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你崩人设啦》 第1页 《帅哥,你崩人设啦》作者:晓棠【cp完结】 文案: 五年前 娇气天真元气满满的小少爷爱上冷酷沉默家徒四壁的小流氓 上杆子掏心掏肺掏钱包 换来时城一句 「夏清,抱歉,我还是喜欢女人。」 五年后 过气网红处心积虑钓鱼落魄助理 又换来时城一句 「夏清,家人是我的底线。」 ~~~~~~~~~~~~~~~~~~~~~~~~~~~~~ 人穷嘴硬攻vs前天真后长了很多心眼儿的受 到社会,少量情节,. 有误会,有狗血,无第三者,从始至终1v1,he. 到底是追夫还是,弄不明白了,你们帮我看看。 一句话简介:嘴硬心软穷流氓x人傻钱多小少爷 标籤:破镜重圆,娱乐圈,校园,甜宠,,,剧情,穷攻 第1章 穷死的前任 「我这边真是喜忧参半,」公司例会上,供应链部门的老大叫苦不迭,「最近主动找来的品牌几乎承爆炸式增长,看来我们预计的没有错,直播带货马上要成为下一个风口。但是供应链选品这边压力很大,大家都没有太多经验,急需补充人手。我都连续出差两个月了,刚结婚的媳妇没捂热乎呢。周总,救苦救难帮帮忙吧。」 「少来,谁让你婚假休了一个月,攒一堆活儿,这叫自作自受。」总经理还没表态,有人怼他,「周总,你别听他的,先看看我们经纪部,我们也人仰马翻呢。上个月签回来的几个小网红忒难搞,照我说啊,以后还是得重点培养自己人。」 「那是个例吧,大部分凭运气红起来的都没什么规划,能签到咱们公司不说一步登天,至少未来三五年是稳了,不比自己瞎扑腾强。」推广部负责人接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架不住现在这个行业太火,有的签约当时觉得幸运,进来之后让他们稳扎稳打创风格磨内容就开始着急。再看自己同期火起来的,要是有那么一两个飞升的,心思立马就飘了。」 「浮躁啊,浮躁的社会,浮躁的行业。」一个资深网红感慨。 「就你还感慨呢,谁领了年终奖就买法拉利,还说别人浮躁?」同事调侃他。 「我那是二手的,再说是我正当的劳动所得。」 「大哥,二手限量款,也很贵好吗?当我们不识货啊。」 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写字间里,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坐在长条会议桌前畅所欲言。他们这个公司,从最早在某平台的一个短视频号意外爆火起家,随即成立工作室,前年发展到集短视频制作、直播带货、主播经纪等等综合业务为一体的新型公司,步步踩在行业变革的点儿上,是最早一批吃到吃足行业红利的幸运儿。 「好了,好了,都扯回来,说正事儿。」公司大管家——总经理周红及时把会议从跑偏的方向扯回来。他们这公司从小作坊起步,创业元老都是些有个性的小年轻,企业文化里自带懒散随意的氛围,每每开会,要不是她拽着,不出三两个回合,主题就得歪到买火箭探索月球上去。 「还有没有事儿,没有散会,各忙各的去。」周红这两年锻鍊得愈发干练。 「我这儿还有段视频放给你们看看,」周红去年初从娱乐公司挖过来的资深经纪人许寰插了一句,「按我的眼光来说,能红,但是符不符合公司下一步用人标准,大家给点儿意见。」 「好,我们看看。」周红点头。 之前的快速扩张阶段,许寰用他精准的眼光为公司网罗了一大批中坚力量,顺利完成了广积粮。现在,短视频以及直播行业在经歷着迅疾的发展和变革,选人的标准也在变化,就像刚才大家讨论的,适配度和实用性也很重要。 许寰把自己的笔记本和会议室里的投影连接上,点了播放键。 屏幕上一开始出现的是一个女孩正在跟旁边的男人说话,「我就要请他做私教,价格翻几番都行。」 前面的画面不是重点,许寰边放边解释,「这个女的是个富二代小网红,有几十万粉丝,三天前放出的这段视频,截止到今天早上,播放量过千万了,现在还挂在微博热搜前十。」 屏幕里的男人露出侧脸,,「不行啊,他没有教练资格证,我们这里违规的事可做不了。你可以随便请一个店里的教练,带上他做陪练不就得了。」 女孩撇了撇嘴,「也行,不过这样的话,钱不就都让别人挣了,我怎么照顾帅哥生意啊?」 男人暧昧地笑了笑,「想给帅哥花钱方法不是多了去了,还用我教你?而且,」他故意拉长语调,声音不大不小,也不怕人听见,语气不屑:「他挺穷的。」 「是吗?」女孩心领神会地笑了。 随之镜头一转,画面上出现一个拳台,台上陪练的帅哥一身黑,相貌极其惹眼。 会议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哦吼,怪不得。」 「啧,是挺帅的……」 「我靠,真人啊!」 「你们没看过吗,是不是干咱们这行的,这视频都火好几天了。」 「我倒是看见热搜了,没点进去,这年头人造美颜太多了,全都是『照骗』。」 「这个火的不冤枉,很久没见过这种硬汉型的,五官标緻,身手也够劲儿。」 第2页 「这视频偷拍的吧,现在的网红真豁得出去。白富美、穷小子,再加一个恶毒男二,有话题有梗,颜值惊艷,不火才怪。」 「网友的智慧是无穷的,就按你这个思路发散,都有人给写同人文了。」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屏幕上,之前事不关己的技术部财务部小姐姐也跟上来凑热闹。只有周红一个人,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逆着众人的关注点,把视线紧紧投向距离大屏幕最远最靠后边的位置。 夏清原本一直是神游天外打酱油的状态,他一贯如此。起初开会,大家还会给面子把他当前辈偶尔谘询一下意见,毕竟他是公司还在工作室阶段最早红起来的第一个初代网红。后来,他自己不是推辞就是敷衍,渐渐地也就被边缘化,成为地位超然但存在感不高的跟个吉祥物似的存在。 要不是周红硬拖着,他连这一周一次的例会也懒得来。 以往,周红总是嫌夏清半死不活的,年纪轻轻对什么都不上心。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期待夏清继续神游,千万别回过神来。 事与愿违,大家议论得实在太热烈,把夏清从昏昏欲睡中吵醒。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定住。然后,又错开了目光。 会后,众人散开,各司其职地忙碌去了。这帮人别看嘴上话多,一个个干活都不含煳,否则根本无法在新鲜又快节奏的行业立足。 周红被几个部门负责人围着签字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走到夏清的办公室门口,顿住了脚步。公司里知道夏清是隐身老闆的人不超过三个,他单独的这间小屋子被理解为赋予功勋元老的优待政策。 周红无声地嘆了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敲响了房门。 「请进。」隔了几秒钟,才听到夏清的声音。 周红推门走进去,又反手把门倚上。 「还没走?」她拖了把椅子坐下,随意玩笑道,「终于想起来自己老闆的职责了?」 夏清放下手里的笔,恹恹地抬起头,「不是你说让我从这个月开始,必须朝九晚五,不然扣工资吗?」 周红状似无意地往桌面上瞄,夏清刚刚在纸上画了一团混乱的圆圈,像纠缠在一起找不到头绪的毛线球。 「我让你来公司,是来工作的,不是浪费办公用品。」她挑了挑眉。 夏清愣怔了须臾,旋即眉眼弯弯地笑了。他皮肤白到透明,五官精巧,不笑的时候,瞅着有几分清冷。一旦像这样笑开来,则显得格外天真美好,就像是误入尘世的精灵,没遭过任何风吹雨打似的。换身衣服的话,说是没毕业的高中生大概也有大把的人信。 妥妥的演技派,周红在心底吐槽。 「我的工作不就是监督你们卖力给我挣钱吗?」夏清神情无辜。 「那你倒是监督啊,天天窝在屋里你能看见我偷懒吗?」 「我看你干嘛?」夏清调皮,「班长大人,虽然你这几年魅力大幅度提升,但是没办法,你知道的,我对美女不感冒。倒是那边,」他随手指了指,「演播厅里新来的几个小帅哥……」 「打住,」周红最见不得他这幅刻意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她语气蓦地严肃,「夏清,你好好说话。」 夏清生生咽回去半句,呛得咳了两声。「咳咳咳,咳咳。」 他吐着舌头,低声嘟囔,「这么凶,怪不得高珩不敢求婚。」 周红头疼,瞧他怂成这样还记得替兄弟鸣不平的义气劲儿,一时不知从哪吐槽好。 