都没在西跨院留宿。 陆清洛对贾滟充满好奇,想看看贾滟是有着怎样的倾城之姿,能让林如海这么惦记着。 如今一见,确实是长着一副好皮囊,清艷无双,灵气逼人。 但为人处事,却跟去世的贾敏全然不同的类型。 贾敏在世时,持家有道,恩威并重。像如今这样晾着她和两位通房丫鬟的事情,是从不曾有过的。 贾滟虽没有给她们难堪,也让她们在正房的位置上坐着,茶水点心也为她们备上,态度却冷淡。 陆清洛有些失望。 她嫁给林如海为妾,是因为父兄做的买卖遭人算计,家中落难。那时兄长与嫂子成亲不足半年,嫂子怀有身孕,母亲又因为家中适逢巨变,打击过重而染上重病。 那时家中实在困难,即使变卖了家业,也不足以让母亲治病,而嫂子腹中的孩儿日渐长大,也快要生产。 事事都要银子,可家里已经拿不出银子来了。 她在大佛寺的大殿中,对着慈悲的佛祖许下愿望,只要有人能为她母亲治病,让嫂子腹中的侄儿侄女安然出生,她此生为奴为婢也愿意。 不曾想,她在大佛寺里遇见了以女儿的名字捐资建塔的贾敏。 贾敏见她一片孝心,便问她既然愿意给人为奴为婢,那么可愿嫁给她嫁老爷当姨娘。 她以为贾敏是要她卖身为奴,谁知贾敏对她厚道体贴,让她以自由之身嫁给林如海当妾。 当了姨娘之后,她也没能实现贾敏的对她的期望,为林如海开枝散叶。但不论是贾敏还是林如海,都不曾责怪她。 后来贾敏身体不好,更是将后宅的事情交给她处理,细心教导,令人动容。 想起贾敏,陆清洛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林如海俊雅风流,贾敏优雅大方,两人像是神仙般的人物,如今却没有第二个贾敏那样出色的女子与林如海相伴。 见贾滟端着茶盅不说话,陆清洛忍不住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坐在一旁,一只手搁在身旁的案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察觉到她的视线,林如海扬了扬嘴角,转而打量着一声不吭的贾滟,那双狭长的黑眸里不自觉含了几分笑意。 陆清洛忍不住打破沉默,「老爷。」 林如海修长的食指敲了敲案桌:「说。」 「先前的时候,因为太太还没到府里,因此官中之事,暂且由我主持。如今太太来了,身体也好转,中馈诸事,以后是否交由太太定夺?」 林如海将问题交给贾滟,「太太,你意下如何?」 贾滟:「……」 身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当然事事以老闆为先。 第15页 林府内宅平静,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看得出来府里的僕妇对陆清洛很是服气,林如海对她也放心。 身为刚上任的林太太,她理应要展现出属于自己的才能,让林府的僕妇敬重她,信任她。 可也没什么必要打破现在的局面吧? 贾滟将端在手里的茶盅放下,向林如海展现笑颜。 杏眼里是盈盈笑意,千种风流,悉数堆在微微上挑的眼角。 她笑得极为动人,姿态也柔顺,用那悦耳的声音说道:「我都听老爷的。」 林如海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陆清洛目露惊讶地看向林如海。 贾敏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听过林如海这么爽朗的笑声。 林如海敛了笑意,和颜悦色地对陆清洛说道:「既然如此,从前该怎么样,还是照旧。不过你日后有拿不准的事情,不必再来请示我,直接让太太拿主意就好。」 稍顿,林如海又说:「你得空的时候,把官中的帐目拿给太太过目。官中的银子去向,太太也该要有所了解。」 陆清洛点头,「是。」 林如海交代完事情,见贾滟仍旧没什么想说的,于是挥了挥手,让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回去。 明雪堂的正房里又只剩下贾滟和林如海。 贾滟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林如海侧首看向她,「怎么又在嘆气?」 贾滟从榻上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又回来坐下。 「老爷,你心里希望我做些什么?」 林如海闻言,失笑反问:「你想为我做些什么?」 贾滟沉默。 她倒是有心想为林如海做些什么,但她一届凡人,天命之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想做的事情做不到,不想做的事情也有人在做,而且该做得挺出色。 林府不比贾府,贾府里的公子哥儿们,个顶个的风流混帐,内宅也是暗潮涌动。 可是林府家风清明,贾敏生前又是极具慧眼的人,早早就为林如海想好了她去世顶替她的人。 要不是贾母忽然做了几个梦,哪有她嫁给林如海的事情。 如今林家太太,横竖都是陆清洛才对。 填房太太不比元配,不会在身家背景上有诸多讲究,陆清洛是清白人家出身,足以当林如海的填房太太。 贾敏已死,但是林府的所有人,都还活在贾敏的影子里。 唯一的例外……贾滟想了想,觉得大概就是那个在贾敏去世时,还不能记事的小绛玉了。 贾滟的表现,令林如海有些意外。 他的岳母史太君,是贾府说一不二的人物,既有魄力,又有生活情趣。贾敏像极了母亲,她从小在贾府耳濡目染,心思灵巧,手腕灵活。人丁单薄的林府后宅到了贾敏手里,僕妇们被她拿捏得心服口服。 陆清洛更是将贾敏看作是谪仙一般的人,对她崇拜仰慕得不得了。 贾敏有那样的能耐,林如海以为被贾母调教过的贾滟多少也会有贾敏的影子在,谁知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这两人除了姓贾,居然没有丝毫的相同之处。 不,还是有相同过之处的。 她们都嫁给了他。 以贾滟这样能不操心就不操心的性情,他也不用担心后宅能被她搅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林如海笑道:「没有想为我做的事情,也没什么要紧。你能好好的,就是为我着想了。」 她如果有个什么好歹,自己被人说克妻倒没什么要紧,倒是贾府还想着为表永结两家之好,又为他挑一名续弦的姑娘怎么办? ……光是想都觉得折腾死了。 贾滟听出林如海的弦外之音。 自从成亲之后,林如海夜夜留宿明雪堂,给人营造出一种新婚夫妻琴瑟和鸣的假象。 林如海心里对她期望不高,安安分分当个花瓶就可以。 行吧。 自认爱岗敬业的贾滟笑着向林如海保证,「老爷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的。」 第9章 009 贾滟既然已经明白林如海的意思,对后宅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并不插手。 林府不如贾府人口众多,但也是五脏俱全。贾滟不管事,可林如海既然说让她对官中银子的去向有所了解,她也拿着陆清洛送来的帐目慢慢看。 这一看,就看得头皮发麻。 五进的宅子,连着西跨院和东跨院,衣食住行,还有僕妇的支出,又有林府与当地望族官员的人情往来……动辄就都要花钱,其他的不说,光是她生病那几天,陆姨娘和杨嬷嬷求神问佛的事情,就花了五百两银子。 然后再往前看,过年时林绛玉生病,去大佛寺为他烧长明灯,又让七七四十九个得道高僧为他诵经祈福,也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唯物主义者贾滟不是很理解这项花费,不过入乡随俗,古时的贵族人家都会在这些事情上有固定的花销。 贾府设有家庙铁槛寺水月庵等,里头养着和尚尼姑。除此之外,还会给其他的寺庙捐献香火钱,以显示行善积德。 林家之祖,袭过列侯,止于林父一代。 林府不像贾府那样规矩多如牛毛,但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该有的讲究都有。 贾滟将帐目翻了一遍,基本上对整个林府的人员结构有所了解。 第16页 林府内宅里,僕妇有几十人。 明雪堂除了她带来的夏堇和锦葵之外,另有四名二等丫鬟,八名粗使丫鬟和两个婆子,这其实是比照贾敏出阁前在国公府的待遇配的,只是贾敏出阁前在国公府除了这些丫鬟之外,屋里还另有四名教养嬷嬷。 那些丫鬟婆子,都是贾母亲自挑选,是顶配了。 至于贾敏嫁给林如海之后的这些待遇,顶多算标配。 但贾滟是现代人,不习惯洗漱穿衣事事都要人服侍,标配对她而言,已经十分够用。 至于闲云阁那边,出了乳母之外,林黛玉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院子里有六个粗使丫鬟,还有四个教养嬷嬷。 林绛玉身边除了乳母崔氏,也有两个贴身的小丫鬟。 内宅有几十名僕妇,外头比照着内宅配的小厮管事,加起来有一百多人。 这百把人的月钱,就是一笔开销。 另外又每个季度的新衣新鞋,后花园里的花草种植修剪,厨房的各项开支……林林种种,加起来也有百把项。 真是不当家都不知道柴米贵。 贾滟抬手抚了抚额头,觉得林如海让她当个花瓶,只在陆清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给出个主意掌眼这样的差事,才是最不好当的。 如果什么都不了解,还怎么拿主意? 贾·爱岗敬业·滟摸来茶盅,灌了大半杯六安茶后,拿出当年参加高考的努力和记性,将帐目过了一遍。 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花瓶,看帐并不是她的本职工作,她最重要的本职工作是——应酬。 陆清洛拿了一张名帖来,跟她说:「太太,裴府中花园里百花盛开,以梅花最盛,裴府的五太太窦氏乃置酒,邀请了扬州望族的史太太、卢太太等去赏梅花。五太太送了名帖来,说因着太太早些日子身体欠安,诸位太太都不曾见过您,唯独五太太有此殊荣,见了您一面。几位太太希望能沾着五太太的光,与太太见上一面。五太太说这场赏花宴席只是几府女眷小聚,赏花吃茶,不会有旁的杂事,太太明日是否有空赴宴。」 裴府的五太太窦氏,闺名晴川,是裴行简的妻子。说起裴府,就不得不提裴老太爷,老太爷当年是太傅,入阁为相,又是帝师,告老还乡之后,便回了原籍。 长子裴老爷如今在京城为官,是户部尚书。次子裴行简,在族中排行第五,因此人称裴五爷,志不在朝堂,只在巡盐御史总署挂了个闲职,与林如海私交甚笃。 林如海科举出身,年仅十七已经在殿试中取得探花之名,可谓惊才绝艷。 年轻有为又才华横溢的后生,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肯定会成为大梁的中流砥柱。 裴老太爷对林如海十分喜欢,时常差人来请林如海过去下棋吃茶。 所以裴、林两家的关系颇为亲密。 贾滟病好之后,本来是要重新设宴招待亲朋好友的,可林氏一族人丁凋零,加上林如海近期又公务繁忙,繁文缛节,能省则省,只在府里设宴见了几位交往甚密的宗亲和朋友。 窦晴川便是裴行简在那次宴会上带来的,她与贾滟差不多的年龄,已经为裴行简生了一男一女,男孩比林绛玉要年长几个月,女儿也是过年时出生的。 窦晴川性格开朗,对贾滟一见如故,喜欢得不得了,自从那次宴会之后,时不时送一些小玩意儿来给贾滟,贾滟也认真回礼,你来我往,两人也慢慢熟悉起来。 裴氏一族,是扬州的望族,裴老太爷又曾是帝师,地位在扬州举足轻重,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跟他们交好攀关系。 这个关系肯定是要好好维护的。 说是几家的女眷小聚,肯定也有小孩儿跟着去玩耍,得备点见面礼给小傢伙们。 贾滟跟陆清洛说:「肯定是要去的。我记得库房里有几个玛瑙做的九连环,你去领几个出来。文房四宝也备上几份。」 别人家都有小家跟着大人去玩,林府的两个玉儿却不能跟她去裴府。 林黛玉是因为贾敏去世,孝期还没满,林如海有意让她在府里跟着老师读书认字,谢绝访客。 至于林绛玉,小男孩还不懂事,顶多就穿一下孝服,倒是可以带他出门的。只是昨天傍晚不知因什么缘故,林绛玉又吐了,贾滟去看他,小傢伙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请了王大夫来看,只说绛哥儿一时嘴馋,吃多积食了,饿两顿就没事。给了药丸,让临睡前服下就好。 林如海的两个玉儿,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娇弱。 贾滟心中暗嘆了一口气,站起来,抬脚往闲云阁走去,「我去看一下绛哥儿。」 陆清洛急忙跟上去,「快到午膳时候了,太太如今去闲云阁,等会儿还要在明雪堂摆饭吗?」 自从贾滟身体好了之后,两个玉儿都晨昏定省,平时也都是在明雪堂和贾滟一起用膳的。 「就在闲云阁摆饭吧,省得两个玉儿跑来跑去。」 这会儿林黛玉正在前书房里跟老师上课,贾滟吩咐身边的锦葵,「等会儿姑娘下课,让她不用到明雪堂了。」 贾滟让陆清洛去忙府里的琐事,自己带了夏堇去闲云阁。 闲云阁里林绛玉正窝在乳母崔氏的怀里撒娇,不愿意下来。 见贾滟来,林绛玉眨巴着眼睛看她,露出一排整齐的乳牙,奶声奶气地说:「是太太来了。」 第17页 贾滟伸手捏了捏他的嫩脸,笑着问道:「太太来了,你怎么还窝在崔妈妈的怀里不下来?」 林绛玉只是冲着贾滟笑,不说话。 贾滟跟崔氏说道:「大姐,把绛哥儿放下来吧。」 崔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家里其实也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跟林绛玉差不多的年龄。 林绛玉见崔氏要把他放下,死活不愿意,双腿盘着崔氏的小腿,「不要,我不要下去!妈妈抱我!」 崔氏性情温和,心疼孩子,平时对林绛玉无微不至,百依百顺。此时见林绛玉不愿意低下地,也不敢硬来,一脸为难地看向贾滟。 贾滟没带过孩子,可从小身边不乏有表弟表妹,知道小朋友闹起脾气来,完全不能讲道理,可也不能一味放纵。 贾滟本想着林绛玉在书里三岁的时候便夭折了,随他高兴吧。 都是活一天少一天的事情。 可转念想想,人生于世,谁还不是活一天就少一天,总不能因为最后都是死,就不好好过了。 贾滟蹲下来,看着跟崔氏撒娇的林绛玉,笑着问:「绛哥儿不是最喜欢我吗?我带你去后花园玩,后花园的大树下,搬来了一窝蚂蚁,我们去看看它们把家安好了没有,好吗?」 林绛玉眨巴着眼睛看贾滟。 贾滟眉目漾着笑意,伸手去牵他的小手,「绛哥儿尝试过野餐吗?要是你喜欢,我们还可以在后花园的草地里用饭。」 林绛玉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盘在崔氏小腿的双腿松开,下了地,然后被贾滟牵着往外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天真地问道:「太太,可以让小蚂蚁跟我们一起用饭吗?」 好奇是小孩儿的天性,三岁之前的小孩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适,每天都是乐呵呵的。遇上他们闹脾气犯倔的时候,转移注意力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真是金鱼的记忆,下一刻就能忘了上一刻是为什么事情闹脾气。 ——有点太好哄了。 贾滟笑着捏了捏林绛玉胖乎乎的手心,忍俊不禁,「那恐怕不行。」 林绛玉神情有些失望,但马上又变得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跟贾滟去后花园看蚂蚁安家。 第10章 010 林黛玉去后花园的时候,林绛玉正蹲在一棵大树下兴致勃勃地看蚂蚁安家。 林绛玉见到姐姐来,十分兴奋,「姐姐,你看!」 林黛玉见过贾滟,走过去看,许多的小蚂蚁排着队往地面上的一个小沙堆里钻。 五岁的黛玉对蚂蚁安家并不感兴趣,她探头过去看了一眼,问林绛玉,「弟弟,看蚂蚁回家很有趣吗?」 林绛玉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点头,「有趣!」 林黛玉:「……」 说实话,她看不出哪里有趣了。 林黛玉站在旁边有些无聊,坐在旁边长凳上的贾滟见她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于是向她招手。 虽然是春天,但是长凳是石做的,还是凉,夏堇让侍女在长凳上铺了大棉褥子。 林黛玉坐在贾滟旁边,规规矩矩地喊她:「太太。」 贾滟笑着问:「今天学了什么课?」 林黛玉:「先生今天开始教我读四书。」 在贾敏去世前,林如海就为林黛玉请了老师教她读书认字,贾滟到林府之后,倒是见过那位老师一两回,是仕途并不得意的贾雨村。 贾敏去世后,黛玉一度也因为生病不能去上课,而令贾雨村萌生离开的念头。但林如海想着母亲去世,林黛玉要守孝,于是留了贾雨村,让黛玉这几年谢绝访客,在家里专心读书。 听说贾雨村开始教林黛玉《四书》,贾滟不由得笑着说道:「若玉儿是男孩,将来肯定是像老爷一样,少年英才。」 谁知林黛玉听了,却说:「父亲很好,但我不想像父亲,父亲也不会想我像他一样。」 才五岁的小姑娘,说起这些事情来,一脸认真,并没有一般小姑娘该有的稚气和天真。 贾滟侧头,漂亮的杏眼含着笑意看向她,「那玉儿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林黛玉眨了眨眼,「就想待在府里,父亲有空时陪我读诗,弟弟身体无恙时陪我说话,得闲时,就在花园里扫落花,把花瓣都埋到花冢里去。」 停了下,小姑娘补充道:「想当个自由的闲人。可我有时心里又觉得不该是这样,我应该是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总想不到那该是什么事情。」 林黛玉说着,又轻轻的嘆了一口气,幽幽道:「每次我想不到那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时,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大块儿似的。」 贾滟有些忍俊不禁。 林黛玉神色认真,「太太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 贾滟只得忍着笑意,「没有笑。」 可那弯弯的眼眸却出卖了她。 林黛玉:「……」 林黛玉不想再看贾滟,看了一眼大树下的弟弟,林绛玉看蚂蚁安家看得很入神。 躲在云层里的太阳终于出来,晒得人暖烘烘的,旁边的乳娘崔氏和侍女手里拿着东西给林绛玉遮阳。 贾滟阻止了,「春日的这点太阳,不会太烈,不怕的。」 林黛玉有些不贊同,「万一把弟弟晒坏了怎么办?」 从林黛玉有记忆开始,她就记得弟弟的身体很差,一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几天在喝药,家里人都生怕他出什么岔子。 第18页 母亲在世时,她曾见母亲对着睡梦中的弟弟掉眼泪,与杨嬷嬷说:「大夫说绛儿先天不足,难以养活。我与老爷成亲这些年,只得玉儿和他两个孩子,要是没了绛儿,不仅玉儿长大后无所依仗,我也没有脸面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黛玉从小就知道弟弟身体娇弱,众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知道该要怎么对他才能算是最好的。 林黛玉对弟弟也十分爱护,看他生病受苦,恨不得自己能为他分担。 日晒雨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会发生在绛哥儿身上的。 贾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笑着安慰:「晒不坏,别担心。」 林黛玉瞅了她一眼,「如果晒坏了,父亲会很生气。」 「可是绛儿天天窝在屋里,不见太阳也不是什么好事。」 贾滟笑盈盈地跟林黛玉说:「你身体也不好,吃药就像吃饭似的,可我看你不管是在闲云阁还是在花园里,都很喜欢阳光。你天天那样见太阳,也没见晒坏吧?」 到底是仙草降世,天性就喜爱阳光。 向阳而生,一段时间不见太阳,林黛玉也就蔫巴了。 「我跟弟弟不一样。我三岁的时候,曾经有个和尚到家里来,他说我的病是天生的,无药可治,想好就得出家。如果不出家,就永远不要见外人,不要哭不要流眼泪。」 林黛玉像是个小大人似的,她伸出一只手将风中落下的海棠花接住,跟贾滟说:「我的病跟晒太阳又没关系,但弟弟不一样。和尚没说弟弟的病要出家才能好,可见遇上医术高明的大夫,是能治好的。」 一番话说的贾滟又有点想笑。 但贾滟没笑,只是有些惊讶地问林黛玉:「三岁时的事情,你已经记得这么清楚了吗?」 一般这种生死的事情,大人都会避着小孩儿谈论,如果林黛玉会记得,那大概是当时她在场,而林如海和贾敏都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些话。 林黛玉一脸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两岁就开始记事了。弟弟出生后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贾滟:「……」 行吧。 原来林妹妹是个小神童。 跟姐姐相比,弟弟林绛玉就比较像是普通小孩儿,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即天真又无邪,金鱼的记忆,快乐也纯粹。 这时,林绛玉终于看腻了蚂蚁安家,跑过来找贾滟和林黛玉。 他不像林黛玉那样对贾滟有着距离感,小男孩跑过去,扑在贾滟的怀里。 见姐姐在旁边静静地看他,他脸上又带了几分赫然,眨巴着眼睛从贾滟的怀里离开,伸手拉着林黛玉的手,讨好地说道:「姐姐,你今天要去扫地上的海棠花吗?」 林黛玉心里是想的,她刚才一路走来,看到小路和台阶上,都有洒落的海棠花瓣。 她的双手还捧着刚刚从枝头掉落的海棠花,抬眼看向贾滟,「太太,要摆午饭了吗?」 贾滟从林黛玉的手里拿起一朵海棠花插在了小姑娘的髮髻上,笑着说:「如果你们不饿,可以再等等。」 林黛玉闻言,拉着林绛玉一起去扫地上的海棠花。 贾滟看着那对姐弟在海棠树下忙碌得不亦乐乎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点惆怅来。 也不知道这样姐弟其乐融融的日子,还能有多少。 == 晚上的时候,林如海从外面回来。 扬州太守晚上设宴,邀请林如海去喝酒,往来,这些事情自是难免。 他在回明雪堂的路上,拐了个弯去闲云阁,林绛玉白天的时候在花园里玩了不少时间,早早就体力不支,睡下了。 林如海去看了一眼儿子,小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十分香甜。 崔氏在旁边跟林如海说:「太太今日带哥儿去后花园见了太阳,玩得也尽兴,午膳好的时候喝了一碗莲蓬荷叶鸭肉粥,晚膳也是同太太姑娘一起在明雪堂吃的。我本还担心哥儿白天时会太累,晚上闹觉,没想到他能睡得这样香甜。」 林如海伸手摸了一下林绛玉的小手,没说话。 林黛玉却还没睡,见了父亲,林黛玉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话。 说起贾滟,林黛玉沉默了一下,跟父亲说:「太太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样。」 林如海伸手摸索着女儿的头髮,柔声问道:「你想像中,她该是什么样的呢?」 林黛玉心想应该端庄,大方,事事以父亲为重,将她和弟弟放在心尖上吧。 林黛玉想了想,跟父亲说:「白天的时候,太太带弟弟到后花园看蚂蚁安家,让弟弟陪我一起扫落在地上的海棠花。」 要是母亲在世,不会让弟弟蹲在大树下拿树枝玩蚂蚁,也不会让她自己去扫落花。 贾滟让林黛玉觉得有些捉摸不定,看上去该在意的事情不在意,不该在意的又偏偏有点较真。 不是什么事情都讲规矩,也不知道是贾滟不想管,还是不想拘着她和弟弟。 林如海看着女儿如今已经灵秀无比的容貌,有些失神。 林黛玉刚出生的时候,眉眼还是有着贾敏的影子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气质越发钟灵毓秀,与人间富贵花似的贾敏截然不同,但贾敏在世时,她受母亲影响,多少会带有一点贾敏的影子。 第19页 如今贾敏离开仅一年,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母亲的影子了。 不过他既然请了贾雨村当女儿的西席,也没想着将女儿当一般姑娘那样拘在闺阁之中。 贾滟有时的做法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她横竖不会有什么坏心。 因此林如海听了黛玉的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问女儿,「那你和弟弟今天觉得高兴吗?」 林黛玉点了点头,「高兴。」 林如海的眉眼染上温柔,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只要你们高兴就好。」 他心里有数,两个玉儿的身体都并不健康,能快乐一时是一时,有许多事情,半点强求不得。 第11章 011 林如海回明雪堂的时候,贾滟在正房的灯下看书。 灯下美人如画,身上沾染了夜色清寒的林如海跨过门槛,笑着说道:「从前我都只见人在灯下做针线看帐,头一次看到有人在灯下看书等我。」 贾滟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春衫,乌浓的长髮半挽着。 她见到林如海进来,将手中拿着的那本书放下,迎了上去,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香。 贾滟扶着林如海去榻上坐下,又叫夏堇去泡茶,让锦葵去厨房拿点心。 林如海抬手制止了她,「不用忙了,早些歇下吧。」 贾滟看着林如海在灯光下的模样,他仍旧是英俊的,只是不知道因什么缘故,看上去有点疲倦。 林如海公务繁忙,但每天回到府里,不管两个玉儿睡下了没有,都必定会去闲云阁一趟。 不管怎样,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在这个时代,能做到林如海这样的父亲凤毛麟角。 想到这儿,贾滟的神情也变得温柔了些,轻声说道:「老爷身上有酒气,我去让人给您煮碗醒酒汤送来吧。」 林如海阻止了她,那双狭长的黑眸静静的看着她,忽然说道:「成亲之前,便听说你能煮得一手好茶。」 贾滟愕然,随即笑道:「原来老爷想喝我煮的茶。」 于是,翩然起身,叫夏堇和锦葵去端了茶具进来,另外还抱了一个小瓮进来。茶壶和茶杯是一套的,是成窑五彩的小茶壶和茶盅。 夏堇在旁边的小火炉点着了火,又往壶里倒了水。 贾滟抬手,让夏堇和锦葵下去,她拿着扇子轻轻地扇着红炉里的火,跟林如海笑着说道:「这水是去年冬天我在荣国府后山梅林里收集的梅花雪水,统共只得两瓮。其中一瓮给了老太太,这一瓮自己留着,平时也不捨得用,今天见老爷想喝我煮的茶,便拿出来了。」 其实贾滟这一手,还是跟妙玉学的。 此时的妙玉尚未长大,还没有那么风雅的举动。只是贾滟当年看红楼时,被妙玉煮茶的操作给惊呆了。 泡茶的茶具不是帝王的藏品就是古时名人富翁用过的,泡茶的水不是旧年留存的雨水,就是从不知道哪个名山寺庙的梅花雪水,一水还比一水更讲究,听上去都清雅得不得了,对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和文人墨客最为受用。 去年初冬时,贾滟被贾母接到荣国府里住,初雪时恰逢梅花盛开,她闲来无事,就带着夏堇和锦葵去收集了两花瓮雪水。其中一瓮送去给贾母时,贾母开心得不得了,还让鸳鸯找出老人家压箱底的宝贝白狐裘送给了贾滟,说是给贾滟的添妆。 贾滟看到那件白狐裘都惊呆了,心想这玩意儿搁在她生活过的摩登世界,也得好几十万吧,何况是在古代。 既然贾母受用,那么林如海也是一样的。 有的事情,虽然有本质的区别,但是贵族人家讲究的大差不差。再说,梅花上冰雪化成的水……虽然贾滟觉得很装逼,但古时的文人墨客不就喜欢做这些装逼的事情么? 其实不止文人墨客喜欢这些装逼的事情,贾滟记得自己第一次看红楼时,年龄还小,主打一个看不懂,但是看到宝钗的冷香丸什么的,就觉得很有格调,甚至试着将方子抄下来,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配成这些东西。 看到黛玉葬花,觉得真是悽美又浪漫,想穿上漂亮的小裙子扛着扫把去葬花;看到里面的菜谱,也想照着样子做几道菜……更别提是看到妙玉泡茶的那个讲究劲了,恨不能也找到那么一座山那么一个寺庙找到同样的梅花去整些雪水来。 只恨她生在南方,在整个青春中二期都没见过雪,否则那时她也会去整一罐雪水来泡茶。 有时迎合一下能让别人高兴,又何乐不为呢? 贾滟觉得在自己的青春中二期,如果有人能这么迎合自己,她心里肯定高兴得要死。 现在她身为一名敬业的打工人,让老闆对她的工作感到满意,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果然。 林如海听说泡茶的是梅花雪水,顿时来了兴致。 与贾滟相对而坐的男人,坐姿顿时挺直了,笑道:「想不到你平时也有这样的雅兴,实属难得。」 林如海知道贾滟到荣国府前的生活,她的家中常靠贾府接济,弟弟贾芸才十来岁,远还没到能担起一个家的年龄。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果平时都在为柴米油盐这些事情操心,是很难清雅得起来的。 即便是像贾敏那样出阁前养尊处优的娇贵姑娘,也不会想到收集梅花上的雪水来泡茶。 正在低头泡茶的贾滟抬头,向他露出一个笑颜,又低头专心手里的活儿。 第20页 于是,昏黄的灯光下,林如海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贾滟。 她低垂着头,一截雪白的颈项在春衫的衣领外,线条优美如同天鹅颈。浅绿色的箭袖下,皓腕仿若白玉,双手灵巧地摆弄着茶具,动作行云流水。 灯下观美人,赏心悦目到令人心动。 当贾滟泡好一壶茶,并将茶水注入成窑五彩的茶盅递给林如海时,林如海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老爷?」 贾滟双手端着茶盅,抬头看向他。这一看,就看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贾滟:「……」 林如海回过神,伸手接过贾滟端给他的茶盅,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在接过茶盅的时候,冰凉的指触碰到贾滟的指尖。 贾滟的手指微抖了一下,但神态自然大方,说道:「这是老眉山,老爷刚从太守府赴宴回来,喝一杯老眉山,既能消食又不伤胃。」 林如海不动声色地接过成窑五彩茶盅,温声说道:「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贾滟微微一笑,林如海私下对她其实没什么要求,在林府也不像在荣国府那么多规矩,只要她在面上过得去,林如海都好说话得很。 林如海对她并不处处设限,给了她最大程度的自由,她也该投桃报李。 不过是在他回府后泡上一杯茶而已,不足挂齿。 贾滟:「举手之劳的事情,老爷客气了。」 林如海闻着扑鼻的茶香,啜饮了两口热茶,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仿若琼浆玉露,是我喝过最合口味的茶。」 不说最好的茶,只说最合口味,。 贾滟被他逗笑,「定是老爷在太守府酒喝多了,觉得渴才会觉得这茶合口味。」 林如海端着茶盅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贾滟见他不说话,也不打扰,低头自顾自地收拾茶具。 一时间,只听见外头凉风习习拂过树梢的声音,和室内瓷器轻微碰撞而响起的清脆声。 贾滟其实心里有点不自在。 平时林如海回到明雪堂,都会直接到东面的上房看书或是休息,等她回西梢间休息之后,他才会到西次间睡下。 他们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 夏堇和锦葵知道林如海并不跟贾滟同床的事情,觉得很奇怪。贾滟只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贾敏生前与林如海感情深厚,两人夫唱妇随,是扬州城里少见的恩爱夫妻。如今贾敏去世不过才一年多,世间深情者,愿意在妻子死后守几年十年的人也不是没有,大概林如海也是这么一个情痴罢。老爷深情至此,我能嫁给他,是前生修来的福分,不强求其他的。 一番话既成全了林如海的情深义重的形象,又为自己立下一个得体大方的人设,贾滟对自己的信口胡诌简直是满意得不行。 可锦葵还是愤愤不平,「他既是情痴,又何必娶太太进门。如今把这么大个活人放在明雪堂里,心里却想着旧人成什么事!」 幸好夏堇沉稳机灵,揪着锦葵的耳朵,「这也是你能说的事情?没上没下毫无分寸的小蹄子,赶紧把方才说过的话忘了!下次再说这样的话,不等太太,我先打你嘴巴!」 锦葵这才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 好在,林如海虽然不跟贾滟同床,但自从贾滟入门,也没去住着姨娘和通房丫鬟的西跨院留过宿。 两个为主子操心的丫鬟心里多少平衡了些。 可贾滟却有着好奇。 她将茶具收拾好,瞅了林如海一眼。灯下的林如海只手撑着额头,侧脸英俊,垂着睫毛,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道阴影。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贾滟瞅了林如海一眼,又瞅一眼,再瞅一眼,瞅得死人都能活过来,更何况林如海不是死人。 林如海放在支着额头的手,莞尔问道:「心里在想什么呢?」 贾滟:「什、什么?」 林如海:「你的满腹疑虑都写在脸上了。想问什么,问罢。」 好吧。 虽然他都这么坦然地让她问,但她又不傻,没必要往人家枪口上撞。想了想,于是含蓄地说道:「老爷,清洛最近可能有些劳累过度,今天看上去好像染了风寒。」 林如海高深莫测地看了贾滟一眼,「每逢我去衙门的日子,清洛都会大早在西跨院的大门等候,要送我到垂花门。今天她送我出二门的时候,看上去气色甚好,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染了风寒。」 贾滟:??? 林如海去衙门的日子,天天起得比鸡早,陆清洛居然能天天等在西跨院,就为了送林如海到二门? 第12章 012 与每天大早就送林如海去二门的陆清洛相比,贾滟觉得自己这个太太显得相当不称职。 贾滟默了默,抬手抵了抵鼻尖,状似自然地说道:「是吗?没想到清洛对老爷如此体贴入微,也不枉老爷平时念着她。」 林如海闻言,剑眉微挑了下,神色要笑不笑地看向她,「我平时念着她?」 声音不徐不疾的,也没让人觉得他生气或是什么样,偏偏让贾滟听出了「我平时怎么念着她,你说说看」的感觉。 贾滟眨了眨眼,一只手摸索着成窑五彩的荷叶茶盅,微笑道:「老爷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是念着她的。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年轻女子,满心满眼的都是老爷和府里的琐事,您去看她,她自然心中欢喜,您不去看她,也不见她有什么怨言。」 第21页 陆清洛年轻,漂亮,待人温柔和善,除了一遇上什么事情就要找神佛来拜一拜,没有其他的毛病。 这么个可人的解语花,又是贾敏一手调|教出来的,林如海信任她,心里会念着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贾滟自认自己说的这话在情在理,而且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可谁知林如海听到她的一席话,发出一阵轻笑,随即问她:「你这么旁敲侧击的,是想把我从明雪堂赶走吗?」 贾滟连忙否认,「没、没有的事情!」 虽然她对林如海一个多月日日留宿在明雪堂感到好奇,但她还不至于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林如海双眼盯着她,言辞有些咄咄逼人,「那你怎会忽然提起清洛?她分明身体无恙,你却说她好像感染了风寒,这难道不是想让我去西跨院看她?」 贾滟:「……」 贾滟被逼得退无可退,无奈地轻嘆一声,说道:「我知道老爷这段时间天天在我屋里安歇,是为我好。我们成亲那天发生的事情,坊间即使有再多的流言蜚语,经过老爷这一个多月的举动,早已不攻自破。」 林如海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然后? 贾滟抬头,那双明亮的杏眼望向林如海,神态坦然地笑道:「我知道老爷心中对我从前心里有人,还是有些在意的。即使在意,老爷还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心里很感激。」 林如海做的事情不管是为了表示与贾府交好,还是为了他的脸面和内宅安定,都已经做得够多了。 她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想到林如海也没几年好活了,贾滟就忍不住想劝他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 身边既有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去看看又何妨呢?即便什么都不做,有个人在身边知冷知热、嘘寒问暖,那总是不一样的。 刚经歷过失去挚亲的贾滟,对林如海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想起母亲去世后,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的那种巨大的孤独和空落感。失去所亲所爱,并不是其他人做些什么事情,就能将那种孤独和空落感填满,而是不论自己表现得怎么独立和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深处,有时总会渴望有人在意。 那种状态,有人很快能走出来,有人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一辈子才能走出来。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为自己找寻一点快乐,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贾滟迎着林如海的视线,十分真挚地说道:「我希望老爷能过得更快乐一些。」 林如海闻言,扬了扬嘴角。他落在贾滟身上的目光并未移开,声音却变低、变沉,「你在教我怎么做事?」 贾滟:「……」 虽然她提起陆清洛显得有点多事,但怎么感觉林如海也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 是错觉吗? 贾滟才这么想,就听到林如海哼笑一声,他弯腰拍了拍衣摆,然后跟贾滟说道:「怎么?如今回想起成亲那天晚上做的事情,觉得亏欠我了?」 ——果然就是在找茬。 贾滟无语凝噎。 这一个多月来,林如海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人前对她体贴周到给足面子,人后对她客气有礼。 如果她说不觉得亏欠林如海,显得她是白眼狼。 但这一切并不是她造成的啊,她这样冤,平白无故地穿越了,还背了原身妹子的情债。 贾滟内心有苦说不出,只好木然着脸,默默点头。 林如海站了起来,回头看了贾滟一眼,语气有些冷淡,「不必觉得亏欠,没让你还。」 贾滟也跟着站了起来,低眉顺目的模样,「是。」 林如海站在原地,双手背负在后,既不走也不坐,就是那么站着。 贾滟觉得自己好像是捅了马蜂窝,就在旁边陪站,内心懊恼不已。 几年之后,林如海死了就是死了,管他是郁郁寡欢地死去,还是快快乐乐地归西,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是他命该如此,又不是她害死的。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安安心心地扮演好林夫人这个角色,等林如海死了,就快快乐乐地过她的寡妇生活。 何必脑子抽风,多此一举? 简直是没事找事。 林如海还是没有离开明雪堂,他在正房站了一会儿,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身拐进了东边的上房。 贾滟看着空空如也的正房,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悄无声息地回了西梢间睡下。 翌日,春光明媚。 起了大早的贾滟已经忘记昨晚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的事情,坐在梳妆檯前任由夏堇和锦葵给她打扮。 林府家风清明,虽有规矩,但规矩远不如贾府里多,只要大体不出错就行,所以贾滟在府里的时候,一般都是自在的。 在府里可以没那么多规矩,但是到外面,规矩却很多,因为她是林如海的夫人,三品淑人,不止代表她自己,还代表着林府的体面。 今天贾滟要去裴府赴宴,是裴五太太窦晴川办的赏花宴,虽说只是几家女眷小聚,但是该讲究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 夏堇左右两只手举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问贾滟,「太太,要穿哪一件?」 贾滟看过去,一件大红色,一件鹅黄色。 第22页 红色虽然喜庆显气色,但今天的主人公是裴五太太窦晴川,不宜喧宾夺主。 贾滟挑了鹅黄色的衣裙。 锦葵又打开首饰盒,让贾滟挑选首饰,贾滟挑了一套珍珠做的髮饰和耳饰,想到额头上还没完全消去的疤痕,又挑了一条五彩锦做的,镶嵌着宝石的抹额。 盛装打扮完后,陆清洛来明雪堂请安,她身后的丫鬟抱着一个梨木做的盒子,陆清洛打开盒子,亲自将梨木盒子抱到贾滟跟前,让她过目。 陆清洛的声音宛若自在黄莺在吟唱,清脆悦耳。 「太太,这是您昨日让我准备的玛瑙九连环,总共六个。另外还准备了六份文房四宝,已经交给锦葵。」 贾滟看了一眼那梨木盒子,示意夏堇上去接过。 等夏堇接过木盒子之后,陆清洛又问:「太太,今天要我陪您去吗?」 贾滟愣了下,想起贵族人家的太太出门都是前唿后拥,丫头婆子加起来能有十来个的。 她想了想,问道:「从前你会一起去吗?」 陆清洛摇头,「不曾去过。」 贾滟听了,就笑着说:「那你还是照旧不去吧。」 陆清洛微微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贾滟。 贾敏在世的时候,外头的这些宴会,她确实是没去过的。因为去的都是正经太太,她一个姨娘去了,并无益处。 虽然并不是人人都会踩高捧低,但正经的太太少有人会正眼看待一个姨娘。 别人家也有姨娘会跟着去,那都是当家太太要求的,美其名曰是姨娘跟着去,跟诸位太太认识认识,太太身边也多一个使唤的人,实则是让姨娘在那种场合难堪。 这一个多月来,陆清洛除了向贾滟汇报府里的事情之外,很少跟贾滟说话。她对贾滟的了解不算多,只能试着从贾滟的一些言行举止去揣测她的性情,可是效果甚微。 裴府五太太邀请贾滟参加赏花宴,是贾滟来到林府后第一个正儿八经参加的宴会。 在到明雪堂之前,陆清洛心中本还担心贾滟会借着这个由头立威,让她陪着去裴府。 没想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贾滟察觉到她的目光,狐疑问道:「怎么了?」 陆清洛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真心地恭维道:「没事,只是想说太太今天打扮得很美,像是花神似的。」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 更何况,陆清洛是在夸贾滟今天像花神似的美死了。 就算是假话,贾滟也觉得很受用。 她笑着看了陆清洛一眼,语气愉悦,「你今天也打扮得很美。」 陆清洛被夸得有点脸红,见贾滟心情颇好的模样,又说道:「太太,我还有一事希望您能恩准。」 「什么事?」 「既然太太今天去裴府不用我跟着去服侍,我想去一趟大佛寺还愿。」 贾滟一听大佛寺,顿时想起官中拜神求佛花的那些钱,感觉这么好的一个漂亮妹子,怎么总是赶着去当冤大头? 贾滟神色沉吟。 陆清洛神色认真的解释:「太太,前阵子绛哥儿在大佛寺点了长明灯,住持又为您做了法事祈福,如今您和哥儿身体无恙,实在是多亏天上的菩萨佛祖保佑,应该要去还愿的。」 一边说,年轻的女子还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虔诚拜拜的姿势,「愿望成真,就要感谢神佛保佑,歷来都是如此的。」 贾滟:「……」 弄得如果她不准,就是专门占这些菩萨佛祖们的便宜似的。 贾滟无奈,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卿本佳人,奈何迷信。 第13章 013 贾滟要出门,路过闲云阁的时候,林绛玉从里面跑了出来,见到贾滟,一把抱住她的腿,仰头问道:「太太,太太,我们今天还去看蚂蚁安家吗?」 追在林绛玉身后的,是气喘吁吁的乳娘崔氏和两个小丫鬟。 见到贾滟,几人连忙行礼。 崔氏神色侷促地向贾滟解释:「绛哥儿清晨一起来,便说要去明雪堂向太太请安。因着昨天太太说今日要出门去,让姑娘和绛哥儿免了今日的晨昏,所以我没让绛哥儿去明雪堂。谁知他趁我们不留神,竟偷偷跑出来了。」 夏堇闻言,忍不住皱眉,说道:「崔姐姐,这么大的孩子最是离不得人的。这时候姑娘又去了前头去上课,闲云阁里这么多人竟看不住绛哥儿吗?跑出来倒是没什么,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她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地位不比一般丫鬟,不管是什么话,从夏堇的嘴里说出来,都有几分是贾滟的意思。 夏堇一番话说的崔氏顿时额头冒汗,连声说道:「夏堇姑娘教训的是,是我们疏忽了。」 崔氏连忙上前,想将抱着贾滟双腿的林绛玉牵走。 可林绛玉不乐意,任性地拂开崔氏伸过来的手,一只手揪着贾滟垂下的宽袖晃啊晃,一边晃一遍仰头看向贾滟,说道:「太太要去什么好玩的地方,能不能带我去?」 贾滟俯首,一双杏眼含着笑意望着林绛玉,「绛儿想去?」 林绛玉点头,「想去。」 贾滟想了想,窦晴川昨天让人来传话的时候,说了今日的赏花宴是早饭之后开始,不必急着去,到了裴府花园,也是先茶后酒,大家在一起说说话。 第23页 贾滟想到自己可以忽略不计的酒量,也很担心到时候在裴府花园里会被摁着喝几杯。 带上林绛玉一起去,到时候推辞喝酒或是想早点脱身也有个说法。 于是,贾滟看向崔氏,说:「替哥儿换一身衣服,我要带他出门。」 崔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锦葵用手肘碰了碰她,「崔大姐,赶紧去啊!」 崔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带着林绛玉去换衣服。 贾滟到了裴府,窦晴川亲自带着人在门前等她,见到她牵着林绛玉一起进门,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迎了上去,「嫂嫂,怎么带着绛儿来也不说一声。」 说着,又蹲下去,亲亲热热地抱着林绛玉,顺手将系在她腰上的莲花白玉佩塞到小男孩的手里,笑着说道:「这可是绛哥儿头一次到婶婶家来,这块和田玉绛儿先拿着,改明儿婶婶再给你其他的好东西!」 林绛玉被窦晴川抱在怀里,抬头瞅了一眼贾滟,见贾滟笑意盈盈的模样,于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和田玉,跟窦晴川说:「我有玉就行,其他的好东西,婶婶留给我姐姐。」 窦晴川被他逗得笑起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真是个水晶心肝的鬼精灵,总想着姐姐,难怪玉儿护你护得跟什么似的。」 林绛玉没心没肺地沖窦晴川笑。 贾滟忍俊不禁。 窦晴川见到林绛玉到裴府,开心喜欢到不行,她亲自牵着林绛玉,领着贾滟进了垂花门走向花园,一边走一边跟贾滟说:「人也不多,除了史夫人和卢夫人之外,还有简五爷的三嫂,她是在西府的,虽跟我们不是同一支,平日都是一起玩儿的。」 所有的大家族都有着同样的经歷,合久必分。如同贾府后来分成宁国府和荣国府两支,裴府也分为东府和西府两支。 曾经是帝师的裴老太爷是东府,而他的弟弟则是西府。但裴老太爷的弟弟福薄,年不到三十便已去世,留下四个还无法独当一面的孩子。 长兄如父,弟弟去世,抚养遗孤的重任就落在裴老太爷身上,可裴老太爷那些年一直在朝中为官,对府里的事情鞭长莫及,得亏裴老太太巾帼不让鬚眉,除了操心自己的孩子,还得操心几个侄儿的成长。或许是因为操劳过度,裴老太太在尚且不到五十的年龄,便已去世。那时么儿裴行简年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 因此在裴老太爷看来,裴行简虽不成器,但也不能过于苛责。在一次秋闱中考了举人后,也就随他在领了个闲差挂着,安安分分地当个富贵闲人。 大户人家,关系盘根错节,说起来令人一个头两个大。 贾滟听着窦晴川的科普,默默地将该记的事情一一记下。 所以裴府虽然分为东西两支,实际上是以东府为主。 裴府的花园很大,走过小桥流水,绕过蜿蜒迴廊,再穿过一个半月拱门,前方便阔然开朗,是一片梅花林。 梅花的芳香扑鼻而来,伴随着花香而来的,是几个银铃般的笑声。 贾滟看过去,只见在梅花林中修建着一个亭子,亭子的台阶下有几个丫鬟站着,亭中几个穿着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其中,围炉煮茶。 裴三太太贾滟刚才已经听窦晴川提过,一见她在花园里俨然主人似的帮忙张罗,就能分辨出来。史夫人甄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人长得富态,眼角有细纹,看上去很爱笑。卢夫人显得年轻一些,但还是比贾滟和窦晴川年长。 甄氏见了贾滟,先是笑,等见到林绛玉等时候,愣了下,随即红了眼睛,跟贾滟说:「这是敏妹妹留下的绛儿吧?不巧的很,她生病的时候,我回了金陵甄家探望母亲。家中二嫂子得知敏妹妹病重去世的噩耗后,哭了整整一夜。既担心敏妹妹留下来的两个孩儿日后无人照料,又担心在京城的老太君会因为敏妹妹的事情伤心过度。」 甄氏是江南甄氏,先帝喜欢微服出巡到江南,曾经四度南下,每次都是江南甄氏接驾。 贾家与甄家交好,贾家养有四个女儿,嫡出的贾敏最小,另外三个都是庶出,一直由贾母抚养。嫁到甄家的,是贾代善的长女,史夫人所说的二嫂子是贾敏的长姐。 贾滟听到史夫人的话,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老太太说过长姐的。我出生得晚,长姐出嫁时还不能记事,只听说长姐人品才能都是一流的,老太太在府里也经常与人提起她。只是可惜长姐身体也不好,经不住舟车劳顿,出嫁后,便再也没有回京城看过老太太。」 书信往来倒是有不少,贾滟在贾府的时候,便经常看到江南甄家又给贾母送了什么东西来,两家世交,关系处得很不错。嫁到甄家的贾家长女虽然是庶出,和贾母之间也确实有母女之情。 贾滟手里牵着林绛玉,神色关切地说道:「长姐的身体也不好,夫人在金陵见到长姐时,她的身体可有起色?」 史夫人嘆息着摇头,「府里什么药都有,二嫂子平日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能给她送去。只是这身体一旦走了下坡路,就千难万难。」 贾滟轻轻地嘆息了一声。 贾母有四个女儿,只有最小的贾敏是嫡出。也不知贾府的风水是出了什么问题,出嫁的女儿都是年纪轻轻就染上重病,不治而亡。 如今在甄家的长姐,已经是这一代女儿里唯一还在世的,如今史夫人话里话外都是长姐可能时日不多,令贾滟感到有些难过。 第24页 卢夫人性情比较活泼,见史夫人拉着贾滟没完没了地说贾氏的长女,还越说气氛越沉重,于是伸手拉了拉史夫人,嗔怪着说道:「我早就想认识妹妹,只是妹妹刚到扬州水土不服,身体欠安,不敢冒昧打扰。如今好不容易晴川给我把妹妹请来了,夫人理应说些高兴的话。」 「是是是,这都怪我。」史夫人脸上带着笑容,拉着贾滟,「滟妹妹,过来这边坐。」 在场的几位夫人都是第一次见林绛玉,都给了他表礼。 贾滟也给几位夫人带来的孩子准备了表礼,让夏堇拿来分给他们。 说来也好笑,除了在林府,这是林绛玉第一次在外面参加这样的场合,感觉新奇不已。 偏生窦晴川和裴行简的儿子裴辙比他大一岁,又是个性情活泼的自来熟,见了林绛玉,裴辙一把拉着他,「弟弟。桂嬷嬷在厨房里做好吃的桂花糕,热乎乎香喷喷的,我带你去吃!」 瘦弱的林绛玉猝不及防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 崔氏和两个丫鬟见状,连忙跑着跟了过去。 窦晴川被儿子的举动弄得眼角直跳,咬牙道:「这破泼皮猴儿,要是把绛哥儿弄伤了,我晚上非得好好修理他!」 众人被她逗得笑起来。 卢夫人看着一堆丫鬟婆子追着几个小傢伙满园跑的场景,十分感慨,「绛哥儿快要三岁了,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在林府以外的地方满地跑。」 窦晴川也跟着感嘆:「没想到你竟会把绛哥儿带出来。」 贾滟听着这两个年轻女子的话,哭笑不得,「带他出来也不是什么错吧?」 「你不知道吗?」史夫人看了贾滟一眼,诧异说道:「绛哥儿一岁的时候,有一个道士跑到林府,说绛哥儿三岁时会死去,如果想他能长命百岁,在他满三岁前都要养在林府里,不能去旁的地方。」 贾滟:??? 那个和尚做什么要到处胡扯? 贾滟感到十分头疼,这年头封建迷信搞得有点狠啊,她带林绛玉出门时可没人提这一茬,林如海不会也搞封建迷信吧?! 第14章 014 贾滟在裴府里停留的时间不算长,用过午膳,她就以林绛玉初次出来外面玩,身体又不比一般的小孩好为由,早早就带他回家。 窦晴川亲自送她出门,在等马车来的时候,轻声跟她说:「绛哥儿在三岁之前不能出府的事情,我也是听五爷提起的。林老爷不爱听这些和尚道士说的话,很少提起,但敏姐姐却深信不疑的。她在世的时候,绛哥儿就从未踏出过林府,如今她不在了,林老爷又不提,大概也没人敢提这件事情。」 林绛玉在裴府的时间,一直跟着裴辙玩,在林府虽然有安排跟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陪他玩,但终究是家生子的孩子,被父母反覆叮嘱不能伤了主子不能惹主子不高兴,玩起来也不畅快。 如今他跟着裴辙在裴家花园满地跑,玩的时候倒是畅快,等歇下来就蔫巴了,如今被崔氏抱在怀里。 贾滟的目光从距离她和窦晴川还有几米远的丫鬟婆子们身上移开,看向眼前仿佛闯了什么祸事似的窦晴川,失笑道:「这跟你又没什么关系。我家老爷很看重绛哥儿,却从未跟我提起过绛哥儿不能出府的事情,可见他未必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可窦晴川还是忍不住自责,「但凡我想得周到些,你也不至于不知道这事儿。」 语毕,她又与贾滟说:「敏姐姐在世时,史夫人虽与她有来往,但来往得较少。她是甄家的女儿,与甄家二房的关系不算好。她说的话,不能全信。倒是卢夫人天性热情活泼,待人真诚,少有言不由衷的时候。」 贾滟笑着点头,「我心里有数。」 轿子已经在门外等着,贾滟向窦晴川道别,末了跟她说:「改日到我们家花园来玩,今日你设梅花宴,改日我设个海棠宴。我用去冬收集的梅花雪水,亲自煮茶给你吃。」 窦晴川愉快的应下,一直在门外目送贾滟的轿子走远,才转身回去。 == 贾滟送林绛玉回闲云阁的时候,林黛玉正在案桌前练字。 见贾滟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来向贾滟请安。 「太太。」 贾滟示意崔氏将已经睡着的林绛玉送回东边的卧室,拉着林黛玉在榻上坐下,笑着问道:「今天又学了什么功课?午饭吃了什么?」 林黛玉抬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瞅向贾滟,一板一眼地说道:「今天还是在学四书,贾老师的学问很好,跟我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典故。午饭吃的是荷叶饭,饭里放了香菇和鸡柳,另外还有两个时蔬,饭菜太多了我吃不完,剩下的分了给紫萼和院里的丫鬟。」 贾滟听着林黛玉像是背书似的跟她说一长串,觉得有些好玩。这个小姑娘分明是个心思灵巧的,但自从她入门后,林黛玉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很懂事,好像事事都不需要太太为她操心。 在这个世界,丧母的女孩都不太好过。林如海如今是娶了贾滟当填房太太,林黛玉日后的处境又好一些。 林黛玉不过才五岁,却是个晶莹剔透的早慧姑娘,该懂的不该懂的,都给她整明白了。 确实心较比干多一窍,还比较要强。 但心思过重,于她无益。 第25页 贾滟心想还是得让林黛玉放下心防,可凡事欲速则不达,且慢慢处着,看能不能找到跟林妹妹的相处之道吧。 贾滟心里正在思量着,忽然东面卧室传来一阵哭声,那是林绛玉的声音。 「太太呢?我想要太太!」 接着就是崔氏温柔的哄他,说睡醒之后,再带他去眀雪堂找太太。 谁知林绛玉却不受哄,只是哭着说:「不要等到睡醒,等我睡着,太太会偷偷出去玩!」 听得贾滟哭笑不得,她跟林黛玉一起进了东面的卧室,林绛玉已经脱了外衫,坐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说太太趁他不注意,偷偷去了找裴哥哥玩,他们一起吃桂花糕,绛儿怎么喊他们,太太和裴哥哥都不理睬他。 崔氏见贾滟和林黛玉进来,侧身站在床边说道:「太太,绛哥儿方才应该是做梦了,如今醒来,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贾滟汗颜,可是心里又很想笑。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怎么憨憨傻傻的? 她看向旁边的林黛玉,含笑问道:「玉儿,你小时候也会像绛儿这般,做了什么梦都会当真吗?」 林黛玉觉得分不清梦境现实的弟弟有点笨,她可是从小就被人夸奖是冰雪聪明的。 小姑娘蹙眉,反驳说道:「我才不会像弟弟这么——」 话音戛然而止,又觉得身为姐姐,不能说弟弟笨。 她和弟弟都是母亲的孩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弟弟虽然不如她聪明,但还是聪明的。 这么一想,林黛玉话锋一转,神色十分自然地跟贾滟说:「弟弟只是睡煳涂了,醒了哄哄就知道那是梦了。」 扑哧。 贾滟没忍住,轻笑出声。 林黛玉仰头盯着她,脸上已经有点挂不住的感觉。 贾滟温声解释:「别多心,我不是在取笑你。就是……你和绛儿怎么能都这么可爱呢?」 是真的可爱。 两个玉儿虽然身体较弱,但活脱脱地像两个开心果,总是不经意给人带来欢乐。 然而林黛玉并不信,她木着脸,反问道:「是吗?」 贾滟知道她不信,但也没去解释。 像林妹妹这样既可爱又敏感的人,总是有些拧巴,越是解释,她反而会想得更多。 「我去哄绛儿。」 贾滟伸手拍了拍林黛玉的肩膀,然后走到床前,她伸手捏了捏林绛玉的嫩脸,声音温柔地打趣儿,「绛儿做了什么梦?太太怎会背着你偷偷出去玩?你将太太想得那么坏,太太要伤心死了。」 林绛玉突然听到贾滟的声音,愣住了,张着嘴巴十分错愕地看着她。 贾滟双眼跟他对视,「醒了吗?你刚才是在做梦呢。」 林绛玉眨了眨眼,望着贾滟片刻,想到不久前做的梦,悲从中来,于是扁着嘴巴,整个人像是青蛙似的趴在床上,又嗷嗷地哭起来。 听上去还哭得挺伤心。 崔氏在旁边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生怕贾滟会责怪她不会照顾林绛玉。 然而贾滟看着林绛玉哭得很伤心的模样,虽然心里觉得很不应该,但真的很想笑。 救命。 贾滟还是没能忍住,哈哈地笑着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林绛玉的小脑袋,「哭什么呢?我不是在这里坐着陪你吗?」 林绛玉还是哭。 贾滟不哄他,笑着威胁道:「再哭我可就走了啊。」 贾滟眉眼都是笑意,原本就清艷的面容此刻显得更加迷人,令人移不开眼。 林绛玉抬头,泪水包在眼眶里,委委屈屈地向贾滟伸出双手,「太太,抱我。」 贾滟笑着张手将林绛玉抱在怀里。 林绛玉双手紧紧地搂着贾滟的脖子,刚哭过的声音还有鼻音,「太太身上好香啊。」 小小的身板,感觉脆弱得不可思议。 可是就这么抱着他,心里也忽然变得柔软,仿佛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不復存在,只有此刻的温软平和才是真的。 难怪从前总听说什么人类幼崽是世上最治癒的动物。 贾滟伸手轻拍林绛玉的后背,心想原来真的挺治癒。 == 林如海晚上有应酬,让人带话叫夏堇和锦葵像平常一样服侍太太歇下,不用等他。 贾滟去了裴府,回来后一直在闲云阁待着,连晚饭都是在闲云阁摆的,回到明雪堂其实也觉得有点累。 可是想到今天在裴府时史夫人说的事情,还是坐在正房的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林如海。 林如海回来的时候,见她还没睡下,有些诧异。 「不是让你不用等我吗?」 贾滟笑着起身相迎,说:「如今也不算晚。」 靠近了,又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于是问道:「老爷今晚还想喝我煮的茶吗?」 林如海步入西次间将外袍脱了,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出来,摇头说道:「如今晚了,不劳动你。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你不用陪我,早些歇下。」 贾滟见他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到东面的上房,有点急了,连忙喊他:「老爷!」 林如海脚步一顿,侧首看向她,「你还有事?」 穿着一袭石青色长袍的男人,长身玉立,仿若松间明月似的。 贾滟望向他,笑得有些无奈,「嗯,有事。」 第26页 林如海墨眉微挑了下,转身走到正房的榻上坐下。 「什么事,说罢。」 贾滟于是将今天带林绛玉出门的事情告诉林如海,她只字不提什么不知道林绛玉满三周岁前不能出门的事情,只说:「因着玉儿在前头上课,绛儿见我要出门,想与我一起出去。我想着平时他拘在府里怪闷的,晴川家的辙哥儿只比他大一岁,应该会与他投缘,便将他带出门了。」 林如海听了贾滟的话,并不做声,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落在贾滟身上,看得贾滟头皮发麻。 室内很安静,外面的虫鸣传进来,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心烦。 贾滟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喊林如海,「老爷?」 林如海这才将目光移开,然后起身,轻描淡写地说道:「去就去吧。你既然是他的母亲,在这些事情上当然能做主。」 贾滟:??? 就这样? 刚才林如海的反应,差点让她觉得自己犯了他的忌讳,要倒大霉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贾滟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林如海又说:「以后两个玉儿的事情,小事都由你做主。」 贾滟有些拿不准,虚心求教,「小事我做主,老爷觉得什么样程度的事情才不算小事?」 林如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觉得拿不准,又不敢擅自做主的事情。」 贾滟:「……」 问了个寂寞。 而林如海不再跟她多说什么,起身走进东面的上房,贾滟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心里有些高兴。 其实林如海还是挺好的,给了她很大的自由度和话语权。 第15章 015 贾滟带林绛玉出府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 其实事后回想,贾滟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林黛玉的病也是从娘胎带出来的,自小把汤药当水似的喝,她三岁的时候癞头和尚跑到林府,说如果想她能一辈子平安,要么出家,要么让她一辈子待在府里不见外人。 可林如海并没有那样做,他甚至将林黛玉像是男孩儿一样教养,为她请了进士出身的贾雨村当老师,让她读四书五经,通晓古今的典故和道理。 对女儿黛玉如此,想来对儿子也是同样的心情。 只是林绛玉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贾滟最近一个月已经摸透了林府的饮食习惯,虽说饮食宜清淡,可有时也过于清淡了。 由于穿越前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不管是外祖父还是母亲,都是因病在医院去世的。学着照顾亲人的贾滟,曾经恶补了一圈营养学的知识,知道一些一直以来被人信奉为是养生的习惯并不是科学。 譬如说让一个小朋友的早饭只吃主食,只有各种各样的点心,荤素比例极度不协调。 平时容易积食,三更半夜因为积食而起烧是常见的事情,平时却很少带他多活动,一味把他养在屋子里,说是不能见风要静养。 既然林如海说关于两个玉儿的事情,小事都由她做主,那她就不客气了。 于是,翌日清晨,贾滟就让负责厨房的花大娘到明雪堂找她,说以后两个玉儿每日三餐的食谱要在前一天傍晚的时候给她过目。每日三餐,要严格按照她定下的食材搭配着做,不能擅自改动。 见过花大娘之后,她又让夏堇去请松月来见她。 松月是林如海身边的小厮,他与他的弟弟竹青,自小就跟在林如海身边,为人沉稳,还会一些拳脚功夫,林如海出门的时候多数是带着松月,偶尔会带竹青。 贾滟请松月到明雪堂,是想问他是否有认识会做八段锦的人。 松月没想到养在深闺的太太不问则已,一问就是让他找个精通八段锦的人到府里来。 「精通八段锦的人?」 松月的神色有些诧异,随即笑着说道:「八段锦易学难精,会的人很多,但是真正懂精髓的人却少。不过太太您这回问对人了,我小时练过一阵子八段锦,却不精通。倒是竹青和家中年幼的弟弟每天清晨起来后,都会在后院练八段锦。」 年幼的弟弟? 贾滟想起来松月家中有兄弟姐妹不少,除了松月和竹青,还有三女一男,么儿是个男孩儿,如今大概是六岁左右。 「我想起来,你家还有个弟弟。上次你家媳妇儿带他来的时候,他腼腆害羞得很,我给他见面礼都不敢接,要躲在你媳妇背后。」 松月是家生子,娶的是当时林府放出去年龄适婚的丫鬟。两人成亲后,松月仍旧跟在林如海身边,他的妻子在内宅负责后花园的工作。 说起年幼的弟弟,松月笑道:「太太喊他三狗子就好。」 正在喝茶的贾滟险些被茶水呛着。 她默默地放下茶杯,看向松月,「三狗子?」 松月坦然笑道:「太太有所不知,老一辈的有个说法,就是小孩儿的名字不能起得太好,否则不好养活。三狗子就挺好,听上去就很好养。」 贾滟:「……」 她并不是不知道这个说法,只是没想到明月竹青两个名字虽然不能说是多清雅,至少也不像三狗子听上去那么……好养活? 这换谁能想到他们的弟弟会叫三狗子啊! 松月似是看穿贾滟的心思,跟贾滟说:「太太,我与竹青从前不是这个名字。我们兄弟的名字,都是跟了老爷之后,老爷起的。」 第27页 贾滟看了松月一眼,没忍住好奇心,问道:「你和竹青从前叫什么名字?」 松月面无表情:「……大狗子和二狗子。」 贾滟差点喷了。 松月默默岔开话题,问贾滟,「太太,您让我找精通八段锦的人,是有何用意?」 说起正事,贾滟将手里的茶盅放下,跟松月说:「我本不知道你和竹青都会八段锦,如果早知道,就不会捨近求远了。」 松月听得一脸懵逼。 这时贾滟又说:「绛哥儿和姑娘的身体都有点差,你的幼弟……」 说到松月的幼弟,贾滟卡壳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三狗子的年龄还小,倒是可以陪着绛哥儿和姑娘一起练八段锦。」 贾滟穿越前,起源于健身气功八段锦非常火,体育总局号召全民健身,为此还特别出了口令版。贾滟没练过,但身边练过的人都说好,赞不绝口。 两个玉儿身体这么差,光听大夫说静养肯定是不行。要增强体质,除了饮食要注意之外,贾滟头一个就想到运动。在外祖父母和母亲生病的时候,她曾经看过很多的科普,在求医的时候,医生都会建议只要病人体力尚可,一定要尽量运动,唯有运动是治病的灵丹妙药。 可贾滟难以跟这个世界的人说「运动」这个词,如果她带着两个玉儿在后花园跑步,恐怕会被人当成是疯子。 想找个健身的「私人教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于是曾经火遍整个华夏大地的健身气功八段锦,就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贾滟的脑海里。 松月和竹青都学过拳脚功夫,既然竹青精通八段锦,让他去闲云阁教两个玉儿最为合适了。 在贾滟的记忆里,林绛玉确实是早夭。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么可爱鲜活的小生命将要逝去,万一有奇蹟呢? 贾滟不想将林绛玉视为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她更愿意将他当做是寻常的幼童,虽然会生病,但也会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长大。过两年林绛玉也要正式启蒙,该要为他培养几个近身的小厮,能陪着练八段锦的家生子三狗子就挺合适。 松月没想到原来贾滟是想给两位小主子找师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太太,您想让竹青到闲云阁教绛哥儿和大姑娘练八段锦的事情,老爷知道吗?」 贾滟闻言,「啊」了一声,随即弯着眉眼说道:「这些小事,不用劳动老爷,我做主就行了。」 松月顿时有些恍惚。 原、原来给两个主子找个学气功的师傅这样的事情,也是小事吗? 那什么样的事情,才不是小事? 松月一直到回了前院,神情都是恍恍惚惚的。 林如海见他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于是问道:「听说方才太太屋里的夏堇请你去明雪堂了。」 松月不敢隐瞒,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太太想做什么?」 松月:「太太想让竹青两教个小主子学八段锦。」 林如海愣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松月于是将贾滟的话原原本本地跟林如海说了一遍,说完,忍不住多看了林如海两眼,说道:「其实我也提醒了太太要跟老爷商量,只是太太说这些都是小事,她能做主的,没必要劳动您。」 林如海怔住,显然没想到贾滟这么快就把他的话贯彻到位。 松月打量着林如海的神情,心情十分复杂。他虽然知道老爷对太太好,可这也有点太过纵容了,即便是先前的太太,在两位小主子的事情上,都是与老爷有商有量的,哪像如今这位太太这么随意?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林如海低笑一声,「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松月:「……」 果然色令智昏! 聪明果断又英明神武如老爷这样的男人,都难过美人关。像他这样平凡的,平时关上房门,被媳妇儿指着鼻子得一声不敢吭的,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 林绛玉得知自己从明天开始就能学气功,兴奋得满屋子乱跑。 他跑去找林黛玉,高兴得话都说不好了,叽里咕噜说一通,幸好林黛玉对弟弟颠三倒四的表达能力早就习以为常,所以还是听懂了弟弟说有人要教他们绝世功夫的意思。 昨天林绛玉去裴府跟着裴辙玩,还看了裴府戏班练习武松打虎的戏,对能上山打老虎的武松处于崇拜期。 他嘿嘿哈哈地在林黛玉面前比划了几下,郑重其事地说道:「以后有人害死姐姐,我就像武松上山打老虎一样,嚯嚯几下,直接把他打死!」 杨嬷嬷听了吓得赶紧呸呸呸,「绛哥儿,不能这么说话!」 可林黛玉却高兴,她牵着弟弟的手去明雪堂,一边走一边跟弟弟说:「等你练成绝世武功的时候,可不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啊!」 跟在两个小主子身后的杨嬷嬷听得无语凝噎,只好双手合十,反覆念叨童言无忌。 明雪堂里,贾滟正在见竹青和三狗儿。见两个玉儿来,将竹青和三狗儿介绍给他们认识。 贾滟伸手指向肤色黝黑的三狗儿,跟林绛玉说:「以后出门,带上三狗儿。」 可林绛玉撇嘴,「不要,三狗儿这个名字不好听。」 三狗儿顿时脸色通红,低下头去。 林黛玉听弟弟嫌小厮的名字不好听,顺口说道:「那我帮他改个名字。」 第28页 说着,看向三狗儿,「我给你取个名字,好吗?」 三狗儿一听,悲喜交集。 能改名是好事,可万一起得更难听呢? 林黛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弟弟,云起这个名字你觉得好听吗?」 林绛玉哪懂王维的诗,只是对姐姐有着盲目的崇拜,只要是姐姐说好,一定没有差的道理! 小男孩用力点头,「好听!」 林黛玉见弟弟说好听,于是跟三狗儿说:「以后你就叫云起,可以跟在哥儿身边了。」 就这样,贾滟为两个玉儿选好了「私人教练」和陪练,林黛玉为三狗儿起了名,林绛玉身边多了个跟前跟后的小厮云起。 林府发生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顺理成章。 第16章 016 自从定下由竹青教两个玉儿练八段锦的事情后,贾滟也开始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的日子。 没办法,这古人都讲究清晨起来练功,晚了就不像。 竹青虽然是个僕人,可在练功的事情上一板一眼得很,在他看来最好卯时就得练功,考虑到两个小主子身体比较金贵,起不了早,只好勉为其难定在辰时。 林黛玉除了要练八段锦,她还要去贾雨村那里上课……贾滟算了算,古人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人两个小时,也就是林黛玉七点得准时练功,练一个小时,八点就换衣服吃早饭,然后去上课。 至于林绛玉……贾滟的本意只是想让林绛玉多活动活动,促进一下新陈代谢,增强一下体力。三岁的小朋友,懂什么唿吸吐纳,能把八段锦当成普通体操,动作到位就已经很了不起。 贾滟对林绛玉要求不高,但希望林黛玉能认真学。为了避免给两个玉儿有一种太太让他们早起受苦,自己睡懒觉的错觉,贾滟每天快到辰时的时候,必定会出现在闲云阁。 闲着没事,她自己也做了一套练功服在旁边一起学。 两个玉儿第一次看到贾滟穿着一身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白色练功服出现在闲云阁的时候,目瞪口呆。 贾滟弯着眉眼,主要是跟林黛玉说:「以后我陪你们一起练,练完之后直接在闲云阁摆早饭,这样也省了你去上课前还得到明雪堂一趟的时间。」 林黛玉没说话,倒是林绛玉听说贾滟陪他们一起练功,结束之后还会在闲云阁摆饭,欢唿起来。 他拉着贾滟的衣袖,眨巴着眼睛,「那以后是不是每天绛儿一起来,就能看到太太了?」 贾滟点头:「是的呢,绛哥儿开心吗?」 林绛玉开心的不得了,当场表演了一个原地噼叉,还得意洋洋地扬着下巴跟贾滟说:「厉害吧!这是昨天云起教我的!」 贾滟忍俊不禁,看向林黛玉,年幼的小姑娘眉眼也含着笑意,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贾滟就这么陪着两个玉儿过日子,偶尔也会有应酬,前阵子扬州知府得了个孙子,她派人送了礼过去,后来知府太太要请她参加满月宴,她也盛装出席了。 当然,在宴会上也会遇见熟人,窦晴川和三太太都在,还有史夫人和卢夫人。 宴会上史夫人拉着她悄声说道:「那日在五太太的赏花宴上,都怪我嘴上不把门的。哥儿不满三岁不能出府的事情,想来只是无稽之谈,敏妹妹爱子心切当了真,旁人大概都不会当真的。我是无心之失,希望你别见怪。」 贾滟感觉这话听着奇奇怪怪的,看了一眼史夫人,笑着说道:「夫人言重了,我记性不太好,不重要的事情一般都记不住的。您今天不提,我都忘了这事儿。」 史夫人怔了怔,讪讪笑道:「原来竟是我多虑了,忘了好,忘了好。」 正在被人摁着喝酒的窦晴川见了史夫人和贾滟说话,跑过来凑热闹:「两位姐姐在说什么悄悄话?」 窦晴川热心,贾滟不想多生事端旧事重提,于是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我见花厅里的窗纱远远看着,像是烟雾似的,想起府里玉儿房间的窗纱也该要换了,她像我家老爷,爱极了这些素雅的颜色,便想等知府太太得闲了,问问是什么纱。夫人热心,跟我说这是软烟罗,软厚轻密,十分难求。」 窦晴川一听,朝花厅的窗纱看去,笑道:「窗纱确实是十分好看的,可这么一看,就能看出是软烟罗,不愧是甄姐姐。」 江南甄家,掌管江南制造局,史夫人出身甄家,自小见过的绫罗绸缎无数,只一看就能看出名堂来。 如今听贾滟胡扯说花厅的窗纱是软烟罗,史夫人默了默,最后还是没忍住,纠正说道:「不是软烟罗,我刚才看错了,这是蝉翼纱。这两种纱很像,乍一看很容易认错。」 贾滟闻言,恍然道:「哦,原来竟是蝉翼纱。我最怕认这些绫罗绸缎,若是让我分辨蝉翼纱和软烟罗,不如让我自罚三杯。」 窦晴川闻言,趁机拿了一杯酒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滟姐姐怕旁人考你,却来考甄姐姐,该罚。」 贾滟笑着看向史夫人,笑道:「让夫人贻笑大方了,是该罚。」 话里有向史夫人赔不是的意思,却也让不知情的人听不出来。 贾滟大大方方地接过窦晴川端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史夫人有些意外看了贾滟一眼,「听说妹妹酒量浅,可别吃醉了。」 贾滟微微一笑,只喝了一杯酒没再喝。 第29页 那天宴席散了,贾滟回府,傍晚时分,陆清洛拿着一张礼单到了明雪堂,跟贾滟说:「太太,城西的史夫人让人送了东西来。」 贾滟在知府太太那里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现在听到陆清洛说史夫人送了东西来,更晕了。 好端端的,史夫人给她送什么礼? 贾滟歪在正房的榻上,跟陆清洛说:「拿来我看看。」 接过礼单一看,贾滟忍不住笑了,礼单上是史夫人送来的绫罗绸缎,都是如今市面上难求的好东西,林林总总有十几样,每样十匹。其中就有她胡扯说的软烟罗,当然蝉翼纱也礼单上。 陆清洛看着贾滟的神色,问道:「太太,要收吗?」 史夫人送礼道也是师出有名,端午将近,过节送礼,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礼尚往来,史夫人给贾滟送了礼,贾滟也是要回礼的。 贾滟起来走进东面的上房,林如海平时写字的案桌上搁着纸笔,她拿起毛笔蘸了墨,在礼单上勾了软烟罗和蝉翼纱等七八样,跟陆清洛说:「好好招待送东西来的人,每人赏一吊钱。」 陆清洛应了声是,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看向贾滟。 贾滟杏眼微挑,看向她,「还有事?」 陆清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贾滟说道:「太太,从前夫人在世的时候,跟史夫人的来往并不多。」 贾滟「哦」了一声,明知故问:「为什么?」 陆清洛:「自从夫人生病后,府里很多事情夫人都交给我做主了,但每逢史夫人送东西来,夫人都会亲自过目。说起来夫人和史夫人是姻亲,理应经常往来的。我从前不知其中厉害,后来夫人告诉我,史夫人是甄家大房的人,而夫人的长姐是甄家二房,甄家基业大,几房人看似和谐,实则不和,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很不好。夫人说,甄家大房的人眼高于顶,并不想与她们处亲戚。」 这些事情贾滟当然知道,但是从在裴府时史夫人的表现看来,她出嫁前或许不想跟在江南甄家的二嫂子处好关系,却不代表她出嫁后不想跟贾敏处好关系。 甄家大房是史夫人的娘家,古时出嫁女儿的娘家,就是她们的嵴樑。娘家有财有势,她们就能挺直腰杆。 娘家是底气,但在夫家的地位如何,还是要好好经营的。 林如海探花出身,曾任兰台寺大夫,现任巡盐御史。 既是钟鸣鼎食之家,又是书香门第,林如海俊逸风流,仿佛松林明月似的,却深谙为官之道。 史府肯定是想跟林府交好的,史夫人的丈夫早就是举人。要是在两年后的春闱中表现出色得了进士,需要打点的关系人情多了去。 不然史夫人怎会那么给窦晴川面子,又想跟从前的贾敏、如今的贾滟拉进关系?不外乎窦晴川所在的裴府话事人裴老太爷是帝师,而林如海又是深得当今圣上信任的后起之秀。 扬州史家虽是望族,可说起来,哪比得上金陵史家?贾敏的长姐在甄家跟大房处不好,贾敏又怎会跟出身甄家大房的史夫人频繁来往? 横竖林如海在扬州是不用史家帮衬的。 这些事情,贾滟稍微想想,就能整明白。 她跟史夫人相处得不算多,只觉得史夫人不算圆滑,心思多,想讨好别人却不太不得法。像窦晴川那样活泼的人,说起史夫人都说她话多半不能信。 只是一个很努力应酬,想为自己和丈夫的未来铺路的年轻夫人而已。 贾滟觉得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人不是称太太就是称奶奶,孩子满地跑,都是家里当家的,弄得她有种错觉身边的人年纪都很大,谁曾想到这些太太奶奶们,个个都是芳华正茂,很多人放在现代,或许都还只是个单纯的大学生。 史夫人不过也才二十七八岁,就连已经去世的贾敏,不过才二十五。 贾滟没吭声。 陆清洛有点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会不会逾矩了。 等了半天,贾滟还是不说话,陆清洛有些坐不住了,「太太?」 贾滟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多谢你来提醒我。」 想了想,她又让列了一张礼单让陆清洛去准备,要在端午前送去给史夫人。 陆清洛看着礼单上的东西,有些犯嘀咕,心想一边说着都知道了,一边还回那么重的礼啊? 可贾滟的心思已经不在礼单上了,她跟陆清洛说:「端午快到了,你去准备一些麝香、冰片之类的香料,我们做几个荷包给老爷和两个玉儿。另外也让屋里的丫鬟做一些送人。」 陆清洛有些发懵,「我们?」 老爷和两个小主子的歷来都是夫人做的。 贾滟点头,兴致勃勃地说:「对。我的针线不好,给两个玉儿做这玩还可以。老爷的荷包交给你做!」 陆清洛:「……」 听上去很有道理,可她怎么觉得老爷被区别对待了啊? 第17章 017 端午将近,大概是天气转暖的原因,林黛玉和林绛玉的身体状况都还不错。 自从练了八段锦,林黛玉的饭量有所见长,而林绛玉在贾滟有意带他白天多活动的情况下,容易积食的情况也有所改善。 端午前夕,窦晴川带着裴辙到了林府,一则送礼,二则是自从林绛玉去过裴府之后,裴辙对这个小弟弟喜欢得很,缠着窦晴川到林府去找林绛玉玩。 第30页 裴辙是个鬼精灵的,他到了林府跟林绛玉玩,玩着玩着就开始跟林绛玉说:「我家在城外有一个很大的田庄。田里有庄稼有青蛙,山上有花有草,小河里有鱼有虾,林弟弟,你跟我去田庄玩,我带你捉青蛙种花草,还带你去钓鱼钓虾。」 林绛玉从来没有去过田庄玩,他出生以后,大多数都在林府的后花园里玩耍。第一次出门,还是上次跟贾滟去裴府,如今听到裴辙说的田庄那么好玩,立即没心思跟裴辙玩了,急急忙忙地跑去找正在和窦晴川说话的贾滟。 小傢伙跑得满头是汗,后面还跟着崔氏和两个丫鬟,他整个扑进贾滟怀里,「太太!太太!裴哥哥说他家有田庄,有青蛙有鱼还有虾!你带我去玩吧!」 贾滟笑着帮他额头上的汗擦干净,笑着问:「我带你去玩,那姐姐怎么办呢?姐姐可是要上课的人。」 林黛玉要上课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两个玉儿应该还没去过郊外,不经过林如海,她哪能擅自决定带他们到田庄玩。 林绛玉一听说姐姐要上课,不能去,好生为难,低头对手指,「可是我很想去。」 旁边的窦晴川见自己一不留神,裴辙就开始作妖,顿时头疼,她将裴辙拉到身旁,哭笑不得地教训他:「我在家里不是已经告诉你,绛儿不能跟你去田庄玩吗?」 「为什么不能?绛儿想去,只要林伯母愿意,他就能一起去。」 裴辙人小,却十分机灵,他从母亲身后探出个小脑袋,跟贾滟说:「林伯母,带绛儿一起去田庄。山上有槐花,可以摘了煮饭炒菜!河里也很好玩!你不用怕林伯伯不让你们去,我父亲说,林伯伯从前最喜欢在田庄的小河边钓鱼!我叫父亲把小河让给林伯伯玩,他就会带上你们一起去田庄!」 贾滟听得愣住,「啊?」 林如海最喜欢钓鱼? 这个她倒是不清楚,说起来她嫁给林如海都快半年了,但对林如海都认识十分有限。林如海要去衙门的时候早出晚归,休沐的时候在府里也很少在明雪堂待着,他大多数时候在前头会客,有时也跟像是贾雨村这样的人清谈。 出了看书写字,贾滟很少见到林如海还有旁的娱乐消遣。 窦晴川已经不由分说将裴辙的脑袋塞回身后,「你真真是个顽皮的魔星!跟你说了许多遍,怎么还是不懂?」 裴辙撇嘴,说:「我怎么不懂?绛儿的母亲去南海见菩萨了,这是好事。西府的老太太都说能见菩萨是好事!」 窦晴川:「……」 窦晴川尴尬地想一头撞墙。 林绛玉却皱着眉头反驳:「我的母亲是太太,她才没去南海见菩萨!」 贾滟:??? 林绛玉的这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错。因为贾敏去世的时候,他才两岁不到,对母亲的记忆有限,可林黛玉是知道他们的生母并不是贾滟的。 贾滟觉得林黛玉私下与弟弟相处的时候,是会说到贾敏的。 谁知她竟然不跟弟弟说么? 林绛玉这么一说,窦晴川更尴尬了,这不是明摆着其实在林府没什么人嚼舌根说贾滟是继母,可她们这些外人却将贾滟并不是林绛玉生母的事情,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么? 窦晴川抬手扶了扶额头,想跟贾滟解释。 贾滟却笑着抬手制止了她,「童言无忌,没关系的。」 贾滟藉口说两个孩子玩得衣服汗湿了,让乳母丫鬟带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将两个小孩儿支开了。 窦晴川有些发窘,跟贾滟解释道:「其实是上次我置酒请你去赏花时,你离开之后,甄姐姐跟我们说起绛儿的事时,让辙哥儿听见了。他还不知生死之事,只听说绛哥儿母亲不在了,便一直追问,我便这么回答他了。」 贾滟失笑,「别紧张,我又没怪你。」 窦晴川见贾滟似乎真的不在意,于是放下心来,「幸好你不是多心的。若是甄姐姐与我说没怪我,我还得再琢磨琢磨呢。」 这时候了还不忘记埋汰别人。 贾滟睨了她一眼,好奇问道:「你好像不喜欢史夫人,为什么?」 窦晴川沉吟了一会儿,偏头跟贾滟说道:「你知道的,江南甄家那么大的门户,甄姐姐是大房的人,却不是嫡女。她有时有点敏感,可是又拧巴,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瞻前顾后,从前敏姐很不喜欢她。」 贾滟:「那你呢?」 窦晴川点头,「我倒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家五爷跟史三爷玩得好,跟你家老爷玩得更好。甄姐姐也不容易,但她心思重,我不太爱单独跟她小聚。」 贾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窦晴川左右看了下,小声跟贾滟说:「我们家五爷跟我说的,甄家看似家大业大,其实早就掏空了。先帝在时几次南下,都是甄家接驾,那银子花得像海水似的。上阵子老太爷大寿,甄家让人送了寿礼来,还是很体面的。可五爷跟我说,老太爷私下说了,甄家老爷如今是坐不住了,想让老太爷在当今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捞一捞他们呢!」 贾滟:「……」 其实江南甄家掌管江南织造总局,多少有些问题的。 先帝知道甄家接驾花了多少银子,可如果当今的圣上不认帐,非要查甄家,也是很要命的事情。 但甄家这么快就已经开始不行了吗? 第31页 「不过江南甄家以后出了什么事,跟甄姐姐也没什么关系。」窦晴川撇了撇嘴,模样娇俏,「我只是觉得她有点拧巴,不好玩。」 贾滟笑着给她倒茶,「能好好相处,就好好相处嘛。」 就算当不成很好的朋友,也没必要树敌。 贾滟觉得窦晴川的性格虽然娇憨可爱,却也很有分寸。 林绛玉的生辰在端午节的第二天,窦晴川关心起林绛玉的生辰要怎么办。 贾滟:「他还在孝期,到他生辰那日,就让给他煮碗长寿面,家人陪他一起高高兴兴的度过就可以。」 窦晴川笑着说道:「虽然简单了些,但也是这个理。」 == 然而到了林绛玉生辰的那天,他并没有吃成长寿面。 不止林绛玉没吃成长寿面,林府上下连前一天的端午节都没过好。 贾滟本以为林绛玉最近一个月夜里积食的情况改善很多,还以为他身体见好。谁知却在端午节的前一天,林绛玉夜里忽然起烧,紧接着身上就开始长红点,到了夜里,红点已经完全变成了水痘。 贾滟在知道林绛玉得的是水痘时,就已经第一时间将林黛玉和弟弟隔离,可还是慢了一步,第二天早上林黛玉也开始冒水痘。 水痘是自限性疾病,一般只要照顾得当,都能自愈。只是林家的两个玉儿哪能比一般的小孩皮实? 姐弟俩一个比一个娇弱,林黛玉是长了水痘高烧不退,林绛玉更离谱,小身板烧得跟一块烧红的铁板似的,吃什么吐什么。 林府上下被弄得人仰马翻。 林如海请来了几个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大夫给开了药,又这般那般的叮嘱服侍的婆子丫鬟要注意什么事情。 贾滟在闲云阁守了两天两夜,走路都发飘,偏偏林绛玉生病之后比平时难哄一百倍,不论别人怎么说,都只拽着贾滟不放手。 「太太,别走。」 「太太,陪我。」 「太太,太太……」 面对一个生病幼童的请求,贾滟也没办法完全无视,而且先前别人说什么林绛玉活不过三岁的事情,此刻像是个魔咒似的在贾滟心里挥之不去……还是盯着点。 东边卧室的林绛玉闹腾,西边卧室的林黛玉也不让人省心,小姑娘烧得脸红扑扑,杨嬷嬷还让她多穿衣服,说把汗捂出来就没事了。 端午节的天气,说热不热,但架不住捂个厚袄子。 贾滟头疼,跟杨嬷嬷说:「别让姑娘穿这么厚的衣服。她如今身上发热,热散不出去怎么能退烧呢?」 林黛玉脸上长满痘痘,目光呆滞地看着贾滟。 那么大一个美的不要不要的玉儿现在变成了大麻子。 贾滟心痛不已。 幸好,水痘基本上不会留疤。 贾滟走过去,小心地帮林黛玉把多余的衣服脱了,只留一件单薄的中衣,柔声安慰道:「再忍忍就好了。」 林黛玉点头,然后问:「我能去看一下弟弟吗?」 贾滟牵着林黛玉去看弟弟,林绛玉昨天夜里折腾了一夜,等天亮好不容易才睡着。 即使睡着,梦里也不安稳,不时地哼唧两声。 林黛玉看着弟弟的模样,忽然就掉眼泪,然后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贾滟说:「太太,我害怕。」 贾滟:「……」 第18章 018 孩子的情绪,不管悲伤还是快乐,都是很容易感染人的。 不管多么老练的孩子,都无法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所以孩子一旦流露情绪,都真情实感,高兴时哈哈大笑,畅快又可爱,悲伤时哭得肝肠寸断,令人看了也想跟着哭。 此时的林黛玉哭得满脸是泪,跟贾滟说她害怕。 贾滟听着她的哭声和说的话,感觉自己心里都在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黛玉有这么外露的情绪,平时她都是一幅小大人的模样。 贾滟不知道林黛玉私下在林如海面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或许也会撒娇卖萌有点小任性,但是只要是贾滟在场,林黛玉都表现得有些克制和疏离。 贾滟蹲下来,轻轻抱了一下林黛玉,小姑娘身上还有水痘,轻轻一碰都觉得不舒服。 贾滟手里拿着手绢,轻轻的地按在林黛玉的脸上,声音温柔地安慰道:「有太太和你父亲在,有什么好怕的呢?昨晚父亲不是在西梢间陪你到天亮才回明雪堂的吗?你和弟弟不管有什么事情,大人都会管着你们,照顾你们。」 林黛玉听贾滟这么一说,眼泪又流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说道:「可、可那时母亲也是这样的,很多大人围着她。杨嬷嬷和父亲每天轮流着看她,陆姨娘天天请了和尚道姑来家里念经做法,还有神婆跳大仙,可是母亲躺在床上睡着,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早慧的小姑娘心里一直惦念着母亲,可考虑到贾滟,平时很少提起贾敏。此刻见到弟弟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便瞬间破防了。 她害怕弟弟会像母亲一样离开。 贾滟听着林黛玉的哭声,感觉也很心酸。她觉得自己其实比林黛玉更害怕,这两个玉儿,身体是真的经不起一点折腾,本来就难养活得很,现在忽然两个都得了水痘……贾滟感觉自己简直要窒息了。 第32页 想着要是哪个玉儿有个三长两短,即使她明白不是自己的原因,是天命,是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还不够,也足以让她不是那么想活了。 贾滟恨不得自己也能跟林黛玉一起抱头痛哭。 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贾滟好耐心地哄着林黛玉,「别哭啊,你脸上都是水痘,要是破了泪水又沾上去,以后留疤怎么办?」 脸上留下疤痕多不好? 即使是浅疤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褪啊。 林黛玉听贾滟这么说,努力不哭。 这时,床上的林绛玉醒了,他呜呜哭着找贾滟,见贾滟坐在床边,就开始撒娇,跟贾滟说饿了,想吃饭饭。 贾滟听林绛玉这么说,觉得很欣慰。 小傢伙真贴心,这边姐姐哭着说害怕,他这边就醒了,一醒就说想吃东西,真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都没这么灵的。 然而,贾滟还是欣慰早了。 她才把林绛玉抱起来,林绛玉就「哇」的一声,把不久前喝下去的药吐了贾滟一身。 于是,林黛玉又吓得哭起来。 贾滟:「……」 她也很想哭啊! 闲云阁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把两个玉儿安抚好,贾滟跟杨嬷嬷说:「嬷嬷,我回去明雪堂换身衣裳,臭烘烘的,我也要被熏吐了。」 贾滟这几天对两个玉儿的用心,众人有目共睹。 杨嬷嬷看着她眼下的阴影,一边送她出门一边跟她说:「如今大姑娘和绛哥儿都睡着了,这里有我看着,太太在明雪堂歇歇,要是姑娘哥儿有什么事情,会马上差人去明雪堂禀告您和老爷的。」 贾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跟杨嬷嬷说:「记着,小时候没得过水痘的僕妇和小厮一律不许进闲云阁,从闲云阁出去的碗筷之类的东西,一定要烧开水煮一刻钟,两个玉儿的衣物全要在阳光下暴晒。如今天气不冷,闲云阁的门窗都要开着通风。」 杨嬷嬷一一应下。 贾滟才出闲云阁大门,陆清洛就找了过来,见了贾滟,把这两天府里的大事说了一下,贾滟都只说让她自己做主,如果是跟林如海平时公务走来往的人送了礼来,就去请示林如海定夺。 陆清洛汇报完大事,还有事要请示。 「如今大姑娘和绛哥儿都得了水痘,端午节本该是要送瘟神的,我们府里因着两个小主子的病没顾上。太太,不如请青云观的师太到府里来做法,把瘟神送走,或许两个小主子的病就能好了。」 ……又搞封建迷信。 贾滟有些心累,可是想想刚才自己在闲云阁看着林黛玉痛哭时,心里恨不得能跟林黛玉一起抱头痛哭时的无助,内心真的希望抬头有神明,好让神明保佑这对玉儿能逢凶化吉。 封建迷信就封建迷信吧,反正她也是封建社会的人,迷信怎么了?! 于是,贾滟爽快点头,跟陆清洛说:「也去大佛寺捐点香火钱,请方丈带寺里的得道高僧为两个玉儿诵经祈福。」 陆清洛得了贾滟的话,连忙去打点。 夏堇和锦葵陪着贾滟回明雪堂,贾滟身上都是酸臭味,去了旁边的耳房沐浴净身。 贾滟坐在宽大的浴桶里,浴桶里是温水,夏堇在帮她洗头髮,一边洗一边心疼地说道:「太太这几天清减了许多,等两个小主子好了,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贾滟靠着浴桶,觉得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麻木的。 洗完澡,换上干爽的春衫,她回到正房,默默地歪在榻上,想着等头髮干了之后再收拾仪容去闲云阁。 夏堇小时候得过水痘,不怕病气,贾滟不在闲云阁,她要过去盯着两个小主子。至于锦葵,她小时候没得过水痘,被勒令不许靠近闲云阁,贾滟回来后也要等贾滟换完衣服之后,才能靠近贾滟。 见贾滟沐浴完,锦葵去厨房端了一碗红米粥和一些可口的小点心来。 贾滟草草吃了一些,就没有胃口再吃。 她让锦葵下去,不用留在正房里服侍。 锦葵有些不放心,「我想陪着太太。」 贾滟板着脸,「我嫌你烦,不要你陪。」 锦葵:「……」 锦葵只好退出去。 明雪堂的正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贾滟倚着身后的靠枕,阖上了眼睛。 她没有经歷过生育,此刻终于理解了母亲的不容易。 或许她如今经歷的,不过是身为一个亲自养育孩子的母亲必须要经歷的不到百分之一的辛苦,但已经足够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 这话真的不假。 贾滟前所未有地想念自己的母亲,她意识迷迷煳煳,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外祖父母,他们围在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前,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可是转眼之间,她能走路了,世上与她最亲密的几个亲人陪着她从一条小道的尽头走来,可是走着走着,父亲离开了,外祖父母也在中途消失,唯有母亲牵着她的手一直在走。 于是她看到年幼的自己长大,原本年轻的母亲却变得苍老。 可母亲还笑着跟她说:「如果母亲不曾老去,我的滟儿怎么能长大呢?」 她看着母亲,一股前所未有的悲痛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难过得不能自已,在梦中流泪不止。 第33页 悄无声息的庭院,中间种着一颗将近百年的玉兰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斑驳的光影。 林如海步入明雪堂的时候,才跨过门槛,就看到贾滟的贴身丫鬟锦葵坐在玉兰树下,手里还拿着针线。 见了林如海进来,连忙起来喊道:「老爷,您回来了。」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太太呢?」 锦葵朝里看了一眼,就见到贾滟歪在榻上迷煳过去了。 她愣了下,想要进去,却被林如海伸手制止,「她这两天很累,别吵她。」 锦葵眨了眨眼,然后退到一旁。 林如海悄无声息地走进正房,歪在榻上的年轻女子乌浓的长髮蜿蜒而下,有几缕飘荡在榻外。 与平日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同,她在睡梦中不能开怀,秀眉蹙紧,就连轻轻逸出的一声嘆息,似乎都蕴含着无尽的悲伤。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她的眼角,那里正挂着一粒晶莹。 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触她的眼角。 指腹才触碰到她眼角,就惊动了她。 贾滟张开眼睛,看到林如海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林如海?」 林如海收回来的手背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捻了捻微湿的指腹,然后俯身,双目与她平视:「以为还在做梦呢?嗯?」 贾滟:「……!」 贾滟吓到往后仰,却差点掉下去,林如海伸手拉了她一下,沉声问道:「慌什么?」 贾滟被他一拉,勉强回过神来,嗔怪道:「老爷,您回来怎么也不喊我?」 「刚去了闲云阁,夏堇说你累得厉害,刚沐浴完换好衣服在休息。」 他本也不想打扰她休息,谁知她会这么浅眠,轻轻碰一下就醒了。 林如海问:「怎么不回屋里睡?」 贾滟笑着坐直了身体,手指梳理着已经干了的长髮,说道:「没必要,过会儿我就得去闲云阁照看两个玉儿。」 林如海却说:「我刚才带了王大夫去闲云阁,王大夫说绛哥儿身上开始发汗,只要发汗就不会烧得那么厉害,慢慢地会好转,过几天身上的痘子就会结痂。至于玉儿,她本来就比弟弟的症状要轻,只要能熬过今晚也会好的。」 贾滟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梦中的母亲,忽然觉得有时鬼神之说有时并非无稽之谈。她觉得疲倦觉得痛苦时,想到母亲,心中就又有了前进的动力。 贾滟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高兴地跟林如海说:「太好了!希望两个玉儿从此能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母亲在默默地保佑她,而身为母亲的贾敏在天之灵,应该也在默默地守护她的两个玉儿。 第19章 019 眼前的年轻女子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很疲倦,眉宇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的模样并不像作假,自从她嫁到林府之后,不能说在内宅的事务上有多出色,但对两个玉儿的用心有目共睹。 林如海想到她刚才在睡梦时挂在眼角的那粒晶莹,心情有些复杂。 贾滟听林如海说林绛玉已经开始发汗,闲云阁里既有大夫,还有杨嬷嬷和夏堇在那里看着,只要林绛玉没有哭着闹着非要她去陪着,她确实没什么必要过去。 贾滟抬掐了掐眉心,这几天心力交瘁,急需补眠。 谁知道天黑了之后,林绛玉会不会又要闹着她陪。能休息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她不想年纪轻轻的,先是没头没脑地穿越嫁作他人妇,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过劳死了。 贾滟眼珠转了下,看向林如海,问道:「老爷今天休沐吗?」 家中两个玉儿生病,林如海也没闲着,白天去衙门,回来后便直接去闲云阁看两个孩子,昨天两个小傢伙的状态太不好,林如海在闲云阁陪到快天亮才走,贾滟以为他是要去衙门,现在看来并不是。 林如海的神色也有些疲惫,声音比平时还有低沉一些,微哑,「今天告假了,清晨的时候行简让人带了个偏方给我,说是治疗水痘有奇效。我便告了假,亲自带着方子去找王大夫。王大夫看过,说可以一试,便收拾好东西跟我回府里。」 林如海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裴行简的偏方来之不易,他听说两个玉儿得了水痘,症状比一般小孩都严重的时候,也跟着急得团团转。 林如海才没了元配夫人,要是两个孩子的哪一个出了什么事情,如何是好?听窦晴川说她的老家有个大夫治水痘很厉害,旁人治可能半个月才能好,可那大夫开的方子,长则十日,有的不过七日就好了。 裴行简听了立即派了信得过的家奴带重金日夜兼程去找大夫,幸不辱命,在今天清晨将大夫开的方子带了回来。 林如海得了偏方也十分重视,为了节省时间亲自去找了王大夫,将人带到府里来。 「凡是偏方,都是剑走偏锋的。王大夫看了方子,也说有的药用得有点勐,可能那大夫只按照寻常孩童来开的药量,却不知我们的两个玉儿身体较一般孩童更弱些。我便将王大夫请到府里,他今天会在府里盯着两个玉儿的用药情况,你不急着去看他们,在明雪堂歇一会儿。」 林如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撩起袍子下摆,在贾滟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案桌。 第34页 贾滟看着他的的侧脸,清俊又不失英气,此时虽有疲态,她却觉得此刻的林如海比起平常还更要迷人一些。 大概是看到他为两个孩子的用心吧。 像林如海这样的父亲,在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都不能说是很常见,更别提是在这个世界。 女儿早慧,他就为她找了老师,并且不拘泥于世俗之见,将林黛玉像是男孩一样培养。林绛玉自小比姐姐体弱,说话和其他方面远不如姐姐,姐姐三岁就启蒙了,林绛玉如今是三岁只知撒娇玩耍,林如海也不着急。 一对儿女有什么事情,也并不是一味地交给她这个「母亲」照看,白天去衙门,晚上不辞劳累,跟她一起在闲云阁陪夜。 其实林如海已经做得很好了。 心里这么一想,贾滟又觉得两个玉儿生病,其实她也不是最累的。 听到林如海让她去休息,不由得看向他,关心问道:「那老爷呢?」 林如海微微侧首,挑着眉峰看她。 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淡樱色的春衫,是居家的常服,长发也不像平常那样梳了髮髻,只散落在身后。 她本就长得好看,用心打扮时清艷绝伦,此刻不施粉黛也不失清丽。 贾滟没察觉他的目光,言辞透着关心,「老爷这几天也很辛苦,今天既然已经告假,两个玉儿也有王大夫和杨嬷嬷看着不必担心,您不歇一会儿吗?」 林如海面无表情地看着贾滟,心里难免有点想歪。 他和贾滟成亲小半年,一直分床而居。 她对两个玉儿十分用心,那对他呢? 而这时,他的目光被案桌上的两个荷包吸引了目光。 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但是还没做好,荷包并不花哨,只在红色的锦锻上用金色和黑色交错的线绣着安康二字。 其中一个荷包的康字才绣了一半,没绣完。 林如海伸手将那个还没绣完的荷包拿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绣的荷包。」 贾滟将另一个已经绣好的荷包拿过来捏在手里,语气有些遗憾,「先前让陆姨娘准备了香料,本来是想着端午节的时候给两个玉儿送荷包的,可还没到端午节呢,绛哥儿就开始长水痘,接着玉儿也染上了。」 还没绣好的荷包当然没能继续绣,端午节没过成,林绛玉生辰那天更是连长寿面都没吃。 虽然林绛玉生辰没能吃到长寿面,但他已经度过了三周岁的生辰,水痘的病程也度过了最痛苦的前几天,后面悉心照顾,很快会康復。 林绛玉活不过三岁的说法不攻自破,贾滟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林如海听出贾滟话里的遗憾,手指指腹慢慢摩挲着荷包上的字,问道:「这是你绣的?」 贾滟点头,「我的针线不太好,老爷见笑了。」 原身妹子的针线其实不差,父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一亩地和两间屋子,她是会做针线活挣钱的。 荣国府逢年过节和换季时,官中都会给主子和奴僕发新衣,光靠荣国府里的针线房不能及时做出那么多衣裳,也会请外头的人帮忙。每逢那种时候,原身妹子都能靠着帮荣国府做新衣小赚一笔帮补家计。 贾滟既然有原身妹子的记忆,原身妹子会的技能她当然也会,但会是一回事儿,平时乐不乐意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针线活这种费时又费力的事情,贾滟是不太乐意干的,而且林府里虽然没有专门的针线房,但也有专门给主子做针线的僕妇,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只是想到端午送荷包,她想了想,觉得要自己亲手做了送给两个玉儿,方显心诚,所以才动手罢了。 可惜她这么心诚,却计划赶不上变化,荷包都没能做好,更别说是送出去呢。 不开心。 可是想到两个玉儿的病情很快能好转,心情又变好了一些。 她的神色变幻落在林如海的眼里,他默了默,忽然问道:「那我的呢?」 贾滟:??? 贾滟愣住,有点懵。 林如海那双漆黑的眼望着她,语气慢悠悠的,「两个玉儿都有荷包,那我的呢?」 原来是说这个。 贾滟笑着说:「端午送荷包,哪能少了老爷的?老爷的荷包想来陆姨娘已经做好了,她的针线活做得漂亮,我见过她绣的东西,花草虫鸟都活灵活现的,比我强一百倍!只是两个玉儿一生病,府里上下闹得人仰马翻,陆姨娘一时忘了将荷包给老爷也正常。」 林如海:「……」 林如海默默地站了起来。 贾滟看他要离开的架势,问道:「老爷要出去?」 林如海低头拍了拍衣袍下摆,淡淡地「嗯」了一声,「你看上去很疲倦,我在这儿你歇不安稳。」 贾滟:「老爷不歇吗?」 林如海:「前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安心歇着。」 贾滟目送林如海离开。 一直在屋外候着的锦葵进林如海离开,进了屋子,跟贾滟说:「老爷回来的时候,我故意没大声喊他,怕惊动了太太。谁知老爷也是个贴心的,他让我不用进屋服侍,省得惊扰太太安歇。」 锦葵先前是贾母身边的丫鬟,对荣国府那些爷儿们的德性不要太清楚,一个个回到屋里,哪个管屋里太太奶奶是不是在歇着,都得要屋里的太太奶奶去服侍的。 第35页 「像老爷这般的人,倒是少见,太太也是有福气的。」 才说完,锦葵想起两个主子晚上压根儿不同床的事情,又忍不住嘆息,「其实还是美中不足。」 因为夏堇和锦葵两个丫鬟行事很有分寸,平时也是真心为贾滟着想,所以她平时对这两个丫鬟都很纵容。 这时听锦葵说林如海怎么样,她自己倒是不恼,只是笑着提醒:「你又乱说主子的不是,等夏堇回来,我学给她听,当心她拧你嘴。」 锦葵平时不怕贾滟,对处处管着她的夏堇却有些发憷,一听贾滟那么说,连忙噤声。 贾滟看着锦葵的模样,忍不住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嫩脸,心情极好地说道:「你学学夏堇,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一切都很好,没有美中不足。」 经过这一次生病的林绛玉如果能活下来,那么她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会有所改变。 什么天命批文,被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扇,都是虚幻。 这不好吗? 贾滟觉得挺好的。 第20章 020 贾滟抱着林绛玉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她靠着贵妃榻,林绛玉像是一只小青蛙似的趴在她身上,幸好他脸上的水痘长得不算多,不至于会压到还没结痂的水痘。 杨嬷嬷坐在旁边陪着贾滟,她看着林绛玉睡着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嘆息一声,含泪说道:「姑娘哥儿都长得漂亮,惹人心疼,他们的母亲怎么就捨得丢下他们去了!」 杨嬷嬷是贾敏的乳母,贾敏的事情几乎都是她在打点。 她的话令贾滟感到怅然,她低头将林绛玉额前的小碎发拨弄开,低声说道:「当母亲的,怎么会捨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呢?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敏姐心里肯定也捨不得他们。」 说起贾敏,杨嬷嬷顿时老泪纵横。 贾滟想起原身妹子在荣国府住的那段记忆,很难对这个世界对乳母有好感。不管是宝玉的乳母还是迎春的乳母,都仗着自己餵养他们没上没下,很没有分寸。 她来到林府后,两个玉儿的乳母表现中规中矩,凑合吧。 但杨嬷嬷才是真的让她刮目相看。 杨嬷嬷是贾敏的乳母,贾敏死后,她甘愿留在林家,继续帮贾敏照看两个孩子,而且在林府里,她地位仅次于主子管家,贾滟也没见过她倚老卖老,摆老资格。 甚至贾滟刚到林府的时候,杨嬷嬷担心陪嫁的两个丫鬟不够老练,刚迎接新太太的林府僕妇们心里也会有不服气,她还亲自指点夏堇和锦葵,有时也会帮着敲打二门内的僕妇。 而且这几个月来,贾滟也看清楚了,陆清洛虽然让人服气,但是太年轻又好说话,一些上了年纪的僕妇生怕无风不起浪,有时蓄意惹事,每逢那些时候,还得杨嬷嬷出来帮陆清洛镇场子。 到底是贾母为小女儿挑选的人,不管是人品还是能力,都很信得过。 别的不说,就沖杨嬷嬷对贾敏留下的两个孩子这么用心,贾滟都认为她值得林家和贾家厚待。 看她伤心落泪,贾滟默默地将手绢递给杨嬷嬷。 杨嬷嬷没接贾滟的手绢,只是拿了自己的,哽咽着说道:「是我一时失态了,太太别放在心上。」 贾滟见她不接,也不在意,将自己的手绢收回来,轻声跟杨嬷嬷说:「前几天,在绛哥儿还没生病的时候,裴五太太带着辙哥儿来府里玩,辙哥儿忽然说绛儿的母亲去南海看菩萨了。嬷嬷,你知道绛儿怎么说吗?」 杨嬷嬷擦泪的动作一顿,看向贾滟。 贾滟微微一笑:「绛儿说他的母亲才没有去南海看观音,因为他的母亲是我。」 杨嬷嬷将手帕放好,没说话。 贾滟侧首看向杨嬷嬷,笑着问:「是嬷嬷教他的吗?」 其实这些事情想想就知道,林绛玉不懂事,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去世,很正常。林黛玉早慧,虽然只有五岁,但是懂得的事情远比常人想像中要多。从昨天林黛玉看着虚弱的弟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害怕的时候,贾滟觉得在林黛玉心里,对母亲其实有着很深的感情。 林黛玉一直忘不了贾敏去世前的日子,她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弟弟身上,她本能地觉得害怕。 她害怕自己失去了母亲,又会失去弟弟。 太太虽然也是母亲,却不是真正的母亲。 林黛玉心里对贾敏的感情那么深,按道理说是不能容忍弟弟对生母毫无记忆的,即使弟弟不记得,她也会告诉弟弟,他除了有太太这个母亲,还有另一个母亲,如果那个母亲在世,或许更爱他,更疼他,比现在的母亲会做得更好。 可贾滟从林绛玉说的那句话里,已经知道林黛玉并没有跟弟弟说贾敏的事情。 林黛玉纵然钟灵毓秀,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不老练,更没有太多的阅歷。 贾敏去世,贾滟来到了林府。 贾滟其实多少能明白杨嬷嬷的苦心。 她嫁给林如海,如果一直没有孩子,那么林绛玉和林黛玉未来的日子就会好很多,但古人没几个是不希望自己多子多孙的,想来从前的贾敏和林如海也是一样。 贾敏甚至还亲自为林如海挑选姨娘和通房丫鬟,可见她很希望林如海能多几个孩子。 杨嬷嬷不过也是想着,如果林绛玉对生母的记忆印象少一些,万一以后贾滟有了其他的孩子,也不会觉得林绛玉心中始终念着生母养不熟,转而将林府的资源倾斜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第36页 自己做的事情被贾滟看穿了,杨嬷嬷也并不觉得尴尬或是窘迫,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嘆息一声,说道:「太太,我年纪大了,虽然比不得当主子的见多识广,但这辈子走过的路,还是比太太多些。姑娘自小聪明伶俐得不像个懵懂孩子,她这辈子是不会忘了母亲的。但哥儿还小,母亲离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见到姑娘披麻戴孝,他只觉得好玩,哈哈大笑,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没了。」 「老太太得知女儿去世后,作主将太太嫁给老爷,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也知道太太是极好的,如今哥儿还不记事,日后教养他的人,也是太太。让他将太太视为唯一的母亲,又有什么不好呢?」 杨嬷嬷活了大半辈子,前半生在荣国府,看它表面光鲜亮丽,内宅却藏污纳垢。人性自私,贾滟想来也不会例外。 贾敏去世了,两个玉儿却还年幼,如果新的太太对他们不好,旁人也是没有丝毫办法的。 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却要好好活下去。 杨嬷嬷希望林绛玉能尽量讨得贾滟的欢心,这样贾滟以后即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亏待他。 对一个继母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继子心里并没有生母的记忆,更值得高兴的呢? 杨嬷嬷说道:「他的生母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他的。」 贾滟闻言,忍不住笑,「嬷嬷,难为你这么为绛哥儿着想。」 杨嬷嬷勉强笑了笑。 这么做,没有人比她心里更难过了。 贾滟却说:「每年清明重阳,他都会与姐姐一起为母亲上香烧纸。他如今不知道,以后还是会知道的。」 杨嬷嬷当然懂的这个道理,但是等林绛玉到能真正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脑海里关于母亲的记忆,全是贾滟。 贾敏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刻在墓碑和牌位上的名字。 心里那么想,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杨嬷嬷看向贾滟,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贾敏是她从小照顾长大的孩子,小时候生病,是她一整夜一整夜地不睡,抱着哄着,等她长大,也是她跟在身边照顾起居饮食。 贾敏出嫁也带着她,贾敏的事情几乎都是她打点的,甚至贾敏的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出生。 杨嬷嬷这一辈子,将贾敏看得比自己亲生的孩子还重要。 贾滟看着杨嬷嬷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嬷嬷,敏姐不是你生的,可你对她的感情,却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深。敏姐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女儿,在她心里,嬷嬷很重要,却未必能比老太太更重要。那嬷嬷为何还这么放不下敏姐呢?不仅放不下她,还放不下她的孩子。」 杨嬷嬷:「……」 杨嬷嬷无言以对。 贾滟的声音温柔,徐徐说道:「不管是玉儿还是绛儿,都理应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我或许做不到嬷嬷那样,将别人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但绝不会因为两个玉儿心里想着他们的母亲而有所芥蒂。该他们的,不会少一分一毫。」 而且等她能有孩子再说吧。 就林如海这命格,林绛玉能继续好好活着已经是上天格外开恩了,贾滟觉得林如海还能有其他孩子的可能性不太大。 杨嬷嬷有些错愕地看向贾滟。 贾滟却没有再说话,她抱着怀里的林绛玉,神色有些恍惚。 孕育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女孩,不像她所在的世界,可以有选择的权利。 年轻的女孩们,身体还没发育好就要嫁人,一旦嫁人就得怀孕生子,为夫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并将那视为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孩子出生后,吃喝拉撒,无一不操心。 尤其是两个玉儿,身体比一般孩子要差些,贾敏即使不是事事躬亲,至少也是操了很多心的。她如果能活着,也会像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 如今伊人已逝,但她曾经作为一个母亲的付出不应该被遗忘。 贾滟也有私心,但她的私心并不是要有意取代某个母亲本该在孩子心中的位置。 外头「咯哒」的一声响,失神的贾滟回过神来,笑着跟杨嬷嬷说:「嬷嬷这么多年,很不容易。敏姐在天之灵,会感激你,我也感谢嬷嬷为我着想。不过我没有非得要两个玉儿将我视为母亲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当母亲。」 杨嬷嬷听得说不出话来。 第21章 021 杨嬷嬷的内心十分震惊。 她从未见过有像贾滟这样的年轻妇人,哪个女人养着别人生的孩子不会心生芥蒂?即便是姨娘生的孩子养在正经太太屋里,正经太太都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更何况林黛玉姐弟是原配所出。 以后如果贾滟有孩子,即使是嫡出,真正讲究起来,地位都是不如林黛玉姐弟的。 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在碧纱橱外间响起。 紧接着就是黛□□母王嬷嬷惊讶的的声音,「姑娘,你怎么起来了?你的鞋子呢?」 林黛玉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我做梦了,想过来看一下弟弟。」 王嬷嬷压低了声音,跟林黛玉说:「好姑娘,哥儿有太太照顾着呢,如今想来已经歇下,别去惊动了他们。」 在贾滟怀里的林绛玉此时睡得比平时安稳,贾滟跟杨嬷嬷说:「嬷嬷,让玉儿进来。」 第37页 杨嬷嬷出去,就听到她轻斥王嬷嬷:「姑娘身边离不了人,怎的让她自己起来了?」 王嬷嬷低声说道:「姑娘身上发汗了,如今屋里不比平时人手多,绿萼也得过水痘人也不在,我出去找人去茶房弄点热水来给姑娘擦身。」 杨嬷嬷这才没说话,打了帘子让林黛玉进去。 林黛玉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平时白皙的脸蛋此时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的头髮都汗湿了。 贾滟招手让她过去,抬头跟杨嬷嬷说道:「如今屋里人少,难免有走开的时候。让王嬷嬷把热水端到这屋里给姑娘擦身换衣服吧。」 杨嬷嬷闻言,赞许道:「难为太太这么体恤她们。」 转而看向尾随进来的王嬷嬷,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林黛玉站在榻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贾滟怀里的林绛玉。 贾滟看着她有些恍惚的模样,笑着问道:「玉儿,怎么了?」 林黛玉掀起眼皮看向贾滟,眉头微蹙着,半晌,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时,王嬷嬷端了热水和拿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过来给林黛玉换下。 擦完身和换好衣服之后,贾滟让杨嬷嬷拿来一个大的靠枕放在旁边,让林黛玉也上了榻。 林黛玉上了榻,小姑娘的头髮刚才汗湿了,不能再扎起来固定,此时都散了下来等头髮干。 两个玉儿是真的遭大罪了,贾滟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林黛玉散落在胸前的头髮撩拨到身后,温柔说道:「别担心,弟弟今夜已经比先前两天好很多了,今夜让厨房做的鸡蛋羹吃下去之后,也不像先前那样吐,他很快会好。倒是你,如今还在烧着,怎么不好好睡觉?」 林黛玉只是跪坐在旁边,伸手碰了碰林绛玉露在外面的手,轻声说道:「太太,我梦到母亲了。」 贾滟看向她。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杨嬷嬷也是一愣。 林黛玉小心地捏了捏弟弟的掌心,掌心有点汗,她拿来手绢帮弟弟有些潮湿的掌心擦干,才抬头看向贾滟。 「我梦到母亲回来看我和弟弟,她先去看我的,跟我说了许多话,很多话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叫我要好好孝顺父亲之后,就说时候到了,她要过来带走弟弟。」 林黛玉记得那个梦。 梦里母亲像过去一样美丽、温柔。 母亲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玉儿如今竟已这么大了,可曾想念母亲。 她心里当然是想的,如今的太太再好,却不是从小陪伴她、照顾她的母亲。再说,自从太太进门后,杨嬷嬷三令五申,说弟弟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别跟弟弟说母亲的事情。 可是她心里那么想念母亲,弟弟却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只知在太太怀里撒娇。 父亲和嬷嬷都说不能怪弟弟,母亲没了的时候,弟弟实在太小了,他并不记得母亲。 林黛玉也疼爱弟弟,但她希望弟弟即使不能像她这样想念母亲,以后也会有一些关于母亲的记忆。 因此,在梦里,她听到母亲说过来带走弟弟的时候,心里是高兴的。 母亲如果带走弟弟,弟弟就会知道谁是真正的母亲。 可是恍惚中,又觉得有些不对。母亲已经没了,如果她要带走弟弟,那弟弟是不是也会没了? 林黛玉顿时吓醒了,醒来之后也不顾身边没人,鞋都没穿就跑到了东面的碧纱橱,想看看弟弟怎样。 林黛玉将弟弟的手放进搭在他身上的小毯子里,低声说道:「弟弟其实都不记得母亲了,我怕梦里的事情会变成真的,所以就跑过来了。」 贾滟笑着安慰道:「现实跟梦都是相反的。你的母亲心里想着你和弟弟,她会保佑你们,但不会想带你们走。」 林黛玉「哦」了一声,撇了撇嘴,「母亲从前经常抱弟弟,带他一起玩。可是弟弟却一点儿都不记得母亲了,笨得很。」 小姑娘的话里带着几分嫌弃,可是模样却比平时多了些俏皮和活力。 贾滟忍不住笑,拉她在旁边的靠枕上倚着,还将林绛玉身上的毯子分过去,搭在林黛玉的肩膀上。 「绛儿还小,又不像你这么聪明,你别怪他。他不记得没关系,以后你可以把自己记得的事情说给他听。」 林黛玉靠着身后的大靠枕,只觉得身上暖乎乎的,贾滟身上的那股幽香传来,跟母亲身上的香味并不相同,但同样好闻。 林黛玉双手拉着毯子,毯子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瞅着贾滟。 昏黄的灯光下,贾滟的头髮有些散落,并不像平时那么明媚清艷,可是林黛玉觉得此刻的贾滟有着说不出的好看,而且还让她有种想亲近的感觉。 「太太。」 贾滟看向她。 林黛玉:「你从前见过我母亲吗?」 杨嬷嬷在旁边听着林黛玉话越来越多,连忙说道:「姑娘,如今大晚上的,您正病着呢?还是早点歇了罢。」 林黛玉却说:「我白天也睡,晚上也睡,身上又痒又疼,头也疼。晚上乳娘帮我擦完身子换了衣裳,感觉好多了,不太想睡。」 杨嬷嬷哭笑不得:「你不太想睡,太太也要歇呀。她这几日都在闲云阁里,哥儿半天也离不得她,眼下好不容易睡安稳了,得让太太也趁着他不闹的时候歇一歇。」 第38页 其实贾滟白天的时候在明雪堂补过觉,感觉还好,并不是那么累。 人身体累不累,有时跟心情也息息相关,她看到两个玉儿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病程将要到水痘结痂痊癒的阶段,心里也高兴。 而且难得林黛玉主动跟她聊天,问关于贾敏的事情。 想要拉进距离,不都得从彼此都熟悉的人、寻找彼此共同的记忆开始么? 贾滟跟杨嬷嬷说:「我白天也歇过了,如今也不是很想睡。倒是嬷嬷,累了不必在这儿坐着,在外面的榻上歇会儿也好,有事我会叫你们。」 杨嬷嬷:「……」 杨嬷嬷无奈,只好随贾滟跟林黛玉说话,她虽然累,却还在里间坐着,她也好奇贾滟会怎么跟林黛玉说贾敏。 林黛玉见贾滟说不累,眨巴着眼睛看她,又重新问了一遍:「太太,你见过我的母亲吗?」 贾滟回想了一下,说道:「当然是见过的,但是你的母亲比我要年长好几年,她出阁的时候,我不过略比你大一些。我又不像你这么聪明,记性也不如你好,对你母亲的记忆还是有些模煳的。」 林黛玉听了,神色有些失望。 小姑娘失望的神色落在贾滟的眼里,她有些莞尔地伸手揉了揉林黛玉的脑袋,柔声说道:「我那时并不在荣国府里住,我的父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一亩地和两间屋子,和母亲弟弟的日子过得很窘迫。但是我母亲的针线做得好,每逢换季过节,荣国府里的针线房有时忙不过来,会分给我母亲一些针线活。我还有个舅舅,做香料生意的,每逢端午,大伙儿都会到他那里买些香料做荷包。」 虽然都是贾氏一族的姑娘,但贾滟从小的日子跟贾敏是云泥之别。 贾敏是国公之女,尊贵无比。 那时贾母还年轻,虽然贾代善已经去世,到荣国府的势力和财力还都是顶峰时期,贾敏身为国公府最小的女儿,养在国公府里,规矩多排场大,旁人想见她一面,那是很困难的。 贾滟家那时不过是荣国公府的穷亲戚,几乎没有机会进入荣国府的二门。 不过几乎没有机会,也不是没有。 贾滟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慢慢说道:「那是你母亲出阁那年的端午节吧,我母亲为了感谢荣国府针线房的管事媳妇平日念着她,分给她一些针线活干,所以去我舅舅那里要来一些冰片麝香之类的香料,做了几个荷包给管事媳妇送去。那时我跟着母亲一起去的,管事媳妇带着我和母亲去了针线房说话,在抄手游廊上碰到一个穿着水红色白梅褶子的姑娘……」 记忆里那个穿着水红色白梅褶子的姑娘眉目如画,举止优雅端庄,身后跟着十来个丫头婆子,管事媳妇见了她过来,连忙带着贾滟和她的母亲侧立在旁,笑着说向请姑娘安。 贾敏只是微笑着颔首,便带着那宛若小尾巴似的十几个丫头婆子走了。 那种惊艷和震撼的感觉,如今似乎还在心中迴荡。 贾滟笑着跟林黛玉说:「那是我跟你母亲距离最近的时候了。」 林黛玉并不相信,她歪头看着贾滟,一针见血地问道:「如果母亲从未认识你,那她怎会託梦给外祖母,让外祖母将你认作女儿,嫁给父亲?」 贾滟:「……」 第22章 022 林黛玉的问题,让贾滟无语了片刻。 她哪能知道史太君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梦里的贾敏又是怎么跟史太君说的啊? 或许託梦只是无稽之谈。 贾滟又想到了白天时自己的梦,或许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许身边亲人离去之后,神魂仍然萦绕在亲人身旁。 梦中从她出生陪她走过小路的人,父亲是最早离开的,接着便是祖父母,唯有母亲陪着她到了成人的时候。 母亲说如果不曾老去,那么她又怎会长大。 从前是彻底唯物主义者的贾滟,这时难免变得唯心,她想也许是母亲看她太累了,所以出现在她的梦里,给她坚持和前进的动力。 此刻面对林黛玉的问题,贾滟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或许是你的母亲后来在某一天,无意中见我与母亲一起到荣国府领针线活,那时我虽然穿得不漂亮,可是天生丽质,让你的母亲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吧。」 林黛玉:「……」 林黛玉明显不信贾滟的胡扯。 别说贾滟,就连旁边的杨嬷嬷也忍不住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若是夫人记得您,定然会向别人打听的。」 可是杨嬷嬷先前跟在贾敏身边那么久,都没听她提过曾见过贾滟,更别提是去打听了。 贾滟也笑了,跟杨嬷嬷说:「我记得敏姐,敏姐却不记得我。如今玉儿问我老太太为何会得敏姐託梦,这让我怎么解释呢?」 世上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无法解释。 杨嬷嬷没再说话。 林黛玉已经倚着身后的靠枕昏昏欲睡,她没再追问贾滟其他的事情,小脑袋轻轻地点了几下之后,就歪在身后的大靠枕睡着了。 杨嬷嬷凑过来,见林黛玉已经睡着,想叫王嬷嬷来将林黛玉抱走。 贾滟怕林黛玉浅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等会儿又让人弄醒,干脆让林黛玉也在榻上一起睡了。 在贾滟怀里的林绛玉嘀咕了两声,在她的怀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入梦乡。贾滟调整了一下姿势,跟杨嬷嬷说:「她的心思有点重,即使自己病着心里也没少为弟弟担心,就让她睡在这儿吧,这样屋里也不用那么多人守着。嬷嬷,让姑娘的乳母回去歇下,你也歇了吧。留夏堇在外头守着就可以。」 第39页 杨嬷嬷闻言,不再推辞。 贾滟倚着窗边的榻上,怀里抱着一个,身旁靠着一个,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洒落在窗台。 当林如海在前院处理好事情,到闲云阁的时候,整个闲云阁只有门房里守着一个丫鬟,庭院里静悄悄的,能听到虫鸣鸟叫。 平时亮着灯的西边卧室此时一片黑暗,只有东边的碧纱橱里亮着光。 林如海心里正狐疑着,见夏堇轻手轻脚地从正房出来。 年轻的丫鬟见到他,吓了一跳,随即笑着行礼,轻声喊了声:「老爷。」 林如海低声问道:「怎么只得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 夏堇见林如海放轻了声音,便知道他不想惊扰了贾滟和两个小主子安歇,小声说道:「姑娘夜里做梦醒了,要去看太太和绛哥儿。太太说最近两个主子生病,院里本就人手不足,如今大姑娘在东面的碧纱橱里睡了,太太就让杨嬷嬷和王嬷嬷回去歇下,等明早再来。」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问:「既然在这儿守着,为何又出来了?」 「太太也才刚睡下,平日她若是白天的时候歇过,夜里过了一更必定会醒。我去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点心汤羹,若是太太醒来饿了,也有吃的。」 不得不说,贾滟带来的两个大丫鬟倒是一动一静,做事说话都十分周到。 林如海挥了挥手,让夏堇去厨房了之后,便缓缓走进了正房。 大概是怕太亮会惊扰了贾滟和两个玉儿歇息,正房的案桌上只点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昏黄,一室昏暗。 林如海悄无声息地走进东梢间,用碧纱橱隔开的小里,贾滟和他的一对儿女都躺在榻上,林黛玉睡在最里面,中间是林绛玉,在最外侧的,是贾滟。 贾滟背对着外面,机率不听话的长髮从榻上蜿蜒而下,在空中晃动着。她一只手枕着脑袋,另一只手搭在胸前。 林绛玉面向着贾滟一侧,小脑袋净往贾滟那边凑。 至于林黛玉,她睡容看上去很乖巧,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也是面向外侧。 林如海看着榻上的一大两小,仿佛想起了什么,眸色像是被墨渲染开,深不见底。 他看向旁边开着的窗户。 端午时分,也是春末夏初,在江南开着窗户睡觉,并不会觉得冷。而且两个玉儿生病之后,贾滟一再要求屋里的僕妇不能擅自关窗,一定要保持屋内通风。 夜凉如水,醒着的时候不觉得夜深风冷,睡着了却未必。 林如海看躺在榻上的两个小傢伙身上都裹着薄毯子,而搭在贾滟身上的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至腰间。 男人清隽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俯身想帮她将滑落在腰间的毯子扯上去,省得她着凉。 谁知手还没碰上毯子,贾滟搭在胸前的手已经动了下,然后张开了眼睛。 贾滟本来是没看到林如海的,她只是感觉身边好像站了个身影,没想太多,模模煳煳地张开眼睛,看到了窗纱上的投影。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就在她还模煳着的时候,搭在腰间的毯子被一只手拿起,然后毯子被拉起来,盖到了她的肩膀上。 贾滟:「……」 贾滟轻轻地翻了个身,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长身玉立地站在榻前,见她醒了,原本就俯下的身体,干脆俯得更低,他一只手撑在贾滟的脑袋旁,在她耳旁小声问道:「怎么没到床上睡?」 声音很轻,很低,透过贾滟的耳膜。 贾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后,令她一阵颤慄。 而且林如海也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闻到身上衣服的薰香味。 贾滟看向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伸手拍了拍他撑在自己脑袋旁的手,示意他让一让,她要起来。 林如海却没动,俯首看着她。 贾滟:「……」 贾滟无奈,只好躺平了跟他对视。 盯。 盯盯盯。 贾滟睁着一双杏眼,由开始带着些许慵懒睡意,到最后清醒得想流眼泪。 所谓输人不输阵,跟林如海对视,对方不眨眼睛,她当然也是不眨眼睛比较好。 然而长时间不眨眼睛太难受了,贾滟想流眼泪,漂亮的杏眼里转着一圈水光。 林如海见状,眉峰微扬,随即低笑了一声,终于大发慈悲,撑在贾滟脑袋旁的手拿开,人也站直了。 贾滟见他离自己远些,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男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林如海心里一天到晚的在琢磨什么事情。 得了自由的贾滟小心翼翼地起来,她一起来,林绛玉的身旁就空了。 小男孩仿佛有所感觉,不满地发出一声咕哝,似是在埋怨,好在他并没有醒,只是吧嗒了两下小嘴巴,把手伸进刚才贾滟盖着的毯子里,继续睡。 贾滟无声地向林如海做了个走出去的手势,两人便走出了东梢间,到了正房。 等到了正房,贾滟又点了一盏琉璃灯,原本昏暗的正房里光线顿时亮了很多,案桌上小火炉上的水壶还在冒着烟,茶具也在,想来是夏堇怕她随时会醒了要喝茶,所以备着的。 贾滟拿了杯子,看向林如海,「老爷,我给您泡杯茶。」 第40页 才拿了杯子的手被男人温热的手按住,贾滟一怔,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渴,你别忙了。」 按在她手背上的手离开,贾滟飞快地将手缩了回来,隐藏在袍袖下。 气氛有点尴尬。 因为两个玉儿都睡着了,夏堇不在,其余服侍的人也不在。 贾滟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可是又怕吵到好不容易睡安稳的小两只。两个玉儿最近都太不容易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今夜难得有片刻的好眠,贾滟不想将他们吵醒。 然而她跟林如海虽然同居一屋,却是明雪堂正房门一关,两个就是你在东梢间看书写字,我在西梢间看书发呆的室友关系,并说不上多亲密。 如今三更半夜,四周寂静,她跟林如海这么大眼瞪小眼,实在令她觉得有些窘迫。 贾滟蹙着眉头,苦思冥想想化解尴尬的妙招。 幸好,她虽然没能及时想出什么妙招,但是去厨房的夏堇端着一个托盘及时回来了。 夏堇一回来,原本浑身不自在的贾滟顿时放松不少,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贾滟脸上露出笑容,小声跟林如海说道:「老爷,您稍等一下。」 贾滟快步走出去,对夏堇吩咐了几句话,夏堇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进了闲云阁东厢房。 东厢房的灯亮了,贾滟站在正房的门口张望。 正房里的林如海望着她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走出大门,来到她身旁。 「在忙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贾滟的耳旁响起,她回头,嫣然一笑,「老爷才过来,白天时的常服还没换,应该是在前头忙完了直接过来看两个玉儿的。忙了这许久,应该也饿了,夏堇从厨房带回一些点心汤羹,我让夏堇在东厢房摆了桌,您去吃一点吧?」 「我去吃一点?」 林如海有些莞尔,「那你呢?」 贾滟:「我不饿。」 林如海目光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让老爷一个人吃饭?」 贾滟:「……」 贾滟微笑,十分上道:「我去服侍老爷吃点夜宵?」 林如海满意了,低头整了整衣袖,「那便劳烦太太了。」 第23章 023 贾滟和林如海移步东厢房去用夜宵。 虽说是夜宵,按照贾滟从前的生活习惯,这时候是亥时,其实并不算晚,大概也就是晚上十点多接近十一点的时候。 但是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息比起夜生活丰富多彩的现代人,肯定是睡得早。 当然,也起得早。 先前为了陪两个玉儿练八段锦,卯时就要起床的贾滟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白天的时候在明雪堂睡了一下午,加上两个玉儿的病情明显稳定进入后半病程,心情也好,因此也不觉得累。 贾滟陪林如海坐在东厢房里用夜宵,夏堇在正房里守着两个玉儿。 林如海脸上虽有疲惫的神色,但状态看上去也还可以,就是人好像清瘦里一些。 原本合身的石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贾滟夹了一块香芋肉泥煎饼给他,「老爷最近辛苦,人都清减了,多吃点。」 林如海低头看着她夹到碗里的香芋肉泥饼,看向她,徐声说道:「养生之道,晚餐宜清淡,少吃荤。夜宵更应该如此。」 这些日子,林如海也看出来了,他的这位太太是无肉不欢的主。每天早中晚三顿,须得有肉。带着两个玉儿的饮食,也增添了不少荤素搭配。 贾滟听了林如海的话,笑着说:「老爷说的极是,但有时也看个人承受能力。若是绛儿和玉儿想吃夜宵,我是断然不敢将这饼给他们吃的,老爷如今正值壮年,白天累了一天,吃点荤,有助于恢復体力。」 香芋肉泥饼在贾滟看来哪能算荤啊? 在现代人看来,香芋是杂粮帮助保养肠道的,肉泥已经是最好消化的肉制品了。 天天吃草,身体能养好才奇怪了。 而且林府的厨房可能干了,每次她说了要吃什么,只要有食材,厨房都能给她做出花来。 想起这个,贾滟就忍不住赞嘆道:「厨房的花和花大婶可都太能干了。」 林如海默默地将贾滟夹给他的那块香芋肉泥饼吃了,香而不腻,倒是很可口。 此时听到贾滟夸负责厨房的管事夫妇,便徐声说道:「他们家三代都在林府,从我有记忆时起,便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他们在京城也有房子,我当年要到扬州任职,本想留他们在京城看房子,但他们怕我吃不惯旁人的手艺,便跟了来扬州。」 三代都在林府,还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很忠心了。 贾滟看过厨房的帐目,支出都相当清楚合理,即使有漏出去的,空间也不大。跟贾府那些管事认为主子得一分,自己应得半分的行事作风很不一样。 林如海放了筷子,看向贾滟。 贾滟迎着他的目光,愣了下,「老爷?」 「夏堇准备的夜宵,你不喜欢?」 「喜欢啊。」 夏堇准备的夜宵,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准备的,怎么会不喜欢呢? 林如海:「那你怎么没动筷子?」 说起这个,贾滟心想当然是管理身材啊,虽然她还年轻,但是还是要自律。 第41页 光吃不胖那是骗人的。 贾滟微笑:「我不饿。」 确实不饿。 林如海「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贾滟见他放了筷子,倒了水来给他漱口,又简单跟林如海汇报了一下两个玉儿目前的情况。 林如海只是安静地听,没多说什么。 等贾滟说完,林如海才跟她说:「京都二舅兄让人送了信来。老太太在京城知道两个玉儿得了水痘,急得不行,又让人送来了一些药材和干货。单子我让松月明天送去明雪堂,你看留哪些退哪些。」 贾滟应下。 静了静,林如海又说:「贾氏族长之子贾蓉和秦家姑娘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婚期应是在中秋前夕。」 说起贾府的事情,贾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身妹子在荣国府住了小半年,每天晨昏要去老太太那里,然后陪老太太吃饭。跟邢夫人和王夫人接触得不算少,贾琏那个长得风流倜傥的青年当然也是见过的,他和金陵王家的王熙凤已经定亲,婚期只比她出嫁的日子晚半个月。 宁国府的贾蓉还没定亲,当时有好几家姑娘,但是还没想好要定哪一家。 那时原身妹子哪有心思管贾府的那些事情,她被进士表兄伤透了心,又有生病的母亲要照顾,弟弟又还小,不能指望。 她尚且自顾不暇,贾蓉娶谁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贾滟回想着脑海里关于贾蓉定亲的事情,半天没想出什么东西来。 此刻听到林如海说贾蓉和秦可卿的婚事定了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眨了眨眼,说:「宁国府长孙娶妻,这是天大的喜事。得好好备上一份厚礼,向珍大爷和老太太道喜。」 谁知林如海却看着她,又说:「老太太心中十分思念两个玉儿。」 接下来的话虽然没说,但贾滟心里也清楚。 贾母想叫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到贾府去住,一则是林黛玉如今还小,林绛玉又还没到正式启蒙的时候,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去住,并不会耽误林绛玉的功课之类的。再说,中秋之后,很快就到过年。 过年各地官员回京述职,林如海也是回京城的,一切安排合情合理。 贾母对外孙女和外孙的思念并不作假,贾滟对贾母是十分钦佩和尊敬的,但那不意味着她心里有多么想带着两个玉儿回京城啊。 一旦回去,那肯定是要住在贾府里。 林家在京城有房子,但是林如海不在,她带着两个玉儿回去,肯定不会住在林家的宅子里。 贾滟又不是两个玉儿的生母,她单独带两个孩子,别说贾母不答应,就是林如海也不情愿。 再说,林黛玉在情感上跟她并不算亲近,这时候贸然带着林黛玉离开能给她安全感的父亲,对林黛玉的成长也没有任何好处。 贾滟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帘下形成一道阴影。 林如海见她如此,心想她或许是想念在京城的母亲和弟弟,想要回去。 他想起自从他到扬州之后,贾敏脸上的笑容日渐减少,身体也每况愈下…… 男人无声地嘆了一口气,正想说话,谁知贾滟抬眼,杏眼含笑,并不见有异样的情绪。 贾滟:「老太太对两个玉儿都惦记得很,这我都知道的。蓉儿如今要娶妻,老太太有心想让我回去凑热闹,但我恐怕要辜负她的苦心了。」 林如海愣住,倒是没想到贾滟是这种反应。 「你不想回去看看母亲和弟弟吗?」 「母亲和弟弟如今住在荣国公府的一个小院子里,母亲的身体已经大好,弟弟也安排在家塾里读书。半个月前,我才收到弟弟写来的心,让我放心在扬州照顾两个玉儿,他和母亲一切都好。」 贾芸和母亲如今住在荣国公府靠后门的院子里,环境清幽。原身妹子出嫁前没想太多,只要母亲和弟弟有容身之处就已经足够,但贾滟来了之后,就写信回去与王夫人说了,母亲与贾芸一切开销不从贾府的官中走。 贾滟对弟弟是有信心的,这是一个心思灵活的小男孩,即使她从前看书的时候,也觉得长大后的贾芸是个很不错的青年。 像贾宝玉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固然有人喜欢,像贾芸那样为了生活奔波,靠自己想方设法活下去的穷困人家的孩子,也会有人高看一眼。 贾滟将自己到扬州之后做的事情告诉林如海,林如海心情有些复杂。 他跟贾滟说:「岳母与芸儿的事情,你若担心他们在荣国公府受委屈,与我说一声便是,我自会将他们安排妥当。」 贾滟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与现代人不一样,古时的人很喜欢到亲戚家住。尤其是贵族之间的往来,有时到亲戚家一住,就是一年半载,并不觉得打扰别人。 一则是因为人情往来,有些关系需要维繫,二则是因为彼此不缺钱。 贾滟的母亲是林如海的岳母不错,可贾母更是林如海的岳母,他和贾滟的婚事还是贾母一手促成的。 贾滟的母亲和弟弟贾芸,是贾母为了让贾滟安心出嫁,亲自开口说要接到荣国府的,林如海怎么可能会不给贾母面子?贾滟也不可能会不给贾母面子,所以她来了之后,也只是写信给王夫人说母亲和弟弟的开销她会负责,不必从荣国府的官中出钱。 贾滟不想跟林如海说这些事情,于是继续说道:「等两个玉儿好了,我再写信送去给老太太。老爷只管放心,老太太虽然思念两个玉儿,也会理解父母希望孩子安康的心情。而且老太太平日并不孤单,她怜惜在娘家的侄孙女没了父母,将小姑娘接到了荣国府,如今与宝玉一起住在她屋里。那两个小傢伙平时淘气得紧,老太太思念两个玉儿的心情再苦闷,被他们一闹,也就消散了。」 第42页 这话贾滟觉得自己是没说错的,贾母的屋里如今热闹得很,有个衔玉出生的宝玉和史湘云住在荣庆堂,屋里不要太有活力。 想起原身妹子晨昏去荣庆堂定省时,那两个傢伙满地跑的那身劲儿……贾滟觉得还是两个玉儿好带多了。 而且贾母不仅屋里有两个浑身是劲的小傢伙,还有几个小孙女。 说起几个小孙女,元春入宫了,迎春和探春跟宝玉和史湘云差不了多大年纪,就是惜春如今还小了些。 想起贾府这个大摊子,贾滟难免有些发愁。 她一发愁,就忍不住多看了林如海两眼。 林如海还短命吗? 他短命的话,两个玉儿没有亲叔伯,只有她一个继母带着两个孩子回原籍,也挺艰难的,到时候怕是不得不投奔贾府。 如果林如海不短命,两家的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死不死,都绕不开贾府这个大摊子。 第24章 024 贾滟嘆了一口气。 林如海看向她。 贾滟毫无所觉,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又幽幽嘆了一口气。 林如海忍不住问:「为何嘆气?」 只手撑着下巴的贾滟杏眼微抬,瞅向林如海。 「我想到老太太,所以嘆气。」 林如海脸色沉静,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老太太是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在府里说一不二,又儿孙满堂,环绕膝下,她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需要你为她嘆气?」 贾滟闻言,抿着唇笑而不语。 林如海搁在桌面上的修长五指下意识地敲着红木台面。 「老太太自然是身份尊贵,说一不二。可如今宁、荣两府不比从前。自从两个国公爷去世后,宁国府就不说了,但是荣国府,还得是老太太坐镇,才有今日的繁荣。」 贾滟整理着脑海的记忆,还有原身妹子关于荣国府的记忆,有条不紊地跟林如海说:「宁国府的大老爷,如今热衷寻仙问道,只喜欢在道观里炼丹。在府里的珍大爷,靠着祖宗留下的根基,倒是还能过下去。或许深宅大院,凡是没个像老太太那样能镇宅的长辈看着,家风都会大不如前。我本不是宁、荣两府的本家人,因着敏姐托给老太太的几个梦,才得了机会嫁给老爷。老太太虽然对我好,但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来到老爷身边。」 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的贾滟,不过是一粒棋子。 贾母没什么不对,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大家长,她为家族考虑,为女儿和两个玉儿考虑无可厚非,甚至令人动容。 而且贾母对原身妹子一家也相当礼遇,所有的事情都客客气气,有商有量。一旦认了贾滟当干女儿,也是真心对她好。 真心是真心,谋划是谋划,两者并不冲突。 贾滟很清楚贾母放不下两个玉儿。 如果贾敏留下的,仅有一个林黛玉,那事情简单得多。她担心林黛玉幼失庭训,就像贾滟所知道的那样,将林黛玉接到荣国府放在身边教养就可以。 原着里贾母并不知道林如海会短命,也没有要求他不能再娶,她将林黛玉接到身边,只是希望外孙女能在她身边教养,长大后能谈婚论嫁时不会遭人非议。 可如今贾敏留下的并不仅仅是林黛玉,还有林绛玉。林黛玉能接到身边教养,可林绛玉呢?贾敏去世时,林绛玉甚至还不记得母亲,那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林如海科举出身,以探花郎的身份入仕,容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如今丧妻,不知多少人赶着要给他当填房太太,而林如海为了两个孩子,续弦是早晚的事情。 与其让外姓女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不如她主动挑一个嫁过来。古往今来的联姻之事,死了原配的男人,从妻子的家族里再娶一个过来当续弦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宁、荣两府已经挑不出适婚的年轻姑娘罢了。 但凡能挑得出来,也轮不到贾滟。 贾滟并不想美化自己如今和林如海的关系,他们的结合本来就是贾、林两家各取所趋,相互配合。 她清楚自己不是贾敏。 不管是林如海还是贾母,心里都不会觉得她比贾敏更好。只是贾敏再好,如今也是没了,他们不得不为贾敏在林如海和两个孩子生命的缺位,挑一个合适的人选。 贾敏到底是不是真的託梦给史太君这种事情,别人是不知道的。 但贾滟知道当年史太君为贾敏的亲事,定是费尽心思,最后榜下捉婿,选中了万里挑一的探花郎林如海。 事实证明史太君确实眼光老辣,林如海仪表堂堂、俊逸风流,不仅得皇帝信任,在官场又吃得开,先是兰台寺大夫,接着便是巡盐御史,一旦扬州任职期满,肯定回调中央。 只是贾敏红颜薄命,等不到那一天。 可史太君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林、贾两家本是鱼帮水、水帮鱼的关系。如今宁、荣两府,只剩下贾政一人在朝廷有实职,其他的都是挂职。 至于孙子辈的,本来有出息的嫡长孙贾珠已经病死了,留下孙媳妇李纨和嫡长曾孙贾兰。贾琏虽也有才干却不是当官的料,还没成亲,却学足他父亲贾赦的风流;至于衔玉而生的那位小祖宗,他能安然长大,就算是没让史太君失望了。 第43页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贾府如果再没有其他的门路,江河日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日林如海任满回京,对贾府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事情,不想则已,一旦想起来,就是盘根交错,一个头两个大。 贾滟平时不太愿意想,却不代表她不会想。 到了红楼的世界当傻白甜,她很可能活不过半集。 贾滟心思翻涌,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她迎着林如海探究的目光,不躲不闪,真心实意地说道:「不管是为两位族兄,还是为敏姐,老太太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确实已经没有人能比史太君想得更周到的了。 贾滟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看过红楼梦、甚至熟知里面情节的人,也不可能比现在的史太君想得更周到。 林如海看着贾滟的目光变得复杂。 贾滟浑然不知。 外面响起打更的声音,竟然已经到凌晨了,她有些惊讶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贾滟看向林如海,「老爷,两个玉儿今晚都睡得挺安稳,今夜我留在闲云阁陪他们即可。只是夏堇得留在这儿陪我,您回明雪堂的话恐怕无人服侍,要到西跨院陆姨娘屋里歇吗?」 最近几天她和林如海都在闲云阁,明雪堂没安排人守夜。林如海如今要回明雪堂,恐怕没人,不如到西跨院。 林如海似笑非笑:「太太倒是想得周到。」 贾滟权当夸奖收下,「为老爷着想是我的分内事,我这就让夏堇给你点灯。」 年轻的女子转身走出东厢房,谁知林如海却不领情,他哼笑了一声,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不必了,我就在这儿歇了。」 贾滟愣住,回头狐疑地看向他。 林如海从椅子上坐起来,俯身拍了拍衣袍,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旁。 贾滟:??? 贾滟有些没反应过来,「老爷要在、在这儿歇?」 在这儿歇,那是要往哪儿歇啊? 林如海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这么晚了,陆姨娘早就该歇下了。让夏堇收拾一下西厢房,我在西厢房将就一个晚上就行。」 「这、这怎么能行? 」 贾滟又不傻,闲云阁的西厢房本来是想用作以后给两个玉儿消遣用的地方,还没正儿八经地布置过,而且平时不用也没通风,怎么能让林如海在里面将就? 贾滟二话不说,隔着衣袖拉着林如海进了正房。 可是走了几步,林如海居然停下了脚步,神色莞尔地看她。 贾滟拉不动人,回头,只见林如海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马上意识到林如海在逗她。 林如海即使不去西跨院歇,也不至于还在闲云阁的厢房歇下。 他并不是事事都要别人服侍的人,有时回明雪堂的时辰比较晚,他洗漱那些琐事也并不需要别人服侍。 贾滟:「……」 贾滟下意识松手,心中有些恼,忍不住横了林如海一眼。 林如海笑了笑,温声说道:「让夏堇给我点个灯,我自个儿回明雪堂。」 而侧立在旁的夏堇闻言,十分机灵地回了句,「老爷稍等,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小跑出正房去找灯笼了。 贾滟不太想和林如海单独在正房里待着,于是拐进了东面的碧纱橱内,靠窗的榻上,两个玉儿各占一方,睡得正香。 林如海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长着水痘的脸蛋不如平时光滑,睡得唿唿的,像两只小猪。模样看上去可怜又可爱,真是同一个娘生的,生病也要待在一起。 要是他们生母还活着,看到两个玉儿感情这么好,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林如海的心头微酸,俯身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模样,然后起来。 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女子眉目如画,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林如海心情复杂,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这时,夏堇在屋外轻声说道:「太太,灯已经备好了。」 林如海闻言,转身出去。 贾滟要送他出闲云阁,却被林如海拦住,「不用送,晚了,你早些歇下。」 既然他说不用送,贾滟也懒得跟他客气,站在正房大门目送他离开。 扬州五月的夜晚,朗月清风,还有阵阵花香随着清风送来。 林如海拎着灯,在夜色中离去。 贾滟看着夜色中的石青色背影,瘦瘦高高的,清风拂起他的衣带,倒是显得飘逸,却更显寂寥。 贾滟见他已经走远,转身走进东梢间。 屋里薰香裊裊,两个玉儿睡容安详。 == 两个玉儿的病情日渐好转,林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贾滟放下所有的琐事陪在闲云阁,每天只在夜里回明雪堂的时候,听陆清洛汇报府里的大小事情。 端午过后,贾滟让陆清洛请了裁缝到家里为两个玉儿做夏衣,虽然两个小傢伙还在孝期,不能做鲜艷色彩的,但是素色做几套也是好的。 时经大半个月,林黛玉和林绛玉脸上的水痘已经结痂痊癒,脸上并没有留下疤痕,贾滟心里觉得很欣慰。 林黛玉明天就能正常去上课,如今正在西厢房看书。 林绛玉在闲云阁待了许久,如今终于好了,跟贾滟说想去后花园看蚂蚁搬家,看小鸟散步,又说姐姐也没带他去扫落花了,跑去西厢房缠着林黛玉说一起去后花园玩。 第44页 林黛玉端坐在红木的书桌前,看着还不到书桌高的弟弟,不太想去,「云起呢?你叫云起陪你玩。」 林绛玉:「不要云起。云起打拳很好看,让他扫花很奇怪。我喜欢跟姐姐一起扫落花。」 林黛玉蹙眉,将手里的书放下,清亮的眼睛有些无奈地看着弟弟。 林绛玉一边跟姐姐说话一边比划,「后花园的小鸟来了这许多,每天背着翅膀在园子散步。蚂蚁安家了又搬家,天天排着长长的队搬东西。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林黛玉:「……太太最近都没让你出去,你怎么知道来了许多小鸟?」 林绛玉歪头,一脸天真无邪,「太太刚才跟我说的啊!」 林黛玉:「……」 扑哧。 一声轻笑在门外响起,林黛玉看向门外。 只见是穿着白底绸缎裙子,外罩一件浅绿色褶子的贾滟。 白色的裙子上还有同色系的竹叶点缀,衬着她带笑的眉目,清丽脱俗。 贾滟的声音揉着笑意,「王大夫说你们俩都已经完全好了,不用担心会将病气过给别人,在屋里待了这么多天,不嫌闷吗?」 林黛玉默默地站起来,黑亮的眼睛瞅着贾滟,一本正经地说:「我明天要去上课了,这阵子功课落下许多,再不温习,明天见了老师可能会回答不上问题。」 贾滟眨了眨眼,「那有什么要紧?他只得你一个学生,回答不上,就让他慢慢教。像你这样聪明的学生,都回答不上他的问题,那肯定是他教的不好。」 林黛玉:「……」 自从生病之后,林黛玉跟贾滟的关系变得比从前亲近,她发现这位太太有时喜欢倒打一靶。对着外人的时候,总之千错万错,都不可能是她跟弟弟的错,护短得很。 贾滟见林黛玉不说话,又笑着说:「我今夜便回了老爷,说他替你的请的老师学问虽好,可终究不是当老师的料,让老爷给你另择名师,好不好?」 「不好。」 林黛玉断然拒绝,她牵着林绛玉的手,姐弟俩一起走到贾滟面前,皱了皱鼻子,语气不自觉有些埋怨,「太太,你别闹。贾老师的学问好得很,当老师也是极好的。我只是想温故而知新,明天上课的时候自如些。」 姐弟俩今天穿的跟贾滟是同样的装束,都是白底里衣,只是林黛玉穿着的是跟贾滟一样的浅绿褶子,林绛玉外面罩着的是浅绿色的褂子。 一大两小,往哪儿随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 大概聪明早慧的人,自小被人夸奖惯了,都会有些好强,林黛玉也是如此。 贾滟觉得这么小的年纪,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身体才好了,去玩一会儿,放放风也行。 而且…… 贾滟笑着向林黛玉伸手,说道:「我特地让裁缝给我们做了差不多样式的衣裳,你不陪我出去走走,让大家瞧瞧你们穿着这一身有多好看,那我心里得多难过。」 林黛玉看着眼前的葱白玉手,又看向贾滟。 贾滟脸上带笑,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走吗?」 好吧。 自从她和弟弟生病后,太太整日整夜地陪着他们,其实也很累。 如今不过就是想跟大伙儿炫耀一下新衣裳,也不是多么难以实现的愿望,满足她就是了。 于是,林黛玉将手放进贾滟的手里,矜持道:「那走吧。」 贾滟差点被林黛玉那傲娇的模样逗笑,但忍住了。 小林黛玉爱面子的很,她要是真笑出声,那今天可就逛不成后花园了。 然而林绛玉可不管,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在贾滟和林黛玉之间转来转去,然后说:「姐姐早就想跟我去后花园,非要太太哄。」 林黛玉:「……」 林黛玉正要说话,想好好教育一下弟弟,谁知林绛玉已经放开她的手,撒欢儿似的往外面跑去。 「太好咯!姐姐穿新衣陪我去看蚂蚁搬家啦!」 他人长得小,腿也短,却跑得飞快。 身后乳母丫鬟忙不迭地追他,他见人追,越发地疯起来,哈哈大笑着往后花园跑。 真是鸡飞狗跳。 林黛玉无语地看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闲云阁大门,又看向贾滟,决定澄清一下弟弟的谣言。 「那是弟弟胡说的,你别信。」 贾滟终于没忍住,伸手将黛玉丫髻上的水晶珠花调整了一下位置,说道:「没信他。」 林黛玉点头,放下心来。 可是贾滟又说:「但你等着我来哄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林黛玉:「……」 到了后花园,其实主要是林绛玉在玩,林黛玉平时也喜欢在后花园里待着,靠近这些花花草草,总是让她觉得亲切而舒服。 半个月没到后花园,里头的花开了又落,靠墙的粉色蔷薇盛开,引来蝴蝶。 淡淡的花香也很宜人,林黛玉干脆就在蔷薇花旁的小径流连。 两个玉儿各玩各的,只听到林绛玉偶尔看到什么好玩的新鲜事儿,就大喊一声—— 「姐姐,你快来看!」 林黛玉就过去瞅一眼,又默默地在小径上熘达。 至于贾滟,她坐在凉亭里听陆清洛跟她汇报事情。 「听说姑娘和哥儿生病的事情,史家太太让人送了一些上好的鲍鱼来,说等两位小主子都好了,便用鲍鱼做一些清淡的小粥或是菜式,都是极好的。窦五太太也让人送了一些进补的食材来,还送了帖子,说想来看望太太和两位主子。知府太太今早也让人送了礼来……」 第45页 巴拉巴拉,林林总总,不外乎都是别人知道林如海疼爱入骨的两个玉儿生病了,如今又好了,熟的不熟的都来表示一下心意。 熟的是人情往来,不熟的是来混脸熟。 贾滟听着陆清洛的汇报,留下了史太太送来的鲍鱼和窦晴川送来的食材,至于知府太太送来的,贾滟拿过礼单一看,只留下两串楠木佛珠,说是留给两个玉儿辟邪,至于其他的也退了回去。 剩下一些混脸熟的人送来的礼,贾滟让陆清洛都退了回去。 「史、裴两家和知府大人派来的人,给他们每人一吊钱,就说是请他们吃酒的。至于其他送礼的,每人都给一个封包,劳动他们一趟,就让他们回话说府里什么都不缺,他们的心意到了就行。」 陆清洛一一应下。 汇报完送礼回礼的事情后,陆清洛还有事情请示,「太太,铃兰家中母亲病重,想向太太告假两天,回去服侍母亲。」 贾滟愣是脑子空白了一下,才想起铃兰何许人。 铃兰是林如海的通房丫鬟,除了铃兰,还有一个悬兰,贾敏在世的时候,已经有意将她们当姨娘看待,只是没像培养陆清洛一样培养起来管事,也没有摆酒给个名份而已。 说起来,贾敏在世的时候,陆陆续续都在为林如海挑选一些年轻的姑娘,大多数是通房丫鬟,过个两年没有肚子没动静,就放出去了。 贾敏如今去世也将近两年,林如海的姬妾还一直只有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 自己这个新上任的林太太是不是也得给点力,为林如海物色几个年轻姑娘进门? 这么一想,贾滟都觉得自己像是拉皮条的。可是不想又不行,她跟林如海各居一室,有名无实,林如海平时也不去西跨院过夜。 像这种情况,要么是林如海有病不能人道,要么是他腻了西跨院那几朵解语花。 今夜还是探探林如海的口风。 贾滟心里琢磨着,跟陆清洛说道:「让她安心回去看望母亲吧。若是这两天她母亲身体好了,她能放下心来,便回府。若是母亲不见好,你让她仍在家里服侍母亲,等母亲见好了再回来也不迟。有什么事,让她送个信儿回来就行。」 陆清洛应下之后,离开。 贾滟倚着身后的栏杆,一朵鲜花从旁边伸出来,她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柔软的花瓣,心思却飘远了。 铃兰和悬兰现在也不过是二十来岁,在西跨院已经有四五年了。如果林如海真的不想去她们屋里,可以给她们一笔钱,把她们放出去。 这么年轻的女孩,一辈子在后宅守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她们也想得了自由身之后,找个老实可靠的人过日子呢? 晚上,林如海带了一个梨木做的盒子回到明雪堂。 夏堇正对着梳妆檯帮贾滟将头髮上的珠钗取下来,松了髮髻,柔顺的长髮用一根梨木簪子挽了起来。 简单,不费事。 这是贾滟为数不多可以完全由着自己喜欢打扮的时候,并不想身上一层层的衣服裹着,也不想头髮上有多少髮饰,她觉得累赘。 好在,林如海第一次见她不施粉黛,长发简单挽起的模样,只是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贾滟将林如海的没多说什么,视为对她的小纵容。 林如海回来,外面的锦葵喊了一声「老爷」,接着便打了帘子让他进门。 贾滟听到动静,从西梢间出去,林如海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坐在正房的榻上,榻上案桌放着一个梨木盒子。 夏堇向林如海行了礼就识趣地退出正房。 贾滟有些意外林如海今夜回来得这么早,两个玉儿生病时他告假了几天,两个玉儿病情好转后,他回衙门处理告假时堆积的公务,有时贾滟在西梢间歇下,他都还没回来。 贾滟:「老爷今天难得回来得早些,用过晚膳了吗?」 林如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我刚从行简那儿回来,已经用过晚膳。」 贾滟走近,还能闻到林如海身上淡淡的酒气。 她抬眼看像林如海,大概是喝了酒,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笑,与平时稳重端方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感觉像是喝多了。 贾滟倒了一杯茶端给他,坐在案桌另一侧的位置上,「老爷今夜遇上了什么好事吗?」 林如海接过茶盅,修长的指扣着白釉瓷盖,十分好看。 他低头啜饮茶盅里的热茶,然后抬目笑问:「为何这么问?」 贾滟弯着杏眼,笑道:「您身上有酒气,心情却不坏。」 这半年来,林如海并不是没有喝多过,只是他喝多的时候,一般都是应酬,很少见他带着酒气回来,还表现得这么愉快的。 「两个玉儿平安无事,好得这么快,多亏行简不辞劳苦带回的偏方。他今夜在府里置酒,邀请我和三两友人一起共聚,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没推辞。」 说起晚上的聚会,林如海的眼里便带上了笑意。 而立之年的男人不比少年郎那般意气风发,笑起来眼角还有细纹,却无损他的成熟英气,甚至更加迷人。 林如海:「裴五当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难怪老太傅说起他时,总是一副想打又捨不得打的模样。」 裴行简在裴府排行第五,林如海提到裴行简,有时喊他的字,有时也称他为裴五。 第46页 贾滟早就听说裴行简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听林如海这么随意地说起他的事情,顿感好奇,眨巴着眼睛看向林如海。 「裴五爷今晚做什么了?」 「下个月是他夫人的生辰,他想送些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给夫人贺寿,便找了几个游歷甚广的人到裴府,将他最近搜罗到的奇珍异宝拿出来给那几人品鑑。」 林如海说着,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像他那样性情古怪的人,大概都是旁人说好的,他觉得不稀罕。旁人说不好的,他才觉得稀奇。有一盒产自东海的珍珠,我瞧着觉得挺漂亮的,那几人见了,也说是珍珠虽不如宝石稀奇,但粒粒个头差不多大,色泽温润,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倒是可以送给他的夫人,既能做首饰,又能做珍珠衫,岂不极好?谁知他听了,只说那几人眼中只有俗物,看得见珍珠,却看不见他辛辛苦苦养的三色牡丹。」 窦晴川喜欢牡丹,裴行简特地花了心血嫁接,养了一盆三色牡丹,想着在窦晴川生辰的时候,将三色牡丹送给她。 他千辛万苦嫁接成功的牡丹,当然是要显摆一番,可惜他显摆得不是时候,三色牡丹并没有开花,看上去与寻常牡丹无异。 众人不知裴行简显摆三色牡丹之心,只当他是真的想从一对奇珍异宝中挑合适的礼物给夫人,十分认真地给他点评珍珠宝石的优劣,唯独没人点评那盆三色牡丹。 这可把裴行简郁闷坏了。 林如海原先不知他的本意,看他越喝越不高兴,还以为是那些奇珍异宝他都觉得不合适,等那几人走了一问,才知他早就想好了要将三色牡丹送给窦晴川,如今只是想显摆,谁知那几人竟是榆木做的脑袋,一点都不灵光。 林如海听了,顿时笑得喘不上气来。 因为裴行简邀请的那三两友人都是品鑑宝石珍珠的行家,唯独不懂这些花花草草。 「裴五恼羞成怒,那几人极力推荐要送给他夫人的珍珠也不要,硬是塞给了我。」 林如海脸上笑意未减,侧首看向贾滟,徐声说道:「我觉得应该很适合你,所以便带回来了。」 贾滟听着林如海说起晚上的事情,本来也是觉得挺好玩,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在倾听,此时话锋一转,转到她身上,面上的笑容不由得微微一滞,狐疑地看向林如海。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可是林如海接着就拍了拍案桌上的梨木盒子,跟她说:「你打开看看。」 贾滟打开梨木盒子,盒子里的珍珠粒粒圆润,在昏黄的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产自东海的珍珠,精挑细选出来个头差不多大的。这盒珍珠一个月前,是我先相中的。裴五那傢伙,非要和我胡搅蛮缠,说他家太太缺一件珍珠衫,硬是从我这儿抱走了。如今却又嫌珍珠太俗,非要还给我。」 说起裴行简,林如海的语气有些无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平常在裴府陪老太爷下棋,至少能听老太傅说十来遍见了裴五就想打的那些话,从前不太能理解,如今看他做的这些混帐事,倒也能体会几分老太爷的心情。」 贾滟听得忍不住笑。 林如海见她的笑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贾滟的目光从那盒珍珠移开,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这盒珍珠,你喜欢吗?」 贾滟眨了眨眼。 整整一盒珍珠,粒粒浑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她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值钱的东西谁不爱呢? 贾滟双手捧起珍珠,珍珠从她的手掌落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梨木盒子里。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弯着眼睛,「喜欢。」 林如海见她喜欢,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温声说道:「那送给你。」 顿了顿,他又说:「两个玉儿生病,你很辛苦。」 贾滟感受着珍珠从指间熘过的感觉,笑问:「所以这是老爷看我辛苦,特意带回来犒劳我的?」 贾滟其实想说不用这么客气,她如今既然是两个玉儿的继母,肯定会对他们好的。但是想想,没必要这么高风亮节。 她暂时还无法达到「钱财乃身外物」的境界。 林如海看她摸着梨木盒里的珍珠爱不释手的模样,笑着说:「这么喜欢,干脆做一件珍珠衫穿着,日夜不离身。」 日夜不离身? 那睡觉时不得硌死人? 心里那么嘀咕,贾滟面上却笑着说:「这也是个好主意。」 她开心地收下一盒产自东海的珍珠,然后又跟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 说话的内容不外乎就是关于两个玉儿,还有铃兰要告假的事情。 林如海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倚着身后的靠枕,静静地听,贾滟说完,他就提了句,「丫鬟姨娘那边的事情,你直接做主就行了,不需要事事跟我说。」 丫鬟姨娘的事情,她做主就行? 那她能做主给他买几个通房丫鬟?或是给他纳几个妾吗? 贾滟试探着问道:「那……我可以做主给老爷的房里添几个人吗?」 林如海看向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收了我带回来的珍珠,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要还礼吗?」 贾滟:??? 第47页 林如海已经起身,他脸上不见愠色,眉眼间的神色却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轻松舒畅。 「你平日若是没事干,就将陆姨娘手里的活接过来。这两年她也太累了,你若有心,不如让她先闲下来,好好养身。」 贾滟愣住,听林如海的意思,好像是觉得陆清洛这两年太累没养好身体,所以没去西跨院留宿。 可她也没听说陆清洛身体哪儿不好。 或许是她刚来,陆清洛心有顾虑,没跟她说。 贾滟想了想,决定要找个机会跟陆清洛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虽然她个人觉得林如海子嗣单薄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是他个人身体原因。否则怎么解释贾敏给他找了这么多人,还是没有庶出的孩子呢? 但事关老闆家族开枝散叶的问题,她也不敢乱说。 她一面想,一面温顺地应下林如海的话,「好的,老爷。」 林如海阖了阖眼,转身进了西次间,走进去了又绕出来,跟贾滟说:「叫人在耳房备好热水,我要去洗洗。」 贾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态度好得宛若春风化雨,「好的,老爷。」 林如海:「……」 第25章 025 翌日,林如海起得比鸡早的时候,贾滟也起来了。 两个玉儿因为长水痘耽误了大半个月的八段锦要重新练起来,贾滟要去闲云阁陪他们一起练。 林如海看着贾滟秀髮挽起,穿着一身白色练功服未施粉黛的模样,挑了挑眉。 贾滟跟他解释:「松月今天要去闲云阁教两个玉儿八段锦,我要去陪着。」 林如海整着官服的衣襟,侧首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些气功看似简单,做起来不容易得很。两个玉儿年龄小,身段还软,练起来不费力。你这么大年纪,筋骨都硬了,还能练吗?」 贾滟:「……」 大清早的,看不起谁呢?诚然她的筋骨不比小孩软,可如今不过也是双十年华,年轻着呢。 贾滟瞅了他一眼,「比起老爷,还是不算硬的。」 林如海没说话,继续整理官府的衣领。松月早就带着两个小厮在外面候着,贾滟还听到松月跟夏堇说话的声音。 然而林如海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衣领总整不服贴,「啧」了一声。 贾滟忍不住又看向他,林如海察觉她的视线,动作顿了下,干脆不整了,直接喊她。 「过来帮我整理一下衣领。」 贾滟从善如流地走过去。 她比林如海矮了半截,站在他跟前不过也是到他下巴的高度。 跟一般贵族子弟出身的人不同,林府虽是钟鸣鼎食之家,又是书香门第之族,可林如海身上很少有贵族子弟的那些骄奢和身后跟着一群人服侍的习惯。 可能跟他后来离开京城到扬州任职有关系,人出门在外,就不会讲究那么多事情。 平时贾滟在明雪堂跟林如海相处,顶多是闲时亲自煮茶,陪他品一品这个茶味道如何,那个茶口感又如何之类的,很少服侍他穿衣洗漱之类的事情。 贾滟靠近林如海,平时不觉得,一靠近才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个子挺高,属于男人身上的气息便笼了过来。 贾滟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帮他将官服的衣领整理好,然后规规矩矩地后退两步,抬头笑着说:「好了。」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走了。」 贾滟送他出明雪堂的大门。 松月和两个小厮见贾滟送了林如海出来,连忙低头。 林如海说:「我去衙门了。」 贾滟微笑:「好的,老爷。」 于是,林如海带着松月和两个小厮走了。 林如海才走,夏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贾滟身后,说:「太太,您怎么不送老爷到二门?」 贾滟看向夏堇。 这时,锦葵也来凑热闹,说:「陆姨娘每天都在西跨院那边的游廊候着,要送老爷到二门呢!」 「陆姨娘送,我就要送吗?」 「倒不是说陆姨娘送太太就得送,可你眼下不就要去闲云阁陪两个小主子练八段锦吗?其实你去闲云阁的时辰跟老爷出门的时辰差不多的,顺路就送他出门了。」 夏堇倒是不觉得贾滟送林如海出二门有什么不对,贾滟送跟陆姨娘送又不冲突。在贾府的时候,那几个大老爷们出门,什么时候不是太太偏房都一起送的。 但贾滟觉得没必要。 做人要入乡随俗不错,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那么死板。她到了这个世界,将林太太这个身份视为是一份终身工作,将林如海视为给她发薪水的老闆,看待很多事情,会客观很多。 人只要别预设立场,就能体会理解到很多不一样的事情。 贾滟从前跟小伙伴们一起看红楼看歷史,总会听到小伙伴们说假如我是谁谁谁,假如我在那个世界,我会如何如何。 其实那都是假设,假设都是好的,加了很多自己主观臆想的东西,仿佛自己在那个假设的世界里可以唿风唤雨,无所不能。 可一旦自己成为了曾经虚拟世界中的一员,那个虚拟的世界就成为了你的现实。 作为现实的一员,就要接受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 第48页 林如海是个相当拎得清的人,和她成亲的这半年,林如海在明雪堂过得跟和尚似的,西跨院的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却不知情,大概都觉得林如海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上位无望了。 再说,贾滟也没觉得人家有想上位的心思。 就连最有希望上位的陆清洛,这半年来都本本分分、兢兢业业地当着她的姨娘,每天最大的快乐大概就是送林如海到二门的那段路。 ……傻子都能感受到陆清洛对林如海的仰慕和爱恋,她没必要剥夺别人的快乐。 难怪林如海说她没事就把陆清洛手里的活接一下过来,别累着陆清洛,让她好好养身体。 其实贾滟心里也想着与其找几个不知底细的年轻姑娘进门当通房和姨娘,还不如让陆清洛养好身体呢。 毕竟,女性最适合生育的年龄是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早了伤身。 虽然不敢说,却不代表不敢想,贾滟觉得林如海一直没有庶出的孩子,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有的人身体看着没问题,很强壮,然而体质就是跟孩子无缘,天命如此,没办法。 贾滟心里一边琢磨一边望闲云阁走,两个玉儿已经穿好练功服在庭院里等着。 见了她,林绛玉哒哒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太太,刚才父亲来看过我们了!」 林黛玉跟弟弟不同,她规规矩矩地向贾滟行礼。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平时笼在眉间若有似无的轻愁消失了,显得清丽脱俗。 贾滟被她的心情所感染,俯身一把抱住林绛玉,然后松开,再向林黛玉张开双臂,笑道:「玉儿今天的心情不错,过来我看看。」 林黛玉没有拒绝,她走过去,被贾滟抱住。 一股来自贾滟身上的香味传来,她忍不住闭眼闻了闻,跟母亲身上的香味不太一样,可同样令她感到喜欢。 贾滟松开林黛玉。 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亭亭玉立的,又美又萌。 看看旁边的林绛玉,已经开始手舞足蹈,嗨嗨哈哈的,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蠢萌蠢萌。 都很萌,光是看,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林黛玉在晨风里认真地做拉伸动作,做好了之后,跟贾滟说:「太太,父亲说傍晚会早些回来,晚上跟我们一起用晚膳。」 贾滟点头,笑着说:「好,刚好等会儿陆姨娘会在早饭的时候过来,让她叫厨房做些老爷爱吃的菜式。」 林黛玉忍不住看了贾滟一眼,提醒道:「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若是在家用饭,这些事情是她亲自张罗的。」 贾滟:??? 贾滟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神色很认真。 这是……林黛玉已经将她跟贾敏比较起来了?贾敏应该做的事情,她也应该做到? 贾滟不怕林黛玉会在心中比较,林黛玉心里对她的期望越接近贾敏,就说明她跟黛玉的关系越亲近。 这是好事。 贾滟伸手碰了碰林黛玉的嫩脸,笑着说:「那等会儿让人传厨房的花大来,我亲自跟他说这事儿,行了吧?」 林黛玉听贾滟这么一说,满意了,点头,「行。」 练完八段锦,用过早饭,林黛玉换了一身衣服去前面上学。 林绛玉自从生病后,很喜欢黏着贾滟,总想待在她身边玩。 贾滟一点不嫌林绛玉烦,干脆把人带到明雪堂,一边处理事情,一边陪林绛玉。 有时很难解释幼童对一个人的依恋和信赖,贾滟觉得林绛玉喜欢粘着她,或许是因为在他生病的时候,她一直陪在他身边。 被一个懵懂无知的稚儿依赖的感觉令她感到新奇,也让她对已经去世的母亲有了更多的了解。 贾滟觉得很多事情很奇妙,穿越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这个世界尊卑太过分明,跟她过去接受的教育和观念完全相悖。 她本以为自己感受到的只会是痛苦和不堪,可并没有。她虽然也感受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也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很多的美好。 或许是宛若白纸的懵懂幼儿,和绛珠仙草降世的林黛玉,天生便是能令人感到快乐和美好的存在。 陆清洛忙完西跨院的琐事过来,贾滟见了她,笑着让她到身边坐。 陆清洛很懂规矩,并没有坐在贾滟身旁的位置,只在左侧的椅子上坐下。 贾滟看着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笑着说:「前阵子两个玉儿生病,府里许多事情都交给你处理,辛苦你。」 陆清洛是个灵秀之人,一听贾滟这么说,便心有所觉,抬眼看向贾滟。 贾滟被她一看,顿时噎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再怎么推心置腹的谈话,都改变不了一件事情—— 她要从陆清洛手里收回权利。 美其名曰是让她好好养身,为林如海生一儿半女。可是那些权利一旦收了回来,是不会再分出去的。 但这是林如海的意思。 想到江清洛对林如海的爱恋,贾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是直接把锅扔给林如海?还是当一个全心全意为老闆服务的打工人,默默为老闆背锅? 