夏清嘀咕了两句,倒真挺直嵴背坐正了,他平静道,「我好好说话,你不就是想问我那人的事吗?」他没有提名字,但是他们两个都知道说的是谁。「于公,选人是许寰那边的职责,顶多你帮他掌掌眼,轮不到我来提意见,我脱离业务一线这么久,眼光早就不敏感了。」他平铺直叙,音调没有一丝起伏,「于私,谁还没个前任。都这么久没见过了,你要是不来这一趟,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总之,」他表情淡定,「你公事公办就行,对我压根没什么影响。」 周红意外地打量他,夏清波澜不惊地与之对视,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吧,算我多心。那我忙去了,下午还得出差。你有空也各个楼层熘达熘达,帮我盯着点儿。」周红起身,嘱咐了一句才离开。 门被她从外边带上,夏清下意识拾起桌上的笔,继续无意义地图画,目光恍惚不知落在何处。 他今天难得在办公室留到天黑,走出去的时候,演播室还灯火通明。 休息间隙,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刷视频八卦。 「听说他进入咱们公司许大经纪人的法眼了,那以后岂不是有希望在公司看见?」 「哦卖糕的,我以后要是天天吃这么好,怎么对得起我的小姐妹们?」 「大姐,醒醒,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了,咱们公司帅哥一大把,不够你吃的?」 「no,no,no,这个不一样,咱们这儿都是典型omega风格的花美男,这个可是顶级alpha的模子,又帅,又能打,据说还穷得不像样,这不就是我最爱的人设照进现实了吗?」 「我的天啊,你们腐女好可怕。」一个花美男走过。 「十女九腐,你不懂,去去去,小孩儿别打扰姐姐们聊天。」花美男悻悻离开。 「顶级alpha得有顶级omega配,这么一看,」小姐姐觑着刚刚扭屁股离开的小男孩儿的背影直摇头,「咱们公司的存货质量堪忧啊。」 第3页 「谁说不是呢,」有人往门口一指,「夏老师这种水准的后继无人。」 站在门边驻足半晌的人被突然点到名字,夏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平时不管事儿,总是一副游离状态,莫名很戳年轻人的偏好。再加上早年红透半边网络的传奇故事加持,人缘很好。 「夏老师,网上有评选顶级omega的投票,你常年高居榜首呢。」 夏清赧然扶额,「啊,是吗?」 「什么样的alpha才能配上夏老师啊?」 「alpha前三名是影帝池野、顶流魏炎,还有奥运冠军方辰辰……」他每说一个名字,都换来一阵嘘声。 「还不如咱们家施炀哥呢。」 「这个其实也不错……」有人举起手机凑到夏清面前,「夏老师,这是最近火起来的一个素人帅哥,你看看,合你眼缘吗?」 夏清退后半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开了个玩笑,「有点儿晃眼。」 「夏老师,你觉得帅吗?」 「夏老师,你喜欢这样的?」 「夏老师,你有前任吗?」 大家今天兴致格外高,七嘴八舌的,纯起闹,倒也没有逼夏清表态的意思。 「有。」在话题转换之前,夏清还真就出人意料地表态了。 「啊?」 「夏老师前任是谁啊?长什么样?」众人顿时被吊起了胃口。 夏清继续语出惊人,「死了。」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好半天,技术部天然呆的小程式设计师勇敢地跟了一句,「好可惜,怎么死的啊?」 夏清轻飘飘地吐字,「穷死的。」 第2章 扶贫战略 本市最高端的会所式运动俱乐部顶层,老闆贺恺坐在自己舒适的真皮班椅上,饶有兴致地端着手机欣赏着火爆网络的自家员工。他之前出国半个月,昨天刚回来就收到这么大一个「惊喜」。 视频中的男人剃着很考验五官的寸头,一件黑色长袖紧身速干衣,紧紧勾勒出上半身线条流畅却并不夸张的肌肉轮廓,非常具有美感。下半身则是中规中矩的拳击短裤,露出的两条腿精壮修长,充满力量。 男人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看起来一副不耐烦也不太好惹的样子。放大镜头仔细观察,有些画面能够模煳地瞅见他左边眉毛靠近眉尾处的一道断疤,更显冷酷气质。 贺恺知道,时城不是装酷,他是真的酷。字面意义,不爱说话,也很少表露情绪。他没表情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冒犯,但其实只是错觉。他对待工作认真,对客户的要求几乎从不说不。 当初,贺恺从自家酒吧新招的安保队伍里一眼把他挑出来,看重的除了格外打眼儿的外貌之外,他身上的这种违和且矛盾的气场也是重要原因。贺恺阅人无数,眼光多毒啊,这种苗子放去看大门简直暴殄天物,他果断将人调来这边。 时城本身就有些底子,又正规训练了一阵子才放到台前「接客」。不出所料,搏击馆的业务量蹭蹭上涨,五个人里边就有三个是奔着他来的。 视频中,男人在拳台上辗转躲闪,几乎全部是在防守,没有进攻。偷拍者刻意避开角度,他的陪练对象没有出镜。毕竟,能来这里消费的,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偷拍这一行为,本身已经得罪了场地方,再暴露客人隐私就太出格了。贺恺查过监控,当天时城陪练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富婆。全程花拳绣腿,招唿到时城身上的动作软绵绵的,还不抵黏在他胸肌上目光的重量。 贺恺看完视频,随手往下翻着评论,一会儿闷笑一会儿困惑,表情不可谓不丰富。他截了一张图发给他的竹马,「什么是a和o,你们gay圈术语?」他就是没事儿撩个闲,不指望对方回答,南医生日理万机,一年有半年都是失联状态。以至于,两天之后就得到一句回覆:「我是gay,不是腐女,你问错圈子了。」他还挺意外。不过,这就是后话了。此刻,压根没抱希望的贺少爷自力更生,正兴致勃勃地上网查着呢。 他办公桌上的电话适时响起,秘书汇报导:「贺总,时城来了。」 贺恺随口道:「让他上来吧。」 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 「进来。」贺恺关上了电脑屏幕,把视线投向门口。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停在距离办公桌几步的距离。 「贺总。」时城中规中矩地打招唿,再没有多余的话。 贺恺把椅子往后退了退,随手指了一下侧边的沙发,「坐吧。」 贺少爷基本上属于平易近人型的老闆,他本身性格开朗跳脱,没什么架子。此刻,他没起身不是要端着身份,也不是懒,纯属直男癌作祟,不习惯仰头跟另一个男人说话。时城太高了,比他这个183的黄金比例还要高半头。 「不用。」时城站在原处。 贺恺也不勉强,跟这人不需要迂迴婉转,时城不吃那一套。 「带你来这边的时候,我交代过,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你是不是以为,那只是一句客套?」贺恺径直道。 要不是这个视频,他还不知道,自己会所里教练竞争如此激烈。当然,适当的良性竞争是他乐见其成的。但视频中的男人安辉作为搏击馆负责人,刻意打压侮辱新人,则明显超出了他能够容忍的范围。贺恺最近半年精力更多的放在跟朋友在非洲刚刚投资的度假村上边,对国内稳定的生意有些疏于管理,是时候该杀鸡儆猴收拾一轮了。 第4页 时城默默地听着,没什么反应。但他只是不愿意多说,不代表他看不明白。本来,他来了之后,被动抢了不少人的客户,被排挤是正常的。安辉过分的地方在于他隐瞒规则,人为阻止时城考取教练资格证,客观上影响了会所的收入,这就犯了忌讳。另外,他取笑同事隐私的嘴脸太难看,有损品牌形象。 这些,时城心知肚明,但他对别人的事不关心,即便涉及到他,那也是别人的事情。他只解释,或者说只有义务对老闆解释自己的部分。 「我不考。」他说。 贺恺皱眉,「这种业内证书没那么麻烦,不看学歷什么的,安辉忽悠你的。」教练和陪练,一字之差,收入不说天壤之别,至少加两个零。贺恺作为老闆,理所当然希望员工发挥最大价值。 时城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我有案底,不方便。」