贾滟左右为难。 这时林绛玉高高兴兴地从庭院里跑进来,扑进贾滟的怀里,「太太,外面屋檐下来了燕子,我们去看!」 第49页 林绛玉忽然跑进来,让贾滟松了一口气。 反正昨晚探林如海的口风,林如海暂时没有要收年轻小姑娘进内宅的打算,至于让陆清洛养身体……贾滟心想这么年轻漂亮的妹子,皮肤白里透红,底子肯定是挺好的。 回头让王大夫来给陆清洛把脉,看看有没有操劳过度的迹象,再说要不要让陆清洛把手头的事情分出来。 这么一想,感觉外面的阳光都变得明媚起来。 贾滟拿出手绢将林绛玉额头上的汗擦干,笑着说:「好呀,我陪你去看燕子。」 抬眼看向陆清洛,贾滟微笑着邀请,「陆姨娘,一起陪绛哥儿看燕子吗?」 陆清洛有些懵,因为刚才贾滟的架势,分明是有挺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的,话才起了个开头,怎么就要她陪着一起去看燕子了? 陆清洛摸不清贾滟的心思,但是陪林绛玉一起看燕子,她是乐意的。 陆清洛站起来,点头,「好的,太太。」 于是,林绛玉带着两个大人到了明雪堂外面的大门,屋檐下,确实有两只燕子在筑巢。 林绛玉开心得不行,小傢伙在原地打转,大声跟贾滟说:「只有行善积德的人家,才会有燕子来。燕子到明雪堂住,一定是觉得我们善良!」 贾滟想起年幼时跟外祖父母回乡下,屋檐下也有燕子筑巢。有时淘气的小男孩会拿着长竹竿来捅燕子窝,外祖父会跟那些小男孩们说燕子是天上雷公派来了,有燕子来是喜事,将已经筑巢的燕子赶走,会被雷噼。不小心闯祸的小男孩惊慌失措,扔了长竹竿撒腿儿就跑…… 林绛玉见贾滟只笑不语,不甘被冷落,伸手拽着她的衣袖晃,「太太,我说的对吗?」 贾滟低头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男孩,笑着说:「说的很对。燕子飞来,是想跟善良的绛儿一起住呢。」 林绛玉又高兴得手舞足蹈。 陆清洛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她跟贾滟说:「我在家中的侄儿,如今应该也是跟绛哥儿差不多大。」 这是贾滟第一次听陆清洛说起她家中的事情,有些意外。 陆清洛说起家中的侄儿,话匣子便打开了,「嫂子与我们家是世交,父母早就为哥哥选好了妻子。只是嫂子运气不太好,到了我们家不久,家里便落魄了。我在大佛寺里遇见先夫人的时候,家中十分窘迫,母亲和侄儿都染了重病。那时父兄盘算过将家里的东西尽数卖了,也不够母亲和侄儿的药钱。」 贾滟转身,看向她。 站在廊庑下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声音轻柔,「太太,我听说过您的事情,我与您是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也就是说陆清洛给林如海当姨娘之前,也心有所属,然后被辜负了? 贾滟不信,因为她觉得陆清洛对林如海的爱恋很深,不像是感情上受过伤的人。受过伤的人或许会再爱,但都是克制的,不会满眼都是爱慕的那个人。 「我及笄那年,家里人已经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未婚夫的父亲一直在外奔走,没能及时将我们的婚事办了。后来父兄被人设计,不仅被人骗去钱财,还倒欠了许多银子,这门婚事便不了了之。也有人愿意花五百银子将我买走,父兄看对方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将我买回去只为了沖喜,所以抵死不从。」 回想起从前的事情,陆清洛并不觉得感伤,她的表情悠然,像是回想一段很有意思的歷程,「后来我很绝望,无处救助,只好去大佛寺求助神佛。我在大佛寺遇见了夫人。」 难怪这妹子这么迷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去求神拜佛。 原来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向神佛求助的时候,贾敏出现了。 贾敏了解到陆清洛的难处,有意将她纳为林如海的姨娘,后来陆清洛家中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在陆清洛看来,这一切可不就是神佛显灵吗? 「夫人和老爷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陆清洛抿着唇笑,盈盈双眸看向贾滟,她的眼睛有点红,脸上却还是笑容,「太太,我其实并没有想要与人争些什么,只要能留在老爷身边,就心满意足。」 贾滟闻言,有点哭笑不得。 陆清洛对这些事情是真的很敏感……刚才在屋里话才开了个头,她就猜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就是敏感过头了。 「陆姨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贾滟啼笑皆非,干脆跟陆清洛把话说明白,「我原本想着这两年老爷屋里也没进新人,想着是不是要为他物色几个合适的人,但老爷不要。」 陆清洛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啊?」 贾滟又忍着笑,继续说道:「老爷说我既然那么闲,总想着那些事情,不如将你手里的活接回来,让你好好调养身体。」 陆清洛无语片刻,随即脸上慢慢地红了起来,脸上的红云蔓延到耳朵根。 贾滟看着她害羞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从前夫人做主,让老爷娶你回来,为的难道不就是这些事情吗?」 只是后来贾敏身体不好了,陆清洛对贾敏言听计从,又满心满眼都是林如海,贾敏身体每况愈下,怕林府后宅无人主持,才将陆清洛培养了起来管事的。 陆清洛听贾敏那么一说,脸更红了,「太、太太,您别说了。我将手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便是了!」 第50页 贾滟:??? 贾滟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解决了。 陆清洛竟然是这么好哄的吗?!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指间熘走,贾滟陪着两个玉儿在扬州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夏天,接着便迎来了中秋。 中秋前夕,京城宁国公府的嫡长孙贾蓉娶秦可卿为妻,林如海和贾滟派人送了礼去京城。 去送礼的人回扬州后来见贾滟,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 「蓉大爷的太太长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心肠又好,两府上下,从老太太到丫鬟,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宁国府的珍老爷,都十分疼她,待她像亲女儿似的!链二爷的太太,老太太都喊她凤辣子,说她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讨人喜欢得很!我见过链二奶奶,长得是真美,站在跟仙女似的蓉大奶奶身边,竟也没被比下去。可是嘴巴真能说,十个男人都说不过她的!」 吧啦吧啦,尽是在京城贾府的一些见闻。 贾滟没能凑上热闹,听热闹也听得津津有味。 最近喜事虽有,但也有白事发生。 上个月嫁到江南甄家的长姐病逝,在京城的贾母得知噩耗,老泪纵横,还因此生了一场小病。贾政送来扬州的信里说老太太是心中郁结所致,贾府请了宫里的太医,开了几副药,平常又有王夫人王熙凤这些人去嘘寒问暖,很快就见好。 忙完给京城贾府和江南甄家送礼和慰问之后,林府又要准备过中秋节。 贾滟自从误打误撞让陆清洛将府里的管事权交出来之后,经过几个月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把大小事情都理顺了。 这天陆清洛到明雪堂向贾滟请安,临走的时候跟贾滟说:「太太,王大夫说我身体底子本就极好,这几个月又一直吃他开的药膳养生,中秋之后,就可以把药膳停了。」 陆清洛说话的时候,贾滟正在喝水,听她那么一说,嘴里的水顿时喷了出来。 夏堇跟锦葵见状,连忙上来。 贾滟一口水呛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陆清洛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让贾滟这么大反应,愣在原地,「太太,您没事吧?」 「没、没事。」 贾滟接过夏堇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陆清洛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叫陆清洛调养身体的是林如海,让人在西跨院独守空闺的还是林如海……可林如海不是贾滟能管得着的人啊。 贾滟很头疼,拍了拍咳得有些发疼的胸口,跟陆清洛说:「嗯,我知道了。等老爷回来,我便转告他。」 谁知陆清洛听贾滟这么说,并没有觉得很高兴,她盯着贾滟,幽幽说道:「我早几日便将此事告诉老爷了。」 贾滟一怔,不知道陆清洛如今这样是几个意思,只好问道:「老爷不高兴吗?」 陆清洛:「看上去挺高兴的。」 高兴那是好事啊,证明林如海确实很在意陆清洛的身体健康。 然而下一刻陆清洛又说:「老爷说身体养好了,是好事。若是我的家人见我身体健康,脸色红润,定是十分高兴的。老爷跟我说起去年便回了苏州原籍的家人,问我是否想念他们。」 陆清洛不是笨蛋,恋爱中的女人对很多事情都是很敏感的,对自己在意的人会有一种可怕的直觉。 陆清洛看向贾滟,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太太,老爷是不是想放我回家人身边?」 贾滟闻言,顿时愣住。 因为她并没有听林如海说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打算。 第26章 026 陆清洛的话仿若一记惊雷,震得贾滟说不出话来。 「别胡思乱想。」 贾滟缓过神来,微笑着安抚陆清洛,「你一向是老爷看重和信任的,他怎会将你放走呢?」 屋檐下的燕子飞走了,又叼着树枝回来,它们正在明雪堂的屋檐下筑巢。 林绛玉对这些事情充满好奇,蹲在旁边托着腮看。 站在廊庑下的陆清洛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玉兰花上,此时花期已过,玉兰花枝叶繁茂,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 「我到府里的时候,绛哥儿才六个月大,那时他的身体很不好,夫人总担心他不能长大。」 陆清洛的声音很轻,要贾滟微微侧首,很认真地聆听,才能听得真切。 「其实那时夫人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说没有女人心里对丈夫到别的女人屋里过夜,能够无动于衷的。只是她没能为老爷多生几个孩子,姑娘和绛哥儿身体又娇弱,她实在觉得对不住老爷和林家,所以才会为老爷安排这些事情。」 「夫人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从来不嫉妒。她对我和铃兰悬兰都很好,在我们之前,西跨院也住着好些人是服侍老爷,后来到了年龄,老爷就让放出去嫁人了。夫人去世的时候,老爷说为夫人积善,又放了两个人出去。」 在林府,将买进府里的丫鬟放出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凡是服侍过林如海的丫鬟,放出去的时候都会给一笔银子,并且将她们的卖身契还给她们。 陆清洛觉得贾敏和林如海真的像是天上神仙似的人。她从来只听说主人家买了奴僕,肆意打骂处置,自己不要了,便送给旁人,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第51页 像林如海和贾敏这样放人出去,还这么为人后路着想的,实在少有。 「放出去的丫鬟,一般都是双十年华。年纪最大的,是老爷还没成亲时服侍他的两个丫鬟,那两人放出去的年龄是二十五。」 陆清洛脸色平静,语调徐缓地跟贾滟说着那些事情,「如果没有身孕,到二十岁,老爷身边的人就会放出去。太太,到今年冬至,我就二十了。」 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离开。 花样的少女情怀都是诗,林如海长相清雅,风姿俊朗,钟鸣鼎食之家,书香门第之户,为人处事都十分周到,即便是对身边小小一个侍女,都是如沐春风似的周到,从不给人难堪。 后宅里的少女会仰慕这样的男人是很正常的,因为林如海跟她们平常接触过的人太不一样。 但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却不是你不情愿,就可以不离开的。 贾敏去世时,林如海叫陆清洛放了西跨院的两个通房丫鬟,当时那两个通房丫鬟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宁死不愿离开,只想留在林府,做牛做马服侍林如海。 可是林如海不要,一纸卖身契还给她们,另外让她去帐房各领了二百两银子给那两个丫鬟,就将人送走了。 贾滟听了林清洛的话,沉默半晌,才说道:「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下了聘摆了酒给了名分的,老爷不会无缘无故将你送走。」 这么多的通房丫鬟,贾敏都看不上。在她自觉身体江河日下,可能没有多少时日的时候,在大佛寺遇见了陆清洛。 贾滟觉得缘分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当时无助的少女跪在佛前叩拜的时候,被贾敏遇见。 见到陆清洛的剎那,贾敏或许觉得这个少女很合眼缘,少女家道中落需要帮助,而她自己身体日渐虚弱,也同样需要帮助。 ——陆清洛是贾敏为林如海安排的人里最特别的。 这一点陆清洛不会没有任何感觉,她知道贾敏好,也知道林如海好。 贾敏日渐病重,陆清洛一开始帮忙处理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接着便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些管事媳妇慢慢会来她这里让她拿主意,后来贾敏直接将府里的对牌交给了她。 如果没有意外,贾敏去世后,林府的女主人会是陆清洛。 陆清洛一直很尊敬贾敏,她将自己的爱慕爱慕放在心底,贾敏在世时,丝毫不敢逾矩,林如海到西跨院过夜,她也安守本分。 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欲望。 陆清洛也有,她内心喜欢林如海,爱慕林如海,同样也会渴望林如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她一直压抑自己亲近林如海的渴望,是因为她清楚贾敏时日不多,等贾敏没了,她就是离林如海最近的人。 可她没想到会忽然冒出来一个贾滟。 不止她没想到,就连林如海和去世的贾敏,也没想到。 陆清洛看着贾滟,忽然说道:「太太,我有时候觉得上天很不公平。」 同样是家道中落,同样是被人悔婚,她和贾滟两人来到林府,命运却截然不同。 贾滟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林太太,她却是陆姨娘。 一个朝不保夕,到了二十如果没能为林如海生下孩子,就很可能被放出去的姨娘。 贾滟听出她藏在话里的怨忿,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平心而论,她其实很喜欢像陆清洛这样的妹子,聪明沉着,锋芒内敛。 贾敏看中她调教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贾滟从内心里觉得就算再给林如海纳百把个姬妾进来,他还是不会有其他的孩子。 林如海不说,但他估计是早就看透了。不然贾滟探他口风说给他弄几个小姑娘放屋里的时候,他不会拒绝。 贾滟想了想,半认真半开玩笑似的跟陆清洛说:「或许是你求神拜佛的时候还不够虔诚,以后再虔诚一点,争取个心想事成。」 陆清洛:「……」 林绛玉终于看烦了燕子筑巢,过来扯着贾滟的衣袖,「太太,陪我去后花园餵鱼好吗?」 贾滟俯首看向林绛玉,温柔应道:「好。」 陆清洛见状,想藉口说西跨院还有一些事情离开,谁知贾滟却笑着看向她,说道:「陆姨娘也一起来吧。」 陆清洛只好跟贾滟一起陪着林绛玉到了后花园的风水池。 风水池里养着几只锦鲤,是风水鱼。 林绛玉手里抓了一把鱼食,蹲在池边餵鱼。 贾滟跟陆清洛闲话家常,说的都是林府的琐事,说着说着,说到上次端午节时,陆清洛做的荷包。 贾滟当时叫陆清洛给林如海做荷包,陆清洛心灵手巧,一连做了五六个,她将自己做的荷包都给了贾滟,说给贾滟送人的。 陆清洛的母亲是苏州人士,女红极好,擅长苏绣。陆清洛自小被母亲调教,一手苏绣令人惊艷。 只是端午节过了,本该送出去的荷包贾滟没送成,于是就日常跟窦晴川和裴三太太史太太这些人交往时,轮换着挂腰上。 那些太太们,个个都是爱美的,见了贾滟腰间挂的荷包,竟然都想要。 「尤其是裴五太太,每次我挂着你绣的荷包,她都羡慕极了。昨个儿去她家的时候,绛哥儿拿了你绣的荷包玩,五太太竟哄了绛哥儿将荷包送给她。」 第52页 贾滟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跟陆清洛说:「五太太从未见过那样美的针线,还想向你讨教讨教呢。」 陆清洛闻言,笑道:「五太太过誉了,熟能生巧罢了。」 「熟能生巧自然是原因之一,最重要还是有天赋。」 贾滟看着林绛玉餵了锦鲤,又不知从哪儿折来一根树枝,手里拿着树枝在风水池来搅,像是在追逐水里的锦鲤。 她的目光从林绛玉身上收回,望着陆清洛,「我看整个扬州城里,也没有谁的苏绣做得比你更好了。如果有人想跟你学,你教不教?」 陆清洛一怔,随即笑开,「谁不会做针线,怎会想跟我学?」 贾滟看向正在旁边的亭子里摆放水果点心的锦葵,向她召了召手。 锦葵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去,「太太。」 贾滟笑着说:「我问陆姨娘如果有人想向她学苏绣,她教不教。她问我是哪个不会做针线的人想向她学。」 「想向您学的人可多了!」 锦葵圆圆的脸蛋笑开,弯着一双大眼睛,「就是陆姨娘不比旁人,大伙儿只敢在心里想,也不敢去劳动您。」 这时贾滟又说:「锦葵想跟你学,你教不教?」 陆清洛:「什、什么?」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贾滟要将她身边的大丫鬟送来跟她学针线是几个意思。 而这边锦葵已经忙不迭地向她行了个礼,「多谢陆姨娘愿意教我!」 陆清洛:「……」 好像也没办法拒绝了。 就这样吧。 贾滟没再跟陆清洛说话,她走到风水池旁的桂花树下,林绛玉兴致勃勃地用树枝划啦着池水,树枝追着锦鲤跑。 林黛玉下完课回来,也到了后花园。 她见过贾滟,慢慢地走到林绛玉身旁,林绛玉见姐姐,很开心,将手里的树枝往林黛玉手里塞,「姐姐,给你玩!」 林黛玉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嫌弃,「我不要!」 林绛玉怔住,摸了摸脑袋,眨巴着眼睛问:「那你要什么?」 林黛玉让雪雁和棣棠拿了浇花的用具来,在风水池里打了水,去浇旁边的菊花。 林绛玉见姐姐忙着浇花,扔了树枝跑过去帮忙。 ——看似帮忙,实则添乱。 林黛玉不嫌弟弟添乱,慢悠悠地一边浇花一边告诉弟弟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 还在跟林绛玉说:「说到菊花,我就想到陶潜。」 林绛玉:「陶潜什么人?」 「陶潜是诗人。他写的诗都很好,先前父亲还给我念了他的《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林黛玉还没说完,就被没有什么诗人情怀的林绛玉委委屈屈地打断了。 「——这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就是陶潜在南山下种豆,草长得很茂盛,豆苗长得不太好。」 林绛玉「啊」了一声,想了想,神色认真地说:「不会种豆让他别种了。」 林黛玉:「……」 旁边的贾滟被姐弟俩逗得笑不可仰。 贾敏在永昌十三年的冬天去世的。 贾敏去世后,贾母做主,认了贾滟做干女儿,让她在永昌十五年的正月嫁给了林如海。 永昌十五年的中秋节,因为两个玉儿还在孝期,林府也没什么娱乐的活动。只是简单地吃了团圆饭,一家人在后花园的亭里赏月,林绛玉和林黛玉年龄小,晚上撑不了多久,就让人送回闲云阁睡觉。 贾滟和林如海回了明雪堂。 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算短,对彼此的一些习惯也有所了解。贾滟平时是爱安静的,林如海也喜欢独处。 因此回明雪堂后,贾滟让夏堇和锦葵准备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在正房的案桌里,就让她们回去歇了。 其实丫鬟们都爱凑热闹,如今中秋佳节,林府里在外头有家的僕人都各自回家了,没家的僕妇都聚在西跨院那边过节。 夏堇和锦葵也可以去凑热闹。 明雪堂东面的耳房是打通了净身用的,中秋佳节,贾滟白天的时候忙了一天,收礼送礼还礼上档这些事情都要操心,还要管两个玉儿,到了晚上终于可以偷闲,就去耳房泡了个热水澡,穿着简单的居家衣裙出来。 可是才踏出耳房,就被站在庭院里的林如海吓了一跳。 「老爷,您怎么在这儿?」 林如海侧首看向她,扬了扬眉峰,莞尔反问:「怎么?我不能在这儿?」 「怎么不能?这是老爷的家,您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哪怕您就站在这玉兰树下餵蚊子,旁人也管不着。」 贾滟一边笑,一边踏下台阶。 没有外人的时候,她的打扮素来简单。今夜不过是一袭浅紫色的长裙,外面套着白纱罩衣,乌浓的长髮用紫色的髮带半扎起来。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林如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双手背负在后,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贾滟站在离林如海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也抬头看月。 她的骨子里没有多少诗情画意,看到紫黑色的天空挂着一轮明月,只觉得月亮很大,今晚的月光很好,映在尘世间的千家万户,不知几家欢乐几家愁。 当然,也不知道林如海站在这地方,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第53页 「我想将陆姨娘和西跨院的两个通房丫鬟放了。」 林如海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刚刚还在想林如海到底想什么的贾滟,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站在明雪堂庭院的玉兰树下,神色沉静,「当初她们都是被买进来的,心里并不见得多留恋这个后宅。我对子嗣之事,早已看开,只是——」 他语气一顿,说道:「只是先前你的姐姐觉得为林家开枝散叶,是她的分内事,便买了她们进府。她们大好的年华,没必要将时间荒废在此,她们若是有去处,就给她们一些银子,让她们离开。若是没有去处,你看府里有哪些适龄还没娶妻的小伙儿,将她们许了人家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贾滟心想两个通房丫鬟放了倒是无所谓,可陆清洛怎么办? 那可是贾敏千挑万选、又亲自调教的人,当初悉心调教时,心中定然是希望自己去世后,陆清洛能替她陪在林如海身边,主持内宅的。 陆清洛在贾敏去世后的两年,诚诚恳恳,既不跟贾滟明争暗斗想上位,也没想着怎么从官中各项支出里捞油水,实在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姨娘。 一个下过聘摆过酒的姨娘,要放她走,也得有个由头吧?是了,由头也是有的,无子。 可陆清洛看上去那么喜欢林如海。 每天起得比鸡早,风雨不改地要送林如海出二门。她的愿望那么简单,只需要陪喜欢的人走上一段短短的路程,就能让她快乐一整天。 她前几天还跟陆清洛说,林如海很看重她,不会放她走。 恋爱中的女人直觉真可怕,哪怕她在这场爱恋中只是单相思。 贾滟想得眼角直抽,觉得这种事情真的过于残忍。 林如海也考虑到陆清洛的感受,「陆姨娘家里本是做生意的,后来家道中落,她才不得不委身于我,甘愿在林府当一个姨娘。早些时候我让松月找过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如今在苏州,买卖做得不错,买了三进的宅子。她若是愿意,给她八百两银子,让她去了。若是不愿,府里也养得起一个姨娘。」 贾滟被林如海的一通操作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她想为陆清洛说情,「可是陆姨娘她……」 林如海却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如果觉得陆姨娘那里不好处理,放放再议。九月份之前,先把铃兰和悬兰放出去。」 贾滟:「……」 行吧。 林如海在明雪堂里不跟她同床,在跟她成亲半年后,偶尔也会去西跨院。他去西跨院,就是去陆清洛的屋里坐一会儿,跟陆清洛说会儿话,说完话之后,就又离开,从来不在西跨院留宿。 至于铃兰和悬兰两个通房丫鬟,林如海一直都没有让她们服侍过,放了也好。 林如海向来宽待这些服侍过他的丫鬟,得了自由身,从此就是良民了。又有两百纹银傍身,只要别胡乱挥霍,做个小本买卖用心经营,也能过好生活了。 贾滟暗中轻嘆一声,她的心情其实有些复杂。 她一直觉得自己看不懂林如海,有时也看不懂自己。 如果她是刚穿越,她看到这些奴籍出身的人得了自由,从此是良民,她会感到高兴。 因为是良民,就意味着以后不用世代为奴,她们嫁了良民,后代身家清白,可以参加科举。 她现在却觉得有些悲哀,因为林如海要放她们自由,她们却未必想要这种自由。 世事常不如人意。 果然,两个丫鬟听说要放了她们,眼泪簌簌而下,跟贾滟说她们不想走。 两个丫鬟在林府这些年,官中发的衣物首饰都给她们带走,那些东西比起寻常百姓家用的,还要值钱些。 贾滟为了开解两个丫鬟,还给她们指了明路,寻常人家的生活费用一年二十两银子,她们带走两百两银子,拿出一百与家人租些田地做小本买卖,另一百两傍身以防不测,是可以活得很好的。 他日若是能找到良人,生儿育女,都是自由身,不必世世代代为奴被人使唤。 离开林府也并不是那么坏的事情。 两个丫鬟想了想,抹干眼泪向贾滟辞别,就带着行李走了。 陆清洛自从得知铃兰和悬兰要走的事情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心神恍惚。 贾滟想开解陆清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何必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么愁眉不展? 可是想想,自己去劝陆清洛,陆清洛没在心里骂她都是厚道的,还是别劝了。 于是,只好不管陆清洛,每天照旧陪两个玉儿练八段锦,处理府里的事情,偶尔出去跟贵夫人们应酬。 林如海自从中秋之后,公务渐渐忙起来,应酬也有点多,回明雪堂西次间安歇的时间越来越晚。到了九月份,他干脆不回正房了,直接在东厢房睡下。 贾滟初始时看不懂林如海这是什么操作,直到有一天夜里,林如海一身酒气地从明雪堂的西厢房出来,进了明雪堂的正房。 夏堇和锦葵都在屋里,看到林如海醉成那样,都呆若木鸡。 「老爷,你怎么醉成这样?」 贾滟连忙上去扶他。 林如海却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方的红木榻上,「我、我没事。」 第54页 夏堇:「……」 锦葵:「……」 贾滟好气又好笑,回头看向两个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打点热水来!」 林如海歪在榻上,醉眼惺忪,他睨了一眼贾滟,语气慵懒散漫,「你不是我家夫人,你是哪位?」 打了热水来的夏堇将水盆放在旁边,弄湿了毛巾给贾滟,笑着说道:「老爷,这就是太太。」 林如海皱眉,凑近贾滟。 四目相对,贾滟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双眸,愣了下。 他看得很认真,瞳孔像是染上了夜的黑,幽深,却多情。 贾滟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转而又跟夏堇说:「去调一杯蜂蜜水来。」 林如海:「我不喝甜的。」 贾滟:「……」 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能扫地,贾滟只好将屋里的人和两个贴身大丫鬟都屏退了,亲自照顾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林如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半哄半扶地将人弄回西次间的榻上躺着,贾滟拧了毛巾为林如海擦脸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贾滟有些心累,柔声哄着,「老爷,放手,我给您擦擦脸。」 可林如海还是握着不放,头往枕间埋了埋,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贾滟只好凑近了听,只听见闭着眼睛的林如海像是着了魔似的反覆念叨:「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贾滟:「……」 贾敏的生忌在九月。 逝者已矣,存者偷生。 林如海平时像是清风明月似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着多少看不透放不下的事情。 第27章 027 林如海是在一阵细语中醒来的。 一时梦醒,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明雪堂西次间的景物,屋里很安静,放置在窗边的红玉香鼎在日光下升起裊裊轻烟。 他躺在榻上,脑子有些空白,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 或许并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懒得回想。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屋外隐隐约约传进来—— 「后花园风水池里的水少了些,天气有点干了。辙哥哥让人来传话,说他家花园里的小溪水也退了,露出了长着青苔的大石头,仙鹤园里的野鸭和仙鹤都喜欢站在那石头上梳理羽毛,很好玩。」 一个轻柔悦耳的笑声响起,「你这阵子在府里待得闷了,想去找辙哥儿玩?」 「我很久没见辙哥哥了,端午节之后便一直待在府里。后来辙哥哥又生病,我也不能去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不知道辙哥哥如今又比我长高了多少。」 那是林绛玉的声音,小男孩的声音有些憨憨的,说话的速度并不快,让人听着都很难对他狠下心来。 果然,林如海听到贾滟含笑的声音响起—— 「你想见辙哥儿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带你去了,姐姐怎么办?她终日只待在家里,除了去前头跟业师上课,便是回闲云阁,除了我们陪她,也没人能陪她了。」 「我可以自己待在府里。雪雁和棣棠会陪我,还有乳娘和杨嬷嬷在,不会寂寞。」 贾滟听着林黛玉的话,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用出去,林如海都能想像到贾滟和两个玉儿在一起相处的场景。 那必定是林绛玉挨着贾滟,小脑袋枕在她的膝上或是赖在她的怀里,一脸认真地跟她说着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事情。 林黛玉则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手里或是拿着九连环在解,又或是拿着书在看,听到弟弟和太太提到她,才抬头来跟他们说两句话。 贾滟对两个玉儿好像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三人一起相处的时候,随意和谐,处处透着。 原本还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神魂,仿佛瞬间被人从梦境里拉回到人间。 林如海起来,披着外袍走到窗前,透过天青色的窗纱,能看到庭院中玉兰树下,贾滟带着两个玉儿晒着清晨的阳光,低声说话。 他在梦中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现实中,却是第一回。 林如海立在窗户前许久,终于拉起窗纱。 外面的几人听到动静,回过头看。 只见几人脸上均露出笑容,两个玉儿站起来,喊他父亲。 那个穿着淡樱色居家常服的女子见他,杏眼含笑,清艷绝伦。 她起身站在原地,盈盈笑着跟他道:「老爷醒了。」 林如海一怔,随即清俊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嗯,醒了。」 == 林如海自从那天醉酒之后,就不再在东厢房安歇。 回了明雪堂,还没到休息时辰,照旧是在东面的两间上房里忙活,晚了就在西次间睡下。 铃兰和悬兰两个通房丫鬟离开后,陆清洛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振作起来,在林府内宅里教那些年轻丫鬟们做针线。 中秋节时,陆清洛绣了一只小猫嬉戏的荷包送给林绛玉,小男孩对这些荷包无所谓,只觉得小猫可爱。林黛玉见了,却爱不释手。 林黛玉有时看书觉得乏了,贾滟就让锦葵陪着林黛玉去西跨院看陆清洛做针线活。 每天林如海要出门的时候,陆清洛照常会送他到二门,目送他离开之后,再回西跨院里忙自己的事情。 第55页 这年的腊月来得较早,初一那天,陆清洛穿着秋香色的袄子,外面披着红色滚毛披风到明雪堂向贾滟请安。 那天林黛玉正在前头上课,林绛玉在明雪堂的庭院里晒着太阳。 贾滟坐在正房里算帐,有一处感觉有点乱,正要理清楚,见陆清洛来,便笑着说:「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处帐我感觉有些不太对,你先前也管过的,来帮我掌一下眼,如何?」 陆清洛却站在了原地,没动作。 贾滟微微一怔,看向她。 陆清洛见到贾滟的目光看过来,两行泪珠已经滚下白皙的脸庞。 贾滟:「……」 贾滟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走至陆清洛跟前,关心问道:「陆姨娘,因何事哭成这样?」 陆清洛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掉,一边掉一边哽咽着跟贾滟说:「太太,我要走了。」 贾滟:??? 贾滟:「为何忽然说要走?」 今年中秋的时候,林如海跟贾滟说过要把两个通房丫鬟和陆清洛送走。后来考虑到陆清洛的感受,林如海只说先把两个通房丫鬟放出去,陆清洛如果不想离开,可以继续留在府里。 林府家大业大,别说养一个陆清洛,就是一百个陆清洛也养得起。 贾滟觉得陆清洛对林如海痴心一片,又是贾敏生前精挑细选后调|教出来的人,没必要在她不情不愿的时候,逼她离开。 林如海也是这个意思。 贾滟以为陆清洛这段时间安安心心在西跨院里教丫鬟们针线,以为她已经想好了继续留在林府。 却没想到妹子不声不息的,忽然就来说她要走。 贾滟将陆清洛扶到左侧的椅子坐下,她也在旁边挨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陆姨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若是有什么难题你无法解决的,不妨告与我听,我若是不能为你做主,还有老爷在。」 陆清洛却连连摇头,她坐在椅子上,哭了好一会儿,把眼角鼻子都哭得红通通的,才止住了泪水跟贾滟说:「太太,是我自己想走的。」 贾滟「啊」了一声,「怎么想走了?」 「冬至快到了,等到了冬至,我就二十了。」 陆清洛的声音沙哑,她跟贾滟说:「前阵子,在苏州的哥哥写信给我,说自从他们回苏州后,父母对我十分思念。早些时候,他们曾派人问过老爷,能否开恩让我回苏州看望父母。」 贾滟眨了眨眼,这件事情倒是从来没听陆清洛提起过。 陆清洛原本已经止住了眼泪,说起林如海,水珠又在眼眶里打转,「老爷让人向我家人传话,说我如今不过双十年华,若是有离开扬州之心,他可放我自由身,让我回苏州。」 贾滟:「……」 林如海一直都想将陆清洛放了,如果陆清洛的家人给林如海写信说想让她回苏州见一见父母之类的话,林如海肯定是同意的。他不仅会同意,而且还会不着痕迹地让陆家人觉得陆清洛留在林府里并不是好事,如果陆家人愿意,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女儿带走,给她另觅良配。 陆清洛对林如海的了解,绝对不比贾滟少。 陆清洛此时有些失态,她一只手握着贾滟的手腕,红得像是白兔子似的眼睛望着贾滟,说道:「太太,您知道吗?自从夫人没了之后的那天起,老爷便再也没有去过西跨院留宿。」 贾滟说不出话来,她是隐隐约约猜到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儿的,但从来不敢确定。 陆清洛说林如海和贾敏成亲前,是有几个通房丫鬟在身边的。跟贾敏成亲后,那些通房丫鬟也到了年龄,就都放了出去。 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贾敏心中当然是欢喜的。 但成亲几年,她都没能为林如海生下孩子,不得不安排一些年轻貌美的丫鬟给林如海。后来她有了孩子,却都不健康。一会儿来个和尚,一会儿又来个道士,不是说林黛玉的病终身不能好,就是说林绛玉活不过三岁,贾敏很怕两个孩子无法长大,也怕她去世后,两个孩子无人照顾,于是相中了陆清洛。 在陆清洛看来,林如海心里只有贾敏。 即使是去西跨院留宿,也是因为贾敏坚持,他为了顾及贾敏的感受,不得不去。其实在贾敏病重的那段时间,林如海都是在西跨院留宿的。 可是贾敏没了之后,林如海却再也没有去过西跨院留宿。 陆清洛很明白,活着的人不能跟死人比。贾敏本就是林如海挚爱的妻子,贾敏去世,林如海一时不能走出来,是正常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耐心等待,是可以等到林如海的。 可在她默默等着林如海走出贾敏的影响时,贾府又嫁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来,长得比她美,与她一样年轻,又比她名正言顺。 这些事情让陆清洛难受,却不至于击垮她。 压垮陆清洛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林如海传话给她家人,说他如今已有填房太太,陆清洛年纪轻轻,又身家清白,没必要死守着林府后宅度过一生。他愿意放她自由身,让她回苏州服侍父母,另觅良配。 对年轻的女孩来说,没什么能比自己深爱的人,不仅不爱自己,还要劝自己另嫁他人更痛苦了。 这说明在林如海心里,她根本不重要。 陆清洛跟贾滟说:「太太,我在老爷的眼里,不过是夫人带回来的人。从前因着夫人在世,所以他给我一些恩宠。如今夫人没了,就连那点虚情假意,都不愿意施捨给我。」 第56页 有时候很难判断一个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贾滟听着陆清洛的话,心里有些麻木。 她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纯粹地看待林如海,也没办法跟陆清洛多说些什么。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榻上,案桌上摆着小火炉和茶叶,她默默地拨弄开炭火,烧了一壶开水来煮茶。 那是来自南方的乌茶,用桂花烘培,用去年收集的雨水煮开,一室茶香。 贾滟倒了两杯茶,看着还坐在左侧椅子上的陆清洛,问道:「来吃茶吗?」 陆清洛:「……」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难过成这样,感觉天都快塌了,怎么会有心情吃茶? 可是贾滟仍旧坐在榻上,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看她。 陆清洛是个温柔厚道的年轻女子,从来不忍心给别人难堪,更何况她心里虽然嫉妒贾滟能离林如海那么近,却也知道这些事情,并不能怪到贾滟的头上。 心里并不是那么想吃茶,但陆清洛还是走了过去,在贾滟对面的位置坐下。 贾滟将其中一杯清茶推过去给她。 陆清洛双手端起茶盅,轻声说道:「多谢太太。」 贾滟见状,不由得笑了笑。其实她的心有点乱,她心里不平静的时候,就喜欢煮茶。 火炉里的炭火声,水壶的水开声,还有摆弄茶具瓷器碰撞的轻响,都能让她感到放松。 「陆姨娘,真的去意已决吗?」 陆清洛垂着睫毛,端着茶盅的手在空气中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哥哥说父母对我十分思念。尤其是母亲,今年夏天去绣坊时,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入冬后,咳嗽不止,大夫说若是能熬过明年春天,倒是有五分可治。我回去服侍母亲度过今冬明春后,再做打算。」 爱情既然不能圆满,至少不应辜负亲情。 陆清洛不为自己的后半生所担忧,林如海对放出去的通房丫鬟尚能大方体贴,考虑周全,她如果要离开,给她的东西肯定不会比通房丫鬟少。 再说,她到林府后收到的衣物首饰并不少,而且都是上等品,加上她家是做生意的,只要善于经营,根本不愁下半辈子活不下去。 陆清洛觉得痛苦,是因为她无法得到林如海的感情。 贾滟想了想,问:「你母亲是绣坊的老师吗?」 「我父兄如今在苏州做刺绣品的生意,我母亲的绣品是从来不卖的,但她会教旁人怎么刺绣。有时父亲和哥哥想做些不一样的花样,便要母亲出主意,告诉绣坊的人怎么配色。」 「你的针线活做得很好,至少我还没见过比你的针线活做得更好的人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像你母亲那样去绣坊指点别人,又或者,你想收徒吗?」 陆清洛愣住,狐疑地看向贾滟。 在这个世界,姑娘家的绣品是不能外传的。陆清洛虽然是商贾出身,她母亲的针线也是一绝,但她们的绣品从未流落在外,即使在家道中落的时候,她的父兄都不曾拿她和母亲的绣品到外面去换取钱财。 「若是哥哥和父亲希望我去绣坊指点一下旁人,倒是可以的。」 陆清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苏绣上天赋,嘆息了一声,像是自嘲似的说道:「只有太太觉得我的针线活很好。其实只是因为太太是从京城来的,京城流行的针线刺绣跟江南这边不太一样,太太见惯了京城那些重色彩的花样,见了苏绣这样宛若写意图似的针线活觉得新奇罢了。」 贾滟闻言,顿觉莞尔,于是又问:「如果父兄做主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你要出嫁吗?」 陆清洛没说话。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的。 她第一次爱上的,是像林如海这样芝兰玉树的男人,风流俊逸,又一身清贵。 从此以后,不管遇上什么样的人,大概都是比不上林如海的。 陆清洛安安静静地喝着茶,半晌之后,才说道:「太太,世事难料,您从前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人算不如天算,有时想得太多,也是负担。夫人生前为老爷百般考虑,大概也没想到没了她之后,她为老爷安排的人全被老爷放出去。」 既然如此,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她觉得自己很难再像爱慕林如海这样,爱慕另一个男人。 贾滟听了陆清洛的话,不由得笑了,「是这个理。老爷原籍在苏州,在苏州祖宅仍有僕人看守,也有一些堂兄弟在苏州,你若是有困难,到苏州祖宅求助,老爷不会袖手旁观道。」 陆清洛难掩伤心之色,却表现得决绝,「若我一旦离开老爷,就再也不想跟姑苏林氏有什么关系了。」 贾滟有些意外,随即就觉得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任谁在年少时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么轰轰烈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陆清洛是这么一个温柔聪明的人,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以后也是会想明白的。 贾滟没再多说其他的,只是神色真诚地说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陆清洛:「太太,你能跟老爷说我要走了吗?」 贾滟:??? 贾滟:「你都要走了,也不亲自跟老爷说吗?」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把自己打扮得要多漂亮又多漂亮,自信满满地跟林如海说老爷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然后就既美丽又潇洒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林如海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的背影吗? 第57页 可是陆清洛却别过脸,说:「不了,我怕见了老爷,又捨不得走。」 贾滟:「……」 陆清洛见贾滟一脸无语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贾滟:「你笑什么?」 「我笑太太虽然和老爷成亲,却还不知道真正喜欢仰慕一个人的感觉。你若是知道,定是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的。」 陆清洛说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嘆,「像太太这样,也挺好的。太太,我对你真的既羡慕又嫉妒,明明是我唾手可得的东西,上天偏偏造化弄人,转眼之间,一切便如镜中花水中月。」 晚上林如海回房间的时候,贾滟正在正房的榻上看书。 林如海看着灯下看书的年轻女子,清俊的眉目染上些许温情,随即又隐去。 他跨过门槛,走进屋里,问道:「怎么还没歇下?」 贾滟将手中的书籍放下,站起来。 她走过去,动作十分自然地帮林如海身上石青色的狐皮滚毛披风解下来递给身旁的夏堇,笑着说道:「在等老爷回来。」 林如海走向榻上,坐在案桌一旁,「有要紧的事情?」 「算是吧。」 林如海眼角挑起,看向她。 贾滟抿嘴一笑,一五一十地跟林如海说了陆清洛想走的事情,又把她给陆清洛的东西说清楚—— 「因着老爷早些时候便有意放她出去,我便没有挽留。敏姐生前与陆姨娘的情分不一般,她如今要走,从前给她的衣物首饰和两个贴身丫鬟都给她,另外从库房领一千两纹银给她,老爷觉得可还要给她补些什么东西?」 贾滟在陆清洛的事情上不敢拿大,她觉得给陆清洛多少银子只是一个态度,贾敏当初做主把陆清洛娶进来而不是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摆明了态度。当时给陆清洛的表礼和后来给她打的首饰,都是上品,随便当一个就能抵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开销。 陆清洛离开林府,怎么弄都是一个小富婆,一千两纹银从库房走,只是明面上的情分。 当然,这点明面上的情分还是得林如海认可才行。 林如海听了贾滟的话,微微颔首,表现得十分放心地说道:「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 这个回答在贾滟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愣了一下。 她有些忡怔的模样落入林如海眼底,「你还有其他的想法?」 贾滟回神,「没有。既然老爷觉得这般妥当,那我明日就这么让陆姨娘走了。」 听到陆清洛明天要走,林如海的神色终于微动了下,他轻轻地嘆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翌日,陆清洛最后一次送林如海到二门,目送他离开,没有与他辞别。 在她心里,即使她人已经离开了林如海,但林如海永远在她心里,不管她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于是,贾滟在腊月初送走了陆清洛,紧接着就要准备过年的事情。 过年期间,林如海要入京述职,贾滟与两个玉儿留在扬州。幸好,过年期间林府没什么亲戚往来,两个玉儿又还在孝期,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和林府的僕人简简单单过了个年。 年初七之后,在京城述职的林如海赶回扬州跟贾滟与两个玉儿过元宵,还带回许多贾府给贾滟和两个玉儿的礼物。 林如海风尘僕僕,回到府里换了一身常服之后,与贾滟坐在正房的榻上,跟她说着京城的事情。 「老太太与几位舅兄身体都挺好,玉字辈的珍大爷是族长,链儿娶了王家的女儿后越发出息了,府里给他捐了个同知。但是衔玉而生的宝玉只大咱们玉儿一岁,对父亲怕得紧,每次都跟老太太和母亲处一起,不敢见父亲。」 贾滟对贾府的事情看似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实则心里都有计较,听说到贾琏的时候,忍不住说道:「链儿平日人是不错的,但喜欢招惹桃花。如今娶了媳妇儿,或许会稍加收敛,但老太太很疼他。你是姑父,见他有不是的地方还是要教训教训,省得他见了漂亮女人就忘了自己是谁。」 林如海闻言,神色有些莞尔地看向贾滟。 贾滟一只手托着腮,本来是想听林如海继续说的,谁知他忽然停下,有些狐疑地看向他。 这一抬眼,就看到男人的长眸含着笑意在看她。 贾滟觉得奇怪,「为何这样看我?」 林如海:「你担心自己的侄儿见了漂亮女人就忘了自己是谁,难道就不曾担心自己的夫婿?」 贾滟:??? 第28章 028 贾滟被林如海问得有些无语,心想她有什么必要担心? 自从她嫁过来,府里的丫鬟姨娘都不用她说什么,他自己就急着把人送出去。 如今两人成亲一年多,一个睡西次间的罗汉榻,一个睡西梢间的卧室,彼此是最熟悉的上司及下属?或者说室友? ……到底是什么关系就随意吧,总之不是真夫妻。 贾滟有时揽镜自照,觉得自己的容色还是很过关的。或许比不上林如海的白月光贾敏,跟陆清洛相比,也算是各有千秋了。 林如海跟她「同居」了一年多,表现得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贾滟觉得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既然不是她的问题,那就只能是林如海的问题。 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欲望淡薄,又或许……是他不行。 第58页 面对林如海忽然发难,贾滟心里吐槽,表面言笑晏晏,用着长辈的口吻老气横秋地说道:「链儿是生在锦绣丛的风流公子哥儿,如今虽然已经成家,但轻狂风流惯了的人,一时难改。我既然是长辈,对他放心不下是很正常的。」 林如海眉峰微扬,要笑不笑地「哦」了一声。 贾滟瞅了他一眼,然后又说:「老爷君子端方,高风亮节,如今为官一方,又深得好评,不是链儿能比的。再说,你既是姑父,劝诫他的话,说不定比荣国府的两个兄长还要管用一些的。」 这倒是实话。 林如海几代继承爵位,到他父亲那一辈,虽然已经是最后一代,但架不住林如海本人优秀,探花出身,先任兰台寺大夫,再是巡盐御史,只要不短命,三五年之内回调中央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贾赦虽是荣国府长子,如今袭了爵位,是三品的将军,靠的不过是祖荫,挂职的将军也不是实职,比不过如今是五品户部员外郎的贾政更有话语权。 再者,上樑不正下樑歪。 贾琏这么风流好色,跟贾赦一个接着一个取小老婆也脱不开干系。 想起贾府的这些人,贾滟就觉得头疼。 林如海说起贾府的事情,话里话外都不离贾政,可见他跟贾敏的两个胞兄之间的交往,应该是跟贾政要更亲密一些,两人在官场上互通信息,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利益共同体。 林如海以后回调中央,贾府万一有什么事情,不说这些年他和贾政的私交,就冲着心中的白月光贾敏,他肯定是要捞贾府的。 横竖都是捞,何不趁着贾府这些年少子弟还没完全没救的时候,让他多盯着些,省得后面不得不捞的时候,才发现偌大贾府,竟然一个可用之才都没有。 贾琏是要盯一盯的,但如今贾琏还不是最重要的。 贾滟问林如海,「你与我说老太太他们如何,两位兄长如何。那我的母亲和芸儿呢?母亲的病如今是否好了些?芸儿在家塾里读书,表现怎样?自从他们住进贾府的梨香院后,我舅舅有没有找过母亲与芸儿?」 林如海侧头看着她,声音带着淡淡笑意,「这些事情,芸儿难道没写信告诉你吗?」 信是写过的。 但贾滟没有跟贾芸直接接触过,根据原身妹子的记忆,贾芸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小男孩。 当初父亲病死,丧事都是交由舅舅卜世仁办的,丧事办完,家里仅有的两间屋子和一亩地也不知怎么的,就变成是舅舅家的屋子和田地。 他们住着的屋子,当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借住舅舅家的,田地没了,母亲急得病情加重,只能靠逢年过节贾府给族人发的那些救济金过日子。 自从父亲去世后,贾芸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都不曾告诉母亲与姐姐。 回想起这个年少早熟的弟弟,贾滟心里十分心疼,她每个月都会写信回去给母亲和弟弟,除了关心他学业上的事情,也会关心生活上的事情。 但贾芸的回信说的都是生活上一些快乐的琐事,还有他在家塾里的日常,末了都会跟贾滟说,他与母亲一切都好,姐姐在扬州保重身体,勿要挂念。 怎么能不挂念呢? 这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仅有的亲人了。 贾滟抿了抿红唇,语气有些怅然,「芸儿是会在信上跟我说这些事情,但他自小心思就重,可能会因为不想我担心他们,报喜不报忧。」 当初母亲卜氏错信舅舅,将父亲的丧事交给他操办,谁能想到亲舅舅竟然冷血至此,不顾亲姐与两个外甥的死活,霸占他们所剩无几的家产。 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如今见亲姐和两个外甥攀上贾府,还能不去跟亲姐哭诉自己日子困难,又想从中捞点好处吗? 贾滟是担心卜氏心软,对卜世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慈悲心肠,又给他从中占了好处。 时代背景使然,这个世界的女性多少都有点扶弟魔属性,仿佛弟弟做什么都是对的。 贾滟觉得这些并不能太过苛责,只能寄期望于少年贾芸能拎得清。 可是贾芸如今不过十来岁,才这么点大的少年,就已经歷这些不堪,也太难为他了。 贾滟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林如海见她神色恹恹,便温声说道:「你放心,我这趟回京,也将岳母和芸儿安置好了。他们原先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我去看过,那是早前国公爷静养的处所,前通大宅,后面有一个门通往外头,倒也方便。不过你既然不想他们在荣国府里住,我便做主在宁、荣两府后巷置办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放了两个老嬷嬷和四个丫鬟进去。」 贾滟愣住,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徐声说道:「一来,岳母和芸儿也不用因住在贾府的地方太过拘谨,二来我知你定是看不惯如今贾家年少子弟的作风,芸儿在贾府与他们玩得太勤,难免无心学业,如今他离了贾府,也能安心读书。」 林如海的安排其实很妥当。 有朝一日他要是回调中央任职,贾滟既是老太太的干女儿,她回去之后免不了是要带着两个玉儿在荣国府小住的,贾芸和母亲住在后巷,离荣国府也进,来往方便。 再说,亲戚之间,没必要撇得太清。 贾滟的母亲身体也不好,贾芸年龄又小,万一有什么事情,还是得贾府帮衬。 第59页 至于卜世仁这个不仁不义的舅舅,林如海倒是见过的,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敲打了对方几句,卜世仁便吓得脸色发白,料想从此再也不敢去打扰贾滟的母亲和贾芸。 贾滟没想到林如海这趟回京城述职,会不声不响地帮她将母亲和贾芸安顿好,一时十分感动,「老爷,多谢您这么为母亲和芸儿着想。」 谁知林如海却说:「你我既是夫妻,我为你考虑这些事情是理所应当。」 贾滟一时怔住,没能拐过弯来。 一直以来,她丝毫没有自己跟林如海是夫妻的感觉,她只是把林如海当成效命的老闆,他供她衣食无忧,免她在这个世界颠沛流离,她为他用心将两个玉儿照顾好,料理后宅。至于母亲和弟弟贾芸,在林如海心里,肯定不比史太君和荣国府的一干人等来得重要,她想过自己要怎么安置母亲和弟弟,却没想过要麻烦林如海。 在她内心,她一直认为那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从后世接受教育的年轻女孩,并没有觉得自己家人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就应该交由丈夫操心。 更何况,她和林如海并没有亲密到令她觉得两人是夫妻的程度。 贾滟蹙眉,「可是——」 「可是什么?」 林如海在灯下靠着引枕,嘴角微勾,似是嘆息又似是开玩笑,「滟儿,你与我不该如此生分。」 一声滟儿,令贾滟心底微颤。 她有些愕然地抬眼看向林如海,他那双眼睛此刻仿佛是被浸在夜色中似的,深不见底。 林如海又说:「夫妻本是一体,许多事情,你都可以依赖我。」 贾滟:「……」 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这样的话,感觉怪怪的,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贾滟忍不住看了林如海一眼,又看一眼,很确定这个人并不是别人假扮的。 林如海这趟回京述职,别是中了什么邪吧? 贾滟心里直犯嘀咕,但不敢说。 林如海见她不说话,又问:「怎么不说话?」 贾滟只得站起身,笑着岔开话题,「老爷一路奔波,锦葵已经让人去茶房催过热水了,如今想来已经都准备好了。」 语毕,就转身往屋外走去。 锦葵正在外面静候,见贾滟出来,便笑着说道:「太太,热水已经都准备好了,在耳房。」 贾滟于是叫林如海去沐浴更衣。 林如海施施然从榻上起来,路过贾滟跟前时,不由得停了下来,垂下双眼盯着她。 贾滟被他盯得有些发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林如海忽然笑了,说:「户部侍郎的乘龙快婿我见了。」 户部侍郎的乘龙快婿? 贾滟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让原身妹子悲愤之下撞墙自尽的进士表兄。 林如海:「长得倒是清秀,只是唯唯诺诺,难堪大任。滟儿,你过去的眼光还有待长进。」 贾滟:「……」 贾滟想说些什么,但林如海不给她机会,已经大步踏出门外,转向耳房准备沐浴。 谁能想到林如海回京述职,居然还能见到那个远方的进士表兄。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莫名其妙地穿越了,然后就背负原身妹子的风流债。 贾滟觉得自己这样无辜。 贾滟立在正房里,寻思着林如海这是要唱哪一出。 难道他觉得进士表兄唯唯诺诺,令他看不上眼,而她过去却钟情于他,甚至为了进士表兄撞墙,所以气不过? 贾滟觉得林如海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真是那样的人,早就在她原身妹子撞墙,她穿越的那天起,就已经算帐了,怎会等到现在? 可他为什么这么反常呢? 贾滟想不懂,干脆不想。 她只留锦葵在明雪堂正房里给林如海使唤,自己带着夏堇去闲云阁去找两个玉儿。 林绛玉和林黛玉本就因为父亲从京城回来十分兴奋,加上又有许多贾府众人给他们带到小玩意儿,两个小傢伙十分高兴地坐在闲云阁正房的罗汉榻上拆礼物。 林如海从京城带回了不少好东西,有从异国产的茶叶,有来自西域的珍贵玉石,还有来自西洋的钟表。 林绛玉和林黛玉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怀表,精緻的錶盘里镶嵌着宝石,黄金做的铰链。 林绛玉见了贾滟,十分兴奋,他举着手中的怀表,大声说道:「太太,你看!这是外祖母让父亲带回来给我们的怀表!能看时辰!」 贾滟快步走过去,林黛玉见贾滟来,起身行礼。 贾滟拉着林黛玉的手一起坐在榻上,笑着说:「又没有外人在,不必这么拘谨。和弟弟一起在研究怎么看时辰呢?」 林黛玉笑着点头,说:「太太,这个怀表好玩得紧。我早就听父亲说过钟錶,说宫里还有外祖母家中,都有大的钟表,可以让人看时辰。我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东西,十分好奇,没想到外祖母这次让父亲带了好几个怀表给我和弟弟。」 梳着丫髻的小姑娘肤白胜雪,似嗔非嗔的眼睛此刻漾着笑意,嘴角微扬,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多看几眼。 贾滟伸手,帮她将碎发拂到耳后,问道:「玉儿会看时辰了吗?」 林黛玉轻轻摇头,「父亲还来不及教我和弟弟呢。太太,你会吗?」 第60页 贾滟坐在榻上,林绛玉见她坐上来,整个人猴在她的背上,小胳膊搂着她的脖子,鹦鹉学舌似的重复姐姐的话,「太太,你会吗?」 贾滟笑着说:「太太当然会啊。」 林黛玉闻言,脸色都亮了起来,「真的吗?」 贾滟笑着点头。 林黛玉坐在贾滟身旁,神色开怀,「那太太教我和弟弟。」 贾滟在闲云阁教两个玉儿怎么看时辰,林黛玉是个伶俐的,一教就通。林绛玉还不满四岁,认知能力不如姐姐,加上他出生后一直体弱,林如海有一个早慧的女儿,但也也觉得弟弟非得要比姐姐强,因此没给他安排什么业师准备启蒙。 贾滟教林绛玉费了些时间,最后林绛玉还是不太会认。 这确实跟小孩子大脑的发育和认知能力有关,不满四岁的孩子,又不是天生神通,不太会认就不太会认吧。 贾滟的心态相当佛系,这些认知的事情,或许在某天某刻,小孩儿就忽然会了,不必急于一时。她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让两个玉儿有个好身体。 因此,在教完两个玉儿看时辰之后,贾滟看时间不早,就催他们各自回房睡觉。 林绛玉抱着贾滟的胳膊,撒娇道:「太太,我和姐姐能跟你一起睡吗?」 林如海上京述职,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在扬州过年,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也跟着守岁,除夕的时候,她干脆带着两个玉儿在明雪堂过夜的。 有一就有二,林绛玉发现竟然还能和姐姐太太一起睡觉,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又吵了几次要和姐姐太太一起在明雪堂睡觉,反正林如海不在家,贾滟就随他了。 如今一高兴,又想黏着姐姐和贾滟。 可是这回不等贾滟说什么,林黛玉就已经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不能。」 林绛玉的小脸顿时垮下,扁着嘴委委屈屈地问:「为什么?」 林黛玉摆着长姐的架势,跟弟弟说:「因为父亲回来了。明雪堂是父亲和太太住的地方,父亲不在,我们可以去。父亲回来了,就得让父亲住。」 林绛玉「啊」了一声,十分郁闷地问:「可是那么香香的太太,父亲在家的时候,只能让父亲一人抱着吗?」 林黛玉张了张嘴巴,大人之间的这些事情,小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林黛玉歪着头,神色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 林绛玉:「为什么?」 林黛玉:「因为父亲和太太拜过堂。」 林绛玉「嗨」了一声,「那我也跟太太拜堂!」 林黛玉伸出双手,将弟弟的头扶了过来,姐弟俩面对面,眼睛对着眼睛。 林绛玉:??? 林黛玉扶着弟弟,神色十分凝重,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太太是母亲,你不能跟太太拜堂。等你长大了,会有别人跟你拜堂。」 林绛玉很少见姐姐这么严肃,虽然觉得委屈,但还是点头。可委屈不过是瞬间,转而他又兴奋起来,「那谁会跟我拜堂呢?会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姐姐吗?」 林黛玉早已经习惯了弟弟说风就是雨,下一刻忘了上一刻发生什么事情的金鱼脑袋,瞅了他一眼,说:「或许是黑山上下来的精怪也说不定。」 林绛玉闻言,顿时宛若被雷噼了似的,连连摆手,「我想要天上的仙女姐姐,不想要黑山下来的精怪!」 林黛玉:「……」 傻弟弟。 别人随口说的,他也当真。 贾滟在旁边已经被两个玉儿逗得忍俊不禁,心里也很庆幸,能听到林黛玉跟弟弟说太太是母亲这样的话。 她无意要取代生母贾敏在两个玉儿心里的位置,但听到林黛玉承认她是母亲,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十分不易。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如海离开扬州回京城述职,回来之后,正月还在放假。 林如海照常会有些应酬,不是扬州的望族,就是两江总督或是扬州知府,地位和官职都不容小觑。 过年时他不在家,旁人送来的礼,贾滟都一一让人将礼单收好,上档,只等林如海回来过目之后,再看如何回礼。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就到了正月的尾巴。 裴行简带着窦晴川和裴辙到林府玩。林绛玉见了裴辙,裴哥哥长裴哥哥短,就像是裴辙的尾巴似的跟在裴辙身后。 窦晴川和贾滟都乐见两个小男孩感情这么融洽,窦晴川问贾滟打算什么时候给林绛玉启蒙,这些小男孩要是单独上学,难免寂寞,不如两个孩子一同上学,也好做个伴。 贾滟却笑着说:「绛儿若是能与辙哥儿一起上学,那肯定是极好的。不过他启蒙上学的事情,得看我家老爷的意思。他出生后多灾多难,我想着等他过了四岁生辰,再带他读千家诗认认字。」 窦晴川闻言,也笑着说:「我和裴五爷对辙儿读书的事情也不急,这孩子天生淘气,平日顽皮得很,又爱去田庄折腾。前几日在家里,还说年过完春耕要到了,非要吵着我带他去城外的田庄玩。只是老太爷管他管得有点紧,五岁就给他启蒙了。」 窦晴川的娘家有很多田庄,她出嫁的时候嫁妆里的陪嫁就有两个田庄。 贾滟觉得窦家在这些事情上是真的了不起,金山银山也有坐食山空的时候,但如果是田庄,妥善经营,是源源不断的。 第61页 而这时,窦晴川向贾滟发出邀请,「春耕的时候,我也想着去田庄看看,滟姐姐,带上两个玉儿跟我们一起到城外田庄住几日吗?」 贾滟倒是很想去,她觉得带两个玉儿到田庄亲近自然挺好的,对年幼的孩子来说,看到田庄里的农具农活,知道粮食是怎么种出来的,世有百样人,并不是人人都天生富贵,比让他们读四书五经更有意义。 她想了想,说:「如今暂时还说不是,到时你们要去再议。」 窦晴川于是便不再提这事,跟她说起过年时裴府的趣事。 林黛玉每逢春秋换季就容易犯咳嗽,去年秋天时好些,只咳嗽了几天就好。 这年春天,林绛玉的身体比去年好了很多,相比而言,从前比弟弟身体要好些的林黛玉,反而被比了下去。 立春之后,林黛玉就犯了咳嗽,连咳几日不见好。找了大夫来开药,服了几天,仍不见好。 贾滟对她的咳嗽也是费尽心思,想用食疗给她调养,效果不太理想,但也不觉得气馁。 林黛玉是带着仙缘降世的,或许真的会在遇见命定的那个人时,才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转机。 正月很快过去。 二月二,龙抬头。 正月终于过去,放假在家里的学童也开始上学,农民开始春耕了。 林绛玉大概是听裴辙说要去田庄的事情,吵着贾滟也要去田庄玩。 这几日林黛玉的咳嗽有好转,正月过后,两个玉儿也除服了,贾滟觉得带两个玉儿到城外田庄玩几日也好,但不敢擅自做主。 贾滟让林绛玉去问林如海他们能不能去田庄,林绛玉屁颠颠地去了,回来的时候跟贾滟说:「父亲说我们一起去!」 贾滟愣了下,问林绛玉:「我们一起去是什么意思?」 林绛玉高兴地绕着贾滟跑,一边跑一边兴奋地说:「就是父亲带着太太、姐姐和我一起去!」 第29章 029 晚上林如海回明雪堂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贾滟正在灯下等她。 幽静的庭院,曲折迴廊上挂着几盏羊角灯,踏进正房,便是一阵熟悉的薰香,昏黄的灯光下,年轻的女子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似在看书,实则在发呆。 侯在正房外的夏堇见了他,正要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林如海向夏堇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夏堇顿时会意,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无声地退了下去。 相处的日子渐长,林如海慢慢地发现了贾滟的喜好,她喜欢独处,出去外头的时候没办法,身后会跟着婆子丫头一串尾巴,但在府里走动的时候,身边要么带着锦葵,要么带着夏堇,两个大丫鬟都有事情的时候,就带着结香、建兰两个年龄更小一点的丫鬟。 到了夜晚,两个玉儿都请过安回闲云阁安歇之后,明雪堂的正房里几乎没人服侍,她总喜欢自己一人在里面待着。 这跟贾敏很不一样。 贾敏在世的时候,明雪堂里总是很热闹的,四个大丫鬟忙进忙出,罗汉榻旁随时有服侍的僕妇静候着。 每次他才进明雪堂庭院的大门,便是此起彼伏的「老爷回来了」,「见过老爷」,十分热闹。 回想起昔日的光景,仿若隔世。 原来她离开已经那么久。 其实也并不是太久,两年有余,只是这一年多来,明雪堂迎来了新主母,她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点点滴滴渗透明雪堂和林府,还有……两个玉儿的生活。 润物细无声。 史太君选的这位年轻女子,确实有她的独到之处。 林如海撩起衣袍,跨过门槛。 灯下的美人毫无知觉,她歪在榻上,姿态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娇慵,令人想起雨后枝头上绽放的海棠。 舒展、慵懒,美得令人心动。 林如海放轻脚步,走到罗汉榻前,「在想什么?」 想的这么入神,连他回来这么久都不知道。 在灯下发呆的贾滟,听到林如海的声音,眨了眨眼,抬头看向他。 其实这时候她应该要起身行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懒,懒得礼数周全,懒得伪装些什么。 情绪来得很莫名其妙,就是一种忽如其来的心累,不想搭理任何人,只想自己安静地缩在自己的小世界。 于是,贾滟好像是还没回过神似的,怔怔地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极少见她这么迷濛懵然的模样,感觉有些新鲜,他双手背负在后,俯身,漆黑的双目跟她对视。 「怎么呆呆的?」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逗弄她似的,「别是听绛儿说可以到田庄玩,高兴傻了。」 贾滟:「……」 贾滟默默地坐正了身体,然后站了起来,「老爷回来了,怎么没让人通报一声?」 随即,她又眼尖地看到林如海石青色的外袍上有水珠,问道:「外头下雨了吗?」 「下了一点小雨,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身上受了潮气,就容易着凉。玉儿的咳嗽才好了些,可别是玉儿的病略好些,老爷又病倒。」 林如海这一年多来倒是没什么大病,只是小病却不少,有时头疼,有时胃疼,偶尔有点小风寒,贾滟身为一个敬业的打工人,既要当好继母的角色还要当好林如海贴身秘书,身兼数职,但凡林家的这几个人有些风吹草动,她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62页 毕竟,死了谁都不好。 还是小心照料着,争取不让他们早死。 可是林如海表现得就很不在意的模样,贾滟只好站起来,催促道:「老爷快去把潮了的衣服换下来吧。」 站在他跟前的女子低眉顺目,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林如海觉得她眉眼透着一丝倦意。 林如海:「你今日看上去有些乏累。」 贾滟睨了他一眼,话语里无端带了几分埋怨,「玉儿咳嗽才好转了些,让你去换衣裳你也不去,事事都要我盯着,当然累了。」 话一出,不等林如海说什么,贾滟自己就吓了一跳。 心生埋怨不是好事。 她从小就活在一个极少埋怨的环境里,父母说埋怨于事无补,想办法改善现状才是正事。 越埋怨就会越加心有不忿,长期以往,别人听了觉得你烦,于自己也无益。 幸好,林如海并不觉得贾滟在埋怨。 他只觉得平时总是周到体贴的年轻女子此刻难得流露了些许真性情,令人觉得可怜可爱。 他含笑看着贾滟,却还是不动。 贾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有些恼羞成怒,横了他一眼,「还不去?」 林如海终于没忍住,低声笑起来。 贾滟木然着脸,心想林如海再笑的话,她就要发脾气了。 林如海大发慈悲,没让贾滟发脾气,他微微俯身,双目与贾滟平视,声音有点轻,笑道:「恼了?不过是逗你玩,我这就去换身衣裳出来。」 贾滟:「……」 林如海站直了腰身,转进西次间换衣服。走到碧纱橱前的时候,又回头跟她说:「有一阵子没喝你煮的茶了,前阵子不是带了一些暹罗产的茶叶么?煮一杯给我吃,可好?」 贾滟站立在原地,心想我能说什么呢? 也不能说不好啊。 于是,只好去叫锦葵把茶具搬来,茶叶找来,认命地给林如海煮茶。 但贾滟先前发呆,本来是在想林如海要带她和两个玉儿一起去田庄的事情,寻思着问一下林如海要打点些什么。 毕竟,她没有跟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去哪个地方小住的经歷。两个玉儿要穿什么用什么倒是好张罗,但林如海却说不好。 她想着想着,不知怎的,脑子就不做主地放空了,林如海回到明雪堂时跟她岔了一下,又忘了。 等到林如海喝完她煮的茶,准备就寝的时候,贾滟终于想起来这件事情,于是问林如海。 林如海笑着跟她说:「不必带太多人,我把松月几兄弟带上,至于丫鬟带几个,你作主。」 贾滟感觉林如海说了跟没说似的,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就全凭她张罗了。 她盯着琥珀色的杯子点头,说:「好的,老爷。」 林如海看着她,神色有些莞尔,说道:「不必这么如临大敌的,那个田庄我从前与裴五去过,是个好地方。如今这时候,正值春耕,野菜也长得刚好,既然去田庄,也不必从府里带什么吃的,庄里什么食材都有。」 听上去感觉林如海对去这些地方并不陌生,也不像一般的贵族子弟那么不食烟火。 贾滟好奇,「老爷常去这些地方吗?」 林如海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沉吟了片刻,然后笑道:「早些年父亲去世,我护送他的灵柩回苏州原籍后,在苏州祖坟旁的田庄住了两年。」 贾滟「啊」了一声,「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林如海的父亲是在他少年时去世的,贾滟算了算,林如海应该是在护送父亲的灵柩返回原籍的两年后,再上京参加春闱的。 春闱中了进士,殿试探花,后来就被史太君相中,将她最宠爱的么女贾敏嫁给了他。 林如海笑道:「不过是在祖坟旁的田庄住了两年,终日闭门读书,有时在山野间游荡,也不是什么值得旁人称道的事情。」 可贾滟觉得这很了不起。 大多贵族子弟在孝期的时候耐不住寂寞,打着守孝的名号,换着法子寻欢作乐的人不在少数。 林如海那时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值青春躁动的时候。田园风光再好再迷人,对少年郎来说也有看腻的时候。 少年郎的世界光怪陆离,身上总是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和成人不能理解的冲动欲|望。 贾滟还记得上初中时,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以及同龄人做出的种种令大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如海在那个年纪能在田庄里住两年,可见他是个心智坚定的人。 她抬头看向林如海,神色认真地说道:「怎么不值得称道?我觉得老爷很厉害。」 林如海一怔,哑然失笑。 贾滟没再说话,因为她由林如海说的田庄想到了很多事情,她应该看到过类似祖坟周边田地的一些说法,可是一时想不清。 她心里有事,白葱段似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琥珀色的杯子,浑圆的指甲上涂了凤尾花汁,显得手指更白。 林如海见她又心不在焉,有些无奈,五指搁在案桌上轻敲。 细微的声响让贾滟回过神来,她问林如海:「老爷,田庄是专门在祖坟边上置买的吗?」 林如海微微一笑,点头,「祖坟周边不仅有田庄,还置办了家塾。从前族人旺盛的时候,大概有十来房。我年少时,还有七八房。祖坟周边的田产和家塾,都是由族人轮流着管的,每房管两年。田庄和家塾所得,都是公家的,用于四时祭祀。我护送父亲灵柩回去那年,刚好轮到我们这一房来管。」 第63页 听林如海这么一说,贾滟想起来了。 难怪她觉得莫名熟悉,在红楼的世界里,秦可卿病逝前託梦给王熙凤,就跟王熙凤说过贾府败落后,将要如何自救。其中就给王熙凤说过让贾家在祖坟周边置办田地,开设家塾。这么一来,他日家道中落,族中子弟不至于颠沛流离,无处可去。 林如海的族人竟那么早就想到这些了吗? 贾滟有些诧异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说道:「看来你想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贾滟有时觉得林如海很像一只大尾巴狼。 看上去儒雅清贵,十分芝兰玉树的君子人物,却满腹不为外人道的心思和机关。 林如海像是已经知晓她想到了什么,却非要她说出来。 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贾滟想了想,将心里的念头说出来,「听老爷所言,您年少时所住的田庄应是早就置办的,林氏一族这样的田产在祖坟周边应该不止一两处,又置办有家塾。我猜想当初提出在祖坟周围置办田产和开设家塾的人,应是老爷的祖父或是曾祖父。身在高位,皇恩浩荡之下,仍能未雨绸缪,为后世子孙谋,实在令人敬重。」 只有身在高位、享尽荣华富贵的人,才有可能会想到自己一无所有之后,子孙后代该如何捲土重来。 林氏一族虽有七八房族人,在京城世代为官的,好像就只有林如海家里这一房。 皇恩虽浩荡,伴君如伴虎。 林家的祖先被圣人重用,见过太多今朝风光得能唿风唤雨,明日便若丧家之犬的人。 一旦圣恩不再,万贯家产也只是过眼云烟。家族想要源远流长,就得有深厚的根基。 祖坟周围的田产和家塾,所得既是归于四时祭祀之用,即使被抄家也不会被充公。不管林家日后犯了什么样的事情,后代子孙总有后路可退。 林如海虽然已经猜到贾滟想到了什么,但此刻听她说出来,仍觉得惊喜,对她十分赞赏。 「你猜的不错。田庄和家塾这些事情,是由我的祖父一手操办的。他虽不是族长,但因为在朝为官,说话比族长还有分量些,他一经提出这个建议,便得到了族人的支持。」 贾滟闻言,忍不住笑道:「这是为后世子孙着想的事情,族人当然支持。再说,置办田产开设家塾需要的银子,定然是你们家出了大头。」 「什么你们家?」 林如海含笑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纠正道:「是我们家。」 贾滟顿时噎住,没说话。 林如海又继续说道:「确实是我们家出了大头,但平时这些事情,还是得在原籍的族人才能看着。前两年轮到我们家掌管时,我无暇顾及,就每半年让松月回去苏州过一遍帐。祖父当时以为姑苏林氏一族,会发展成像是过去河东裴氏那般的大家族,谁知到我们这一代,愈发凋零了。」 世家大族哪能是那么容易就能发展起来的。 一般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过三代,再多四代就已经败得精光。 想要出一个世家,不仅要子弟众多,还要有相当的向心力。 林氏的向心力是有的,可惜子弟太少。贾家的子弟倒是不少,在京城就有八房,留在金陵原籍还有十二房,家大业大,可惜玉字辈能扶得起来的人没几个,到了草字辈也是纨绔子弟居多,向心力又差。 如果还不赶紧捞一捞,可能就真的像她所知道的结局那样,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脑壳疼。 贾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跟林如海说:「老爷,你们家——」 停了下,忽然想起林如海刚才纠正她的话,于是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我们家的祖父如此高瞻远瞩,您也与贾府的两位舅兄感情亲厚,何不提醒他们效仿我们家祖父的做法,让他他在金陵祖坟周围置办田产、开设家塾呢?」 贾府有二十房人,就算在京城的那八房人管不过来这些事情,金陵还有十二房。每房轮一年,都轮一个十二生肖了。 林如海挑了挑眉,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贾滟:「……为、为何这么看着我?」 林如海先前没发现,现在发现史太君给他挑的续弦小妻子有些了不得的地方。 「滟儿,你是在为娘家的族人担心?」 林如海端起琥珀色的茶盅,语气慢悠悠的,「你的族兄去年才将自己的嫡长女送入宫中,当了后宫的凤藻宫尚书,协助皇后殿下料理后宫诸事。嫂子王氏的兄长王子腾,如今仕途也是风光的时候。宁、荣两府如今虽不像过去风光,却也非一般贵族人家能比。你如今为他们担心,倒像是杞人忧天了。」 贾滟一时分不清楚林如海到底是不是正话反说,抬着水汪汪的杏眼看他。 林如海一对上她那双秋水似的眼睛,神情就有些绷不住,「看我做甚?」 「老爷说的真心话吗?」 「不管是不是真心话,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 朝廷里有四王八公交好,深宫里有元春,宫外武将有王子腾,文官有像林如海。 贾府在方方面面都有自己的布局。 贾滟无法否认林如海的话,「……有道理。」 林如海不打算这个问题就此打住,究根问底道:「既然有道理,你为何还要担心?」 第64页 「未雨绸缪的事情,怎能说是担心呢?」 贾滟到底年轻,不像林如海这样久经官场情绪收拾得滴水不漏,她有些沉不住气,反驳林如海道:「莫非老爷的祖父在谋划这些事情时,就是想着他要失势了吗?」 林如海笑了,喟嘆道:「好好的,怎么就急了呢?」 感觉林如海像是在逗猫。 谁觉得自己像是别人逗弄的小猫,心里都不会觉得高兴。 贾滟抿了抿唇,将手中琥珀色的茶盅往案桌上一放,「晚了,老爷早些安歇。」 语毕,她顾不上什么礼节,起身作势就走。 可是她没能走成,因为林如海眼疾手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说不过就想走?」 贾滟心想说不过还留在这儿做什么?难道跟你大眼瞪小眼? 再说,她走她的,他拉她手腕做什么? 她用十分谴责的目光瞪向林如海,说:「老爷,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不成体统。」 林如海:「那你丢下老爷就走,很成体统?」 贾滟不止一次觉得去京城述职回来的林如海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在人前仍旧端方稳重,可私下跟她相处时,变得比从前随意,有时她甚至感觉到林如海刻意拉近两人的距离。 是史太君跟他说了什么吗? 贾滟心里狐疑着,百思不得其解。 林如海好像是嫌贾滟对他的认识不够颠覆,又说道:「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体统。」 贾滟感觉麻了,差点想跟林如海说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端着架子好些。 好在,林如海说完那番他就是体统的话之后,就变成了平常那样儒雅端方的模样,他松开了贾滟的手腕。 贾滟得了自由,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藏在宽袖之下。 她的举动落在林如海的眼里,他眼睛微弯了下,然后温声说道:「方才不过逗你玩。你我是夫妻,你担心的事情,我定会为你解忧。你若希望我向舅兄出言建议在金陵祖坟周围置办田产,我找机会与他说了便是。」 贾滟却面无表情,问道:「逗我好玩吗?」 林如海也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她。 四目相对。 盯。 盯盯盯。 最后,打工人贾滟先败下阵来,「老爷这趟回京城之后,好像改变了许多。」 林如海闻言,没有否认,「先前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有些人放不下。这次回去见老太太,老人家虽然伤心却豁达,比我看得开。」 「人生七十古来稀,比起老太太,老爷还年轻得多。」 贾滟对史太君是很佩服的,老太太的父亲是尚书令,她从出生开始就不平凡,经歷过不世的繁华,嫁给贾代善之后,作为国公府的第一代媳妇,都是风里浪里走过来,即便是如今告老还乡的老太傅裴老太爷,说起史太君都是赞嘆。 林如海的聪明才干在别处,跟老太太比人生境界还是差了点。 林如海被贾滟的话逗笑,他说:「我自然比不得老太太,所以要向她学习。」 贾滟的段数不比林如海,试探不出什么东西,只好回西梢间睡下。 然而躺在床上,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乱,无处着落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到了半夜,外头下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 这时候的春雨对农民来说,就是天降甘露,有助春耕的。 她翻了个身,摒除杂念,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然后徐徐入睡。 这一睡,贾滟就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个田庄,春耕的农民正在地里唱着歌,高高兴兴地在种地。 一个穿着素白常服的少年郎走在田园蜿蜒的小路上,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书童。 他们走到一处人家时,那少年郎就跟书童说:「这处地方我来过,那是花神妹妹的家。」 少年郎的声音方落,忽然吱呀一声响,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简单儒裙的小姑娘,十来岁的年纪,眉目灵动。 小姑娘见到少年郎,「咦」了一声,「你又走错路了吗?我是跟家人来玩的,也不认得路。你从哪儿来的就从哪儿走就能找到路了!」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出去,想触碰那个少年郎,可是她人没碰上,却一脚踩空,掉落在院子前方的一个洞里。 贾滟感觉自己身体在一直下坠,勐地惊醒。 梦里的场景烟消云散,唯有一盏琉璃灯在帐外亮着。 天还没亮,春雨仍在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屋外的芭蕉叶上。 贾滟:「……」 林如海跑到她的梦里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030 三天后,贾滟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去了城外的田庄。 二月底的扬州天气已经回暖,春回大地,温暖的太阳晒下来暖烘烘的。 林如海带了松月三兄弟,两大一小,贾滟带了夏堇和棣棠两个大丫鬟,留锦葵和建兰在府里待着,至于两个玉儿,林黛玉带了紫萼雪雁陪着看书玩耍,乳母王嬷嬷也一起,林绛玉则带着乳母崔氏和两个小厮。 一行人出城,驾了三辆马车。 松月和竹青两人都充当了车夫,贾滟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在一辆宽大的马车里,松月在前头一边赶着车,一边跟林如海说话。 第65页 「这几年老爷已经很久没去过田庄了,早些年还带我回过苏州,在苏州城外的田庄住过一阵子。您上一次去田庄,还是三年前裴五爷说要带管事去巡庄,邀请您一起去钓鱼吃野菜。 」 「裴哥哥说父亲喜欢在河边钓鱼!」林绛玉窝在贾滟身旁,听着松月都话,眨巴着眼睛看向林如海,「父亲能把河里的鱼都钓起来吗?」 林如海呵呵地笑,伸手揉了一把林绛玉的脑袋,笑道:「河里的鱼那么多,怎能都钓起来呢?」 林黛玉则扒在车窗上往外看。 这是她第一次出城去田庄,是从前没有经歷过的事情,因此心里感觉很新奇。 马车出了扬州城,路就越走越蜿蜒,但一路鸟语花香,令人沉醉。林黛玉看着窗外一片农田稀稀落落站着庄稼人,有的田地已经铺上一层绿油油的幼苗。 贾滟坐在她身旁,与她一同看着外头的景色,笑着跟她说道:「这些是稻谷,春天种下,施肥除草,到秋天的时候收割。收割时要将稻穗上的谷粒打下,谷粒晒干后,要将谷子放入石磨或者木磨中处理,将谷子研磨成米粒。」 林黛玉听得有些入神,她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还不知道这些在田里看上去像是小草似的植物,就是稻谷。 林绛玉听到了,也趴过来凑热闹,他跟姐姐俩人挤在一起,好奇地问:「米粒就是我们吃的米饭吗?」 贾滟笑着点头,「对。」 说起这些事情,林绛玉倒是知道的比姐姐还要多些,他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扒着马车的窗户,滔滔不绝地说道:「裴哥哥说到这些水稻会结出稻谷,等到秋天,谷穗变黄往下沉的时候,就是成熟了。成熟的时候,田庄里的人都会去田里收割,田里的收成有一部分要交给田庄的主人,剩下部分会自己留着。」 林黛玉伸手颳了刮弟弟的鼻子,取笑道:「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没见过,但听过。」 林绛玉的小脑袋往姐姐身上蹭了蹭,咕哝着说:「前阵子裴哥哥跟家里的业师吵架了。」 裴辙年龄比林黛玉大一点,去年秋天才启蒙。反观林黛玉,不仅早就启蒙,父亲还请了进士出身的贾雨村当她的业师……启蒙早晚不代表什么,教育这种事情,最好是因材施教。 林黛玉见过裴辙,也喜欢听林绛玉说裴辙的事情。 如今一听林绛玉说裴辙在家里跟业师吵架,便来了兴致,问道:「他为何要跟业师吵架呢?」 「因为裴哥哥不爱念业师说的书,业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辙哥哥说不对,众生皆平等,哪有什么皆下品呢?若是没有田庄里的佃户种田,就没有粮食。若是没有粮食,业师恐怕早就饿死了,哪还有什么功夫读书,念叨惟有读书高。」 林黛玉听了,「扑哧」一声,掩着嘴巴笑起来。 「倒也是个妙人。」 「那当然!」林绛玉大声说道,「裴哥哥说田庄里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等我去了,他就带我上山挖春笋。」 林黛玉:「春笋都已经长出来了,怎么挖?只有冬笋才要挖。」 两个玉儿在旁边叽叽喳喳,贾滟没搭话。 马车拐了一个弯,一条蜿蜒山道仿佛从山间噼开,一路上坡,一侧的山上长着一氪老松树,叮咚山泉从山上流下来。 走过山道,前方的景色阔然开朗,一块大碑石立在路旁,上面是用瘦金体写的陶然两个字。 「陶然山庄,这名字是弟妹嫁给行简之后,行简重新给起的名字。」 林如海的声音在贾滟耳侧响起,她回头看向对方。 两个玉儿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对面的凳上,林如海坐到了她的身旁。 贾滟有些怔然,「啊?是吗?那陶然山庄本来叫什么呢?」 「窦村。」 马车已经驶过那块碑石,拐进入庄的田园大路,大路两旁种着白色的樱花,看上去像团团白雪,很漂亮。 贾滟打量着两旁的大樱花,说道:「这个庄子已经很久了。」 林如海:「这是扬州窦氏最古老的庄子之一,村民世世代代住在这儿,窦氏对佃户们都很厚道,每逢天灾,都会免去租金,佃户对庄子的感情很深。」 贾滟微微点头,随即笑道:「老爷也该效仿晴川妹妹的父母,置办一些田产。这么一来,日后两个玉儿再短缺,每年也还有庄子的收成。」 林如海:「万一被抄家,岂不是白费功夫?」 贾滟无语地看了林如海一眼,语气嗔怪,「老爷就不能想点好的事情吗?」 林如海不由得朗声笑起来,他靠着身后的引枕,漆黑的眸子瞥向贾滟,别有深意地说道:「天有不测风云,谁会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怎样?」 当今圣人即位之后,林如海便从兰台寺大夫成了巡盐御史。只是大明宫中,并不仅是有圣人,在东宫也还住着已经退位的太上皇和太妃。 儿子当了皇帝,老子还活着。 新旧势力一直在拉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伴君如伴虎,万一新皇压制不了朝中的老旧势力,林如海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其实不止林如海,还有贾府。 这一年多来,贾滟一直在想贾府被抄家的事情。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父亲陪伴在身边的日子不算多,但每逢面临重要的人生抉择,父亲从不缺位。 第66页 在感情上,父亲不比母亲来得亲密,但父亲影响了她很多。 毕竟,大国博弈,身为外交部门的一员,粗中有细,凡事要从大局着眼。 贾滟觉得贾府抄家并不仅仅是因为贾府的人扶不起来。底下臣子私德如何,言官可以向皇帝弹劾,但若是皇帝想要用你,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弹劾下来的。 贾府到后来之所以被抄家,固然有贾府子弟私德败坏、胡作非为的缘故,或许最重要的,是他们站错队了。 贾滟沉吟不语。 林如海望着她,喟嘆道:「好好的,怎么又走神了?」 贾滟:「不是走神,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林如海看向贾滟,「什么事?」 贾滟微微侧首,想跟林如海说没什么事,但是眼睛余光却瞟到坐在对面的两个玉儿正在排排坐,十分好奇地盯着她和林如海。 贾滟毕竟是个年轻人,看着两个玉儿的模样,不由得玩性大发。 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问林如海:「老爷想知道?」 不等林如海说话,她就神秘兮兮地向他勾了勾手指,「你凑过来,我小声说给你听。」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凑了过去。 贾滟见他凑过来,靠了过去,姿态有些亲密,她小声说道:「不告诉你。」 林如海没想到自己会被戏弄,不等他回神,贾滟已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林如海:「……」 马车进入庄子,清澈的河流蜿蜒,庄子里的房子错落有致。 松月将马车停在一片桃花林前,桃花林旁边是一个四合院,裴行简和窦晴川夫妻二人带着裴辙站在大门前,两侧有几个穿着简单素净常服的妇人和少女。 见马车停下,裴辙的声音已经响起,「是林妹妹和绛儿来了!」 贾滟听到裴辙那充满活力的声音,想起刚才在马车上林绛玉说他跟业师吵架的人,嘴角不自觉扬起。 几个小傢伙平时凑在一起玩的时候淘气得很,但是有长辈在的时候,礼数都很周到。 裴辙跟林绛玉各自见过长辈之后,就开始漫山遍野跑,贾滟让竹青和云起兄弟跟着林绛玉。 林黛玉不想跟两个小男孩到处跑,但是乡间的风景很好,她天生就喜欢亲近自然,到了陶然山庄,喜欢得很,她没走远,只在四合院旁的桃花林里散步,贾滟让棣棠和雪雁陪她。 至于夏堇,她和松月要张罗着布置住处,将主子们带来的日常用品一一放好,确定各个房间清洁到位之后,点上薰香。 马车停下的四合院,是林如海一家住的地方,窦晴川和裴行简住在旁边不远处门前种着银杏树的四合院,两家住得很近,方便来往。 夏堇在布置四合院正房的时候,有点发愁。 不仅夏堇发愁,贾滟也发愁。 因为田园地方不比在家里,四合院的正房里面和外间只用一个大屏风隔开。 正房里的摆设简朴大方,但贾滟觉得实在是太简朴了,因为外间地上只放了案桌,案桌两侧放着蒲团。绕过屏风,里间就是卧室。 贾滟顿时觉得头疼,晚上她跟林如海该怎么睡? 贾滟发愁。 夏堇也发愁,她看向贾滟。 「太太,今晚——」 夏堇的话没说完,贾滟就抬手做了个噤声,外面是几个庄子里的妇人和少女,是窦晴川留下让她们差使的。 「——今晚再说。」 夏堇只好出去,裴行简和窦晴川刚好过来,林如海在前院跟裴行简说话。 裴行简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他身量和林如海差不多,都是瘦高的类型,大概因为年轻,又是家中么儿,看上去比林如海多了几分不羁。 他见了林如海,便有些得意地说道:「此间四合院位于桃花林旁,出门便是通往田地的小路,周围有农舍,行人往来,鸡鸣狗吠,是不是像极了陶潜所说的桃花源?我来时看到这四合院,料想着你定会喜欢。这四合院的布置都是由我作主,朴实归真,十分应景。」 「这个地方倒是好。」 林如海平时稍显冷清的声音此刻含着笑意,「只是旁人入桃花源,是无意而入,出来了便再也找不到入口了。你这桃花源,有点太好找了。」 裴行简朗声笑了起来,「陶潜是真心归田,我要是像他那样,老太爷能把我腿打瘸了。」 林如海忍俊不禁。 贾滟到了前院,裴行简笑着向她作揖,说嫂子好。 贾滟回了半礼。 窦晴川过来挽着贾滟的手臂,亲热地说道:「姐姐看可缺什么东西?与我说一声,我让人赶紧去置办。平日想吃什么,与周大嫂子说一声,让她到银杏村来领。」 贾滟和林如海住的地方是桃花源。 裴行简和窦晴川住的地方是银杏村。 陶然山庄并不仅仅是单纯种田的田庄,裴行简还在田庄里挑了几处位置比较好的地方,按照不同的主题设计了几个四合院,都是他们闲暇时到田庄小住和待客用的。 贾滟心想正房里缺一张可以睡觉的软塌,但这是能说的吗? 贾滟笑着说:「暂时没什么缺的,后面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劳动周大嫂子去你那里置办。」 窦晴川听贾滟那么说,放下心来。 第67页 「姐姐和林老爷都不是外人,我和裴五爷今夜在银杏村置了酒席,食材不比在城里多,胜在新鲜,鸡是山里跑的野鸡,竹林里刚冒了头的嫩春笋,还有野蕨菜……」 窦晴川报出一大串的菜名,有贾滟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听得她忍不住笑,「这许多菜,都能请全庄子人吃席了,还说不多。」 窦晴川只是笑,她拉着贾滟,笑道:「裴五爷跟林老爷在一起,肯定又要说我听不懂的事情。好姐姐,到我那里坐坐说会儿话,我跟人说了,等会儿两个玉儿回来,带他们到银杏村。」 贾滟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眉眼染着淡淡的笑意,不像平日在扬州城里总要端着架子,神态轻松,倒多了几分像是山水画般写意的气质。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地方比较满意。 林如海温声说道:「跟弟妹去吧,我等会儿和行简也一起过去。」 窦晴川说是要贾滟去她那边的屋里说话,实则是带着贾滟在陶然山庄里闲逛。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贾滟没带丫鬟,直接跟窦晴川走了。 窦晴川跟贾滟说这个山庄,其实是她父亲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她的父亲并不是嫡出,参加科举,成为了裴老太爷的门生,后来才有了她和裴行简的亲事。 「我的父亲对这个山庄感情很深,当时祖父去世要分家,窦家有十几个庄子,父亲只要这个庄子和另外两处。」 窦氏在这一带,是大家族。窦晴川的父亲共有三个亲兄弟,祖父去世分家,十几个庄子,她父亲这一房只分了三处,其实是吃亏的。 说起娘家的事情,窦晴川就忍不住嘆息,「我如今也有两个兄长,娶了嫂子之后,不甚和睦。当初父母要将庄子给我陪嫁,还闹了一些风波。我有时真羡慕你和林老爷,一家四口,简简单单,就十分温馨快乐。」 贾滟失笑,宽慰道:「不过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罢了。你觉得我家简单,我还觉得家里只得两个玉儿,他们还有些寂寞。不像辙哥儿,在府里,除了妹妹,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陪他玩耍。老太傅为人高风亮节,子孙也和睦,将来长大,彼此都有个依仗。」 「我从窦家出来,到了裴家,感觉倒是比在娘家时好些。只是在大族人家,多有不得已。」 窦晴川的话充满了怅然。 平时她不太说这些话,这时虽然像是闲话家常似的唠嗑,但贾滟已经察觉了些许不对劲儿。 贾滟看向窦晴川,问道:「怎么了?」 窦晴川顿时红了眼圈,跟贾滟说:「裴五爷今年要上京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裴行简早就得了举人,只是一直没考进士。今年各地举行了由礼部主持的秋闱之后,明年京都就会举行春闱,让各地符合条件的学子去参加考试。 贾滟笑道:「这是好事呀。若是春闱顺利,得了进士,便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窦晴川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裴五爷若是得了进士,也是要二哥哥和林老爷为他打点才行。就他的性子去当官——」 话语一顿,窦晴川脸上带着苦笑,说道:「我不求他有多上进,只怕他跟旁人学坏了。」 参加明年的春闱,那裴行简很快就要启程。窦晴川自从和裴行简成亲之后,从未分开,如今丈夫上京赴考,她心里当然不舍,既怕他在外面不习惯,也怕他到了京都繁华地,被外头开得灿烂又美得没心没肺的野花迷了眼。 这种事情,让人怎么安慰呢? 贾滟想了想,温声说道:「裴五爷是极看重情谊的,裴二爷又在京城里,他去京城赴考,自有亲兄长盯着他用功读书。再说,他若有心学坏,即便是在家,也有千万种方法门路去学坏。」 裴二爷是裴老太傅的嫡长子,科举出身,不惑之年,已经是户部尚书。比如今是工部户外郎的贾政还要年轻,但已经手握财政大权,在官场上的位置举足轻重。 贾滟心想难怪裴五邀请林如海到陶然山庄小住,他后面如果要进京,少不得要打点京城里的关系。 老太傅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但朝廷里还有不少门生,裴二爷既然已经官至尚书,也有势力,后面的事情该要怎么布局,也是要好好合计的。 贾滟想起在来时路上,林如海跟她说天有不测风云的事情,顿时觉得这趟陶然山庄之行,也并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如海跟裴行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窦晴川的心思还在裴行简将要离家的事情上,她患得患失得嘆了一口气,「二伯自然是会管着裴五爷,但我总是放不下。」 贾滟:「既然放不下,那干脆跟他一起上京吧。」 窦晴川闻言,顿时脸上飞红,「嗤」了一声,嗔怪道:「姐姐说的什么胡话。这话要是让老太爷听了去,裴五爷得在祠堂跪一夜祖宗牌位。」 既然是参加春闱,上京当然只能一心一意用功读书,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相比,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窦晴川心里门清得很,否则早就缠着裴行简要一起上京。 这哪是真的怕裴行简离家了会学坏?分明只是单纯捨不得丈夫,不想与他分开。 贾滟见她那模样,忍不住逗她:「你怎么这般口是心非?」 窦晴川被贾滟笑得又羞又恼,露出几分娇态,跺脚嗔道:「我有烦心的事情要跟姐姐,姐姐却来取笑我,这是什么道理!」 第68页 贾滟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笑声。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乡间小路,引来行人侧目。 庄子里的人大多数是农户,窦晴川是庄子的主人,自然是认识的。只是不曾见过像贾滟这般的人,衣裙素净简单,可身段气质都不似寻常人,竟像是画卷里走出来似的,众人见了之后就忍不住口口相传。 于是,不消半日,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从扬州来了位神仙似的太太,带着两个神仙似的孩子,住在了桃花源。 乡下人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小孩子儿们,听说来了好看的神仙太太和同龄人,就跑去桃花源的大门前围观。 以至于桃花源里的裴行简和林如海出门的时候,看到在大门前围观的小傢伙们,被吓了一跳。 林如海问松月:「这是怎么回事?」 松月汗颜说道:「老爷,这些小傢伙们非说太太和两个小主子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想来看看。」 两个小主子还好,年龄尚小,被看了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太太被人看了去好像不太妥,松月也想将这些小傢伙们弄走,偏偏这乡下地方是裴五爷的,做事得看主人脸。 林如海顿时哭笑不得。 裴行简见状,哈哈大笑,说道:「肯定是晴川方才带着嫂子出去闲逛了。乡野小子,没见过像嫂子这般的人物,见了便惊为天人。」 林如海:「……」 裴行简笑完,又觉得有些不妥。 他与窦晴川常来,因此觉得乡下地方无拘无束,没那么多讲究反而自由,但林如海却未必有同感。 于是,裴行简又赶紧找补,跟林如海说:「放心,他们并无恶意,只是平常世面见得少,如今见着了好看的,便想来多看几眼。这些事情,就好比是你我见这田园风景甚美,忍不住赞嘆几句,多看几眼的心情一般,并无亵渎之意。」 林如海闻言,看着大门前围观的小豆丁,忍不住笑骂裴行简:「他们才几岁的孩子,哪懂什么亵渎?你少说两句。」 说完裴行简,又回头吩咐松月,「散点银钱给他们买糖吃,就说神仙太太不在家,让他们都散了。」 第31章 031 傍晚,林绛玉和裴辙两人在小厮的陪同下回到银杏村。 两个小傢伙还没进门,就听到裴辙跟林绛玉说:「大门前这两棵是银杏树,右边的这颗长得更直更高,已经有五百岁了,左边的这棵矮些,但是也有四百岁了。」 没有见过世面的林绛玉「哇」的一声,发出惊嘆,「竟然已经这么老了吗?真厉害!」 裴辙嘿嘿笑,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说:「这有什么厉害的,还不能跟王摩诘在辋川的银杏相比。」 话说的谦虚,神态却十分骄傲。 走出门的贾滟刚好看到裴辙的神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辋川是初唐诗人王维隐居的地方,那里种着一棵银杏树,在王维在世时,便十分有名。更别提那颗银杏树一直活到未来,贾滟记得每逢秋天,辋川的千年银杏树总会成为各个自媒体的热门打卡点。 千年古树,满地金黄落叶。 风景美轮美奂,初唐的诗人又给它增添了浪漫色彩,谁都想去看一眼诗人亲自种下的古树。 林绛玉可能不知道裴辙在炫耀,但贾滟却一听就知。 这两个小男孩,一个懵懂天真,一个古灵精怪,分明鸡同鸭讲,却十分和谐。 裴辙见了贾滟,连忙端正行礼。 小男孩在外头淘气归淘气,但是教养都很好。 林绛玉也向贾滟行了礼,然后跑到贾滟跟前,主动牵着贾滟的手,撒娇似的说道:「太太,我跟辙哥哥上山打鸟,下河捉鱼。」 春日明媚,贾滟年幼时跟外祖父母回乡下,其实也有过这样的田园生活。 贾滟牵着林绛玉进门,笑着问:「好玩吗?」 「好玩!」 说起上山下河的事情,林绛玉就开始滔滔不绝,唧唧哌哌地跟贾滟说他见到新鲜玩意儿。 林黛玉比弟弟早半个时辰回来,已经在桃花源的西厢房里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底红花衣裙后,在夏堇的陪同下到了银杏村。 爱干净的林黛玉见弟弟脸上红扑扑、汗津津的,身上也沾染了一些泥,忍不住伸手颳了刮脸蛋,取笑说道:「瞧你满头大汗,身上都是泥。还上山下河,我只觉得你刚去地里种完豆子回来,种的豆子肯定也不比陶潜种的豆子长得好。」 林绛玉知道陶潜。 上次林黛玉给他念诗,告诉他陶潜种豆,野草长得比豆苗高。 他还很认真地跟姐姐建议,说陶潜不会种豆,让他别种了。 林绛玉嘴巴一撅,「姐姐取笑我,我才没去种豆子呢。」 说着,故意往林黛玉那边走。 林黛玉见他靠过来,笑着说:「你身上脏得很,不许靠近我。」 林绛玉偏不,他知道姐姐有洁癖,淘气地想去闹她,「我喜欢亲近姐姐。」 林黛玉见了,连忙躲到贾滟身后,一边躲一边笑,还不忘趁机告状,「太太,你看弟弟净是闹我。」 贾滟被他们一闹,只觉得好笑,赶紧让奶娘崔氏来把林绛玉带回桃花源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回头又看了林黛玉一眼,笑道:「分明是你先取笑他。」 第69页 林黛玉只站在贾滟跟前,弯着眼眸笑。 贾滟看着林黛玉的模样,感觉心都要化了。 去年这时候,她哪敢想林黛玉会在她面前流露这么毫无防备的俏皮神态。 裴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双手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玩意儿,献宝似的来到林黛玉跟前。 「林妹妹,你看。」 林黛玉扭头,看向旁边的小小少年郎,「这是什么?」 黄昏柔和的日光下,裴辙手里的东西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裴辙:「这是我刚才和绛儿在河里玩时摸到的石头,很漂亮吧?」 贾滟听到裴辙的话,探头看过去,只见那是半个巴掌大的石头,圆滚滚的椭圆形状,表面光滑,浅杏色的表面上像是镶嵌了白玉似的晶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林黛玉看了一眼,也确实觉得好看,点头道:「漂亮。」 裴辙双手伸出,那块圆滚滚的石头已经捧到了林黛玉眼前。 林黛玉一怔,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裴辙。 小小少年明亮的眼睛微弯,脸上笑容灿烂,「送给你。」 林黛玉:「……」 还没等林黛玉回神,裴辙就将那块石头往林黛玉的手里一塞,然后笑着往后院跑。 「我身上脏兮兮的,回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跟妹妹说话。」 声音犹然在耳,人已经像一阵风似捲走了。 在林黛玉身旁的雪雁探头看了一下她手中的石头,有些纳闷地说道:「我还以为辙哥儿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石头,这么一看不过如此,在姑娘的闲云阁里,多得是比这石头还要漂亮的玉石。」 林黛玉打量着手里的石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东西看来并不起眼,却是别人辛辛苦苦费了心思找到的,意义当然不同。漂亮的玉石天下何其多,若都是唾手可得,不足以显珍贵。石头在你看来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因为那不是你在千千万万块石头中用心挑选出来的。」 雪雁只是一个陪读的小丫鬟,比林黛玉还要小些,哪能明白林黛玉的话中的道理,只是一脸懵懂,觉得自己是被姑娘责怪了,有些索然无味地「哦」了一声,就杵在旁边不说话。 林黛玉问夏堇要了个手绢,将裴辙送她的石头包起来,然后交给夏堇收好。 贾滟看着林黛玉的举动,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四个字——木石之盟。 贾滟:??? 扶额。 她一定是疯魔了。 林如海和贾滟的晚膳是在银杏村用的,晚上也算是宾主尽欢。 两家出来,都没有媳妇要站着服侍一家人先吃饭的习惯,都一起坐在饭桌上用膳。 窦晴川和裴行简的兴致很高,拿了珍藏的桃花酿要跟林如海和贾滟喝。 贾滟酒量不太好,平时跟贵夫人们的应酬都是能不喝就不喝,再多不能超过三杯。 但是这天在银杏村一则因为两个玉儿和裴辙闹了不少好玩的事情,增添了许多乐趣,二则窦晴川的磨工太了得,她被磨得没办法,多喝了两杯。 回去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感觉,等歇下来之后,才觉得这个桃花酿的后劲实在绵长,弄得她有些晕头转向。 她跪坐在正房外间的蒲团上,觉得身上软绵绵的,身上十分慵懒。 夏堇去服侍两个玉儿安歇,让棣棠去厨房煮了一碗醒酒茶给她,她闻了闻,就十分嫌弃地别过头去,「很难闻,不喝。」 棣棠虽然是贾滟要培养的丫鬟,但是很少让她近身服侍,平时为人处事都是夏堇带着,如今夏堇去忙两个小主子的事情,她见煮了醒酒汤贾滟不喝,就有些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贾滟一般情况下都表现得温和周到,几乎不会有任性和为难下人的时候。 棣棠虽然不像夏堇那么有经验,但也是个机灵的,见贾滟不喝醒酒汤,想了想,问道:「醒酒汤难闻,那我去问周大嫂子要些蜂蜜来,太太喝点蜂蜜水可好?」 贾滟摇头,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不好。」 棣棠:「太太如果什么都不喝,明天酒醒后会头疼。」 贾滟:「不会头疼,你留一盏灯给我,下去吧。」 棣棠:「……」 这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去耳房洗漱完的林如海回来,见贾滟跪坐在蒲团上,姿势很端正,但是端正得有些过分了,连他回正房都没瞧一眼。 棣棠站在旁边,低着头恭敬地喊了一声,「老爷。」 林如海:「怎么了?」 棣棠:「煮了醒酒汤给太太,太太说难闻不喝。我寻思着要点蜂蜜来沖蜂蜜水,太太也不要。」 林如海走过去,一边吩咐棣棠一边在贾滟身旁的蒲团坐下。 「这里有我,你先去沖点蜂蜜水来。」 棣棠一听林如海这么说,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林如海随意地坐在贾滟的身旁,见她醉容娇艷,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 「滟儿。」 贾滟有些迷煳地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林如海第一次看到贾滟这么迷煳的模样,莞尔问道:「酒量这么差,平时是怎么跟那些夫人太太们应酬的?」 贾滟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就是这么应酬的。」 林如海端起桌面上的醒酒汤,凑至她的唇边,「多少喝几口。」 第70页 贾滟默默抬手,将凑到唇边的醒酒汤推开了,「不好喝,不想喝。」 林如海:「……」 倒也没有发酒疯,看上去好说话得不可思议,十分温和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他的小妻子外柔内刚,没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如海将醒酒茶放下,「醒酒茶不好喝,那喝点蜂蜜水好不好?」 贾滟:「不好。」 林如海侧头盯着她,半晌之后,嘴角勾起一个充满玩味儿的弧度,又问:「那今夜不让我睡床,好不好?」 贾滟眨了眨眼,然后缓缓点头,「好。」 林如海:「……」 面对贾滟的回答,林如海哑然失笑。 他含笑的漆黑双眸打量着灯下的贾滟,「你这般,是真醉海是假醉?」 贾滟歪头瞅了他一眼,「我没醉。」 本来就是没醉。 大概就是有些迷煳,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理智和心里的本能拉锯的时候,理智被抑制了,感觉整个人被放空了,很多事情都懒得管。 要不是想到晚上要和林如海睡同一张床上,贾滟很可能已经去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专心地发呆,或是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田园的夜空和月光。 回想起来,贾滟才发现成为林如海的续弦太太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少得可怜。 ——有点对不起自己。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贾滟一只手支着额头,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棣棠端了一杯蜂蜜水来,林如海示意她将杯子放在案桌上,随即挥手让她下去。 棣棠端着托盘退出正房,夏堇刚好从林黛玉住的西厢房出来。 见棣棠端着托盘,小声问道:「太太怎样?醒酒汤喝了吗?」 棣棠摇头,「太太嫌醒酒汤不好喝,没喝。老爷让我去找周大嫂子要了蜂蜜水,太太喝没喝,我也不知道。我把蜂蜜水端进去之后,老爷就让我出来了。」 夏堇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责怪道:「你怎么不等太太喝了蜂蜜水再出来?」 棣棠有些懵然地眨了眨眼,看看正房,又看看夏堇,干巴巴地说:「可、可老爷说里面有他就行了啊。」 夏堇:「……」 林如海和贾滟同居不同床的事情,只有她和锦葵清楚。眀雪堂正房的西次间和西梢间贾滟平时是不许人进去的,收拾房间的人不是她就是锦葵。 旁人都以为林如海和贾滟琴瑟和鸣,感情好得不得了,只有夏堇和锦葵知道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主子们的事情,不是她们能操心的。 夏堇知道不能怪棣棠不周到,可她又担心贾滟。 棣棠看着夏堇的模样,只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好姐姐,这有什么?即便是太太有些迷煳了,老爷会照顾她的。先夫人在世的时候,我还小。但花嬷嬷和杨嬷嬷都说老爷对先夫人周到得不得了,亲手服侍汤药也是常有的。」 在棣棠看来,林如海是主子固然尊贵,但贾滟温柔美丽,平时又很得林如海的宠爱,一时醉迷煳,说不定也是夫妻的情趣。 小丫鬟年龄虽小,但是在后宅里没少听僕妇们私下聊天。 棣棠忍不住咕哝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说不定老爷还挺喜欢照顾太太的。」 夏堇听得好气又好笑,板着脸斥道:「你知道什么。」 棣棠抬头瞄了一眼夏堇,见她并没有真正动气,又软着声音说道:「好姐姐别气了,房里有老爷,你在外头干着急也不顶用啊。我要去耳房给太太准备热水,顺便也给姐姐弄点热水回房擦洗,如何?」 夏堇拿她没办法,「去吧去吧。」 棣棠去找周大嫂子。 夏堇在庭院里安静地站着,想着万一贾滟要喊人没人应就不好。 可没一会儿,林如海从正房里出来,见她在候在庭院里,就笑着说道:「太太暂时不用人服侍了,你们都回去歇下吧。」 夏堇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太太还没沐浴,她今夜喝的酒后劲好像有点长,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到贾滟透着娇慵的声音传出来,「我没事,你们今日都累了,备好热水歇了吧。」 听到贾滟这么说,夏堇才终于离开了庭院。 林如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笑了笑,转身回正房。 他将桌面上的那杯蜂蜜水端起来给贾滟,「喝点蜂蜜水,不然明天起来要闹头疼。」 贾滟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 林如海望着她,忽然说:「夏堇这个丫鬟很不错。」 贾滟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原本还有几分迷煳,此刻听到林如海的话,瞬间就清醒了。 她目光有些警惕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仿佛没察觉她的异常似的,笑着说:「她和锦葵原本都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吧?」 原本还在小口小口喝着蜂蜜水的贾滟,听到林如海的话,将杯中仅剩的半杯蜂蜜水一股脑地喝完,她将空杯子放在案桌上,跟林如海说:「她和锦葵确实是老太太屋里的人,我到了荣国府后,老太太便将她们拨给我,她们是家生子,父母都在荣国府。」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地说道:「背井离乡,怪惹人可怜的。」 贾滟:「……」 第71页 或许是桃花酿的后劲尚存,贾滟此刻表现得不像过去那么冷静沉着。 「我自然知道她们惹人可怜,等过两年,我便放了她们。」 停了下,贾滟又补充道:「不是像铃兰和悬兰那样放出去。」 她知道这个世界很多贵族姑娘出嫁后,会让自己的陪嫁丫鬟去当通房丫鬟。譬如王熙凤,平儿是她的陪嫁丫鬟,就成了贾琏的通房丫鬟。 这个世界对这些奴籍出身的女孩实在残酷,贾滟同情她们,也知道自己的同情改变不了所有人的命运。但她看重的夏堇和锦葵,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丫鬟,她希望她们以后是能用自由身去婚嫁。 哪怕只是嫁给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也是福。 贾滟一直觉得自己看不懂林如海,他好像真的不近女色,可是又跟她说夏堇不错。 先前贾敏身边的陪嫁丫鬟,也当过林如海的通房丫鬟,后来年龄到了也没怀孕,所以才放出去的。 贾滟不想自己身边的夏堇和锦葵也要面临这样的事情。 有的事情或许是她多虑,但她还是要说清楚的。 贾滟:「你要是觉得寂寞了,想要人陪,可以找其他漂亮年轻的姑娘。」 林如海挑眉,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年轻貌美不输旁人,更何况又有旁人没有的好,我若想排遣寂寞,何必捨近求远?」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弄得有些发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杏眼睁圆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这是……在跟她调|情吗? 今晚到底是她迷煳了,还是林如海喝多了? 贾滟好不容易清醒的脑袋,感觉又开始迷煳了。 她的神色变幻落全被林如海看在眼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笑着追问道:「你说,我的话可有道理?」 贾滟张了张嘴,心想确实有道理,但她这时候不能这么说的吧? 感觉脑子不够用的贾滟只好岔开话题,「我去沐浴。」 林如海闻言,低声笑起来。 静谧的夜,昏黄灯下,男人低沉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能扣人心弦。 贾滟想要逃离这种气氛。 她有些仓促地起身,腿脚却因为长时间跪坐在蒲团上而发麻,脚一软,就往下栽。 林如海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她一把,就把人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如海俯首看着倒在他怀里的人,她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惊弓之鸟。 林如海忍不住想逗她,「老爷如今还不是那么寂寞,你大可不必急着投怀送抱。」 贾滟:「……」 贾滟连忙伸手推开林如海,想站起来。 可是她没能把人推开,腰身反而还被他搂紧了,「别乱动,腿脚难道不麻了吗?当心摔到地上去。」 贾滟双手抵在林如海的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跳乱了序,快得好似下一刻就能从胸腔蹦出来似的。 老狐狸平时明明不近女色,怎么这么会撩? 她抬眼,看向林如海。 这一看,就跟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平时不太发现,可是细看了,就会知道林黛玉的一双似嗔非嗔含情目,其实是跟父亲如出一辙的。 只是林如海平时端着架子,目光要么冷清,要么带着锋芒,不会令人多想。 但私下时,谈笑间,他那双多情眼总会不经意地令人感到惊艷。 贾滟平常是不太会长时间跟他对视的。 因为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黛玉,一旦看进他们的眼里,仿佛身在漩涡,很容易移不开视线。 譬如此刻。 贾滟伸手遮住了林如海的眼睛。 林如海一怔,随即笑道:「我好心捞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说话间,他的睫毛扫过她的掌心,微微的痒。 贾滟勐地收回自己的手,移开视线,轻声说道:「我的腿脚已经不麻了。」 怀里的女子俏脸飞红,一双蝶翅般的睫毛微微乱颤,她低垂着眼,也不知道看什么地方,总之就是不看他。 林如海见好就收,并没有逼得她太紧。 他有些遗憾地松开手。 贾滟得了自由,连忙起来。她绕过大屏风,进了里间拿换洗的衣物和毛巾,像是身后有恶鬼追着她似的,忙不迭地离开了正房。 那仓皇的身影,可谓落荒而逃。 林如海也从案桌前的蒲团起来,身边暗香浮动,那是她留下的幽香。 他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跨过门槛往外走。 贾滟已经进了耳房,他于是便站在庭院里等着。 第32章 032 贾滟进了耳房,感觉脸热心热。 热水一泡,感觉自己的脑子更不清楚了。 但是好在,热水洗去了身上的黏腻感,仿佛每个毛孔都得到了放松,令她感觉身上清爽舒服很多。 脑子煳了就煳吧,谁遇上像林如海这样的狐狸还能脑子清楚的? 贾滟自认段数不够,不敢逞强,该示弱时就示弱,该认怂时就认怂。 但不得不承认,林如海的男|色真的挺迷人。 只要不是心如止水四大皆空,对这样的男|色多少会心动。 人活一辈子,该有的欲望还是会有,满足自己的欲望,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第72页 贾滟其实并不排斥林如海,但林如海自从京城述职回来后,私下与她相处时的反差有点大,总是令她措手不及。 她想着刚才的事情,觉得不该那么仓皇而逃的。 林如海能撩她,难道她就不能撩回去? 她好歹是个活生生、热乎乎的美人呢! ……越想越不像话。 贾滟双手捂脸,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跟人干架拉锯失败后,在復盘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表现,然后想出了很多可以制衡对方的话语和招数,觉得自己当时太笨,恨不能时光能倒流,回到当时对峙的场景,大力扭转干坤,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手下败仗。 想得是挺爽的。 可惜事与愿违。 贾滟十分惋惜地从浴桶出来,将身上的水擦干,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 她慢悠悠地走出耳房,才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含笑的声音。 「可算出来了,我差点以为你昏倒在耳房里。再不出来,我可是要破门而入了。」 贾滟闻声看去,只见林如海负着手站在庭院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夜色深沉,庭院两侧的游廊点了几盏羊角灯,光线迷离。 贾滟站在原地,被林如海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爷,你怎么不去睡?」 林如海走向她,低声笑道:「怕我睡了,你就直接不睡了。」 贾滟:「……」 她总算想起来了,裴行简那个二百五设计桃花源的时候,奉行简朴归真的原则,正房里除了一张床和几个地上的蒲团,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可供人休憩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桃花酿后劲正勐,她迷煳着没想太多。 如今洗了个热水澡,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终于想起来她和夏堇白天时发愁的事情。 贾滟沉默,然后想起刚才在耳房里的復盘。 怕什么? 横竖她都不会吃亏。 这么一想,顿时士气很足,她看向林如海,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说:「不会。」 林如海:??? 贾滟走到林如海跟前,主动伸手牵着林如海的手进了正房。 房门关上,贾滟又牵着林如海绕过大屏风,两人来到那张铺着全新床褥的大床前,她微笑着帮林如海将外袍脱下,「我跟老爷之间,何必如此生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可以的。」 外袍被搭在屏风上,贾滟转身,一只手已经碰到了他的腰带。 可是林如海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贾滟倒也乖巧,见他制止,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神情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老爷不要我服侍你睡觉吗?」 林如海却只是含笑看着她,片刻之后,才温声问道:「你分明不想跟我同睡一床,为何勉强自己?」 酒后吐真言这句话,未必是真。 但人在酒后,往往会心防骤降,只要方法得宜,是能试探出一些真心话的。 林如海哄她喝醒酒汤的时候,那么顺着话茬给她挖坑,她都没上当,可见她的内心对今夜与他同床共枕是有所牴触的。 贾滟歪头,神色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笑着说:「没有勉强。我与老爷成亲已经一年多了,彼此都很熟悉。我从来也没有不愿与老爷同床共枕,只是老爷心有芥蒂,不愿与我同床罢了。」 停了下,她又说:「那也不能怪老爷,是我有错在先。」 确实不能责怪林如海。 因为大婚当天,原身妹子就撞墙了。 贾滟都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满头满脸的血,吓死人了。 那简直是原身妹子对着林如海啪啪打脸,告诉他,她宁死也不想当这个填房太太。 有点自尊心的男人,对这样的局面大概都难以接受。 林如海后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人前对她十分的呵护备至,人后对她尊重有礼,令人无法挑刺。 当然,其实在贾滟心里,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或许是林如海不行。 但这话不能乱说,毕竟,她还没有验证过。 到底行不行,今晚就知道了。 贾滟觉得自己这样一个还没有过什么经验的人,想到和林如海同床共枕,都会有想要睡了他的想法。如今后宅里的通房丫鬟和姨娘都放了出去的林如海,对着她这么一个热乎乎的年轻姑娘,居然没有要睡了她的念头,大概就是真的不行。 想到马上就知分晓的事情,贾滟白天时还愁着今晚到底是她睡地板还是她睡地板的烦恼荡然无存。 她甚至微笑着邀请林如海:「老爷,上床睡吗?」 林如海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盯着她的笑颜半晌,然后「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那就睡吧。」 贾滟:「……」 这迟到了一年多的同床共枕,就是这般的稀疏平常。 林如海的反应跟她想像中并不一样,贾滟多少有些失望。 林如海见她杵着不动,于是催促道:「还愣着做甚?你先上床,我习惯睡外头。」 行吧。 有些失望的贾滟默默地脱了外袍,上床,盖被子。 林如海见她上了床,于是吹了灯,也上了床。 同一个被窝排排睡,贾滟躺在床上,能感受到来自身边男人的热量,但是他好像没有任何冲动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似的。 第73页 真的是表现得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或许林如海真的是不行。 原本就有些失望的贾滟默默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心想林如海这么一身清贵风流的一个男人,居然是真的不行,未免有点可惜。 想着,不自觉地嘆了一口气。 林如海没睡着,听到她嘆气,于是问道:「嘆气做甚?」 贾滟有感而发,「只是觉得世事难料罢了。」 林如海不知道贾滟此刻心中的曲折,更不知自己在贾滟心里已经是个不行的男人,他想到了贾滟白天时与窦晴川出去闲逛回来后,窦晴川那双微红的眼睛。 窦晴川跟贾滟的感情素来不错,林如海举一反三,笑着问道:「你是为裴五和弟妹的事情有感而发吗?」 ——我是为你有感而发。 把她认为林如海不行的事情说出来,太伤人自尊,在坦诚和善意的谎言之间,贾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嗯。裴五爷要上京参加秋闱虽是好事,但晴川想到他要离家那么久,心里还是很难过。」 年轻人,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那都是浪漫啊。 贾滟也年轻,也渴望有那样的浪漫。 可是她已经当了林如海的填房太太,这辈子估计都不能有一场浪漫的风花雪月。 贾滟半是为窦晴川,半是为自己,喟嘆着说道:「裴五爷如今在扬州,在你手下领个闲职,多的是时间陪晴川。春闱后他若是进士及第,固然是好事。但从此大概就要忙于仕途,再也不会有像如今这样在陶然山庄和晴川相守的逍遥日子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些或许都会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往。 林如海听了,沉默片刻,随后笑道:「你又怎知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裴五不是见异思迁之人,即便忙于仕途,也不会疏远弟妹。说不定等到他们头髮皆白的时候,还会回来这个山庄逍遥度日。」 贾滟从林如海的话里听出了羡慕,她没忍住,问道:「老爷,你从前想过吗?」 「想过什么?」 想过跟心爱的人长厢厮守,等到两人头髮白了,牙齿也没了,还能在属于自己的田庄里,相互依偎着共看夕阳。 贾滟想起林如海喝多了的那个晚上,嘴里念叨着「魂魄不曾入梦来」时的模样,觉得他是想过的。 只是他比较惨,在正值壮年的时候,就失去了贾敏。 贾滟笑着说:「没什么。」 林如海也没追问,他意味复杂地笑了笑,跟贾滟说:「玉儿的业师也要离开了。」 玉儿的业师? 贾雨村? 贾滟张开了眼睛,本来面对着墙的身体翻了个身,改成背对墙,面对林如海。 屋内昏暗,她看不清林如海的神色。 除了裴行简之外,贾滟很少听林如海说他身边的清客和贾雨村这些人。 这个世界的男人大概都觉得他们的世界女人不懂,也不需要懂。 在他们眼里,女人好像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属品,无法成为他们的知己。 贾滟沉吟了片刻,才问林如海:「我听说他当初要当玉儿的业师,也费了一些心思,如今怎么要走?」 贾雨村此人,贾滟是知道的。 他的贵人原先是甄士隐,上京科举得了进士之后就当官。初始为官时,因为个性耿直又不知官场规则,被人弹劾了之后到扬州,几经周转成为了林府的西宾。 贾滟跟林如海成亲一年多,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对彼此生活习惯和两个玉儿的事情,陌生的是他们彼此的灵魂。 贾滟心想说是灵魂,感觉都有些矫情了。但她和林如海之间确实如此,看似很熟悉,其实很陌生。 因为彼此的内心并不接近也不理解,很多事情她虽然得了先机,却难以顺理成章地说些什么。 贾雨村这人也算是个枭雄式的人物,是好是坏,只看怎么用。 贾滟面对着林如海,心里想着贾雨村要走的事情,「听说贾先生从前也是知府老爷,如今他要进京,是老爷想要助他起復?」 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他与裴五同行,你怎会猜想是我要助他?」 「贾先生在扬州,认识的人当中,能与京中来往甚密的,除了老爷也没有别人。他当初为了当玉儿的业师,几经周折,本意想必不是甘于在老爷的府里当一名默默无闻的业师。」 贾滟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林如海既然能将女儿当成男孩一样教养,说明他并不拘泥于世俗之见,认为女子只能养在深闺。 「他虽然与裴五爷同行,但我觉得他并未得到老太傅的赏识。」 林如海听贾滟的话,不由得有些惊奇,「老太傅礼贤下士,也曾见过贾兄,贾兄有才学,但老太傅确实并未对他青眼有加。你是如何猜到的?」 「这有什么困难的呢?」 黑暗中,贾滟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得意,「贾先生初始为官,不懂官场之道,得罪了许多人。老太傅桃李满天下,京中和地方都有他的门生。贾先生的得罪的人里,肯定不乏老太傅的门生,说不准,当日弹劾他的人,就是老太傅亲手提拔的门生呢。」 有人就有江湖。 既有江湖,当然免不了结党营私。 第74页 裴老太傅看似高风亮节,其实也无法避免加入一些阵营。在政治斗争中,不站队的人不是被边缘化就是是外放,是不可能在权力中心安然无恙,还能享有这么高声望的。 贾滟甚至觉得,朝廷里支持新皇的派系领袖是老太傅,远在千里之外,依然运筹帷幄。 不然,怎么解释林如海隔三差五地就去裴府陪老太傅下棋清谈呢? 贾滟心想此时的贾雨村,在当官的事情上,虽有野心,却还是个铁憨憨。老太傅何其老辣,比贾雨村强的门生比比皆是,跟本不可能费心思去捞他。 林如海听贾滟的话,赞许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贾滟心想岂止是几分道理?分明是十分有道理。 但她不纠结到底几分道理,她想知道林如海为什么要捞贾雨村。 贾滟:「老爷为何要助贾先生?」 要帮贾雨村起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贾雨村去了京城,也有层层关系要打通,那些事情不仅要花银子,还要卖人情。 这时候的林黛玉已经不需要去投奔外祖母,贾雨村护送她进京的事情不大可能会发生,林如海其实没甚必要在贾雨村身上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林如海没说话。 贾滟说出她心里的疑惑,「万一当初弹劾贾先生的人,是老太傅的门生。此刻老爷却要助他,岂不是很容易与人交恶?」 这时,林如海终于笑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却跟贾滟的担忧没什么关系。 「你的心思倒是灵巧,若是男儿,应能委以重任,比你的那位进士表兄不知强多少倍。」 贾滟:「……」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进士表兄。 林如海上京述职见到进士表兄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然他怎么会在回来后不止一次提到进士表兄。 贾滟心里觉得狐疑,但也不想提什么进士表兄,抿了抿唇,带了些许嗔怪,「我在跟老爷说正事,你老扯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不相干的人? 林如海心里重复了一下贾滟的话,却还是在逗贾滟,「说你若是男儿,应能委以重任,不过是抬举。有许多事情,其实你并不懂。」 贾滟:「我不懂的事情,难道你不能教我吗?」 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贾滟觉得自己今晚有点不知进退,林如海好说话其实都是表面上的,她从来看不懂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林如海却是没想到贾滟会有这种想法,「教你?」 他的语气有些诧异,莞尔问道:「即便是你懂这些事情,也不能当官。」 「不能当官,但能为老爷分忧。」 贾滟真假参半地说道:「老爷有时倦了,也可以与我说说这些事情。外头的人再好,终究是外人。回到家中,与家人说道说道,我若是懂这些事情,老爷也不至于对牛弹琴。」 林如海笑道:「本来只是一人愁的事情,与你说了,除了再添一人发愁,别无益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回到原本贾滟的问题上来。 「我知你担心我助了贾兄之后,可能会得罪老太傅那边的人。人在官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猜得不错,当初弹劾贾兄的,确实是老太傅的得意门生。我助贾兄,是出于我与他的私交,他的经济学问挺好,若是有人点拨他些许为官之道,也不失为朝廷的栋樑之才。老太傅高瞻远瞩,心繫江山社稷,不会因为我助一个可用之人,而对我心生芥蒂。」 官场的事情,本来就是风水轮流转。 聪明人在春风得意之时,从不对失意之人落井下石。 裴老太傅早就混成千年的狐狸了,他不帮贾雨村有他的道理,但他不会因此认为贾雨村不该起復。 男人的话音低沉,在夜里听着有些催眠,贾滟掩了一个哈欠,声音有些含煳,「可是谁点拨他为官之道呢?老爷难道指望我的几位族兄吗?他们都是世袭爵位,又背靠祖荫,担的都是虚职。三族兄倒是实职,可我瞧他平日一板一眼的,宝玉那么小的孩子,见了他除了惧怕还是惧怕,可见他也不知什么叫因材施教。万一日后贾先生成了个大奸臣,可怎么好?」 贾滟想的是贾雨村这个人,一旦没了道德下限之后,为了仕途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后来贾府的许多事情,不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但是她不能跟林如海说这个人不能帮,因为如果贾府子弟的那些做派不改,即使没有这个贾雨村,还会有另一个贾雨村。 贾滟只是觉得林如海既然要捞人,就不能让他成为祸端。 可是人心易改,到底怎么样才能不让他成为祸端呢?更何况,林如海深谙为官之道,他在官场上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好官」。 他对官场的一些规则摸得很透,游走官场,游刃有余。 贾雨村先前的那些事,在林如海这种千年狐狸的眼里就不叫事。今日捞他一把,他日能为自己所用,岂不是更好? 只有她妇人之仁,拘泥于自己原有的记忆,认为此人不应该帮,却说不出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贾滟觉得这事情自己好像操心不来。 头疼。 林如海听着贾滟的话,忍俊不禁,「你的三族兄为人正派,怎么在你看来就是一板一眼不懂变通了?」 第75页 两人的关注点并不一样,完全是鸡同鸭讲。 贾滟也意识到这一点。 春天的夜晚寒意渐重,被窝里暖烘烘的,贾滟有些抵挡不住困意,人一困,神智就不太能作主。 她微蜷着身体,跟林如海咕哝道:「你知道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府的大哥哥天天在道观里修仙炼丹,西府的二哥哥整日想着娶小老婆,三哥哥是为人正派,可他又不是族长,不管族里庶务,因此心中虽然觉得族中子弟疏于管教,风气不好,也管不着。若是贾先生日后背靠荣国府,为了讨好他们,少不得要替族里那些混帐爷们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三哥哥哪管得了那么多?」 林如海顿觉讶然,他倒不是因为她说贾雨村日后要为贾府的子弟干些什么勾当而惊讶,而是因为贾滟在言辞中对宁、荣两府当家作主之人透露出来的不屑。 林如海按捺下心底的讶然,不动声色地笑问:「按你这么说,该要如何是好?」 她要知道如何是好,那就好了。 在大厦之将倾,力挽狂澜这样的事情,贾滟只在电影小说里看过。 贾滟闭着眼睛嘆息了一声,彻底迷煳过去。 林如海等了又等,没等来贾滟的回答,却等到耳边传来她绵长的唿吸。 林如海:「……」 刚下她的那些话,估计都是半梦半醒间说的,难怪与平日沉着周到的模样相差甚远,原来是脑子不作主,才不经意露了馅。 第33章 033 翌日,贾滟在乡间的鸟语中醒来。 刚醒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模煳,不知身在何处。等到意识回笼时,勐地张开眼睛。 如果她没记错,昨晚她是跟林如海一起睡的。 贾滟看着外侧空空如也的位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回想昨晚的事情。 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她就是跟林如海两人排排睡在床上,聊了一会儿天,具体聊什么,她有点想不起来,但能把她聊到睡着都不知道的,估计只是聊了一个十分稀疏平常的天……吧? 贾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脑子有点懵。 一个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棣棠打了帘子,夏堇端着脸盆进来。 夏堇进来将脸盘放在一旁,笑着说:「太太醒了,老爷早就起了,如今正带着哥儿和姑娘去了旁边的桃花林去散步,说是要收集一些桃花露水。」 贾滟有些意外,「哥儿和姑娘都跟着老爷出去了?」 林如海起来的时候动作很轻,她是清楚的。林黛玉从小被教导得很好,该安静的时候从来不吵闹,但是林绛玉不见得,三岁多还没满四周岁的小男孩,安静乖巧是偶尔,淘气闹腾是常事。 平时在府里,闲云阁跟明雪堂有点距离,可是如今在桃花源这个四合院,绛哥儿就住在东厢房,居然没来找她? 夏堇上前将床上的幔子捲起来,脸上神情愉快,声音也轻快,「嗯。老爷说太太昨天也累了,今日难得好睡,让我们都别吵着您。绛哥儿才醒,他便和姑娘去东厢房了,等崔大姐帮绛哥儿洗漱完,便一同去了桃花林。」 贾滟「哦」了一声,看向夏堇,「你今天看上去很高兴。」 夏堇的苹果脸笑出酒窝,「我为太太高兴。」 贾滟无语。 她知道夏堇是为什么而高兴,其实也很想跟夏堇说,妹子你还是别高兴了,你家老爷不行啊。昨晚跟她睡了一晚上,连小手都没碰一下。 但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贾滟瞥了夏堇一眼,木然着神色,「别太高兴了,我担心乐极生悲。」 「太太说是乐极生悲,我却说是苦尽甘来。太太自从嫁给老爷,事事尽心周到,老爷再是铁石心肠,心里都会惦记着太太的好。更何况——」 夏堇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笑着跟贾滟说:「老爷是心善厚德之人,对太太又体贴入微,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林如海和贾滟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夏堇进来内间一看便知,床褥虽然有睡过的痕迹,但都很整齐。 尽管内心有些失望,但夏堇还是很为两位主子高兴。 毕竟,已经同床共枕了! 贾滟看着夏堇难掩兴奋的模样,感觉有些好笑,但她没多说什么,伸了个懒腰,就起床洗漱。 林如海一大早带两个玉儿出去,还没用早膳。 贾滟换了一身杏色的衣裙,让夏堇问院子里周大嫂子要了一个竹篾编织的小篮子,也去了桃花林。 桃花林就在四合院旁边,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林中有小溪环绕,落英缤纷。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 人一旦亲近自然,会不由自主变得放松,仿佛平时束缚着自己的条条框框,都不再存在,人跟人之间也变得平等。 贾滟带着夏堇穿梭在花丛中,也不急着去找林如海和两个玉儿。 夏堇手里拎着竹篮子,跟在贾滟身后,倒是收集了一些野菜和剪了几枝桃花和淡粉色的茶花。 少女跟在贾滟身后,一会儿去追追蝴蝶,一会儿又被枝头上蹦蹦跳跳的鸟儿吸引,没一会儿忙得脸上红扑扑的。 贾滟手里拿着一枝桃花,忍不住取笑道:「看你这般,哪里还像是我屋里的大丫鬟?让锦葵她们见了,日后都不听你的。」 第76页 夏堇:「也就私下跟着太太出来,我才敢这样。要是锦葵她们在,我管她们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看这些花草蝴蝶和鸟儿?」 贾滟有时觉得每个人都很不容易,夏堇跟她到扬州时,才十四,今年十五。 才十五岁,平时要管着屋里的小丫鬟们,有时还要替她分担一些庶务,表现得很稳重,可是骨子里还是活泼爱玩的年龄。 贾滟平时并不是很想拘着她们,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己培养的丫鬟也就罢了,可是那些已经混成老油条的管事媳妇和婆子们规矩一旦松了,就很难管。 前方一对蝴蝶在花丛中翩跹飞过,夏堇又被吸引了注意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可惜她再轻巧,也轻巧不过有翅膀的蝶儿,扑了个空。 夏堇神色懊恼地跺脚,「可恶。」 贾滟忍不住笑,忽然问夏堇,「夏堇,你觉得快活吗?」 夏堇怔住,有些奇怪地看了贾滟一眼,语气轻快地说道:「快活呀。难道太太觉得不快活吗?」 贾滟:「没有不快活。」 夏堇眨了眨眼,又瞅向贾滟,然后笑着说:「太太,我从小就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比很多人幸运。我父亲擅长算帐,被赖爷爷看重,母亲针线做得好,老太太喜欢我母亲做的针线。母亲后来岁数大了,老太太便让我在她的房里呆着,并没有受什么苦。」 夏堇很少说这些事情,一旦说起来,倒也不藏着掖着,「我虽是奴才,可是一直以来并不觉得自己苦。如今老太太房里的鸳鸯也是家生子,比我小两岁,但父母都在金陵大宅看房子,兄长倒是在京都府里,可也是指望不上的。还有被宝玉改了名的花袭人和晴雯那两个小丫头,花袭人是被家人卖的,晴雯更可怜一些,她先是被家人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赖嬷嬷总带她去见老太太,老太太看她年龄虽小,可长得伶俐针线又好,十分喜欢。赖嬷嬷见晴雯讨老太太喜欢,便将晴雯送给了老太太。」 关于鸳鸯,原身妹子对她的记忆还挺多,也是十二、三岁的少女,聪明伶俐,是老太太亲自调教的丫鬟。 史太君屋里有八个一等丫鬟,夏堇和锦葵是其中两个,后来拨给了贾滟。鸳鸯就是那几个一等丫鬟中比较得史太君看重的,虽然年龄小,但模样长得俏,一看就是伶俐的。 至于花袭人和晴雯……贾滟回想了一下脑海里关于这两个丫鬟记忆,原本妹子的脑海里没这两个小女孩的记忆。 她自己本人倒是对花袭人和晴雯有记忆,但那都是原着里在林黛玉入京后的一些描述,不能作数。 贾滟有些尴尬,笑道:「老太太屋里那么多人,我都不记得花袭人和晴雯是什么样的了。」 「太太出阁前虽在府里住了小半年,晨昏也到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多数时候都忙着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话,不记得她们很正常。」 夏堇将放在地上的小竹篮拎起来,走到贾滟身旁,一边为她分花拂柳,一边跟贾滟说:「太太到府里的时候,史姑娘已经不在老太太屋里住了。史姑娘原先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那袭人是服侍她陪她玩的,后来史姑娘的父母去世,被史家人接走后,老太太便让袭人照顾宝玉了。晴雯也在老太太屋里,她长得出挑,学的都是精细活儿。」 夏堇这么一说,贾滟的脑海里倒是想起一个长相秀丽的小丫鬟,比宝玉大两三岁的模样,平时话不多,很本分老实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袭人是那个总跟在宝玉身后的小丫鬟吧?大眼睛,柳烟眉,话不多,看上去很安静的。」 夏堇笑道:「就是她。那时听老太太的意思,等宝玉搬出她屋子,就让袭人跟宝玉去他屋里服侍,但是钱还在老太太的屋里出。除了袭人,晴雯也是要过去的。」 贾滟只是听着,没说话。 「方才太太问我快不快活,我觉得我还是很快活的。鸳鸯、袭人和晴雯这几个小丫头,已经是除了主子之外,府里很让人羡慕的人。她们虽然不说,但心里总是苦的。我与她们虽然同样是奴才,但父母也算为我考虑,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没被人欺负,更别提如今跟了太太。」 夏堇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跟贾滟说:「太太对我们的好,我都知道。做奴才的,父母健在,没有想着依靠我来得到什么富贵,主子又给我这样的体面,难道还不快活吗?」 贾滟默然半晌,随即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倒是知足常乐。」 夏堇:「贪心不足蛇吞象。太太,我父亲是算帐的,府里的流水都经他手,他时常教导我与哥哥,做人要知足。」 夏堇的父亲叫夏冰川。 荣国府的大管家是赖大,夏冰川是大管家手下管帐的人,相当于是银库的一把手。 贾滟从来没有在《红楼梦》的原着里读到过夏冰川这个名字。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芸芸众生,呈现在纸面上的不过是少数几个作者喜欢的人物。这个世界有千千万万的人,没读到过,不代表不存在。 从夏堇的性格和心态,可以看得出夏冰川的为人应该不错。 在大族人家里当管事,都很不容易。 荣国府有几个管家,赖大是大管家,赖大和赖嬷嬷一出现,除了老太太之外,家里的公子姑娘,都得给他们几分薄面,那是从荣国公时开始,就在荣国府里的管事。虽然是奴才,但也是个小财主,比起一般人家不知要强多少倍。 第77页 原身妹子对赖大和赖嬷嬷的印象没有多少,贾滟回想脑海里的记忆,只是觉得这个赖大很有能耐,好坏难说,但贾政很依赖他。 原身妹子的记忆最多的是,周瑞家的和林之孝的。 周瑞的媳妇是王夫人的陪房丫鬟,王夫人他们管周瑞的媳妇叫周瑞家的,他们家的女儿嫁给了古董商冷子兴。 从前贾滟的母亲想从贾府揽点针线活干,都得给周瑞家的送点好处。 贾滟对周瑞家的这个管家媳妇没太多好感,一则是因为她看过原着,二则是母亲也受过这个周瑞家的白眼。 即使是出阁前的贾滟,已经是史太君认的干女儿,拜过祖宗,是贾政名义上的妹妹了,在荣国府小住期间,周瑞家的对她也说不上客气。 贾滟对林之孝夫妇的感觉倒是不错。 林之孝是荣国府的二管家,权利不如赖大,但也很被贾政看重。林之孝和他的妻子对待下人也都还善良厚道。 想到荣国府里的这些人,贾滟就有些唏嘘。 她拿着手里的那枝桃花往桃林深处走,跟夏堇说道:「你的父亲倒是豁达。我在荣国府住的时候,只听人说起赖大管家如何,林之孝管家如何,却很少听说夏冰川管家如何,你的父亲过于低调了。」 「我父亲仅仅是管银库进钱出钱的,如何能跟赖大管家和林之孝管家他们相比?」 走到前方,有一棵枯木横在路中间,让人无法通行。枯木逢春,有些还没完全坏掉的枝桠长出浅绿色的嫩颜,完全枯萎的部分长出白色的蘑菇。 贾滟站在枯木下,看着这棵枯树。 夏堇陪在她身后,大概是离开了扬州城里,又在这无拘无束的桃花林中,少女今天的谈性很浓,她跟贾滟说:「太太在荣国府里待的时日不多,许多事情还不知晓。我的父亲常说,国公爷在世时,荣、宁两府比如今风光百倍。国公爷去世后,亏得老太太持家有道。只是国公爷去世后,大老爷袭了爵位,老太太与二老爷一起住,已经不管家事了。」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贾滟没接话,因为她觉得夏堇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夏堇放低了声音,像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 贾滟觉得她很好玩,笑着说:「你离开了京城,这是扬州郊外的乡下地方,没什么人知道荣国府。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林子里。」 夏堇吐了吐舌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我父亲知道我背后说旧时主子家如何,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身为奴才,谈论主人是非是大忌。 但夏堇自从跟了贾滟之后,不管是性情还是眼界,都开阔了不少,她也知道贾滟不是不明白是非的人,因此才会这么跟贾滟高谈阔论。 夏堇跟贾滟说:「老太太从前在房里说过,二太太善良温厚,但是话不多。自从珠大爷去世后,便一心礼佛,懒管府里的庶务。我曾听父亲私下与母亲念叨,荣国府官中的帐很多算不清,从指缝间熘走的怕是也能堆成金山银山,太太在管家方面,怕是不及老太太当年的十分之一。」 贾滟对夏堇的话不置可否。 史太君是何等的人物,她的父亲是尚书令,钟鸣鼎食之家,书香门第之族,既富且贵,教导出来的女儿跟金陵王家不是一个级别的。 王夫人并不是家中的长女,她是二小姐,在闺中的时候旁人对她评价便是善良温和,并无其他出彩之处。虽是官宦人家出身,总是少了些底蕴,为人处事不如史太君是很正常。 除了一个在太虚幻境的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的王熙凤,那么出类拔萃的一个女儿,都说她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在史太君跟前,都逊色了三分,就更说王夫人了。 夏堇的话说得有些隐晦,「我父亲说老太太喜欢聪明伶俐的,但对太太也已经很好。」 微顿,夏堇又说:「老太太其实对谁都挺好。」 贾滟伸手捏了捏夏堇的苹果脸,笑着说:「老太太要是知道你还这么惦记着她,念叨着她的好,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太太又取笑我,我不过是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小丫鬟,哪能得老太太多分出一点心思。若说是太太念着她,她心里高兴还差不多。」 贾滟失笑。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夏堇在桃林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半个小时,东方的云彩被朝阳染红一大片,太阳升起,桃花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夏堇的心思不再放在荣国府的那些事情上,太阳洒落在林间,她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看向贾滟,「太太,你看,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在少女的苹果脸上,年轻又充满朝气。 贾滟杏眼微弯,笑着说:「不知道老爷和两个玉儿收穫怎么样了。」 正说着,便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夏堇:「我听到了绛哥儿和云起的声音。」 贾滟辨认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跟夏堇说:「我们去迎他们。」 主僕二人转向声音来处的方向,没走多远,就看到林绛玉和云起两个小男孩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在他们身后,是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林如海,和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林黛玉。 父女二人走在林间小道上,两人气质绝尘,仿若仙人。在父女二人身后,除了雪雁棣棠,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其中两个人的怀里各抱着一个小瓮。 第78页 林绛玉眼尖,见了贾滟,便笑着奔向她,「太太!」 贾滟看着他笑得天真烂漫,不由得心头微软,停下脚步。 林绛玉本来想扑向贾滟,可是在离她还有几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要行礼,连忙停下脚步,像模像样地向贾滟行礼,然后小手主动牵着贾滟的手,撒娇似的说:「太太,我早上跟着父亲和姐姐收集了一些桃花露水,有两小瓮,一瓮给父亲酿酒,一瓮给您煮茶,好不好?」 这时,林如海和林黛玉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贾滟身上,她身后是灼灼桃花,一身杏色衣裙在她身上不显寡淡,反而增添了几分雅丽之意。 贾滟迎着林如海的目光,笑着说:「我应该与老爷陪两个玉儿一起的,是我来迟了。」 林黛玉抬头瞅着贾滟,抿着唇笑道:「父亲说太太昨天有些累了,让我们别吵着您。」 贾滟低头,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含情目闪着狡黠的笑意,明知故问:「太太如今感觉可好些?」 贾滟好气又好笑,转身在夏堇的小竹篮里挑了一朵淡粉色的茶花插在林黛玉的丫髻上,「我本来就没什么事,是你们的父亲小题大作了。」 淡粉色的茶花插在林黛玉的发间。 名花倾国,美人倾城。 才七岁就已经出落得这么标緻,等她长大,不知会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贾滟笑着夸奖道:「真美。」 林黛玉瞅着她,也在夏堇的小竹篮里挑了一朵桃花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 林黛玉:「太太今天的髮髻梳得好看,就是有点素,若是能多一朵桃花,就是十全十美了。」 林如海哑然失笑,接过林黛玉给他的那朵桃花。 贾滟却说:「怎么让你父亲给我戴呢?既然是玉儿觉得我的髮髻太素,理应是你给我戴。」 林黛玉眨了眨眼,面不改色:「我个子还太矮,够不着。」 贾滟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手指拈着那朵桃花,清俊的脸庞浮现笑意,他看向贾滟,温声说道:「我给你戴上?」 林黛玉牵着林绛玉往回走,原本跟在林如海和林黛玉身后的丫头们也低着头越过两人,跟着两个小主子往回走了。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桃花林,忽然安静得不可思议,连清风拂过,仿佛都有了声音似的。 贾滟抬眼看向林如海,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怎么样。 林如海已经靠近她,「别动。」 贾滟垂着睫毛,静止不动。映入眼帘的,是林如海的衣襟,天青色的常服,衣襟是白色的,布料上绣着竹子的暗纹,低调清贵。 林如海小心地将桃花插在她乌浓的发间,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只见她螓首蛾眉,清艷温婉,眼底神色不由微动。 男人的声音忽然变低,「好了。」 贾滟抬头,伸手碰了碰那朵桃花,有些不自在,「感觉有点奇怪。」 「不奇怪。」 林如海双手负在身后,男人站在桃林中,身后一片粉黛,更显得芝兰玉树,风流俊逸。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含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衬你刚好。」 第34章 034 阳光洒在桃树上,风吹过,被露水打湿的绿叶微微晃动,闪着银光。 贾滟立在桃林的小道上,有些迷惑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她有些茫然的模样,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么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贾滟回神,摇头,「没有,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林如海走到她身旁,跟她并肩往回走。 「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的。」 林如海闻言,低声笑道:「我想也是,看来裴五的桃花酿功不可没。」 贾滟想起昨晚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就有些失态,后来虽然已经醒得差不多,其实感觉还是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听着林如海低低低的笑声,心底又有些发窘。 有人第一次跟异性同床共枕,会睡得雷打都不醒吗? 是她睡得太熟,还是林如海睡得很浅,动作又很轻,竟然一点也没打扰到她。 她是不是也应该关心一下枕边人昨晚的睡眠质量? 贾滟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平时睡得不像昨晚那么沉,许是多喝了两杯的缘故,以后再也不贪杯。老爷呢?老爷昨晚睡得可好?」 走到前方,有台阶。 林如海先走两步下去,然后向贾滟伸出手。 贾滟看着林如海要扶她下台阶的手,微微一怔,放在身侧的左手微动了下,然后递过去,放在林如海的掌心。 男人的手掌比她的更宽,掌心温暖,因为长期握笔的缘故,拇指和食指都有薄茧。 林如海看着掌心的手,肤色白皙,指如削葱根。 五指收拢,便将她的手握住。 他握着贾滟的手,语气关切,「手怎么这么凉?」 贾滟另一只手拎着裙摆下了台阶,「凉吗?我都没什么感觉。」 「你今日穿得有些过于单薄了。」 林如海松开握着她的手,语气自然地说道:「出门时应该戴上披风的。」 贾滟将手收了回去,从善如流,「嗯,下次一定记得。」 第79页 林如海捻了捻指腹,继续和贾滟慢悠悠地走回去。 身边没有两个玉儿,也没有跟着一大串的僕妇,他很享受这样难得的清静。 两人一时无声,只听得林间小溪叮咚,鸟儿叽叽喳喳。 走了一小段距离,林如海忽然说:「方才你问我昨晚睡得如何?」 贾滟:「……嗯。」 林如海:「坦白说,睡得不太好。」 贾滟默了默,然后十分自觉地说道:「床是有点太小了,今夜我不在正房睡了。」 林如海停下脚步,黑眸看向贾滟,笑问:「你不睡正房,往哪儿睡?」 贾滟心想可以去西厢房跟林黛玉一起睡。 林如海看穿她的心思,说道:「玉儿可不是绛儿,她从小就心思重,又十分机灵。你不睡正房,她或许会猜疑你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贾滟觉得林黛玉就是觉得她和林如海发生什么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哪有大人永远没有矛盾呢? 就是从前贾敏在世的时候,林如海和她那么相爱,也是避免不了有矛盾的时候。 她不信林黛玉没见过父母之间闹别扭的模样。 那么早慧又聪明的人儿呢,肯定能感觉到的。 贾滟:「玉儿猜疑也没什么,相处久了,又怎么会事事都顺着谁的意思呢?只要她知道家里人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总是还会待在一起的,就不会觉得不安。」 贾滟觉得这一年多以来,她在两个玉儿身上花费的心血,已经能让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 敏感的人很容易纠结,她刚到林府的时候,林黛玉不满六岁,聪明,心防很重。 大多数人的敏感不安,都是来源于环境的不确定。 林黛玉也不例外。 可自从去年端午之后,林黛玉在她面前早就不设心防,不再动辄敏感不安的林黛玉气质都变了很多,少了多愁善感,十分灵动。 贾滟跟林如海说:「老爷不必多虑,两个玉儿心里清楚,不管我与你发生什么事情,我对他们的关心和在意,总是一如既往的。」 林如海转身,一只手扶着贾滟的手臂,让她往前走,感嘆着说道:「你对他们很了解。」 大概是说到两个玉儿的事情,贾滟的心思都放在了别处,没有意识到林如海的举动既自然又亲密。 贾滟沿着小迳往前走,轻柔的声音含着笑意,「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我日日都与他们相伴,对他们的了解,怕是要比老爷对他们的了解要多些。」 说起来,贾滟觉得有些无奈。 旧时女人的世界,只得二门之后的一亩三分地。贵夫人看似尊贵,其实并不比这陶然山庄里佃户家的女主人更自由。 她从前也幻想过天空海阔,自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谁知一朝穿越,生活里就只有两个玉儿和林如海。 有人的快乐是自己能出去与不同的人交往,游山玩水;也有人的快乐是只要能与家人待在一处,平淡也是幸福。 贾滟觉得自己应该是后者居多。 她年幼时,每逢暑假寒假,外祖父母都会带她回乡下小住。外祖父母乡下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型农场,只要外祖父母在身边,贾滟能一个假期都不踏出农场的大门。 人有时还是要调整自己的心态,若感觉身在牢笼,便度日如年。若随遇而安,便心灵自由。 贾滟将陪伴两个玉儿视为自己穿越的使命之一,否则,怎么千不穿万不穿,就偏穿越成林如海的续弦太太,成为两个玉儿的继母呢? 一切冥冥之中已有註定。 听贾滟说起两个玉儿,林如海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因为他从没想过贾滟居然能与两个孩子相处得这么亲密自然。 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有她独到的一面,令他刮目相看。 年轻,自信,美丽。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自然而然地就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仿若一幅画。 不管她在什么地方,总是给人一种刚刚好,从不突兀的感觉。 林如海有时心里会生出一种错觉,贾滟的存在如梦幻泡影,不一留神,就会消失不见。 两人各怀心思,在桃枝掩映的小路上相携而行。 风中传来一阵铃铛声,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唱歌。 乡下地方,庄稼人干农活的时候,都喜欢唱歌,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贾滟听到歌声,忍不住面露微笑,只是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歌声越来越近,她听到一个苍凉的声音在唱——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贾滟顿时面露诧异的神色,这是《好了歌》的歌词。 桃枝掩映间,一个穿着破烂的癞头和尚迎面而来。 林如海见了他,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 癞头和尚见了林如海,笑道:「我方才路过此间,便知有故人在林中。既然有缘,何妨一见。林施主,令嫒可好?」 林如海见了癞头和尚,双手併拢,笑着向他作了一揖。 「见过大师,三年前到府中一见,要将小女带走。林海是俗世之人,难捨亲情,未能按大师的吩咐去做,因此这几年小女身体仍是不大好。」 贾滟听林如海一说,顿时明白这个癞头和尚是在红楼梦里修行的天外之人。 第80页 贾滟向癞头和尚行了个福礼,「见过大师。」 癞头和尚见了贾滟,目露惊讶,随即笑道:「女施主本不是此间之人,何故到了此地?」 贾滟:??? 这话说的…… 贾滟觉得很懵,癞头和尚既然和破足道人一样是能洞察天机的人,能看出来她不是原身妹子没什么好出奇的,但她一介凡人,要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早就成仙了,还需要这么蝇营狗苟、瞻前顾后的活着吗? 贾滟不由得笑了,反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癞头和尚打量着她,片刻之后哈哈大笑,说道:「女施主天生与草木有缘,双木生林,难怪你会出现在此间。只是贫僧有话要告诫女施主,如今正是天上一干风流冤家在人间歷劫,要了结一段风流公案。女施主天外之人,误遇这等风流冤家,定有变数。凡是变数,皆有祸患。女施主如今随了我去,倒还可以逃过一劫。」 林如海一听癞头和尚的话,倒也不恼,笑骂道:「大师是得道高僧,林某人在尘世浮沉,饱受生离死别之苦,大师不思量着渡我,却三番四次想将我妻女带走,遁入空门,枉称慈悲为怀。」 癞头和尚拨弄着佛珠念了声慈悲,徐声说道:「林施主是入世之人,佛不渡你你自渡。出世之人误落凡尘,千般万般看不穿,若随了我去,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此生一了便重回天上,岂不快活?」 林如海双手负在身后,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讽刺的笑意,「好个佛不渡我我自渡,我佛慈悲,大师不去普度众生,却偏来与我过不去。」 贾滟听着林如海和癞头和尚一来一回,便知林如海不信神佛,她微微一笑,伸手过去捏了捏林如海负在背后的手掌。 林如海:「……」 林如海顿时哑火了。 贾滟见他不说话,便笑着问癞头和尚,「大师,您说既生变数,必有祸患。若是大难不死,引起此后种种变数,与你所言的一众风流冤家了断公案有何影响?」 癞头和尚:「无甚影响,此生公案此生了。」 贾滟有些意外,调侃笑道:「如此说来,大师也是天上之人。你们这些前世当神仙的,下来了断公案都是这般随心所欲的吗?」 她还以为在太虚幻境里十二金钗正册、副册里的女性,不管过程如何,结局总是註定的。 「天道四十九,犹有一线生机。荣华富贵也好,穷困潦倒也罢,最终不过泉下泥销骨,殊途同归。」 癞头和尚说完,飘然而去。 世人谈神仙,都说神仙万般好。 谁知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譬如像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的这些人,当神仙当久了,便觉寂寞,彼此之间又有什么情感郁结五内,非得要到人间来了却所谓的风流公案。 说到底,还是觉得人间有情,想到人间来玩。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倒是天上人间都如出一辙,冷眼旁观。 贾滟看着癞头和尚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恍惚。 林如海见了癞头和尚,嘴上不说,心里只觉得晦气。 他眉头微蹙,跟贾滟说道:「三年前与这和尚一起到府里的,还有一个跛足道人。两人说话,三句不离出家修行。」 三年前,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一起到林府。 和尚说林黛玉的病是天生的,如果不出家,只能待在家里,终身不得见外人,不流泪才不会是薄命之人。 道士说林如海虽命中有子,但註定不会有后。林绛玉在林府,能陪伴父母三年,已是他此生功德圆满。若想林绛玉能多活些时日,在三岁之前,不得离开林府半步。 贾敏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贾敏在世时,林黛玉很少见外人,林绛玉更是从未离开过家里。 但林如海对这两位出世之人的话,没多往心里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 林如海站在贾滟身旁,声音徐缓冷静,「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往来。人的一生应当如何,一是出身,二是人为,两者缺一不可。唯一能由天註定的,除了生死,再无其他。过程如何,却非是这些所谓的出世之人能左右。」 若果是为了能长命百岁,抛却人间的一切,长伴青灯,何苦来人间走一遭? 贾滟听了林如海的话,深以为然。 「即使这位大师说的是真话,我也不会跟他去出家的。」 贾滟侧首,笑着看向林如海,「出世之人,喜欢说什么四大皆空,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但我是入世之人,让我天天长伴青灯敲木鱼念经,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人活一辈子,最后都是一场空。 那么活着的时候多享受些又何妨? 出世修行的人固然心智坚定,但入世享受人间烟火的人也没什么过错。 贾滟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人间烟火的人。 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修行,她表示理解,但不会去做。 她扯了扯林如海的衣袖,抬眼看去,两人已经要走出桃花林,桃花源的石碑就在前方不远处。 四合院的周大嫂子正在带着她的几个孩子在门口空地处摆弄刚砍回来的竹子,旁边还摆放着一小堆新鲜的春笋。 林绛玉和云起两个小男孩坐在旁边的一张板凳上,两人托着腮看着周大嫂子和几个孩子忙活。 第81页 贾滟的目光落在前方,跟林如海说:「比起跟出家人的修行,我还是喜欢这些人间烟火。人出生只有门第之别,其实并无贵贱之分。贵族子弟自小通读四书五经,才华横溢很优秀,但是这些农家孩子自小会煮饭生火,编织各种各样的东西,难道不优秀吗?」 人生的修行并不是远离人间烟火,七情六慾,而是在人间烟火中认识到众生平等,有所为有所不为。 林如海看向贾滟,忽然笑道,「我忽然发现自己过去做错了一件事情。」 贾滟正想问林如海做错了什么事情,坐在四合院大门处的林绛玉已经发现了他们。 林绛玉到了乡下地方,就宛若脱缰野马,他干脆站在板凳上,向贾滟和林如海吆喝—— 「父亲,太太!快来快来,周大娘和姐姐们要噼竹篾给我们编蚱蜢!」 林如海见林绛玉那活像是猴子似的模样,无奈道:「这小东西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回去后,你还是得管着他些。」 贾滟不以为然,「他如今这样不好么?我瞧他还是很可爱懂事的。」 林如海:「慈母多败儿。」 贾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哼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还以为老爷与旁人不同,谁知竟也是个孩子不成功,便归咎于母亲之过的父亲。」 明眸善睐。 林如海只觉得贾滟那一眼横过来,不像责怪,倒像是带了几分娇意的嗔怪。 他心头微动,笑道:「你以后还是别瞪人了。」 贾滟已经离开他身旁,走向林绛玉。 林绛玉见贾滟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始碎碎念。 哌唧哌唧,一直说个不停。 林如海被儿子吵得有点脑壳疼,进去看林黛玉在忙什么。 林黛玉正在庭院里摆弄几个花瓶和小缸子,棣棠和雪雁在旁边安静伺候着。 林如海走过去,只见几个花瓶和缸子旁边有一个小竹篮,是方才夏堇拎去桃花林的篮子,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 林黛玉正在摆弄其中一个缸子,见林如海过来,站起来笑着喊了一声父亲。 林如海见到女儿的笑容,不由自主温柔了眉眼,走过去问道:「玉儿在忙什么呢?」 林黛玉指向其中一个小缸子,笑着说:「昨天裴哥哥给了我一块鹅卵石,春兰说这些鹅卵石要养在水里才好看,我便问周大娘要了一个缸子来布置一下。」 底部是小指大小的白色碎石,那些碎石平时在河床上沖刷过,表面光滑,碎石上有一块半个掌心大的鹅卵石,色泽温润。 小小的缸里,水清见底,还有几根水藻在其中,两条小锦鲤在水里悠然地摆着尾巴。 布置得倒是有模有样。 松月拿了一张小马扎给林如海,林如海接过小马扎,撩起衣摆坐在林黛玉身旁,十分接地气。 林如海笑着问女儿:「春兰是谁?」 林黛玉神色开怀,声若黄莺,「是周大娘家的二丫头,跟我一般大,碎石头和锦鲤都是她去河里给我找来的。」 林如海听着女儿的声音,觉得她好似长大了一些。 已经七岁,该要和弟弟分开住了。 林如海想起不久前贾滟嘀咕着闲云阁怎么安排,贾滟想让两个玉儿先住到明雪堂的两个厢房,一东一西,姐弟俩各占一间。 闲云阁不管是给哪个玉儿住,都是要重新收拾收拾的。 林如海伸手摸了摸女儿的秀髮,笑着问:「玉儿这个月已经满七岁了。」 林黛玉听了,抿了抿唇,问父亲:「我满了七岁,就不能请先生来教我读书了吗?」 「倒不是。」 林如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很好耐心地跟女儿说道:「贾先生是进士,曾经是府尹,让他来当玉儿的老师,学问是足够的。但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人生,当一个西宾并不是贾先生所求,所以我就让他去了。」 林黛玉对贾雨村即将要离去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有的人是天生的诗人,林黛玉便是如此。 她的学问当然不比经歷过科举考试的父亲和贾雨村,但诗才是天生的,一点就通。 如今她写的诗已经让贾雨村赞嘆不已。 读书的事情,有了基础自然就可以自学,更何况府里还有一个胸怀眼界并不输于旁人的贾滟。 因此林黛玉听了父亲的话,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理应如此。」 林如海莞尔。 林黛玉布置好放着鹅卵石的小缸,转向小竹篮的方向,取了一枝桃花出来插在一个白瓷的花瓶里。 桃花一枝独秀。 林黛玉吩咐旁边的棣棠,「给桃花洒点水珠,放在太太和老爷的屋里。」 棣棠上来将花瓶和桃花取走。 林黛玉这才跟父亲说:「四书五经先生都教过我了,平日我可以和太太一起读书。若是以后有不懂的学问,可以请教父亲或是弟弟的业师。」 「弟弟的业师?」林如海有些好笑地重复女儿的话,与她说道:「弟弟的业师还没影儿呢。他与你不同,随他再这么猴着玩些时日。」 「有什么不同呢?旁人只说我从小聪慧,可弟弟也不笨。他已经跟我一起背了百家姓和千家诗,能识得不少字了。」 林黛玉手里拿着一枝野花比划着名。 第82页 林如海给她递了剪刀。 林黛玉接过剪刀将花枝剪短,然后跟父亲说:「太太常去闲云阁教弟弟认字,遇上逢年过节,或是有客人来的时候,太太有点太累了。」 林如海却没接女儿的话茬,笑着说:「你的外祖母十分想念你和弟弟,你们想去外祖母家玩吗?」 第35章 035 林黛玉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件事情。 她从未见过在京都的外祖母,母亲在世时,她常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中的事情。母亲去世后,因京都的舅舅常与父亲通信,逢年过节父亲又经常派了船送东西到京都,因为她虽然没见过外祖母,也没去过荣国府,但说起那些事情,却并不陌生。 林黛玉问父亲:「只有我与弟弟一起去外祖母家吗?」 「当然不是,太太会带你们一起去。」 林黛玉瞅了一眼父亲,「太太还不知道父亲的盘算。」 拖长了的声音,模样古灵精怪的。 林如海倒也没否认,「太太还不知道,我先问你想不想去。」 在这件事情上,女儿的想法很重要。 林黛玉又问父亲:「太太带我与弟弟去了外祖母家,在不久之后,父亲是不是也会去京都?」 林黛玉很机灵,她想到母亲刚去世时,外祖母也曾说过要接她和弟弟到家去住,跟舅舅家的姐姐妹妹们有个伴。 那时母亲才刚去世,父亲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都没同意将她和弟弟送到外祖母家去住。 更何况如今贾滟已经成为林家新的主母,原本病弱的弟弟身体见好,一切都井然有序,如果不是父亲将要去京都,是不可能提出让太太带着她和弟弟去外祖母家住的事情的。 林如海笑而不语。 林黛玉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说道:「我听太太的,太太想去,我就跟太太一起去。」 女儿跟贾滟的感情很亲密,毫无隔阂的感觉。 林如海心里感到欣慰,没有再跟林黛玉说这件事情。 他站了起来,跟林黛玉说:「赶紧去洗手,太太要带弟弟进来一起摆早饭了,吃过早饭,我和裴叔叔带你们出去玩。」 林如海和裴行简带着贾滟等人去了河边钓鱼,陶然山庄依山傍水,田庄四面环山,是个好地方。 林如海和裴行简一改平日的做派,在乡下地方并不讲究排场,两人各带了一张小马扎在河边,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就坐着钓鱼。 一边钓鱼一边闲聊。 松月在旁边为两个爷儿打下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 竹青和云起陪着林绛玉和裴辙在河里摸鱼,阳光洒落河面,波光粼粼。 河里还有白色的小银鱼,长不大,捞起来不用杀,味道鲜美,直接就可以做菜吃。 贾滟和窦晴川既不钓鱼也不能下河摸鱼,只张罗着在一棵有些年岁的海棠树下铺了垫子,让夏堇等人将带来的食盒茶几摆放好。 这是林黛玉第一次如此亲近田园山林,心里很喜欢。 平时负责看管桃花源四合院的周大嫂子,见她家的春兰与林黛玉投缘,特别让她也陪着林黛玉来玩。 春兰带着林黛玉在河边的小道上散步,一会儿带她去看野花,一会儿带她去捉蜻蜓。遇见了去农作的长辈们,就甜笑着站在路旁,喊叔叔伯伯好。 可是林黛玉体弱,走不了多久就有些跟不上春兰的脚步,气喘吁吁的。 春兰看着林黛玉,神色同情,「你的体力太差了,日后长大,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做。」 从来没人跟林黛玉说这些话,她有些好奇地问春兰,「譬如什么事情呢?」 春兰掰着手指,像是小大人似的,「譬如上山挖冬笋,下地种豆苗,像你这样的身体,肯定不行。织布做女红也要好身体,让你去摆弄织布机,你可能弄一盏茶的功夫,就累到不行。更别说像我妈那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忙着餵鸡餵鸭,还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吃完早饭还要到四合院去忙活。」 林黛玉「啊」了一声,只觉得春兰说的事情对她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跟在她身后的王嬷嬷听到两个小女孩的对话,忍俊不禁。 王嬷嬷笑道:「我们姑娘身份尊贵,不会做这些事情。」 春兰神色不解地看向王嬷嬷,「即便是不做这些事情,也得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活吧?我妈说了,人活着,总免不了忙忙碌碌的。即便是像我哥那样在庄里的私塾用功读书,也是起早贪黑,都要有好身体才行!」 乡下七八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十分娇憨。 王嬷嬷都有些不忍让春兰知道,人天生就有贵贱之分。 像林黛玉这样出身清贵的姑娘,註定是养尊处优,荣华富贵的。 只是何苦要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这么早知晓这些不堪。 王嬷嬷琢磨着怎么说话才好。 谁知春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笑得灿烂,「林姑娘是与我们不一样。不仅林姑娘,还有林太太,村里的大娘大婶都说你们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漂亮得不得了,就是可惜了註定要活在会吃人的地方。」 林黛玉:??? 王嬷嬷:??? 林黛玉和王嬷嬷听得一脸懵逼,弄不明白她们生活的地方,怎么就是会吃人的地方。 第83页 这时,春兰才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村里原先有个窦姐姐,长得虽不如林姑娘和林太太好看,但也很美了。她嫁给城里一个远方表兄之后不到一年,就死了!我妈说那些地方会吃人,沾上了会倒大霉!」 林黛玉:「……」 林府家风很好,后宅安静,林黛玉从来不觉得自己家会吃人。但是她不傻,又有个进士出身的老师,父亲久在官场浸淫,就算不跟她说大户人家后宅的事情,也听闻过一些官场上的事情。 林黛玉看着春兰,想了想,才说:「并不是所有这些人家都吃人,想来是你认识的窦姐姐运气不太好。」 春兰撇嘴,「总之听起来就觉得吓人。」 王嬷嬷听着这两个小姑娘你来我往的,都说童言无忌,但也让她捏了一把汗。 要是让太太老爷知道这两个小姑娘在谈论这些事情,她得被扒掉一层皮。 王嬷嬷赶紧打岔,「姑娘们,快别说了。看看前面的池塘水面上有什么?」 春兰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喜道:「是一对鸳鸯在水面戏水!」 她一把牵着林黛玉的手,拉着人就跑,「林姑娘,快来看!」 林黛玉猝不及防地被她一拉,只能跟着她一路小跑。 王嬷嬷见状,连忙在后面追,「春兰丫头,你慢点!」 春兰却只拉着林黛玉一熘烟儿地小跑,边跑边开怀大笑。 她拉着林黛玉跑到池塘边。 池塘遍满春色。 绿水猗猗,莲叶浮在水面上,游鱼在水里穿梭。 池塘中央,一对鸳鸯在其中戏水,十分悠然。 春兰松开林黛玉的手,指向池塘里的鸳鸯,「平时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鸳鸯的,林姑娘,你觉得好看吗?」 林黛玉看着眼前眉目毫无阴霾的小姑娘,她的皮肤有点黑,长得勉强算是清秀,可是那双大眼睛里闪着的生气和光彩,却让她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内心似的。 她从未见过这么野蛮生长、毫无掩饰的生命力。 她觉得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林黛玉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看。」 春兰又笑了起来。 此时,贾滟正和窦晴川两人在海棠树下围炉煮茶。 难得出来玩,贾滟让夏堇棣棠她们将东西布置好了之后,就不用在旁边服侍了。 夏堇于是也和棣棠一起在河边玩耍。 平时安静的河边,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都是这些年轻女孩们的笑声。 海棠树下,贾滟穿着箭袖的杏色衣裙,乌浓长发梳了一个髮髻,发间上别着两朵桃花,清丽脱俗。 窦晴川手里端着一个瓜皮青的成窑茶盅,耳旁是少女们的嘻闹声,仿佛也被她们的愉悦所感染,嘴角微扬。 高兴归高兴,但她总是个管家的,心里也怕这些脱了僵的少女们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跟贾滟说道:「这些丫头们,不知要疯成什么样。我还是让桂嬷嬷去看着她们些,省得等会儿要闹出什么么蛾子来。」 「你真是爱操心。」 贾滟手里拿着一把竹篾编织的扇子,悠悠地扇着旁边的炉火,笑着为这些少女们说情,「她们平常难得有这么快活的时候,你干脆好人做到底,别让桂嬷嬷去拘着她们吧。」 窦晴川见贾滟那么说,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没去喊桂嬷嬷,但还是说道:「姐姐你怎会知道,这些小蹄子们一旦疯起来,能疯成什么样?不过好在如今这里自家的地方,庄里人家都知根知底,若是在外头,是万万不能让她们这么疯玩的。」 贾滟只低头摆弄茶具,没说话。 窦晴川有些闲不下来,她不去管那些去玩闹的小丫头们,就去河边看摸鱼的裴辙和林绛玉,叮嘱了陪同的小厮几句,然后又去看钓鱼的林如海和裴行简,送了一些点心过去。 忙完这些事情再回来时,却见贾滟跟前已经放着两个天青色的成窑茶盅。 贾滟白玉似的纤长手指指向那两个茶盅,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五太太忙前忙后,仿佛椅子有刺似的坐不住,既然如此,就劳烦您将这两盅茶送去给两位爷儿尝一尝吧。」 窦晴川却不干,「我们裴五爷的茶我送去也就罢了,怎么林大哥哥的茶,还要我送去?」 贾滟笑着端起自己的茶盅,笑道:「你顺路。」 「偏不顺路。」 窦晴川皱了皱鼻子,在贾滟对面铺了垫子的椅子上坐下,舒了一口气,说道:「钓鱼的钓鱼,摸鱼的摸鱼,这几个大小爷儿们玩得正得趣,不差这一盅茶。」 贾滟看着窦晴川的模样,心想方才也不知是谁闲不下来,非得要到处巡视一遍才安心。 窦晴川坐了片刻,见贾滟仍是一副十分放心的模样,既不去看林黛玉,也不去看林如海父子,不由得好奇。 「嫂子不去看看林大哥哥和两个玉儿吗?」 「他们都在忙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去看他们做甚?」 窦晴川一怔,道理是这样,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总有怎么地方是要嫂子关照一下的。」 贾滟将手里的茶盅放下,有些好笑地瞅了窦晴川一眼,「可我天生不是爱操心的命,怎么办呢?」 窦晴川:??? 第84页 窦晴川瞪着那双明眸,「嫂子取笑我。」 「我是来做客的,怎敢取笑东道主?」 贾滟温和的声音含笑,宛若春风化雨,「我只是看你这般,觉得有些心疼。他们身边有小厮跟着服侍,若是真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不得劲的地方,自然会使人来与我们说,你别把自己弄得太累。」 正说这话,原本应该在河边钓鱼的林如海脱了草帽走过来。 贾滟作势要起身,林如海却抬手制止了。 「既然出来了,就没那么多礼数。」 他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头髮束了起来,没戴冠,看上去倒有几分像归隐田园的隐士。 贾滟看着林如海,笑道:「老爷这般,倒有几分陶潜之风。」 「陶潜高风亮节,淡泊名利。我比不得他。」 林如海走到贾滟身旁,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悠然有礼,「天还是有点热,我来向夫人讨杯茶喝。」 贾滟指向案桌上的两个茶盅,「这两盅茶是用两个玉儿清晨收集的桃花露水泡的,老爷应该不会嫌弃。」 「好茶要细品,我如今渴得很。」 林如海顺手就拿起贾滟跟前的茶盅,揭开盖子,将那茶剩下的茶喝光了。 他将茶盅放下,然后喊了松月过来,让松月把贾滟泡好的两盅茶端到河边去。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跟贾滟说:「我正在跟裴五爷比赛,等赢了他,让他晚上再请我们喝桃花酿。」 窦晴川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林大哥哥想喝桃花酿,何须要赢了我们家五爷。只管说一声,但凡是我们有的,都不会藏私。」 林如海笑着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海棠树下的贾滟,「你若是在这里坐得无聊,不妨跟弟妹去逛逛。若想下水玩,让人守着河边。」 贾滟点头,十分顺从地应道:「好的,老爷。」 目送林如海离开,转头,却冷不丁地看到窦晴川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 窦晴川语气揶揄,「林大哥哥真会疼人,事事想得周到,生怕嫂子做闷了。与他相比,我家五爷竟像个不解风情的,只顾着自己快活也不来看我一眼。」 贾滟倒也不觉得恼,「你和裴五爷在河边腻歪完回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就来取笑起我来了?」 风吹来,枝头的海棠花瓣洋洋洒洒落下。 窦晴川伸手接了一片粉色的海棠花瓣,忽然跟贾滟说:「昨晚裴五爷忽然问我,若是嫂子要带着两个玉儿进京,我可愿意带上辙哥儿与嫂子同行。」 贾滟感到惊讶。 去年秋天林如海跟她提过是否愿意带着两个玉儿去京都住些时日,当时她以两个玉儿的身体为由,没说要去。 自那之后,林如海就再也没提过让她带两个玉儿进京的事情。 如今这事情,却从窦晴川嘴里说出来,她惊讶之余,也感到不快。 但贾滟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顺着窦晴川的话茬问道:「那你愿意吗?」 窦晴川神情苦恼,「愿意是愿意的,但我怕老太爷要骂裴五爷无心求学。」 贾滟没说话,林如海可能很快要往中央调动,像如今这样无忧无虑的轻松日子,往后就不多了。 林如海和裴行简钓鱼,两人旁边的桶都有不少杂鱼。 松月笑着清点两位爷儿钓上来的鱼,最终是林如海比裴行简多了两条鲫鱼告捷。 松月挽着裤脚,两只手分别拎着两个桶,乐呵呵地笑道:「今晚让厨房做个杂鱼锅,两位爷儿觉得如何?」 林如海笑着说:「让裴五爷做主吧。」 裴行简也笑:「钓鱼是为了垂钓时的乐趣,吃倒还是其次。」 在河里摸鱼的林绛玉听说要把父亲钓的鱼当作食材,连忙跑过来,一脸正色跟松月说:「父亲钓的鱼不能吃,带回家养着。」 松月看着桶里大小不一的杂鱼,笑着跟林绛玉说:「绛哥儿,带回家养着,养在哪儿呢?后院的风水池里养的都是锦鲤,放了这些鱼下去,可不好看。」 林绛玉却不管,他一把抱着父亲的大腿,仰头说道:「我想带回家养着。」 旁边的裴辙见林绛玉这么说,有样学样,也一把抱住裴行简的大腿,「老爷,别做杂鱼锅了,我们也带回去养着。」 裴行俭忍不住笑骂:「滚犊子。从前我与你林伯伯不知钓过多少次鱼了,哪次不是当了食材。你把这些鱼带回去养,老太爷还嫌弄丑了他的花园呢。」 裴辙听父亲的话,觉得带回去无望,只好松开抱着父亲的大腿。 小男孩嘆息一声,跟松月说:「那就把林伯伯钓上来的留着,我父亲钓上来的做成杂鱼锅吧。」 松月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将拎在手里的桶送到停在路旁的马车上。 裴辙很是惆怅地看着松月的背影,只恨自己还没长大,不能反抗大人。等他长大了,管这鱼是丑是美,想放哪儿就放哪儿。至于气急败坏的老太爷……裴辙心想到时多给老太爷弄点鱼丸子哄哄就好了。 林绛玉见裴辙一脸惆怅的模样,凑过来,跟他说:「裴哥哥别难过,等回扬州,我把父亲的鱼分你一半。」 裴辙目光幽幽,语气也幽幽,「可我带回去,老太爷嫌鱼长得丑怎么办啊?」 林绛玉觉得很奇怪,「那些鱼丑吗?可我觉得很漂亮!」 第85页 裴辙听了,恨铁不成钢,「你只见过风水池里的锦鲤吧?改日到我家,我给你看看老太爷养的鱼,长得极帅极美,帅的是鱼中潘安,美的是鱼中西施,在水里游来游去可好看了!你看过我们家老太爷养的鱼,便会觉得天底下没旁的鱼更好看了!」 林绛玉听了,不为所动,很坚持自己的立场:「不会比我父亲钓上来的鱼更好看!」 裴辙顿时噎住。 然后林绛玉又皱着眉头,十分不贊同地说道:「什么鱼中西施,难道西施会比我姐姐更美?」 裴辙弄得有些发懵,「难道你要我说老太爷养的是鱼中林妹妹?」 林绛玉顿时也懵了,杵在原地瞪着裴辙,「你说我姐姐是鱼,我姐姐会生气。」 裴辙目瞪口呆,「不、不是!我什么时候说林妹妹是鱼了啊?!」 林绛玉却不想跟裴辙说话了,转身去找林黛玉,「我去找姐姐。」 这小弟弟怎么搞的? 裴辙连忙追了上去,「绛儿,你去哪儿找林妹妹?等等我!」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林如海和裴行简两人哭笑不得。 裴行简:「我家的这个混小子遇见你家两个玉儿,简直就是遇上克星。」 林如海没接裴行简的话茬,只是转身,笑着说:「走吧,你嫂子应该煮好了茶在等我们。」 林如海一行人在午膳前回去,因为约着晚上的时候还在银杏村用饭,所以两家人的午膳是分开用的。 林如海和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用过午膳之后,林绛玉很快就开始打瞌睡。 人类幼崽虽然常被人开玩笑说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实际上体力有限,只是玩的时候不知道累,一旦歇下来倒头就睡。 林绛玉在餐桌上的时候,头就已经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勉强把饭吃完就撑不住了,奶娘崔氏把他抱回厢房去安歇。 相比之下,林黛玉今天的状态还算不错,她跟周大嫂子的二丫头挺投缘,两人聊天的时候分明鸡同鸭讲,却并不妨碍她们建立友谊。 四合院的庭院里铺着垫子,贾滟和林黛玉坐在垫子上,晒着春日午后的暖阳。 「我在池塘边,看到了一对很漂亮的鸳鸯。又听春兰说了许多我从未听过的事情。」 林黛玉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今日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与贾滟分享自己觉得新鲜的见闻。 二十四节气,春耕秋收。 生于斯死于斯的庄稼人们平时是怎么劳作的,那些与她一样年龄的女孩们,平日在田庄里都在做什么,而她们的母亲,平时过的生活与她的两位母亲又是多么不一样。 这是林黛玉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布衣生活和锦衣玉食的巨大差距。 第36章 036 贾滟听着林黛玉不紧不慢的碎碎念,笑着问她:「春兰跟你说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你跟她分享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我倒是想跟她说说书上的东西,可总觉得不如她说的有趣。」 纸上得来终觉浅,与春兰绘声绘色的讲述相比,林黛玉觉得自己平时学到的东西终究少了些许趣味。 陶潜归隐田园的生活固然很有诗意,但活在陶然山庄里的庄稼人大概体会不了这种感觉,因为陶潜过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日常。 林黛玉幽幽嘆了一口气,「春兰倒是羡慕我能读书识字,她说在家里,只有她哥哥才能去私塾上学。」 贾滟约莫能知道林黛玉和春兰交往过程中的挫败感,温声安慰道:「无妨的,你到了自己从来没到过的地方,很多事情从前未曾听过,也从未做过,因此便觉得自己见识有限,这很正常。如果你邀请春兰到府里,她也会像你此刻这样的心情。」 林黛玉轻轻嘆息,「可是春兰不会到我们的府里。」 「为何?」 「因为春兰觉得我们的家里很可怕,会吃人。」 贾滟听得一头雾水。 于是林黛玉将春兰说的那位窦姐姐的事情告诉了贾滟。 贾滟听了个大概,内心有些感慨。 那个窦姐姐,大概是被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相中,当了人家的妾室。 深宅大院,像林如海的后宅那样风平浪静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大户人家的内宅都是藏污纳垢。 单纯的乡下小姑娘,空有姿色却没有仰仗,被人欺负落得个红颜薄命的结局,也令人唏嘘。 可是这些事情,现在跟林黛玉说,会不会早了些? 蓦地,又想起在海棠树下与窦晴川聊天时,窦晴川无意中提起的事情。 不管是她还是两个玉儿,总是免不了要进京的。等到了贾府,这些事情大概也就见怪不怪。 何必在她尚能思无邪的时候,跟她说这些事情? 这么一想,贾滟于是便笑着说道:「你若是从未来到陶然山庄,见过这些庄稼人,以后听旁人说乡下地方时,或许也会觉得这些地方会吃人。只是因为不熟悉,才会觉得害怕而已。」 林黛玉莫名地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她小小的身体倚着贾滟,语气有些郁闷,「弟弟方才还告诉我,裴哥哥说我是鱼。」 贾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林黛玉靠着贾滟,正午的太阳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光影,她伸出手,想要接住春日的一缕阳光。 第86页 小姑娘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穿梭,轻哼了一声,带了些许小女孩的娇俏,「我怎么是鱼了?等我给他好看。」 贾滟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秀髮,为裴辙说情,「辙儿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玩,怎会无端端说你是鱼?别是绛儿与他聊天时,懵懵懂懂地误会了他的意思。」 林黛玉皱了皱鼻子,难得有些任性,「不管,弟弟说的,肯定是真的。」 贾滟哑然失笑。 小孩子们的世界,总是无厘头的。 就随他们去吧。 晚上林如海和贾滟照常带着两个玉儿去银杏村用晚膳。 裴辙白天的时候无缘无故得罪了林黛玉,林黛玉在席间对他冷冷淡淡的。 小小少年觉得自己那么冤,他分明是夸老太爷养的鱼是鱼中西施,也不知绛儿是怎么理解的,就便变成了他说林妹妹是鱼。 晚膳之后,裴辙只好妹妹前妹妹后地跟在林黛玉身后哄她,磨功是一等一地好,还拿出了他压箱底的宝贝—— 一个黄杨木雕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桃树下,五官不甚清晰,但神韵像极了林黛玉。 裴辙:「这是我雕了许久才雕好的,喜欢吗?」 黄桃木雕磨得林黛玉终于心软,她接过黄杨木雕,十分矜持地点了点头,「还行。」 裴辙见她终于不绷着俏脸,松了一口气。 两个小傢伙的互动落在贾滟眼里,令她想起癞头和尚说的话。 既生变数,必有祸患。 变数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扇,所有人的命运都将会改变。 但癞头和尚说的祸患,是什么? 林如海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在她耳畔问道:「在想什么?」 贾滟回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林如海:「裴五拿了两坛桃花酿让我带回去。」 贾滟想起昨晚她多喝了两杯之后,那绵长的后劲,皱了下眉头,「我不想喝。」 林如海:「不叫你喝,我跟裴五到他的书房去煮酒清谈。你要是觉得倦了,先带两个玉儿回去。」 贾滟于是先带两个玉儿回去桃花源的四合院。 林黛玉和林绛玉两人洗漱完,到正房跟她请安后回房歇下,林如海都还没回来。 贾滟原想着早晨的时候林如海说他昨晚睡得不好,于是盘算着晚上去西厢房跟林黛玉挤挤,一起睡。 可等到林黛玉都困了,林如海还没回来。 贾滟只好让竹青去银杏村看一下情况,谁知竹青回来了之后,跟她说老爷跟裴五爷聊得太高兴,于是多喝了两杯,人已微醺。 贾滟无语。 这让她说什么好? 林如海平时不爱让丫鬟服侍,她总不能撒手不管,只好让棣棠服侍黛玉睡下,她在正房里等林如海回来。 谁知等着等着,自己坐在外间的蒲团上,只手支着额头迷煳了过去。 林如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趴在案桌上睡着的模样。他挑了挑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灯光下,年轻女子的睡容安详。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想将人抱起来。 睡梦中的贾滟勐然惊醒,张开眼睛,见是他,又放松下来。 「抱歉,吓着你了吗?」 他靠得很近,声音又低又轻,仿佛是羽毛轻轻扫过的感觉。 贾滟摇了摇头,她还没有意识到林如海想干什么,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正想问话,忽然感觉一只手从她双腿膝盖的下方穿过,接着整个人凌空而起。 贾滟:「……!」 贾滟双手连忙搂上他的脖子,什么瞌睡虫都跑光了,「你、你喝多了,快放我下来。」 林如海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听了她的话,不仅没将她放下,反而掂了掂她,笑着说:「抱紧了,不然要摔下去了。」 贾滟也不敢放手,林如海喝多了,万一两个人一起摔了,丢脸事小,,受伤事大。 林如海见她十分温顺的模样,抱着她绕过大屏风,「困了怎么不睡?」 「竹青说老爷喝多了,我怕你回来要人伺候。」 「所以你在等我?」 林如海走到床前,俯身将横抱在怀里的人放下。 贾滟没有否认,她确实是在等林如海。 「我没喝多,只是让竹青无伤大雅地扯个小谎而已。」 回来见她在外间打瞌睡就直接将她公主抱回卧室了,还叫没喝多? 她甚至怀疑林如海做这个举动的时候错将她当成了什么人。 贾滟看向林如海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林如海迎着她的视线,忍不住笑了,「我若不让他扯谎,等我回来,你怕是去跟玉儿一起睡下了。」 贾滟正色否认,「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如海笑而不语,他取了屏风上的白色中衣,跟贾滟说道:「我去耳房洗洗就回来。」 林如海人走了,贾滟坐在床上发呆。 林如海洗得很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 见贾滟坐在床上发呆,走过去示意贾滟往里挪,接着他便坐在了床的外侧。 林如海:「在想什么?」 贾滟抬头看向他,「在想老爷在想什么。」 林如海笑了,「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我在想什么。」 第87页 「怎么可能?」 贾滟低垂着睫毛,轻声说道,「即便是真正的夫妻,也不能做得比我眼下倾力去做的更多了。」 她跟林如海是利益共同体,她怎么可能不会在意林如海的想法。 林如海闻言,眉峰扬了下,问道:「你是在责怪我一直没跟你圆房?」 这人一旦喝多,就跟平时冷静持重的模样大相庭径。 贾滟抬头横了林如海一眼,语气有些羞恼,「老爷在乱想什么呢?我只是在想老爷心中既然有盘算,何不直接与我说明白,非得要我从他人的话里才能得知。」 林如海神色自若地「哦」一声,「你无端说什么真正的夫妻,不能怪我乱想。」 他将床上的被子摊开,盖在两人的身上,又问:「你方才说我心里有盘算却不跟你说,我心里到底有什么盘算。」 贾滟抱着薄被,清澈的美眸看着林如海,「你是不是希望我带两个玉儿先进京?」 「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并没有这样盘算,一切以你的想法为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贾滟不上当,「我不信。」 林如海侧头看向贾滟。 她的长髮已经解了下来,披在身后。乌浓的长髮显得她的脸更白更小,当然,模样看上去也比平时小。 如今抿着红唇,蹙着秀眉,增添几分娇纵的感觉,不令人厌烦,却会因为平时极少见到的风情,觉得可怜可爱。 林如海笑了笑,靠着身后的枕头,问:「为何不信?」 贾滟转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胸前,她望着林如海,说道:「今日我与晴川聊天,她说裴五爷问她是否愿意戴着辙哥儿与我一同进京。你若没有盘算着让我先带两个玉儿进京,晴川又怎会跟我说这些话?」 林如海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他很少有笑得这么畅快的时候,眉目疏朗,十分英俊。 可惜贾滟心里有些不痛快,无心欣赏男|色。 她瞪着林如海。 「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瞪人了吗?」 林如海没有再笑,但脸上的笑意仍在,他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意味,说道:「你这么瞪人,不像是与我生气,倒像是眉目传情。」 贾滟气结,不免生出几分恼意。 她想反驳林如海,又担心林如海还有说出更令人气结的话来。 他们之前的相处,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只是自从林如海从京城述职回来后,就有意拉近两人的距离。 有时与他同室共处,总是有些不自在。偶尔抬眼,能看到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对这些事情,贾滟并不是毫无感觉的。 她也不是排斥跟林如海更进一步,只是林如海有时实在恶劣,弄得她十分羞恼。 为了避免她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又让这个多喝了两杯的男人说出更可怕的话来,贾滟干脆别开眼,懒得看他,也不说话。 林如海看着她的模样,笑道:「这就恼了?」 贾滟不说话。 林如海:「不过是逗你玩,怎么就生气了呢?」 贾滟十分有志气,还是不理他。 林如海挑了挑眉,伸手碰她的脸。 贾滟心中勐地一跳,抬手将他的手挥开,看向他。 被她挥开的手顿在半空中,林如海那双像是被夜色渲染过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我不能碰?」 贾滟默了默,「能碰。」 林如海:「那你方才为什么要躲?」 贾滟轻轻嘆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习惯。」 是真的不习惯。 林如海顿在半空中的手微动了下,然后缓缓地落在她的侧脸。 温热的掌心,碰上她白皙微凉的肌肤。 林如海将她的脸捧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贾滟:「……」 突然感觉有点紧张。 就在心中小鹿乱撞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如海不行。 再能撩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行。 被撩得七荤八素的贾滟想起这件事情,感觉瞬间被泼了一桶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冷水,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她甚至胆大包天地反客为主,侧脸往他温热的手掌蹭了蹭,像是一只贪恋主人体温的猫咪似的,杏眼抬起,眼波勾勾转转。 林如海的眸色变得深沉,露在白色中衣衣领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贾滟见状,心里很得意。 就让你看得见,吃不着。 老狐狸,坏东西,撩死你。 贾滟心里暗骂,声音却变得轻柔,「我不躲,老爷受得了吗?」 林如海愣住。 这是在挑衅他? 他嘴角微勾,忽然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彼此唿吸交缠,不分你我,十分暧昧。 林如海的唇几乎抵上贾滟丰润的红唇,低哑的声音含笑,「怎么受不了?你还能做些什么,会让老爷受不了?」 他的唇靠得这么近……贾滟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她有些紧张,可是输人不输阵。 再说,林如海不过是只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她暗吸了一口气,下巴微抬,柔软的唇已经贴了上去。 第88页 林如海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下。 贾滟却不管。 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都亲了,怕什么? 于是她浅浅地尝到了林如海的唇上还有淡淡的酒香,那点酒味明明不会醉人,却已微醺。 浅浅轻吻,贾滟觉得自己完成得很可以了。 于是离开。 只是她的唇才离开,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扶上她的后脑,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唇舌已经被人吞噬。 跟她那蜻蜓点水似的不同,林如海吻得很深,仿佛连她的唿吸也要掠夺。 窗外鸟虫在幽暗中鸣叫,窗内一室昏黄迷离的灯光,静得能听见黏腻细碎的水声。 贾滟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一度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双手抵在林如海的胸口推了推。 那点细微的挣扎,在林如海看来,并不是真的不愿意。 干脆将她抵在胸前的双手拉开,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亲吻再度落下。 贾滟连忙转开脸,吻没落在她的唇上,却落下她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而后,火热的唇触碰到敏感的肌肤,她的身体一阵颤慄。 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心惊,她轻哼着,「不、不要了。」 林如海的动作没停,一阵刺痛从她的锁骨传来,他竟然咬她。 贾滟:「……」 这不好吧? 要是留下痕迹,岂不是尴尬得要死? 她被人扣在身后的手忍不住再度挣扎,「不要。」 林如海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 拜他所赐,她的唇十分红润,光泽诱人,原本白皙的脸此刻也染上淡粉,眉目一片春意。 林如海没有放开她,舌尖舔了舔犬齿,低笑着问道:「不要了?」 贾滟不敢嘴硬,连忙点头。 林如海的目光从她的五官缓缓下移,她的中衣已经有些松散,露出锁骨和胸前一大片雪色的肌肤。 ……锁骨上还有两个小红点,是他刚才留下的。 贾滟也意识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俏脸飞红。 林如海扣着她双手手腕的手松开,但是在她腰间上的手臂还像是恶霸似的,横在那儿不走。 贾滟不管那么多,趁手得了自由,赶紧将松开的衣襟拢起来。 林如海看着她的举动,笑了。 他笑得跟平时并不一样,眉宇染着几分邪气,忽然问道:「是老爷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 贾滟整理衣服的双手微顿了下,并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兵败如山倒的事实。 可是林如海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缩了下,贾滟心里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是我受不了。」 林如海闻言,横在她纤细腰身上的手臂终于移开,一只手抵着额头笑起来。 贾滟:「……」 这话说的也太羞耻了。 想撞墙。 墙当然是不能撞的,这一回合贾滟到最后溃不成军,只好偃旗息鼓。 她整理好衣服背对着林如海躺下,心想还是改日再战吧。 但……有必要再战吗? 贾滟回想着刚才跟林如海做的事情,她居然并不讨厌,甚至感觉还挺喜欢? 食色性也。 大概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觊觎上林如海的男|色了。 贾滟觉得自己当时有点紧张无措,所以有些推却。 但她和林如海都亲成那样了,林如海居然还能收放自如,可见他真的不行。 如果林如海是行的话,刚才她那点软抵抗,大概就会被当作欲迎还拒,是闺房的情趣处理了。 贾滟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林如海在房里只能当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嘆息。 贾滟幽幽轻嘆一声。 林如海也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问道:「为何嘆息?」 贾滟盯着眼前的帐幔,说:「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嘆息。」 林如海没有究根问底,一阵幽香若有似无地传来,令人心猿意马。 有的事情此刻不能想。 林如海暗暗地深唿吸,重新捡起方才被两人扔到九霄云外的话题。 「我心中确实有让你先带两个玉儿进京的想法,但这事情还是以你的想法为准。前几日舅兄与我通信,除了说贾先生后面起復之事,还提到了老太太。」 贾滟听着林如海的话,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抠着帐幔上的花纹。 「我上京述职时,因为时间短,并没有回我们在京城的府邸,只在荣国府落脚。早晚去给老太太请安,老人家一切都好,只是十分想念两个玉儿。两位舅兄说自我离开京城之后,老太太又因想起爱女薄命而感伤,茶饭不思,身体欠安。」 说起这些事情,林如海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却很难不感伤。 「我寻思着老太太未能见到爱女最后一面,终是遗憾。如今她对两个玉儿思念情切,让她如愿与两个玉儿相见又何妨?」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贾滟也不是铁石心肠,去年秋天时,史太君也有希望她能带两个玉儿去京城,但她考虑到两个玉儿长完水痘、大病初癒,中秋之后又是冬天,京城的冬天要比扬州冷得多,两个玉儿如果不适应的话,很容易生病。 而且那时她和林黛玉的感情还不像如今这样亲密,她还是有私心,想在简单温馨一点的环境里,跟林黛玉培养感情。 第89页 贾滟并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有什么不对。 她安静地听着林如海的话,原本抠着帐幔花纹的手也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第37章 037 林如海半天没听到她动静,不由得问道:「睡着了?」 贾滟:「没有。」 林如海笑道:「转过来,别背对着我。」 贾滟想说不要,但刚才林如海那感伤的语气又令她有些心软。 她默默地转了个身。 林如海也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 林如海笑着说:「其实你如今不想去也不要紧。我回京述职的时候,圣人说再多不会超过一年,便会将我回调京都。只是朝廷调令一旦下来,我便得在任前回到京都,一路奔波,你和两个玉儿未必能受那样日夜兼程赶路的苦。」 林如海可能快要调回京都的事情,贾滟早就猜到了。 「此次裴五上京准备明年的春闱,我心中觉得可以让他与你们同行。昨日你与弟妹去庄子闲逛时,他与我哭诉,弟妹知道他要自个儿上京的事情后,眼泪汪汪的,令他心痛,简直不想要那什么可以光宗耀祖的功名,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贾滟听了有点想笑,那倒是像裴行简的做派。 林如海见她面露笑意,声音也含着笑意,「我看裴五那模样,委实有些窝囊,便与他说若是你嫂子要带两个玉儿进京去,弟妹和辙儿可愿意一同前去?如此一来,既便是老太傅觉得他只顾儿女情长,看在我的面子上,大概也就是疾言厉色地骂他不成器,好歹能饶他一顿打。」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逗得笑起来。 实在难以想像裴行简被老太傅绑起来打的模样。 林如海又说:「我说这事时,只是略微一提。这些事情,总得要问过你和玉儿是否愿意才好。谁知那裴五竟然这么猴急,回去便跟弟妹说了此事。」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贾滟,低声说道:「我并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你别为此不高兴。」 贾滟听道他的话,抬眼看向他。 目光触及他的,又不自在地移开。 她垂下睫毛,盯着他的雪白中衣,「我没有不高兴。」 林如海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如今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的想法如何?」 贾滟想了想,然后问林如海:「你估摸着你的调令几时能来?」 「圣人的意思,是等到秋天时,就能定下人来。新的巡盐御史上任,免不了要花些时间交接公事。公事了了,也有私事要处理。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赶回京都上任估计是在冬天。」 林如海笑着说:「冬天寒风冽冽,我实在不愿带着你和两个玉儿这般赶路。」 岂止是林如海不愿,贾滟也不想。 两个玉儿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好些,但还是娇弱。这么弱不禁风的孩子,要是在寒风凛冽的冬天赶路……一旦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去年两个玉儿得了水痘,连番起烧冒痘的事情,贾滟还心有余悸。 她脆弱的小心脏实在经受不起再一次那样的刺激和摧残。 贾滟轻声嘆息,「老爷的苦心我理解了,也愿意先带着两个玉儿和裴五爷一起上京。」 「你既然愿意,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林如海听她同意,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人带着两个玉儿进京不容易,杨嬷嬷和夏堇她们都会与你们一同进京。虽然有贾先生和裴五陪你们,但老太太和舅兄肯定也会派贾府的子弟到扬州来接你们,如此一来,路上便能安排得更妥当些。」 她倒是不觉得一个人带两个玉儿进京有多不容易,只是觉得能得到林如海这样的信任十分不容易。 贾滟心里感觉颇为复杂,十分郑重地跟林如海说:「老爷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两个玉儿的。」 林如海望着她,笑道:「也替我照顾好你。」 贾滟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看了林如海一眼,又看一眼,实在没忍住,跟林如海说道:「老爷不要总是与我说这些话,我容易多心。」 她不排斥跟林如海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凡人都有七情六慾,她即便是耽于身体上的欲望享乐,也没什么。 林如海即使那方面不行……贾滟心想人类从古到今为了满足欲|望不知玩出多少花样,快乐不见得一定要林如海怎么样。 她甚至想着有空的时候研究一下,下次如果再跟林如海这么搂着亲着,该要怎么让彼此快乐。 反正都是拜了堂的夫妻,如果大家都有亲近的渴望,当然是怎么快乐就怎么来。 但她不想产生林如海对她有情的错觉。 如果她对林如海的感情有所期盼,期盼落空,她会觉得很痛苦。 林如海却问:「怎么才叫多心?我关心你在意你,难道不应该?」 贾滟:「……应该。」 林如海目光落在她的俏脸上,搭在薄被外面的手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克制心底的渴望,他抬手,将她有些散乱的情丝往后拢,食指微弯,从她耳后雪白的肌肤游移到下巴。 他轻轻地摩挲着她下颚处滑腻的肌肤,声音微哑,「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若还不多心,我做这许多事情,岂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90页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弄得有些发懵。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在面对一个心里有着白月光的男人时,她很难毫无心理负担地问:你做了这许多事情,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吗? 贾滟心里很矛盾。 人是活在当下的,她从来不觉得林如海往前走,放下贾敏有什么不对。 当年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感到很难过。 事后母亲也交过几个对象,那几个叔叔与她相处得也算融洽。 外祖父母怕她因为母亲有了新的对象而难过,与她说母亲一个人其实很孤独,虽然有父母女儿的陪伴,终究不是伴侣,无法排解她内心的孤独。 贾滟从不爱情至上,也不是不婚主义者。 父母的婚姻走到最后,其实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什么阴影。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告诉她,爱情很重要,如果可以就去享受爱情。 很多人的一生,刻骨铭心地爱过不止一个人。 如果爱情到最后,只会禁锢你的灵魂,让你活在一片孤独荒芜之中,那是不正常的。 去年秋天,林如海有一夜喝得很多,醉得一塌煳涂。 那一夜她照顾林如海时,听他反覆念叨着一句「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感觉他十分可怜。 其实他忘不了贾敏。 在梦中都想与她相会,可惜贾敏去世后,却不曾到他的梦里见他一见。 贾滟觉得林如海的内心也很孤独。 在她看过的原着里,林如海在贾敏去世后,是不打算续弦的。那时他只得林黛玉一个女儿,后来干脆把女儿送到荣国府,让史太君代为教养。 如今很多事情并不一样,但一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应该不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本来林如海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只是去了一趟京都回来,忽然开始变得亲近。 问林如海原因,他说是过去许多事情看不透放不下,去了京都与老太君相见后,便豁然开朗。 …… ………… 许多事情想着想着,就像是海潮似的不受控制,一股脑儿地向她袭来,快要将她淹没。 贾滟连忙将注意力放在自己什么时候带两个玉儿离开的事情上。 她问林如海:「既然老太太和哥哥们派了人从京师来接我们,何必还要裴五爷与我们一同进京?」 贾雨村陪着一起进京不奇怪,因为林如海要帮贾雨村起復。 但是裴行简是上京参加春闱的,京都里又有兄长在,好像没什么必要搭上贾府这艘船。 林如海没有直接回答,卖了个关子,笑道:「你猜。」 贾滟不想猜,眨巴着眼睛看林如海,「猜来猜去很烦。」 「可你不是说过想为我分忧吗?」 男人摸索着她下巴的食指滑过她的脖颈,顺着白色中衣的布料而下,停在她左侧的心房。 贾滟的心又开始小鹿乱撞。 林如海黑眸含笑,温声说道:「你不懂的,我可以教你。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孺子可教也。」 老狐狸。 坏东西。 贾滟在心里默默骂道。 骂归骂,但还是努力思考林如海想让裴行简上贾府这艘船的用意。 「裴五爷在家里养尊处优,你说让他陪同我和两个玉儿一同进京,途中安排更妥当,能令你放心,这肯定不是真的。老太傅告老还乡后,他的长子如今是户部尚书,手握着一国财政重权。二兄如今是工部员外郎,所管工程花费的银子,都经户部拨付。」 林如海听着贾滟的话,露出赞许的神色,「嗯,是这样不错。」 贾滟想到她看书时,贾政到最后被皇帝外派到地方监事,开始的时候因为他为人过于正派,跟地方官员处不好,工程无法开展,后来弄得很狼狈。 如今他在京都,四王八公,谁能不给这些人面子? 工程若定下来,不太可能推不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需要银子打点的地方,可能会被户部按着不拨。 「我知道了。」 贾滟抬头,笑着看向林如海,「不是裴五爷要搭上贾家的这艘船,老爷是想让二兄跟裴尚书搭上关系。」 林如海墨色的剑眉微微扬了下,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贾滟被他看得有些发憷,「怎、怎么这样看我?我猜的不对吗?」 林如海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对,猜得很对。」 其实她很聪明,根本不用他教。 贾滟听到他说自己猜得很对,感到很开心。 可下一刻林如海却说:「你一个闺阁女子,本不应知道这些事情。老太太对官场中事倒是眼光独到,但她老人家自从国公爷去世后,便甚少过问这些事情。你在荣国府住的那段时间,老太太不可能会与你说这些。」 贾滟被林如海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该不会是要掉马? 林如海眼睛微眯着,「谁教你的这些事情?」 他跟贾滟的母亲接触过,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弟弟贾芸倒是有几分伶俐,却也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少年。 出身普通的贾滟不仅能识字,还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已经让人惊讶,谁知她竟还能知道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第91页 这些事情,不可能是她在闺阁中时别人教她的。 贾滟微张着嘴,心扑通扑通乱跳。 林如海不经意挖了个坑,她不仅乖乖往里跳,还十分自觉用土把自己埋了起来。 这、这让她怎么说? 贾滟有点紧张,她一紧张就容易乱,想不出合适的说法来。 林如海见她不吭声,又问:「难道是你那个进士表兄?」 贾滟:「……」 怎么又扯上进士表兄。 好在,说到进士表兄,贾滟就灵光一闪。 「老爷又在胡扯什么呢?」 贾滟无语地看了林如海一眼,「我本就识得几个字,表兄到我家时,见我识字便给了我几本书看。那时我还为家中生计发愁,也没空去看。」 林如海还是十分怀疑地看着她。 贾滟被他弄得有些想笑,她本来都快被吓死了,以为要在林如海面前掉马,谁知他还能扯到那个进士表兄身上去。 好在他扯到进士表兄身上去,不然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贾滟一脸正色,跟林如海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难道不能是自己看书时,学会的这些事情吗?」 林如海顿时哑火,因为贾滟平日确实很喜欢看书。 他在明雪堂书房里的藏书,她便经常去借阅,有时不止自己看,还带着林黛玉一起看。 「老爷的书房里那么多书,光是各种各样的史书都不知有多少。唐史宋史我都看过,还有那许多野史故事,我也看过呢。」 贾滟瞥了林如海一眼,语气十分委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运气好猜中老爷的用意,却被你这么一顿猜疑,让我情何以堪?」 林如海:「……」 贾滟见他无语,知道问题已经解决,心头大石放下,却不想让林如海好过。 于是她翻了个身,装作索然无味地说道:「好睏,睡了。」 林如海看着背对着他的贾滟,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滟儿。」 可是贾滟并不理睬他, 林如海认为贾滟在生气,寻思着怎么哄她。 然而不消片刻,他便听到一个绵长的唿吸传来。 林如海:??? 林如海盯着贾滟纤弱的肩部半晌,一只手半撑起身体,探身过去看她,只见她闭着双目,嘴角微扬,十分好睡的模样。 林如海:「……」 所以贾滟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睡得这么熟,梦里都带着笑意,应该不是带着怒气入睡的。 林如海轻轻摇头,有些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将滑落在她腰间的薄被挑起,盖在她身上。 她仿佛有所感,咕哝了一声,转过身来,十分自觉地往他怀里钻。 林如海想起昨晚自己并没有睡好,主要原因就是温香软玉在怀,容易惹火烧身。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怀中贾滟的睡颜,认命地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今晚大概也不会比昨晚睡得更好。 翌日,贾滟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林如海的位置是空着的。 她睡的时候林如海还没睡,她醒的时候林如海已经起床,这个男人是成仙了。 睡这么少,难怪原着里不长命。 贾滟有点苦恼,她固然不希望林如海早死,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不早死? 要把他当成两个玉儿一下呵护? 贾滟汗颜,被自己的念头弄得恶寒了下。 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起来,推开窗户,外面阳光明媚。 新的一天开始了。 贾滟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在陶然山庄住了四天,那四天的时光里,林绛玉像是裴辙的小尾巴似的,跟在小哥哥身后。 上山套鸟,下河摸鱼。 小男孩跟着裴辙到庄里木匠的屋里玩,又跟着倒腾了一个笨笨的梨木笔筒送给父亲,磨了一根檀木簪送给太太。 他们也去地里玩,看农民伯伯们一边农作一边唱歌,十分快活。 至于林黛玉,她虽然有点洁癖很爱干净,但也喜欢陶然山庄的生活,亲近这些花草树木令她感觉很亲切,她跟贾滟说:「有时站在桃花林里,安安静静的,当风拂过,我好像能感受到这些花草的心情,它们很高兴。」 贾滟对林黛玉的话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林黛玉前世是绛珠仙子,是长在河边的一株小草,她对自然界一切都很敏感, 贾滟听了林黛玉的话,笑着跟她说:「或许并不只是你能感受到这些花草的心情,你的心情也能被它们感受到。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所以感觉到那些花花草草的好心情,是因为它们被你的好心情影响呢?」 林黛玉愣住,「会吗?」 贾滟:「或许真的会呢?」 林黛玉望着贾滟,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能和这些花草们心意相通,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林黛玉很喜欢这个假设。 四合院周大嫂子家的春兰听说城里来的客人要回去,从家里带了很多小东西要送给林黛玉,包括但不限于风干的干花,自己亲手用竹篾编成的小动物,还有她刚从河岸旁收集的鹅卵石。 春兰跟林黛玉说:「林姑娘,这些东西送给你!」 林黛玉看着她抱来的一堆东西,都惊呆了,然后连忙摆手,「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第92页 春兰见林黛玉不要,顿时垮下脸来,「林姑娘觉得我的东西不够好吗?」 林黛玉:「不是,你的这些东西都太好太珍贵了,所以我才不能要。」 这些东西是春兰平时爱惜的,保存得都很好,林黛玉觉得自己不能将别人珍藏的东西都拿走。 春兰:「可我喜欢你,才会将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啊!」 贾滟笑着走过去,跟林黛玉说道:「玉儿,都是春兰的心意,你就挑一个吧。」 这是两个出身和性情都截然不同的小姑娘,几天相处,已经结下了友谊。 春兰是林黛玉的第一个朋友,对林黛玉而言也有着特殊的意义,也应该留下一个纪念品。 林黛玉听贾滟这么说,又看向春兰,春兰的目光闪着希冀,「你挑哪个都可以的!」 林黛玉看着那堆东西,然后挑出一只竹篾编成的小鸟。 林黛玉:「这是什么鸟?」 春兰:「这是八哥,真正的八哥会学人讲话。」 林黛玉向春兰露出一个笑容,低头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个荷包,「这个给你。」 贾滟看着两个小姑娘交换信物,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春兰收下林黛玉的荷包,抱着自己那堆心爱的藏品回家了。 林黛玉拿着那只八哥,爱不释手。 贾滟笑着问道:「这么喜欢吗?」 林黛玉点了点头,「喜欢!太太,回去之后,我们在家里养一只八哥好不好?」 贾滟想起林黛玉养的那只八哥,笑着说:「好。」 两人说话间,松月和夏堇一行人已经将要带走的东西搬上马车,林如海从二门出来,见东西都安排好了,人都齐了,却不见林绛玉。 「绛儿呢?」 他一问,众人脸上都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指向不远处的银杏村。 裴行简一家还要在陶然山庄住些时日,林绛玉这几天跟着裴辙玩疯了,如今回去,简直像是生离死别,抽抽噎噎地跟裴辙告别。 裴辙牵着林绛玉的手从银杏村出来,带他回到桃花源的四合院,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有什么好哭的,过几日就能在扬州见面了!男儿志在四方,不用为了些许小事当场洒泪,没出息。」 林黛玉本来立在一旁的,听裴辙说她弟弟没出息,眉头一皱,「你才没出息。」 裴辙连忙陪笑,讨饶似的说道:「林妹妹好,林妹妹别气,那都是平常老太爷说我的话,家人都说老太爷是为我好,我也是为绛儿好。」 林黛玉:「你以后不能这么说我弟弟。」 裴辙:「再也不说。」 林黛玉:「那你发誓。」 裴辙顿时立正站好,手指青天,「我发誓!」 林黛玉见状,扑哧一声笑起来。 围观了全过程的老父亲林如海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小傢伙,忽然觉得,让裴行简带着妻儿跟贾滟和两个玉儿一起上京,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第38章 038 林如海向衙门告假了几天,带着贾滟和两个玉儿去了陶然山庄。 回去之后,几天积攒下来的公事都要处理。他前脚才进衙门,后脚就有人到府里找他,一连忙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些。 贾滟跟杨嬷嬷说要进京的时候。 杨嬷嬷悲喜交集,「太太,当真是要带着姑娘和哥儿去见老太太吗?我也与你们一起进京吗?」 贾滟坐在明雪堂的玉兰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 「不仅是嬷嬷与我们一起回去,夏堇和锦葵也一起。至于棣棠和建兰……」 贾滟微顿了下,跟杨嬷嬷说道:「棣棠和建兰家是在扬州的,但从小被父母卖到府里来。老爷和敏姐平日体桖下人,逢年过节时,她们还能有机会见一见家人。若她们不愿离开扬州,便随她们的意思。」 杨嬷嬷:「太太这般善良的好人,她们若是一直能跟着您,太太日后断然不会亏待她们。这几个丫鬟是十分机灵的,能跟着太太进京,心中定是千万个乐意。」 其实这些少女都很可怜,因为父母养不起,从小就被卖到有钱人家做奴才。买回去的主人家是良善之家倒也还好,三餐温饱,也不至于被虐待。要是卖到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家,不知要受多少苦。 「她们若是不走,留在这儿又能怎样?老爷既然让太太带着姑娘哥儿先回去投奔老太太,想来不久之后,老爷便要高升了。」 杨嬷嬷很会举一反三,先前老太太三番四次想让外孙女儿和外孙进京,林如海都不同意,如今忽然让贾滟带着两个孩子进京,肯定不久之后他是要去的。 「这宅子,也并不是林家的祖宅。是当日老爷带着先夫人到扬州后才置办的,老爷若是要走,宅子兴许就会卖了,会带走的也是当初从京城带来的家奴。至于其余的奴僕,大概都会放了。小厮们如今已经长大,回家中倒是一个劳力,想来不会被家人嫌弃。丫头们放回去了,要么被家人再卖给其他人家,要么便是被家人胡乱许配给旁人,甚少有好归宿的。」 杨嬷嬷当年陪着贾敏南下,扬州府邸是怎么来的,这些丫头僕妇和小厮们是如何进府的,她都一清二楚。 走的时候,这么多人,不可能都会带走。 这些奴才的下场不外乎两个,要么送人,要么放他们回家。 第93页 院子的粗使丫鬟杨嬷嬷倒没什么感情,但是明雪堂的棣棠和建兰,都是贾敏从前就看中慢慢培养的,她们都是识字有点情趣的少女,论女红论管家的能力,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是要强些。 若是放回去再被家人卖了,或是为了聘礼胡乱将她们许配出去,都是糟蹋了。 杨嬷嬷的想法,贾滟当然也能理解。 可是古往今来,如果可以,有多少人愿意离乡背井呢? 贾滟想了想,跟杨嬷嬷说:「这事情看她们自己。她们若是想走,给她们一些银子,将卖身契还给她们。她们若是愿意与我们一起走,二哥哥派来的船也还容得下她们。」 杨嬷嬷已经十多年没回过京城,她在京城有两个儿子。 贾府往扬州送东西的时候,她的儿子会轮流跟着贾府的人来看她。 贾敏倒是从来不强留她在扬州,但贾敏是她从小照顾长大的人,对她极好,又十分尊重。杨嬷嬷想到贾敏在扬州十分孤单,便更不忍离开,于是在扬州一待,就待到现在。 贾敏去世的时候,林如海也说她若是想回京城,会派人送她回去。 她并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林如海和贾敏对她慷慨大方又有情意,若不是她留在贾敏身边照料,两个儿子也不能在京城找到好差事。 杨嬷嬷如今是将近半百的岁数,见惯世事冷暖,院子里的丫鬟个个都十分水灵,想到他日她们可能会被人糟蹋,此刻便恨不得能为她们做主。 她听了贾滟的话,怏怏说道:「她们从小养在林府后宅,平日主子对她们宽厚,她们哪知什么天高地厚?」 贾滟将手中的书合了起来,神色莞尔,「嬷嬷,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太太说的倒是不错。当年我愿意陪夫人到扬州,老太太十分高兴,将我喊到屋里,千叮咛万叮嘱,让我照顾好夫人,保重自己。老爷到扬州,不过三五年,很快就能再相见。那时闲话家常,仿佛重聚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哪知先夫人与老太太那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杨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流下眼泪,跟贾滟说道:「自从夫人去世后,我有时也想回京城与儿子们相聚,可每每想到回去后要见老太太,心中就觉得十分惭愧,无地自容。」 这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伤心。 杨嬷嬷眼泪横流,呜呜哭了起来。 夏堇连忙上来,塞给杨嬷嬷一条白手绢,笑着劝道:「大娘,如今我们都能回京城,是好事,您怎么哭起来呢?我先前在老太太屋里服侍时,不曾听她埋怨过您半句不是。老太太思念外孙儿女时,还说大娘大义,将姑娘和哥儿看得比自家孙子孙女儿都重。」 杨嬷嬷接过手绢,擦着眼泪说道:「老太太谬赞。我哪有福气担得起她这么夸我?」 贾滟笑道:「自然担得起。大娘不要近乡情怯,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的人,你的苦心她都知晓。」 杨嬷嬷在明雪堂里跟贾滟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是高兴又是感伤,笑过哭过之后,就忙着去打点将要回去的事情。 杨嬷嬷走了,夏堇说史家太太让人送了新的布料来,形形色色的各两匹,有十几二十种不同材质的,绫罗绸缎什么都有,竟装了一大车。 夏堇将史家太太的礼单交给贾滟,「送礼来的人如今正在前头喝茶,我让厨房安排了饭菜,让他们吃过再走。」 贾滟接过礼单,挑了几样她觉得好的,要留着给两个玉儿做夏天的新衣裳,又挑了三四种低调又不失贵气的布料给林如海做新的春衫和夏衫,然后将礼单交给夏堇。 「别怠慢了送礼来的人,散五百钱给他们,就说是我请他们吃酒的。让他们回史太太话,说我该日亲自上门道谢。」 史家太太甄氏是江南甄家长房的人。 贾代善庶出的长女嫁给了江南甄家二房当媳妇,去年秋天的时候病逝。 江南甄家是显贵之人,太上皇几度南下,都是江南甄家接驾。钟鸣鼎食之家,富而好礼,却也不乏明争暗斗。 贾敏在世时,甚少与史家太太甄氏往来,原因是甄府二房与长房素来不和,贾敏无意与史家太太交好。 贾滟与贾敏不同。 她跟贾代善的长女没什么感情,而且长姐去年秋天病逝,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而且在贾滟看来,史太太跟长姐再是面和心不和,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贾滟跟史太太的交往不算少,逢年过节,礼尚往来。 有时也会在一些应酬的场合碰面,譬如在知府大人孙子的满月宴上,又譬如在两江总督太太的寿宴上。 因为跟史太太的交往多了起来,贾滟还从她那里得到过一些关于贾雨村的八卦。 根据史太太所说,贾雨村在到扬州的时候,曾经在甄府当过差。他被人举荐到甄府,为甄府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启蒙。 那个孩子,小名叫宝玉,生下来便十分得祖母的甄府老太太的偏爱。 贾雨村在甄府为甄宝玉启蒙时,这孩子十分顽劣,教导起来十分劳神。劳神费力也无妨,但因为甄老太太对甄宝玉无故溺爱,每逢孙子觉得有什么委屈了,这老太太便将儿子叫到屋里训斥,有时甚至指桑骂槐,连业师也一起侮辱了。 贾雨村因此就辞了甄府的差事,到了扬州来。 第94页 这才受到了林如海的赏识,当了林黛玉的老师。 比起如今还是巡盐御史的林如海,江南甄氏的能量无疑更为巨大,贾雨村如果一心想攀附权贵,不应该离开甄府。 可他离开了,离开时居然还与甄宝玉的父亲说:「贵府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 甄老太太听闻此言,气得七窍生烟,险些没晕过去。 贾滟听了这些事情,内心对贾雨村也有几分欣赏,还没黑化的贾雨村确实是一个才华横溢又很有个性的读书人。 难怪林如海会欣赏他,愿意为他谋划起復的事情。 这样的人,如果用得好,会是手中的一把利剑。 如果林如海足够长命,回到京城之后,应该是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贾雨村的。 ……贾政就算了。 如果不是背靠祖荫,还有老太太在府里坐镇,贾政大概是不能像现在这么逍遥的。 平日上朝就上朝,去处理完公事之后,在府里要么在外书房和清客闲谈,要么自己读书,府里庶务一概不过问,因着不是族长,即便平时看不惯族中子弟的作风,也无法管束。 所以要捞贾府这件事情……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愁人。 贾滟将手里的书给锦葵放好,走出了明雪堂。 闲云阁里,两个玉儿都在午睡。 贾滟先去看了林绛玉,见小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嘴角直流哈喇子。这个小傢伙身体能慢慢地好起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个时代,从来不会亏待男人。 贾滟去了西梢间看林黛玉,小姑娘的睡姿十分斯文,躺在床上像是白玉娃娃似的。 林绛玉的身体是变好了,但林黛玉的身体还是跟从前一样。 每逢变天换季,她还是很容易生病,见了风就容易咳嗽。 贾滟想起前些日子在桃花源里见到的癞头和尚,那时候忘了问他,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林黛玉将会怎样?难道她的命运还是跟从前一样,要为贾宝玉泪干而亡? 贾滟想起平日里的林黛玉,她的性格还是敏感,但并不多愁善感。 贾雨村其实是个很会教导学生的人,他教林黛玉念四书五经,也带她读庄子。林黛玉很喜欢庄子的那套哲学,说起这些学问,口齿伶俐,令人听了只觉得服气。 贾滟看着林黛玉安详的睡颜,忽然有点心痛。 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这辈子活着的意义,难道就只是为了还泪? 贾滟轻声嘆息,林黛玉仿佛有所感应,眉头微蹙,轻轻地哼唧两声,悠悠张开双眼。 她看到贾滟,愣了下。 「太太?」 贾滟笑着帮她将薄被拉了起来,盖到肩膀上,「我来看看你和弟弟,吵到你了?」 林黛玉摇头,「没吵到我。就是午饭的时候,我多吃了点菜,太饱了。」 因为太饱了,饱得昏昏欲睡,但却睡不好。 贾滟笑着伸手,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腹部,「我给你揉腹消食,晚膳让厨房用荷叶熬了老鸭汤给你下面条吃。」 林黛玉听了,笑着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贾滟等林黛玉睡熟之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她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离开了闲云阁,就想到林如海的书房里去找几本书来看。本来想找几本怪力乱神方面的书看,毕竟她都能穿越到红楼的世界来,找点这些书看看,说不定还有能改天命之类的书。 不论真假,要是有办法的话,试试也没什么。 然而她在林如海的书房里翻了个遍,压根儿就没有涉及怪力乱神的这些书。 林如海虽然敬畏神佛,但从不相信这些。 比起她这个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来说,林如海更像是唯物主义者。 贾滟没找到书,就歪在窗边的榻上看玉兰花开。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意识模煳中,她看到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款款走进明雪堂来,见了她便笑着说道:「早些日子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带着河边一众花花草草都下凡来玩耍,原本热热闹闹的太虚幻境一下子便冷清了许多。我寻思着去找花神妹妹热闹一番,谁知花神宫中的小仙童却跟我说花神妹妹也到了凡间玩耍。妹妹可让我好找,这凡间浊气滚滚的有什么好玩,不如随我回去。」 贾滟心想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随你回去? 那女子仿佛会读心,「你如今忘记前尘往事,自然不认得我。等随我回去了,自然便想起我了。我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平日里,我们的交情是最好的。」 警幻仙子? 贾滟心想这可不得了,原来这个是警幻仙子。 趁着见着警幻仙子,赶紧问几个要紧的问题才是正事。 于是贾滟问道:「太虚幻境里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里的人,是否命数已定?」 警幻仙子笑道:「天命四十九,尚有一线生机。那众花花草草,见了花神之首,便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妹妹让她们往东,她们是断然往不了西的。只是这么一来,便是有违背天命了,怕是得经受一些苦难。妹妹何苦自讨苦吃,非要管这些风流公案?」 贾滟正要说话。 忽然「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进。 警幻仙子听得动静,不由得跺脚,埋怨道:「你养在花神宫的凤凰忒会选时间,我好不容易才得空下来找你。被他如此打断,下次来见你,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第95页 语毕,便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贾滟幽幽转醒,只见是林如海坐在榻边,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贾滟:??? 贾滟歪在榻上,眨巴着眼睛看着此刻应该在衙门的林如海,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中梦。 林如海看着她迷煳的模样,低笑问道:「怎么就在窗边睡着了?也不让夏堇和锦葵在旁边看着。窗边风凉,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好受。」 贾滟这才完全清醒,只是身上懒懒的,林如海又坐在榻旁,她就懒得起来。 「本来没想着睡。只是想在窗边看看庭院里的玉兰花,谁知不留神睡着了。」 林如海望着她,伸手帮她将头髮上的一片花瓣取下来,「你睡得有点熟。」 连他回来都不知道。 贾滟想起方才做的梦,跟林如海说:「我方才做梦了。」 「是好梦吗?」 「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坏梦。我梦到天上的神仙姐姐来看我,梦里我居然是个花神。」 林如海神色莞尔,「真了不得,我竟然得了个花神夫人。你的梦里可有我?」 「有的。」 「你是花神,那我是什么?」 贾滟想了想梦中的事情,笑着说:「你是一只坏鸟。」 林如海:「……」 坐在榻旁的林如海站起来,跟她说道:「起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贾滟:「什么东西?」 贾滟从榻上起来,跟林如海走出正房,在旁边的屋檐下挂着一个鸟架,上面站着一只八哥。 林如海:「从陶然山庄回来后,你和玉儿不是一直想养一只八哥吗?这是裴五家养的八哥,十分机灵,还会说话。说是老太傅一直嫌这只八哥太能闹腾了,如今刚好我们想养,便送来给我们养。」 说着,林如海拿了逗鸟棒去逗那只八哥,「小八,给太太请安。」 八哥在鸟架上扑腾着翅膀,十分配合,「太太吉祥。」 贾滟十分高兴,「真的会说话,玉儿一定会很喜欢!」 林如海将逗鸟棒放在旁边,「你呢?你喜不喜欢?」 贾滟一怔。 林如海脸上带着淡笑,「我料想着你们都会喜欢的,便先拿来明雪堂给你看。」 贾滟顿时会过意来,林如海这么做,竟然是想讨好她吗? 她弯着眼睛跟林如海说:「我当然也是很喜欢的,多谢老爷把八哥带回明雪堂给我看。」 贾滟跟林如海道完谢,开始兴致勃勃地教八哥说几句能哄林黛玉高兴的话。 林如海见她兴趣那么浓,倒也没打扰她,莞尔地摇了摇头,跟她说:「贾先生和裴五在外书房等我,我出去了。」 贾滟笑着点头,将林如海送出明雪堂的大门,再回去教八哥说话。 谁知四下无人,八哥伸头就说了句:「林妹妹好。」 贾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八哥在鸟架上蹦跶,伸长了脖子,「林妹妹别生气。」 贾滟:「……」 裴行简养的八哥,那不就是裴辙养的吗?那说林妹妹好林妹妹别生气的调调,跟裴辙平时见着林黛玉时问好求饶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贾滟默默放下逗鸟棒。 这年头的小小少年,真的是有点早熟啊! 贾滟没说话,一阵风吹来,庭院里的玉兰花在春风中摇曳。 她想起自己做的梦。 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 那天晚上,贾滟忽然起烧,然后就生病了。 她先前一年多的时间生龙活虎,壮得像头牛似的,此刻却病来如山倒。 贾滟病得很严重,头疼起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大夫来给她把脉用药,但是效果都不好。 两个玉儿很担心她,尤其是已经懂事的林黛玉,见贾滟生病,连课也不去上了,整日整日地陪在贾滟身边,服侍汤药。 贾滟伸手摸着林黛玉的头,安慰道:「我没事,很快就会好,你去陪弟弟玩,不要在屋里陪我。」 林黛玉经歷过贾敏生病去世,心里有些害怕,她拉着贾滟的手,红着眼睛,「母亲从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她后来病得越来越严重。」 贾滟看着她像是小白兔似的红眼睛,笑着保证,「我不会越来越严重的,等过几天,我就能陪你和弟弟在后花园里看风水鱼。最近天气不太好,等过一阵子,天气好些的时候,我带你们一起到裴府去听戏,带你认识好玩的朋友。等你舅舅派来的船从京城到了扬州,我还要带你们一起去见外祖母。」 林黛玉闻言,牵着弟弟的手离开了房间。 但是几日过去,贾滟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林如海又将扬州城的名医都请了来,窦晴川和史太太来看她,带来了上好的人参。除了他们,扬州知府和两江总督的夫人也派人送了药来。 贾滟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这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又见到那天午后梦中出现的警幻仙子。 第39章 039 警幻仙子推门进来看她,笑着说道:「这般受苦受难,妹妹何苦来?世事一场大梦,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天上去。」 贾滟坐起来,她这才看清警幻仙子的模样。 警幻仙子长得竟然跟林黛玉一模一样。 第96页 贾滟皱眉,「你好好的,这么长成我家玉儿的模样?」 「你家玉儿?」 警幻仙子语气好笑,「难道不是你家玉儿要长成我的模样吗?他日离了凡间,这一种冤家都上了天,哪里还分你家我家的?」 贾滟听着警幻仙子的话,觉得很神奇。 这个梦,到底是真是假? 上次警幻仙子说,她是花神转世,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轻而易举,只是自己可能会遭一场大罪。 贾滟:「姐姐,我生病了。我家老爷为我请遍了扬州名医,都不管用。」 「你这病,不是凡间一般的汤药能治的。」 警幻仙子笑道:「我在太虚幻境见到你的本体葳蕤,便知你定是在此间受苦。妹妹,你若是能熬过这一回儿,从此以后便能心想事成了。」 可是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回儿呢? 梦里贾滟不知真假,但红楼梦的世界本就是带了玄幻色彩的,出现贾府的那些姑娘们,都是天上灵河边的花花草草。 既然都梦到这个警幻仙子两次了,梦里她还妹妹长妹妹短地称唿自己,请教一下她又何妨呢? 于是贾滟看向警幻仙子,虚心求教,「可是我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回呢?求姐姐教我。」 「这没什么难的。在你花神宫里的那只凤凰,是与他一同在梧桐树下长大的青鸾下来了断前尘的,青鸾如今已经归位,他本来也该要回去了。谁知你却到了这里,改了他的命盘。他本是花神宫的守护神,有他在,定能护你周全。」 贾滟听得有些发懵,直接问道:「那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行呢?」 「三天之后,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还会路过林府,你若是能撑到癞头和尚来,危机自然会化解。」 贾滟听得很着急,因为听警幻仙子说的这三天很关键,很可能一不小心,她在这几天就要一命呜唿了。 警幻仙子说了半天也还没说到重点……真是愁人。 贾滟抬眼,幽幽地看向警幻仙子。 警幻仙子对上她幽怨的视线,「扑哧」一声笑了,问她:「此间真的这么好?令你受了这么大的苦,也还要留在这儿?」 自己受苦了吗? 贾滟歪头想了想,跟警幻仙子说道:「其实也并不苦。姐姐既然说我是花神转世,我便信您的话。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到来这个世界前,生活虽然有遗憾,但也享有过很多人的爱。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那么差,我感觉还是挺好的。姐姐与那两位高人都说,天上的人下来一遭了断公案,回去之后便都各归各位了。好过歹过都是一辈子,我既然来尘世一遭,总要不负此行,将想做的事情做到才好。」 「不管转多少世,虽然没有了记忆,性情倒还是一样的。」 警幻仙子笑着走近贾滟,俯首看着她,「你与花神宫那只凤凰的尘缘,也是一桩公案,这次也该解决了。」 那只凤凰说的是林如海吧? 红楼的世界真是了不得,随便一个人都是神仙,令她感觉这世界的人满地都是神仙,一抓一个准。 「你想熬过这三天也不难,他是花神宫的守护神,有他在,牛头马面断然是近不了你身的。只要他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明雪堂,自然能护你。」 要林如海寸步不离地留在明雪堂三天,这个倒是不难。 但这次之后,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么蛾子了吧? 贾滟还想问些什么,可是警幻仙子却说:「望舒女神宫里的玉芍药开了,晶莹剔透,仿若月光。她邀我今日去赏花,如今时辰快到了,可耽误不得。你既然不愿随我回去,便好生在此间呆着。等你重回天上,你我大把时间围炉煮茶。」 话音刚落,人已化作一阵青烟。 贾滟:「……」 听上去这些神仙的生活也挺逍遥的。 神仙似的逍遥日子不过,非要到人间来爱恨情仇地交缠……是不是脑子煳涂了? 有这么一瞬间,贾滟觉得自己真的脑子煳涂了。 贾滟幽幽转醒,室内昏黄的灯光迷离,她看到夏堇打了帘子,还没换下官服的林如走进西梢间。 林如海的常服一向简单,色彩重的多是石青色,淡的多是天青色,他很少有色彩鲜明的常服。 可是他的官服是红色的,贾滟很喜欢看他穿官服的模样。 一身红色官服挺括,剑眉星目,衬得他丰姿俊朗。 贾滟挣扎着要起身。 林如海快步走向她,双手按在她的肩膀,「身体欠安就别起来了,今日感觉如何?」 贾滟本来想说好些了。 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刚才做的梦……警幻仙子说这几天如果林如海能寸步不离地待在明雪堂,病就能好了。 她都病了快十天了,天天昏昏沉沉,浑身无力,最近两天胃口还十分不好,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再这么下去,可能真的很快要嗝屁了。 这时候还管什么真的假的,就这么……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贾滟病怏怏地说道:「感觉不太好,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还梦到牛头马面要来捉我。」 林如海最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听了贾滟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可目光落在她小了整整一圈的脸上,心里又浮现淡淡的心疼。 他撩起衣袍,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昭昭日月,朗朗干坤,哪来那么多的妖神鬼怪?你只是这些日子太虚弱了,又都在屋里待着,才会胡思乱想。」 第97页 贾滟有气无力,虚弱说道:「说不定真的有呢?我病了许多天,扬州城叫得上名的大夫都来看我了,却一直不见好。」 林如海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说道:「还没退烧呢?」 贾滟:「……」 贾滟抬手,想将他的手挥开,可她的身体此刻实在太虚弱了,那一挥手,就软绵绵的,被林如海抓了个正着。 「病成这样,还不老实。」 林如海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转头问夏堇今天贾滟服了哪些药,又吃了什么东西。 夏堇一一回答。 林如海听夏堇说完之后,沉吟半晌,起身要走,「我换身衣服再来看你。」 谁知贾滟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林如海:??? 贾滟那双杏眼殷切地看着他,「换完就来。」 林如海心里觉得奇怪,心想贾滟病了也有好些天,第一次见她这么黏人,难道真的病煳涂了? 林如海按下心中的纳闷,点头安抚道:「好,换完就来。」 贾滟松开了手。 但是很快,林如海觉得贾滟十分不对劲,她今天显得格外依恋他,一直要他陪着,不见得非要他在西梢间,可是听到他有些许动静,就要喊他,问他要去哪儿? 到临睡前,林如海照例再去看贾滟。 贾滟眨巴着那双眼睛,问他:「明日可以在府里陪我吗?」 林如海:??? 「不止明日,后日,还有大后日,你可不可以都在明雪堂陪我?」 林如海狐疑地看向贾滟,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 贾滟一听,感觉他好像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沉默了片刻,杏眼水汪汪的,泫然欲泣,「我都病得快要死了,还不能让你放下公务几日吗?」 林如海:「你不会有事,我会再请有名的大夫来看你,不管要用多么珍贵的药材,也都会为你寻来。你还年轻,后面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别胡乱吓唬自个儿。」 贾滟到底是个年轻的人,不太拉得下脸,听林如海这么说,不好再胡搅蛮缠。 她心想着一计不成,得在明天林如海起得比鸡早的时辰前再想一计。 但还是忍不住看向林如海,幽幽说道:「老爷,你好狠的心。」 林如海闻言,眉峰微扬,徐声说道:「玉儿来看你,你跟她说自己没事,很快就会好。而我却因为你的病情留在府里,连衙门的事情都不管,你让她怎么相信你的话?」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贾滟:「……」 她默默地转了个身,心想真是吃饱了撑着,如果她梦到的警幻仙子是真的,她病死就该回天上当神仙了,还管什么林如海、木石前盟和金陵十二钗什么事? 放着逍遥日子不过,操这破心做甚? 贾滟背对着林如海,「好吧,那老爷就放任我病死算了。」 林如海被她弄得啼笑皆非,想去哄哄她,又怕等会儿她又恃宠生骄,只好回到挨着西梢间的西次间躺下。 只是这天晚上,林如海还是没能睡安稳。 到了三更时分,贾滟又起烧了,烧得神志模煳,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还想到院子里纳凉。 明雪堂正房里灯火通明,夏堇和锦葵两个在房里服侍的大丫鬟都拿她没办法,只有林如海在的时候,她会安分一点。 无奈,林如海只好亲自守着她。 贾滟的病情忽然变严重,不是装的,是真的。 翌日大早,厨房送了刚熬好的粥来,因为贾滟身体太过虚弱,那粥是专门用人参鸡汤熬成的,放了一些姜丝下去,香而不腻。 林如海餵贾滟吃了小半碗之后,贾滟就摇着头说吃不下了。 林如海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温声诱哄:「方才两个玉儿说要来见你,我见你还没醒,将他们挡在外头了。等会儿他们肯定还要来,你不多吃点,等会儿怎会有力气见他们?」 贾滟也知道吃不下的时候,还是要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但她的头很疼,只要微微晃动,就仿佛地动山摇,关键是这些食物的气味,她闻到就想吐,更别提是吃下去了。 她整个人靠在林如海的胸膛,气若游丝,「可我真的吃不下。」 林如海只好作罢,将剩下的半碗粥递给夏堇。 夏堇将那碗粥接过,锦葵端来茶水给贾滟漱口。 贾滟觉得几个动作,仿佛要了她的命。 林如海今天对她极其纵容,凡事都亲力亲为,他想扶她躺下,贾滟却摇头,「我不想再躺着了,房里闷得很,我想去院子晒晒太阳。」 林如海有些犹豫,「此刻见风可能会加重头痛。」 贾滟看向窗外,一枝玉兰正在阳光下盛开。 「不会。我看到玉兰花一动都不动,院子里没风。而且总在房里待着,我感觉身上都快发霉了。」 林如海闻言,神情莞尔。 但到底还是依了她的意思,「那就去院子里坐半个时辰。」 只能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贾滟点头。 于是,夏堇和锦葵带着明雪堂的丫鬟搬了一张贵妃榻到庭院,又在榻上铺了毯子,在榻前放了茶几。 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杨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进来,要帮贾滟把衣裙穿好。 林如海见状,说道:「太太病成这样,就别让她身上衣裳换来换去了。将她的狐狸皮氅衣拿来。」 第98页 夏堇闻言,连忙去把林如海的氅衣拿来。 林如海接过氅衣,直接将贾滟裹住,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贾滟终于如愿以偿,到了院子里放风。 春日阳光温暖,应该能将人晒得暖烘烘的,可她还是觉得一股冷意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林如海坐在榻上,让她靠在他身上。 贾滟觉得冷,就往他怀里钻了下。 林如海察觉到她的动作,拿在手里的书放下,低头问她:「觉得冷?」 贾滟点头。 林如海伸手摸了摸在氅衣里的手,冰冷冰冷的。 他皱着眉头,说道:「你又要起烧了。」 贾滟觉得也是,每次体温上升的时候,都会手脚冰冷,并且畏寒,她此刻觉得林如海的胸膛是世界上最暖和的火炉。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问道:「能抱紧我吗?」 林如海一怔,然后笑着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里。 先前在明雪堂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因为林如海要陪着贾滟在庭院里,此刻都在明雪堂外头的门外候着,不敢在庭院里打扰。 他抱着贾滟,笑着说道:「比先前瘦了许多。」 贾滟:??? 贾滟觉得奇怪,「先前你又没抱过我。」 林如海:「你忘了,在陶然山庄的时候。」 贾滟愣住,回想在陶然山庄的时候,忽然想起她被几杯桃花酿放倒的那个晚上,被林如海搂在怀里接吻的事情,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那片红云蔓延到耳后。 林如海看着她连耳轮都红了,忍不住逗她,「那时你睡着了,总喜欢往我怀里钻。我不抱着你,你就不消停,我没法子,只好搂着你睡。」 贾滟:「什、什么?」 他还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搂着她睡? 林如海:「这事情你想来是不记得的,方才你想到什么,竟想得连耳朵都红了。」 贾滟:「没想什么,我耳朵红是因为我生病了。」 林如海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贾滟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她仿佛睡了很久,然后被一个声音唤醒—— 「太太,太太。」 那是林黛玉的声音。 贾滟想睁开眼睛,可是身后的软床太舒服了,令她的眼皮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接着,便是林绛玉的声音,「姐姐,太太睡了好些天,该要醒了。」 「别急,太太过几天就会好了。」 林黛玉安慰弟弟,接着便看向父亲,问道:「太太会好起来的,对吗?」 林如海迎着女儿殷切的目光,内心很沉重,脸上却带笑,他伸手摸林黛玉的头,笑道:「当然。我早两天便让贾先生代去苏杭请当地的名医来了,最快明日便能到扬州。」 林黛玉轻轻嘆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摸贾滟放在氅衣外的手,只觉得贾滟的手好冷。 林黛玉双手捂着贾滟的一只手,「太太的手好冰啊。」 林绛玉见状,有样学样,也将贾滟另一只手捂在怀里,「我给太太捂手。」 两个玉儿的声音似远似近,贾滟几经挣扎,终于张开眼。 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如海已经坐在贵妃榻旁的藤椅上,两个玉儿则是坐在贵妃榻前的脚踏,神色关注地看着她。 林如海见她醒了,起身看向她。 贾滟:「我睡了许久吗?」 林如海:「不久,大概一刻钟。」 才一刻钟吗? 她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好几个时辰。 林绛玉见她醒来,很高兴,「太太!太太!你的手感觉暖和些了吗?」 贾滟轻轻点头,然后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双手捂着她的一只手,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瞅着她,瞅着瞅着,眼底就有水光浮现。 贾滟见状,笑道:「玉儿别这样,太太后面还有大把的时日要过呢。」 林黛玉听了,更觉得难过,「前几日太太才跟我说,很快就好的,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见好。」 林黛玉心思灵巧,比林绛玉要难煳弄得多。 平常这时候父亲是要去衙门的,可现在却留在了府里。 肯定是太太的病情不好了,父亲才会留在府里陪着。 林黛玉红着眼圈不说话。 贾滟这时候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哄她,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见状,就跟林黛玉说:「这阵子贾先生不在府里,没人考你功课。如今刚好我在府里,跟我来,让我看看你的学问可有长进。」 林黛玉跟着父亲进了正房,只留贾滟和林绛玉两人在院子里。 贾滟看向林绛玉,小声说道:「你觉得老爷会和玉儿说悄悄话吗?」 林绛玉将贾滟的双手都抱着怀里,眨巴着眼睛,「太太,你要和我说悄悄话吗?」 扑哧。 贾滟被林绛玉鬼精鬼精的模样逗笑,这小男孩,也越发的聪明伶俐。 林如海考了林黛玉的功课,就让姐弟俩回去。 贾滟在庭院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林如海将人抱回屋里去。 他将贾滟安置好之后,叮嘱夏堇和锦葵看好了太太,有事就让人到前书房去叫他。 夏堇闻言,欲言又止。 林如海分明是知道贾滟希望他陪在明雪堂的,此刻却要去前头。 第99页 林如海见夏堇的神色,又看看在床上睡着了的贾滟,低声说道:「我知道她希望我陪着,趁她睡着,我去前头让人再去找找扬州附近的大夫。」 贾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虽然方才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可她今天的脸色却是灰败的。 林如海可以若无其事地安抚两个孩子,说他们的太太身体无恙,很快会好起来,但他心里明白,贾滟此刻的情况并不乐观。 林如海交代完夏堇,走出正房。 松月正在明雪堂的大门外侯着,见林如海出来,不等他脚踏出门槛,便连忙说道:「老爷,绛哥儿正在外头看燕子呢。」 林如海狐疑,「他不是该跟着姐姐回闲云阁了么 ?怎么在这儿看燕子?」 松月陪着笑,说道:「太太没生病的时候,每天都陪着绛哥儿。许是这阵子太太陪得少了,小孩儿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想离太太近些。」 林如海看过去,只见林绛玉正坐在台阶前的一个小马扎上,双手托着腮,抬头看着屋檐下。 在他身后,是明雪堂的两个丫鬟棣棠和建兰陪着。棣棠手里拿着扇子,给他扇虫子,建兰手里端着茶水点心。 林如海:「……」 林如海正要跨过门槛,本应聚精会神看燕子的林绛玉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小男孩「啊」地大叫一声,整个人从小马扎上跳起来—— 「父亲别出来!父亲不能出来!」 林如海抬到一半的脚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默默地收了回去。 林绛玉跑到门槛前,像模像样地跟林如海行礼,见过老爷,等林如海应了之后,他就站在林如海跟前,仰着头,默默地盯着林如海。 林如海:??? 林如海寻思着他的脸上应该没什么稀奇的东西,能让小傢伙这么盯着看吧? 他双手背在身后,俯首,跟林绛玉双目平视,好笑问道:「你这么看着父亲,可看什么来了?」 第40章 040 林绛玉摇头,他坐在门槛上,跟林如海说:「太太跟我说,她与父亲打赌,你们二人要在明雪堂里待整整三天不出门。但她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很容易就睡过去,她说怕父亲趁她睡着的时候耍赖。我怕太太总想着父亲偷偷出门睡不好觉,跟她说白天我替她监督父亲。」 林如海:「……」 林绛玉神色十分认真,「父亲平时总说,君子一诺,重如泰山。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林如海忍不住笑骂了句混帐,他什么时候跟贾滟有过这样的君子之诺? 旁边的松月看着父子俩的互动,想笑又不敢笑。 林如海看到松月那模样,冷冷地睇了他一眼。 松月连忙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十分正直地看向林如海。 一家之主的威严尚在。 很好。 林如海不用想都知道,林绛玉如今这么守在明雪堂前,肯定是贾滟不知道弄了什么法子,让这小傢伙盯着他,不让他离开明雪堂。 他竟不知这个小妻子竟会使出这种法子。 跟耍无赖也无甚区别了。 林如海感到有些无奈,可贾滟如今都病成这样了,他就是对她纵容些,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对到前头的外书房倒也没有十分执着,便吩咐松月如果这几日有访客来的话,一律不见。 松月一怔,显然没想到林如海会这么做,到府里的访客不见倒是好说,若是衙门里有要紧的事情呢? 林如海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若是衙门里有要紧的公文要处理,让裴五爷拿来给我批阅。」 松月应下之后,就离开明雪堂。 贾滟在屋里睡觉,林如海干脆和林绛玉一起坐在庭院里小声说话。 林绛玉跟林如海说明雪堂屋檐下的燕子,是去年春天的时候,飞来筑巢的。冬天到的时候,燕子一家就都走了,如今春天又来,所以去其他地方过冬的燕子就飞回来了。 林如海靠着软榻,听坐在脚踏上的林绛玉絮絮叨叨。 贾敏自从生下林绛玉之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贾敏去世的时候,林绛玉还不到两岁。 他自小体弱,又不像林黛玉那样早慧,在贾滟来之前,林绛玉看上去总是精神不振,说话走路都比正常的孩子慢。 林如海其实很少有跟林绛玉这样日常慢慢相处的时候,倒是跟女儿,这样的相处并不少。 可是跟女儿相处时,谈论的话题跟林绛玉谈论的话题却不太一样。 林黛玉爱诗,跟父亲在一起时,总喜欢拿着诗经楚辞之类的诗书,让父亲与她说那些书中的典故和趣事。 林绛玉却喜欢跟父亲分享这些他觉得有趣的事情。 可能跟不同的人教养有关系,林黛玉是由贾敏启蒙的,林绛玉却是由贾滟启蒙,与姐姐相比,林绛玉似乎更随性自由些。 林如海听着儿子小声嘀嘀咕咕,等他说累了,将旁边茶几上的茶盅递给他润喉。 林绛玉抬头向父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过茶盅咕嘟嘟往下灌。 等林绛玉喝好了茶,林如海才笑着说:「听姐姐说,你现在已经认得很多字,又会背很多诗了。背几首给父亲听一听?」 林绛玉瞅了父亲一眼,「会吵着太太。」 林如海逗他,「你方才唧唧哌哌说了那么多,不怕吵着太太,如今背几首诗,怎么就怕吵着太太啦?」 第100页 「才没有!」 林绛玉发现自己声音提高,连忙压低声音,「我刚才都说的很小声。」 林如海忍俊不禁,扬眉而笑,「不背诗,那你跟我进屋里,我教你练字?」 林绛玉本来想拒绝,可是想到姐姐平时写得一手好字,一一捺,一勾一提,动作仿若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他原先也吵着太太,想太太教他练字的。 可太太说他还太小了,先认字就好,正儿八经地练字还是得再长大一些才好。 如今听到父亲说要教他练字,十分兴奋。 小傢伙高兴地站起来,主动伸手握着父亲的一根手指,「好呀,走!我们去练字!」 小男孩的手肉嘟嘟的,很软,掌心很热……林如海的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动,这好像是从林绛玉出生以来,他头一次感觉到父子之间,竟然也能有如此亲近的时候。 林如海笑着起身,带着林绛玉进屋。 可林如海最后还是没能教林绛玉写字,因为他们才进正房,西梢间的贾滟忽然就吐了。 她将喝下去的汤药和食物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又嫌屋里臭,又嫌身上流了汗黏煳煳地不舒服要擦身子。 这病一来,感觉人都活回去了,既任性又娇气,只有林如海能管得住她一点。 林如海没辙,他白天在东次间看书的时候,干脆用被子把贾滟裹着,将人抱到东次间的榻上躺着。 贾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 林如海在东次间里放了个西洋钟,钟摆嗒嗒响,贾滟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她记得自己年幼时生病,总是全家出动照顾她。 母亲要去工作,外祖父母两人带着她,既要做家务还要照顾她。在他们忙着的时候,为了方便看管贾滟,他们会让贾滟睡在客厅里。 两位老人家中客厅的墙上,就挂着一个钟。 贾滟张开眼睛,一室昏黄,她与林如海隔着一个屏风,林如海在外面,她在里面。 喉咙一阵轻痒,她忍不住咳嗽。 林如海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 他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夏堇打了帘子进来,「老爷。」 林如海:「太太醒了,去倒点水来。让厨房将温着的小粥送来。」 夏堇听到贾滟醒了,也很高兴,应了一声,连忙去张罗。 贾滟躺在床上看着林如海,不说话。 林如海跟她对视了半晌,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醒了。傍晚的时候,贾先生带了杭州的名医来为你看诊,说你今夜要是能醒来,这病就有五分能治。」 贾滟听了,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声音微弱,「名医治不好我的病,我的病只有老爷才治得好。」 林如海伸手去摸她头,莞尔道:「都已经不烧了,怎么还在说胡话?」 贾滟这次没想着要挥开他的手,她伸手将林如海放在她额头的手握住,软着声音,「没有胡说,我说的是真话。只要老爷陪我几日,我很快就会好。」 林如海活了这些年,还没遇见过哪个人说他陪着就能治病,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可贾滟这么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杏眼看着他的模样,分外可怜。 林如海心中微动,原本在她额头的手掩着太阳穴下滑,手抚过她因为睡觉而温热的脸颊。 贾滟的脸往他的手掌蹭了下,抬眼看他。 任谁见了这样的眼神,都免不了动摇。 林如海跟她对视着,笑问:「我这么重要?」 贾滟点头。 ——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心爱他到无法自拔的感觉。 然而想到白天时她让林绛玉看着他,还给他挖坑的事情,林如海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心想这当真是只小狐狸,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锦葵和建兰分别端了水盆和茶水来给贾滟洗漱。 林如海让丫鬟服侍贾滟,自己去了东边的耳房洗漱。 夏堇坐在榻前,小心地餵贾滟喝粥。 「大夫说了,太太如今受不得油荤,最好还是吃得素一点。我想着平日太太习惯吃鸡蛋,让厨房准备了白水蛋,蛋黄味腥,容易起邪风,等太太喝了这点粥,我剥两个蛋白给太太。」 贾滟喝了一些清粥,感觉终于好一些,听夏堇说要剥蛋白给她,倒也没反对。 虽然鸡蛋主要的营养都在蛋黄里,但她现在确实受不得蛋黄那种腥味,要是吃下去了又吐,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堇看着贾滟喝了大半碗清粥,又吃了两个蛋白之后,看上去终于不再像白天看到时那样满脸灰败,暗中松了一口气。 「太太,这次病得太吓人了,也不知是不是去陶然山庄的时候冲撞了什么?要不明日叫杨嬷嬷去找人来跳大仙驱邪吧?」 夏堇病急乱投医,贾滟听了直想笑,觉得夏堇想让人到家满屋子跳大仙的做法,跟她相信从梦境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道理。 贾滟咽下最后一口蛋白,感觉四肢总算有了些力气,就让夏堇扶自己起来下地走走。 这是她最近卧床期间,偶尔精神好些时,都必须要做的「锻鍊」。 有时中医总是动不动就叫人躺着静养,静养固然好,可是人躺在床上几天不活动,肌肉就会萎缩。 第101页 下肢的肌肉很重要,如果腿部肌肉萎缩,下盘不稳很容易摔跤。 贾滟有心想多走几圈,无奈在夏堇的搀扶下走了两圈,就已经气喘吁吁。 她扶着林如海的红木书桌,自嘲笑道:「病了几日,竟变得如此不济。」 夏堇拿着手帕给她擦额角渗出的汗珠,安慰道:「太太这般已经很好,等身体好了,力气会逐渐养回来的。」 贾滟扶着书桌,没说话。 夏堇又试探着说道:「老爷去了东面的耳房沐浴,太太如今感觉可有好些?还想吐吗?」 贾滟如今除了浑身发软,感觉双脚不着地,其他的倒是还好。 白天那种难受得痛不欲生的感觉,已经不存在,她感觉自己在林如海身边待了一天,终于活过来了。 夏堇见贾滟不是那么难受,又让人打了热水到西梢间给贾滟擦身,毕竟她退烧的时候流了很多汗,如果不擦一下,恐怕晚上也不得好睡。 忙完这些事情之后,时间也就不早了。 林如海从东次间过来看她,见她的脸色变好,也放心了些,笑道:「倒是精神了些,赶紧安歇吧。」 贾滟给夏堇睇了个眼色,夏堇端了水盆这些东西退下去。 贾滟见四下无人,跟林如海说:「虽然是精神了些,但感觉还是不太好。」 这话倒不是作假。 贾滟这几日的状况时好时坏,完全没有规律。白天在庭院晒太阳时好好的,回了屋里又是兵荒马乱。 林如海看向她。 贾滟:「老爷明天继续留在府里陪我吗?」 林如海的目光颇有深意,没有告诉贾滟他白天的时候已经让松月去衙门告假的事情,像是大尾巴狼似的诈她。 「你平日不像如今这么黏人。今个儿白天的时候,绛儿还在明雪堂外头守着,说你我打赌之事,我什么时候与你打赌了?」 贾滟轻轻嘆了一口气,像是撒娇似的跟林如海说:「我好累。」 林如海瞥了她一眼,忽然往前,将人横抱了起来,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挑来薄被,将她盖严实了。 「累了就早点睡下。你如今精神才好了些,若是再折腾,病情反覆,受罪的是自己。」 贾滟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很坚持,「老爷明天留在明雪堂陪我。」 林如海十分言简意赅:「理由。」 要说贾滟对他有多依恋,那是不存在的。林如海自认有几分眼力,他的小妻子面对他时,虽然也会心猿意马,但只限于皮相。 什么老爷就是我的灵丹妙药这种话……不过是想灌他迷汤罢了。 贾滟从昨晚磨到今晚,感觉石头都能磨成针了,林如海还是这么不为所动,不免有些气馁。 她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有些迷茫地说道:「我自认还是有几分姿色,自从嫁给老爷之后,战战兢兢,安守本分。如今我病得这么厉害,不过是希望老爷能寸步不离地陪我几日,这难道很过分吗?」 贾滟觉得就是打工人,这么全年无休地工作这么久,难道不该要求一点福利吗? 林如海站在床边,盯着她半天,忽然说:「那你往里躺躺?」 贾滟:??? 虽然疑惑,但还是挪了挪位置。 林如海拖鞋,然后上床,躺在贾滟身旁。 贾滟双手拉着被子,被子盖住了她的大半边脸,只露出那双好看的杏眼。 她瞅着林如海,「老爷,您这是答应我了?」 林如海平躺在床上,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这么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你也不分我一半被子吗?」 贾滟连忙把被子分过去,语气十分讨好:「多谢老爷。」 林如海暗暗嘆息一声,命令道:「睡觉。」 贾滟闭上眼睛。 睡。 睡睡睡。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贾滟睡不着。先前空腹饿着的时候没感觉,吃完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锻鍊消食,感觉也还可以。如今躺下来,却觉得胃里顶得慌,十分噁心,想吐。 贾滟翻来覆去,感觉越来越不好受。 干脆整个人坐了起来。 躺在旁边的林如海睁开眼睛看她,「怎么不睡?」 贾滟苦着脸,「肚子感觉很不舒服,坐起来感觉才好一些。」 林如海默了默,也坐了起来。他盯着贾滟半晌,忽然起身去西次间拿了一个大引枕放在床头。 他靠着床头,拍了拍大腿,「坐上来。」 贾滟:「啊?」 林如海见她不动,说道:「这样趴在我身上,或许感觉会好些。」 贾滟看了林如海一眼,「可我又不是小孩,很重的,坐你腿上,你过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再说,那样的姿势多暧昧啊! 就算林如海在那方面不行,这样坐着,她也感觉很奇怪。 林如海见她犹豫,嘴角微勾,「你在害怕?」 贾滟心想谁害怕。 反正她不怕。 贾滟于是坐上了林如海身上,像是小时候趴在父亲怀里的感觉。 她将头枕在林如海的肩膀,感觉林如海一只手搂在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忍不住笑道:「老爷这样,令我想起年幼时父亲抱我的感觉。」 林如海轻拍着她后背的手微微停顿了下,语气有些无奈,「感觉好些了,就快睡。」 第102页 可是贾滟不想睡,她想跟林如海说会儿话。 「其实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神仙。神仙说我生病,是因为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遭了报应。这病大夫看不好,但老爷是我的贵人,只要老爷在明雪堂里陪我几天,就会好。」 她的下巴抵在林如海的肩膀,病弱的声音十分轻柔,吐气如兰。 「我知道老爷不信鬼神之事,你不答应陪我,我也不敢跟你说原因。」 林如海抱着她,「哦」了一声,声音十分冷静地问道,「是吗?那如今怎么又敢说了呢?」 贾滟发出一阵轻笑。 这样被人抱着,心中充满了安全感,令她不由自主地变得放松。 难怪小朋友感到难过和不安的时候,总会向父母索求拥抱。 这样温暖而安心的感觉,大概是每个人内心都会眷恋的。 贾滟忍不住阖眼,声音有些含煳,「因为老爷答应要陪我了呀。你答应陪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鬼神之类的梦,是你愿意心疼我。」 既然知道了林如海愿意心疼她,那么出于什么原因,就不是那么重要。 贾滟觉得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她一开始就跟林如海说因为她做了一个梦,所以要求林如海这几天都在明雪堂陪她,会显得她很无理取闹。 林如海可能也会因此对她生出不满的情绪。 但林如海答应了之后,她才将原因告诉他,就会很不一样。 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都在她的手里。 贾滟的话让林如海哭笑不得。 他想起当初贾府为他说亲的事情。 老太太说是贾敏给她託梦,希望能将自己的堂妹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为她照顾两个玉儿。 娶贾滟进门的决定,诚然是没有错。 只是当初老太太说亲的理由,总令人啼笑皆非。 他低嘆着说道:「你们总是做奇奇怪怪的梦,又因为梦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希望我做些什么事情。你我的缘分,总是与梦有关。」 贾滟的意识有些模煳,但还知道跟林如海说话,只是说的话牛头不搭马嘴,「与梦有关不好吗?梦里什么都有。」 林如海愣住,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低沉悦耳,仿佛是最好的催眠曲。 贾滟趴在林如海身上,只想沉入梦乡 。只是这姿势坐久了,难免会觉得累,于是忍不住扭动了几下,想要找个舒适的姿势。 她还没调整好姿势,林如海的双手忽然扶在她的腰身,声音低沉,还带着一丝哑,「别乱动。」 贾滟有些委屈地张开眼睛,枕在他肩膀上的脑袋离开了,迷濛杏眼里尽是控诉,「可我觉得不是很舒服,想挪个舒服的位置。」 林如海被整得没脾气,低沉的声音变轻,「你再挪,等会儿还会有比这更不舒服的。」 贾滟茫然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无语半晌,才十分正色地跟她说:「滟儿,我是个男人。」 贾滟的神情更加茫然了。 平时十分聪明的年轻女子,此刻仿佛是没开窍似的。 林如海心想难道她出阁前,没有人教她这些房中之事吗? 不太可能。 在陶然山庄的那些晚上,她虽然未经人事十分青涩,却不是什么都不懂。 但此刻这么懵然无知的模样,却也不像作假。 林如海心里狐疑,但也得先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阖了阖眼,扶在她腰身的双手微微用劲,贾滟的身体往前移了一点。 林如海的眸色变得深,深邃得似乎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似的,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暗哑,「感觉到了吗?」 贾滟感觉身下柔软的地方仿佛抵上了一个不可明言的东西。 她怔住,杏眼微睁,十分震惊地看向林如海。 不、不是。 林如海不是不行的吗?如果他不行,那、那顶着她的东西是什么? 原本还迷煳着的瞬间被惊醒了,由于太过震惊,她有些语无伦次,「老、老爷,您怎会这样?您、您不是不——」 声音戛然而止,虽然很震惊,但本能告诉她接下来的话不要再说了,否则后果很严重。 可是林如海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她这神色,便用十分危险的语气接过她的话茬。 「——我怎样?我不行?」 第41章 041 林如海的话让贾滟心里打了个激灵。 她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没说过!」 林如海哼笑了一声,靠着身后的大引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重复她的话。 「没说过。」 话音一顿,然后说道:「那是想过了。」 贾滟断然否认,「没有。」 这种事情,事关男人尊严,就算想过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可林如海还是看着她。 贾滟有些心虚,加上本来又是病体,干脆扶着额头,浑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趴在林如海身上,她下巴抵着林如海的肩膀,求饶似的说道:「真的没想过。我头疼,肚子也不舒服,又想吐了。」 林如海身体一僵,侧头在她耳边警告道:「别乱动。」 贾滟顿时乖得跟只绵羊似的,她咬了咬唇,脸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林如海扶在她腰侧的手掌仿佛带了火似的,温度从腰际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第103页 这样趴在他身上,反而比先前还更容易碰到彼此。 她甚至能感觉到林如海胸膛随着唿吸上下起伏。 贾滟安静了片刻,小声问林如海:「老爷,我挺重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累?」 林如海没说话。 「要是你觉得累了,可以将我放下来的。我如今感觉好多了?」 林如海:「头不疼了?」 「不疼了。」 「也不想吐了?」 「不想吐了。」 或许是因为那股噁心难受的劲儿已经缓过去,又或许是被原来林如海在那方面是行的这个事情转移了注意力,贾滟此时感觉已经好多了。 林如海闻言,终于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掌。 贾滟如释重负,连忙离开他身上,滚到床最里面的位置。 林如海见她这模样,更加笃定她先前心里在想什么事情,真是反了天了。 可是想想,自从贾滟进门后,他不仅没和贾滟圆房,还将原本养在西跨院的陆清洛和两个通房丫鬟放了,大概也不能怪贾滟会有那样的想法。 林如海心里一时啼笑皆非,但今夜已经折腾得够晚了。 他帮贾滟盖好被子,然后在外间留了一盏灯,回来将里间的灯灭了之后,也上床睡觉了。 这是贾滟住进明雪堂后,第一次在这个房间跟林如海共枕一床,心里有些触动。 她原本是面对着墙壁的,忍不住翻了个身,背靠着身后床上道栏杆,借着外间传进来昏暗的光线打量林如海。 林如海眼睛都没睁开,淡声问道:「可看出什么了?」 这样都知道她在看他? 也是稀奇。 贾滟微微一笑,「看出你好看。」 林如海缓缓地张开眼睛,看向她的目光尽是无奈,「先前睡不着,是因为觉得不舒服,头疼,想吐。如今睡不着,又是因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没什么睡意。」 贾滟轻轻说着话,她其实也觉得累,感觉也很想睡,可是脑子却很兴奋,十分躁动。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误会的事情,如今终于弄明白了。 如果林如海那方面没问题,不仅放了铃兰悬兰两个通房丫鬟,连明媒正娶的陆清洛也放了,那只能说明他在子嗣方面确实并不执着。呃……欲望大概也挺淡薄。 贾敏是在初冬去世的。 春去秋来,很快就要满三年了。两个玉儿的孝期说是三年,其实是守二十七个月就行。 贾滟的视线与林如海的胶在一起,小声说道:「时间过得好快。」 时光如白驹过隙。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跟她说道:「确实很快。今年端午,你和两个玉儿合该是在京都里与老太太相聚了。」 清明之后,贾政会派船到扬州接人,从京都到扬州,水路约莫是半个月的时间。 船只到了扬州,人员稍作整顿休息,四月初贾滟就要带两个玉儿北上了。 林如海喟嘆着说道:「绛儿四岁的生辰,今年我陪不了他了。」 「去年他也没能过生辰,他和玉儿在端午前便得了水痘,闹得府里人仰马翻。」 贾滟想起曾经有破足道人到林府,跟林如海和贾敏说林绛玉活不过三岁的事情,笑着说道:「可能这是註定的。不是有破足道人说绛儿活不过三岁吗?只要他不过三岁生辰,或许就逃过了这一劫。」 很多民间的人算命,如果算到自己在某个岁数的时候,会遇见什么劫难,又或许说算到自己会在哪个岁数死去,就会跳过哪个岁数不提。据说这样,就可以逃过灾难,也能逃过索命的阎王。 林如海的黑眸含笑,眉宇浸润在淡淡的温柔当中,「你为两个玉儿花费了很多心血。按理说,我该要感谢你。」 贾滟觉得自己确实在两个玉儿身上费了很多心思。 在这之前,她完全无法想像自己当一个母亲时,是怎样的。 可是真正让她当一个母亲的时候,她开始时或许毫无感情地将那视为一份工作,做好了能得到回报,能让她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得到保障。可是慢慢的,她开始乐在其中,并不由自主地投入感情。 人类幼崽,确实是非常治癒心灵的一种动物。 此刻听到林如海说感谢,她觉得有些意外,但觉得这个男人言不由衷,「在你心里,难道不是觉得身为母亲,不管我为他们花费多少心思,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觉得理所当然,却不代表能得偿所愿。」 林如海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娶贾滟进门,当然不是为了摆设。如果只是摆设,何必呢?因为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林如海相信她的眼力,也深信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不会让女儿留在世间的血脉受苦。 他开始对贾滟的期望并不高,尤其是在大婚之夜,她撞墙的举动之后,林如海没有想过自己能否得到一朵解语花,想着只要贾滟能将他的两个玉儿放在心上,就已经足够。 可是贾滟做的,比他所期盼的还要多。 并且还聪明,温柔,灵魂透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自由,令他忍不住驻足欣赏。 贾滟抬眼,望着林如海:「老爷感谢我,是因为我让你得偿所愿了?」 林如海:「你以后会发现,能得偿所愿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第104页 「或许也不是那么难。」 贾滟面对着林如海,林如海放轻了的声音仿佛能催眠,她本来还十分兴奋睡不着觉,跟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后,眼皮就变得沉重。 她蜷缩着身体,闭上沉重的眼皮,在意识模煳前,还不忘跟林如海说:「或许老爷以后会发现,身边有了我,总是能得偿所愿。」 林如海看着她陷入沉睡的面容,抬手触碰她如画的眉目。 她眉头微微收拢,随即舒展开,只是人又不自觉往林如海那边靠。 以后有了她,总是能得偿所愿吗? 听上去,还挺令人期待的。 林如海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靠过来的贾滟纳入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春夜露更浓,房内一对人仿若交颈鸳鸯在沉睡。 接下来的两天,林如海都在明雪堂里陪着贾滟。 林绛玉和林黛玉两人见贾滟的病情虽然没有大好,但精神还可以,父亲又在府里,高兴得不得了。 林绛玉这两天清晨一张开眼睛,就要吵着跟姐姐一起去明雪堂找父亲练字。 林黛玉于是就领着弟弟一起去明雪堂,两人见过贾滟之后,就跟林如海在东次间里看书练字。 林如海过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样与两个子女亲近的时光,内心十分动容。 想到才与两个儿女亲近了些,不久之后,两人便要去外祖母家,更觉不舍,于是对两个玉儿又更加纵容了些。 贾滟见林如海难得有这样的亲子时间,也乐得不去管他们。 这两天阳光正好,她也就在玉兰树下绕几圈,累了就进屋歇着。有时林黛玉会来跟她说话,等她面露倦色时,便体贴离开。 贾滟觉得这两天的时间,过得像是做梦似的。 如果没有生病,那就更好了。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不好得陇望蜀。 贾滟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 整整三天之后,林如海要去衙门了。出门的时候,在门前见着不久前便在桃花林里遇见的癞头和尚,当场就黑了脸。 癞头和尚见林如海这般神态,笑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跟林如海说道:「贫僧与林施主也算是故人了。」 林如海一听他这话,脸更黑了,清隽的面容紧绷,冷笑着说道:「我与大师,一人出世,一人入世,不过有过几面之缘,何曾算得上是故人?」 癞头和尚对着林如海的冷脸,呵呵笑道:「贫僧这次来,不是要带走尊夫人和令嫒的,林施主不必紧张。」 林如海笑了,奇道:「我紧张什么?我若不让,你也进不得我府中半步。」 只是一大早起来,就见到个不是让他女儿出家就是让他老婆出家的癞头和尚,难免觉得晦气。 癞头和尚不怒反笑,「林施主,我路过贵府,得知故人染病在身,特来相助。」 林如海对癞头和尚对话尚存怀疑,毕竟,他这几年每次遇见这些人就没听过什么好话。 先前与这癞头和尚一起的跛足道人,还说林绛玉活不过三岁呢。 现在他的绛儿将满四岁了,活泼可爱,天真烂漫。 可见这些所谓出世的高人,都是端着高人的范儿招摇撞骗罢了。 林如海不欲与癞头和尚多说,「我要去衙门,大师要去哪儿?我送大师一程。」 这时,竹青出来,在林如海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 林如海高深莫测地看了癞头和尚一眼。 癞头和尚向他微微一笑,手里拨弄着佛珠,「上天有好生之德,善哉善哉。」 林如海看了癞头和尚两眼,有些不放心。 但刚才竹青跟他说了,贾滟得知癞头和尚路过家门口,特地请他进去一见。 贾滟还让竹青传话,说是请他放心,她跟两个玉儿谁也不会跟着癞头和尚走,只是她这一病大半个月,药石无用,癞头和尚自称方外之人,或许让他进府车轱辘地念几轮佛经,便管用了。 贾滟都这么说了,林如海得给她面子。 他也知道贾滟并非胡闹之人。 想了想,吩咐本是要跟他出门松月,「你今日留在府里。」 松月一怔。 林如海又说:「带大师去见太太,可看好了,若是太太和两个小主子出了差池,我先拿你是问。」 松月神色一凛,「是。」 林如海看向癞头和尚。 癞头和尚向他行了个礼。 林如海默了默,还了半礼。 礼数到了,但也没忘记撂下狠话,「希望大师今日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内人近日生病,有时难免会胡思乱想,若大师再挑唆她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即便是冒犯神佛,我也会去将大师修行的寺庙移为平地。」 男人清俊的面容带笑,声音宛若春风化雨,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狠劲。 癞头和尚十分好脾气,「林施主放心,贫僧只渡有缘之人。尊夫人与令嫒与佛无缘自是不会强求。此番前来,不过受人之託,为尊夫人免除病魔缠身之苦罢了。」 …… ………… 那天癞头和尚在府里跟贾滟说了什么,林如海无从得知。 贾滟跟他说,那癞头和尚只是对着她唧唧哌哌地念了一会儿经,然后化了一杯符水让她喝下去,就走了。 说来也奇,癞头和尚来过府里之后,贾滟的病情明显好转。 第105页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即便贾滟的身体见好,等到贾政派来的船到扬州时,贾滟的身体也还没养好。 林如海并不想让贾滟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舟车劳顿,于是又拖了一个月,才让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上京。 临走前,林如海跟贾滟在明雪堂的正房里说话。 「此行有贾先生和行简陪同张罗,倒是让我放心不少。松月与你一同去京都,我们在京都的宅子虽然有人看守,想要住人,还得收拾修葺。」 林如海歪在靠窗的罗汉榻上,跟贾滟交代一些她上京之后要做的事情。 「我已让二兄请府里的清客重新设计布局,等你到了京都,就能看到图纸。你看了喜欢固然好,若是有不喜欢的,尽管指出。」 说起来,林府在京都的老宅也有好些年没住,从前林如海任职兰台寺大夫的时候,家中只得他和贾敏夫妻二人,上无高堂,膝下又没有孩子,当时府中布局,都是以他和贾敏的喜好为主。 如今贾敏已逝,贾滟是林家主母,又有两个玉儿,府里的楼台亭阁和花园需要收拾,还要新盖花厅和书房,让两个玉儿有地方会友读书。 这些事情本该是林如海上京之后再料理的,但贾滟说她到了京都,除了陪老太太和两个玉儿,也没旁的事情。 再说,那既然一家人住的地方,再劳累,她也乐在其中。何况她如今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定下图纸,管管帐目支出,这些都不是什么体力活。 林如海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就随她去了。 贾滟站在窗前,听着林如海的话,问道:「只要我和两个玉儿喜欢就好了吗?老爷呢?」 林如海微微一笑,伸出手臂,将贾滟拉到身旁坐下,「这些小事,你们喜欢就好。」 虽然知道林如海在哄她,但贾滟觉得十分受用。 她见四下无人,干脆整个人窝进林如海的怀里,「要盖房子这样的事情,都叫小事。在老爷心里,什么才叫大事?」 温香如玉在怀,林如海微微眯了眼,半是认真地说道:「大概是普天之下,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我的家人一辈子平安喜乐。」 人活在世上,心中都曾有梦想。 贾滟记得自己小时候希望能当一个文学家,后来又想当一个考古学家……林林总总,有过很多的愿望梦想。 有的愿望得到实现,曾经的梦想却变得遥不可及。 有时候梦想不见得要成真,但心中有梦,就有所憧憬,内心会觉得世界更美好。 她从前就一直觉得林如海也有他想要实现的梦想。 人人都会有梦想。 林如海的心愿是家人平安喜乐,梦想是江山海晏河清,黎民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或许这是所有读书人都曾经有过的梦想。 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如海在官场浸润多年,即使长相俊雅,一身清贵,可行事作风却让贾滟觉得他像只老狐狸似的。 她从来摸不透林如海内心的想法。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听到林如海说他的心愿。 她内心有些惊讶,因为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这样的愿望,很理想主义。而林如海一直以来都让她觉得很务实,他似乎从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贾滟微微一怔,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仰头望着他。 林如海迎着她的目光,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怎么了?」 贾滟浅浅一笑,说道:「没怎么,只是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老爷竟有这么大的心愿。」 林如海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他搂着贾滟说道:「若是能轻易实现,又怎么能说是愿望?既然是愿望,那定然是眼下日思夜想,却不得成真的。」 「怎会不得成真?小至一家的心愿,如今不是正在实现么?」 贾滟笑着反驳,「我与两个玉儿如今都很好。大至一国的心愿,要实现自然是难了些,老爷如今正值壮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实现你的青云之志。」 「青云之志。」 林如海有些喟嘆地重复贾滟的话,含笑的语气却带着些许自嘲,「为官多年,嘴里谈的是黎民百姓,时政利弊,心里算计的都是利益,年少时的志向早已淡忘得差不多了。」 「这不还是记得很清楚吗?否则老爷又怎会为贾先生谋划起復之事?」 贾滟对林如海的话不以为然,她神色认真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过刚易折。大至一国,小至一家,在外交往时,谁心中盘算着的不是自家的利益呢?」 官场复杂,各方势力博弈,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在官场上活不过半年。 贾滟从小被耳濡目染,并不觉得这世上有绝对的好坏,只有立场的不同。 为自己家的利益盘算,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果连自己和家人的利益都无法保障,又谈何修身齐家平天下? 只是说起这些话题,感觉很奇怪。 贾滟觉得像是在写什么命题作文,非要对着特定的主题辨出个是非曲直来。 她也不喜欢谈论这些空泛的大理论,于是快刀斩乱麻似的说道:「有的事情对错难辨,懂你的人自然懂。」 林如海神色莞尔,笑着问:「那谁能懂我?」 第106页 「老爷跟二哥哥不是惺惺相惜么?难道他不懂你?」 林如海挑眉,「唔」了一声,「我与二哥哥确是知己。」 停了下,林如海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问贾滟:「你自小是在荣国府后巷的宅子长大的,听说过哥哥年少时的事情吗?」 贾滟愣了下,回想了片刻,说道:「听过一些,但母亲不许我们私下谈论的。」 林如海瞥了她一眼。 贾滟只得笑道:「横竖老爷不是外人,想来二哥哥年少时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年幼能记事的时候,二哥哥已经娶妻了。但听旁人说过二哥哥尚未娶妻时,有过一段荒诞不经的时间,那时将国公爷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不管庶务,很爱玩,爱读书,却无心科举,总是说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话。后来国公爷去世,长兄继承了爵位,二哥哥痛失父亲,仿佛瞬间长大。」 这些都是原身妹子的记忆,贾滟细细回想着,慢慢说道:「长兄已经娶妻,二哥哥可能感觉身为男儿,若是做不到光耀门楣,也该要守住祖先留下的基业,于是一反年少时的荒诞不经,娶妻生子,专心科举。」 第42章 042 只是贾政还没能参加科举,就被当今朝廷赐了官。 说起来,宁国府那个专心修仙问道的贾敬,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既参加过科举,又进士及第,年轻时的贾敬肯定也是有过施展拳脚的野心的,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没能在官场上大显身手,反而缩在道观里炼丹。 林如海:「你是否觉得二哥哥过于古板?」 贾滟瞅了林如海一眼,「我没说,是老爷说的。」 林如海搂着她一同靠在身后的大引枕,「二哥哥其实是个性情中人。丧父之后,始知老太太操持家业颇为艰辛,长兄已经继承爵位顶门立户,他若沉迷不悟,便枉为人子。他其实也爱读书,最爱诗词歌赋,只是如今在朝为官,又是一家之主,不得不端着架子罢了。」 停了停,林如海又笑着说:「若是一家之主都沉迷那些在世人看来是旁门左道的东西,他如何能教导族中子弟读书考取功名,以守住祖宗的基业?」 人在年少时,因为还有倚仗,就十分任□□玩,不顾身上的责任。 很多人的成长都与痛失挚亲有关,成熟只在瞬间。 贾政就是如此。 其实岂止是贾政如此? 贾滟想起林如海说过他参加科举前曾在苏州祖坟旁的田庄暂住,为父亲守孝。 林如海之所以能跟贾政惺惺相惜,在某个程度上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其实贾滟对贾政的感觉并不坏,身为宁、荣两府里唯一一个品行端正,行事又比较靠谱的男人,贾政其实也很不容易。 品学兼优的贾珠已经病死,留下李纨和贾兰这对寡母。 既有贾珠这名优等生珠玉在前,也不怨贾政见宝玉喜欢玩弄脂粉时怒其不争。 即便是在贾滟生活过的世界,以人为本,尊重人的多样性,但绝大部分家长要是有一个像宝玉这样的孩子,即使知道他本性善良有才情,也是分分钟要被气死的节奏。 如今听林如海说起贾政的不易,默了默,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我住在荣国府的时候,多陪伴老太太和嫂子,也算是为二哥哥分忧?」 林如海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滟:「……」 难道她说错了什么? 林如海的声音包含笑意,「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这个。」 贾滟坐了起来,看向歪在大引枕上的男人。 林如海:「玉儿在绛儿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已经为她请了名师启蒙。若不是我今年冬天要调回京师,也该是要在扬州为他请一名业师在府里,为他启蒙。」 古时书香门第出身的孩子,启蒙都早。如果等到林如海回京都,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再为林绛玉启蒙,似乎是有些晚了。 贾滟也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不能像是自己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一样,觉得只要孩子能安然长大,开心喜乐,父母就觉得很开心。 尊卑分明的世界里,父母尚在的时候,固然能安然长大,父母一旦不在,也该要有顶门立户的本事。 贾滟不知道林绛玉以后会怎样,因为未来不可知,才更要重视他的成长。 他日后要是能像父亲一样,科举入仕,他的姐姐以后即使嫁人,也更有底气。 如今林如海提到林绛玉的启蒙之事,贾滟顿时回过味儿来,「老爷想让他在荣国府里跟表兄弟们一起读书?」 林如海反问:「你觉得不好?」 倒不是不好。 只是贾府那些子弟的做派……换了谁会觉得好? 但是林绛玉不是女儿,他不可能一直养在家里的,男孩是要出去外面跟人交往的。 不论是读书还是什么,他最终还是要走出外面的世界。 贾滟神色有些凝重,没有吭声。 林如海看着她的神色,笑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二哥哥家的宝玉,虽然比玉儿大了一岁,平日也不爱去学堂上课。二哥哥为他读书之事,心思用尽。荣国府里不仅有现成的业师,也养了不少清客,让绛儿暂时跟着舅舅,也是好事。」 贾滟还是没说话。 第107页 道理谁都懂,但也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林如海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抱着,一只手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除了宝玉,还有一个年龄跟绛儿差不多的兰哥儿。」 林如海的话顿了顿,说道:「那是你的侄孙儿。」 侄孙儿跟儿子一样启蒙。 贾滟心里默默念了声好傢伙,辈份可真是个好东西。 「不要觉得放他出去跟旁人一起读书,就是坏事。」 林如海的声音变低变轻,语气却复杂,「他总不能一直在我们的身边生活,见过山地里的佃户农作,得知一饭一粥来之不易,也该要见见繁华世界的众生百态。有你在,我还是很放心的。」 贾滟觉得林如海的教育观念很先进,放在现代社会,都是出类拔萃的。 她趴在林如海的胸膛,笑着说道:「我哪有老爷说的那么重要。既然你已经定下主意,那听你的便是。」 林如海没说话,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轻拍着贾滟的后背。 贾滟被他拍得昏昏欲睡。 她自从病好了之后,就十分嗜睡。日睡夜睡,快成睡神了。 但今天不能睡,因为过一会儿窦晴川要带着裴辙到府里来。 原先裴行简要上京参加春闱,是不带妻儿一起去的。因荣国府派了大船来接贾滟和两个玉儿,刚好与裴行简同行。 用裴行简跟老太傅解释的话是林夫人带着两个玉儿,没个人说话,怪闷的。晴川跟林夫人投缘,不如让她与辙哥儿也一起上京,一则可以与林夫人作伴,两家交好,二则也能让晴川和辙哥儿进京见见世面。再说,辙哥儿从出生后就知道大伯父在京都做大官,可这么多年,只在三岁的时候见过大伯父,如今怕是连大伯父长成什么样都忘记了,也该要见见大伯父! 老太傅一听裴行简的话,就冷笑,说你尾巴翘起来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想带着媳妇和辙哥儿进京可以,只是明年春闱你若不能考个进士,仔细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吧啦吧啦。 不管怎样,反正最后窦晴川可以带着裴辙一起进京。才两岁的女儿被留在扬州裴府,交由三太太和乳娘这些人照顾。 要是裴行简进士及第,等到吏部派职后,再考虑将女儿接到身边的事情。 贾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时候小孩的夭折率这么高,带着两岁多还不能清楚表达自己的孩子出远门,风险太大了。 窦晴川带裴辙到林府,一则是让裴辙和两个玉儿玩耍,二则是要跟贾滟合计一下,要进京都了,要带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女人们一起出去玩,古往今来都一样。 总是要一起商量好我带什么你带什么,一路上经过什么地方要做些什么,路上准备多少零食,可以玩些什么游戏消遣之类的。 贾滟和窦晴川也乐在其中。 因为心里惦记着窦晴川要来的事情,贾滟就是瞌睡来了,也不敢睡。 她在林如海怀里动来动去的。 林如海被她磨来蹭去的,有些无奈,「怎么了?午后稍微歇一会儿不好吗?」 贾滟:「我最近好爱睡,我怕一睡着就起不来了。过个把时辰,晴川要带辙哥儿来玩。」 林如海:「不睡那就起来吧。」 贾滟是想起来的。 可林如海这么说,她就不太乐意。 「我原本好好地站在窗边与老爷说话,是你非将我拉上榻歪着的。如今话说好了,你就赶我走?」 这个小妻子,最近是越发的恃宠生骄。 林如海的手从她的耳轮滑到下巴,将她脸抬起来,「怎么跟老爷说话的?最近忒惯着你了,是吧?」 话虽那么说,却透着纵容和亲昵。 贾滟看着他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头微微抬高,就在林如海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林如海愣住,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火热,「身体大好了?」 贾滟抿着唇笑,摇头,「不好。」 眼前的女子眉眼含笑,十分俏丽,但也可恶。 自从她病后,林如海就再也没有睡在西次间,两人同床共枕,林如海难免会有欲望,可是每次都想到贾滟还是太过虚弱,经不起折腾,都强行忍住了。 她明知道他有时不好过,还偏来闹他。 「不好?」 林如海对她这般恶劣的行径又爱又恨,气得笑了,「我看你是越发不将老爷放在眼里,不好好整治整治,就无法无天了。」 话说着,翻了个身,将贾滟压在身下。 可是贾滟根本不怕他,她被人压制了,还十分猖狂,笑着抬起身体,在林如海的下唇轻咬了一下。 林如海:「……」 被压制在榻上的年轻女子长发散开,铺在神色的毯子上,眼若秋水,面若桃花。 ……他又不是柳下惠,怎么能忍? 林如海眯眼,警告道:「别闹。」 非要闹。 贾滟咬着唇笑,双手缠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勾下来,红唇快要贴上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小声问道:「难道老爷真的是不想吗?」 林如海盯着贾滟。 贾滟十分柔顺,予取予求的模样。 两人短暂的对视之后,林如海派出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理智,「别闹了,等会儿——」 第108页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贾滟的唇贴着他的,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贴着他,明亮的杏眼微弯。 ——最媚不过方寸之间。 林如海顿时兵败如山倒,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反客为主。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并不陌生,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次,虽然一直没有圆房,但也会有一些比较亲密的行为。 林如海将人搂在怀里,十分珍视似的吻着亲着。 靠窗的罗汉榻有些窄小了,又太软,动作稍微大一点,还会有响声。 就是罗汉榻「嘎叽」的一声响,让埋首在贾滟雪白颈项亲吻的林如海的理智回笼。 他动作一顿,一只手撑在贾滟的身旁,抬起身体。 在他身下的年轻女子眼神迷濛,丰润的唇透着光泽,一只手懒懒地搭在他的肩膀,至于身上的衣物,此刻已经散乱,将露未露,更添风情。 林如海阖了阖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贾滟已经滑落在肩膀的春衫拉上。 贾滟:??? 已经情迷意乱的贾滟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从榻上起来。 贾滟却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勾在男人巴掌大的玄色腰带上。 林如海:「……」 贾滟抬眼,眼波勾勾转转的,轻柔的声音带了些哑,「为什么?老爷分明也是喜欢的。」 林如海岂止是喜欢,小妻子柔顺不失热情,配合得不得了,他简直喜欢得要死。 但是! 现在是该做些事情的时候吗? 林如海板着脸,十分冷静的声音实在谈不上高兴,「你等会儿有客人。」 前脚跟他说一个时辰后有客人来,后脚就来招他…… 林如海实在不知道该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好,还是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贾滟:「还有一个时辰呢。」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那么长的时间,什么事情都该干完了。 贾滟心里想着林如海既然没有那方面的隐患,那她可不能过着守活寡那样的日子。 有丈夫不用做什么? 贾滟想起自己从前看到的听说的,都说这些事情只要你情我愿,都是很刺激很快乐的。 她不是活在谈性色变的时代,人应该要面对自己的欲|望,能满足的,只要没有违法乱纪,没有对不起他人,当然要尽可能满足。 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贾滟勾在林如海腰带上的手指动了下,望着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可以?」 林如海要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尽全身的力气,早就被她勾得三魂不见七魄。 他伸手,火热的手掌按在贾滟勾着玄色腰带的手背上。 「……不可以。」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哑,看着她的目光火热,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她吞噬。 林如海按着她的手背,心中暗嘆了一声,俯身,跟她接吻。 离开的时候,也将她勾在玄色腰带上的手拿开,低声说道:「除非你今日不想见客了,否则就是不可以。」 贾滟嘴巴微张,她想说不至于滚一下床单就见不了客的。 可是想想,林如海好像已经禁慾了将近三年,忽然开荤…… 贾滟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老房子着火? 呃。 贾滟看向林如海的目光,顿时也变得奇怪。 林如海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脑海里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林如海有些无奈地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有事情去外书房。」 贾滟「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起来帮他整理衣冠。 她以前觉得林如海不喜欢让丫鬟服侍有些奇怪,不太像这个世界养尊处优的勛贵子弟。 如今她跟林如海发生一些比较亲密的行为之后,觉得给他整理仪容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实在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否则,她心里会觉得林如海脏了。 她帮林如海整理好衣冠,双手放在他的衣襟上,歪头看他。 林如海仪表堂堂,站姿如松,跟她对视着。 贾滟脸上露出甜笑,「晚上早些回来,好吗?」 林如海看她一眼,感觉又爱又恨,低头与她厮磨半晌,离开时抬手用拇指将她唇上的水光拭去,「……不许招我。」 他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贾滟望着林如海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能不招? 就偏要招。 还有几日就要离开扬州了呢,男|色可餐,她可不能亏待自己,必须得在走之前吃一顿好的。 窦晴川带了裴辙到林府。 裴辙见过贾滟后,贾滟就让人带他去闲云阁找两个玉儿玩。 养在闲云阁里的八哥见了裴辙,扇着翅膀,嘎嘎叫道:「辙哥儿来了!辙哥儿来了!」 林绛玉见状,惊讶地合不拢嘴,「小八都没见过裴哥哥,竟然就认得他了!神鸟!」 正在喝茶的林黛玉一口茶喷了出来,扶着桌子咳嗽。 王嬷嬷连忙上前来帮她拍着后背,「姑娘当心些。」 而小八还在摇头晃脑,「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第109页 裴辙见林黛玉被茶呛着,也连忙跑过去,「林妹妹怎么了?」 林黛玉咳得双颊生红,一双眼睛映着水光,此时听到裴辙来问她怎么了,不由得抬头瞪了他一眼。 裴辙被瞪得十分无辜,只好退开两步,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对两个哥哥姐姐之间的暗潮涌动毫无感觉,十分高兴地跟裴辙说:「午膳的时候,太太就跟我们说你要来,我为了等你,连午觉都没睡!」 裴辙「啊」了一声,忍不住又看向旁边的林黛玉,林黛玉如今已经不咳了,王嬷嬷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裴辙悄声跟林绛玉嘀咕:「那林妹妹呢?她也没歇一会儿吗?」 「那怎么会?」 林绛玉见裴辙忽然悄声说话,虽然不知就里,但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姐姐午膳之后,休息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就要睡一会儿的。父亲说了,这是养生之道!」 好吧。 裴辙又看了林黛玉一眼。 这时,林黛玉刚好看过来,恰好看到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忍不住蹙眉,「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林绛玉:「不是悄悄话,是裴哥哥问姐姐有没有午睡。」 裴辙:「……」 这孩子,真是个铁憨憨。 林黛玉奇怪地看了裴辙一眼,「你有什么话,问我就是。」 裴辙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妹妹方才瞪我一眼,我心想不知是不是我又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还是别来讨嫌得好。」 就……裴辙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见着林黛玉的时候,觉得林妹妹怎么都好看,讨人喜欢得不得了,就是她生气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有些发憷,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好了。 林黛玉见状,笑道:「你还知道讨嫌?父亲和太太都跟我说这八哥是衙门里的人养的,如今不想养了,送给我们家的。现在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八哥是谁养的?」 裴辙瞪大了眼睛,看向林黛玉,「……妹妹真的不知道吗?」 林黛玉笑哼了一声,神情带着几分倨傲,「你别管我知道不知道,我只看你敢不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 裴辙抬手抓了抓脑袋,说道:「是我养的啊。」 林绛玉「啊哦」了一声,「难怪刚才小八见了你,就喊裴哥哥。我还当它是一只神鸟呢。」 林黛玉神色莞尔地看了林绛玉一眼,嗔道:「傻弟弟。」 「我本来就不如姐姐聪明。」 林绛玉向姐姐露出一个笑容,转而问裴辙,「裴哥哥,小八是你养的?它既会说话,又会跟着太太弹的琴声摇头晃脑,聪明可爱极了,我跟姐姐都很喜欢它,你怎么会不想养它呢?」 裴辙顿时汗颜,「我其实也没有不想养它。」 林绛玉眨巴着眼睛,十分天真无邪地问道:「既然这样,你做什么将它送到我们家?它虽然只是一只八哥,但已经认得人了,或许他并不想离开原来的家。」 这好奇宝宝……裴辙伸手戳了戳林绛玉的脸颊,「绛儿想知道?你去问小八不就好了。」 小八在鸟架上蹦跶,嘎嘎叫,一边叫一边说:「哪儿都不去,就去找林妹妹玩!」 林黛玉「呿」了一声,皱了皱鼻子,说道:「我早就知道这些话都是你教的。」 裴辙笑着说:「是我教的,那林妹妹喜不喜欢小八呢?」 林黛玉的大眼睛瞅向他,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喜欢。」 「只要林妹妹喜欢就好。」 话语一出,裴辙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跟林黛玉解释道:「我们家老太爷说了,我到了该要认真读书的时候。什么养鸟种花这些事情,都是外骛。老太爷又嫌小八在府里嘎嘎叫,说小八一大早起来练嗓子让人不得好睡,我要是再不把它送走,老太爷就要拿它来炖汤了。」 第43章 043 林绛玉没见过老太傅,听裴辙说起老太傅的时候,不是说老太爷罚他跪祖宗,就是凶他不认真读书。 这时听裴辙说老太爷要把小八炖汤,林绛玉顿时打了个激灵,「老太爷听上去像极了老妖怪,好可怕。」 裴辙:「……」 他家老太爷平时诚然是严厉了些,但总是为他好,怎、怎么就像老妖怪了啊? 林黛玉听了弟弟的话,有点想笑,又不能笑,拉过弟弟,神情严肃的说道:「父亲和太太都说,老太傅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你不能乱说话。」 语毕,又看向裴辙,嗔怪道:「都怪你平日总跟他说老太傅如何罚你的话来,他才会觉得老太傅可怕。以后再也不许你跟他说这些事情。」 裴辙无语凝噎。 觉得自己一旦遇上这两个玉儿,堪比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几个小傢伙在闲云阁里又玩又笑,十分畅怀。 贾滟和窦晴川两人聊得也很高兴,从扬州到京都,陆路水路的加起来半个多月,如果没个伴,还不知道会多寂寞。 现在两家人一起走,感觉顿时热闹起来,就是赶路也会觉得有乐趣。 两人商量好路上的事情之后,窦晴川就开始有些发愁。 「裴五爷是要读书考试的,我与裴大爷只在家宴上见过几次,听说他是个疼爱弟弟的,自小裴五爷想要什么,都替他寻了来。大嫂时常会在京都让人带一些东西回来,可我们妯娌却没怎么相处过,我真怕会生出些什么事端来。」 第110页 老太傅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裴世英二十岁中了进士,搭上了老太傅的顺风车,一路平步青云,官至户部尚书,居正三品。 裴世英在朝廷摸打滚爬了二十年,将近不惑之年。他比裴五年长十来岁,为人稳重冷静,对弟弟十分爱护。 裴世英的夫人杨氏是太常寺少卿之女,知书识礼。 贾滟关于京都的记忆都来自原身妹子,其实她对京都的风土人情到底怎么样,一无所知。 就是原身妹子在荣国府住的那小半年,她不过也是跟在贾母身边听听闲话,很多事情也并不知情。 只是说起裴世英是户部尚书,贾滟忽然想起进士表兄好像是成了户部侍郎的乘龙快婿。 想着想着,贾滟也有些发愁。 到京都,各种各样的讲究就多了,林如海调回京都之后,各种人情往来和应酬到时也不会少。 贾滟想着,忍不住轻嘆一口气。 原本还在碎碎念的窦晴川顿时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向贾滟。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贾滟回过神来,她笑着说道:「我只是想到这趟回京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的陶然山庄环境很好,我还想再去住阵子。」 「原来是为这事。我还以为嫂子嫌我话多呢!」 窦晴川如释重负,「去年冬天下了一场雪,瑞雪兆丰年,今年秋天想来是丰收的季节。但今年我们註定无缘看到陶然山庄今年秋收的风景了,等明年嫂子和两个玉儿回来,我们再一同去陶然山庄小住。」 贾滟心里有些遗憾,因为她觉得这个愿望是无法实现了,但还是笑着点头,许下愿望。 「好呀,上次我听周大嫂子说每逢秋天,陶然山庄山上的金桂十里飘香,可以采了做桂花糕,晒干了做桂花茶。」 「那都是明年的事情,好姐姐,我要给在京都的大嫂和没见过面的侄儿侄女们准备一些表礼,我听说京都里什么稀罕的玩意儿都有,怕送的表礼到时候贻笑大方。」 窦晴川说着,从系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案桌上,向贾滟笑得十分讨好,「好姐姐,你从京都来的,又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赶紧帮我合计合计送什么表礼比较好。」 在京都的裴世英子孙挺多,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长女已经嫁人,长子也到了讨论婚嫁的年龄。 贾滟看着窦晴川那一长串的礼单,头皮都发麻。 因为她回去贾府,也要准备很多的礼物。 贾滟帮着窦晴川看了一下她的礼单,上面包括但不止于文房四宝、湘妃竹做的扇子,可以刻私章的上好鸡血石,上好的和田玉,红玛瑙珍珠簪,黄金项圈……林林总总。 贾滟知道窦晴川的娘家很有钱,如今看她列出这些给侄子侄女的礼单,第一次十分直观地感觉到她的财大气粗。 贾滟帮着她出了几个主意,两人又合计了一下在路上要带的零嘴和消遣物品,就散了。 等窦晴川走了,快到晚膳的时间。 林如海让人回了明雪堂传话,说今晚他不在明雪堂摆饭,在外厅跟清客们一起用了。 于是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在明雪堂摆了饭,又将没吃饭的饭菜分给丫鬟们之后,就让夏堇将自己准备给宁、容两府女眷的礼单拿来。 夏堇将礼单拿了来,笑着跟贾滟说道:「太太放心,给迎春、探春和惜春几位姑娘的玉佩和髮饰都是一样的。您带着姑娘回去,到时老太太肯定会让人去接史侯家的云姑娘到府里来,因着史姑娘是客,除了给她准备了同样的髮饰和玉佩,还给她准备了一个镯子。宁国府蓉大爷家的大奶奶和链二爷家的奶奶我们都没见过,不知她们的喜好如何,但也是准备了一样的礼。」 贾滟歪在正房的榻上,身后靠着大引枕,看着礼单上的东西。 窦晴川的娘家有钱,林如海的家底也十分丰厚。 钟鸣鼎食之家的出身,因为子嗣不盛,所以这么多代积累下来的财富都很集中,到了林如海这一代,虽有兄弟,但林如海这一支,他是独苗,所以家产都被他继承了。 当了几年巡盐御史,跟当地官员盐商应酬往来,肯定免不了有一些额外的收入。 水至清则无鱼。 官场复杂,林如海一个巡盐御史想要顺利开展工作,当不了名副其实的出淤泥而不染、流芳百世的清官。 其实贾滟回去准备的礼单有三份。 第一份是她和林如海在扬州採买的一些扬州特产,苏绣之类的东西,到了荣国府,那份礼单是要给王夫人的。 第二份是林如海准备的要送给宁、容两府爷儿们的礼物,大多是玉石、扇子之类的这些东西。 最后一份就是贾滟手里拿着的这份,除了三春和史湘云的礼物,还有矮了她一辈的王熙凤和尤氏两人,尤氏是贾珍的妻子,他们的儿子贾蓉在贾滟到扬州之后,也娶了媳妇秦可卿。因为尤氏她见过,王熙凤和秦可卿她都没见过,第一次见面,所以给这两位新进门的奶奶准备的礼是一样的。 再有就是跟她同一辈分的王夫人和邢夫人。 然后是老太太。 各个太太奶奶房里的大丫鬟也要准备一些礼物,再有丫头婆子……很琐碎,但都是要操心的。 贾滟觉得在这些大家族里送礼什么的,很考验她这个从穿越而来的灵魂。 第111页 现代社会,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三口,即使三代同堂也不超过十人,就那样,那些几代同堂的家庭矛盾就已经十分严重,一触即发。 如今她要面对宁、容两府这个四代同堂的贾家,加上奴才僕妇好几百人。 稍微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能就会落人口实。 贾滟对着礼单一项一项在看。 林如海从前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贾滟在琉璃灯下对着礼单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看什么?」 林如海跨过门槛,走向贾滟。 「在看礼单。」 贾滟依然歪在榻上,笑着向林如海伸手。 她最近被林如海惯得厉害,两人私下相处时,她变得随意了许多,从前的一些小性子也开始冒出来。 不管她私下时是怎样的,但在外人面前,贾滟总是端庄、温柔、得体。 林如海也乐得这么宠她。 林如海伸手将贾滟的手握住,顺着她的力道坐在了她身旁。 他才坐下,贾滟就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道:「喝了酒,一身酒气。」 「不过才喝几杯,怎会一身酒气。」 林如海笑着将人纳入怀里,头微微一侧,亲了亲她的髮鬓。 男人的目光落在案桌上的礼单,笑问:「礼单有什么问题?如果缺了什么,明天让余凡去打点。」 贾滟舒舒服服地窝在林如海的怀里,一只手搭在他环在腰间的胳膊上,头微微往后仰,亲了亲他的下巴,「没什么缺的,只是怕漏了谁的,所以再来看一看。」 她的唇正要离开,就被对方追了上来。 开始是蜻蜓点水似的,温情嬉戏,亲着亲着,就变了味。她被放倒在榻上,身后靠着大引枕,前方是男人颀长的身躯欺了过来。 春衫单薄,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 贾滟双手抵在林如海的胸膛,在他胸前的肌群上按了下。 她从前一直以为林如海是那种清瘦的文弱书生,后来嫁到扬州来,才知道养生达人林如海平时是有做运动的,他平时既会耍太极也会耍八段锦。 因为也有练这些气功之类的,他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肌肉线条十分优美。 胸前的肌群这么按下去,手感极好,贾滟忍不住又按了两下。 林如海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声音因为情|欲而变得低哑,「在做什么呢?」 贾滟迎着他的目光,咬着唇笑。 她又亲了亲对方的嘴角,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在摸老爷呢。」 林如海:「……」 最近他发现了,小妻子在人前端庄大方,人后大胆热情,以撩拨他为乐。 贾滟跟他咬耳朵,「不给摸吗?」 怎么不给摸? 林如海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按在榻上,然后凑过去,跟她厮磨,「你让我今晚早些回来,如今我回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贾滟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抬头跟他接吻。 两人的衣衫在交缠中变得松散,贾滟原本就是准备要就寝的装束,腰间的系带松开,襟口就散了。 罗裙轻解,香肩微露。 林如海的吻落在她的肩膀,她的肩膀缩了下。 贾滟感觉身体一阵颤慄,抵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推了一下。 林如海停下,看着她,「不舒服?」 也并不是不舒服,只是感觉不太习惯,这些亲密的举动令她觉得陌生,仿佛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 但林如海这么问她,令她有点想笑。 感觉刚才还十分旖旎的气氛,顿时就淡了很多。 她弯着杏眼,「如果我说不舒服,老爷会停下来吗?」 林如海:「……」 这个问题令人骑虎难下。 林如海当然是很想要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白天的时候贾滟要见客,他很可能当时就把人办了。 他也知道贾滟是在跟他在闹着玩,于是板着脸,说:「不会,没有人能在引火烧身后,还能全身而退。」 贾滟笑了起来,她的手抬起,搂着林如海的脖子,「听说第一次都会很疼,老爷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吗?」 想要跟他一起共赴云雨的意思表现得已经很明显,贾滟第一次主动邀欢,有点害羞,又有点怕他会拒绝,感觉脸都快烧起来了。 林如海的身体一僵,没说话。 贾滟没等到他的回答,心里有些忐忑,抬头想看他什么反应。 可是没等到她抬头,就感觉对方的手臂勐得用力箍紧了她的腰身,下一刻,林如海已经将她揽腰抱起,绕过碧纱橱,来到了西梢间。 林如海将她放在床上的瞬间,火热的吻也跟着落下。 他吻着贾滟的唇,有的放矢地控制着自己想一口吞了她的欲|望,哑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可以。」 贾滟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林如海的索取,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事实上,怎么也不会准备好的。 一具从来没有经过人事的身体,根本不堪挑逗,她在林如海面前溃不成军。 肌肤相贴,她感觉到对方与自己的不同,惊了一下,轻喘了一声,随即唇舌被人吻住。 夜色升腾,他们亲密地一起厮磨,贾滟觉得自己仿佛融化成一滩水,任人掬弄。 第112页 杏眼因为动情而变得潮湿,林如海的吻太深,贾滟被他弄得唿吸乱了序,唇齿乱颤,不小心咬破了他的下唇。 林如海唇上一阵刺痛,却绷不住笑了,他舔了舔下唇的血珠,将软若无骨的人捞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搂着她的后腰,两人耳鬓厮磨,低声笑着问道:「这就把我唇都咬破了,等会儿可怎么办?」 贾滟意乱情迷,不能理解林如海的话,「什么怎么办?」 很快,她就明白了林如海说的可要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破身时的疼痛微不足道,令她觉得无措的是淹没在无边欲海时,将要灭顶的快感。可是,她适应得很快,并且乐在其中。 后来她食髓知味,主动勾着林如海,相濡以沫,肌肤相贴,两人的唿吸都融在一起,她咬着林如海的耳朵,笑着问:「我好喜欢啊,怎么办?」 怎么办? 林如海除了缴械投降,没有其他的选择。 …… ………… 翌日清晨,贾滟被窗外玉兰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吵醒。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床幔有些恍惚,昨晚酣睡无梦,醒来之后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贾滟转头,就看到林如海含笑的黑眸。 男人一脸餍足的模样,见她张眼,凑过去看她,「醒了,感觉怎么样?」 贾滟想起昨晚两人颠鸾倒凤、十分荒唐的那些事情。 但感觉挺好的, 可……这要怎么说? 贾滟默了默,笑着凑上去亲他嘴角,岔开话题,「老爷今天不用去衙门吗?」 林如海手臂伸过来,横在她的腰间,将她搂进了怀里,「我今天休沐。」 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好闻,衣物上的薰香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贾滟的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下,「我感觉有些累。」 林如海轻笑了下,昨晚勾他的时候怎么不嫌累? 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他表现得十分体贴,「怪我,今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贾滟想了想,「今天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就是陪两个玉儿读书识字,再看看回京都要带的东西是否齐全。」 微顿,又说道:「史府前阵子送了许多绫罗绸缎来,得琢磨一下怎么回礼。」 这是贾滟第一次跟林如海说她平时应酬的这些事情。 扬州史家跟金陵史家是完全两回事,但在扬州也是望族。 江南甄家能将女儿嫁到扬州史府,可见这个史府也是颇具影响力的。 但嫁到扬州史府的甄氏,从前在娘家时与贾敏的长姐不对付,贾敏生前几乎不跟甄氏来往。 贾滟跟林如海说:「史太太未出阁时,与长姐在甄家的关系虽不是太好,也不至于水火不容。我去年到扬州后,史太太三番四次示好,我想着老爷在扬州为官,还是广结善缘为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贾滟这一年多来,将林如海在扬州的人脉关系维护得很不错,史家是扬州的望族,强龙不压地头蛇,林如海对贾滟跟史太太交好这些事情是没有意见的。 林如海对扬州的这些大户人家的动向很了解,听贾滟一说史太太的事情,便笑道:「史三爷明年也要参加春闱。」 贾滟仰头看向林如海,「史太太希望老爷为史三爷周旋吗?」 扬州史府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在京都却不值一提。 贾滟有些不解,「我知道史太太向我示好,无非是想拉拢两府的关系。可若说到史三爷上京参加春闱之事,她何不直接回娘家求助,让甄府为史三郎周旋一二呢?」 太上皇在位时,几度南下,都是由江南甄家接驾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南甄家再怎么样,如今在朝廷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当然也不乏人脉。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 贾滟眨巴着眼睛看他。 林如海迎着她那殷切的目光,忍不住笑,「好奇害死猫,别多问。」 贾滟不言不语,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用杏眼看着他。 ……被她那么看着,真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心软。 更何况林如海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林如海被她看得无奈,缴械投降,「这么想知道?」 贾滟点头。 林如海调整了一下姿势,「这些事情,我也只是猜想。江南甄府势力很大,甄府的老太太,又是东宫老圣人的乳娘。甄府一共有五房人,你应该也有感觉,几房人都是面和心不和。古往今来,一个望族一旦内部有纷争,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林如海的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贾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笑而不语。 贾滟想了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甄家能有今日,靠的是东宫的老圣人。」 老圣人再长寿,也活不过新皇。 太上皇当年四趟南下,江南甄家将银子花得像是海水似的往外淌,早就掏空了家底。如今掌管江南织造,多少事银子进了自己的口袋,多少银子入了国库,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权利斗争之下,只有利益,没有情分。 江南甄家败局已定,不管怎么挣扎,都只有一个下场,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第113页 贾滟:「史太太不敢向娘家人求助,是她怕日后史三郎真的在朝为官,会被甄家牵连。」 林如海听了,语气赞许地说道:「我家滟儿真聪明。这些事情,你不是都能想明白吗?」 他家滟儿? 贾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贾府跟江南甄府的关系很好。 贾家祖先是开国元勛,说起来,宁、荣两府还能有今日的风光,靠的还是太上皇,以及昔日的国公夫人贾母镇场子。 贾滟想到贾府,又开始头大。 她看向林如海,问道:「以后宁、荣两府会如何?」 宁、荣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如今的宁国府内里已经烂透了,外面人都知道宁国府只有门口那两头看门的狮子是干净的。 荣国府有贾母镇宅,虽说是好一点,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不说其他,就说继承了爵位的老色鬼贾赦,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贾滟想着,都忍不住替林如海发愁。 他一旦回京,面对的可不止是一个猪队友啊! 第44章 044 宁、荣的未来会如何? 上一个这样问林如海的人,是贾政。 钟鸣鼎食之家,能世袭几代还皇恩浩荡的,古往今来都很少见。 小至一家,大至一国,能一直维持顶峰时期的能有几许? 兴衰荣辱,都是盈则亏,满则溢。 林如海看着贾滟的模样,笑道:「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自然是不能跟两位国公在时相比,尽人事就好。」 贾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单纯只是问问。 林如海看着她长发披散在身后的模样,显得人年龄都小了几岁似的,十分娇憨。 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徐声说道:「许多事情有时并不能尽如人愿,只要尽力,无愧于心就好。宁、荣两府如今虽不比从前,但在京都仍是赫赫有名的,老太太再怎么着,也还是国公夫人。当今圣人都会给她老人家几分薄面的。」 贾滟想起已经被贾府送进皇宫的贾元春,如今是凤藻宫尚书,应该是辅助当今皇后处理后宫事宜。 她趴在林如海的怀里,问林如海:「二兄将长女送入宫中,用意到底是想让她服侍皇后还是太妃?」 其实贾滟更想问的是,贾元春是不是老圣人安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林如海有些意外地看向贾滟,「你怎会想到这些?」 贾滟撇了撇嘴,笑着说:「我又不是傻子。」 有的话不能随便说,随便说了会被砍头。 但林如海不是别人,在世人面前藏着掖着就算了,在亦师亦友的林如海面前,这些事情没必要避讳。 贾滟凑到林如海耳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如今大明宫中,住着两位圣人。老圣人说是禅位,住在东宫。可也没少见朝廷大臣,每逢圣人颁布希么政令,或是免除百姓徭役的事情,必然还有人说圣人如此说,老圣人便说既然如此,何不如何如何,说出的对策或给予百姓的恩泽,总比圣人想到的要更好一些。山中不容二虎,一国之主却总被人压一头,纵使如今以孝治天下,老圣人屡屡如此,朝廷如今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但註定终究不会平静太久。」 林如海看着贾滟,面沉似水,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也敢说出这等祸及全家的事情来。」 贾滟却不怕,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只与你说也不行吗?」 林如海板着脸:「不行。」 贾滟瞅着林如海,「哦」了一声,倒也没觉得怎么样,「那我放在心里默默想,再也不跟你说这些话。」 林如海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搂着她的腰身,将她禁锢在身边,「这些话,从此以后,只能入我耳,绝不能自第三人之口传出去。」 贾滟觉得林如海有些太小看她了,他既然能将女儿当男孩一样培养,想来心胸都不是这个世界寻常男人所能比拟的。 林黛玉自然是天资聪颖、才高八斗,贾滟从后世而来,从小被父亲耳濡目染,政治权术、大国博弈,她也是有些见地的。 她下巴一样,语气既得意又俏皮,「老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林如海看她那模样,只觉得心中爱极了,将她的脸转过来,接吻。 贾滟愣了下,随即咕哝了一声,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跟他缱绻缠绵。 屋外喜鹊枝头报喜,屋内鸳鸯交颈亲吻。 吻着吻着,就变了味。 贾滟被压在床铺上,柔顺的黑髮散落在浅色的床褥,媚眼如丝,面若桃花。 她双手攀着林如海的肩膀,小声说道:「白天这样……好像不太好。」 林如海双手撑在她身旁,被气笑了,「白天这样不太好,那刚才是谁在招我?」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却推着他的肩膀,欲迎还拒似的,说不太好。 嘴里说的都是拒绝,可眼波勾转,一只长腿还十分不安分地蹭着他。 林如海低头,深深地吻她,将人吻得意乱情迷,贾滟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将她搂着抱了起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红得不太寻常的唇,笑着说道:「你是懂得怎么磨人的,三番四次折腾我。」 贾滟张嘴,将他放在自己下唇的手指轻咬了一口。 第114页 身体上的愉悦太多了,会令人无法思考。于是贾滟顺从自己的欲望,捧着林如海清俊的脸,亲了亲他的唇,「我是懂得磨人,三番四次折腾你,可你不也很喜欢吗?」 林如海确实很喜欢。 事实上,世上大概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这样磨人。 男女风月的情趣,大概就都是这样的。 林如海的笑声低沉,扶在她腰间的手掌十分火热。 他亲了亲她已经变红的耳轮,在她耳畔说道:「嗯,其实你还可以更磨人一点。」 贾滟:「……」 要比厚脸皮,她是真的比不过林如海这个老狐狸。 接下来的几天,贾滟都在忙着打点回京都的事情,明雪堂的几个丫鬟,她都带走了。林黛玉身边的紫萼雪雁也会一起走,至于两个孩子的乳娘崔氏和王氏,她们本家就在扬州,也知道林如海这个巡盐御史不会长期待在扬州,如今贾滟带着两个孩子去京都,大概是不会再回来扬州。 王氏见林黛玉已经七岁,这两年也不像从前那样动辄掉泪,郁郁不欢,便放下心来,不再陪着进京。 崔氏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林绛玉,她跟贾滟说:「绛哥儿一出生,太太身体便不好。大概母子连心,太太身体不好,哥儿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他出生后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我抱着他哄着他,生怕他被风吹日晒,又怕他生病受苦,七灾八难的,熬到现在,总算是有些跟同龄孩子一般调皮玩闹的模样。我还是陪着哥儿到京都去,听说京都遍地都是钱,我跟着主子们一起,希望主子不要嫌弃我。」 崔氏愿意跟着一起进京,贾滟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 她让夏堇给崔氏看座,温声说道:「大姐说的是什么话?你愿意陪着绛哥儿一起,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有大姐陪着绛哥儿,能顶十来个丫头婆子。」 贾滟说的是实话。 自从她嫁给林如海,教养两个玉儿以来,便已知道养崽不易。 人类幼崽很治癒,可也真的很娇弱。三天两头不是冷着便是撑着,好不容易身体没毛病了,又是心里不痛快,自我意识开始萌芽的时候,恨不能每件事情都要跟大人唱反调,没个了解幼崽脾性的人看着哄着,真的不行。 贾滟笑着问崔氏家里的事情可安顿好了?她记得崔氏有个女儿也是跟林绛玉一般的年纪,若是不捨得,也可以将女儿带着一起走。 崔氏只说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丈夫是寻常佃户,家里有公婆操持,儿子已经在村里的私塾读书,女儿有婶婶代为照顾,一切都挺好。 贾滟听说了,交代夏堇去库房领了二十两银子给崔氏,说是感谢她愿意继续照顾绛哥儿。等到了京都之后,崔氏要是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扬州。 崔氏听贾滟那么说,千恩万谢地领了银子回去。 林黛玉听说王氏要留在扬州,虽然有些感伤,但也释怀。 倒是王氏,收拾行李去明雪堂跟贾滟磕头辞别的时候,哭红了双眼。 贾滟连忙将她扶起来,笑道:「大姐不要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王氏哽咽着说道:「老爷与太太厚道,若不是此去京都路途太远,我必定是跟了姑娘去的。姑娘从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要与她分别,就像是挖了我心头肉一般。」 「大姐不要难过,又不是没有再见的时候。」 夏堇在贾滟的示意下,将王氏扶到左下的椅子上坐着,让人给她看茶,然后安慰道:「姑娘和哥儿自从出生后,就不曾见过外祖母,不知他们的母亲自幼生活的地方是何等气派华丽,如今得了机会进京,一则可以宽慰外祖母对他们的思念之苦,二则也能让姑娘哥儿看看从前母亲生活的地方,也是好事一桩。大娘这么一哭,倒是不吉利了,还平白无故让太太和姑娘添了许多伤心,还不快些把眼泪收起来。」 王氏一听夏堇的话,便连忙用袖子擦着眼泪,说道:「夏姑娘说的是。我们家姑娘平日就是个眼泪浅的,见了落花都要洒几滴眼泪,我这般实在不好。」 紫萼陪着林黛玉从闲云阁过来。 林黛玉见了王氏双眼通红,主动拿了手绢给她擦泪。 「嬷嬷,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聚散有时,我们平日相聚时欢喜,如今分开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你日后得闲,若是想我们了,与我父亲说一声,也可到京都去找我们。」 王氏见林黛玉亭亭玉立的小大人模样,感慨万千。 「姑娘,按说有的话我不该说,可若失不说我心里着实不安。离了扬州,可得多听着太太的,不能耍性子。平日里你和绛哥儿的感情都是顶好的,离了家千万不要相互闹别扭,兄弟姐妹,就是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的。」 王氏拉着林黛玉的手,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了一番,又跟黛玉屋里的紫萼细细叮嘱姑娘平时起居饮食都要注意些什么,还有那只刚养的小八,姑娘喜欢得紧,每天都要教他念十遍八遍诗的,姑娘有时玩性大,你们可别都随着她性子…… 吧啦吧啦。 事无巨细,都当着贾滟的面一一交代了清楚。 贾滟神色莞尔,跟王氏说道:「嬷嬷放心,姑娘身边也不是没有人,离了嬷嬷肯定会有些日子不习惯,慢慢地就会好。」 第115页 王氏一听,神色更加怅然若失。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出了娘胎开始,就是喝她的奶水长大的。她虽然拿着林府给她的月钱,却将姑娘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重要。 每逢孟春,姑娘便开始犯咳嗽之症,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是她将人抱在怀里哄着睡的。旁人想给她搭把手,将姑娘抱走,小姑娘一感觉人不对,就开始嗷嗷大哭。 如今姑娘长大,离了她也能好好的。 贾滟看着王氏的神色,问她如今家中的事情怎样?她离开林府,也不去京都,日后是有怎么打算? 王氏听贾滟这么一问,感伤的情绪顿时淡了许多,跟贾滟说起家常来。 「去年秋天收成不错,家中有余粮。家中的哥儿多得老爷关照,跟着裴五爷田庄的管事在学本事。如今家去,帮着料理一些家事,做一些针线活,带着两个姐儿,希望等她们长大后,能说个好婆家。」 王氏照顾林黛玉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林家对她的小家庭照顾有加,也是情理之中给你。 有钱未必能买到真心。 诺大的荣国府,银子每天花的就跟淌着的河水似的,那些老僕人们也得到了很多好处,但真正念着荣国府的老僕人也没几个。 大多都想着中饱私囊,至于主子家被掏空了,后手不接,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大多数人骨子里十分恶劣,得了一分好处,就想着再要十分,安守本分者还是少有。 王氏是个难得安守本分的人,知足常乐。 于是贾滟听她那么说,就笑着说道:「嬷嬷放心,你既然是玉儿的乳母,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了你。日后两个姐儿到了说婆家的时候,我若在扬州,自会为你掌眼。若我不在扬州,嬷嬷让人修书一封送给我,老爷这几年在扬州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总是能帮上忙的。」 王氏听了,高兴得要跪下给贾滟磕头。 旁边的夏堇见了,连忙制止王氏。 「大娘可别跪,我们太太最不喜欢人跪她的。你要是惹太太不高兴了,方才太太许你的事情,可就不能做数了。」 