做陪练,不过是人肉沙包,谁都能当。要是被人查出来投诉,大不了辞退,翻不出浪花。但正了八经的教练是有资格证,需要公开展示,跟会所捆绑到一起的。他没那么不自量力擅自替贺恺担心,他只是需要尽量减少被关注的程度。平静生活来之不易,对于最近的意外走红,他完全抗拒。 贺恺顿了一息,这事他知道。生意场上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看人有自己的一套,满口真善美的道德标兵未必可用,犯过错的年轻人也未尝不会否极泰来。 「有案底的人多了,法律没规定你不能从事这个职业。」贺恺劝了一句。 时城没再反驳,但他目光很坚定,是不妥协的意思。 贺恺思索片刻,「怕影响孩子?」他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时城不是怕事的人,连身边人的议论他都不在乎,何况是未知的来自外界的质疑。他早先替时城的家人安排了工作和学校,他知道那是这个青年坚硬的外壳下唯一的在意。 「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如果你赚够了钱的话,对于他们生活的改善和保护,要比单纯的安稳有价值得多。」 时城惜字如金,「人各有志。」 贺恺:「……」他不得不承认,纵横商海十多年,经营着复杂的娱乐产业,手下员工过万,自诩洗脑大师的自己,此刻正感受着一小撮这些年罕见的挫败。 不过,他只在心底感慨了两秒钟,随即换了个话题。贺恺很清楚,有些观念的转变需要循循善诱,急不来。他看好这棵苗子,新的事业板块有他的位置,值得花耐心和精力调教。而且他确认,时城不会见异思迁跳槽,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开发引导。 「对了,偷拍的那个小姑娘找人牵线联繫了我,表达了歉意。」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爸爸早些年和我家老爷子有点儿交情,我也不好意思追究太多。」 其实,他是收敛着说的。偷拍的确是偷拍,但那位白富美网红不是没头脑的傻白甜。这一波热度,给她自己涨了百八十万的粉丝,她刚成立了个人工作室,还打算签几个有潜质的新人。这边视频刚刚发出去,她就通过中间人给贺恺发来了诚恳的道歉,又组织自己身边一群小姐妹到会所办了几十张vvip会员卡,还在自己的视频号上给贺恺旗下的酒吧、马场等其他产业免费宣传了一圈。可谓姿态够低,也有诚意。就算捅了个篓子,贺少爷哪还拉得下脸来斤斤计较。至于得罪的会员,他只好自己安抚,顺便升级了整个会所的安保监控。 贺恺都这么说了,时城肯定得给面子。况且,他既不想把事情闹大,也没精力没时间没资源去跟人家做所谓的追究。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徐姐那边,」贺恺说的是视频中没露脸的富婆,「我打电话道了歉,给她升级了会员权益。她挺好说话的,没提别的要求,就是问了问,能不能以后把她的业务归在你的名下。」 从年费五十万的高级会员升到年费二百万的金卡会员,光差价提成就是十五万,还不算人家在会所里的持续消费。按这里的规矩,每个会员有自己的专属顾问,这笔钱到不了时城手里。但这次情况特殊,算贺恺出的血,反正他从新增的会费里早就赚出来了。答应客户的提议,两边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不合适。」时城拒绝。 贺恺彻底无语,刚要发作,又瞬间领悟到,时城不是跟钱作对,他是不愿意接受工作以外的牵扯。拳台上,客户提什么要求他都尽心尽力地满足。但贺恺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人压根吃不了「暧昧」这碗饭。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贺恺大多会归结为,所谓的「人穷志不短」无非没到那个份儿上,要么是没穷到饿死,要么是砸人脑袋的钞票厚度不够。 只有时城,打破了他的惯性思维,他不是。 至此,他今天所有的试探全部付诸流水,这人就跟花岗岩似的,油盐不进。贺恺头疼,暂时拿他没办法,随便挥了挥手。 时城转身离开。 贺少爷打开电脑,在刚刚看过的视频评论里找到置顶点赞最高的一条。 「姐妹们,真爱无价面包有价,你忍心看到男神为五斗米折腰吗?扶贫战略启动,有爱心的小姐妹请加入*******」 贺恺呵呵笑了两声,点了个贊,诚恳回復道:「好感动,加油哦!」 第3章 泼出去的水 周红原本计划出差两天,结果临时加了个议题,一周之内回不来。工作上倒也不影响什么,大家按部就班,如果老大不在就停摆的话,这公司恐怕也发展不到今天。所以,当然也没什么人格外注意到,夏清这个月的出勤率似乎比平时高。 第5页 周五的例会,总经理不在,照例由几个部门老大牵头,大家陆续散讲。接近午饭时间,该通的气都通差不多了,散会之前,有人忍不住八卦,「许总,上回那个网红谈得怎么样,我们部门的小姑娘么还惦记着呢。」 许寰闻言无奈地摊开双手,「恐怕要让美女们失望了,背调有点儿复杂,本人也不是很积极。」他讲话总是留有分寸,实际情况是压根就毫无进展,目标对象软硬不吃。 「唉!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估计我今天把这个噩耗带回去,得被她们的口水淹死。」 许寰笑着摇头,「你告诉姑娘们,人家大概率有老婆孩子,保准立马死心。」 「啊?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务实的吗?」 「看着也就二十多,这是英年早婚啊,还有孩子?」 「这么看的确价值不高,现在的颜值网红要么单身宠粉,要么组cp卖腐,结了婚的没出路。」 大家纷纷扬扬地议论了几句,这个话题就算揭过去了。没什么其他的事儿,例会赶着饭点儿前结束。 「夏老师,你不走吗?一会儿食堂该没地方坐了。」负责关门收拾东西的行政秘书问他。 夏清迟缓地回过神来,起身笑了笑,「没事儿,我减肥。」 「您都这么瘦了还减肥,我们还有没有活路了?」美女秘书一声哀嘆。 「最近不是流行微胖审美吗?你们都还不够标准呢。」夏清大手一挥,「下午茶订点儿旁边酒店的西点,我请大家。」 「欧耶,夏老师人美心善,万寿无疆。」美女顿时把什么节食减肥的念头全都抛诸脑后,立马在公司八卦群里公布了这个喜讯。 「大家都问您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今天心情特别好?」 夏清茫然片晌,「可能,是吧。」 实际情况是,他没觉得心情特别好,但也没有特别不好。他就是久违地,有些胸闷气短躁得慌。不算什么,他有经验,这症状花钱能够缓解。 于是,在兢兢业业上了几天班之后,他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对面就是本市的一家高端商场,夏清步行过去,漫无目的地从楼下逛到楼上,直到银行客户经理给他打来电话确认,还以为他的信用卡被盗刷了。 夏清刚挂断这边,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找了个位子坐下,调整好情绪,接了起来,「臻姐。」 「小清,你在哪呢?」吴臻问他。 「在,」夏清滞了一息,「在公司呢。」 「快下班了吧?今晚回家吃饭?」 夏清下意识推辞,「算了吧,你现在不能累着,某人也帮不上忙。」他听到那边一声很明显的冷哼。 吴臻把人撵到一边,「累不着我,今天上午我妈和我爸过来了,老太太晚饭做了一桌子,结果自己被喊去打麻将了,还带上我爸做司机。」她语气诚恳中带着点撒娇,「江湖救急,你要是有空就回来一起吃,没空的话,我让老夏给你送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清无从拒绝。他觑着地上一排纸袋,思绪有些发散,离婚确实不能怪夏正阳,她亲妈蔡薇薇跟人家比,简直就不像是个女人,更没有尽到为人妻子和母亲的义务。夏正阳单身十几年没再找,证明当年那些蛛丝马迹的事都是蔡薇薇自己不着家,硬捕风捉影来的。就连吴臻,也是夏清费劲巴力撮合的。结果,夏正阳不领情,蔡薇薇骂他白眼狼,里外不是人,他图什么啊? 好在,他也只是抱怨了那么一小下。当再次见到吴臻挺着大肚子,温柔又幸福地带他去看婴儿房又添置了哪些物件,无视夏正阳一脸不搭调的严肃却一直跟在身后……他就不纠结了。 