唬得王氏连忙挺直了腰杆,连连跟贾滟道谢道:「不跪不跪,太太老爷对我们这么好,我也不知该要怎么回报,唯有每天早起睡前都向神佛请愿,希望他们保佑老爷太太和小主子们安康喜乐。」 贾滟被王氏逗笑,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让夏堇令她出门,还雇了车子送她回去。 送完王氏之后,贾滟陪着林黛玉回了闲云阁。 小八在闲云阁的屋檐下蹦跶得愉快,见了贾滟,扑腾着翅膀,「太太来了!太太来了!快打帘子,让太太进去!」 林绛玉闻声而出,见了贾滟,跟她行完礼之后,就扑到她怀里撒娇。 「太太,姐姐跟我说,到了外祖母家,我就要跟着舅舅家的哥哥弟弟们一起在外头念书,不能和你们待在一起了,这是真的吗?」 贾滟将林绛玉拉开,两只手分别牵着两个玉儿进了闲云阁正房。 正房的案桌上铺着一些纸,纸上还写着大字,一看就是林黛玉写的。 姐姐倒是很将弟弟启蒙的事情放在心上。 贾滟坐在榻上,跟林绛玉说:「不是不能和我们待在一起了,只是你跟哥哥弟弟们一起念书的时候,不跟我们一起。等下课了家来,我们还是一起的。」 林绛玉一听,皱着眉头,「那我不念书了,我想跟太太姐姐待在一起。」 林黛玉一听,伸手刮他的嫩脸,取笑道:「长这么大了,还黏着太太姐姐,羞也不羞?你若想长大后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就得用心念书。」 林绛玉将父亲视为偶像,很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一听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就得离开太太和姐姐,跟旁人一起念书,神色十分纠结。 林黛玉见他那么纠结,又笑着说:「你若是只想跟我和太太待在一处,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能既想着跟我和太太待在一处,又想着以后能跟裴哥哥一起玩。裴哥哥前几日来的时候,不是还弄了个共同理想么?」 共同理想? 贾滟有些意外,倒是不知道这几个岁数加起来还没她大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竟然也开始谈论理想了。 贾滟对两个小朋友的共同理想很感兴趣,「绛儿,你和辙哥儿的共同理想是什么?」 提到共同理想,原本已经有些蔫巴的林绛玉顿时精神抖擞,他挺直小身板,气昂昂雄赳赳地跟贾滟说道:「大家都有肉吃!」 贾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林黛玉看了弟弟一眼,笑道:「是鳏寡孤独,皆有所养。」 贾滟顿时恍然。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是好事。 但贾滟还好奇,裴辙拉着林绛玉整出着这么个理想,是打算怎么实现呢? 林黛玉似乎也知道贾滟心里的疑惑,抿着嘴笑,小声跟贾滟说道:「裴哥哥说,想实现理想,像他家老太爷那么有出息是最低要求。」 贾滟听得忍不住挑眉,看向林黛玉。 看不出来裴辙年纪小,平时淘气鬼精,竟然还这么有野心。 至少像裴家老太爷那么有出息,那得当帝师啊。 贾滟笑着说:「辙哥儿这么有出息,你裴婶婶知道了,说不定高兴得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第116页 林黛玉听了,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裴哥哥的理想,少说也有十七八个,裴婶婶肯定都当他胡扯了。上次在陶然山庄时,他还说自己的人生理想是像陶潜那样在山里种豆子呢!」 停了下,小姑娘继续说道:「送我木雕的时候,又说成为一个出色的木匠是他毕生所愿。」 贾滟:「……」 没关系。 小小少年郎,不怕理想多,最怕没理想。 接下来的几日,贾滟除了要跟扬州城里的一些太太们应酬来往,就没有旁的事情。 贾府派来的船到了扬州,一干人等在扬州休整两天,就要启程回去。 贾滟和两个玉儿带着丫鬟婆子,在去码头的路上安排了四辆马车。 贾滟和两个玉儿坐的是大车,占了一辆。 其余三辆是要跟着她们去京都的丫鬟婆子们做,松月作为林如海信得过的管事,带着弟弟云起一同护送贾滟和两个玉儿进京。 云起不过是比林绛玉年长两岁的小厮,林如海有意抬举松月一家,因此也将云起放在林绛玉身边,从小培养。 林如海陪着贾滟上了船,夫妻话别,旁人都识相地没有去打扰。 林如海握着贾滟的手,笑着说道:「此去一别,再见就要数月之后了。还望夫人在陪伴两个玉儿的闲暇,也想想为夫独自在扬州,也十分寂寞。」 贾滟抬眼望着林如海,主动投进他的怀里。 林如海一怔,随即张开双手将她严严实实地纳入怀里。 贾滟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眼睛阖上,低喃着说道:「先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要走了,心中却十分不舍。老爷独自在扬州,可得照顾好自己。别趁着我和两个玉儿不在,便招了什么野花山花到家里来,那我可是不愿意的。」 林如海本来心里还十分不舍,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拉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 「你这张嘴,有时可真是得理不饶人。」 贾滟别开脸,「怎么是得理不饶人了?御史老爷虽然并不十分年轻,可仪容非凡,风度翩翩,换了谁见了不觉得好?我怕老爷见那野花山花开得烂漫,又芳香扑鼻,会把持不住。」 林如海气笑了,却又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别胡说。」 贾滟心想那当然得胡说,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得把自己在意的事情说出来。 她闻着他衣物上的沉木香,入戏很深地咕哝:「我从前也不明白依依不捨是什么感觉,如今跟老爷分别,倒是明白了几分。」 面对贾滟如此不加掩饰的情感,林如海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不管跟谁分别,再不舍,彼此都是含蓄矜持,选择将感情放在心里的。 像贾滟这样,船马上就要启程了,她还抱着他撒娇似的说不想分开这样的经歷,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儿。 感觉有些新鲜,但也动容。 林如海将她搂紧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感觉怀里的小妻子竟比两个玉儿对他还依恋些。 第45章 045 两个玉儿要跟父亲分别,林绛玉就不说了,小男孩平日里虽然喜欢父亲陪伴,但父亲陪伴得终究不算多,而且身为父亲,面对三、四岁的小顽童,多少得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因此林绛玉对父亲虽然亲近,却也有敬畏之心,如今去了京都,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父亲,虽然有些难过,但比起自由自在无人管束的快活日子相比,那点难过就显得微不足道。 ——林绛玉对跟父亲的分别表现得不功不过。 相比之下,林黛玉就显得难过很多。送别乳母王氏时,林黛玉还能像是小大人似的给王氏递手绢,说人生在世,聚散有时,十分风轻云淡,像极了看透聚散离合的世外高人,至少在贾滟看来,林黛玉那样的风轻云淡,倒是很符合世外仙姝寂寞林的人设。 只是一跟父亲告别,林黛玉那世外仙姝寂寞林的人设就崩了。 小姑娘今天早上收拾好自己,去明雪堂拜见父亲时,就没忍住洒下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我这次去外祖母家,会有好长一阵子见不到父亲。」 林黛玉从小就是贾敏和林如海亲自教养的,后来贾敏去世,在贾滟还没到林府的那一年多时间里,林如海为了这个敏感早慧的女儿,费了许多时间陪伴,带她一起读书认字,陪她看花赏月。 这个女儿从小就伤春悲秋,枯叶落花,都能让她感到难过。 慧极必伤。 林如海在林黛玉身上花的时间和心血,远比在林绛玉身上花的时间和心血要多。因为贾敏去世时,林黛玉已经有记忆有想法,而那时的林绛玉不过是个无知稚儿,还不知道生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现在,林如海觉得林绛玉也未必能弄得明白生死之死。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他的两个玉儿,也是如此。 想到早慧的女儿,林如海觉得儿子笨笨的也挺好。 但不管是早慧的女儿,还是笨笨的儿子,与父亲分别时,不舍也罢高兴也罢,都十分克制。 并不像眼前被林如海搂在怀里的年轻女子这般,恨不得能黏在他身上不走。 林如海对贾滟如此依恋的态度,十分受用。 只是再这么搂下去,会误了时辰。 第117页 林如海不得不硬下心肠,伸手轻轻拍了拍贾滟的后背,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跟行简和贾兄饯别。」 裴府的船跟贾府的船一起从扬州出发。 因为对贾滟和窦晴川来说,都不太适宜见外男。贾雨村随船通行,其实是跟裴行简一艘船,那艘船要小一点,就让那两个爷们带着小厮们坐,有时裴辙和林绛玉也能过去那艘船上散散闷。 至于窦晴川,是和贾滟一起坐贾府派来的船。一则是因为船只大些,能活动得开,二则两个年轻的女子在一起,看景聊天,都能有个伴儿。 贾滟听到林如海说要去跟裴行简和贾雨村饯别,知道是他在船上的时间有点长了。 她默默地松开抱在他腰身上的双手,说道:「那老爷去吧。」 林如海看了一眼,「那我去了。」 转身,走了几步回头,见她站在原地,目光盈盈地目送他。 英雄气短,甘作绕指柔。 林如海三步作两步走向她,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沉声说道:「我会尽早处理好扬州的事情,朝廷调令一下,我与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交接好工作,便会进京与你相聚。」 在她的眉心落下轻吻,柔声叮嘱:「等我。」 ==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离开了扬州。 裴行简一家和贾雨村与他们同行,开始的时候,还没出过远门的丫鬟和小孩儿们还十分新奇,只是在船上待了几日,那股新鲜劲儿就过去了,开始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恨不得多少天的路程,都在一日之间走完。 贾滟也是第一次坐那么长时间的水路,十来天的时间,天天在船上晃,有时到了停留的城市,可以下地走走,她都感觉人在晃。 裴辙和林绛玉倒是不太闷,因为他们在贾府派来的船上待闷了,可以去裴行简和贾雨村坐的那艘稍微小一些的船,船上有裴行简这个万事通在,又有学富五车的贾雨村,给两个小男孩讲讲故事解解乏之类的,不要太过简单。 这日,是最后一天的水路路程了。 过了这天,翌日清晨再出发,船走小半天就能到京都。 贾滟连日来都在船上跟窦晴川一起打发时间,该玩的小游戏也玩腻了,平时说不完的悄悄话这几天也说完了,到了最后,两人干脆各自拿着一本闲书看着打发时间。 听说翌日就能到京都,活泼外向的窦晴川轻轻吐了一口气,跟贾滟说道:「可算是快到了,再不上岸,我都要发霉了。」 贾滟深有同感。 她也觉得自己这么待下去,身上也快能长出蘑菇来。 可林黛玉却没什么感觉,她这十来天有时抱着书本在船上看,闷了就与弟弟一起到裴家的船上和裴辙一起说话,有时也听贾雨村和裴行简跟他们说说各地见闻之类的。 林黛玉听说外祖母家的姐妹们,虽然也读书识字,但都是由已经守寡大嫂子教导,不会像林如海对她这样,专门请了有见识的老师到府里教她。 到了外祖母家,就很少有像在扬州或是船上这样的机会听贾雨村和裴行简讲学问,心里反而有些不舍。 林黛玉的神色落在两个大人的眼里,窦晴川见了,啧啧称奇。 「玉儿可真是我见过最标緻乖巧的人了。我们家那混世魔王,但凡是有玉儿三分之一乖巧,我都阿弥陀佛了!」 大概说起自己的熊孩子,都会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才是一等一地好。 窦晴川这段时间跟贾滟和两个玉儿一起相处,感觉自己过去体会不到两个玉儿十分之一的好,就已经十分羡慕贾滟。如今体会了十成十,恨不得能跟贾滟换个孩子。 在窦晴川看来,林绛玉虽然也活泼调皮,但还不像裴辙那样主意一箩筐,憨憨的十分可爱。至于林黛玉,长得那么清丽标緻的人儿,内心有时蔫坏,时常能将裴辙怼得说不出话来。 窦晴川从来没见过有小姑娘这般伶牙俐齿的,言笑晏晏地三言两语,就让她平时头疼不已的裴辙哑口无言,有时还得妹妹前妹妹后地磨着小姑娘,让小姑娘高抬贵手。 窦晴川看林黛玉,怎么看就怎么可爱。横看竖看都很喜欢,在她看来,就是林黛玉清晨起来,看到地上落花一时感伤的模样,都惹人喜欢得不得了。 喜爱之情无以言表,窦晴川干脆将自己压箱底的一个红玉镶金臂环送给了林黛玉。 贾滟也明显感觉到窦晴川对林黛玉的喜欢,此时听她夸林黛玉标緻乖巧,便笑着说:「你夸得天花乱坠,玉儿也不会变成你家的。」 窦晴川气结。 贾滟将旁边的林黛玉拉到身旁,笑着问道:「明日就能到京都舅舅家了,玉儿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到明天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听贾先生和裴叔叔清谈,便觉得有些遗憾。」 林黛玉从小听母亲说过荣国府的事情,后来也听贾滟说过荣国府的事情。 礼出大家。 宁、荣两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会有很多的规矩。 贾滟一怔,然后笑着与林黛玉说道:「玉儿不是常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相会,只是为了他日分别。遗憾常有,才是寻常人的生活。」 「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林黛玉眉头微蹙,说道:「如今离舅舅家近了,我心里总有些很奇怪的感觉,总是有些想流泪的感觉。」 第118页 窦晴川听了,说道:「玉儿别想那么多。你如今觉得想哭,大概是因为京都是你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母女连心,你如今到舅舅家,也算是替你的母亲回娘家看看了。这是你的母亲在天有灵,看护着你呢。」 林黛玉轻轻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傍晚时分,船快要靠岸。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到甲板上看夕阳。 西边的天空布满了晚霞,半边天空都被染红。 林绛玉看着漫天晚霞,「哇」了一声,说:「太太,天空好漂亮啊!」 林黛玉却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也是在水边,看到过很多次这样漂亮的晚霞。」 林绛玉:「啊?姐姐在水边看到过很多次这样漂亮的晚霞?是在我们家的风水池边看的吗?」 林黛玉眉宇笼着轻愁,无语地看了弟弟一眼,「站在风水池边,抬头能看到的难道不是海棠花和围墙吗?」 林绛玉:「……」 贾滟站在甲板上,看着姐弟俩被夕阳拉得老长的身影。 她知道林黛玉说的水边是什么地方。 大概就是她还是一颗仙草时,在灵河旁看到过的无数次晚霞吧。 既然她能穿越时空,那么生病时梦到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 太虚幻境里的花花草草都到贾府去了结前世公案,她当然也可以是花神宫里的首席花神转世,改变林黛玉这一世泪尽而亡的结局。 翌日,从扬州出发的船终于到了京都。 贾滟虽然不是贾母亲生,但都是以荣国府姑娘身份出嫁的,如今带着已故贾敏所出的两个玉儿回到京都,自然是十分受重视。 荣国府派了几辆马车来接,带头来的接贾滟的是吴新登家的媳妇,她带着几个婆子一起来张罗。 至于裴行简一家人和奴僕,也有裴世英派人来接。 贾滟跟窦晴川话别,还相约过几日之后下了帖子,到裴府或是贾府相见。 至于贾雨村,他带着林如海写的推荐信和行礼,跟着贾府派人的一行人前去贾府拜见贾政了。 贾滟和两个玉儿坐的是大车,进了城,林绛玉扒在窗户前看着外面街市繁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 林黛玉凑过去,跟弟弟一起张望,路过一处人烟比别处还要旺盛的地方,不由得「咦」了一声。 林绛玉「啊」了一声,说:「这条街上只有两户人家,姐姐,你看!那里蹲着大狮子!」 林黛玉顺着看过去,只见两只大石狮子蹲在三间的兽头门前,大门不开,正门上悬着一匾。 「宁国府」几个大字格外醒目,门前还列坐着十来个人。 「这是宁国府,是外祖父族里的长房。」 林黛玉轻声跟弟弟解释道,「我从前就听母亲说,外祖父家里与旁人不同。宁国府是族中长房,与荣国府相连,两府面积很大,加起来,就快占了一条街。」 贾滟脑海里虽然有原身妹子的一些记忆,但也是生平第一次进京,还是进这个红楼世界的京都,心里也是十分好奇。 两个玉儿扒在窗边看,她也在旁边一起看,只见宁国府正门不开,只开了东西两个角门。 大户人家的正门,从来都是只有有重要人物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时都只开两个侧门,一门进一门出。 马车往西走,林绛玉看着外头的街景,说道:「宁、荣两府相连,可我们如今还没走到荣国府。宁国府竟然这么吗?」 林黛玉其实也没去过宁国府,但听弟弟这么问,就说:「是国公府呢。肯定要比我们在扬州的住处大很多。」 林绛玉点了点头,继续看风景,见到好奇的事情,不时问姐姐几句。 对弟弟的问题,其实林黛玉也不是都懂,但弟弟问了,就尽所能地回忆母亲从前跟她说过的事情,跟弟弟解释几句。 贾滟在旁边听得莞尔,但也不打扰姐弟二人的交流。 走了不多时,终于到了荣国府的大门。 林绛玉看着荣国府那几个大字,煞有其事指着几个大字,一字一顿地念道:「木、国、府。」 林黛玉没忍住笑起来,她伸手点了点林绛玉的鼻子,「笨弟弟,是荣国府。」 小朋友初初会认字的时候就都是这样,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好似字全部都认识,可是读出来却全然不一样。 林黛玉说:「就算你不认得荣字,我方才告诉你宁国府和荣国府是相连的,也该能猜到这就是荣国府。」 林绛玉「哦」了一声,「那我下次记得。」 马车转进了西边角门,吴新登家的让人在宽处停了马车,将车子从骏马上解下来后,又来了十几个小厮将车抬到垂花门前。众小厮退下,几个婆子上去掀了车帘,迎贾滟和两个玉儿下来。 贾滟一手牵着一个玉儿,走进了垂花门,才进门,就见几个穿红带绿的丫鬟过来,笑道:「姑奶奶和姑娘哥儿们可来了,方才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才出来看,说老太太正念叨着怎么还不到呢。」 刘氏见状,笑骂道:「今个儿姑奶奶带着姑娘哥儿家来,你们几个小蹄子借着迎接姑奶奶的由头,在这儿偷懒散闷,当心回头链二奶奶收拾你们。」 几个丫鬟闻言,笑着散了。 刘氏带着贾滟等人去荣庆堂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跟贾滟笑着说道:「先前时候,姑奶奶还是府里的姑娘,如今便是林家的姑奶奶了。这些丫鬟们早听说姑奶奶要带着姑娘哥儿的进京,天天念叨着呢。」 第119页 贾滟只是微笑着,不太说话。 刘氏见贾滟这次回来,与出嫁前好像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上来,见贾滟没说话,又陪笑着说道:「姑奶奶带着姑娘哥儿,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十分辛苦。」 贾滟这才看她一眼,客气笑道:「还好。前年我到扬州时,吴管事伤了腿,如今可都好了?」 「多谢姑奶奶惦记,已经大好了,只是每逢阴雨天,腿都会隐隐作疼。大夫说了,这把年纪伤了筋骨,难免会留下病根。」 说话间,一行人就已走过抄手迴廊,越过穿堂和庭院的插屏,到了三间厅。 三间厅后,就是荣庆堂的正房。 正房是由五间上房并开,两边是穿山游廊的厢房,庭院中花草繁茂,两旁游廊上挂着各色珍稀鸟雀。几个丫鬟坐在正房前的台阶上,见了贾滟和两个玉儿,一拥而上,笑着说道:「姑奶奶带着姑娘哥儿到了。」 几人正着打了帘子,朝里回话道:「姑奶奶和姑娘哥儿到了。」 贾滟牵着两个玉儿走进房里,便见满头银髮的贾母已被人搀着出来,在她身后跟着邢夫人和王夫人。 贾滟见了贾母,一时语塞,只站在了原地看她。 内心情绪翻涌,说不上什么感觉,脑海里关于荣庆堂的记忆仿佛画面一般飞快掠过,贾滟回过神时,杏眼已经微红,她笑着向贾母行了个礼,「老太太,滟儿带两个玉儿回来看您了。」 语毕,便将两个玉儿拉到身前,要让他们拜见外祖母。 不等两个玉儿动作,贾母已经上前,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将两个玉儿搂进了怀里,未语泪先流。 贾滟想起自己从前看书时,贾母见到林黛玉时,也是不等林黛玉说什么,便将人搂在怀里哭着叫起来。 如今没有大哭大叫,可流露出的情感也让人动容。 两个玉儿都是贾敏所生,如今女儿已经没了,留下两个孩子。 贾母白头人送黑头人,也没能见上女儿最后一面。如今两个外孙女孙儿到了家中,她想起了去世的女儿,怎么能不难过。 心中难过,却也还顾念着贾滟,并没有在两个玉儿面前问及贾敏的事情,只是泪眼婆娑地打量着两个玉做似的小人儿,一口一个好孩子,一口一个心肝儿的。 林绛玉被老太太抱得有些发蒙,看向贾滟。 贾滟向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绛儿,这是外祖母。」 林绛玉眨了眨眼,他对生离死别其实还没什么概念,只是不太懂为什么眼前的老人家见了他和姐姐就抱着流泪不放手。 想了想,伸出一只小手拍了拍老人家,贴心地安慰道:「没事了,不难过,不难过。」 正在流泪的贾母一听他像是小大人似的语气,又是想笑。 而被贾母搂在另一侧的林黛玉懂事许多,知道这是母亲生前就十分牵挂的外祖母。此刻见了她和弟弟,心中肯定与她想的那样十分挂念母亲,只是碍于贾滟在场,不能明言。 想到这儿,便觉得眼前的外祖母更亲近了些,见贾母流泪不止,她心中也感伤,跟着一起流泪难过起来。 林绛玉见老的在哭,小的也在哭,一只手拍了拍贾母,另一只手直接伸过去给姐姐擦泪。 「相见是好事,你们都别哭了啊。」 在场众人见林绛玉童言童语,十分天真可爱,忍俊不禁,也趁机上来劝贾母。 贾母见众人来劝,也见贾滟在场,不宜谈及太多关于贾敏的事情,便收了眼泪。 她笑着松开两个玉儿,说道:「好孩子,竟都长这么大了。」 林绛玉得了自由,还是站在贾母跟前,目光却不是瞟向贾滟。 贾母见状,既是欣慰又是心酸,她笑着向贾滟伸手,慈祥道:「过来,我看看这一路走来,滟丫头可曾受苦了。」 老太太话中有话。 贾滟笑着走过去,让贾母牵着她的一只手,笑着说道:「托老太太的福,两个玉儿可爱懂事,一路走来,不曾受苦。」 贾母打量着贾滟。 眼前的年轻女子杏眼含笑,仪态大方,容色比起出阁前,犹胜三分。 贾母见状,欣慰点头,「不曾受苦就好。」 说着,就让贾滟带着两个玉儿见过邢夫人和王夫人,还有贾珠的妻子李纨。 这些人贾滟在脑海里都能找到记忆,主要是要带两个玉儿认得他们的大舅母和二舅母,还有表嫂。 两个玉儿一一见过两个舅母和表嫂之后,贾母就让人领了迎春、探春和惜春来见客人。 几个小姑娘,惜春的年龄稍微小了些,探春和迎春跟林黛玉年龄相差不远,几个小姑娘见面,倒也和气。 都是客客气气地姐姐妹妹地喊着,然后像是小大人一样聊聊你读了什么书,我读了什么书之类的话题。 林绛玉第一次跟这么多小姐姐一起相处,有些不习惯,腻在贾滟身旁,转着一双黑葡萄仁似的眼看她们。 邢夫人见林绛玉腻在贾滟身旁,笑着说道:「绛哥儿怎么不去与姐姐们说话?」 林绛玉不说话,只瞅着邢夫人笑,十分讨人喜欢。 邢夫人见他那模样,忍不住说道:「这两个玉儿,难得姐姐长得标緻,弟弟也俊俏,妹妹怎么捨得早早就去了。」 话一出,贾母便看了她一眼,说道:「好不容易我不提这些事情,你偏要说。」 第120页 第46章 046 邢夫人只是一时有感,想起昔日在荣国府里的贾敏。 贾滟微微笑着,没说话。 贾母是真的思念女儿,邢夫人却未必真的是在思念贾敏,只是一时想起来,难免感慨一下。 红颜薄命。 遇上这种事情,谁都免不了会在心里有些感想,只是邢夫人不太聪明,直接说了出来罢了。 旁边的王夫人见状,笑着打岔,跟林绛玉说道:「你还有个二哥哥,比你姐姐大一岁,平日喜欢在屋里跟姐妹们待一起。如今他到外头去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你可以与他一起玩。」 林绛玉听了,眨巴着眼睛问道:「舅母,二哥哥,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哥吗?」 王夫人正要说话,便有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从后院传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贾滟一听这话,顿时乐了。 世事百转千回,有的人和事却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贾滟还没穿越之前,王熙凤的出场方式被无数红学者称道,有人甚至能从她出场的方式和话语,写一篇小论文。 贾滟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被一群媳妇丫鬟拥簇着从后房门进来。 她打扮得跟屋里的夫人小姐都不一样,珠光宝气,明艷无俦。 贾母笑着跟贾滟说:「你不认得她,你出阁时她尚未进门。她是琏儿的媳妇,是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你只管叫她凤辣子就是。」 探春跟她说:「姑姑,那是链嫂子。」 还不等贾滟起身,王熙凤就已快步走向贾滟,行了一礼,说道:「不曾去迎接姑姑和两位弟弟妹妹,失礼了。」 话音似珠落玉盘,人长得美,又很会哄人,她拉着贾滟的手,笑道:「早就听老祖宗念叨姑姑和两个姑娘哥儿,如今总算见着了。个个长得标緻,通身气派竟都像是老祖宗嫡出的女儿和孙子孙女了。」 原本跟姐妹们一起的林黛玉也过来,站在贾滟身旁。 贾滟让两个玉儿见过王熙凤。 王熙凤对两个玉儿表现得十分喜欢,携着两人的手说道:「弟弟妹妹只管在家里住下,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告诉我,我给你们弄了来。」 一边说着,一边又跟贾母说道:「姑姑带着弟弟妹妹来家里,我想着羡园与老祖宗的荣庆堂相接,打扫干净了让姑姑暂且住下,一则方便老祖宗与姑姑说话,二则也能聊以安慰老祖宗这些时日对外孙儿孙女的挂念之情,可好?」 贾母一听,对王熙凤的安排很满意。 她笑着跟贾滟说:「你回来了本应先去看望母亲,昨个儿芸儿也派人来问你什么时候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到家,因着体谅我思念两个玉儿,你带他们先回了荣国府。晚上我派人接你母亲到府里一起吃饭,可好?」 贾滟知道自己这次带两个玉儿回来,肯定是得住在荣国府的。两个玉儿是贾敏的骨肉,她也是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林如海的。至于母亲和贾芸二人,贾滟想要见他们,也得先见完荣国府里的这些人再说。 贾母那么问,只是顾全她的体面。 贾滟:「多谢老太太为我费心,今天我和两个玉儿才家来,又有僕妇随从,还是等我带两个玉儿见过两位哥哥,安顿好了之后,再与母亲相见。」 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贾母听贾滟这么说,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我昨个儿听芸儿说,你母亲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只是眼睛还不太看得见。」 贾滟心想母亲如今年事也高了,加上本来就身体不好,如今身体好了,目力却恢復不了,都是一些老人病。 视力下降是正常的,有的老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小脑萎缩,会出现幻觉,和记忆倒退。 贾滟若有所思。 这时贾母见时候不早,就跟贾滟说:「你与孩子们一同去见两位哥哥吧。」 这时邢夫人笑道:「我带妹妹和外甥们过去吧。」 贾母一听,也觉得并无不可,笑着说:「你带他们家去,等会儿不必过来服侍了。」 邢夫人笑着应了是,带着贾滟和两个玉儿离开荣庆堂。 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送贾滟她们到穿堂前。 王熙凤看着贾滟窈窕的背影,有些纳闷地跟王夫人说道:「这位姑姑好生面善,仿佛哪儿见过似的。」 王夫人听了,笑道:「你还没进门,她便已经出阁了,何曾见过她?」 确实没见过,但总觉得似曾相识。 王熙凤想起刚才从后房门进去时,满屋子的人,她一眼便看到了贾滟和林黛玉。 林黛玉是贾敏所出,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在人群中抢眼也不出奇。倒是贾滟,先前分明是贾家快被遗忘的穷亲戚,竟也有那般的气派。 王熙凤刚与那双盈着笑意的杏眼对上时,心里竟然还有种熟悉的感觉,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敬畏。 也是奇了。 王熙凤夸奖道:「这位姑姑长得好漂亮。」 王夫人:「好歹是入了老太太法眼的。」 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嫁给了贾赦的长子贾琏。贾琏是荣国府长孙,王熙凤嫁给贾琏后,夫妻二人帮着王夫人管理荣国府的庶务。 王熙凤虽然不识字,但在王家时是假充男儿教养的,行事杀伐果断,十分能干。 第121页 自从王熙凤进门之后,王夫人就不太管荣国府的庶务了,一概都交给王熙凤处理。 王夫人跟王熙凤一同往回走,家长里短地问了几句,又问王熙凤府里的月钱可曾发了没有?今年的夏衣准备得怎样,打算什么时候发? 王熙凤一一回答了之后,王夫人又说:「去看一下楼上库房还有什么新鲜样式的缎子,拿几匹下来给你姑姑和两个孩子裁几件新衣裳。」 「太太放心,本就留了几匹上好的缎子,等着姑姑来时用的。太太先回屋里去,我等会儿让人领了缎子去给您过目,等定下来了便能让针线房的人去给姑姑他们做几身夏衫。」 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 这边邢夫人领着贾滟和两个玉儿一同出了垂花门,门前已经有一辆翠幄青轴车候着。 婆子们见邢夫人携着贾滟等人出来,忙出去让小厮们将车拖过来,等邢夫人和贾滟等人上去后,放下车帘,才让小厮们过去抬车。 邢夫人和贾赦住在一处小巧别致的房屋,是从荣华府的花园里隔断过来的。 贾代善去世后,贾赦虽然继承了爵位,但贾母还在世,所以贾赦和贾政还没有正式分家,只是分开了住。 等到哪天贾母不在了,荣国府大概就会面临分家的局面,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邢夫人带着贾滟等人进了正室,屋里候着不少盛装打扮的姬妾丫鬟。 继承了爵位的贾赦如今是一等威武将军,虽是虚职,但也是两品的官员。 这时候的男人想要纳妾,都有国家法律规定,并不是想纳几房就有几房。 平民百姓不能纳妾,七品官可以纳一房姬妾,捐了五品同知的贾琏可以纳两房,三品的林如海可以纳四房,至于一品官员和亲王可以纳八房姬妾。 贾赦自从继承爵位之后,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没别的什么建树,就是热衷于娶小老婆。 如今屋里纳了好几房姬妾,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邢夫人对那些年轻的姬妾倒也没什么介怀的,她是填房太太,家世上不能帮衬丈夫些什么,反而还要依靠夫家救济娘家,因此对贾赦几乎百依百顺。 她招唿着贾滟和两个玉儿坐下,让屋里的姬妾丫鬟退下去后,就让人去外书房请贾赦。 林黛玉和林绛玉跟着贾滟,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屋里外的布置。 邢夫人见两个玉儿对贾滟十分信赖的模样,笑着说道:「先时你在家,老太太还担心你年轻,不能跟孩子们融洽相处。如今看来,都是老太太多虑了。我也跟老太太说,哪有正房太太不希望孩子好的,我也是双十年华的时候,嫁给了大老爷,自然能理解你的处境。」 贾滟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在这一点上,贾滟的经歷确实和邢夫人挺像。 贾赦的原配去世得早,那时贾琏大概跟林绛玉差不多的岁数,贾滟回想原身妹子关于贾赦原配的记忆,只记得那位夫人去世后丧事办得隆重,再多的记忆也没有了。 与贾滟相比,邢夫人的出身并不算差,只是年少时因为父母早丧,又要抚育弟妹,婚事无人作主,所以在快二十的时候嫁给了贾赦当填房太太。 家中弟弟和妹妹都要姐姐帮衬,因此她在贾赦面前十分柔顺,凡事以丈夫为主。 贾赦的两个孩子,一个贾琏是嫡出,原配所生,一个迎春是庶出,姨娘所生。两人都在邢夫人的教养下长大,但不论是母子还是母女,感情并不算亲近。 两人成亲多年,邢夫人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贾赦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地弄到屋里来,她也不在意。有时贾赦看上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还帮着贾赦将人弄到屋里,以讨贾赦的欢心。 贾滟对邢夫人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个世界的女性,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悲哀。 包括贾滟本人,也是如此。 邢夫人见贾滟不说话,便笑着说道:「你又与我不同,你是老太太认的女儿,背靠东西两府,我瞧你与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好得很,想必林姑爷待你也是极好。」 贾滟听了,杏眼瞅向邢夫人,正要说话,刚去外书房喊贾赦的人来回话。 「太太,老爷说身上不大好,暂且不见了。只是有几句话让小的转达给太太。」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站起来。 只见下人站直了腰杆,学着贾赦平日说话的腔调,「老爷说妹妹带着两个外甥一路辛苦了,只是连日身上不大好,见了两个外甥难免会想到胞妹,徒增伤心。妹妹自小也是本家人,今日到家里来,且安心与外甥、外甥女在家中住下。来日方长,等身体见好,再与妹妹和两位外甥相见。」 贾滟领着两个玉儿,听回话的人将贾赦的话一一转述后,笑着说道:「还请大哥哥保重身体。」 邢夫人让传话的人下去,有些无奈地与贾滟说道:「老爷前阵子不知怎么的,犯了眩晕之症,总不见好。」 贾滟跟邢夫人闲话几句,领着两个玉儿向邢夫人道别。 邢夫人知道贾滟最后是要和两个孩子陪贾母用饭的,于是没有留人。 贾滟和两个玉儿又上了先前的青轴车,没了外人,林绛玉趴在贾滟的腿上,皱着眉头说道:「这里跟我们家不一样。」 贾滟伸手摸着林绛玉的脑袋,笑问:「那你喜欢这里吗?」 第122页 林绛玉沉默了片刻,「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却也没说喜欢。 贾滟微微沉吟了下,看向林黛玉,「玉儿呢?」 林黛玉歪头望着贾滟:「外祖母家规矩很多,从前母亲在家里也还是这样么?」 贾敏还没出嫁的时候,荣国府的排场比如今还要大多了。 贾滟笑着说:「你母亲没出嫁时,这里的规矩怕是更多。」 林黛玉沉默不语。 林绛玉却问:「大舅舅为什么不见太太和我们?」 「回话的人不是说了么?大舅舅近日身上不大好,怕见了你和姐姐,又想起你们的母亲,心里难过。」 贾滟温声跟林绛玉解释,「你的大舅舅身体不太好,时常要找太医用药的。」 说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贾赦确实动不动就说身上不大好,得在家里养病。 也是,天天声色犬马,身体早该被掏空了,不生病才奇怪呢。 在林绛玉心里,贾滟理应是很受重视的人。 至少在扬州的时候,贾滟都是被人捧着的,林绛玉从来只见旁人想见贾滟,还被贾滟推辞,没见过贾滟想见谁,却没见着的。 如今贾赦称病,没有见贾滟。 林绛玉举一反三,皱着眉头,一脸正色地跟贾滟说:「大舅舅病得连太太都不能相见,怕不是病得快死了。」 贾滟:「……」 林黛玉:「……」 幸好,林绛玉平时只在太太和姐姐跟前无所忌讳,其他时候都不太爱说话。 贾滟汗颜,连忙搂着林绛玉,「绛儿,话可不能胡说。」 林黛玉也是寒着俏脸,教训弟弟道:「祸从口出,这里又不是扬州,你说错话别人不止取笑你,还会责怪太太。」 林绛玉吐了吐舌头,「我又没有和别人胡说。」 要是跟别人胡说,那还得了? 林黛玉捏了捏弟弟的耳朵,问道:「在船上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林绛玉被姐姐捏着耳朵,撇了撇嘴,「不懂的事情就不说,有什么事情觉得奇怪就等无人的时候问姐姐和太太。如果别人问我什么话,我听不懂或者不知道怎么说,就沖他们笑。」 说着,小男孩向姐姐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可爱不敷衍,没有一丝一毫营业的痕迹。 林黛玉见他那样,也笑了。 「傻弟弟。」 「我才不傻。」 在姐弟俩说话的功夫,青轴车已经到了原先上车处的垂花门前。 抬车的小厮都下去之后,婆子们上来掀了车帘扶贾滟和林黛玉下来,林绛玉是由一个嬷嬷抱下来的。 林绛玉被抱下地,有些不痛快地跟贾滟说:「我已经长这么高,长大了!以后下车再也不要人抱!」 贾滟和林黛玉都笑了起来,几人去了王夫人和贾政的住处。 贾政和王夫人住的是三间上房并起来的正房,比贾母的荣庆堂自是不同,但装饰很讲究。 王夫人见贾滟领着两个孩子过来,连忙叫人看茶上点心。 贾政早就从外书房过来,见了贾滟和两个孩子,眼圈儿都红了。 「老太太见过两个孩子,定是十分欢喜。」 贾政拉着林绛玉到了跟前,细细打量着,感嘆道:「姑娘不太像母亲,倒是哥儿,长相像了七八成。」 贾政伸手摸着林绛玉的脑袋,慈祥问道:「绛儿几岁了?在家可曾读了什么书?」 林绛玉掰着手指头,神色认真:「我今年四岁啦,跟着姐姐读了百家姓、千家诗,已经认得很多字啦!」 小男孩神色自豪,跟贾政说:「姐姐太太都说我聪明,父亲让我到舅舅家后,跟着舅舅读书!」 贾政朗声大笑,「如此甚好。绛儿,你来,我说给你听。」 大概是因为贾宝玉跟贾政的关系并不算好,在旧时世界的父权社会里,父亲总是要当一个严父,因此贾政在贾宝玉面前总是板着脸,不是凶就是骂。 即使爱在心里,也口难开,一口一个孽畜,每次父子见面,对彼此都是煎熬。 此刻来了个林绛玉,天真可爱,又不用贾政摆着严父的架子,于是便十分投缘。 他拉着林绛玉跟他说府里有个宝玉哥哥,如今几岁了,又有个虽然比他大一点,但辈分却是侄儿的贾兰,喜欢射骑读书……巴拉巴拉。 贾政拉着林绛玉,恨不能马上将跟他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都拉到林绛玉跟前,让他一一认识。 王夫人见了都忍不住笑着跟贾滟说:「都说外甥多与舅亲,如今一看,倒是不假。」 王夫人跟贾政生了三个孩子,长子贾珠已经病逝,第二个孩子是长女贾元春,进宫了。么儿贾宝玉如今养在府里,娇惯异常。 但不论是贾珠还是贾宝玉,都不曾跟贾政如此亲热。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笑道:「二哥哥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天下父母,大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见孩子不成器,便恨铁不成钢罢了。 王夫人笑了笑,见贾政对外甥十分亲热,外甥女倒受了几分冷落,便拉着林黛玉的手,让她吃茶吃点心。 林黛玉默默吃着茶,打量着屋里的布置。 她倒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舅舅本就不像父亲,见了她大概也不知说什么好。 第123页 贾政和林绛玉说了一会儿话,让他去跟姐姐和舅母一起吃茶后,便与贾滟说起正事。 「姑爷年前回京的时候,便已与我说过此事。妹妹安心带着两个玉儿住下,宅子改造兴建之事,暂且也急不得。等你在府里住些时日,诸事安顿妥当,再让你嫂子安排车马带你去看宅子。」 贾滟笑道:「二哥哥,宅子之事,老爷虽说由我做主,但终究是一家人住的地方,我还是想着等老爷回来后再定夺。」 贾滟觉得要改建林家的宅子事情并不急,而且林如海一旦调回京城,也需要贾府的政治资源和人脉,暂时在荣国府落脚,也并无坏处。 贾政听贾滟那么说,附和说道:「是这个理。」 目光落在跟舅母坐在一起的林黛玉身上,贾政拍了拍脑袋,刚才净顾着跟外甥说话,没跟外甥女叮嘱几句,如今想起,自然是免不了想要说几句的。 然而不等贾政和外甥女说什么,荣庆堂便来了人说老太太请姑奶奶和姑娘哥儿回去用饭。 贾政听了,只得跟林黛玉长话短说,「玉儿,舅舅有话要交代你。你在舅舅家中,平时跟姐妹们一处玩,有什么的短缺的,与你舅母说。但有件事情你得记着,你有个宝玉表哥,平日不学好,只喜欢跟姐妹们胡闹。他要是与你胡闹,惹你不高兴,你只管来与舅舅说。」 林黛玉听得有些懵,眨巴着眼睛看贾政。 贾政看外甥女这模样,只觉得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家中这个宝玉有多糟糕。 林黛玉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小姑娘,宝玉见了肯定会妹妹长妹妹短地缠人。 想起宝玉,老父亲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骂了句孽畜,千言万语都浓缩成一句话,他拍着胸膛跟林黛玉说:「总之,他若惹你不快,舅舅为你做主。」 林黛玉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贾政怎么说起宝玉就双目暴睁,恨不得把人逮来打一顿的模样。 但舅舅疼她的神情不像作假,于是点头,向舅舅露出一个笑颜,「好的,舅舅。多谢舅舅。」 贾政看着外甥女的笑颜,心都化了。 第47章 047 贾滟等人回了荣庆堂,贾母让人摆饭。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在荣庆堂里服侍贾母用饭,贾滟本来就是名义上荣国府的姑娘,如今又是客,坐在贾母左侧的客位上。 其实原身妹子还没出嫁前,在贾府住的那小半年,就是这么陪着贾母和三春一起用饭的,只是那时王熙凤还没嫁进来,服侍贾母用餐的是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纨。 贾府用餐的时候,一概无话。吃完饭漱口后,丫鬟们端了新泡的茶进去,屋里才开始又开始热闹起来。 贾母和客人姑娘们都用了饭,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和李纨离开。 贾母跟贾滟说:「方才你去见两位哥哥的时候,杨嬷嬷带着夏堇和锦葵都来跟我回过话了。好孩子,难为你了。」 贾滟不用想,都知道杨嬷嬷她们跟贾母说了什么,不外乎是她在扬州对两个玉儿如何上心的事情。 她这一年多,说给林如海管家有多辛苦倒不至于,家里就那几口人,即便是僕妇多了些,没有主子之间的利益纠葛,管起来也简单。 贾滟这一年多,就忙着陪两个玉儿锻鍊身体、调理身体和应酬去了。其余的事情,她自己也说不上忙了什么,有什么建树。 此时听到贾母说难为她了,便笑着跟贾母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太太,我其实没什么难为的。敏姐生前教得好,两个玉儿秉性纯良,又乖巧懂事,我既然是他们的母亲,不论为他们费多少心思,也是应当的。」 说起贾敏,贾母便红了眼睛。 刚见面时,人多口杂,她当然可以当着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面前真情流露,哭着说女儿命苦。真是那样做,也没人会责怪她。 可贾母还是忍住了,她知道当着贾滟的面哭女儿命苦,会令贾滟难堪。 因为,如今取代了贾敏位置的人,是贾滟。 那么一哭,仿佛给人一种贾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贾滟也是贾府的一员,不论从前关系远近,既然是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了林如海,就谁也不能看轻了她。 如今媳妇孙媳妇都各自回了她们的院子,几个小孩儿又另外在一处玩笑,贾母终于才稍稍放纵自己心里的难过。 贾滟看着贾母的模样,心里也难受。 人生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贾敏是贾母最疼爱的小女儿,养在身边十几年,排场大得不得了,也金贵得不得了。 含辛茹苦,千娇万宠着长大,出嫁后跟着夫婿到了扬州,自此是永别。 贾滟从前不懂,自从经歷了和至亲分别,又照顾了两个玉儿之后,心里柔软豁达了许多。 她不觉得贾母当着自己的面思念贾敏有什么错,轻声说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克制,我知你早先见到两个玉儿不提敏姐,是怕我难堪。但母亲思念女儿,本是天经地义的。」 贾母听贾滟那么一说,顿时老泪纵横。 其实她见到两个玉儿,何尝不想问他们对生母可还有记忆?尤其是林黛玉,生母在世时,林黛玉是服侍过汤药的。 贾敏临终前,可曾思念母亲?可有留下什么话,要她转达给外祖母? 第124页 贾敏去世后,如何发丧?灵柩运回扬州时,又是如何安排的? 这些事情,理应问林如海。 可贾母过年时见到林如海提起贾敏,整个人便了无生机的模样,话到了嘴边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贾母说:「我的儿啊,你怎知我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心痛?」 贾母身后的鸳鸯送上手帕来,贾滟接过,亲自递给贾母,温声说道:「老太太,生死有命。敏姐福薄,不能承欢膝下。但她在天有灵,也定然不愿您为她百般神伤的。」 「这些道理,我如何不知?」 贾母接过贾滟递过来的手帕,擦着眼泪说道:「春节时,姑爷上京述职。他与你两位哥哥到荣庆堂向我请安,我看他一路风尘,一身倦意,竟没有离京前十分之一的意气风流。我顾不上自己难过,倒还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便是不为自己,他也该要为两个玉儿多保重自己。」 难怪林如海自从上京述职回扬州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贾滟:「敏姐生前聪颖善良,既能为老爷排忧解难,又能与他红袖添香。痛失所爱,一时难以振作,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是忧心太过,才觉得老爷仿佛了无生意。」 林如海心里有贾敏,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放下贾敏。 贾滟跟贾母说:「老太太有所不知,自从敏姐去了之后,老爷便陆陆续续地将后院的姬妾和姑娘放了出去。」 「何苦这般?」贾母嘆息说道,「我儿不是善妒之人,那些姬妾丫鬟,都是她生前为姑爷相中的。既然将她们带到屋里,便是希望她们能为姑爷传宗接代,为林家开枝散叶的。」 贾母神色无波,看向贾滟的目光却复杂,「姑爷这般做,你怎么不阻止他呢?」 若是两个玉儿多几个兄弟姐妹,他日也好相互照应。 贾滟迎着贾母的目光,十分坦诚,「老太太,我对老爷,也并没那么重要。」 不说去年秋天林如海动了心思要将陆清洛送走时,贾滟能在林如海心中有多少分量。即使现在,林如海信任她,放心让她带着两个玉儿到贾府住下,贾滟也不觉得她能影响林如海多少。 一个年轻的男人,年少时丧父,凭藉着自己的能力科举入仕,还能入得了贾母的法眼,林如海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贾滟的话令贾母沉默了片刻,其实她身边也有无数的例子。 多少填房太太,在男人面前比得上原配太太更有分量? 荣国府长房贾赦,他的原配夫人去世后,娶了邢夫人。 邢夫人别说是想左右贾赦的决定,她不被贾赦牵着鼻子走,就已经很令人欣慰。 至今,贾母还是看不惯大儿子天天想着讨小老婆的毛病。 长孙贾琏都那么大了,也娶了媳妇,可是身为父亲的贾赦还是照样声色犬马,终日跟姬妾们喝酒寻乐。 上樑不正下樑歪。 老子如此,也难怪贾琏总是沾花惹草。如今讨了媳妇儿,倒也收敛些,就不知日后会如何? 贾母想了想,说道:「姑爷和你如今有两个玉儿,林家也算有后。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姑爷横竖是要调回京城的,那么多姬妾丫鬟带回来,看着也不像。如今散了,倒也没什么。再说子嗣之事,也看缘分。你的赦大哥哥姬妾丫鬟倒是不少,可这么些年来,除了琏儿和迎春丫头,也不见给贾家多添一个人头。」 贾滟笑着说是。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贾母念及贾滟旅途劳累,让她先回不羡园。 「自从凤丫头进门后,你二嫂子便不太管事了。如今府里的什么事情,都是凤丫头管。不羡园缺了什么,你只管吩咐凤丫头置办去。」 停了停,贾母又说:「虽说你从前不在我身边长大,到底都是本家人。自从将你接到荣国府,便是拿你当自家孩子看待的,在此住下,断然不会有谁敢委屈了你和两个玉儿。」 这话贾滟觉得贾母是真心的。 姜是老的辣,贾母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荣国府亟待中兴的局面。 林如海是她精心为女儿挑选的女婿不错,但也是一桩政治投资。 林如海家人丁单薄,当年中了科举的同窗彼时还不能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他能在官场上得心应手,除了本人能力卓越出色之外,还跟贾府的政治资源分不开。 一个人不会无端端地平步青云。 林如海有慧眼,会站队。 而此时贾府也还没成为圣人的眼中钉。 贾滟笑着回了贾母,便让人带林黛玉和林绛玉过来。 贾母见林黛玉与三春一处玩得挺融洽,跟贾滟说:「今夜便让玉儿留在这儿吧。我看她今日与我相认时那般动情,她的生母去世时她定然已经懂事,留她在这儿与我睡,我也好与她说会儿话。」 贾滟欣然同意,叫林黛玉过来,叮嘱了她几句话,让她晚上跟着外祖母一处住,不用拘谨。 林黛玉乖巧地点头,「那明日清晨,我能去不羡园找太太和弟弟吗?」 「当然能。」 贾母笑着将林黛玉搂在怀里,「太太和弟弟都在府里,玉儿想什么时候见走两步过去就能见到了。」 林黛玉闻言,没再说什么,露出笑容送贾滟和林绛玉出了穿堂。 夏堇和锦葵已经在穿堂前等着,见贾滟和林绛玉出来,迎了上来,笑着喊太太。 第125页 贾滟见了两个大丫鬟,心情还不错,半嗔半怪地说道:「你们本该跟着我的,如今倒是好,到了府里便不见了影儿。两个淘气的丫头,又去哪儿跟人胡闹了?」 「哪里是找人胡闹了?」夏堇上前扶着贾滟绕过穿山游廊,轻声说道:「太太与老太太们相见,屋里黑压压的都是人。老太太的屋里向来是只用留她的人的,我与锦葵等人也不便进去。吴大娘让我们去见了琏二奶奶,又张罗着咱们从扬州带回来的人怎么安歇的事情,便忙了小半天。」 贾滟笑着问夏堇:「可去见过你的父亲和母亲了?」 夏堇摇头,「还没呢?端午将至,父亲怕是要出去收帐。母亲平日负责园子花草的,怕也在忙。不急的,等太太回了不羡园,咱们将房屋打扫干净,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得空了再去见他们也不迟。」 夏堇做事很有分寸。 贾滟对她很放心。 几人回了不羡园,林绛玉劳累了一整天,回去了便揉着眼睛说困。贾滟让崔氏带林绛玉去耳房洗漱准备歇下,自己跟夏堇锦葵几人在不羡园的正房里忙着。 不羡园进了门便是庭院,两边是抄手游廊和厢房,大门内正对着三间上房,两旁是耳房。 「琏二奶奶说了,不羡园拨给了太太,里头的房屋瓦舍便随太太的喜好布置即可。咱们带来的人,崔大娘和杨大娘都在前头靠西大街的地方与府里的奶娘们住一处。松月和云起也安排在了前头。其余的人,太太看着安排。园里除了我们带来的人,琏二奶奶又给配了两个老嬷嬷,四个丫鬟,另外还有专门负责打扫的僕妇若干。琏二奶奶说了,等明日太太歇好了,她便带针线房的人过来给您和姑娘绛哥儿量尺寸裁几身新衣裳。」 贾滟听了,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贾府的这些安排自己受之有愧。大户人家,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些都是排场。贾滟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身在其中,就无所谓沽名钓誉了。只是淡笑着说道:「这位琏二奶奶倒是周到,这会儿的功夫,便已想到了这么多。」 「可不是么?」夏堇帮着贾滟将外衫脱下来,说道:「琏二奶奶管家是雷霆手段,听说初始时有人犯事,还被她罚得打断腿的,大伙儿提起她都憷得很。」 王熙凤的性格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荣国府的老僕人个个都滑不留手,王熙凤一个年轻女子刚入门,想要将这么大个烂摊子管好,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贾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跟夏堇招手,跟她将不羡园的房屋安排好。 三间上房并排的正房,是贾滟平时起居用的。东厢房给林绛玉,西厢房给林黛玉。 至于带回来的丫头婆子,除了杨嬷嬷和崔氏之外,夏堇和锦葵住在东面的耳房,其余的人都安排在后罩房。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贾滟又让夏堇将从扬州带回来的笔墨和苏绣之类的分了,明日再给各个院子送去。 夏堇从前是贾母屋里的一等丫鬟,对荣国府的各房各院都熟悉得很,做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 锦葵则在旁边数着封包,都是明天要赏给园子里的僕妇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从荣国府出去,如今再度回来,并不觉得陌生。 不像从扬州带回来的几个丫鬟,被荣国府里的规矩弄得话都不敢多说。 贾滟和夏堇事情安排得差不多,换了一身衣服卸了髮簪,正准备睡觉。 老太太屋里的琥珀来了,说林姑娘在荣庆堂那边被吓哭了。 夏堇听得心头一紧,忙问道:「我们家姑娘虽然心思细腻,但从不是胆小之人,怎会被吓哭?」 琥珀现在岁数才十来岁,她进荣国府的时候,夏堇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跟夏堇这位大姐姐很熟悉。此时听夏堇说林黛玉是她家姑娘,心里有些失落,「夏姐姐从前跟我们都是一个屋里的人,不分彼此。跟了姑太太,如今就跟我们分出你我来了。」 夏堇一听她的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在一处,明日在别处,都是很正常的。老太太既然让我跟了姑太太,我自然便是姑太太的人。姑太太是我的主子,与你的主子不同,分出你我不是理应如此吗?主子有别,又不代表你我生分了。」 琥珀犹带稚气的脸上还是有些郁闷。 夏堇:「我白天才听说你升了一等丫鬟,刚要夸你伶俐呢?谁知如今一见,还是这么孩子气。」 琥珀这才笑着说:「不是孩子气,是太久没见到夏姐姐了。想起姐姐从前在老太太屋里教我做事,仿佛姐姐从未离开。忽然听到姐姐说林姑娘是你家姑娘,想起姐姐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夏堇领着琥珀进院子,「林姑娘在老太太屋里怎么哭了?」 琥珀跟在夏堇身后,说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屋里有个小祖宗晨昏定省,平日没事都在内宅里跟老太太和姐妹们一起,今日你和姑太太没见着他,是因着他去庙里还愿了。如今回来,去屋里跟老太太请安时,见到林姑娘,一时又犯了痴病。」 夏堇一听,就更奇了。 因为贾宝玉平时虽然有些痴病,但从来都跟姐妹们相处得很好,如今见了个跟神仙似的妹妹,理应是忙不迭地想去讨好她才对,怎会将她吓哭? 第126页 夏堇带着琥珀去见了贾滟,贾滟披上了外衣,问琥珀到底是怎么回事。 琥珀见了贾滟,行过礼之后,说道:「都是玉惹的祸。」 原来贾宝玉在老太太的屋里见了林黛玉,本来是十分高兴的。 他以为自家的几个姐妹已是天下最为钟灵毓秀之人,如今来了个林妹妹,言行自带一股风流体态,比家中姐妹更胜一筹,令他惊艷之余,心里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感。 两个小孩见过面之后,就聊起天来,譬如妹妹可曾读书了?读了些什么书?可曾有玉不曾? 「本来宝玉与林姑娘相处甚好,只是在说到玉时,林姑娘说想来那玉不是寻常之物,她只是寻常之人,不曾有玉。宝玉一听,便将挂在脖子上的玉摔在地上。」 琥珀停了停,跟贾滟笑道:「林姑娘原是没哭的,只是临睡前,想起这事,便哭了起来。老太太说了,宝玉只是一时魔怔,让林姑娘受了些许惊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能让姑太太心中有什么顾忌,便让我过来问姑太太,可要将林姑娘接到屋里来?」 林黛玉身上的血统有一半来自贾敏,在外人说起来,贾母这个外祖母对林黛玉的关心,怕不是比贾滟这个继母还要多些。 贾滟笑着问:「如今姑娘可睡下了?」 琥珀摇头,「老太太将姑娘安排在碧纱橱的隔间里,袭人正在陪着姑娘说话,还没睡下。」 贾滟:「那姑娘可有说想要来我屋里呢?」 琥珀:「林姑娘倒是没说,是老太太怕姑太太放心不下,让我过来问您。」 贾滟笑道:「老太太是林姑娘的外祖母,血浓于水,若是老太太都不能让人放心,这世上大概也没什么人能让我放心了。」 人跟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否则很难同舟共济。 在对待两个玉儿的事情上,只要是非原则性的问题,贾滟打算当放则放。 在荣庆堂碧纱橱里的林黛玉已经换了一身睡觉时的寝衣。 袭人夜里的时候,是陪着贾宝玉到荣庆堂向贾母请安的。贾宝玉开始一见林黛玉,便笑着跟众人说:「这妹妹我曾见过的。」 众人笑说他胡扯。 贾宝玉倒也不恼,还送了林黛玉「颦颦」二字,旁徵博引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林妹妹眉间若蹙,用这两个字倒是两妙。后来却在听林黛玉说她没有玉的事情,忽然发疯,将那被众人视为是命根的通天灵玉往地上砸,吓得众人又是哄又是骗,说林黛玉原本也是有玉的,只是在贾敏去世的时候,将玉带去殉葬了,这才将消停,让婆子丫鬟们陪着回了自己的住处紫云轩。 袭人心细,担心远道而来的娇客会被贾宝玉吓到,主动留在贾母的屋里陪林黛玉说话。 袭人要去碧纱橱的时候,鸳鸯正从里间出来,她见了袭人,有些意外地问道:「哟,你怎么没跟着回紫云轩?」 袭人见了鸳鸯,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笑道:「我怕林姑娘晚上被那位哥儿吓到,想看看她。好姐姐,林姑娘如今看上去怎样?」 鸳鸯跟袭人年龄相仿,两人从小是在一个屋子长大的。 袭人本姓花,原名并不叫袭人,而是叫珍珠。她是家中父兄做生意败了身家后,被卖到贾府的。贾母见她模样清秀,性情纯良,便将她放在了屋里,后来因为溺爱宝玉,宝玉在七岁之前,都是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住的,到了七岁之后,才搬到了紫云轩住。 宝玉在荣庆堂住的时候,贾母便将珍珠拨给宝玉。 袭人这个名字,取自花气袭人,是贾母将珍珠拨给宝玉之后,宝玉为她取的名字。 袭人今年十二岁,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晴雯,是贾母屋里的一等丫鬟,都一起跟着宝玉到了紫云轩。 贾府到了宝玉这一代的哥儿,屋里的丫鬟都是一样的,七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晴雯是月钱一吊的大丫鬟,分例在紫云轩出,袭人是月钱一两的大丫鬟,分例在贾母屋里出。 所以袭人虽然被贾母拨给了宝玉使唤,但她还是荣庆堂的人。 第48章 048 鸳鸯听了袭人的话,看了看碧纱橱,小声说道:「林姑娘看上去倒像是有心事的模样,想来方才跟老太太在暖阁里说了许多母亲生前的事情,眼睛哭得有些肿了。我安慰了一会儿,如今感觉她好些了。」 袭人听了,稍稍放下心来,「我还是再去看看。」 鸳鸯帮她打了帘子,叮嘱道:「去吧,看完早些回去。」 林黛玉已经卸了髮髻,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坐在床上,鹦哥在旁边服侍着。 袭人进去,悄声问道:「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林黛玉见是袭人,微微一怔,伸手拍了拍床沿,有礼说道:「姐姐请坐。」 鹦哥笑着跟袭人说:「姑娘才从老太太的暖阁出来不久,想起母亲,正伤心呢。」 林黛玉却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其实我如今感觉已经好多了,只是见老太太说到我母亲时那般感伤,一时想起母亲在扬州时思念老太太的情景,又一时悲从中来。」 停了下,她抬眸,那双仿佛被水浸润过的美目看向袭人,语气带了几分不安,「姐姐,我从前便听母亲说,宝玉哥哥的玉是出生时含在嘴里来的。我今儿才来,便惹得他差点摔坏了玉,觉得十分不安。」 第127页 如果宝玉狂病发作的时候,贾滟在荣庆堂,林黛玉觉得自己心里会镇定很多。 偏偏贾滟又不在。 想起贾滟,林黛玉不由得羡慕起弟弟林绛玉。 弟弟就跟太太住在不羡园,想见贾滟就见,想撒娇就撒娇,真好。 林黛玉也想住在不羡园,可想到在暖阁中听她说起母亲会伤心流泪的外祖母,又心生不忍。 内心为难的林黛玉不由得蹙眉。 袭人不知黛玉内心情绪起伏,见她蹙眉,我见犹怜的模样。以为她扔为宝玉摔玉的事情耿耿于怀,便连忙宽慰道:「好姑娘,快别多心。你以后和太太哥儿住在府里,日后还不知要遇上多少比今夜之事还要奇怪的事情来。要是才来,就为了他这般伤心难过,以后怕是有伤不完的心和流不完的泪。」 林黛玉听袭人对此见怪不怪的模样,目光狐疑地看向她。 忽然发狂摔玉,像是疯子似的模样,竟还不够奇怪? 林黛玉想起晚上见贾宝玉时的场景,倒是长得好看,竟不输于裴家哥哥。 想起裴辙,林黛玉就想起裴辙给她的八哥,因为贾母的荣庆堂两边的穿山游廊已经养了很多珍稀鸟禽,贾滟和林黛玉商量了之后,决定让小八养在不羡园里。 贾滟的说法是不羡园里只有小八一只鸟,没有比较就是唯一,这样小八会比较开心。如果养在安庆堂,这里这么多漂亮的鸟雀,小八再聪明伶俐,怕且也会被人嫌它聒噪。 反正黛玉也是暂时住在荣庆堂,过一阵子她还是会住到不羡园去的。 黛玉想了想,觉得贾滟说的不错,于是叮嘱弟弟要照顾好小八,可别把鸟养死了,到时候裴辙说不定要哭死。 裴辙有时已经够令人无语了,显然贾宝玉令人无语的本领更胜一筹。 这么一看,还是裴家哥哥好些,他平时虽然喜欢异想天开,好歹没有什么狂病疯病会随时随地发作。 林黛玉内心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笑着跟袭人说道:「姐姐怎么说,我听你的就是。也不知宝玉哥哥的玉是什么来歷,听说上面还刻着字?」 「别说我们,就是老爷老太太也不知道这玉的来头,只知道是他出生时含在嘴里的。」 袭人脸上带着微笑,讨好说道:「林姑娘要是想看,等他睡了我拿来给您瞧瞧?」 林黛玉对那块玉虽然好奇,但也就是随口一问,没什么非要见一见那块玉的执念。 她摇了摇头,「不用,等以后有机会再说。时候不早了,谢谢姐姐晚上来看我。」 袭人从床沿站起来,弯腰帮林黛玉整理床铺,笑道:「林姑娘不用为我费神,您早些躺下安歇,我便走了。」 林黛玉闻言,躺了下去。 袭人帮她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碧纱橱。 鸳鸯服侍贾母睡下,见袭人从碧纱橱出来,便一路送她走出荣庆堂。 袭人似乎心有所感,喟嘆着说道:「早几年,云姑娘和宝玉是住在碧纱橱里的,后来云姑娘父母去世,她被叔叔婶婶接回史侯府,碧纱橱便只有宝玉一人住着。宝玉满了七岁之后,搬到紫云轩,老太太屋里的碧纱橱却又住进一个林妹妹。」 铁打的碧纱橱,流水的住客。 翌日大早,林绛玉就被崔氏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她崔氏一边给林绛玉穿衣服,一边跟旁边两个小丫鬟含笑和结香说:「我这一路都是跟杨大娘一起住的,听她说了许多这里头的规矩。礼出大家,这里不比扬州府邸自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格外上心。今个儿老太太那里人肯定不少,你们可要看好了哥儿。」 从扬州出发到京城,崔氏一直跟杨嬷嬷住在一起,就连昨天到西街口那边奶娘们的住处,也是杨嬷嬷带着她去见过那些老嬷嬷的。 杨嬷嬷是贾敏的奶娘,在荣国府,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 她奶大了贾敏,在贾敏去世后,又继续留在扬州照顾贾敏的两个孩子,贾母对她十分感激和厚待。 杨嬷嬷如今还在贾滟的屋里帮忙,只是今天她要回家跟儿子孙子们团聚,所以不能陪着林绛玉。 含笑和结香将崔氏的话一一应下。 两人跟着林绛玉去了不羡园的正房,贾滟正在等林绛玉。 林绛玉上前向贾滟行了礼。 贾滟牵着林绛玉的手坐在旁边,柔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林绛玉点了点头,问贾滟:「太太睡得好吗?」 这是个小暖男。 贾滟的内心有被暖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也睡得挺好。」 比起先前那十几天的舟车劳顿,昨晚在荣国府已经是五星级别的待遇,贾滟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窗外鸟儿欢乐鸣叫,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她听着那鸟儿鸣叫的声音,心情也十分欢畅。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和两个玉儿在荣国府将要开始新的生活,前方的路并不平坦,甚至可能满是荆棘,但她的内心并不感到恐惧。 恐惧来源于未知。 可未知并不只是会令人感到恐惧,未知也可以是令人心怀期待和憧憬。 贾滟看向陪着林绛玉一起进屋的含笑和结香,两个少女今天都换了一身新的衣裳,鬓角带着刚从院子里摘下的粉色蔷薇。 第128页 如诗如画的年龄,人比花娇。 含笑向贾滟行礼,笑得开怀,「夏姐姐说了,如今到了舅老爷的家里,我们都要给太太和姑娘哥儿争口气,平日里都要把自个儿收拾得大方漂亮,可不能令太太和姑娘哥儿没脸。」 贾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但也承认夏堇说的话在理。 她的目光落在屋里的几个丫鬟身上,发现她们都换了新的夏衣。 统一都是绿色的里衣,外面搭了淡粉色的褶子,配上巴掌宽的黑色腰封。 褶子上绣着精緻的荷叶和水纹,看上去美观又清爽。 那是贾滟在离开扬州前,让夏堇在史太太送来的那一批布料里挑选几匹出来,给她们做的夏衫。 贾滟看着几个妙龄少女,弯着杏眼,夸奖道:「很漂亮。」 几个少女闻言,都笑了起来,「是太太给我们做的衣裳漂亮。」 贾滟心情很好,从首饰盒里挑了几朵样式差不多的珠花赏给她们,「都漂亮。」 崔氏和几个丫鬟跟着贾滟和林绛玉去了荣庆堂。 王夫人和贾母正在说话,王熙凤和李纨站在旁边服侍。 贾宝玉、三春和林黛玉都坐在旁边,她们都在等着贾滟和林绛玉来一起用早膳。 见贾滟牵着林绛玉进门,贾宝玉、三春和林黛玉都站了起来。 贾滟牵着林绛玉向贾母行礼。 王熙凤笑着向林绛玉招手,笑着说道:「绛儿到我这里来。」 林绛玉却只是瞅了她一眼,大眼睛里闪着笑意,往贾滟身后躲。 模样并不像是害羞,倒像是要跟王熙凤闹着玩。 贾母笑着从炕上的礼盒里拿了点心给林绛玉,慈爱笑道:「绛儿快来见过宝玉哥哥。」 转而,又向宝玉说道:「还不赶紧来见林姑姑。」 这个世界的女性在闺中的时候,闺名不能外传。出嫁了,别人都只称唿她们丈夫的姓氏和名字。 譬如贾滟,出嫁了,贾宝玉这些人称唿她就是林姑姑,直接给她冠了夫姓。 此时宝玉已经八岁,八岁的小小少年戴着冠带,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已是秀色夺人。 他上前,行礼见过贾滟后,笑着说道:「林姑姑我曾见过的。」 贾母:「你昨晚见着林妹妹,便胡说曾见过妹妹。今日见了林姑姑,总算没胡说。林姑姑是你父亲的族妹,曾在府里住过一些时日。你那时虽比如今年幼,也该记得林姑姑的。」 贾宝玉却说:「我曾见过林姑姑,却不是在府里。」 贾母笑道:「可又开始胡说?你若不是在府里见过林姑姑,还能在哪儿见过她?」 贾宝玉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明明这个姑姑当时在家里是见过的,那时见到姑姑,只觉得可惜。 女儿都是水做的,姑姑长相清艷,可惜将要嫁给远在扬州的林姑爷。 那时见姑姑,姑姑眉宇总是笼着一片轻愁,不得开心颜。 宝玉倒是想哄她高兴,可惜姑姑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兴趣缺缺的模样。 如今再相逢,只觉得姑姑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容貌清艷依旧,却一身灵动。 古人说,倾盖如故,白头如新。 出嫁前的姑姑对宝玉而言是后者,出嫁后的姑姑对他而言却是前者。 宝玉也说不上什么缘故,可心里就是莫名地感到熟悉和亲切。 他歪头看着贾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着笑意,显然对贾滟十分喜欢。 宝玉心想我定是从前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林姑姑的,不是在府里,从前在府里的林姑姑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可不像此刻这般灵动。 他听了贾母的话,也不与贾母分辨,只是笑着说:「许是我记岔了。」 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贾滟送给宝玉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块和田白玉当表礼,又牵林绛玉过来跟他相见。 贾宝玉见到林绛玉,又「咦」了一声。 旁边的探春见状,抿着嘴笑,问道:「林妹妹和林姑姑都是曾见过的,这位林弟弟,宝玉哥哥是不是又曾见过?」 宝玉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的林绛玉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衫,白白嫩嫩的脸带着稚气,眼睛的瞳孔像是被水浸润的墨玉似的,乍一看憨憨的十分可爱,是与姐姐黛玉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同样惹人喜爱。 宝玉想起弟弟贾环年幼时的模样,觉得林绛玉比年幼时的贾环讨人喜欢一百倍,只恨自己不能多一个像是林绛玉一般的弟弟来。 贾宝玉被探春打趣儿也不恼,只笑着说:「林弟弟是不曾见过的。」 因为觉得林绛玉十分讨人喜欢,宝玉便跟贾母说:「老太太和姑姑、姐妹们要说体己话,我与绛儿在这里反而不方便,不如让我带绛儿到外头玩。」 贾母听了,便叮嘱婆子丫鬟们看好了两个哥儿,随他们去了。 两个哥儿走了,王熙凤才笑着说:「原本家里就一个玉儿,如今好了,一下来了两个扬州的玉儿,还和家里的玉儿这般投缘,以后也不寂寞了。」 这话说的贾母爱听,点头说道:「只盼这几个玉儿在家里和兄弟姐妹们好好相处,长大后也能相互扶持。」 「老太太总是想的比旁人长远些。」王熙凤伸手,扶着贾母从炕上站起来。 「几个玉儿和姐妹们都在老太太跟前长大,老太太对他们又都是一样的心,他们都会明白老太天的用心,以后必不会令老太太失望。」 第129页 贾母一大早起来,折腾了这许久,也觉得有些倦了。 她笑着跟屋里的人说:「我觉得有些乏了,你们且去吧。」 顿了下,又跟王熙凤说:「林姑姑要去后街看望三嫂和芸儿,你去安排一下。」 如果严格按照辈分来说,贾滟的母亲跟王熙凤是妯娌。 贾氏是一个大家族,共有二十房,除了宁、荣两房之外,有八房留在了京都,原籍金陵还有十二房。 贾滟的父亲跟现在贾氏族长贾珍都是玉字辈,名贾璧,排行第三。 一个家族里,有人混得好,自然就有人混得不好。 贾滟的父亲贾璧,是属于混得不太好的那一挂,爱好又是很烧钱的画画,到他去世时,家里就只剩下两间房子。而在他去世后,那两间房子还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小舅子卜世仁的家产。 这样的亲戚,原本在宁、荣两府是很不起眼的,只能靠他们逢年过节时给的银子救济度日。 可谁知贾璧的女儿贾滟,如今摇身一变,倒是成了老太太的干女儿,贾政和贾赦的干妹妹,嫁给了林如海当填房太太,平白无故地翻了身。 王熙凤领着贾滟走向垂花门,一边走一边说道:「按理说,我也该时常去后巷看望三嫂和芸儿的。只是府里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开身,即便是在府里,也是我走到哪儿,下人便要追到哪儿的。我虽不曾去,但平儿在寒食节时去看过三嫂子和芸儿,三嫂子和芸儿一切都好。」 贾滟知道平儿。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心地善良,学到了主子做事的手腕,却没有主子的心狠手辣,颜值和情商都没得挑,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贾滟微笑着,客气说道:「劳烦二奶奶和平儿姑娘为我母亲和芸儿操心。」 「姑姑这话说得太生分了。原说亲戚之间,本就应该相互照应的。早些时候,想来是爷儿们在外头事太多,三哥哥三嫂也没常到府里来走动,便疏忽了。那时我又还没嫁到府里,太太跟前事多,一时也想不起来三哥哥与你们。」 王熙凤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裙,脖子上挂着金项圈,走过台阶时,她还伸手扶了一把贾滟。 「自从您出嫁后,府里便将三嫂与芸儿接到家里住着,只是过年时林姑爷进京述职,去见过三嫂和芸儿后,才作主将他们安置在外头。他们虽然不在府里,但凡府里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我便派了人给他们送去,也让他们跟着大伙儿一起尝个新鲜。」 贾滟发现,只要有伶牙俐齿的王熙凤在,就没有旁人说话的份儿,于是就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等王熙凤说完,贾滟便温声说道:「你的岁数比我还小一点,要帮着太太管这么大一家子的事儿,换了旁人,早就应接不暇了,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么周到。」 王熙凤听到贾滟的夸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嘴上只说:「我原也是害怕,不敢担此重任的,只承蒙老太太和太太偏爱器重,只能硬着头皮上。姑姑不知我先时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将府里的事情理顺,这才入佳境,姑姑便带着姑娘哥儿从扬州回来了。」 两人行至垂花门,车子已经在外头候着。 王熙凤又跟贾滟说:「姑姑放心在家里与嫂子芸儿相聚,两个玉儿在府里有老太太和我,断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的。」 林黛玉和林绛玉留在了荣国府,第一次回去,贾滟没想着带两个玉儿去见母亲和贾芸。 如今她顶着林如海夫人的身份,住在荣国府里,又说是贾母的干女儿,不提其他的,就是为了贾母和荣国府的体面,她在荣国府一切都按照从前对待贾敏的标准来,排场实在是有点大。 她出门要带四个婆子,八个丫鬟,要是两个玉儿跟着她出门,又不知要多带多少婆子丫鬟和小厮,贾滟担心林如海给母亲和弟弟置办的小宅子不能容下这么多人。 于是,贾滟跟王熙凤道了谢,带着夏堇和锦葵等人离开了荣国府。 贾滟一人坐在青轴车上,夏堇和锦葵几个丫鬟一辆马车,婆子们和其他的小丫鬟又是一辆马车。 贾滟坐在车上听着外面车轮走在街道上的轱辘声,她其实已经开始习惯出门时带着这么多人。 卜氏和贾芸昨天就已经知道贾滟到了京都,今日回到家里来,所以早就让家里的丫鬟婆子将院子和家中收拾干净,重新布置了一番。 贾滟才下车,就见到在门外苦苦守候的卜氏和贾芸。 卜氏双鬓星白,她的腿脚不太便利,由一个婆子搀扶着,旁边还站了个小丫鬟。 贾芸则是十二岁少年的模样,模样清秀,穿着一身猩猩红的衣袍,秀气的模样,比起宝玉也不输。 贾芸见了姐姐,激动得上前两步,「姐姐!」 贾滟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想说些什么,一时竟也说不出来。转而看向卜氏,卜氏眼中含泪,见了她,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上前,「我的女儿啊……」 话未说完,便已哽咽,泪珠从眼眶滚落而下。 这是贾滟第一次见这个世界的母亲,脑海里关于卜氏的记忆争相涌来,一时有些绷不住。 她连忙眨了眨眼睛,上前去扶着卜氏,柔声说道:「妈,进屋再说。」 于是,一行人进了屋。 夏堇和锦葵又安排着跟来的人在哪儿安顿,一行人在外头整得十分热闹。 第130页 林如海给置办的是三进的宅子,正房是三间上房并排,正房两旁有耳房,两边游廊是厢房,有个小后院,后院里种着蔷薇、玫瑰等各式的花草。 母亲住在正房,贾芸住了东厢房,西厢房平时空置着。 贾滟和母亲贾芸经歷过初始相见时的激动之后,在正房里说话。 「姑爷也是很有心,他大老远从扬州进京都,本是为了公事,谁知他拜见老太太之后,竟还能想到我和芸儿。」 卜氏坐在炕上,跟贾滟说起过年时林如海来看她和贾芸的事情。 第49章 049 在卜氏看来,林如海娶贾滟是看在荣国府的份上,若不是贾母出面,林如海是不可能会娶她的闺女。林如海回京之后,拜见贾母是理所当然,但是她和贾芸对林如海而言,只是需要他帮衬的姻亲,没必要亲自来看她。 「姑爷来了梨香院,先问我身体如何,平时如何用药。又问芸儿的功课,问我们住在荣国府里,是否会觉得不自在。」 卜氏的脸上带着笑容,显然对林如海的表现十分满意,她甚至感到受宠若惊,「若不是老太太和荣国府的两位老爷,我们哪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得这么一位好姑爷。」 贾滟没说话。 倒是贾芸听了,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愤怒,「姐夫自然还是比那望恩负义的卜朝义要好得多,一朝富贵,便忘了情义。」 卜朝义是之前跟贾滟私定终身的远方表兄,便虽然卜氏那时已经默许了两人的亲事,但没有经过媒妁之言,都做不得数。 后来卜朝义中了探花,被户部员外郎相中,娶了户部员外郎的女儿,他们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贾芸那时已经快要十岁的少年,又早经歷了父亲去世,心智比同龄人都要早熟。 这时说起卜朝义,「呸」了一声,说道:「得亏他早日中了进士,才让我们看清他的真面目。若是这次不中,又花言巧语骗了我们,哄得姐姐为他守着,等他再中了进士后翻脸不认人,那才叫亏。」 卜氏一听贾芸说起卜朝义,脸色都变了。 「祸从口出,这些话你也乱说!」 卜氏皱眉,怒声斥责,「今日你姐姐带着人回来,该说些好的。那些不曾有的事情,你说来作甚!」 贾芸见母亲动怒,撇了撇嘴,低下头去。 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有主见叛逆的时候。 贾滟笑瞅了他一眼,「隔墙有耳,虽然这会儿屋里只得我和妈,可外头还有人,万一被人听去了,又是一段是非,何必呢?你姐夫回扬州后,还跟我夸奖你机灵懂事,如今看你,倒是你姐夫为了安慰我,言过其实了。」 贾芸一听,连忙说:「我只是觉得姐夫太好了,卜朝义连替他提鞋子都不配!」 「你真觉得姐夫好,方才那些话,就更不该说。」 贾滟那双杏眼看向贾芸,说道:「你先前在荣国府住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懂什么叫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吗?」 本来没有的事情,因为多说了两句,便生出许多谣言,传得栩栩如生,仿佛那便是真人真事似的。 原本是真的事情,只要三缄其口,旁人便不敢多说什么,久而久之,真有其事看看上去倒像是子虚乌有。 原身妹子和卜朝义的那些事情,不也像是这么一回事? 卜氏这时伸手敲了敲贾芸的脑袋,「我叮嘱你在学堂里好好跟着老师读书,长点学问,你便不听。」 贾芸摸着脑袋,没说话。 少年自尊心很强,贾滟平时跟贾芸通信,知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到卜朝义做过的那些可恨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沉不住气而已。 他才多大? 少年意气才是正常。 贾滟笑着跟卜氏说:「好了,妈别说芸儿了。」 卜氏见贾滟护着弟弟,只好作罢,但还是指着贾芸骂道:「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今日饶你一回。以后要是再敢这么胡说八道,我要在你父亲的牌位前打烂你的嘴。」 贾滟跟卜氏说了一会儿话,又陪着她用过午膳之后,又婆子和丫鬟进来服侍她歇息。 贾滟跟贾芸到了后院坐着。 她本来就有原身妹子的记忆,跟贾芸相处起来也不难,而且对待叛逆期的少年郎,还是要抱着一颗宽容的心。 贾滟默默地要求着自己,听贾芸说话。 「自从姐姐去了扬州之后,舅舅倒是时不时来找我们。他和舅妈得了我们原本的那两间房子,见如今我们有姐夫和荣国府帮衬,总想到妈这儿捞点油水。我听姐姐的,平时总不理他。但妈知道,却要说我那到底是舅舅,不能目无尊长。」 贾芸说起卜世仁,就顶着一脑门的官司。 「舅舅又怎么了?当日我们穷困潦倒时,被他百般嫌弃。那时妈生病,姐姐手里也没银子,咱们连饭都吃不上,我厚着脸皮到他的香料店去,想问他赊点香料让姐姐送给周瑞家的,好让周大娘在太太跟前为我们美言几句,分给姐姐一些针线活干,他不仅一毛不拔,还对我冷嘲热讽的。」 贾芸说的周大娘,说管事周瑞的妻子。 「我想着不给赊点香料,好歹给我一点米回来,让妈和姐姐能有口饭吃,结果话还没说完,舅妈就哭着说他们自个儿都每一顿饱饭吃,怎么受得了总是有穷亲戚上门要饭!」 第131页 此时此刻,回想这些事情,贾芸心中仍觉得屈辱,他跟贾滟说道:「我从那时候开始,便不再认这个舅舅,只是弄不懂妈为什么总是不怪他。姐姐嫁了姐夫,姐夫对姐姐好,对我和妈也好,家里的日子眼看着好了起来。舅舅又不消停,总来找妈,想从妈那里得点好处。姐夫过年时回来赏了他一顿排头,那个把月才消停些。前阵子大概听说姐姐要回来了,又趁我不在家悄悄来找妈。」 ……扶弟魔。 贾滟的脑海里缓缓冒出了三个字。 在贾璧去世,卜世仁将贾璧留下了两间房子占为己有之后,卜氏还能忍着不跟卜世仁翻脸的时候,贾滟就有这个感觉。 可是她也很难指责卜氏什么,有的观念形成并非一朝一夕,也不完全是个人的原因。 贾滟伸手揉了揉贾芸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好了,不气了啊。」 原本还怒气沖沖的贾芸被姐姐那么一揉脑袋,一怔,随即有些脸红,咕哝着说道:「姐姐别这么摸我脑袋。我不比从前,我如今已经长大了!」 贾滟听得直想笑,但忍住了,只是问他:「这些事情,你怎么从来也不在信里跟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姐姐在扬州,跟姐夫和两个玉儿好好的,我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惹你烦心作甚?」 贾芸一副好奇横秋的模样,说道:「虽然他总是悄悄来找妈,但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有我在,他横竖是讨不到好处的!」 也是。 卜氏和贾芸现在看上去生活是过得不错,住着三进的小宅院,卜氏有婆子丫鬟服侍,贾芸上学什么的,也有一个小厮陪着。 可是这些都是林如海支出的,他也给卜氏和贾芸留下了一些银子,数额并不算大,只能让他们维持这一年的开销。 如果卜氏笨到要将维持母子生活的那些银子去给卜世仁,那也就没救了。 幸好,卜氏虽然有扶弟的心,但还不至于那么愚笨。 但如今才十二岁的贾芸,真的已经十分懂事了。 他本不该懂事得这么早。 贾滟心头微软,笑着说:「好好好,芸儿已经长大了,对这些事情都十分有分寸,我就不操心这些事情了。」 贾芸绷着脸,十分严肃地点头,「姐姐本就不该操心。」 卜世仁的事情贾芸心中会有分寸,贾滟可以不操心,但是关于贾芸读书的事情,贾滟还是要稍稍操心的。 她坐在树荫下,夏堇泡了两杯茶端来给她和贾芸。贾芸不想喝,忙说:「谢谢姐姐,我不渴。」 贾滟接过夏堇端来的茶盅,揭开茶盅的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温茶之后,将茶盅交给夏堇,示意她退下之后,才笑瞥了贾芸一眼,说道:「妈说你读书不太好。」 贾芸闻言,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 这个……确实是不太好。 自从贾母认了贾滟当干女儿之后,贾芸就不用为家里的生计发愁,可以专心读书了。 他在贾家的家塾里上学,老师是秀才出身的贾代儒。贾家子弟和一些亲戚的孩子其实都在家塾里上学,贾代儒的学问足以教他们读书。 贾芸从前读书不好,他原以为是自己不能静下心来的缘故,可如今能静下心来了,依然读不好书。 他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就是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不说其他的,好歹要中个进士,他日见到卜朝义时,也能为姐姐争一口气。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贾芸的一腔雄心壮志,在经歷了两年的屡战屡败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是读书的料。 他不是读书的料,还能怎么为姐姐争气呢? 想到这个,少年就沮丧地低下头,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语气十分沉痛,「姐姐,对不住。」 贾滟看着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内心有些莞尔,也有些无奈。 「芸儿,你尽力了吗?」 贾芸飞快地抬头看了贾滟一眼,随即又惭愧低头,「尽力了。」 若是没有尽力就好,没有尽力虽然可恶,但只要尽力了,还有进步的空间。 可悲的就是尽力了,却还是这么平庸不起眼。 贾芸想起贾代儒见了他,便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是挺努力的,只是资质尔尔,这辈子再努力,怕且也考不中一个秀才。」 反观岁数比他小一倍的贾兰,也是跟他同一时间去的学堂,在读书的事情上,不知胜他多少筹,凡事都能举一反三。 贾芸羡慕极了,恨自己脑子长草,在读书的事情上只会掉链子。 少年自责的模样落在贾滟的眼里,她想起过年林如海回扬州之后,跟她说芸儿倒是个机灵的,只是读书的资质平平,他的聪明在别处。 聪明在别处……世上并不人人都擅长读书,读书能出头的人到底凤毛麟角,很显然贾芸不在这一列。 既然不是读书人,就不必过于强求。 有时太过拘泥于世俗之见,也并不是好事。 只要有钱,想当官也不是什么难事。贾琏也没怎么认真读书,如今是荣国府长房长孙,娶妻之前贾赦才花了银子帮他捐了一个五品同知。 「既然尽力了,就不必自责。」 贾滟的话在贾芸的耳畔响起,他愣了下,抬头望着贾滟,「可是我读书并不好,兰哥儿小我许多,但他的书却读得很好,业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第132页 贾滟闻言,顿时笑了。 贾芸和贾兰,怎么能一样呢? 贾兰是贾珠的遗腹子,他的母亲是李纨,李纨出身书香门第,如今守寡,贾母还将荣国府的姑娘交给李纨教导。 而且荣国府里那么多清客,平时贾政也会将贾兰带在身边,虽然年龄小,抛开天赋不论,就是眼界和学识,在贾芸之上也正常。 贾滟伸手拍了拍贾芸的肩膀,说道:「没关系的,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你读书不如兰哥儿,可我猜你管家和做事,肯定比兰哥儿要厉害多了。」 话虽如此,但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人比下去,总是不太令人愉快。 贾芸垂头丧气,连头上的髮丝都是没精打采的。 贾滟也不去安慰他,只是说:「读书不好,那就不读了罢。反正你也识得字,能看帐目能看闲书,只是说起策论之类的,不如旁人,这也没什么。」 贾芸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读书不好,被贾滟狠狠地批评一顿,谁知此刻贾滟表现得跟春风化雨似的,这跟他原先所设想的场景相差太远,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反应。 贾芸眨巴着眼睛,干巴巴地问道:「这、这真的没、没什么吗?」 贾滟:「真的没什么。」 「可、可从前姐姐都跟我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贾滟默了默,检讨说道:「从前是姐姐狭隘了。姐姐从前觉得读书可以参加科举,只要中了科举,就能当官光宗耀祖了。可世上这么多人,并不是人人都适合读书参加科举。如果不擅长,还非要去做,那就不太聪明。姐姐从前被蒙蔽了眼睛,自从嫁给你姐夫之后,见了许多人和事,明白许多事情不能过于刻板。」 只要有钱,就可以当官的啊。 只是贾芸以后要怎样,才能有钱呢? 贾滟偏头,心里暗暗琢磨着如今贾琏和王熙凤两人帮着贾政管理荣国府,贾琏是长房长子,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成家了之后,跟王熙凤二人一人主外,一人主内……要不,将贾芸安排到贾琏身边去? 荣国府这么大一个场子,每日进进出出都那么多事,贾芸要是能跟在贾琏身边,不说其他的,至少也能见见世面。 至于官不官的,贾芸现在还是一个少年郎,考虑买官还早得很。 贾滟神色沉吟了片刻,问贾芸:「芸儿,你想跟着琏二爷做事吗?」 贾芸喜出望外,「我可以吗?」 贾氏如今以荣、宁两府为首,贾琏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子,玉字辈里除了如今的族长贾珍,就数贾琏最有地位了。 贾芸是草字辈,比玉字辈晚了一辈,从前想见贾琏和宝玉一面,简直难于登天了。如今跟荣国府有些往来,但平时也是荣国府的僕妇受王熙凤的嘱咐,给他和母亲送一些吃食来。至于贾琏,除了过年族里集体活动的时候,平时他是很难见着的。 贾滟见他那么喜出望外的模样,觉得有些稀奇,「你这么想跟着琏二爷做事吗?」 这话问得贾芸有些赫然,少年讪讪笑道:「倒不是稀罕,就是平日里很少见着链二爷和宝二爷的,听姐姐说能跟着他做事,便有种忽然见着日思夜想的人似的感觉罢了。」 日思夜想的人似的? 贾滟默默地看了贾芸一眼,说道:「不一定能成,只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倒是可以安排。」 贾芸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愿意的!愿意的!」 贾滟在午膳之后,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就回了荣国府。 临走的时候,卜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如今不比从前,老太太既然认了你当干女儿,两个姑娘哥儿也住在荣国府里,你别总是惦记着我和芸儿,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姑娘哥儿身上。再说,你如今出门一趟也不容易,带着这么多的婆子丫鬟,这里小门小户的,也不好安顿他们。你若是想见我和芸儿了,就别亲自跑了,让人来说一声,我和芸儿便去看你了。」 贾滟哭笑不得,「妈,老太太认了我当干女儿,也没说不让我回来见你们。你别想这么多。」 卜氏却很固执,「下次不许你再这么大费周章地跑回来了。」 贾滟也能理解卜氏的心情,没跟她多分辨些什么,只是跟贾芸说照顾好母亲,要是遇上什么急事,及时去荣国府通知她。 贾芸一一应下,然后送贾滟出门。 贾滟回到荣国府,回不羡园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隔壁的荣庆堂。 没到晚膳时间,王熙凤和王夫人等人还没来伺候。 在庭院的几个丫鬟见了贾滟,笑着迎上来,「姑太太回来了,方才老太太和姑娘还在念着您怎么还不家来呢。」 贾滟走过游廊,说道:「许久不见母亲和弟弟,不免多说了两句。老太太和姑娘今日午膳用得可好?绛哥儿今日也是在老太太这儿用膳的吗?」 琥珀打了帘子,朝里说道:「姑太太来了。」 鸳鸯便已扶着贾母出来,贾母笑道:「我正嫌在里头坐得乏闷,想出去转转呢。可巧滟丫头就回来了。」 贾滟向贾母行过礼,便上前跟鸳鸯一左一右地扶着老人家,笑道:「那我陪老太太一起解解乏。」 贾母:「你才从后头回来,和母亲弟弟许久不见,想来也没歇着。如今好不容易家来,你还是先去歇歇,等会儿与我一起在荣庆堂吃饭。」 第133页 「没关系,也不觉得累。再说,陪着老太太一起,什么乏闷也该烟消云散了。」 贾母也就没有再跟贾滟客气,她在鸳鸯和贾滟的搀扶下走出庭院,丫鬟们已经在庭院的海棠树下摆放好了椅子和茶几。 贾母坐在位置上,跟贾滟说道:「午膳的时候绛儿是跟你二兄一起在前头用的午膳。这小傢伙伶俐有胆量,平日宝玉见了你二兄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憷得很,谁知绛儿将不怕你二兄,还与他十分亲近。」 老太太的语气既是感慨,又是骄傲。 感慨的是自家儿子和孙子的关系并不融洽,骄傲的是林绛玉小小年龄,竟也不怕平日里一身威严的贾政,可见胆识非同凡响。 「二哥哥平日对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为人父者,对自家孩子总是严格些的。绛儿是亲外甥,与二哥哥亲近是情理之中。」 贾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问起贾滟卜氏和贾芸的现状,贾滟都一一回答了。 末了,贾滟状似不经意般跟贾母说道:「只是芸儿好像不是读书的好苗子,我看他在读书之事上确实十分用功,但收效甚微,我琢磨着过阵子让他不再去学堂了。」 「小孩儿的事情,如今也说不定。」 贾母跟贾滟拉起家常来,「你二哥哥年少时,也不爱读书,他父亲为此没少费神,后来他父亲一走,你二哥哥倒是开窍了,开始奋发读书。若不是当今圣人赐了他官职,他参加科举得到的未必不如现在。」 「二哥哥和宝玉几位哥儿都是人中龙凤,芸儿如何能跟他们相比?我和母亲不求他能读书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有一技之长。」 「这有何难?」贾母看了贾滟一眼,笑道:「芸儿说起来,跟我们也是一家人。他若是一心想读书,一辈子读书也没什么不可以。若是不想读书,府里那么多能人,赖大、林之孝、周瑞这些人,个顶个的能干,若是他想,跟哪个人学点本事都不愁没有一技之长。只是天底下,哪有主子跟着奴才学本事这样的理?」 贾滟侧首望着贾母,笑而不语。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贾母见她不说话,便笑问:「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贾滟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芸儿不是读书的苗子。老太太,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好便是我好。我总是想着他能有出息的,若是可以,我想将他放在琏二爷身边。」 第50章 050 贾滟的直截了当,让贾母感到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看向贾滟。 鸳鸯就跪坐在贾母的脚边,小心细緻地帮她捶腿。 初夏的风吹过,带来些许清凉。 贾滟迎着贾母的目光,笑容清浅,「老太太向来对我是极好的。今日回去看母亲和芸儿,母亲还提醒我今时不同往日,两个玉儿都在府里,我该知道孰轻孰重。若不是老太太,不论是我还是芸儿,断然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贾母听她这么说,脸上笑容淡淡,「你和芸儿能有今日,虽然有我帮忙拉一把的功劳,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们懂事明理又能干。」 这话是在抬举她了。 贾敏到底是不是託梦给贾母,要她嫁给林如海这件事情,永远是个未解之谜。 其实那并不重要,因为如果不是贾母相中了贾滟,不管贾敏托多少个梦给她,结局都是一样的。 原身妹子被卜朝义伤透了心,如果不是那时母亲病重,弟弟年幼,心如死灰的年轻姑娘说不定早就想不开了。 当时贾母派人来找她,原身妹子也明白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是她最好的归宿。 若是大户人家嫡出的女儿,嫁给林如海当填房,那是委屈了。 但她有什么委屈的呢? 她家中没有余粮,母亲病重甚至不能自理,弟弟那时才十来岁,本来卜朝义中了进士,她以为那终于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丝曙光,谁知卜朝义却是个负心薄倖之人。 绝望之下,她甚至以为自己要卖身了。 懂事明理能干改变不了贾滟姐弟的困境,是贾母和林如海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而这时,贾母又说:「前阵子赖嬷嬷来屋里陪我说话,说起家里的亲戚。都说你的表兄如今有出息,当了户部员外郎的乘龙快婿,现任中书舍人,已经官居七品了。」 赖嬷嬷是荣国府大管家赖大的妻子,赖大是从贾代善那时候开始,就在荣国府的,对这个家族的许多事情了如指掌,深得信任。 宁、荣两府年轻的主子见了赖大,都是客客气气的。玉字辈的见了赖大都要称唿一声伯伯,草字辈的见了赖大都喊赖爷爷。 赖大深得信任,他的妻子在荣国府身份当然也不低。贾母屋里的晴雯,就是赖嬷嬷买的小奴婢,平时带着来陪贾母说话时,见贾母欣赏晴雯模样言行和针线样样都出色,赖嬷嬷便将晴雯送给了贾母。 荣国府的管家虽然是奴籍,但个个都是小财主。 在荣国府里是奴才,离开荣国府,除了奴籍在身,他们有自己的房子院子,也买了奴才到家里服侍自己。 贾滟知道赖嬷嬷,这个老人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连王熙凤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荣国府没有秘密,贾家也没有秘密。 第134页 「老太太平日不出门,却像是有着顺风耳似的。这些事情我都不曾听说,老太太却已经晓得了。」 「我哪有什么顺风耳?不过是她们担心我在家太闷了,总找些话来陪我说,既能让我解解乏,又能让我知道一些外头的事情。」 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 贾滟低头笑了笑,「朝中有人好做官。表兄先前寒窗苦读,如今借了老丈人的东风,平步青云,也是他应当的。」 贾母:「你心中毫无怨怼?」 贾滟在新婚之夜撞墙自尽的事情,贾母其实早就知道了,杨嬷嬷又不是白放在扬州的,怎会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她? 只是杨嬷嬷说的也微妙,就说贾滟许是撞邪了,因为她昏迷醒来之后,说是饿昏了头,而那时她一进新房,便像是控制不住自个儿似的,一门心思就往墙上撞。短暂的昏迷后,醒来的贾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吓得花容失色。加上后来贾滟惜命的表现,更显得那一夜的撞墙之举像是撞邪魔怔了。 贾母得知贾滟新婚之夜的举动时,是十分不悦的。 既然已经答应了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便应该本本分分。总不能好处都拿了,却冷不丁地从背后捅刀。 贾母话里有话,贾滟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一些什么事情。 其实她是不怕被贾母知道那些事情的,因为她如今跟两个玉儿感情很亲近。 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是真的心有怨怼,不可能做到这份上。 贾滟杏眼微弯,反问道:「老太太觉得我如今心中可有怨怼?」 贾母打量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赞许说道:「当放则放,没有怨怼就对了。人活一辈子,最重要是懂得珍惜眼前的福气。」 贾滟对贾母的敲打,并没什么牴触和反感,这是人之常情。 原身妹子甘愿当贾母的一枚棋子,却临时反悔,差点弄出人命来,换谁都会觉得不高兴的。 「老太太说的极是。」贾滟低头整理着水绿色的袖子,声音淡淡,带着几分笑意,「我是懂得惜福,所以才跟老太太说芸儿的事情。」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贾芸的事情上。 贾母失笑,说道:「去年家里娶了凤丫头进来,旁人都说她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瞧你也不逞多让。」 「到底是老太太的嫡长孙媳妇,我比凤丫头,可差远了。」 贾母笑了笑,示意鸳鸯不用捶腿了,鸳鸯起来站在她身后。 贾母:「我如今已经不管家了,插手年轻一辈的事情不太合适。」 「老太太令人佩服,这么大的家,说放手便放手。」 贾母见贾滟从善如流,笑瞥了她一眼,「芸儿读书不太行,可我看他平时透着那股机灵劲儿,打磨打磨,确实是个好苗子。」 贾母不想直接干涉王熙凤和贾琏这两口子身边要放哪些人,贾滟想让弟弟跟在贾琏身边,也可以理解。 如今荣国府里,玉字辈里宝玉才八岁,能顶门立户的孙子只有贾琏一人。 想了想,贾母给贾滟支招,「凤丫头自从进门后,对琏哥儿看得有些紧,总想放一两个小厮到他身边。你如今到府里,凤丫头总是想着你好的,我看最迟明天,她便会亲自去不羡园看你。你们年龄差不多,话能说到一起去,你就跟她嘀咕芸儿的事情,又何妨呢?」 其实这些事情,如果贾母愿意出面,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那样一来,就太粗暴直接了,也显得这位老人家手伸得太长。 贾滟心里清楚,在她跟王熙凤嘀咕贾芸的事情前,今晚王熙凤过来服侍贾母用晚膳的时候,贾母肯定会状似无意地跟王熙凤唠嗑一下自己今天回去见母亲和弟弟的事情。若有似无地提到贾芸无心念书,倒是一门心思想跟在贾琏身边的事情。 王熙凤满心都想讨好贾母,从来都将贾母说的话揉碎了分析,如果有标点符号,甚至恨不得将标点符号也分析一番的。只要是贾母说过的,王熙凤都会上心。 贾母在为人处世上,确实有独到的地方。这个方法虽然迂迴,可是并不显得她插手了此事,将事情交给王熙凤,就成了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的事情。 王熙凤再聪明伶俐,其实也还是那只飞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猴子。 老人家体力好像总是不太好,很容易就犯困。贾母在庭院里坐了片刻之后,就来了瞌睡。 贾滟见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就先回不羡园,谁知不羡园里静悄悄的,两个玉儿不在,几个面生的小丫鬟原本在前方台阶坐着打盹,见贾滟回来,连忙起来迎了上去。。 「姑奶奶回来了。姑娘和哥儿都不在,出去玩儿了。」 贾滟有些意外,绛玉是小孩儿心性,爱玩倒没什么。黛玉平时都是喜欢清静的,怎么也出去玩儿了? 小丫鬟笑着说:「刚才三姑娘过来了,说要去太太那边,问姑娘和哥儿要不要一起。」 难怪,原来是探春过来了。 贾滟于是又去了荣禧堂。 荣禧堂是王夫人和贾政的住处,正房由三间上房并在一起,是贾政平时会客用的,王夫人则在东边的耳房起居。 贾滟去的时候,王熙凤正在和王夫人拆来金陵的书信看,王熙凤不识字,所以王夫人正低声念着书信。 第135页 见贾滟来,王夫人将手中的信放下,笑着起身,「姑姑怎么过来了?」 「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两个玉儿也没在家,院里小丫鬟说他们到舅妈处玩了,便过来看看。」 王夫人让人看茶,让贾滟在炕上坐,说道:「姑姑来得不巧,两个玉儿刚被宝玉和姐妹们带着一起去花园斗草了。」 贾滟扶额,神色既莞尔又无奈,跟王夫人说道:「平日习惯了他们在身边叽叽喳喳,今日忽然落得清静,反倒有些不习惯,想早些见见他们,谁知总是这么不巧,他们前脚走,我就后脚到。」 王熙凤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姑姑就跟我似的,平日操劳惯了,一时清闲,反倒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好了。姑姑且放宽心,丫头婆子们都跟着呢,姑娘哥儿都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差池,只是家来没见着,有些惦记。」 王夫人听着贾滟的话,若有所思,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在别处。 贾滟觉得应该是跟她刚才进来时,王夫人念的那来自金陵的书信有关系。既然两个玉儿不在,她也不好打扰。 而这时,周瑞家的进来,跟王夫人说:「舅老爷那边来了人。」 贾滟顺水推舟,「舅老爷那边来了人看嫂嫂,我便不叨扰了。」 王夫人没有留贾滟,她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嫁到贾府来的时候,贾敏尚在闺中。 不愧是史太君嫡出的女儿,贾敏不仅模样出挑,性情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贾政也很疼爱这个妹妹。 只是人跟人之间的相处还需要讲究缘分,王夫人的内心对贾敏不太喜欢,如今对贾滟,也说不上多亲热。 她站起来,让王熙凤帮她送贾滟出去。 王熙凤陪着贾滟出门时,便见有两个穿着绸缎衣裙的妇人在周瑞家的引领下走过穿堂,两人见了王熙凤,跟着周瑞家一起站在旁边,向王熙凤行礼。 王熙凤跟贾滟走过穿堂,出了荣禧堂的大门,才跟贾滟说:「那是舅舅家派来的管事媳妇,来陪太太说话的。」 贾滟想起刚才王夫人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我看方才嫂嫂有些心神不定,是金陵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说起这个,王熙凤就嘆了一口气,挽着贾滟,「金陵家中倒是没什么事情,是太太和舅舅的胞妹薛姨妈家里出了事情。」 贾滟:??? 薛姨妈? 薛宝钗家的那个姨妈? 贾滟侧首,看向王熙凤。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先前太太拆信的时候,我不在,是探春丫头过去跟我说,太太看了金陵来的书信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嫂子见太太不好,便带着宝玉和几个姐妹们到花园玩。我原先也担心金陵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便赶到荣禧堂。」 「既然不是金陵家中有事,太太何故失态?」 王熙凤左右看了看,说:「是薛姨妈家的儿子薛蟠,这小子因为父亲早逝,姨妈对他百般宠溺,不知天高地厚。姨妈本是要带他进京的,谁知在进京前在拐子那里看中了一个小姑娘,买了人家。谁知那小姑娘早就被拐子卖给了当地一个叫冯公子的小乡绅,两人一时谁也不让睡,便打了起来。薛蟠行事冲动,指使身边奴才将人打死了。」 谁知那冯公子虽然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却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奴僕。 主人平白无故被人打死了,岂有轻易罢休的道理? 奴僕一怒之下,将薛蟠告到官府。 只是薛家是皇商,财大气粗,又背靠王、贾两府,官府名义上受理此案,却一直无人作主。 冯家奴僕那一告,就告了大半年。 如今命案正在应天府审理。 「姑姑是远客,才到家中,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事情的。只是姑姑既然问了,我想着还是说明白比较好,省得姑姑听家里探春几个小丫头讨论,还听不明白。」 想起不久前探春到她屋里说姨表兄仗势欺人,打出人命来,太太看上去很不好,嫂子快去看看时,那鬼精的模样,王熙凤就忍不住笑。 她跟贾滟说:「姑娘们如今还小,听风便是雨,喜欢凑一起讨论这些她们自个儿都一知半解的事情。舅舅也听说了薛姨妈家的事情,方才那两个媳妇是舅妈身边的人,想来是要跟太太商量怎么将薛姨妈等人接到京都来的。」 贾滟:「打出了人命,还怎么将他们接到京都?」 王熙凤撇了撇嘴,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对薛蟠这样的人并无好感,总是亲戚,也没什么恶感。就是觉得为一个小姑娘,将人打死,还惹上官司这事情办得太没水准。 惹得一身骚,没脑子的人才会这么干。 但有王家和贾家在,薛蟠想要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熙凤笑着回答贾滟的问题,「先前拖了那么久都无人作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舅舅总是会有有办法的。」 贾滟想起原着里关于薛蟠和冯公子的这个命案,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一时无语。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草菅人命的官司要来了,真夭寿。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在荣国府住下后没多久,就听说贾雨村已经起復,担任应天府的府尹。 第136页 那个地方,就是审理薛蟠命案的应天府。想来应该是贾政和王子腾为贾雨村谋的职位,到底贾雨村会怎么做,就算贾滟没看过原着,也是能猜到的。 林如海从扬州来信,又让人从扬州带了一些当地的小吃到京都。 两个玉儿很高兴,将父亲捎来的点心分了给府里的兄弟姐妹。 贾滟给林如海回信,跟他说自己和两个玉儿在荣国府一切都很好,老太太等人也挺好。只是大哥哥贾赦,从她和两个玉儿到京都时便说有头晕之症,如今竟然又加重了,起不了身,太医都来看过,只说是气血不通,须得戒酒戒荤,平日修身养性。但贾赦又是个爱热闹的,好了两天便将医嘱忘光光,如今病情越发严重。 邢夫人见丈夫的病不见好,如今还加重了,忧心忡忡,更加无心操持府中的事情,王夫人如今一心礼佛,加上嫁给贾琏的王熙凤精明能干,持家有道,也越发懒得管事,于是荣国府的许多事情,便都落在了王熙凤身上。 初夏过去,林绛玉在荣国府度过了他四岁的生辰,迎来了炎夏。 天气越发闷热,不羡园树枝上的蝉叫个不停。 林绛玉让云起陪他去逮蝉,林黛玉已经不住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她搬到了不羡园的西厢房。 不羡园西边的耳房被贾滟布置成书房,又放了古琴和棋,贾滟闲暇时陪林黛玉在书房里打发时间,有时看林黛玉弹琴,有时自己也拿起画笔画画。 原身妹子的父亲贾璧,生前也是爱画画之人。因为画画这个爱好太烧钱了,所以贾璧生前除了两间房子和一亩田地,就没旁的东西留下。 原身妹子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在画画的事情上也是有点造诣的。就是因为原身妹子会煮茶画画,又会读书写字,贾母才会相中她,让她嫁到扬州当林如海的填房。 而贾滟小时候,也学会古琴和画画。 现代社会,大概经济条件允许的家庭,都乐意让孩子去学习各种各样的才艺。 贾滟的家庭便是如此,父亲觉得多一门爱好便是多一门技能,不仅对自己有益,以后出去跟人交往,遇上同好的有话可聊,遇上不懂行的也能装逼。 只是后来父母离婚,贾滟主要是由母亲和外祖父母照顾,母亲工作繁忙,外祖父母觉得逼着孩子学这学那未免扼杀天性,不如让她自由发展,所以当时许多爱好只是略有涉猎,觉得难就放弃了。 国画和古琴也不例外,但好歹也是入门了,有点基础。 贾滟现在待在荣国府里没什么事情,林黛玉平时跟三春一起,都由李纨教导。除了李纨之外,贾母又按照三春身边嬷嬷丫头的标准,给她配了四个教养嬷嬷,除此之外,还将身边的紫鹃拨给林黛玉。 至于林绛玉,四岁多的小男孩其实还没定性的,比贾环和贾兰都年幼两岁。小孩子别说大两年,就是大两个月都是很不一样的,送到贾家的学堂去还是太早了。 贾母不捨得外孙这么小就去外头上学,于是跟贾滟说:「绛儿还是太小了,宝玉如今也不在外头上学,不如就让他跟着宝玉哥哥在家里一起读书。等明年开春年长些,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虽然贾滟在扬州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和贾滟交流过关于林绛玉读书的事情。 但贾滟也觉得林绛玉这么小的年龄,贾家的私塾,不去也罢。 而且林绛玉待在府里,贾政在外头有什么客人来,都会喊他和宝玉一起出去见客人。与人清谈时,也会带上他们。 两个玉儿不用贾滟操心,贾滟在荣国府的闲暇时间很多,干脆把国画跟古琴捡起来慢慢练。 最近因为贾赦的病不见好,邢夫人总是愁眉不展,贾母心情也不好。 贾赦不好,府里的晚辈都去向他请安,绛玉和黛玉也要去。 见了贾赦,贾赦脸色灰败,眼圈发黑,脸都瘦了一圈。 还在病中,屋里却站满了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邢夫人也在里头服侍汤药。 贾赦平时好色,贾滟对贾赦没什么好感,平时除了贾赦去荣庆堂请安时偶尔碰面,基本上说不了几句话。两人虽然有兄妹之名,却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两个玉儿跟贾赦的感情也并不像跟贾政那么亲近,因此去向贾赦请安,也是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没说两句,贾赦也就乏了。 贾滟于是带着两个玉儿辞别贾赦。 邢夫人送贾滟和两个玉儿出去。 邢夫人愁眉不展,贾滟闻言安慰道:「嫂嫂放宽心,大哥哥是个有福之人,很快就会好起来。」 安慰的话大概都是千篇一律,谁都这么说,初始时还觉得可信,可是听久了,那个生病的人还是毫无起色。 邢夫人觉得自己很命苦。 小时父母早丧,婚事无人作主,后来嫁给了贾赦当填房。贾赦虽然风流,但也是一等将军的爵位,又是一家之主,自己也算是有个依靠。 如果贾赦真的没了,顶门立户的人就成了贾琏。 贾琏如果是她亲生的倒也还好,可偏偏贾琏不是。 第51章 051 邢夫人顿时心乱如麻,愁上加愁。 「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可老爷用药这么久,身体也不见好。太医叮嘱我的,我都战战兢兢地去做,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到位。他却是还不以为然,昨个儿还在屋里跟丫鬟们喝酒嬉闹,我真担心。」 第137页 上樑不正下樑歪。 贾赦好色贪慾不是什么新鲜事,贾滟一直觉得贾琏在男女的事情上那么重欲,其实是受了父亲贾赦的影响。 好在,现在的贾琏还没有歪得太厉害,又娶了王熙凤这个明艷照人的媳妇儿,虽然媳妇儿强势泼辣,但两人还在新婚的蜜月期,感情好得不得了,所以还没整出多少风流韵事来。 贾滟听了邢夫人的话,便笑道:「有些话,由我来说原是不该的,只是我初到府里时,嫂嫂待我极好,又与我推心置腹。嫂嫂真心待我,我若是对你虚情假意,天理难容。有些话,不吐不快。」 贾滟的话倒是没什么错。同为填房太太,邢夫人觉得自己跟贾滟是同一类人,平日在荣庆堂见了贾滟,都是亲亲热热地妹妹前妹妹后。私下跟贾滟聊天,说起两个玉儿时,也是提醒她虽然两个玉儿跟她感情很好,但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了,少了几分亲近。古往今来,母凭子贵,妹妹若是想后半生有所依仗,还是得调养好身体,跟姑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才算是保障。 邢夫人从来没说贾琏和迎春有什么不好,但贾滟也从来没听她说过这对兄妹有什么好。 贾滟无法跟邢夫人共情,那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邢夫人的一番好意。 邢夫人看向贾滟。 有的话不能当着两个玉儿的面说,贾滟示意婆子们带两个玉儿先去仪门外上车。 等两个玉儿走远,贾滟才跟邢夫人说道:「太医的话,想来嫂嫂心里也明白。大哥哥近些年来总是小病不断,是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便该修身养性。他平日习惯了众人环绕,一时冷清自然不习惯。嫂嫂若想大哥哥的身体能好起来,倒也简单,将屋里的年轻姬妾和丫鬟都管好了,将大哥哥拘在你屋里便是。」 邢夫人苦笑:「我如何不知这个理?但我是正经太太,这种吃醋撒泼的事情,如何能做得来?」 这年头,正房太太要有容人的雅量,嫉妒吃醋这样的事情,是被视为很不得体的行为。 「我若真那么做,别说开罪了老爷,怕且老太太知道了,也要说我善妒。」 贾滟失笑,「都这时候了,嫂嫂竟也还能顾忌这些。」 在贾滟心里,实在不觉得贾赦这个人有什么好的。宁国府的贾珍也风流,可他身为贾氏族长,料理族中大小事务的能力是一把罩的,虽然自身不检点,对族中年轻的这些子弟也懒得管束,也算是有些长处。 反观贾赦,继承了贾代善的爵位,沉迷女色,小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府里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贾滟记得后来贾赦想要娶鸳鸯做小老婆,因为鸳鸯不愿意,撂下狠话,除非鸳鸯死了或是终身不嫁,否则不管鸳鸯嫁给谁,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甚至为了玩几把扇子,因为收藏扇子的主人不愿意割爱,抄了别人的家产,弄得人不知是死是活。 如今的贾赦虽然还没做那些事情,但贾滟想到两个玉儿到荣国府之后,贾赦的冷心冷面……真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 贾府少了这个大号的败家子,贾滟的内心甚至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心里是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贾滟本着客观的心情,劝邢夫人:「即便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嫂嫂有什么不对。都是为了大哥哥好,怎么就是善妒呢?你瞧凤丫头,前几日为了琏儿二爷对院子里的杏花多看了两眼,醋意大发,不许琏二爷跟杏花多说一句话,也没见老太太说什么。」 贾滟觉得贾母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 这么大的府邸,官中的事情她说不管就不管。从前将诸事交给王夫人打理,王夫人为人木讷不懂变通,操持府里的事情力有不逮,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她从来不说什么。 如今王熙凤当家,倒是比她的姑姑王夫人强多了,但是手段严苛,底下的僕人叫苦连天,贾母也只当不知。 凡事只要没闹到荣庆堂去,贾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颐养天年。 对贾赦屋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贾母也不见得多喜欢,只是正房太太邢夫人都乐得顺着丈夫的意思,还帮着丈夫纳妾,她便更不能多说些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贾母是真看得开,在这一点上,林如海对贾母都是佩服的。 邢夫人被贾滟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道:「年轻夫妻,小醋怡情。凤丫头和琏儿两人的年龄加起来,也不比我大。我如何能跟小辈们相比?」 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上的。 就好比贾赦,遵循医嘱一不定能治好病,但是不遵循遗嘱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邢夫人想贾赦能治好病,又软弱不敢管束他,生怕惹他生气,这怎么可能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多说就惹人嫌了。 贾滟不再说话,邢夫人送她到穿堂前。 两个玉儿正在青轴车上等贾滟,林黛玉在车里坐得很端正。 美丽,优雅,乖巧。 林绛玉则是扒在车窗上,看贾滟怎么还没来,没等来贾滟,却等来了带着几个小厮从过道走来的贾芸。 林绛玉见到小舅舅,既意外又惊喜,兴奋朝他招手,「芸舅舅!」 贾芸如今已经跟在贾琏身边做事,因着他为人机灵又嘴甜,王熙凤和贾琏都很喜欢他。如今贾芸大多数时候跟在贾琏身边,听候他和王熙凤差遣。 第138页 如今贾赦病重,荣国府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来看望贾赦的。 贾琏这阵子都在府里忙着接待这些客人,王熙凤也不例外。 但今天除了来探病的客人外,还有几个远客来,大概是要在府里长住的,王熙凤让人传话给贾芸,让他带人去梨香院那边收拾收拾,然后再添置一些家具之类的。 贾芸本来行色匆匆,见了停在门前的青轴车,想来应该是隔壁府里的哪个年轻晚辈过来给贾赦请安,也没有多留心。 此时听到一个充满活力的童声,脚步一停,转头。 少年顿时笑逐颜开,「是绛儿来了,来,给芸舅抱抱。」 林绛玉来了,那么贾滟和林黛玉肯定也在。贾芸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面向墙壁低头站着,快步走过去。 婆子撩开了车帘,笑着说道:「见过芸二爷,里头只有姑娘和哥儿,姑奶奶还在里头跟大太太说话。」 车帘撩开,林绛玉迫不及待地往贾芸怀里沖。 林黛玉坐在青轴车的座位上,见了贾芸,也想出来见过舅舅。 贾芸连忙说道:「玉儿不用多礼,你坐在里头就好。如今府里不比平时,人多眼杂,你别出来。」 小外甥女像是白玉娃娃似的精緻,还冰雪聪明。 骄傲。 可不能让旁人看了去。 林黛玉听得贾芸这么说,规规矩矩地坐在车里,抬头沖贾芸露出一个浅笑,说了一声舅舅好,然后问道:「芸舅舅行色匆匆的,是在忙着做什么呢?」 贾芸跟在贾琏身边做事,在荣国府出入的机会比从前多了很多,他本就是贾氏子弟,又是贾滟的弟弟,不算外男,可以进荣国府的二门,时常在外头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给两个玉儿,两个玉儿跟他相处得不错。 贾芸将冲出来的小绛玉抱起来,跟林黛玉说道:「二老爷那边来了远客,平儿姑娘说奶奶有意将梨香院布置一番,给远客安顿,我带人去看看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府里有,便从库房里领,若是府里没有,就到外头买去。」 林黛玉听贾芸这么一说,连忙跟弟弟说道:「绛儿,快来,别误了芸舅舅的事儿。」 林绛玉却不依,他可喜欢这个少年舅舅,见了贾芸,搂着他的脖子,很是亲热地问:「芸舅舅,来了什么远客?」 贾芸笑道:「说了绛儿也不认识。」 林绛玉不服气,鼓着腮帮,「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林黛玉笑着朝林绛玉颳了刮脸,「也不害臊。既是远客,那自然是从京都之外的地方来的,你如何能认识?」 林绛玉撇了撇嘴,看向贾芸,「芸舅舅,你说!到底是什么远客?」 贾芸被两个小傢伙斗嘴弄得忍俊不禁,他单手抱着林绛玉,另一只手捏了捏林绛玉的鼻子,「是来自金陵的薛姨妈,绛儿认得吗?」 林绛玉「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然后附在贾芸耳边说到:「不认得,但我昨个儿听宝玉哥哥和探春姐姐他们议论,说打死人的姨表兄薛蟠不日就要到家来了!」 贾芸:「……」 贾芸有时候觉得林绛玉憨憨的,不如林黛玉聪明伶俐。 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小孩儿鬼精鬼精的。 宝玉和探春他们讨论薛蟠不奇怪,但林绛玉小小年纪,怎么就爱听这些八卦了呢? 听了就听了,他还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附在他耳旁跟他小声嘀咕。 贾芸觉得林绛玉可真是个宝贝蛋。 而这时,少年身上的宝贝蛋笑得灿烂,露出几颗洁白的小乳牙,「舅舅,是他们要来吗?」 贾芸本想板着脸,却被林绛玉逗得止不住笑意,他将人放在青轴车上,「是他们。绛儿真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林绛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二舅舅说我不仅乖,还像姐姐一样聪明!」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起来,「是是是,你聪明,你最聪明。」 贾芸伸手揉了揉林绛玉的头,往门里看,还不见贾滟来。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姐姐了……少年的心里有些失望,脸上却带着笑容,低头,额头撞了撞林绛玉的脑门,亲热地说:「绛儿,芸舅舅还有事,改明儿去不羡园看你们。」 林绛玉胖乎乎的手捧着贾芸的脑袋,瞪大眼睛:「芸舅不等太太吗?」 旁边的林黛玉提醒道:「链嫂子有事情要让芸舅去办。」 林绛玉「哦」了一声,捧着贾芸脑袋的手松开,乖巧地跟贾芸说:「芸舅,回见。」 少年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嫩脸,「回见。」 转而,看向车里的林黛玉,「玉儿,芸舅走了。」 林黛玉点头,黑亮的眼眸看向贾芸,说道:「芸舅得闲多到不羡园来陪太太说话。」 贾芸微笑,让旁边的婆子将车帘放下,他跟婆子们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领着站在墙边的几个小厮离开。 小绛玉在车里跟姐姐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名,「那个薛蟠,是不是头有这么大,胳膊有那么长,凶神恶煞的?」 林黛玉被弟弟逗得笑不可仰,「绛儿比划的是妖怪不是人,薛家的姨表兄比芸舅大几岁,可能跟云起的二哥竹青差不多模样?」 林绛玉反驳:「竹青那么好,可不会打死人!他怎么可能跟牛青差不多?」 第139页 林黛玉:「昨个儿不是才教过你一个成语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父亲也常说,世上多的是表面高风亮节,私下却禽兽不如的人。」 林绛玉很固执,「那他也不能跟竹青差不多的模样。」 林黛玉被他弄得没脾气,干脆不搭理他。 林黛玉平日读书弹琴,跟姐妹们一起玩耍得久一些,就觉得有些疲累和不耐,要回不羡园待着养神。她不喜欢八卦和过问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时跟林绛玉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对弟弟格外有耐心。 可林绛玉却跟林黛玉不同,小男孩好像眼里什么事情都能看得见,什么事情都想过问似的。有时话痨得连养在羡园学舌的八哥都有点烦他。 贾滟到车里的时候,崔氏打了车帘,笑着说道:「方才芸二爷路过,还跟姑娘哥儿说了一会儿话,不见太太出来,因着身上还有事情要办,急急忙忙带着小厮走了。」 贾滟一怔,笑道:「知道了,正事要紧。」 上了车,林绛玉就趴在贾滟的腿上,仰着头跟她说:「太太,打死人的姨表兄薛蟠要到二舅家里住了。」 贾滟奇道:「绛儿怎么知道的?」 林绛玉:「芸舅告诉我的,方才芸舅带着人去了二舅那边,说是链嫂子让他去梨香院办事。」 青轴车已经套上了驯骡,车轱辘轱辘驶向贾政那边的院子。 贾滟伸手碰了碰林绛玉的嫩脸,看向林黛玉,林黛玉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见贾滟看过来,向她露出一个笑颜。 低头,林绛玉也在傻乎乎地不知道笑些什么。 贾滟心里顿时一片软和,管他什么薛姨妈薛蟠呢?这些人自然有王夫人去操心,她只要两个玉儿好好的就行。 忽然又想起远在扬州的林如海,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松月跟着她们到了京都,竹青虽然也常跟在林如海身边,但到底不如松月,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此时,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在明雪堂里打了个喷嚏。 竹青听见了,顿时觉得紧张,「老爷,可是昨晚夜批公文太晚,受了风寒?」 自从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上京之后,林如海就受了一场风寒。 风寒来势汹汹,林如海病得待在明雪堂里两天没出门,随后病情好转,却一直没好透,不时咳嗽几声。 竹青担心极了,因为林家主子们的身子骨都不太好,两个小主子不提,林如海的身体其实也说不上很强壮。 只是从前的时候贾敏的身体更差,就显得林如海的身体比较好。 可在竹青看来,这都是一家病秧子,风一吹,不管大小,都得倒的。 好不容易来了个贾滟,开始的时候看上去倒是活蹦乱跳的,他带两个小主子练八段锦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练,看上去气色极好。 谁知跟着裴五爷一家人去了一趟陶然山庄回府之后,也是病来如山倒。 至此,竹青心里终于得出了个结论,但凡是林家的人,身体没有好的。贾滟不例外,林如海也不例外。 竹青看着拳头抵着鼻子在清嗓子的林如海,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去请王大夫来给老爷开两副药吃几天。」 林如海睨了竹青一眼,「说了没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身体没什么大碍,慢慢养着,自然就会好。」 竹青一脸正色,搬出贾滟:「太太临走前,千叮咛玩万叮嘱,要我一定照顾好老爷的身体。老爷如今已经清减了许多,身上的衣裳都不合身了,近日公务又繁忙,要是不注意,说不准病情还要反覆。」 林如海顿时有些没辙,嘆了一口气,「行,去吧。」 竹青又说:「既然都请王大夫来开两副药了,不如也叫他也给几个药膳方子。从前姑娘哥儿的身体不好,太太除了让我带他们练八段锦,时不时也去向王大夫请教,做一些药膳给他们吃。」 林如海抬手掐了掐眉心,警告道:「竹青,不要得寸进尺。」 竹青却不怕,拿着免死金牌,「我都是照着太太的吩咐做。」 林如海:「……」 真是反了天了。 但想到贾滟,林如海柔和了眉眼,有些无奈地看了竹青一眼,「行行行,你就都按照太太临走前吩咐的去办,行吧?」 竹青得了林如海的首肯,麻熘地去让人请大夫。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案桌前的两封信件上,一封是贾滟给他写的家书,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最后提到贾赦如今身体不太好,请了几个太医去看,也不见有什么效果。 另一封是贾政给他写的书信,告诉他贾雨村起復的事情已经操作妥当,如今贾雨村补了应天府尹的空缺,已经去上任。 林如海轻嘆一声,搁在案桌上的修长五指无声地扣着红木桌面。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进京已经三个月了。 明知朝廷的调令最慢也会在秋末下来,可他心中竟有些着急。 贾敏去世后,他本以为只有两个玉儿是他此生放不开的牵挂,谁知如今又多了个贾滟。 林如海有些走神,这时余管家来跟他说老太傅那边来了人,请他傍晚去裴府下棋吃酒。 林如海听了,一时没回话。 余管家等了片刻,见林如海没说话,于是问道:「老爷,方才我看竹青派人去请大夫了,可要推了?」 第140页 林如海回过神来,笑道:「不用,我看过大夫便去。」 半个时辰后,王大夫来到林府。 王大夫只说林如海风寒未清,近日又有些操劳,只需服两副药,静养几天就好。 完了,又给了竹青两个药膳方子,笑着说:「老爷并无什么大碍,这两个药膳要是吃得惯,隔三天做一次。若是吃不惯,就不必勉强。」 竹青一看,药材府里都有,都是天麻、枸杞等调理气血和滋补的药。 他将方子收起来,寻思着过会儿去拿去厨房给花大婶看明天能不能做。 林如海笑着跟王大夫说:「我与他们说了,并无大碍。他们偏不信,非得要劳烦您过来一趟。」 王大夫捻着山羊鬍,哈哈笑起来,「老爷是家里的顶樑柱,自然还是谨慎些好。」 因为两个玉儿这几年都是王大夫给他们用药,如今两个孩子虽然已经离开扬州,王大夫还是有些挂念。 「林夫人带着姑娘哥儿到了京都,如今可都好?」 「几人都好。绛儿自从去年长了水痘之后,体质见长,身体好了许多。只是玉儿还是有些体弱。」 「林夫人到扬州后,为姑娘哥儿费了许多心思。哥儿在先夫人腹中时,先夫人身体便不好,多少亏了些先天的底子。后来先夫人仙逝,府中虽有人照料,到底不如林夫人心细。」 林如海笑着说是,又跟王大夫寒暄了几句,亲自送他出门。 第52章 052 林如海送完王大夫,余管家说车马已经安排好,问他什么时候去裴府。 贾政从京都送来的书信,除了说贾雨村已经补了应天府的空缺之外,也提到了户部尚书裴世英。 因着裴行简带着妻儿跟贾滟等人一起从水路进京,贾政借着感谢裴行简一路护送,给京都裴府下了帖子,亲自上门道谢。 窦世英年少时与当今圣人一起在崇贤馆读书,有同窗之谊。老太傅是东宫老圣人提拔的,入阁为相,又当了太傅。后来老圣人禅位,老太傅也就顺势向圣人告老还乡,将朝堂留给了长子窦世英和自己的学生。 贾家的祖先是开国元老,贾代善骁勇善战,世袭国公之位。 如今朝中新旧两派势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江山代有才人出。 东宫的老圣人不可能永远插手朝政,林如海是圣人钦点的探花,圣人门生,自然是想辅助明主开万世太平的。 □□国府还在犹豫不决,站队容易,可是早就理不清的利益关系,真到切割的时候,也会见血。 贾政能跟窦世英搭上线,是因为老太傅和林如海的缘故,彼此都在观望。 林如海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寻思着朝廷的调令还是早点来为好,他总怕京都事情有变,贾政一时也拎不清。 夏日炎热。 京都的冬天比扬州更冷,夏天也比扬州更燥更热。 整个荣国府午后静悄悄的,黛玉在不羡园的书房里练字,雪雁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她摇扇子。 林绛玉也想练字,但他年龄太小了些,贾滟平常只给他练一小会儿,就算了。 他见姐姐练字,也不打扰,就站在旁边数姐姐练了多少个大字。 贾赦的病不见好,贾母心里有些担心,又加上天气燥热,也是身体欠恙。 贾滟清晨时已经带两个玉儿去过荣庆堂请安,又去看过贾赦之后,午膳是在不羡园用的。 两个玉儿在书房里消磨时间,她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干脆让棣棠建兰搬了太师椅到庭院的树荫下乘凉,手里也拿着一本闲书在看。 才坐安稳,丫鬟就说琏二奶奶来了。 贾滟连忙起来,迎了上去。 王熙凤穿着一身黄色的夏衫,只带着平儿到了不羡园。 贾滟将人请进屋里坐,夏堇看茶,锦葵端了瓜果点心来。 贾滟这几个月跟王熙凤相处得挺好,彼此都已经挺熟悉,而且王熙凤不拘小节,两人私下相处,就比较随意。 「这大热天的,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歇息,跑来我这儿作甚?」 王熙凤示意旁边的平儿将礼盒送上,笑着说道:「当然是有好东西送来给姑姑。」 贾滟的目光落在那个礼盒上。 王熙凤:「这是来自暹罗的茶叶,姑姑好茶,我特来送给你尝尝。」 贾滟本来就没有午休的习惯,见王熙凤送了茶叶来,干脆让夏堇拿了茶具出来,煮了两杯茶和王熙凤一起喝茶吃瓜果点心,一边闲聊。 王熙凤歪在炕上的大迎枕,一只葱白的食指在天青色的茶盅上轻点,跟贾滟说:「珍大哥哥府里的花园,湖里荷花开得正好,珍大嫂子早晨带着蓉儿媳妇来邀请我们明日去他家花园赏花听曲,如今府里大老爷病着,大太太定然是没有心情去的,老太太身体欠恙也不想活动。问了太太,太太说近日身子有些乏,也不想去,她让我带话给姑姑,让您和我带着宝玉他们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珍大哥哥就是贾珍。 贾珍跟贾琏同辈,又是一族之长,王熙凤称唿他是大哥哥。 宁、荣两府常来往,惜春是贾珍的小妹妹,贾敬一心寻仙问道,原配夫人去世后,也不想着续弦,平日都住在道观里。贾珍和尤氏虽是长兄长嫂,可在管教惜春的事情上难免瞻前顾后,总是不得法,干脆将惜春放在荣国府里,让她和迎春、探春一起跟着李纨。 第141页 贾滟心想这可奇了。 薛姨妈一行人不是说今天就要到荣国府了吗?王熙凤连她们要住在哪儿,都让人安顿好了。 明天去宁国府,不带着薛姨妈和宝钗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吗? 贾滟心中狐疑,于是问道:「金陵的远客,不是今日就到了吗?」 王熙凤一听,就知道贾滟说这话的用意,笑着说道:「薛姨妈她们是太太的远客,方才打发人去码头看了,还没到呢。薛姨妈舟车劳顿,想来要休整两日。再说,即使不用休整,她和太太许久不见,姐妹少不得要待一起说些体己话,不会跟我们一起过去。」 贾滟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宁国府的秦可卿,秦可卿跟王熙凤两人,是前后嫁给了贾蓉和贾琏。两府都是刚进门的奶奶当家,王熙凤和秦可卿的关系处得很好,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要一见面,就像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似的。 秦可卿和王熙凤都很要强,只是秦可卿平日隐忍,强在内心,性格却温柔周到,宁、荣两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人。而王熙凤内心要强,性格也强势泼辣,下人见了她都有些发憷。 这个世界的女性活到最后,就没有命好的。 而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正册里,死得最早的女子。 傍晚时分,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和十来个奴僕到了荣国府。 贾滟和两个玉儿在荣庆堂见了薛姨妈和宝钗,宝钗长相端庄雅丽,举止进退有度。 因为人多,也就是见了面,寒暄几句,就各回各家了。 晚上在不羡园的时候,林黛玉在和弟弟林绛玉歪在书房窗户前的榻上,两人手里拿着九连环在解。忽然周瑞家的过来敲门,手里拿着一盒宫花,说这是宫里的新鲜花样,是薛姨妈带来的,让她送来给姑姑和姑娘们挑选两朵戴着玩。 宫花? 贾滟一听,就觉得新鲜了。 她让夏堇去喊林黛玉来挑宫花,一边让锦葵给周瑞家的端茶。 周瑞家的连忙笑着说:「姑娘们都别忙,等姑太太和林姑娘挑好了花样,我还得给其他的姑娘送去。」 贾滟闻言,似笑非笑地瞅了周瑞家的一眼,问道:「我们玉儿,是第一个挑选的吗?」 「按理说大伙儿应该都是一样的才对,可宫花的颜色样式都不一样。总有不一样的,薛姨妈说了让姑娘们先挑,最后留四朵给琏二奶奶,姑太太和林姑娘是府里的娇客,按理先客后主,我便自作主张,先来不羡园了。」 原来如此。 贾滟想起从前看书时,周瑞家的也给林黛玉送宫花,可那时候周瑞家的可是最后一个才送给黛玉的。 彼时林黛玉只是一个幼年丧母,被父亲送到京都来投奔祖母的小孤女,旁人虽不敢随意轻慢,但是这些常年跟在主人身边,有些话语权的管事媳妇却也敢擅自作主,最后将送剩下来的两支宫花送去给黛玉。 要不是林黛玉伶牙俐齿,当面质问周瑞家的,说原来是别人不要的才送给她,以后类似的事情,怕且还会屡屡发生。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父亲健在,又有贾滟在身边,林黛玉什么都不用做,周瑞家的就头一个来讨好她。 贾滟对此感到十分满意,让锦葵去髮饰盒里取来一支珍珠髮簪,赏给了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见状,连忙说道:「我如何能受姑太太这样的礼?」 贾滟:「姐姐是太太跟前的人,平日又是跟着凤丫头出门做事的,如何受不得?快收下,否则便是姐姐看轻了我。」 锦葵也笑着说:「即便是为着让我们家太太高兴,姐姐也该收下。」 周瑞家的又客气了两句,最后还是收下了。 锦葵帮她将髮簪别上,笑道:「真漂亮。」 周瑞家的讪笑,红了脸道:「我都这把年纪,女儿也嫁人了,哪还讲什么漂亮不漂亮的。说出去了,旁人只当我是丑人多作怪。」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女儿已经长大嫁人。王夫人对她厚道,将她的女儿放了,嫁给了古董商冷子兴当媳妇。 贾滟被周瑞家红脸的模样逗笑了,「爱美不分年龄,别说是当娘了,便是当了祖母、曾祖母,爱美也是正常。」 就老太太平日看院子里的花开得好,还让人去剪几朵簪头上呢。 人的容颜会老去,爱美的心却永远不会。 黛玉到了正房,向贾滟行礼之后,走到贾滟身旁。 「玉儿,薛姨妈让人送了宫花来,你去挑两朵喜欢的戴着玩,别辜负了姨妈的一片心意。」 林黛玉走过去,看着周瑞打开的盒子里摆放着宫花,从里面挑了一串铃兰和一枝桃花。 得了宫花的林黛玉心情很好,客气地跟周瑞家的说道:「劳驾大娘晚上跑过来送宫花给我,外头如今还在下着雨,我看大娘手里拿着的羊角灯不太亮,您等会儿要到哪个院子去?我让紫鹃拿一盏玻璃灯给您照着去。」 周瑞家的顿时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好姑娘,不使得。您那盏玻璃灯是舶来品,整个荣国府统共就两盏,老太太心里疼你们,一盏给宝玉用,一盏给姑娘和哥儿用。」 「灯不过是身外物,若是人摔了,那才不得了。」 黛玉说着,就要让紫鹃去拿灯。 周瑞家的吓得连礼数都顾不上,连忙走人。 第142页 贾滟被两人弄得忍俊不禁,拉了黛玉过来,笑着说:「你别逗周大娘了,大晚上的,她也怪不容易的。」 黛玉借灯是好心,但那玻璃灯是个稀罕物。 稀罕物向来都易碎。 周瑞家的也是怕不小心将灯弄坏,那罪过可就大了。 偏生林黛玉像是要捉弄人家似的,非得要借灯给她。 林黛玉抿着唇笑,让贾滟低头,她将那枝桃花别在了贾滟乌浓的发间。 贾滟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发间的宫花,看向林黛玉的眼里带着温柔,问道:「好看吗?」 林黛玉侧首,端详着贾滟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点头,「好看。宫花好看,太太更好看。」 这小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贾滟拿过林黛玉手里的那串铃兰,帮她固定在发间。 「明日到宁国府赏荷,我和玉儿一起戴着这宫花去,好吗?」 林黛玉点头,一双含情目浸润在愉悦的笑意里,回答道:「好。」 翌日,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和王熙凤一起去宁国府赏花看戏。 碰巧那天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到了宁国府,宝玉跟秦钟一见如故,两个小男孩相谈甚欢。 林绛玉在宁国府倒是显得兴趣缺缺,总腻在贾滟身旁。林黛玉虽然不像先前那么频繁生病,但还是体弱,在宁国府的后花园赏了一会儿荷,就有些乏累。 大夏天的,体弱的人很容易会中暑。 贾滟跟尤氏说想先带两个玉儿回去。 尤氏听了,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是想要老太太、太太和姑姑们过来热闹的,谁知老太太偏生身体欠恙,太太又有远客来,好不容易姑姑来了,却不多跟我们聚聚说会儿话。」 还不等贾滟说话,王熙凤就已经笑着说道:「敢情姑姑来了,才是给嫂子面子。我来了,都做不得数。」 尤氏一听,笑嗔了王熙凤一眼,「你和琏二爷两人,隔三差五就往我们府里跑,我们嫌你们两口子烦呢。」 王熙凤听了,跺脚,跟贾滟说道:「姑姑你看,今个儿就老太太和太太不来,姑姑前脚一走,大嫂子指不定后脚就要将我撵走呢。」 尤氏被王熙凤弄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说道:「这天底下的话,都给凤丫头一人说了去。今个儿老太太和太太不在,你也不用立规矩了,就越发地没规矩。」 秦可卿闻言,笑着说:「如今太太兴致刚好,姑太太就陪我们多坐一阵子吧,好不容易得闲过来,这么早回去,岂不扫兴?林妹妹要是觉得乏累,我带她到屋里去歇一会儿便是。」 林黛玉去秦可卿屋里歇一会儿? 贾滟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原着里关于秦可卿闺房的描写,那可真的是十分艷丽。 黛玉去了,恐怕更不能歇了。 贾滟看向林黛玉,林黛玉微微摇头。 贾滟笑着跟秦可卿说道:「蓉儿媳妇有心了,你家林妹妹可能就是觉得有些闷,让她到那边的水榭上待一会儿,看看花,散散闷就行。」 这倒是实话。 林黛玉喜静,热闹的场合她待久了,心里头就觉得烦。 尤氏邀请贾滟和王熙凤来,是打算看戏打牌,消散一整日的。 这么长时间,林黛玉显然是不喜欢的。 贾滟笑着跟秦可卿说道:「若是可以,蓉儿媳妇帮着在水榭那边打点一下,让婆子丫头在那边陪着,拿几本书给玉儿就行。」 秦可卿带着一群婆子丫头去了。 王熙凤看着秦可卿的背影,跟尤氏笑道:「蓉儿媳妇模样好,性情也好,老太太和太太总夸她呢。」 尤氏睨了王熙凤一眼,说道:「你家大哥哥,也夸她呢。」 贾滟心里一个咯噔,不动声色地看向尤氏。 秦可卿嫁给贾蓉之后,她跟贾珍的关系是一桩迷案。 有人说秦可卿是被迫跟贾珍□□,后来事情败露,她在这花园里的天香楼悬樑自尽。贾滟在书中看到的是秦可卿是病死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迷案,是因为秦可卿的命运跟太虚幻境里的批文并不一样。 批文里秦可卿就是因为风流多情,跟贾珍发生感情□□,在天香楼自尽。 可是正文里写的,又不一样。 只是秦可卿死的时候,贾珍表现得太不寻常,仿佛死的不是儿媳妇,而是比儿子还重要的什么人似的。哭得跟泪人似的,葬礼上及其铺张。 虽说一族的长房嫡出媳妇的葬礼,该要有排面。毕竟并不仅仅是宁国府的事情,而是整个贾氏家族的大事。 但葬礼的规格已经远超秦可卿这个长房长孙媳妇该有的规格。 于是才令许多人对他们关系的感到好奇。 众说纷纭,到底秦可卿和贾珍的关系如何,只有作者最清楚。 可是作者没写完,就没了。 而贾滟身在这个真真假假的世界,只感觉雾里看花。 如今听到尤氏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贾珍对秦可卿,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些特殊。 尤氏:「她的性情不是一般的好,蓉儿有时任性胡闹,她也不说什么。她入门之后,府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她操持了。她内心是个要强的,平日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对待下人也客客气气的,持家有道。珍大爷说了,这样的媳妇儿,比十个蓉儿都要强。」 第143页 王熙凤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大哥哥对蓉儿是爱之深、责之切。」 尤氏却笑了笑,「你又不是珍大爷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成?谁能懂在他心里,蓉儿媳妇的好呢?」 王熙凤看了尤氏一眼,「净说浑话。」 转而,看向腻在贾滟身边的林绛玉,俯身跟他平视,问道:「绛儿怎么不去跟宝玉哥哥和秦钟哥哥一块儿玩?」 林绛玉眨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想去。」 王熙凤正要说话,这时有人来跟尤氏说焦大多喝了些酒,又在发酒疯,口无遮拦地胡乱骂人。 尤氏闻言,眉头微皱了下。 本想让秦可卿去处理,可秦可卿还在水榭那边为林黛玉打点事情,她想了想,说道:「让管家去盯着些,敲打敲打。他要是借着几杯黄汤下肚就放肆,目无主子,就将他绑起来,用破布塞了他的嘴,什么时候酒醒就什么时候松了他。」 来人领命去回话了。 王熙凤却蹙眉跟尤氏说:「这老傢伙怎的还在府里?要我说,这么放肆的,不将主子放在眼里的老傢伙还放在府里做什么?嘴也不把门,好的脏的都从他嘴里出来,旁人不知的,还当他说的全是真。」 尤氏嘆息:「你以为是我不想吗?但这焦大早些年跟老太爷一起上战场,那时老太爷中了埋伏,九死一生,是焦大从尸体堆里将太老爷背出来的。」 贾赦在府里,对焦大都要敬上几分。 只是如今贾赦已经不太在府里住了,贾珍也不管这些事情,如今管家跟焦大不太对付。 尤氏轻嘆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有的事情,嘴皮子一张,就都能解决了吗?」 尤氏知道的事情,焦大知道。尤氏不知道的事情,焦大也知道。 贾珍对焦大都是张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又何苦揽着这事儿。弄得不好,还能给自己惹来一身腥。 可王熙凤不这么想,她冷笑一声,说道:「就是救过主子,也是过去的事情。他本就是主子的人,主子看重恩情,厚待他,他便该感激涕零。若是仗着曾经救过主子,便不将主子放在眼里,在府里胡作非为,那便是不识好歹。按我说,也是你们太过心慈手软,他才这么嚣张地爬到主子头上来。实在不行,不如找个庄子,将他放在庄子里头。」 尤氏可不想管这件事情,她笑了笑,说道:「如今我已不太管事了,若是要办,你跟蓉儿媳妇说去。」 王熙凤闻言,「呸」了尤氏一声,笑骂道:「我为你想法子解决问题,你倒是好,又将事情推到蓉儿媳妇上去。」 尤氏横了她一眼,不跟她多说。 王熙凤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欲跟尤氏多说什么,在她看来,宁国府的下人散漫没规矩,早就该整治了。 也就尤氏和秦可卿好脾气,放任这些人上房揭瓦,还不敢多斥责几句。 宁、荣两府虽然亲近,可如今关系也比从前远了。 就是老太太在,所以两府都还有个镇场子的主心骨。一旦老太太不在,也是渐行渐远的事情的。 王熙凤才懒得为别家人的事情操心,只是她和秦可卿感情好,也知道新入门的媳妇儿当家有多艰辛,忍不住说话提点两句罢了。 人家既然不领情,也不必多说些什么。 王熙凤干脆挽着贾滟的胳膊,笑着说:「姑姑,难得我近日一身轻松,这戏也点了,没什么想看的了。不如让大嫂子备了船,我们到湖里转一圈儿。」 尤氏被王熙凤弄得有些无奈,但也让人去备船。 林黛玉刚在水榭歇下,不想凑这个热闹。宝玉和秦钟聊得正起劲儿,什么外骛都打扰不了相见恨晚的两人,林绛玉却很喜欢。 于是一行人带着林绛玉游了一圈湖,林绛玉还剪了一枝荷花带回去给黛玉。 黛玉没有游湖,看到弟弟剪的荷花十分喜欢,回去后便让紫鹃放在书房的花瓶里养着。 第53章 053 过了仲夏,贾赦的病越发严重,到乞巧节,已经昏昏沉沉认不得人。 盛夏,还没过中元节,贾赦病逝。 荣国府顿时乱成一团。 原本在道观里住着的贾敬也回来了,因为贾敬是长辈,不会参加贾赦的葬礼,便让贾珍到荣国府和贾政、贾琏一起料理贾敬的后事。 邢夫人伤心过度,卧病在床。 贾母两度白头人送黑头人,打击过大,卧床好几日,后来在众人的劝说和安慰下,才慢慢好起来。但状态也不太好,总是坐着坐着,就嘆息掉泪。 贾赦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子,又继承了爵位。葬礼比起原着中所提的秦可卿的葬礼,还要隆重。 整个荣国府披麻戴孝,放眼看去,都是黑纱白布。来奔丧的人很多,四王八公,平日跟荣国府交往的达官贵人,江南甄家派了两艘船来奔丧,林如海在扬州任职不能离开,派了人快马加鞭到京都。 这些事情影响不了贾滟和两个玉儿,贾滟在血缘关系上跟贾赦已经出了五服,即便是贾敏,已经出嫁的女儿,是不需要为兄长戴孝的。 宝玉和三春都要去贾赦那边戴孝,贾滟就每天带着两个玉儿去荣庆堂陪伴贾母。 薛姨妈带着薛蟠和宝钗到了贾府住下没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感觉挺尴尬。贾政说了,姨妈也有些春秋,既然来了,就带着孩子在梨香院住下,在京都也好有个照应。 第144页 荣国府人来人往,梨香院平日里就将门锁紧了。 薛姨妈没事也常带宝钗到荣庆堂劝慰贾母,像贾母这样的老人家,身边多个人陪伴,即便什么都不说,或许也是好的。 宝钗比宝玉、黛玉都要年长不少。 薛姨妈的两个孩子,薛蟠今年十五岁,宝钗比兄长小两岁,今年虚岁十三,肌骨晶莹,举止娴雅,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宝钗是个懂事的少女,有时即便薛姨妈不到荣庆堂,她也每日晨昏到荣庆堂里给老太太定省,陪着说会话。看完老太太之后,也会去姨母王夫人那里,劝慰王夫人。 贾赦的葬礼主要是由贾政和贾琏、贾珍料理。 邢夫人卧病在床,整个荣国府里面的事情全都压在王熙凤身上,可巧不巧的,王熙凤今日清晨正在忙活的时候,见了红,请了大夫来诊脉,是喜脉。 贾母得知此事,顿时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了,偌大的荣国府,去的人越来越多,却没几个新生儿。如今王熙凤腹中有喜,贾母仿佛瞬间多了几分生机和活力似的,命贾政去请了太医再来为王熙凤诊脉。 太医说王熙凤确实是喜脉,但因近日劳累,动了胎气,后面须得卧床养胎。 贾母便跟王夫人说:「如今你大嫂子卧病在床,凤丫头年龄虽小,但她是个有胆识见地的,有什么不懂的,又有你这个姑母在,因此里头照管的事情,都交由凤丫头了。如今凤丫头得了喜脉,又动了胎气,你大嫂子那边的事情,怕是你得盯着。」 贾赦的葬礼是荣国府如今的头等大事,意味着荣国府的体面。 这时候,王夫人是当仁不让的,点头说道:「理应如此。」 贾母和王夫人多年婆媳,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到底有多少份能耐。王夫人在荣国府这么多年,也还没料理过这样大场面的事情。 贾母沉默了下,又说:「你们大哥哥无情,双腿一伸,说走便走。偏生这时他媳妇也生病,凤丫头又有喜,只能辛苦你。你久不料理内事,如今重新掌管,我怕你操劳过度。」 这样葬礼,已经倒下了两个人。 贾母不希望出现第三个。 王夫人自然知道贾母的心思,她心里也想找个能帮她一把的人。李纨是守寡的寡妇,平日里只管府里的几个姑娘和兰哥儿,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与王熙凤的泼辣灵巧相比,王夫人中规中矩的性情就显得木讷,属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类型。 因此听了贾母的话,便说:「都听老太太的。」 贾母心头顿时一梗,觉得自己的这个媳妇,真的十年如一日,毫无长进。 幸好,这时老好人薛姨妈说道:「老太太想得周到,如今府里事多,合该找个人帮着姐姐。」 王夫人看向薛姨妈,「该找谁呢?」 最能帮忙的王熙凤,都倒在床上了。 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白天时其实也过来照应,陪着族里的女眷和来的诰命夫人。东府那边也有很多事情,总不能让人家终日就只能为荣国府的事情忙活。 薛姨妈的目光落在贾滟的身上,「姐姐,此人近在眼前。」 王夫人:??? 贾滟:??? 薛姨妈笑着说道:「林姑姑是自家人,嫁给林姑爷前,又在老太太膝下承欢了小半年。虽说如今是出嫁了,带着两个玉儿回娘家,到底也比外头的人要强些。」 薛姨妈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贾母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贾滟在扬州的时候,帮林如海料理后宅,人情往来都周到体面。 贾滟带两个玉儿上京后,贾政便跟如今的户部尚书裴世英搭上了线。在贾赦去世前,贾滟才带了两个玉儿到裴府做客,结识了窦世英的夫人。 贾母人虽然已经老了,不太管事,但也知道当年老圣人禅位,新皇继位后,老太傅急流勇退的用意。 林如海在扬州跟老太傅交好,顺带着将荣国府的半只脚踏上了新派势力的大船,能不能上暂且不提,好歹是多一条路。 贾滟人在贾府,为人低调随和,不羡园里的僕妇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十分和谐,她的管事能力由此也略见一斑。贾母心中很清楚,光靠祖荫,荣国府的未来不会长久。 她不将贾滟和林如海当外人,请贾滟协理庶务,虽然唐突,也不是没有道理。 贾母看向贾滟,说道:「好孩子,如今府里不比平常。你大哥哥的葬礼是头等大事,容不得闪失。如今你大嫂子和凤丫头都不能理事,唯独只剩你二嫂子照料里头诸事。葬礼事多人杂,你帮着她料理料理这里头的事情,可好?」 贾滟抬眼看向贾母,十分意外地明白了贾母的用心。 如果能趁协理庶务的机会,更深入地知道荣国府的一些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林如海在娶贾敏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和荣国府绑在了一起。 彼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贾滟觉得自己能争取在贾母跟前多一些话语权,也没什么坏处。 因为她到荣国府也有些时日,观察了这么久,真心觉得王夫人不是一个明白人。 有点稀里煳涂,拎不清。 贾母说她是个木头人,其实也没说错。 贾滟平日里除了陪两个玉儿,也没什么事做,林家在京城的宅子松月已经去看过,贾政派人去看了,正在画图,等图纸定下来,贾滟再去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再改个几稿之后,就等林如海回京都后看过再动工。 第145页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摸摸荣国府的底。 于是,贾滟笑着跟贾母说道:「只要老太太不嫌我年轻不经事儿,这当然是好的。」 荣国府的对牌在王熙凤那儿。 她虽然已经卧床静养,但下人还是络绎不绝地向她请示事情,平儿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但是领对牌领物件的事情,都还是须得王熙凤过问。 王夫人和贾滟已经接手了里头的庶务,两人就一同去了王熙凤的屋里。 平儿见两人来,连忙打了帘子,朝里说道:「奶奶,太太和姑太太来了。」 靠在炕上的王熙凤正要起来,王夫人连忙上去将她按着,责备道:「都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 王熙凤是个要强的人,听王夫人这么说,便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王太医说了,只是动了些许胎气,不碍事。」 「怎么不是大事呢?」 贾滟在旁说道:「如今大老爷一去,宝玉又还没到婚嫁的年龄,这几年除了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怕且也不会有旁的喜事了。老太太本来因大老爷的事情,十分悲痛,近日来饮食都较从前差了许多,今儿得知你有了喜脉,黑米粥多比平时多喝了半碗。」 王夫人在炕边坐下,问了王熙凤身体如今怎样,胃口如何。 等王熙凤都一一回答了之后,王夫人才说:「你如今有了身子,不比平时。老太太疼你,让你这阵子都专心养身,不要再管府里的庶务。」 言下之意,便是来取荣国府的对牌的。 王熙凤愣住,万万没想到自己怀孕了,就要将管家的权力交出去。 贾滟知道王熙凤喜欢掌权的感觉,对王熙凤而言,要了她手中的权力,就好比要了她的命似的。 此时见王熙凤神情仲怔,便温声说道:「凤丫头放心,太太只是帮着料理葬礼期间的诸事。等你身体好转,脉象也平稳了,官中的这些庶务也还是交给你管的。」 王熙凤被贾滟道破了心事,倒也不脸红。 她只是笑着说:「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官中的事情,本来就是太太在管。只是老太太忽然让我不管事,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在处理庶务的问题上出了什么岔子。」 王夫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出岔子,你好好养病,别多心。」 王熙凤顺从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平儿说来登媳妇要来领对牌取库房支取东西。 只听得平儿将人拦在外头,客气说道:「如今太太和姑姑正在里头和奶奶说话呢,姐姐稍等。」 王夫人听了,眉头微蹙了下,朝帘子外的平儿说道:「你家奶奶如今有了身子,跟府里的管事媳妇儿说,在奶奶身体养好之前,不许她们那这些事情来惹她心烦。有什么事情,等会儿让她去我那边来领。」 挡在外头的来登媳妇一听王夫人的话,大气不敢喘,连忙靠边站,还悄声问平儿:「平儿姑娘,奶奶后面不管事了吗?」 平儿横了她一眼,反问:「太太不像我们奶奶那么严厉,你是不是心中盼着我家奶奶不管事?」 来登媳妇心想你家奶奶脾气大得不得了,平时治人的时候不留一丝余地,上来就打瘸了几个人的腿,以儆效尤。琏二爷前阵子多看了杏花一眼,她就怪杏花勾引琏二爷,将人杏花的脸都打坏了。 难道府里的僕妇还有谁盼着这位琏二奶奶管事不成? 来登媳妇心里想着,面上却赔笑道:「平儿姑娘净说些胡话,琏二奶奶持家有道,是老太太都夸奖的。我们当奴才的,跟着个明白的主子做事,比什么都强。」 平儿只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来登媳妇不再自讨没趣,说过会儿她再去太太那边领对牌,然后就走了。 屋里的王夫人也不欲多留,又叮嘱几句王熙凤,让她好好保重身体,拿了对牌就匆匆离开。 王夫人要离开,贾滟却没跟着一起,只是笑着说:「嫂子先走,我再陪凤丫头说会儿话。过会儿就去找嫂子。」 王夫人倒没说什么,贾母虽然给她找了贾滟这个帮手,但王夫人对贾滟没抱什么期望。 她看了贾滟一眼,说道:「姑姑不急,我先回去将事情理一理。」 王夫人带着人离开,贾滟还在王熙凤的屋里。 贾滟没有经歷过孕育之事,只是觉得王熙凤看着平坦的小腹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觉得很神奇。 如果没有意外,王熙凤腹中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巧儿。 可巧儿生于七月七,如今盛夏,到明年七月七,还有整整一年呢。 又不是怀哪咤,还有人能怀胎超过十个月的? 贾滟心里顿时激灵了下,眼睛看向王熙凤依旧平坦的小腹,心想这个小生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王熙凤见贾滟神色忽然生变,有些狐疑,「姑姑,怎么了?」 贾滟连忙回过神,跟王熙凤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 王熙凤却抱着肚子,嘆息着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我看这孩子,今生是来跟我讨债的。」 贾赦去世,他的葬礼是荣国府的大事。 王熙凤平日争强好胜,又喜欢揽事办,婚丧都是大事,她一样都没办过。如今家中公爹去世,她既是儿媳又是管家人,正好借着操办葬礼之事大出风头。 第146页 王夫人嫁入贾府这么多年,都没料理过这样盛大的葬礼,却被王熙凤赶上了。可她偏偏又诊出了喜脉,还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她心里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懊恼,说不上高兴多些,还是懊恼多些。 贾滟看着她那模样,却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知道孩子是来讨债的?说不定是来报恩的呢?」 王夫人不在,王熙凤就显得随意些。 她靠着身后的大迎枕,神情恹恹,「怎么是来报恩的?」 贾滟望着她,笑道:「你如今诊出了喜脉,是在大老爷去世前怀的身子。如今孝期,你和琏二爷要守三年。若你如今腹中没这个孩子,便得三年之后,才能有一个你们的孩子。」 贾琏和王熙凤都要守孝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过了二十七个月,就可以除服,但那也要两年。 平日王熙凤对贾琏管得紧,如果现在不是孝期,她怀孕期间不知要使出多少个心眼儿不给贾琏偷腥。 王熙凤也知道贾滟话里的意思,靠着身后的抱枕,嘆息一声。 「姑姑是本家人,知道链二爷是什么德性的。我但凡看得不紧一些,他不知要惹出多少风流韵事。」 贾滟瞅着王熙凤,笑道:「我出嫁前,知道琏二爷是个风流哥儿。可你也知道,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没几茬风流韵事?可他与你成亲后,也收敛了许多。」 王熙凤闻言,脸上微红,「呸」了一声,说道:「那还不是我看得紧。就说前阵子那杏花,就趁着我去太太屋里回话的功夫,就眉来眼去地跟琏二爷勾搭上了,要不是我回来得巧,琏二爷就该搂着杏花上炕了。」 这个世界,大户人家都会给自己家的公子哥安排通房丫鬟,贾琏在娶王熙凤之前,也有两个。一个杏花,一个海棠。 海棠在贾滟带两个玉儿回来前,已经让王熙凤寻了错,打发出去了。 杏花还留着,但现在杏花的脸被吃醋的王熙凤打烂了,已经破相,贾琏应该也不敢再将她放在屋里。 可是对于杏花来说,她身为一个通房丫鬟,主人想向她求欢,她也是不敢拒绝的。 贾滟笑着说:「你也犯不着动那么大的肝火,杏花都破相了,」 说起这事,王熙凤就气得牙咬咬,「破相了就破相了,一个狐媚烂蹄子,她要是为此寻死觅活,也不用管她。让人找了人牙子来,将她卖了还能得几个钱。」 贾滟:「……」 贾滟心里有很多的感慨。 这些从小就在富贵人家中长大的人,譬如王熙凤、譬如贾琏,在这些人的眼里,奴才们的死活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贾滟倒不是想劝王熙凤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好,可如果遇不上那个真心相待的,强求反而没有幸福。 其实杏花只是一个奴才,因为有几分姿色,所以贾赦将她安排给贾琏做通房丫鬟。 她的命运由不得自己控制,她想要过好日子,自然想讨好贾琏。 这些事情,怨不得一个卑微至此的奴才。 贾滟一直觉得王熙凤和贾琏之间的悲剧,源于王熙凤的控制欲和强势,还有贾琏的窝囊好色。 可贾琏本不该这么窝囊,也不至于遇到一丁点儿的机会就要找除了王熙凤之外的女人乱搞。 ……动物性太强了,人本该是有情有欲的。 在这个世界,男人不止一个女人是常态,身为女性,对这种现状感到无奈,王熙凤对身边这些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一旦落在自己头上,却无法忍受。 只是有时控制太过,反而适得其反。 贾滟笑着问王熙凤:「你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管得了一世吗?大老爷仙逝,琏二爷继承了爵位,如今是正二品的将军,是要顶门立户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外头里头的许多事情,他要怎么做,你未必管得了他。」 争风吃醋这种事情,闹到了贾母那里,贾母可不见得会帮着王熙凤。 王熙凤沉默半晌,然后才笑了一声,说道:「老太太既然让姑姑协理太太处理府中庶务,本该很忙的,却抽空留在我屋里,陪我说话。我还以为姑姑是心疼我,谁知姑姑确实为他人抱不平的。」 有的事情想要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来日方长,慢慢看,慢慢来。 贾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王熙凤的脸,说道:「我也是过来人,不心疼你,怎会跟你说这些?你的许多事情,我知道的可不止一点点,你再这么阴阳怪气与我说话,当心我不疼你,将你做的混帐事告诉老太太。」 王熙凤一怔,看向贾滟。 贾滟笑盈盈地跟她对视着。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可王熙凤并不是不做亏心事的人,更何况贾滟一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情,我都清楚」的模样,她很难不疑心贾滟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 可贾滟不说,王熙凤只好强自镇定,笑道:「我、我做了什么混帐事?」 贾滟抿嘴一笑,说道:「来旺媳妇前阵子送了什么东西来给你,你背着琏二爷那么鬼鬼祟祟的。」 来旺是贾府的家生子,是贾琏身边的小厮。但是这个小厮很机灵,在王熙凤进门后,来旺就看穿了自家主子的窝囊,只有这个来自金陵王家的小姐,才是这个家里的话事人,转而讨好王熙凤。 第147页 王熙凤看重来旺,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嫁给了来旺。 来旺和王熙凤这两个人都是很会钻空子的,贾滟前几日还听贾芸说他在后巷看到来旺鬼鬼祟祟地从倪二家的后门出来。 第54章 054 贾芸也知道来旺娶了王熙凤的陪嫁丫鬟之后,是听王熙凤差遣居多。 没有证据的事情,贾芸也不敢说是王熙凤派了来旺去找倪二,只是悄悄跟贾滟说,「那倪二,是个有名的泼皮,专放重利债的。琏二婶婶虽然聪明能干,可万一被人矇骗了,底下人背着她,专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呢?」 这时候,贾滟身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终于显露出来。 她一听,就知道来旺鬼鬼祟祟去倪二家,肯定是受了王熙凤的指示,去找门路放高利贷了。 在原着里,林黛玉到荣国府的时候,已经管理荣国府庶务的王熙凤,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起了高利贷。 这件事情,除了平儿和王熙凤的几个心腹,几乎没人知道。 贾滟知道,也并不是她手中有什么证据,而是她有知道原着剧情的这个金手指。 王熙凤听贾滟说到来旺媳妇,顿时有了底气,张嘴随口就来,面不改色地扯谎:「前阵子大老爷还在,来旺媳妇不知在什么地方打听到一个偏方,说是能治病的。可琏二爷平时最恨这些土偏方,说太医院的名医都看不好的病,那些半斤八两的江湖术士又怎能治好?一个个都是谋害人命的玩意儿!来旺媳妇不敢惹琏二爷恼了,才趁琏二爷不在的时候来我屋里。」 贾滟只轻飘飘地说了句,「听说来旺和倪二有来往。」 王熙凤眨了眨那双丹凤眼,笑道:「倪二是什么人?我怎的从未听说过?」 贾滟微微一笑,也不拆穿王熙凤的谎话,只是徐声说道:「倪二是住在后巷的一个泼皮,终日混迹赌场,以放债收利为生。妹妹因着来旺媳妇的缘故,对来旺也越发器重,倒是别让他背着你闯出什么祸事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荣国府现在还能维持体面,没人来搞事。可等到有人来搞事的时候,再回想以前做的那些错事,就为时已晚。 可王熙凤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她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管自己房里的丫鬟,难道还能管得着她们的丈夫?这府里的管事小厮这么多,在主子跟前都人模人样,谁又能管得着他们没事时出去玩乐?」 贾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瞅着王熙凤。 王熙凤原本还挺硬气的,可对上贾滟的视线时,却莫名有些发憷。 打从一开始,她对贾滟这种安安静静、又带着些许审视或好奇的目光,莫名会有种不想直视的感觉,迎着头皮对上,不消片刻,心里就有点憷。 王熙凤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可她也没法子。 而这时贾滟却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你好好保重身体。」 王熙凤:??? 就……这样? 她已经做好跟贾滟对峙、辨一番是非的准备,贾滟却偃旗息鼓了? 王熙凤感觉自己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就一个回弹的力道都没有,十分没劲。 已经准备进入战斗状态的王熙凤难得无语了下,原本挺直的身体,此刻默默地放松往身后的迎枕靠。 贾滟见她那样,忍不住取笑,「你刚才看上去就像要斗鸡似的,可我跟你又不是仇人。有的事情你做了,有心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话,可你还只当旁人不知。我心里疼你,才来提点你,你不领情就算了。」 贾滟作势要走。 王熙凤见贾滟要走,连忙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好姑姑,你要真心里疼我,这事便你知我知,别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 贾滟本想跟王熙凤说以后别再做放高利贷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是她背靠荣国府该做的。 可转念想想,她说了,王熙凤也未必会当一回事儿。 王熙凤的叔父是九省统制,就算现在还不是,也是京营节度使。她嫁到荣国府,两家也算强强联合,放债这些事情败露了,顶多就是给贾母和王夫人训斥的事情,在外头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王熙凤眼里,就没有她娘家和荣国府摆不平的事情。 就薛蟠那样的混世魔王,惹出了命案都能摆平。 她不过是放债赚几个利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贾滟上阵子去裴府,托窦晴川的福,不仅见着了裴世英的妻子杨夫人,还见着了大理寺丞的妻子芦夫人。芦夫人其貌不扬,却是个聪明伶俐的才女,夫唱妇随,对国家律法十分熟悉,有时丈夫遇上大理寺、刑部和兰台寺联合查的重大案件时,回到家中还会跟芦夫人讨论。 大理寺丞和林如海当年是同榜进士,有同窗之谊。 那天芦夫人见了贾滟,便笑着说两家是熟人,以后常来常往。 贾滟寻思着等贾敬的葬礼忙完,她还是向贾母寻个由头,邀请芦夫人到府里玩。让芦夫人找个把典型,来给王熙凤科普一下法律知识。 贾滟笑道:「我若有心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今日断然是不会来提醒你的。」 王熙凤放下心来,松开了贾滟的袖子。 贾滟笑睨了她一眼,随即离开。离开的时候,却见宝钗领着莺儿过来,莺儿手里还托着个盘子。 第148页 见了贾滟,薛宝钗端庄地行了个礼,「林姑姑。」 贾滟端着长辈的范儿,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温柔,「你也是来看凤丫头?」 薛宝钗轻轻点头,说道:「姨母家里如今正是孝期的时候,姨妈也为葬礼的事情忙地分不开身。我在家也是闲着,便想着过来看看凤丫头,陪她说说话,还给她带了一些安胎的补品。」 贾滟觉得薛宝钗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面热心冷,小小年纪,为人处世的礼数周到得不得了。 不对,礼数也并不能算是周到得不得了。 自己是一个长辈,又比王熙凤年长,说起王熙凤喊凤丫头没什么? 可眼前的少□□雅娴静又周到的模样,跟她说到王熙凤的时候,怎么也是一口一个凤丫头? 好歹是表亲,不喊凤丫头,喊一声表姐也是可以的。 贾滟打量着薛宝钗,觉得这对表姐妹从前在金陵的时候,应该是相处过的,彼此都很熟,只是感情尔尔。 这时,宝钗又问:「林姑姑如今是要去姨母那儿,还是去不羡园找颦儿他们?如果是找姨母,我刚才看见姨母领着周姐姐往登仙阁那边去了。」 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送了林黛玉颦颦二字,贾滟和长辈们没当回事儿,可姐妹们私下却给林黛玉起了个小名叫颦儿。 林黛玉不讨厌,也就随姐妹们那么叫唤了。 登仙阁是贾赦灵柩摆放的地方。 王夫人领着周瑞家的过去,应该是要过去那边料理事情。 丧葬的事情,真的很不好办。光是收礼、归档、回帖就够累人的,稍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能就会出岔子。 停放灵柩的登仙阁里倒茶,清洗、收查杯碟茶器,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监收祭礼,各处油灯、蜡烛、纸扎的看管,还有夜班时安排人看管门户、检查火烛……灵前不知有多少事情要讲究,又都是旁人都能看得见的,一概不能疏忽。 贾滟对王熙凤的管理手段有信心,但凡经过王熙凤的事情,肯定有条不紊,安排得十分周到,不会失礼的。 王夫人虽然没有料理过这样的丧葬大事,但前头有十几年的管家经验,对府中诸事即便不像贾母和王熙凤那么心里有数,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 贾滟是协理庶务,也不爱操闲心。 这时候王夫人过去登仙阁是去给下人们立规矩,她过去反倒没什么意思。 她笑着跟薛宝钗说道:「颦儿今晨起来有些咳嗽,我先回不羡园看看她。」 薛宝钗听了,轻轻点头,说道:「如今姨母家的姐妹们都在前头戴孝,也没人能像平时那样陪她散闷。等我看过凤丫头,也去看看颦儿,陪她说会儿话。」 这少女,真是事事都想周到。 这个年龄的姑娘,本不该这么小心谨慎、处处周到的。 贾滟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说道:「你若是得闲,略去走动走动,大家亲密些,倒也好。」 就是这会儿她的玉儿对薛宝钗虽没有恶感,也谈不上什么好感。 荣国府里先来了个林妹妹,长得清丽无双,贾宝玉终日妹妹前妹妹后地哄着。如今来了个宝姐姐,虽然才来几日,行为豁达,做事又周到,荣国府里的下人提起这位宝姐姐,都说不比林妹妹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真真是好得不得了。 荣国府里从来就没有秘密。 下人们的这些话,自然也就传到林黛玉那里去了。 林黛玉长得宛若弱柳扶风,性情却是要强的,听了那些话,自然是不忿。 林绛玉却很会哄姐姐,「宝姐姐有宝姐姐的好,姐姐也有姐姐的好。按我说,姐姐才是真真好得不得了,不说舅舅家的宝玉哥哥,像裴哥哥那样厉害的人,到了姐姐跟前,都还只有认输的份儿呢?院子里的婆婆妈妈,哪懂什么诗才?她们说好,不见得真的好。」 林黛玉本来还为自己被薛宝钗比下去而感到郁闷,听弟弟那么一说,顿时笑了。 黛玉笑了,是因为弟弟想哄她高兴的用心,却未必是不在意自己被比下去。 贾滟回不羡园的时候,两个玉儿都窝在西边的书房里。 林黛玉正站在红木书桌前练大字,林绛玉则盘腿坐在榻上看窗外的天空。 贾滟才踏进院子里,在西边迴廊上的小八就扑腾着翅膀,嘎嘎说道:「太太回来了。」 夏堇一听小八的声音,便笑道:「少见像小八这么机灵的八哥,裴五爷家的哥儿当真是了不起,竟将这鸟儿养得如此灵性。」 正房里的棣棠和建兰听见小八的声音,连忙打了帘子出来,跟贾滟行过礼,满面喜色地说道:「早先琥珀过来跟我们说了,这个月太太要协理府里的庶务,我们正为太太高兴呢。」 棣棠和建兰是从扬州来的,林如海一家三口在扬州的生活比较简单,两个小丫鬟也没见过世面,刚到荣国府的时候,被荣国府多如牛毛的规矩和讲究唬得一愣一愣的。 两人如今待了几个月,又时常听夏堇和锦葵说起荣国府里的事情,平日跟荣国府里的下人也玩得很好。 尤其是建兰,她是贾滟带回京都的丫鬟当中年龄最小的,嘴巴甜,性格又活泼。贾滟见平日她没什么事,在不羡园里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每天分给她一把零食,让她到各个院子去找那些闲着的丫头婆子们玩,光交善缘。 第149页 如今这个小丫鬟已经是贾滟身边的小灵通。 荣国府有什么风吹草动,有的事情贾滟还没听说,她就已经知道了。 贾滟听得两个丫鬟的话,神色莞尔,「这还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怎么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建兰说道:「这是老太太和舅太太都信任太太,才会请您协理。虽说是辛苦了一些,但太太能者多劳,再者,也是太太的体面。」 小嘴巴叭叭叭的,是很会说。 贾滟看了她一眼,问道:「姑娘和哥儿呢?」 话音刚落,林绛玉已经像是一只脱缰的小野马似的,从西书房窜出来,小男孩跑得飞快,像是一阵风一般卷到贾滟跟前几步的地方停下,然后像模像样地向贾滟行礼,「太太。」 贾滟忍俊不禁。 林黛玉永远比弟弟稳重优雅,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从书房里出来,走到贾滟跟前行礼。 贾滟一手牵一个玉儿进了正房。 贾滟跟他们说这一个半月她要协理荣国府里头的庶务,可能会比较忙。有时候也会有下人来通报请示,可能不会像平日一样安静。 「有时太太不能陪着你们用膳,因此你们姐弟二人这些时日就在荣庆堂,跟老太太一起用饭。一则老太太如今精神不佳,有你们陪着,她心里也欣慰些,二则也能让我安心。」 两个玉儿对这段时间去老太太那里用饭并没什么意见,因为平时老太太也经常叫他们过去用饭。 荣国府的厨房里有个伙牌,厨房给老太太开的菜单能做一年不带重的花样,而且各房还都有一个菜要献给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就喜欢带着孙子孙女们一起用餐。再吃不完的,上好的就分给贾兰、贾滟,次之的就分给屋里的丫鬟。 最近荣国府很热闹,都是来弔祭的人,可是气氛很沉闷。 林绛玉问贾滟:「裴哥哥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最近荣国府里的贾宝玉、贾环、贾兰这些小男孩都要去戴孝,院子里虽然有云起和几个小厮陪他玩,可林绛玉渐渐长大,有自己的社交需求。 上次贾滟带他和林黛玉去了裴府,见过裴辙之后,就想着找裴辙玩。 贾滟笑着说:「不是前阵子才见过吗?」 林绛玉皱着眉头,说:「已经很久了!」 林黛玉:「哪有很久,分明才十来天。」 林绛玉瞪大了眼睛,「十天还不久?那多久才能叫久?!」 年幼的孩子总是嫌时间过得太慢,快乐时眨眼就过,无聊时就感觉度日如年。羡慕大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恨不得自己可以一日长大。 林黛玉抿着嘴笑,随口说道:「至少要三年,才叫久。」 林绛玉长大了嘴巴,「三年,那我都要七岁,长得跟裴哥哥一样高了!」 林黛玉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取笑道:「傻弟弟,难道只有你会长身高,裴哥哥不会长身高吗?」 贾滟笑着看两个孩子说话,跟林绛玉说道:「你的大舅舅去世了,大家都在忙着操办他的葬礼,可能顾不上安排我们出门。」 林绛玉的神情有点失望。 贾滟又问他:「你为什么想找裴哥哥?」 林绛玉眨巴着眼睛,「裴哥哥懂的多,跟我说的事情也很好玩。这里的哥哥弟弟们懂的事情也多,但有些事情我不爱听。兰哥儿天天不是读书,就是要练射骑。环哥哥除了上学,就是在二舅妈屋里抄佛经,宝玉哥哥喜欢跟姐姐们在一起调香弄粉,现在倒是跟秦钟哥哥说要一起读书,不太跟姐姐们调香弄粉了。眼下他们都要在前头戴孝,更顾不上跟我说话啦。」 贾滟和林黛玉抿着嘴笑,安静听他说话。 林绛玉又说:「而且裴哥哥会种田!」 林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净听他胡扯,他懂什么种田?不过是哄你高兴罢了。」 林绛玉却说:「不,裴哥哥说他真的会种田!他说在陶然山庄的时候,他还跟着人一起脱了鞋子到田里插秧的!姐姐,你知道插秧要怎么插吗?要这样……」 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还比划着名要挽起自己的裤脚,假装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秧苗,另一只手从有东西的手里拈过一根秧苗,像模像样地往地上插。 ……还有模有样,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满屋子的人都被他逗笑。 林黛玉知道贾滟只是回来看他们,还要去找王夫人帮忙管事的,于是将弟弟拉起来,说:「知道你的裴哥哥会种田了,不闹了,我跟你去书房读诗认字,好不好?」 于是,林绛玉不再学插秧,和姐姐一起到了西书房。 贾滟去找王夫人。 王夫人坐在先前王熙凤处理事情的抱厦厅里,她坐在梨木书桌前,左边是荣国府奴僕的花名册,右边是王熙凤先前的人员安排。 周瑞媳妇见贾滟来,笑着说道:「姑奶奶来了。」 王夫人见贾滟来,从位置上起来,抬手揉了揉眉心,跟贾滟说:「姑姑来得正好,我正在看凤丫头留下来的人员安排。你也来瞧瞧,看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凤丫头聪明能干,平日又有嫂嫂指点,她安排的事情,即便不能说十全十美,都是十分周到的。」 话虽如此,但既然王夫人叫她过去看,贾滟还是走了过去,目光落在花名册和人员安排的册子上。 第150页 花名册上的是荣国府的奴僕明细,有多少僕人,哪些人是哪个屋子的,都列得清清楚楚。 贾滟没细看花名册,只看了关于贾赦葬礼诸事的人员安排。 倒茶二十人,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四十人,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四人,收管酒饭器皿又四人,监收祭礼八人,管各处灯油、蜡烛、纸张八人,又安排了三十人每日轮流值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和打扫地方……专人专职,只负责分给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若是负责的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或罚或赔都有说法。每天正卯二刻,要准时点卯。 人员到齐后,各司其职。 贾滟也没料理过丧葬大事,如果不是看王熙凤的这些安排,忽然来让她协理,她大概也是两眼一抹黑,得花点时间才能理出个头绪来。 如今一看王熙凤的安排,觉得不愧是王熙凤。 ——非常有管理头脑。 贾滟忽然想起上学时,外国来了文学交流团,在听国外的一些学者和学生聊到《红楼梦》时,他们大多数人最喜欢的人物既不是宝姐姐,也不是林妹妹,而是王熙凤。 因为王熙凤身上有一些外国人欣赏的特质。 有管理头脑,性情泼辣直接,十分生动。 贾滟的目光落在正卯二刻点卯上,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 正卯二刻,就是清晨五点半的时候。这时候王熙凤就要开始点卯,那么她得多早起来洗漱装扮自己?平时晚上屋里也不清静,既要管东,又要管西。 贾滟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凤丫头平时真的很不容易。」 难怪在原着里,到王熙凤小产了一个男孩之后,身体那么差。年轻的时候透支了太多,亏了底子,后面一旦上了年纪,病痛就跟着来了。 王夫人却不以为然看了贾滟一眼,淡声说道:「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年轻时刚嫁到荣国府,也是这么过来的。 容不容易,年轻的媳妇都得慢慢熬着。 贾滟闻言,笑了笑,低头翻着册子,没再说话。 第55章 055 贾滟和王夫人在里面料理事情,贾政贾珍等人在外面也在忙着为贾赦挑选杉木做棺材。薛蟠来弔祭,听说姨父正在为大老爷挑选杉木做棺材,便跟贾政说道:「我们家木店里有一副板,是长在潢海铁网山上的樯木,先父曾说用这种樯木做成棺材,能保万年不坏,便寻了樯木做了一副棺木带来京都,也没人出价要买。若是姨父想要,外甥便让人抬来使。」 贾政听说有这样的好木材做的棺木,竟还能在薛家的店里,便觉得奇怪。 京都大富贵人何其多,谁家遇上丧葬大事,不想办得体面风光。这么好的棺木,居然没人买? 贾政便问:「这等的好物,怎会还在你们店里?」 薛蟠心里有些怕贾政这个姨父,但是前来弔祭,一则为显现自己的心意,二则也是为了显摆显摆家中的好物。横竖是封在哪儿没人敢要的好东西,何不趁机送给姨父家里?姨父家里本就气派,这副樯木板与他们倒是相得益彰。 如今听贾政这么一问,便有些支吾。 旁边的贾珍见状,便问道:「你说的这副棺木既然这么好,为何到现在也无人问价要买?你父亲仙逝多年,至今棺木还在店中,难道那竟是无价之宝,京都的贵人们都用不起?」 薛蟠听贾珍这么一说,顿时就忘了先前的顾忌,笑着跟贾珍说:「就是无价之宝。珍大哥哥,那棺木,帮底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敲它的时候,还会发出像是金玉相撞的玎珰之声,巧妙得不得了!这样的非常之物,拿多少两银子出来,怕且也没处买。」 贾琏和贾珍对视了一眼,有些心动。 薛蟠见他们神色,心中更加得意,说道:「这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 贾政:「……」 什么樯木棺材有多奇妙贾政不是很清楚,但义忠亲王他是清楚的。这位老千岁几年前触犯龙颜,被革职查办,下场十分悽惨。 义忠亲王要的东西固然是好东西,只是寻常之人可能消受不起。 贾政淡瞥了薛蟠一眼,只见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素服,却难掩一身的浮夸之气。不免又想到他上京前闹出的命案来,得亏是贾雨村去填补了应天府尹的空缺,帮他脱了身,否则他如今还身陷命案里出不来。 吃一堑,长一智。 他倒是好,好险才从命案里脱身,还是这么一副煳里煳涂的做派。 ……不成器。 贾政心里默默地吐出一口气,转眼看向旁边同样戴孝的宝玉,又想起他终日在老太太那里跟姐妹们一起玩耍,无心向学,更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两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 薛蟠还不知贾政心绪起伏,笑着跟贾政说道:「姨父,外甥这就让人将樯木棺抬来使。」 贾政抬手制止了他,淡声说道:「你有心了。这等的好物,还是留着给有缘人用。老太太说了,大老爷是福薄之人,不必求什么无价之宝的棺木,殓以上等杉木便是。」 说着,让人来令薛蟠到尚蝶轩去喝茶。 薛蟠想嫌殷勤,却碰了个软钉子,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又看向戴孝的宝玉。 这时宝玉正抬头,薛蟠便暗中向他挤眉弄眼。 第151页 贾宝玉:「……」 这薛大哥哥,怎么都这么不分场合?要是被老爷看到了,还得了? 贾宝玉生怕自己多看薛蟠两眼,这个大哥哥又会整出什么么蛾子来,连忙低头。 薛蟠见贾宝玉不睬他,也不恼怒,转身跟着人到了尚蝶轩去。 薛蟠前脚才走,后脚又有几家侯府的祭礼已经摆在灵前,贾政连忙带着贾珍贾琏等人去将人接上大厅,忙得脚不沾地。 贾赦的葬礼要办七七四十九天,佛、道两教的礼并用,十分隆重。 荣国府里的人在葬礼的正经日子都会去灵堂戴孝,没什么事,只是让道士和尚诵经之类的日子,就能松散一些。 这天王夫人去点卯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僕妇点卯时没到,迟到了一刻钟,见了王夫人,便跪在王夫人的脚下,瑟瑟发抖,嘴里胡乱说道:「太太饶了奴才,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近日都在忙,昨夜二更才睡下,不小心便错过了时辰。求太太饶过我这一回儿!」 王夫人原本正在跟贾滟说话,最近荣国府亲朋你来我去,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正说到忠靖候史鼎家的时候,忽然来了个僕妇这么跪在跟前,两人都愣了下。 王夫人先前点卯时已经留意到这个人没到,本想着等人来了之后问清缘由,再看怎么罚她。 谁知这个人一来,便吓得面若金纸,瑟瑟发抖,心中也不由得奇怪。 王夫人不动声色,她从前也管家,时有僕妇在告假,有时也有僕妇不能准时来的,只要缘由说的过去,也就过去了。 如今这人迟到一刻钟,竟吓得要昏过去一般。 王夫人看向旁边的周瑞媳妇。 周瑞媳妇便上前,在她耳旁嘀咕了几句。原来自从王熙凤管家之后,就给府里的奴才立下规矩,但凡告假,必须提前,不能人已经不能来了,再来告假。至于她已经定下的规矩,谁要坏了规矩,是要打二十个板子和罚一个月米粮的。 王夫人听得有些心惊,蹙眉说道:「凤丫头这般行事,未免太过严苛。」 贾滟看向王夫人,心想王熙凤入门一年了,她刚嫁到荣国府时,因着父辈的关系,自然没人敢看轻她。但一个年轻的媳妇要管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初王熙凤刚接手管理官中的事情时,肯定也是闹出了很大动静的。 荣国府里的这些老僕人们,精得跟什么似的,难道就不曾在王夫人跟前埋怨过王熙凤的手段? 贾滟不信。 可王夫人如今却表现得从来不知道王熙凤对待下人十分严苛的事情一样。 周瑞媳妇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太太,如今这事该怎么做?」 自从贾珠去世后,王夫人诚心礼佛,嘴里说的都是慈悲。如今面对一个不过是迟到了半刻钟的僕妇,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看她吓得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王夫人有点骑虎难下。 「我看她也不是故意的,如今看着又是真心悔过——」 王夫人沉吟着,话说到一半,又顿了下。 倒是旁边的贾滟见状,笑着接过话茬—— 「——但无规矩不成方圆。」 王夫人看向贾滟,贾滟笑着将王夫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僕妇没轻没重的,差点吓着嫂嫂。」 说着,示意立在旁边的金钏,「还不赶紧去倒杯茶来给太太压惊。」 王夫人又不是真吃素的,怎么可能会受惊? 这不过贾滟藉机介入此事,给王夫人递过来的台阶而已。 金钏十分机灵,顿时会意,忙不迭地去端了一盅茶来,掀了杯盖,小心地服侍着:「太太,喝茶。」 王夫人坐在位置上,接过了金钏递过来的茶。 贾滟笑道:「嫂嫂安心喝茶,我去处理。」 王夫人不想坏了规矩,可又真心觉得王熙凤立的规矩太狠,不过是迟到,又不是存心的,扣一个月米粮也就罢了,何至于还要打那二十板子。 那板子打上去,别说二十板,就是十板子,都能要掉半条命。 王夫人觉得过于严厉了,没必要下这么重手。 如今听贾滟这么说,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王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姑姑去吧。」 贾滟得了王夫人的许可,便走了过去。 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僕妇,心里也有些不忍。 可是荣国府里的僕妇,早就油得成精了。 今天饶了这个,明天后天就会有无数个因为昨晚劳作太久,次日不小心睡过的僕妇。 于是,贾滟「呿」了一声跪在地上的僕妇,轻斥道:「你迟到了便是迟到了,仗着太太平日吃斋念佛、心肠慈悲,便想求她心软,不将琏二奶奶先前立的规矩放在眼里。如今你虽真心悔过,但也不能轻饶。否则,今日是你迟了,明日是他迟了,人人都不将主子规矩放在眼里,如何了得?」 那僕妇一听,顿时瘫在地上。 贾滟示意旁边的周瑞媳妇,「让人带她下去,按照先前的规矩,迟到该要是什么样的,便是什么样的责罚。」 周瑞媳妇应了声「是」,连忙让婆子来将迟到的人拖了下去,不久便听到那僕妇的哭喊声,听得贾滟心头一跳一跳的。 贾滟轻嘆了一声,第一次体罚别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第152页 王夫人听着外头僕妇的哀嚎,神色不忍,说道:「这责罚太重了。」 谁说不是呢? 但贾赦的葬礼要整整四十九天,这么多日子,荣国府亲朋你来我往,这都是有关体面的事情。开始几天,大家都还感觉新鲜,每天都很重视,可是天天如此,到了中途,就难免有懈怠者藉机浑水摸鱼。 王夫人是一片好心,不想那么折腾别人。 却也容易好心做坏事。 一旦她放了这个口子,人人都觉得如今太太主事,不像琏二奶奶那样严苛,越到后面,这些人只会越懈怠,早晚会弄出个大纰漏来。 于是,贾滟笑着跟王夫人说:「嫂嫂菩萨心肠,见不得旁人受苦。凤丫头不愧是在家里被当成男孩养的,使的都是雷霆手段。那二十棍打下去,别说是女的,便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也得养上好一阵子才能下地干活。」 王夫人掀起眼皮,看向贾滟,有些无奈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要行凤丫头立的规矩?好好的一个人打坏了,她的位置空了出来,又要找人来替补,何苦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贾滟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十分好耐心,她跟王夫人说:「若是觉得凤丫头立的规矩太过严苛,要改是可以的,只是眼下不是好时机。大哥哥的葬礼是府里的大事,那么多人盯着呢。宁可对人严苛些,让大伙儿都兢兢业业过完这阵子,也好过他们认准了嫂嫂善良慈悲,不忍对她们太过苛刻而散漫行事。」 略顿了下,贾滟又说:「嫂嫂若是心中体恤他们,等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大老爷入土为安,诸事办妥,从官中领一些钱散给他们,既不会让他们寒了心,又能全了府里善待下人的好名声。」 主要还是成全王夫人此刻想要宽厚待人的好名声。 贾滟言之有理,王夫人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贾滟笑了笑,低头看着刚才周瑞媳妇送来的礼单,琢磨着留哪些回哪些,也没再说话。 一直在旁边的夏堇见贾滟此时不需要服侍,向锦葵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移到抱厦厅外。 夏堇拉着锦葵到了一个无声的角落,小声跟她嘀咕:「等会儿那个人受完罚后,你找两个婆子送她回屋。咱们院子里留着一些上好的金创药,对筋骨受伤是最管用的,你给她送一些过去。」 锦葵眨了眨眼,随即会意。 刚才那个犯错的僕妇,王夫人不想打她那二十杖,其实贾滟也不想,只是当时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她家太太也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怎会为这点小事将人打个半死? 不过是怕坏了规矩,日后不好管事。 再说,那是琏二奶奶立的规矩,如今旁人犯了错,要是她家太太也帮着王夫人说琏二奶奶过于严苛,不该重罚,那不仅坏了规矩,还将琏二奶奶得罪得透透的。 夏堇见锦葵神色,知道她已经意会。 她推了推锦葵的手臂,小声叮嘱道:「这事情交给你,机灵点,可别办砸了。」 锦葵顿时站好,俏皮说道:「遵命!一定不负使命,让那受伤的姐姐虽然挨了打,但心里嘴里还念叨着我们家太太的好!」 夏堇:「……」 夏堇哭笑不得,「我的小姐,你可别贫了,快去快去。」 锦葵得了夏堇的指示,连忙回不羡园取了上好的金创药,随即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刚才被打僕妇的屋子。 僕妇被人打了奄奄一息,被人抬了回来。 因为家里男人也在荣国府做事,如今还没回来,家里只得她一个人趴在床上。 锦葵去了,见她无人照顾,连忙让丫鬟帮她把沾了血的裤子剪开了,又去茶房要了一桶热水来帮她把身上的血污擦干净,帮她涂上金创药。 那僕妇昏昏沉沉的,先前只知有人照顾她,却睁不开眼睛。等到身上红肿感觉火辣的地方传来一阵清凉,痛感稍减,才缓缓清醒。 她见到锦葵,愣了一下。 「锦葵姑娘?」 锦葵从前是老太太屋里的人,想不认识她都难。 锦葵见僕妇醒了,在她床边坐下,温声说道:「好姐姐,我知你平日都是勤快的,今日实在吃了大亏。这事情怨不得姑太太,先前链二奶奶定下的规矩,她哪能说不算就不算?再说,大老爷的葬礼,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姑太太知道你没有存要偷懒的心,谁知旁人有没有?今日罚了你,你也不冤。方才你受罚时,我们太太便让我暗中回去拿了上好的金创药送来给你。我知你家那口子平日忙,顾不上帮你,我会来帮你上药的,若是我走不开,也会差其他的人来。你且放宽心养身,要是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 僕妇虽然挨了打,却得到锦葵这样的对待,心中顿时什么怨怼都没了,只剩惭愧和感激。 惭愧的是自己虽然无心,却坏了规矩。感激的是贾滟本就是依规矩办事,事后却能这么周到,还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专门来送药给她。 王熙凤近日都在屋里静养。 旧时社会讲究很多,一般孕妇都不能参加这些葬礼。王熙凤平日都是风风火火惯了的人,如今被拘在屋里,又不能出去迎送亲友,十分无趣。 这天来旺媳妇来到她屋里,悄声跟她说今天点卯时发生的事情。 第153页 听完事情的始末,平儿笑着跟王熙凤说道:「林家姑姑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料理起事情来的时候,真真像是长了七窍心肝似的,既不得罪太太,也维护了奶奶。」 王熙凤懒懒地歪在榻上,没说话。 平儿想起前几日王熙凤说的事情,贾滟知道了王熙凤在外面放债的事情,还特地来敲打王熙凤,虽然没直接说让王熙凤从此不要再放债,但话里话外,也就是那个意思。 平儿悄声跟王熙凤说道:「奶奶,我怎么有点琢磨不着林姑姑的心思。」 王熙凤睨了她一眼,「我都琢磨不着的事情,还能让你琢磨得明白?」 来旺媳妇左右看了看,便十分八卦地跟王熙凤说:「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林姑姑从前还没出嫁的时候,并不像如今这般。在荣国府小住的那阵子,听人说起林姑姑,也说她在老太太跟前虽然周到有礼,对旁人却是冷心冷面的。都说二姑娘像根小木头,那林姑姑先前在府里的时候,倒像是根大木头。谁知嫁到扬州去一年多,回来便脱胎换骨似的。难不成江南扬州那边人杰地灵,木头人去了那边,也能开窍不成?」 来旺媳妇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贾滟出嫁的时候,她们都还没到荣国府。因此并不知道贾滟出嫁前是如何模样,都是道听途说。 王熙凤冷笑道:「你家那口子统共见过她几回?便知她是个木头人。」 来旺媳妇神情悻悻,说道:「荣国府这么大,林姑姑被老太太认了干女儿,自然是养在二门内的。我家那口子自然没正面见过她,可自从林姑姑从扬州回来后,大伙儿都啧啧称奇,说像换个人似的,比从前更美,为人处世也练达了许多。」 王熙凤神色沉吟,她倒是听说过贾滟嫁到扬州时,新婚之夜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只是当时林姑爷不想惊动老太太,便不许下人声张。 可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 单一个杨嬷嬷,贾滟当时撞墙自尽的举动便不可能一直瞒着老太太。 据说那时贾滟是撞邪了,醒来之后害怕得不得了,随后就生了一场重病。 王熙凤看向来旺媳妇,说道:「旺儿还说什么了?」 来旺媳妇瞥了撇嘴,神色有些不屑,「说林姑姑原是跟她的表兄私定终身的,谁知她的表兄中了进士后,便悔婚了。因为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婚书,便悔婚了。」 想起贾滟不知怎么得知了来旺去找倪二的事情,来旺媳妇心里就不忿。来旺本是贾琏身边的小厮,王熙凤欣赏他机灵会看脸色,将她嫁给了来旺。因着自己的关系,来旺在王熙凤身边越来越重要,谁知半途杀出个少年贾芸,是贾滟的亲胞弟。 少年贾芸长相清秀,是荣国府本家人,读过书能识字。 王熙凤不识字,看帐对帐需要找识字的婢女来帮读帐本,谁知有一日识字的侍女不在,恰好贾芸到屋里回话,王熙凤便让他读帐本。 那一读可不得了,少年贾芸不仅会识字,算数也十分厉害。 旁人看了要加加减减算半天的帐,少年只瞟一眼,就能算出来,结果分毫不差。 王熙凤惊嘆之余,便对少年贾芸青眼有加。 眼看来旺在王熙凤心中的地位快要被少年贾芸挤下去,来旺媳妇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鞋子,也就老太太看中了她,让她嫁给姑苏林姑爷。一朝得志,鸡犬升天。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她连给奶奶提鞋子都不配呢。」 王熙凤闻言,顿时面若冰霜,冷声说道:「你是什么货色?也配在主子跟前说另一个主子的不是?我平日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来旺媳妇见王熙凤动怒,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认错,「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知错!」 磕头砰砰有声,额头都渗出了血来。 王熙凤却无动于衷,冷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因着什么要这么说她,来旺去找倪二的事情让旁人知晓了,只怪他行事不周。我还没责罚他,他却在背后跟你嚼起主子的舌根来。」 「奶奶息怒!」 不消片刻,来旺媳妇的额头已经肿了起来。 平儿见状,只柔声跟王熙凤说:「责罚他们不过是小事,奶奶如今有了身子,不比从前,老太太都格外重视的,奶奶仔细别气坏身子。」 王熙凤听平儿那么一说,神色稍霁。 平儿见王熙凤缓和了脸色,便大声跟来旺媳妇说:「奶奶如今身子不大好,今日懒得收拾你们。等来日身体好了,再跟你们慢慢算帐。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下去!」 说着,便向来旺媳妇使了个眼色。 来旺媳妇见得了生机,连滚带爬地从王熙凤的屋子离开。 第56章 056 来旺媳妇离开。 王熙凤从炕上起来,平儿扶她下来走动。 整个荣国府,都是一片白色。贾琏已经继承了爵位,二等大将军,正二品。 王熙凤却高兴不起来。 喜欢飞翔的鸟,折了它的翅膀,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最喜欢揽事干的王熙凤,一朝让她不养家,就将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儿。 王熙凤跟平儿说:「好不容易来旺找了个来钱的好法子,如今却让林姑姑知道了。我原本还想着我们是月头去银库领了银子回来放债,等过了月中利钱收回来后,再发月钱的。如今看来,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第154页 平儿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只有听王熙凤的份儿。 听王熙凤的话中有懊恼之意,便温声劝慰:「奶奶如今有了身子,如今府中诸事都由太太主持,这个月的月钱已经发过,下个月的月钱定是经太太之手发到各房的,还是别想那么多。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那点利钱还够不上奶奶一件衣裳的,还是先别想了。」 王熙凤有些好笑地看了平儿一眼,问道:「可谁还会嫌银子多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是放债谋利,贪心不足蛇吞象。 平儿知道自家奶奶的性格,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谁都不会嫌多,我昨个儿还梦到天上下雨,看出去闪闪发亮,落在地上簌簌有声,一时好奇跑出去,竟发现天上在下银子雨,快活得直笑,正想去喊奶奶一起来扫银子呢,却因为笑得太快活,从梦中笑醒了!」 王熙凤被她逗笑,「你这个小蹄子,竟打趣儿起我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伸手就要去捏平儿的脸。 平儿笑着跳开,一边躲,一边笑着说道:「我在梦里都念着奶奶,奶奶却要撕烂我的嘴,也太寒平儿的心了。」 主僕二人正闹着,贾宝玉拉着秦钟来看凤姐。 两个少年一身素服,手拉着手。 王熙凤见了这两人,带着他们进屋,笑着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在前头吃过了吗?」 几人坐在炕上,贾宝玉跟凤姐儿说:「我们吃过了,姐姐近日身体怎么样?可有好些?」 宝玉和秦钟是王熙凤心里很喜欢的晚辈,他们来看她,王熙凤的心情明显好很多。 「好多了,你们有心。」 王熙凤微笑着,一只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贾宝玉,随口问道:「你们是在前头用的午膳?」 贾宝玉一听,撇了撇嘴,「谁要跟那些诨人一起用膳?我们是同老太太一起吃的,林妹妹和绛儿也在。」 贾宝玉从小就喜欢待在内宅里,与姐妹们待在一起。如今为贾赦戴孝,终日要在前头见客,心里腻烦得不行,总觉得这些人唿出来的气都是浊气。 贾母怕他吃不惯前头的膳食,每天特地差人到前头去喊他到荣庆堂吃饭。 贾宝玉不用在前头吃饭,求之不得。 秦钟笑道:「我本是要在这边前头吃的,宝叔非要拉我去同老太太一起吃。」 秦钟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弔祭的,贾宝玉在灵堂守孝,到了午膳的时候,便去拉了秦钟要去荣庆堂用饭。 贾宝玉没什么事情,只是跟秦钟两人一起用过饭后,想起这几日都在前头戴孝和其他事情,都没见上王熙凤一面,想来看看她。 如今见到了,就陪着王熙凤说话解闷。说到他原本要跟秦钟一起念书的事情,便跟王熙凤说:「我是巴不得如今就能念,只是书房一直没收拾好,也没办法。」 王熙凤明眸落在宝玉和秦钟身上,这年龄的少年郎,都淘气得很。从前从不爱念书的人,如今主动要念书,还巴不得越快越好,哪是真心想念书的? 她抿嘴着嘴笑,逗贾宝玉:「要是早些时候,你请我一请,哄我高兴了,兴许如今已经收拾好了。」 宝玉奇道:「怎么早些时候请你一请就好了呢?他们总是不去收拾,也好不了。」 「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们不收拾?即便他们想收拾,我不放对牌,他们领不了东西,怎么收拾?」王熙凤笑着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贾宝玉张了张嘴,居然还有这事儿? 可他很会随机应变,马上笑着跟王熙凤说:「好姐姐,我现在请你一请,你做做好心,赶紧让人把书房收拾出来。」 「如今却是不能了。」王熙凤的凤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跟宝玉说道,「我如今在静养,老太太心疼我,怕我管家太辛苦,让太太和林姑姑管家。对牌如今在林姑姑那儿呢,要不你去请林姑姑?」 贾宝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王熙凤在逗他,伸出手就想给王熙凤哈痒。 王熙凤还没开始躲呢,旁边的平儿眼尖,连忙喊道:「宝玉,使不得!奶奶如今有身子呢,可不能胡乱闹着玩。」 贾宝玉:??? 贾宝玉连忙停了下来。 王熙凤这才不逗他了,「别急,如今大老爷没了,全府上下都忙着给大老爷治丧,还顾不上收拾你的书房。前阵子他们才领了纸去裱煳,等大老爷的事情忙完了,你的书房约莫也就收拾出来了,耽误不了你念书。」 贾宝玉不信。 凤姐就让身边的彩明拿了册子来给贾宝玉看,宝玉这才放下心来。 王熙凤看他那模样,取笑道:「这回可不傻了?今日见着林妹妹,她身子可有好些?」 林黛玉风一吹就要倒,如今秋夏交接,又犯了咳嗽之症。 说起林妹妹,贾宝玉就忍不住蹙眉嘆道:「林妹妹还是咳嗽,王太医给她开了药,一味说平日要少虑静养,可林妹妹偏像比干似的长了七窍心肝。」 林黛玉才思敏捷,可心思也敏感。 有时一朵落花都能让她伤感落泪,让她少虑是不太可能了。 就贾宝玉如今愁的不是一朵落花让林妹妹落泪的事情,而是他早先在老太太那里请安,多跟薛宝钗多说了两句话,林妹妹就对他爱答不理、阴阳怪气。 第155页 贾宝玉愿意哄妹妹高兴,只是不得法,越哄妹妹越生气。 平日还有时间妹妹长妹妹短地去磨林妹妹,可现在他要到前头戴孝,在前头忙完了,既要抽空去看老太太和太太,还要回自己屋里去看丫鬟们无事可干会不会闷得慌,要是闷得慌,还得哄她们高兴……如此一来,能去磨林妹妹的时间自然就比从前少很多。 林妹妹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贾宝玉觉得自己走什么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两人正说着,前头服侍贾琏的兴儿回来了。 王熙凤连忙让人进来。 兴儿进来请安,王熙凤问:「你不在前头服侍二爷,回来做什么的?」 兴儿:「回奶奶话,二爷打发我回来的。二爷如今在前头都还好,只是心里惦记着奶奶这两日食慾不好,打发小的回来后头看奶奶可吃过了?若是没吃过,可有什么想吃的?二爷说了,只要奶奶想吃,即便是天上飞的龙肉,也给奶奶找了来。」 王熙凤听得兴儿说的话,俏脸飞上一片薄薄的红云,轻轻地「呸」了一声。 说来也奇,王熙凤为人泼辣直爽,一张嘴不知多能讲,能将天下的道理都讲到她那里去,平日对贾琏管拘得紧,从不示弱,两人成亲至今,虽然感情不差,可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平日强势惯了的人,面对丈夫忽如其来的体贴和温情,内心竟有些无所适从。 可又怕被兴儿看出来,惹人取笑。 端着架子说早就已经吃过了,没什么事,让兴儿在前头好好服侍贾琏,别让贾琏累坏了身体,就将兴儿打发走了。 贾宝玉和秦钟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她,向她告辞了。 王熙凤怀孕之后,就有些懒懒的,见宝玉和秦钟要走,也不留他们,只是跟宝玉说:「如今家里的事情是太太和林姑姑在管,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太太说,若是太太不得闲,跟林姑姑说也是一样的。」 两个少年离开,屋子里归于平静。 平儿端了一碗安胎药来给王熙凤,王熙凤看着那碗乌漆嘛黑的汤药,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气。 平儿笑道:「奶奶别嘆气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身体养好。您的身体不好,爷儿在前头都不安心。」 王熙凤一听,秀眉微挑,「好个小蹄子,连你也来取笑我。」 「我们那个爷儿,平日里得了空就作怪。这一年,奶奶日防夜防,就怕他在外头认了混帐老婆,如今竟也知道心疼奶奶了。」 平儿慢条斯理地帮着王熙凤将汤药吹凉,舀了一汤匙的药送往王熙凤的唇边。 王熙凤抬眼,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平儿:「大老爷一去,琏二爷便是家里的顶樑柱,需要奶奶的地方还有很多。如今家中丧葬大事,奶奶不能亲自料理自然可惜。可日后府里的大事还多着呢,太太又是不太管事的,哪儿都缺不了奶奶。」 是这个理。 王熙凤向来要强,一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如今听平儿这么一说,又觉得过得去、过不去还是一样得过,何苦让自己心里苦闷,终日恹恹的。 她张嘴喝了一口汤药,问平儿:「杏花如今怎样了?」 「脸上留了一道小疤,过阵子大概也就好了。」 那天王熙凤有事带着平儿去了王夫人屋里,贾琏觉得她一时不会回来,与通房丫鬟杏花调情,不巧被王熙凤当场撞破。王熙凤气头上,不能拿贾琏出气,只好拿杏花发泄,她用银簪戳杏花的时候,杏花因为躲避不及,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 王熙凤主动接过平儿手里的那碗汤药,慢慢地喝完。 她将汤碗递给平儿,徐声说道:「我已经跟太太说了,等大老爷下葬之后,就找个由头将她放出去,以后就不许她到里头来服侍了。」 杏花原本是贾赦安排给贾琏的。 贾赦在世,王熙凤还忌惮几分,虽然嚷嚷着要将杏花交给人牙子,或是将她放出去,到底不敢来真的。 万一惹恼了贾赦,那她和贾琏都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如今贾赦既然已经不在,她也没必要顾忌太多。昨天去邢夫人看望邢夫人的时候,她已经跟邢夫人说过要将杏花放出去的事情,邢夫人只是看了她片刻,说道:「那就随你的意思罢。」 平儿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如今听王熙凤一说,便笑道:「大太太也是明事理的。」 王熙凤笑得有些得意,「也由不得她不明事理。」 只要老太太还在,荣国府都不会分家。 □□国府以后到底会怎样,且放长了眼看吧。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贾赦的葬礼终于结束。因为灵柩还不能送回金陵,所以暂时安放在铁槛寺。 王熙凤因为有了身孕,不能去参加葬礼,贾母因着是长辈,也不能参加。在贾赦的灵柩从登仙阁到铁槛寺的路上,送葬的人很多,都是平日跟贾府交好的熟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都有,贾宝玉和北静王水溶也是在给贾敬送葬的路上认识。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留在荣国府,没有送葬。 送葬要两天,要操心的事情多如牛毛,王夫人经过一个多月高强度的操心劳累,在送葬回来后,就病倒了。 王夫人身体欠恙,王熙凤却身体大好,旁人为葬礼忙得脸色发白,眼下发乌,王熙凤一身素服银簪,却脸色红润,艷光四射。 第156页 ——真是同人不同命。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气色极佳的模样,感觉复杂,却也欣慰。 她将荣国府的庶务交给贾滟处理,「我如今身体欠恙,有时管事媳妇来禀告事情,竟半句也听不进去。如今凤丫头身体也大好了,老太太也让鸳鸯来传话,让我养病要紧。府里的庶务,有姑姑和凤丫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言下之意,是如今好歹将贾赦的葬礼料理完,这个头等大事一了,她也就撂挑子不干,安心躺平了。 贾滟看着王夫人交给她的对牌,啼笑皆非。 邢夫人如今是寡妇,又还没出服,不宜抛头露面。李纨更不用说了。偌大一个荣国府,能主持庶务的王夫人身体欠恙,要躺平,协理庶务的贾滟还能说什么呢? 贾母都发话了,好歹身后都有人撑腰,那就先管着吧。 横竖林如海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京都,即便是回来了,也得在荣国府住些时日,等在京都的宅子改造完,诸事妥当了,才会搬走。 贾赦的葬礼一结束,荣国府顿时就变得冷清。 荣国府大多数人已经除了服,只是贾琏夫妻和迎春要守三年,说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 中秋快到了,荣国府今年不会大办,气氛显得格外沉闷。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做花灯,裴府送来帖子,中秋节当天,裴世英的夫人在府中设宴,邀请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一同前去赏月放花灯。 贾滟还没回话,但她知道这阵子两个玉儿在荣国府待着有些腻烦。 前头客人来来往往,都是来弔祭的。 平日一起作伴的小伙伴们,也都要去登仙阁戴孝,跟着老太太一起在荣庆堂,老太太倒是个豁达的,可也总有来弔祭的人前去问候老太太。 贾母是国公夫人,能去拜见她的,都是什么太妃、国公夫人,王妃这类级别的人派来的,见是必须要见的,只是见了,又难免说起伤心事。 两个玉儿并不喜欢看到这些人去拜见老太太,每次一来,定然要问起贾赦发丧的事情,勾起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又假惺惺地跟着掉几滴眼泪,吃了饭领了赏拍拍屁股就走了,只留下一个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老太太坐在炕上发呆。 贾滟今日难得有空,于是陪着两个玉儿在书房里画灯罩。 林绛玉想要在灯罩上画一个洛神,贾滟重新捡起画画之后,画技虽然不能说很好,但画出来的东西想要哄哄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她手里拿着画笔,专心画画。 林绛玉趴在书桌上一边看她画画,一边碎碎念。 「去看老太太的那些人,我都不太喜欢。她们来了都是说着同样的话,那些话我都听腻了,可每次只要那些人一问,老太太便要掉眼泪,看上去伤心得很!老太太还是高兴的时候好看些,像个菩萨似的!」 林黛玉坐在靠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 听林绛玉那么说,便笑着说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林绛玉:??? 林绛玉趴在书桌上的双手一撑,小身板已经站直了,他顾着腮帮看向林黛玉,「我怎么傻了?」 婴儿肥的脸颊鼓了起来,活像个河豚,让人想戳一戳。 林黛玉捻了捻有些发痒的指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说道:「那些人来才是好事呢。大舅舅没了,要是那些人都不来弔祭,老太太才是真伤心。」 众所周知,丧葬大事,从来就不是一件只跟死人有关的事情。 贾赦死了便是死了。 这些到荣国府来弔祭的人,未必会有多少是真为贾赦之死而伤心,却都是真心为了维繫关系和利益。 都说世外仙姝寂寞林,林黛玉在书中这么个出尘的人,却早已经了解这些人情往来。 也是,林如海一直将林黛玉当做是男孩似的教养,林如海仕途顺遂,在官场很吃得开,林黛玉冰雪聪明,自小耳濡目染,哪有不懂的道理。 贾滟将灯罩画好,收了画笔,看向说话的姐弟俩。 姐弟俩察觉到贾滟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向贾滟。 贾滟将画好的灯罩放到一旁,杏眼含笑,「怎么都不说话了?」 林绛玉嘴巴一撇,跟贾滟告状,「姐姐说我傻。」 贾滟:「绛儿不傻。」 就是还没开窍,对很多事情总是懵懵懂懂的。可是孩童之所以让人觉得可爱治癒,不就是因为他们天真无邪么? 林黛玉:「太太,您这是掩耳盗铃。」 贾滟忍不住轻笑,她走到窗前,拉着林绛玉一起坐在林黛玉的榻上,明知故问:「玉儿在看什么书?」 林黛玉:「《世说新语》。」 贾滟:「看哪个故事?」 林黛玉:「谢道韫咏雪的故事。」 林绛玉立即凑过去,挤在贾滟和林黛玉之间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林黛玉,软声请求道:「谢道韫是谁?姐姐读给我听。」 林黛玉弯着眼睛,伸手戳了戳林绛玉婴儿肥的小脸,倒也没拒绝,「那你先坐好。」 林绛玉连忙调整坐姿,坐好。 谢道韫咏雪的故事,贾滟并不陌生。 说的是谢安在一个雪天里,跟谢家的子侄们清谈,当时雪下得很大,谢安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以?」 谢胡说:「撒盐空中差可拟。」 第157页 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侄儿侄女的才情孰高孰低,一听便知。 贾滟听着林黛玉将书中的故事向林绛玉娓娓道来,于是问道:「玉儿喜欢谢道韫?」 还不等林黛玉说什么,林绛玉就说道:「我不喜欢,我最喜欢姐姐。谢家的姐姐听上去虽然很厉害,但我的姐姐更厉害!」 林黛玉被林绛玉逗笑,「怎么就是我最厉害了?你懂什么?」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没什么事情,能比自己在亲人心中是最好的事情更令人心情愉快了。 林黛玉跟贾滟说:「她的很多作品能流传至今,令人佩服。」 林黛玉也是才高八斗的奇女子,尤其以诗才最为出众。可惜当今风气,是姑娘家的诗词是不宜传出闺阁给旁人传阅的。 可那有什么呢? 世上总有离经叛道、特立独行者。 贾滟想了想,笑着说:「总有一天,玉儿作的诗词也会让人编纂成册,供人传阅。」 林黛玉瞅了贾滟一眼,十分怀疑,「真的会吗?」 贾滟笑道:「会的。」 林绛玉天真可爱,感觉不过是将姐姐做的诗词编纂成册,那有多难?他前几天还看到水月庵的尼姑来看老太太,老太太一出手,就是拿了几百两银子,让师太去印几千册佛经散给别人。 于是,他十分认真地跟林黛玉说:「姐姐你放心,等我长大,像父亲一样能干,每年拿五百两银子出来给你印书!」 噗嗤。 林黛玉被逗笑,「你以为这是印佛经吗?」 林绛玉:「甭管是佛经还是诗经,姐姐想要印,我一定能印出来!」 第57章 057 贾滟陪着两个玉儿在书房里消遣时光,轻松惬意。只是快乐的时光有点短,过了一会儿,便听到紫鹃的声音:「宝姑娘来了。」 贾滟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瞥了瞥嘴,拉着林绛玉从榻上起来。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从书房出去,薛宝钗见到贾滟,有些意外,大大方方地向贾滟行礼,见过贾滟。 「林姑姑。」 贾滟脸上笑容温柔,声音也温柔,「宝丫头过来了。」 薛宝钗笑着点头,跟贾滟说道:「方才去姨母那里请安,路过不羡园,便想来看看颦儿。如今正是桂花开的时节,梨香院里有几棵桂花开得极好,今儿哥哥让人上树摘了一些桂花下来,让家里的嬷嬷做了桂花糕。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厨房里蒸着,我想着颦儿和绛儿总在不羡园里待着,怪闷的,想邀请他们一起到家里尝个新鲜,也好散散闷。」 少女的话说得体贴又诚挚,十分周到。 食材怎么样倒是其次的,重在心意。 两个月下来,贾滟发现薛宝钗很会在一些小事情上笼络人心,各房能说得上话的丫鬟,都收到过她的礼物。 停了停,薛宝钗又说:「妈跟我说了,林姑姑这阵子协理府里庶务,要忙的事情很多。颦儿和绛儿在不羡园虽说有婆子丫鬟们照看着,到底年龄还小,有些玩心才是正常的,林姑姑若是得闲,与颦儿绛儿一同跟我家去,妈才高兴呢。」 贾滟闻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多谢你妈妈的好意,我就不过去了。」 说着,目光落在林黛玉和林绛玉的身上,「至于颦儿和绛儿,我就不替他们作主了。」 薛宝钗一怔,显然没想到贾滟会是这种反应。 她眨了眨眼,有些仲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牵着弟弟的手,两个玉儿动作出奇的一致,歪着头,眨巴着那双乌熘熘的眼珠,十分无邪地看着她。 薛宝钗:「……」 莫名其妙地,感觉这姐弟俩像是在等她跳坑似的。 贾滟觉得这几个小傢伙,不知道会酝酿出什么样的尴尬场面,她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还是不要在场比较好。 于是,贾滟将空间留给了几个小傢伙,顺带将院子里的闲杂人等也带走了。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几个小傢伙,最大的宝钗虚岁十三,黛玉虚岁八岁,绛玉虚岁五岁。 一阵秋风吹过,高大的银杏树飘下一片落叶。 银杏叶还没变成金黄的枯叶状,但在风中打着旋下来,显得格外凄凉。 薛宝钗默了默,纵然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她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姿态,再次将自己的来意说的清清楚楚。 林黛玉听了,神情冷冷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宝姐姐的好意,王太医说我每逢换季,便要犯咳嗽之症,如今天渐渐变冷,更要注意保养。甜食容易生痰,还是少吃为妙。」 薛宝钗闻言,内心有些尴尬,但她不动声色,只自责说道:「瞧我这记性,竟连这些事情也忘了。」 林黛玉笑着轻嘆一声,说:「这也怨不得姐姐,这些事情,别说是你,就是我自个儿,因着贪嘴,有时即便记得,也权当忘了。只是太太管得紧,紫鹃和紫萼两人比身边的婆子还啰嗦,日日在我身边碎碎念个不停。」 薛宝钗闻言,十分豁达地笑了笑,反而还跟林黛玉说:「你也别嫌她们啰嗦,都是为你身体好,有这样尽心的人在身边,都是福气。」 林黛玉见薛宝钗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似的,倒显得她有些小气了,也觉得无趣。 第158页 她也并不是真的不是好歹之人,转而问站在身边的弟弟,「绛儿,宝姐姐家有好吃的桂花糕,你平日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想吃吗?」 林绛玉咽了咽口水,十分诚实地点头说道:「想吃。」 林黛玉闻言,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看着林绛玉,清丽的脸上露出动人笑颜,无奈道:「好吧,既然绛儿想吃,那我便陪绛儿一起到宝姐姐家去。」 薛宝钗:「……」 还不等薛宝钗说什么,林黛玉就招来丫鬟婆子们来给自己和林绛玉穿衣服,拿上出门要带的行当,一群人跟着薛宝钗浩浩荡荡地去了梨香院。 等薛宝钗带着两个玉儿和一长串的尾巴离开不羡园之后,夏堇才在屋里跟贾滟说道:「人人都说这宝姑娘好得不得了,可我每次瞧她,心中都有些慌。」 贾滟手里端着一个官窑的五彩茶盅,觉得夏堇的话很有意思,于是问道:「为何会觉得慌?」 「先前听府里的人说,宝姑娘进京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可我看她,横竖不像是选秀的模样。每天雷打不动地去老太太屋里定省,陪着老太太说一会儿话后,便到院里各处走走。姑娘哥儿们都在前头戴孝,不在屋里,她也不在意。见了下人,也并不高傲,十分和颜悦色。」 夏堇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声音,「昨个儿建兰跟我说,她去宝玉院子里找小红玩的时候,便听见老太太拨给宝玉的袭人在夸宝姑娘,夸宝姑娘也没什么,毕竟是这么雅丽端庄的姑娘,行事也大方,说着竟说起咱们家姑娘来,说宝玉前几日言辞不小心冒犯了宝姑娘,宝姑娘竟也大度得没有计较,要是换了咱们家姑娘,还不知宝玉要跟在后头陪多少不是,才愿意罢休呢。」 袭人如今跟宝钗一般的年纪,懂的事情已经很多,又有野心,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来不奇怪。 奇怪的是夏堇竟会为袭人的这几句话,心里对宝钗发憷? 贾滟不信。 夏堇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这几来,她们虽有主僕之名,但贾滟心里一直将屋里的几个一等丫鬟视作是未长大的小妹妹一般在培养和调教。 夏堇在贾母屋里的时候,便十分有见识。 这两年贾滟时时放手让她处理事情,性情越发沉稳冷静。贾滟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夏堇,比起许多小户人家的正经太太还要能干得多。 贾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五彩茶盅里的温茶,等夏堇后文。 「袭人夸她倒没什么出奇的,出奇的是我问建兰府里下人对宝姑娘的评价如何,建兰都说府里的下人都说宝姑娘好得不得了,比我们家姑娘不知强了多少倍。一个人,单只是几个人说她好倒是没什么,若是人人都说她好,那不是太可怕了吗?」 夏堇皱着眉头,说道:「即便是像太太这般神仙似的人,也有人说不好的。宝姑娘如今才几岁,竟能人人都说她好。我们家姑娘是性情中人,喜好分明得紧,宝姑娘这般屡屡向她示好,我总怕我们家姑娘会吃亏。」 贾滟原本还觉得夏堇说的很有道理,宝钗确实有她令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但听到最后,夏堇竟然会怕林黛玉会在薛宝钗面前吃亏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堇被贾滟的笑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一脸懵逼,但她还十分认真地跟贾滟说道:「我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曾听老太太说过,要讨好一个人很容易,可要讨好所有人,却很难。一个人若是能让所有人都说好,那定然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贾滟不否认薛宝钗有心机。 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女,经歷了家中父亲骤然去世的巨变后,长兄最擅长的还是吃喝玩乐和惹事,母亲是个心慈手软遇事拎不清的中年妇女,她如果没有心机,薛家的产业早该被别人吞得干干净净了。 薛宝钗从来都不是阳春白雪。 可若说林黛玉在跟薛宝钗一块儿玩,会吃亏,那倒是小看林黛玉了。 再说,薛宝钗又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如今林黛玉父亲尚在,也有母亲在身边陪着,虽说她这个母亲是继室,到底是比没有要强些的。 薛宝钗就是拎得太清了,所以才会屡次向林黛玉示好,试图将两人的关系引导到她想要的方向。 不见得非要是朋友,但至少别是敌人。 无奈林黛玉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知道薛宝钗频频向她示好,但她觉得薛宝钗心中藏奸,不想接招。 其实薛宝钗对林黛玉,也很无奈。 夏堇担心自家姑娘会在薛宝钗跟前吃亏。 可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贾滟之后,贾滟反而哈哈大笑,觉得她是杞人忧天。 夏堇被贾滟笑得有些发蒙。 贾滟敛了面上的笑意,十分好心情地跟夏堇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说的不错,宝丫头这人确实有她令人感到发憷的地方,那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如此。我们家的姑娘,虽然阳春白雪,却是个伶牙俐齿不服输的,她在宝丫头跟前,断然吃不了亏。」 黛玉是个性情中人,大礼她会讲,但平日相处的一些小细节,她却不在意。 万一两个小丫头话不投机,以林黛玉的伶牙俐齿和锋芒,她不给薛宝钗难堪就很好。 昔日的林黛玉在荣国府可能会令人觉得憋屈,是因为她无依无靠,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第159页 可如今的林黛玉,父亲尚在,又有跟她感情亲密的继母陪在身边,即使天生心思敏感,但内心是充满安全感的。 相反,薛姨妈和一对儿女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话都说到这儿了,贾滟于是问夏堇,「你猜宝姑娘是为何进京?」 「难道不是因为宝姑娘要参加选秀吗?」 「她如今看着,像是想参加选秀的样子吗」 自从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住进梨香院之后,薛蟠就去了贾家办的学堂,说是读书,实则两天打渔,三天晒网,读书是假,去学堂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胡作非为才是真。 贾氏的学堂里,并不只有贾氏的子弟,也有亲戚和一些朋友的孩子在里面。 建兰天天在外头院子玩,回来了还跟夏堇说:「宝姑娘看上去那么端庄大方的姑娘,却不料她的哥哥却是个不省事的。先前闹出了命案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到了京都,也不收敛,听说他在学堂里,认了好些契弟,散了不少银子给他们,还带着许多半大不小的爷儿终日斗鸡走狗,将那些小爷儿带得比平日坏了十倍都不止,十分荒唐。」 薛蟠是个荒唐的主儿,薛宝钗看上去倒是个端庄懂事的。 住进荣国府之后不久,就遇上了贾赦去世这样的大事,就是这样,也没耽误她到处跑,赢得一片赞扬。 夏堇甚至觉得,但凡荣国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薛宝钗都能比别人先知道。 不说旁的,就说史鼎候府家的史大姑娘,弔祭的时候跟着侯夫人一起来的,到了荣庆堂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刚好薛姨妈带着宝钗也在,史大姑娘跟宝钗相处了一会儿,便跟宝钗十分亲热,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当场就将一个绛纹石的戒指送给宝钗。 薛宝钗转头就将史湘云送给她的戒指,送给了宝玉屋里的大丫鬟袭人。 …… 林林总总,看上去薛宝钗到京都来,倒像是在用心经营荣国府的一切,仿佛要从此在这儿安家似的。 夏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震惊,瞪大了眼睛看向贾滟。 贾滟好整以暇地掀开茶盅的盖子,明知故问:「怎么这样看我?」 「太太,我从前便听说过薛姨妈家里的事情,他们既是皇商,家里各种各样的宝贝都有。前阵子二老爷要为大老爷挑选棺木时,薛大爷不还想将他们店里的樯木棺抬了来送给大老爷使吗?只是二老爷觉得那棺木名贵非常,不是寻常之物,拒绝了。他们虽不在京都住,但与我们家老爷一般,在京都都有自己的宅子。」 夏堇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薛大爷也到了快要成家立业的时候,薛姨妈难道想着要在荣国府为薛大爷娶妻不成?若不是这般,宝姑娘这么苦苦经营,又是——」 话音戛然而止。 夏堇忽然想到薛宝钗虚岁十三,虽然距离及笄还有些时日,这个少女表面待人和气,又不争强好胜,倒像是无欲无求似的,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想着以后嫁给宝玉? 这个念头一出来,夏堇都觉得自己是想事情想疯魔了。 宝玉现在才几岁? 也就是个十岁的少年郎。 谈论婚嫁之事,还为时尚早。 再说,宝玉的婚事,老太太肯定也有想法的。 贾滟杏眼含笑,望着夏堇,她知道夏堇在想些什么,没点破,只是抬手,食指竖在红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堇眨了眨眼,悄声问贾滟:「太太,您想的,难道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贾滟笑而不语,反而抬手,食指点了点夏堇的额头,将她凑近的脑袋推开,「不许八卦。」 夏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着贾滟明眸含笑的模样,觉得自己刚才想的,应该跟自家太太想的大差不差。 「宝丫头心里想要什么,未必便是我们所想的那般。薛大爷闹出了命案,我记得贾先生到了应天府上任后,虽帮他摆平了命案得以脱身,但当时应天府尹给的结案文书是薛大爷得了无名之病,已经死了。」 薛蟠现在其实是个黑户。 也就贾家和王家面子还够大,兜得住这混世魔王。 贾滟跟夏堇说:「不必担心我们家的姑娘在外头会吃什么亏,她横竖还有父母为她做主,外祖母和舅舅又疼她。」 也就贾母和王夫人将贾宝玉看作是心肝宝贝,到了贾政那儿,说起贾宝玉,一口一个孽畜,恨铁不成钢。 与林黛玉的聪明伶俐和得体相比,贾政保不准还担心自己的混帐儿子天天去缠着妹妹,平白无故地脏了外甥女的地。 == 林黛玉带着弟弟去了梨香院做客。 贾滟想着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是裴府做客,给她下帖的是窦世英的夫人杨氏杨夫人。 贾滟在回帖之前,得先去跟贾母说一声,到底是长辈,而且她现在协理荣国府庶务,出门之前,跟贾母报备一声也很应该。 贾滟去了荣庆堂。 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之后,身体好像就垮了似的,躺着养病。王夫人久不劳碌,忽然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也病倒了。 荣庆堂平时很热闹,经过贾赦的葬礼之后,两个媳妇儿都元气大伤,在屋里养病,不能去荣庆堂服侍,就显得荣庆堂冷清了许多。 第160页 贾滟去荣庆堂的时候,贾母正歪在炕上,她看上去状态尚可,只是比先前清瘦了些,看上去还是很有福相的老太太。 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来看老太太,正在里头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贾母:「我们家琏二爷,比不得你们家的珍大爷。大老爷说去便去了,留下一家老小。如今是琏儿当家了,顶门立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他的叔父尚能为他张罗一二,他才不至于太没主张。」 贾珍和贾琏是堂兄弟,年龄差了许多。 贾珍娶妻时,贾琏还是吃奶的小娃娃。 尤氏听贾母那么说,便温声跟老太太说道:「早些年我们家老爷去道观住的时候,珍大爷也是这么过来的。初始时也是许多力有不逮的地方,难着难着,也就过来的。这府里头有二老爷和太太照应着,琏二爷又是听规劝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秦可卿听着尤氏的话,不时点头,鸳鸯端来热茶,秦可卿便亲自接过了吹到温热合适入口的时候,递给贾母。 她人长得极美,声音也宛若黄莺似的,十分悦耳,「老太太,喝茶。」 贾母接过秦可卿端上来的温茶,「好孩子,这些事情,哪用劳动你。」 话虽如此,但秦可卿的体贴显然深得老人家的心。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不嫌我做得不如鸳鸯姐姐周到便好。」 尤氏抿嘴笑了笑,「论周到,也周到不过凤丫头。只是她如今要养胎,被老太太拘在了屋里,不然让她到老太太跟前,便是活脱脱的开心果。」 提到王熙凤,秦可卿便又跟贾母说:「二婶婶漂亮能干,持家有道。琏叔得了二婶婶这个贤内助,便能放心处理外头的事情。老太太平日还是少些思虑。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身体健健康康的,大伙儿也就有了主心骨。」 尤氏点头,「是这个理。老太太好好的在家里,对晚辈们来说,比什么都强。」 贾母只是嘆息一声,不想说什么丧气的话,她抿了一口温茶,将茶盅给了旁边的鸳鸯,跟秦可卿说道:「好孩子,你真真是个体贴可人的。你若是得闲,便多去看凤丫头,陪她说说话。」 贾母知道王熙凤平日性子要强,如今闲下来,有了身子的人又比平时敏感,贾母记得自己年轻怀了贾赦时,总是伤春悲秋,眼泪说来便来。 现在王熙凤被拘在屋里养胎,贾母怕这个平日里到处熘达惯的破落户会不习惯,她抓着秦可卿的手,声音温和,「我只是想,我们这些长辈虽然疼她,二太太还是她的姑母,她嫁到我们家,是亲上加亲,本不该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们说的。只是凤丫头平日是个知礼识大体的,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给长辈添麻烦。我怕她有什么心事不好说给我们听,你和她都是差不多时候嫁入门的,感情又很好,她心中若是有事,能说与你听也是好的。」 老太太用心良苦,一席话说的秦可卿心头都直发软。 她神色感动,说道:「二婶婶若是知道老太太的用心,都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尤氏忍不住笑出来,「凤丫头这性子哪会哭?若是得知老太太这么疼她,定是嗷嗷叫着说天底下就只有老祖宗疼她待她好,改明儿身体好了些,保不准便要趁着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看上了屋里的哪件好东西,仗着老太太疼她,便要向老太太讨了去。」 尤氏的话说得活灵活现,倒像是王熙凤明日便要到荣庆堂来向贾母讨东西似的。 一屋子人听了,都笑起来。 鸳鸯见气氛不再沉重,便跟老太太说如今府里不能唱戏嬉闹,今日难得尤氏和秦可卿都来了,老太太不如陪她们摸几圈牌,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鸳鸯说是让贾母陪尤氏和秦可卿,其实是借着尤氏和秦可卿的名义,让贾母可以稍稍地放松,换个心情。 连日都在沉闷压抑的气氛里,再好的人都要疯。 第58章 058 贾母见鸳鸯这么说,顺水推舟,笑道:「也好,只是如今只得我们几人,你又要帮我看牌,三缺一呢。」 鸳鸯:「这有什么难的,我去隔壁不羡园请林姑姑来。」 贾滟牌技不佳,上了牌桌只有输钱的份儿。 她脾气好,输了钱也不恼,这回输了,下回还输,屡输屡战,还不黑脸,是荣国府公认上下的好牌友。 鸳鸯正要差人去请贾滟呢,便听到有人打了帘子,琥珀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老太太,林姑姑来了。」 贾母一听贾滟来,便笑着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进门的贾滟刚好听到这话,便笑着说:「谁在老太太跟前说我这个曹操了?」 尤氏和秦可卿见贾滟进来,便站了起来。 大户人家讲究辈分,如今贾滟是跟贾政等人同辈的人,辈分比尤氏和秦可卿要高。 贾母见状便笑着说:「如今又没有外人在,都是家里的娘们儿聚在一起,不讲究那么多的虚礼。」 老人家伸手,拉了贾滟到她身边坐下,又叫尤氏和秦可卿坐。 尤氏和秦可卿见贾母这么说,才笑着坐下来。 鸳鸯一面让人看茶,一面跟贾滟说:「今日可巧珍大太太和蓉大奶奶过来了,老太太也有好些日子没活动,我便让老太太陪着太太奶奶摸几圈牌打发时间,老太太说凑不够人呢 。」 第161页 「难怪说我这个曹操呢。」 贾滟顿时瞭然,微嗔着埋怨道:「方才我进门时,老太太见我便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想来不是见了我开心,是见了我的钱袋子开心。」 一席话,又惹得哄堂大笑。 鸳鸯忙张罗着去开牌桌,贾母拉着贾滟,问:「两个玉儿怎么不见跟着来?」 贾滟便将薛宝钗去不羡园邀请两个玉儿去梨香院品尝桂花糕的事情告诉贾母。 贾母听了,便跟尤氏和秦可卿说道:「这丫头,倒是难得。每日晨昏,风雨不改。她今晨到我这儿坐了一会儿,便去荣禧堂看她的姨母了。单是看望长辈也算是很有心,谁知她连弟弟妹妹们都去看了遍。我常跟薛姨妈说,咱们家里这么多姑娘,竟谁也比不上这宝丫头。」 谁比得上谁、比不上谁的这些话,当场面话听听得了。 在长辈心里,谁家孩子能比自家孩子更稀罕。 尤氏和秦可卿只是赔笑。 贾滟在荣庆堂当了一把散财童子,宾主皆欢。 贾母还想留尤氏和秦可卿用晚膳,两人客气地推辞了,便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摸了一个多时辰的牌,虽然有些累,但精神却显得不错。 贾滟打量着贾母,说道:「老太太如今看着,可算是有些欢颜。」 不像平时,虽然没有苦着脸,却看上去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令人觉得她或许心里还在暗暗难过。 贾母双手撑着案桌,想站起来。 鸳鸯和贾滟连忙去扶,贾母却抬手阻止了,说道:「我还不至于。」 于是,双手撑着案桌站了起来,鸳鸯给她递上拐杖。 贾母跟贾滟说:「我让人去喊两个玉儿,等会儿你和两个玉儿和我一同吃吧。」 贾滟没有推辞,「我正好有事情要与老太太商量。」 贾母:「什么事?」 贾滟:「中秋佳节,户部尚书的太太杨夫人在府中花园设宴,邀相熟的太太前去赏花赏月,给我下了帖子,邀请我携两个玉儿一同前去赴约。」 贾母对杨氏一族并不陌生。 当年高祖入关,陇西杨氏出力不小。杨氏一直是陇西的世家大族,歷朝都有人在朝中为官,影响深远。 贾母听贾滟说到裴世英的太太杨夫人,便说:「在我年少时,曾与杨夫人的祖母有过数面之缘,是个英姿飒爽的传奇女子。」 贾滟听贾母说起她年少之事,不免有些好奇,眨巴着一双杏眼看向贾母。 贾母被她一脸的好奇模样逗笑,老人家今日难得摸了一圈牌还谈兴颇浓,问道:「你想听?」 贾滟点头,「从未听老祖宗提过年少时的事情。」 贾母杵着拐杖往前走,前方台阶,贾滟便扶着她的一只胳膊,提醒道:「老太太,小心台阶。」 贾母慢慢地步下台阶,抬头,在庭院中只能看到一方天空,上面飘着白云。 「我年少时的事情,倒也是没什么稀奇的。当年我的父亲是尚书令,杨夫人的祖母那时贤德闻名京都,被高祖选为贵妃。那时我与母亲到她家中做客,一名丫鬟在游船时失足掉进湖里,便是这位杨贵妃跳入湖中,将失足落水的丫鬟救了起来。」 贾母在一棵墨菊前停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候,在偌大的杨府后宅,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本该是如诗如画的游湖画面,忽然一个丫鬟落水,众人惊慌失措,一个端庄雅丽的高门贵女镇定自若,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救人。 「会泅水的姑娘不多,我便不会泅水,你看我太阳穴的这道疤。」 贾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一侧太阳穴,说道:「我这疤是自个儿在家游湖的时候,掉到水里摔伤的,我不会泅水,那时以为自己都活不了了。我与那跳水救人的贵妃娘娘,差远了。」 贾滟:「贵妃娘娘有贵妃娘娘的福气,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福气。」 贾母却看了贾滟一眼,说道:「你不知那贵妃娘娘的事情,也是正常。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贵妃娘娘入宫后,开始深得圣恩,后来便失宠了。杨氏一族也一蹶不振,至老圣人即位后,仍没缓过气来。」 相比之下,贾氏一族的运势就比较好。 可如今眼看也是要走下坡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高祖的时候杨家失势,到老圣人即位后,还没缓过劲来。但裴太傅在当今圣人登基,急流勇退之际,选择了杨氏的女儿当嫡长媳。 杨氏也是武将出身,杨家三千家将,个个骁勇善战。 在老圣人禅位的事件中,杨氏一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谁也不清楚。但忠孝王的倒台,是被杨夫人的兄长兰台寺大夫弹劾,联合大理寺、刑部一起审理的。 这些事情贾母知道,贾滟也听林如海说过。 林如海说会教她官场上的事情,便没有一字虚言,只要贾滟求教,他就悉心教导。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杨氏蛰伏多年,也该要起来了。」 贾滟扶着贾母从庭院绕到了荣庆堂两旁的穿山游廊,游廊上挂着各种珍惜的禽鸟,贾母停在一只鹦鹉前,逗了鹦鹉片刻,嘆息一声,说道:「我都是黄土都要埋到脖子的人了。」 贾滟笑道:「老当益壮,老太太可是下凡的老寿星,是有福气的人。还要看着子子孙孙们长大,顶门立户呢。」 第162页 贾母只是笑笑,如果真是有福气之人,又怎会屡屡白髮人送黑髮人? 这些丧气的话,不说也罢。 贾母跟贾滟说:「大老爷刚去世,今年的中秋节不会大办了。你带两个玉儿去热闹热闹也好,他们这阵子待在后头,也怪无聊的。」 == 林黛玉带着弟弟到梨香院去做客。 去的时候,可巧赶上贾宝玉也去了梨香院,他是去看薛蟠的。 自从薛蟠在登仙阁弔祭贾赦,跟贾宝玉挤眉弄眼之后,他就找过好几回宝玉了。宝玉一则平时要在灵堂戴孝,还要跟着父辈一起应酬,好不容易得了闲,还要忙着回去看自己屋里的丫鬟们会不会因为他不在太闷,不小心拌嘴……偶尔还要分神想着哄林妹妹,总之很忙。 薛蟠几次悄悄找他,都被宝玉推了。昨个儿薛蟠悄悄摸到荣国府二门前等着,让人将宝玉骗了出去,说收藏有唐寅的春宫图,想跟宝玉一起欣赏。 宝玉一听是唐寅的画,便想着来看看,谁知薛蟠昨晚儿只是几杯黄汤下肚,酒醒早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小厮出门玩了。 贾宝玉听说薛蟠不在,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又问薛姨妈:「怎么不见宝姐姐?」 贾宝玉平时总跟姐妹们混在一起,到了梨香院这地方,没见到薛蟠不觉得可惜,没见着薛宝钗,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总想见一见薛宝钗再走。 薛姨妈见他磨磨蹭蹭的,要走不走的,便笑着说:「宝丫头一大早便出去了,我猜也是差不多时候要回来。昨个儿白天你薛大哥哥让人摘了桂花洗了晾干,我今晨便让厨房做了桂花糕蒸上,也不是多精緻的点心,就是吃个新鲜,你不如在这儿尝过鲜再走,若是觉得好吃,便带几个回去。」 贾宝玉磨磨蹭蹭的,本来就想见过薛宝钗之后再走,见薛姨妈这么说,乐得点头。 薛姨妈便拉了他进屋里,跟他说话。 莺儿在旁边打着络子,要做荷包。 宝玉平时在屋里也常跟丫鬟们待一起,看她们做针线活,一起说说笑笑,见莺儿在打络子,就拉了椅子坐在一旁,跟她聊起配色来。 薛宝钗和林黛玉一行人到梨香院的时候,进屋看到的便是贾宝玉坐在莺儿旁边,一身素服,只手撑着脑袋,嘴角噙笑,姿态悠闲地跟莺儿说这话。 林黛玉一进屋,便「哎哟」一声,笑道:「我和绛儿来得不巧。」 贾宝玉一听见林黛玉的声音,顿时喜出望外,回过头去,「可是林妹妹来了?」 薛宝钗见宝玉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抿着嘴笑,「不止林妹妹来了,林弟弟也来了。」 只见林黛玉牵着弟弟的手,两个玉儿,眉宇有几分相识,在屋里一站,竟都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贾宝玉一时看得有些发呆。 林黛玉见贾宝玉那仲怔的模样,也不睬他,跟弟弟一起礼数周到地见过薛姨妈之后,说:「姨妈,宝姐姐说你们家里做了桂花糕,让我和弟弟过来尝尝。」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手艺,胜在是你薛大哥哥昨个儿亲自让人现摘下来的。」 薛姨妈一边说,一边将像是个雪团似的林绛玉搂在怀里,笑着问道:「绛哥儿喜欢桂花糕吗?」 林绛玉乖乖地被薛姨妈抱着,露出几个小乳牙,笑得像个吉祥物似的,「喜欢。」 贾宝玉上去向林黛玉赔笑,「妹妹今日身体可好?咳嗽可有好些?」 林黛玉本来没什么,听他这么软声说话,便瞅了他一眼,这一瞅,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发酸,鼻子也酸。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贾宝玉的话,跟旁边的薛宝钗说道:「早知你和姨妈今日有客,我和弟弟便不来了。」 贾宝玉:「……」 薛宝钗看了一眼贾宝玉,一身素服的少年站在清丽的林黛玉身旁,平日里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也不知怎的,到了林妹妹跟前,便手脚无措,怎么做都不得法。 不用想都知道他又不知因什么缘故,让林黛玉不痛快了。 贾宝玉察觉到薛宝钗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向她笑了笑。 薛宝钗看了林黛玉一眼,「为何今日我和妈有客,你便不来了?难道宝兄弟在这儿,有什么不对?」 林黛玉笑道:「他在这儿,自然没什么不对。只是早知他来,我便不来了。这人一多,自然热闹。只是都凑在一日来,平日就显得冷清。今日他来,明日我来,这样错开,倒显得你们家日日有客来,既不过分热闹,也不过分冷清,岂不更妙?」 还不等薛宝钗说话,贾宝玉便连连点头说道:「妹妹说的是,今日怪我来得不巧。」 薛宝钗神色微妙地看了贾宝玉一眼。 林黛玉见贾宝玉有些傻乎乎的模样,顿时便乐了,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她一笑,那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里便浸润在一片笑意之中,说不出的灵动。 贾宝玉见她这般神态,一时忘情,竟看痴了。 贾宝玉的模样落在薛宝钗的眼里,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笑着问道:「方才我带着颦儿绛儿进来的时候,看见你正和莺儿在一起说话,在说什么呢?」 贾宝玉回过神来,有礼说道:「我看莺儿姑娘正在打络子,色彩搭配得好极了,便说我的玉也想要个套子装着,想让她帮我做一个。」 第163页 莺儿的针线做得极好,如今在荣国府有几个人的针线是一绝,一个是贾母屋里的鸳鸯,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一个是贾滟身边的锦葵,还有一个便是宝钗身边的莺儿。 薛宝钗一听贾宝玉说到他的玉,抬眼看向他。 因为家中有丧事,贾宝玉穿着一身素服,衬得少年气质脱俗清贵,腰间繫着荷包,项上带着长命锁、记名符和出生时跟着他来的玉佩。 薛宝钗凑过去,笑道:「平日总听旁人说你的玉,却也不知道到底是长什么样,我今儿倒要仔细瞧瞧。」 贾宝玉见她凑近,倒也迎合,一接近薛宝钗,仿若置身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之中,令他忍不住想细闻,却怕唐突了宝钗,连忙将项上的玉取了下来,给薛宝钗看。 玉佩大如雀卵,色泽晶莹剔透,灿若明霞,用五色的丝线编了花纹缠护着,玉上还有字。 因为刚从少年项上取下的缘故,玉佩温热,还带有他的体温。 薛宝钗葱白的食指划过玉佩上的字,默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恆昌。」 林黛玉却不在意,只是跟窝在薛姨妈怀里的弟弟玩耍。 她刮着林绛玉的嫩脸,笑道:「在家里跟太太撒娇,到姨妈家玩,还要跟姨妈撒娇,不害臊。」 林绛玉鼓着腮帮,「我才没跟姨妈撒娇,是姨妈喜欢我,才会抱我。」 林黛玉:「不管,你就是不害臊。」 林绛玉:「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姐弟俩车轱辘似的掰扯着没有意义的话,薛姨妈听得笑个不停,伸出另一只手将林黛玉也搂进怀里,「绛哥儿说的不错,我是喜欢两个玉儿,才忍不住抱你们。」 林黛玉本来还想逗弟弟,薛姨妈的热情来得猝不及防,让她愣了一下。 抬眼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脸上神情慈爱而温和。 林黛玉:「……」 虽然薛宝钗心里藏奸,但薛姨妈是个令人难以拒绝的人。 她干脆跟林绛玉一起窝在薛姨妈的怀里,姐弟俩像是看什么八卦似的看着宝玉和宝钗二人。 就在薛宝钗默念了两遍玉佩上的字后,原本在一旁的莺儿忽然笑了起来。 薛宝钗瞥了她一眼,「你不帮忙去厨房看看糕点好了没有,在这儿笑什么?」 莺儿弯着大眼睛:「我笑宝二爷这玉上的字,听上去跟姑娘金项圈上的字倒是很般配。」 贾宝玉一听薛宝钗的项圈上有字,顿时觉得有些惊喜,问道:「姐姐的项圈也有字吗?」 薛宝钗否认:「你别听莺儿的,哪有什么字。」 一直不吭声的林绛玉抬头看向薛姨妈,问道:「姨妈,宝姐姐的项圈有字吗?」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下,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凑近她,跟她大眼瞪小眼,「有字吗?」 薛姨妈无奈,转而看向贾宝玉,笑道:「宝丫头的项圈上确实有字,是她小时候一个癞头和尚送给她的。」 贾宝玉一听,更加好奇了,「姐姐看了我的玉,怎么就不能让我看看你的项圈?」 薛宝钗无奈,只好从衣服里掏出了自己的黄金璎珞拿下来给贾宝玉看。 璎珞闪着金灿灿的光,上面刻着几个字—— 芳龄永继,不离不弃。 贾宝玉看着璎珞上的几个小字,念了两遍,说道:「姐姐项圈上的字跟我的玉倒像是一对。」 语毕,半大不小的少年便愣了一下,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靠着薛姨妈,还有心情嗑瓜子。 林绛玉一只手拿着薛姨妈给他的茶果,望着贾宝玉和薛宝钗,忽然「啊」了一声。 众人看向他。 林绛玉歪着脑袋,十分天真可爱,大声说道:「我知道了!」 薛宝钗和莺儿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薛姨妈,目光再落在林绛玉身上。 薛姨妈脸上笑得十分慈祥,问道:「绛哥儿知道什么?」 林绛玉将拿在手里的糖果放在桌面上,比划着名,「宝玉哥哥有玉,宝姐姐有金项圈,宝哥哥的玉上写着莫失莫忘,宝姐姐的项圈写着不离不弃,这样巧的事情,我只在戏文里听说过。那个送金项圈给宝姐姐的癞头和尚,一定是写戏文的!」 薛宝钗:??? 林黛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绛儿,不许胡说。」 林绛玉却已经发散开,小脸的神情十分认真,「如果癞头和尚不是写戏文的,这么巧的事情只有一个原因!」 莺儿瞄了薛宝钗一眼,问:「什么原因?」 林绛玉:「他们一定是前世失散的亲姐弟!」 莺儿:「……」 薛宝钗:「……」 莺儿听了林绛玉的话,撇了撇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薛宝钗制止了,「好了,别再胡说了。」 莺儿只好不再说什么。 林黛玉靠着薛姨妈,问林绛玉:「为什么一定是前世失散的亲兄妹?」 「因为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啊!就像我和姐姐一样,太太说了,我们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会想着姐姐,姐姐也会想着我。」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林黛玉伸手摸了摸林绛玉的脸,清丽的脸上露出两个笑涡,没说话。 薛姨妈让人把蒸好的桂花糕端上来,林黛玉因为咳嗽之症,所以就吃了一小块。林绛玉喜欢吃桂花糕,小傢伙虽然嘴馋,但也知道是在别人家做客,尝了味道说好吃,但也没多拿。 第164页 贾宝玉见林绛玉吃了一块之后,就不吃了,就将自己的那份给他,「绛儿,你不是喜欢吃吗?怎么不多吃?」 林绛玉看着贾宝玉递过来的那份桂花糕,「快到晚膳的时间了,要是现在多吃了,等会儿就不会好好吃饭。」 贾滟平时不太管两个玉儿吃零食点心,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因为吃零食和点心,影响了正餐。 贾宝玉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林绛玉一眼,「多吃两块桂花糕,晚膳少吃些,林姑姑也不会怪你的。」 林绛玉看着桂花糕,舔了舔嘴唇,但还是摇头,很坚定自己的立场:「好好吃饭,身体才会好!」 薛姨妈听了,就跟林绛玉说:「没关系,等会儿晚膳你和姐姐就在姨妈这儿吃了。前几日林姑姑让人送来的好鹅掌鸭信我们还没吃,你也在这儿陪姨妈和姐妹们,我命人灌最上等的酒来,我们都热闹热闹。」 薛姨妈的话才落,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便连忙说道:「姨妈使不得,不能让哥儿喝酒。」 薛姨妈留他们吃饭,贾宝玉心里正高兴,听李嬷嬷说使不得,便央求着说道:「妈妈,在姨妈这儿,有什么打紧的。我也不多喝,就浅喝一小盅。」 李嬷嬷态度很严肃,「不可以,若是在太太和老太太跟前,即便是你喝一百盅,我也不管你。在外头,一口也沾不得。」 转而,她又跟薛姨妈赔罪道:「姨太太,您是不知道我们家哥儿平日就有些胡闹,若是喝了酒,便更要胡闹,在外头,我都管着他,不许他喝的。万一有什么事情,也不好向老太太和太太交代。」 薛姨妈正待要说什么,靠着她嗑瓜子的林黛玉就轻笑出声。 「宝玉哥哥喝不成酒了,老太太屋里的人来了。」 看出去,果然琥珀打了帘子过来,笑盈盈地跟薛姨妈行过礼之后,说道:「林姑姑如今在老太太屋里说话,让我来接姑娘哥儿去同老太太一起吃饭。」 林绛玉一听是贾滟让人来接她,便从炕上下来。 琥珀见了贾宝玉,笑着说:「方才老太太还说怎的一整日不见你,原来是跑到姨太太这儿玩了。」 贾宝玉一听说林黛玉和林绛玉要去同贾母一起吃饭,也笑着说:「我原是来找薛大哥哥的,谁知他不在,恰好遇上两个玉儿在这儿,便多陪他们坐一会儿。」 林黛玉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弟弟可没让你陪。」 贾宝玉:「好妹妹,你们没让我陪,是我非要陪你们。」 琥珀一听,就乐了,说:「那巧了,本是来接林姑娘和哥儿的,还捡着你带回去了,老太太肯定高兴。」 李嬷嬷本来就怕贾宝玉在梨香院吃饭,等会儿薛姨妈给他喝酒自己拦不住。宝玉是她看大的,这个孩子平时就有点疯病,喜欢胡闹,一旦吃了酒,那就更管不住了,到时候在梨香院闹出什么事情来,倒霉的还是她。 如今听到琥珀说要将贾宝玉捡走,一同带到贾母那儿,哪有不愿意的理。 李嬷嬷连忙笑着说:「好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薛姨妈见琥珀来要将几人接走,倒也没再留他们在梨香院吃饭。 薛宝钗向莺儿使眼色,莺儿便去拿了两个精緻的食盒来。薛宝钗接过莺儿的食盒,亲自交给琥珀,笑着说道:「家里做了新鲜的桂花糕,原是带颦儿和绛儿过来尝鲜的。好巧姐姐来了,这两盒点心,一盒给老太太和林姑姑尝尝,另一盒姐姐带回去跟屋里的姐姐妹妹们也尝尝。」 琥珀笑着接过薛宝钗的点心,「多谢,宝姑娘真是有心了。」 于是,林黛玉一行人向薛姨妈辞别,离开了梨香院。 第59章 059 在回去荣庆堂的路上,林黛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贾宝玉的胳膊,说道:「你心里有没有觉得有些失落?」 贾宝玉在梨香院见到林黛玉,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会觉得失落? 林黛玉这么一问,他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我为何要失落?」 林黛玉:「绛儿说你和宝姐姐是前世失散的亲姐弟呢。」 贾宝玉茫然,「昂?」 林黛玉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笑着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家宝姐姐好不容易说她有个金项圈,还带字的,那八个字,跟你的通灵宝玉上的八个字还能凑一对,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贾宝玉顿时会意过来,看向林黛玉,正色说道:「当然有感觉。」 林黛玉:??? 贾宝玉:「我有玉,她有金,金玉是一家。绛儿说的对,我可能是宝姐姐前世失散的亲弟弟!」 林黛玉一怔,看向贾宝玉。 只见少年面若冠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含着笑意看她。 林黛玉:「……」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登时竖着柳眉,「你欺负我?」 贾宝玉见她有生气的模样,连忙讨饶,「好妹妹,我哄你还来不及,哪敢欺负你?我昨个儿让袭人给你送去的玫瑰露,你怎么没要?」 贾宝玉屋里有来自宫中的藏品玫瑰露,芳香怡人,北静王给他送了几瓶,十分珍贵。前阵子王太医为林黛玉诊脉,说姑娘心思重,易生郁结,花草的芳香能让人心情愉悦。贾宝玉觉得那样的好物给他用可惜了,给林妹妹用刚好,就让袭人将玫瑰露送去不羡园给林黛玉,谁知林黛玉却不要。 第165页 那玫瑰露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林黛玉就满脸嫌弃,「什么臭男人给的东西?你也让人拿来给我,我才不要!」 贾宝玉哭笑不得,那是多少人都想要的宫中藏物,到她那里,倒成了臭男人给的东西。 但看林黛玉如今的模样,应该是不再跟自己生气了。 林妹妹不生气,贾宝玉就心情愉快,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一路和两个玉儿有说有笑地到了贾母的屋里。 王夫人和邢夫人身体欠恙,王熙凤也被勒令在自己的屋里养胎不许乱跑,因此荣庆堂的晚膳是由李纨来布置服侍的。 虽然两个儿媳和王熙凤没在旁伺候,但贾宝玉和三春、两个玉儿,都在荣庆堂里用饭,屋里充满生气。 贾母见着孙子孙女们在身边,原本寂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用过饭之后,林绛玉跟贾滟和贾母说起薛宝钗的黄金璎珞。 「宝姐姐有一个黄金璎珞,金灿灿的,闪闪发亮,打磨得好漂亮。姨妈说那是一个癞头和尚送给她的,上面还写着字,莺儿姐姐说那些字跟宝玉哥哥玉上的字刚好能凑一对!」 林绛玉这么一说,在场的几个小姑娘也好奇了。 惜春:「宝姐姐到家来也有些时日了,我竟不知她带的璎珞上还刻着字。好绛儿,上面写了什么字?」 贾滟看了一眼身旁的贾母。 贾母端着茶盅,不动声色地啜饮着刚泡好的大红袍。 林绛玉:「芳龄永继,不离不弃。」 探春听了,眨了眨眼,没吭声。 惜春年岁少些,平时性情有些乖张,「真是奇怪,平日宝姐姐找我们玩,谁身上带着什么她都知道,怎么自己身上戴的东西,就藏得严严实实的。」 迎春只是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林黛玉靠在贾滟身旁,跟贾滟说:「太太,你觉得巧不巧?」 贾滟俯首,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神色有些俏皮,她凑到贾滟耳旁,小声说道:「绛儿说,宝姐姐和宝玉哥哥一人有金,一人有玉,肯定是前世失散的亲兄妹。」 贾滟忍俊不禁。 好傢伙,人家本来就盘算好的金玉良缘,被小绛玉这么一折腾,倒成了前世失散的亲兄妹了。 贾母见贾滟脸上露出笑意,侧首看向她。 贾滟于是把林黛玉学给她听的话,学给了贾母听。 贾母也忍不住笑,说道:「过两年宝丫头也快要及笄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娶得这么个妙人。」 贾滟和两个玉儿在荣庆堂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带着他们回不羡园。 贾宝玉跟着她们一起,说想去不羡园坐一会儿。 贾滟倒也没阻拦,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事情,虽说林黛玉这辈子是来还泪的,到底怎么还,还不还,还是个问题呢。 如果非要扯什么前世今生,贾滟心想我还老梦到警幻仙子,人家说我前世还是花神宫首席花神,收拾你们这群花花草草,简直小菜一碟。 这么一想,顿时毫无心理负担。 贾宝玉跟着贾滟到不羡园,主要是想跟林黛玉说话。可林黛玉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到不羡园就觉得累了,对贾宝玉爱答不理的。 先前林黛玉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住的时候,贾宝玉还时不时在林黛玉休息的时候去看她,跟她一起歪在床上说会儿话之类的。 如今林黛玉搬回不羡园跟贾滟一起住,到底不像在荣庆堂那么随意,服侍林黛玉的几个嬷嬷在不羡园都看得紧,只要贾宝玉一进西厢房,就像防贼似的盯着他。 林黛玉累了一天,见贾宝玉跟着到了不羡园,瞅了他一眼,说:「我今天累了一整天,可不能再陪你说话了。你跟绛儿一起去教小八念诗吧。」 贾宝玉一听林黛玉说累了,也怕她累坏了要生病,连忙说:「妹妹赶紧去歇下,我也没什么事,就想跟着林姑姑过来看看,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小八了,还挺想它的。」 林黛玉闻言,却笑了,「我还以为你上次被小八啄了一口,会记仇呢。」 贾宝玉对不羡园的八哥也很喜欢,无奈那只八哥对他不太友好,见了他只知歪着脑袋看他,上次他心痒痒想碰小八,却被他啄了一口,虎口的地方都破皮流血了。 贾宝玉神色莞尔,「虽说万物有灵,但小八不过是只禽鸟,我与它记什么仇?」 不记仇就好。 林黛玉掩了个哈欠,带着紫鹃回了西厢房。贾宝玉见林黛玉走,习惯性想跟上,一个嬷嬷上来赔笑,说道:「林姑娘要回房歇着了,哥儿还是明儿再来找林姑娘说话。」 贾宝玉只好停步,回头,刚好贾滟从正房出来,见他站在西厢房前的台阶上,弯着明眸,问道:「宝玉在做什么呢?」 贾宝玉转身,少年站在台阶前,十分有礼地跟贾滟说:「只是跟林妹妹说了几句话。」 「林妹妹今日也该累了,让她洗洗歇下。」 贾滟笑盈盈地朝他招手,笑着说:「昨个儿我去看你凤姐姐,她对你的书房如今造得怎么样特别上心。来,给你瞧瞧如今都做到哪一步了。」 贾宝玉心里想着要和秦钟一起读书,恨不得自己的书房能一夜之间就收拾好了。 只是无奈家里遇上贾赦去世这样的大事,收拾书房的事情也就没那么迫切,就搁置了一些时日。 第166页 如今大事已了,贾滟也知道这个少年是被荣国府放在心尖上的,自然也把收拾他的书房放在首位。 贾宝玉一听是给他看书房做到哪一步,兴致勃勃地过去。 贾滟指着帐本,跟他说书房的窗纱是老太太指定的,特别从库房里拿出了软烟罗给他煳上。还有文房四宝等这些东西,都已经去库房领了出来,再过两天,就能布置妥当。 贾宝玉闻言,心花怒放,「老爷说让我也带着绛儿一起读书,到时让绛儿也到我的书房去。」 贾滟一听贾宝玉要带林绛玉一起读书,顿时汗颜。 贾宝玉不嫌林绛玉年纪小,跟他没话聊,她心里还怕这个小少年跟秦钟私下不知胡闹玩些什么东西,影响到林绛玉呢。 贾滟笑着说:「绛儿如今还小,你和业师上课的时候,他去旁听也无妨。平日还是别让他打扰你,他在不羡园跟着姐姐一起读诗认字就行。」 贾宝玉心中虽然也喜欢林绛玉这个小弟弟,但哪比得上此刻秦钟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段时间家里大事小事接踵而来,他要跟着老爷兄长们在外头见客,心里已经觉得是冷落了秦钟。 如今听贾滟这么一说,客气笑道:「怎会打扰?我巴不得绛儿天天去找我,只是我学问不如林妹妹,倒怕耽误了他。」 贾滟微笑,大户人家的孩子,礼数都是很周到的,心里想的跟嘴巴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儿。 中秋节那天,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去了裴府。 裴世英的夫人杨氏和窦晴川带着裴辙和裴世英的几个女儿在二门迎接她们。 贾滟不由打量起杨夫人来。 杨夫人其实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长得白净秀丽,乌浓的青丝挽了一个堕马髻,头上戴着两根珍珠簪子,秋香色的秋衫和纱裙,额头上戴着五彩锦缎编织的抹额,十分素雅。 这是杨夫人第一次见到林黛玉。 上次贾滟到裴府的时候,因着史候府家史鼎的夫人带史湘云到了荣国府,所以就留林黛玉在荣国府里跟史湘云认识,只带了林绛玉来。 贾滟让林黛玉见过杨夫人。 杨氏见了林黛玉,笑着上前抱了抱她。 于是林黛玉闻到了来自杨夫人身上若有似无的玫瑰香,跟贾宝玉前几日让袭人送去给她的玫瑰露有点像,只是宝玉送来的玫瑰露香味更浓,杨夫人身上的更淡雅。 贾宝玉的玫瑰露是北静王送的。 杨夫人的玫瑰露也不是寻常物。 杨夫人笑容和蔼地跟林黛玉说:「长得真标緻,难怪我们五弟妹天天念叨个没完,恨不得将你抢来当我们裴家的姑娘。」 林黛玉在杨夫人跟前表现得有些拘谨,只是向她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 倒是林绛玉表现得十分活泼,他站在林黛玉身旁,弯着大眼睛跟杨夫人说:「我姐姐可不能当裴家的姑娘,我姐姐是我家的。裴伯母,你们家已经有好几个漂亮的姐姐的,别把我姐姐抢走。」 杨夫人笑着摸了摸林绛玉的头,对贾滟说:「今天家里还有其他的客人,我们带你去见见那些夫人吧。」 杨夫人在自己的府邸设宴,还想着带她一起在京都的贵夫人圈混脸熟,就是在荣国府的王夫人,都没有像杨夫人对她这样的好意,贾滟对杨夫人谢了又谢,跟窦晴川一起跟杨夫人进了垂花门。 中秋佳节,杨夫人在裴府里设宴。 前头是裴世英和裴行简跟男客们喝酒看戏,杨夫人则带着女眷们在花园里煮茶赏花。裴辙今年已经九岁,京都不比旁的地方,裴府也是个大家族,规矩也多,他现在要在前面跟着父亲和大伯父一起,很少有机会能到后花园来。 今日听说贾滟要带两个玉儿来,窦晴川要他带林绛玉玩,乐颠颠地从前头跑回后宅。 远远便看到杨夫人一行人领着贾滟和两个玉儿进了二门,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自从到了京都,见两个玉儿也不像从前那么方便,绛儿上阵子才见过一次,倒是林妹妹,到京都一别……裴辙掰着手指算了算,竟已经有小半年没见! 荣国府办丧事的时候,他和父亲跟着大伯父一起到了荣国府弔祭,也没见着林妹妹。 倒是见着了那个传说中衔着玉出生的贾宝玉了,只是贾宝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身上。 林妹妹个子好像长高了些,模样依然是那么标緻,只是刚到裴府,她好像有些不太高兴,秀眉微蹙,十分谨慎的模样。 他正琢磨着怎么上去见大伯母他们不会显得唐突,杨夫人已经眼尖看到他了。 「辙儿不在前头跟老爷和五爷一起,回来后头做什么?」 裴辙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伯母、林伯母和母亲之后,才回话,「我本是在前头跟父亲和伯母一起的,母亲方才让人到前头传话,说林伯母带着绛儿和林妹妹到家来,让我到后头来。」 杨夫人看向窦晴川。 窦晴川笑着说道:「两家世交,特别让他到后头来向林伯母请安,也是应当的。」 一番话说得温和又熨帖,杨夫人颔首说道,「理应如此。」 贾滟见了裴辙,倒是很高兴,小少年如今又长高了一些,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秋衫,里衣是白色的,将少年衬得十分俊俏,神采飞扬。 她笑盈盈地向裴辙招手,问他如今在家忙些什么?读了什么书?可又做什么讨人喜欢的手工了? 第167页 裴辙一一跟贾滟回答,一边回贾滟的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瞥林黛玉,只见林黛玉听贾滟问他的话,也看过来,神色认真地听着。 裴辙原本就很直的腰杆,这下挺得更直,他跟贾滟说:「最近在跟几个大哥哥一起听业师讲四书,得闲也跟着哥哥们一起去练射骑,前阵子得了几块上好的鸡血石,正琢磨着雕两个私印。」 林绛玉:「私印要做什么用的?我和姐姐也能有一个吗?」 裴辙闻言,笑着点头,「当然能有。我等会儿让人将几块鸡血石拿来,你和林妹妹挑一块自己喜欢的,我给你们做一个私印。」 林绛玉一听裴辙说给他和林黛玉做私印,高兴得不得了。 窦晴川让裴辙带着林绛玉到外头去玩,至于林黛玉,则和贾滟一起跟杨夫人一行人去了花园。 去花园的路上,窦晴川忍不住跟贾滟埋怨:「这混世魔王倒是聪明,大老爷也夸他读书能举一反三,可就是外骛太多,不是要去骑马射鸟,就是要捣鼓那些手艺活,让他安安静静读一天书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窦晴川絮絮叨叨,贾滟忍不住取笑她:「要是哪天辙儿转了性子,每日过了三更便起来刻苦读书,怕是你又要担心他中了邪。他如今才几岁?心性爱玩才是正常的。等再长大些,定了性,或许你还怀念他如今这么活泼跳脱的时候呢。」 窦晴川闻言,嘆气,「希望吧。」 两人走到花园里,花园里已经有几个贵夫人在,先前贾滟见过的大理寺丞的夫人也在,除了大理寺丞夫人,还有户部员外郎的夫人和女儿孟蝶。 户部员外郎夫人余氏的年龄跟王夫人差不多,头髮已经有些花白,见了贾滟,便笑着与她打招唿。 孟蝶见了贾滟,目光有些敌意,见了贾滟便笑着说:「先前总听我家三爷说他在京参加春闱时,寄住在姨妈家中,多亏了姨妈和表妹照顾,才能安心参加春闱。我早就想亲自去拜见姨妈,感谢她对三爷的照顾,只是总不得空。好不容易,等到表妹回京可以去见你和姨妈了,又因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了,没想到表妹竟是这般天生丽质的人儿。」 表妹? 贾滟有些好笑地看向孟蝶。 其实孟蝶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一双猫眼妩媚有神,两颊有些许雀斑,身材玲珑小巧,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秋衫,十分张扬。 她是卜朝义的妻子。 卜朝义是贾滟的进士表兄,如果当初卜朝义是个重视承诺的正人君子,中了进士之后,本该兑现自己的承诺,娶贾滟为妻。 但他没有。 一朝金榜题名,他转身就攀上了户部员外郎这根高枝,娶了孟蝶。 贾滟没想到会在裴府的赏花宴上遇见孟蝶。 转念一想,户部员外郎孟凡是裴世英的下属,两家往来,私交甚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孟蝶的话一出来,不止贾滟觉得好笑,杨夫人和窦晴川等人也愣了下。 贾滟睨了孟蝶的母亲余氏一眼,她仿若不觉得女儿的行为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贾滟嘴角微扬了下,一只手扶了扶头上的髮髻,侧头瞅着孟蝶,她也不恼,说话的声音宛若春风化雨。 「说到你家三爷,那时他刚到京都,身上盘缠用完,我家虽然也贫寒,但母亲是乐善好施之人,即使家中并无余粮,也不忍埋没了一个有志向的年轻人,更何况他与我母亲也算得上亲戚,故而收留他。后来他金榜题名,虽没有向我母亲报喜庆祝,但我们一家人也为他高兴。我们助人只求无愧良心,并不奢望他人能为我们做什么,也不需要谁来看。若表兄真有心,以后也别去看我母亲为好,她老人家眼力越发不好,我怕她见了你或是表兄,错认了是什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怒之下将你们扫地出门。」 孟蝶愣住,没想到贾滟会在今天的场合不留情面。 她早就知道贾滟是卜朝义原先的心上人,今日来时本只想看看贾滟的庐山真面目,不想惹事,谁知一见,贾滟长相清艷,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令人瞩目。 孟蝶内心顿时醋意大发,她性子冲动,一时没忍住逞那口舌之快,想用言辞暗地里打压挖苦贾滟的。 谁知贾滟看上去笑意盈盈,十分随和,确是个硬茬。 余氏也没想到贾滟会来这一出。 这么一来,卜朝义的名声岂不是要坏? 余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忙向女儿使眼色,轻斥道:「平白无故的,净说些容易惹人误会的话。你虽没去看过姨妈,姑爷却是常去的。只是姨妈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太中用,姑爷每次去看姨妈了,姨妈都不认得他了。」 贾滟只是微笑,不说话。 杨夫人早就耳闻孟蝶和卜朝义的婚事是怎么成的,如今见几人这阵仗,心里跟明镜似的,稍稍琢磨,就知道来龙去脉了。 她内心有些懊恼自己一时疏忽,将不该凑堆的客人凑在了一起。 其余几个贵夫人在旁边谈笑风生,仿若没听见贾滟和孟蝶的言辞交锋。 贾滟也无意在杨夫人的宴会上弄得大家难堪,因此余氏让孟蝶借酒向贾滟感谢昔日她对卜朝义的照顾时候,贾滟没有拒绝。 她笑着将自己的酒杯拿起来,酒杯比孟蝶的杯子高出一截。 第168页 两个杯子轻轻一碰,贾滟笑着说道:「论年龄,我倒是比你的年龄要大一点。论辈分,我家老爷与令尊是同僚,又都是杜阁老的门生,你见了我家老爷,都得唤一声世叔。依着辈分,你还是喊我婶婶比较好。」 孟蝶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第60章 060 孟蝶往贾滟的心里添堵不成,十分气结。 可到底是在裴府做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看向母亲余氏。 余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有些紧张得看着她。 孟蝶:「……」 孟蝶默了默,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甜笑,举着酒杯跟贾滟说道:「是我一时煳涂了,分不清楚辈分,希望婶婶见谅。」 贾滟微微抬眼,抿了抿杯中的酒液,没说什么。 林黛玉不在贾滟身边,她正跟裴府里的几个姑娘在花厅里玩耍聊天,小姑娘们感兴趣的话题,大人未必会感兴趣。 裴世英的几个女儿见了林黛玉,见她长得清丽绝伦,又自带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她到花厅和旁的小姑娘一起玩耍。 紫鹃等丫鬟婆子都守在花厅外,林绛玉本来是在前头和裴辙一起的,这时却不知怎的到了花园,他在离花厅不远的拐弯处,探了个脑袋出去。 见无人在意他,就捡了一个小石头扔向紫鹃。 紫鹃的脚尖被石头打中,愣了下,抬眼就看到拐弯处的林绛玉,见她看过去,小男孩脸上立即露出讨好的笑容,然后向她勾手指。 紫鹃莞尔,走了过去。 林绛玉悄声跟她说:「好姐姐,我想要找姐姐问一些事情,你能让她出来一下吗?」 紫鹃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笑问道:「你要找姑娘,自个儿过去找就行了,怎么弄得像做贼似的。」 林绛玉神秘兮兮的模样,「说了你也不懂,好姐姐,帮帮忙,你帮我把姐姐喊出来,等家去后,我请你吃最甜的糖。」 小男孩喜欢甜食,无糖不欢,也不怕把牙齿吃坏了。 紫鹃笑着去了花厅。 林黛玉正在跟花厅里的姐妹们一起猜灯谜和作诗,小姑娘才高八斗,出尽风头,十分寂寞。 紫鹃走到在林黛玉身旁,在她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林黛玉在花厅里一开始跟那么多姐姐妹妹一起,别人又高看她一眼,心情自然是畅快。可小姑娘总是善变,上一刻还高高兴兴的,下一刻就觉得热闹太过,令人心烦。 正好紫鹃来说林绛玉在外面无人的拐角处等他,一脸神秘,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林黛玉心想就她的傻弟弟能有什么事情,肯定是裴辙支使林绛玉来的。 正好在花厅里猜灯谜作诗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她便向裴府的大姑娘裴知雅说了一声,先离开了花厅。 她去找林绛玉的时候,小男孩正在花厅旁的抄手游廊里慢吞吞地踱步,一步三回头,见了她,眉开眼笑地跑向她。 「姐姐!」 林黛玉看了一眼他,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裴哥哥呢?」 「裴大哥哥说大姐姐们正带着姐妹们一起玩,他不方便进来,我不一样,我可以随便进来找你。」 林绛玉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大概是太过开心了,有点语无伦次,他献宝似的将双手伸出来,将托在掌心的东西伸到林黛玉的眼前—— 「姐姐,你快看!」 林黛玉的目光落在小男孩白白胖胖的手心上。 在林绛玉的手心里,托着两粒鸡血石,血红色的石头,花纹像是云雾似的,色泽温润,令人看了移不开眼。 是极漂亮的鸡血石。 「裴哥哥让我拿这两个石头来给你看,问你喜欢哪个。」 林黛玉怔住。 林绛玉左右看了看,小声跟林黛玉说:「裴哥哥说了,里面的姐姐妹妹们太多了,他只能做两个私印,一个给我,一个给姐姐。本来他是想让我先选,剩下那块石头给姐姐就好。可我觉得那样不好,还是让姐姐先选。」 林黛玉:「……」 弟弟的举动诚然是让林黛玉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但她总觉得林绛玉是被裴辙忽悠了。 林绛玉催促道:「姐姐快点选,裴哥哥还在外头等我呢。」 林黛玉只好选了其中一块。 林绛玉又问:「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字?草书还是小楷?瘦金体行吗?」 林黛玉想了想,说:「行。」 林绛玉得了林黛玉的回话,咧嘴一笑,一熘烟地就往外跑。 林黛玉看着弟弟的背影,忽然又说:「绛儿,回来。」 林绛玉跑了一半,又转身回来,抬头,眨巴着眼睛看林黛玉。 林黛玉看他跑得头髮有些凌乱,伸手帮他理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叮嘱道:「你在外头,就跟着裴哥哥。云起和其他人都在外头等着你吗?」 林绛玉点头,「在呢,不止云起在,裴哥哥也在外头等着。」 林黛玉点了点头,弯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林绛玉一熘烟地往外跑。 裴辙正在垂花门外等林绛玉,见他脸上带着笑容哒哒哒地跑出来,就知道林黛玉已经选好了做私印的石头。 林绛玉将手中的石头给了裴辙,小大人似的说道:「我去问,没有问不成的。裴哥哥,你答应我的,要是姐姐选了心仪的鸡血石,你书房里那个白玉麒麟镇纸要送给我。」 第169页 裴辙接过林绛玉给他的鸡血石,无奈问道:「你怎么跟个财迷似的,帮我做件事情都要报酬?」 林绛玉瞪大了眼睛,反驳道:「太太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没强迫你,你求人办事,要拿出诚意!」 裴辙汗颜,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缴械投降,「行行行,白玉麒麟镇纸于我也没什么大用,只是摆着好看,你喜欢就拿去,够有诚意了吧?」 林绛玉闻言,顿时笑弯了眼。 白玉麒麟镇纸对裴哥哥没用,对他可是大有用处呢。 太太的生辰是在立冬那天,他要把那个白玉麒麟镇纸送给太太当生辰礼物! 林黛玉在迴廊了站了片刻,耳旁传来花厅里姑娘们的笑声,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紫鹃走近,问道:「姑娘,不进去吗?」 林黛玉摇了摇头,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前方是小桥流水,水里还有一些小锦鲤。 她干脆站在小桥上看着水中的小锦鲤,却听到一个不忿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贾滟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嫁给一个鳏夫当填房,还真把自己当成荣国府嫡出的姑娘,跑来这儿仗势欺人!」 「奶奶,别气坏了身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三爷自从与你成亲之后,心中便只有你一人。虽然私下也去看望他的姨妈,不过是念着当日姨妈的恩情,与那女人也没什么干系。每次三爷去看姨妈,你不都派人跟着了,他的姨妈根本就不见他,你心里还怕什么呢?」 听得出来那是一对主僕,以为四下无人,便谈论起是非来。 一桥之隔,旁边是一排桂花,桂花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她身旁是几个服侍的丫鬟和婆子。 林黛玉站在原地,冷着俏脸。 紫鹃也听到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一个婆子打断了那年轻女子的絮叨,说道:「奶奶,这到底不是自家的地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还是等家去了再说。」 生气的女子,是不久前在贾滟处碰了钉子的孟蝶。 孟蝶听那婆子一说,冷笑道:「家去了有什么好说的?在三爷心里,他的表妹都是千好万好的!」 语毕,气沖沖地起身。 路过小桥时,见到立在小桥上的林黛玉,内心有些惊讶,倒不是担心自己刚才说的话被听了去,只是意外在裴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仙女似的姑娘,虽然岁数不大,已经能看到日后倾国倾城的模样了。 孟蝶见了林黛玉,「咦」了一声,忍不住停下,笑着问道:「这位小妹妹,你是哪家的姑娘?」 林黛玉:「……」 紫鹃:「……」 孟蝶见林黛玉不做声,以为她在害羞,脸上的笑容越发友善,听说裴世英的胞弟裴行简几个月前带着妻儿家眷从扬州到了京都,她以为林黛玉是裴行简带来的,便温和问道:「你是裴太太家从扬州来的亲戚吗?怎的一个人在这儿?不习惯跟京都的姐妹们一起玩吗?」 陪着林黛玉的紫鹃终于听不下去,轻咳一声,向孟蝶行了个礼,笑着说道:「见过卜三奶奶。」 孟蝶:??? 孟蝶顿时愣住,看向紫鹃。 紫鹃脸上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我们姑娘是扬州巡盐御史林老爷的长女,如今在荣国府暂住,今日是跟着太太到裴府来做客的。」 孟蝶:「……」 按着眼前这个大丫鬟的口气,她虽从未见过自己,却轻易地喊出卜三奶奶的称唿,那方才她为了泄愤破口大骂的那些话,岂不是都被这主僕二人听了去? 孟蝶的脸顿时爆红,整个人愣在原地,感觉手心一阵热一阵冷的。 林黛玉依然站在桥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才冷笑一声,让紫鹃扶着往回走了。 孟蝶看着林黛玉远去的背影,急出一额头的汗,跟刚才劝说她的那个婆子说道:「妈妈,这如何是好?」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她只是心里憋屈,想找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大骂几句泄愤,谁知会遇见林黛玉主僕啊? 孟蝶想到杨夫人对贾滟这个客人十分重视的模样,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她虽然个性冲动,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但心里也是门清的。 京都里的这些贵夫人设宴请客,都大有讲究。 贾滟的夫婿林如海如今虽然还远在扬州,可他出任巡盐御史前,便已官至三品,掌管弹劾百官的兰台寺。 背靠荣国府,又在扬州跟裴太傅成了忘年交,与她那初出茅庐的卜三爷相比,林如海的未来在官场上可谓一片坦途。 她心里也有一桿秤,方才在人前逞口舌之快,惹来贾滟不冷不热的一顿讽刺后,便知贾滟不好惹。 大概是做贼心虚,孟蝶想到自己明知卜朝义与贾滟私定终身的情况下,还百般利诱他与自己成亲……她心中并不后悔那么做,此刻却害怕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会给卜朝义惹来麻烦。 这些事情在婆子看来,倒是没什么。 风言风语嘛,谁也没抓住个现行,不过是说了几句泄愤的话,不痛不痒的,何至于吓成这样? 孟蝶是平日在家里被人宠坏了,嫁给卜朝义之后,家里也是她说一不二,十分单纯。 就京都这么多的富贵人家,深宅大院里多少勾心斗角,这点口舌是非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事。 第170页 那婆子是孟蝶的乳娘,此刻见孟蝶花容失色,一下子失了分寸,虽然心疼,却也想藉机敲打敲打她,省得她总是嘴巴不把门,日后惹出什么祸事来。 婆子并没有安抚孟蝶,只是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奶奶,平日老爷总说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无益处,让你慎言慎行,你总是不听。今日的事情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奴才们被老爷打断了骨头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奶奶与三爷尚且年轻,若是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赔了前程,怕是眼泪掉光了也哭不回来。」 孟蝶一听乳娘的话,快吓哭了。 她连忙带着人回去找母亲余氏,余氏见她脸色雪白,急急低问:「怎么了?」 孟蝶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给余氏听,余氏听得目瞪口呆,气得直哆嗦,想骂孟蝶却骂不出口,只能将怒火转移到跟随的乳娘和丫鬟身上。 「你们真是疯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如今却在外头让奶奶做出这些毫无分寸的事情来,回去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悄无声息。 余氏被今天的变故弄得已经不想在裴府里待了,她带女儿到裴府之前,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贾滟。来了之后,才知杨夫人宴请的夫人名单里,贾滟也在。 她生气,倒不是觉得贾滟会因为孟蝶的几句话而怀恨在心,只是觉得脸上无光。从贾滟从扬州回京都开始,自己的女儿私下已经不知跟她哭诉过多少次,说卜朝义成亲前就有个表妹放在心里,成亲后有了她还念念不忘表妹。 明明没见过卜朝义的表妹,两人也早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却非要将人当成是假想敌。一见到贾滟就没大没小地称唿人家是妹妹不说,险些还将自己夫婿和贾滟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抖出来。 余氏忍不住横了孟蝶一眼,咬牙说道:「都怪我平日对你太过纵容,才养成你这么不知轻重的性子。」 孟蝶一听,委屈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余氏见她这模样,更怒其不争。她和孟凡成亲后,生了几个孩子,除了孟蝶之外,其余的孩子都养不大,早早夭折了。如今两人膝下只有孟蝶一个女儿,从小对她格外溺爱,因此养成她任性妄为的个性。 平日在家虽然任性,却也还听得进管教。只是一旦事关卜朝义,她就像是猪油蒙了心似的,脑子不做主。 余氏恨铁不成钢,只怪自己从前对她溺爱太过,疏于管教。背着贾滟嚼舌根,还能被她的继女听了去……这样的窝囊事,余氏真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这裴府,她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贾滟能装作无事发生,她却也还不至于厚脸皮到不知羞耻。 余氏跟身边的婆子说道:「你去叫车夫,我们现在就回家去。」 语毕,便带了人去找杨夫人,说家中有急事,先行离开。 余氏带着孟蝶离开裴家,路上,遇见贾滟有说有笑地跟窦晴川拐进了一个院子。 孟蝶见母亲脸色十分不好,觉得自己闯祸了,见了贾滟,便想着亲自上去给她赔罪算了。谁知没走两步,却被余氏揪了回来。 余氏:「回来,你做什么?」 孟蝶扁嘴,「我去向林太太和林姑娘道歉还不行吗?」 「我的小祖宗,人家还不至于将你那几句出言不逊的话放在心上,你可别再犯煳涂。说起来,姑爷与林太太之间,从前是表兄妹,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什么龌龊的事情。你可别煳里煳涂地乱吃飞醋,给姑爷寄住在林太太娘家时的事情画蛇添足。」 孟蝶抿着唇不说话。 余氏有些心累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拉着孟蝶出去上了自家的马车,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蝶儿,你父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虽然对卜三爷高看一眼,尽力助他,那也得是你们安分守己。你若没轻没重,没完没了地翻过去的事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父亲生平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你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蝶心里有些微酸,无力反驳道:「父亲再恨忘恩负义之人,心里还是会疼我的。」 余氏神色无奈,「贾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我听你父亲说,最迟今年冬天他们家的林姑爷便会从扬州调回京都。林太太如今看着温柔和善,不像对从前的事情记恨在心,你别没事惹事,将那些本来就子虚乌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和你父亲还想过几天安宁日子!」 孟蝶低头,十分不甘心地小声说道:「可她长得那么美,我见了都自愧弗如。我一想到三爷曾经跟她两情相悦,便感觉万箭穿心,十分难过。」 余氏被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黛玉和紫鹃在小桥上无意中听了孟蝶的一番话后,没有回花厅里跟裴知雅她们猜灯谜和写诗,而是去找贾滟。 贾滟已经不在宴会上,她和窦晴川寻了个机会,到窦晴川的屋里说话,听说林黛玉找她,让夏堇领了林黛玉进来。 林黛玉进去见过窦晴川和贾滟。 窦晴川见了林黛玉,伸出食指颳了刮她的脸颊,声音含着笑意:「你和绛儿,真真是你家太太的小尾巴,我不过是让你家太太陪我说会儿话,一会儿是绛儿寻过来,一会儿又是你寻过来。」 林黛玉在窦晴川跟前表现得礼貌又亲昵,她干脆扑在窦晴川的怀里,俏皮说道:「那我不寻太太,我寻裴婶婶。我在花厅里待久了,想跟婶婶说会话,可以吗?」 第171页 窦晴川乐得将林黛玉一把搂在怀里,「怎么不可以?玉儿想说什么?」 林黛玉眨了眨眼,虽然窝在窦晴川的怀里,目光却看向贾滟,她神色有些不快,咕哝着说道:「我刚才在小桥上看溪里的锦鲤,遇见了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裳的姐姐,人长得好看,可说的话却不好听。」 贾滟一听,拿着团扇的手微微顿住,「你遇见了卜三奶奶?」 转而,看向紫鹃,问道:「怎么回事?」 于是,紫鹃将不久前遇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贾滟。 贾滟听了还没说什么,窦晴川却忍不住皱眉,说道:「方才在外头,我便觉得她来者不善。论年龄,你比她大,论辈分,林大哥哥与她的父亲孟凡同是中书令杜大人的门生,哪有人像她那般,上来便厚着脸皮喊你妹妹的?」 贾滟却不在意,淡声说道:「我母亲娘家的人,大多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卜朝义在我家中寄住时,我尚未婚嫁。他感激我母亲救济他,向我母亲承诺金榜题名时,便是登门提亲日。我本以为自己会嫁给他,谁知他金榜题名时,却忘了这一茬。他与我母亲的话,又没有旁人作证,母亲担心事情闹大,会影响我的清誉,只好忍气吞声。」 这些事情本来是没必要说的,只是事已至此,和她交往甚密的窦晴川和林黛玉心里肯定也有疑问,与其让她们胡乱猜测,不如直接说清楚。 藏着掖着,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贾滟笑道:「我与卜朝义的婚事,除了母亲和弟弟,从来没人知晓。外头也曾有风言风语,可我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旁人听过也就听过了,并不会特意记得,更不会求证。」 即使是面对贾母的时候,他们谈到卜朝义都是点到为止,并不会把话挑得这么白。 可是贾滟从孟蝶今天的态度,觉得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怎么回事? 卜朝义是脑子进水了吗? 第61章 061 贾滟从扬州回来至今,从来没见过卜朝义。 在脑海里搜寻到的记忆,将至弱冠之年的卜朝义长相秀气,总是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常服,文质彬彬,十分斯文。 以他金榜题名后,就神速地抱上孟凡这根大腿的做法来说,他从前与表妹私定终身的事情,是不该让孟蝶知道的。 毕竟,就像当初卜氏为女儿忍气吞声时所说的那般—— 「这本就是没有旁人见证的事情,既没有信物,也没有婚书,他若矢口否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反而还坏了你的清誉。我们命该如此,你还是忍忍吧。」 卜氏嘴巴里劝慰着原身妹子,自己却夜夜垂泪,把本就不太好的眼睛快哭瞎了。 薄情郎,谁不恨? 原身妹子恨得快把牙都咬碎了,只是恨不能改变些什么,她还有母亲弟弟要顾及。 贾滟想到卜朝义,除了看不起之外,并没有其他过多的情感。表现得过于在意,还会让林如海觉得她对卜朝义旧情难忘。 荣国府如今在新旧两派之间游移,林如海回了京都之后,要打点的事情很多,这时候跟孟凡的妻女闹得不愉快,并不是明智之举。 裴世英是户部尚书,孟凡是他的手下,两家来往甚密,想来交情是不错的。 贾政因着林如海和裴家的关系,好不容易跟裴世英搭上了线,没必要因一点私人恩怨影响了林如海的谋划。 贾滟将卜朝义在荣国府后巷寄住并口头上向卜氏求亲,后来又毁约的事情跟窦晴川和林黛玉说清楚。 窦晴川知道此事不能声张,因此压低了声音骂道:「忘恩负义的小人。得亏他反悔了,若是你嫁给他后才知他是这样的人,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贾滟笑着点头,说:「是,若不是他毁约在先,我也不会被老太太认了当干女儿,嫁给我们家老爷。」 窦晴川十分感嘆,「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林黛玉没说什么,一直到回贾府的时候,都若有所思的模样。 贾滟知道林黛玉有时喜欢钻牛角尖,有些事情她若是还没问,那还是给她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比较好。 弄不好此刻的林黛玉心里还在想着她和林如海成亲当天就撞了墙,是宁愿死也不想嫁给林如海呢。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向杨夫人告辞,然后上了马车回荣国府。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林绛玉在裴府跟裴辙玩得很高兴,在马车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要跟姐姐分享自己今天的快乐。 林黛玉心里有事,但还是脸上带着笑容听他说。 贾滟撩开旁边的车帘,却见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下,车头挂着羊角灯。 这整条街都是宁、荣两府的宅子,贾滟如今管理荣国府庶务,若是自家的马车,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谁家的马车? 她心里正感到狐疑,便听见松月在外头说:「太太,是王家的马车。」 贾滟一愣,随即想到如今中秋佳节,虽然荣国府因为贾赦去世不会大办,但是王夫人是王子腾的妹妹,如今王熙凤又有了身子,王子腾派了人过来看望王夫人和王熙凤也很正常。 贾滟笑了笑,说:「想来是来看舅太太和琏二奶奶的,让她们先过吧。」 王家的马车先过,贾滟的马车一直驶到荣国府西小门前停下,小厮将车子从马上卸下,抬着车子到了垂花门前,就尽数退了下去。 第172页 丫鬟婆子们纷纷上前,扶着贾滟和林黛玉从车上下来,林绛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贾滟回不羡园换了衣服后,就带着两个玉儿去了荣庆堂见贾母。 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都在荣庆堂里陪着老太太,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也在。见了贾滟进来,王熙凤和三春、薛宝钗都站了起来。 两个玉儿规规矩矩地见过外祖母、舅母和嫂子、姐姐妹妹们。 贾母笑着招唿大家坐下,说道:「都是自家的人,今天难得人齐,都不要那么拘礼了。」 说着,她看向两个玉儿,「你们跟着太太去裴伯父的府里玩,高不高兴?裴伯父家的花园大不大?绛儿在裴伯父家的小溪钓鱼了吗?」 顺手还拿了一把糖给林绛玉。 林绛玉接过贾母给他的糖,笑得可爱,「裴伯父家好玩,有许多的哥哥姐姐们。花园挺大,但不如外祖母家的花园大,小溪里有风水鱼,但我没去钓。」 林绛玉回完贾母的话,就安静地坐在贾滟的身旁。 贾宝玉正在跟三春在偏厅里说笑,林黛玉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问林绛玉去不去偏厅,林绛玉想了想,跟着姐姐走了。 贾滟笑着说:「方才回来路上,碰上了王家的马车。」 站在贾母身旁的王熙凤搭话:「是叔父和婶婶派了几个管事媳妇来看我和太太,也特别让人送了一些礼给老太太。」 因为守孝的原固,王熙凤身上穿着一身素服,乌浓的髮髻上点缀着银色的髮饰,她前阵子一直被拘在屋里调养身体,如今中秋,好不容易能出来放风,脸上神采都不一样。 贾滟回忆着原着里关于王子腾的描写,笔墨不多,几乎没有正面出场过,贾滟只知他如今是九省统制,是个武官。 原着里贾琏偷娶尤二姐的时候,王熙凤怂恿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告官,闹到官府,又利用娘家叔父的名义买通了审理案件的官员……一整套手段下来,十分丝滑,俨然不是新手的模样,显然是自小耳濡目染,才敢这样将司法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时无视司法的人,又岂止是王熙凤。宁、荣两府的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仗着先祖留下的资源,肆意妄为。 「哥哥嫂嫂也让人到我们家走了一趟,送了些东西来。」 薛姨妈坐在王夫人旁边,笑着说:「我们旁的东西没有,倒是店里的伙计从田里逮了上好的螃蟹,我让他们送了几桶来,就让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们尝个新鲜。」 贾滟莞尔,心想怎么薛姨妈家送礼都是跟吃的有关。 薛宝钗来跟两个玉儿套近乎,是到她家去吃桂花糕,中秋佳节,送的是店里伙计逮的大螃蟹,不贵重,但听上去费心思。 贾滟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话,贾母就倦了,靠在炕上打盹。 众人见状,也就散了。 王熙凤从荣庆堂出来,倒是没回去,她跟着贾滟到了不羡园。 贾滟见她跟着到不羡园,心想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可到了羡园,这个年轻的女子就坐在旁边,一只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跟林绛玉聊着天。 贾滟看着不免感觉好笑,让崔氏来带林绛玉回了东厢房,然后问王熙凤:「你如今身子重,不比从前,不乖乖回屋歇下,跑我这儿做什么?想学爷儿们熬鹰呢?」 王熙凤听到贾滟的话,「呿」了一声,「我学那些爷儿们熬鹰做什么?」 贾滟顺手倒了杯养生茶给王熙凤,「那是有什么事呢?」 王熙凤接过那杯养生茶,捧在手里,几番欲言又止。 贾滟看得纳闷,心里琢磨着以王熙凤这么泼辣直接的性子,有什么话是不能直接说的? 她心思玲珑剔透,脑子稍一琢磨,便觉得大概是跟贾琏有关系。 贾琏如今虽然守孝,可这些公子哥儿们有几人真的能安分守己禁慾的? 就说隔壁宁国府,原着贾珍和贾蓉两人跟尤二姐尤三姐调情,贾琏偷娶尤二姐,父子叔侄甚至打着一起包养人家姐妹的事情,不就发生在贾敬去世,他们都要守孝的时候吗? 贾滟只得轻咳了一声,低声问王熙凤:「是琏二爷私下跟你闹得有些不像话?」 王熙凤一听,竟红了脸。 贾滟:「……」 那就是真的了。 贾滟是没想到自己一朝穿越,竟也像个长辈似的,暗中关心起旁人夫妻关起房门的事情了。 王熙凤心里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可贾琏这个人是真的欲望很重,两人成亲后,他夜里索取无度,想各种各样的姿势和花样也罢了,有时午休也缠着人。 如今她有了身孕,贾赦葬礼期间,贾琏倒还是很规矩的。只是贾赦的灵柩摆在铁槛寺后,贾琏就有些故态復萌,总趁王熙凤不注意的时候,跟旁的女人眉来眼去。 王熙凤的几个心腹丫鬟自然是避着贾琏的,谁知贾琏见屋里的丫鬟避着他,竟还跟其他的媳妇勾搭上。 王熙凤气死了,与他辩了几句,贾琏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大夫也说了,你的脉象如今已经稳定,行房不会伤着孩子,你若不是避我如蛇蝎,又将我看得像是坐牢似的,我何至于此? 这些房里的事情,说出去了贻笑大方。她即便是告状到贾母和邢夫人那儿,她们也定是护着贾琏,说不定还要说她善妒。 第173页 王夫人虽然是她的姑姑,可到底没那么亲密,有些心事也不好说给王夫人听。 至于隔壁宁国府的秦可卿…… 算了,蓉儿媳妇的心事也不少,她这点事情放在蓉儿媳妇那里,都不是事,还不如请教贾滟。 王熙凤心绪起伏,想了又想之后,还是犹豫的。 可不久前平儿还跟她说道:「听说去岁中秋之后,林姑爷便将养在房里的姑娘放了出去,他回京都前,又将先前娶回来的姨娘放了。大伙儿都觉得林姑姑真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驭夫有术,竟能让林姑爷为她做到这一步。太太若想管着琏二爷,何不向林姑姑取经?」 这种事情,怎么开口呢? 她和平儿私下说起贾滟时,是羡慕林姑爷能为她将后宅的姑娘姬妾都放了。可若是王夫人和贾母,即便她们不说,心里都会觉得那是贾滟不能容人,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平儿见她犹豫,就笑道:「奶奶,试试何妨呢?我们虽猜不着林姑姑的心思,但她却不会害您。她若是想害您,何必向老太太和太太隐瞒您让来旺在外头放债的事情?」 贾滟除了上回去看她的时候,说几句话敲打她之外,确实并无害她的心思。 相反,王熙凤心里还莫名觉得贾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对贾滟的信任和信心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毫无原因,但王熙凤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暗中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 「姑姑,你是知道琏二爷的,平日里总是喜欢跟旁的女人厮混。成亲以来,若不是我看得紧,他在外头也不知认了多少混帐老婆带回家来。」 贾滟:「……」 贾滟喝完了一杯养生茶,又默默地倒了一杯,继续喝。 说起这事情,王熙凤就觉得委屈。 她自从嫁到荣国府,管着这么大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有着操不完的心。贾琏娶了她,平日是没亏待她,却总是不知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连平儿都给贾琏当通房,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如今家孝,他本该修身养性,清心寡欲,却还总是想着下三路的那些事。 贾滟觉得很为难。 因为小夫妻之间的事情,本来就很难说谁对谁错。当然,她不是帮着贾琏说话,可就目前这样的局面……她也很难说王熙凤一点错都没有。 贾滟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从前你还没到荣国府时,琏二爷就喜欢和隔壁的珍大爷一起玩。他们俩是兄弟,平日素来亲密,喜好也大差不差。」 什么逛花楼啊,跟唱戏的调情啊,声色犬马,这些纨绔子弟什么样的把戏没玩过。 贾琏娶了王熙凤,倒是成了妻管严。 贾滟回想起从前自己看过的一些分析,大多人认为贾琏在王熙凤面前很窝囊,是个中看不用的绣花枕头。甚至在尤二姐被王熙凤整死之后,他想为尤二姐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迫于王熙凤的淫威无法实现。 贾琏本性不坏,在外头也有些周旋的手段,可与王熙凤的精明能干和泼辣劲儿相比,他却只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 一事无成,既没本事顶门立户,也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即使那样,他还是乐此不疲、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背着王熙凤偷腥。 大概是背着王熙凤偷吃的那种背德感和刺激,令贾琏心里产生了一种挑战王熙凤强势的快感。 物极必反,有时候看得太紧未必是好事。 不过这时候的王熙凤和贾琏,关系还远不到原着中后期的程度。成亲一年多,虽然已经过了蜜月期,但关系还是挺甜蜜,彼此心里都还十分惦记对方。 贾滟想了想,斟酌着言辞,说道:「自从你到府里后,琏二爷比从前倒是收敛多了。我刚从扬州回来,看到琏二爷时,只觉得他周身气度十分沉稳,丝毫不输于隔壁的珍大爷。如今大老爷去了,他袭了爵位,前头虽有二老爷帮着照应,他心里想来也不轻松。」 王熙凤一听,委屈说道:「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谁心里能轻松?只是家孝在身,闹出什么丑事,没脸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谁不是这么说呢? 可身在这个大染缸,本来就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要求也不能一下子拔高那么多吧。 要是贾琏能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原着里怎么会闹腾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贾滟双眼含笑,问王熙凤,「若你心中当真这么想,何必来找我?直接将这些话说给老太太听不好吗?」 王熙凤:「……」 王熙凤被戳穿了心事,原本还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的话,此刻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毫无负担。 「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不见得会理解我。老太太再心疼我,也比不过自家的亲孙儿。但姑姑不一样,我虽与姑姑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姑姑真心疼我。」 王熙凤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贾滟,摆出十分虚心求教的姿态,「姑姑嫁给了林姑爷后不久,林姑爷便将后宅的姨娘和姑娘都放了出去。我与姑姑不说两家话,我羡慕姑姑驭夫有道,求姑姑教我。」 此言一出,正在默默喝茶的贾滟顿时喷了。 什么驭夫有道,这真的是个天大的误会。 贾滟心想当初林如海将路姨娘和西跨院的两个姑娘放出去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很纳闷的。她那时甚至都没跟林如海滚床单呢。 第174页 如今虽然滚了床单,贾滟觉得也是彼此的欲望和感官的快感占了上风,说什么驭夫之道,不过是两个成年人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罢了。 可王熙凤十分虚心的模样,贾滟觉得好歹也分享一下经验之道。 她想了想,跟王熙凤说:「其实你想多了,我自从去扬州之后,倒也没想着管老爷屋里的事情。男人的事情或许就是这样,管得太严,便适得其反。他若有心招惹旁人,我管得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难道还能一辈子那么管着吗?」 「那是林姑爷,若是我们家琏二爷,越是不管,便越是变本加厉。」 「可管到最后夫妻反目成仇,又该怎么办呢?」 王熙凤顿时哑然。 贾滟记得原着里王熙凤和贾琏成亲那几年,两人的感情还是挺好的。贾琏虽然风流,心里也惦记着王熙凤。秦可卿去世,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带着林黛玉回扬州办理林如海丧事的贾琏派了兴儿回家,王熙凤对他也十分牵挂,算着日子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需要带些什么,既担心他会在外面认混帐老婆,又担心他在外头受苦,让跟去的小厮们好生服侍。 可是到后来,贾琏跟人偷情时,旁人诅咒王熙凤死,他也没什么感觉。到偷娶尤二姐的时候,更是盘算着等王熙凤死了,就将尤二姐带回府里当正房太太。 有些话虽然只是嘴上图个痛快,但心里真没这些念头,又怎会说得出口? 贾滟觉得既然活在这个世界,就别提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适者生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王熙凤再厉害,如今也已经是贾琏的妻子,她这辈子都跟贾琏捆绑在一起,贾琏对她心怀怨恨,并不是什么好事。 贾滟没什么心得可以传授给王熙凤,但贾敏对陆清洛的做法不失为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因为贾滟觉得王熙凤身边,就有一个跟陆姨娘差不多的人物。 那是平儿。 贾滟于是将贾敏怎么为林如海管理后宅,怎么调教陆清洛等事情告诉王熙凤。 王熙凤听了,十分郁闷,说道:「谁能跟老太太嫡出的姑姑相比?我若是有姑姑的能耐,何至于如今这么发愁?」 「你怎么没有能耐了?」 贾滟将手里的茶盅搁下,笑着说:「这么大的一家子,上上下下几百人,被你管得服服帖帖,你分明也觉得自己很能干。只是执法严苛,虽有好处,久而久之,便容易看不到旁人的苦处,令人心生积怨。管家如此,与外头的那些爷儿们相处,大概也是如此。」 「与其日后反目成仇,不如先退一步。你房里也不是没人,与其让琏二爷在外头瞎混,不如将他放在眼皮底下。」 王熙凤知道贾滟说的是平儿。 平儿确实不错,又是她的陪嫁丫鬟,她终日既防贾琏又防平儿,心里其实也很累。 王熙凤机智得很,又很会举一反三,贾滟也不用说太多,只是笑着说:「男人大概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时候念念不忘,得到了也不见得会多么珍惜。可是不管他在屋里外头怎么折腾,你不还是正房太太吗?」 活在这世界,指望男人一心一意,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王熙凤在意贾琏,可更在意手中的权力。既然这样,就更没必要跟贾琏来硬的。 说不定松一松手,适时让步,不仅自己海阔天空,还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王熙凤却哼笑了一声,说道:「即便是我让他碰平儿,你以为他就满足了?他平日最喜欢和珍大哥哥蓉儿一起玩,如今又是大将军,更是不得了。今晚中秋,他不在府里,却在隔壁与珍大哥哥们一起呢。」 和贾珍这些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事,王熙凤心里太清楚了。贾琏是个耳根软的,平日和贾珍又亲近,虽然是在孝期,也保不准会在贾珍贾蓉的包庇下干出些什么荒唐事来。 贾滟劝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别为旁的什么事情跟琏二爷生出隔阂来。你看老太太,这么有福气的人,年轻时未必比你好过。」 何必这么真情实感,坐稳了自己在荣国府的位置,利益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 贾滟虽然劝王熙凤,但也知道她大概没那么容易听进去。 能怎么办呢? 还是等她慢慢看透吧。 贾滟送走王熙凤,又去看过林黛玉和林绛玉之后也睡下。才入睡没多久,只听到二门的传事云板响了四下。 神三鬼四。 四下报的的凶丧大事。 贾滟心里咯噔一下,贾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听得传话的人说:「隔壁东府的珍大爷跟蓉哥儿没了。」 贾滟:??? 第62章 062 贾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弄得一脸懵逼。 贾赦病死了,怎么宁国府的贾珍和贾蓉好端端的也死了? 贾滟如今帮着王夫人处理荣国府庶务,连忙起床,夏堇和锦葵来服侍她穿了衣服,往荣禧堂王夫人的住处去。 这时荣国府上下都已经知道贾珍和贾蓉去世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早先还好好的人,怎的说去就去了? 贾滟去荣禧堂的时候,贾政已经带着贾琏等人去了宁国府,王夫人脸色很不好,身后服侍的丫鬟婆子们站了一排。 第175页 王夫人见贾滟来,让她在炕上坐了,诉苦似的说道:「今年我们这两府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这头大老爷没了,才办完大事,东府的珍大爷和蓉哥儿也没了。方才传事板响了四下,我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已吓出一身冷汗。」 贾滟也被弄得很无语。 虽说她心里觉得不管是贾赦还是贾珍贾蓉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拖后腿的纨绔子弟,但也没觉得他们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就能化解两府将要面临的困境。 尤其是宁国府,贾敬忙着修仙问道,贾珍虽然私德有亏,但是在外头还是能管点事情的。如今他和贾蓉都没了,那本来就乱糟糟的宁国府怎么整? 指望尤氏和秦可卿吗? 贾滟是局外人,但此刻也不免为这两个年轻的女子感到担忧。 尤氏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秦可卿就更别说了,还不到二十。家里能顶门立户的贾珍死了,嫡子也跟着一块死了,尤氏和秦可卿怎么办? 没有贾珍和贾蓉给她们撑腰,宁国府那几百号僕妇小厮,能服她们管家吗? 贾滟不为贾珍和贾蓉的死感到可惜,却忍不住为尤氏和秦可卿发愁。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贾滟比较好奇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她看王夫人脸色很不好,于是温声劝慰道:「嫂嫂本就身体欠恙,如今这时候,两府都乱成一团,还是别想太多,保重身体为要。珍大爷和蓉哥儿是怎么回事?」 「传话的人只跟老爷说了。」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老爷听说了之后,脸色铁青,又是震怒又是心痛,匆忙穿了衣服便过去主持大局了。两人是在天香楼出事的。」 天香楼。 贾滟记得,上次她和王熙凤去宁国府的时候,便是和尤氏等人在天香楼看戏的。 王夫人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隐隐约约只听到喝酒,将下人都屏退了,戏子之类的字眼。贾政听完,脸色铁青,传令让在场的戏子也好什么人也好,一步不许离开天香楼,等他去处理。 贾滟料想这父子俩一起出事,肯定也不会什么好事。 王夫人十分疲惫地嘆了一口气,说道:「东府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老太太想来也睡不着,先去老太太屋里再说吧。」 贾滟和王夫人都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灯火通明,贾母早已起来,坐在炕上,王熙凤和贾宝玉也在。 原来两人听说贾珍和贾蓉没了,便过来见贾母,说也想去宁国府。 王熙凤双眼红肿,垂泪道:「琏二爷晚上也去东府了,因着还在家孝,珍大哥哥和蓉儿在天香楼看戏的时候,他便家来了。回来时与我说东府今年的中秋节也比往年冷清,嘴里还胡乱念叨什么青天有月来几时之类的话便睡了。谁知才睡下没多久,便被惊醒,说梦到珍大哥哥和蓉儿来跟他辞别,告诫他以后不要再做什么荒唐的混帐事,守住祖业光耀门楣才是正经。我还说他喝多了说浑话,竟然是真的。」 红楼的世界里,总是有很多玄乎的事情。 好比原着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託梦给王熙凤,告诉她三春去后诸芳尽,还教她如何为贾氏一族留一条后路。 如今贾珍和贾蓉去世,也给贾琏託梦。 众人见王熙凤眼睛都哭肿了,劝道:「仔细身体,如今本就比平时体弱,别哭坏了眼睛。」 王熙凤这才止住了眼泪,「我想去东府看看,大嫂子和蓉儿媳妇如今可不知要哭成什么样了。」 贾宝玉听王熙凤说要过去,也要跟着去。 贾母不许,跟贾宝玉说道:「你与凤丫头比不得旁人。珍儿和蓉儿才咽气,那里不干净。再说,夜里风大,过去不小心受寒了如何是好?别是一事未了,又起一事。你母亲和林姑姑忙家里的事很累了,东府那边出了事,说不准还要去帮忙。你们两个小祖宗眼下就安分点在家待着,等明早天大亮了再去也不迟。」 贾宝玉原本还想坚持要去宁国府,可想到王熙凤也说要去。 王熙凤在贾赦去世的时候,就因为操劳过度导致喜脉不稳,养到现在好歹能出来熘达了。要是因为跟着去宁国府熬夜,把身体折腾坏了就不好。 而这时贾滟温声与他说道:「东府那边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下肯定都乱成一团。你父亲在那边主持大局,敬大伯父还在道观里,不知回来了没。族人也要通知到场帮忙张罗事情,你和凤丫头此时过去,怕是有心无力。」 贾宝玉抬眼看向贾滟。 贾滟:「两个玉儿如今还在羡园,明日大早他们也是要去东府弔祭了。到时我安排了车回来接你们一起过去,可好?」 宁国府那边灯火通明,荣国府虽然没有人仰马翻,但主子们都起了。 贾滟去王夫人屋里的时候,林绛玉正睡得香。林黛玉倒是被惊醒了,贾滟没跟她说是宁国府贾珍和贾蓉没了的事情,只说突然有点事情,让她先安心歇息。 两个玉儿如今应该还在睡觉。 贾宝玉听贾滟这么说,心中虽然为贾珍和贾蓉的去世而难过,但贾滟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没有再坚持要连夜去宁国府。 王夫人身体欠恙,养了几天,才见好了些,如今又遇上宁国府出了这样的大事,贾政已经过去主持大局,尤氏和秦可卿痛失丈夫,此刻都不知是什么样,邢夫人也才守寡,人都憔悴得脱了型。 第176页 东、西两府,都是一宗的血脉。家里这么多女眷,总不能让贾滟这个外嫁女代表荣国府去宁国府。 因此,王夫人虽然身体不适,但也只能硬撑着身体和贾滟一起去宁国府。 在去宁国府的路上,王夫人靠着椅背,有气无力地跟贾滟说道:「我如今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姑姑好不容易得闲两日,眼下怕是又要开始忙。」 这些事情,贾滟倒是不怕。 她和林如海通信,已经跟林如海说过协理荣国府的事情,林如海有些意外贾滟竟然能得贾母的信任,但乐见。 林如海对女儿林黛玉的教育观念都与旁人不同,见贾滟信上说她在协理荣国府,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只叫她遇事不必逞强,若是劳累太过,便跟老太太说一声。 总之,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就是贾滟开心就好。 贾滟见林如海这个态度,自己也乐在其中。 如今听王夫人这么说,便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别说这些客气话。我能帮哥哥嫂嫂做点事,心里也高兴。」 王夫人想到过去贾滟在荣国府小住的那半年,自己对她十分冷淡。更别提是从前她和母亲弟弟都在后巷那两间小破房住着时,根本就无暇照应她们。 如今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她反而还要仰仗贾滟帮忙,心底顿感惭愧。 车子一路到了宁国府门前,宁国府门前人来人往,两旁灯笼亮若白昼。 贾滟和王夫人的车到了二门才停,下了车便被丫鬟婆子们拥簇着进了垂花门,一路只听到哭声不断。 因为贾珍和贾蓉是突然去世,宁国府什么事情都还没准备好,贾政过来,只匆忙去了天香楼的现场,封锁了现场的消息,外头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贾珍和贾蓉的尸体还在天香楼,停灵的地方也还没布置好。贾滟和王夫人进了垂花门,便直接去看尤氏。 尤氏和秦可卿都在屋里,两人哭得像是泪人似的。 见了贾滟和王夫人,尤氏便更加忍不住,嚎啕大哭,「如今珍大爷和蓉儿都去了,留我和媳妇两人活着,还中什么用?」 王夫人见尤氏哭成这样,连忙上前去劝慰。 秦可卿只坐在旁边垂泪,她平日为人温柔周到,慢声细语的,如今哭泣也安静。一张芙蓉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贾滟见王夫人在安慰尤氏,便走到秦可卿跟前。 秦可卿正在默默垂泪,见一个阴影兜头而下,便抬起头来,碰上贾滟那带着怜惜的目光,顿时绷不住了。 「姑姑……」 话才开了个头,便抱着贾滟痛哭起来。 贾滟平时见不得人哭,人在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哭者肝肠寸断,听者也伤心落泪。 秦可卿哭得满脸都是泪,泪水还浸透了贾滟肩膀的布料。 贾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听秦可卿在旁一边哭一边说道:「蓉大爷没了,公爹也没了。留我和婆母两人,以后府里也没个能顶门立户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尤氏和秦可卿一哭,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呜呜哭起来。 贾滟听着又是心酸,又是头疼。 秦可卿嫁入宁国府,就在前阵子贾滟和王熙凤到宁国府玩的时候,宁国府的焦大喝多了大放厥词,贾滟当时并不知道焦大说了什么。但她屋里有个小灵通建兰,建兰在贾府就像是薛宝钗似的,无处不在,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道。 那天之后,建兰回去跟她说,宁国府的焦大喝多了酒,骂宁国府如今家风不正,说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的爬灰。秦可卿去的时候,听见焦大的话,浑身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当场让人堵了焦大的嘴巴,将人绑起来。 贾滟知道秦可卿和贾珍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贾蓉和尤氏也知道。 可那能怎么办呢? 贾滟不知道此刻秦可卿的伤心里,几分为贾蓉几分为贾珍,又有几分是为了她自己。 贾滟伸手拍着秦可卿的后背,放低了声音安慰道:「姑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别哭了啊,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以后怎么能好得起来呢?」秦可卿趴在贾滟的肩膀上,话音断断续续,「公爹没了,蓉大爷也没了。老太爷如今只在道观修仙问道,姑姑,长房已经没人了。」 长房没人,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贾政估计已经让人去道观请贾敬回来了。 贾滟记得原着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贾珍让人去道观请贾敬回府,贾敬觉得自己飞升在望,不愿再回家里沾染红尘,所以秦可卿的葬礼他一概没过问。 如今儿子和孙子一起没了,贾敬在道观里估计也坐不住。一则儿子和孙子都是自己的血脉,再想着超脱红尘,心中都会有些感情。二则贾珍一去,没人在外头给他操持宁国府的事情,哪来的银子给他拿去养道观的那群人跟他一起炼丹? 贾滟将秦可卿扶着坐直了,让人端了热水,拿了毛巾来给她整理仪容。 贾滟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着湿了的脸庞。 秦可卿哭得鬓角都湿了,脸上的水珠也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 贾滟轻声说道:「伤心归伤心,如今他们人既然已经辞世,哭死了他们也回不来。如今还是保重身体,看他们的后事该要怎么料理。你们东府还不至于没人,大老爷得了信,最迟清晨便会赶到家来。」 第177页 秦可卿止了眼泪,抽噎着让贾滟给她整理仪容。 秦可卿呆呆地坐在原地,像是木头人似的让贾滟摆布,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贾滟帮她收拾好仪容,让人先扶她回屋里。秦可卿和尤氏两个都是伤心人,就不要待在一个屋子里了,省得好不容易这个人平静下来,看到另一个人哭,又悲从中来,继续哭,没完没了的。 宁国府里一下子没了贾珍这个主心骨,尤氏和秦可卿两人一时打击太大,六神无主。府里的许多事情却不能没人管,宁国府的内事尤氏和秦可卿暂时无法主持,可丧葬大事,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又有东西要支取,总管来升只好硬着头皮请王夫人和贾滟定夺。 王夫人身体欠恙,如今硬撑着连夜赶来东府,已经觉得很吃力,不欲揽事。 可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哭得浑浑噩噩,恨不得今夜诸事不过一场大梦,暂时也无法将这一团糟的事情理清楚。 王夫人抬手揉了揉额头,看向贾滟。 「你看要如何是好?」 贾滟问了一下天香楼那边的情况,贾政带着贾琏等人在天香楼,外面的人还是进不去,但里头已经有人能出来。 从天香楼里出来传话的是贾芸。 「慌什么?你都在这府里待了这么久。如今太太和奶奶暂时管不得事,你能处理的先处理了。不能处理的,等明日大老爷从道观回来了再说。」 穿着一身素服的贾滟站起来,神色沉静,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威压,「至于停灵的地方也等大老爷回来了再定夺,其他的一些明日会用到的祭品蜡烛,西府那边办了大老爷的事情后,还有一些在库房里的,你到西府去要个清单,到时带了人来找我领对牌将东西领出来先用着。」 来升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 来升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却被贾滟喊住了。 「来总管。」 来升停下脚步看她。 贾滟向他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说道:「老烦帮我传一下芸儿来。」 按道理说,贾芸是不能随意在宁国府的二门内走动的。可他是贾滟的亲弟弟,算不得外男。 如今东府的两个太太奶奶六神无主,这两日怕且还是要仰仗贾滟和王夫人照应内事,如今贾滟想见贾芸,不过是小事一桩,来升忙不迭地点头,派丫鬟去将贾芸领进了二门。 贾滟在宁国府的一间抱厦屋里坐着,身边服侍的人除了夏堇之外,都在外头守着。 贾芸进了抱厦内,见了贾滟,神色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两个玉儿可还好?」 「他们还在睡着,我没让人去吵他们。等明日东府这边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再让人回去接他们和宝玉过来。」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向贾芸招手,「你过来。」 贾芸凑到贾滟身旁坐下,贾滟给他倒了一杯茶,压低了声音问道:「天香楼是怎么回事?」 「珍大爷和蓉哥儿昨个儿在天香楼听戏,听完戏之后跟两个唱戏的谈论甚欢,又喝了许多酒。听说其中一个戏子很会玩,玩得又野,他和同伴带着珍大爷和蓉哥儿一起喝酒玩乐,玩疯了,先是蓉哥儿不小心从三楼的窗户掉下来,珍大爷吓得连忙去看,却在看蓉哥儿的时候,被喝多了的戏子推搡了一下,也从上头栽了下来。后脑都裂开了,当场就没气儿了。」 贾滟:「……」 玩得真野,死得也够窝囊。 贾滟:「你如今出来了,琏二爷还在里头吗?」 贾芸点头,压低了声音,「琏二爷还在里头抱着珍大爷和蓉哥儿的尸首哭呢。政老爷不让人出来,两个戏子快吓破胆了。」 贾珍和贾蓉死得太不体面,贾政肯定要封口,后面再杜撰一个体面的说法来解释贾珍和贾蓉的死。 「政老爷不让人出来,你怎么出来的?」 说到这儿,贾芸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跟贾滟说:「政老爷听说你和太太从西府过来了,怕西府里的老太太也跟着担心。让旁人传话他也不放心,便让我出来了。」 难怪她才跟来升说让贾芸来见她,没一会儿的功夫贾芸就来了。 这时,贾芸又说:「政老爷去了天香楼后,让来升总管派人去道观,来升总管还说老太爷如今专心修道,万一喊不回来怎么办?政老爷十分生气,怒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儿子孙子都没了,府里族里都乱成一团,他若是不回来,便是数典忘祖,让他亲自回来向老太太和祠堂的列祖列宗认错。」 贾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贾芸几句,让他跟在贾琏身边多留点神。有什么事情如果他跑不开需要人帮忙的,便来跟她说。 少年听着贾滟的温声叮嘱,脸上也露出笑容。 「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倒是你最近事情这么多,琏二婶婶如今不比从前能操持庶务,西府太太又身体欠恙,姐姐忙归忙,还是要保重身体。姐姐好,我和妈才能放心。」 贾滟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知道了,你忙去吧。」 贾芸「哎」了一声,将贾滟方才给他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茶已经凉透了,灌到独肚子里都是凉着,可是看到贾滟站在抱厦厅内目送他远去的身影,贾芸心里又觉得暖烘烘的。 贾芸在抱厦厅里才离开,秦可卿那边的丫鬟婆子便急急忙忙地跑来,说大奶奶因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连忙过来跟贾滟说要去请大夫。 第178页 黑灯瞎火的,请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贾滟赶到秦可卿屋里的时候,人已经悠悠转醒。她靠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室内的一盏灯光。 贾滟见她如此神色,便觉得有异。 于是屏退了屋里的僕妇,坐在秦可卿床前的板凳上,「蓉儿媳妇,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可卿抬眼,怔怔看着贾滟落下泪来。 贾滟只好柔声劝道:「我知你心里苦,只是事已至此,伤心虽然在所难免,但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如今珍大爷和蓉儿已经没了,你不念着府里婆母,也想想家中的老父亲和弟弟。」 秦可卿听了,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她哽咽说道:「姑姑,您不知道我心里苦。我没有跟身体过不去,只是……只是想到日后,只觉得日子更加艰难。」 贾滟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辞可以安慰她,让她可以好过一些。 而这时,秦可卿又说:「我的月事已经两月不来。昨日才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说恐是喜脉,但因还摸不准,因此我没让他声张。」 贾滟听得呆若木鸡。 秦可卿有喜脉了,那这骨肉是儿子的还是老子的? 难怪她如今看上去就是一团乱麻,六神无主的样子! 第63章 063 听到秦可卿有喜,贾滟先是一阵发蒙,随即反应过来。 不管秦可卿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只要她怀孕了,宁国府才有未来,她和尤氏后面的日子才会有所指望。 贾滟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沉默了一下,然后安慰道:「珍大爷和蓉儿去了,令人心痛。你若是有了喜脉,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在垂泪的秦可卿抬头看向贾滟。 贾滟帮她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净,温柔的声音带着鼓励,「你自从嫁入东府后,事事周到,两府上下没有不说你好的。旁人只看到你风光,不知你背后辛酸。珍大爷和蓉儿走了,大老爷自会回来主持大局,你别怕。」 贾滟说的都是真心话。 宁国府里的那这摊破事儿,就连一个奴才焦大都能仗着几杯黄汤下肚,大骂主子们养小叔的养小叔,爬灰的爬灰,想来这里面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只是不敢抬到明面上来说。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谁也不敢乱说。 贾滟觉得自己也不能妄自揣测说秦可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原着里秦可卿去世后,贾珍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说是秦可卿一死,长房就没后了。 可他还有贾蓉那么大一个儿子呢。 原着里秦可卿是病死的,请了有名的大夫来看,说是心病。 那时贾珍是宁国府的当家人,继承了爵位,又是贾氏的族长。 尤氏软弱,贾蓉就是个没脑子的纨绔,如果贾珍觊觎秦可卿的美色,她除非宁死不从,否则根本无法反抗。 这些事情论起来,总有千般无奈,万般心酸。 好在,现在贾珍和贾蓉都死了。 贾滟不在乎秦可卿和贾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如同贾赦的死一样,贾珍和贾蓉的死在贾滟看来,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们死了,尤氏和秦可卿两个弱质女流肯定降不住宁国府的这群刁奴,贾敬必然不能安心在道观里炼丹修仙了,要回来主持大局。 贾氏一族少几个弄权好色的人,是好事。 贾滟温声跟秦可卿说:「我听说刚有喜脉的前三个月,要格外注意。你琏二婶子那么要强的人,有了喜脉一时不察,便被老太太拘在屋里好些时日,到现在也不给她管理西府的庶务,生怕她累坏了身子。你如今有了喜脉,也不比平时,先好生歇着。」 秦可卿看向贾滟,两滴泪珠又滚下脸庞。 美人垂泪,没人能无动于衷。 贾滟总算体会到当日贾宝玉跟林妹妹说「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的心情。 贾滟轻嘆了一声,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秦可卿。 东方的天边露出一缕光,清晨已经到来。 屋外枝头上的喜鹊不知人间疾苦,在枝头上叽叽喳喳,欢乐地叫唤着。 秦可卿此刻终于平復了心情,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跟贾滟说:「多谢姑太太一直陪我。」 贾滟也露出笑颜,「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眼下的艰难,不还有西府吗?两府同出一宗,珍大爷的妹妹惜春如今都养在老太太跟前,你和婆母若是有什么难处,老太太不会坐视不管。」 秦可卿轻轻点头。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带着哭腔都是声音—— 「大老爷回来了!」 那不知是谁的声音,悲伤难过中却透着希望,仿若身处黑暗里的人看到了明灯,彷徨无助的人看到了主心骨。 贾敬回来,宁国府和荣国府同贾氏留在京都的十来房人开了会,贾珍已死,可族里的事情不能没人主持,贾琏还在戴孝,而且身为族长,要有威严能服众,贾珍一去,除了贾政再也挑选不出其他合心的人选。 贾政平日不管庶务,可不到三个月内,就面临东、西两府痛失两个可以顶门立户的人,对两府的打击都很大,只好临危受命。 贾敬这些年都在道观里不食人间烟火,回来主持大局只能当个镇宅的,对宁国府那些不成体统的下人起到震慑作用,外面的事情自有贾政带着一众贾氏子弟去张罗,可宁国府里面的庶务,还得指望旁人。 第179页 因为贾珍去世,长房长子又是贾氏族长,葬礼的阵仗比起贾赦有过之而无不及,阵仗很大。 男宾客有人照应,可那些诰命夫人和平日往来的太太们来弔祭,却也要有人张罗。 尤氏有胃疾,伤心过度,身体一直不好。秦可卿如今有了喜脉,不管男女,都是宁国府嫡系的唯一血脉,也不能让她操劳。 无奈,贾敬只好跑到贾母那里去摇人。 面对侄儿的求助,贾母也很为难。 要是王熙凤没有怀孕,以王熙凤的伶俐和才干,倒是可以协理宁国府的庶务。可王熙凤怀孕了,早先时候差点小产,贾滟平常又跟贾母说凤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太知礼,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不说。若是她感觉身体不适的时候,不要逞强,在大哥哥的丧事上,她何至于熬到差点小产? 荣国府长房里邢夫人本身就是个不太管事的,如今贾赦一去,她仿若也了无生机了一般,几个月的时间,看上去竟像老了十几岁。 王熙凤是贾母十分喜欢的孙媳妇儿,还指望她以后能接过管家这个重任的,此时又怀孕,万万是不能再劳累的。 王夫人平日虽然木讷,不懂得变通,好歹也是王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这时王熙凤不能协理宁国府,荣国府上下,能有那般身份地位跟诸位诰命夫人应酬的,只有王夫人了。 王夫人在贾赦的丧葬之事上,已经累得够呛,贾赦的灵柩安置好之后,她从铁槛寺回来的第二天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现在虽然见好了些,可亏损的身体哪能说好就好?本就是劳累所致的伤病,肯定得静养一些时日才能补回来。 她站在贾母身旁,听到贾赦向老太太哭诉,说东府庶务无人协理,媳妇和孙媳妇一个胃疾病犯,一个有了喜脉,都操劳不得,若是里面庶务照应不来,侄儿丢脸事小,祖宗蒙羞事大……巴拉巴拉,王夫人听得脑壳嗡嗡响,感觉后背直窜风。 什么事情,一旦扯上祖宗,贾母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贾母看向她。 王夫人:「……」 王夫人低着头,不说话。 贾母见状,也没说话。 贾敬本来就有些岁数,从道观回来,诸事缠身,又悲伤过度,哪有往日半分道骨仙风的模样,只是个杵着拐杖形容憔悴的糟老头形象。 此刻见贾母不说话,急了,杵着拐杖站起来就要下跪。 贾母见状,连忙叫宝玉搀住他,「你身上本来就不大好,好生坐着便是。」 可贾敬偏不跪,他老泪纵横地跟贾母说道:「侄儿的苦,婶婶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世上万般苦楚心酸,哪一件比得上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苦?如今侄儿不仅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儿媳妇病倒在床上,孙媳妇虽然能干,可有了喜脉在身,哪能劳动她出来料理里头的庶务。若是孙媳妇因为料理庶务有个好歹,东府长房便从此没人了啊!」 贾敬这么一说,倒是勾起贾母的伤心事了。 想起早逝的贾敏,和几个月前才病逝的贾赦,贾母也是泪眼婆娑。 众人见贾母和贾敬相对垂泪,也跟着掉眼泪。 贾滟见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觉得这样你哭我哭大家一起哭也不是事,便向鸳鸯使了个眼色。 鸳鸯会意,上前端了一杯茶给贾母,温声劝慰道:「老太太早前茶饭不思,王太医来看,说是忧虑过甚,如今好不容易开颜了,身体也见好了,怎么又难过起来?依我说,还是趁着太太林姑姑们都在,大伙儿给大老爷出个主意较好。」 「惹得老太太伤怀,是侄儿的不是。」 贾敬杵着拐杖,上前了两步,他显然心里早就有了主意,笑道:「先前赦弟的丧葬之事,二弟妹便料理得很好。若是婶婶愿意,让二弟妹到东府里头料理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还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便忙上来说了。「大哥哥,你有所不知,便是我们家大老爷这边的事情,我也是头一次办。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由老太太看着。若是我贸然去东府料理,万一料理不清,反倒惹人笑话。」 王夫人这话倒是没作假。 贾赦的丧葬之事办完,对她而言,累得仿佛扒掉一层皮,至今还不能缓过劲来。 要是再去宁国府协理庶务,即使外面有贾氏的这些爷儿们照应,她也未必能料理得开。再者,王夫人心里也是有数的,她在自己府里之所以能料理开,是因为王熙凤管家后,对荣国府上下的奴才都立了一套严苛的惩罚制度,谁都不敢随意散漫。 再说,她只管在里头跟诰命夫人们应酬的事情,很多琐碎的庶务,都是由贾滟经手的。 王夫人十分实诚,跟贾赦说道:「大哥哥,这事情您还是再烦别人较好。」 贾敬只当王夫人谦虚,「弟妹的意思我猜着了,是怕走了这府里料理不开。依我说,有琏儿媳妇和滟妹妹在这府里,又有老太太看着,这府里包管料理得开。你管家多年,如今又越发老练,除了你也没人能到东府来操持了,你就也只看在死去的侄子和侄孙儿的份上吧!」 死者为大。 贾敬连死去的贾珍和贾蓉都搬出来说事儿了,再不去,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再者,如今贾政是贾氏族长,她是族长夫人,若是自家人的忙都不帮,也容易惹人诟病。 第180页 王夫人左右为难。 贾母默默地喝着鸳鸯端给她的那杯茶,没说话。 王熙凤站在贾母身后,眼睛看看贾敬,又看看王夫人,心里急死了。 如果这事是来找她的,她早就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如今东府不缺银子又不缺啥的,不过就是过去料理里头的事情,奴才们再刁钻,也是奴才,没有管不好的。 杀鸡儆猴谁还不会吗? 王熙凤的凤眼看向王夫人,恨不得替自己的姑姑答应这样的大事。 贾滟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偶尔看一下贾母的神色。 贾母不动如山,既不帮王夫人拒绝贾敬,也不帮贾敬劝王夫人。 倒是贾宝玉见贾敬苦苦哀求,说起贾珍和贾蓉时还流着眼泪,于心不忍,帮着贾敬向王夫人求道:「看在珍大哥哥和蓉哥儿的份上,太太帮帮大伯父吧!」 王夫人本来就有些骑虎难下,如今贾宝玉这么一说,便看向贾母,说道:「老太太觉得如何?」 贾母笑道:「你大哥哥说得这么诚恳,你若是想帮他,倒也不用顾虑太多,依了他在东府里帮着照看照看便是。」 王夫人只好应了下来。 贾敬见王夫人答应,连连作揖。他将带在身上的宁国府对牌交给贾宝玉,让贾宝玉拿过去给王夫人,又因为宁国府那边许多事情片刻离不得他,也没再跟贾母王夫人等人说闲话,连忙就赶回宁国府去了。 贾敬一走,贾母也让屋里的女眷散了,就留下王夫人和贾滟。 贾母问王夫人:「你如今身体可好些?可有余力将东府那边的事情料理开?若是感觉吃力,可以让滟丫头也帮着你些。」 王夫人本来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的,无奈贾敬苦苦哀求。 再者,先前贾赦的大事办得十分出色,族人无不称道,王夫人虽然为此事叫苦不迭,但心里也是有些飘飘然。 她私下承认事情办得风光,既有王熙凤前人栽树整顿奴才风气的功劳,也有贾滟协理庶务的功劳,却不代表在贾母面前不会揽功。 王夫人:「多谢老太太惦记,媳妇的身体已经大好。姑姑平日为我们这府里的事情焦头烂额也就罢了,东府的事情如何能劳苦她?只是媳妇过去东府照应,这府里的事情还得姑姑多费心了。」 王夫人生病的那段时间,荣国府的庶务都是交给贾滟处理的。 王熙凤的身体过了怀孕初期的前三个月,如今情况比较稳定,贾滟又不太清楚的事情,就去问王熙凤,贾滟一直没有过多地打扰王夫人。 王夫人身体大好,管理荣国府庶务的大权,贾滟本来就是要还给王夫人的。 但王夫人迟迟不提这事,贾母也不提,而贾滟管理荣国府庶务正在兴头上,见荣国府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在演哑剧似的不吭声,也就安之若素。 如今听王夫人这么说,贾滟便笑着说道:「嫂嫂这话言重了。我这么大个闲人在府里住着,心里怪过意不去的。眼下能帮老太太和嫂子分忧,我求之不得呢。」 贾滟的语气既温和又真诚,让人听了很受用。 贾母赞许地看了贾滟一眼,跟王夫人说道:「既然滟丫头都这么说了,你放心将这府里的庶务交给她和凤丫头,只专心帮你大哥哥料理东府的事情。」 王夫人听贾母这么说,内心暗松一口气。 蜡烛两头烧,只会耗死自己。 她害怕极了自己既要管荣国府,又要管宁国府,好在贾滟是个随和热心的人。 王夫人既然要帮贾敬协理宁国府,每天一大早便要赶到宁国府,要到入黑后才能回荣国府,人两头跑也累,加上宁国府的许多事情,一时王夫人不在,即便有秦可卿和尤氏可以问,但秦可卿是个年轻的媳妇,又没操办过丧葬大事,尤氏平日温柔和顺,对下人十分随和,既拿不准主意,奴才也不太将她放在眼里,因此宁国府一旦有什么事情,管事媳妇们便从宁国府追过了荣国府。 这样的事情多了,王夫人心里也有些烦。 后来贾敬干脆和贾政商量,干脆在宁国府收拾出一个院落给王夫人,这样每逢事情太多王夫人脱不开身的时候,在宁国府也有个安歇落脚的地方。 王夫人接手宁国府的庶务才没几天,心里就暗自叫苦。 尤氏和秦可卿都是好说话的,宁国府的奴才不如荣国府的奴才那么纪律严明,王夫人在操办贾赦的葬礼时,点卯时因一个僕妇来晚而被打了二十板的惩罚觉得过于严酷,那时她本想网开一面,后来因贾滟坚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家规如此,便不该随意更改而作罢。 如今接手了宁国府的这个烂摊子,王夫人才觉得王熙凤和贾滟各自的坚持都是有道理的。 王夫人年少时偏执不善变通,又容易一叶障目。在荣国府时,时时有贾母看着,略加点拨,有些坑就绕过去了。如今到了宁国府,只觉得事事不顺,她又不像王熙凤那般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宁国府的奴才只在开始的几日有些收敛,讲规矩,后来见她并不如王熙凤管家那么严苛无情,便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不是点卯时少了人,便是领用东西时有所遗失,老奴才不服管教,年轻的奴才只图舒服安逸,分派到每个人头上的任务,能善始善终者竟寥寥无几。 王夫人弄得焦头烂额,在宁国府料理几日,竟感觉度日如年。 第181页 在宁、荣两府相继发生丧葬大事的时候,林如海的调令下来了。 当今圣人感念林如海在扬州任职巡盐御史期间,表现不俗,特将他调回京都任吏部尚书。 愁云惨澹的宁、荣两府总算有了一件喜事。 毕竟,贾珍、贾赦去世,两府痛失两员大将,贾政任族长后发现贾氏年轻一代不务正业,终日斗鸡走狗,耽于玩乐,正为家族的未来感到担忧,却无处诉苦。 此时得知林如海将要调回中央任吏部尚书,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中央的调令尚未到扬州,贾政就已经回府向贾母和贾滟道喜。 贾母听说林如海要调回京都,百感交集,笑着与贾滟说道:「如海要调回京都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后你也不必再与母亲弟弟分开万里之遥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林如海要调回京都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一日调令还没下来,便是一桩心事。如今林如海要回京都,不仅贾滟和两个玉儿高兴,贾母和贾政也松了一口气。 与贾府过去在京都累积下来的资源与人脉不同,林如海回京都,对贾府而言意味着一支新的力量即将诞生。 林如海是当今天子门生,裴太傅的长子裴世英是天子陪读,林如海调回吏部任尚书,明摆着就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利剑。 裴世英掌管国家财政大权,林如海掌管朝廷百官任免。 朝堂之上,天子新派和老圣人的旧势力冲突会愈演愈烈,到底鹿死谁手,谁也说不清。 贾政如今在朝中为官,即使凡事能与北静王那些人商量,有时也深感宁、荣两府后继无人,祖先留下的百岁基业很有可能便毁于顷刻之间。 心里越是担忧,回家看到贾宝玉只知在老太太跟前撒娇,跟姐妹们凑一起玩胭脂调香,就觉得窝火。再看贾氏的家塾,一群年轻子弟只知玩乐不思进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贾政心想等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的葬礼办完,灵柩送至铁槛寺之后,便得好生整治一下族中子弟好逸恶劳的风气。 正愁没个商量的人,听说林如海要回京都,顿时喜出望外,连日来沉郁的心情轻快了不少,连带着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些。 正巧贾滟身边的林绛玉正侧着头,一双黑熘熘的眼珠正在他腰间的九龙玉佩上打转。 贾政见小傢伙的神色,便笑着问道:「绛儿在看什么?」 林绛玉:「我在看舅舅的玉,真好看。」 那是产自西域的和田玉,玉佩本身的花纹仿若云雾,十分好看。又有手艺顶尖的匠人在玉上雕刻了九龙盘缠在玉身之上,栩栩如生。 贾政此时心情大好,见林绛玉夸他的玉好看,便将玉解了下来给林绛玉看。 林绛玉接过,瞪大眼睛「哇」了一声。 贾政见他十分喜欢的模样,便笑着说:「你喜欢?那舅舅将玉送给你。」 林绛玉一听贾政要将这看上去贵重得不得了的玉送给他,随即抬头,弯着眼睛,露出几个小乳牙,开心说道:「谢谢舅舅!」 贾滟低头看着林绛玉抱着玉的模样,也面露莞尔之色。 裴辙没说错,小绛玉如今越来越像个小财迷了。 第64章 064 翌日,贾滟在卯时二刻点完卯之后,荣国府各处的管事媳妇都连接着来令对牌,去库房领东西。 贾宝玉的书房已经收拾好,可以读书了。 但因为宁国府贾珍和贾蓉的事情,他每天被贾政提熘到宁国府那边去。贾宝玉本来因为要跟着贾政应酬而叫苦不迭,可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被贾敬接到了宁国府,贾宝玉每天都能在宁国府见到秦钟,痛并快乐着。 贾滟在王熙凤原本办公的抱厦间里忙得差不多,就带着锦葵夏堇回了羡园。 王熙凤料理庶务时,她身边的助手一般都是林之孝家和周瑞家的媳妇。周瑞家的媳妇是王夫人的陪嫁,跟在王熙凤身边,贾滟觉得大概也是个监督的角色。 王夫人如今协理宁国府,有时忙得累了,干脆就在贾敬为她收拾的院落安歇,几个大丫鬟肯定是陪在王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也去了几个,但是周瑞家的媳妇并没有片刻不离地跟着王夫人,她留在了荣国府帮贾滟。 说是帮贾滟,应该也算是王夫人留下的一个心眼儿。 贾滟对此并无所谓,听说王夫人协理宁国府心力交瘁,贾滟心想按照王夫人这么不懂变通,又容易被身边人挑唆的性格,就是留下十几个心眼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处。 只是她才从抱厦间出来,就在抄手游廊上看到了贾芸。 少年穿着一身素白的常服,从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回京都已经小半年过去,贾芸的个头长高了,比贾滟还要高出半截,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因为还在变声期,顶着一口鸭公嗓有些滑稽。 他见了贾滟,脸上带着笑意快步走过去,「姐姐。」 贾滟停下脚步,等他过来。 贾芸神情高兴,跟贾滟说:「我听琏叔说姐夫快要回京都了,是真的吗?」 少年一大早到荣国府,才见了贾琏,就听说林如海要调回京都的事情。他心里为姐姐感到高兴,喜不自胜,差点手舞足蹈,很想立即找到姐姐,跟她一起分享快乐。 贾滟看着少年俊秀脸庞上的笑容,弯着眼眸,「是真的。」 第182页 「太好了!妈妈还不知道这事,她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少年眉清目也清,此刻眉宇浸润在愉悦的笑意中,越发显得意气风发。 很有少年气。 贾滟被他的快乐所感染,抿着唇笑道:「你怎么比我还要高兴?」 贾芸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两只布老虎递给贾滟。 贾滟接过一看,是民间的小玩意儿,活灵活现的,憨态可掬,令人爱不释手。 「我昨个儿去市集买东西时见到的,觉得十分可爱,便觉得两个玉儿一定会喜欢。姐姐,你帮我带给他们。」 贾滟笑着说好,将两只老虎放好。 贾芸向贾滟使了个眼色。 贾滟秀眉微挑,跟贾芸并肩慢慢走在抄手游廊上。 贾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姐姐,我昨天从东府回来拿小屏风的时候,看到链二婶找来旺到院子里,链二婶见来旺的时候,身边的丫鬟都出去了。只留了平儿姐姐一个人。」 因着贾芸如今跟在贾琏身边,又是贾滟的亲弟弟,所以在宁、荣两府可以进出二门。 虽然可以出入两府二门,但他听到或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除了跟贾滟说,其他时候都选择让事情烂在肚子里。 少年很清楚,虽然他跟在贾琏后面做事,但在宁、荣两府,跟谁亲,都不如跟自己的姐姐亲。 但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他都会跟姐姐说,有些事情贾滟会让他自己分析利弊看着办,有些事情,贾滟就笑着跟他说知道了,就没有下文。 贾滟在听贾芸说王熙凤找来旺的时候,只是笑笑,说:「来旺家的媳妇是你琏二婶的陪嫁丫鬟,她支开旁人只留了平儿在场见来旺,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亲自交给来旺去做。」 贾芸觉得姐姐的话有道理,但他还没说完,于是补充道:「可我听院子里的小丫鬟说婶婶是故意等琏叔不在的时候找来旺的。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背着链叔去做?」 贾芸想起上次贾滟跟他说王熙凤让来旺在外面放债的事情,想到自家姐夫很快要从扬州回京任职,当的还是吏部尚书。听说那些参加了春闱的人后面任什么官职,都是由他姐夫定的,这可是个很重要的职位,不知多少人眼红。 到时姐夫回来京都,肯定要暂时在荣国府落脚。 贾芸很担心荣国府的一些不好的事情会牵扯到姐夫,「我前两日还听到平儿姐小声跟琏二婶嘀咕,说什么『我的好奶奶,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你便好生歇着,咱也不差那几个利钱』,姐姐,链二婶会不会又想在外头放债?」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像王熙凤这样爱财的人,是不嫌钱多的。 贾滟看向面带忧色的少年,「你的琏二婶既爱财,又胆大包天,让她白白放着一条生财之道不用,确实有些为难她。」 贾芸闻言,「啊」了一声,「那怎么办?姐姐,这事情要悄悄告诉链叔吗?」 贾琏那个耳根软的,就算乍一听说觉得王熙凤不该那么做,可王熙凤那张嘴舌灿莲花,死的都能给她忽悠活,就贾琏那点道行,不被王熙凤忽悠瘸了才怪。 贾滟摇头,跟贾芸说道:「这事情你知我知就好,别声张,也别让链二爷知道。」 贾芸见姐姐这么说,点头应下。 一个王熙凤院子里的丫鬟找了过来,跟贾芸说是二爷让他一起去宁国府。 贾芸最近都没好好跟姐姐相聚,还想跟贾滟待一会儿。 他跟那个小丫鬟说马上就过去,脚却像是挪在了原地似的。 少年平时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机灵又老成,可到了姐姐跟前,却表现得像还是一个处处要大人指点的小孩儿似的。 