有吴臻在,吃饭的气氛总是很好,反正他俩都可以忽略板着脸煞风景的那一个。夏清都快记不得,以前夏正阳每每上桌必训话的场景是什么样了。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正阳吹毛求疵的本质没多大改变。但架不住一物降一物,面对比他小十多岁的媳妇和即将老来得子的新生儿,妥协让步也是心甘情愿的。 吴臻一直对夏清很好,很上心,后妈比亲爸靠谱。大约,她早就察觉到了夏家两父子的隔阂,不希望新生命的到来加重裂痕。 其实,夏清很想告诉她,她多虑了。如今,他和夏正阳的相处,已经比少年时期融洽不少。另外,这个孩子对于他的意义,或许不亚于他们夫妻俩。但他一直忍着没说,成年人的世界,很多事不是说明白才最好。 饭后,夏清又坐了一小会儿。他和吴臻在客厅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夏正阳自己去书房装模作样。也不知道一个退居二线的公务员还有什么可忙的,大概是领导的架子端得时间太长,跟长身上了似的,卸不下来了。 夏清准备离开的时候,到开着一条缝的书房门口跟他告辞,「爸,我走了。」 好半天等来一声,「嗯。」 吴臻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儿,她把夏清送到门口,把着门扇小声道:「你别搭理他,还是我收拾的力度不够,我再加把劲,你看他下回表现。」 夏清十分配合地眨了眨,俏皮道:「嫁出去的男人泼出去的水,他现在归你了,不关我事。」 「切,」吴臻瞪他,「我还正愁什么时候能把你泼出去呢。」 夏清失笑,「……那怕是没指望了。」 第6页 最后,吴臻愣是让他「呸呸呸」三声,把话收回去才作罢。夏清想不通,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怎么结婚才三两年,就迷信起来了。 他坐上电梯,吴臻才关门。夏清怔怔地望着逐渐下落的数字,莫名其妙地好像心也在跟着下坠。这不应该,最近大半年,他明明只要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偶尔波动的情绪就会稳定好转起来。今天,怎么不起效了呢? 他坐进车里好半天没动,夏清不甘心地掏出电话,他得给自己再找点儿乐子。 同一时间,同一城市的对角线上,时城结束了今天最后一场陪练。客户是个新办卡的会员,有底子,不需要教练,点名要他陪。暗示了几次交换微信,时城没什么反应,客户倒也不强求。 他陪练的时薪是固定的,私下跟客人没有其他接触,增加收入的唯一渠道就是尽可能地排满日程表,午餐晚餐时间都是压缩在十五分钟之内。所以,他下班的时候,基本上也到了会所关门的时间。 今天楼下供员工使用的淋浴间维修,又不能用客人那边的,他就拿着背包上了楼。楼上射击馆有备用洗漱间,24小时开放。 他随便找了个柜子,把东西塞进去,进了隔断沖凉。激烈的水流沖刷在紧绷的肌肉上,泛起水花飞溅向四方。时城右手手臂上有一段大概十厘米左右的凹凸疤痕,非常明显,哪怕能够看出来早已是陈旧伤,但仍让人目光触及就禁不住想像,当初到底是怎样的伤害造成的,该有多疼。由于这块伤疤过于吸睛,以至他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则很容易被忽略掉。 时城洗澡很快,他收拾好换洗衣服,拿到隔壁拐个弯的洗衣房。这时候,外间又进来两个人,边换衣服边说着话。 「我看那小子就是欠揍,安哥当初下手还是太轻。」 「谁说不是呢,一点儿规矩也不懂,那一身野路子的三脚猫工夫,也就煳弄煳弄外行。」 「切,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以为人家像咱们一样靠身手吃饭啊,人家靠的是脸。」 「说不定还靠技术,男女通吃呢,哈哈哈哈。」 「还真不好说,要不怎么贺总那么关照他。」 「关照有什么用,这种人心大着呢,没瞅见吗,都有星探找上门来了。」 「据说这小子还算有点儿良心,没急着见异思迁。」 「什么良心,他那是做贼心虚。还以为自己那点儿事儿没人知道呢。」 「什么事儿?」 「他坐过牢,好像是故意伤人什么的。」 「我靠,怪不得瞧着就一身戾气。不过,现在网上的年轻人都口味独特,你没听说吗,国外一个杀人犯就因为长得帅,还有粉丝团呢。他都坐牢出来了,怕什么?」 「谁晓得,弄不好身上还背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呗。要不他傻啊,穷成那样,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 「也是,以后离他远点儿,想想就瘆得慌。」 时城从包里掏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磋磨,他背靠洗衣机,半仰着脑袋觑着天花板,大脑放空。直到外边脚步声消失,恢復寂静。 他把未点燃的菸捲扔到垃圾桶里,烘洗一体的机器一套流程需要两个多小时,他早上到的早,直接来取就行。 时城拎上背包,推门出去,走廊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应急灯光亮。 他不是畏惧人言,更不是怕事,他从懂事起,就是在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和闲言碎语中长大的。这种程度的讽刺挖苦,跟挠痒痒差不多。 何况,人家说的也不是全盘荒谬。 他把破了边角的包随意拎在肩上,坐电梯下楼。和岗哨里的门卫打了声招唿,踏着一地细碎的星光向地铁站走。 间或路过街边的照明,青年的倒影被拉得薄而长,莫名孤寂。 第4章 我饿了 高珩赶到酒吧的时候,夏清已经独自在卡座里坐了两个多小时。 「我的小祖宗欸,」高珩瞥了一眼已然见底的酒瓶子,「你这是抽的哪门子的疯?」 夏清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里的乖孩子,左邻右舍包括高珩爹妈在内,习惯性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有这一句,「你看看人家夏清,多让他爸省心。」 小时候,什么逃学逃课,打架斗殴,从来没他的份。大学念到一半就开始创业,踩着风火轮似的名利双收。 大概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夏清就出格过那么一回。如今顺风顺水,年纪轻轻财富自由,往事如烟,不值一提。 高珩一只手正拦着醉鬼继续给自己倒酒,兜里的电话震了一下。他用空着的手掏出来,是周红回他之前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一句,「时城在a市。」 「我……」高珩一口气差点儿没憋过去,「艹他八辈子祖宗,这人渣居然还活着!」 他一把夺下拉扯中的酒瓶子,恨铁不成钢地怒喝,「瞧你这点儿出息,给我回家去。」 夏清酒量浅,但酒品很好。醉了以后,不吵不闹,也没什么话。一米七五的个子,骨架小又瘦,高珩一个人就把他架到车上。 他把夏清送回公寓,扔到卧室床上,干脆自己也别折腾了,就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高珩睁开眼的时候,夏清已经洗过澡换好衣服,他做了三明治,没事儿人一样坐在餐桌旁刷手机。 第7页 高珩驾轻就熟地取了一次性洗漱用品,钻进卫生间。 等他出来,桌上早饭就剩了他那一半。 高珩大咧咧地坐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你干嘛起这么早?」 「上班啊。」夏清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班长给我定的规矩,旷工扣奖金。」 「咳咳咳咳,咳咳咳。」高珩一口气没咽明白,差点儿把自己噎死。「你忽悠鬼呢,没听说员工管到老闆头上的。」 「快吃吧你,别耽误我时间,」夏清催他,「再说了,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多刷点儿好感度。你已经这么不靠谱了,亲友团再不给力,你哪辈子能娶上媳妇啊?」他语重心长地劝道。 