是因为在亲人面前不设防,才会这么天真笨拙。 贾滟心头微软,柔声跟他说:「虽然我在这府里仗着老太太的面子,琏二爷也得喊我一声姑姑,但你在琏二爷身边待着,后面许多事情还得他照应,你别让他等。」 贾芸连忙离开,去见贾琏。 贾滟看着少年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回到羡园,院子里的丫鬟们见贾滟回来,都迎了上来。 棣棠说姑娘哥儿都不在,去了老太太屋里。 夏堇问:「太太,可要过去看看?」 贾滟:「随他们在老太太那里玩一会儿,我就不过去了。」 锦葵打了帘子让贾滟进屋,贾滟才坐下,就听到王熙凤在外头的声音。 锦葵和夏堇两人听到王熙凤的声音,对视一眼,都抿着嘴笑。 夏堇笑道:「琏二奶奶过来了,定是来向太太道喜的。」 林如海快要回京了,最迟年前也该到京都了。 王熙凤最近在屋里闲着发慌,没事就琢磨娘家的关系,贾琏的前程,还有自己赚钱的渠道。 来旺给她放债的事情贾滟已经知情,王熙凤琢磨不准贾滟什么态度,在她看来放点债赚点钱算得了什么?即便是惹出什么祸事来,总归有荣国府和王家的叔父能给她摆平。 总之,王熙凤对放债这条生财之道,还没有完全死心,暗搓搓地想来探一探贾滟什么态度。 贾滟坐在榻上,抬起一双杏眼瞅着王熙凤,笑问:「什么风将你吹到我这儿了?」 第183页 王熙凤跟贾滟平时相处得随意,私下的时候并不拘礼,她笑着走到贾滟跟前,「还能是什么风?我听琏二爷说林姑爷快要调回京都,特意来向姑姑道喜的。」 夏堇给王熙凤端了一杯贾滟煮的养生茶来。 王熙凤坐在贾滟对面的位置,说道:「姑姑如今贵人多事忙,若不是有这样天大的喜事,我哪敢来叨扰您老人家。」 「你这话说的,如今你身体已经大好,又对帐面上的东西了如指掌,我有什么理不清的,你一看便知。再者,太太留了周瑞家的在这府里,有些人我不太认得,也有她掌眼,省事多了。」 贾滟说的是实话,周瑞家的媳妇是王夫人的陪嫁丫鬟,嫁给了荣国府的周瑞。这对夫妻是荣国府有脸面的奴才,知道荣国府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私心。 比起周瑞夫妻,贾滟更喜欢林之孝夫妻。 因为在原身妹子的记忆里,周瑞夫妻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在卜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女艰难度日,需要做些荣国府的针线活度日时,没少受周瑞家媳妇的冷眼。 反而是林之孝家的媳妇,曾经看卜氏带着两个儿女生活不易,向卜氏伸出过援手。贾滟在扬州时曾经跟林黛玉说,她年幼时离贾敏最近的一次距离,便是跟着母亲去荣国府针线房时,在抄手游廊上碰到的。 那时,便是林之孝家的媳妇带着卜氏和原身妹子到针线房去。 只是在荣国府里,林之孝夫妻并不比周瑞夫妻有脸面,权力也不如周瑞夫妻。 除了这两对夫妻,贾滟比较上心的还有夏堇的父母,夏堇的父亲夏冰川是管银库的,对银库中银子的去向一清二楚。 贾滟手里拿着一个平时林绛玉玩的红玛瑙九连环,白皙纤长的手指灵巧敲着红玛瑙,寻思着王熙凤的来意是什么。 若是为了道喜,肯定不会专门来。 因为自己等会儿还要去安庆堂陪贾母和两个玉儿一起吃饭,肯定能跟王熙凤在荣庆堂碰面。 王熙凤若是只想道喜,肯定是在荣庆堂当着贾母的面比较好,因为那样还能夸一夸老人家当年慧眼识珠,挑了个这么出色的乘龙快婿,讨老人家的欢心。 想起刚才贾芸跟她说的话,贾滟就想笑。 真是巧了。 刚有人给她递了情报,这情报的主人公就来自投罗网了。 王熙凤不知自己私下琢磨找来旺去做的事情已经被贾滟知道。 她一边在心里盘算怎么让贾滟对她放债的事情装不知情,一边接着贾滟方才的话茬,说道:「太太做事总是稳妥周到的,不说姑姑如今管家才个把月,即便是我管家那么久了,许多事情也是要周瑞家的帮衬着些才好做,她将周瑞家的留给姑姑,自己反倒失去了左膀右臂。」 贾滟没说话。 王熙凤又说:「我昨个儿本想去东府看蓉儿媳妇的。可老太太说了,那边正在办丧事,有晦气,我有了身孕还是少去为好,便没有过去。也不知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如今怎样?太太帮着大老爷协理东府,一切都可还顺利?」 贾滟见状,便笑着说道:「你若是想看蓉儿媳妇和珍大嫂子,傍晚我要过去给蓉儿媳妇带点东西,到时我跟老太太回一声,带了你过去便是。」 王熙凤看向贾滟,「有些事情姑姑先前可能不清楚,如今管家了便知道,我们这两府,这几年都是出得多,入得少,这般坐食山空,金山银山都架不住。在珍大哥哥和蓉儿出事前,蓉儿媳妇便为此发愁,说每年的开销都比过去多,可进来的银子却比过去少。」 王熙凤说着,便是悠悠地嘆了一口气,「如今珍大哥哥和蓉儿出了事,东府的银子怕也是花得像流水似。」 话说到这份上,贾滟想装作不知道王熙凤的来意都不行。 「那怎么办呢?」 贾滟的声音含着笑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道:「放债挣点利钱,是不是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 「那是——」 王熙凤的话戛然而止,她凤眼微抬,便对上了贾滟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眼。 意识到贾滟在套话,王熙凤微微仲怔了一下,随即便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十分坦然地说道:「外头放债的人那么多,他们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王熙凤先前因为主持庶务十分劳累,后又差点小产,脸上气色全靠胭脂水粉点缀。后来被贾母拘在屋里养了一阵身体,如今是显而易见的好气色。 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凤眼顾盼生辉,王熙凤理直气壮地说道:「偌大的一个家,总该要未雨绸缪。放债是个生财之道,我若不用官中的钱,只用自己的梯己放债,有什么不可以?说起来,我也不缺那几个利钱,倒是外头借债的人,才是实实在在需要这些钱的。」 说的好像她只是出于好心才会去放债,没有一点错的。 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和逻辑,也是没谁的。 贾滟哭笑不得。 「既然你觉得没什么不可以,那就继续让来旺找倪二帮你放债呀。」 贾滟不生气,白皙纤长的手指解着九连环,温和说道:「反正捅了天大的漏子,都有荣国府和你们王家的叔父顶着,对不对?」 王熙凤没有否认,她还十分仗义地跟贾滟说道:「其实姑姑也可以拿出一些梯己来,我让来旺拿去替你放债。」 第184页 贾滟:「……」 对王熙凤而言,愿意将到手的利益分别人一杯羹,已经是很有诚意的示好。 贾滟却觉得头疼,很想平心静气地跟王熙凤说说道理。 可她也清楚跟王熙凤这样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姑娘们,从小就在祖辈父辈的权势庇护下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就像薛蟠,就算打死了人,强抢了香菱,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贾滟觉得对王熙凤的法制教育迫在眉睫,无奈这阵子宁、荣两府接二连三地死人,两府相继戴孝,到处都是白色,也没法子请大理寺丞的夫人到来玩。 贾滟摇头,「我不会跟你一起放债。」 王熙凤也不气馁,笑着跟贾滟说:「好姑姑,那你就当是疼我,装作不知道我放放债的事罢!」 贾滟神色凝重,语气平和却认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两个玉儿不是老太太的外孙,我家老爷和两位舅兄感情深厚,你的这些事情,让我管我都还嫌累呢。」 这话没毛病,要不是林、贾两家利益捆绑,谁还费那个劲来捞贾府? 贾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没有笑意,「你总以为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贾家和王家总有办法为你善后。天底下哪有什么好的事情?纵是皇亲国戚,一朝惹得天子震怒,便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前阵子犯事的义忠亲王被贬为平民的事情,你是不记得了吗?」 作为一个打工人,虽然越界把老闆睡了,但贾滟还是想表现的敬业一些。 她将为林如海分忧视为自己的分内事,能为他考虑的就考虑一下,能规避的风险,也尽量规避一下。 荣国府树大招风,子弟又不思进取,在原着里倒台是必然的走向。 如今贾赦、贾珍、贾蓉因故去世,贾政代族长,贾琏此时和王熙凤夫妻感情还在彼此关心的阶段,只要后面政治站队不出错,贾政严加约束贾氏一族年轻子弟的那些纨绔作风,也不是不能捞。 因为觉得贾府还能捞,所以贾滟对贾府的这些富二代富三代还挺有耐心,但绝不手软。 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淡声说道:「你要是不听劝,我也不费口舌,明日我就将这事情告诉老太太,让她来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王熙凤:「……」 又拿老太太来压她。 王熙凤不明白贾滟为什么非要小题大做,但她知道这些事情如果闹到了贾母那边去,就不会像是贾滟这样好说话。 在贾母看来,府里的僕妇们晚上喝酒聚赌这些事情,都容不得发生,要杜绝的。 她这个管家的人之前不仅用自己的梯己,还用官中发给大伙儿的月钱拿出去放债的事情被贾母知道,以后别说什么贾母会高看她疼她,怕是从此跟官中有关的事情,她都碰不得。 不能管家,不被重视,不能出风头,这是王熙凤的软肋。 王熙凤不服气,脸上却赔笑,「姑姑,别较真,我听你的劝还不行吗?」 贾滟听她服软,知道她口服心不服。 贾滟倒也没多发愁,只是看了王熙凤一眼,觉得一些法制教育还是迫在眉睫的。 贾滟:「明日我便下帖子请大理寺丞的夫人到咱们家做客。」 王熙凤:??? 这跟请大理寺丞的夫人来做客有什么关系? 但是贾滟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些什么,她看了看时间,跟王熙凤说:「老太太差不多时间要摆饭了,我们一起过去?」 王熙凤想了想,贾母虽然不用自己立规矩在旁边伺候,可现在自己的婆母邢夫人也不能去服侍,姑姑王夫人又在宁国府协理庶务回不来,老太太的屋里只得几个小傢伙和李纨,还是过去一下比较好。 与其生闷气,不如去跟老太太多亲近。 讨老人家欢心可比生闷气重要得多。 毕竟,这荣国府的事情要怎么做,有时就是老太太一句话的事情。 王熙凤和贾滟一同去荣国府同贾母一起用饭,用完饭贾母想起贾宝玉,有些担心地说道:「宝玉最近都跟着父亲在东府里吃饭,他从小挑剔惯的,心里又害怕父亲,如今跟着父亲一起,也不知他是否习惯。」 贾母动辄将宝玉挂在嘴边,贾滟早就已经习惯。 此时听老人家这么说,便笑道:「老太太且放宽心,宝玉在老太太跟前再怎么娇惯,在人前都是识礼数懂规矩的。再说,如今的小孩儿可比我们年幼时都强得多,宝玉跟着父亲,即便开始几日不习惯,后来也就好了。」 凡事都有适应的过程,贾政若果想整顿贾氏一族年轻子弟的风气,贾宝玉也是逃不掉的。 贾政本来就觉得贾宝玉骄纵太过,如今有了歷练的机会,将他带在身边也是正常。 贾滟笑道:「老太太有时也须得放一放手。天下父母,嘴里再怎么骂自己的孩子不成器,心里也是心疼的。」 第65章 065 贾滟说的话很有道理,却戳中了贾母的心窝。 老人家幽幽嘆了一口气,「我原先也是这么想,你也知道,宝玉原本还有个兄长,当年我就是太放心了,以至于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 贾母说的是贾珠。 第185页 贾珠是贾氏草字辈的子弟里,最有出息的人。十四岁就通过童生考试中了秀才,后来家里为他作主,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李纨,只要他还活着,那便是贾氏草字辈的领头羊,是贾氏中兴的中坚力量。 众人见贾母说起贾珠,不由得沉默了。 一旁的李纨则低着头,半边脸藏在背光的地方,让人看不清神色。 贾滟回想自己的记忆,以及原身妹子对贾珠的记忆。 贾珠从小就伶俐,又聪明好学,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街坊邻里说到荣国府的贾珠时,都是竖着大拇指夸奖的,都说王夫人教子有方。 贾滟搜颳了一下脑海里关于贾珠的记忆,据说贾珠都是三更才过,就起床奋发读书的人。 三更才过,鸡都还在睡觉呢。 贾珠就已经起床读书了。 贾滟心想长期以往,再健康的身体都透支完了,难怪后来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贾母短短三个月,经歷了贾赦、贾珍和贾蓉之死,心里不知多少感慨与无奈,如今想起那最有出息的嫡长孙,更感痛心。 「那时你的二哥哥刚在工部任职,嫂嫂也是望子成龙,见他一味发奋用功,十分欣慰。却不曾想这孩子日夜都想着读书,身体可曾受得了。」 说起这些事情,贾母的语气很平静,却也能感觉到她的痛惜之情,「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求的不过是孙子孙女能健康无恙地长大。宝玉如今即使骄纵了些,若是能无病无痛地安然成人,也没什么不可。」 贾滟听出老人家言辞里对贾政和王夫人昔日对贾珠的严苛要求颇不贊同,如今贾政和王夫人只得贾宝玉一个孩子,又是衔玉而生,老人家自然是将他当成宝贝蛋似的。 隔代亲,这也正常。 贾滟笑着说:「老太太别想太多,如今宝玉与二哥哥在东府,既不见他找人回来求救,也不见他与你诉苦,可见二哥哥平日虽对他严厉,心里也是疼他的。只是当家的爷儿们,总喜欢端着架子。不像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就流露了对孩子的疼爱,藏也藏不住。」 这是实话。 贾滟初初看红楼的时候,是外祖父带着看的。 大概外祖父已经经歷了太多,看红楼众生百态,并不像她那般一开始只看主角。外祖父当时指着书中的某一页,跟她说贾政其实很疼宝玉。 贾滟探头一看,是原着里贾政将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喊到外书房,让几个少年郎当着众幕客作诗的章节。 她只看到贾政「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写』」,笑着跟外祖父说:「这个画面好熟悉又好亲切。」 外祖父问为什么。 贾滟笑着说因为让她想到了有一处贾宝玉和姐妹们在一起作诗,是宝玉念,林妹妹写。 贾滟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那个场景很动人。因为让她想到了爱着贾宝玉的林妹妹,亲自提笔为他蘸墨写诗的场景。 外祖父却笑着说:「动人,都是因为你觉得有爱。」 那时贾滟也不是很懂,才是十来岁的时候,正处青春叛逆期,那时看身为父亲的贾政,就像看个大反派似的,因为他总是逼贾宝玉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如今身在其中,转换了身份立场,反而觉得年少时也是诗酒放诞的贾政,变成了我们年幼时讨厌的模样,也有可敬可爱之处。 人谁无年少?谁不曾轻狂? 可是年少青春时的躁动和放纵,总会成为过去,每个人都会挥别那段如诗如画的时光,步入成人的世界。 成人的世界并不美好,但也不是那么坏。 贾滟经歷了与挚亲生离死别,又穿越到红楼世界成为林如海的续弦,也经歷了许多的心路。 种种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贾滟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跟贾母说:「前几日去东府的时候,跟蓉儿媳妇说等闲了便去看她,陪她说话的。谁知这一忙,便是三四天不得闲。我想和凤丫头一起去东府看看蓉儿媳妇和尤姐姐,正好二嫂嫂昨个儿没回西府,我们也去看看二嫂子。」 贾母听说贾滟要和王熙凤一起去宁国府,觉得不太好。 但王熙凤已经提了很多遍想去宁国府看秦可卿。 这两个年轻的女子,相继嫁到贾家来,一见如故,投缘得不得了。 这时贾滟又说:「她们年龄差不多,如今又都有了身孕,在一起也能说说平日里不能跟我们说的心事。老太太放心,凤丫头有您这么疼爱,肯定也是个有福的,什么霉气晦气,都沾不着她身上。」 贾母听贾滟这么一说,只得笑着说道:「从前人人都说天下的话都让凤丫头说了去,如今多了个滟丫头,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去罢。」 王熙凤听贾母让她去宁国府,脸上顿时漾开笑意,「多谢老太太。」 贾滟和王熙凤要去宁国府,林绛玉也吵着要去。 贾母被这个小外孙弄得好气又好笑:「你太太和琏二嫂去东府是有事情要做,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男孩站在几个大人跟前,手脚比划着名,「宝玉哥哥不在,环哥儿和兰哥儿也在东府,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我都好多天没见他们了!」 贾滟指使着乳母崔氏来将小傢伙抱住,「宝玉哥哥和环哥儿他们在东府是有要紧的事情,见了你也不能陪你玩。」 第186页 林绛玉委屈地看着贾滟。 贾滟想起贾芸带给两个玉儿的布老虎,于是笑着说:「芸舅给你和姐姐带了可爱的小老虎,我放在了不羡园没带过来,你不想和姐姐一起回去看芸舅给你带的小老虎长什么样吗?」 林绛玉听到贾芸给他喝姐姐带了可爱的小老虎,不吵着要跟贾滟和王熙凤走了,他指使着崔氏带他去找林黛玉,迫不及待地想回羡园。 贾滟和王熙凤到宁国府的时候,王夫人正在贾敬为她空出来的院落里用完饭。 金钏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姑太太和奶奶来得正好,太太刚用过饭,如今正在屋里歇着呢。」 贾滟拉着王熙凤的手一起进去。 王夫人自从协理宁国府的庶务之后,比起先前瘦了些,容色被胭脂盖着,不知脸色如何,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济。 见了贾滟和王熙凤来,她仍是歪在炕上,有些疲累地说道:「凤丫头和姑姑都过来了,你们可用吃过了,要是还没吃,便也在我这里吃了吧。」 王熙凤笑着说:「我们同老太太一起吃过了,在府里也没事,便想来看看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也来看看太太。」 「你们有心了。」 王夫人从炕上坐直了身体,然后下来。 在旁边的一张红木案桌上,宁国府的对牌还摆在上面,旁边是宁国府人员的花名册。 王夫人正在为宁国府的奴才不好管而头疼,她本来还碍着面子,觉得自己从前管理荣国府庶务那么多年,从不出什么岔子,如今不过是协理宁国府一个月,哪有过不去的? 可几天下来,发现问题还是比她想像中严重得多。 要是在协理宁国府庶务的这个月出了什么大岔子,到时候就不仅是在贾滟和王熙凤面前没面子了。 王夫人嘆息一声,招唿贾滟和王熙凤坐下,脸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来得也正是时候,我有些事情须得找人商量。」 贾滟和王熙凤闻言,对视了一眼。 贾滟觉得自己帮着管一下荣国府的庶务,精力刚好够用。至于宁国府的事情,她本来知道得也不多,不过就是来过几次赏花喝酒,对宁国府上上下下的管事奴才们都陌生得很,因此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找人商量,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贸贸然给意见。 于是,贾滟便十分坦诚地与王夫人说:「我对大哥哥这东府里的事情不甚了解,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王熙凤的态度却和贾滟截然相反。 她跟贾滟一起到宁国府,虽然是有心想看秦可卿和尤氏,但更多的是想来看看协理庶务的王夫人。 王熙凤刚嫁给贾琏,开始管理荣国府庶务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姑母也不知平日里吃斋念佛多了还是怎么的,管事奴才们在王夫人跟前表现得兢兢业业,私下却散漫得很,欺上瞒下的情况也不少。 王夫人又容易偏听偏信,周瑞家的怎么说,她就当是怎么一回事儿。从大管家到下面稍有脸面的奴才,都不知捡了多少从荣国府官中漏出去的好处。 那时王熙凤看着荣国府的那些帐本,一个头两个大,幸亏自家姑姑嫁到贾府后,还有个老太太可以镇宅,平日拿不准主意的,都可以去请示老太太。 说起贾母,王熙凤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小是被家人当男孩似的教养长大的,如今年轻,耳聪目明,能将库房的东西记得清楚也就罢了。 可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有时还有意无意地问她金玉如意还有多少个,迦南珠有几串之类的话。反倒是身为媳妇的王夫人,听到老太太的话一脸懵,时常想不起来。 因此王熙凤这个孙媳妇儿从一入门,就得贾母高看一眼,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儿媳妇个性木讷,平日里说话也是话不投机,吃的喝的玩的,没一样能入得了贾母的法眼,有些事情贾母问她这事情该如何如何,她便说老太太觉得如何,便该如何。 这样婆媳两人还能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地相处二十来年,不是王夫人的本事,而是贾母的本事。 在贾赦的大事上,王熙凤被贾母勒令,不得不在屋里养身,看着王夫人在丧葬大事上出尽风头,心里便十分遗憾。 若不是因着腹中的孩子,那大出风头的人就该是她了啊。 而且王熙凤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贾滟协理庶务,光凭王夫人,根本不可能将事情照应得那么周到。 如此一来,她就更为自己感到可惜。 贾敬因东府尤氏和秦可卿身体无法料理内宅向贾母求助的时候,王熙凤也是恨不得能自己出马的,可偏偏她肚子里揣着个孩子,除了眼睁睁看着贾敬求王夫人帮忙,别无他法。 嘆息。 天意总是喜欢弄人。 不过王熙凤也是早就料到王夫人协理宁国府庶务会有此困境。 太要面子嘴里又总是念叨着慈悲的人,管起家来就是束手束脚的。如今听王夫人说有事情想找人商量,王熙凤肯定要为自己的姑母助阵。 她先前因为放债的事情在贾滟那里碰了钉子,如今见贾滟想置身事外,哪能让贾滟如愿。 王熙凤连忙拉了贾滟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姑姑虽对东府的人不太熟悉,但料理庶务这些事情,门道都是一样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如今太太既然有事情想我们商量,姑姑便是和我一起听到底是什么事情又何妨?」 第187页 贾滟默默地看向王熙凤。 心想王熙凤这阵子在荣国府里是养得太好了,白里透红的脸蛋,凤眸熠熠生辉,即便是此刻笑里藏刀,都美得让人恼不起来。 于是只得和王熙凤一起坐下,听王夫人吐苦水。 王夫人将要说的事情,王熙凤内心早就门清。秦可卿管家时,就没少跟王熙凤吐苦水。 年轻的管家媳妇,其实都很不容易。 王熙凤出身大家,杀伐果断,又有贾母和王夫人给她撑腰,收拾起荣国府那些不规矩的奴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秦可卿跟王熙凤不一样,她是小户人家出身,因着出众的长相和人人称道的温柔性情被贾珍相中,嫁到宁国府。到宁国府之后,发现这府里有脸面的奴才根本不听使唤,没有地位的奴才也不求上进,她周旋在其中,委曲求全是常事,受气也是家常便饭。 不说焦大那种自持救过老太爷有功劳的老奴才,就说来升这个总管,其实也不太将秦可卿这个年轻主子放在眼里的。 王熙凤想给秦可卿出主意很久了,可秦可卿总说我比不得婶子,婶子用的那些手段,我都不能用,用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秦可卿那么说,王熙凤不好再赶着去为她操心。 如今王夫人为宁国府的这一摊子事头疼,可正合了王熙凤的心意。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跟贾滟和王熙凤一起将宁国府的庶务理出个头绪来,可等两个年轻人都坐在她对面时,反而又觉得难以启齿。 平常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有时候想要拉下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王夫人慾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王熙凤见状,善解人意地说道:「东府的风俗,即便太太不说,我也是清楚的。」 王夫人心想我都理不出头绪的事情,你一个年轻媳妇,如何能弄得清楚? 「真真是个不害臊的凤丫头,也不怕林姑姑听了笑你托大。」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笑道:「嫂嫂不急,先听凤丫头怎么说,若是说得不对,我再来取笑她。」 王夫人听贾滟这么说,点了点头,既好笑又无奈地看了王熙凤一眼,「既然姑姑这么说,你便说说看。若是说得不对,仔细我打你。」 王熙凤嘻嘻笑,「太太素来疼我,才捨不得打我。」 王夫人拿她没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别贫了,快说。」 王熙凤不再推辞,当即一二三四五地数落起宁国府管理不善的情况—— 「一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是事情安排下去却迟迟无法完成,一旦问责,便是相互推诿;三是库房时有滥支冒领,帐实不符;四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分轻重缓急,能指使谁干便让谁干,长期以往,那些踏实干事的奴才便心生怨怼,也敷衍了事;五是服侍过主子的奴才们不将年轻主子放眼里,小奴才们又懒惰散漫成性。这样的风气,别说是指派他们负责关乎宁国府面子的丧葬事宜,便是一桩小事,都有可能被他们弄砸。」 王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几日她料理庶务,事事不顺心。 前天夜里指派去看烛火的几个奴才不小心打了个盹,差点没将停灵的登仙阁烧了。 在灵堂里负责挂輓联的奴才,更是不小心将北静王和平南王的輓联挂错了地方,幸亏及时发现,否则便是不得了的大岔子。 内茶房的杯碟茶器天天对不上数,负责收管的几个奴才相互推诿,都不承认是自己的错。 …… ………… 几天下来,虽然没有大的纰漏出现,但是小事不断,王夫人初始心态还算平和,过了两天,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额角的青筋便是不受控制地直跳。 明明都是按照宁国府办贾赦的葬礼那样分公的,负责分公的小组组数和人次都一模一样,在荣国府时一切都有条不紊,到了宁国府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而贾珍和贾蓉的葬礼,也要办七七四十九天。 也就是说,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王夫人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多月,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岔子的。 她知道目前的局面急需转变,也知道宁国府的这些奴才需要整顿,可她头疼了整整两天,想要理出个整顿的头绪来,却是徒劳。 王熙凤这三下五除二,小嘴叭叭地说出宁国府的五大弊病,神态轻松,条理分明。 王夫人的心情很复杂,评价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眼力。」 贾滟抿着嘴笑。 金紫千万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王熙凤心思清明,警惕性又高,管家的能力一绝轻尘。 原着里她既管荣国府,又协理宁国府的那个月,可谓得心应手,春风得意。 跟此刻王夫人的狼狈,真是鲜明对比。 贾滟说:「既然你清楚这些事情,大概也有应对的法子。」 「有是有的,只是太太未必会贊同。」 王夫人:「什么法子?」 王熙凤喝了点水润嗓子,说道:「要我说,既然大老爷这个月託了太太料理里头的事情,太太就不要担心会讨别人嫌。珍大嫂子与蓉儿媳妇是好性子,平日由着奴才们去,他们才会这般轻慢。如今太太管事,也别管什么这府里原是这样那样的话,只让他们依着太太的规矩做事就好。犯了错,甭管是谁,没得说情,一律打二十板子,再革一月银米。」 第188页 王夫人听王熙凤上来就要打别人二十板,又要革一个月银米,眉头皱了起来,「万一犯错之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王熙凤挑眉,说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不把主子放眼里,宁可错罚,也不能让他们有侥倖心理。」 王夫人神色却颇不贊同,「我还道你有什么好用的法子,原来只是将你在西府那套法子搬来。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你的戾气别总是那么重!」 王熙凤管家才一年多,有脸没脸的奴才提到她就发憷,私下谁不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王夫人平时不太管事,纵然听到些什么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 王夫人信佛,相信因果报应,也相信业报。 她不插手王熙凤管荣国府的那一套,是因为甭管奴才们如何骂声一片,都与她没什么相干。 如果那样的事情要落在自己身上,却得三思。 王熙凤一心想给王夫人助阵,可王夫人却不领情。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从王夫人的院落出来,和贾滟去看秦可卿的路上,王熙凤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阴司地狱报应这些鬼话有什么好信的,今生不痛快,还要来世作甚?」 贾滟不用想都知道她还在介怀刚才王夫人说的那番话,这时候站谁都不是一个好主意,还是装煳涂比较好。 第66章 066 秦可卿没有在自己的屋里待着,她和尤氏在旁边的花厅里跟两个年轻的少女在说话。 贾珍、贾蓉去世,尤氏的母亲尤大娘带了两个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一起到京都奔丧,说是奔丧,其实也是来投靠宁国府的。 此时的尤二姐和尤三姐年龄和薛宝钗差不了多少,豆蔻年华,掩不住的妩媚丽色。 见王熙凤和贾滟来,尤氏和秦可卿带着两个少女见过两人。 如今宁国府在办贾珍和贾蓉的葬礼,平日里少不得有亲戚带着家眷来弔祭,贾滟和王熙凤每次过来,都会让丫鬟备上一些表礼。 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尤氏的妹妹,贾滟给两人各送了一块玉,王熙凤则是给她们姐妹送了两个精美的髮簪。 两个少女谢过贾滟和王熙凤之后,尤氏就让她们出去散散闷,花厅里除了她和秦可卿,就只剩贾滟和王熙凤。 尤氏胃疾病犯,贾滟知道胃病其实跟身体的内分泌息息相关,悲伤过度或是盛怒之后,都容易犯胃病。 贾珍平时再风流成性,也是尤氏这辈子的依靠。如今突然没了依靠,尤氏便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悲伤又茫然,虽然秦可卿已经怀孕,可能否安然无恙地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丈夫去世,继母又带着两个妹妹进京投靠她……尤氏越想越发愁,连日来胃疾也不见缓解,整个人清减了许多,秋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王熙凤只在贾珍去世的那日到来宁国府,如今见尤氏与那日相比,竟瘦得有些脱相了,心中暗惊。 她坐在尤氏身旁,语气关切地说道:「大哥哥如今既然已去,大嫂子还是保重身体为好,近日可有胃口吃食?」 「道理我心里都明白。」尤氏嘆息一声,「只是不习惯。我总觉得这东府里,处处都是他们的身影。有时回屋,不自觉地便喊你大哥哥,有什么事情想使唤人,又喊蓉儿。从前一喊,人便来了,如今喊了半天,发现没人应,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没了。」 失去亲人,其实并不只是他们骤然离世时令人感到痛苦。 更痛苦的是失去他们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你需要重新习惯没有他们的生活。 贾滟在母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是空空落落的。经常踏进家门,就会喊母亲,可是久久没等到回答,才想起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十分怅然。 满屋子都是关于母亲的记忆,逃都逃不掉。 母亲去世前,跟她说爱会留下。 母亲的爱确实永远留在她心里,给她生活的勇气和前进的动力,但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那种难过和失落是长久的,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到母亲就会忍不住流泪,那种心情是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 贾珍和贾蓉是什么好人,他们生前放盪淫秽,死得也不光彩,还花了不少封口费。 但那跟尤氏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难过并不冲突,毕竟是夫妻,是母子。 贾滟放柔了声音安慰尤氏,「要是在屋里感到难过,便让丫鬟们陪着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散散心,也常跟蓉儿媳妇和她腹中的孩子说说话。日子这么长,会慢慢好起来的。」 尤氏抬眼,看向贾滟。 只见穿着一身素白常服的贾滟目光温柔,仿佛带着什么魔力似的,令人见了她,心里便稍稍平静一些。 这时,王熙凤又说:「我方才听你屋里人说了,说你这几日也不大进饮食,这怎么能行?太太如今协理东府,怕是不能事事都周全。等我回西府后,每日让人送些细粥和小菜来,大嫂子无论如何,也该要逼着自己吃一点。否则,这么大的一家子,没了你,该如何是好?」 尤氏又幽幽嘆息。 王熙凤最见不得人自怜自艾,见尤氏嘆息,便又说道:「大嫂子即便是不看自己,也看在未出生的小孙子份上,好好保重自己。」 第189页 贾滟点头,附和道:「是这个理。」 转而,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穿着素白的衣服,头上也簪着一朵白菊花,安安静静地坐在花厅听贾滟和王熙凤两人陪着尤氏说话。 此时察觉到贾滟的目光,便向贾滟露出一个微笑,拉着贾滟的手问两个玉儿如今在西府如何?听说每逢换季林妹妹必犯咳嗽之症,如今中秋已过,是不是得让王太医来给林妹妹开点润肺的药膳和养生茶之类的话。 跟尤氏的憔悴清减相比,秦可卿的气色倒是还不错。 贾滟也笑着跟她说些闲话。 这时,一个婆子进来,跟尤氏说:「焦大惹恼了老爷,老爷让人将他绑了起来关屋里,说明日便让人将焦大送去看庄子。」 尤氏愣住,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的神色不见异常,白皙的五指捏着手绢。 尤氏问婆子:「可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婆子说:「只听说焦大昨个儿酒喝多了,被来总管绑了起来,今早醒来后,便嚷嚷着去了老爷的外书房。也不知他与老爷说了什么,老爷雷霆大怒,用书桌上的镇纸将焦大的头砸破了,让来总管明日将他送往哪个庄子去,再也不让他回来。」 尤氏默了默,跟婆子说:「知道了。」 等那婆子一离开,王熙凤就跟尤氏和秦可卿说:「我早就跟你们说了,这样不识好歹的奴才还留府里作甚?将他放到外头的庄子,也省得他终日仗着服侍过主子,又救着主子的命,不将你们放眼里。何必非要等大老爷回来处置他?弄得你们也没脸。」 尤氏有些无奈地看向王熙凤,说道:「你在那府里做什么事情,有太太老太太撑腰,即便是有错,旁人看着也是没什么问题的。你娘家的叔父如今又升了官,说话都比旁人硬气。你也知道,我父亲已经没了,继母和两个妹妹孤苦无依,还要仰仗我收留她们。这东府里头服侍过老爷老太爷的奴才,珍大爷尚且敬他们三分,我和蓉儿媳妇如何敢擅自将他们送到庄子里头去?」 王熙凤从小到大,何曾经歷过什么心酸委屈?听尤氏说她和秦可卿的难处,只觉得她们太好说话了,既然这府里的事情都交给她们管,何必瞻前顾后? 说到瞻前顾后,又想起王夫人。 王夫人比尤氏和秦可卿,也好不了多少。 秦可卿和尤氏虽然改变不了宁国府奴才们的散漫德行,为人处世也赢得一片赞扬。 王夫人如今协理宁国府,焦头烂额,她若不想宁国府的丧葬大事上出什么大的纰漏,后面少不得还是要讨人嫌的。 王熙凤心想管家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既能将几百号人管理得服服帖帖,又能让人尊敬佩服的管家太太甚少,王熙凤从小到大,那样的人只见过一个,那就是贾母。 到现在,西府各房里的大丫鬟都还是贾母屋里出来的人。 王熙凤一只手撑着下巴,睨了尤氏一眼,「在这些事情上,大嫂子想得有点多了。」 贾滟见王熙凤离了荣国府之后,见了王夫人在说宁国府的庶务,如今见了尤氏和秦可卿,还在谈论宁国府的庶务,觉得王熙凤就像是被关在屋里憋坏的孩子似的,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出关,迫不及待地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可她叭叭一通输出,王夫人不领情,尤氏又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贾滟心里有点同情王熙凤,又觉得有点。 她跟王熙凤说:「尤姐姐如今身体不大好,你跟她说这些事情作甚?平白惹得她心烦。」 王熙凤闻言,笑着抬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 「瞧我这张嘴,总是不把门。」说着,她跟尤氏亲热地说道:「都是自家人,我才这么爽直的,大嫂子别嫌我烦。」 尤氏笑道:「就嫌你烦,我如今乏得很,招待不了你这尊大佛,你赶紧跟蓉儿媳妇到屋里说话去,好让我跟姑姑清静清静。」 秦可卿闻言,拉了王熙凤去自己的屋里。 贾滟和尤氏两人坐在花厅里,院子里的菊花开得很好,清风夹着花瓣吹到花厅里。 尤氏跟贾滟说:「凤丫头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总是不饶人。」 贾滟神色莞尔,抬手给尤氏倒了一杯养胃的普洱菊花,「她是急性子,又是雷厉风行的主,说那些话,不过也是替你们着急。」 尤氏捧着茶杯默默喝茶。 她心里觉得难过,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嫁给贾珍当填房太太,一生没有儿女。贾珍生性风流,又玩得花,自从秦可卿入门之后,贾珍对待秦可卿比对亲儿子还要上心。 也难怪那些有脸没脸的奴才,接着酒意大放厥词,说这府里爬灰的爬灰。 焦大一个救过老太爷的奴才,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贾敬气得用镇纸砸他一脸血? 那个脑子煳涂的老奴才,怕且是拿秦可卿和贾珍说事儿去了。 想到秦可卿腹中的孩子,尤氏神色木然,管那个孩子是谁的种,只要是宁国府长房的血脉就行了,想必她的公爹贾敬也是这么想的。 尤氏的表情很平静,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贾滟:「林姑爷什么时候回京?」 贾滟:「最迟过年便会回来。」 尤氏为贾滟高兴,「等林姑爷回来,你的日子也好过些。家里若是没个爷儿们在,我们的日子总是要差一些。」 第190页 贾滟对这个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在荣国府过得也还可以,贾母愿意信任她,让她主持庶务,一方面是因为王熙凤的身体不宜太过操劳,王夫人又病倒了,另一方面,也是在培养她。 贾滟在贾母的指点下,本事其实长进了不少的。 只要贾母对她可以,荣、宁两府的人就不会看轻她,这跟林如海在不在家没关系。 尤氏又说:「等姑爷回来,姑姑还是想办法生个一儿半女较好,日后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个仰仗。」 尤氏觉得自己这辈子缺的就是一个孩子,但凡她有个自己的孩子,贾珍死了,贾蓉没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还有孩子可以指望。 贾滟知道尤氏的心结,笑道:「孩子的事情,都是讲究缘分的。有人说孩子都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像我和姐姐这样无儿无女的人,想来应该是前世从未亏欠过谁,才没有儿女的缘分。」 贾滟觉得宁、荣两府的长房是不是风水有问题,贾敬和贾珍都是死了原配太太,娶了填房。填房太太也都是无子无女,为丈夫教养原配太太留下的儿女。 可不管是尤氏还是邢夫人,心中未必会对丈夫有多少爱意,但丈夫去世对她们都是致命的打击,因为她们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依靠已经没了。 贾滟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她把自己当打工人,只要生活不成问题,躺着当咸鱼也挺好。林如海回京都固然是好事,但林如海回京都,也意味着她这个打工人的生活会变得更忙碌。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黄昏时分,贾滟和王熙凤回了荣国府。 王熙凤回去之后,便跟贾滟说:「太太在东府那边想必是忙不开,顾不上珍大嫂子。我等会儿交代厨房的管事媳妇每日熬些细粥,备些精緻的小菜给她送去。」 她这一趟出门,就像是被关在牢里的人放了一迴风似的,回来后忙不迭地安排这事那事,都是特别照应尤氏和秦可卿的,可见这几个人平时相处得很融洽。 贾滟回到不羡园,两个玉儿正和探春在玩耍。 迎春性情比较无趣,也不爱凑趣,在荣庆堂用过午膳,就回了自己屋里。惜春则是从贾珍和贾蓉出事后,便被贾敬接回了宁国府,长兄去世,她也要过去戴孝。 探春在荣庆堂听说贾芸从外头给两个玉儿带了外头的小玩意儿,便想来看看。 几个小傢伙站起来行礼,见过贾滟之后,林绛玉手里便拿着那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说道:「探春姐姐也喜欢这个布老虎,我将布老虎送给她,可以吗?」 贾滟看向探春。 此时的探春跟林黛玉一般的岁数,梳起来的丫髻上别着两朵红玛瑙珠花,漆黑的眼睛明亮有神。 见贾滟看她,小探春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说道:「布老虎还是绛儿留着,等改日芸哥儿来的时候,再让他给我带一只。也不用他送,我有银子可以自己买。」 贾滟笑着逗她,「姑姑知道你们每月都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不过这只布老虎花不了几个钱的,就让芸哥儿给你送一只不好吗?」 探春闻言,神色认真的摇头,「若是我看了布老虎喜欢,芸哥儿便送我一只。后面若是迎春姐姐和宝姐姐看了,也觉得喜欢呢?还有云丫头,她到府里玩的时候,见我们都有一只布老虎,也想要,难道芸哥哥也要送吗?」 林黛玉在旁听探春的话,乐得笑起来,「不患寡而患不均,探春妹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探春看着林黛玉乐不可支的模样,也忍不住笑,「我是在为你的芸舅省点银子,二姐姐和宝姐姐她们想要也没什么,万一鸳鸯、袭人那些人看了也觉得喜欢,人人都想要,你家芸舅也不能厚此薄彼,他若是人人都要送,岂不成了散财童子,将身上的银钱子散完也不够的。」 探春这么小的年纪,想事情就已经这么周到,也难怪王夫人平时疼她。 贾滟想了想,跟探春说:「芸哥儿这几日未必会得空去买这布老虎,再者,他是在市集上买来的,下次去未必还能遇见卖布老虎的人。这样,我们家只要有一只布老虎就够了,绛儿那只就给你,你若是觉得不能白要,便拿个差不多的小玩意儿来跟绛儿交换,可好?」 探春神色开怀地点了点头。 几个小傢伙在不羡园的书房里读诗写字,贾滟让丫鬟和婆子们小心服侍着,自己便回了正房。 翌日,贾滟请来了大理寺丞的夫人芦氏来做客。 芦氏眉目清秀,言行落落大方,又学富五车,很得贾母的喜欢。她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贾母便让人喊了王熙凤来作陪。 芦氏见了王熙凤,抿嘴一笑,便跟贾母等人说起她家老爷办过的一些大案。 既是大案,说的便都是因一人而祸及全家乃至整个家族的事情。那些事情,若说是当权者弄权、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可大多数都是因家中子弟欺上瞒下,瞒着家人在外面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而埋下的祸患。 贾母等人平日跟人应酬,不过都是听戏赏花吃酒,再说说闲话之类的,如今来了个芦氏,说起那些典型大案时绘声绘色,声情并茂,个个听得鸦雀无声,神情各异。 最先坐不住的便是薛姨妈,她带着薛宝钗回了梨香院。 第191页 莺儿忍不住跟薛宝钗说道:「这林姑姑为什么要请这位夫人来做客,我瞧她说话怪不讨人喜欢的。」 薛宝钗面无表情地看了莺儿一眼,「有些人说话,从来便不是用来讨别人喜欢的。若不是做贼心虚,任她说什么,也不会觉得不快。」 莺儿被薛宝钗那么一说,撇了撇嘴。 大伙儿都知道薛蟠为了抢夺香菱,指使家中奴才打死冯氏,闹出命案的事情。若不是因着应天府尹贾雨村是王子腾和贾政谋划起復的,怕且薛蟠至今还脱不了身。 她只是替薛姨妈和宝钗感到憋屈,芦夫人说的事情分明与薛家无关,却又像字字都在说薛家的事情,令人如坐针毡。 薛姨妈坐在炕上,脸色也不好看。 薛宝钗安慰母亲:「妈妈别想太多。哥哥在应天府的事情,芦夫人又不知道,她说那些事,只是给老太太解闷罢了。」 薛姨妈双眼含泪,说道:「我都一把年纪了,理应能沉得住气些。方才贸贸然从老太太那儿走了,免不了又给旁人留下什么话柄。」 母女俩正说话呢,薛蟠刚从外面回来,上次贾赦去世,他想把店里的樯木馆送给荣国府,谁知贾政不要。这次宁国府贾珍和贾蓉去世了,他心里琢磨着要把樯木棺送给贾敬,儿子孙子,随便他给哪个人用。 这时进屋,见薛姨妈红着眼圈,薛宝钗又在旁边静默不语的,奇怪问道:「妈和妹妹怎么了?」 薛姨妈生怕这混世魔王听风就是雨,惹出什么事,便强笑着说:「方才在老太太那里又听凤丫头说起东府的珍大爷和蓉哥儿的事情,回来便想起你的父亲罢了。」 贾珍贾蓉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薛蟠的父亲也是暴毙的。 薛蟠是个粗心人,从不多疑多虑,听母亲那么多,也就那么信了。 父亲去世已经有些时日,他记忆早就淡了,说起贾珍贾蓉,倒觉得可惜。 「珍大哥哥和蓉哥儿是真可惜了。我去弔祭时,他们爷儿俩的棺木还没选好,我本想将店里的樯木棺给他们使,谁知他们家老爷和舅舅都说他们受不起那样的珍稀之物。」 薛蟠送棺材,送了两次都没能送出去,有些郁闷,「这样的好物是无价之宝,我也不要他们给多少银子,只让他们给抬棺木的人几个工钱即可,有什么受不起的?」 薛宝钗知道自家店里的樯木棺,那样的非凡之物可遇不可求,父亲得到那副板的时候,还十分高兴,跟她说这樯木如何珍贵。 只是没想到想要那副板的亲王犯了事,便一直放在了店里。 此时看到兄长脸色郁卒,便微笑着说道:「上次哥哥要将樯木棺送出去的时候,我便跟你说了,此物虽然珍贵,却并不是人人都想用。你去弔祭,念在素日的情分大哭一场,送些祭品便是,何必非要将樯木棺送给人家。」 「我是为了咱家着想啊。」 薛蟠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跟薛宝钗说道,「咱们住在荣国府里头,总得要显显气派。照我说,他们用的那些上等杉木,都是俗物,哪赶得上咱们店里收的樯木。我得让旁人知道,好东西我们多的是,应有尽有!」 薛宝钗听着兄长的话,心里暗自嘆息,没再说话。 第67章 067 有穿越知道原着剧情的这个外挂,贾滟心里即使觉得自己能改变的事情有限,也要去试一试。 芦夫人到贾府来做客,贾母表现得很高兴,她让贾滟和王熙凤一起送芦夫人到垂花门。 车子已经停在垂花门前,贾滟停下脚步,明眸看向芦夫人,真诚说道:「今日多谢姐姐赏脸。」 芦夫人目光与贾滟对视,「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说着,目光落在贾滟身旁的王熙凤身上,客气又和善地说道:「我对凤妹妹一见如故,若不是你如今还在孝期,真想让滟妹妹与你一同到我家去玩。」 王熙凤心里顿时打了个激灵,忙笑道:「姐姐太客气了,我如今身子也重,即便不在孝期,怕且老太太也不愿意让我出门。别说是姐姐家里,便是我们东府那边,老太太都不太情愿让我去的。」 芦夫人没再说其他的,只是目光饶有深意地看向贾滟。 贾滟请芦夫人到荣庆堂来进行所谓的「法制教育」,自己心里都没底。芦夫人受贾滟所託,要说一些权贵家族是怎么沦落到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的事情时,也是很惊讶。 荣国府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贾滟让她去做客说这些话,摆明了是触人霉头的。 但她的夫婿和林如海是同窗,她跟贾滟在裴府的宴会上也一见如故,将其引为知己。 贾滟不明说,她也知道贾滟的用意。 此时,贾滟弯着明眸向芦夫人颔首,说道:「改日我到府上找姐姐玩。」 芦夫人笑了笑,跟贾滟和王熙凤话别,在婆子们的陪同下,上了马车。 芦夫人走后,王熙凤和贾滟并肩走过穿堂。王熙凤脸色神色冷淡,咬牙跟贾滟说道:「姑姑请芦夫人来,就是为了敲打我吗?」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以不变应万变,只用两人才听到的音量说道:「你且不急,有些事情,旁人自然会判断。今日芦夫人说的事情,岂止是你心里有所触动,即便是老太太,心里也是要犯嘀咕的。你何不有点耐心,看在这件事情上,老太太是什么态度。」 第192页 在贾府之中,贾母的态度很重要。 九月的风已经带着些许的寒意,王熙凤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不能理解贾滟的做法。 想讨好的老祖宗的方法千千万万种,贾滟的做法绝对是属于剑走偏锋的类型。 王熙凤的神色落入贾滟的眼里。 略带寒意的秋风迎面徐来,让人脑袋都变得清明了些。 贾滟放轻了声音,笑着跟王熙凤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王熙凤撇嘴,十分坦诚,「我又不是君子。」 「琏二爷袭了爵位,如今是二等将军了。」 贾滟装作没听到王熙凤心不甘情不愿的话,不徐不疾地跟她分析道:「你的叔父如今荣升了九省统制,你又是诰命夫人,以后多的是在外头应酬的场合。你长得这么美,又聪明能干,琏二爷也是一表人才,万一惹得旁人眼红,非要想方设法来整你们,那些如今你看来不痛不痒的事情,便会成为别人拔除你们的武器。论生财之道,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王熙凤一听贾滟说有好法子生财,顿时来了精神。 「若是有法子,我当然是愿意的。好姑姑,还不赶紧告诉我,说什么法子。」 贾滟侧首,向她眨眼,「等我今晚闲下来了与你细说。」 「姑姑可不要戏弄我。」 「谁不知你现在是老祖宗疼的人,我戏弄谁,也不会戏弄你啊。」 其实贾滟对怎么攒钱这种事情,是有想法的。 以林家现在的财力来说,就算林如海突然早死,只要没什么败家的嗜好,已经够她和两个玉儿锦衣玉食八辈子有余。 可那终究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她还是希望自己有属于自己的梯己。 就像王熙凤永远不嫌钱多一样,自己拥有充足的财力,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做出一些选择。 贾滟去荣庆堂见贾母。 贾母的心情挺好,没有说贾滟有什么不对,也没对薛姨妈带着宝钗匆匆离去说些什么,只是拉着贾滟的手问:「忽然请了大理寺丞的夫人来跟我们这些娘儿们说这些,是不是你在料理庶务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事情?」 事出有因。 在贾母看来,贾滟自从扬州回京都字后,性情愈显恬淡,随遇而安,不争不抢,不是那种无中生有,没事找事的人。 突然让芦夫人来玩,还大谈特谈一些特容易触霉头的事情,贾母认为贾滟应该是在料理荣国府庶务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事情。 贾滟摇头,「我料理庶务,能察觉什么事情?银子什么的都是外头的爷儿们发下来了,再发给各房的。平日来领对牌去干活的人,横竖也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只是前几日不知怎的,忽然做了个梦,梦里见到了扬州的史太太跟我哭,说她娘家被抄家了。」 贾母当然知道贾滟口里说的史太太是江南甄家长房的人。 贾母:「你跟裴府的几个夫人走得很近,可是听说了什么事情?」 「倒是没有。只是做了这个梦,又说什么抄家的,觉得怪吓人的。」 贾滟站在贾母身旁,亭亭玉立,身段优美。 「最近半年,我们西府和东府都失去了顶樑柱,二哥哥和敬大哥哥如今都忙着料理珍大爷和蓉哥儿的丧事,族中子弟能独当一面的自是被二哥哥他们安排在东府帮忙,最怕是那些半大不小的少年郎,一时无人规劝和管束,难免会做些什么荒唐的事情来。不止他们,便是一些老僕人,亲戚,有时也难免会借着两府的名义,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原是不知这些事情的,既然知道了,也不能装作不知情。如今两府遭遇巨变,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滟儿任性,仗着老太太疼我,便借着请芦姐姐来玩的由头,说说由朝廷三部联查的大案。」 贾母沉默半天,没说话。 「这些事情本不该由我来管,但如今二哥哥在忙其他更要紧的事情,我便越俎代庖了。老太太,早先犯事的亲王,他确实罪有应得,可若不是对手下亲信疏于管教,不至于倒得这么快。」 贾母自然听明白了贾滟的言下之意。 有些事情,贾滟没有明说,贾母也不想追问到底。 贾氏如今留在京都的有十二房,以宁、荣两府为首。族中子弟的做派,她心中有数,能有什么事情比一个老人家眼睁睁看着风光无限的家族慢慢衰落更无奈的? 如今的年轻一代,竟挑不出一个能堪当大任的。 可是贾滟却笑着说:「虽然大哥哥和珍大爷、蓉哥儿没了,两府都元气大伤,却不是没有希望。我们西府不是还有二哥哥和琏儿宝玉,东府也还有敬大哥哥和卿妹妹腹中的孩子。我是想,既然老太太疼我信我,让我协理庶务,外头的事情我管不着,至少里头的人和事,得管干净了。」 宁、荣两府的贾赦、贾珍和贾蓉都去世了,两府都是大换血的时候,如果贾母有心,还是能督促贾敬和贾政整顿风气,挑选几个可造之材来培养的。 现在这么好的时机,如果贾母觉得族风不需要整顿,那么林如海回京都后,再怎么想捞贾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其到时被连累波及,不如趁早切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贾母笑着说道,「居安思危,你的想法很对,但操之过急了。今日是在荣庆堂,若是在不羡园,怕且身上不大好的人不止薛姨妈一人。」 第193页 贾滟神色放松,语气有几分向贾母撒娇的意味,「要不是有老太太坐镇,我也不敢让芦姐姐说那些事儿。」 「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须得沉得住气些。」 「这不还有老太太给我把关嘛。」 贾母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自己喜爱的年轻人,即便平时莽撞了些,有不周全的地方,她也乐意为他们兜底。 傍晚,王夫人从宁国府回来,脸色不太好。 周瑞家的到羡园跟贾滟说事情的时候,提到王夫人为何不痛快。 「听说是分去端茶递水的那组人出了纰漏,愣是忘了给史侯爷奉茶,还是咱们老爷提醒的。」 贾政没说什么,可不虞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王夫人很得知之后,很生气,将那犯错的人喊来训斥一顿,罚了一个月的米粮。 贾滟觉得对宁国府那群散漫的下人来说,罚一个月的米粮用处不大,不如等明日点卯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处罚,以儆效尤。 只是这话她说不得。 周瑞家的似乎也感觉到此刻王夫人的困境,忍不住说道:「同样是分成小组的活儿,怎么在我们这府里头就有条不紊的,到了那府却什么都不顺呢?今日这事亏得老爷及时提醒,史侯爷又不是外人,否则便是失了礼节。难怪太太从东府回来到现在,都不得开颜。方才宝玉去屋里找她,她都打不起精神来。环哥儿在偏厅与彩云玩耍时输了几个钱耍赖,被太太听见了,便被训斥了一顿,让他别闲着没事,跟那些下人学得抠抠嗖嗖。」 贾滟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站在廊庑上,手里拿着一根逗鸟棒,漫不经心地逗着小八。 周瑞家的见她不说话,顿了下,又赔笑着说道:「姑太太要是得闲了,便去荣禧堂陪太太说会儿话吧。姑嫂之间,总比我们这些奴才更能体谅太太的难处。」 贾滟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逗鸟棒放下,转身看向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有些发憷。 贾滟笑问:「周姐姐方才从哪里来?」 周瑞家被贾滟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还是回答说道:「太太回来后,姨太太让人送了些燕窝过去,太太打发我亲自到姨太太那里道谢,刚从梨香园过来的。」 「白天的时候,姨太太说身上不大好,让宝姑娘陪着回屋了。我也让夏堇过去向姨太太请安,如今我掌管庶务,姨太太若是身上不大好,要请大夫,一定别怕麻烦。又听说宝姑娘身上有热病,须得调制冷香丸,我也跟姨太太说了,再难再巧的事情,也难不过有心人,只要把药方给了我们,也是能给她调制的。」 贾滟看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彩霞,「不过姨太太说身上虽然不大好,过几日便没事了。至于宝丫头,先前她父兄为她调制的冷香丸还有许多,三五年都不用再调配。我担心她只是客气,她和太太是亲姐妹,有些不能跟我们说的心事本是能说给太太听的,只是最近太太为东府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姨太太温厚体贴,别光着体谅旁人,把自己憋出心病来呢。」 周瑞家的听着贾滟的一番话,愣了一下,顿时回过味来。 芦夫人在荣庆堂跟女眷们大谈特谈一些世家贵族因为一些子弟和奴才仗着权势,狐假虎威,最后酿成惨剧的事情,早就在荣国府传遍了。 周瑞家的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可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捏了一把汗。 因为她的女婿冷子兴最近因为卖古董跟人打官司,眼看胜数不大,便让她的女儿回来家里让她和周瑞去讨情分,想借着荣国府的势,打点当地的官员。 周瑞家的得知此事时,心想这才多大事,她都不必惊动王夫人,私下去求凤姐儿便成。 她听着贾滟的话,知道白天时薛姨妈为何要说身上不大好。她有心要讨好贾滟,便压低了声音跟贾滟说:「姑太太对姨太太关心周到,我看着都觉得动容。姨太太平日若说没有心事,那是骗人的。姨太太的心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不就是为着薛蟠么? 贾滟闻言,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芦夫人好心想说些趣事儿给老太太解闷,不料却让姨妈感觉不好了。怪我年轻不经事,做得不周全,得罪了姨太太。」 「这跟姑太太有什么关系呢?咱们府里这么多人,甭管说什么,都会有人不高兴的。只是有人不高兴放在心里,有人不高兴摆在脸上罢了。林姑爷如今高升,很快便要回京都任吏部尚书,姑太太又是老太太信任看重的,您能让老太太高兴,便是阖府上下都高兴了。」 贾滟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黑的都能被周瑞家的说成白的,王夫人的这个陪房是个有能耐的,谁得势就讨好谁。 周瑞家的见贾滟笑,也跟着笑了,又重复说道:「姑太太得闲的时候,还是去荣禧堂陪太太说会儿话。」 「周姐姐你真是奇怪。我与太太再亲,也比不得凤妹妹与她亲。东府那边的事情,我和凤妹妹早就知道了。论管家的本领,我哪比得上凤妹妹。如今这府事情井井有条,都是前人栽树的结果罢了,我只是个乘凉的。」 周瑞家的听贾滟这么一说,便凑上前去,悄声说道:「谁不知道二奶奶的管家本领呢?只是二奶奶再这么着,也还是太太的侄女。先前太太不止一次跟我说,二奶奶这么管家,府里奴才早晚要造反的。太太素来也是爱面子的,再说,也不想讨嫌。」 第194页 可是管家的人,哪有不讨嫌的呢? 天底下没有比人心更复杂,也没有比管人更难管的事情了。 贾滟笑着没有做声。 周瑞家的看着贾滟,欲言又止。 贾滟侧首睨了她一眼,「周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了。」 周瑞家的这才松一口气。 她又陪贾滟说了几句闲话,便离开了不羡园去找王熙凤。 周瑞家的问候了王熙凤几句,然后说明了来意。 「姐姐从前也是我们王家的人,跟着太太到了这府里。按道理说,姐姐的事情,便是我们王家的事情,该要帮忙的。」 王熙凤歪在炕上,手边是平儿给她准备的点心瓜果。她懒洋洋地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里,一边嗑一遍说道:「可今日大理寺丞的夫人到府里做客,为了给老太太解乏消闷,说了许多奴才借着主子的势利为非作歹的事情,弄得我心里怪怕的。」 周瑞家的:「……」 怪怕的? 她也是知道眼前这个主子的性情的,王熙凤胆大包天,最会阳奉阴违,从来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她还想再求王熙凤,谁知王熙凤却说:「琏二爷和我如今都还没出孝,东府那边珍大哥哥和蓉哥儿又没了,琏二爷的私印都是他自个儿收着。没有他的私印,我怎么给外头送信给你的女婿说情?按我说,你还是去求太太比较好。太太不看周瑞的面,也会看在你的面上,跟二老爷为你的女婿美言几句的。」 周瑞家的在王熙凤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离开。 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平儿端了一盘新鲜的橘子进来,平儿笑着招唿她:「姐姐先别走,这是琏二爷特别让人带回来的,姐姐也来尝个鲜。」 周瑞家的心中气急,可偏偏王熙凤说的一句不差。 没有贾琏的私印,她再有能耐,也只能是在荣国府内宅兴风作浪,到了外头,也是寸步难行的。 但王熙凤平日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口齿又伶俐,若是有心,又怎会拿不到琏二爷的私印。 周瑞家的心里想着事情,恍恍惚惚听到平儿的笑语,神色僵硬地笑了笑,「不了,太太那边还等着我呢。」 平儿目送周瑞家的离开,一只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打了帘子进屋。 王熙凤正歪在榻上,妆发未卸,却透着十分的慵懒。 平儿走过去,笑着跟王熙凤说道:「我已经很久不曾看到奶奶这般悠闲的模样。周姐姐是因什么事来?我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什么事情要求奶奶,奶奶没答应她吗?」 王熙凤哼笑了一声,原本歪着的身体坐了起来,然后下了炕。 她哼笑了一声,「她是有事情要求我,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她的女婿惹上了官司,想来借我的势。」 平儿顿时乐了,说道:「白天时大理寺丞的夫人到来府里这般那般地跟老太太说了许多,老太太听着乐呵,还说那位夫人言之有物,但凡贵勛人家,都该引以为鑑。晚上周姐姐便来借奶奶的势。」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我想帮,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贾琏的私印用不了,难不成她娘家还没人了吗?如今叔父好歹已经是九省统制,想要摆平一个因古董买卖而引起的官司,易如反掌。 平儿心里也觉得狐疑,按照王熙凤的性情,周瑞家的没脸,便相当于主子没脸,放在平时,这种事情,不管对错,横竖都是要争一口气的。 平儿神色不解地看向王熙凤,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熙凤伸手捏了捏平儿的俏脸,心情颇好地说道:「你这般看着我,倒像是认为我应该要帮周瑞家的。」 平儿见她神色愉快,便也笑着说:「奶奶素来都很给周姐姐面子,但凡她有什么事情,不论对错,只要能帮的,奶奶二话不说便帮了。」 王熙凤没说话,到旁边拿了个装着鱼饵的青花瓷碗往外走。 平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打了帘子跟她一同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大鱼缸,里面种着一株睡莲,水里养着几条锦鲤。 王熙凤往鱼缸里投鱼饵,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林姑姑最近盯我盯得紧,也不知她是好心还是坏心,但我谨慎些总是好的。周瑞家女婿惹上了官司,若他安分守己,便不会让老婆回娘家讨人情。周瑞家的是太太屋里的人,再怎么照顾讨人情,也轮不到我头上。今日你陪着我在老太太屋里,没少听那位芦夫人说的事情。冷子兴惹了官司,以后没事倒好,万一有什么事情,后续遭罪的便是我和琏二爷。」 「周姐姐也该要吃点亏。」平儿说,「周姐姐这些年因为太太的缘故,有些得意忘形。女儿放出去嫁给了良民当正头娘子,儿子仗着是太太的陪房横行霸道,前几日仗着喝了酒,无端端把彩明丫头骂了一顿。只是太太这次不帮她,周姐姐不知会不会怀恨在心。」 王熙凤的语气笃定,「在太太眼里,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即便能帮她管家,可到底还是年纪小。再说,周瑞家的是太太屋里的人,她最该求的便是太太。今日林姑姑的客人在老太太跟前大放异彩,不知得罪多少人。周瑞家的想怀恨在心,首当其冲的理应是林姑姑。」 平儿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可是想到贾滟平时对王熙凤也挺好,又觉得王熙凤这么做有些坑人。 第195页 这时,王熙凤将手里的青花瓷碗塞到平儿的碗里,笑道:「放心。不管周瑞家的记恨谁,她都无可奈何。」 王熙凤其实也看不上周瑞家的,但她是王夫人的心腹,平日里什么事情都得给她几分情面,今天的事情,也是因着有贾滟这个挡箭牌,才会这么做。 她又不傻,怎么会毫无顾忌地跟周瑞家的过不去。 第68章 068 贾滟去荣禧堂找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为宁国府的事情忙得嘴上冒泡,见了贾滟来,连忙叫人奉茶,拉着她一起在炕上坐下。 说起宁国府的事情,王夫人说:「我先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东府那边的事情千头万绪,如今侄媳妇和蓉儿媳妇身体欠恙,我也不好事事去问她们。那些奴才,年轻的倒是还好,年纪大的有点脸的,一说起什么事情,便说从前是如何如何处理,若是贸然改了,怕会坏了东府的规矩。」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得罪人。 人一旦顽固起来,也是挺可怕的。 王夫人显然只是想找个人吐苦水,那些真心实意为她好的人,说的话她不听,可又很容易被外人三言两语挑唆。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贾滟不想干,只是笑着安慰她:「嫂嫂别想那么多,那么大一家子,管起来本就是千难万难的。更何况尤姐姐和蓉儿媳妇都是好相与的,耳根又软,那些奴才们求饶几句,她们便狠不下心,久而久之,大伙儿眼里自然也不把管事的人放在眼里。依我说,东府那边的事情,嫂嫂尽力料理得差不多就行了。嫂嫂本就是想着东、西两府本是一家,敬大哥哥又来向老太太讨人,求您去帮忙,您才去的。否则,您也不会去管东府的事情。」 这话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里,她嘆息一声,说道:「姑姑说的极是,当时我便不欲揽事。只是东府的大哥来求我,老爷如今又暂代族长,我若是置身事外,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贾滟:「帮忙是出于情分,即便是出些小错,在旁人看来也是挑不出错的。先前因着府里大哥哥的事情,老太太让我帮着嫂嫂料理里头的事情,我少不更事,不过也是嫂嫂在旁提点,才能顺利。嫂嫂本就不是东府的人,对里头很多事情也不便插手太深,不必苛求自己事事完美。」 贾滟的话真是说到王夫人心坎里去了,她接下宁国府的庶务没两天,心里已经叫苦不迭。东府不像西府,西府有贾母这个国公夫人坐镇,虽然已经不大管事,可威严尚在。 老祖宗轻飘飘一句话,没明着说谁,底下人都要捏一把反省自己的过错。 宁国府当家的贾珍没了,先前只知修仙炼丹的贾敬回来主持大局,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对很多事情却不甚了解,又要忙着跟来弔祭的人应酬,哪能分出多少精力来管里头的事情? 再说,昨日贾敬大怒,要将焦大赶到庄子上去,王熙凤虽然觉得早该如此,可王夫人却觉得这个关头,贾敬更不该这么做。 「你和凤丫头到底是年轻,不知事情的厉害。昨日东府的大哥哥将焦大赶走了,东府的那些僕妇无不窃窃私语,说焦大即使顶撞了大老爷,也不该这么对待焦大。昔日老太爷腹背受敌,险些死在战场,还是焦大不顾自己的生死,背着老太爷奋力杀出包围的。没有焦大,哪来如今的东府?他一时酒后失态是可恶,念及昔日他为老太爷的情分,将功补过也就过去了。」 王夫人歪在炕上,很为焦大被送走的事情感到痛心,「如今府里正是办大事,需要大伙儿齐心协力的时候,这般对待忠心耿耿的老奴才,谁不心里惶惶的?今日负责奉茶的奴才,不小心出了差错,我本想严罚她,谁知她竟说焦大那样一心为主的人都被赶走,她被打死了也是正常,说得我顿时冷静下来。」 这话说的……贾滟侧头看了看王夫人,默默拿起茶壶,给她空了大半的杯子倒成八分满。 王夫人:「一味严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有时还会适得其反。」 贾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不能表态,但可以为王夫人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贾滟:「嫂嫂仁厚,这是两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王夫人听贾滟这么说,脸上神色微霁,笑道:「仁厚管什么用?那些人也未必念着我的好,说不准如今还为我罚了她一月米粮的事情在心里头咒我呢。」 「那是她还没遇见凤妹妹和我,若换了我们去处罚她,还得挨十几二十杖,至少得十天下不了床。」 「因果循环,今日种种,都是日后的因果。」 王夫人语气无奈,「你们还是年轻,意气用事,做什么事情都不考虑后果。」 贾滟闻言,有些莞尔。 凡事不论对错,只论立场。 又不是圣人,只要在自己的立场和角度,做得没错就行。 但她没跟王夫人说这些,只是陪着喝了一会儿茶,就离开了。 王夫人送贾滟到门口,看着贾滟远去的身影,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她嫁给贾政的时候,贾敏还没出嫁,那时贾敏在府里受尽宠爱,如今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前前后后这么多人服侍,排场比起贾敏还没出阁时,还是差远了。 婚后,她与贾政两人相敬如宾,跟贾敏的关系也说不上很亲近。 第196页 好在,贾母并不是什么恶婆婆,虽有时开玩笑说她像个木头人似的,也不曾刻意为难过她。 但那时自己断然是不敢跟贾敏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贾敏是贾母亲自调教的姑娘,对贾府官中的许多事情,比她还要了解,说起解决的方法,也头头是道。 自己有时难免自惭形秽,久而久之,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跟贾敏亲近。 她记得贾敏要嫁给林如海的时候,林家前来下聘,贾敏明眸善睐,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丝毫没有即将出嫁时的担忧。 她想起自己嫁给贾政前,父母都说这是极好的婚事。 嫁入国公府,门当户对,婆母又是明事理的国公夫人。 可她心里却担心极了,不知成亲后丈夫待她如何?婆母和小姑可好相与?那种担心一直到成亲后许久,仍萦绕不去。 可贾敏出嫁前,府中女眷打趣儿她要嫁人离开母亲了,怎么还不见伤感? 贾敏却说:「他十七岁便中了进士,是少年英才。书香门第之族,家里也没有公爹和婆母需要我伺候,母亲为我千挑万选,挑中这么个好人,定是想我早日嫁给他的。我与他成亲是好事,心中即使捨不得母亲,也要欢欢喜喜的。」 她那时十分羡慕贾敏,林如海一表人才,到了他这一代,只得这么一根独苗。府里没有高堂要服侍,也没有小姑子小叔要照顾,不知多快活。 但心里也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贾敏出嫁后,府里便没有人暗中拿她和贾敏相比。 后来贾敏嫁给林如海,一直没有子嗣。开始的时候,贾母心里虽然嘀咕,贾敏回府小住的时候,也会私下问她那些事情,但还不是太着急,后来几年过去,直到贾敏跟着林如海去扬州前,贾敏也还没能为林如海生下孩子。 贾敏去了扬州后,便开始为林如海收通房丫鬟,纳妾。 她那时候心想不管贾敏在国公府里多么美满,被人捧得多么高,上天总是公平的,让她出嫁后再也不能得偿所愿。 贾敏去世后,林如海又娶了贾滟。 贾敏金贵,优雅又骄傲,可贾滟截然不同。 王夫人心想贾敏生前一定不会想到在她死后,她的位置会被贾家一个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子所替代,她的一对儿女将贾滟视为母亲,感情深厚。 王夫人无法想像她的宝玉将另一个女人视为母亲的场景。 贾政从宁国府回来。 站在门口的王夫人见了贾政,脸上带着笑容上去,「老爷回来了,东府那边的客人都安顿好了吗?」 贾政「嗯」了一声,跨过门槛,走进屋里。目光扫过炕上的案桌,问道:「方才屋里来人了?」 王夫人:「是姑姑过来了一趟。」 贾政微微颔首,在炕上坐下,王夫人站在旁边,亲自给他倒茶。 贾政:「今日东府来的客人是有点多,也不至于多到能忘了给侯爷奉茶这样的大事。你既然答应了敬大哥哥帮他照应里头的事情,这种事情是不该发生的。」 「我……」王夫人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贾政这人没管过什么庶务,听说小时候除了不像宝玉那般玩弄脂粉,其他做派跟宝玉没什么两样,后来被规劝多了,一朝发奋,便中了举人,被当今圣人派了职务。 王夫人本想跟贾政说那不能怪她,只怪昨日贾敬将焦大赶出东府惹得下人人心不安,又怪宁国府平日对奴才太过放纵不加约束。 可想到贾政本就对她冷冷淡淡的,若是她惹得他不快,今夜少不得又要去赵姨娘屋里住下。 「是妾身一时监督不力,已经将那犯错的奴僕换下,并罚了她一月米粮。」 王夫人大方认错,端起茶盅送给贾政,「这是菊花普洱茶,消食养胃,老爷尝尝。」 贾政接过茶盅,语气温和,「这段时间,两府里的事情让你操心了。你若是太累,便直接在东府大哥哥为你空出的院落住下也没什么,这府里的事情,横竖还有滟妹妹能帮你搭一把手,不会有什么事。等东府的事情忙完,你再回府里好生休养。」 王夫人温顺地颔首,「多谢老爷体谅,只是妾身有时也想回府里看看宝玉和几个丫头。」 贾政点了点头,将王夫人端给他的茶盅放在案桌上,站了起来。 王夫人一怔,「老爷不多待一会儿?」 贾政低头整了整袖口,「你也累了,多歇着些,我在这儿你歇不安稳。我去赵姨娘屋里坐坐。」 贾政有两个姨娘,一个是周姨娘,一个是赵姨娘,那都是贾政还没成亲前,贾母给他安排的通房丫鬟。后来她嫁进来,两人便抬了姨娘。 周姨娘性子和顺,没有孩子,平日不争不抢,没什么存在感,贾政很少去她屋里。 赵姨娘却不同,赵姨娘年轻时长得俏丽,性子活泼,很得贾政的喜欢。在王夫人入门后,赵姨娘先后生了惜春和贾环。 本以为韶华逝去,贾政对赵姨娘的偏爱会日渐消逝。 谁知贾政还是动辄就去赵姨娘屋里。 王夫人只得送贾政出门,见贾政真的是往赵姨娘那边的方向走,不由得咬了咬牙。 贾滟回了不羡园。 天色还没完全入黑,不羡园里来了小客人,是贾兰和贾环一起来找林绛玉玩。 第197页 贾兰手里拿着两把小弓箭,其中一把要送给林绛玉。贾环见了,也想要,于是便跟贾环说:「你怎么跟探春姐姐一样,只喜欢将东西送给旁人也不送给家里人?」 贾兰皱了皱眉,反驳道:「环叔,绛儿怎么是旁人了?老太太说了,都是家里的兄弟,不分彼此的!再说,这事情跟探春姑姑又有什么干系?」 贾环听了,神情更加不快,「既然不分彼此,你怎么就只拿了一把弓箭送给绛儿?我也想要。你跟探春一样,探春纳鞋底,做鞋面,都只给宝玉做,不给我做。你送弓箭,也只给绛儿送,不给我送。」 林黛玉本来是在西书房里看书的,听见贾兰跟贾环的话,便让旁边的紫鹃出去劝和。 紫鹃打了帘子出去,只见林绛玉坐在台阶前,心无旁骛地打量着手里的弓箭,而贾兰和贾环则站在院子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顶起来。 紫鹃连忙走过去,笑着说道:「我说两位哥儿,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像是斗鸡似的。多大点事儿,可别闹到太太和老太太那里去,到时可不好看。」 林绛玉才后知后觉,眨巴着眼睛,看看贾兰,又看看贾环。 贾环平时也怕贾母,可想到平时贾母最喜欢的是宝玉和两个玉儿,其次便是贾兰,好东西送给他们,送剩下来的分给屋里的下人,也想不到他。 这时听紫鹃的话,贾环的气性就上来了,「什么不好看,让老太太知道什么好东西到不了我这儿才好呢!」 贾兰平日听李纨教导,都谨言慎行,独善其身。但他实在喜欢林绛玉,也想府里能多个人陪他一起射箭骑马。 此时见贾环蛮不讲理,也据理力争,「什么叫好东西到不了你那儿?说得好像这是什么人人有份的东西似的。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我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亏你还比我年长,这般贪婪,见到旁人的好东西,便想占为己有。旁人不给,便说得好像是旁人欠你的!我就不给你!」 林绛玉平时跟姐姐一起相处和睦,就算是有什么小打小闹,乳娘丫鬟们上来劝解两句,便小事化了了,还从来没见过人吵架。 这时见贾兰和贾环吵起来,眼红脖子粗的,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有些新奇。 他干脆拉了拉紫鹃的衣袖,小声说道:「紫鹃姐姐,咱们看一会儿他们吵架行吗?」 紫鹃:??? 林绛玉继续小声跟她嘀咕:「我还没看过人吵架呢!」 紫鹃:「……」 幸好,她看到了贾滟跨过门槛过来,正要喊人,却看见贾滟抬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院子里其他丫鬟也发现了贾滟回来,见她不让人作声,便装作没看到人。 贾滟带着夏堇站在门槛前。 林绛玉没看过吵架,听贾兰和贾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没一会儿,便觉得不就是一把弓箭,也值得他们吵成这样? 贾兰和贾环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一把弓箭横在两人中间,两人都愣了下,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那双像是黑葡萄仁似的眼睛望着他们,「哎」了一声,说:「原来吵架就是这样啊。」 贾兰:「……」 贾环:「……」 林绛玉:「这有什么好吵的?兰哥哥给我的弓箭是好东西,若是环哥哥也想玩,跟我说就行了。我们可以轮流着跟兰哥哥射箭比赛。若是只得我和我兰哥哥玩,那我肯定只有输的份儿,多没趣。」 「可我——」 贾兰有些不情愿,因为他私心是只想把弓箭给林绛玉用。 可林绛玉已经拉着他的手上台阶,另一边招唿着贾环,「我不太会弄比赛的事情,但我姐姐很厉害,会很多事情。她上次跟我说田忌赛马的事情,我让姐姐给我们弄个赛制,改明儿便去比赛,好不好?」 林绛玉兴致勃勃地招唿两个小伙伴一起去书房找林黛玉。 贾环本来想扭头就走,懒得搭理林绛玉,可林绛玉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环哥哥,快跟上来啊!」 那模样,倒没有半分因为他刚才想抢弓箭而不高兴。 贾环怔愣了下,转头看向大门,却见贾滟站在门槛处,杏眼含笑地看着他们。 贾环:「……」 小小少年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些许自惭形秽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向贾滟行了个礼,然后跟着贾兰和林绛玉去西书房找林黛玉。 几个小小少年都去了西书房,贾滟隐隐约约听到林绛玉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接着便是林黛玉的声音—— 「你们三人比赛,怎么田忌赛马?那得你们三人一组,再找三人来组成一组,你们两组一起比赛,我给你策划个田忌赛马还差不多。」 巴拉巴拉。 贾滟没去打扰他们,自己回了正房。 没一会儿,贾母那边让人来喊两个玉儿去荣庆堂用晚膳,听说贾环和贾兰也在,一併喊了过去。 贾滟协理庶务之后,已经很少去同贾母一起吃饭,只在不羡园里摆饭。 晚上,两个玉儿已经睡下,贾滟也卸了妆发,王熙凤却来了。 「这二奶奶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是这时候来。」 夏堇看着贾滟已经散下来的一头青丝,和身上的素色常服,手脚麻利地将头髮挽起,说道:「我去给太太找件外衣。」 第198页 贾滟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秋衫,笑着摇头,「不用了,琏二奶奶也不是外人,就这么着吧。」 贾滟起身,走出碧纱橱。 王熙凤带着平儿来的,见到贾滟出来,顿时眼前一亮。 眼前的女子脸上铅华洗净,不施粉黛,肤若凝脂。乌浓的青丝简单挽起,一袭素服,宛若出水芙蓉。 王熙凤忍不住赞嘆,「平日不知,原来姑姑也有这般风情,我见了小心肝都忍不住砰砰乱跳。」 就更别说是男人了。 王熙凤心想难怪林姑爷对贾滟百依百顺的十分宠爱,还为她将内宅的通房丫鬟和姬妾放了。 贾滟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向夏堇使了个眼色。 夏堇便领着平儿退出了正房。 王熙凤是来听贾滟白天说的所谓生财之道的。 贾滟拉着王熙凤的手,让她坐在炕上,「你坐着,稍等片刻。」 说着,便绕进了碧纱橱,王熙凤在外头只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声之后,便抱着一个小紫檀木箱子出来。 贾滟又多点了一盏琉璃灯放在旁边,笑着跟王熙凤说道:「你猜我这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王熙凤不知道贾滟的葫芦里买什么药,既然贾滟让她猜,她干脆胡乱瞎猜一通。 「黄金?银子?地契?」 贾滟听着王熙凤的猜测,忍不住笑,真真是爱财的人,猜的不是金灿灿银闪闪,就是地契。 「都不是。」 贾滟笑着打开箱子,箱子里是一些精美的绣品,有扇袋,荷包,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也有女人用的肚兜,里衣,上面绣着花丛鸟从,栩栩如生。 走线和色彩搭配,跟如今京都流行的截然不同,却令人移不开眼。王熙凤手里拿着一个绣着招财童子的荷包,爱不释手。 贾滟一只手撑着下巴,笑道:「这是苏绣,喜欢吗?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喜欢是喜欢的,可王熙凤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默默地将荷包放回箱子里,「姑姑拿这些东西给我看,是什么用意?」 「你这么聪明,猜不着吗?」 贾滟向王熙凤眨眼睛,「生财之道啊,喏,这就是。」 王熙凤有些发蒙。 贾滟向王熙凤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与其在外头放债,何不跟我一起做些买卖呢?」 王熙凤:??? 第69章 069 如今京都流行的绣品跟苏绣不是同一类型,贾滟了解过,苏绣在京都并不是没有市场。她不打算走平民路线,陆清洛的绣工了得,是苏绣里的佼佼者。 陆清洛离开林府之后,虽然不跟林如海联繫,跟贾滟的书信来往却没断过。 她如今在苏州帮着父兄管理绣坊,也带了几个徒弟。 当初陆清洛送给贾滟的几个荷包,让在扬州的官太太们爱不释手,十分稀罕。 贾滟想着可以在京都开一个绣坊,主要卖陆清洛和锦葵的绣品。开始可能会有点难,不过凡事开头难,后面也会慢慢推广。 贾滟从后世而来,深知推广的重要性,推广的前提还得找好代言人和带货的。 贾滟相中了明艷照人又长袖善舞的王熙凤,贾琏继承了爵位之后,就给王熙凤请封了诰命夫人,逢年过节要入宫,那么多诰命夫人在一起,总有相互攀比秀品位的时候,平时也不会少跟人应酬。 至于带货的人,选择性就更多。 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的,还有白事喜事上的送礼等等,都可以用得上。 当然,那只是贾滟到京都之后暗中琢磨的,她也物色了几个地方,让贾芸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跟她说说周围的环境和情况。后来想想,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要是王熙凤愿意跟她一起,按照王熙凤的精明能干,外头的事情让她去忙活会更合适。 人各有所长,贾滟清楚自己有不如别人的地方。 除了绣坊,贾滟还打算开一家书斋。 不过书斋的事情不着急,书斋不图挣钱,就图个精神寄託,圆了自己从小就想开书店的梦。 当务之急,还是绣坊的事情。 八字还没一撇。 贾滟将她的想法跟王熙凤说了,王熙凤听得目瞪口呆,手里捏着绣着招财童子的荷包,说道:「姑姑想在京都开一间绣坊?京都是什么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儿。苏绣虽然精美,却十分耗时间,一副精緻的绣图,少则几天,多则一年半载也是要的,人力、财力投进去了,何时才能回本?」 不愧是管家的人,一言中的。 贾滟笑道:「你看咱们家的老祖宗,寻常人做的女红,不管布料多么珍贵,走线多好,她也不稀罕穿,就得要穿自己屋里人做的。绣坊做生意,也要有的放矢。不能什么生意都做,要有门槛。」 王熙凤看向贾滟。 贾滟笑着问:「你可知道老祖宗身边有一副璎珞,爱如珍宝,只留在自己身边玩耍观赏的?」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今年元宵时贾母在花厅设宴,当时贾母便拿出一副十六扇的璎珞出来摆设。那时王熙凤好奇,便问贾母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贾母便笑着说是「慧纹」。 王熙凤一听是慧纹,便有些惊讶。 慧纹是出自一个姑苏女子之手做的绣品,名叫慧娘。慧娘是一个年轻姑娘,出身书香门第,精于书画,绣品只是闲暇时才会绣一两件来玩。她平日做绣品的时候,喜欢仿歷代名家的折枝花卉,跟如今流行绣品的浓艷色彩不同,慧娘的绣品格局配色十分雅致,自成一派,并且都绣了名人咏物的旧句。那些诗词歌赋不一的旧句用黑绒绣成草字,横竖撇捺、勾踢转折看上去跟真实的草书差不了一点点。 第199页 慧娘的绣品雅致,天下皆知。但她并不以卖绣品为生,偶尔刺绣,也是一时技痒。 会画画,构图配色的能力是槓槓的,又写得一手好草书。 如此一来,在一味浓艷匠工的绣品中,慧娘那些格局配色皆从雅的绣品便脱颖而出,天下皆知。她又不是以卖绣品为生,便更显得稀罕。在市面买卖的慧纹,皆是她偶然绣了送给旁人,一件难求。 可这位充满传奇性色彩的姑苏女子,偏生又红颜薄命,年仅十八便没了。此后,慧纹之物便成为许多人争相收藏的物品,价无上限。即便是荣国府,也只得三件。 登记造册时,贾母将其中两件收进官中库房,剩下一副璎珞便留在自己身边,高兴时便摆出来玩耍的。 如今听贾滟提起贾母的那副慧纹,王熙凤看向贾滟,有些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了。 贾滟笑着起身,又从碧纱橱里拿出一副画来,画里的空间是室内,里面有着一张案桌,案桌上有纸笔,旁边还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的是海棠花。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案桌前,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捏着兰花指,在触碰海棠花的花瓣。 在她身旁,站着一个丫鬟,丫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帐本。 王熙凤:「……」 场景很眼熟。 像极了她平时让彩明给她念帐本时的场景。 贾滟拿着画卷,明亮的杏眼闪着笑意,「这是我画的,好看吗?」 王熙凤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好看,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将她的身影画进画卷里。 王熙凤点头。 贾滟小心地将画卷收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她双手拿着画盒,将盒子交给王熙凤。 五指白皙,染了丹蔻的指甲跟淡碧色的盒子相映衬,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王熙凤看着盒子,又看向贾滟。 贾滟:「过两天便是你的生辰,今年不巧,不仅你和琏二爷在孝期,便是东府那边珍大爷和蓉哥儿的白事也还没料理完,你的生辰怕是不能跟往年那样热闹了。我刚到府里时,第一次去抱厦厅找你的时候,你便是这般模样听彩明给你念帐本。那时摆在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海棠花,我见了便在想,怎会有人长得比花还明艷三分,美得没边儿,又聪明能干。」 王熙凤接过盒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贵人多事忙,记不得很正常。」贾滟坐在炕上的另一侧,温声说道:「我前几日便在琢磨,你生辰的时候该送什么东西给你,你好像什么都不缺。正发愁呢,忽然想起那时在抱厦厅回来后,我便画了一幅画,已经画了七八成,总觉得功力有限,不能将你十分之一的美画上去,胜在诚心,便有将画补全了。」 王熙凤听贾滟这么说,心里有些触动。如今两府大事不断,要处理的事情接踵而来,她料想着除了父母,今年不会有人记得她生辰的,却没想到贾滟记得。 可是她来不羡园,分明是跟贾滟讨论所谓的生财之道的,怎么就扯到了她生辰上去呢? 莫名其妙。 王熙凤心中有所触动,却不妨碍她觉得这个话题太跳脱了些。 这时,贾滟又把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说,如果我们的绣坊能开成,图画由我负责,刺绣交给旁人,可行不?」 贾滟想做的,相当于后世的奢侈品牌,贵精不贵多。万事开头难,但凡事得先开始。 合伙的人贾滟想过,窦晴川是一个好伙伴,可是窦晴川的基本盘在江南,到了京都能力有限,倒是可以请她帮忙参谋。 王熙凤胆大心细,杀伐果断,是个优缺点都特别明显的年轻女子。 在京都的人脉广,外面的路子也多。 贾滟觉得王熙凤的脑子绝对是做官经商的料。就是如今裙钗不能当官,要王熙凤是男儿身,朝堂之上,绝对有她一席之地。 当不成官,披着诰命夫人的身份,当个出色的商人何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可是王熙凤并没有表示同意贾滟的提议。 贾滟也不急,笑道:「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合计的事情,你就别让琏二爷知道了,林姑爷也不知道这事情。只是这事我等不得你太久,三天之后,到底是个什么主意,都得给我个准话。我的想法是绣品的初期风格仿慧纹,等小有名气之后,再出一些风格不一样的精品。我刺绣不太行,但我会画画。我的画也不必用什么旧人名句,自然会有人来提诗。」 贾滟都想好了,林黛玉满腹才华,在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被埋没很可惜。等绣坊小有名气,可以出精品的阶段,她会让黛玉在画上提一些诗句。 至于刺绣方面的人才,陆清洛肯定是首席。但荣国府针线一绝的丫鬟,不管是贾母屋里的鸳鸯,还是她身边的锦葵,都很有天赋。 慧纹是一个人的智慧。 她身边可能没有慧娘那样的全才,却胜在有专才。 贾滟本来还想跟王熙凤多说几句,转念一想,像王熙凤这样的人,只要有利可图,没有她琢磨不透的事情。 此事如果能成,后续带来的效益比她在外面放债不知高多少。 既能名利双收,又没有违法风险,一举两得。 贾滟将王熙凤送出不羡园,回头的时候,看到夏堇和锦葵两人站在廊下,两人神色既好奇,又忐忑。 第200页 贾滟莞尔,「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当门神呢?」 她越过两人,走进正房。 锦葵连忙打了帘子,悄声问道:「太太,琏二奶奶会答应吗?」 贾滟摇头,「不知道,等几天看看。」 锦葵和夏堇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嘆气。 贾滟的盘算她们是一直知道的,她们在荣国府长大,从来没听过哪个贵夫人要暗中经商的。可是贾滟在陆清洛离开扬州的时候,便在琢磨这件事情。 只是因为林如海早晚要离开扬州,所以很多事情也只是想想。 即使只是在心里想,贾滟也没有对她们隐瞒,贾滟给了她们一个念想,就是以后她们也会有可以自己做主的那一天。 贾滟其实连绣坊的名字都想好了,叫锦绣坊。 八月过去,贾珍贾蓉去世已经半个月,宁国府办丧事,到处都是白色。 贾政贾琏等人得了空就往宁国府去,有时贾政从外头回来,也要去一趟宁国府跟贾敬商量事情。 自从上次宁国府负责给客人端茶水的小组出了纰漏之后,王夫人对宁国府的事情就看得比较紧,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宁国府里。 王熙凤生日那天,贾滟跟贾母提了一下。 贾母的意思是王熙凤如今在孝期,东府又在置办丧事,就简简单单在花厅摆两桌,自家的女眷聚在一起玩玩就好。 贾母到底疼爱王熙凤,王熙凤生辰那天摆两桌的花费都是贾母的梯己,然后又给王熙凤送了一串蜜蜡珠。 薛姨妈也带着宝钗去给王熙凤过生辰。 莺儿劝宝钗,「姑娘,前几日您和太太才在老太太那里弄得不高兴,太太回来一直怏怏不乐,这两天才好,要不今日就推说身体不大好,别去了吧。」 「今天是凤丫头的生辰,怎么好不去?」宝钗淡淡地看了莺儿一眼,「再说,我们住在这府里头,主人家设宴,还派了人来请,于情于理都该去。上一次太太感觉不好,是她多心了,跟去不去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干系?」 薛蟠在上京路上弄出命案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但说起来都说薛姨妈心里的一根刺。她平日对儿子溺爱,有时也觉得儿子不成器,却容不得旁人说薛蟠不好,或是让薛蟠在外头被人欺负。 薛宝钗深谙母亲的性情,跟莺儿说:「那日芦夫人在老太太屋里说那些事情,也是出于一片好意,给老太太散闷。」 莺儿「哦」了一声,只好转身去给薛宝钗挑衣服。 她拿了一套缕金百蝶穿花的水红色裙子出来。 薛宝钗见了,眉头微蹙了下,「换一件。」 莺儿纳闷,「这可是姑娘一直都很喜欢的裙子,从前在金陵见客人时,您都很喜欢穿这套的。」 薛宝钗的目光落在那套裙子上,笑了笑,「如今不喜欢了,收起来罢。」 莺儿有些没趣儿地「哦」了一声,嘀咕着说道:「姑娘自从和太太到了京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喜欢的衣裳都不喜欢了,那些金灿灿银闪闪的玩意儿,从前也是爱玩爱戴的,如今除了一个刻着字的黄金项圈,其他的却都不爱的。」 莺儿的声音含煳,薛宝钗听得并不真切,只是听她那嘟囔在嘴里的,怕且不是什么好话。 薛宝钗看着莺儿的背影,也不让她挑衣服了,直接说道:「我不是有一套蜜合色的裙子,是今年春天才做的,你把那套裙子找出来给我。」 莺儿把裙子找出来,在薛宝钗跟前比划着名,「姑娘,裙子虽是新的,可颜色会不会太素了?」 薛宝钗看了看莺儿,笑道:「你懂什么?凤丫头还没除服,肯定会穿素。东府又还在办丧事,荣国府的几个姑娘也不会穿红着绿。」 莺儿:「这不是还有一个林姑娘吗?林姑娘可没在孝期。」 说到林黛玉,薛宝钗笑了笑,「颦儿不要紧。她便是任性些,旁人都不会说什么。」 「也是。」莺儿咕哝着,「谁让老太太疼她呢?」 王熙凤去荣庆堂之前,去了一趟不羡园找贾滟。 贾滟正在院子里打理几盆菊花,夏堇端了个放着剪刀的托盘在旁边伺候。 两个玉儿穿着一身色彩淡雅做工精緻的常服,坐在庑廊下解九连环,见了王熙凤来,笑着向她跑过去。 王熙凤满面笑容地拉着两个玉儿,笑着说:「今儿姐妹们和宝玉都没去东府,老太太屋里热闹着呢,你们怎么没去老太太屋里玩?」 林黛玉:「我们等太太修好那几盆菊花便一起过去。」 话音才落,探春便带着侍书来到羡园。 王熙凤笑问:「探春丫头怎么也不在老太太屋里玩?」 探春:「宝玉哥哥和宝姐姐两人在说话,二姐姐跟惜春妹妹跟着大嫂子不知做什么去了,我过来找林姐姐和绛儿玩。」 探春回过王熙凤的话,没有加入两个玉儿解九连环,反而在贾滟身旁兴致勃勃看她摆弄花草。 贾滟将剪刀放回夏堇的托盘,指着几盆菊花跟探春说:「这是鸾凤和鸣和万寿菊,已经挂了花蕾,过两天就能开了。」 探春点头,目光落在另外两株菊花上,问道:「姑姑,这两盆是不是墨菊?」 贾滟有些意外,两颗墨菊还没挂花蕾,看上去也就是平凡无奇的品种。 贾滟:「你怎么认出来的?」 第201页 「老太太喜欢菊花,最喜欢墨菊。前几日姑姑在老太太屋里时,说您在不羡园养了几株墨菊,只是还没开花,等挂了花蕾,送两盆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给她观赏。姑姑这里好几盆菊花,唯独这两株菊花用五彩成窑的花盆养着,应该是要送去给老太太的墨菊。」 贾滟笑着夸奖,「真是个聪明心细的姑娘。」 王熙凤也笑,「不然太太怎么就独独心疼她呢。」 探春和贾环都是赵姨娘所出,姐弟俩都养在王夫人屋里,王夫人看到贾环便觉得他不学好,却很喜欢探春。 锦葵打了一盆水来给贾滟洗手,贾滟洗完手之后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让探春和两个玉儿去西书房玩,自己则和王熙凤一同往屋里走去。 贾滟:「那件事情,你可想好了?」 贾滟说的,是邀请王熙凤和她一起办绣坊的事情。 「想好了。」 王熙凤跟贾滟一起进屋,两人隔着案桌各自坐下。 王熙凤回去之后,将贾滟的想法告诉平儿。平儿一听,也是震惊了,她以为自家奶奶背着众人在外头放债已经很大胆,谁知贾滟竟还异想天开,想办绣坊。 那些事情,歷来都是外头该操心的。 王熙凤虽然在不羡园的时候表现得犹豫不决,可是她很心动。慧纹价无上限,不知多少富贵闲人做梦都想收藏一件,甚至愿意为之倾家荡产。 贾滟的念头虽然异想天开,却不是不可行。 平儿震惊之后,回过神来,「这样的好事,林姑姑怎么没跟太太合计?」 王熙凤在回去的路上,便想明白了,「太太平常最喜欢老实本分的人,若是她知道林姑姑私下那么多心眼,你猜她还敢不敢将府里的庶务交给林姑姑?论外面的那些门道,东、西两府的太太奶奶们,谁能比得上我?」 王熙凤说着,就不免沾沾自喜,「林姑姑的想法虽好,想在京都立足,若不靠林姑爷张罗,难有门路。我却不同,我从小被家人当男孩教养长大,宁、荣两府的叔伯兄弟我都很熟,王家的那些兄弟们只要我说句话,自然也是愿意为我的事情奔波活络的。」 平儿看着自家奶奶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俊不禁。 王熙凤向来自信,如今这么一分析,就觉得很有道理。因为贾滟手头不缺人不缺钱,可她想自己开绣坊,难度很大。 在京都做生意,是要有背景的。 光有钱有什么用?京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王熙凤莫名自信,觉得贾滟不会坑她,否则,早就在知道她放外债的时候,就将这些事情捅到贾母和王夫人那里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如果真的能做出像慧纹那样的绣品,整个贾府一年月钱放出去挣的利钱都比不上绣品价值的百分之一。 还冒着风险放什么债? 难道躺着收银子不开心吗? 王熙凤答应跟贾滟一起开绣坊的事情之后,贾滟就给陆清洛写了一封书信,让她择日上京。 整个九月份,王夫人白天基本上都在宁国府协理庶务,九月份过去,贾珍贾蓉的丧事终于料理完,灵柩停在铁槛寺。 王熙凤的肚子在十月份,就开始变得明显,但行动还是很灵活,每日风风火火的,令跟在她身后的丫头婆子捏了一把冷汗。 王夫人在宁国府的时候,因着葬礼上的事情心力交瘁,比在荣国府时操心十倍不止,事情一了,忙不迭地将宁国府的一干事情尽数交还给身体初愈的尤氏。 大概人在忙碌的时候,身体会特别坚强,一旦放松,那根紧绷的弦没了,身体各种各样的毛病就争前恐后地来刷存在感。 王夫人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又病倒了,她病得很严重,宝玉、贾环和探春几人都在屋里服侍。 贾母让贾滟去安排王太医来给王夫人看病,王太医一族,从祖辈开始,便是御医,贾母平日身体欠恙,都是请王太医来诊脉。林黛玉和林绛玉有什么小痛小病,也是找王太医。 可王夫人却不喜欢王太医,说王太医看不好她的病,她要看鲍太医。 贾滟哭笑不得,两尊大佛都不好得罪,干脆今日请王大夫来,明日再请鲍大夫来。至于王夫人想吃哪个大夫开的药,便由她自己做主。 除了忙贾府的事情,贾滟最近也在跟松月在讨论林府的修缮之事。林府的宅子是林如海在京都为官时的祖辈传下来的,那时林家的祖辈盼着姑苏林氏能子孙昌盛,盖了不少院子。贾滟不仅看过图纸,还去林府的宅子看过,虽不如宁、荣两府这么大,但是除了中线的厅堂和正房,还有西路和东路,大大小小十来个院子。 自从林如海的父亲去世后,林如海扶父亲灵柩回原籍,只留了部分人在京都看宅子。后来中了探花,娶了贾敏,中路按照贾敏的喜好修缮了一番,东路是祠堂,西路的院子还是空着。后来林如海任巡盐御史,到扬州上任,一去便是十来年。 贾滟第一次去林府的时候,林府里除了几个看宅子的老僕人,冷冷清清,整个宅子都透着股霉味。 贾滟回了荣国府之后,便去找贾政说林宅修缮营造的事情,要先画个图纸。 图纸很多细节要敲定,譬如两个玉儿各自住的院子,该要什么样的风格,林如海的外书房想要建成什么样,院子里要种什么花草树木之类的……写写画画,也够忙的。 第202页 到十一月的时候,王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呕吐不止,竟吐出黑血。 第70章 070 王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王子腾的夫人到荣国府来看她。 王夫人卧病榻上,跟王子腾夫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体力不支。 贾滟和王熙凤陪着王子腾夫人,怕在荣禧堂里会让王夫人不能安心休息,王熙凤的屋里贾琏又在,在王子腾夫人去向贾母问安后,贾滟和王熙凤就将人带到了不羡园。 王熙凤的身子也重,虽然她自己像个没事人似的横冲直撞,但最近半年来荣、宁两府大事不断,都说怕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因此贾母对王熙凤和贾宝玉这两人都看得很紧。 如今见了自家婶娘,王熙凤难得流露出些许年轻女子的娇态,跟婶娘咕哝:「我哪有那么娇弱的?先前大老爷的事情,是因着我不知道自己有了喜脉才会累得见红。如今王太医也说我身体已经大好,管点府里的庶务也不是多累的事情。若是什么事情都丢给林姑姑,万一把她也累坏了,可再也找不着旁人来帮忙了。」 王子腾夫人比王夫人要年长些,长得慈眉善目的,听王熙凤这么说,便笑着跟贾滟说道:「凤丫头未出阁时,便帮着我管理官中的事情。她平日里跟兄弟们风风火火惯了,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姑太太请多包涵。」 贾滟笑着客气,「凤妹妹精明能干,没什么不周到的。」 说完王熙凤,便说起王夫人的病情。 「上个月开始,太太便说食慾不好,不能饮食,我也让厨房熬些容易消食的小粥和精緻小菜送去她屋里,总是没吃两口,便吃不下了。王太医请了,鲍太医也常来,也到处寻医求药,可太太总是不好。」 王熙凤跟王子腾夫人一起坐在炕上,唉声嘆气,「或许太太只是上阵子太过劳累了,好生调养,歇息够了便会好。」 三个月内,办了两场葬礼。 岂止是太过劳累,贾滟觉得没有累到猝死就是幸运了,偏偏王夫人还是固执之人,在协理宁国府庶务的时候,不愿意像王熙凤那样採取铁腕手段,如今事情结束,虽然挑不出大错,可闲话却不少。 大概是身体过度劳累,心里又不知受了多少宁国府奴才给的窝囊气,回来荣国府之后才会病得这么厉害。 贾滟问过两位太医,两位太医觉得王夫人病在脾胃,不仅得注意饮食清淡,还要保持心情愉悦,才会好得快。若是郁郁寡欢,又或是心里有什么事情看不开,汤药的效用终究还是有限。 脾胃上的病,大多数跟内分泌有关系。 贾滟想了想,如今王夫人已经到中年了,可能到更年期的时候了。更年期的女人本来就容易受激素紊乱的影响,加上她这几个月一直操持两府的大事,生怕会出什么么蛾子,情绪高度紧张,是容易得胃病。 一般人吐血的原因有很多,比较常见的是消化道疾病。 贾滟觉得那次王夫人吐血,可能是胃出血。 这个世界,医疗条件真的很落后,医生看病全靠把脉问诊,用的药能不能对症全靠运气。 王夫人运气不太好,最近找来的医生给她开的药都不对症。 可王子腾夫人说:「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贾滟早料到王子腾夫人会这么说,别说古人迷信,便是在后世医疗科技都日新月异的世界,久病不好,很多人都会去求神拜佛。 贾滟:「自从太太病后,府里先后请神婆跳神、请端公送祟,又给铁槛寺、水月庵添了香油钱,昨个儿,老太太又拿了五百两梯己出来,让我送去城外的护国寺印了几千册《金刚经》。太太平日也诚心礼佛,自有神明庇护,邪祟之物见了她只会绕着走。」 王子腾夫人听了,默默地嘆了一口气。 王熙凤安慰婶婶,「太太吉人天相,过阵子就会好的。」 王子腾夫人闻言,轻轻嘆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 贾滟和王熙凤送王子腾夫人到垂花门。 贾滟心里很纳闷,寻思着王子腾夫人来了,薛姨妈怎么也没和宝钗一起到荣禧堂。到底都是王家的人。 王熙凤知道贾滟心里的疑惑,「姑姑可是觉得奇怪,怎么婶婶到了荣国府,薛姨妈和宝姑娘却没来荣禧堂?」 贾滟微微笑了笑,「嗯,确实觉得奇怪。」 说到薛姨妈和薛宝钗,王熙凤的神色有些奇怪,她勾了勾嘴角,说道:「许是薛姨妈出嫁前,便跟婶婶的关系不大好吧?叔父跟姨妈的感情,也不像他与太太那般要好。从前薛家风光时,也不太跟叔父和婶婶来往,后来姨父去世,姨妈家的光景一天不比一天,那薛大爷也不听管教。薛大爷在上京路上闹出命案之事,令叔父十分震怒。」 这还是贾滟第一次听到王家人对薛姨妈一家的态度。 但她也不是没感觉,薛姨妈一家到京都已经好些时日,平时王府来人什么的,都是直接去找王夫人的,甚少去找薛姨妈。王熙凤和薛宝钗是表姐妹,薛姨妈和哥哥嫂嫂来往亲密的话,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关系应该也不错。 但贾滟觉得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关系不好。 彼此都看不上。 不过,薛宝钗能看得上谁呢? 贾滟觉得在薛宝钗心里,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上。这个少女到了荣国府之后,很用心地经营人际关系,荣国府上上下下,没人不说她好。晨昏要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去完老太太屋里,便去王夫人屋里。去完王夫人屋里之后,便在园子里走动,才到荣国府来玩两趟的史湘云,见了薛宝钗便是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十分亲热。 第203页 林黛玉不喜欢薛宝钗,经常跟贾滟说她心中藏奸。 贾滟觉得林黛玉也没说错,薛宝钗这么用心经营荣国府里的关系,没有其他的用意,怎么可能呢? 「宝姑娘眼光高着呢。」 王熙凤自从和贾滟达成一致,要一起开绣坊之后,对贾滟就没那么多防备。两人如今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再说,她也没察觉到贾滟有什么害她的心思。 王熙凤跟贾滟说:「我从来没见她真正对哪个人服气过,你看着府里的小姑娘丫头们,除了林妹妹有点小性子,不太给她面子之外,哪个不说她好的?」 贾滟听得想笑,「也没听你说她好。」 王熙凤挑了挑秀眉,睨了贾滟一眼,「可我也没说她不好。」 贾滟忍俊不禁,跟王熙凤一起回了不羡园。 陆清洛已经到了京都,如今暂时住在驿站。在他们上京前,贾滟已经将开始选中的几个地点交给王熙凤挑选,王熙凤挑了在京都西市的一个门面。 贾滟跟王熙凤说:「清洛已经到了京都,过两天府里若是没事,我便跟老太太说要去护国寺还愿去看看她。你若想一起,便在我说要还愿的时候,跟老太太说想去为太太和腹中的孩儿祈福,有我陪着一起,想来老太太能放心让你出门。」 说起这个,王熙凤的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半是埋怨半是玩笑,「真真是个来讨债的,自从有了身孕,我便没有好日子过。」 怀孕的女人在提到孩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有种母性的光辉。 王熙凤这时的神态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温柔得多。 王子腾夫人走了之后,邢夫人也来看王夫人。 不止是邢夫人,宁国府的秦可卿和尤氏,本来是来弔祭的尤大娘和两个小女儿,也都来荣国府探病。 两府的人都很牵挂王夫人的病情。 贾敬更是觉得王夫人是为了料理宁国府的事情而病倒的,十分自责,还去自己先前修行的道观炼了一瓶仙丹给王夫人。 「若不是弟妹为我操持东府庶务,也不至于此。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服下虽不能飞升,至少能减少些苦痛。」 贾政手里捏着贾敬给他的那瓶仙丹,白玉的瓶子,瓶身上还雕刻着莲花。 贾政心里也不好受,跟贾敬说道:「凡事皆有天命,也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我为太太百般寻医求药,还不见好,想来是天意如此。」 贾敬安慰了贾政几句,又去荣庆堂跟贾母请安之后,回了宁国府。 贾政手里拿着贾敬给的那瓶药丸,去了王夫人屋里。贾宝玉、贾环和惜春都在屋里,贾宝玉的眼圈还是红的。 几个小孩见贾政进来,站了起来。 贾政平日见了贾宝玉,便气不打一处来,想要骂几句。此时见他红着眼圈,为母亲十分伤心难过的模样,那点气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跟几个孩子说:「太太这里没什么要你们服侍的,你们回自己屋里去吧。」 几个孩子离开,贾政便在王夫人床前坐下。 王夫人睁开眼睛,见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神色有些惊讶,「老爷?」 贾政见她悠悠转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今日感觉怎样?可有好些?」 王夫人其实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最近不止兄嫂来看她,还有两府的女眷都来看望她,令她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感觉。 王夫人轻轻嘆了一口气,主动握了贾政搁在床沿的手。 夫妻多年,他们从来都是相敬如宾,少有这些温情的举动。 王夫人觉得自己可能很快要死了。 她最近总在梦到过去的很多事情,梦到自己年少还没出嫁时的生活,也梦到初初嫁到荣国府时的那些日子,还梦到了贾珠。 「老爷,我梦到了珠儿。」 贾政一怔。 「我记得他出生时,园子里的紫藤花开得正好。他从小,就爱在那紫藤花架下玩耍,春天的时候坐在花架下的鞦韆,一双小脚自由自在地晃荡着。」 王夫人想起贾珠年幼时的许多事情,「他自出生便聪明伶俐,又善良体贴。三岁能念诗识字,又懂事明理,启蒙后用功读书,唯恐辜负了父母对他的殷殷期盼。」 那时自己看他,只觉得十分欣慰,长子如此懂事,两府长辈对他赞不绝口,也寄予厚望,好好用功念书,背靠着宁、荣两府和王家的资源,等着他的便是青云路,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有所依靠。 贾珠娶了李纨之后,自己还担心他会因为娶了妻子而耽于安逸享乐,每日他到荣禧堂晨昏定省时,都要提醒他当以读书考取功名为重。 李纨知书识礼,但年轻姑娘,哪个人心里能没点小心思的,她也怕李纨入门后,会教坏贾珠。 那时她对年轻夫妻屋里的事情,也管得严。 虽然人不跟她们在一起,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耳目。唯独贾珠的乳母朱氏,仗着餵养了贾珠,愿意为年轻夫妻掩饰隐瞒。 王夫人那时很不喜欢朱氏。 但贾珠已经长大,已经娶妻生子,对父母长辈也孝顺,与乳母感情很亲近,她只好忍着。 回想旧事,王夫人跟贾政说:「珠儿在世时,我对他管教十分严厉,生怕他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导致他虽然孝顺,与我感情却不亲近。后来他生病,我第一个念头便是若是耽误了秋闱,岂不是又要等三年。没想到他再也等不到秋闱,唯独我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三年。」 第204页 说起贾珠,贾政心里也不好受。 他让人倒了一杯热茶来给王夫人,沉声说道:「那些陈年旧事,还想来作甚?你有病在身,还是放宽心,多些歇息才能好。」 「怕是不能好了。」 王夫人靠着床头,有些心灰意冷,「我知老爷气我平日里对宝玉太过娇惯,我没了珠儿,下半辈子只能指望宝玉了。他衔玉而生,却总是灾难不断,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长大,至于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倒还是其次。」 贾政没说话,只是看着王夫人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模样,心里难受。 两人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成婚后,两人相敬如宾。 贾政对王夫人没什么特别的喜欢,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他年少时,也是个贪玩淘气的人,内心喜欢俏丽活泼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也曾对妻子抱有一些幻想。 可王夫人性情很端着,跟她说诗词之事,她只劝你别看那些旁门左道的。 遇上了什么苦闷之事回到家中,她也不会多问,便是告诉她,她也不会说什么宽慰之词,更别说她会想什么法子令你开怀。 久而久之,贾政也就习惯了王夫人的木讷。 此时她说起对宝玉娇惯之事,贾政本想说两句的,但想到她病重,也就算了。 贾政嘆息一声,说道:「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你先歇着。」 于是,转身吩咐屋里的人好生伺候太太,便走出了王夫人起居的耳房。 秋去冬来,初冬的风已经带上寒意,拂面而来。 贾政站在庑廊下吹风。 旁人不敢打扰,荣禧堂里静悄悄的。 贾滟去荣禧堂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贾政背着手站在庑廊下的模样。 贾滟有些惊讶,看了看天色,天色还早,太阳都还没下山,平常贾政这时候不是在东府,就是在外书房跟客卿们聊天的。 贾政见了贾滟,倒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最近荣国府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贾滟料理,她常到荣禧堂来找王夫人。有时贾政回来,他在荣禧堂的正房里会客,贾滟也会到王夫人起居的耳房去商讨事情。 贾政经常能看到贾滟的身影。 贾政刚从王夫人的屋里出来,站在庑廊下,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脑子有点木木的。此刻见了贾滟,也不知说什么。 倒是贾滟看他一副木然的模样,浅笑着问道:「二哥哥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贾政:「才从屋里出来。你嫂子有病在身,我在屋里,打扰她歇息。」 贾滟本来是想去看看王夫人的,见贾政这么说,就没进去了。只是跟贾政说王子腾夫人来看王夫人的事情,又说了宝玉的书房早就收拾好了,如今东、西两府的大事都已经告一段落,宝玉读书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 贾政要操心的事情多的了,很多事情他未必会上心,但贾宝玉读书的事情他肯定会上心。 他听了贾滟的话,对贾滟既赞赏又感激。 「按理说,府里的事情是不该劳动妹妹来料理的。只是你嫂子如今病倒,琏儿媳妇身体也不宜太过劳累,只得辛苦你。如今你嫂子身体总不见好,有些事情她也未必清楚,老太太既然也放心让妹妹料理里头的事情,大小事情你帮着拿主意就行了。」 贾政话里的意思,便是将荣国府里头的事情都交给贾滟做主了。 贾滟没想到贾政会这么信任她,抬眼看向贾政。 贾政抬起一只空着的手揉了揉眉心,跟贾滟说:「过阵子妹夫该要回京了。」 「是。」贾滟笑道,「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他便能抵达京都,不论早晚,肯定能赶上跟我们一起过年的。」 贾政想到今年两府没了的几个人,嘆息道:「东、西两府都失了家主,今年过年可能要比过去冷清很多。」 其实也说不上多冷清。 荣国府就是贾赦那边不能宴席宾客,贾政和贾母这些人,又不存在什么孝期的说法。宁国府那边是真冷清,从前贾珍当家,又是族长,要忙的事情很多,门庭若市的。如今贾政暂代族长,荣国府今年过年怕是要比从前还要热闹得多。 不过贾滟也能理解贾政的心情。 外头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终究浮于表面。宁、荣两府如今正处在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从前不理族里的庶务,很多事情知道得不清楚,暂代族长的这段时间,也发现如今两府面临的境地比想像中要艰辛得多。 贾赦去世后,贾政和贾琏在整理贾赦的遗物时,发现他竟跟平安州的节度使有书信来往,这是圣人大忌,一旦被人捉住了把柄,便是勾结外官的重罪,祸及全家。 贾政当时看到兄长与平安州节度使的书信来往时,身上惊出一身的冷汗。这等大事,也不能不告诉母亲,贾母得知后,气得脸色铁青,大骂贾赦混帐。 贾赦如此,贾珍那边的事情也不让人省心,好在都还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贾政不是林如海,外面的那些事情,他不可能会跟贾滟说,一则他觉得贾滟作为一个外嫁女,如今帮着协理荣国府庶务都已经时太过麻烦她;二则是两人如今虽以兄妹相称,实则感情也没好到那个份上。 贾政捏着手中的白玉瓶,看着庭院嘆了一口气。 贾滟知他最近为族里的庶务和家事焦头烂额,心里其实并不好过,此刻听到他的嘆息,便宽慰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日子还长,二哥哥还是放宽心,慢慢来。」 第205页 贾政笑着点头,「妹妹说的是。」 转而,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白玉瓶上。 贾滟也发现了他捏在手中的白玉瓶。 贾政:「这是东府敬大哥哥为你嫂子求的仙丹,说服了即便不能药到病除,也能少些苦痛。」 贾滟:??? 贾滟的目光从白玉瓶移开,想起原着里贾敬就是吃了什么等羽化登仙的仙丹后中毒死的。 ……什么仙丹,送命丹还差不多。 贾滟默了默,问贾政:「二哥哥是要将这瓶仙丹给嫂嫂吗?」 贾政其实也很为难,他一向觉得撂挑子去道观修仙的贾敬不靠谱,所以贾敬将仙丹给他的时候,他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可贾敬说的那么煞费苦心,他不收也不行。 他正头疼着要拿这瓶所谓的仙丹怎么办,可巧贾滟问他,于是反问道:「妹妹觉得呢?你觉得我该把这仙丹给你嫂子吗?」 贾滟「啊」了一声,看向贾政。 贾政神色无奈又头疼,他说:「这是大哥哥的一番好意,我若不收,他肯定要难过。可我收了,改明儿他问起你嫂子说仙丹药效如何,该要如何回答?」 贾滟一听贾政的话,便是不想贸然将贾敬的仙丹给王夫人。 她抿着嘴,望着贾政的漂亮杏眼里闪着笑意。 贾政看着她的模样,无端想起年少时贾敏与他淘气时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又不是我收的仙丹,我哪能知道怎么回大哥哥呢?」 贾滟弯着眼眸,很积极地给贾政出谋划策,「二哥哥还是悄悄拿这仙丹去问王太医和鲍太医,看他们怎么说。」 贾政:「万一两位太医说这仙丹不好呢?」 贾滟眨了眨眼,随口说道:「那二哥哥就把大哥哥给你的仙丹放在嫂嫂的佛堂里供起来,若是大哥哥问起,便说既是仙丹,肯定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还是供起来献给神佛比较好。」 贾政:??? ……也不是不行。 第71章 071 兄妹俩站在庑廊前,闲话了几句,贾滟要走的时候,贾政忽然跟她说:「你嫂子说她最近总梦到过去的事情。」 贾滟一怔,「人都会做梦的。」 贾政沉默了片刻,「可她梦到了珠哥儿,跟我说她觉得自己过去做得不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王夫人如今在生病,人在生病的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而且总待在屋里,总不见太阳,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很阴郁。 再说,这小半年宁、荣两府先后经歷的大小事情,只能用「无常」二字来形容。贾赦病死了,贾珍、贾蓉又是失足在天香楼跌死,哪一件不是人生无常? 王夫人料理了两件丧葬大事,谁也不知她除了过于劳累之外,心里还经歷了什么样的事情。 当然,王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就会想起贾珠。 贾滟笑道:「嫂嫂应该是想到了宝玉,才会想起珠哥儿。」 贾滟和贾珠辈分不同,但年龄差得不算太远。贾珠从小就是那种特别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明乖巧,读书又用功。 大部分家庭的长子都会被长辈寄予厚望,王夫人对贾珠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对他屋里的人也看得很紧,生怕有谁会教坏了她的儿子。 贾珠娶了李纨之后,夫妻感情和睦,但王夫人跟李纨相处得并不算好。 而且与贾母的豁达通透相比,王夫人这个婆婆就显得不太聪明。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长大了,肯定需要自己的空间。 王夫人对贾珠的控制欲太强,不仅对他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连他房里的事情都要管。李纨出身书香门第,有的事情或许难以启齿,却不妨碍她对王夫人心有芥蒂。 贾珠去世时,贾滟家中的父亲贾璧还没去世。 贾滟曾听父亲嘆息:「珠哥儿那么好的一个人,但凡政二婶子对他不要过于苛求,他也不至于带病用功读书,后来病重成那样子,还心心念念着不能错过当年的秋闱。即便秋闱能中了又如何?人都没了,谈什么都是枉然。」 贾滟很少在荣国府听人说起贾珠,也很少听人说起过去王夫人是怎么要求贾珠的,这是王夫人和贾政的心病。 只知贾珠没了,王夫人又生下宝玉后,便对宝玉溺爱异常,要什么便给什么。从前贾珠到了该启蒙读书的时候,就按部就班地启蒙读书。可到了宝玉,七岁之前让他住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元春没进宫时,就跟着长姐元春,后来元春进宫了,贾母将史候府的史湘云也接到府里来,跟贾宝玉一起住在碧纱橱里。 有时贾璧在家里跟卜氏念叨:「政二婶对珠哥儿那么严格,对宝玉却是太放纵了。」 每逢这时候,卜氏就会说贾璧,「你知道什么?就是珠哥儿没了,她对宝玉才会这么放纵。」 卜氏在做针线的时候,会跟女儿说:「珠哥儿没了,哪个当母亲的不会心痛?就是因为他没了,才会想起过去亏欠了他许多,想要补偿他,也无法补偿。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哥儿,觉得自己从前做的不好的,便一股脑地补偿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即便是她对宝玉放纵了些,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贾滟觉得王夫人对宝玉放纵归放纵,可内心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还是很严重的。 第206页 有贾珠的例子在前,贾母把贾宝玉放在了身边来教养,不让贾政夫妻太过逼迫他读书。 不仅如此,在贾宝玉搬出碧纱橱去了绛云阁之后,贾母又把自己身边的袭人和晴雯给了宝玉,王夫人不好对宝玉屋里的事情干涉太过。 现在绛云阁里的大丫鬟都是贾母拨过去,年龄最大的是袭人,月钱拿得最多的也是袭人,调教屋里丫鬟做事的任务自然就落在袭人身上。 贾滟对王夫人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不想多说些什么,只是跟贾政说道:「与宝玉相比,珠哥儿自小过得苦了些,嫂嫂想起旧事,觉得遗憾罢。」 贾政:「从来我就与她说,凡事过犹不及。对珠儿如此,对宝玉也是如此。」 贾滟闻言,神色莞尔,「儿女的教育之事,不仅是母亲的责任。」 不能孩子出息,父亲就觉得骄傲,说不愧是我的孩子。一旦觉得孩子没出息,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是慈母多败儿。 贾政看了贾滟一眼。 贾滟眼眸微弯,跟贾政告辞,走的时候在荣禧堂外遇见赵姨娘。 赵姨娘手里拿着一双男式的鞋子,缎子做的鞋面,应该是要给贾政的。 见了贾滟,赵姨娘站在一旁,向她行礼,「见过姑太太。」 贾滟的目光落在赵姨娘手中的鞋面上,笑着说道:「这鞋面做得真好看,姨娘好巧的手艺。」 赵姨娘愣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鞋面,随即向贾滟露出一个笑容,「已经很久不曾给老爷做过鞋面了,多亏姑太太体恤我们,上月给我们各房都分了一些成块的缎子,我想着难得有好东西,便做了一双鞋给老爷。」 赵姨娘说的是实话。 她是从通房丫鬟变成了姨娘,主子不算主子,奴才不算奴才。不论是王夫人管家还是王熙凤管家,对她们这些姨娘都不以为然,官中给她们发什么东西,都是旁人挑剩下的才会到她屋里,每月的月钱也是迟迟不发。 赵姨娘看到王夫人和王熙凤这些人的做派,内心也嫉妒愤恨,只是敢怒不敢言。 最近几个月王熙凤不管庶务,官中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了贾滟处理。该发给各房的月钱都准时发,给什么东西也是好好的,并没有借着各种各样的名目剋扣本该属于她们的东西。 加上平时贾滟待人随和,赵姨娘对贾滟倒是没什么怨气。 如今见她从荣禧堂里出来,还主动跟她寒暄,「姑太太方才是去见太太了吗?我本也想去看太太的,只是太太本就爱静,如今生病了,更是不愿意旁人在屋里待着。除了宝玉和探春丫头,便是环儿她也不太见的。不知太太今日气色如何?胃口可比前几日好些?」 「我也没见着太太。姨娘想知道这些事情,何不亲自去问呢?便是见不着太太,问屋里的彩云彩霞也是可以的。」 赵姨娘闻言,笑道:「姑太太提醒得极是,我等会儿便去向太太屋里的人打听。」 王夫人病重,她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难过的,只觉得那都是王夫人阴损的事情做多了,才会有此报应。 关心的问候,不过都是场面话。 贾滟的目光又落在她手中的那双鞋上,忽然问道:「你屋里可还有好的缎子?」 赵姨娘愣住,「没、没有了。」 仅有的好缎子都用来给贾政做鞋面了,其余的都是鸡零狗碎,不成块的。 贾滟说道:「我那里有一匹缎子,七成新,也用不上。要是姨娘不嫌弃,等会儿我让人送去给你。」 赵姨娘连忙道谢。 贾滟离开了,赵姨娘却还在原地看着贾滟的背影,神思却飘远了。 其实她年少时,并不像如今这般的卑微。 她年少时因着出色的容貌和针线,得了贾母的青睐,将她放在贾政的屋里当通房丫鬟。跟她一起的,还有令一个周姨娘。 赵姨娘觉得如今宝玉屋里的袭人和晴雯,就像当初的周姨娘和她。 周姨娘为人安静本分,对贾政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贾政和王夫人成亲后,便将她们抬了姨娘。 这么多年,周姨娘一直没有孩子。 贾政对她也算是好的,平常也去她屋里歇着。赵姨娘为贾政生了探春和贾环两个孩子,人人都说探春人美又聪明,就连王夫人都喜欢探春。 可那是她的孩子,探春的模样,像极了她幼时的模样。 自己的孩子要养在王夫人的屋里,赵姨娘经常为此而感到嫉妒。她有时也想讨好王夫人,去给王夫人请安之后,经常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多待一会儿,谈谈惜春贾环,夸夸宝玉。 可王夫人对她始终冷冷淡淡的,不论她怎么讨好,王夫人总是坐在炕上,眼皮都懒得掀,只留她一头热。 赵姨娘很怀念年少时在贾政屋里的时光。 那时还没有主母,她和周姨娘是屋里的大丫鬟,小丫鬟们都得听她们的,虽然那时规矩比如今还多,但每个人都过得很舒心。 只是王夫人一进门,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 自己抬了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又能怎样呢?终究是个奴才。 她的孩子是主子,她却是个奴才。 因为她是奴才,她那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平时也不太待见她,总是待在荣禧堂里,想着讨王夫人的欢心。 前几日的时候,环哥儿才来跟她埋怨,说探春姐姐做了一双鞋给宝玉,却不给他做。都是她的兄弟,为什么只给宝玉做鞋子,却不给他做? 第207页 赵姨娘听到贾环埋怨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自然是知道探春为什么给宝玉做鞋子,却不给贾环做,不过是因着宝玉是兄长,又是老太太和太太最疼爱的人。 至于跟她同母所出的弟弟,虽然养在太太跟前,其实也是个讨人嫌的。 赵姨娘的眼睛不由得酸涩起来。 她从前也见过老太太与国公爷的姬妾相处,虽不说多亲热,可那些姨娘们和老太太十分和睦,下人们对姨娘也尊重。 贾政还没成亲时,她和周姨娘还想像过主母将会是什么样的人?那时天真,以为主母也能会有老太太那般的雅量,谁知主母嫁进来后,却是个两面派。当着贾政和老太太的面是得体能容人的模样,私下又是另一个模样。 转而又想起王熙凤的嘴脸,赵姨娘不由得咬牙,心想不愧是王家养的好女儿,都很会左右逢源、两面三刀。 赵姨娘对此刻重病的王夫人并不同情。 在她看来,王夫人真病死了,才叫上天长眼。 贾滟回了不羡园。 回去了就跟夏堇说:「我记得前几日你拿了一匹缎子来跟我,跟我说要不要用缎子做点荷包、扇袋之类的。」 夏堇:「可太太不是说那缎子的颜色不太好,拿来做荷包和扇袋不好看吗?太太那么说,我便将缎子放好了。」 夏堇一边说一遍给贾滟打了帘子。 贾滟走进屋里,坐在炕上。 锦葵给她端上热茶。 贾滟接过锦葵端来的茶盅,轻轻地抿了一口,吩咐夏堇:「你把那匹缎子拿出来,让人送去给赵姨娘。」 夏堇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给赵姨娘送缎子? 贾滟见夏堇神色不解,就笑着解释道:「我从荣禧堂出来的时候,遇见了赵姨娘。她抱着一双新做的鞋子,一看便是给二老爷的。她与我说,也好些年没给二老爷做过一双像样的鞋子了,这个月难得遇上一块好缎子,便用来给二老爷做鞋子了。」 夏堇「啊」了一声,随即说道:「听上去也是怪可怜的。」 「可不是么?」贾滟将手中的茶盅放下,跟夏堇说道:「这匹缎子横竖我们也用不上,你拿去给赵姨娘,也算是个顺水人情。」 在扬州的时候,出身江南甄家的史太太就给贾滟送了许多各种各样材质的布料,贾滟什么样的布料都不缺。 夏堇去柜子里拿出一匹缎子,让建兰送去给赵姨娘。 建兰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来找贾滟的王熙凤。 王熙凤笑着进了正房,随口问道:「建兰丫头拿着缎子做什么?」 贾滟正在拨弄香炉里的香灰,听见动静,回眸浅笑:「那匹缎子颜色我不太喜欢,今个儿去荣禧堂时碰见了赵姨娘,就给她送去。」 王熙凤在炕上坐下,「太太向来不喜欢赵姨娘,这人平日看着虽然低眉顺目的模样,心里却不本分,姑姑没必要笼络这些人。」 贾滟不以为然,「不过就是送匹旧缎子给她,谈得上什么笼络?」 她跟王熙凤在炕上相对而坐,笑着说道:「再说,她好歹也是姨娘,屋里连块像样的缎子都没有,说出去了,怕是会让旁人以为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虐待下人呢。」 王熙凤撇了撇嘴,王夫人不喜欢赵姨娘,她自然也看不上赵姨娘。 王夫人不喜欢赵姨娘,是因为赵姨娘很得贾政的喜欢,平日贾政一个月都有十来天是歇在赵姨娘的屋里的。用王夫人的话说,这些天生的狐媚货色,专勾男人学坏,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王熙凤看不上赵姨娘,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赵姨娘是什么勾引男人的狐媚货色,只是单纯看不上。 赵姨娘长得再美,不过也是个奴才。 平日里唯唯诺诺,却在私下打骂贾环,将好好一个哥儿,教成那样缩头缩脑,毫无气度的人。 王熙凤冷笑,「谁还虐待她呢?她平日里不找事,便算是好的。」 贾滟闻言,抬眼看向王熙凤,好奇问道:「她怎么找事了呢?」 「她即便没有在明面上找事,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这是先给人定罪了,再找证据,因此怎么看她,都觉得她不好。」 贾滟手里拿着一串蜜蜡珠在把玩,跟王熙凤说话的语气不徐不疾,十分悠闲,「你管她是不是司马昭之心呢?人活在世上,便是心里天天咒哪个人不好,只要她没付诸行动,也不能因此说她有罪。」 身为一个管家的人,要管好几百人。 这几百人,有好有坏,良莠不齐。 只要没有藉助什么神佛妖法之类的灵异力量,普通人在心里暗中诅咒别人,并不会让别人受到任何伤害。 贾滟笑道:「我们管家,肯定会有很多人对我们是面服心不服,也会有人在暗中咒骂我们的,可也不见我们因此而受到什么伤害罢?」 王熙凤能言善辩,别人都说她一张嘴顶旁人十张嘴,老太太也说她一说话,好像天下的道理都站在了她这边似的。 可旁人哪知道,这位林姑姑,才真是能言善辩呢! 难怪林妹妹口齿伶俐,总是三言两语便能将宝玉收拾得服服帖帖。 王熙凤不欲跟贾滟理论赵姨娘的事情,便笑着服软,「这些大道理,我说不过姑姑,姑姑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208页 贾滟管理庶务的这段时间,其实发现了一些事情。如今荣国府的奴才们,已经有拉帮结派、欺上瞒下的情况。 王夫人容易被身边的人挑唆,常常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决定,事后又暗中懊恼。 王熙凤倒是精明,可再精明的人,也架不住底下人相互抱团隐瞒。 建兰这段时间在荣国府各个院子里玩耍,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听得最多的便是如今荣国府的主子们,一代不如一代,从前老太太国公爷当家事,对待下人歷来宽厚,如今的年轻主子们,生在锦绣丛中,早就忘了先辈们创业不易,也忘了如今荣国府的荣华富贵,离不开这些跟着主子们打拼的奴才。 荣国府的下人要说怨声载道,暂时还说不上。 可很多人心里都有怨气,有像赵姨娘这样觉得自己不曾被公平对待的人,也有千方百计想要讨王熙凤欢心,希望能在荣国府里谋个好差事却不能如愿的人。 世事当然不能都尽如人愿,有人如意,就有人不如意,但是既得利益者和那些不如意的人之间,总该有个平衡。 至于怎么平衡,那就看各人的本领了。贾滟觉得自己还不太会这种平衡之术,正在努力地琢磨,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度。 贾滟无意大张旗鼓整顿荣国府,只是提醒王熙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起眼的人有心想害你,反而比你身边的人更容易。」 因为不起眼,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去防备些什么。 就像赵姨娘和荣国府一些底层的奴才,在这些所谓的主子眼里,他们不值一提,仿佛多看他们一眼,就是对他们的恩赐。 可是这些人也有需求,心里也会希望自己能得到尊重和善待。 原身妹子在父亲去世后,一直跟母亲和弟弟过着贫困潦倒的日子,底层的人其实过得很艰辛,也很卑微。 王熙凤对贾滟的话不以为意,但她不想跟贾滟争辩些什么。 她之所以来找贾滟,是为着锦绣坊的事情。 「姑姑,那位陆妹妹,当真可信吗?」 王熙凤说的陆妹妹,陆清洛。她比陆清洛年长几个月,平时贾滟跟她说起陆清洛的时候,都说陆妹妹。 王熙凤的话令贾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抬眼,神色有些茫然地看向王熙凤。 「平日看姑姑都十分聪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煳涂了呢?」 王熙凤神情哭笑不得,左右看了看,小声跟贾滟说:「那位陆妹妹,早先是在姑爷屋里的人。如今姑爷高升,要从扬州回京都了。姑姑说陆妹妹的苏绣是江南一绝,让她跟着父兄到京都来,姑姑难道不曾想她会不会有旁的心思吗?」 贾滟这才回过味来。 她眨了眨眼,跟王熙凤说:「不会。」 陆清洛从前是真的喜欢林如海,离开林府的时候,也是真的伤心。 伤心归伤心,陆清洛回苏州后是跟着家人好好过日子的,她在家里陪伴生病的母亲,闲时就去家中的绣坊去指导绣娘们如何配色和走线,还经常在书信里跟贾滟分享一些有趣的日常琐事。 贾滟觉得陆清洛离开了扬州,心底虽然有遗憾,可她一直在往前走。 王熙凤的神色十分怀疑,「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贾滟瞅了她一眼,打趣儿道:「你连平儿都不放心,还能放心谁?」 王熙凤顿时噎住,瞪着凤眼看贾滟。 贾滟见状,忍不住笑,「瞪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肯定是没说错的。 王熙凤不放心任何人,她不放心贾琏一个人在外面,将他盯得很紧。她也不放心屋里任何一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平儿虽然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但她也还是不放心。 她想控制身边的所有人,希望他们都能按照她的意愿去做事。可她也懂,人心难测,她无法控制所有人,于是只好尽自己所能去防范。 其实王熙凤过得很累。 贾滟弯着杏眼,跟她说:「有的人可能没我想像中那么好,但肯定也没你想的那么坏。有时候稍微放一放,既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不是挺好的吗?」 第72章 074 王夫人的病情反覆了几天,后来起烧,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后,开始好转。 贾滟去荣庆堂跟贾母说王夫人的病情。 「嫂嫂如今已经能进食,人比从前清减了许多,但精神好多了,也已经能下床走动。」 贾母听说王夫人的病情好转,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到实处。 老人家轻轻嘆了一口气,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得慢慢养着。」 贾滟笑着点头,「是。如果府里诸事都也还顺利,又有凤妹妹和老太太给我看着,我也尽量不去给嫂子添麻烦。」 贾母正欲说些什么,贾滟已经岔开了话题。 贾滟去跟贾母说端午节前的时候,她带着两个玉儿去了护国寺上香,那时她像佛祖许下愿望希望老太太身体安康,林如海能早日回京,两个玉儿健康快乐,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想去郊外的护国寺还愿。 王熙凤于是趁机跟贾母说:「护国寺的神明都灵验得很,趁着姑姑去护国寺还愿,我也想去上香。」 贾母听了,便笑道:「家里既有水月庵又有铁槛寺,你们太太又在荣禧堂里有一个小佛堂,还不够给你们拜啊?」 第209页 旁边的贾宝玉听见贾滟和王熙凤要去护国寺,便凑了过来,说:「姑姑和凤姐姐要去护国寺吗?我也想去。今年秋天没能去成护国寺,去年护国寺后山的那片菊圃开得极好,今年没看成,可惜了。」 贾母一听贾宝玉说想去护国寺,便笑着说:「我从前方便的时候,也常去护国寺礼佛。那里有一尊菩萨金身,是当年你祖父在世时捐赠的。」 贾母想到从夏天开始,东、西两府先后办了丧葬大事,这些孙子孙女们一直便拘在府里。在家呆久了,大概也想出去玩耍。 王熙凤见贾宝玉也想去,向他眨了眨眼,随后跟贾母说:「我到京都这么久,还不曾去过护国寺上香。先前也听老太太说年轻时常去护国寺,说那里的斋饭不错。」 贾宝玉:「我也不曾吃过护国寺的斋饭。赶巧姑姑和凤姐姐要去,不如带上我们一同去。最近东、西两府都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太太又在病重,我们去护国寺上香许愿,也为太太祈福。」 贾母听宝玉那么一说,自然是笑着答应了,如果不是她身为国公夫人,又上了岁数,出门一趟要兴师动众的,她也就跟着小辈们一起去护国寺了。 这时贾宝玉又说:「既然我们都去了,把宝姐姐也喊着一起吧,不然她一个人在府里,也怪闷的。」 贾母当然也是没有意见。 贾滟和王熙凤商量好了去护国寺的日子,回过贾母之后,贾母让赖大提前去护国寺打点,跟护国寺的住持说府里的姑娘哥儿要去上香,顺道用一顿斋饭。 到了去护国寺那天,贾滟和王熙凤带着两个玉儿,宝玉、三春、宝钗一起去了护国寺。每个人都带上了贴身的僕妇和小厮,一行人前唿后拥,阵仗不小。 出发前,王熙凤站在二门前,跟贾滟说:「这么多小祖宗跟着,怎么跟陆妹妹谈事情?」 贾滟笑道:「护国寺那么大,这些小祖宗们自然有他们的去处,你不用愁。」 王熙凤听贾滟那么说,也就懒得操心。 大概是因为身子渐重的缘故,她现在总是有些懒懒的,提不起劲儿来。 护国寺在京都的西边,从山门到护国寺的台阶两旁是参天古树。贾滟和王熙凤带着几个孩子到主殿上过香之后,知客师父便请她们到供游客休息的禅房。 贾宝玉带着秦钟和林绛玉过来,跟贾滟和王熙凤说:「如今离午膳还有一些时间,我带虎鲸和玉儿去后山看山璧上长着的那棵腊梅。」 林绛玉显得兴致勃勃,他跟贾滟说:「宝玉哥哥说那山璧上寸草不生,唯独就长出了这一棵腊梅。寒冬来时,大雪一下,周围都是白茫茫的,唯独腊梅傲立雪中,美不胜收。如今我们虽没赶上下雪的好时候,来了总要看一眼才甘心。」 贾滟莞尔,叮嘱了竹青几句,就放宝玉带着林绛玉去玩耍。 夏堇和平儿两人一同进了禅房。 夏堇笑着跟贾滟说:「太太,姑苏陆家的姑娘听说您和琏二奶奶在这里礼佛,特意过来向你们请安。」 贾滟和王熙凤对视了一眼。 贾滟笑道:「陆妹妹来得可真巧,快请她过来。」 陆清洛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过来跟贾滟请安。 这是贾滟跟陆清洛在扬州离别之后,第一次见面。 陆清洛见了贾滟,神色有些激动,「太太!」 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披着一条黑色的狐狸皮披风,见了贾滟,披风也顾不上解,上来便捉住了贾滟的手。 久不见故人,如今在京都相聚,贾滟心情也有些激动,只是王熙凤和夏堇平儿都在旁,她按捺下激动的情绪,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陆清洛的手背,笑道:「好久不见,陆妹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 陆清洛听贾滟的夸奖,脸色有些赫然。 贾滟拉着陆清洛见过王熙凤。 王熙凤一双清亮的凤眼打量着陆清洛,确实是个容貌清丽、身段优美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举止落落大方又透着些许书卷气。 王熙凤拉着陆清洛的手,姿态很亲热,笑着说:「平日总是听姑姑提起你,陆妹妹长陆妹妹短的,如今可算是见了本尊。」 说着,便向平儿使了个眼色。 平儿顿时会意,转身出去,再进来时已经拿着一个精緻的盒子交给陆清洛。 「陆姑娘,这是我们太太给您的。」 陆清洛受宠若惊,连忙推辞道:「这、这如何使得?」 王熙凤:「如何使不得?你是我们家姑姑看重的妹妹,姑姑看重的人,便是我看重的人。我说你使得,你便使得。」 陆清洛看向贾滟。 贾滟微笑着颔首,说:「既然是你凤姐姐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吧。日后凤姐姐找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陆清洛听贾滟这么说,便没有再推辞。双手接过平儿给她的礼盒,然后郑重地交给身边的丫鬟。 贾滟让服侍的丫鬟都下去,禅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陆清洛和贾滟坐在一边,王熙凤与她们隔着案桌相对而坐。 在案桌上,已经放着一副工整的图画,那是陆清洛按照她家在扬州时绣坊的布局,再加上贾滟和王熙凤的想法,让人画的一副设计图。 陆清洛跟贾滟说了绣坊的大概布局和初始经营时需要注意的事情。 第210页 几个年轻的女子想要在京都创业,说出去都要惊掉旁人的大牙。 好在陆清洛的父兄大起大落之后,已经看破了许多事情。他们能东山再起,全靠陆清洛嫁给林如海后,林如海拉了他们一把。 林如海将陆清洛放了,陆家父兄心中为陆清洛惋惜,但想到一家人在有生之年能再度团聚,也没什么可惜的。 当陆清洛跟父兄说要到京都的时候,陆家父兄是反对的。 可是陆清洛意志坚决,她流着泪跟父兄说当日家中适逢巨变,是她嫁给林如海当姨娘才让家中过上了好日子。林如海放她自由身,她也不想其他的,承蒙林夫人待她亲厚,将她视为妹妹一般照顾,如今希望能与她一起在京都开个绣坊,她义不容辞。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陆清洛能言善辩,在家中是能说上话的。 再加上经商之人,没有仕途中人那么多古板的观念。陆家父亲不想女儿抛头露面,可是陆家的长子在知道妹妹的决心后,却为妹妹跪在父亲跟前,流泪说道:「从前家中贫困落魄之时,是妹妹挺身而出,供我们吃供我们住,如今她得了自由身,我们家中营生也尚可过得去,唯一的心愿便是去京都与待她亲如姐妹的林夫人开绣坊,我若不能体谅支持她,如何对得起她从前为我们所费的一番苦心!」 陆家父亲原本还想着儿子能帮着他劝一劝陆清洛,谁知他却倒戈帮着陆清洛。 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陆家父亲跟陆清洛说:「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旁的法子。日子还是你自己在过,有些道理,我与你说了也没用,等你经歷过便会明白今日父亲的心情。」 陆清洛见父亲不再反对,泪流满面,她无法想像要是失去父兄的支持,这条路会她会走得多么艰辛。 陆家父兄见陆清洛执意如此,也就放了她到京都,不仅提前在京都安排好了住处,还让陆家最出色的大掌柜邬书君陪着她一起到了京都。 王熙凤和邬书君负责选址和运营,技术工作主要是交给陆清洛和贾滟,当然,描红的图纸和诗句是由贾滟把关的。 如今一切也都还是在开始的阶段,几个年轻的女子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好在,王熙凤手里有人脉,而陆清洛身边也有个大掌柜能顶事。 贾滟和王熙凤看过图纸,绣坊这种事情,得有技术过硬的技术顾问,陆清洛身边两个丫鬟也是刺绣的好手,贾滟是打算要打造一个由陆清洛为首的刺绣团队的,后续还要招一些绣娘。 贾滟问陆清洛和王熙凤:「这些生意上的门道,其实我懂得不算太多。裴五太太如今也在京都,她家中不仅田庄多,铺子也多。改明儿我邀请她来给我们参谋一下,可好?」 筹备阶段,暂时也不想让家里的男人知道这件事情。 贾滟想找人合计,想来想去,觉得窦晴川是最合适不过的。王熙凤是官僚出身,习惯了利用权势,可是生意场的事情,得灵活变通和人情练达,王熙凤在人情练达方面其实还是有欠缺的。 贾滟内心觉得薛宝钗其实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自从薛父去世后,薛家那么多铺子说是薛姨妈和薛蟠在管,可实际上管家的人是薛宝钗。 可惜薛宝钗虽有野心,平日在长辈们跟前显露出来的却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觉得男儿就该用心读书考取功名,姑娘们识得几个字能作诗作词是闲来打发时间,本职工作还是做好女红会管家,相夫教子。 再说,贾滟想到薛蟠这个惹事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薛宝钗以后不可能不管薛蟠的。 要是薛宝钗知道了绣坊的事情,指不定会出什么么蛾子。 王熙凤和薛宝钗是表姐妹,但彼此之间也不怎么走动,这两人也不宜放在一起创业。 对于贾滟的提议,王熙凤和陆清洛自然是没有意见。 几人才就绣坊的图纸和布局达成一致,王熙凤说她已经让人物色了几个铺面,她个人觉得最合适的地方应该是在西街东面的一个铺子,那个铺子原本是卖古玩的,因幕后的老闆犯了事,开不下去了,要将铺面转出去。 与东街的平民市集不同,京都西街四通八达,寸土寸金,各地的文人雅士和达官贵人都喜欢在此流连。 要盘下那个古玩铺子不是一个小数目,王熙凤说:「我让芸儿暗中去问了,想盘下铺子,至少得五千两银子。」 这还只是盘下铺子的银子,后面的装修改造,招聘绣娘,林林总总,持续投入加起来少说也要上万两银子。 但那都是后话。 贾滟跟陆清洛说:「先让你的大掌柜——」 「——不是我的大掌柜。」 陆清洛抿着嘴笑,纠正贾滟的话,「他叫邬文君,今年二十有五。」 邬文君,在陆清洛还没出嫁之前,他是被陆家父兄收养的小厮。开始只在陆家的帐房里打杂,后来慢慢做到管事,能独当一面的时候,陆家父兄买卖出了问题,放了他自由身,让他另谋高就。后来陆家父兄东山再起,他主动回到旧时主人身边效力。 贾滟没见过邬文君此人的真面目,但是陆清洛经常提起他。 自从陆清洛到京都后,外面的很多事情都是交由邬文君去处理。松月跟邬文君接触过,说起这个年轻人,也是赞不绝口的。 第211页 贾滟心想可惜她要办绣坊的事情还没让林如海知道,否则松月竹青这兄弟俩,谁也不比邬文君差。荣国府里的下人贾滟没有特别信任的,只觉得夏堇的父亲夏冰川是可信之人,但夏冰川是荣国府银库里的管事,贾滟可不能从荣国府里挖人,想要培养可信的管事掌柜,也需要时间。 陆清洛既然说了邬文君信得过,贾滟本着相互信任的原则,也愿意信任邬文君。 此时听到陆清洛的话,贾滟笑了笑,说道:「那就先让邬掌柜去谈,看以他之能,能不能谈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位将铺面盘下来。」 很多事情,要等铺面盘下来后才能开展。 贾滟又跟夏堇说:「昨天让你装起来的画拿来给我。」 夏堇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画卷。贾滟将画卷打开,画的是一副双寿图,宽约一米,大概有一个成人那么长。右上角画的是一个花瓶里,花瓶里插着几支不同颜色的菊花。 右下是一个竹筐,框里放着两个带叶子的寿桃,竹筐外,一只小狸猫的一双前脚搭在竹筐下,小脑袋正努力往框里张望。 猫是土生土长的狸花猫,笔触很可爱,画得栩栩如生,毛髮都分毫毕现。 旁边还提了一首祝寿的诗。 陆清洛和王熙凤都看向贾滟。 「若是我记得不错,明年开春后,便是南平王太妃八十大寿,到时老太太肯定要给平南王太妃贺寿。」 贾滟纤细的手指划过画卷的边沿,笑着跟两人说道:「虽然咱们的锦绣坊还没开起来,但绣品可以先行。陆妹妹若是能在春天时将这副双寿图绣好,我便将她送去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借花献佛,将双寿图送给平南王太妃当生日贺礼。」 花瓶在古人看来有寓意平安的意思,菊花也多为他们喜爱,平南王太妃前阵子才在京都贵夫人圈子里办了个菊展,参加的个人都拿出一盆菊花去平南王府,然后一群贵夫人从中品鑑出哪家的菊花养得好。 至于那只小狸猫,平南王太妃喜欢猫,她在王府里养了十来只不同品种的猫,但最喜欢的还是狸花猫。 王熙凤看着那副画,赞嘆道:「画得真好,我平日去不羡园找姑姑,怎么不见姑姑在画?」 贾滟随口开玩笑道:「都是等你们睡下之后,才悄悄画的呢。」 陆清洛则是看着那句诗词,有些惊讶地看向贾滟,「这是——大姑娘写的字?」 贾滟点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自豪,「嗯,写得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的,只是——」 陆清洛的话语顿住,没再往下说。她本想说让大姑娘的字流落在外面,会不会不太好?可想到贾滟都敢想跟她和王熙凤合伙开绣坊了,大概也不会觉得林黛玉的字流出闺阁有什么不对。 果然,贾滟向她眨眼,说道:「这么好的诗这么漂亮的字,不该被埋没。再说,也不是送给旁人,是给平南王太妃的寿礼。」 陆清洛于是没再说什么。 林黛玉和探春过来,林黛玉见到陆清洛,愣了一下。 陆清洛见了黛玉,十分高兴,「大姑娘出落得越发标緻了。」 林黛玉看向贾滟。 来护国寺的时候,贾滟就神秘兮兮地跟她说在护国寺有个惊喜等着她,她一直纳闷是什么,原来竟是陆姨娘来了京都吗? 贾滟杏眼含笑,提醒道:「玉儿,和探春丫头一起见过陆姑姑。」 陆清洛已经不是姨娘,林黛玉称唿她为姨娘并不妥当。 林黛玉展颜一笑,拉着探春过去见陆清洛。 探春虽然不知道陆清洛是什么人,但见贾滟和王熙凤跟她很熟稔的模样,心里虽然好奇,却没表现出来,只礼数周到地见过陆清洛。 陆清洛见探春年纪虽小,可容貌清丽,顾盼神飞,忍不住赞嘆说道:「从前便听太太夸大姑娘的表姐妹们个顶个的标緻漂亮,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王熙凤见只有林黛玉和探春过来,于是问探春:「怎么只得你们两人过来?」 探春:「宝姐姐和惜春妹妹在前头跟知客师父说禅呢,迎春姐姐说前头烟火缭绕,她有些闷,便让司棋和乳娘陪着到处逛逛。我们刚才跟宝玉哥哥他们去了一趟后山看悬崖上的腊梅,腊梅还没开,便回来了。」 离午膳还有些时间,王熙凤让平儿带着林黛玉和探春两人去隔壁的禅房吃点她们自带的点心垫一垫。 探春暗中问林黛玉:「那位陆姑姑是什么人?」 林黛玉手里捧着一杯茶,跟探春说:「那是我母亲在世时为父亲找的姨娘。」 探春:??? 探春眨了眨眼,看向林黛玉:「她是你家的姨娘?」 「从前是,如今已经不是了。」 林黛玉纠正探春的话,「去年冬至的时候,陆姑姑便已经离开了我家,她如今是自由身。」 探春听大人们说过,说是林姑姑嫁到扬州之后,林姑爷便为了她将屋里的姬妾和丫鬟放了。那时赵姨娘听说此事,冷哼着说身为主母,却不能容人,有什么值得说道的,那些被放了的姑娘们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恨林姑姑呢。 探春那时心想家里的太太倒是能容人,可赵姨娘和周姨娘每次去向太太请安的时候,太太都是冷冷淡淡,眼睛都不抬一下的。 当家太太和姨娘们的关系,少有像贾滟和陆清洛那样的。 第212页 探春觉得奇怪,「陆姑姑从前是你家的姨娘,姑姑怎么跟她感情很好的样子?」 林黛玉听了探春的话,感觉更奇怪,「太太和陆姑姑一直都相处得很好的。陆姑姑离开了扬州之后,从来不找我父亲,但经常和太太书信来往。」 探春大为震惊,因为她实在无法想像如果贾政将赵姨娘放了,赵姨娘该要如何寻死觅活,咒骂王夫人不能容人,也无法想像王夫人能像贾滟那样对待赵姨娘。 探春从小就养在王夫人屋里,但她也不是不懂事,她知道自己的生母也很不容易,没少受白眼。王夫人对赵姨娘,也并不算好,明里暗里都提防着。 林黛玉大概也知道探春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说道:「你也别多想,太太常和我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我们家横竖就那几个人在一起,什么话都能说得开。你们家人多热闹,事情也多,自然是跟我们不一样的。」 第73章 075 林黛玉和探春正说着话,就听到薛宝钗和惜春回来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时夏堇也过来,笑着说:「史候家的史大姑娘今日也到了护国寺,在外头遇见了宝姑娘和四姑娘,听说太太和琏二奶奶在这儿礼佛,特意来向太太和琏二奶奶请安,太太让我请两位姑娘过去。」 林黛玉和探春于是过去,还没进门,便听到史湘云的声音—— 「……我倒是想去找姐姐妹妹们玩,但叔父和婶娘说了,如今老太太家里事多,太太又卧病在床,我过去只有添乱的份儿,让我在家里好生待着呢。我在家里待着也是做些针线活,无趣得很,便想到护国寺上香。才上完香,知客师父正问我要不要吃斋饭,便见到了宝姐姐和四妹妹。」 林黛玉和探春进去,只见史湘云站在薛宝钗身旁,笑着跟贾滟和王熙凤说话。 贾滟向林黛玉和探春招手,两人走了过去。 贾滟笑着跟史湘云说:「今日都来得巧,我们家两个玉儿昨个儿还在念叨你。」 史湘云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抿着唇笑,「是绛儿在念叨云姐姐呢,说你身上带着一个金麒麟,金灿灿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史湘云这才想起屋里没见到林绛玉和贾宝玉。 「绛儿和二哥哥呢?」 薛宝钗笑道:「他们在后山看悬崖上的腊梅呢。」 几个小傢伙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贾滟留几个小姑娘在禅房里聊天,王熙凤跟平儿去找住持,说是王熙凤有一串蜜蜡珠,想找护国寺的住持给她开光。 知客师父带了王熙凤主僕二人去找住持。 贾滟和陆清洛走出禅房。 护国寺安排给她们的是在殿后一排五间的禅房,五间禅房并排在一起,都是特地预留给贵客的。 禅房外是一个小小的园子,园子四周种有花草,中间是青石小道,小道两旁种了蔬菜。 「听说老爷很快就要回京都了。」 陆清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跟贾滟说:「从此以后,太太就再不用离乡背井了。」 贾滟不由得打量起陆清洛来。 陆清洛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乌浓的秀髮高高挽起,髮髻上簪着红玛瑙髮饰,人比去年清减了一些,却更有风情,言行举止都透着江南女子独有的韵味。 贾滟十分感慨,去年冬天陆清洛还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已经走出情伤,脱胎换骨。 贾滟笑道:「等老爷回京都,林家的大宅会重新修建,等修好之后,希望你能赏脸到家里坐坐。」 陆清洛受宠若惊,笑着应下。 但她自己心里很明白,自己既然已经是被林如海放了自由身的姨娘,是该要避嫌,不跟林如海碰面的。 贾滟没再说其他的,只是问她:「方才我给你的那幅双寿图,能在明年开春前绣好吗?」 「应该是可以的。太太的那幅图,画得极好。大姑娘的字也写得漂亮。图不算大,五个月的时间有点紧张,但是我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是精通针线的,能帮上忙。」 女红谁都会做,只是技巧高低的问题,配色和一些细节处的处理,尤其是在狸猫的绒毛的刺绣上,是需要陆清洛亲自处理的。 贾滟也知道刺绣讲究配色噼线,越是细节处,越显真功夫。她画的那只小奶猫,上面的毛都是一根根画上去的,费老大功夫了。想要绣好,也是相当费神的。 陆清洛身边虽然有两个丫鬟能帮忙,但她担心陆清洛凡事亲力亲为,会太过劳累,便跟她说:「若是忙不过来,我可以让锦葵来帮你。」 锦葵的父母不在荣国府,想让她来帮陆清洛,寻个藉口说她回去看望父母就可以让她出来。 陆清洛笑着摇头,「还不至于,我能应付得过来。」 贾滟听她那么说,也就没再坚持。 两人在小园里,冬日的暖阳晒得人暖烘烘的,陆清洛跟贾滟说自从别后的种种趣事,也说自己跟父兄争取上京都之事的艰辛,却不提父兄安排家中得力掌柜邬书君陪她上京都的用意。 贾滟倚着身后的栏杆,一双杏眼看向陆清洛,问道:「邬大掌柜已经婚配了吗?」 贾滟没有跟邬书君直接接触过,平时都是听陆清洛和松月提起的,既然陆家父兄放心让他陪着陆清洛到京都,他肯定深得陆家人的信任。 第213页 男未婚,女未嫁。 如今又安排了邬书君护送陆清洛到京都,还很有要陪陆清洛在京都待到天长地久的架势,贾滟很难不多想。 陆清洛本不想提邬书君的事情,但贾滟问起,倒也没隐瞒。 「他尚未婚嫁。先前我家中遭遇巨变,落魄潦倒,我父亲怜才惜才,不忍他被埋没,放了他自由身。谁知几经周折,他又回到了我家里。他比我的哥哥小两岁,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 「他跟你的父亲和哥哥感情都很好,相信你父亲也是像家里人一般待他的。」 陆清洛没说话。 「先前在书信里总感觉不太方便问,如今见面,你别怪我多事。」 贾滟看向陆清洛到目光真诚,语气关心,「你是不是为了到京都,答应了家人的一些要求?」 陆清洛神色一怔,随即双目垂下。 陆清洛手里捏着手绢,手指微动了下,贾滟看不清她神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她才抬头向贾滟露出一个浅笑,「也不是什么要求,父兄说我只身上京,他们不放心。邬掌柜不是外人,他从小就在我父兄身边长大,对我家一片赤诚,父亲希望我能嫁给邬掌柜。」 贾滟看着陆清洛脸上的浅笑,心情很复杂。 陆清洛在书信里报喜不报忧,但贾滟也知道她上京之路,并不如她所说的那么顺利。 陆清洛的母亲从前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她的针法自成一派,在业界被称为陆绣。后来陆家父兄生意出了问题,陆清洛的母亲又病重,几重打击之下,小有名气的陆绣不过昙花一现。 陆家父兄能东山再起,除了林如海娶了陆清洛给他们一些经济上的支持,也离不开邬书君的谋划。 邬书君虽然不姓陆,但贾滟也感觉到陆家人对他的信任和看重。 贾滟觉得世上的人,尽力付出却不求回报者甚少,她一直觉得邬书君之所以待在陆家,是另有所图。 果然如此。 陆家父兄让他陪着陆清洛到京都,不相当于完全将陆清洛託付给他了吗? 「太太不用为我担心,我和邬掌柜之间,没有谁觉得勉强了彼此。」 陆清洛说起邬书君,脸上神情自然,「邬掌柜对我而言,亦兄亦友。他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愿意这么付出,早些年我母亲的陆针小有名气,邬掌柜觉得我可以当母亲的继承人,但那时我们还算家境殷实,父兄也希望我能找个好人家,并不愿我的绣品流落在外,邬掌柜还为此感到可惜。」 从小就吃过苦的人,心里不会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邬书君从不觉得一个女子依靠自己的手艺闻名于世有什么不对。 「我从小就能感觉到他对我很好,只是没想到原来他想娶我。」陆清洛脸上带着笑容,跟贾滟说起邬书君,就像是闲话家常似的,轻描淡写,「他与我说从前不敢想,是因为他是我家的奴才,我们之间云泥之别。如今他已经是自由身,我在扬州的那几年,他一直帮我父兄,与江南的绣坊关系维繫得很好。他说如今有安身立命的本领,才敢向我父兄求娶,断然不会让我吃苦。」 贾滟听着也能理解。 邬书君从前是陆家的奴才,那时陆家父兄将陆清洛养在闺中,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邬书君心里再是仰慕陆清洛,也不敢说。 陆家巨变,陆清洛嫁给了林如海当姨娘。 心上人已嫁作他人妇,邬书君更不敢肖想其他的。 如今陆清洛得了自由身,他也已经是能独挡一面的大掌柜,不论在陆家的绣坊还是江南任何一家绣坊,到了他手里,他都能经营得有声有色。 百折千回,还初心不改,对陆清洛念念不忘。 贾滟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不觉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费尽周折想得到她是什么浪漫的事情。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男人,其实有点可怕。 贾滟想跟邬书君接触一下,但邬书君是外男,她没什么机会正面跟他接触。 陆清洛既然已经和邬书君一起到了京都,想来两人的事情已经被陆家人默许。 贾滟沉吟半晌,随后问陆清洛:「你心甘情愿嫁给他吗?」 陆清洛神色有些复杂,她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跟贾滟说:「不瞒太太,若我一生顺风顺水,家中也不曾有过落魄潦倒的时候,不管邬书君此人如何出色,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原因无他,单纯看不上。 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她虽是商贾之家的女儿,也还不至于要嫁给一个奴才。即便邬书君后来得了自由身,是良民了,依然改变不了他是奴才的事实。 只是她人生的二十年,前十五年一帆风顺,后面这五年却跌宕起伏,看透人生百态,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幸运。 「他向我父亲求娶,虽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能父亲想到曾经亏欠了我,将决定权交给我。」 陆清洛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淡淡,甚至带着些许笑意,「多亏了太太到扬州之后,待我很好。见我为老爷神伤,从不落井下石,说我针线做得好,又还让我教府里的丫鬟做针线。太太虽然从来不说,我也明白太太的用心。」 这世道,身为女子,想要安身立命,除了靠父兄,便是靠丈夫,确实很艰难。 第214页 可陆清洛却觉得贾滟虽然嫁给了林如海,对两个玉儿也很好,可她好像一直在寻求一条出路。 她努力让身边的人找到自己的价值。 从前贾敏在的时候,陆清洛觉得自己的价值就是林如海的姨娘,为贾敏分忧,为林如海生孩子。可贾滟却让她觉得,她的价值并不仅仅是某个人的姨娘,她可以用自己的手艺得到别人的赞赏和尊重。是因为在扬州的时候,贾滟总让锦葵和府里的丫鬟向她学习针线,离开扬州后,她才会选择替母亲去父兄的绣坊指导绣娘们做刺绣的。 今年夏天,她离开扬州已经大半年,贾滟在给她的书信里忽然提到想在京都开绣坊,只是时机还不成熟,问她时机若是成熟了,她可否愿意到京都来。 陆清洛当时看到书信,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虽是商人之女,但从未见过身边哪个女子能经商的。再说,贾滟身为林如海的夫人,林如海已经是三品的巡盐御史,她犯得着经商吗? 可是贾滟在信里跟她说「慧纹」的事情,她将慧娘的绣品独到的地方和价值跟陆清洛分析了,并说道—— 我知你的母亲年轻时针法独特,曾被业内称为陆针。你既有母亲给你的刺绣天赋,何不发扬光大?如今我有一计,若是能成,不仅妹妹日后有安身立命之所,许多年轻无所依靠的女子,只要她真心好学,从此不必仰仗父兄,也不必非要嫁得良人,也有容身之所。 贾滟说既然有才,何必藏拙?美好的东西,本就该让世人欣赏。 陆清洛看得很心动。 邬书君也曾说过她的绣品若只能流传在闺阁之内,未免太过可惜。 陆清洛跟贾滟说:「我要到京都的事情,虽有兄长支持,但父亲其实还是很不情愿的。为了让父亲放心,便答应了与邬掌柜成亲。。」 贾滟不由得失笑,「会不会过于儿戏?」 「不是儿戏。」陆清洛摇头否认,「太太,我已非从前被父兄养在闺阁的单纯女子,家中起起落落,我也经歷了很多事情。邬掌柜其实挺好。」 说着,年轻的女子抬头,清亮的眸子看向贾滟,脸颊梨涡清浅,「太太不觉得,他很懂我吗?」 「我又不是你,怎能体会这些事情?」 贾滟有些好笑地瞅了陆清洛一眼,陆清洛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小白花,她是经过贾敏调|教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拎得清。 只要她自愿嫁给邬书君,贾滟就没什么好操心的。 于是,贾滟心情颇好地问道:「那么我和老爷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邬掌柜的喜酒呢?」 陆清洛低头,抿唇笑了下,说:「他说等锦绣坊开起来了,便娶我过门。」 贾滟瞪眼,随即笑道:「琏二奶奶、我和你三人才是锦绣坊的出资人。论说份额最大的,还是我和琏二奶奶,你家邬掌柜不愧是商人,算盘打得响,不费一分一毫,便借花献佛,拿锦绣坊来当聘礼。」 陆清洛伸手拉着贾滟的手,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好姐姐,好歹是我看上的,给点面子。」 贾滟伸手捏了捏陆清洛的脸,假装无奈地说道:「行吧,看在你的份上。」 陆清洛被贾滟逗得笑起来,阳光下,年轻的女子笑得灿烂,毫无阴霾。 贾滟看着对方的如花笑颜,也心情大好,连这冬日的阳光都显得分外明媚。 贾滟和陆清洛回到禅房。 贾宝玉和秦钟已经带着林绛玉从后山回来,贾宝玉见史湘云也到了护国寺,十分高兴。他们两人从小就是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一起长大的,后来因为史湘云的父母去世,史侯府便将她接回家中为父母守孝。 史湘云被叔父和婶娘接走时,贾宝玉还为此掉了金豆子,两人的感情由此可以略见一斑。 史湘云见了贾宝玉,便笑着跟他说:「我方才在前头为二哥哥求了一枚平安符。」 林黛玉本是拉着弟弟在一旁坐着的,听史湘云这么说,便笑着问:「只得你的二哥哥有吗?宝姐姐有没有?」 史湘云很喜欢薛宝钗,每次到荣国府,都要去找薛宝钗。甚至在绛云阁跟袭人聊天的时候,说身边的姐姐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更好的,她但凡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林黛玉向来跟薛宝钗不对付,听旁人贊薛宝钗好的话,即便不说什么,心里也不以为然。 史湘云天真娇憨,直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夸宝钗的那些话袭人自然也会学给宝玉屋里的丫鬟们听,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林黛玉当然也会知道。 林黛玉觉得史湘云真的是被薛宝钗哄得昏头转向了,她的宝姐姐再怎么好,也不会比家中长辈更好了,更别提是自己的亲父母。 薛宝钗见林黛玉这么问史湘云,便端着大姐姐的模样,说道:「颦儿别闹。云丫头和宝兄弟是从小一起在碧纱橱长大的情分,自然比不得旁人。」 「谁不知道她跟宝玉从小一起在碧纱橱长大,便是宝玉屋里的袭人,也是先服侍她的。」 林黛玉笑吟吟的,话语却分毫不让,「就是情分不同旁人的二哥哥,也比不得跟前这么好的宝姐姐啊。」 史湘云也知道林黛玉平日最是喜欢跟薛宝钗争个高低,如今看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也不恼,只笑嘻嘻地说:「二哥哥总在外头,又喜欢跟人一起胡闹,我给他求个平安符可以保佑他出入平安。宝姐姐乖巧懂事是人人都夸的,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在府里陪姨妈和老太太说话,用不着平安符。」 第215页 林黛玉笑哼了一声,没搭理史湘云。 史湘云将她在前头殿上求来的平安符给了贾宝玉。 贾宝玉连忙双手接过,笑着说:「多谢云妹妹。」 这时,知客师父来跟贾滟和王熙凤说斋饭已经准备好了。 贾滟看向史湘云,笑道:「云儿来得巧,就跟我们一起用斋饭吧,刚好也在这儿跟姐姐妹妹们说说话。」 史湘云求之不得,连忙让人去跟家人说在护国寺遇见了林姑姑和凤姐姐一行人,便在护国寺用午膳,不回去了。 用过午膳,王熙凤有些累了,几个小傢伙们难得出来放风,精力好得很,碰巧又遇上史湘云,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分享趣事。 贾滟让王熙凤去其中一个禅房稍作歇息,陆清洛说邬书君跟她约好了午时三刻便要回城。 陆清洛和贾滟走出禅房,禅房后的园子是菜地,过了菜地便是南北向的矮墙,墙外是一片竹林。开了墙上的小门,外面就是一条青石板路。 那是下山的小路。 陆清洛带着两个丫鬟,跟贾滟说:「大路那边人很多,我嫌太热闹了。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棵大柳树,我与邬掌柜约好在那里相见。」 贾滟送陆清洛出了花墙的小门,目送她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走向小路尽头的大柳树。 还不等陆清洛走到柳树下,便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见了陆清洛,便停了下来。 于是贾滟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常服到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他具体什么模样,只觉得此人身量颀长,举手投足十分稳重。 那应该就是邬书君。 果然,对方下来跟陆清洛说了两句,便将陆清洛扶上了马车,他在上马车前,仿若有所感似的看向贾滟的方向。 按道理说,贾滟是不宜见外男的。 可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在她看来,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她只是远远看一眼。 贾滟站在花墙的门外,姿态落落大方地打量着远处的邬书君。 对方向她作了个揖。 贾滟见状,不由得轻笑,随即回了半礼。 距离虽远,也算是见过。 后面很多事情要仰仗邬书君,经营绣坊的门道很多,邬书君能帮陆家父兄东山再起,可见此人不仅懂技术,还懂运营。 贾滟为陆清洛能找到懂她支持她的人而高兴,正欲转身回去花墙内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传来—— 「滟儿,真的是你?」 第74章 074 在贾滟的记忆中,会喊她滟儿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林如海。 另一个则是跟原身妹子私定终身的卜朝义。 在护国寺的禅房后园花墙外的小道上,居然还能听到有人喊她滟儿。 而且这个人的声音,还似曾相识。 贾滟愣了下,转身,循声望去。 看见一个已经加冠的青年,剑眉星目,穿了件月白色锦袍,繫着豆绿宫绦,腰上还挂着几个荷包。 青年静静地站在小路上,身后一排湘妃竹在风中摇摆,仿若画中人。 贾滟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卜朝义。 卜朝义见贾滟看过来,有些激动地上前了两步,随即又停下。 他远远地向贾滟拱手行礼,温声说道:「自前年别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表妹。我曾去看过姨妈和芸儿,只是他们待我误会颇深,每次去都不欢而散。」 卜朝义跟她是表兄妹,又曾在她家中客居,说不上是外男。 贾滟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没说话。 卜朝义见贾滟站在花墙的小园门前,年轻的女子秀髮挽起,穿着一袭浅紫色襦裙,容色仍旧是记忆中那样清丽,气质却优雅雍容远胜从前。 卜朝义看得有些失神。 贾滟却只是敷衍地向他露出一个笑颜,转身进了花墙上开着的小圆门。 没什么好说的。 干脆就什么都别说好了。 贾滟进了小门,夏堇刚好从禅房里出来,不见陆清洛,又见贾滟从外头进来,吓了一跳。 「太太怎么出去了?陆姑娘呢?」 「让她的邬掌柜接走了,她嫌前头人多,让邬掌柜到砖路尽头的柳树等她。」贾滟笑着说道。 夏堇上前来,要将开着的小圆门关上,关门时,探头看了看外面,见到一个穿着月牙白锦袍的年轻男人站在青石板路上,愣了下。 她有些不悦地看向对方。 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想到方才贾滟从外面进来,肯定被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看了去,只觉得此人无礼,见到了她们家太太也不知避嫌。 可对方十分有礼地向她拱手行礼,十分礼貌的模样。 夏堇:「……」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反倒不好再计较什么。 夏堇向对方微微颔首,然后「砰」一声,将门关上。 贾滟知道夏堇看到卜朝义了,便笑着跟她说:「那是卜家表兄。」 夏堇刚把门关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贾滟凑到夏堇耳旁,小声说道:「是卜朝义,先前在我家客居的进士表兄。」 夏堇:「……!」 夏堇顿时紧张起来。 贾滟安慰夏堇,「别紧张,只是碰巧遇见。陆妹妹要走,你们也不在,我本是不出园子门的。可听说邬掌柜要来接她,我心中实在好奇,想知道那邬掌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想着这是通往护国寺后山的小路,平日人迹罕至,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便出去了。」 第216页 贾滟说得轻描淡写,但夏堇只觉得心惊胆战。 毕竟,那是曾经跟贾滟私定终身的人。 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门儿清。 贾滟在护国寺跟卜朝义相遇的事情,要是被人知晓了拿去做文章,指不定能惹出什么样的祸事。 贾滟也知道自己一时大意,可她哪能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卜朝义呢。 她回京都都这么久了,也就是中秋节在裴府做客的时候,遇见了卜朝义的妻子孟蝶,除了那次之外,卜朝义这个人早就在她的生活里销声匿迹了。 如今遇见卜朝义,贾滟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起来。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她也说不清楚。 夏堇见贾滟眉头微蹙着,以为她为着遇见卜朝义的事情而不高兴,正想说些什么话劝慰贾滟,却听到贾滟说:「他如今举止气度跟从前倒是不太一样了,我不在京都时,母亲和芸儿何必跟他黑脸,逮着他狠狠宰一顿,让他将从前客居我家时的花费千百倍地讨回来才是。」 语气十分可惜,仿佛痛失了好几百两银子。 夏堇:「……」 贾滟回去禅房,她没进门,只在旁边的窗棂看着里面的小傢伙们。 林黛玉大概是身体有些累,拉着林绛玉在蒲团上坐着,一只手支着额头听史湘云她们说话。 贾宝玉问史湘云最近在忙什么?可有读了什么书,又作了什么诗。 史湘云轻嘆一声,说道:「我自个儿在府里,没有兄弟姐妹,身边只得翠缕能跟我说上几句话。这阵子婶娘让我学女红,哪有什么功夫读书作诗。做针线怪累的,有时也觉得无趣,哪比得上在你们府里能跟你们一处待着有趣。」 探春听了,抿嘴笑道:「那你跟你叔父和婶娘说要到我们家来。」 史湘云神色哀怨,「叔父婶娘说我平日也没少玩,让我这阵子专心待家里。若是学做女红觉得闷了,便跟着婶娘学习管家算帐。」 贾宝玉听了,觉得史湘云一个人在府里带着没有玩伴实在可怜,还因为学习女红没时间读书作诗,光是想都觉得心疼。 少年想了想,便跟史湘云说:「我今日回府后,便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直接派了人去史候府将你接到家来,可好?」 薛宝钗听了贾宝玉的话,笑着说道:「宝兄弟,别闹。」 贾宝玉看向薛宝钗,神色不解。 薛宝钗心想贾宝玉这个从小就是被贾母和王夫人捧着长大的小少年,对身边的姐妹们体贴周到,可终究不知人间疾苦。 「读书作诗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读书识字对我们而言,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女红和管家才是正事。」 薛宝钗端着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拉着史湘云的手劝慰道:「你的叔父婶娘也是为你着想,你如今已经不算小了,虽说你的针线已经做得挺好,但也还可以做得更好。管家算帐这些事情繁琐复杂,不能纸上谈兵。你的婶娘平日管着史侯府的庶务,让你跟在她身边学着管事情,也是为了你以后着想。」 林黛玉悄声跟探春说:「看,宝姐姐又开始跟妹妹们说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了。」 探春看向两人,没做声。 薛宝钗又说:「你若真想读书作诗,每日做完女红,跟婶娘学完管家算帐的事情后,睡前抽出半个时辰来读书作诗,持之以恆,学识自然也会跟着你管家算帐的本领一起渐长。」 林黛玉终于忍不住笑。 禅房里的人都看向她。 林黛玉的眼睛闪着笑意,慢悠悠地说道:「宝姐姐平日在府里,晨昏到老太太那儿定省,去完老太太那儿,还要去荣禧堂问候舅妈,然后还要到宝玉哥哥和姐妹们的屋里坐一会儿,忙得不得了。昨个儿我还听到莺儿跟建兰说宝姐姐因着白天都在园子里逛顾不上做女红,每天夜里做针线做到深夜呢,这会儿倒是劝起云丫头来了。」 薛宝钗在荣国府里,跟宝玉和姐妹们一起待的时候,诗词歌赋,煮茶赏花,哪件事情也没少干,如今怎的就劝慰起史湘云,说专心跟着婶娘学女红针凿,管事算帐才是正经呢? 林黛玉觉得每个人想做什么事情,都是他们的自由。譬如宝玉,他并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为了考取功名而读书;又譬如史湘云,即便以后她的人生是以管家理帐为主,可她如今喜欢读书作诗,又有什么不对呢? 没必要总是规劝每个人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 林黛玉看不惯薛宝钗总是端着大姐姐的架子,不是劝宝玉读书考取功名,就是跟姐妹们说女子读书作诗都不是正经事,只有女红管家这些才是正经事。 若薛宝钗自己本人天天就是做针线,忙管家,林黛玉也不说什么。 可薛宝钗偏偏也不是那样的人。 薛宝钗心里有些尴尬,脸上却不显,她只是笑着说:「颦儿的这张嘴,真真是不饶人。」 史湘云倒是感激薛宝钗事事为她考虑,「我知道宝姐姐都是为我好。」 坐在她身旁的林绛玉手里拿着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笼子,里面装了一只天牛。小傢伙看似一直在观察笼里的天牛,没在听哥哥姐姐们讨论什么事情。 这时却拉了拉姐姐的手,小声说道:「舅舅昨天教了我一个成语。」 第217页 林黛玉愣了下,「什么成语?」 「当局者迷。」林绛玉咧着嘴巴笑,只用姐姐才能听到的声量说道:「云姐姐跟姐姐不一样,她喜欢宝姐姐。」 林黛玉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林绛玉见姐姐笑,也弯着眼睛,兴致勃勃地拉着姐姐的手,指着那个竹青色的小笼子,「姐姐,你看这只天牛,好看吗?」 林黛玉对天牛没什么兴趣,但不想让弟弟扫兴,干脆跟林绛玉一起观察笼子里的天牛。 史湘云在护国寺里跟贾宝玉等人一起用过午膳,又玩耍了一会儿,终于要回府。 临走前,她还红着眼睛,跟贾宝玉和薛宝钗等人依依不捨。 贾宝玉看她那模样,也忍不住鼻酸,安慰道:「云妹妹,你且先回家中去住着。等过年的时候,我一定跟老太太说,让她派人去将你接到府里来住。」 史湘云含泪点头。 迎春惜春等人见贾宝玉和史湘云一副难捨难分的模样,也觉得史湘云独自一人在侯府里很可怜,为她感到难过。 林黛玉跟林绛玉两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两人默默站在贾滟身旁,眨巴着眼睛,看戏似的看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人依依难捨。 ——聚散有时,又不是从此以后就见不着面了。 林绛玉小声跟林黛玉嘀咕:「宝玉哥哥这就红了眼睛,日后要是我们回自己家里住,岂不是要哭成孟姜女?」 前几日贾滟才跟他说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小傢伙倒是很会联想。 林黛玉不由得看向贾宝玉。 少年一身素色锦袍,玄青色的腰带上挂着几个不同样式的荷包,做工都十分精緻。贾宝玉身上的衣物和携带的荷包扇袋之类的,都是他屋里的丫鬟和姐妹们做的。他从来不要荣国府针线房里绣娘做的针线。 等父亲回来,林家的大宅会重新建造修葺。 她和弟弟会跟着父亲太太回他们的家,她不会总和贾宝玉待在一处。 想到以后会跟贾宝玉分开,林黛玉眼里忽然有些酸涩。 情绪来得太突然,连她自己都感到费解。 王熙凤见贾宝玉弄得史湘云回府好像是去什么鬼地方似的,哭笑不得,提醒宝玉。 「宝兄弟,云姑娘在侯府中,自有叔父和婶娘照顾,他们对云姑娘,就好似老爷太太对待你一般,都是疼爱的。你这般,倒是容易让旁人心生误会,以为云姑娘在自家府里过得不好。」 贾宝玉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如今听王熙凤一说,连忙说道:「我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那个意思。」 惜春笑道:「你没那个意思,可你做得就容易令人误会。」 贾宝玉只好收拾心情,目送史湘云上了马车离开。 史湘云离开,贾滟和王熙凤带着几个小傢伙回荣国府,都去见过贾母之后,才回各自的屋里换衣。 贾母听说他们一行人在护国寺里遇见了史湘云,后来史湘云还因为不能跟着贾宝玉他们一起到荣国府而难过得红了眼睛时,也忍不住心疼。 「云丫头早先时候也是养在我身边的,这个丫头跟宝玉凑一起,像是两个混世魔王似的令人头疼。她被叔父婶娘接回家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身边太过清静了。」 鸳鸯在旁笑着说道:「老太太心里疼云姑娘,云姑娘心里都明白呢。」 贾母便没有在说话。 十一月下旬,林如海有信送到京都,说他很快便要启程回京都,快的话能赶上跟贾滟和两个玉儿一起过腊八。 贾母知道林如海即将启程的事情,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她跟贾滟说:「如海回来,和存周一起在朝中为官,舅兄弟俩人,也有个照应。」 存周是贾政的字。 如今宁、荣两府,贾赦、贾珍和贾蓉都已经没了,贾敬虽回宁国府坐镇,但也只当个镇宅的,并不大管事。 如今贾氏一族的重任,都落在贾政和贾琏身上。尤其是贾政,身上还兼着族长的职责。 贾滟趁机跟贾母说起林家在京都的宅子要重新建造修葺的事情,「……两个玉儿如今也渐渐长大了,日后怎么住,在何处待客消遣,也该要为他们打算。」 「早该打算了。」贾母扶着贾滟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荣庆堂的正房。 冬日的阳光照在庭院,墙角处一棵腊梅枝头伸出墙外。 贾母的眼睛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说道:「只是建造修葺是大工程,少不得要花一年半载的时间。等如海回京都,你们也不用另觅住处,便在不羡园继续住着。玉儿年龄跟我们府里的几个丫头差不多,姐妹们在一处能一起玩耍,也能一起学规矩。至于绛儿,如今你东府的敬大哥哥闲着没事,前几日跟我说想去家塾去讲课,我说家塾里的孩子们良莠不齐,他若是想教一两个得意门生,何必去家塾,让兰哥儿和绛哥儿当他的学生便是。」 贾敬并不是宁国府的长子,他本有个兄长叫贾敷,在九岁时夭折。贾敬从小聪明好学,参加科举考试,成绩不俗,是乙卯科进士。 贾敬刚中进士时,贾氏一族的人还想着以国公之后的出身,贾敬少不得是可以出将入相的人物,可谁知他折腾了几年,便不再想着能朝堂上有什么作为,转而将浑身的精力都放在寻仙问道上了。 谁也弄不明白原本一心读书,通过科举考试中了进士的贾敬,怎会在一夕之间改变那么大。 第218页 如今贾珍贾蓉没了,贾氏长房眼看就要没人了。 贾敬终于从道观回来,寄期望于有了身孕的秦可卿能为贾氏长房生下一儿半女。 贾滟对贾敬的学问没什么好怀疑的,但是林绛玉的教育大事,还是得听林如海的,便跟贾母说:「绛儿的读书之事,还是等老爷回京都之后,再作商议。」 贾母于是没再在这件事情上打转。 贾滟陪贾母在荣庆堂的庭院里晒了一会儿太阳,又去了一趟荣禧堂看王夫人。 贾滟如今帮着管家,王夫人生病,她每天有事没事都要去一趟看王夫人的情况,这样旁人问起来,她也心中有数。 王夫人的病情好转,现在已经能下地。 贾滟去的时候,彩霞和彩云正扶着王夫人在荣禧堂的庭院里散步,贾宝玉如今和秦钟在外书房读书,贾环也去了家塾读书,三春如今都在李纨屋里学女红针凿和读书。 王夫人见贾滟来,让彩霞和彩云扶她进屋。 她和贾滟一起坐在炕上,自嘲说道:「不过就是在外头走了两圈,便累得喘不上气来,如今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 「嫂嫂病才好了些,身体还是得慢慢养,急不得。」 王夫人闻言,嘆息了一声,心情忽然变得低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养得好。」 贾滟笑道:「听王太医和鲍太医的,平日少思虑,放宽心,自然就会好起来。」 说起少思虑,王夫人说:「昨个儿薛姨妈来看我,聊天时无意中说起宝丫头的事情来。她上京原是要参加选秀的,如今看着怕是选不成了。过两年,她也要及笄,该要说亲了。」 贾滟闻言,不动声色。 关于薛宝钗的事情,贾滟不想插手。 这个姑娘年龄虽小,可心机手段都是一把罩的。 贾滟甚至觉得当初薛姨妈和薛蟠说是护送薛宝钗到京都参加选秀,只是他们上京投靠贾府的藉口。 当年薛姨父死了,留下那么多宅子商铺,薛家又不只是薛姨父一个人,他还有其他的兄弟。他去世了,留下薛姨妈和薛蟠带着薛宝钗,薛蟠平日是个惹事精,指望他守住父亲留下的家产无疑是痴人说梦,薛姨妈想要保住丈夫留下来的商铺,大概也得要找个有威慑力的靠山。 否则,孤儿寡母的,被人吃干抹净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贾滟捧着茶盅,闻着淡淡的茶香,岔开话题,「嫂嫂这茶不错。」 「这是昨个儿宝丫头送来的,说是她们家店里新得的古树滇红茶,因为产量极少,给老太太送了一些,又给我送了一些。我平日对茶也没什么讲究,姑姑爱茶,你若是喜欢这红茶,我等会儿便让人送些过去给你。」 茶是好茶,只是怎么就绕不过薛宝钗了呢? 贾滟默默地放下了茶盅。 王夫人嘆着气,「大病一场,病重时,睡着梦里都是过去的人和事,总觉得自己过去做得不够好。如今身体好些,便总是想着该要怎样,才能做得好。」 可也不必想到跟薛姨妈谈薛宝钗的婚事吧? 贾滟心里嘟囔着,嘴上却笑着说道:「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便是。宝姑娘端庄雅丽,又稳重得体,是老太太都夸奖的,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吗?」 王夫人:「是这个理,可姨妈的意思,是等到宝丫头及笄的时候再说亲,会不会有些太晚。」 如今的姑娘们,都是十岁出头的时候便在物色好人家了,合过八字,对彼此都满意的话,便先将亲事定下来,等姑娘及笄了,便能安排婚嫁大事。 贾滟听了王夫人的话,感觉王夫人和薛姨妈这两人凑一起,还真是凑不出什么好点子来。这姊妹俩,难怪感情好,一个比一个拎不清。 贾滟忍不住提醒王夫人:「蟠哥儿的婚事定了吗?」 薛蟠比薛宝钗还年长几岁,平日只知吃喝玩乐到处惹事,场面话谁都会说,薛蟠要是死性不改,谁还敢给薛宝钗说亲? 与其担心薛宝钗能不能找到好人家,不如先把薛蟠这个败家子搞定再说。 否则,薛宝钗人再好,想给她说亲的人一看男方要摊上这么个大舅子,也还得掂量掂量男方够不够能量给他收拾烂摊子。 第75章 075 王夫人一听贾滟提起薛蟠,顿时无语。 贾滟不知道王夫人到底在想什么,她平时看着跟薛姨妈感情挺好的,姐妹俩经常在屋里一呆就是小半天,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事情。 薛宝钗对王夫人也很孝顺,晨昏定省,风雨不改。 贾滟想起不久前两个玉儿去梨香院玩的时候,莺儿无意中说贾宝玉生下来有玉,薛宝钗身上也有方外高人给她送的金璎珞。 宝玉的玉有莫失莫忘,宝钗的金璎珞有不离不弃。 ——听上去倒像是天生一对。 如今荣国府里已经有人悄悄在说什么金玉良缘,说宝二爷有玉,宝姑娘有金,大概是天赐良缘。 只要别来祸害林黛玉,其实贾滟并不在乎贾宝玉以后会娶谁。 至于薛宝钗……贾滟心想无冤无仇的,她也不想这个聪明老练的少女下场悽惨,便笑着跟王夫人说:「嫂嫂,宝姑娘是个聪明能干的,不论哪家人娶了她,都是福气。只是长幼有序,以我说,您还是让姨妈先给蟠哥儿的婚事定下来,再为宝姑娘操心也不迟。」 第219页 谁还不是这么想呢? 只是薛蟠自从闹出命案之后,他的舅舅王子腾对他是一概不闻不问了。如今他与母亲妹妹客居荣国府,贾政平日也甚少过问薛蟠,仿若没有这个人似的。 王夫人也不在乎薛蟠如何?她心里喜欢的是薛宝钗。 王夫人忍不住跟贾滟说道:「我那个外甥的事情,姑姑想必也有耳闻。他从小便被姨妈百般宠溺,如今只知挥霍玩乐。平日里姨妈也没少教育他,可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我不心疼他,只心疼宝丫头。这个姑娘聪明伶俐,行事大方周到,若是因着兄长还没说亲的缘故,平白地错失说亲的好时候,岂不令人痛心?」 贾滟抬眼,瞅向王夫人。 心疼薛宝钗,所以想让贾宝玉娶薛宝钗? 可这会儿贾宝玉才多大? 这个世界,男孩跟女孩可不一样。薛宝钗比贾宝玉年长两岁,过两年就要及笄了,等她及笄的时候,宝玉不过也才十三岁。 贾滟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气,冬天茶也凉得快,入口有些苦。 贾滟将微苦的红茶咽下去,看破不说破,问王夫人:「既然如此,嫂嫂可有什么主意?」 这一问,可把王夫人问倒了。 她也不能说她内心很希望宝玉可以娶宝钗,因为贾宝玉的婚事不是她说了算的。她的内心怎么希望是一回事儿,贾政和贾母怎么想是另一回事儿。 「就是没主意,才想找个人说说。」 王夫人看向贾滟,笑道:「姑姑是自家人,我才与你说这些,希望姑姑不会嫌我烦。」 贾滟暗暗好笑,觉得王夫人和薛姨妈为薛宝钗的婚事,也太操之过急了。 因为到现在为止,宁、荣两府都还沉浸在痛失几个壮丁的情绪里,两府的小傢伙们,最大的是迎春。就是迎春,贾母也还没急着为她说亲呢,更别提宝玉了。 贾宝玉也是贾母十分疼爱的孙儿,他的婚事如何,还得要过贾母那一关。 王夫人本来是想借着跟贾滟聊天,探探贾滟是否愿意帮薛宝钗和贾宝玉的事情上推一把的,见贾滟装煳涂不接招,也没什么办法。 十一月下旬,很快就要到腊月。 腊月一到,就要开始忙过年要用的东西。 一到过年,要忙的事情就多如牛毛。既要准备过年的应酬和礼物往来,又要忙着祭祖大事,诰命夫人年初一的时候还要按品大妆入宫……那么多的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就头疼。 过年的时候贾家祭祖,祠堂是在宁国府那边。 贾珍去世,尤氏悲痛过度犯了胃疾,如今身体慢慢好转,开始主持宁国府内宅庶务。外头的事情,是由贾敬带着来升在操持。 贾滟要去宁国府和尤氏商量过年祭祖时候要准备的东西。 尤氏亲自在二门迎接贾滟。 贾滟的车子才停在垂花门前,在门口当值的婆子就已经上去帮她放了脚蹬。 「姑太太有一阵子没到咱们府里来了,太太和奶奶都盼着您过来呢。」 贾滟扶着婆子的胳膊下了车。 尤氏上前拉着贾滟的手,亲热说道:「不是说林姑爷快要回来京都,姑姑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两个玉儿如今也离不开你。有什么事派人过来说一声,我横竖没什么操心的,过去那府里去跟姑姑商议便是,何必劳动你亲自来一趟。」 「是老太太交待我过来的。」贾滟将来意告诉尤氏,「老太太说好些日子没见你和卿妹妹了,心中惦记得很。除了来跟你商量过年祭祖时祠堂该要准备的东西,老太太还让我请你和卿妹妹到西府去赏梅。卿妹妹呢?」 「在屋里做针线呢。」尤氏笑着与贾滟从宁国府的东路往里走。 宁国府如今分为两大块,西边是祠堂,祠堂后是花园,与荣国府相连。中堂如今是贾敬在住,尤氏和秦可卿都住在东路的院子。 一路从东路往里走,在路上不时有僕妇,见了尤氏和贾滟都侧立在旁,向她们行礼。 尤氏跟贾滟说:「自从老太爷回府后,府里的规矩都立起来了。如今府里只得蓉儿媳妇一个年轻人,我原先想着让惜春妹妹回府来住一阵子,也好跟她做个伴。只是老太爷说当初是他将惜春妹妹託付给老太太,让她养在西府里的。如今她已经在西府住习惯了,再回东府未必高兴,只好作罢。」 惜春从小离开父兄,待在贾母身边,贾母待她极好,可终究不是自家的孩子。贾滟一直觉得惜春这个小姑娘待在热热闹闹的荣国府里,内心其实也很孤独。 惜春喜欢画一些工笔画,还挺像模像样的。 贾滟仔细地回想着原着里关于惜春的事情,是个阳春白雪的小姑娘,后来也是对内讧自相残杀的家族失望了,干脆遁入空门,长伴青灯。 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这辈子的命运会怎样? 贾滟和尤氏去了秦可卿的屋里,秦可卿穿着宽松的衣服,腹部已经显怀。 得知贾滟来,亲自在门口等着。 贾滟见了秦可卿,上去拉着她的手进屋,说道:「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 秦可卿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到姑姑,想念得紧。」 贾珍和贾蓉刚去世时,秦可卿的气色很不好。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气色慢慢地好起来。 大概是宁国府有贾敬镇宅,奴才们都规矩了很多,也没那么多风言风语。 第220页 秦可卿如今一身素服,大概是将要为人母,看上去比从前更有韵味。 「早些时候,因着害喜的缘故,什么也吃不下,可把我愁死了。那时二婶子才回西府,这府里头的很多事情也理不清,我原是不想理事的,可想到媳妇清减得衣服都快撑不住了,她肚子里还有个乖孙,便撑着病体起来张罗。」 尤氏坐在贾滟身旁的椅子上,跟她说起自己跟秦可卿的不易,「好在,她是个孝顺的,见我辛苦张罗了吃食,不忍让我失望,便强迫着自个儿吃些清淡的小粥,这才慢慢地养了起来。最近小半个月食慾已经恢復,能像从前一样吃食了。」 孕育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贾滟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听着尤氏的话,伸手过去握着尤氏的手,说道:「本该是我服侍太太的,太太疼我,不捨得让我劳心费力,我若还是老不好,枉费太太这么疼我了。」 贾滟问了秦可卿一些近况,然后又跟她说:「平日可以多到西府走动,也能和凤妹妹做个伴。老太太也老是惦记着你和你家太太呢。」 这个世界,女人一旦守寡,就像是失了颜色似的。 荣国府的邢夫人在贾赦没了之后,整个人都萎靡不振,去见贾母也是一脸菜色。 可尤氏和秦可卿却截然不同。 贾滟觉得宁国府的这两个女子,在没了贾珍和贾蓉之后,虽然一身素服,依然掩不住的风流丽色,尤其是秦可卿。 对她们来说,只要未来还有指望,死丈夫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过秦可卿,尤氏跟贾滟去了东路那边的祠堂。 祭祖是过年的大事,到时候整个贾氏的子弟都会在宁国府的祠堂里祭拜祖宗,贾母会在祠堂里主持祭祖仪式,所以什么事情都不能含煳。 祭祖的事情贾敬很重视,很多事情都亲自过问。 可到时候里头的很多事情要尤氏张罗,东西两府是一家,王夫人不能来帮尤氏,只好贾滟来。但尤氏说今年东府没了贾珍、贾蓉,西府没了贾赦,贾敬也知道平时那几人的做派,只当是不肖子孙无法得祖宗庇佑,因此对今年的祭祖事宜格外重视,便是她也没什么插得上手的,只是张罗着到时祭完祖之后,族中女眷在府里的安顿即可。 除了祭祖大事,荣国府过年要打点的事情比宁国府还要多,贾滟也并不是那么想揽事做。 听尤氏那么说,贾滟也乐得清闲。 两人在祠堂后的会芳园里看梅花,会芳园和荣国府的花园只有一墙之隔。 贾滟顺着会芳园的爬山廊走上听风轩,就能在地势稍高的听风轩眺望荣国府,她看到夏堇的母亲带着几个小丫鬟在花园里莳花,小丫鬟们高兴起来,嘴里哼着时下流行的小曲儿。 小丫头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尤氏站在贾滟身旁,跟她说起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二姐今年及笄,尤三姐过两年也要及笄了,她们早就到了该要说亲的时候。 「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到京都,希望我能为她们找个好人家。可她们又怎么知道我的难处?」 尤氏平日为人和善,对待下人也没什么架子,很能体谅别人。就是因为她和秦可卿都太能体谅别人,宁国府的奴才都不怕她们,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贾滟其实对尤氏挺有好感,她不像邢夫人那么喜欢挑事,只是生性太过柔顺,事事以贾珍为主而已。 尤氏跟荣国府的两位太太没什么共同语言,跟王熙凤这个妯娌相处得还不错,但她总觉得西府两个太太也好,王熙凤也罢,都是高高在上的,唯独在面对曾经贫困潦倒过的贾滟,尤氏觉得可以与她倾诉一二。 「姑姑也见过我的那两个妹妹,人品模样皆是十分出挑。只是小门小户,见识不如咱们两府里的姑娘,也不如她们懂规矩。」 「姐姐也不必妄自菲薄,两个妹妹也有她们的好。二妹妹娴静,三妹妹活泼,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尤氏嘆息一声,她的人脉有限,想要两个妹妹找个好人家,多半还是要求西府帮忙。 可西府好几个姑娘,迎春也快到说亲的时候,便不说迎春,薛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关系也比她的两个妹妹要亲得多。 贾滟知道尤氏的心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姐姐可是怕她们日后没有安身之处?」 尤氏又嘆息。 这个年头的小姑娘们都做得一手好针线。 贾滟灵机一动,跟尤氏说道:「姐姐,你我心里都明白,天有不测风云。京都的好人家多不胜数,可谁能保证今日的好人家,能一直好下去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旁人看来,姐姐也是嫁了好人家,可箇中滋味,只得姐姐心里清楚。若是两个妹妹有技艺傍身,不愁日后生计无着落,姐姐还会如此苦闷吗?」 尤氏并没有什么女性独立的观念,她为两个妹妹发愁,一则是她们该到说亲的时候了,却无人上门说亲。二则是家中并不富裕,两个妹妹若不能找到好婆家,日后生计也成问题。 她虽然可以接济两个妹妹,让她们住在宁国府。 可少女情怀都是诗,贾氏这么多年轻的哥儿,万一她们跟贾氏的子弟看对眼,闹出些什么事情来又该如何是好? 到时不仅对两个妹妹的名声不好,她也会被闹得没脸。 第221页 贾滟微笑说道:「如今敬大哥哥在东府里住着,族里年轻的子弟确实也常去找他请教事情。姐姐若是担心两个妹妹在府里不便,我倒是有个法子。」 尤氏一听贾滟说有办法,顿时眼前一亮,看向贾滟。 贾滟跟尤氏说了陆清洛到京都的事情,没说太多,只说这位妹妹是刺绣高手,母亲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如今跟着未婚夫婿到京都创业。因着这位妹妹是她在扬州的故交,贾滟对她的手艺也十分佩服,因此特地画了一副工笔画给她,让她做成绣品。 贾滟跟尤氏说:「那幅绣品,我打算在明年春天时献给老太太的。」 尤氏神色不解。 贾滟含蓄说道:「明年三月,是平南王太妃八十岁诞辰。」 贾滟画那幅双寿图,前前后后花了个把月,陆清洛要挑选丝线,配色,还要将那么大一幅画绣出来,要费很多的功夫。 贾滟想将锦葵送去帮陆清洛,但是陆清洛说身边有两个丫鬟可以当副手,不至于要锦葵去。 陆清洛那是想为贾滟省事,她知道贾滟和王熙凤办绣坊的事情,荣国府的人和林如海还都不知道。 当然,贾滟也不想让尤氏知道。 她只是跟尤氏说:「双寿图是我画的,能不能入得了老太太的法眼,尚且不清楚。我就是想着哄老太太高兴,万一老太太觉得绣品很好,送去给平南王太妃也能长面子呢?」 尤氏听出了贾滟的言外之意。 大户人家的老人过生辰,摆起寿宴来都是很盛大的,光是收礼都累人。尤氏见过贾母七十大寿的阵仗,东、西两府轮着开摆宴席,礼物堆积成山,开始两日老太太还乐呵呵地拆礼物,后来都乏了,礼物堆在库房里,有空想起来便问王夫人谁谁谁送来的什么东西在哪儿,有多少,问过也就算了。唯独是很喜欢的东西,会放在身边摆弄。 贾母的审美,宁、荣两府几乎无人能及。 若是老太太能看上那幅绣品,送去给平南王太妃自然是好,若是她捨不得送去,那便是更好。到时老太太肯定会问绣品出自谁手,到那时尤二姐和尤三姐便能趁机在老太太跟前出一把风头。 两个妹妹找婆家的事情,求王夫人帮忙不如求贾母。 求贾母的话,除去两个妹妹的模样,好歹也得有让老太太觉得她们好的地方。 贾滟跟尤氏说道:「我那个扬州来妹妹身边虽有两个丫鬟,但女红未必会比姐姐的两个妹妹更好。姐姐若是放心,不觉得委屈了两个妹妹,我明个儿便亲自送两个妹妹过去给她当副手。」 尤氏正愁没有由头跟贾母说两个妹妹的事情,现在贾滟递了台阶过来,喜道:「姑姑安排的事情,断然委屈不了她们。我回去后便去与母亲商量此事。」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姐姐也不必给大娘说得太明白,只说我看中两个妹妹的手艺,想让她们给故友帮个忙。」 贾滟提醒尤氏,「两府人多口杂,太过张扬,容易坏事。」 尤氏也知道事情的利害。 如今贾滟是贾母跟前的红人,林如海马上要回京当吏部尚书,吏部尚书是个有实权的位置,明年春闱,合格的那些进士们能谋个什么样的职位,都是吏部尚书作主的事情。 贾滟要送绣品给贾母,不管贾母会不会借花献佛,将绣品送给平南王太妃,贾母都会看重那幅绣品,跟绣娘的工艺并无直接关系。若是秀娘的技巧出神入化,令老太太赞不绝口,那便是更好了。 这样出风头的好机会,贾滟暗中给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尤氏内心很感激。 贾滟回荣国府,尤氏和秦可卿亲自送她出垂花门。 贾滟坐在青轴车上,靠着身后的大引枕,想着锦绣坊的事情。 她打算等林如海到京都之后,再跟他说这件事情。陆清洛和邬书君到了京都的事情,松月早就知情,松月知道的事情,林如海自然也会知道。 自己最近频繁跟陆清洛交往,又跟王熙凤在护国寺的禅房见过陆清洛,这些事情贾滟都没藏着掖着。陆清洛离开扬州的时候,林绛玉已经三岁多,虽然小孩子容易忘事,但三岁之后都有记忆了,可能已经淡忘了,却还有印象。 至于林黛玉,贾滟心想那么冰雪聪明的小姑娘,也没必要瞒她。 再说,双寿图上的字还是林黛玉的写的。 她自作主张将双寿图拿去给陆清洛做成绣品的事情,还没跟林黛玉说,贾滟打算晚上的时候跟林黛玉说一下锦绣坊的事情。 晚上,贾滟跟林黛玉说她和陆清洛办锦绣坊的事情。 林黛玉跟贾滟说道:「我知道。」 「玉儿知道?」贾滟有些意外,问林黛玉:「此事除了跟我一起的凤姐姐,旁人都不清楚,玉儿怎么会还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林黛玉抿着嘴笑,说道:「从前在扬州的时候,太太便十分佩服陆姑姑的女红,还让锦葵姐姐她们跟着陆姑姑学针线。陆姑姑要回苏州,太太听说陆姑姑打算在家中绣坊指导秀娘针线时,说陆姑姑也算是学有所用,没有被埋没。陆姑姑与我们一般是姑苏人士,父兄又在苏州,她在京都无亲无故的,却不远万里而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贾滟靠着炕上的引枕,看向林黛玉的眼里是盈盈笑意,「那怎么想到是我要和她办绣坊呢?」 第222页 林黛玉:「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前阵子在护国寺里见到了陆姑姑,太太放在西书房的那幅双寿图如今也不见了,我本以为是太太叫陆姑姑到京都,只是想让她帮忙做个独一无二的绣品送给外祖母。可芸舅来找太太,您也不避着我。上次芸舅来给您说开古玩的楼已经盘下了这些话,被我听见了,我又想到凤姐姐平日找太太也找得勤,神秘兮兮的只带着平儿姐姐不带旁人,便大胆猜测太太和凤姐姐想跟陆姑姑一起办绣坊。」 其实林黛玉也并不是那么肯定,只是贾滟带她和弟弟一起时,除了读书练字画画,有时也琢磨时下流行的绣品,上阵子贾滟像是入了迷似的在研究「慧纹」的绣品,还特地去荣庆堂看外祖母放在身边的那十几幅璎珞,林黛玉很难不多想。 ——因为贾滟虽然也会女红,但她几乎不做,也不要求林黛玉做。 相比起女红,贾滟的工笔画可出色太多了。 单是一两件事情奇怪就算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呢! 林黛玉抬眼,跟贾滟咕哝道:「太太本就不想瞒我,我若是还猜不到,岂不是太笨了?」 贾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76章 076 贾滟没有跟林黛玉说这些事情,但也没有刻意隐瞒。 林黛玉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又有分寸。 不羡园的事情从来没有从自家两个玉儿和园里的丫鬟婆子里出去的,这一点贾滟还是很有把握的。 听林黛玉像是撒娇似的咕哝,贾滟忍不住将林黛玉拉到跟前来,抱了抱她。 「这世上再也没谁能比我们玉儿更聪明的人了,怎会笨呢?」 贾滟语气亲昵,跟林黛玉说:「这事情我还没跟你父亲说呢。」 林黛玉:「太太为何不跟父亲说?」 「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说。」 贾滟拉着林黛玉一起坐在炕上,外面月光似水,她将林黛玉垂落在肩膀的几缕碎发撩至耳后,两人不像母亲与女儿,反倒像是姊妹。 贾滟声音温柔,问林黛玉:「你觉得你父亲若是知道我和凤姐姐谋划此事,会生气吗?」 「我觉得不会。」林黛玉依偎着贾滟身旁,闻到了来自贾滟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和林绛玉一直都很喜欢贾滟身上的香,淡淡的,令人很放松很安心。 「父亲与旁人不同,自我懂事起,父亲便喜欢教我读《诗经》,后来启蒙,还让贾先生到府里当西席。贾先生夸我有诗才,父亲高兴得不得了。」 林黛玉回想着父亲的点点滴滴,在她心里,父亲是个温柔又包容的人,尊重她的想法。父亲也像大树,为家人遮风挡雨。 室内灯光昏黄,林黛玉一只手把玩着贾滟的衣袖,轻声说道:「太太想做什么,父亲即便不贊成,也一定不会阻拦的。」 「我想做什么,玉儿想知道吗?」 林黛玉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贾滟,「太太若是愿意让我知道,我当然是想的。但太太若不愿让我知道,那我便不想。」 贾滟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小黛玉,怎么就这么贴心又可人呢? 难怪王熙凤平时也是林妹妹长林妹妹短的惦记她。 贾滟跟林黛玉说:「女子贵自立。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之后,便时时在想,世人总认为女子须得依靠丈夫才能活着,实在是天大的偏见。像我的玉儿,读书的学问并不比男孩差,又像陆姑姑,苏绣的技巧娴熟无比,她做的绣品在扬州时便深得总督夫人那些诰命夫人们喜欢,只要有一技傍身,女子亦可自立,只是无人给我们提供这样的机会罢了。」 这些是贾滟一直想说的话,但她不能跟旁人说。 跟王熙凤也好,陆清洛也好,她们的价值观其实已经定型。不管是王熙凤还是陆清洛,她们会觉得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或许如今的陆清洛经歷了很多事情,会有所改变,但还没足以前卫到认为女子便该自立自强。 可林黛玉不一样。 林黛玉清新脱俗,那仅限于她的容姿。实际上林黛玉不仅是在诗才上有天赋,她在方方面面都有天赋,包括管家理帐这些事情,她平常跟着贾滟,思路都十分清晰,有的放矢。 最难得的是林黛玉对上了心的人,是特别体贴理解和尊重的。 林黛玉看《世说新语》时,很喜欢谢道韫,因为这个才女的许多作品能流传于世。 这个小姑娘内心很有主见,骨子里又有些反骨,只是她不太跟人说那些会被人视为是反叛的话。 那天在护国寺,薛宝钗劝史湘云还是要以女红和管家管帐为主,林黛玉看不过眼怼了薛宝钗几句,贾滟就知道林黛玉内心从不认为身为女子,便该将自己禁锢在内宅之中。 贾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理想主义。 但人生在世,谁会没有理想呢? 即使理想遥不可及,但承认自己有那样的理想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你看像陆姑姑那样出色的女子,即便是离开了内宅,有一技傍身,也能自立。还有我们身边的很多姐妹,像锦葵和夏堇,日后若是她们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想要找一处安身之所,我们的锦绣坊是不是也能给她们一个庇护呢?」 贾滟的声音轻柔,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向林黛玉娓娓道来,在贾母那里看到的「慧纹」给了她灵感,她将本就在心里有所设想的事情付诸实践,当然她其实也没那么高尚,她还是希望锦绣坊不是类似于慈善机构的地方,而是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奢侈品牌。 第223页 女子何以自立? 当然是各凭本事。 贾滟笑着跟林黛玉说:「玉儿擅长作诗,就可以在我的工笔画上写诗。有时我也能按照你诗里的意境画一幅工笔画出来,我画画你题字,陆姑姑和锦绣坊的姐妹们将字画绣出来,这样我们的作品就都能流传于世,你说好不好?」 贾滟的描述很令人嚮往。 可林黛玉很冷静,她跟贾滟说:「光只有我们几个人吗?」 光只有她们几个人可不行。再说,古往今来,有才的人何其多?有多少有才华的人在埋葬在歷史的长河里,无人知晓。 她们区区几个女子,力量有限,如何能让自己的作品流传于世? 「光只有我们几人当然不行。」 贾滟耐心地跟林黛玉说道,「如今只有陆姑姑,你的凤姐姐,还有我和你。芸舅和陆姑姑的未来夫婿已经盘下一个店面,主要是我和你凤姐姐出资的。你还记得我画的双寿图吗?双寿图上的字还是你题的。」 林黛玉点头。 贾滟伸出手臂搂着林黛玉,「等明年春天,那幅双寿图绣好了,我就将它送给你外祖母。若是你外祖母能看得上双寿图,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姐妹加入。」 林黛玉心里琢磨了下,就大概明白贾滟的意思。 「锦绣坊大概就像是一个诗社一样,初始的时候只是几个人,可是随着名气渐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闻名而来,想要加入我们。」 林黛玉靠着贾滟,清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太太,你好聪明啊。」 绣坊不仅可以让会刺绣的人加入,还有会画画的,会作诗写字的,只要觉得自己有一技之长能应用在绣品上,都可以在里面各显其才……光是想,就觉得很美好。 翌日,贾滟寻了个藉口去东府带上尤二姐和尤三姐去了陆清洛的住处。 陆清洛刚到京都的时候,是住在驿站里的。去过护国寺之后,贾滟和王熙凤就为她安排了住处。 陆清洛的住处离荣国府不远,贾滟让贾芸物色的宅子,租金适中,离卜氏和贾芸住的四合院只隔了一条巷。 贾滟这趟出门,没带什么人,只带了锦葵和建兰。 车夫赵叔是林家的人,不会乱说话。 马车停在四合院门前,陆清洛在门口等着贾滟。见贾滟带着两个容貌不俗的少女下了马车,有些意外。 贾滟带着尤二姐和尤三姐进门,跟陆清洛笑道:「陆妹妹,我给你带了两个小帮手来。」 说着,将尤二姐和尤三姐引荐给陆清洛。 陆清洛见姐妹二人容色出众,已经心生好感,又见两人言行谦虚有礼,更是十分欢喜。 她让丫鬟带尤二姐和尤三姐到后院的厢房去安顿,然后跟贾滟一起去花厅说话。 贾滟将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大概情况告诉陆清洛。 「她们是东府太太的妹妹,如今东府都在孝期,顾不上她。东府太太担心两个妹妹在府上百无聊赖,便给她们找些事情做。我听说了,刚好想起你绣双寿图也要人帮忙,刚好这两个妹妹针线做得不错,便自作主张,跟东府太太说借两个妹妹用几个月。」 陆清洛最近都在忙着绣双寿图,双寿图大概一张书桌大,光是两个寿桃的红色,便要分十几种颜色,还有菊花,竹筐,栏杆,小狸猫……各种颜色加起来好几十种,细节处譬如小狸猫身上的绒毛,处理起来既要噼线又要讲究针法,只得两个贴身的丫鬟帮她,确实有些吃力。 若是在扬州,贾滟让锦葵来帮她,陆清洛不会推辞。 可是在京都,她心知贾滟帮着贾母管家很不容易,锦葵是贾滟信任的大丫鬟,若是锦葵不在,贾滟便得多费许多心神,陆清洛宁愿自己辛苦一些,也不想让贾滟多辛苦。 如今贾滟送来两个擅长针线的少女,说是东府太太的妹妹,想让她们跟着做针线,陆清洛心知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但贾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分寸,陆清洛便放心让尤二姐和尤三姐留下。 她带贾滟走进绣房。 绣房里放着一架绣绷、椅子,旁边的茶几放着针线剪刀,绣品的基本框架已经出来,旁边一个架子上挂着她挑选好的丝线。 原身妹子会做女红,贾滟自然也是会的。但她平时很少做,也没想过自己要在女红上精益求精,此刻看到绣房里的物件,顿觉头大。 贾滟跟陆清洛说:「最佩服你们能一整天坐在绣绷前,一根针,一条线,就能绣出这个世界。」 陆清洛闻言,低头看着绣绷上的绣品,笑道:「人各有所长。若是没有太太的画,给我通天的本领和十年八年的时间,也绣不出双寿图。」 人跟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候很需要缘分和一些催化剂。 从前贾滟和陆清洛都在扬州的时候,大概是彼此之间还有一个林如海,因此她们在扬州的时候,虽然关系融洽,却谈不上亲密。反倒是陆清洛离开了扬州,跟贾滟书信往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日渐亲密,不仅会分享生活上的趣事,也会谈论身为女子,该如何自立。 当然,谈论女子自立,是贾滟先开的头。 陆清洛跟贾滟书信往来得多,心里对贾滟的见解和做法就越发佩服。 盘下铺面筹办锦绣坊的事情,如今大多是邬书君和王熙凤在主持,陆清洛如今只需要一心一意将双寿图绣好就行,至于以后锦绣坊要做成什么样、走什么路线,那是贾滟要想的事情。 第224页 按照贾滟的说法,他们如今是各司其职。 术业有专攻,什么人该干什么事情,得分清楚。 贾滟跟着陆清洛到绣绷看过之后,两人就一起去了院子里的西厢房。陆清洛住的是正房,除了正房,还有东西两边的厢房。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人各带了一个小丫鬟,都住在西边的厢房里。 贾滟和陆清洛去看她们的时候,尤三姐没在自己的房里,少女在姐姐的房间里,看她指挥着丫鬟布置房间。 尤二姐见桌上一个天青色的花瓶,拿起来端详了下,目光透过窗棂看到庭院里有一棵腊梅,还有天竺果,笑着跟尤三姐说:「等会儿收拾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到院子里剪一枝腊梅回来养在瓶子里,一定很好看。」 尤三娘靠着窗棂往外看,腊梅含苞待放。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说道:「那你要先看好了要剪哪枝,别看上了哪枝够不着的,到时候我还得爬上去剪。」 尤二娘笑看了妹妹一眼,没搭理她。 尤三娘的目光从窗外的腊梅上收回来,见姐姐心情颇好地布置房间,有些纳闷,「姐姐,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尤二姐怔住,「什么感觉?」 尤三姐:「母亲带我们到京都投奔姐姐,可姐姐眼下也是自顾不暇,我们不过是她的累赘。」 尤二姐将手中的花瓶放下,笑着说道:「可我们到哪儿,不都是一样吗?和母亲一起到京都来,还能看看京都的繁华。」 可是看过繁华之后呢? 尤三姐抿了抿红唇,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身为女子,就必须要找个好婆家才能活得下去。 「二姐姐,你是不是很想嫁人?」 「不嫁人,难道还想出家吗?」尤二姐回头看了一眼妹妹,笑着说道:「我今年就要及笄了,姐姐说得对,我若是再不说亲,可能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伦大事。」 在尤二姐的念头里,嫁人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婚嫁之事,没有想不想,是她到了这个年龄便应该去做的事情。 尤三姐却嘆息一声,「可若不能找到良人,嫁了跟出家也没什么区别。」 两个少女到京都已经住了几个月,宁国府办丧事,亲朋往来,热闹非凡。她也算是见过权贵人家的排场,也在宁国府里头听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从前以为大姐姐嫁到宁国府,得了诰命夫人,是嫁得很好的。 谁知宁国府里头藏污纳垢,好在如今贾珍和贾蓉都死了,否则还不知道以后大姐姐还要遭什么样的罪。 尤三娘感觉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办? 因为离开宁国府离开京都,她也不知道该要在何处容身,也不知道该要怎样才能养活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尤二姐看着靠在窗棂上的妹妹,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姐姐说了,让我们先帮着陆姑姑绣好双寿图,以后的事情等明年开春之后再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年开春,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尤三姐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尤二姐不由得走到妹妹跟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清亮动人的眼眸带笑看着尤三姐,「妹妹,姐姐说林姑姑温柔善良,她既然有心抬举我们,便不会害我们。双寿图对林姑姑来说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若是帮着陆姑姑将绣图做好了,我们日后有什么想求林姑姑的,也好开口。你以后若是能待在林姑姑身边,便是不嫁人,也没人敢说什么。」 姐妹俩早就听说了,林如海很快要回京任职吏部尚书,她们即便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吏部尚书是一个很有实权的官,跟贾珍贾琏那种继承爵位的虚职不同。 可是贾珍贾琏他们仅是一个虚职,已经那么有排场了。 尤二姐无法想像当吏部尚书,又是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林如海,该是怎样的排场。 贾滟照顾林如海的一对女儿,不仅深得林如海的宠爱,也深得荣国府老祖宗贾母和当家人贾政的信任,宁、荣两府如今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她。 便是不说贾滟,就是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走出去了都比贾氏一族年轻些的主子们有面子得多。 尤二姐生性娴静,也自知自己长得好看,她所想的不多,就是按照姐姐所说的那样,帮着将双寿图绣好,若是双寿图能惊艷了贾母,那么她和妹妹也算是小出风头,对她们日后说亲的事情是有好处的。 尤二姐自知自己耽误不起,再耽误两年,她可能是真的说不上合适的人家。 至于妹妹,尤二姐心想妹妹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等过两年变沉稳了,也会想明白很多事情。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随意安抚妹妹的一番话,让尤三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留在林姑姑身边?」 尤三姐瞪圆了眼睛,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可怎样才能留在贾滟身边呢? 去当丫鬟? 那是不可能的! 她是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姑娘,怎么可能去当一个奴才呢? 尤三姐背靠窗棂,咬着手指甲,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成为贾滟身边的红人。 尤二姐看她那模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提醒道:「妹妹别急着想,先把双寿图绣好了再想其他的。」 第225页 本分工作没做好,就想让贾滟青眼有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三姐想了想,觉得姐姐提醒得不错,当务之急还是先安安分分给陆清洛打下手,把双寿图绣好。 这么一想,原本迷茫蔫巴的少女顿时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说道:「林姑姑和陆姑姑去了挺久,不知她们在忙什么,我去找找她们。」 才出西厢房的大门,就看到贾滟和陆清洛两人有说有笑地顺着抄手迴廊走来。 她连忙在门口站得端端正正,见到贾滟和陆清洛,便规规矩矩地行礼。 陆清洛笑着牵了她的手一起进房间,说道:「这里不比你们先前住的东府,都是自家的姐妹,没那么多虚礼。」 贾滟进门,见尤二姐已经让丫鬟将房间收拾得十分别致,笑着夸奖道:「收拾得真漂亮,二妹妹倒是个会管家过日子的。」 尤二姐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姑姑谬赞,陆姑姑给我安排的房间本就漂亮,我只是稍为布置了一下。」 贾滟打量着房间,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姐妹两人不要见外,有什么缺的,尽管跟陆清洛说。 姐妹俩都一一应下。 贾滟见事情大概都安排得差不多,就打算去一趟卜氏那边的四合院去看一下母亲,再回荣国府。 陆清洛和尤氏姐妹送贾滟出门,陆清洛和尤二姐表现得很正常,只是尤三姐看向贾滟的眼神像小狗看到骨头似的闪闪发亮,令贾滟有些奇怪。 锦葵悄悄跟贾滟说:「太太,尤三姑娘好像很喜欢你。」 贾滟:??? 看向尤三姐,尤三姐见贾滟向自己看过来,抓紧时间向贾滟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贾滟:「……」 真是奇了怪了,刚刚来的时候尤三姐还表现得很正常。 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少女的心事,说风就是雨。 贾滟没去想太多,扶着锦葵的手臂上了马车,就去了卜氏和贾芸住的四合院。 贾芸这时候在外面跑锦绣坊的事情,见过卜氏,母亲身体挺好,目力不佳是身体老化导致的,没有变坏就是好消息。 贾滟叮嘱了服侍母亲的丫头婆子们一些注意事情,就打道回府。 卜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送贾滟出门,门外停着马车,忽然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小姑娘沖了进来,赵叔的声音紧随在后—— 「小姑娘,你干什么呢?说了你不能进来!」 接着,贾滟就看到一个淡蓝色色的身影在她眼前掠过,跪在卜氏的跟前,一把抱住卜氏的大腿,大声说道—— 「林姑姑,求您帮帮我!」 贾滟:??? 第77章 077 林姑姑? 贾滟看向抱着卜氏大腿的女孩,眉头微蹙了下。 她今天出来并没有声张,只是昨晚跟贾母请安的时候说今天想到后巷来看望母亲,带出来的都是林家的人,连荣国府的僕妇都没带一个,这个小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找她? 找她也就罢了,关键是还认错人了? 卜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蒙。 贾滟跟向锦葵使了个眼色。 锦葵上去,温声说道:「妹妹,你有什么事情非得要这样闯进来?快起来吧。」 小姑娘却执意不起来,她抱着卜氏的大腿不放,声音带着哭腔恳求道:「求林姑姑帮帮我。」 卜氏看向贾滟。 见贾滟不动声色,便说道:「小姑娘,你若是有什么冤情,去衙门击鼓喊冤,自然会有青天大老爷为你主持公道,这般冒失闯进旁人家门,很容易惹人误会。」 少女抬起头来,贾滟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模样清秀,大概因为刚才匆忙闯进来,姿态有些狼狈。 「林姑姑,我的事情衙门里的青天老爷也帮不了,只有您才能帮我。」 卜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无端端被人抱了大腿求她帮忙,可说了半天也没说什么事情,车轱辘地说着求她帮忙的话,她最怕贾滟会因此惹上麻烦,眉头皱了下,跟身后的两个婆子说:「也不知道哪来的泼皮找事,把她拉开轰出去!」 卜氏身后两个婆子得令,立即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少女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往外拖。 少女被两个婆子拖着走,求助无门,可又不甘心,整个人都往后扭,朝着卜氏喊道:「林姑姑,求您帮帮我。我是偷偷跑出家门的,水月庵的智能妹妹好心帮我,跟我说兴许林姑姑能帮忙,我几经坎坷,才能在这里遇见您!林姑姑,求您帮我!」 水月庵的智能? 水月庵是贾府的家庙,师太经常带着两个小徒弟到贾府打秋风。 智能是个快要及笄的小尼姑,跟着水月庵的师太到贾府时,惜春都喜欢跟智能说话。 一直站在旁边的贾滟这才说道:「慢着,带她过来。」 两个婆子将少女带了过去。 贾滟看着眼里转着水光的少女,温声问道:「你说你是偷偷跑出家门的,我们如何信你?」 少女听到贾滟温柔的声音,眼睛一红,两行泪珠便滚下脸庞。 她不知贾滟的身份,看贾滟长得清艷绝伦,气度不凡,又见两个婆子对她态度十分恭敬,猜她应该是林姑姑身边很有分量的人,便哽咽着说道:「姐姐,我是长安县内张家的女儿,小名金哥。水月庵的师太原先是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出家的,她在长安善才庵时,我常去她的庙里上香。不想三年前在她庙里上香时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也不知因着什么缘故,那李衙内回去后便打发了人到我家求亲。我是有婚约在身的,原任长安纪守备的公子早已上门求亲,与我定下婚约,等我及笄之后,便能成亲。可那李衙内不管我有婚约,执意强娶,我父亲害怕得罪权贵,进退两难。后来也不知李衙内去纪守备家中说了什么,纪守备一怒之下将我家告上衙门,告我父亲一女许几家。」 第226页 少女金哥抽抽噎噎地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林姑姑,我父亲欲将当日定亲的定礼退还给纪守备,纪守备宁死也不肯退,李衙内以权势苦苦相逼,非要我嫁给他。如今父亲与纪守备在长安县的衙门互不相让,那日我听得父亲让人送了银子到水月庵的师太,托她帮忙在京都来寻门路让纪守备退定礼,便知此事有变数。」 水月庵与铁槛寺相隔不远,贾赦、贾珍、贾蓉的灵柩送去铁槛寺时,王夫人都带着女眷在水月庵里住过。 但贾滟不觉得水月庵的师太会向王夫人求助。 贾滟想去原着第一次正面写王熙凤弄权,就是在铁槛寺和水月庵。 如果贾滟没猜错,王熙凤当时弄权的受害者就是眼前的少女金哥。 张家当时送了三千两银子给王熙凤,王熙凤藉由贾琏的名义向长安节度云老爷写了一封信,让云老爷和纪守备说一声,让纪守备退还张家的定礼。张家的定礼是退了,可是少女金哥因为父亲退婚悬樑自尽,那纪守备的公子听说金哥死了,也投河殉情。 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儿,竟能瞒天过海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寻找生机,勇气可嘉。 想到这儿,贾滟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你既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如今在何处落脚?」 「我本是在城外的一个新月庵落脚,今日智能妹妹要替师太送东西到府上,便悄悄带我入城来,我在外头看到了林姑姑的马车,便悄悄跟了马车过来。」 贾滟秀眉微挑,说道:「你既然敢偷偷离家,心中定是有了主意,你想我怎么帮你?」 金哥:??? 金哥一脸懵地看向贾滟,「你是林姑姑?」 她听智能说林姑姑是个心善之人,言辞间十分敬重,还以为她是个有些年纪的贵夫人,却不曾想到她这么年轻貌美。 贾滟神色莞尔,淡声说道:「你胆子挺大,可惜有些鲁莽。我问你话呢。」 金哥这才回过神来,「我、我也不知,智能姐姐听说我的事情后,便给我出主意,她说师太要找的门路大概便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若说谁能在琏二奶奶跟前说上话,又愿意见我的人,大概只得林姑姑了。」 「你只知要来找我,那你可知那师太可曾找过琏二奶奶了?」 金哥神情讪讪,摇头。 贾滟顿觉好笑,眼前少女虽然勇气可嘉,却有勇无谋。 她向架着少女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顿时会意,放了少女自由。 贾滟看着活动胳膊的少女,「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想我帮你,我怎么帮?」 金哥顿时满脸通红。 贾滟看了她一眼,又跟卜氏说道:「妈先回去歇息。」 卜氏有些担心地拉住贾滟的手,「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贾滟笑着拍了拍卜氏的手背,安抚说道:「不会,您还信不过我吗?」 说着,示意两个婆子扶卜氏回屋。 卜氏进了屋。 贾滟吩咐四合院的人不得将刚才的事情说出去之后,跟金哥说道:「走吧。」 金哥:??? 建兰见状,笑着说:「傻站着做什么呢?我们太太让你跟上,赶紧的。」 金哥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跟着贾滟上了马车。 金哥上了马车,跟贾滟说道:「父亲不顾我的意愿,要退纪守备家的定礼。若是退了定礼之后,他定是要将我嫁给李衙内。李衙内仗势欺人,又厚颜无耻,若父亲将我嫁给他,我宁愿死。」 提到李衙内,少女咬牙切齿,神色倔强。 贾滟靠着身后的引枕,有些心不在焉。 贾府是国公之后,如今还有贾母这个国公夫人坐镇,自然十分显赫,想要巴结的人也很多。贾府想要福气源远流长,平日除了跟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结交,也会交往一些卿客。除了京城的人脉,京城外的人脉也是要维持的。 荣国府到如今,已经经歷了几代人。从前贾母和贾代善当家时,长袖善舞,乐善好施,名声十分好。只是如今到了贾赦和贾政这一代,贾政还好,贾赦在世时早就把父辈的教诲忘光了,就贾政和贾琏收拾他的遗物书信时,就发现了他勾结外官谋利的信件。 这些在锦绣丛中长大的权贵子弟从来没有吃过苦,不知今日家族的名声来之不易。 收人钱财,给人方便的事情,贾府这些年轻的主子们肯定没少做,所以水月庵的师太才想着为张财主到贾府去找门路。 此时听到金哥说如果她要嫁给李衙内,宁愿死的话,侧首看向她,说道:「你才多大,动辄就说死。」 停了停,她又问:「你心悦纪家公子?」 「我早与纪家公子定亲,认定了这辈子是他的人。若是父亲退了纪家的定礼,再将我许给李衙内,外人如何看待我?他们不会说李衙内仗势欺人,强娶民女,只会说我行为不检,有了未婚夫还一心攀龙附凤。与其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死了清静。」 这些话勾起了少女的无限委屈,她又红了眼睛。 贾滟让锦葵递了手绢给金哥。 金哥接过锦葵的手绢,跟贾滟说:「林姑姑,我父亲说只要纪守备愿意退定礼,他便是散尽身家也愿意。可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只要攀上了李衙内,眼下便是千金散尽,以后也会加倍地还回来。林姑姑,您能帮我叫县里的衙门判我父亲不能退回定礼吗?」 第227页 张财主见财眼开,李衙内仗着权势欺男霸女,长安前守备一怒之下将想退定礼的张财主告到衙门,于情于理,纪守备都不会输了这场官司。 「我叫县里的衙门判你父亲不能退回定礼?」 贾滟轻声重复金哥的话,神色冷淡地说道:「你以为衙门是什么地方?该怎么判,如何判,皆有明文律法规定,谁敢随意干涉律法公正?」 金哥顿时哑然。 贾滟侧首看她,笑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于情于理,纪家都是占理的一方。长安府府太爷再有权势,他的小舅子欺男霸女也是不争的事实,长安县的县令迟迟不愿判定此案,便是不想开罪长安府的府太爷。」 贾滟说的这些事情,金哥都不太懂。 她只听说父亲托人上京找了从前善才庵的师太找门路,一定要让纪家退了定礼,心急如焚。苦苦哀求父亲改变主意,父亲却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懂事。 她无计可施,只好在身边侍女的掩护下偷偷离开了家。 好在长安县离京都不远,她跟着从商的马车半天便到了京都。 她本想去水月庵向师太求助,可想到若是师太答应了父亲的请託,那么见了她,得知她的来意之后,岂不是要找人将她绑起来送回家?那么一来,她辛苦离家岂不是白费功夫? 正在水月庵外头徘徊之际,便见到了出来採买生活用品的小尼姑智能。 她急忙拉着智能,哭着说求妹妹帮我。 小智能被她吓了一跳,听明她的来意之后,倒是十分同情。智能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去离新月庵暂住,因为新月庵的师太和新月庵的师太关系不太好,平时没什么往来,她在新月庵暂住不会被师太发现。 智能说:「那李衙内仗势欺人,实在可恶。可是姐姐贸然进京,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若是盘缠用尽,你又该如何?」 金哥心里着急,她跟智能说:「我知道水月庵是贾家的家庙。贾家显赫,师太肯定是要向贾家找门路,妹妹,你可有办法帮我去贾家。」 智能闻言,笑了起来,「姐姐既然知道贾家显赫,便该知道你若是没有门路,去了贾府也进不了大门。」 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总要一试。 智能大概心里实在同情她,于是便跟她说:「不久前贾家东府的两位爷儿停灵铁槛寺,西府的太太倒是在我们庙里住了一晚上,可我看师父并没有多高兴的模样,想来那位太太不管外头的这些事。若是那位太太不管这些事,如今贾府西府管事的便只得琏二奶奶和林姑姑,林姑姑甚少跟我们打交道,我猜师父是去找琏二奶奶帮忙了。」 金哥一听,便问:「那我能去找琏二奶奶帮忙吗?」 「好姐姐,你以为琏二奶奶的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得着的吗?」 智能跟金哥说平日里琏二奶奶都是极少见到了,如今有了身子在家里养着,外人想见一面,难于登天。再说,琏二奶奶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便是见着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与其想着求琏二奶奶,不如求林姑姑。 智能说起林姑姑的时候,语气十分敬重,又说林姑姑在琏二奶奶跟前说得上话。 金哥便以为林姑姑是个有些年纪的贵夫人。 如今她是见着林姑姑了,林姑姑也让她上了马车,听她说事情的原由,她求着林姑姑帮她,可林姑姑看上去好像并不想帮她。 金哥内心很失望。 少女心思单纯,内心的情感也无遮无拦地在脸上表露无遗。 少女的神色落在贾滟的眼里,她侧首,脸上微微笑着,徐声说道:「你涉世未深,很多事情自己心里也弄不明白。背着家人到京都路上,没遇上坏人将你拐走已是万幸。」 金哥哑口无言。 贾滟又说:「你说的这件事情不是说帮就能帮的。若是水月庵的师太已经找了琏二奶奶,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我又怎会为了你开罪琏二奶奶呢?」 金哥半张着嘴巴,想说些什么,可贾滟说的十分在理,她无法反驳。 贾滟看着少女的模样,同为女性,她内心其实对金哥也有同情。 王熙凤如果真的答应了水月庵师太的请託……贾滟其实也头疼,王熙凤如果屡教不改,她和陆清洛的锦绣坊也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贾滟决定插手这件事情,却不是像金哥想像的那样。 「我可以制造机会让你去见琏二奶奶,见了琏二奶奶,你得机灵些,不能大唿小叫的,琏二奶奶不是你求她几句,或是夸她几句漂亮能干大善人就会被你打动的人。」 金哥见事情有转机,「咚」一声跪在贾滟跟前,「求林姑姑教我。」 贾滟没带金哥回贾府,她让赵叔将金哥带回他家中暂住。 回了荣国府,贾滟让人传了松月过来。 贾滟跟松月说了今天有人跑到四合院的事情,跟他说:「你让人去趟长安县打听一下张家和纪家的官司,也去摸一下长安府府太爷的底。」 松月觉得奇怪,因为贾家与长安节度云老爷交好,何不直接让贾家出面。 贾滟解释道:「小姑娘说水月庵的师太已经找了琏二奶奶,想要纪家退定金。琏二奶奶虽精明能干,但她如何能插手外头的这些事情,我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这事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琏二奶奶已经借琏二爷名义出面,才是不好。老爷即将回京,吏部尚书是个实职,也容易招人眼红,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你先别走漏风声,找个信得过的人去长安县将事情打听清楚了,尽快给我回话。」 第228页 松月一听,也是这个理。 贾家和林家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贾府年轻的主子当真帮着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欺男霸女,这对林如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松月得了贾滟的吩咐后,就立即派人去长安县打听此事。 锦葵一回来,就悄声跟夏堇听了金哥的事情,方才服侍贾滟,听她跟松月的一番交谈,心情复杂。 夏堇跟贾滟说:「父亲常私下感嘆主子们一代不比一代,不说国公爷在世,便是老太太当家时,对这些不平之事都是能帮则帮,便是不能帮,也不会助纣为虐的。」 贾滟心里也有些不得劲,「若是琏二奶奶真的帮了张家退亲,你说咱们的锦绣坊怎么办?」 夏堇一听,清秀的面容顿时愁上加愁。 贾滟若无其事地去找王熙凤,却意外地见到了尤氏。 尤氏拉着贾滟到一旁悄声解释:「凤丫头虽不管事,耳朵可灵得很。姑姑今早带了我两个妹妹走,我想着不能因着姑姑帮了我,让凤丫头多想,便来跟她解释解释。」 尤氏不知道贾滟决定让尤氏姐妹帮陆清洛的时候,已经跟王熙凤通过气,也不知道王熙凤跟贾滟一样看重双寿图。 王熙凤得知尤二姐和尤三姐去帮陆清洛做绣图,很高兴。 尤氏有些纳闷,跟贾滟说:「凤丫头听说此事,竟高兴得像是姑姑帮了她自个儿的妹妹似的。」 「凤妹妹本就与姐姐情同姐妹,可不就把你的两个妹妹当成自个儿的妹妹一般吗?」贾滟笑道。 她跟尤氏寒暄了两句,尤氏就回了宁国府。 贾滟去王熙凤屋里,跟她说了一下锦绣坊的事情,两个玉儿照例在荣庆堂跟贾母一同吃饭,贾滟就在王熙凤处用了午膳,才回不羡园。 翌日大早,松月派去长安县的人已经回来。 松月等在外面要跟贾滟回话。 「……张家财主和纪守备在五年前便已经为两个孩子定亲,李衙内见色起意,非要娶到金哥不可。张家是长安县本地人,宅子房产都是祖传,长安府府太爷为官一方,说一句话便能让他散尽家产,他不敢开罪李衙内,便主张与纪家退亲。」 贾滟:「是他退亲在前,还是纪家告他在前?」 松月:「张家退亲在前,纪家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将他告到衙门。长安县县令碍于长安府府太爷,也不敢判张家须得把女儿嫁给纪家,便一直拖着。」 「长安节度云老爷还没插手此事?」 松月摇头,「纪家还信誓旦旦绝不给退定礼,想来云老爷还没出面。」 贾滟一听,放下心来。 松月退了下去,没再问贾滟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这两年相处下来,松月很清楚依着贾滟的性情,她要是插手此事,定会做得滴水不漏,不会留人话柄。 贾滟让夏堇去了赵叔家里找金哥。 金哥先前见到锦葵和建兰年龄与她差不多,可是周身气度不俗,看上去比她都更像是个养在闺中的小姐,便暗中惊嘆大户人家的丫鬟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贵气些。 见夏堇身上穿着色彩淡雅的衣裙,气质比锦葵和建兰更加稳重,便知肯定是贾滟派来的人。 她这两天住在赵叔家里,听赵叔夫妻说贾府和林府的事情,才发现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金哥见了夏堇,便笑着上去行礼,「姐姐好,可是林姑姑让您来看我的?」 夏堇有些意外地看了金哥一眼,因为她听锦葵和建兰说起金哥的时候,只觉得少女冒冒失失、有勇无谋,也就遇见了她家太太这样的好心人,才会助她。 如今一见,少女身穿青色的衣裙,外面穿着桃红色的褶子,圆脸绽放笑意,礼数也竟也很周到。 夏堇奇怪地笑道:「我看妹妹言行不像是冒失的,怎的那日见我家太太时弄得那般狼狈?」 金哥神色讪讪,笑道:「一是我原以为林姑姑是上了年纪的夫人,一时惊讶。二是我不懂事,不知我的事情林姑姑不方便出面,闹出笑话。我这两天在赵叔和赵婶这儿叨扰,已经知道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 小姑娘说着,绞着双手问夏堇,「姐姐,林姑姑让您来,是想到法子怎么帮我了吗?」 夏堇微笑着点头,拉起小姑娘的手一同走进了院子。 第78章 078 夏堇跟金哥说明日王熙凤要回叔父家看望婶娘,辰时一刻会从荣国府的西小门离开,她若是想见王熙凤,就得在那个时候在府外守着。 夏堇将贾滟给支的招一一告诉金哥,还拿了一张状纸给金哥。 「什么因果报应这些事情,我们琏二奶奶是不信的。妹妹的事情,水月庵的师太怕是早就找过琏二奶奶了,只是不知琏二奶奶因着什么缘故,没有应下。因此你去找琏二奶奶,也不必藏着掖着。只将这张状纸交给琏二奶奶,跟她说你宁死不会嫁给李衙内,并且已经请了讼师写好状纸,要状告李衙内欺男霸女,请琏二奶奶高抬贵手。」 金哥接过夏堇给的状纸,她并不识字,听夏堇这么说有些茫然。 「这样真的可以吗?智能妹妹说这位琏二奶奶虽年轻漂亮,却是个狠人。若她追究起来,定然知道我找上她,是智能妹妹帮我的缘故,我该如何是好?」 第229页 虽然有些莽撞,但也还是个善良心细的,还怕会连累智能。 夏堇微微一笑,「智能小师父那边,我们太太已经派人去照应过,你不必怕会连累她。」 说着,夏堇将小姑娘拉着在椅子上坐下,跟她说一些注意的事情,一定不能把她见过贾滟的事情说出去,如果王熙凤问起来,让她为何偷偷离家上京的缘由,和如何得知水月庵的师太会找王熙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可。 至于王熙凤会怎么做,夏堇跟金哥说:「我们家琏二奶奶是个性情中人,她既然还没接受水月庵师太的请託,想必是有所顾忌。你将这纸状书递给她,她兴许会有旁的想法。再说,你在荣国府大门外拦她马车,不可能毫无动静。琏二奶奶便是不帮你,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金哥遇见这些事情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夏堇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夏堇笑道:「见了琏二奶奶之后,她问你什么,只要别把你见过我家太太的事情说出去,其余的事情,如实回答便可,不用怕。」 「我倒不是怕。」金哥红着眼睛小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夏堇:「你将自己的处境告诉琏二奶奶,若她将你赶走,你走便是,我会暗中派人在外面盯着,你不会有什么事情。若她将你留下,你一切听从她的吩咐即可。」 金哥听了,站起来向夏堇跪下。 「姐姐,林姑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本想向她磕头道谢的,日后大概也见不到她了,只好向您磕几个头,您跟她说,我每日都会求神拜佛,求神佛保佑林姑姑一辈子喜乐安康的!」 夏堇被金哥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要向我们家太太拜谢,也不用向我下跪磕头。」 夏堇帮金哥整理了一下裙摆,又叮嘱她几句,就回了荣国府。 贾滟在不羡园里陪两个玉儿读书写字,贾宝玉去向贾母请安之后,也来不羡园找两个玉儿玩。 贾滟见了贾宝玉,有些奇怪,「宝玉怎么过来了,今日不和鲸卿在外书房读书吗?」 鲸卿是秦钟的字。 「卿姐姐如今身体不便,胃口不大好的。秦叔父特地在家里让人做了卿姐姐喜欢吃的酱菜,鲸卿也有些日子没回家里,今日家去看望秦叔父,也给卿姐姐带点可口的酱菜回来。」 卿姐姐是秦可卿,宝玉和荣国府的姐妹们说起秦可卿,都称卿姐姐。 贾珍和贾蓉刚去世的时候,贾敬将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都接到了宁国府,秦钟跟贾宝玉玩得好,在宁国府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家里强,自然是乐意。但秦业却觉得不习惯,在宁国府住了小半个月,就自己回家住了。 秦钟有时也回去家里陪伴老父亲。 「鲸卿不在,我一个人听业师讲课也不得劲,前几日业师讲的也不太明白,我便回了老太太,说这两天歇一歇,等我琢磨清楚了,鲸卿也回来了再到外书房一起跟业师读书。」 林黛玉刚练好一页大字,听到贾宝玉的话,取笑道:「业师讲的东西,你什么时候琢磨清楚过了?也别将事情扯到鲸卿身上去,分明是你想偷懒。」 贾宝玉不怕别人笑话,见林黛玉此刻心情颇好的模样,也有心哄她高兴。 少年向林黛玉拱手,作出求饶的模样,「我确实一听业师讲课就头疼,好妹妹心里知道就好,别说穿,在姑姑和绛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 林绛玉在旁边歪着脑袋,安慰贾宝玉:「宝玉哥哥别担心,裴哥哥也不爱听业师讲课。从前在扬州的时候,他还跟业师吵过架呢。他天不怕地不怕,既不怕业师也不怕像是老妖怪的老太爷,就怕我姐姐。」 这不是贾宝玉第一次听到裴辙的事情。 实际上,林绛玉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裴辙这个少年郎,贾宝玉知道对方与自己年龄相仿,懂的事情很多,祖父曾是帝师,如今他跟着父母在京都里住着,上次贾滟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去裴府,就见着了裴府。 重阳节后,裴府让人送来了两个用上等鸡血石做的私印,瘦金体,做工很精緻,林黛玉的私印上是黛字,林绛玉的私印则是绛字。 两个玉儿拿到印章后爱不释手的模样,贾宝玉看在眼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可总听林绛玉说起裴辙,他又心生想要结识对方的念头。 「总听绛儿说起裴兄弟,真想结识一番。」 贾宝玉伸手摸林绛玉的脑袋,随口问道:「他比起鲸卿哥哥,如何?」 「宝玉哥哥喜欢鲸卿哥哥,平日里总跟他在一起,鲸卿哥哥的好宝玉哥哥最清楚。裴哥哥在扬州时便常带我玩,他的好我心里也清楚。」 林绛玉弯着明亮的大眼睛,笑着说:「他们都挺好。」 林黛玉听了弟弟的话抿着嘴笑,悄声跟贾滟说:「绛儿如今可机灵了,丝毫不像小时候那般笨笨傻傻的模样。」 贾滟啼笑皆非。 她将西书房的空间留给几个小傢伙,回了正房。 夏堇在正房里向贾滟回话,「……事情都已经向金哥姑娘交代清楚,就看明天琏二奶奶见到她之后,会怎么做了。」 贾滟坐在榻上,手里端着茶盅,无声颔首。 夏堇却有些担心,「太太,您说琏二奶奶见了金哥,会怎样?她会一怒之下将金哥轰走吗?」 第230页 「不至于。」贾滟摇头笑道,「独木难行,荣国府有今天的显赫,跟从前乐善好施、对上门来求助之人能帮则帮的善行分不开,如今的荣国府已非从前的荣国府,也不至于要当众给一个求助的小姑娘难堪。」 ——轰走是不会的,顶多就是委婉劝走。 夏堇听了金哥的事情之后,很疼同情小姑娘的遭遇。 不仅是她,那天陪同贾滟一起去后巷的锦葵和建兰,还有赵叔夫妻,都为李衙内的行径义愤填膺,可他们的力量终究有限,无法为金哥真正做些什么。 夏堇内心其实很希望贾滟能帮金哥。 她的神色落在贾滟眼里,贾滟却笑道:「你别急,等明天她见了链二奶奶再说。」 夏堇点了点头,嘆息着说道:「希望琏二奶奶即便是不帮金哥,也别答应水月庵师太的请託。」 贾滟端起茶盅,慢慢地喝着茶,没说话。 翌日,贾滟在抱厦厅里处理贾府的庶务,迎春生病了要请大夫,王夫人的病情也要请王太医和鲍太医来看诊,将要过年,不仅是荣国府有人情往来要送礼,林府也有要送礼的。 贾滟看着手中贾政和贾敬给她列的请客名单。 过年请客也是个大学问,宁、荣两府有共同的客人,过年期间除了祭祖和元宵一起过之外,其余的宾客都是分开请的,所以彼此过年请客的名单要通气,免得两家在同一天请了同一个客人,贻笑大方。 贾滟看着那串长长的名单,个个都是显赫得不得了的人物,半点轻忽不得。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林如海。 也不知等林如海回到京都,是怎样的光景。 今年他们是要客居荣国府了,明年过年林府的改造修葺也不知能不能做好。在荣国府热闹惯了,如果只有她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过年,两个小傢伙会不会嫌冷清了? 贾滟拿着名单,心不在焉。 周瑞家的走进抱厦来,跟贾滟说:「方才奶奶出门,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马车,我送她上车,差点被吓死。」 贾滟的目光从名单上移开,看向对方,明知故问:「怎么回事儿?」 「听那小姑娘的口气,应该是通过水月庵找上门来的。姑太太也知道,水月庵是府里的家庙,老太太和奶奶们跟水月庵的师太也常见面,奶奶听说那小姑娘是通过水月庵找上来的,倒也好脾气,说横竖回叔父家的路程不短,便让那小姑娘上了马车。到底小姑娘是因着什么事找上二奶奶,奴才也不清楚。」 周瑞家的倒是心痒痒想知道王熙凤遇见了什么事,只是她今日不跟王熙凤一道出门,再好奇也没辙儿。 贾滟闻言,目光又落在礼单上,笑着说道:「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 周瑞家的心里虽然很想八卦,但见贾滟兴趣缺缺的模样,只好作罢。 贾滟表现平淡,心里却在想王熙凤见到了金哥,到底会怎么做。 周瑞家的在抱厦跟贾滟请示了几件琐事就退下,夏堇进来,跟贾滟悄声说道:「金哥上了琏二奶奶的马车,已经让人悄悄跟着,若是途中有什么变故,也能照应。」 贾滟微微颔首。 王熙凤是个难得的人才,贾滟心里很欣赏王熙凤。欣赏归欣赏,但不可否认,王熙凤杀伐果断,心狠手辣起来,一般人是想像不到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的。 贾滟其实也担心万一王熙凤觉得金哥会给她带来祸患,会对金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她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傍晚时分,王熙凤从叔父王子腾家回府。 夏堇派去的人也回来回话,说王熙凤将金哥安顿在来旺家里,至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夏堇在王熙凤嫁到荣国府前,就跟着贾滟去了扬州,虽然听说了很多关于王熙凤的事情,但她自认对王熙凤了解有限,此时听说王熙凤将金哥放在来旺家里,心中狐疑,于是问贾滟:「太太,您能猜到琏二奶奶的用意吗?」 贾滟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拨弄香炉里的灰,听夏堇那么问,抬头笑了笑,「不急,兴许她晚点就会来找我了。」 夏堇:??? 果然,过了晚膳时候,王熙凤就到了不羡园找贾滟。 王熙凤跟贾滟说她白天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少女金哥。 王熙凤将金哥的遭遇告诉贾滟,并且跟她说:「水月庵的师太不久前确实找过我,并且与我说若是能让纪家退了定礼,张家便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孝顺。」 遇上这样的事情,王熙凤怎么可能会不心动呢? 她都愿意放外债挣利钱了,如今凭空掉下里的好处,她还能往外推? 贾滟也觉得奇怪,她不说此事对不对,只是好奇地看向王熙凤,笑问:「既然张家愿意孝顺,你怎么没答应呢?」 说起这个,王熙凤神情讪讪。 一则是因为自从贾赦去世后,贾政和贾琏收拾贾赦的遗物,发现了贾赦和外官勾结的信件,贾政深知其中的厉害,反覆叮嘱贾琏看好了自己的官印和私印,一定不能让人拿了去,即便是妻子王熙凤,也不行。 二则是经过放外债的事情,王熙凤发现贾滟面上虽然从不说什么,实际上对一些事情深恶痛绝。如今她和贾滟筹办锦绣坊,虽然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王熙凤直觉锦绣坊日后给她的好处绝对会比张家所谓「倾家荡产」的孝顺要多得多。 第231页 除了以上两个主要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不是太重要的原因。 大理寺丞的妻子芦夫人跟贾滟交情好,贾母也喜欢芦夫人,动辄让贾滟邀请芦夫人到府里陪老太太说话。如今王熙凤身体比早前好多了,每次芦夫人来,贾母就叫王熙凤一起到荣庆堂,说是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说是大伙儿一起热闹,实际上就是芦夫人的法制教育薰陶时间。 王熙凤如今是听到芦夫人这三个字,头皮都发麻。倒不是怕了芦夫人,只是怕她没完没了地说那些警示故事,真是听得耳朵生茧。 王熙凤心想,日子还长,有些事情,还是得看远一些。 那些看似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好处,伴随而来的风险也大,还是克制一下。 于是,王熙凤忍着十分心痛,咬牙将水月庵师太餵到到嘴边的好处往外推。但她可不能白吃亏,金哥主动送上门来,她顿时心生一计。 王熙凤表现得十分义愤填膺,说道:「姑姑说的什么话?我虽爱财,却也还没丧尽天良。李衙内仗着长安府府太爷的缘故,棒打鸳鸯,张财主惧怕他的势力,我有什么好怕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咱们家庙的师太居然都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我看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人。」 王熙凤说的头头是道,贾滟也很捧场,她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你说的都对,可怎么管教呢?府里跟长安节度云老爷颇有交情,谁知那云老爷跟长安府府太爷的关系如何?他们若是交往甚密,你贸然插手此事,说不好会弄巧成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姑姑考虑的,与我原先考虑的一样。」王熙凤笑道,「可既然金哥都找到我跟前来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我不帮她,她和纪家公子的婚事毁了,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了呢。」 贾滟看上去并不想王熙凤凑这个热闹,说道:「你不说,旁人如何知道水月庵的师太曾经为张财主来向你找门路,她便是找你了,你既没收他们给的孝敬,也没说什么话,谁还能将这件事情算在你头上不成?」 「我没念过书,却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王熙凤很将金哥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跟贾滟说:「我不插手,保不准纪家真的输了官司,到时张财主以为是师太出的力要孝敬她。这些庙里的人心里想什么,我可太明白了,到时她若背着我们以贾家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岂不糟糕?」 贾滟看似被王熙凤说动了,她笑着说:「按照这么说,这事情看上去你还非要插手不可。不然到时张家不知找了哪路神仙给他们作保,让纪家输了官司,你也说金哥虽是个小姑娘,却性情刚烈,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若到时因与纪家公子毁婚之事而闹出人命来,师太是收了孝敬,骂名却让你背了。万一哪天师太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败露,外人还得说你的不是,到时还会连累贾家的名声。」 贾滟的话正中王熙凤的下怀,「好姑姑,我就是这么想的。如今金哥找上门来,我们若是不帮她,旁人还以为我们与长安府的府太爷狼狈为奸呢!」 王熙凤在金哥的事情上表现得很热心,贾滟不由得心生疑虑。 贾滟忽然问:「为什么帮她?」 王熙凤一怔。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财主之女,你便是不帮她,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贾滟让金哥去找王熙凤,本意只是想试探王熙凤对张、纪两家的官司是否知情,如今看来,她是知情的,并且水月庵的师太也为此事找过她。 王熙凤原先大概也想要将张家的孝敬吃下,只是碍于贾赦与外地节度使勾结的事情,贾政对族中子弟与外面的交往都看得很紧,王熙凤无法假以贾琏的名义操纵此事。 贾滟本来是想借金哥去试探王熙凤,王熙凤如果没有介入张、纪两家的官司,贾滟心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介入,对贾滟来说都是好事。 ——因为她还将锦绣坊押在了王熙凤身上,合伙人喜欢投机爱财没什么,但贾滟不希望合伙人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公然借着背靠的权利操纵别人的人生。 如果真是那样,锦绣坊可能还没开起来,就得散伙了。 现在试探的结果出乎意料,贾滟没想到王熙凤会想帮金哥。 如果只是贾滟帮金哥,她可能会让金哥拿着状纸悄悄去找芦夫人,到时再通过芦夫人出面,让大理寺丞去跟长安府太爷私下沟通,让长安府太爷亲自去管教自家那个见色起意、狐假虎威的小舅子李衙内。 小舅子在一方为非作歹,能护就护了。 若是闹到大理寺丞都知道这些事情,那就不是小事。 长安府太爷又不是吃素的,该懂的道理早就懂。 贾滟本来已经想好对策,谁知王熙凤却出乎她的意料,要帮金哥。 贾滟明亮的杏眼看向王熙凤,笑着说道:「金哥的事情看起来是小事,其中牵扯到的关系却很多,你平日精明能干,不会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大半天,对彼此的态度都心中有数。 王熙凤也不藏着掖着,说道:「金哥大概是有高人指点,在众目睽睽下拦我的马车。我今日不帮她,只将她劝走倒是没什么。可我听她言辞激烈,万一纪家退了定礼,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老太太那儿,就不太好。」 第232页 偌大的荣国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包藏祸心。 王熙凤没有接受水月庵师太的请託,有这方面的考虑,如今想帮金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到底也是关乎人命的事情,若是能帮她,也算是为我和腹中的孩子积德。」 王熙凤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腹中的孩子似乎感觉到母亲的触碰,动了一下。王熙凤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看向贾滟。 贾滟:??? 王熙凤十分稀罕的模样,跟贾滟说道:「孩子在动呢。」 贾滟目光看向她的腹部,脸上露出笑意,她笑着说:「或许她听见了母亲要为她积德的话,在跟你道谢呢。」 是吗? 王熙凤低头看着自己腹部,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她身体里孕育着一个生命。 第79章 081 贾滟和王熙凤为了金哥的事情去找贾母。 贾母这辈子吃的盐比两个年轻晚辈吃过的米还多,虽然对李衙内仗势欺人的行径深恶痛绝,听了她们的来意,只是眉头微蹙了下,问道:「那李衙内是什么样的人?」 王熙凤说:「是个见色起意的无耻之徒,仗着姐姐嫁了长安府太爷,便仗着府太爷的威势为非作歹。」 贾滟微笑着帮王熙凤打补丁,「张家和纪家为退定礼之事闹到衙门,长安县令却迟迟没给个说法,想来此事张家理亏,县令只是碍于府太爷的威势不敢得罪李衙内。」 贾母神色沉吟,没说话。 长安府府太爷,官职不小,而且因着长安县直接受中央管控,得罪了长安府的府太爷,对贾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贾滟也想到这一点,于是跟贾母说道:「若是金哥没有到京都找上门来,日后便是纪家退了定礼,金哥和纪家公子闹出什么人命来,也赖不到我们头上。即使赖到我们头上,无凭无据,不能光凭旁人一张嘴就能说事情怎样就是怎样,我们也可推脱了。」 只是金哥一旦找上门来,他日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贾府也是有口说不清。 毕竟,金哥曾经求助贾府。 贾府对纪家和张家之间的官司心知肚明,即使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帮金哥,于贾府几辈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也无益。 ——虽然贾滟认为贾府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其实已经被贾珍、贾赦这些败家子挥霍得差不多,但贾母未必这么认为。 贾滟:「此事张家理亏。可张财主本是不想与纪家毁婚的,是李衙内仗着府太爷的威势苦苦相逼,张财主出于明哲保身,才出此下策。这其实只是长安县衙的一桩小官司,长安府太爷想必也没猜到张氏女会偷偷离家找上凤妹妹,闹到我们跟前来。若是府太爷知道此事,怕是责怪家中的小舅子胡作非为都来不及。」 贾滟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金哥没有找王熙凤,以后不管金哥下场如何,张、纪两家的官司谁胜谁负,贾府都可以推脱。可是金哥找上门来,贾府在京都是显赫之家,府里府外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坐视不管,不仅显得贾府淡漠无情,还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贾母也深知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 能当上长安府太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若是得罪了他背后的靠山,于贾氏一族不是好事。尤其如今宁、荣两府的年轻子弟还不足以堪当大任,万一给年轻子弟的未来留下了绊子,她岂不成了贾氏一族的罪人? 可是不管,也不行。 能私了是最好的。 贾母歪在炕上,思索片刻之后,跟两个年轻的晚辈说道:「贾家几辈人累积下来的好名声,可不能被这些事情拖累。」 贾母让人去喊贾政到荣庆堂来。 于是王熙凤又将金哥的事情跟贾政说了一遍,贾政明白贾母的用意,笑道:「侄媳妇儿和滟妹妹的顾虑很有道理,她们将贾家的名声看得重要,没有将此事视为是小事,我感到很欣慰。老太太的用意,儿子也明白。长安节度云老爷与我们家素来交情不错,让他私下与府太爷说一声,此事便能了结。」 王熙凤闻言,大喜过望。 这些事情贾政若是愿意出面,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熙凤闻言,忙向贾政行礼,「多谢二老爷成全!」 「我族子弟,若是像你这般将贾家的名声放在心上,何愁后继无人?」贾政笑着跟王熙凤说道,「那位小姑娘也是託了老太太的福。」 贾母听到贾政二话不说,便应下此事,想来问题不大,也放下心来。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贾母却想起大理寺丞芦夫人到荣国府做客时说的那些事情,感嘆说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今日种种,皆是日后因果。凤丫头今日能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姑娘出头,也是善良敦厚了。」 王熙凤被夸得喜形于色。 翌日,贾政就让管家赖大去了长安县。当天下午,听说张、纪两家已经撤了官司,愿意让两个孩子今年秋天成亲。 至于李衙内,赖大说长安府太爷听说李衙内强娶金哥的事情闹到了贾府去,气得脸都绿了。不论事情是如何大费周折闹到贾府的,始作俑者肯定是他的小舅子这点不错。府太爷还想自己日后仕途顺畅,怎么可能为了李衙内而开罪贾府。 第233页 再说,贾府派来的管事客气有礼,并不因为贸然被冒犯而咄咄逼人,好言好语地令府太爷汗颜羞愧,在赖大走了之后,便将妻子喊来一顿训斥,并勒令将李衙内送回老家,不得再以他的名义在外面为非作歹。 大概是李衙内平日仗着府太爷的威势作威作福,触犯众怒,在他回老家的路上被人埋伏,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据说救回来了也是废人一个,从此不能人道。 贾滟听说这些事情,笑着说了句天道好轮迴。 有些事情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金哥很想向贾滟道谢,可是先前贾滟已经表示,她去找王熙凤之后,她就不要跟贾滟和夏堇赵叔他们有什么接触。 金哥从前不知清楚,经歷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也明白了深宅大院里,多的是她不懂的人情世故和弯弯绕绕,只好默默地将对贾滟等人的感激放在心里。 张、纪两家的官司已经私了,王熙凤安排了马车将金哥送回长安县。 临走前,金哥向王熙凤磕头谢恩,「多谢奶奶,我回去后会日夜为您祈福,祈求您和小公子安康。等小公子出生后,我给小公子送百家衣和百家被。小公子有了千家万户的祝福,又有奶奶这样人美心善的母亲,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王熙凤听到金哥一番真诚的话,也很开心,让平儿送金哥离开。 金哥的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一对小儿女有情人终成眷属,贾滟也为他们高兴。 十一月终于过去,迎来了腊月。 京都的冬天比扬州更干燥,也更冷,荣国府各房的暖阁都烧了起来,因为天冷,两个玉儿平时也不太出门,都在不羡园待着。 尤其是林黛玉,她平时一见风就容易咳嗽,到了冬天,人本来容易染上各种唿吸道疾病,林黛玉的身体又比一般人要弱些,她平时都只在不羡园和安庆堂走动,虽然不太出门吹风,但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起来炼八段锦。 王太医来给她把脉,说林姑娘虽然先天有不足之症,可身体较刚上京的那会儿,还是要好些。 中医常说不通则痛,林黛玉心思重,容易肝气郁结。 贾滟觉得林黛玉不管是练八段锦还是练什么其他气功,只要能动起来,那就都能养中气,就都是好事。 很快到腊八节。 林如海还是没能赶在腊八节前回京,林绛玉对父亲不能回来过腊八节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倒是林黛玉为了父亲没能赶回来跟她一起吃腊八粥,心里感觉到小小的失落。 贾宝玉大概想到腊八节林如海不能赶回京都,林黛玉心里会有些感伤,因此特地和惜春一起到不羡园找黛玉玩。 过了腊八,贾宝玉很快也不用去外书房去读书了。 贾政最近忙着族里的事务,也无暇顾及考查贾宝玉的功课,偶尔想起要考他功课,又想到这一年宁、荣两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好不容易过个年能喜庆一下,也就懒得跟不成器的儿子过不去了,就随他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过个好年罢。 贾政对贾宝玉管得没那么紧,贾宝玉自然高兴,就多出很多时间和心思跟姐妹们玩,每天雷打不动地到不羡园的西书房跟林黛玉一起读书写字,又跟林绛玉聊天聊地聊空气,几个小傢伙叽叽哌哌的,令不羡园充满了生气。 王熙凤预计生产的日子是在二月底,过了前期的不稳定,现在是个能吃能喝的快乐孕妇,每次去安庆堂都能听见她妙语如珠,哄得贾母十分开心。 至于王夫人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復。但人到中年,身体到底不比年轻人好,连续两场丧葬大事,身心俱疲,也将她身体的底子掏空了不少,如今虽然已经能到安庆堂服侍婆母,可气色还是不太好,平日里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她在贾母眼里,本就是像个木头人似的。 如今精神跟不上,有时与她说什么反应也慢半拍,就更像木头人了。 贾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可太医说了,身体还是得慢慢养,急不得。 至于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后,她便深居简出,开始时贾母体恤她也不用她早晚到安庆堂晨昏定省,入冬后,经歷了丧夫之痛的邢夫人也振作了起来,开始到安庆堂服侍贾母。 薛姨妈依旧带着薛蟠和薛宝钗在梨香院里住着,过年了,薛家的店铺得了不少好物,薛宝钗让人从店里拿了现成的年货,给荣国府各方各院都送了一份,也给荣国府有脸面的奴才送了年货,为人处世一如既往地周到。 只是薛宝钗辛辛苦苦经营人际关系,兄长薛蟠却不给力。 就在贾氏家塾放假前几天,薛蟠在家塾里认的几个契弟争风吃醋,原本只是发生一些口角,无奈一群少年郎正是躁动爱玩的时候,旁人争风吃醋,他们就给吶喊助威、火上浇油,薛蟠的几个契弟在起闹之下打了起来,推搡间又不小心误伤了旁人,教室里顿时陷入混战,乱作一团。 那日本是家塾的老师贾代儒生病,由孙子贾瑞在学堂里主持大局,可贾瑞年轻,压不住那群混世魔王,教室里的少年郎们打得纸笔乱飞,墨水四溅,不少人身上还挂了彩。 贾氏学子大闹学堂,还惊动了贾政。 贾政原先不知薛蟠在贾氏家塾里竟然还认了契弟,那么一闹,薛蟠在贾氏家塾里做的那些事情全被人抖了出来,贾政气得脸都绿了。 第234页 回到荣禧堂,王夫人见他黑着脸,以为是贾宝玉闯了什么祸,一问,竟是薛蟠。 贾政脸色铁青,「原先他在上京途中惹出命案,得亏贾雨村补了应天府府尹的空缺后,为他摆平了这桩事情,他才得以顺利进京。那时姨妈带着两个孩子到府里,你与我说姨妈已有了春秋,在京都又无依靠,梨香院空着也是空着,早先时候能给滟妹妹的母亲和芸儿住,如何不能给姨妈和两个孩子住?又说外甥从前虽然任性妄为,可经过应天府的命案,理应吃一堑,长一智,让我留他们在府里住下。如今呢?」 王夫人听说薛蟠的事情,也感觉脸上无光。 她从前听说薛蟠胡闹,却不知他竟胡闹至此。王夫人心里一急,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荣禧堂东边贾政夫妻起居的耳房里,贾政气得手都发抖。 贾氏一族的子弟本就仗着先人的祖荫不求上进,薛蟠在家塾里瞎搅和少说也有一年半载,这些本就贪玩不学好的少年郎们跟着薛蟠,怕且是比从前坏了十倍都不止。 贾政为此感到痛心,本想说薛姨妈教子无方,王夫人平日也不督促妹妹管教这个外甥,可转而想到贾宝玉。 王夫人对贾宝玉尚且骄纵溺爱得不成样,让她去督促薛姨妈管教薛蟠,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没比谁更好一些。 贾政拂袖离开,转身去了赵姨娘的屋里待着。 王夫人坐在炕上,一只手捶着胸口顺气,彩霞和彩云又是给她端热茶,又是温声劝慰。周瑞家的听说之后,也忙不迭地到荣禧堂看王夫人,安慰王夫人说老爷只是一时气急,他跟太太夫妻多年,又跟舅老爷交往甚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给姨太太和薛大公子难堪的。 薛蟠在贾氏家塾乱搞的事情,贾滟早就知道。 贾珍当贾氏族长时,他自己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玩得又野,跟薛蟠凑一起不要太过臭味相投,因此不把薛蟠祸乱贾氏家塾的事情放在心上是很正常,身为族长,贾珍没亲自带着那群少年郎一起吃喝嫖赌都算是天大的功德,更别说要肃清家塾学堂风气了。 贾珍一死,贾氏族长就变成了贾政。 薛姨妈平时对薛蟠太过放纵,他平时从家里拿钱去吃喝玩乐也就罢了,竟还放任他在贾氏的家塾里养契弟……这事情搁贾政眼里,大概就相当于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在我培养人才的学堂包养契弟玩乱搞? 这谁能忍? 贾滟觉得贾政能忍着没掀桌,都是涵养好。 不羡园的小灵通建兰正在绘声绘色地跟贾滟说薛蟠祸乱学堂的事情,林黛玉正在旁边铺着一张描红的纸,一边铺一边侧着耳朵听。 贾滟莞尔,看了林黛玉一眼,说道:「别分心。」 林黛玉干脆不铺纸,一把抱着贾滟的胳膊,撒娇道:「那我不描红了,先和太太一起专心听事情。」 贾滟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建兰却笑道:「大姑娘,已经说完了。」 林黛玉眨巴着眼睛,「哦」了一声,小身板还依旧靠着贾滟。 夏堇听了薛蟠的事情,很是感慨,说道:「宝姑娘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无奈却遇上这么个兄长。改明儿她去安庆堂给老太太晨昏,怕且都抹不开面子。」 锦葵吐了吐舌头,「若我是宝姑娘,早该哭死了。我早就听说薛大爷平日吊儿郎当、只靠着父辈留下的钱财度日,十分挥霍。当日闹出命案,好不容易摆平了,本该安分过日子的,却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不省心。宝姑娘也早该到了说亲的年龄,如今他这么一闹,可怎么办才好?」 薛蟠这么一闹,就是薛姨妈去求贾母和王夫人为薛宝钗的亲事出面,贾母和王夫人心里都有疙瘩。 几个小姑娘在不羡园的正房里有感而发,为薛宝钗的遭遇感到可惜。 贾滟也觉得薛蟠太不像话,薛宝钗那么要强的人,平日在荣国府里经营自己的名声,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却被兄长拖了后腿。 金玉良缘,终究还是一场梦。 贾政和贾母能同意让贾宝玉娶薛宝钗才怪呢。 林黛玉靠着贾滟,小声嘀咕:「这些事情,早该让舅舅知晓。」 贾滟笑着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脑袋。 林黛玉平时对薛宝钗没什么好感,薛宝钗比她大几岁,跟贾宝玉和荣国府的几个姐妹相处得不错,丫鬟僕妇就没有不夸她好的,史湘云到了荣国府,平时最爱跟林黛玉一起作诗,但是不作诗的时候,就喜欢跟薛宝钗待一起玩。 林黛玉觉得薛宝钗对待他们,就像隔着一层面具似的,表现得很端庄很大度,实际上口是心非,内心藏奸。 倒是对贾宝玉确实很上心,时时规劝宝玉不要忤逆舅舅,用功读书考取功名。 林黛玉心想,哪怕薛宝钗拿出规劝贾宝玉的一半用心,去劝劝自己的兄长,或是劝劝薛姨妈去管一下薛蟠,薛宝钗或许都不至于面临今天的窘境。 贾滟没过多地关注薛蟠的事情,贾氏一族年轻子弟的未来如何,是贾政和贾敬该要操心的。 年关将至,她让贾芸到不羡园来找他。 今年陆清洛和邬书君也在京都过年,尤氏的两个妹妹如今正在陆清洛的四合院帮忙绣《双寿图》,大概也不会到宁国府陪尤氏过年。 第235页 贾滟让贾芸去找邬书君安排,因为卜氏和贾芸的四合院和陆清洛的四合院相隔不远,过年的时候让两家一起守岁过年热闹一番,也好过陆清洛和邬书君带着尤氏姐妹冷冷清清的。 贾芸笑着应下。 姐弟俩正说着过年的事情,忽然建兰从外头跑进来,跟贾滟说:「太太,梨香院那边出事了!」 贾滟:??? 贾滟:「梨香院出什么事儿了?」 建兰:「说是昨个儿夜里薛大公子跟姨妈和宝姑娘发生了几句口角,一时不痛快,便带着小厮出去玩了。薛大公子大概酒后失态,不知开罪了哪路神仙,几个小厮在一条暗巷里被一群人打了一顿,至于薛大公子被人虏至城外的荒郊野岭,不仅被打了一顿,还、还……」 建兰吞吞吐吐,脸上神色尴尬到飞红。 贾滟跟贾芸对视了一眼,姐弟俩对薛蟠的平日的为人和浪荡行径都十分了解,此时见建兰这么吞吞吐吐的模样,就想到薛蟠想来是没遇见什么好事。 贾滟轻咳了一声,「如今薛大公子怎样了呢?」 建兰松了一口气,说:「那些小厮不见了薛大公子,一路找到城外,在城外一个小土坡上找到薛大公子。薛大公子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了,说是吃了好大的亏,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姨妈见了薛大公子的模样,险些晕过去了!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太太带着彩霞彩云火急火燎地往梨香院赶呢。」 薛蟠平时为非作歹,今日终尝苦果。 贾芸听说梨香院那边这么大动静,薛蟠怎么说也是王夫人的外甥,贾滟不方便直接去看薛蟠,他平时却也是跟薛蟠有些交集的,便主动跟贾滟说:「姐姐,我去看看薛大哥哥如今怎样了吧?」 贾滟微微颔首,说:「好。」 贾芸去看薛蟠,久不理事的王夫人等不及找贾滟安排大夫,自己让人安排了大夫去梨香院帮薛蟠看望伤势,又派人送信去给王子腾。 薛蟠那天夜里被人百般凌辱,还被打断了腿,如今陷入昏迷,高烧不退。 梨香院人仰马翻,薛宝钗和薛姨妈都忙着照顾薛蟠,无暇忙过年的事情。 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梨香院没心思过年,荣国府却还是要过的。 贾滟忙着准备荣国府和林府过年的东西,有空就在屋里陪两个玉儿。 林如海没在腊八节前回京陪家人一起吃腊八粥,但赶在了小年前一天抵达京都。 第80章 080 南方和京都的小年只差一天,都是严冬的时候。 林如海到京都的时候,京都正在飘雪。 贾滟和两个玉儿在不羡园西书房的窗户前看雪景,林绛玉跟贾滟说:「上次裴哥哥说了,下雪天最好是要烤肉吃,大伙儿都围在一起,烤羊肉烤鹿肉,香喷喷的,那才好呢!」 林黛玉身体比较弱,羊肉鹿肉之类的,她平时吃得少。 但是听弟弟说话的语气好像十分嚮往,便笑了笑,说道:「如今裴哥哥他们家也要忙着过年,哪里有空陪你烤肉。倒是可以让太太给你画一幅雪天烤肉图。」 林绛玉顿时眼中一亮,看向贾滟,期盼问道:「太太,可以吗?」 贾滟弯着眼睛,欣然说道:「可以呀。」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贾滟走到书桌前,才铺了纸,锦葵就从外头跑进来,语气兴奋,「太太,老爷回来了!」 「真的?!」 和林绛玉一起站在窗前的林黛玉闻言,喜上眉梢,她拉起弟弟往外跑,「绛儿,我们去接父亲!」 「哎!大姑娘,等等!」 紫鹃见林黛玉拉着林绛玉往外跑,忙不迭拿着斗篷追上去,「姑娘!先把斗篷系上!」 已经拉着弟弟跑到门口的林黛玉停了下来,回头,只见贾滟站在书桌前看着她,神色莞尔。 林黛玉:「……」 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有些忘形了。 林黛玉默了默,任由紫鹃给她繫上红色滚毛边的狐狸皮斗篷,然后又提着裙子进了书房,她站在书桌前,端庄可爱。 林黛玉向贾滟发出邀请,「太太,我们一起去接父亲吧。」 贾滟差点被她逗笑,她忍着笑意点头,说:「好。」 林如海的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贾政听说林如海到了,早就出来迎他。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去到垂花门的时候,竹青带着几个小厮正往里面搬东西,见了贾滟和两个玉儿,连忙行礼,几个小厮见贾滟和林黛玉出来,也低着头站在旁边不敢抬头。 林如海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常服,外面披着黑色的氅衣,他跟贾政两人相对而立,面容带着笑意,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林绛玉见了贾政和林如海,挣脱了贾滟的手,向两人飞奔去,「舅舅!」 林如海听到动静,墨眉微挑了下。 他蹲下来,张开双臂想接住飞奔而来的林绛玉,谁知林绛玉却直奔贾政。 林如海:「……」 贾滟和林黛玉都忍不住笑起来。 林如海抬眼,于是看到了前方浅浅笑着的贾滟和林黛玉,心中不由得微滞了下。 时间如白驹过隙,半年时间弹指过,他的玉儿长大了些,出落得亭亭玉立,而眉目含笑的贾滟仿佛比过去更加明艷动人。 林如海缓缓地站了起来,望着身上披着红色滚毛披风的贾滟和林黛玉。 第236页 一大一小,都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 贾政单手抱着林绛玉站在旁边,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捏了捏小傢伙的嫩脸,笑道:「绛儿,怎么也不喊父亲。」 林绛玉抱着贾政的脖子,向林如海咧嘴一笑,露出几个小乳牙,声音响亮,「父亲!」 ——小鬼精灵。 林如海伸手捏了捏林绛玉的鼻子,「父亲从扬州带了很多小玩意儿回来,等会儿让竹青拿去给你。」 林绛玉:「谢谢父亲!」 林如海向他伸出手臂,「那给父亲抱抱?」 林绛玉听说父亲给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身体主动转向林如海的方向。 林如海从贾政的手里接过林绛玉,走向贾滟和林黛玉。 林黛玉见了父亲抱弟弟,心里有些羡慕。她已经长大,过了能让父亲这样抱着走的年纪。 林黛玉见过父亲。 林如海伸手拍了拍林黛玉的肩膀,温声说道:「玉儿又长高了。」 林黛玉笑着说:「等过完年,我就满八岁了,当然要比从前高!」 贾滟站在原地,脸上带笑看着林如海和两个玉儿。 林如海终于回京,她的内心其实也很高兴。 贾滟:「老爷多日舟车劳顿,辛苦了。」 林如海的目光落在她清艷的脸上,「不比你照顾两个玉儿辛苦。」 贾滟咬着唇笑了笑,看向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贾政,说道:「老太太肯定早就知道老爷到了,怕是如今正在荣庆堂里等着呢,老爷还是先与二哥哥去荣庆堂向老太太问安。」 林如海从扬州回到京都,暂时在荣国府客居是早就跟贾政商量好的事情,到了荣国府,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要去荣庆堂向贾母请安。 贾政和林如海带着林绛玉一同去了荣庆堂。 贾滟和林黛玉回了不羡园。 晚上荣国府还要安排家宴,贾滟让人传话给厨房,除了兼顾贾府众人口味的菜餚之外,还安排了几道林如海喜欢的江南菜餚。 林如海从扬州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先前从京都带到扬州的僕人如今也回了京都。 松月来请示贾滟,问从扬州带回来的奴才要怎么安排。 贾滟留了林如海身边的几个小厮在荣国府服侍,其余的管事和奴才,都先安排在林家在京都的府邸。 贾滟跟松月说:「老爷如今回来,过完年后咱们的府邸也要开工改造了,有余管家和花大叔这些信得过的长辈帮忙盯着,我和老爷也能放心一点。」 松月得了贾滟的指示,忙去安顿僕人。 松月走了之后,贾滟就让人去茶房打水,林如海一路奔波,见过贾母之后,回来肯定要清洗。 才将事情安顿好,就听到外面一阵动静。 是林如海带着里两个玉儿从荣庆堂回来,除了两个玉儿,他还带了个小尾巴贾宝玉。 贾宝玉在荣庆堂见到林如海,一时十分诧异。 他从未见过林如海,这一见,竟感似曾相识。那种感觉,就像他当初见了林黛玉和从扬州回来的贾滟时一样,仿佛相识已久。 贾宝玉从未见过像林如海这样的人,温文儒雅,一身清贵,并不像平时贾政非要他去见的那些诨人。 果然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林妹妹这样脱俗的女儿。 贾宝玉对林如海十分有好感,见两个玉儿要跟着林如海回不羡园,就跟贾母说想跟两个玉儿一起到不羡园玩一会儿,傍晚家宴的时候再和两个玉儿一起过来。 贾母也乐得看宝玉跟两个玉儿亲近,就让他带上婆子丫鬟跟着到了不羡园。 贾滟站在庑廊下迎接他们。 林如海踏进不羡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庑廊下的贾滟,他带着几个孩子穿过抄手迴廊,站在庑廊的另一头,静静地看向贾滟。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雪,雪花被风卷着进了迴廊。 林黛玉打了个喷嚏。 贾滟连忙让紫鹃夏堇将两个玉儿和宝玉领到西书房那边玩耍。 丫鬟婆子们将几个小主子带走,庑廊上又只得林如海和贾滟两人。没有了旁人,贾滟和林如海相处时,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年轻女子的俏皮和活泼。 她微微偏着头,杏眼带着笑意望向林如海,说道:「老爷好像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好看了。」 林如海:「……」 一见面就嫌弃他。 真是反了天。 林如海睨了她一眼,缓步走过去,走到贾滟跟前,板着脸说:「跟我进屋。」 说着,颀长的身影就踏进了正房。 贾滟看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笑,也跟着进去。 打了帘子进去,她的身影才被帘子掩住,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接着她就被一个力道带进了男人的怀里。 林如海抱着她,笑道:「半年不见,夫人在荣国府里被老太太宠得无法无天了,连老爷也不放在眼里。」 贾滟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有些惊讶,但她对这些亲密的举动并不排斥。 她双手抵着林如海的胸膛,抬头看着他,半是开玩笑半是撒娇地说道:「我在荣国府里,为老太太分忧,被老太太宠得无法无天又怎么了?老爷若是嫌我,去向老太太告我状就是。」 林如海望着她灵动俏皮的模样,心头不由得一动。 第237页 跟她对视,发现她杏眼明亮妩媚,目光勾勾转转。 对一个跟妻子已经分别半年多的男人而言,温香软玉在怀已经是个巨大的挑战,偏偏她还仿若不知自己的影响力似的。 林如海忍不住伸手捂了她的眼睛。 贾滟:??? 林如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哑声说道:「别这么看我。」 贾滟终于回过味来,笑了,她笑得有些得意,伸手将林如海捂着她眼睛的手拉下,主动凑近他,踮起脚尖,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林如海一怔。 然而,还不等他回神,贾滟就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他的怀里。 贾滟坐在炕上,朝外面喊锦葵。 林如海:「……」 林如海在正房里,从来林如海在正房的时候,屋里都不会留人服侍。 贾滟的这个习惯在扬州的时候就是如此。 锦葵听到贾滟喊她,站在帘子外,「太太。」 林如海听到锦葵在外头的声音,挑了挑眉,大步走向贾滟,还不等贾滟回过神来,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旁将人禁锢在炕上和他身体之间,贾滟有些讶然地抬头,话还没说出来,唇舌就已经被人吞噬。 她仰着头承欢,林如海的身体欺过来,两只温热的手掌覆在她放在两侧的手上,掌心贴着手背,五指挤进了她的指缝里。 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令贾滟想到了很多从前两人在一起的亲密。 静谧的室内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听见窗外风吹过,以及正屋帘外锦葵狐疑的声音再度进来。 锦葵:「太太?」 雪白的柔荑从林如海的手中抽出来,她双手推着林如海的胸部,侧头避开他的吻,「老爷,你——」 话音戛然而止,贾滟「唔」了一声,原本偏开的头又被林如海捧着脸转过去,意犹未尽地与她继续交缠。 贾滟:「……」 锦葵在帘外等了片刻,没等到贾滟回应,微皱着眉头心想她明明听到贾滟喊她的,怎么如今又没有了声音。 可她又不敢走开。 杨嬷嬷从外头回来,见锦葵一脸难色地站在正房的帘外,无声地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嚯。」锦葵被吓了一跳,想要尖叫,却又怕惊动了什么,伸手捂着嘴巴。 杨嬷嬷看着少女捂着嘴巴,瞪大眼睛的模样,有些好笑,她悄声问道:「老爷在里面?」 锦葵捂着嘴巴,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杨嬷嬷顿时哭笑不得,将锦葵从正房门口拎走。年轻的夫妻分开小半年,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情要做的,她一个小丫头杵在外面,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可怎么好? 锦葵被杨嬷嬷拉着走,有些茫然,她小声跟杨嬷嬷说:「我不在,等会儿太太喊我怎么办啊?」 刚才就是太太喊她,她才会在外面等着的啊。 杨嬷嬷十分有经验地剜了她一眼。 锦葵蓦地想到了什么,俏脸飞红,低着头跟杨嬷嬷走了。 贾滟被林如海困在炕上欺负了半天,鬓髮微乱,穿在身上的冬衣襟口也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雪白颈项。 林如海歪在炕上,将不知死活招惹他的年轻女子抱在怀里,气息也有些凌乱。 贾滟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显得十分乖巧柔顺,她轻声跟林如海说:「我方才让人去茶房抬了热水回来,老爷先去清洗换衣,好不好?」 林如海抱着她,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没说话。 贾滟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询问。 她干脆靠着林如海,小声跟他说起这半年荣国府发生的大事,林如海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听。 荣国府的这些大小事情,贾滟和贾政给他的书信里都提过,在信里看到是一回事,听她用轻柔的嗓音娓娓道来,又是另一回事。 在听贾滟说到本是在宁国府那边的丧事结束之后,她就将荣国府的庶务交还给王夫人操持的。谁知王夫人竟然生了重病,一个月前身体才好转了些,眼看着就要好了,最近又遇上了烦心事,一时郁结。 「……也不知二嫂嫂今年是不是犯太岁,病情反反覆覆,总是不能好。」贾滟靠着林如海,十分感嘆。 林如海却挑了挑眉,问道:「可是为了她外甥的事情?」 贾滟十分意外地「咦」了一声,「老爷也知道蟠哥儿的事情么?」 林如海:「当初二哥哥给雨村兄安排了应天府府尹的空缺后,雨村兄上任的第一桩案件,便是薛蟠惹下的命案。雨村兄判完此案之后,便分别修书一封送给二兄和我。」 薛蟠能在那桩命案脱身,多亏了贾雨村。 林如海对贾雨村当时的做法不做评价,他只是跟贾滟说:「方才在荣庆堂时,便听二哥哥跟老太太说因着外甥的病情尚无起色,姨太太带着姑娘在梨香院照顾外甥,便不到这边来参加家宴了。在回不羡园时,宝玉又说薛大哥哥不知在外头惹着什么人,被人打得身上没一处好的,睡了好几天还没醒。」 贾滟闻言,离开林如海的怀里,坐了起来。 她跪坐在炕上,一双明亮的杏眼瞅着林如海,抿嘴笑道:「原来老爷也关心这些事情。」 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黑眸跟她对视着,揶揄反问:「怎么?老爷不能关心这些事情?」 第238页 不是不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林如海又说:「亲戚间的这些事情,便是出于礼节,也该要问候一下的。你二嫂嫂的这位外甥,又是个与众不同的,便是不关心,也架不住总有人提到他。」 林如海从未见过薛蟠。 只是人还没到京都呢,就听说了这个小爷的事迹。先是在上京途中欺男霸女,闹出人命,又是在贾氏家塾大闹学堂,令贾政十分震怒,这前脚才到京都去向老太太问好,又听说这位小爷惹了不该惹的人,如今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贾滟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对薛蟠不置一词,倒是对被薛蟠强抢回来的香菱多了几分同情,他跟贾滟说:「你说的那位香菱,未必是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贾滟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幸好姨太太虽然溺爱儿子,但也不是丝毫不能明辨是非。如今香菱是在姨太太屋里服侍,我见过那个小姑娘,确实是个惹人怜爱的。」 贾滟知道香菱就是甄英莲。 也知道该怎样找到她的家人。 但她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儿。 贾滟心里有些遗憾,于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气。 林如海看向贾滟,「你很想帮她?」 贾滟向林如海露出一个笑容,「可这些事情,不是我想帮,就能帮的。」 林如海黑眸望着她半晌,然后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在她的额头烙下一个轻吻。 贾滟轻轻阖眼,感受来自林如海的温情。 两人在炕上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贾滟就催着林如海去清洗换衣服。 「你不是说了,等会儿还要和二哥哥一起去外书房见几个清客吗?见完请客之后,回来就又该去荣庆堂那边的敞厅参加家宴了。」 林如海被她推搡着,好气又好笑,「那几个卿客,其实也不是非见不可。二哥哥说若是感觉疲累,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可贾滟跟他小别半年,刚才两人在炕上耳鬓厮磨半晌,贾滟不知林如海的自制力有多少,但她对自己不太有信心。 这到底是在荣国府,天又还没黑,两个玉儿和宝玉都在西书房那边玩……万一她把持不住,被林如海的男色所诱惑,光天化日的将他睡了,就不太好。 此时听到林如海说外书房的那些清客可见可不见,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跟他说:「还是今天去见。」 林如海挑眉,「理由呢?」 贾滟十分坦诚,「你若是回了屋就不去外书房了,旁人免不了会想歪,以为是我缠着你不给你去。」 林如海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转身进了西次间。 林如海清洗了一路风尘,换了身新衣裳出来,贾滟帮他将旧荷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放进了新的荷包里,为他挂在腰带上。 荷包是全新的,绣工很漂亮,上面的图案是兰花。 林如海的眼力很好,他看向贾滟,「这是清洛绣的荷包?」 贾滟一怔,有些意外,「老爷这也能看出来?」 「大多数人绣荷包,都是一些喜庆的小玩意儿和图案,唯独清洛绣这些东西时,会绣一些有寓意的花草或是可爱的小动物,配色也偏淡雅,很独特。」 林如海不懂女红,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些绣品进行品鑑。 贾滟没有隐瞒林如海,「确实是清洛绣的,不过上面的兰花是我画的,老爷喜欢吗?」 林如海双手扶着贾滟的腰,俯首看她。 贾滟双手搭在林如海的肩膀上,与他对视,「我还没告诉老爷,清洛在中秋之后,便和未婚夫邬书君到了京都。」 林如海神色不变,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贾滟又说:「她到京都,是来投奔我的。」 林如海剑眉微挑了下,神色似笑非笑,「看来在京都的这些日子,除了帮老太太管家,你还做了不少事情。」 「是。」 贾滟没有否认,她笑着说:「我做的事情可多了,等老爷有空的时候,我慢慢说给你听。」 林如海扶在她腰间的手往回带,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再度低头,汲取她的气息与甜蜜。 直到贾滟有些喘不上气,他才将她放开。 林如海的额头碰了碰她的,笑着沉声说道:「那我就等着你以后慢慢说给我听。」 语毕,放开贾滟,撩起帘子走出正房。 寒风随着林如海的撩帘子的动作卷进了正房,贾滟被林如海搅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她伸手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看着那微微晃动的帘子,心想等我慢慢说给你听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被我说的事情吓着。 第81章 081 林如海回京的那天,是京都小年的前一天。 当天贾母在荣国府设了家宴,翌日又在荣庆堂的敞厅里过了小年。 过了小年,林如海进宫去见圣人,回到不羡园后跟贾滟说为她请封诰命夫人的事情。 为贾滟请封诰命夫人的事情,原本应该是在贾滟嫁给林如海之后就要办的,只是那时从扬州递摺子到京都,路途较远,递了摺子之后朝廷审议,又要经过翰林院和内阁审核诸多流程,跟贾滟商量过后,觉得还是等他们回京都之后再请封。 第239页 贾滟对这些诰命夫人册封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想到逢年过节宫里安排什么活动和庆祝仪式的时候,诰命夫人都要按品大妆进宫……顿时觉得封了诰命夫人虽然荣耀,可也累死人不偿命。 要是林如海不回京都,请封了诰命夫人也没什么大用处。 林如海去扬州任巡盐御史的时候,是带着原先从三品的兰台寺大夫级别去上任的,如今荣升吏部尚书,是正三品。 官员升职,妻子的诰命品级也是要跟着丈夫的级别升。 即使贾滟刚嫁给林如海的时候,林如海向朝廷为她申请了册封诰命夫人,如今他升职了,还是要向朝廷递摺子请封贾滟诰命夫人的级别。 回京都这半年来,虽然贾滟没有被册封诰命夫人,但在外应酬的时候,旁人都按照惯例称唿她为夫人。 背靠荣国府,又是当今圣人信任的林如海的妻子,没有诰命夫人的称号,也没有谁会看轻她。 再者,京都贵夫人的圈子里,就没有笨的。 林如海已经到扬州任巡盐御史好几年了,今年春天回京述职后,便将妻儿送回京都,那么他将要从扬州调回京都,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林如海进宫之后,圣人体恤他一路舟车劳顿,给他放了两天假。 距离过年还有几天,林如海和贾滟便带着两个玉儿和贾滟回了林家在京都的宅子。 他看过贾政的门客詹子亮和山子野给画的图纸,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要改一改。 要回林家的宅子,两个玉儿表现得十分雀跃。毕竟,那是以后他们自己的家。 林家的宅子不比宁、荣两府大,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占地面积也并不小。宅子是林如海的祖上传下来的,分为府第和花园两部分,布局跟宁国府有点相似,府第的部门从东向西分了三路,中路是正院,西路是宗祠,东路也是居住用的院落。 贾敏嫁给林如海的时候,中路的正院用心修葺过,但是东路那边的院落是闲置的,北边的花园倒也种了贾敏喜欢的芍药和牡丹,只是如今久不住人,留在京都的几个老僕人也疏于照料。 贾滟和松月回京都的时候,也见过守宅子的僕人。 很多僕人趁着主人不在,偷偷将宅子透租给旁人的事情屡见不鲜,林府的几个老僕人将宅子守得好好的,不住人的房屋虽然透着霉味,也不能对他们强求太多。 贾滟打算让两个玉儿在东路的院落选自己的住处。 林黛玉选了个带小花园和人工湖的院落,跟贾滟说:「也不用种什么特别的花草,修几条别致的青石板小路,旁边种上芭蕉和竹子,湖里种上睡莲,再养一些锦鲤和水鸟在里面就很好。」 贾滟笑着建议,「只得芭蕉和竹子有点太单调了,不如再种一些花草。春夏秋冬四时花草都种一些,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也显得有生气些。」 贾滟想了想,指向院子的大门,说道:「那块地方,给玉儿种一面蔷薇花墙,好不好?」 蔷薇花开,那面花墙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 林黛玉笑着点头,说:「那听太太的。」 林绛玉听太太和姐姐在商量院子怎么布置,连忙问贾滟,「太太,那我呢?我想和姐姐住一个院子里,可以吗?」 就像在不羡园一样,姐姐住西厢房,他住东厢房,想和姐姐一起读书练字或是玩耍了,就在西书房里,太太也能一起陪着。 小傢伙的憧憬很美好,可林如海却笑道:「不可以。等我们搬回来的时候,你便不能像如今这样随便跟姐姐睡一个屋子了。那时你还要入宫读书,若是跟姐姐住一起,天天早起入宫,会闹得你姐姐不得安宁。」 入宫读书? 贾滟狐疑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迎着贾滟的视线,徐声说道:「昨日进宫见圣人的时候,圣人在闲话家常时,说打算等明年开春后,让朝廷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嫡子去崇贤馆陪太子、皇子们一起读书。」 歷朝歷代,皇帝都有让高官的嫡子进宫与皇子们一起读书的做法,倒是没什么稀奇。 令人贾滟觉得稀奇的是—— 「圣人也会跟人闲话家常吗?」 林如海脸上不自觉染上笑意,问道:「圣人也是人,如今已经年过不惑,怎么不会跟人闲话家常?」 事实上,人的年龄越大,越喜欢跟身边人拉扯家常。 圣人即位至今,将近二十年。这么多年了,都还没有摆脱老圣人的影响,不可谓不憋屈。 大概是有感于当年他在崇贤馆读书时结交的一群能臣相助,他已经为年方十岁的太子铺路。 贾滟眨眼,说道:「我以为圣人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 林如海啼笑皆非。 贾滟想起不早前贾母还想让贾敬带林绛玉读书的事情,跟林如海说:「如今敬大哥哥回了东府,横竖也是闲着,便想着教族里的孩子读书。老太太原先还想着让敬大哥哥带绛儿和宝玉读书呢。」 贾敬中了进士却一心想要修仙问道,带出的学生也像他那样终日只想着找仙人挖仙草这种事情就不太好。 林如海说得含蓄,「敬大哥哥的学问是顶好的,但未必是个好老师。」 贾滟忍不住笑起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外面罩着翠绿色的夹袄,耳垂带着珍珠耳坠,髮饰也跟耳坠配了一套,都是珍珠髮饰。珍珠光泽温润,衬得她明艷无俦。 第240页 林如海看着她的笑颜,心中微动。 两人带着两个玉儿去了隔壁的院落,这个院落跟林黛玉选的院落面积差不多大,只是少了人工湖,林绛玉想像在扬州的闲云阁一样,要假山,要小桥流水。 林如海闻言,笑道:「这也没什么难的,让人挖一条小溪,从你姐姐那边的湖引水过来,到时再造些假山,小桥流水,倒也别致。」 林绛玉听到父亲允诺,弯着大眼睛沖林黛玉笑。 林黛玉看他那小样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两个玉儿的住处都定了下来,贾滟和林如海还要去中路的院落和北边的花园看看,于是让婆子丫鬟陪着两个玉儿到处玩耍散闷。 中路的院落没什么好改动的,从大门到仪门是一进院落,是外宅,仪门到内三门,内三门到正堂这两进院落是内宅,这是林如海要住的地方,风格雅致些,也不用折腾多少花样。 贾滟站在庑廊上,看着庭院,跟林如海说:「倒是可以在庭院里种两颗银杏树,金秋时节,银杏叶落,一地金黄也挺好看。」 林如海对此没什么意见,「这些小事你说了算。」 他带贾滟到了北边的花园,花园占地大概有十来亩。 林如海跟她沿着爬山廊道走向花园中的小亭子,「在不羡园的庭院养了不少菊花,除了菊花,还有茶花、牡丹之类的,听下人说那都是你平日闲暇时种下的,从前在扬州怎么不见你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贾滟忍不住笑,说道:「在扬州时,两个玉儿还年幼,尤其是绛儿,不太离得开人。到了京都,他们年龄大了一些,又有年龄相仿的姐妹和兄弟们一块儿玩,便不太需要我陪着。」 其实贾滟从前并没有莳花弄草的习惯,刚到扬州的时候,忙着和两个玉儿培养感情,自然不会想着摆弄这些花草。到了京都之后,两个玉儿确实也比较独立,有自己的玩伴,贾滟还没帮着管家时,闲着没事就开始摆弄花草。后来帮着管家,总有很多繁琐的事情弄得心烦,每逢那种时候,她去摆弄一下花草,发现竟能让她的内心变得平静。 慢慢地,她也就乐在其中了。 「有些事情不做不知道,做了才知自己也挺有天赋。今年南王太妃办了个菊展,很多诰命夫人和贵夫人都拿了菊花去参加,老太太喜欢墨菊,刚好我种了几盆,便搬了两盆去给老太太,老太太让人将墨菊搬去南王太妃的菊展,竟得了头筹。」 说起这些事情,贾滟就感到高兴,眼角眉梢都流淌着笑意。 她有些得意,偏头跟林如海说道:「可见我在莳花弄草方面,也是很有天分的!」 林如海忍不住笑了起来,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夫人这么有天分,那在花园里给你整个花房怎样?」 说着,伸手指向前方半月形拱门的那块空地,说道:「还有那个地方,可以搭个花架。我昨个儿听你跟夏堇说紫藤花开的时候,一串串紫色的花垂下来,那才美。等开春的时候,那里种上紫藤花,花架连着墙,紫藤花也能爬着墙上去。再过几年,每逢春天,那面墙就是紫藤花墙了。」 男人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看向贾滟的眼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和宠溺。 贾滟凝神望着他,心里慢慢地泛出一丝甜意来。 ——林如海在讨好她。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贾滟转过身去,看着花园里的景色,笑而不语。 一行人从林府的宅子回荣国府,临走前,贾滟和林如海还去了东路那边的祠堂。 过年的时候,荣国府需要祭祖。 林府也要祭祖。 余管家如今带着从扬州回来的僕妇们在宅子里头打点,主要是将东路那边的祠堂打扫干净,将林家祖先的影像挂好,等林如海和贾滟在过年的时候回来祭拜。 贾滟和林如海回到不羡园,荣庆堂的琥珀就过来传话,说史候府家的史大姑娘过来了。 两个玉儿一听说史湘云来了,连不羡园的正房都没进,直接带着一群婆子丫鬟唿啦啦地去了荣庆堂。 林如海站在庑廊下看着两个孩子带着一串尾巴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挑了挑眉。 贾滟站在他身旁,笑着说:「史候府的云姑娘,性情天真烂漫又有诗才,玉儿挺喜欢她的。」 林如海闻言,神情欣慰地点了点头,「难得玉儿遇上喜欢的玩伴儿。」 贾滟又说:「不仅是云姑娘,还有二哥哥的女儿探春丫头,平日里和玉儿也玩得很好。」 林如海听了,清俊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随即问道:「那你呢?」 贾滟有些狐疑地看向他。 林如海双手背负在后,他看着铺满了阳光的庭院,徐声说道:「玉儿和绛儿都有相处得不错,玩得挺好的小伙伴。你呢?你在荣国府里头,可有什么人与你特别投缘?」 「我与什么人特别投缘很重要吗?」贾滟笑道,但还是跟林如海家长里短地说着这些事,「我还没管家的时候,是琏儿媳妇凤妹妹管家的。我与她年龄相仿,平日里倒是经常在一处说话。」 林如海微微颔首。 年关已至,如今是深冬。虽然阳光普照,可风吹来,还是夹着十分寒意。 林如海跟贾滟回了正房。 贾滟跟林如海说:「先前老爷一直在扬州,回到京都后,也忙着应酬之事。我有件事情想跟老爷商量。」 第241页 林如海:「什么事?」 贾滟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如今老爷回来,我们家宅子还有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很多要重新登记造册。还有玉儿和绛儿,他们如今日渐长大,有些事情也得为他们想在前面。我听余管家说,公爹在世时,其实家里置办了一些庄子商铺,后来因着公爹仙逝,老爷要扶公爹的灵柩回苏州,还要守孝读书,不知归期何时,便将京都的田庄商铺都变卖了。老爷如今既然已经回京都,何不重新置办一些庄子?」 古时女孩子的陪嫁其实是从一出生就开始准备的,林黛玉从出生到现在,贾敏已经为她准备了不少东西,林家的库房里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应有尽有。但贾滟觉得还是要为林黛玉置办几个田庄,就像窦晴川的娘家为她置办的田庄一样。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总有坐食山空的时候,可天生天养的田庄经营得当,是取之不尽的。乱世之时,身外物都不值一提,可是田庄却有可能成为庇护的场所。 贾滟本以为林如海听见她这么说,会欣然同意的。 谁知他却墨眉微挑,随手拿来一个大迎枕靠着,玩味儿问道:「怎么只置办田庄?商铺呢?商铺不置办吗?」 贾滟忍不住多看了林如海两眼,很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林如海迎着她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脸,「你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贾滟摇头。 林如海一双黑眸落在她身上,然后向她伸手,「过来。」 贾滟走过去,才靠近,就被他揽住了腰肢,往炕上带。 贾滟被他带上炕,顺势窝进他怀里,一边汲取他的体温,一边想事情。 林如海刚回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陆清洛绣的荷包,她那时候跟林如海说了陆清洛到京都的事情,还跟林如海说陆清洛是来投奔她的。 陆清洛上京,对陆家人来说,并不是小事。 如果在陆清洛回了苏州之后,她的父兄还跟林如海保持联繫……那林如海很有可能是知道陆清洛因什么上京的。 贾滟趴在林如海的怀里,思考片刻,忽然问道:「老爷,你认识邬书君吗?」 「认识。」林如海抱着贾滟,声音透着慵懒,「那是清洛父兄都看重的大掌柜,陆家的绣坊能东山再起,他功不可没。」 贾滟默了默,又问:「那你知道他也上京了吗?」 林如海空着的那只手抬起,顺着贾滟的额头滑过侧颊,然后在她的下巴住停下,他将贾滟的脸抬起来,眼底凝着笑意,「嗯,知道。」 贾滟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的杏眼漂亮极了,睫毛既长又翘,瞪大眼睛时,眼角处的睫毛根根分明地翘着,显得眼睛很大。 少见她这么惊讶的模样。 林如海被逗得想笑,但怕她恼羞成怒,只得忍着,可是眼底里浓浓的笑意却藏不住。 贾滟微张着嘴巴,片刻之后,眨了眨眼。 她微微偏着头,杏眼瞅着林如海,试探性地问道:「这么说……老爷早就知道清洛上京来找我的事情?」 「她上京来找你,难道是什么秘密吗?」 林如海感觉啼笑皆非,提醒自己的小妻子,「夫人,清洛曾经是我们屋里的人。她回苏州与父兄一起生活得好好的,忽然说要到京都找从前她服侍过的太太。她的父兄出于关心她的本意,派人来问我可知此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贾滟却说:「清洛回苏州的时候,跟我说从此不想再与你相见,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我以为她的父兄与她一样,不想与老爷有任何瓜葛呢。」 林如海:「……倒是没想到清洛如此痛恨我。」 贾滟不跟林如海说这个,她问林如海:「你既然知道清洛上京来找我,便该知道我想做什么。你不反对吗?」 横在贾滟腰肢的那只臂膀松开了,林如海双手枕在脑后,问贾滟:「反对什么?你要和清洛一起办绣坊的事情吗?」 贾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不止和清洛一起,还有凤妹妹。」 林如海失笑,慢悠悠地问贾滟,「若是我反对,你打算怎么办?」 贾滟抬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跟林如海说道:「清洛的父兄愿意让她到京都来,是不是因为老爷的缘故?」 林如海装傻,「什么因为我的缘故?」 贾滟整个人几乎坐在他身上,她双手捧着林如海的脸,清亮的杏眼跟他对视:「清洛上京时,跟我说原先她的父兄是坚决反对的,后来兄长想到她曾为家里付出了许多,如今不过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愿意与她同一阵线,后来她父亲没办法,只说若是她愿意嫁给邬书君,便让她与邬书君一同上京。」 那时贾滟听了就觉得疑惑,人心易变,京都又是个富贵迷人眼的地方,陆家父兄对邬书君再信任,也有个限度,怎么可能轻易就将陆清洛託付给他,让他带着陆清洛到京都呢? 贾滟的鼻子几乎凑上林如海的,问道:「是老爷给陆家父兄出主意,让他带清洛上京的吗?」 「我能出什么主意?只是清洛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的父兄实在没办法,又为她的余生该怎么渡过而忧心忡忡,我看他们着实烦恼,便给指了一条明路。」 第242页 林如海觉得陆家父兄身边放着个邬书君不用,就是浪费。 他对贾滟想做什么,不能说无条件支持,但心里是尊重的。 在扬州时,他便时不时教贾滟一些官场上人情世故,贾滟聪明通透,能举一反三。 想在京都办个绣坊,肯定是考虑了很久,该谋划的都谋划得差不多,才会邀请陆清洛上京。 林如海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既然陆清洛也想到京都去找贾滟,他何不顺水推舟呢? 当然,他也明白陆清洛对他的感情。 干脆跟陆家父兄说,若是清洛愿意与邬书君结为连理,他们一同到京都,有什么是我的夫人帮不了他们的,还有我在。也不用担心邬书君在京都会如何,我视清洛如妹妹,绝不容许旁人欺她辱她。 陆家父兄不怕陆清洛到京都找贾滟,也不怕她办什么绣坊,唯独怕她在京都无依无靠。即便嫁给了邬书君,又能怎么样?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谁也不能保证邬书君对陆清洛此情不渝。 听林如海那么说,顿时放心了。 第82章 082 贾滟原先不知道原来陆清洛上京还有林如海的一份功劳,如今知道,原本悬在心里的一桩事总算是解决了。 ——她原本还想着怎么开口跟林如海说锦绣坊的事情。 林如海靠着身后的引枕,微眯着眼望着贾滟,笑道:「我为你这么用心良苦,你要怎么谢我才好?」 贾滟却嫣然一笑,伸手颳了刮他的下巴,语气轻快地反问:「老爷为我这么用心良苦,难道不是因为我为两个玉儿心思用尽,到了京都,不仅也没给您添什么烦心事,还尽心为您牵挂的岳母舅兄分忧?」 林如海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贾滟看着他的笑颜,心底一阵荡漾。 不可否认,林如海真的长得很英俊,剑眉星目,细长的黑眸不笑时显得冷清犀利,一旦笑起来,仿佛能有桃花从里面飞出来。 她捧着林如海的脸,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林如海脸上笑意未减,眸色却变得深沉,他的目光落在贾滟的鲜艷欲滴的唇上,「就这样?」 「不止这样。」 贾滟心情很好,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可是每一下都蜻蜓点水,轻轻触碰,又离开。 撩得人心里头痒痒的。 林如海被折腾的忍无可忍,将人搂紧了,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将人禁锢在怀里,声音变轻,「这么逗我,好玩吗?」 贾滟掩不住的好心情,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意盈盈的,又探起身,再亲一下。 「好玩。」 林如海被她弄得没脾气,忍无可忍,将人压在炕上。 贾滟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望着他,轻声问道:「老爷觉得不好玩吗?」 林如海不禁低头,吻她的眉心。 她轻轻闭上了眼。 她在两人的情事上,总是柔顺而热情,不管他给予多少,都欣然接受。觉得他给予得不够多的时候,也会主动索取。 窗外阳光明媚,腊梅在寒风中绽放。 屋内两人身体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午膳过后,林如海在不羡园里小憩片刻,就和贾政一起去了外书房跟荣国府里的卿客清谈。 林绛玉也跟着一起去。 还不到五岁的小男孩,十分热衷于跟着舅舅和父亲去外书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听长辈与卿客们清谈。 贾宝玉视外书房如龙潭虎穴,如果可以,巴不得一辈子不踏进去半步。 可林绛玉却很喜欢。 贾滟也不是很懂林绛玉这个连字都还不会写的小男孩,怎么会喜欢听那些清谈。 林黛玉却笑着说:「听不懂也能听啊。舅舅的卿客里,有个叫詹子良的,很擅长工笔画。还有一个山子野的,对园林的布置十分有心得。我们家宅子的图,就是舅舅叫他们俩一起画出来的,对不对?绛儿还说,有个叫程日兴的,很会画美人,围棋也下得很好。」 贾滟眨了眨眼,心里对林绛玉有些内疚。 她看向林黛玉,嘆息着问道:「玉儿,我近日是不是光顾着忙府里的事情,疏忽了你和绛儿?」 「没有。」林黛玉清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跟贾滟说道:「太太不是常跟我和绛儿说,随着我们长大,我们会有自己想要跟太太分享的事情,也会觉得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要跟太太说。绛儿喜欢跟着舅舅去外书房,也喜欢跟那些门客聊天,他回来会跟我说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他也不会说。」 这倒是实话。 贾滟一直鼓励两个玉儿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在荣国府里那么多丫鬟婆子们看着,也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事,她对两个玉儿的事情已经逐渐放手。 只要两个玉儿不会因为她没有事事过问,而感到失落,那就很好。 贾滟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脑袋,然后悄声跟她说:「锦绣坊的事情,你父亲已经知道了。」 林黛玉有些意外父亲这么快就知道了,毕竟之前贾滟还在愁着怎么跟父亲说这件事情的。 贾滟将林如海是如何得知此事,陆清洛又是怎么能顺利上京的事情告诉了林黛玉。 不管对她和弟弟,还是对贾滟,父亲都能不拘泥于世俗之见,林黛玉感到很高兴。 第243页 她开心得一把抱住贾滟,笑着说道:「我早就说了,便是父亲知道了锦绣坊的事情,也不会说什么的。」 父亲总是这样,像一棵大树似的为他们遮风挡雨,令人觉得安心。 贾滟正和林黛玉说着话,夏堇进来说马道婆来问安。 马道婆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有事没事就喜欢到荣国府向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请安,说是请安,实际上是来打秋风骗香油钱的。 这个马道婆神神叨叨的,灵不灵验贾滟不清楚,但挺有些本事的。 贾滟记得原着里王熙凤和贾宝玉都被她害过,要不是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出现,这两人大概就一命呜唿了。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更何况是这种收钱办事的神婆,没什么是非观。 每次马道婆到荣国府,贾滟都比较注意不能得罪了她,不然还不知道她背地会用什么旁门左道的伎俩害人。 贾滟让夏堇请马道婆进来,马道婆见了林黛玉就夸奖道:「林姑娘如今越髮漂亮了,气色也比从前好些,都是姑太太平日功德做得多。」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给林黛玉,「这是平安符,姑娘带着,可保出入平安。」 林黛玉微笑着接过,礼貌道谢。 这时,史湘云从荣庆堂过来,贾滟让林黛玉陪史湘云在西书房读书玩耍,自己则是在正房里陪马道婆说话。 贾滟亲手煮了一壶普洱茶,倒了一杯递给马道婆,笑着问道:「师太从哪个院子过来呢?」 「我如何有这么大的福分,还让姑太太亲自给我斟茶?」 马道婆忙不迭地站起来,双手接过贾滟手中的茶盅,笑道:「我从太太那儿过来呢。先是去了老太太那儿,给老太太请安,又去了太太那儿,年关将至,我给老太太和太太送些驱邪报平安的符咒。」 话里的意思,就是去完荣庆堂和荣禧堂之后,马道婆就到了贾滟的不羡园。 贾滟笑着说:「难为你这么有心。老太太和太太这次都做了什么功德?」 马道婆:「老太太每年都会做这些功德的,今年跟过去一样,给庙里的菩萨每日添了五斤香油,太太每日添了三斤。」 已经每天得了八斤香油了,难怪心情这么好。 贾滟对这些应酬已经很娴熟,她笑着说:「我们家两个玉儿,平日也是多病多灾的,早就听说你们庙里的菩萨灵验,自从供奉了菩萨之后,两个玉儿气色都好了许多。既然老太太和太太都给菩萨添了香油,我也每日供奉两斤香油罢,希望他们来年安康。」 「姑太太的心愿比旁人的要小些,供奉这么多,够用了的。」 马道婆对贾滟挺有好感,这位姑太太管家之后,也跟她打过交道,平日里客客气气的,很随和,不管对什么人,看上去都挺尊重,从不作践人。出手大方利索,给她庙里捐的香油钱都仅次于贾母和王夫人。 马道婆从背着的包里掏出一个桃木雕成的莲花底座,跟贾滟笑道:「桃木能辟邪,这个东西摆在屋里,能镇宅。」 贾滟笑着接过,随口问道:「师太等会儿还要去哪个院子呢?」 「本是想去琏二奶奶的院子的,不过方才太太说了,琏二奶奶身子重,如今这个时辰琏二奶奶怕是在歇着。我便不去打扰了。听说梨香院姨太太那边近日不太好,太太叮嘱我过去看看姨太太可有什么功德想做的。」 这几日林如海从扬州回来,贾滟的心思都放在了林如海和荣国府的庶务上,倒是都没去梨香院看过。 薛蟠如今躺在床上,情况还是不太好。 如今听马道婆说要去梨香院,贾滟便说道:「我这几日忙得都没顾上去看姨妈,也不知蟠哥儿如今身体可有起色,方才还想着要去梨香院看望姨妈和两位姑娘哥儿,碰巧了师太也要去看姨妈,我们一同过去吧。」 马道婆听说贾滟要和她一起去,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贾滟从前的来头很一般,可如今的来头却非同凡响,能跟她一起去梨香院,跟她套近乎,马道婆求之不得。 马道婆和贾滟一起去梨香院。 梨香院是在荣国府西边的小院子,跟不羡园有一截距离。 在去梨香院的路上,马道婆小声地跟贾滟说:「我到府上的时候,便听人说了,表公子像是在前几日晚上冲撞了什么东西,被人害了罢?」 荣国府这么多下人,人多口杂,僕妇们没事,最爱说些道听途说的事情。 薛蟠平时也是个不省心的,没少当荣国府众多僕妇八卦的主人公。 前方小道有丫鬟在打扫,见贾滟和马道婆过来,连忙站在一旁行礼。 贾滟向她们微微颔首,示意不用多礼,然后跟马道婆说:「师太可是都听说了?」 马道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方才我去太太屋里时,太太便与我说了此事,问我可有什么法子能让表公子醒来。」 贾滟眨了眨眼,神色好奇地看向马道婆,「有什么法子吗?」 马道婆神色沉吟,半晌之后,说道:「我也说不准。表公子在京都也是爱玩的,可也没闹出过什么太大的事情。可是从前在金陵,或是在上京途中不留神得罪了什么人?依我说,若是在京都闹出的事情,大多能解决。若是从前在金陵或是上京途中的旧怨,便有些说不准了。」 第244页 贾滟看着马道婆那故弄玄虚的模样,心里有些想笑。可是她也知道这些神婆是有些旁门左道在身上的,否则在原着里怎么差点就把凤姐和宝玉给害死了。 马道婆擅长搞封建迷信骗钱,也擅长用旁门左道害人,就是不太擅长救人。 ——指望马道婆能救人,还不如指望天下红雨。 可惜荣国府里的人都觉得马道婆能为她们消除灾难,每次马道婆来,各个院子走一圈,就能扫走一大把的银子。 包括贾滟。 贾滟只能安慰自己,就当买个心安,反正林如海钱多,不在乎那每天两斤的香油钱。 薛姨妈应该也信马道婆。 这时马道婆跟她旁敲侧击薛蟠的事情,还让贾滟脑子灵光一闪,顿时心生一计。 至于能不能成,就要看运气了。 于是,贾滟脸上便露出贊同马道婆所言的神色,轻轻点头,只用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师太说的有道理。依我说,神佛也是一方神佛,庇护一方子民的。若是表公子在京都之外的地方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便是师太庙里的菩萨再灵验,也未必能保佑得了他。」 薛蟠能不能醒的事情,本来就很玄乎。 说是冲撞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可他身上还有伤。就是干干净净,没冲撞邪祟之物,据说都伤得身上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好的,还醒得过来吗? 可如果把话说的那么直白,马道婆这辈子也不用混了。 贾滟的话正中她下怀,她点头,赞嘆道:「姑太太真真是个聪慧的人,难怪得老太太和太太这般看重。」 这时,贾滟又说:「我心中也是希望姨妈和姑娘哥儿都好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也不敢贸然去劝姨妈。师太常来府里走动,又是宝玉的干娘,想来不是外人。有些事情不能与外人说,却也是能让师太只知道的。这事情,师太知道了便是知道了,可不能胡乱传。」 马道婆听贾滟这么说,顿时觉得在薛蟠的事情上可以大做文章,便拍着胸膛说道:「姑太太放心,我若是传出去了,便叫我五雷轰顶!再说,姑太太也是为着姨太太好,将那些事情说与我听,若因此契机能为姨太太分忧,也是功德一桩。」 贾滟听马道婆这么一说,觉得有戏。 她左右看了看,见除了陪她一起出来的夏堇,没有旁人,便跟马道婆说:「表公子前两年护送姨太太和宝姑娘上京的时候,在途中犯了命案。说起来,也是因着世间痴男怨女的这些事。」 于是,贾滟三言两语将薛蟠在两年前为了抢夺香菱,指使家奴将冯氏公子打死的事情告诉了马道婆。 「……那位冯公子,想来是对香菱喜欢极了,宁死也不愿意将她让给表公子。谁能想到表公子对她也是情有独钟呢?这些事情,也怨不得香菱,她一个被人牙拐卖的小姑娘,本就无依无靠,这两人都不愿意放手,她也无可奈何。」 贾滟嘆息着,小声跟马道婆说道:「表公子这些日子总不见好,府里为他请遍了京都有名的大夫,还是不见起色。旁人虽然听说表公子上京的路上并不太平,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情。我本想提醒姨妈会不会是冤家索命,才令表公子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可又怕姨妈因此迁怒于我。」 马道婆得到了关键的消息,等会儿去梨香院要怎么做,顿时有了底。 见贾滟眉头微蹙,十分为难的模样,便好生安慰道:「姑太太如今是老太太和太太跟前的红人,慎言慎行是应当的。姨太太看着是慈善之人,可身边的姑娘哥儿都是她的心头肉,自己平日里再怎么说他们的不是,都是容不得旁人说半句的。」 「师太懂我。」贾滟顺着马道婆递过来的台阶下,随即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如今师太知道了此事,可不能告诉姨妈是我说的。」 「我哪能干这种缺德事!」马道婆连忙摆手,十分诚心地跟贾滟说道,「姑太太才给我们庙里的菩萨每日供奉了两斤的油钱,是有菩萨保佑的。我若是将你今日这话传出去了,菩萨今晚就能到庙里将我带走!」 …… ………… 贾滟和马道婆一起到梨香院,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亲自在门口迎接她们。 薛姨妈拉着贾滟的手,语气亲热地说道:「府里的事情本来就多,如今林姑爷又回到京都,姑姑想来是比从前更忙了,怎的还亲自过来了?」 「也不是那么忙。过年该准备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刚好碰上师太要过来给姨妈请安,我便着一起过来。」 薛姨妈牵着贾滟的手进屋,薛宝钗和马道婆跟在两人身后。 香菱和莺儿为两人奉茶。 贾滟便问起薛姨妈如今薛蟠的病情如何。 说起薛蟠,薛姨妈便忍不住垂泪,「也不知前生造了什么孽,我的儿这辈子总是遭难不断。本以为到了京都有姑舅照应,他便能福星高照,谁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薛蟠躺在自己的屋里,不省人事,每隔小半个时辰,就得让小厮给他翻身。 「……昨个儿夜里倒是醒了,只是眼珠能转,话也不能说,连妈都不会喊了。」 薛姨妈为此感到心痛,可是请遍了名医,都没法子让薛蟠好起来。 贾滟听着薛蟠的这些症状,心想这不就是植物人的状态吗? 第245页 ——估计那天晚上脑子被人当头一棒打得脑出血了。 薛宝钗见薛姨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出手绢给她擦泪,温声劝道:「妈妈,如今哭也无益。姑姑和师太都在呢,不如问姑姑和师太可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哥。」 贾滟适时表示关心,跟薛姨妈说道:「我听说老人参是顶好的续命灵药,许多人提不上气的时候,便是靠含人参续着。我家里有两根上好的老人参,等我家去后,便让人送过来给姨妈。」 薛家是皇商,从前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有薛蟠这个败家子在,就是薛宝钗再能干会管事,也是徒劳。 如今薛家的商铺一年不如一年,好东西越来越少,别说上好的老人参了,便是一般档次的人参,也拿不出多少。 这些事情,薛宝钗知道,旁人却未必知道。 此时听贾滟说要给她们送两支好人参,薛宝钗便连忙说道:「人参我们家里也是有的,姑姑的老人参留着自家用。」 做人情就要做全套。 就薛蟠如今这植物人的状态,就是给一百枝老人参也是不顶用的。 贾滟心知肚明薛宝钗只是爱面子。 她看向薛宝钗,十分真诚地说道:「再珍贵的东西,若是排不上用场,也是枉然。既然你哥哥需要,你和姨妈便不要跟我客气了。」 还不等薛宝钗说什么,薛姨妈就紧紧地握住贾滟的手,「姑姑是个有心人,等我儿好了,我让他亲自去向您磕头道谢!」 贾滟哭笑不得,将手从薛姨妈的双手抽出来,「姨妈言重了,亲戚之间,本就该是你帮我,我帮你的。」 说着,她看向马道婆。 马道婆是个人精,见贾滟看向她,忙不迭地跟薛姨妈说道:「我早就说过,姨太太和姑娘哥儿都是有福的人,一生都有贵人相助!」 薛姨妈却含泪说道:「若我们孤儿寡母一生都有贵人相助,何故我儿如今会遭此劫难?」 这回可算是到了马道婆表演的时间。 马道婆跟薛姨妈说道:「姨太太哪里知道,但凡是你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弟,打从出生起,便有许多小鬼跟着,得空了便想抢了他们的福禄。若是不小心犯了什么错,那就更容易被邪祟之物盯上,有空便打他一下,等他吃醉酒了便捂着他的眼,让他看不着路,或是他晃荡到河边时,便推他一下,藉此索命。好多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孙早夭,便是因着这个缘故。」 薛姨妈听马道婆那么说,顿时脸色都发白,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哥儿如今是什么情况,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贾滟一听马道婆要去看薛蟠,就起身跟薛姨妈告辞,「姨妈还有正事要做,我便不叨扰了。」 薛姨妈如今整副心神都放在薛蟠身上,听贾滟那么说,也没留贾滟,她让薛宝钗送贾滟出门,自己带着马道婆去了薛蟠屋里。 第83章 083 薛宝钗送贾滟出梨香院,神情慾言又止。 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们家的光景也是很好的。身为皇商,虽不比钟鸣鼎食之家和书香门第之族来得清贵,但是想要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要不到的。 ——如果父亲还在世就好了。 贾滟站在梨香院的大门,看着眼前的少女,温声说道:「外头风大,你回去罢。」 薛宝钗默默点了点头,可还站在原地。 贾滟少见她这么精神恍惚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在想什么呢?」 薛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在想快过年了,也不知哥能不能醒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贾滟柔声安慰:「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薛宝钗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问贾滟:「林姑姑,我姨母这几日还好吗?」 王夫人只在薛蟠受伤的当天来了一趟梨香院,其余时候都是打发了人过来看,跟薛姨妈说有什么要吃要用的,尽管跟林姑姑或是凤丫头说,她们会派人打点了送来。 薛姨妈倒是去过荣禧堂两趟,让王夫人尽力帮忙请大夫来看薛蟠。 王太医请了,鲍太医也请了,其余小有名气的大夫都来看过薛蟠,薛蟠就是没法子完全清醒。 薛蟠一出事,薛姨妈就六神无主。 薛宝钗再能顶事,也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也想有个可信能说话的长辈在身边。 「上次姨母来的时候,屋里兵荒马乱的,等哥安顿好了,姨母又去忙其他的事情。我本想去荣禧堂向姨母请安的,将要过年,这府里和姨父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姨母张罗,也不敢贸然过去给她添乱。」 薛宝钗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但贾滟知道她是在试探王夫人和贾政的态度。 自从薛蟠在贾氏家塾里的那些事情被贾政知道后,碍于亲戚的情分,贾政表面上对薛蟠的所作所为不说什么,私下没少给王夫人脸色看。 王夫人在妹妹和丈夫之间左右为难,心中也暗恨薛蟠太过胡作非为。 如今吃了大亏,实际上也是自食苦果。 分明是他的不对,怎么的母亲和妹妹说他几句,便带着小厮出去花天酒地,彻夜不归呢? 只是如今人都半死不活了,王夫人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是去看了外甥一趟,跟薛姨妈和外甥女叮嘱了几句,就没到过梨香院,挣个眼不见心不烦。 第246页 相比起黛玉和荣国府的几个姑娘,宝钗确实是吃过一些苦,加上父亲调教,她看上去确实比身边的小姑娘要老练些。 只是再老练,也只是个小姑娘。 很多事情躲不过贾滟的眼睛。 「你的姨母身子已经无恙,只是过年了,她虽然已经不大管官中庶务,但很多事情还是离不了她。又是锦乡侯府里添了孙子,要办百日宴,又是哪家的夫人寿辰,都要她去应酬。」 冬日的阳光下,贾滟和薛宝钗站在梨香院门前,两人相对而立。 贾滟的杏眼微弯,语气很温和,跟宝钗说道:「太太只是不大在府里,你若想去看她,等傍晚时分去荣禧堂,她兴许就在家了。」 薛宝钗默默点头,「多谢林姑姑提醒。」 贾滟多看了她两眼,心里实在同情这个过于懂事的少女,又说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便是你哥哥先前有什么不是的地方,看在你和姨妈的份上,太太也不会与他计较的。」 薛宝钗勉强向贾滟露出一个笑容。 贾滟放柔了声音,「我回去便让人将人参送来,希望能有用。你别在外头吹风了,回去罢。」 薛宝钗却仍旧立在原地,坚持道:「我看姑姑走了再回去。」 贾滟没再说什么,带着夏堇离开了梨香院。 薛宝钗站在梨香院门前的梨树下,目送贾滟远去的背影,冬日虽有暖阳,风吹来,依旧能感觉到寒意。 寒风拂面而来,薛宝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莺儿从屋里出来,见她立在梨树下一动不动,便走上前去。 「姑娘?」 薛宝钗回神,问莺儿,「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看姑娘送林姑姑出来有一会儿工夫了,也不见回去。外头虽然天好,终究还是冷,姑娘也没披斗篷出来,我怕您受了风寒。」 「我如今哪有那么娇气的?」薛宝钗嘆了一口气,「师太和妈呢?」 「太太和师太在大爷屋里呢。我看那师太才进大爷屋里,就变了脸色,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说些什么,手指又在大爷床前胡乱比划一通,居然跟太太说,大爷如今这般,是因为有怨鬼索命呢!」 说到最后,莺儿压低了声音,她抱着胳膊,心有余悸的模样,「师太说话时阴沉沉的,吓死人了!」 薛宝钗:??? 莺儿:「我在屋里待着有些害怕,出来见见太阳比较好。」 薛宝钗面无表情:「那师太怎么说的?」 「她说来给大爷索命的怨鬼自称姓冯,他死得好冤,他说他的心上人还没脱离苦海,他要让大爷偿命。」 莺儿小声跟薛宝钗说,「香菱听到师太的话,眼泪都掉下来了。跪在大爷的床前,嘴里说她跟着姑娘太太很好,求怨鬼别把大爷带走,哭得好可怜。太太见香菱哭,也跟着一块哭。」 薛宝钗:「……」 薛宝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要抱着敬畏之心。马道婆说的好像煞有其事,但谁知她是不是道听途说了什么? 这时,莺儿又说:「马道婆跟太太说,怨鬼有心愿未了,所以阴魂不散。她虽有法子能驱赶怨鬼,若怨鬼所说的是真,便是将怨鬼送走了,大爷也不见得能醒,还是要做些功德比较好。」 薛宝钗嘆了一口气,料想自己的母亲为了兄长,不管马道婆说的有无道理,死马当活马医,定然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的。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莺儿见状,关心问道:「姑娘,可是哪儿感觉不好?」 薛宝钗觉得自己其实哪儿都感觉不好,但都不能跟人说。 她转身,缓缓地走进院子,轻嘆一声,否认道:「没哪儿感觉不好,只是外头风大,吹得我眼睛有点难受。」 莺儿看着她的背影,「哦」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贾滟回了不羡园,陪着两个玉儿和史湘云玩了一会儿,快到晚膳的时候,两个玉儿和史湘云被贾母喊去荣庆堂一同吃饭。 贾滟没去,本来是等林如海回来不羡园一起用晚膳的,林如海说跟贾政一起在外头吃饭,贾滟就在不羡园吃了。 才吃完饭,不羡园就迎来不速之客。 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过来不羡园找贾滟。 贾滟有些意外,听见夏堇她们说舅太太来了,从正房出去迎王夫人。 贾滟脸上挂着笑容,「嫂嫂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让周姐姐来跟我说一声,我过去找您就是,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庑廊上的灯笼已经点着,昏黄的灯光柔和,映着贾滟耳边的黑珍珠,珍珠光泽温润,映着贾滟清丽的脸庞,显得她明艷无俦。 王夫人打量着贾滟,心里暗自羡慕,若自己年轻时也有这样的容色,也不用将贾政屋里的两个姨娘放在眼里。 她拉着贾滟的手一同走上庑廊,温声说道:「我在屋里坐着也是坐着,吃过饭出来散散闷也挺好的。」 贾滟跟王夫人一起进了正房,两人在炕上坐下。 贾滟让夏堇搬了茶具来,亲自煮一壶养生的花草茶。 她为王夫人倒了一杯茶,笑道:「这是上次王太医来给玉儿把脉开药时,我让他帮忙开的花草茶,能养胃安神,嫂嫂尝一下味道。」 王夫人接过茶盅,听贾滟说起王太医来给林黛玉开药,接着贾滟的话茬问道:「大姑娘如今身体如何了?王太医开的药可管用?若是不管用,试一试鲍太医的药也未尝不可。」 第247页 林黛玉的病是天生带来的。 贾滟心里很清楚只要她跟贾宝玉没什么特殊的情愫,根本就不会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林黛玉这两年的身体不能跟那些壮实的孩子相比,但其实也不像原着中那么弱不禁风的。 大概是因为有弟弟在,憨憨的林绛玉总是能轻易转移姐姐的多愁善感,加上林黛玉如今虽然没有生母,可父亲健在,又有贾滟这个继母,心里有足够的安全感,心思也就没那么敏感。 「我代玉儿谢过嫂嫂的好意。到京都之后,有舅舅舅母和老太太的关心,玉儿的身体其实已经比在扬州的时候好多了。王太医来,也没开什么药,就是给她开了一些润肺益气的药膳。」 王夫人听贾滟那么说,无声地颔首。 贾滟见状,将手中的茶具放下,端起茶盅闻着淡淡的茶香。 室内顿时一阵静谧。 王夫人默默地喝了半盅茶,忽然说道:「听说姑姑今天去了梨香院。」 「嗯,和马师太一起过去的。」贾滟抿了一口茶,「马师太从荣禧堂过来,我托她帮我在庙里每日捐两斤香油为两个玉儿积功德,听说她要去看姨妈和两个姑娘哥儿,便与她结伴过去了。」 王夫人没说话。 「姨妈和宝姑娘都清减了不少,蟠哥儿在屋里躺着,听姨妈说还是不好,听说老人参对蟠哥儿的病情有益,我回来后让人送了两支人参去给姨妈。」 「姑姑有心了。」 「都是亲戚,应该的。」 贾滟脸上笑容清浅,语气真诚,「便是不看姨妈和宝姑娘平日为人周到体贴,也要顾念她们是嫂嫂的亲人。」 王夫人听了贾滟的话,神色动容,「姑姑是性情中人。」 贾滟又笑了笑,低头喝茶。 王夫人将手中的茶盅搁在案桌上,轻嘆了一声,「其实薛姨妈今日是在荣禧堂与我一同吃饭的。」 贾滟一怔,侧首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苦笑道:「姑姑不是外人,很多事情姑姑心里都是清楚的,只是不说罢了。蟠儿这个孩子,因自小就没了父亲,平日里很多事情做得不太妥当。前阵子他在家塾里折腾的那些事情被你二哥哥知道后,你二哥哥气得脸都青了,没少给我气受。可我能怎么办呢?薛姨妈是我的亲妹妹,她和两个孩子在金陵孤儿寡母的,也没人给他们撑腰,只能借着给宝丫头选秀的由头上京。」 谁知薛蟠在跟母亲妹妹上京的途中还不忘惹事,闹出人命官司来。 人算不如天算。 好不容易从人命官司中脱身,以为他到了京都之后,会收敛一些。却发现他不仅自己学坏,还带着贾氏一族的年轻子弟一起,不仅扰乱家塾风气,便是贾氏一族的这些少年郎们,比起从前也是坏了十倍都不止。 兄长王子腾那边是已经不太管薛家的这摊事儿了,可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就住在荣国府,王夫人自小还与薛姨妈这个妹妹感情亲厚,心中又十分喜爱薛宝钗这个外甥女,若是不管薛蟠,日后薛姨妈和宝钗怎么办呢? 王夫人想到妹妹和外甥女的未来,既愁又急,她跟贾滟说:「蟠哥儿平日再怎么胡闹,如今也受到了教训。若是他这次能好,以后定能痛改前非。」 贾滟笑着附和,「嫂嫂说的是,等他好了,让姨妈和宝姑娘多看着他些,也不会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才怪。 贾滟心想如果薛姨妈和宝钗能管得住薛蟠,薛蟠早就学好了。可是这对母女,薛姨妈自己拎不清事,薛宝钗看似稳重,其实对自己的兄长也十分护短。 薛蟠在外头再不对,薛姨妈和宝钗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他不是。顶多关起房门,回家委婉说了句,见薛蟠炸毛了,一个两个就再不吱声。 就香菱的事情来说,薛姨妈明知便是薛蟠讨了香菱,过几天就感觉腻了,当时他非要抢香菱的时候,也不劝劝,放任他欺男霸女。 至于薛宝钗,小姑娘一路走来都挺不容易的,贾滟觉得实在无法对她苛责什么。 好在,虽然薛蟠跟薛姨妈好话说尽,想讨了香菱,但薛姨妈还是将香菱放在自己的屋里,说即便薛蟠想要香菱,也得过一年半载,摆了酒礼数都做全了,才好将香菱给他。 今天马道婆前脚离开了梨香院,薛姨妈后脚就去了荣禧堂找王夫人……贾滟顿时觉得今天给马道婆庙里每天送两斤香油的决定,还是很明智的。 果然。 王夫人又跟贾滟说道:「只是如今蟠儿总是不好,马师太去看过他,说他如今不醒,是被邪祟之物缠上了,如今那邪祟之物虽然已经被马师太做法驱离,但蟠儿从前太过胡闹,损了功德,还得要多积功德才好。」 贾滟伪装不知情,说道:「积功德那还不容易吗?马师太庙里菩萨神通广大,让姨妈给菩萨每天捐十斤香油供着,蟠哥儿很快就会好。」 「说起来姑姑还是太年轻的,积功德这些事情,是日积月累的。临时抱佛脚,便是给菩萨一天烧百斤香油,那也灵验不了啊。」 王夫人哭笑不得,跟贾滟说道:「想要积功德,还是要做大善事。给菩萨烧香油,只是我们这些凡人供奉给菩萨的些许心意而已。」 贾滟「啊」了一声,「竟是这样,我先前还不懂呢。」 第248页 「也不怪你不懂。你从前在后巷跟母亲一起住,哪顾得上这些?后来到了荣国府小住几个月,便匆匆出嫁了,平日也不是礼佛吃素之人。」 贾滟笑道:「我平时确实不如嫂嫂这般诚心礼佛,只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了,才想起佛祖菩萨来,临时抱佛脚去寺庙上香。」 王夫人被贾滟的坦诚逗笑。 这时气氛正好,贾滟趁机问道:「那姨妈和嫂嫂想以蟠哥儿的名义做什么善事?去庙里捐菩萨金身?还是以蟠哥儿的名义在护国寺建个塔?」 以薛蟠的名义建个塔?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下,心想贾滟还真敢想,以薛家如今的财势,想在京都的护国寺建个塔,还不够格。 「建塔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何时才能等塔建好,功德圆满?」 王夫人语气和蔼,跟贾滟说道:「我今晚来找姑姑,便是为了此事。」 贾滟神色不解。 王夫人却问道:「姑姑可知道香菱的事情?」 贾滟轻轻点头,「知道一些。蟠哥儿上京路上不就是为着这个小丫头,才闹出人命官司吗?小丫头长得漂亮,性情娇憨天真,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也不怪姨妈要先把她放自己身边养两年再给蟠哥儿。」 用薛姨妈的话说,是这么好的小姑娘,就薛蟠那混帐德行,还是糟蹋了人家。 薛姨妈话是那么说,未必诚心那么想。 但贾滟是由衷觉得薛蟠这个作精配不上任何人。 王夫人:「我便是为香菱的事情来找姑姑的。」 原来马道婆在梨香院的时候,跟薛姨妈说薛蟠沦落到现在的田地,都是因着一桩冤孽。他那时诚心要抢的小姑娘,是旁人认定了要娶回家当正头娘子的,谁知薛蟠将人抢回去,养在屋里当丫鬟使唤。若是如果薛蟠不与冯公子抢人,冯公子也不会死,更不会变成怨鬼缠着薛蟠,香菱虽然被人拐卖身世凄凉,可跟了冯公子也算有好日子过了。 马道婆说赶走怨鬼容易,可是薛蟠损了功德却是改变不了的。他若想好,不是没有法子,可是依她看,办法虽有,却很难做到。 马道婆说的方法是让薛姨妈想办法帮香菱找到父母,将她送回父母身边,这若是能办成,肯定是天大的功德。 贾滟听得目瞪口呆,她暗示马道婆薛蟠这么半死不活的模样,是跟死去的冯公子有关,虽然有让薛姨妈放过香菱的意思,但她没想到马道婆居然能这么做文章。 马道婆为了自己的饭碗,也是很拼。 这种话也敢说。 然而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香菱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从前姓什么叫什么,父母叫什么名字,全部忘光光。至于当初拐卖她的人牙子,也不知死活。 马道婆让薛姨妈为香菱找父母这一招,看似高招,实则没招。 路她已经指出来了,至于行不行得通,还得看个人本事。 马道婆笃定薛姨妈她们无法帮香菱找到她的父母,因此骗钱骗得十分心安理得,不怕招牌被拆。 而王夫人和薛姨妈很吃马道婆那一套,薛姨妈听马道婆说完事情之后,风风火火地就去了荣禧堂跟王夫人商量这件事情。 王夫人一听,觉得这事情虽然难办,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当初这个案子,是贾雨村经手的。 王夫人本来想跟贾政说这件事情,可想到贾政对薛蟠的态度……然后她想到了贾滟。 贾雨村是经由林如海推荐给贾政,然后由贾政和王子腾给他谋的空缺。林如海跟贾雨村之间私交是很好的,也很能说的上话。 王夫人的主意打得很好,她笑着跟贾滟说:「当初是贾先生办的官司,香菱的身世想来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贾先生当初既是林姑爷的朋友,又是大姑娘的老师,若是林姑爷愿意为香菱向贾先生开这个口,定能事半功倍。」 是这个道理。 可……为什么是她开这个口呢? 如果能帮香菱,贾滟当然是愿意帮的。 但她不能表现得这么随意就任人拿捏,至少得让王夫人觉得欠了她人情才行。 「我昨个儿还听老爷说,贾先生到了应天府之后,公务繁忙,两人已经甚少来往。倒是二哥哥和王大人,时常跟贾先生交往。上个月,贾先生到府里做客,二哥哥不还专门让宝玉换了衣裳出去见客人么?」 贾滟脸上带着笑容,语气温和地跟王夫人分析利弊,「论跟贾先生的关系远近,二哥哥或是王大人比较合适。再说,嫂嫂心里也清楚,我虽是林府的太太,可家里的事情我都做不得主,在老爷心里的分量,远比不上嫂嫂在二哥哥心中的分量,我与老爷提了此事,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王夫人:「……」 第84章 084 贾滟说她在家里做不得主。 怎么可能呢? 王夫人心想林如海不是将林府要怎么改造修缮的事情都交给你作主了吗?连以后一家人住的宅子怎么造都交给她做主了,她还想做什么主? 但王夫人也可以理解贾滟的推辞。 说是亲戚,其实薛蟠跟贾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王夫人甚至觉得贾滟送了两支老人参去梨香院,已经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了。 可香菱的事情,若不是通过外头的爷们儿,王夫人和薛姨妈再是想将她送回父母身边,也无计可施。 第249页 「此事对姑姑而言,确实有些难以启齿,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王夫人尝试动之以情,轻嘆着跟贾滟说道:「蟠儿如今眼看着就剩一口气吊着了,我倒是想为他求你二哥哥,只是他先前在家塾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你二哥哥未必愿意为他做这些看似无用的事情。若是回王家,那便更让你二哥哥没脸。姨妈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荣国府,本就是你二哥哥作主的,如今人出事了,我却回娘家搬救兵,那时你二哥哥更生气。姑姑,你就当日行一善,也看我的份上,向林姑爷开这个口吧。」 王夫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贾滟神色沉吟,片刻之后,无奈地笑道:「那我试试,若是不能成,嫂嫂可不能怪我。」 「自然不会怪你。」 王夫人一听贾滟愿意插手为香菱找父母的事情,激动得拉着贾滟的手,笑逐颜开,「只要姑姑愿意开这个口,不管成不成,我和姨妈都感激你。」 贾滟的目光落在王夫人拉着她的手上,随即又抬眸,看向王夫人笑了笑。 王夫人离开。 贾滟如愿以偿让王夫人欠下人情,送她到不羡园的大门。 不羡园大门两旁的灯笼亮着,夜风寒冷,贾滟立在风中,脸吹得有些发红,可是她的心情很好。 两个玉儿也刚从荣庆堂回来,身后跟着一大串的婆子丫鬟。除了两个玉儿,还有史湘云也跟着过来了。 贾滟有些意外。 林绛玉远远见到贾滟立在大门前,已经迈着小腿奔向她,冲到距离贾滟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又急急地停下,向贾滟行礼,「太太。」 贾滟忍俊不禁,蹲下向他张开手臂,「来。」 林绛玉笑着抱住贾滟的脖子,然后松开。 贾滟放开林绛玉,起来牵着他的手,杏眼含笑看着并肩走来的两个小姑娘。 林黛玉和史湘云走近。 史湘云笑容娇憨,跟贾滟说道:「林姑姑,我又来打扰您了。」 林黛玉弯着眼睛,问贾滟:「太太,云妹妹今晚要在不羡园与我一起住,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贾滟声音温柔,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脑袋,然后跟史湘云说道:「你在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了,缺什么想玩什么,都跟姑姑说。」 史湘云用力点头,「多谢林姑姑。」 贾滟低头看着她们,放柔了声音,「外面凉,都进屋吧。」 于是带着几个孩子和身后的丫鬟婆子们,都进了屋。 史湘云跟林黛玉一起去了西厢房,林绛玉也想去,却被贾滟好气又好笑地喊了回来,问道:「绛儿,你去做什么呢?」 林绛玉背着双手站在原地,一只脚尖在地面上划啊划,说:「我想跟两位姐姐一起。」 贾滟哭笑不得,板着脸,「不可以哦,两个姐姐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和她们一起。」 林绛玉垮着小脸「哦」了一声。 贾滟看着有些心软,可是林黛玉和史湘云快八岁了,不算小。林绛玉虚岁也五岁了,该要有性别意识。 贾滟牵着林绛玉进东厢房,跟他说道:「没关系的,等明天天亮,就能和两个姐姐一起玩了。」 林绛玉还是有些不高兴。 贾滟想哄他,可是想想,觉得有些小情绪还是要让他自己学会消化。 她将林绛玉交给崔氏,自己回了正房。 今夜东厢房里有些安静,相比之下,西厢房就显得很热闹,史湘云是个话痨,话多,叽叽喳喳的讲个没完。 林黛玉的性情其实也活泼俏皮,只是平时身体比较娇弱,每逢变天或是换季节容易犯咳嗽之症的时候,总待在屋里,所以给人一种她比较文静的错觉。 两个小姑娘凑一起,又都爱读书写诗,便是喜欢的风格不一样,也有说不完的话。 夏堇在正房里帮贾滟将头上的髮饰取下来,听见西厢房那边隐隐约约的笑声,神色莞尔:「云姑娘那么喜欢宝姑娘,老太太将她接到府里小住,她却跑到咱们院子来和姑娘住在一个屋子了。」 贾滟微微一笑:「宝姑娘如今焦头烂额,她便是要去梨香院找宝姑娘,宝姑娘也未必能顾得上她。」 夏堇想起白天时看到的薛宝钗,不免有些可惜,感嘆道:「宝姑娘也不容易,难怪舅太太会将她说亲的事情放在心上。」 上次王夫人跟贾滟絮叨宝钗该到说亲的年纪时,夏堇也在旁边。 贾滟:「世上不容易的人有很多,不是每个不容易的人,我们都能帮得上忙。」 夏堇很贊同贾滟的话,笑着说:「太太说的极是,只是想起薛大爷,就不免为宝姑娘可惜。若是薛大爷能多想着母亲和妹妹,如今姨太太和宝姑娘的境地也会好一些。」 至少在京都王家那里,不至于避薛家就跟避瘟神似的。 贾宝玉生日,王子腾就给他送新的衣服鞋袜,到了薛蟠生日,仿佛没这回事儿似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其中的差别。 贾滟觉得好笑,跟夏堇说道:「蟠哥儿如今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我也不想说他什么。薛姨父在世时,他即便是不如妹妹聪明,大概也不是如今这般的混帐模样。子不教、父之过。父亲若不在了,便该是母亲肩负起教育的重任。造成宝姑娘不容易的人,并不只是蟠哥儿。」 第250页 薛蟠是在父亲去世后,薛姨妈对他百般放纵溺爱,才会变得这么荒唐。 贾滟觉得薛蟠很混帐,可他今年也才十六岁。 当日他指使人打死冯氏公子的时候,是十四岁。 十几岁的少年这么顽劣,固然有自己的原因,身为母亲的薛姨妈也难辞其咎。可薛姨妈不觉得薛蟠有什么不对,凡是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她的宝贝儿子没事没被人欺负就行,也难怪她带着薛蟠和薛宝钗到了京都之后,王子腾不闻不问。 就是薛蟠现在半死不活了,王子腾和夫人也没来看一眼,只派了人来传话,顺道送了些药材来。 夏堇对贾滟的话深以为然,话锋一转,笑着跟贾滟说道:「旁人都说宝姑娘如何如何的好,我觉得我们家姑娘才是真的好。」 贾滟饶有兴致地看向夏堇,「怎么说?」 「你看平日里姑娘总是觉得宝姑娘不好,跟她相处的时候,也不太给面子。可我从未听她在背后说过宝姑娘的不是,便是云姑娘先前那么喜欢宝姑娘,宝姐姐前宝姐姐后的,十分亲热,倒是对我们姑娘还有几分冷落和不以为意,如今云姑娘来府里,我们姑娘也不会因为云姑娘总是向着宝姑娘,而不待见她,还邀请她一起到家里玩耍。」 林黛玉觉得人人都夸薛宝钗,心里不太服气。 这只是因为她觉得薛宝钗这人表里不一导致的,她只针对薛宝钗,又不针对别人。即使平时和薛宝钗在一起相处时不太给薛宝钗面子,那也是有分寸的,并不是一味地给人难堪。 落井下石的事情,林黛玉从来不干。 史湘云觉得薛宝钗好得不得了,那跟她喜欢跟林黛玉在一处玩耍并不冲突。 人有亲疏远近,林黛玉的心胸远比旁人所认为的要更为宽广,她才不会因为史湘云觉得薛宝钗比她好,就不跟史湘云玩。 夏堇只觉得自己家姑娘横看竖看,都好得不得了,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来。 就是这荣国府的小丫头们一叶障目,才会觉得薛宝钗比自家姑娘更好。 夏堇帮贾滟卸了髮饰,贾滟换了一身居家的常服,就让她退下,自己回了暖阁里待着。 林如海在荣禧堂不知和贾政在谈什么事情,回来的时候有点晚。 见贾滟披着外衣从暖阁出来,温声说道:「外头冷,你在暖阁里待着,我洗漱一下换身衣裳就来。」 男人的脸上带着笑意,好像心情很好的模样。 林如海这个男人温和清隽,又很会体贴和心疼身边人。贾滟在跟他相处的时候,也很乐于享受他的这些体贴。 她听林如海那么说,向他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那我在暖阁等你。」 林如海笑着颔首。 贾滟和林如海两人成亲将近两年,在她上京前才和林如海圆房。她初识情欲,尝到了甜头,如今和林如海小别半年,再度重逢后,两人夜夜在暖阁里荒唐。 她特别喜欢坐在林如海身上,双手双脚缠着他,有种驾驭人的快感。 房里的事情,当然是怎么快乐就怎么来。 贾滟从不掩饰自己的感受,快乐也好难耐也好,都能在她潮红的脸上看到。开始的时候林如海都会惯着她,她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等她折腾累了趴在他身上,跟他撒娇说没力气了的时候,就逮着人不放。 夜深露重。 不羡园的暖阁很安静,静得能听见任何细微的声音。耳鬓厮磨时的轻笑,唇齿相依时的声音,都从暖阁里传出来。 贾滟额头上的头髮已经汗湿,肩膀上的中衣要掉不掉,露出雪白的肩膀。 她整个人软弱无骨地趴在林如海身上,气息还有些紊乱,她软着声音跟林如海撒娇,「我浑身都很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如海抱着她,在她耳旁笑了起来。 餍足之后的男人声音有点沉,可他又笑得很轻,听上去有种慵懒的性感。 他低头亲贾滟的鬓角,将人放在床上,自己披了外衣,温声跟贾滟说道:「那你先躺着,我去去就回。」 贾滟躺在床上看着他,又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拉下来,在他的唇上亲了亲。 林如海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被她那么一亲,又主动加深那个吻。片刻之后,粘合的唇分开,他抬手,托着贾滟下巴的手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红润的唇,哑声说道:「别闹了。」 贾滟这才笑着松手,翻了身,背对着他。 凌乱的中衣遮不住她颈后背的肌肤,雪白的肌肤上有着红点,都是在他们忘情时留下的痕迹。 林如海看着那些痕迹,勾唇笑了笑,转身出了暖阁。 片刻之后,他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帮着贾滟清洁换了一身干爽的中衣。 贾滟觉得林如海在这些事情上特别好,细緻周到,让人很容易就陷在他编织的温柔里,不可自拔。 两人都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林如海抱着贾滟靠在床上。 一盏琉璃灯在旁边亮着,光线柔和。 贾滟窝在林如海的怀里,一只素白的柔荑按在他的胸膛,跟他说香菱的事情。 「……因着蟠哥儿在学堂的那些事儿,二哥哥动了怒,嫂嫂如今也不敢求二哥哥再为蟠哥儿的事情操心,便想让我来求老爷。」 林如海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握住她搁在自己胸膛上的柔荑,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你要怎么求老爷?」 第251页 贾滟抬头瞅了他一眼,「怎么求?我不求。」 她干脆拉着林如海的手,张嘴轻咬了一口,笑着放下威胁,「我已经答应了嫂嫂要帮这个忙,老爷若是让我在嫂嫂跟前没脸,我就跟你没完。」 威胁的话都说得跟调情似的。 林如海也算是摸清了贾滟的性情,如果只是为了薛蟠的病能好,她大概是不会答应这个忙的。 他们之前私下也说过薛蟠上京途中惹上的官司,说到那个小姑娘香菱时,贾滟的语气和神情都很为她可惜。 林如海倒是没在意她那些不痛不痒的威胁,「不会让你没脸,只是这件事情未必能办成,那个小姑娘本就是人牙子拐来的,她都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如今想将她送回父母身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贾滟心想这件事情对不知情的人来说,确实难于登天。 可贾雨村是知情人呢。 他对香菱的身世可不要太清楚了。 贾滟放软了声音,「不管难易,总是试试嘛。