「少来,」高珩嘴硬,「我年轻有为,为人民服务,前途一片光明……」 夏清不留情面地戳他心窝,「一年工资抵不上人家月薪,」他技术性停顿,「的一半。」 高珩蓦地怒了,「能这么比吗,我一个公务员,你让我多挣钱不是逼我犯错误吗?再说了,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她从老家弄这边儿来,当什么总挣什么年薪,连约会吃个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说不定我早追到手了,你还好意思在这儿挤兑我?」他化悲愤为食慾,把面前的盘子扫荡一空。 眼瞅着把孩子逗急眼了,夏清噗嗤笑了一声,转而安抚道:「对对对,是我眼皮子浅,觉悟低。您高风亮节,年富力强,一往情深……你倒是再加把劲啊。」 「我也想啊,最近新来的关长三把火刚开始烧,一个礼拜加班四天,她那边也出差,我们连面都见不着,往哪使劲去?」 「所以啊,」夏清顺势起身,「我努力上班,争取把周总的时间和精力解放一点出来,不就是为你谋福利吗?不说了,你吃完关好门,我先走了。」 高珩吃噎着了,正喝水的工夫,夏清撂下两句就跑,比兔子撒腿还快。等他追出门去,人影早不见了。高珩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一早上被他插科打诨的,一句正经嗑也没来得及讲。 「小兔崽子学精了。」他懊恼地捶墙。 周红从首都出差回来,带了几个项目召集高层核心小范围讨论。 「行,以上几个常规操作没有疑问的话,哪个部门的活自己认领回去,需要协调找我。」周红阖上笔记本电脑,把头抬起来面向下边宣布道,「还有个事儿,在筹备保密阶段,出了这个门大家嘴严一点。」 「放心,我们又不是青瓜蛋子。」经纪部老大率先表态。 「现在屋里就咱们几号人,您信不过哪一个先扔出去还来得及。」有人顺嘴活跃气氛。 「我最想扔的就是你。」周红恰如其分地接梗。 「哈哈哈哈。」 「不用扔,扣他奖金就行了。」 「谁嘴不严都算他脑袋上。」 「好,就这么定了,」周红继续道,「也算不上多大机密,外边肯定已经有相关消息,只不过官方没公布,不要从咱们这边给漏出去,影响合作。」 「得嘞,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大家有数。」 「嗯,我也就是照例多说一句。」周红回归正题,「是这么回事,中兴卫视从去年开始就有意做国内第一档聚焦短视频行业的节目,制片人在内业徵求意见的时候,我们就建立了联繫。后来方案改了好几版,形式一直没确定下来。最近他们老大刚刚拍板立了项,採取真人秀竞技综艺模式,下个月开拍。简单来说,就是找一批大小网红,组队做任务,核心内容就是围绕这个行业目前几大模块,例如短视频制作、直播、带货……」 周红边说边起身,助理帮她把手写板降下来。 「中兴卫视」、「首个」、「行业标准」、「棋美网络」周红写下这四个关键词,用笔点在上边。 「老规矩,我先说说我的看法,一会儿大家讨论。首先,基于以上四点,我个人觉得这个国内标杆性的综艺节目我们不能错过。但怎么参与,派谁去参与,风险和收益预期还需要细化。」 「中兴卫视的节目,热度和质量应该有保障。不谦虚地讲,咱们要是不参与的话就相当于手机行业聚会缺了华为。」推广部负责人先发表意见。 运营部长插话,「咱们是华为,那你给棋美的定义不就是苹果吗?」 「这可不是我定义的,网友开玩笑的比喻,我觉得太高看他们家了。网上都说,咱们立足本土稳扎稳打,不像棋美签的都是明星演员,投机取巧降维打击。」 「前半句我信,后边棋美那个定义是你发的吧。」 「嘘,我有。」 「我也同意,咱们得参与。但是,」经纪部主管实话实说,「目前所有成熟的主播和出镜网红全部是工作饱和状态,一旦去参加综艺录制,必然影响日常直播或是更新。前者直接造成经济损失,后者面临掉粉风险。而且,但凡综艺节目,总避免不了制造一些矛盾话题吸引眼球,这帮孩子大多年轻缺乏经验,如果造成负面影响,后续都要咱们自己去消化。」换句话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个号一个人,在本职工作之外造成差评就得不偿失了。 人力资源部的陈总补充:「缺人是我们目前面临的主要难题,还在培训中的新人没法送出去代表公司形象,扛业绩扛流量的主力又分不大块时间段,挺矛盾的。」 第8页 周红点头,「按这个思路,咱们如果确定要参与的话,那下一步的讨论重点就是派什么样的人比较合适。我的想法是,现在类似施炀这种固定上播固定更新的中流砥柱肯定是去不了……」 「一个公司给几个名额?」 「具体还没有确认,咱们先准备三到五个人选吧。」 「反正咱们也陆续在签新人,不如也照搬棋美的思路,签几个有粉丝基础的明星或者是有热度的网红,先送去撑撑场面,既不掉价也不干扰日常业务。」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周红朝许寰示意,「许老师,你之前有意向接触的目标什么情况,有进展吗?」 「唉,别提了,周总,上次例会你不在,许老师可是给我们泼了好大一盆冷水,咱部门的姑娘们到现在还心拔凉拔凉呢。」 「没戏了?」周红刚回来,没来得及跟进。 「也不算是,」许寰把话题接了过来,「计划没有变化快,之前接触不上目标本人,背调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社会关系比较复杂,疑似已婚已育。倒不是搞什么职场歧视,但这种靠颜值偶然红起来的,下一步包装方向肯定是强调外在,迅速吸引女粉。如果是已婚背景,价值和风险不成比例,我的意见是放弃。但是,我们的人联繫上了他共同居住的女性,对方否认两人的关系,并且极力希望促成他本人和我们的签约。我让小刘跟她约了时间,今天来公司详谈。哎呦,」他举起手机晃了晃,「说曹操曹操到,我先去接待客人。」 「去吧,辛苦了。」周红朝许寰颔首,目光却瞟向会议桌的另一端。 夏清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一如既往地安静。周红第一次拿不准,这会是该进行下去还是该中断。许寰适才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连她听到都忍不住惊诧。如若她没有分析错的话,这个从天而降来到公司谈判的女人,就是夏清的情敌时城的白月光兼孩儿他娘,是他五年前抛弃夏清的全部理由。 周红踟蹰间,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夏清说:「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内所有涉及的品牌、平台、行业信息等等全部是发挥借用,没有根据没有映射没有原型,不要发散联繫任何实际,谢谢! 第5章 君子报仇 楼下的高端日本料理店有他们公司的专属包间,日常的商务接待如果没有特殊需求你的话,放在这里省时省力。 夏清貌似今天食慾不错,点了一大桌子,但上齐了之后,他又没动几筷子。周红是小地方普通人家出身,见不得铺张浪费。她一直忙着打扫战场,还没倒出工夫来说点什么。实际上,她也确实没想好该说点儿什么。 按理说,之前夏清表过态了,她再去追问没意思。但他们不是纯粹老闆和员工的上下级关系,从高三那年认识,到今天六年多,周红见过夏清最初鲜活生动的少年模样,也目睹其曾经豁出一切恋爱大过天的勇气。以至于最后遍体鳞伤了无生趣的状态迁延不癒合,也是这两年,才柳暗花明,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所以,身边最亲近的人,包括她和高珩,没有人会主动回忆或是提及过去。这一次时城猝不及防的出现,周红心底是非常抗拒和忧虑的。但她更愿意信任夏清,相信他是真的看开了走出来了。 「你怎么不吃了?」周红吐槽,「这顿你自己结,不准挂公司的帐。」 夏清的位置对着窗户,他单手支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吃着呢,细嚼慢咽有助于消化。」 「都像你这么磨洋工,公司早晚得黄。」 「所以我才找你来啊……」 「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打扫的……」周红无奈地紧着生鲜的不方便打包的东西先吃,她一个晃神,抬头盯着夏清看了一会儿。她刚才一直没注意,夏清目光飘忽着,她以为是落在她身上,可刚刚对视的间隙,她在对方瞳仁中找不到焦点。