嫂嫂和姨妈既然愿意为蟠哥儿积德,不仅放她自由身,还愿意为她寻亲,这样的事情若是能成,也是一桩美事。老爷和贾先生在扬州时就交情甚好,他能有今日,难道不是託了老爷的福吗?你将香菱之事託付给他,他断然不会推辞的。」 不仅不会推辞,还会办得漂漂亮亮。 自从当了应天府尹之后,贾雨村就搭上了荣国府和王子腾,官运亨通。林如海回京在吏部任职,贾雨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讨好荣国府和林如海的机会。 林如海没说话。 贾滟又说:「当初薛蟠是怎么在应天府脱身的,老爷心里也很清楚。贾先生当日为他脱身,考虑良多,大概也有过挣扎的时候。老爷如今回京,后面也有要用人的时候。杀伐果断,处事不拖泥带水的有才之士固然难得,可若是完全泯灭了良心,放在身边也是危险。老爷就将此事交给贾先生,以此来试探一下他是否值得信任。」 「试探他什么呢?」林如海神色沉静,语气带着些许不以为然,「他当初被弹劾,便是不知为官之道。这次起復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我也有耳闻,手段越发老练了。」 贾滟坐了起来,杏眼瞪大了看着林如海。 昏黄灯光下,女子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乌浓的秀髮披散在身后,看向林如海的神色似嗔非嗔,「若他为了升官发财毫无底线,老爷也要用他吗?」 贾雨村帮薛蟠脱身的事情,贾滟不评论。 因为他能补应天府尹的空缺,本就是林如海牵线打通关系,再有贾政和王子腾操作的。人无完人,在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做的就能比别人好。 在原着中,贾雨村为了讨好荣国府,做了许多为人所不耻的事情。 贾滟觉得如果荣国府有底线,林如海有底线,依附于荣国府和林如海的贾雨村,当然也不敢目无王法。 林如海深谙官场之道,有理想有抱负,贾滟有时看他,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却不太过得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林如海靠着身后的枕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贾滟。 贾滟抿着唇,纤细白皙的食指戳着林如海。 戳了一下,又一下。 林如海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将她整个人抱过来,「怎么回事?这事情便是你答应了要帮忙,也不见得能帮上。」 贾滟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语气幽幽:「你甚至都还没让贾先生去办这件事情呢!」 林如海被她弄得没脾气,缴械投降,「可我也没说不让他去办,怎么就别扭起来了呢?」 贾滟终于展露笑颜,主动投怀送抱,「我这都是为了老爷。」 林如海听得好笑,「怎么就是为了我呢?」 「我为什么要帮嫂嫂这个忙?还不是因为我心里想着要跟嫂嫂处好关系。二哥哥和嫂嫂的长女元春如今是凤藻宫尙人,若是元春得宠被圣人封了个贵妃什么的,嫂嫂便是贵妃娘娘的母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后若是老爷有什么事情要我去打点,我面子不够大,还能搬嫂嫂这个救兵,你说是不是?」 贾滟在林如海的怀里跟他碎碎念,声音轻柔,语气里透着小得意。 林如海被她那模样弄得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只好将人压在身下,眼镜微眯着,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危险,「还想不想睡了?」 贾滟一怔,杏眼看着他。 片刻之后,被压在男人身下的年轻女子挑了挑秀眉,长腿主动抬起勾着他,「老爷还想不想睡了?」 想吓唬她? 她都不带害怕的。 贾滟觉得谁跟林如海这样的男人相处,都不会觉得害怕。哪怕他的周到体贴和细緻入微,只是因为你是他妻子的这个身份,而不是因为他心中有多少真情实感,也会乐在其中。 有人因情生欲,有人因欲生情。 贾滟觉得自己和林如海大概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就只是觉得该及时行乐,不要亏待自己。 譬如他都送上门了,反正累得也不是她一个人,为什么要拒绝? 她抬起身子,仰头在林如海的喉结上轻咬了一口。 林如海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下。 贾滟躺在他身下,松开的领口春光乍泄,神情十分无辜地看着他。 第252页 她是天生的美人,水汪汪的杏眼透着妩媚,眼神撩人,温热的指尖缓缓从他领口下移。 来呀。 快活呀。 邀请的意味如此明显,令人难以抗拒。 林如海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可是在面对贾滟时,总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捉不住她。房门一关,他们在床榻上的事情十分默契,缠绵起来仿若天生地设的一对。难耐或是快活,一声轻哼就足够让对方懂得,她不会羞于求欢,自己也不会吝啬给予,可那只是沉溺于欲望时的配合。 贾滟到底想要什么,林如海一直不太懂。 娶她的时候,他心里想着只要她安守本分,将他的两个玉儿放在心上,那他会善待她。 只是如今,他对待贾滟,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的想法。 他想要对她更好,仿佛再好,都不够好似的。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也变得贪心,他想要的更多。 林如海看着身下的年轻女子,漂亮的杏眼里波光潋滟,手已经从他的中衣下摆钻了进去。 「老爷,还睡不睡?」 「睡啊。」林如海剑眉微挑,俯首,在她耳旁唿出热气,语气竟有些轻佻,「马上就睡。」 敏感的耳垂猝不及防地被火热的唇触及,贾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慄了下,心里忽觉不妙。 第85章 085 这一夜仿佛过得格外漫长,贾滟觉得自己在林如海的怀里化成了一滩水,任他掬弄。 她难耐时,也会跟他撒娇,各种称唿都喊遍了,可大概男人的体力大多会比女人更胜一筹,他将人搂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语气十分不正经地笑道:「你方才还催着让我睡。」 贾滟被他笑得羞恼,在他的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林如海吃痛,闷哼了一声。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泛开,他抬手用拇指沾了自己唇上的血抹在贾滟的唇上,「怎么又咬人了呢?」 贾滟神情无辜地望着他,轻轻地嘆了口气,「因为没想到老爷体力这么好。」 林如海扶着她的腰,笑道:「老爷体力不好,怕是你要哭。」 这么娇气,又这么贪欢。 热情起来的时候,让他腰眼都麻了。 可是自己快乐了满足了,又开始犯懒,将出力的活都丢给他,他体力不好怎么行? 他向她索吻,却被她避开。 又开始撒娇。 「……我真的好累,膝盖疼,腰疼。」 林如海将她避开的脸托回来,跟她轻轻接吻。 「乖,等会儿就让你睡。」 …… ………… 林如海还是满足贾滟,将为香菱寻亲的事情交给了贾雨村。 贾滟和林如海虽然暂时客居荣国府,正月的时候,因为林如海才回京都,人情往来很多,在荣国府多有不便,他们还是带着两个玉儿回了林家的宅子。 宅子还没动工,贾滟考虑到过年的事情,早早就让人把中路的院落收拾好,她和林如海住正房,两个玉儿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贾滟在元宵节这天,正式被封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也是在这一天,贾元春被当今圣人加封为贤德妃。 双喜临门,荣国府众人开心热闹得不像话,贾母让人从库房领了五百两碎银子,散给穷困人家。 正月热热闹闹地过完,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林家的宅子正式动工改造,贾滟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到了荣国府。 出了正月,就迎来了林黛玉八岁的生辰。 荣国府的长辈都送了生辰礼物给她,贾母还亲自在荣庆堂里摆了几围桌给她庆祝,因为贾赦去年才去世,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请唱戏之类的,但林黛玉的生辰过得温馨热闹。 不止荣国府的长辈和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给她送了生辰礼物,卜氏和贾芸,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陆清洛和窦晴川这些人,都送了礼物来。 晚上林黛玉回到不羡园的时候,屋里一屋子的礼物。 她和林绛玉两人在西书房里拆礼物。 贾滟和林如海过去看他们,林黛玉已经拆累了,歪在书房窗边的榻上休息,手里拿着一个蜜蜡雕成的貔貅在玩。 林绛玉还在兴致勃勃地帮姐姐拆礼物。 见了林如海和贾滟,林绛玉抬头,露出两排乳牙,「父亲,太太,你们看!姐姐收了好多礼物!」 林黛玉见父母进来,也起身见过父母。 贾滟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榻上,笑着问道:「累了?」 林黛玉轻轻点头,「只是有一点累了,歇一下就好。」 林黛玉平时午间都要稍作休息,今天她生辰,府里的兄弟姐妹们都来陪她过生辰,史候府的史湘云也来了,小辈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有着说不完的话和怎么玩都不会腻的游戏,林黛玉平时也爱跟大家一起热闹,只是时间长了,心里就有些烦。 今天大家都是为她来庆祝生辰的,她也不忍辜负大家的好意,一直跟姐姐妹妹们一处玩耍,到晚上在花厅吃过晚饭后,才跟着父母回了不羡园。 贾滟伸手帮她摆弄了一下髮髻上的珠花,柔声问道:「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呢?」 「是蜜蜡雕的貔貅!裴哥哥做的!」 拆礼物拆得不亦乐乎的林绛玉耳尖得很,听见贾滟的话,十分积极地抢答。 第253页 林黛玉瞅了他一眼,模样娇俏,「就你知道。」 林绛玉「嘿嘿」地笑了一声,继续帮姐姐拆礼物。 贾滟的目光落在林黛玉手里把玩的蜜蜡貔貅上,看上去胖乎乎的。 蜜蜡常见,但是这么大的蜜蜡却少见。 窦晴川是给她的宝贝儿子收藏了多少稀罕玩意儿? 这么多礼物,就拿了裴辙送的蜜蜡貔貅在玩。 「这么喜欢吗?」贾滟笑着问林黛玉。 林黛玉食指和拇指捏着貔貅举起来,模样有些小嫌弃,「还行,不是特别喜欢。」 贾滟:??? 林黛玉又说:「不是说老太爷让他用心读书,少些外骛么?怎么还得空雕着蜜蜡貔貅呢?」 「给姐姐准备生辰礼物,怎么能算是外骛呢?」 林绛玉听到太太和姐姐谈论裴辙,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那么长,干脆礼物也不拆了,站起来十分正色地说道:「人不能天天就顾着读书,否则容易变成呆子。」 贾滟忍俊不禁,很想笑。 一直没说话的林如海挑了挑剑眉,坐在旁边书桌的椅子上,向林绛玉招手,「过来。」 林绛玉眨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走过去。 林如海笑着问道:「谁说天天顾着读书,容易变成呆子的?」 「詹子亮说的。」林绛玉的小身板靠着父亲,神色天真烂漫,「他教我下围棋,说人不能光顾着读书,否则天天之乎者也的,会变成呆子。他夸我如今虽然还不读书,但围棋下得很好,比会读书的人好一百倍都不止。」 詹子亮是贾政府里的卿客,林家大宅的图纸便是他画的。 此人颇有才干,又善谋略,贾政平时很多事情都会请教他。 林如海听詹子亮夸过林绛玉,但好像没林绛玉说的这么夸张。 林如海还想说什么,林绛玉却歪着脑袋看他。 林如海:「为何这么看父亲?」 林绛玉:「大家都给姐姐送了生辰礼物,父亲和太太的呢?」 林如海没忍住笑意,「你管得宽帮姐姐拆礼物也算了,如今还管起父亲和太太来?」 「可是外祖母、舅舅舅妈、凤姐姐、链二哥、陆姑姑……」林绛玉神色认真地掰着手指一个个数,「他们都给姐姐送了生辰礼物,我也给姐姐送了一串好漂亮的红玛瑙珠子,难道不能知道父亲和太太为姐姐准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吗?」 ……小鬼精灵,话术一套套的。 贾滟搂着林黛玉一起在榻上笑。 林如海也是笑容满面,他伸手拍了拍林绛玉的脑袋,看向贾滟。 贾滟朝外面喊了一声,「夏堇,拿进来吧。」 夏堇拿着一个精緻的紫檀木盒子进来,盒子很小,比巴掌略宽,紫檀木盒子雕了好看的花纹,还配了一把黄金锁。 贾滟将紫檀木盒子拿过来,跟林黛玉说:「打开看看。」 紫檀木长在南方,生长极慢,市面上的紫檀木制品十分珍稀。 贾滟这么隆重其事地给她一个紫檀木盒子,想来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林黛玉抬头,清亮的眼睛望向贾滟。 贾滟杏眼含笑,「这是我跟你父亲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本想大早就给你的,但是松月今晨还没来得及将东西带回来。」 林黛玉将紫檀木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张地契。 她的神情有些错愕,因为那是在京都郊外的庄子。 林黛玉知道贾滟一直想置办几个庄子。 去年在扬州去过陶然山庄之后,贾滟有时与她闲聊,也会说到家里如今金银古玩之类的东西很多,金银古玩在盛世时自然是财富,若是遇上动乱,粮食稀缺,还是得有几个庄子才好。 林如海说:「这是年前你太太让我去办的事情,正月里事多,本来以为来不及的。好在昨日松月说已经办妥了,松月今日大早便赶着去将地契带回来。」 「你的父亲让人去置办的庄子大概有四五个,如今办妥两个,我与你父亲打算直接留给你。只是你如今尚未及笄,太太暂时会帮你管着。玉儿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自己试着管这两个庄子。」 这些庄子如果管得好,能旱涝保收,每年都是一笔大的收入。 农业社会,皇帝有亲耕礼,皇后有亲蚕礼,给林黛玉置办几个庄子,她要是感兴趣自己管理,偶尔也去小住几天也挺好。 林黛玉第一次在生辰的时候收到一份这么贵重的礼物,都有些惊呆了。 置办一个庄子得花……多少银子? 林黛玉虽然不知道具体的金额,但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这时贾滟又说:「虽然如今是太太帮你管着,但庄子每年收支后的结余,都会记在玉儿的册子上。」 林黛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贾滟。 贾滟向她笑得温柔,逗她,「怎么不说话,开心坏了?」 林绛玉听说林黛玉得了两个庄子,问父亲:「姐姐的庄子,是像裴哥哥家的庄子那般,有山有水有小溪吗?」 林如海趁机给林绛玉布置任务,「除了山水小溪之外,应该还有旁的东西。你不是常去舅舅的外书房与卿客们聊天么?百里山不仅会园林布景,还很会种花种菜。太太与我说,她如今种花这么厉害,都是你去问百里山的。你若是得空,不妨帮你姐姐请教一下百里山,庄子里该怎么种东西,才能旱涝保收。」 第254页 「好。」林绛玉点头,对姐姐的庄子该种什么东西表示出十分的重视,小脸神色很凝重,语气很认真,「不仅要问百里山,还要去问问裴哥哥。百里山虽然懂怎么种花种草,可他又没庄子,也没管过庄子。裴哥哥家里那么多庄子呢,他还自己下过田里插秧,肯定也懂这些事情。」 林如海:??? 这小傢伙怎么十句有八句不离裴五家的小子? 林如海看向贾滟。 贾滟忍着笑意,默默移开视线,柔声跟林绛玉说:「绛儿说的极是,便是裴哥哥不懂,你还能请教裴五婶,裴五婶对这些事情,可在行了。」 江南窦家,都是上百年的大家族了。 庄子商铺不知几许,窦晴川的陪嫁里就有几个田庄,她对田庄的感情很深,对田庄的管理也很有心得。 贾滟和林如海在西书房看过两个玉儿,叮嘱他们拆完礼物早些安歇,两人就回了正房。 林如海在跟贾滟说置办田庄和商铺的事情。 「……还有三个庄子还在谈,大概下个月能处理好。至于商铺,你不是已经要在西街开锦绣坊了么?绣坊有了,还想要怎样的商铺?」 贾滟坐在炕上,身后靠着大迎枕,「还没想好,若是有好地方的铺面要转让,可以先盘下来,日后租给旁人收租也好。」 钱哪有嫌多的呢? 而且人还是得未雨绸缪。 贾滟想到林如海如今回了京都,身边的人都在明面上,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暗中处理的,也很棘手。 朝堂之上,从来都是阳谋阴谋一起来的。 贾滟问林如海:「老爷,你有没有想过培养一些人在暗处?」 林如海看向贾滟的目光有些意外,他坐在贾滟身旁,拿来一个引枕跟她一起靠着,「怎么这样问?」 贾滟心想当然是以前各种剧没少看,但凡是干大事的人,手里的力量都不止一支的。 明处有,暗处自然也是有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贾滟思索了下,神色认真,「老爷如今回了京都,任职的地方又是在吏部,日后想来会有很多事情。你身边的人有多少,看重的是那些人,大概早就被人打听清楚了。以后如果想悄悄摸哪些人的底,或是追查一些事情,还是得用在暗处的人。」 贾滟是想既然陆清洛和邬书君到了京都,邬书君倒是个可用之人。 说起来,邬书君和陆清洛的亲事,其实还是林如海促成的。 贾滟的脑海灵光一闪,蓦地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迎着她惊讶的目光,眉目浸染在淡淡的笑意中,「想到了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贾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老爷帮着置办好几个庄子,也安排了不少管事的人住进去吧?」 林如海轻声笑了起来,长臂一伸,将贾滟搂到了自己身边,「我家夫人好生聪明,我还没说一字一句,你便已猜到了。」 贾滟侧首,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与我说?」 「我不说,你不也能猜到吗?」林如海伸手托着她的下巴,在她的红唇上亲了亲,亲完之后,也不离开,与她厮磨着。 「……外头的事情,本是不该让你烦心的。但你既然想到了,让你知道也无妨。」 林如海倒是不介意跟贾滟说这些事情,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放轻了,与贾滟说道:「邬书君贵在懂变通,他在京都帮你和清洛经营锦绣坊,结交一些商界朋友,打听消息是可以的。除了他之外,裴五在扬州时便推荐了几个会谋划的管事给我,年龄不一,有能独当一面的大管事,也有初出茅庐的年轻管事。等庄子都置办好了,这些人也会各就各位。」 贾滟听林如海那么一说,顿时有些郁闷。 敢情她刚才还在林如海跟前班门弄斧呢? 林如海看着她有些郁卒的表情,忍不住在她的唇上偷香,「不高兴了?」 贾滟侧过脸,「没有。」 口是心非。 林如海将她的脸掰回来,双手捧着,他微微低头,两人的鼻尖已经相触。 「你能考虑到这些,我很高兴。」 男人狭长的黑眸里闪着笑意,声音温柔,「这些事情,向来是我自己琢磨的。如今有你懂我,愿意为我考虑这些事情,我感到既意外又惊喜。」 其实并不仅仅是这些,还有锦绣坊、置办庄子和商铺的事情。 如果贾滟不是女子,绝对是个可造之材。 当然,即使她是女子,依然不掩光芒。 林如海清俊的脸上带着笑容,温声哄她:「那些人安排在庄子里,都供你差遣的,高兴吗?」 「供我差遣,他们不还都是听你的吗?」 「怎么都是听我的呢?他们待你如待我,你们若敢对你不敬,我将他们都赶走。」 贾滟愣住,神色有些错愕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她错愕的模样,清俊的脸上露出笑意来,低沉的声音温柔好听,「人这一生,总得要有人信任,能将后背交给她的,对吧?」 如果夫妻之间,尚且猜疑,那就没意思了。 贾滟刚到扬州时,林如海以为她心中并不情愿嫁给他时,他所选择的也是尊重和信任。 如今他自认在贾滟心中的分量不轻,她在他面前也从不故弄玄虚,林如海觉得没什么不能信任贾滟的。 第255页 林黛玉生辰那天,父母为她置办了两个庄子的事情,很快在荣国府传开。 「……林姑姑和林姑父,给林妹妹置了两个庄子,绛儿说了,庄子里很多好玩的东西,本来过完年就能春耕,他想央求林姑姑带着咱们一起去庄子玩耍,可是林姑姑说了,京都的春天不比江南暖和,还是等到初夏的时候再去比较好。」 贾宝玉在荣庆堂里兴致勃勃地跟几个姐妹们说林妹妹的庄子,几个小傢伙每年的生辰家里人也会为他们庆祝,长辈平辈都给他们送礼物,屋子里的奴才也会向他们磕头祝贺,可是谁都没像林黛玉那样竟然在生辰的那天收到两个庄子。 一个庄子上千亩,简直太令人羡慕了! 惜春年龄还小,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概念。宁国府也有八九个庄子,只是不在京都郊外,离京都比较远。 宁国府有庄子,荣国府自然也有。 只是荣国府的姑娘出嫁时,没哪个姑娘的陪嫁里会有庄子的。 毕竟,宁、荣两府的主要收入是依靠这些庄子,少一个,便是少了一大笔开支。 就算是贾母那么疼爱的贾敏,嫁给林如海的时候,也没有庄子陪嫁。 今天家塾放假,贾兰和贾环都没去家塾上学。 贾兰平时跟林绛玉玩,平时听林绛玉说去年他在扬州陶然山庄小住时的经歷,都羡慕坏了。 这时听贾宝玉说初夏的时候可以去林黛玉的庄子玩,十分嚮往,问贾宝玉:「宝叔,我们都能去吗?」 「当然能!林姑姑说了,欢迎大伙儿去玩。」 贾兰神色开怀,可随即又蔫巴了,「……母亲肯定不让我去。」 李纨平时对贾兰的功课捉得很紧,除了读书写字,还要他练习射骑,贾兰平时很少玩乐的时间。 贾宝玉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让去的?若是姐姐妹妹们都去了林妹妹的庄子,老太太和太太肯定会让大嫂子跟着去,她都去了,怎么会不让你去呢?」 贾兰目光幽幽地看了贾宝玉一眼,没吭声。 小孩们在次间叽叽喳喳的,贾母想装没听见都难,她看向贾滟,问道:「初夏时,你要带两个玉儿去庄子住?」 「去年春天,他们在扬州时去了裴五太太的庄子小住,开心得不得了。」 贾滟脸上带着浅笑,温声细语地跟贾母说道:「绛儿一直都想再去庄子里玩,如今玉儿刚好得了两个庄子,若是到时他功课不紧,就带他们去。凤妹妹生产的日子是这个月末或是下月初,到初夏时,她也出月子了,身体应该恢復得差不多,府里的庶务都可以尽数交还给凤妹妹打理。」 只要王熙凤身体恢復了,贾滟觉得自己帮荣国府管庶务的这件事情,就能功成身退了。 反正贾府官中的收支如何,她也摸得差不多了。 贾母对贾滟要带两个玉儿去庄子倒是没什么反对的,她甚至还说:「若是可以,我这把老骨头也想外头散散闷。整天都待在府里,不是听戏就是看花,腻歪得很。」 贾滟一听,乐了,说道:「若是老太太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到时给您找几个差不都年龄的伴儿在庄子里,陪您聊天解闷!」 只是在盘算着去林黛玉的庄子前,贾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老太太,下个月是平南王太妃的生辰。」 贾母正为此事发愁,平南王太妃八十大寿,贾母肯定要去祝寿。 这些国公夫人和太妃、王妃们之间的应酬很讲究,送礼也很讲究。活到这岁数了,什么珍稀的玩意儿没见过,贵在灵巧精美又能讨老寿星的欢心。 第86章 086 对于平南王太妃的寿礼,贾母已经列了一张单子。 说到投其所好,贾母就有些头疼,她跟贾滟说:「我正为此事头疼呢,这些玉如意,摆件什么的,送来送去,送了这么多年,也送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去年平南王太妃到过国公府来时,看到我摆出的那副『慧纹』璎珞,倒是赞不绝口。」 旁边的鸳鸯听了,说道:「那副璎珞,老太太平时都捨不得拿出来,逢年过节时趁着大伙儿都在,才拿出来摆着观赏的。老太太喜爱的东西,从来都是上上品,平南王太妃见了,自然赞不绝口。」 「慧纹」的绣品,如今天下统共也就没几幅,价无上限,谁见了不想要。 贾滟听了只是笑,跟贾母说:「老太太,我明日想带两个玉儿一起回后巷看望母亲和芸儿。」 贾母看她上一刻还在跟她说平南王太妃的寿辰,下一刻就说要回后巷看卜氏和贾芸,有些纳闷。 可看贾滟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在卖什么关子似的。 她如今对贾滟也有几分了解,不由得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贾滟却向贾母眨眼,神秘兮兮地卖关子,「秘密。」 贾母笑着看向鸳鸯,说道:「你看看这丫头,如今可不得了,竟还有事情瞒着我。」 鸳鸯跪下帮贾母整理衣摆,听见贾母的话,抬头看向贾滟。 贾滟向她眨眼。 鸳鸯见状,便抿着唇笑道:「说不准姑太太准备给您一个惊喜。」 「就她和姑爷那一出手就是两个庄子的做派,可别给我惊吓就行了。」 贾母说着,自己忍不住就乐了,她问贾滟,「如海说给玉儿置办庄子是你的意思,你怎么会想到这一茬呢?玉儿如今才几岁,你就给她置办了庄子,当心惹来觊觎之人。」 第256页 贾滟不以为意,「她如今有父母为她做主,又有外祖母为她撑腰,谁还能算计得了她?玉儿只是身体弱了些,平时聪明着呢。」 贾母听得好气又好笑,看了贾滟一眼,没再说什么。 说贾滟为林黛玉置办田庄有些胡闹不过是场面上说说,毕竟,荣国府的这些人听说这对夫妻给林黛玉置办了两个庄子当生辰礼物,也惊呆了。 可贾母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在林黛玉的事情上,贾滟也是用心良苦。 贾母自己曾经是当家人,知道荣国府如今的收入绝大部门来源于庄子。金山银山也有耗尽的时候,庄子要是管理得好,每年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财气细水长流。 == 翌日,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回了后巷去看卜氏和贾芸。 她不想排场太大,只带了几个丫鬟小厮,由竹青充当马夫,回了后巷的四合院。 卜氏见了两个玉儿,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嘘寒问暖。 贾芸拉着贾滟在旁边嘀咕,「看妈,有了外孙就忘了儿。」 贾滟:「你三岁啊?跟两个玉儿吃什么醋?」 「我倒不是吃醋,她喜欢两个玉儿,我比谁都高兴。」 贾滟嘿嘿笑,少年如今窜高了很多,已经比贾滟高出小半个头了,他跟贾滟说:「昨天三妹妹到咱们家吃饭,陪妈聊天的时候,妈还在提起两个玉儿呢。」 三妹妹? 尤三姐? 贾滟神色狐疑地看向贾芸,「尤三妹妹到家里吃饭?」 贾芸点了点头,「嗯,妈年轻时的针线活不都很好么?那是老太太都夸奖的。三妹妹说她帮着陆姐姐绣图,有些配色或是噼线上的技巧不太懂,又不想让陆姐姐分心,就到咱们家来向妈请教了。」 贾滟:??? 苏绣和京都的绣法是一样的吗? 隔行如隔山,贾滟虽然会做女红,但她不怎么做,真的不太懂刺绣。就她知道的,刺绣用的针法就有几十种,谁知京都流行的是什么针法,如今陆清洛绣双寿图用的又是什么针法。 卜氏连双寿图都没看过,尤三姐到家里来请教卜氏配色和噼线的技巧? 卜氏如今眼睛都不太好了,在配色上看不出什么差别的。 至于噼线的技巧……别说什么一根噼成四根、十根、十八根之类的高难度技巧,贾滟就十分怀疑自己母亲眼睛还能看得见一根正常的绣花线吗? 就在贾滟心里十万分好奇的时候,前院忽然传来尤三姐清脆的声音:「方才希儿回去说芸二哥在吗?怎么不见人?」 贾芸听到少女的声音,朝外面朗声喊道:「三妹妹,我在呢!」 少年笑着看向贾滟,说道:「姐姐,我出去带三妹妹进来?」 「家里又不是什么旁的地方,难道前头我不能去?」贾滟莞尔一笑,与少年一起走到前院。 尤三姐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袄裙站在庭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竹筐,框里是一些还没做完的绣工。 「三妹妹!」贾芸清秀的脸上带着笑,黑亮的眼睛望着尤三姐,「今天我姐姐带两个玉儿回来了,妈正在里头忙着跟两个玉儿说话。」 尤三姐望着贾芸,俏脸上不自觉染上笑意,见了贾滟,盈盈行礼,「林姑姑。」 贾滟微微一笑,「三妹妹怎么过来了?」 「我想做几个荷包和扇袋,还没想好配色,想来请教大娘怎么配色比较好。」 见了贾滟,尤三姐的态度就变得很恭敬,像是一个想要等人夸奖的小姑娘似的。她抬眼瞅向贾滟,试探性地问道:「最近姑姑都没去陆姑姑那里,是那府里很多事情要忙吗?」 「正月里事情比较多,前几日又是玉儿的生辰,没顾上去陆姑姑那里。」贾滟向尤三姐招手,「别在这儿站着,一起进去吧。」 尤三姐高兴地走到贾滟身旁,与她一起进了内院。 她是个性情活泼的人,又想亲近贾滟,此刻离贾滟这么近,有些紧张。一紧张,就忍不住说话转移注意力。 「……双寿图已经绣好了,陆姑姑说只等您去过目之后,就能装裱了。」 「你和二妹妹都辛苦了,想姐姐和母亲了吗?若是你们想她们了,我今日便带你们回东府,可好?」 尤三姐听贾滟说要将她和尤二姐送回东府,脚步听了下来。 贾滟看她没跟上,转头看向她。 少女站在原地,贝齿咬着下唇,十分为难的模样。 贾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林姑姑……」少女拎着竹篮子的手握紧了,关节都泛着白,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跟贾滟说道,「我能不回去吗?」 贾滟打量着她,「你的长姐和母亲都在东府里,为何不想回去?」 「我听陆姑姑说,她和邬大哥哥要在京都里开一个绣坊,我想跟着陆姑姑一起做绣品。」 少女的脸上犹带稚气,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着渴望,「我回去东府,不过也是给长姐增添烦恼,不如留在陆姑姑这里。前几日我问过陆姑姑了,陆姑姑说只要我愿意留下,她不会赶我走的。」 贾滟嘴角微扬了下,好奇问道:「既然陆姑姑说了不会赶你走,那你怎么还要跟我说这件事情?」 第257页 在迴廊说话不方便,两个玉儿和卜氏还在屋里聊天,贾滟还能听到林绛玉叽叽喳喳的声音和林黛玉悦耳的笑声。 贾滟没带尤三姐去后院的上房,只带着她到了后院。 初春阳光正好,后院光秃秃的那棵梧桐树长出了嫩芽,夏堇让丫鬟搬了两张椅子到后院的梧桐树下,又让人端了两杯热茶来。 贾滟整了整裙摆,坐在椅子上。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下巴微扬,指了指另一张椅子,跟尤三姐说:「站着做什么?坐呀。」 尤三姐不敢坐,她站在一旁,低头说道:「我不累,站着就好。」 贾滟莞尔,「你不累,我嫌抬头看着你说话累。」 尤三姐只好将拎在手里的竹篮子放下,侧着身体坐在贾滟对面的椅子上。 这两个月有尤三姐和尤二姐在陆清洛的四合院住着,陆清洛又常带着她们跟卜氏贾芸走动,只要不傻,都知道陆清洛要开的绣坊,是贾滟在做主的。 邬书君和陆清洛只是明面上的管事人,背后除了有贾滟,说不定还有贾府的其他人。 尤三姐坐得有些拘谨,她和贾滟接触得不算多,但是经常会听卜氏和贾芸提起到贾滟。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淡樱色的衣裙,坐姿优雅,脸上带着笑容却不说话。 尤三姐目不转睛地看着贾滟。 贾滟随她看,片刻之后,才笑着问:「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尤三姐:??? 贾滟:「如果我脸上没有脏东西,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尤三姐这才回神,俏脸染上了淡淡地红晕,赫然道:「姑姑好看,我一时看忘神了。」 小姑娘还挺会哄人的。 贾滟看破不说破,只是将话题拉回了不久前她说的话。 「你方才说想留在陆姑姑身边。」 尤三姐点头。 「这件事情,你跟母亲和长姐商量过了吗?」 「……没有,我只是有这个念头。」 尤三姐对这件事情想了不是一天两天,她跟尤二姐说的时候,尤二姐很惊讶,但是没说不好。她们都知道母亲带着她们到京都来,是投奔长姐的。说到底,她们和长姐之间,也并不是亲姐妹,毫无血缘关系。 「长姐和母亲应该不会反对的。长姐与姑姑感情这么好,陆姑姑又与您情同姐妹,便是看在姑姑的份上,长姐也不会怪我。」 「依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成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贾滟好整以暇地看着尤三姐,笑着说道,「你在京都不是毫无依靠,你的事情,都是大娘和尤姐姐做主。你若是想留在陆姑姑那里,得自己想办法跟母亲和长姐说,不能拿我当挡箭牌。三妹妹,你的长姐在东府虽不容易,但也从未将你们视为累赘。」 尤三姐抬头看了贾滟一眼,心想她可不是想留在陆清洛身边。 外面忽然传来贾芸少年清越的声音,「不是说三妹妹过来找娘的吗?怎么不见人了?」 尤三姐听到贾芸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顾不得贾滟就在身旁,站起来踩着小碎步跑到庭院前方的小圆门前。 「芸二哥,我和林姑姑在院子里呢。」 贾芸闻声过来,见了尤三姐,带笑的声音含着些许无奈,「不是拎着小篮子过来要找我娘请教配色和噼线的?怎么跑到在这里?」 「大娘跟姑娘哥儿在屋里挺高兴的,我便没去打扰。刚好林姑姑也在,我问林姑姑东府的母亲和长姐如今可好。」 贾芸「哦」了一声,探头看了看,果然见到贾滟坐在梧桐树下。 他想着还是别打扰她们,正欲离开。 谁知尤三姐却把他喊住了。 贾芸:??? 尤三姐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望着贾芸,心里有些话本不想说,可想到如果自己当真和尤二姐回了宁国府,以后和贾芸说话的机会就不比如今方便。 少女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说:「我想给你做个扇袋,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贾芸讶然看向尤三姐。 只见尤三姐神色认真。 少年仿佛意识到什么,脸倏地红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的贾滟看着在庭院门口相对而立的少年男女,秀眉微挑。 面对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年男女,灵魂来自后世的贾滟很难提醒他们要谨守男女大防,贾芸和尤三姐此刻的反应很纯情,他们可能只是在最近几个月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地对彼此产生了好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诗一样的年华,心中有风花雪月才是正常。 贾滟想起尤三姐和尤二姐在原着里的命运。 一个看上了柳湘莲,一心想嫁给他,最后因为柳湘莲退亲而自尽;一个当了贾琏的妾,被王熙凤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失去了刚怀上的孩子,吞金自尽。 都是红颜薄命。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贾滟在空闲的时候,也会想自己的未来会怎样。 未来怎样,其实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 她会是林太太,林如海不死,平步青云,她就能锦衣玉食。 林如海死了,大不了成为寡妇,可是凭着林如海留下的钱财,也够她和两个玉儿挥霍八辈子了。 虽然是在古时的世界,可她有穿越这个金手指,能规避掉一些风险,没什么好担忧的。 第258页 可心里还是会有遗憾。 所以她才会想着开锦绣坊。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些人,也伸手挽回一下自己当初看书时觉得遗憾的人和事,心里就会觉得很满足。 贾滟留了两个玉儿在卜氏的屋子里陪母亲说话,自己则待了锦葵跟着尤三娘到了陆清洛的四合院。 邬书君一大早就出门了,没在四合院。 陆清洛带贾滟去看已经绣好的《双寿图》。 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双寿图》已经完全绣好,寿桃的色泽,栩栩如生的几株菊花,还有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狸猫,跟贾滟的工笔图没什么两样。 就连林黛玉提的诗,都像是亲自写上去似的。 贾滟看着《双寿图》,赞嘆不已。 「老太太看了这幅图,一定会喜欢。」 贾滟拉着陆清洛的手,笑着说道:「昨个儿老太太还在跟我说给平南王太妃的生辰礼物已经拟好了礼单,可还缺一件压轴的。我心想,这可不就在等着陆妹妹的《双寿图》吗!」 陆清洛完成了《双寿图》,神色也比较轻松,但她没有贾滟那么乐观,「希望还能入老太太的法眼。」 陆清洛在后巷住了几个月,经常听人提起贾府的事情,也经常听人提到贾母。 她从未见过贾母,只从旁人的言辞里了解到的贾母,是一个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子。身为国公夫人,也是经歷了很多的事情,可是这位老人家待人接物几乎没有架子,便是最贫寒的亲戚去找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冷眼相待。 后巷里的人提起贾母,没有人说她不好的。 陆清洛每次提到贾母,心中都十分尊敬的。 贾滟看向陆清洛,她提到贾母时,神色总是有些紧张。 贾滟忍不住取笑陆清洛,「老太太又不吃人,怎么每次提到她,你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陆清洛想了想,神色认真地跟贾滟解释,「因为夫人在我心里,便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夫人已经那么好了,我实在无法想像夫人从前心中挂念的老太太,会是什么样的。」 贾滟想起陆清洛对贾敏的感情。 说陆清洛是贾敏的迷妹都不为过。 「我从未跟敏姐相处过,不知她平时到底是怎样的。但从你和老爷对她的感情,也能猜测一二。有道是言传身教,敏姐身上,免不了会和老太太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她们与你我一样,都是人。」 贾滟杏眼含笑,望着陆清洛说道:「相信我,等老太太见过这副《双寿图》字后,她一定会想见你的。」 「太太别逗我了,我何德何能可以见到她老人家。」 这种事情,陆清洛连想都不敢想。 贾滟却说:「虽然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老太太可不那么认为。你从前在扬州也看到了,敏姐管家算帐很有一手,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老太太最爱有才之人,你的刺绣之能,别说放在荣国府里,便是放在京都,也没几人能赶得上。」 贾滟对自己画的《双寿图》和林黛玉提的诗很有信心。 对陆清洛的刺绣之能更有信心。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贾母一定会喜欢《双寿图》,她也会将《双寿图》送去给平南王太妃。 活到这岁数,老人家看礼,不仅看礼的贵重,也看送礼的心意。 贾滟已经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她亲自画的《双寿图》,吏部尚书林如海的长女亲自提诗祝寿,又请了江南小有名气的陆清洛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将画变成绣品……贾滟觉得《双寿图》在贾母的礼单上,绝对是压轴的存在。 《双寿图》已经绣完,贾滟跟陆清洛说后面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去处。 「……其实她们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尤其是二妹妹,今年夏天她就要及笄了。她们的长姐想借老太太的力,帮她们说个好人家,因此我才带她们到这儿来与你一起绣《双寿图》。」 贾滟的话点到为止。 陆清洛聪明通透,也已经明白贾滟的用意。 她笑着说:「尤二妹妹性情娴静本分,老太太是心善的老菩萨,见了她一定会愿意出力帮她说个好人家的。」 贾滟听出弦外之音,看向陆清洛。 陆清洛:「只是尤三妹妹是个有主见的,这阵子她做刺绣倒也尽心尽力。昨个儿她问我,能不能让她留在这儿。」 「你怎么说?」 「我自然不敢一口答应她。太太虽与我说,锦绣坊若是能开成,凡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都能在此容身。可如今锦绣坊毕竟还没开,我也不敢胡乱许诺些什么。」 陆清洛在这些事情上很拎得清,她跟贾滟顺着抄手迴廊往后院走,小声说道,「我与她说,她若是经过母亲和长姐同意,留在我身边跟我学针凿女红,我自然是愿意的。我也告诉她,如今我在京都,靠的是太太,不是旁人。她若是有什么想法,还是跟太太说比较好。」 贾滟忍不住笑,说道:「我给你送两个好帮手,到头来,你还给我一个烫手山芋。」 难怪今天在卜氏那里的时候,尤三姐会直接跟她说想留下。 陆清洛也没忍住笑意,「我在京都也是泥菩萨过江,只好将烫手山芋交给太太。太太如今在那府里头管事,今时不同往日,处理这些事情是最拿手不过的。」 第259页 贾滟想起先前在自家庭院看到的那一幕。 知好色,而慕少艾。 没想到贾芸和尤三姐也能看对眼。 倒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还是要找机会敲打一下贾芸,可不要做出什么偷食禁果的事情。 第87章 087 贾滟从陆清洛那里将《双寿图》带走,回了荣国府就和王熙凤一起去见贾母。 贾母见了《双寿图》,果然很喜欢。 听说是贾滟画的画,林黛玉提的诗,更加欢喜得不得不了。 老人家杵着拐杖站在绣图前,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王熙凤扶着贾母,笑着说道:「姑姑为了这《双寿图》,可花了不少心思呢。老祖宗看看这画,多漂亮啊。还有林妹妹提的诗,我虽然不识字,可林妹妹的字确实我看过写得最好看的。做刺绣的妹妹也真有本事,竟能将林妹妹的字绣的像是亲自写上去似的。」 贾母也是赞不绝口。 想到这《双寿图》有贾滟和林黛玉的一份力,为贾滟和林黛玉的用心感动之余,竟生出了些许自家的宝贝还是藏起来,别往外送的念头。 「早就听说你自小就能画一手好画,却不曾见过。」贾母看向贾滟,语气慈祥,「难为你和玉儿还能想到为我准备送给平南王太妃的生辰礼物。」 「去年中秋,平南王太妃让人送礼来时,听老太太嘀咕了几句,说太妃十年如一日地对您嘘寒问暖,今年她八十岁寿辰,您得想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才好。」 贾滟笑着说,「我是一时技痒,玉儿见了问我是什么,我便说是《双寿图》,祝寿用的。老太太知道的,您的外孙女才高八斗,听说是祝寿用的,便在上面提了一首诗。刚好遇上陆妹妹跟着夫婿到京都开绣坊,想到老太太珍藏的『慧纹』,便灵机一动。《双寿图》自然不能和慧纹相比,胜在心意。老太太觉得能送就送,不能送就留着给我们自个儿平时观赏着玩。」 「能送,这怎么不能送。」 贾母目光在绣品上流连,赞美的意味溢于言表,「便是我最看重的鸳鸯和晴雯,做出来的绣品也不如这《双寿图》。」 贾滟和王熙凤对视了一眼。 王熙凤乐得眉飞色舞。 贾滟这一招要是真成功了,就意味着锦绣坊还没开起来,名气就能流传在外了。 王熙凤仿佛看到无数银子长着翅膀向她飞来。 贾母这才想起来,问贾滟:「这绣图是谁绣的?」 「是在苏州的陆妹妹,带着尤姐姐家的两个妹妹一起绣的,从十一月开始,绣了快三个月呢。」 苏州的陆妹妹? 贾母神色狐疑地看向贾滟。 贾滟:「她先前是敏姐为老爷选的姨娘,前年老爷放了她回父兄身边,她便帮着母亲在绣坊里指导绣娘刺绣。如今她与父兄信任的大掌柜有了婚约,一起到京都来开绣坊。敏姐生前待她如同妹妹一般,两个玉儿与她相处得也好,我想着她在京都人生地不熟,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贾母闻言,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 贾滟见贾母端着的高人范儿,忍不住笑着说:「不敢隐瞒老太太,我不是白帮忙,我看好陆妹妹的刺绣,她要开的锦绣坊,是我和凤妹妹出钱盘下的铺面。」 贾母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 「我以为你平日忙着帮忙管府里的庶务已经很累了,没想到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事情。」 「府里的庶务不算累。锦绣坊的事情还没开始,很多事情都只是我在想。老太太见多识广,若是能给我和凤妹妹一些建议,那就更好了。」 姜是老的辣,贾母已经从贾滟的三言两语里猜到她想做什么。 老人家杵着拐杖,下颌微微扬起,指了指那幅《双寿图》,「若这个绣品能在平南王太妃的众多贺礼中脱颖而出,你希望我怎么向她介绍这幅《双寿图》。」 「老太太如实说便是,本就是我和玉儿献给老太太的心意。若是平南王太妃问起绣娘,老太太便告诉她是陆妹妹所绣。陆妹妹的母亲是苏州颇有名气的绣娘,针法自成一派,称为陆针。陆妹妹的母亲五年前重病后就不能再刺绣了,业内许多大师都十分惋惜,陆妹妹是苏绣陆针的唯一传人。」 这说出去,还挺稀罕。 陆清洛的绣品从未流落在外,母亲又是苏绣陆针的创始人。 贾滟觉得《双寿图》自然不能和价无上限的慧纹相比,但是逼格已经算是拉满了。 这份贺礼绝对能给贾母长面子。 贾滟看贾母神色便知她十分喜欢陆清洛的绣工,又笑着跟她说:「陆妹妹从前在扬州时,便常听敏姐提起老太太。她也给老太太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您能笑纳。」 陆清洛送给贾母的是一幅《听琴图》,绣的是北宋名迹的画稿,与《双寿图》的灵动活泼相比,《听琴图》空灵雅静,令人耳目一新。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美。 贾母见了《听琴图》,更是高兴。 「好孩子,竟还能想到我这个老人家。她如今人在什么地方,可方便到家里来玩?」 王熙凤见陆清洛能讨贾母高兴,心里也喜欢。 她笑着跟贾母说:「哎哟,我的老祖宗,您没听姑姑说么?陆妹妹早就听说过您老人家,对你既尊敬又崇拜,您想见她,她自然是方便的。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等明个儿我们再让陆妹妹到家里来玩啊。」 第260页 王熙凤一边笑,一边还向贾滟眨了眨眼。 贾滟本来就心情很好,被王熙凤那么一弄,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荣庆堂里都是欢声笑语。 贾滟和王熙凤从荣禧堂出来。 天色距离晚膳还有些时候,林如海这时候应该还没回来,王熙凤想跟贾滟到不羡园去。 谁知还没到不羡园,就见莺儿火急火燎地小跑而来。 见了贾滟和王熙凤,莺儿连忙停下脚步向两人请安。 贾滟见她神色慌慌张张的,「是你们家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这么急急忙忙的。」 「不是我们家姑娘,是我们家大爷醒了!」 薛蟠醒了? 这对薛姨妈和薛宝钗来说,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平儿听莺儿这么说,高兴说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呢!你这是要去荣禧堂给太太送信儿吗?」 谁知莺儿却哭了起来,「大爷是醒了,可他谁也不认得了啊。话也不会说,脾气十分暴躁,手脚还没什么力气呢,就泼了我们家太太一身的药。」 贾滟和王熙凤对视了一眼。 王熙凤蹙眉,语气不悦,「哭什么?能醒就是好事,不认得人,不会说话,就去请大夫。病还没好,慢慢治就是。」 莺儿吓得噤声。 没有薛姨妈和薛宝钗在身边,她对王熙凤总是有些发憷。 薛宝钗和王熙凤是表姐妹,薛宝钗内心自视甚高,其实不太将王熙凤这个表姐放在眼里。 莺儿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对主子的心思是能察觉的。 平日跟在薛宝钗身边的时候,她心里暗搓搓地没少编排王熙凤。如今薛宝钗不在,她忽然生出点无所依仗的感觉,生怕王熙凤动怒,会拿出她对待荣国府僕妇的那套手段对她。 贾滟见状,笑着说:「你要去荣禧堂,便赶紧去吧。耽误了时辰,等会儿太太该去荣庆堂服侍老太太用晚膳了。」 本来王熙凤也是要荣庆堂服侍贾母吃晚膳的,自从她怀孕之后,贾母就不用她立规矩在旁边服侍了。 莺儿感激地向贾滟行了个礼,然后往荣禧堂小跑去。 平儿看着莺儿的背影,却有些纳闷地说道:「梨香院有跑腿送信的人,怎的是莺儿去荣禧堂给太太送信了?」 这些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挺有地位的。 平时跑腿送信的这些粗活,用不上她们。 王熙凤不想深究,她想到薛蟠就觉得晦气。 自从薛蟠到了荣国府之后,时常和贾珍贾蓉这些人凑在一起玩,也没少跟贾琏玩。 贾蓉还没出事前,王熙凤对贾蓉这个侄儿也是挺喜欢的,贾蓉长得漂亮,嘴巴又会说话,婶婶前婶婶后的,很会奉承人。 王熙凤听贾蓉提起过薛蟠,说起薛蟠时便是感嘆从未遇见这么会玩的人,又色胆包天,看上漂亮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好看的小男孩,他也喜欢。 平时大家心里明白,不拿到面上去说也就罢了。 后来薛蟠在贾氏家塾里的那堆破事被人捅到贾政那儿去,谁不说他伤风败俗,王夫人都被这件事情气得本来已经好转的病情又加重,王熙凤心里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因此在薛蟠出事后已经快两个月了,王熙凤统共也就去过那么一回梨香院去看薛姨妈和薛宝钗,聊表一下亲戚的情分就算了。 ——本来也没多少情分。 薛蟠醒了,刚好家里有个林绛玉,贾滟便让竹青陪着林绛玉去梨香院看薛蟠,毕竟,去年薛蟠让人摘了新鲜的桂花,梨香院的小厨房赶新鲜做了桂花糕,薛宝钗还特地来不羡园邀请两个玉儿去尝鲜。 赶人情这种事情,要走个过场。 再说,贾滟现在也还管着荣国府内宅的事情,于情于理,也是要派人过去看的。 林绛玉去梨香院的时候,碰见了贾宝玉。 两人在梨香院看过薛蟠之后,一同回了梨香院。 「……薛大哥哥瘦得不成样子了,只会嗷嗷呜呜地叫,他不认得姨妈和宝姐姐,也不认识我们了,脾气看上去很坏。」 林绛玉和贾宝玉待在西书房里跟林黛玉说话,除了林黛玉,还有荣国府的三春都在。 自从薛蟠被人暗算昏迷之后,薛宝钗晨昏虽然也到荣庆堂和荣禧堂里向贾母和王夫人请安,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总在各个院子里走动。荣国府的三春平常跟着李纨学习,贾母看贾滟性情随和也有耐心,有时也让三春跟着贾滟学习管家。 所以三春如今经常到不羡园走动,一来,几个小姐妹就待在林黛玉的西书房里玩耍说话。 迎春还没有除服,贾赦去世还不满一年,她要还要为贾赦戴孝一年多,过年时候的衣服都是以素色为主。 探春和惜春早就除服了,两人小姑娘如今穿着样式相同的鹅黄色袄裙,眨巴着眼睛听林绛玉和贾宝玉说薛蟠醒后的模样。 其实小姑娘们也想去看薛蟠,但贾母不让。 贾母说薛蟠昏睡了那么久,如今醒了也像是失了魂的模样,那地方想来晦气,再说男女有别,便是表兄妹,其实也没那么亲,心意到了就行,不必非要到场去看。 至于贾宝玉,他听说薛蟠醒了,想起平时薛蟠虽然荒唐,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想着他,如今人醒了,不管怎样,都该去看一趟才能心安。 第261页 贾宝玉是个善良又容易心软的少年。 他非要去,贾母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揣了一对辟邪的符咒在身上,又让他将通灵宝玉带在身上,才让他去。 贾宝玉去了,林绛玉去问题自然也就不大。 但是家里的几个小姑娘,贾母是无论如何也不让她们去的。 惜春对薛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平时几乎都不见面的,听说他醒了什么人都不认得,又想起平时听的那些鬼怪故事,就问贾宝玉:「他这样是不是撞了邪?要叫太太去请神婆到梨香院跳大仙吗?」 「啊?这……」 贾宝玉被问得有些发怔,反问惜春,「四妹妹,神婆跳大仙真能用管用吗?」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 迎春无动于衷,只靠着窗棂看窗外初春的景色。 探春看贾宝玉和惜春的模样,说道:「跳大仙若是有用,早就该请神婆来跳了。薛大哥哥许是被人打伤了脑子,一时记不得人,慢慢治总是会好的。」 她对薛蟠如何也并不关心,只是想到薛姨妈和薛宝钗,感嘆道:「幸好薛大哥哥醒了,否则宝姐姐和姨妈日后都不知该要怎么办。」 靠着窗棂的迎春这才回过头看了探春一眼,淡声说道:「他若是谁也认不得,又不会说话,便是醒了,宝姐姐和姨妈也是要伤心难过的。」 林黛玉从没见过薛蟠,薛蟠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若是个好人,他的遭遇兴许还能让林黛玉感伤一下。 可薛蟠实在说不上是个好人,林黛玉就是再多愁善感,也没法用在这个人身上。 她想起了香菱,忽然说道:「不知道香菱如今怎样了,贾先生为她找到父母了吗?」 说到香菱,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香菱年龄只比西书房里年龄最大的迎春大半年,性情可人,模样又长得十分出挑,几个小傢伙对香菱都很喜欢。 别说是几个小傢伙,就是荣国府里的其他稍微有良心一点的人,譬如贾琏之流,跟薛蟠一起吃喝玩乐的,见了香菱,都得说这么个人跟了薛蟠,真是糟蹋了。 林绛玉伸手戳了戳贾宝玉的胳膊,说:「贾先生平时到府里找舅舅的时候,舅舅最喜欢让宝玉哥哥去见贾先生了,宝玉哥哥,你不如问一下贾先生。」 贾宝玉却蹙眉,说道:「这种诨人,能不见还是别见的好!」 贾雨村在应天府尹不过半年,随着林如海回调京都,贾雨村也回了京都。他回京都之后,频繁到荣国府来。偏偏贾政对贾雨村表现得很看重,每次贾雨村来,都让贾宝玉换了衣服到前头去见客人。 一见贾雨村,听的又是那些贾宝玉最讨厌的那些话。 不是奉承贾政就是奉承林如海,在不然就把话题放在他身上,劝他好生读书考取功名。 贾宝玉烦不胜烦。 林黛玉听了,竖着柳眉,轻斥道:「你说谁是诨人呢?」 好歹也是她的老师。 探春见状,抿着唇偷笑。 林绛玉「啊哦」了一声,眨巴着那双葡萄仁似的眼睛,看看贾宝玉,又看看林黛玉。 贾宝玉连忙向林黛玉赔笑,「好妹妹,你别多心,我不过一时失言。贾先生先前在扬州给你当老师的时候,自然不会跟你说那些浑话。别说他是诨人,我也是诨人。男人都是泥做的,平日我跟你们待在一起,都自惭形秽,生怕脏了你们的地。」 林绛玉第一次听贾宝玉这些话,瞠目结舌,大声反驳:「宝玉哥哥,我才不是泥做的!」 贾宝玉:??? 林绛玉神色不快,「你想当泥做的人,自己当便是,说什么男人都是泥做的,我也是男人!」 贾宝玉一脸懵逼:「……」 哄林妹妹还不够。 还得哄林弟弟? 贾宝玉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倒了什么霉,怎么就在两个玉儿跟前动辄得咎? 晚上林如海回不羡园,贾滟问林如海香菱的事情如今办得怎么样。 「元宵节之后,才将香菱託付给贾兄,让他帮香菱寻亲。如今才过一个月,约莫还在帮她找呢。」 林如海觉得奇怪,问贾滟:「怎的忽然又问起她的事情来?」 贾滟于是将薛蟠醒了的事情告诉林如海,「玉儿和府里的几个姑娘,平日都喜欢香菱那个小丫鬟。今日听说蟠哥儿醒了,谁也不认得,又不会说话,便想起香菱,说也不知香菱如今怎样。」 林如海走到西此间将身上的外袍换下才出来,贾滟穿着一身杏色的常服歪在炕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他走过去坐在贾滟身旁,将她手中的书取出来放在炕上的茶几上。 贾滟顺势窝进了他的怀里,抬头,杏眼含笑望着他。 林如海轻声笑了笑,将人抱起来让她坐在腿上。 贾滟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旁小声说道:「老爷,明天去问一下贾先生,香菱的事情如今可有眉目了,好不好?」 贾雨村是知道香菱的身世的。 他在应天府处理薛蟠和冯公子的案子时,肯定考虑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甚至将知情的人都处理完,无后顾之忧了。 香菱又说她不记得从前的那些事情了,家在何处,父母是谁,她也不记得。 香菱未必是不记得,只是不敢说。 第262页 知道香菱身世的贾雨村如果真的想帮香菱找回父母,顶多就是费点心思,编一个逻辑上说得过去的故事,大概就能办成此事。 既然插手,当然要善始善终。 贾雨村的为人,贾滟不太放心,还是得让林如海去敲打敲打他。 林如海笑着应下。 贾滟见林如海答应,心情大好,双手捧着他清俊的脸庞,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小妻子人前端庄有礼,人后热情主动。 林如海已经习惯她在四下无人时的这些亲密的举动,被她亲了一下,低笑一声,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伸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向她索吻。 两人在炕上耳鬓厮磨,过了片刻之后,交缠在一起的男女才分开。 贾滟的衣襟有些凌乱,松开的领口隐约能看到雪白的肌肤上有几个小红点。 林如海坐到了另一侧,中间跟贾滟隔着一个小茶几。 男人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贾滟的领口掠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和玉儿今天给老太太送了一份大礼。」 贾滟知道林如海说的是《双寿图》,于是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 林如海知道贾滟自从到京都之后,除了管荣国府和林府的事情之外,还和陆清洛王熙凤忙绣坊的事情。 外面的事情贾滟不太关心,都交给王熙凤和邬书君去忙了。 至于绣坊日后要卖什么绣品这些事情,贾滟有时也会跟林如海嘀咕,但她说的那些事情,林如海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虽然异想天开,但也无妨。 就像贾滟常与他说的那般,即使这个世间有着种种不堪,但她还是愿意与他一起做梦。 梦想着终有一天他的抱负得以实现。 梦想着她的愿望能成真。 贾滟已经将松开的领口整理好,她笑盈盈地跟林如海说:「老太太很喜欢清洛,让我和凤妹妹安排哪天将清洛带到府里来见她。《双寿图》如果能在平南王太妃那堆积成山的寿礼里脱颖而出,那锦绣坊就算是打出名气来了。」 林如海微笑着听她说,等她说完,又问:「你打算以后给清洛出画稿?」 「不仅是我。」 贾滟的眼睛亮晶晶的,「以后若是有人擅长画画,又能过得了我这一关,都能提供画稿给锦绣坊。我们会在每幅绣品上标註谁供的画稿和诗词。」 林如海微微颔首,笑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就是不知夫人的号是什么。」 贾滟:「晴方好。」 水光潋滟晴方好。 贾滟让林如海帮忙关心香菱寻亲的事情,没几天,贾雨村就託了人来说还没找到香菱的亲人,倒是他的妻子娇杏见了香菱之后,觉得她的眉目与她从前服侍的甄太太有几分相似,但问起香菱年幼时的事情一概不知。 贾雨村说既然有几分相似,如今香菱也记不起来自己家在何处,拐卖她的人牙子去年秋天时暴病身亡。没有任何线索,为香菱寻亲,无疑于大海捞针。 贾雨村说甄太太的丈夫甄士隐,对他有知遇之恩。夫妻俩本有一个小女孩名甄英莲,在她五岁时的元宵节走丢。女儿走丢之后,甄士隐经歷了一连串的巨变,后来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只有甄太太如今住在娘家,还想着能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 贾雨村说既然香菱的眉目有几分像甄太太,不妨将香菱送去甄太太身边。 如此一来,香菱也算是找到了母亲,甄太太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两全其美,岂不圆满? 贾滟听说,也笑着跟林如海说:「也算是圆满,辛苦贾先生。」 确实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圆满。 二月底,王熙凤腹中的孩子出生,是一个女孩,取名贾巧。 就是原着的巧姐。 去年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在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新生命的到来,让人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荣国府上下都沉浸在巧姐出生的喜悦之中。 第88章 088 巧姐出生,荣国府的长辈都给她送了礼物。 贾滟也送了两个赤金手镯和一个长命锁送给巧姐。王熙凤还在月子里,旁人听说荣国府长房喜得千金,都前来慰问和送礼。 因为贾琏和王熙凤还没除服,巧姐的满月酒不打算大办,到时就是宁、荣两府的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庆祝就行。 巧姐的满月酒是在三月二十,这个月二十八,又是平南王太妃八十岁生辰。 王熙凤出了月子,她生产的时候很顺利,虽然经歷了疼痛,但从见红到生下女儿,也就花了五个时辰,稳婆也说这么顺利的情况很少见,可见是託了祖先庇佑的福。 王熙凤在月子期间,一概不让管荣国府的庶务,让她安心养身体。 贾滟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产妇在生下孩子之后,有大概四十多天的产褥期。如果顺产,恢復得好,一个月也差不多。 王熙凤在孕期的时候就被照顾得很好,生下巧姐之后,也听长辈的劝,尽量将屋里的事情交给平儿打理,在巧姐满月那天,王熙凤红光满面,气色更胜从前。 满月之后,以王熙凤的性子,肯定是闲不住的。 贾滟将荣国府的庶务全数还给王熙凤操持,自己一身轻松。 三月二十八,平南王太妃的生辰到了。 第263页 贾母带了三春和林黛玉一起去给平南王太妃贺寿,《双寿图》果然在一众贺礼中脱颖而出,分外得平南王太妃的喜爱。 贾母送去的礼单有三分之一的东西被平南王太妃送了回来,《双寿图》平南王太妃很喜欢,专门让人用《双寿图》定做了一个紫檀木屏风放在自己的停鹤堂观赏。 平南王太妃听说画稿是由晴方好特供的,还让人来给贾母说—— 「这位晴方好大师不知是什么人,画的寿桃和菊花很好,最妙的是那只在寿桃旁的小狸猫,画的绒毛都活像是真的。画得巧妙,绣品更是巧夺天工,不知是哪个绣娘所绣?」 除了问晴方好,又问绣娘和题诗的人。 陆清洛年幼时有小名,取自《诗经·野有蔓草》的蔓字,家人喊她蔓娘,因此在外说起陆清洛时,贾滟等人都称她为蔓娘。 贾母笑着跟平南王太妃派来的人说,「晴方好是我的干女儿,因着知道太妃寿辰将至,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画《双寿图》,题诗人潇湘妃子,是我的外孙女儿。那日去给太妃贺寿时,她与我府中的几个姑娘一同去给太妃贺寿了。至于绣娘,是来自苏州的绣娘,她的母亲是苏绣陆针的创始人。」 因为《双寿图》,陆清洛开始小有名气。 晴方好和潇湘妃子的名字也开始流传,但除了平南王太妃和贾滟身边的个别人,谁也不知道晴方好和潇湘妃子的真实身份。 清明后,当今圣人下了圣旨,让朝廷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嫡子到宫中崇闲馆读书,林绛玉将要开始每天起得比鸡早的日子——他要去崇贤馆读书了。 林绛玉生平第一次要离开太太和姐姐,感到非常不安。 贾滟和林黛玉正在不羡园的正房里画扇面。 春去夏来,很快姑娘太太们就要拿上宫扇了。贾滟打算画几个扇面拿去给陆清洛绣出来,做成宫扇送给身边的人。 林绛玉本来就不想离开太太和姐姐的身边,此时见到贾滟和林黛玉两人商量是画兰花扇面好,还是莲花扇面好,心里更加难受了。 他哒哒哒地走到两人跟前,怏怏不乐地咕哝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崇贤馆呢?难道不能就让我待在家里吗?宝玉哥哥是在家里外书房读书的,裴哥哥也是在家里的外书房读书的,怎的我就不能在家里外书房读书呢?!」 因为郁闷,林绛玉顾着腮帮,活像一只小河豚。 林黛玉心情很好,她抿着嘴笑,伸出纤细白皙的食指去戳弟弟的嫩脸,「为什么非要在家里读书呢?在家里只得你一人,你要是去了崇贤馆,就认识很多人了。」 林绛玉摇头,「我不想认识那么多人。」 他认识贾兰贾环贾宝玉还有裴辙……这么多小伙伴呢。事实上,林绛玉有时觉得光是认识贾兰贾环就有点多了,因为贾兰和贾环总是很容易拌嘴,林绛玉有时也会被他们吵得心浮气躁。 林黛玉有些不解地看向林绛玉,林绛玉平时不怕人,他在荣国府里可受人欢迎了,就是贾政的卿客们都非常喜欢林绛玉。 林黛玉:「为什么不想认识那么多人?」 林绛玉一脸认真地跟林黛玉说道:「太多人了,就很容易闹哄哄的。平日里若是只跟裴哥哥玩,或者跟裴哥哥一起读书,应该是最好的。跟宝玉哥哥一起也还凑合,但和兰哥儿和环哥儿一起的时候,我都有点怕他们吵。要是我去了崇贤馆,我方才在舅舅外书房时,詹子亮跟我说,会有几十个跟环哥儿和兰哥儿差不多的人与我一起,那我岂不是被吵死?」 林黛玉平时喜静,却也爱凑热闹,只是热闹的时间一长,她也就觉得厌烦。这时听林绛玉说几十个人一起在崇贤馆里,不由得十分同情地看着弟弟。 林黛玉摸了摸林绛玉的脑袋,用爱怜的语气说道:「被吵死了也没法子,要不你跟父亲说不去崇贤馆上学了。」 林绛玉顿时垮下脸,有气无力道:「我不敢说。」 贾滟被两个玉儿弄得啼笑皆非,她笑着跟林黛玉说:「好了,别跟绛儿说这些了。」 林黛玉也笑,「又不是我不说,他就可以不用读书的。每个人都要读书,不管是读什么书,总该是要读的。」 林绛玉求救的目光看向贾滟。 贾滟坐在椅子上,杏眼微弯,语气温柔地向林绛玉招手,「绛儿,过来。」 林绛玉一听贾滟温柔的声音,扑到她怀里撒娇,「太太,我不想去宫里读书,可以吗?」 贾滟笑着轻拍他的后背,「不可以哦。」 林绛玉觉得委屈极了,抬头看向贾滟,幽幽道:「太太,你变了。」 扑哧。 林黛玉忍不住笑。 原本在贾滟怀里撒娇的林绛玉看向姐姐。 林黛玉用食指刮着脸,取笑道:「你都是要读书的人了,还跟太太撒娇耍赖。下次太太带我去裴府,我告诉裴哥哥,当心他取笑你。」 林绛玉连忙从贾滟的怀里出来,大声反驳,「裴哥哥才不会取笑我!」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取笑你?他嘴上不说,在心里偷偷取笑你,你也不会知道。」 林绛玉听着林黛玉的话,感觉好像有点道理,然而想了想,又皱着眉头,「他嘴上不说,但他其实没在心里取笑我,你也不知道。」 林黛玉听了,咬着唇笑道:「我又没说他肯定取笑你,我只是叫你当心他会取笑你。」 第264页 林绛玉:??? 林绛玉听得脑子有点发晕,到底裴哥哥是会取笑他?还是不会取笑他? 论口才跟诡辩,整个荣国府就没几个能比得过林黛玉的。 旁边的贾滟看着这对姐弟,忍不住哈哈笑。 林绛玉被姐姐那么一打岔,不再执着于翌日要进宫读书的事情。 贾滟吩咐竹青帮林绛玉收拾好东西,看好身边的小厮之后,就让林绛玉回东厢房歇下。 林黛玉和贾滟商量好画一个兰花扇面和莲花扇面后,也回了西厢房。 贾滟送走两个玉儿,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林如海回正房。 林如海回去见她眉宇都浸润在一片笑意,仿若春花似的动人,趁着她帮自己宽衣的时候,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就去亲她噙着笑意的唇瓣 。 忽如其来的亲吻让贾滟略微忡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脚尖踮起,藕臂缠上林如海的脖子,回应他。 她的回应令林如海更加动情,搂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忍不住加了几分力道,她整个人都快被他抱起来。 来自她身上的花香萦绕在鼻端,催动着他的欲|念。 在感觉快要失控的时候,林如海松开了她,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低声问道:「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贾滟仰头看着他,将晚上林绛玉在正房里和林黛玉的对话学给他听。 林如海也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贾滟拉着他的手回了西稍间。 楠木床边点着一盏琉璃灯,她看着灯光下的林如海。 男人的眼里含着笑意,看向她时,目光温柔。 贾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化在那温柔的目光里。 也不知道是谁先凑近了彼此,再贾滟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又和林如海缠在了一起。 快乐会上瘾,享受也会上瘾。 自从林如海回到京都之后,两人的情事变得频繁。贾滟觉得林如海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有孩子了,于是在这些事情上也毫无后顾之忧。 年轻的女子也有欲|望,也喜欢感官上的刺激。 被放倒在床铺上的时候,她向林如海伸出双手,平日里总是清亮含笑的杏眼此刻眼神妩媚勾人,她坦然面对自己出于本能的欲|望,咬着唇向林如海笑,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我想要,给我。」 林如海凝望着躺在床上的年轻的女子,这些妩媚和诱|惑的举动,在她那里如此理所当然,于是勾|引也带着些许天真的感觉。 他压了上去,一只手抄过她的纤腰,与她耳鬓厮磨,「叫我。」 贾滟的眼角泛起一片红,「老爷。」 「不对。」 他咬着她的耳垂,声音既沉又轻,在她耳旁笑着哄道:「再叫。」 贾滟的唿吸乱了,声音有些破碎,「……如海。」 林如海将人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夜色清寒,芙蓉帐里春色无边。 第89章 089 四月份的时候,锦绣坊终于开张。 陆清洛是锦绣坊的首席绣娘,邬书君也在京都招了十几个绣娘在锦绣坊里。 平时贾滟会画一些写意画拿去锦绣坊给陆清洛,陆清洛会让绣娘们照着贾艷给的画稿绣一些扇面和荷包。 自从平南王太妃的寿辰之后,锦绣坊还没开,就已经在京都的贵夫人圈里小有名气。 荣国府长房喜得千金,虽然没有大办,但是很多人送礼。 贾滟做主,在每份回礼上添了一份来自锦绣坊的手工,或是宫扇,或是香囊,又或是荷包。 虽然简单,但精緻。 无一例外都在手工上绣上了锦绣二字。 在锦绣坊开张那天,平南王太妃也很给力,给锦绣坊送了贺礼,主持大局的邬书君礼数周到地将平南王府派来的人请入锦绣坊。 林绛玉已经到宫里的崇贤馆读书,回来之后,功课也有林如海考查,贾滟平时没事,除了晨昏到荣庆堂之外,偶尔会和林黛玉一起回正在改造修葺的林府宅子去看看,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不羡园正房和西书房里打发时间。 惜春自从知道贾滟就是锦绣坊的画师之后,平时就喜欢到不羡园找贾滟。 她平时的性情就比较乖张,又是东府的姑娘,李纨平时不太敢拘着她,见她到不羡园找贾滟,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意无意地跟贾母说:「如今绛哥儿到宫里读书去了,府里的庶务如今又由凤丫头管着,四妹妹喜欢画画,我看她这阵子总喜欢去不羡园找林妹妹和姑姑,若是林姑姑愿意,能教四妹妹画画也是不错的。」 李纨是独善其身的人,能少些麻烦当然是少些麻烦好。 贾母听了李纨的话,没有吭声。 王熙凤是个脑子活络的,听了李纨的一席话,便开玩笑似的说道:「嫂子最是会为自己省事的,老太太将府里几个姐妹交给你,你心里却想着偷懒。」 「凤丫头的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李纨「呿」她一声,笑道:「几个姐妹在我那里,不嫌弃我当然是好。我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大字,哪有什么学问,更别提什么工笔画写意画来。四妹妹会画画,与姑姑在一处,是知己逢知己。」 贾滟坐在贾母左侧的位置上,手里端着一个茶盅听李纨和王熙凤这两个妯娌斗嘴。 第265页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平日里都无聊得很。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看看花听听戏,没什么好玩的。 可李纨哪能说得过王熙凤呢? 整个荣国府,辩才能跟王熙凤抗衡的就只有林黛玉。 很快,李纨败下阵来,向贾母求助,「老太太,快帮我来管管凤辣子这个破落户,让她再这么说下去,说不定我都要成卖小姑子求荣的坏嫂子了!」 贾滟闻言,凑趣道:「若是惜春丫头到不羡园来跟我一起画画,我便为她取个号,将她的画拿去给陆妹妹做成绣品放在锦绣坊里卖。如此一来,你不就变成了卖小姑子求荣的坏嫂子了吗?」 贾母等人一听,哄堂大笑。 李纨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天贾滟和林黛玉回不羡园的时候,惜春说想去不羡园看画,想跟着一起。探春一听惜春说要去不羡园,十分机灵地说道:「林姐姐说她昨日作了几首诗,我想去看看。」 贾宝玉一听林妹妹作了诗,也想凑热闹。 谁知探春却横了他一眼,说:「今夜老爷要考你功课,你赶紧回去温习。等老爷从工部回来考你功课你答不上来,可是要挨揍的。」 正月后,贾政对贾宝玉的功课十分上心。 贾宝玉想起贾政平时不苟言笑的严厉模样,暗中打了个哆嗦,只好按捺下要跟着探春惜春一起去不羡园的冲动。 贾滟带着几个小姑娘回了不羡园。 迎春却没去,她站在庑廊下,目送几人走远。 贾宝玉不由得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不去林妹妹那里玩?」 迎春看了贾宝玉一眼,神情冷淡道:「我既不会画画,又不是写诗,去了也挺没劲儿的。」 贾宝玉:「……」 贾宝玉被迎春的话噎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怎么会没劲儿呢?林姑姑那里好玩的东西挺多的,就是不会画画写诗,也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玩。林姑姑在院子里种了一株茶花,叫十八学士,已经挂了花苞,这时候应该快开花了,你去观赏一下那棵十八学士也应该的。」 迎春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她摇了摇头,嘆气道:「还是不去了。我回那边屋里待着。」 迎春带着司棋和奶娘回去。 贾宝玉立在庑廊下,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贾滟和林黛玉带着探春和惜春回不羡园,王熙凤也跟着去凑热闹。 惜春想去看贾滟画的画,贾滟笑着跟她说:「如今我这里没几幅画了,都拿去锦绣坊给陆姑姑对着做绣品了。」 惜春问贾滟:「姑姑,我的画也能拿去给陆姑姑吗?」 惜春听说了,贾滟在锦绣坊里的称号是晴方好,林黛玉是潇湘妃子。一人作画,一人题诗,然后就成了一幅完整的画稿。 刺绣这种事情,是慢工出细活的。 锦绣坊如今在京都圈小有名气,平时有卖一些小物件,荷包香囊扇袋扇子之类的,那些小物件虽不是出于陆清洛之手,但也精緻大方。 贾滟对锦绣坊如今光是小有名气,却没有门庭若市的现状并不担心。 凡事慢慢来,存在感也得慢慢刷。 一下子存在感拉满了,以后上升的空间就有限。 王熙凤本来有些焦虑,可看贾滟整日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自觉地变得淡定。 ……有林姑姑在,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王熙凤这么安慰自己。 此时听惜春问贾滟能不能将她的画拿去给陆清洛,笑问:「好端端的,怎么想到拿画去给陆姑姑呢?」 「姑姑的《双寿图》如今在京都很出名,昨个儿老太太还说平南王太妃进宫的时候,还跟皇后她们说起《双寿图》。大姐姐在宫里听说《双寿图》是老太太送给平南王太妃的,还问老太太如今锦绣坊可还有这样的绣品呢。」 惜春今年七岁,平时贾敬不太管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至于学习规矩,针凿女红之类的这些事情,一概託付给贾母。 贾母对几个小姑娘一视同仁,心中虽然也有偏爱的,但吃喝用度确实是半分不差的。 荣国府的几个小姑娘性情各异,迎春看上去木纳,但围棋下得很好,林绛玉平时喜欢找迎春下棋。 探春聪明伶俐,文采飞扬,心有沟壑又会管事,平时喜欢和林黛玉一起看书读诗。 至于惜春,年龄虽小却有灵气,平时喜欢画画,气质有点像父亲贾敬,不走寻常路。 惜春跟王熙凤说:「姑姑能用晴方好的号在锦绣坊当画师,我怎么就不能?万一我的画,也会被人喜欢呢?」 不管是王熙凤还是贾滟,都喜欢自信的人。 贾滟听惜春那么说,「不用万一,你的画当然会有人喜欢。可是把画送去给陆姑姑做绣品,可不能用你的名字。你想用什么号呢?」 惜春还没想好自己要用什么号。 贾滟笑盈盈的,开始跟她描绘光明的前途,「我将你的画送去给陆姑姑,让锦绣坊的绣娘绣出来。若是能卖出去,买绣品赚到的盈利,让陆姑姑跟你四六分成,好不好?」 惜春歪着脑袋,天真问道:「我六她四吗?」 贾滟摇着手指纠正她,「是她六你四。」 惜春想了想,说:「好吧。」 第266页 小姑娘也不太到底自己能有多少银子,她只是想自己的画也能被人看到。 探春在旁边听着惜春和两个大人的对话,忍不住凑过来,「那我能在四妹妹的画上题诗吗?就像林姐姐在姑姑的画上题诗那样。」 还不等贾滟说话,林黛玉就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但你和四妹妹得先取个号。」 于是,几个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取了西书房去取号。 王熙凤和贾滟一起进了正房。 宁国府的秦可卿下个月要生产了,生下孩子之后,孩子弥月之喜肯定是要办的。 「……东府如今都没人了,卿妹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不论是哥儿还是姑娘,东府的大老爷肯定是要摆宴席的。」 王熙凤跟贾滟一起坐在炕上,一只手托着下巴,语气徐缓地说道,「昨个儿大嫂子来跟我商量孩子弥月之喜的事情,说巧姐弥月时我们西府给客人们的回礼十分别致,问能不能让锦绣坊再准备一批手工。我与她说只要银子到位了,自然是可以的。」 打开门做生意,该算的帐是要算清楚的。 不管是贾滟还是王熙凤,都不会白做人情。 贾滟可以帮尤氏,也可以帮尤二姐和尤三姐出风头,但尤氏是尤氏,宁国府是宁国府,宁国府如今还没亏空,每年还有几万两都白银入帐,银子不挣白不挣。 「这件事情,你还是交给邬掌柜去跟来升谈。」 贾滟摆弄着炕上茶几上的茶具,慢条斯理地煮着茶,她看着茶壶中冒着青烟的茶水,不紧不慢地说道:「买卖上的事情,还是让邬掌柜出面。如今尤姐姐的三妹妹就在陆妹妹的四合院里住着,尤姐姐也该知道锦绣坊运营的事情,大多由邬掌柜做主。」 人情可以做,要有的放矢。 王熙凤也不操心这件事情,她都问清楚了,邬书君也是林如海的人,不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滟,都是胆大心细又谨慎的人,既然他们信任邬书君,她没道理信不过。 王熙凤这次到不羡园,是有其他的事情要求贾滟。 「下个月便是我婶婶的生辰,她曾在平南王府看到太妃的《双寿图》,十分喜欢,我想给她送一个寿字。」 贾滟看向王熙凤,莞尔笑道:「你想要个寿字,求你林妹妹给你写一个。」 「光是林妹妹还不行。」王熙凤说,「说是寿字,难道就真的写个斗大的寿字吗?我想姑姑给我画一棵松树,松树下站着一只仙鹤。然后林妹妹再帮我提一首诗,就再好不过了。」 松和鹤都是象徵长寿。 贾滟秀眉微挑,「想不到你要求还挺多。」 王熙凤笑着央求贾滟,「好姑姑,就应我这一次。」 应王熙凤倒是没问题,问题是—— 「陆妹妹恐怕是没时间亲自上阵帮你绣了,倒是可以让她指导锦绣坊的绣娘帮着绣,你不怕你的婶娘不高兴?」 六月份是林如海的恩师杜阁老六十大寿,杜阁老如今官至尚书令,给他的寿礼不能轻忽。 君子如兰。 贾滟想用杜阁老为锦绣坊打gg,跟林如海商量她画一幅风雨兰的写意画,让林如海题字之后,画稿交给陆清洛做成绣品。 既然是送给杜阁老的,陆清洛肯定是主力。 王熙凤听贾滟那么说,笑着说:「不要紧,陆妹妹只得一个,只要姑姑和林妹妹一起给的画稿,交给锦绣坊的绣娘来绣也无妨。」 锦绣坊的绣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针线活好得很。 不是谁都能让陆清洛亲自上阵做刺绣的,但王熙凤觉得都是锦绣坊出品,能让贾滟和林黛玉一起出的画稿更稀奇些。 两人有的没的闲聊了一小会儿,王熙凤忽然说到贾芸。 「……琏二爷昨个儿还跟我夸芸儿,说芸儿很不错,假以时日,肯定是出息的。琏二爷说他那边有朋友见了芸儿,很喜欢,问他说亲了没有。」 贾滟一怔,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芸儿今年也有十三了,年龄不小,三嫂子有没有想着给他说亲?」 王熙凤称唿贾滟为姑姑,是因为她是贾母的干女儿。卜氏跟王熙凤是同一辈的,她提起卜氏的时候都称唿嫂子。 贾芸都已经十三了。 这个年龄在这个世界,是该要说亲了。 如今谁不知道他是吏部尚书林如海的小舅子,又背靠荣国府,说出去,好歹也是贾家草字辈的年轻一代,前途无量的。 贾滟想起在四合院看到贾芸和尤三娘在一起的场景,侧首看向王熙凤。 「你想帮芸儿说媒?」 「琏二爷只是让我问一下。」 贾滟微微一笑,说道:「这事不急,过阵子我回家问问妈心里有没有看中哪家的姑娘。」 看中肯定是有看中的。 就尤三姐常去四合院陪卜氏说话,又时常跟贾芸碰面,说不好卜氏都将尤三娘视为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了。 第90章 090 送走王熙凤,想到尤三姐,贾滟干脆去了一趟宁国府。 她去宁国府的时候,尤氏正和尤大娘说话,闲着无事,两人在为秦可卿将要出生的孩子做鞋袜。 因着如今东、西两府的女眷走动比从前更加频繁,贾滟到宁国府,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也不用通报,直接给贾滟打了帘子,「太太,西府的姑太太来了。」 第267页 尤氏和尤大娘听说贾滟来,站起来。 尤氏:「姑姑今个儿怎么过来了?」 「我在那边府里也没什么事情,便想过来看看姐姐和大娘。」 贾滟搀扶着尤大娘坐下,没见到尤二娘,便笑着问:「怎么不见二妹妹?」 尤大娘:「她身上不舒坦,在屋里歇着呢。」 贾滟关心地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尤大娘这才小声跟贾滟说是小日子来了,腹痛,已经让大夫来开过药了。 贾滟又关心几句,跟尤氏母女拉起家常来。 经过两年多的时间,贾滟现在变得很会聊天,跟谁都能说上几句,想要问什么事情也很会旁敲侧击。 她说前几日老太太还在问怎么的不见尤姐姐带着两个妹妹到西府去玩。 「三妹妹如今在陆妹妹那里学刺绣,半个月都不回这府里一趟,托老太太的福,二妹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男方下个月便要来请期了,二妹妹如今忙着准备成亲的事情,我这边还要操心小孙子的出生和弥月之礼,事情多得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掰成二十四时辰来用。」 出了正月,尤氏是真的很忙。 先是从陆清洛那里回来的尤三姐跟母亲和长姐说想留在陆清洛身边学刺绣。她都跟陆清洛商量好了,只要母亲和长姐同意,陆清洛是很愿意让她留在锦绣坊里的。 尤氏原先只想两个妹妹能找个好人家,省得尤大娘天天为她们的以后发愁,却没想到尤三娘回去之后,一门心思想留在陆清洛身边。 「陆姑姑既然是林姑姑信任的人,刺绣又那么好,是老太太都喜欢的。我好不容易才求陆姑姑让我待在她身边,求长姐成全我。」 小妹妹下定决心,一脸倔强地跟尤氏说清自己的主意。 尤氏为此感到发愁,尤大娘带两个女儿到京都,是要为她们找个人家,好让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可如今小妹却奔着要当绣娘的路去了,说出去,尤氏也怕别人说她连自己的妹妹都安排不好。 但尤三姐铁了心,说她想跟着陆姑姑学刺绣,要是日后能在锦绣坊有一席之地,死了也愿意。 尤氏还为此去找贾滟,问她意见如何。 贾滟只是笑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的好人家,未必明日就是好。三妹妹要是真心想留在蔓娘身边学刺绣,自然是可以的。姐姐放心,耽误不了她嫁人。若她能像蔓娘那样,有技艺傍身,以此谋生,也是好事。世上有几人的的绣品能像蔓娘那样得到平南王太妃和老太太的喜欢呢?」 尤氏见贾滟那么说,又想想尤三姐与她说话时的毅然神情,轻嘆一声,也就想开了。 她连宁国府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管尤三姐那么多呢? 人各有命,尤三姐执意如此,以后有什么事情,也是自食其果罢了。 倒是尤二姐借着《双寿图》在贾母跟前出了个小风头,贾母帮着她在史家找了个后生。 后生是史家五房的人,自幼父母双亡,跟在史鼎侯爷身边,去年乡试中了秀才。 只是因为幼失庭训,家中无父母帮衬,还迟迟没有说亲。但贾母说了,后生是有出息之人,日后若是能科举入仕,不管是史侯爷还是荣国府,都会拉他一把。 后生跟着贾琏等人到宁国府时,尤二姐悄悄躲在一侧,见他长相清秀又文质彬彬,心中也欢喜。 史家后生和尤二姐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下个月男方来请期,尤二姐要出嫁大概也是今年秋天的事情。 尤氏跟贾滟说道:「两位妹妹还没到我家,我便嫁到了东府,与她们的感情说不上十分亲密。三妹妹性情果断又有主见,我也不敢与她硬着来。虽然三妹妹倔强,好在二妹妹娴静听劝,心里也是想安分过日子的。二妹妹的亲事如今定下来,我也总算是对得起母亲。」 尤大娘在旁边听着,连忙握着尤氏的手说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便是二丫头的亲事定不下来,你也已十分对得起我们了!」 尤二姐本来是有婚约的,男方叫张华。但张华家条件不好,尤大娘跟男方家也久不来往,尤二姐不想嫁给张华。 尤二姐和张华的婚约,还是尤氏找人出面去解决的。 尤氏向尤大娘露出一个笑容,随后跟贾滟说道:「蓉儿媳妇昨晚睡觉时脚抽筋,今日走路都疼,我让她在屋里待着,别到我这边来。」 孕妇在后期的时候,因为身上的营养和钙质都被腹中的孩子吸收了,很容易会抽筋。 贾滟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也知道孕妇到临生产前一个月会非常难熬。 身体里的内脏都被挤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身体又重,胸闷喘不上气来,再抽几次筋,那滋味简直了。 而且这时候的孕妇还很容易贫血。 王熙凤已经熬过来,卸货了。 秦可卿还在煎熬中。 贾滟跟尤氏一起去秦可卿的院子看她,因为怀孕的原因,秦可卿的脸变圆润了一些,她本就是长得极美极有韵味的人,如今有孕在身,添了几分成熟的性感。 她见了贾滟和尤氏,扶着腰站起来。 贾滟看到她的大肚子,比她还紧张些。这么大的肚子,比王熙凤生产的时候还要大。 孕妇最后一个月的时候,肚子都会像是吹了气似的大起来。 第268页 秦可卿还有一个月才能生呢! 贾滟看着秦可卿吃力的模样,有些心惊地问道:「这肚子里真的只有一个孩子吗?」 秦可卿笑道:「难不成还能有两个吗?」 贾滟心想这可说不定啊。 她真的从来没见过哪个孕妇有这么大的肚子。 如果秦可卿怀了双胞胎……贾滟赶紧打消自己的念头,现代社会怀个双胞胎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更何况这是在古代,万一生了一个,另一个还在肚子里产妇却没了力气,分分钟是两条人命。 贾滟看过秦可卿,又跟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回荣国府了。 今年春天之后,荣国府的气氛比去年好了很多。 大概是因为贾元春在宫里被封了贵妃,又因为荣国府里又添了巧姐这个小生命,大家已经逐渐从消极的情绪里走出来。 荣国府总体情况还好,只是王夫人自从去年两场大病之后,身体一直不见好。如今贾元春在宫里当了贵妃,王夫人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但这些仿佛影响不了王夫人,她如今一心礼佛,平时总在小佛堂里念经拜佛,很少过问荣国府的庶务。 虽然很少过问,但王夫人在王熙凤重新接管庶务的时候,就已经跟王熙凤说了对下人不能过于严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荣国府有今日之势,离不开这些奴才。上天有好生之德,管教奴才还是应当恩威并施。 王熙凤嘴上应着,心里却在嘀咕,说的倒是轻巧,做起来可难了。 但她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改变了很多,比从前能容人一些。她插手金哥和纪家公子的婚约之事,让她赢得了一些好名声。 在巧姐的弥月之礼上,已经和纪家公子成亲的金哥特地带上一车子的贺礼和百家衣百家被来给她庆贺。 金哥说她走遍长安县,向各家各户要了碎布来做的被子和衣服,希望巧姐能被万家保佑,一生喜乐。 光是听金哥说她走遍长安县这件事情,王熙凤心里就觉得很感动。其实她帮金哥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却能得到她那样真诚的回报。 贾琏如今对她也越发体贴,他本就是个耳根软的,从前与他一同厮混的贾珍和贾蓉没了,贾政如今对家风族风又十分重视,贾琏如今倒是比从前长进了许多。 虽然在外头免不了逢场作戏,但从前喜欢认混帐老婆的毛病倒是改了。 王熙凤也渐渐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对贾琏,对尽心护主的平儿多了些理解,她屋里的气氛竟比从前祥和了许多,贾琏好比是被她抓在手里的风筝,太紧了不好控制,适时松手,给他自由飞翔的空间,反而比从前安分了。 要给锦绣坊提供画稿和题诗的惜春和探春想好了自己的号,惜春叫藕榭,探春叫芭蕉客。 这两个小姑娘给自己起好了号之后,惜春就画了一幅睡莲图给探春题诗,然后交给陆清洛。 陆清洛让人来请示贾滟两位姑娘的画稿要怎么做? 贾滟让陆清洛选两个绣娘将《睡莲图》做成绣品,摆在锦绣坊里给人观赏。 惜春的画自带空灵之感,加上探春的字和诗,与京都流行的重色绣品相比,显得灵气脱俗。 文人墨客最爱这一挂,肯定会有识货之人。 第91章 091 贾滟坐在窗台前,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点从云层里出来。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月光如水,显得这个夜晚十分幽静。 林如海从东次间的书房过来,见她倚坐在窗边的榻上,不由得放轻脚步走过去。 只是人还没走近,她便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来,见是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她向他伸手,「老爷忙完了?」 「忙完了。」 林如海握着她的手,走到榻前,俯首看着她,「怎么在这儿坐着发呆呢?」 「两个玉儿都歇下了,我没有睡意,很久没试过这样赏月。」 林如海听她那么说,也上了榻。 对两个人而言,这张贵妃榻委实有点小,贾滟像是一只猫似的窝在林如海的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胸膛。 林如海修长的手指缠绕着她散落下来的长髮,与她一同看着天上的明月。 紫黑色的天空,明月仿佛白玉盘似的。 如今已经是四月了。 贾滟想起扬州的宅子,明雪堂庭院里的那棵白玉兰。 她靠着林如海,声音懒洋洋的,「老爷,你说明雪堂里的那棵白玉兰,如今还在开花吗?」 林如海对她在无人时跳脱的思维已经习以为常,笑着说道:「若是主人家是爱花之人,如今许是在开花了。」 林如海在离开扬州前,已经将宅子卖给了别人。扬州不像苏州,苏州是林如海的老家,苏州祖宅一直有人在看守着。 扬州只是他仕途生涯上一处停留的地方,既然功成身退,当时在扬州置办的宅子也就卖了。 贾滟想到明雪堂春天的场景,「玉兰花开时,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林如海听出她语气里的可惜和些许怀念,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笑道:「你喜欢,我们在京都的宅子里也种两棵白玉兰。」 林家在京都的宅子,东路两个玉儿住的地方,都是按照他们的喜好修建的,至于中路的正房,贾滟和林如海起居的地方,也叫明雪堂。 第269页 按照贾滟的意思,明雪堂的庭院中了两棵银杏树。 贾滟提醒他,「我们的庭院前已经种了两棵银杏。若是再种玉兰花,那得挤成什么样。」 「那就在北边的花园种几棵白玉兰。」 贾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月光似水,她看着天上的明月,感觉时间仿佛都停住了似的。 没有那么多纷扰,很安静,静得世界仿佛只有她和林如海两人。 窝在他怀里的人不说话,林如海也很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霜色月华下,林如海的目光落在自己缠绕着几缕青丝的手指上,手轻轻抬起,捻起一小束划过她白皙的脸。 贾滟眉头微蹙了下,抓住他的手,「别弄,痒。」 林如海轻声笑起来,俯首亲了亲她的脸。 贾滟侧过头,鼻尖蹭了蹭他的唇,干脆翻身,整个人坐在他身上。 林如海扶着她的腰身,黑眸含着笑意看她。 他的领口已经松开,贾滟忍不住伸手,白皙的食指划过他的胸膛。 林如海的唿吸变得急促,贾滟望着他,有些得意地笑。 扶着她腰身的那双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温度从腰间蔓延,传到全身,贾滟觉得有点热,可是还不够,她想要更多。 她俯身,像是蔓藤似的缠着林如海。 「……如海。」 林如海看着身上女子的妩媚神态,眸色变得深沉。 他握住她的手,放至嘴边亲吻她的指尖。 白皙的指尖蜷缩了下,他的眼里写着欲|望,哑声问道:「想我了?」 贾滟咬着唇笑,「很想,给我吗?」 林如海再也忍不住,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低头深深地吻她。 室内暗香浮动,贵妃榻不时发出轻响,窗外的明月悄悄躲进云层。 贾滟从灭顶的快感中回过神来,林如海坐在榻边看她,俯首吻了吻她的脸,去倒了一杯茶过来。 原来滑落在腰间的外袍已经拉了起来,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就着林如海的手喝了半杯茶之后,就别开脸将他的手推开。 林如海把她杯子里的茶喝完,将人从榻上抱了起来,两人回到了楠木床上。 贾滟将半张脸埋在枕头上,感觉手指都是绵软无力的。 林如海将她抱在怀里,低声笑问:「还好吗?」 贾滟闭着眼睛,声音娇慵,「挺好,还能再陪老爷战八百回合。」 林如海被她逗得直笑。 贾滟想起他用过晚膳之后,就一头扎进东次间没出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她翻了个身,离开林如海的怀抱,清亮的眸子瞅着他。 「老爷晚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心事。」 撒谎。 贾滟静静地凝视着他,徐声说道:「你今日从吏部回来后,在外书房跟二哥哥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用过饭后,便一直待在东面的屋子里。」 「没有心事。」 林如海伸手帮她黏在额头的情丝撩开,温声说道:「是圣人体桖宫中妃嫔自入宫后,便再不能与家人相见团聚,未免有违天伦。于是奏请太上皇和皇太后,每逢二六之日,便恩准嫔妃的家眷入宫看望她们。」 贾滟笑道:「圣人如此通情达理,是好事。」 林如海睨了她一眼,说道:「若只是如此,自然是好事。」 贾滟:??? 林如海:「东宫的老圣人和皇太后见圣人如此仁厚,自是欢喜。又想到妃嫔家眷入宫,礼节繁缛,便是家人团聚,也不能畅怀。便跟圣人说出了二六之日妃嫔家眷可以入宫看望她们之外,也恩准有重宫别院的人家将女儿接回家中团聚。」 贾滟一怔。 原来……是元春省亲要来了吗? 「二哥哥想将贵妃娘娘接回来吗?」 林如海点头,「他有这个想法。」 有这个想法,但是还没付诸行动。 贾滟默了默,说道:「虽然我能理解二哥哥的心情,但如今这时候提这件事情,是不是不太恰当?」 圣人要是恩准了元春回府省亲,自是皇恩浩荡。 可皇恩却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省亲就得建别院,就像是老圣人四次南下,江南甄家把银子花得像海水似的淌,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甄家掌管江南织造这么多年,还没能将当日接驾花的大窟窿给补上呢。 不仅没补上,而且很快就要被抄家了。 甄家的银子是花在老圣人身上,又不是花在新皇身上,多年不缴银子到国库,新皇怎么能忍?早就磨刀霍霍要办甄家了。 贾滟在去年就听窦晴川说甄家频繁到扬州裴府去向老太傅示好,希望老太傅能在新皇面前为他们说情。 林如海别有深意地看了贾滟一眼,「自然是不太恰当。」 皇家的排场可不是一般的排场,贾政想接元春回来,还得建别院,别院的规格都要符合皇家的身份。别院是最基础的,皇家的规矩多如牛毛,每项规矩都是要用钱烧的。 当然,世上也有人为了天伦之乐一掷千金。 可贾政要接贾元春回来省亲,却不仅仅是烧银子的问题。 这还涉及到站队的问题。 圣人的本意只是想让妃嫔的家眷入宫相聚,让妃嫔出宫省亲这种事情,前所未有。 第270页 如今老圣人和皇太后恩准了圣人每逢二六之日让妃嫔家眷入宫相聚,还格外开恩,让妃嫔可以出宫省亲。 如此一来,天下百姓记得的都是东宫老圣人和皇太后的恩德。 可贾政也很为难。 贾元春先前能当凤藻宫尚书,也是皇太后赏识。今年在贾政的生辰,圣人忽然封了贾元春当贤德妃,是贾政想都没想到的。 当时宫中的太监到贾府宣贾政进宫时,贾政还忐忑不已,生怕是因什么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宣他进宫。 贾元春的恩宠来得很突兀。 贾滟:「二哥哥会怎么做?」 林如海靠着床头,笑了笑:「我已将利害关系告诉他,他可能还得跟老太太商量。」 贾滟一听贾政要跟贾母商量,觉得事情会有转机。 毕竟,荣国府现在已经通过林如海,跟新皇一派搭上了线。 贾滟放下心来,看向林如海。 他身上的中衣有些凌乱,昏黄的光线下,可见他胸膛上有几道红色的抓痕。 ——都是她在忘情的时候留下的。 极少见这个男人这么慵懒性感的模样,贾滟心头微痒。 她像极贪欢的小兽,得到一点快乐,就想要更多,想他给予更多。 她凑近他,主动跟他接吻。 灯光在室内摇曳着,床上的青纱也跟着摇曳。 年轻的女子仿若鲜花,在林如海的怀里绽放。 窗外的月光从乌云里出来,从中天到西沉,不知过了多久,贾滟在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快要被抽光的时候陷入沉睡。 短暂的沉睡之后,感觉有人将她从床榻上抱起。 她带着睡意勉强睁眼,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俯首亲了亲她的眼皮,「这床铺不能睡了,我们到东边的上房去。」 贾滟这才扭头看向楠木大床,床铺都乱成一团,林如海汗湿的中衣皱巴巴地扔在床上一角,还有她的纱裙…… 真是荒唐的一夜。 贾滟回过头,将脸埋进林如海的胸膛,眼不见为净。 林如海将她抱到东面的上房,这是林如海平时看书休憩的地方,榻上都备着干净的垫子和毯子。 「睡吧。」林如海将她放在榻上,亲了亲她的鼻尖,「明日我不让人来吵你。」 第92章 092 四月过完,宁国府的秦可卿生下一对龙凤胎,贾氏长房有后,贾敬高兴得让人在宁国府大门给人发银子。 贾滟也让人送了贺礼去宁国府。 至于元春省亲的事情,除了上次林如海跟她提过一次之后,贾滟就再也没听谁提起过,应该是不了了之了。 倒是圣人说逢二六之日,后宫妃嫔的家眷可以入宫与女儿共聚天伦后,贾母和王夫人打算择日入宫去看元春。 但是要看元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都要先给宫里递了帖子,等各个部门都批准了之后,才能进宫的。 五月端午节,锦绣坊做了一批香囊,绣工很精緻,里面的香是林黛玉带着史湘云、探春几个小姑娘一起调制的。 史湘云在锦绣坊里的用的号是「枕霞旧友」,小姑娘性情爽朗豪迈,又有诗才,得知探春惜春都在锦绣坊里有自己的号,也吵着要加入。 当然,她闹哄归闹哄,却不敢让家中叔父和婶娘知道这件事情。 香囊上的粽子是惜春花的,安康两个字则是出了几个版本,几个小姑娘擅长的字体不一样,林黛玉的瘦金体写得非常漂亮,探春的小楷也很出众,至于史湘云的草书那叫一个潇洒。 贾滟见了几个小姑娘的字感觉都很喜欢,干脆让锦绣坊的绣娘们各个版本都绣了一百个。 端午送礼,要送荷包。 送礼时间,又是给锦绣坊打gg的时候。 来自后世的贾滟深谙营销之道,只要银子花到位了,没有不成功的品牌。 更何况,陆清洛的一手刺绣至少是江南一绝,到了京都来,只会大放异彩。 有她在锦绣坊当招牌,再加上贾滟和王熙凤的助力,锦绣坊如今已经挺有人气了。 许多官家小姐都喜欢到锦绣坊来买一些小物件。 端午节第二天是林绛玉的生辰,林绛玉要回林家大宅拜祖先,贾敏的牌位也在林家大宅东路的祠堂里。 贾滟和林如海一起带着两个玉儿一早就回了林府。 林府中路的院落修建已经基本完成,明雪堂的牌匾已经挂在贾滟和林如海起居的正房上。 至于东路那边的院落,也进入尾声。 等到秋天的时候,林如海和贾滟就能带两个玉儿搬出荣国府。 去祠堂祭拜祖先的时候,林黛玉也一同进去给亡母贾敏上香。 林绛玉如今已经年满五岁。 贾敏去世时,林绛玉还没满两岁,对生母实在没什么记忆,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但林黛玉回想起贾敏,却红了眼圈。 「……母亲去世时,你还什么都不懂。那时杨嬷嬷牵着我的手去跪别母亲,我哭得快背过去,你却只知道窝在崔大娘的怀里哈哈笑。」 两个玉儿离开祠堂,林黛玉带着林绛玉走到北边的花园,花园里楼台亭阁,小桥流水都修建得差不多,还有许多新种的花草。 林绛玉如今已经在崇贤馆读书,比从前要懂事很多,听姐姐说起从前的事情,感到十分内疚。 第271页 听说母亲生他时难产,才会落下病根。 这时听姐姐说到母亲时语气伤感,也不由得有些感伤。虽然感伤,但他实在说不上伤心。 他对贾敏毫无印象,关于母亲的记忆,全是贾滟给他的。 好在,林黛玉也不纠结这些。 她跟弟弟一起去了东路那边的院落,去看她和林绛玉的院子。 林黛玉住的地方种了一小片湘妃竹,竹林掩映间,有一条羊肠小道,相当清幽。 人工湖也已经种了睡莲,门口的那面墙前种了蔷薇花。 如今正是蔷薇花开的季节,各色蔷薇开了,在风中摇曳。 林绛玉见了那面花墙,撩起衣摆小跑过去。 林黛玉一愣,看着弟弟的背影问道:「绛儿,要做什么呢?」 林绛玉从蔷薇树上折下两枝花之后,转身,回到姐姐身边。 「姐姐,给你。」 林绛玉将其中一枝蔷薇递给她。 林黛玉眨了眨眼,接过那枝蔷薇,问林绛玉:「另一枝要做什么?」 林绛玉弯着大眼睛,「另一枝带去给太太。」 林黛玉一怔,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枝蔷薇,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 母亲其实早就离开了她,她如今想起母亲,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一想到母亲就有流泪的冲动。 时间会沖淡很多事情,多浓烈的情感仿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只是心中的怀念还是一样的。 如今的太太很好,但她心中还是会十分怀念母亲在身边的日子。 贾滟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回荣国府,回荣国府之后,林绛玉就陆续收到荣国府的长辈和兄弟姐妹给他的生辰礼物。 贾宝玉给林绛玉送了一个来自波斯国的小玩意儿,想起林黛玉生辰的时候,林如海和贾滟给林黛玉送了两个庄子的事情,忍不住悄悄问林绛玉:「林姑姑和姑父给你送了什么生辰礼物啊?」 林绛玉瞅了贾宝玉一眼,「反正不是庄子。」 林如海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贾滟则是给林绛玉画了一幅《雪地嬉戏图》,说是嬉戏图,其实是烤肉图。 那幅图是林绛玉去年小年的时候想要的,正月前后事情太多,贾滟没有时间,最近闲下来捉紧一切闲暇时间,给他画了一幅写意画。 林绛玉早上看见那幅画,喜欢得不得了。 贾宝玉笑着伸手揉了一把林绛玉的脑袋,又问:「那林妹妹呢?林妹妹给绛儿送了什么?」 林绛玉:「姐姐给我送了围棋。」 黑子白字都是用上好晶石打造的,光泽温润,林绛玉也很喜欢。 凡是身边亲人送给他的东西,他都喜欢。 两人正说着,惜春和探春带着丫鬟和婆子到了不羡园,惜春送给林绛玉一幅写意画,画的是一个一个少年正在田里种庄稼。 探春则在画上提了一首田园诗。 薛宝钗也带着莺儿从梨香园过来,她送了一把扇子给林绛玉。 荣国府的兄弟姐妹们都来了,因为端午节的缘故,贾氏的家塾和宫里的崇贤馆都给学生放假,贾环和贾兰也来了。 史湘云自然也是会来凑热闹,一时间不羡园里都是这些小傢伙们的谈笑声,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像极了市集。 因着端午学生都放假,窦晴川也带着裴辙到了荣国府。 林黛玉生辰的时候,窦晴川送了一个粉玉香炉给她,如今林绛玉生辰,则是送了一个长命锁。 林绛玉向窦晴川行礼道谢。 如今聚在园子里的小姑娘和小公子,出了林绛玉之外,其余众人都满了七岁。古人喜欢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如今又不是什么私下的聚会,窦晴川和裴辙对贾滟而言也不是什么外人。 贾滟无意太拘着他们,于是领了裴辙去旁边的花厅见荣国府里的几个小傢伙。 贾宝玉一直想认识裴辙,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贾滟领着裴辙到花厅,只见裴辙少年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眉宇间英气逼人。 少年一出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 贾宝玉更加是看得有些失神,从前第一次在宁国府见秦钟的时候,十分惊艷,惊嘆于世上竟还有如此俊秀斯文之人。后来见了北静王,更是惊为天人。 可不管是秦钟还是北静王,都比不得眼前的裴辙。 少年郎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春衫站在贾滟身旁,神采飞扬,令人移不开眼。 贾宝玉看着裴辙,心中暗自悔恨去年裴行简带着裴辙到宁、荣两府弔祭时,自己无暇与裴辙结交。 探春见贾宝玉那模样,不由得嘻嘻一笑,在他耳旁悄声说道:「这回可被人比下去了。」 贾宝玉:「……」 旁边的秦钟看着贾宝玉有些失神的模样,撇了撇嘴。 贾滟将花厅留给一群小傢伙,又吩咐守在外面的婆子丫鬟们伺候好了,就和窦晴川去了院子里。 贾滟在院子里的十八学士开了花,朵朵颜色不同,窦晴川和贾滟一边赏花一遍闲话家常。 春闱已经过去,裴行简这次不负众望,考中进士。 「……裴五爷如今考中了进士,老太爷心中肯定十分高兴。至于能谋到个什么样的官职,还得看老太爷。」 作为同胞兄弟,裴行简和裴世英的性格完全不同,裴世英志在朝堂,很想有一番作为。相比而言,裴行简就像个生活玩家,拿当官当生活体验,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考进士就像是要给家里老父亲一个交代似的。 第272页 说起裴行简,窦晴川就有些发愁,「……我的父亲和母亲也在问裴五爷的事情,可裴五爷就像是没事人似的。他还琢磨着下个月回扬州侯职呢。」 贾滟见窦晴川有些抓狂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回扬州也是好事。不管裴五爷以后在什么地方任职,也都要经过吏部呢。」 林如海和裴行简私交甚笃,裴行简后面要在什么部门任职,林如海少不得要为他操心。 窦晴川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她没再裴行简的事情上再纠结,只是问贾滟:「你给玉儿置办的两个庄子,如今都弄好了吗?」 「差不多。本是是初夏的时候带两个玉儿去庄子玩几天的,如今这府里的姑娘和哥儿也想去看,老太太也想凑热闹呢。」 说起林黛玉的两个庄子,贾滟的语气就变得轻松,「我和老爷商量了下,既然老太太想去,很多事情马虎不得。想了想,等到酷暑的时候,我便带着这府里的姑娘哥儿,还有老太太一同去玉儿的庄子避暑。」 窦晴川看着贾滟言笑晏晏的模样,赞嘆道:「姐姐回京都后,如鱼得水。不仅家里事情处理得漂亮,外面的事情也经营得很好。」 锦绣坊的事情窦晴川是知情人。 她其实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反倒是杨夫人,经常出去应酬的时候,身上还时不时带些锦绣坊的小饰品送给旁人。 当然,那些小饰品都是贾滟免费提供的,用贾滟的话说,大的玩意儿是送不起的,但这些精緻的小饰品,尤其讨小姑娘们的喜欢,便是免费送出去,锦绣坊这三个字却已经被人记在了脑海了,怎么算也不亏。 面对窦晴川的夸奖,贾滟很谦虚,「都是多亏你平时同我一起出主意,杨夫人也愿意帮忙。」 窦晴川可能要和裴行简回扬州侯职,如今已经在京都的裴辙怎么办呢? 「辙儿也要跟你和裴五爷一同回扬州吗?」 「裴五爷的意思,是让他留在京都大伯父家里。如今大伯父的几个孩子跟绛儿一样,都在崇贤馆里读书,但府里业师还在,教他绰绰有余。有大伯父和几个哥哥陪着,他或许就没那么淘气了。」 说到裴辙淘气这一点,贾滟就忍不住笑。 「……辙儿哪里淘气了?你瞧他方才在这府里的几个少爷跟前,稳重有礼,丝毫不像你说的破猴儿模样。」 贾滟一直觉得裴辙这个小少年很难得。 聪明好学,虽然有时淘气,但也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有着一颗想要探索冒险的心罢了。 两个玉儿跟裴辙的感情都挺好,西书房里还有不少小玩意儿是裴辙送给他们玩的。 窦晴川「呿」了一声,语气透着些许嫌弃,「我们家的这两个爷儿们在外头都喜欢装,一回到家里,就原形毕现。他如今在京都,好歹有大伯父和几个哥哥在,能拘着他些。若是跟我回了扬州,怕是天天要把老太爷气得吹鬍子瞪眼的。」 贾滟哈哈大笑。 窦晴川拉着贾滟的手,请求道:「姐姐,要是我和裴五爷回了扬州,你和两个玉儿去庄子避暑的时候,也带上我们辙儿。」 贾滟一怔。 窦晴川却红了眼睛,「如今他能调皮,也就是仗着我和裴五爷在京都。若是我俩回了扬州,他住在大伯父家里,到底不如父母在身边时自在随意。他从小就爱跟着我往田庄跑,你和大哥哥都不是外人,我才敢这么请求姐姐。」 父母不在身边,就是裴世英和杨夫人对裴辙再好,少年都免不了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贾滟想起原着里林黛玉客居荣国府,孤苦伶仃,感觉很心酸。如今虽然也是客居荣国府,因为有她一直陪着,感觉两个玉儿在人前都十分自信有底气。 只是人不会任何时候都会待在父母身边。 分离是人的一生中一直会面对的事情。 第93章 093 五月过去,很快迎来酷暑。 京都的夏天很干燥,太阳大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烤焦。 贾氏的家塾因为贾代儒生病,所以放了几天假。每逢酷暑,崇贤馆也会放假一段时间,等天气没那么炎热了,再让学子们去读书。 林绛玉吵着要去姐姐的庄子去避暑。 贾滟正在不羡园的正房里看林家宅子支出的帐目,听林绛玉吵着要去林黛玉的庄子,就觉得好笑,「那是姐姐的庄子,姐姐都不急,你急什么?」 「姐姐不用入宫去读书。」林绛玉说,「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些日子不用入宫,当然要去姐姐的庄子玩,下一次放假就要等到中秋节了。」 贾滟正好看帐目有些不太对,就将手中本子推了推,干脆不看了。 林绛玉见贾滟将帐本推开,知道她接下来要专心听他说话了,趁着贾滟看向他的回首,抓紧时机向贾滟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父亲和太太都说等到中秋的时候,我们就不待在舅舅家,要回自己家里住了。在家里的第一个中秋节,肯定是在家里住的。」 小傢伙掰着手指,神色十分认真地跟贾滟咕哝:「要是今年夏天太太和姐姐不带我去庄子玩,我今年或许就去不成姐姐的庄子了!」 自从去年去了陶然山庄之后,林绛玉就对田园的一切充满兴趣。 乡下地方,不像在荣国府或是旁的地方,没那么多规矩,人在田园之中,天性也能得到释放。 第273页 贾滟其实很愿意经常带两个玉儿到庄子去小住。 总是待在荣国府里,人情往来多,规矩也多,待久了,人的灵气也被磨灭了。 前几日贾母在荣国府里待着觉得又热又闷,还在跟贾滟说是不是要去林黛玉的庄子避暑。 贾滟也一直打算带两个玉儿去庄子避暑的,如今见林绛玉吵着要去,就笑着跟他说:「庄子是姐姐的,你得去问姐姐。要是姐姐愿意了,今晚等你父亲回来,我便跟他说去庄子避暑的事情。」 林绛玉听了贾滟的话,欢唿一声,跑着去找姐姐了。 贾滟看着小傢伙一熘烟儿地跑远,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她想起裴辙。 裴行简带着窦晴川一起回了扬州候职,这对夫妻很放心地将裴辙留在京都,还跟林如海和窦晴川说偶尔有什么好玩的,可以去接裴辙一起去玩,他们已经跟裴世英夫妻打过招唿了。 夫妻俩十分潇洒地回了扬州。 去林黛玉的庄子,要不要接裴辙一起去? 晚上贾滟和林如海在房里说起去庄子的事情时,林如海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就要去庄子避暑?」 贾滟抿着唇笑,「绛哥儿想去,前几日老太太也问什么时候去玉儿在西边的庄子看看。」 林黛玉其实有两个庄子,一个就在京都的西边,不远。还有一个比较远,那个庄子贾滟安排了管事,偶尔的时候让松月去跑一趟,每个月都看一遍庄子的帐目。 因为在京都西边的庄子距离恰到好处,贾滟费了心思让人收拾了几间庄子里的四合院,每个四合院都按照不同的风格修葺,方便以后随时可以到庄子那边小住。 林如海没有反对,只是笑着说:「巧了,三天后,圣人也要去避暑山庄避暑。」 圣人每年夏天的时候,都会去避暑山庄避暑。 既然去避暑,当然会带一些信任的大臣一起去,然后也会留一些大臣在京都主持大局。 去年的时候圣人去避暑山庄避暑,窦世英就陪着一起去了。 贾滟看向林如海,问道:「老爷也要一起去吗?」 两人坐在西次间靠窗的榻上,夏夜的风从窗棂钻进来,拂起几缕贾滟散落在侧颊的青丝。 林如海侧首看着她,抬手帮她的髮丝撩到耳后,不答反问:「你是希望我跟圣人一起去避暑山庄,还是同你们一起去玉儿的庄子避暑?」 贾滟一怔。 而帮她固定好头髮的手指在她耳后却没离开,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然后滑到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贾滟眨了眨眼,与他带着笑意的黑眸对视,「老爷可以不去避暑山庄?」 林如海:「或许可以。」 贾滟心想自己和贾母带着一群小傢伙去山庄避暑,林如海凑什么热闹?他要是跟着去了,贾政也一时兴起要去怎么办?有他们在,小傢伙们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那才不好玩呢。 「老爷还是正事要紧。庄子那边还有竹青帮忙打点呢,出不了什么事情。」 林如海望着贾滟。 贾滟的脸上带着甜笑,梨涡浅显,十分灵动。 林如海墨眉微挑,低笑着问道:「怎么?嫌我去了,你们会玩得不痛快?」 「老爷心里清楚就好。」 贾滟皱了皱鼻子,年轻女子的娇态尽现。 「这次去庄子的人可不少,除了老太太,府里的几个姑娘和宝玉肯定是要去的,宝玉说不好还要带上卿妹妹家的弟弟。绛儿说他还邀请了兰哥儿和环哥儿,这两人去不去还没定下来,姨太太家的宝姑娘也是要邀请的。除了府里的这几个姑娘哥儿,史候府的云丫头平日也十分爱热闹,老太太心里又疼她,肯定也是要去的。」 贾滟跟林如海说着要去庄子的人:「还有辙哥儿,晴川回扬州前还跟我说,辙哥儿平日最爱去庄子的,若是我们去庄子避暑,可以带上辙哥儿。」 然而林如海在听到这话时,脸上神情却很微妙。 「我心里怎么就不太乐意让你带上裴辙这小子呢?」 林如海想到两个玉儿跟裴辙感情亲密,自家的女儿平日待人亲疏有别,可与裴辙的情分也格外不同。 就在那西书房里,不知多少稀罕的小玩意儿都是裴辙送给两个玉儿的。 贾滟看着林如海十分不是滋味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她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林如海的鼻尖,「辙哥儿和两个玉儿感情好,老爷吃醋啊?」 凡是想讨好自家女儿的、性别为男的,在老父亲看来,都是想拱自家白菜的猪。 林如海心里不是滋味,也很正常。 贾滟歪头看着林如海,取笑道:「只是眼下就吃醋,是不是有点早了?」 林如海抬手握住她作乱的手,另一只手伸出去,将人搂了过来,「夫人如今真是了不得,竟然还取笑起老爷了。」 贾滟反客为主,双手捧在他的脸,在他的下唇轻咬了一下。 她的杏眼里盈满笑意,语气轻柔,「没有取笑老爷,只是觉得老爷要是眼下就开始觉得谁对玉儿都有旁的心思,随着她慢慢长大,那老爷就有得操心了。」 林如海搂着贾滟,没说话。 如今林黛玉还不到十岁,谈婚论嫁还早。 裴行简这人,林如海与他相识多年,是了解他的性情的。裴行简志不在朝堂,也没那么多额外的心思。有老太傅和裴世英在,裴行简这辈子也能过得顺风顺水。 第274页 至于他的长子裴辙……林如海觉得这个小少年很有灵性,可他日后的路能有多宽,能走多远,也不是如今能下定论的事情。 贾滟静静地趴在林如海的怀里,明知故问:「老爷在想什么?」 林如海:「……没想什么。」 贾滟抬头望着他,手指又不安分地挠他的下巴,笑着问:「辙儿不好吗?」 林如海有些无奈地低头,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不是说如今操心这些事情,为时尚早吗?」 「确实为时尚早,可又不是要马上定亲,观察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贾滟觉得确实是这样,家世固然重要,可男方的品行同样重要。 裴辙是老太傅疼爱的孙儿,大伯父如今又是朝廷栋樑,要是能力品行过关,以后平步青云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贾滟不说宝玉这人怎么样,有她在,林黛玉这辈子是还不成泪的。 如今林黛玉和贾宝玉相处,向来只有贾宝玉嫌殷勤的份儿,林黛玉虽然与他也开玩笑,但没半分的感觉。 倒是在扬州就相处过的裴辙,能多得几分林黛玉的关注。 贾滟笑着跟林如海说:「我看裴五爷和晴川都是好相与的人,老太傅的家风也挺好。在扬州时,老爷着么喜欢跟他们走动,不也是觉得他们是很不错的人吗?」 林如海一怔,随即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我那时,其实没想那么多。」 在扬州快十年,贾敏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生林绛玉时难产,身体就彻底毁了。 两个玉儿的身体也不好,从出生就开始喝药。 林如海看着贾敏和两个身体羸弱的玉儿,心里甚至不敢想以后,只想着让他们快活一天是一天,很少拘着他们。 贾敏去世后,林如海也有过一段心如死灰的日子。 他没有续弦的念头,却不能不管两个玉儿。 林如海是没想到贾滟到扬州之后,仿佛是为两个玉儿带去了生机似的。尤其是林绛玉,一改过去虚弱的体质,天天活蹦乱跳,精力好得他都自嘆弗如。 林黛玉虽然还是体弱,但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风一吹就倒。 这几年,林如海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贾滟神色不解地看向他。 林如海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低头,温柔亲吻她的额头。 第94章 094 贾滟和贾母要带着一群小傢伙去林黛玉庄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贾兰是很想去的,但李纨对他读书的事情很重视,怕他玩野了心收不回来,没同意他去。贾母心疼贾兰这个重孙子小小年纪,想让李纨陪着贾兰一起去庄子,碰巧王夫人入夏之后身体欠恙,李纨以要留在府里服侍婆母为由,拒绝了贾母的好意。 至于贾环,林绛玉也是亲自去邀请的。 可贾环却说:「绛儿,我心里也很想去的,只是太太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我要为她誊抄《金刚经》祈福,还是不去了。」 荣国府的几个兄弟,除了贾宝玉,贾兰和贾环都不去庄子,林绛玉有些郁闷。 可想到裴辙会去,林绛玉的心情感觉又好一些。 他小声跟贾滟嘀咕:「太太,舅妈生病了,誊抄《金刚经》真的管用吗?」 贾滟知道林绛玉是在纳闷王夫人生病,怎么探春和贾宝玉都不用誊抄《金刚经》,只有贾环要誊抄《金刚经》。 林绛玉今年已经五岁了,又在荣国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对有的事情其实很敏感。 小朋友的心思都是敏感的,大人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懂的永远比大人所以为的要多得多。 贾滟想了想,伸手摸了摸林绛玉的脑袋,笑着说道:「或许有用吧,我也不清楚。」 林绛玉眨巴着眼睛看向贾滟,「万一以后太太生病,绛儿也为您誊抄《金刚经》吧。」 贾滟顿时失笑,「绛儿倒也不用这么费心。」 林绛玉「哦」了一声,然后托着腮帮嘆了一口气。 贾滟看着他的模样,问道:「因为兰哥儿和环哥儿都不能去庄子,所以你不是很高兴?」 林绛玉点头,「宝玉哥哥带着鲸卿哥哥一起去庄子,不是跟着老太太和姐姐们待一处,就是跟鲸卿哥哥一起玩。辙哥哥倒是可以陪我,可父亲昨个儿也与我说了,虽然辙哥哥也去庄子,但不能总是陪我。兰哥儿和环哥儿不去庄子,谁陪我射箭骑马呢?」 「不是还有云起吗?」 「云起不一样。」林绛玉神色恹恹,咕哝着说,「云起陪我射箭骑马,只想让我高兴。不像环哥儿和兰哥儿,陪我射箭骑马都是各显神通,一心想赢。」 「你们都不一样。」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跟林绛玉说道:「不管是你、兰哥儿还是环哥儿,你们都不一样。你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他们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 对林绛玉说,能不能去姐姐的庄子避暑很重要。 可对贾兰和贾环来说,那或许只是这个夏天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贾兰是李纨这辈子唯一的指望,看得出来李纨在贾兰身上是费了很多心思的。不管是贾母还是贾政,都很重视贾兰,王夫人对贾兰的感情却很淡。 大概是因为贾兰和贾宝玉明明差不了多少,身为晚辈的贾兰比起贾宝玉而言,显得太过懂事。所以王夫人对贾兰这个孙子很淡漠。 第275页 至于贾环……贾滟不想阴谋论,但王夫人也是不喜欢贾环的。 王夫人并不想贾环和贾宝玉一起出去,于是让贾环为她誊抄经书。 让贾环在荣禧堂誊抄经书,也算是抬举贾环,贾环想讨好王夫人,当然是很乐意的。与得到主母的青睐相比,去庄子避暑也就显得无足轻重。 田园生活,有的人很喜欢,因为没那么多规矩,人的天性能得到释放,自由自在的;也有人不喜欢,毕竟乡下地方,吃喝用度各方面都远不比在荣国府来得讲究。 林绛玉的神情似懂非懂。 贾滟笑着抱了抱他,笑道:「没关系,这些事情,你以后都会慢慢懂得。」 荣国府里的小姑娘们听说可以去庄子玩,都十分高兴,心中对这趟出行既好奇又期待。 可梨香院里的薛宝钗却有些犹豫,她并不想去庄子避暑。 薛姨妈听说她不想去,料想薛宝钗应该是不放心她,想着去宝钗屋里劝她。 薛姨妈去薛宝钗屋里的时候,少女正坐在炕上做女红。 见了母亲,薛宝钗将手中的针线放下,「妈怎么过来了。」 「方才吃饭的时候,你说不是很想去林妹妹的庄子玩。」 薛姨妈走过去,坐在薛宝钗身旁,她搂着薛宝钗,语气温柔地问道:「宝丫头,怎么不想去林妹妹的庄子呢?你平日拘在这府里,如今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去热闹热闹,不好吗?」 薛宝钗被母亲搂在怀里,愣了下,随即说道:「哥哥如今虽然醒了,却不认得人,脾气也不好。我若走了,剩妈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你的哥哥只是脾气不好,他如今再诨,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动辄便跑到外头去找不着人。便是脾气坏些,也只是躺在床上耍耍脾气,还能怎么样?」 说起薛蟠,薛姨妈面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十分心酸。 ——还不如像从前那样呢,虽然混帐,但人是活蹦乱跳的。不像现在,只能待在屋里,每天「嗷嗷」地乱叫着发脾气,话却是一句也说不清楚,也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是薛蟠只能在床上耍耍脾气,薛宝钗才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里面对薛蟠,心里不知又要难过成什么样了。 薛姨妈也知道女儿的心思,嘆气着安慰道:「我知道你怕我会心里难过,但你哥如今这模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妈心里确实难过,但也不是你留在家,便不会难过的。」 薛宝钗忍不住搂紧了母亲。 薛姨妈伸手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温声说道:「有些事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 薛姨妈早先的时候,想到儿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直流。可日子长了,也就麻木了。 好不容易薛蟠醒了,却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她也难过。 可总归比那时候躺在床上只知道睁眼睛闭眼睛的时候,要强些吧? 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自己想开。 薛姨妈嘆息着说道:「都是妈从前对你的哥哥太过放任,才会酿成今日这样的恶果。你哥如今已经是这样了,说什么也迟了。」 薛宝钗眼里一阵湿意。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中的水汽眨走。 「怎么能怪妈呢?哥自小就比较调皮,便是父亲在的时候,他也是这般顽劣的。只是父亲比母亲更加严厉,他心中多少有些顾忌。后来父亲没了,他仗着妈心中疼他,又容易心软,就是惹得您生气了,翌日来哄您一哄,您便随他了。」 自己的兄长是什么样的人,薛宝钗心中很清楚。 母亲又是心慈手软的人,当不了严母。 「你哥已是这样,妈以后便只能指望你了。」薛姨妈将自己怀里的薛宝钗拉开,伸手帮她整理髮髻上的珠花,「宝丫头,你终日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跟着老太太和这府里的妹妹们一同去林妹妹的庄子,不图其他的,便是去散散闷也是好的。」 顿了下,薛姨妈又说:「听你的姨母说,这次到林妹妹庄子的,还有裴家的小公子。他的父亲今年中了进士,大伯父是户部尚书,那小公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薛姨妈蹙眉,苦思冥想。 「叫裴辙。」 薛姨妈看向薛宝钗。 薛宝钗的脸色很平静,「那位小公子,跟宝兄弟年龄相仿,气度却不太一样。绛儿生辰的时候,他与母亲一同到不羡园去给绛儿庆贺,我见过的。」 薛姨妈听女儿那么说,自嘲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你那时从不羡园回来,还跟我说过此事的。」 薛宝钗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沉默了片刻,跟母亲说道:「妈,没用的。」 那个小少年,跟两个玉儿的关系很亲密。尤其是面对林黛玉的时候,眼睛亮得就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薛宝钗刚到荣国府的时候,十二岁。 如今已满十三,很快就要及笄了。 在男女的事情上,她早就开窍了。 那天在不羡园那么多的姑娘,三春在,史湘云在,她也在。贾宝玉心中虽然惦记着林妹妹,可是姐妹们都在的时候,他也并不时时刻刻都会关注林妹妹。 可裴辙少年那天在众多出色的姑娘当中,依然满心满眼都是林妹妹。 裴辙是什么出身?他的祖父是当今圣人的老师,大伯父是当今圣人倚重的大臣,父亲中了进士,不出意外,以后也是高官厚禄的。 第276页 这样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薛家呢? 就算兄长一直循规蹈矩,在上京的路上没有闹出命案。到了京都之后,也不曾做出这许多的荒唐事,薛家也不会在裴家联姻的名单上。 钟鸣鼎食之家,最看重出身。 便是从前风头正盛的时候,裴府都未必能看上薛家。 倒是林家既是钟鸣鼎食之家,又是书香门第之族,林如海在扬州时就跟老太傅交好,如今到了京都,又顺利带着贾家搭上了裴家。 裴辙怎么看都像是贾滟和林如海相中的未来女婿人选之一。 林黛玉出身清贵,父母双全,如今父亲又是吏部尚书,就是平日里小性子多了些,惹得下人们观感不太好,那也不妨碍荣国府里的这些长辈和姐妹们喜欢她。 薛宝钗抬眼,目光沉静,她望着母亲,哑声说道:「薛家已经不是从前的薛家,便是姨母再心疼我,愿意为我的亲事操心,我们也攀不上裴家的。」 第95章 095 贾滟还在盘算去庄子的日子。 林如海已经跟着圣人去了避暑山庄,除了林如海,裴世英也一起去了。 想到贾母出门比较讲究,贾滟干脆去荣庆堂找贾母,跟老人家一起看着黄历挑了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贾母说:「我一个老人家在庄子那里,也想找个人说话,喊上你的母亲和芸儿一起,刚好芸儿也能帮着看看宝玉和绛儿他们。」 贾滟脸上带着微笑,「我已经跟妈说过了,她本是不想去的。后来听说老太太要去,便同意了。」 卜氏要去,贾芸自然也会去。 贾府的老祖宗要出门,宁国府那边自然也是会知道消息。 尤氏听说贾芸和卜氏都要去庄子,就跟贾滟说如今尤二姐忙着准备秋天出嫁的事情,尤三姐却还在陆清洛那里学刺绣。这次去庄子,那么多年龄相仿的姐姐妹妹们都去了,能不能让尤三姐也一起去。 尤氏的话说得好听,「卜三嫂子年轻时的针线活是极好的,三妹妹便是跟着姑姑去了庄子里,也能跟着三嫂子学。」 贾滟望着尤氏,笑着没说话。 尤氏见贾滟不说话,就有些急了。前几日她跟王熙凤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候,王熙凤还说贾琏的朋友看中少年贾芸,想将家中妹妹嫁给他。 但是贾滟却说贾芸的年龄还小,不急。 贾芸急不急,尤氏不清楚。 但尤氏挺急的。 上次尤三姐回来宁国府与母亲长姐相聚的时候,便已经透露了心事,她心悦少年贾芸。 尤大娘听了小女儿的话,有些惊讶。惊讶过后,觉得此事也不是不能成。 少年贾芸虽不比宁、荣两府的年轻主子们,可到底也是贾家的人。如今姐夫林如海是吏部尚书,少年平时跟在贾琏和王熙凤夫妻身边,十分受那对夫妻的器重。 要是这门亲事能成,尤大娘也不必再为尤三姐的下半辈子操心。 尤氏想着二妹妹的亲事已经尘埃落定,三妹妹的亲事如果能定下来,当然是最好的。 贾芸已经是贾氏一族的年轻子弟里比较出挑的人了。 为了尤三姐,尤氏当然得抓紧时机,让两个少男少女多些相处的机会。 此时见贾滟不说话,尤氏又笑着说:「咱们家的老祖宗出门,带的丫鬟婆子定然不会少。加上几个少爷姑娘的贴身丫鬟和婆子,也不少人。三嫂子如今眼睛不太好,尤其是到了傍晚时分,便不大看得清,三妹妹伶俐周到,她若是去了,也能替姑姑和芸儿陪伴三嫂子。」 贾滟啼笑皆非,「无缘无故的,怎么好意思劳动三妹妹?」 尤氏见贾滟不接招,没辙,只好跟贾滟挑明了,「……上次三妹妹到家来,妈说起二妹妹的亲事已定,让我也为三妹妹说个好人家。三妹妹却说不要,她心中已经有人,若是这人愿意娶她,她便嫁给他。若是他不愿,也不勉强,她可以跟着陆姑姑学刺绣,一辈子留在锦绣坊。妈听她那么一说,连忙问她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三妹妹说她心悦芸儿,想嫁给他。」 尤三姐会说出这些话,并不奇怪。 因为在原着,尤三姐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似乎她的一生,仅会喜欢上一个人,一旦喜欢上,就矢志不移。 只是在原着,她喜欢的是柳湘莲。 而现在,她喜欢的是贾芸。 两情相悦,贾滟又不是什么老古板,自然是乐见的。 只是贾滟私下其实也探过卜氏的口风,卜氏是觉得贾芸是吃过苦的孩子,如今靠着姐姐和姐夫,才让人另眼相看。尤三姐是个好姑娘,长姐又是东府的主母,卜氏只担心会委屈了尤三姐。 贾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少年男女,浓情蜜意的时候,眼里只有对方,哪有成年人心里那么多的顾虑? 这个世界的男女,定亲成亲都很早。至于成亲后,两人的感情如何,生活会如何,全看两人怎么相处。 只是卜氏既然有那样的担心,贾滟也没法三言两语让她释怀。 卜氏的意思,还是希望贾芸能做出点事情,至少有能顶门立户的样子时,再去跟尤氏说亲,可能会有底气一些。 贾滟哭笑不得,随即又觉得心酸,想来在贾璧去世后,卜氏带着两个孩子受了不少冷眼,人便不自觉得变得卑微,总觉得自己和孩子们还不够好。 第277页 ——少年贾芸分明已经够好了。 贾滟将卜氏的顾虑委婉地告诉尤氏。 尤氏愣了下,连忙说道:「我们家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芸儿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三妹妹都非他不嫁了,在她心里,芸儿自然是一千一万个好。至于妈,她只要两个妹妹找个好人,以后能好好过日子,就已经很欣慰。更别提芸儿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妈哪有不满意的道理。」 贾滟听尤氏这么说,于是笑着说:「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我就带上三妹妹去。只是她和芸儿的事情,光是我和妈同意还不行,得看芸儿的意思。」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贾滟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她和卜氏可以给贾芸一些建议,至于同不同意,还是得看贾芸本人的意思。 毕竟,成亲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定会怎样,不论是岁月静好,还是鸡飞狗跳,都是贾芸本人要面对的。 尤氏听贾滟这么说,顿时心花怒放。 「我是看着芸儿长大的,他若是无心,三妹妹不会如此死心塌地。我看此事一定能行!」 贾滟笑着端起茶盅,没再说话。 等尤氏走了之后,贾滟又让派人去裴府,跟杨夫人说三天后裴辙去庄子的事情。 打点完这些事情之后,贾滟靠在不羡园正房的炕上,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锦葵在旁边帮她摇着扇子,笑道:「这下子咱们姑娘的庄子可就热闹了。」 可不是么。 光是贾母和府里的几个姑娘的贴身丫鬟、婆子,还有小厮……加起来就几十号人,再加上贾滟自家的几个人,还有裴辙。 阵仗是挺大的。 但京都的百姓们对这些贵族人家出行的阵仗早就麻木了,不会觉得怎样。 城里的百姓们对贵族人家出行的阵仗看多了,见怪不怪,可乡下人家却没见过贵族人家出行。 竹青早两天就已经到了庄子里打点,让管事跟庄子里的人家打过招唿,说是太太要带着姑娘哥儿们到庄子避暑,太太娘家的母亲和老祖宗也会来,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可不要轻易去惊扰了太太和姑娘们。 林绛玉和林黛玉都是去过庄子里小住过的人,对这些田园的生活已经不感到陌生。 裴辙则是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去庄子里,到了林黛玉的庄子,只觉得很亲切。 正值夏天,进入庄子的主路两旁是已经挂了穗的水稻,主路宽敞平坦。 仿佛每个庄子的入口处,都会有一棵上百年的老古树,树冠如伞,老者们在老树下坐着小马扎纳凉,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闲话家常。三五成群的小孩们在旁边嬉闹,不时发出欢畅的笑声。 见到贾滟等人的马车进村,嬉闹的小孩们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 老者们停止了谈笑,路边的庄稼人们也停下劳作,看着马车进庄。 他们都很好奇这个庄子的新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会是个善良厚道的人家吗?每逢天灾,会体谅村民,免除他们的佃租吗? 因为竹青已经到庄子里打点过,村民们心里虽然好奇,但并不去打扰他们,只远远地看着。 贾滟和两个玉儿同一辆马车。 林黛玉撩起马车的帘子,远远地看着那些村民。 林绛玉凑过去,跟姐姐一起看,感嘆着说道:「他们看上去跟城里的人是那么不一样。」 三岁多的小孩记忆就跟金鱼似的,林绛玉记得自己去过庄子玩,记得的都是跟裴辙一起的记忆,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十分快乐。 至于庄子里的人言行如何,装束如何,那不是一个三岁小孩会留意的事情。 时间一晃,两年多过去。 五岁的林绛玉已经开始通过人的言行举止和穿着来观察他们。 「那当然不一样啊。庄子里的人都是村民,以种田为生的。」 跟弟弟不一样,陶然山庄小住的那几天生活,林黛玉记忆犹新。她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叫春兰,是陶然山庄的一个小女孩,很活泼很有生命力,跟荣国府的姐姐妹妹们都不一样。 在不羡园西书房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只竹篾编成的八哥。 就是因为那只八哥,林黛玉回扬州后才会想着要养一只八哥。 裴辙知道林黛玉想养一只能说话的八哥,回扬州后,就让父亲把自己养在府里的八哥送去了林黛玉。 两只八哥,从扬州的闲云阁,到京都的不羡园,都一直陪着林黛玉。 林黛玉每次看书累了,一抬眼就能看到书桌上和走廊上的八哥。 不知道曾经的小玩伴,如今怎样了? 林黛玉想起春兰,回头看向贾滟。 贾滟仿佛心有所感,杏眼含笑,温声说道:「你若想知道陶然山庄的事情,等裴五婶婶从扬州回来,我请她到家里来玩。」 林黛玉一怔,随即笑着点头。 「好。」 第96章 096 庄子里的人都好奇贾滟等人的身份,远远地打量着。 竹青在庄子里收拾了好几间四合院,刚好够给贾滟带来的这些人住。 贾母住在一个三进的院子,宝玉是老人家最疼爱的,自然要将他放在眼皮底下。史湘云平日爱热闹也淘气,贾母生怕她到了庄子就像脱缰的野马,也将人放在自己的院子里。 第278页 于是,贾母的院子,她住在正房,贾宝玉住东厢房,史湘云住西厢房。 卜氏带着探春、迎春住一个四合院。 贾滟住的也是三进的四合院,比贾母住的四合院稍微小一些,她带着林黛玉、薛宝钗和尤三姐住一起。林绛玉最喜欢黏着裴辙和他的芸舅,非要跟两个少年住一起,贾滟也就随他去了,吩咐竹青将几个少年安排好,各自的住处就定下了。 贾宝玉要到庄子来,秦钟也跟着一起。 贾母要把宝玉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平时也喜爱秦钟,于是也让秦钟住在她的四合院那里。 这么一来,所有到庄子的人都安顿好了。 几个四合院相隔不远,都能听见彼此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贾母年少时也有过与父母去避暑的经歷,那都是在自家的别院里住着,并没有住在这样开放式的庄子里。后来嫁到荣国府,当家主母,要操心的事情数不胜数,自然再也没什么机会离开京都到旁的地方去。 初次到乡下地方避暑,大概是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不想讲究太多虚礼,竟感觉很喜欢。 户与户之间的距离很近,有好奇的小孩躲在墙角悄悄地打量着从城里来的贵客,并不上前打扰。 贾母杵着拐杖出来,见了这些小孩,吩咐身边的鸳鸯,「等会儿散一些银钱给这些小孩儿们,就说是请他们吃糖用的。」 鸳鸯听了,笑着应下。 贾母平时在荣国府里,走远一些还要坐轿子,到了庄子,竟也杵着拐杖沿着几个四合院走了一圈。 鸳鸯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老人家一下子走那么多路,会走出什么毛病来。 贾滟却笑着说:「没关系,老太太也并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你看庄子里的老人家,个个腿脚都麻利得很。」 庄户人家的老人,即使头髮全白了,牙齿也掉了,依然动作麻利。 倒是富贵人家的老人,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动作也比较迟钝。 「庄户人家的老人自然不比老太太金贵,但养生之道,都是一样的。只要老太太愿意,多走动些也没坏处,你多看着些,别让老太太摔了就行。」 生命在于运动。 贾滟一直不太贊成中医说的静养,什么都要静养,可人一旦不运动,肌肉很容易萎缩。很多老人到年老的时候下盘不稳容易摔跤,就是腿部肌肉没了,力量不足。 贾母如今七十多,平时很注重养生,就是不太爱动。 如今到了庄子,她愿意多走动是好事。 鸳鸯听贾滟那么说,觉得也是这个道理,见老太太愿意走,也没阻拦,只是更加小心地照顾着,随时关注她的身体状况。 林黛玉和史湘云她们正在四合院外面的竹林里乘凉,贾母寻声走过去,跟小姑娘们凑趣。 贾滟让丫鬟婆子们看好了老太太和几个姑娘,自己去了林绛玉那边。 她对裴辙很放心,但架不住贾宝玉听说林绛玉和贾芸跟裴辙住在一起,十分羡慕,拉着秦钟过去几个小少年的四合院去玩了。 这个年龄的少年们,精力旺盛,好奇心又重,凑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他们能想出什么荒唐的点子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贾滟去到裴辙他们住的四合院时,贾宝玉和秦钟站在裴辙和贾芸身后,裴辙和贾芸正在对着摆放在庭院里的农具,跟贾宝玉等人解释那是干什么用的。 林绛玉也在旁边一脸好奇地听着。 听到动静,裴辙停下解说,转身,见了贾滟,便有礼地见过贾滟。 贾滟笑道:「你们都不用多礼。平日在府里也就罢了,如今难得到了庄子,不要太拘谨。」 林绛玉见了贾滟,跑到贾滟跟前,拉着贾滟的衣袖,「太太,裴哥哥在跟宝玉哥哥和鲸卿哥哥说这些铲子铁揪是做什么用的呢。」 贾滟看向贾宝玉。 贾宝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跟贾滟说道:「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便十分好奇。」 贾滟只是微笑着说道:「庄子里你没见过的东西很多,若是想看,让竹青带你们出逛逛。」 贾宝玉欣然同意。 裴辙却笑着说:「林伯母和老太太都到了庄子,竹青要料理的事情也多。庄子里的东西我都熟悉,若是宝兄弟愿意,我和芸哥陪你去逛,如何?」 林绛玉一听,连忙举手,「我也要去!」 贾宝玉跟裴辙初初接触,就对他十分有好感。方才过来四合院,发现裴辙不仅书念得极好,人也不古板,许多事情信手拈来,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农具也很懂。 平日里两个玉儿提起裴辙,总是带着一丝莫名的信赖,贾宝玉听多了,心里其实也不是什么滋味。 毕竟,在得到两个玉儿青睐的人跟前,贾宝玉也会有种觉得自己被比下去的感觉。 平日在荣国府里众星捧月,大家都哄着他顺着他。 一朝发现原来跟旁人相比,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出色,心里当然会有落差。 虽有落差,宝玉从来不是善妒之人,他看到比自己出色的人,从来都是欣赏,感觉自愧不如,也诚心想要与对方深交。 如今听裴辙说陪他在庄子里逛,本来心中的那点郁卒抛至九霄云外,高兴地向裴辙作揖,「我正求之不得,多谢!」 几个少年去了庄子闲逛。 第279页 贾滟回去,仔细地回忆着原着里关于宝玉的事情。贾宝玉从贾府的繁华走到败落,虽然娶了薛宝钗,最后看破红尘,出家了。 只是这一回,贾宝玉未必会出家。 命运的改变,有时只需要一点契机。 晚上,贾滟临睡前去贾母屋里的时候,贾母跟她说:「宝玉这孩子,倒不是不爱读书。只是他对父亲怕极了,母亲经歷了珠哥儿的事情之后,一反过去望子成龙的模样,对他百般溺爱。凡事过犹不及,我不求其他的,只求他能安然长大就好。虽然如此,平日里我也没少为他发愁,他不读书考取功名,仗着宫中姐姐和族兄的光,也能当个富贵闲人,但既为贾家子孙,他若连顶门立户都不能,日后有何脸面见能安邦定国的贾家祖先?」 贾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看在眼里,不能要求贾家的年轻一辈都是人中龙凤,至少希望他们能顶门立户。 只是每一代有每一代要担起的责任。 她如今到了这岁数,嫡长孙媳妇都进门管家了,她便是看在眼里,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 如今贾滟带了老太傅疼爱的嫡孙儿到庄子来,贾宝玉与对方接触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晚上都在跟贾母絮叨什么庄子、种田、射骑之类的话。 正为自己乖孙儿的未来头痛的贾母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儿。 贾母向贾滟夸奖裴辙,「早就听说辙哥儿是在老太傅跟前长大的,平日虽然淘气,却从不耽误读书,如今一看,当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不可限量。」 贾滟对裴辙一向看好,听贾母对裴辙赞不绝口,心里也高兴,笑道:「辙儿这孩子不错,两个玉儿在扬州时,便经常与他一处玩耍。」 贾母:「日后常让他到府里来玩,也可以让宝玉多与他走动。」 这些少年郎之间的事情,贾滟不想多掺和。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若是能投缘,何必大人干涉太多?若是不投缘,旁人做得再多,也是徒劳。 心中虽是那么想,但贾滟还是笑着应下贾母的话。 贾滟开始带着一群老少在林黛玉的庄子里避暑。 夏天炎热,庄子里有小河,每天傍晚时分,几个少年就吵着要去泅水。贾滟胆大心细,让竹青从庄子里找来十几个青壮年在河边守着,随他们折腾。 几个姑娘十分羡慕,可不敢下水玩。 贾滟在下游安排了婆子守着,不让人靠近,让几个姑娘脱了鞋袜在河边趟水玩。 史湘云想起上次贾母说她年少时,失足落水,还在太阳穴上留下一道疤的事情,问贾滟:「姑姑,我们也可以像二哥哥他们那样学泅水吗?」 薛宝钗惊讶于史湘云的异想天开,笑道:「真真是没什么事情是云丫头想不到的,这里虽是颦儿的庄子,到底也有外人在,若是我们泅水让人看了去,多少不太妥当。」 史湘云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这时,薛宝钗又说:「林姑姑带着我们在外面,要料理的事情已经很多了,我们别给她添乱了。」 林黛玉正和探春两人在清澈的河水里挑好看的鹅卵石,听到薛宝钗的话,站直了身体,目光从史湘云身上扫过,然后落在薛宝钗身上。 穿着一袭淡绿夏衫的林黛玉笑容清浅,说道:「只要我们想学,太太便是要料理的事情多了些,心里也会高兴。先前云妹妹和探春妹妹要想把她们的字画放在锦绣坊里,让绣娘们做成绣品拿出来卖,太太也愿意帮忙。」 薛宝钗觉得姑娘家的东西,不管是字画还是诗词,都不宜在外流传,所以没有加入锦绣坊。 除了薛宝钗,荣国府里的几个小姑娘包括史湘云,如今都在锦绣坊有自己的号。 至于荣国府针线活出色的丫鬟,鸳鸯和晴雯除了给贾母做针线活之外,偶尔也会做一些绣品放在锦绣坊。 鸳鸯和晴雯的绣品,描红的画稿大多是惜春探春和史湘云的字画。 不能说几个小姑娘的作品多受欢迎,但贾滟抱着试试又何妨的态度在锦绣坊给她们展示作品,反响还算不错。 林黛玉跟薛宝钗说道:「有时候想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薛宝钗:「……」 尤三姐没到水里玩,她陪着卜氏坐在河岸边,她没细听林黛玉和薛宝钗的话,倒是先前薛宝钗教育史湘云的话她听见了,但她不纠结薛宝钗跟史湘云说了什么,而纠结薛宝钗喊林黛玉颦儿。 尤三姐比薛宝钗大几天,有些奇怪地问道:「宝妹妹,颦儿说的是我们林妹妹吗?」 薛宝钗一怔,不是林妹妹还能是谁? 探春手里抓着两块鹅卵石笑起来,跟身边的迎春说道:「二姐姐,你可还记得谁送了林姐姐颦颦二字?」 迎春站在水里,看了一眼探春,摇头,「不记得。」 探春哈哈笑起来。 史湘云也忍不住笑,跟薛宝钗说道:「宝姐姐,二哥哥平日里不知多爱给人起名字,虽说他送了林姐姐颦颦二字,但我们都当他是说浑话,不能当真。老太太和林姑姑他们说起林姐姐的时候,都只说玉儿,难怪尤姐姐听你说颦儿,不知道你说的是林姐姐。」 薛宝钗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卜氏见状,笑着在旁边打圆场,「你们宝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平日宝玉在府里说什么,大家都在说,她听说了便当真也不出奇。既然容易惹人误会,以后别再这么喊就好。」 第280页 迎春等人倒是没什么,她们从不喊林黛玉什么颦颦、颦儿之类的,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说起要学泅水的事情。 薛宝钗站在水里,明明是夏日,却感觉河水冰冷。 翌日大早,王夫人派了马车到庄子接薛宝钗回荣国府,周瑞家的亲自跟着马车来。 原来是薛蟠已经认得人,却不愿意在京都带着,吵着要回金陵。薛姨妈被他吵得没辙,只好跟王夫人说把薛宝钗从庄子接回京都收拾收拾,不日就要启程回金陵了。 贾滟和贾母坐在院子里,周瑞家的恭敬地站在旁边说话。 「……姨太太本是想等哥儿的身体好些再说回金陵的事情,可哥儿自从认得人之后,又哭又闹要回金陵,问了舅老爷那边,舅老爷也是说哥儿既然这么想回金陵,那就回去罢。太太说姑太太和老太太带着姑娘哥儿在庄子避暑,不能为着宝姑娘的事情让大伙儿都回去,便让我来庄子接宝姑娘一人回府便可。」 贾母听着周瑞家的话,神情十分感慨,「都是亲戚,宝丫头在府里这两年跟姐妹们相处得不错,她如今要走,那几个丫头怕是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贾滟是没想到薛姨妈要带着薛蟠和薛宝钗回金陵的。 如今听周瑞家的这么说,心情也有些复杂。 林黛玉和史湘云等人知道薛宝钗要被王夫人接回荣国府,不日就要启程回金陵的事情,心里都很不舍。史湘云和贾宝玉两人送薛宝钗上马车的时候,都忍不住流了眼泪。 贾母没有送薛宝钗出庄子。 贾滟和林黛玉站在庄子门口的那棵百年老树下,目送薛宝钗的马车走远。 林黛玉轻声嘆了一口气,问贾滟:「太太,宝姐姐回金陵后会好吗?」 贾滟看向林黛玉,见她的发上落了一片花瓣,抬手帮她将那片花瓣取下,「不会比眼下更糟糕了,她会越过越好的。」 贾滟说的是真心话。 薛宝钗这个少女,薛家其实早就是她当家了。如今薛蟠半死不活,虽然已经清醒能认人,也是个废人了。 四大家族在金陵的势力也不算小,只要贾家、王家不倒,他们再不待见薛蟠,也不会对薛姨妈和薛宝钗不闻不问。王夫人也还一门心思想给薛宝钗说个好人家。 有王夫人在背后撑腰,薛蟠也不像过去那样能作妖,回到金陵后的薛宝钗想找个好人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黛玉沉默着点头。 风从面上拂过,林黛玉将被风吹起的髮丝捋了下来,跟贾滟说:「我从前不喜欢宝姐姐,如今看,也没有太喜欢,但我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因为薛宝钗总是把真实的自己藏得很好,林黛玉并不喜欢这种带着面具的人。 贾滟也能理解林黛玉,与她并肩往回走。 「放心,她是个足够聪明的姑娘,以后会过得很好。」 薛宝钗走了之后,几个小姑娘跟贾母说想学泅水。贾母觉得这是在林黛玉的庄子,庄子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又有贾滟和这么多的丫头婆子在,不怕会有什么事。 再说,年少时自己失足落水的经歷,如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条件允许,这些小姑娘们能学会泅水,也是好事一桩。 于是,贾母跟贾滟商量着是不是给她们学泅水。 贾滟当然不会反对,这件事清林黛玉早就跟她说了,只是老人家在,贾滟得给老人家一点存在感,让小姑娘们先去问老太太,等老太太同意了再说。 贾母一发话,贾滟就让杨嬷嬷和竹青去庄子里找了十来个年轻懂水性的妇人,又让人在小河两旁拉了大概五十米长的幔子不给外人看见,就让几个小姑娘跟着庄子的妇人们学泅水。 第97章 097 酷暑过去,林黛玉和史湘云几个小姑娘都学会了泅水。 林绛玉要进宫去崇贤馆读书,裴辙也要在裴府跟着业师学习。 贾滟和贾母于是带着几个小傢伙和一群丫鬟婆子小厮,浩浩荡荡地回到荣国府。 林绛玉又开始了每天入宫读书的日子,贾宝玉自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能说是脱胎换骨,已经不牴触读书考取功名这些事情了。 贾母见状,喜笑颜开。 贾滟也啧啧称奇。 林如海得知此事,评价道:「他从前被拘在府里,不知天高地厚。去了一趟庄子,便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荣国府之外,还有大千世界,众生百态。于他而言,实属不易,若是善加教导,又有伯乐助他,以后或许也是难得的栋樑之才。」 贾滟立在红木书桌前,望着手里拿着书册的林如海,忍不住笑道:「二哥哥怕是只能当严父了,日后宝玉若是愿意参加科举,老爷要当他的伯乐么?」 林如海将书册往书桌上放,「八字都没一撇,谈这些还早。」 贾滟笑着瞥了他一眼。 林如海向她伸手,「过来。」 贾滟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林如海牵着她到了窗前。 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夜色。 林如海:「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府了,玉儿和绛儿住的地方都取了名字,玉儿的是潇湘阁,绛儿喜欢从前在扬州住时小院的名字,还叫闲云阁。花园里的北楼你很喜欢,我想给它改个名字。」 第281页 贾滟:「什么名字?」 林如海:「停雁楼,好不好?」 贾滟愣住,随即哭笑不得,「不好,难听。」 这也太直白了。 林如海见状,笑道:「逗你的。若要改,改一座北楼的名字不足以说明什么,我该将整个府邸都换个名字,就叫滟园。」 林如海很会疼人,也很会哄人高兴。 贾滟对这些事情从来不论真假,总之听个高兴。 此刻听林如海这么说,弯着杏眼,「倒也不必,老爷为我做的已经很多。」 贾滟说的是真心话。 贾滟觉得自己也就刚来到这世界的头两年比较辛苦,现在已经算是否极泰来。 尤其是林如海年前回到京都后,原着中贾府衰败的局面有所改变,如今虽然不能跟从前鼎盛时期相比,好歹把贾赦贾珍这些人埋的雷解决了,也避免了因为站队问题而导致的后患,再说江山代有才人出,谁知道以后贾氏一族会怎样呢? 自从六月份杜阁老的六十大寿,林如海将一幅出自陆清洛之手的绣品《君子如兰》献给杜阁老之后,锦绣坊的知名度就打开了。 如果说先前锦绣坊的绣品只是在夫人姑娘间流传,那么如今在文人墨客的圈子里也广为知名。 锦绣坊打出了知名度,只要善加经营,贾滟也算是有了一份永远属于自己的产业。 贾滟深知锦绣坊能成功,有林如海的一份力。 林如海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笑道:「可我想为你做更多。」 「那最好不过了。」贾滟靠在他怀里,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笑道,「等京都的锦绣坊稳定之后,我和凤妹妹还想着在扬州开一个锦绣坊,到时候还请老爷多多出力。」 林如海偏过头,亲了亲她的青丝,承诺道:「愿为夫人效劳。」 八月初,林家在京都的府邸已经可以入住,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离开荣国府。 探春和惜春都很不捨得贾滟和林黛玉离开,惜春拉着贾滟的衣袖,神色难过地说道:「姑姑不在府里,以后谁陪我画画啊?」 探春则跟林黛玉说:「以后我和四妹妹想给陆姑姑字画的时候,怎么办呢?」 贾滟听着两个小姑娘的烦恼,忍不住笑,「我们只是没住在一处而已,但都在京都。我和玉儿都会常回来看望老太太,你们也可以到我们那边去住。你们林姐姐的院子很大,她一个人有时也寂寞,你们可以常去小住。」 虽然要离开荣国府,林黛玉心中却没什么伤感。她也有不舍,从来到荣国府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虽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都疼她和林绛玉,但荣国府不是他们的家。 如今能回自己的家,她的心情还挺轻松的。 见探春和惜春不舍的模样,也笑着说道:「你们这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不是搬到才隔几条街的林府,而是要南下去扬州呢。」 探春正欲说话,这时王熙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可不是么?分明只是隔了几条街,你们个个看上去活像是要日后见不了面似的,还哭鼻子呢!」 闻声看去,只见是王熙凤和贾宝玉一起来了不羡园,贾宝玉眼睛红着,见了贾滟和林黛玉,又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众人:??? 怎么就弄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林绛玉今天就要去崇贤馆,所以一大早就去拜别了老太太、舅舅、舅母和各个长辈。林如海自从年后到不羡园留宿的日子本来就少,今日也是一大早就去了吏部。 贾滟和两个玉儿的东西,早就断断续续地送回了林家的府邸,只要等会儿去向老太太和王夫人辞别,就可以走。 不过是换个地方住,又不是以后见不了面。 但王熙凤如今当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过来不羡园看看贾滟和林黛玉收拾得怎么样,有没有漏的缺的,谁知在过来路上,听见贾宝玉在一个小山坡的桃树下哭。 哭得伤心欲绝,把王熙凤吓了一跳。 去到一问才知他竟然是为了贾滟和两个玉儿要离开荣国府而难过。 王熙凤一下子就被贾宝玉给整无语了。 将人安慰了一番,好不容易不掉金豆子了,便带着人一起到不羡园,谁知他一见贾滟和林黛玉,又绷不住了。 王熙凤被他哭得脑瓜子都有些疼,无奈说道:「宝玉,林妹妹和姑姑都是林家的人,她们自然是要回林家去的。林姑父家的府邸重新改造修葺,她们如今回去,也算是乔迁之喜,是好事。你这么哭哭啼啼,可是会触霉头的。」 贾宝玉只是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像如今这样日日能看到林妹妹,一时情难自已,听王熙凤那么一说,自知失态,连忙背过身去用衣袖擦干了眼泪。 贾宝玉深吸一口气,神色歉意,「方才有沙子进了眼睛。」 众人闻言,顿时忍俊不禁。 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探春和惜春也被贾宝玉逗笑。 林黛玉亭亭玉立地站在贾宝玉前方,歪头打量着他,半晌之后,才说道:「人生有聚就有散,又不是从此再也见不着。」 贾宝玉抬眼,看着前方的清丽少女,内心万分不舍。 可林黛玉并不难过,她甚至笑着跟他说:「云妹妹从前与你待在一处,后来家去了,也常来府里看望老太太,和姐姐妹妹们一起玩耍。我如今跟太太回家,以后会常来向老太太和舅妈请安,到时候就能见面了。」 第282页 贾宝玉的内心有些失落。 可如果林黛玉因为要离开荣国府而像他此刻这样难过,他大概心都要疼碎了。 就……还是让他一个人难过就好了吧。 贾滟带着林黛玉去向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辞别,贾母带着王夫人等人一路将她们送到仪门,等马车走了,才依依不捨地回去。 林黛玉趴在马车的窗户上,有些出神地看着越来越小的荣国府。 贾滟看着她,笑问:「玉儿,看什么呢?」 林黛玉放下车帘,转身,「在看外祖母的家。」 「捨不得?」 多少会有一些。 林黛玉:「还好,这不是我们的家,总是要离开的。」 贾滟杏眼含笑,望着她。 迎着贾滟的视线,林黛玉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太太,父亲先前说想给我们家起名叫滟园,你不同意。」 「你父亲逗你的,他不会给家里起那样的名字。」 林黛玉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向贾滟,说道:「父亲不会拿这些事情来说笑。」 贾滟愣住。 林黛玉:「太太为什么不同意?」 贾滟想了想,神色认真地说道:「因为觉得没什么必要。那是我们的家,如果那里有一处地方永远属于我,不需要以这种方式证明。」 林黛玉一怔,她觉得贾滟如此与众不同。 ——总是从容不乱,又总是温柔随和。 永远有思想有主见,不论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 在贾滟身边,林黛玉感觉很安心,因为贾滟总是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林黛玉有时看不懂贾滟,但她其实很佩服贾滟。 马车的车轮轱辘轱辘地在街上走动。 贾滟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内心也有过灰暗绝望的时候。 这个世界对女子的禁锢太多,自由太少,又有着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纵然如此,只要别着急,慢慢来,总是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如海活着,两个玉儿都好好的,贾府也改头换面,锦绣坊也开了起来……很多很多的事情,令贾滟觉得这样的局面,对她而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事业有成。 她心不大,得闲种种花养养草,跟王熙凤、陆清洛一起带着宁、荣两府的年轻女眷们把锦绣坊做强做大,比什么都好。 而原着里那些充满悲情的女儿们,在这个世界得到了可以通往幸福的可能,也是令人感到十分高兴的。 马车的车轮向前滚动,贾滟笑着跟林黛玉说:「不管离开扬州还是荣国府,都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就像林黛玉,离开扬州不是结束,离开荣国府更不是。 她的一生不再是为了还泪而活着。 这时,林黛玉又问:「太太,我们以后会怎样?」 贾滟回答的声音轻柔,语气却十分笃定。 「会很精彩。」 == 正文终 == 第98章 番外:各种碎片(上) 番外:各种碎片(上) (一) 这是贾滟在京都林府过的第一个中秋。 宁、荣两府今年还在孝期,所以今年的中秋节两府都没有大办。 林府不存在孝期的问题,两个玉儿也渐渐独立,不再那么需要贾滟,所以她也有时间操办中秋节。 林家如今人口简单,她和林如海加上两个玉儿,也才四个人。林绛玉喜欢热闹,裴行简和窦晴川还在扬州,贾滟干脆把裴辙接到林府来过中秋节。 荣国府那边,贾母喜欢热闹,儿孙绕膝,可因着贾赦去年没了,贾琏、王熙凤和迎春等人都在孝期,不能大办。两个玉儿才离开荣国府没几日,兄弟姐妹们都在念叨着说想两个玉儿了,贾母想着林府今年改造修葺,也算是新居入伙,先前贾滟也跟她说今年中秋两府不能大办,老太太干脆带着孙子孙女们到我们家过,也能给我们家添点人气。 贾母年事已高,又是国公夫人,出门一趟实在折腾。中秋节本就是团聚佳节,老祖宗不在府里,也不像。 贾母不去林府,却不想让探春惜春和宝玉几个也在府里冷冷清清地过中秋节。于是让几个小傢伙去林府跟两个玉儿热闹热闹,玩好了再回府。 贾滟在京都林府过的第一个中秋热热闹闹,小傢伙们热闹完之后,荣国府的几个小傢伙被接回去了,裴辙则是留在林府的闲云阁里和林绛玉住一起。 贾滟安排好两个玉儿和裴辙之后,就回了明雪堂。 回去的时候,林如海正站在庑廊上。 明月当空,一袭石青色长袍的男人长身玉立。 见贾滟回来,英俊的面容带笑,向她伸手。 贾滟心底变得柔软,走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一同站在庑廊上,看着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 林如海:「今天忙了一天,累吗?」 「这话说的。」 贾滟的语气带着些许娇嗔,反问林如海,「忙了一天,谁还不累啊?」 林如海低声笑起来,与她相扣的五指微微收紧了又松开,「辛苦夫人。」 贾滟微微一笑,没说话。 林如海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善于操纵人心,却无法控制贾滟的感情。 无可否认,贾滟作为林夫人,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令人无法挑剔。 第283页 可贾滟令他感觉若即若离。 近在咫尺,明明一伸手就能触碰,却让人有种捉不住的感觉。 见贾滟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出神,林如海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在想,不知道扬州的晴川是不是此刻是不是也在赏月。」 也在想,不管在哪个时空,是不是都只有一个月亮。 她想到父亲。 父亲在另一个时空的异国他乡,也会跟她共赏一轮明月吗? 心里也没什么遗憾,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与她牵绊很深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都已经去世,也算是无牵无挂。 贾滟的目光收回,转身,与林如海相对而立。 「老爷,你从前想过回京都之后的生活吗?」 林如海一怔,随即笑道:「想过为将来铺路,但没想过生活会怎样。」 不管生活怎样,人总是要坦然面对。想得太多,于事无补。 不如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贾滟脸上笑容清浅,「我也没想过,但如今这样我觉得已经很好。」 她到来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她觉得一切都挺好。 虽然没想过以后的生活具体会是什么样,但她有种直觉,一切都只会越来越好。 (二) 王熙凤在嫁到荣国府第六年的春天,巧姐将近三岁的时候,再度怀孕了。 贾琏袭了爵位,王熙凤被封了诰命夫人,王夫人自从几年前的一场大病之后,一心礼佛,不再管荣国府的庶务。 别说是荣国府的庶务,便是贾宝玉屋里的事情,王夫人有时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前几日宝玉屋里的几个丫鬟也不知在闹腾什么,没惊动贾母和王夫人,却惊动了王熙凤。 说起来,竟是因为袭人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要在家住两天。 平时宝玉睡觉都是袭人服侍的,袭人一走,其他丫鬟不比袭人细心宝玉一觉醒来,本来放在枕头底下的通灵宝玉竟然找不到了。 一屋子的丫鬟脸都吓青了。 翻天覆地地到处找,平儿过去送月钱发现人仰马翻的,便问是怎么回事儿,才知通灵宝玉不见了。 通灵宝玉是贾宝玉的命根子,若是让王夫人和贾母知道,这些人都免不了一顿罚。 王熙凤平时跟宝玉关系好,他屋里的丫鬟如何,她从不插手。听平儿说通灵宝玉不见了,便说道:「横竖都是在屋里,一遍找不到,就再找几遍,横竖是能找到的。」 后来才发现宝玉竟然掉在了宝玉的靴子里。 怎么掉进去的,至今还是个迷。 平儿跟王熙凤感嘆道:「平日袭人在等时候,宝玉屋里的事情井井有条,连太太都挑不出毛病的。」 王熙凤手里端着一杯养生茶,她平时有贾滟提点,对很多事情的态度和做法都有所改变。 她和贾琏如今感情也算和睦。 有陆清洛这个例子在,王熙凤也不再害怕平儿会夺走她一些什么,不论是贾滟还是生前的贾敏,都能和陆清洛相处得那么好,平儿自小就是她调|教出来的,没人比她更了解平儿。 一年前,王熙凤就已经让贾琏纳了平儿当妾。 平儿和鸳鸯、袭人差不多的年龄,平儿当了贾琏的妾,陪伴在贾母身边的鸳鸯也到了要放出去的年龄,可是鸳鸯不愿意,跟老太太说只想陪伴在老太太身边。 贾母身边如今也离不了鸳鸯,可丫鬟到了年龄就是要放出去的,这都是多少年的规矩了。 头疼。 王熙凤脑子转得快,见贾母为鸳鸯的事情操心,便笑着说:「鸳鸯女红极好,埋没了可惜。不如我在锦绣坊的管事里挑个好的,看她愿不愿意。若是愿意,便让两人成了好事。日后鸳鸯不用服侍老太太了,便让她到锦绣坊去,不至于埋没了手艺。」 横竖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贾滟和王熙凤的锦绣坊如今办得风生水起,连当今尚书令杜阁老都收藏锦绣坊的绣品,可见其成功之处。 锦绣坊里人才济济,有名的绣品多数是由贾滟和林黛玉等人供的字画,贾滟等人各自的号已经是锦绣坊的招牌,总有人慕名而来说想要谁谁谁所供字画做成的绣品。 贾母听王熙凤那么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虽然鸳鸯说想永远服侍她,老人家早就是知天命的年纪,还是希望鸳鸯有个好归宿。 鸳鸯秋天就要和锦绣坊的管事成亲,成亲之后依然会留在贾府服侍贾母。 贾府的几个大丫鬟,平儿已经当了姨娘,鸳鸯要出嫁,唯独袭人还在宝玉的屋里。 王熙凤此时听平儿提到袭人,便笑着说道:「袭人也该要放出去了。」 平儿一怔,看向王熙凤。 袭人要放出去? 老太太放了两个丫鬟在宝玉的屋里,一个是袭人,一个是晴雯。 袭人为人周到本分,王夫人很喜欢她,总会有一些额外的赏赐给她。至于晴雯,针线活极好,平常主要给宝玉和老太太做针线活。 王夫人大概天生不喜欢长相明艷,性情活泼的人,她对晴雯并不喜欢。 按照荣国府的传统,贾宝玉成亲前会有两个通房丫鬟。 晴雯和袭人都是众人心里默认的通房丫鬟,以后是要抬姨娘的。 第284页 王熙凤看着平儿有些意外的神色,笑道:「觉得很奇怪?」 平儿点头。 因为袭人的月钱原本是从贾母屋里出的,后来便直接从王夫人屋里出了。 袭人的月钱份例跟姨娘一样,就差个名份而已。 王熙凤笑着说:「宝玉身边要放什么人,太太说了不算。」 这些事情,是贾政决定的。 贾政自从当了族长之后,对很多事情都很谨慎。 王熙凤提醒平儿,「袭人本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一声不吭的,去年便成了太太屋里的人。」 不仅成了王夫人屋里的人,待遇跟姨娘也没区别,只是还没有名分。 平儿:「……」 那时袭人得了姨娘的待遇,她还觉得对袭人而言,这是喜事。 如今想来,却觉得心惊。 老太太平日与太太看着颇为和睦,可太太说把袭人放在自己屋里,这不是明摆着不管是太太还是袭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吗? 王熙凤瞅了平儿一眼,笑道:「有的事情,你还是得多想想。」 平儿默了默,心想袭人放出去了,晴雯就是宝玉屋里的大丫鬟了。 晴雯还是老太太屋里的人。 王熙凤仿佛也知道平儿心里想什么,慢悠悠地喝着养生茶,「晴雯你倒不必多为她担心,她若是不在宝玉屋里了,自有她的好去处。」 平儿闻言,忍不住笑道:「是奶奶和姑太太早就看中了晴雯的针线活吧?」 自从王熙凤和贾滟一起盘下铺面做锦绣坊之后,王熙凤除了管理荣国府的庶务,很多心思都放在锦绣坊上。 如今锦绣坊名声在外,绣品一件难求。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喜欢锦绣坊的绣品。 贾滟和王熙凤盘算着明年在江南开一家锦绣坊的分店,网罗人才。 王熙凤没否认,心情颇好地说道:「我和林姑姑自然是爱才之人,那也要看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不是也一样慧眼识珠。」 贾宝玉已经说亲,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千金。 说起未来的宝二奶奶,平儿才是唏嘘。 本来以为贾宝玉是要和林姑娘凑一对的,谁知林姑娘早有良缘。 少年裴辙两年前就过了童生考试,明年秋闱要是顺利,后年就能参加春闱了。 宝玉虽好,可裴辙更出色,也不像宝玉屋里养着那么多丫鬟。 林黛玉和裴辙的婚事虽然还没明说,但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贾母再疼爱宝玉,也知宝玉多有不如裴辙的地方。 平儿心里感嘆着,笑着与王熙凤说道:「老太太和老爷把关的,想来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个聪慧贤淑的,自有容人的雅量。」 而此时,贾宝玉正在不羡园的庑廊前站着。 自从贾滟和两个玉儿搬走了之后,不羡园就空着。贾宝玉平时烦闷的时候,喜欢到不羡园里待着。 窗外微风吹过,落英缤纷。 从前不羡园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寂寥。 林妹妹在不羡园时,就常与他说:「人生有聚有散,聚时欢喜,散时落寞,你喜欢大伙儿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却不然。」 少年裴辙过于出色,他便是心悦林黛玉,也无法嫉妒裴辙此生能和林黛玉厮守。 贾宝玉看着满地落花,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第99章 番外:各种碎片(下) 099 (三) 薛宝钗的日子过得有些平静。 一年前,她跟母亲从京都带着刚清醒的兄长薛蟠回了金陵。 薛蟠如今能勉强站起来,但还是无法走路。 母亲说薛蟠能醒来,还能认出母亲和妹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这都是当日在京都的时候,听了马道婆的建议,将香菱放了的福报。 金陵的秋天微凉,薛家院子里的枫树红了叶子。 薛姨妈跟薛宝钗坐在园子里,不远处是丫鬟小厮扶着薛蟠让他练习走路。 薛姨妈看着薛蟠那笨拙吃力的模样,既心疼又欣慰。 「……如果可以,真宁愿受伤的人是我。」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薛宝钗理解母亲此刻的心情,温声安慰:「若不是经过这件事情,哥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懂事。」 薛蟠从前胡作非为,吃了大亏之后,如今倒是变得懂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復得像从前那样健康。 薛姨妈最近两年心态改变了很多,很多事情已经是非人力所能,那就顺其自然。 她想起香菱。 薛姨妈:「不知香菱如今怎样。」 「前阵子云丫头给我写信还提到香菱。」 薛宝钗扶着母亲走上园中的小径,微笑着说道:「她挺好的,听说贾大人为她找到了家人。她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的,父亲姓甄,家中只得她一个女儿。她在元宵节与父母走失之后不久,家中就遭遇了火灾,父亲后来出家了,母亲还在外祖父母家里。她的母亲一直没放弃过找寻她,如今母女能团聚,也是皆大欢喜。」 薛姨妈微微颔首,然后又问:「香菱从前的名字叫什么?」 「甄英莲。」 「倒是个好名字。」 「不管是香菱还是英莲,只要能找到家人,就都好。」 第285页 「香菱在我们家时说已经不记得家人了,如今可想起来了?」 薛宝钗看着园中的秋色,淡声说道:「或许那时不是不记得,是不敢记得。」 薛姨妈一怔。 薛宝钗:「我五岁时的很多事情,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香菱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千娇万宠,那些事情应该是记得的。只是后来被人拐走了,若是敢说记得家人,肯定少不了一顿打骂。」 「这孩子!」 薛姨妈语气有些不高兴,说道:「她到了我们家,便该知道我们是好人家。她若当真记得家人在哪儿,难道我们不会让她回去吗?」 那肯定是不会的。 薛蟠能从人命官司里脱身,多亏了贾雨村斡旋。 香菱或许不记得贾雨村,贾雨村却记得甄士隐。 如果香菱告诉她们,她的父亲是甄士隐,她还记得自己家在什么地方。 薛宝钗觉得她不可能会让香菱回家,甚至她会关香菱一辈子。 让香菱回去,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贾雨村为了帮薛蟠,忘恩负义的事情? 说什么对错没有用,有的事情註定是无解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峰迴路转,香菱最终还是能与母亲相认。 薛宝钗笑了笑,安抚母亲道:「她年纪小,估计早就被吓坏了,不敢说很正常。」 薛姨妈不想再提香菱,她提起薛宝钗的婚事,「窦家上门提亲,你意下如何?」 薛宝钗回金陵之后,王夫人托人给她说亲,选了好几个人家,都不满意。后来看上了江南窦氏,窦氏也是江南大族,与贾滟交好的窦晴川便是出自江南窦家。 说亲的是窦家三房的一个年轻人,二八年华,排行第七,按理说这个年龄应该已经定亲了的,可这个窦七爷出身窦家,却还没说亲,显得很诡异。 王夫人为此还特别让贾滟向窦晴川打听窦七爷的情况。 窦晴川出嫁多年,而且窦家情况复杂,跟三房走动得不算亲近,但基本的情况还是了解的,据说是这位窦七爷之所以没说亲是因为太过沉迷读书,与家人说不过童生考试就不说亲,家人看他年龄也不是太大,也就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过了童生考试,捞了个秀才,他的父母才赶紧为他安排亲事。 窦晴川的说法跟王夫人听到的说法一致,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说起亲事,薛宝钗的神色终于有些不淡定,她低着头,跟薛姨妈说道:「我听妈和姨母的。」 那就是愿意。 薛姨妈心想如今她的宝丫头都快十五了,还是得赶紧把该准备的准备齐了,好让她体体面面地出嫁。 窦家七爷比不上贾宝玉,但也是难得可以与薛宝钗匹配的人了。 再说,贾宝玉无心仕途,屋里又养着那么多丫鬟,自家女儿便是嫁给了他,也不见得能过得舒心。 想到这儿,薛姨妈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该,跟薛宝钗说道:「如此,我便答应窦家的提亲,让他们择日上门请期。」 (四) 林绛玉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举人。 相比起父亲年幼便失去了父母,林绛玉这个少年郎显得有些幸运。 他的生母在他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去世,父亲娶了母亲的族妹当续弦。林绛玉关于母亲的记忆和印象,都来自继母贾滟。 林绛玉不知自己的生母是怎样的,但在他心里,继母贾滟既美丽,又温柔。 贾滟跟林如海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很多人都在劝贾滟应该要想办法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贾艷却表现得很淡然。 贾滟的心思除了放在林家,更多的是放在了锦绣坊的经营上。 十几年过去,锦绣坊已经名满天下。 晴方好、潇湘妃子等人的号也人尽皆知。 过去大家都认为女子的女红字画等作品不能在外流传,可锦绣坊出现后,这种风气渐渐淡去,因为给锦绣坊供稿的人多数是出自闺阁的女子,如果没有她们将自己的作品交给锦绣坊,世人也不能欣赏到那么优秀的绣品。 日子无声无息地在指缝流过,贾滟对林府和身边人的影响仿佛春雨,润物细无声。 林绛玉每次想到贾滟,都觉得温暖而安心。 明年春闱,林绛玉如果能在考试中脱颖而出,那就会成为林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他的父亲林如海十七岁进士及第,被人称道不已。 如今父亲已经入阁为相,是本朝最年轻的尚书令,又是太子太傅。他肯定要比父亲年少时更出色,才不枉费这些年家人在他身上所花的心血。 (五) 林黛玉和裴辙的亲事,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定下的。裴家想在她及笄那年与裴辙成亲,但那一年春天,贾滟生了一场大病,林黛玉一是想服侍贾滟汤药,二是想着太太养病,终日在府里无聊,她若是出嫁了,更加无趣,也不利于贾滟养病。 窦晴川和贾滟相交多年,情同姐妹。 在两个孩子的事情上,一切以林家的意见为准。 贾滟也有心要多留林黛玉两年。 自从贾宝玉成亲后,林黛玉的身体明显变好。可到底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从小就生怕她有一点的不舒坦不如意,一旦嫁到婆家,婆家再好,也不比在自己家里自在。 第286页 于是,贾滟以自己的病情为由,将林黛玉和裴辙的婚事推迟了一年。 林黛玉去林府东边的祠堂给母亲上香,求母亲保佑弟弟明年秋闱能考出好成绩。又去母亲生前常去礼佛的小佛堂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贾滟长命百岁。 林绛玉去佛堂找姐姐的时候,林黛玉正在佛堂里给菩萨磕头。 林绛玉见状,也点了三炷香,跪拜菩萨。 姐弟俩从佛堂出来,庭院阳光普照。 林绛玉被明媚的太阳照得忍不住微眯了下眼,跟林黛玉说:「我方才去潇湘阁找姐姐,紫娟说你去了祠堂给母亲上香。」 林黛玉听了,便笑着问道:「那你怎么到了这儿?」 「每次你去了祠堂给母亲上香之后,必定还要到小佛堂来的,我在祠堂不见你,便知道你肯定在小佛堂。」 言下之意,是林绛玉也去过祠堂,给母亲上过香了。 有的事情姐弟俩彼此心里都很有默契。 林绛玉双手背在身后,少年如今长得要比姐姐高出一个头,只是身板还单薄。 他跟林黛玉说:「太太生病了,裴哥哥专门过来给太太请安。」 林黛玉愣住,「他从扬州回来了?」 今年不巧,贾滟生病了。在扬州的老太傅也生病了,裴辙是老太傅最宠爱的孙儿,爷孙俩凑一起的时候,裴辙总把老人家气得吹鬍子瞪眼,可一听说老太爷病重,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扬州去看老人家。 随即,她又问道:「老太傅如今身体怎样,都好了吗?」 林绛玉眼里含笑,说道:「这么想知道,亲自去问他不就行了吗?」 林黛玉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他已经见过太太了,如今在闲云阁等你。」 少年舟车劳顿,回到京都后甚至都没休整就到林府来向长辈请安,固然有关心长辈病情的因素在,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为林黛玉而来。 他跟林黛玉虽是未婚夫妻,但为了避嫌,还是在林绛玉的住处闲云阁等她。 林黛玉嗔怪地横了林绛玉一眼,「怎么不早说?」 少女拎起裙摆就快步往闲云阁走,到了门口,却又放慢了脚步。 林绛玉慢悠悠地跟在姐姐身后,最后停在闲云阁的大门,没进去。 透过大门,能看到里面两个年轻的男女站在小桥的两端,相视而笑。 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