周红强忍着扭头往窗外打量的冲动,此刻夏清无辜又困惑的目光的确是望向她的,刚才也许是她的错觉。 「看什么?」夏清歪着脑袋,「我脸上黏东西了?」 「我……」周红放在桌面上的电话响了,她朝夏清示意了一下,屏幕上是许寰的名字。 周红接了起来,「嗯……好的……明白……好,详细的下午到我办公室说,我,」她抬起手錶看了一下,刚要定个大概的时间,夏清漫不经心地插话,「许老师辛苦了,还没吃饭吧?」 许寰在那边听到了,「是,还没吃。估计食堂不剩什么了,我在门口随便解决一下。」 周红瞥了夏清一眼,「我们在楼下的日料,也正吃着呢,要不过来一起?」她咬着字眼,「有人请客。」 夏清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投向天花板。 「那敢情好。」许寰答应得爽快。他是公司除周红之外,另外了解内情的两人之一。许寰之前任职于国内一家知名上市影视公司,是一位资源和经验堪称丰富的经纪人。带过影帝、顶流,也经歷过行业高峰和低谷。他是个有想法有主见,闲不住的。在老东家的合同到期,是竞争对手棋美先动了挖人的心思。行业低迷,许寰本身也处于瓶颈期,生了跳槽的念头。但相比之下,夏清和周红这边更有诚意,不仅开出的条件令人心动,发展方向也更有挑战性。不像棋美,还是希望他利用自己过去的人脉,把一些明星演员带到直播这个领域中来。 第9页 而且,当初谈判的时候夏清就是直接参与的,他这个幕后老闆没藏着掖着,本身就极大地加重了砝码。当然,许寰也懂分寸,入职之后从未主动提起。 夏清在公司里超然物外的元老地位得到各方认可,周红并不避讳跟他走得近。许寰也只当这是一顿普通的工作餐,未做多想。他要是能够提前预知,一饭过后,自己将领受一项职业生涯最大的挑战,许老师大约想穿越回去,捂上自己的嘴。 夏清喊来服务员,把动过的菜品撤下去,又做主加了几样海鲜。许寰到了之后,象徵性点了个主食。 他合上餐牌,开玩笑道,「谢老闆犒劳。」 夏清莞尔,「许老师辛苦了,不过,咱们公司好像不提倡牺牲员工正常作息。」 「我也这么想的,」许寰认可,「没必要把活非得安排在午休或是下班的时间,那种老一套加班加点的虚假繁荣没什么意义。今天是没办法,那个女孩只有中午的时间有空,我刚刚想留她吃个饭,也被拒绝了。让人家空着肚子跑一趟,挺不好意思的。」 「许老师是真绅士。」周红打趣他。 「嗐,」许寰摆了摆手,「我是在娱乐行业做的年头长,没做过朝九晚五的工作,看人家条条框框忙忙碌碌,觉得挺不容易的。其实,咱们也不容易,行业性质不同,压力大小和方向也不一样,我也没什么资格同情人家。」许寰是个善于思考乐于表达的性格,有原则也有爱心,颇有点出娱乐圈大染缸多年迳自洁身自好的意思。 新加的菜品陆续端上了,他们边吃边聊,很自然地要说到刚刚谈判的进展。 「算不上谈判,是我错估了形势。」许寰说,「我犯了经验主义失误,想当然地以为这种家属出面周旋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不知想到什么,苦笑了一下。 「今天来的女孩看起来挺有诚意的,不像是社会经验很丰富的样子,带着户口本和身份证来的。」 周红皱眉,「我们这也不是派出所。」 「都怪小刘,」许寰摇头,「做事毛毛躁躁的。去人家住址做背调,被发现了不说,解释得云山雾罩,说人家要是结婚了,就错过了签约大公司的机会。女孩当真了,那些东西都是证明身份的。她和时城……对了,那个火起来的青年叫时城,我约了几次,都没见到本人。今天这个女孩过来主要是澄清,他们不是夫妻关系,情侣也不是。他们家还有个孩子,是时城的弟弟。欸,周总!」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的。」周红手一颤,带倒了手边的杯子,满杯的水洒在桌面,流到榻榻米上边。她赶紧喊来服务员收拾,余光睨向对面,夏清一动不动地坐着,比她镇定许多。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咸吃萝蔔淡操心。周红在心底自我吐槽,再坐下来,则恢復了理智的工作状态。 「你怎么看?」他问许寰。 许老师客观分析,「照目前的数据来看,这个视频热度不减,首发的平台后续又拍了一系列周边的跟进。能看出来,人家也是有想法的工作室,自己发掘的苗子,肯定也想签下来。所以,有竞争的话,会相应地提高成本。再加上,之前对他已婚背景的,我是倾向于放弃的。」 「现在呢?」 「我有点儿犹豫,」许寰实话实说,「刚才女孩带来的证件,我已经让小刘拍照留存,去尽量核实一下。您也知道,这两年社会上对个人信息泄露这事儿挺敏感的,所以不是特殊情况的话,咱们一般也不动用过分的手段。之前没确定意向,也没急着动手。另外也是习惯了,一般这种程度的走红,后续被网友考古人肉的风险比较大,我也是打算再观望观望。」 「你是觉得适合签下来,送去参加综艺?」周红问。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综艺时机正好,如果我们把人签下来,连自己包装炒作的成本都省了。而且,本身带有热度和流量的新晋网红,卫视那边也会喜欢。对于咱们公司来讲,顺势火了的话,下来开号直播或者接其他方面的商务,就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万一节目效果不如咱们的预期,甚至产生负面,那就雪藏一阵子,也不会影响公司现有项目的运营。」 「甚至,」周红考虑了一下,「都可以不必公开他和我们公司的关系。」 「嗯,咱们想一块去了,」许寰贊同地笑,「在这种综艺中刷存在感的方式很多,咱们要是端着点儿架子的话,其实最好不要参与到具体的组队竞争中去。」 「按这个思路的话,再签两个新人,用手里的工作室推出去。公司层面可以派评委或是飞行嘉宾之类的……」周红若有所思,「许老师,把你找来我们简直是挖到宝了,娱乐圈的弯弯绕绕真是复杂。你又给了我新的启发,下一轮我就按这个方向努力去沟通。」 许寰摆手,「术业有专攻罢了 ,毕竟我也在那一行吃了三十多年的饭。要是论带货业绩直播场控什么的,我也不如大家。还有,听着是个可操作的套路,但现在这个行业发展太快,人浮于事,好苗子可遇不可求。签到合适的新人这块,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对了,夏总,你怎么看?」许寰察觉到他们两个讨论的太投入,冷落了老闆许久,适时地cue了他一下。 「夏……」周红本想打个圆场岔过去,又临时改了主意,「是啊,夏总怎么看?」 第10页 夏清如梦初醒,他收敛起发散的目光,认真地问道:「夏老师,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许寰没听懂。 周红惊诧,「你想参加节目?」 夏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过气网红重出江湖,也能带起点儿热度吧?就算我表现不好,也没什么影响,我身上没项目,不背kpi。」他照着许寰刚才的标准自我套入了一下。 许寰:「这……」 还好,周红的一个工作电话缓解了意外的僵局。她和许寰走在前边,夏清到前台结帐。 「夏先生,夏先生?」 「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 「我是说,您不需要挂帐吗?」 「直接结。」 「好的,这是帐单。您可以扫这个付款码,或者给我您要刷的卡。」 夏清扫了一眼,付了过去。 他推门向外走,没走出去几步,前台的服务员追了出来,「夏先生,您多点了两个零。」 夏清怔忡半晌,「啊,是吗?」他说。瞧,人傻钱多,这些年他还是没什么长进。 回到公司,免得被人找上门来,他直接去了周红办公室。 「你想干嘛?」周红先发制人,实在没兴致跟他打哑谜。 夏清吊儿郎当,「我高估我自己了,上回跟你说的什么公事公办我做不到。我发现我这人就是小肚鸡肠,」他理所当然似的,「我要报復回去。」 第6章 好久不见 时城的网上的爆火,其实对于贺恺生意的助力并不算很大。因为他这里,包括他公司旗下其他娱乐场所,都不是普通网友能够消费的程度。相应的,也不会出现被粉丝大规模骚扰的场面。原本这种网络上的追风捕蝶如果延续到线下做围追堵截的话,主力不外乎头昏脑涨的年轻人。外围加强安保,再忽悠吓唬一番,很快就散了。 真正挡不住的是类似乔米这种白富美,目的明确,有备而来。 今天,她又约了时城两个小时的陪练。 在休息室坐着相对无言一小时四十分钟之后,终于逼得时城第一次主动开口,「可以开始了吗?」 乔米盯着他,噗嗤笑得花枝颤,「原来你下了拳台不会变哑巴啊?」 时城起身,径直向外走。 乔米见好就收,也跟着上了台子。她上学的时候学过一阵子跆拳道,算不上职业水平,但在女性客户里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徐晃两招过后,一个下噼,时城后退躲避。 乔米跟上,反身侧踢,时城继续侧身闪躲。 「还手啊,瞧不起人吗?」女孩声音娇滴滴带笑,力度却一点不减。 「你还是找个教练吧。」又走了几个动作,时城给了一句忠告。他的职责是陪练,没有指导教学的资格。 乔米连环玄踢,「我来这儿到底是干嘛的,别人不清楚,你别装傻啊。」 时城迎上去,硬挨了两下,这是陪练的主要职能。 「视频能火这么久不是偶然的,我跟你说过了,我观察了你很久,我们团队也下了很大功夫。」乔米连续进攻,唿吸有一点沉重,「如果你还是介意我们的偷拍,我道歉,或者你觉得怎么样能消气儿,你提。贺总那边你不好意思说的话,也可以由我出面沟通。时城,」白富美擒拿脱手,转而双肘下压抵着对手退到擂台围绳边上,她目不转睛地直视对方瞳孔,「有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认真考虑一下。」 时城跟她对视了两秒,「时间到了。」随着他话音落下,场边计时秒表响了起来。时城翻身下去,到前台交代了两句,随即离开。乔米盯着对方异常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气得想踹墙。她平復了一会儿情绪,喝了口水,到前台签字。 「二十分钟?」她用笔点了点记录上的时长,「写错了吧。」 顾问朝她无奈地笑,「时城修改的。」 乔米一口气差点儿没把肺憋炸了,她狠狠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把纸划烂。 不过,恼羞成怒是最没用的反应,她可不是只会跺脚撒娇的富二代娇小姐。十二岁就独自一个人出国求学,一路名校学歷加持,靠的绝不仅仅是物质基础。她是典型的越挫越勇型,就算本来可有可无,被拒绝这些回,也早叠加成了势在必得。何况,她原本就是两套方案。事已至此,也只能提前图穷匕见,直奔主题。 于是,她简单沖了淋浴,在洗漱间自己给自己画好浓淡合宜的妆容,换上助理从车上取来的小套装,从容上楼。 她提前打听过了,贺恺最近都在这边办公。 「乔小姐,麻烦稍微等一会儿,贺总前边还有一个预约,中间大概能给您挤出二十分钟的时间来。」 又是二十分钟,乔米要被气笑了。「好的,是我来的唐突,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不多时,贺恺就把前一位客人送了出来,顺便将她迎了进去。 「乔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贺恺俗套地扔了一句开场白。 「贺总别寒碜我了。」乔米笑颜如花,见鬼说鬼话。 两个人精儿一轮交锋下来,便对彼此的态度摸了个大概。 「那我应该怎么说,感谢大小姐慧眼识珠,不遗余力地挖我墙角?」贺恺也不再藏着掖着。 「贺总御下有方,我上蹦下窜这么些天全白忙活,让您见笑了。」乔米大方洒脱地承认,贺恺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他不得不对这丫头进一步刮目相看。 第11页 「换个人就不一定了,时城有自己的顾虑。」贺恺提醒。 「我先给您大体介绍一下我工作室的计划吧。」乔米积极争取。 贺恺顿了顿,「不用这么急吧?」 乔米一本正经,「您的秘书只给我预留了二十分钟。」 「哈,呵呵,」贺恺忍不住被她逗乐了,「那好,你说。」 乔米毫不扭捏,「我做短视频行业这么长时间,最开始工作室只有我一个人,所有事亲力亲为,不敢说精通,至少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贺恺悠哉地听着,不发表什么意见。 「贺总,我未来的发展重点不在国内。」所以时城的顾虑,对她来说无所谓。 这一句果然就抓住了贺恺的注意力。 乔米直言不讳,「国内竞争太激烈,这几年我父亲的贸易业务也在往亚非、拉美转移,那边市场广阔,光是做华人生意就是一片蓝海。自己家公司,可以保证我在那边稳定的供应链。」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时城的那条视频我用来试水,外网的播放量不低于国内。不过,我毕竟入行晚,还是需要先在国内稳扎稳打奠定好基础,然后直接照搬模式出去。」 贺恺不着痕迹地收敛起随意的姿态,这姑娘原来这这儿等着他呢。诚然,时城身上的确有不少值得挖掘的特质,但这个世界上好身手好高颜值的帅哥不说一抓一大把,至少不难找。他拍时城买流量推广可以火到这个程度,换个人,长相上有点儿差距,也同样能掀起波浪。 关于贺恺公司的业务版图新扩充的方向,甚至贺恺本人,恐怕她都没少做功课。他有资源有想法有计划,但缺少得力的执行方。现在几乎等于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他很难不动心。当然,彼此半斤八两,乔米的工作室是不是花架子,他也早摸透了。 「主意打在我的脑袋上,年轻人勇气可嘉。」贺恺似笑非笑。 「贺总应该能看出来,我很有诚意。」乔米直白道。 「做份计划书给我吧。」贺恺终于吐了口。 「没问题。」乔米爽快地答应,不过她可是个不吃亏的主,「我要时城。」 「真看上了?」贺恺搓了搓掌心,实名苦恼。 乔米也不藏着掖着,「没被人这么三番五次下过面子,我还就非他不可。」她挑了挑眉,年轻的面孔称得上顾盼生辉,「您别介意我公私不分,我这个人有点情绪化,无论是工作还是个人生活,都不愿意委屈自己。」 「你们年轻人的私生活我可干涉不了,人家只是在我这打工而已。」贺恺被她逗乐了,「工作方面,我也只能说尽量安排。那小子多倔,你比我清楚。」 公事落停,乔米松了一口劲,自然而然地显现出与生俱来的骄傲来,「您也别为难,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总之,我就跟他槓上了。」 那一日,夏清扔出所谓的「报仇」论调之后,周红有好一阵子没搭理他。她认为夏清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加上实在太闲了。于是,她把超然物外的夏总拉到了公司筹备综艺节目的聊天群里,没事儿就@他。 夏清那边倒也没再作妖,安排的工作也不推辞,积极性颇高。就在周红的警惕性逐渐降低,以为他自己想通了的时候,许寰找来向她汇报工作进展。 「有案底?那没办法了。」周红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 「是啊,」许老师难掩遗憾,「这是硬伤。」 「行,我知道了,辛苦您抓紧落实另外几个备选吧。」 「好,那我先出去了。」许寰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刚才遇到夏总,我也跟他通了个气。」 「谁?」 「夏总。」 周红勐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许寰吓了一跳。 「哦,没事,没事,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事情要跟他交代,你要是不提我差点儿忘了。」 周红三步并作两步,还是迟了,夏清的办公室已经锁了门。她思虑再三,给高珩打了个电话。 「你别管了,我跟他说,放心。」高珩挂了周红的电话,赶紧打给夏清,却始终没人应答。他出差在外,眼瞅着航班要到登机时间了,他只能先发一条信息。 「时城当年故意伤人的案子我们知道,是我坚决不让周红告诉你的,你别怪她。那人活该,为了女人争风吃醋把人家腿打断了,纯属咎由自取。你要是不信,我回去托人把档案找给你看。你别冲动,千万别去找他,他过成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去。」 夏清收到了高珩的信息,能看出来,他有多么恨铁不成钢。确实,夏清就是这么没出息,着了魔一般。时隔多年,只要让他找到一丁点儿由头,都能作为去找人家的理由。 不过,到底是岁月不饶人,他长大了,胆子小了许多。 他只敢偷偷按着地址找过去,藏在老旧小区楼下的大榕树后边,不错眼珠地等到夜幕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近,又一步一步走远,消失在楼洞中。 原来他还会长高啊,18岁时已经那么高了。 髮型好短,太短了。 夏清在心底轻声道:「时城,好久不见。」 第7章 过气网红卖力营业 时城进门,没有开灯,他把背包里的小袋子拿出来,里边是会所每天发给员工的能量包,有小点心、干果和牛奶,给孩子做早餐正好。他晨起还有一份兼职,跟共同居住的女人和孩子一个月也着不上几面。 第12页 他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在桌面上,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另一边卧室的门被人推开,「时城,等等。」女人喊住他。 时城转头,「有事?」 「嗯,」林敏点了点头,「小果睡得实,不会吵醒他的。」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还是默契地走到了阳台的位置,屋里距离房间最远的地方。老房子,阳台的推拉门是单层的,瓢到对不上,晃晃悠悠地透风。时城站在两扇门之间,挡着点儿。 两人同时垂着头,一时无话。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多,他们仍旧是「不太熟」的状态。 时城:「你……」 林敏:「我……」 时城:「你说。」 林敏手指卷着衣服的边角抠着,声如蚊蚋。还好夜深人静,时城听得到。 她说,「那个视频我看到了,你放心,我没跟孩子提。」 时城没什么表情,「会过去的。」 林敏深吸了口气,「前两天,我下班回家,在楼下遇到一个人,跟门卫大爷打听你。我怕有什么事,就把人喊住了。」 时城的眉心动了动,林敏错开目光,她是很胆小懦弱的性格,她怕自己一断了就不敢说下去。「人家是经济公司,说你有当网红的潜质。但是要是结婚有孩子的话,他们就不考虑了。我跟他们解释了,也去他们公司看了,很大很正规,不是骗人的。」林敏吶吶地,「我自作主张了,不好意思,可是他们说见不到你本人,联繫不上,我,我怕错过了……」时城这样好的人,不该过现在这种生活,他早该摆脱的,林敏一直被愧疚和无力折磨着。 时城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他烦躁的时候下意识会夹一根大前门,现下不方便。 「不合适。」他说。 「啊,」林敏张了张嘴巴,「这也不合适吗?」因为档案里的纪录,时城出来找工作没少碰钉子,每每被问起,他都是一句「不合适。」只是一个工厂流水线女工的林敏其实不太能理解,到底是法律法规的限制,还是被有色眼镜针对,「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说吗?」她不甘心地问。 时城难得多宽慰了一句,「就算可以,我的性格也不适合。」难道一直一言不发地打来打去就会有人看吗,时城其实非常不理解现在的网络世界。他用的是最普通的二手电话,没有视频软体,没时间看。 林敏嘆息道,「那么大的公司,总还有别的活儿,别的机会吧。」 「现在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贺总帮了我很多。」 「我知道的,我不是忘恩负义的意思,我的工作也是人家帮忙介绍的。我就是,就是……」 时城半阖下眼帘,「慢慢来吧。」他也想给时果提供更好的条件,但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现实鞭打被命运捉弄之后,他至少学会了摒弃不切实际的幻想,量力而行。那种枉顾现实的梦,一辈子做过一次就够了。 林敏眼圈红了,她低下头遮掩片刻。时城也不催促,林敏不是多话的人,大抵今天表述这些要消耗她许多许多的勇气。 「我回过县里,」她没抬头,声音略微低哑地继续道,「就是小果学校组织活动,晚上没回来那周。」 时城稍许惊讶。 林敏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时城并没有注意到上个周末家里压根没人。这种感觉怎么说好呢,就是明明知道他被生活的重担压得举步维艰,没有多余的心思儿女情长很正常。可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没什么存在感,多少还是会失落的。如果不是见到时城在行动上对弟弟有多上心,不知道他曾经也可以把一个人那样深刻地放在心上,大概就会误以为他天生是个薄情寡性的人吧。 她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认真道:「这些年,咱们那边政府打黑除恶,坏人都进去了。我也找了律师谘询,我签的那些单子没有法律效力,就算是他们耍无赖找上来,也不用还的。」 「嗯。」时城应了一声,目光有些发散。他并不意外,当初被追债的时候他也明白其中猫腻,只不过时代环境不一样,那时他带着一小一弱,没有能力对抗。所以,现在更令他意外的是,林敏居然有胆量一个人回去打听。曾经那样胆怯,遇事哭到六神无主的女孩,长大了。 「还有,」林敏终于抬头,「今天小果的班主任找我了。」 「什么事?」时城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了一点松动。 「班主任说,」林敏照实转达,「上周学校举行了科技周活动,时果在信息比赛上得了一个奖。信息老师很喜欢他,说他很有天赋,希望他报名参加集训,暑假的时候老师可以带他去北京比赛。」 时城皱眉,「他回家没说这事?」 「嗯,」林敏往房间那边望了一眼,「班主任说他第二天回学校告诉老师,他暑假要回老家,没空参加。班主任特意跟我解释,培训是免费的,去北京比赛有食宿费用,如果有困难的话,也可以跟学校申请减免。这些在通知书上都有写到,他怕孩子太小了,没看懂。」 「他看得懂。」时城也瞥向房门,他都能想像到时果处理的过程,熊孩子规规矩矩地跟老师道谢,然后把通知单板正地叠好,珍惜地放到书包里。最后,出门拿出来,扔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是啊,」林敏失笑,「他猴精着呢,怎么会看不懂。」 第13页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自尊,时城之所以拼成这样,一天睡不到五六个小时,主要就是为了给时果提供尽量不窘迫不和同学产生太大差距的生活,虽然非常难做到,老师大约也看得出来。可这种额外的负担,从二年级小学生自己那里,就给掐断了。 「我知道了。」时城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林敏拢了拢身上披的衣服,春寒料峭,他们这里供暖本来就不好,临近期限大概就没给烧了,半夜站这么一会儿,已经快冻透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好。」时城犹豫片刻,「林敏。」 「啊?」 时城斟酌着郑重道:「我跟你说过,当年纯粹是因为我冲动犯错,跟你没有关系。」他好像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么长一段话,自己都有点不适应,「总之,你照顾小果很辛苦,谢谢。其他没做到的都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林敏心里酸得能酿出一缸陈醋来,她没敢回头,这个家里不需要女人没用的眼泪。「早点儿休息。」她快步回了房间。 时城转身拉开阳台的门,迎着凛冽的夜风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屋。他没什么睡意,但还是强迫自己清空大脑尽量入睡。明天早上五点他要接班,替人家跑滴滴,必须保持头脑清醒。 高珩出差回来请了几个小时的假,直奔夏清公司。 「你怎么不打电话,我马上下班了。」夏清被他堵在办公室门口,显然是有内应。 「我打了多少个,你接了吗?」高珩没好气地质问。 「哦,」夏清毫无负担,「那天手机掉在车里静音,我忘了。」 高珩虽然一肚子气,但懒得跟他计较,他直接掏出公文包里的电脑,「你过来。」 夏清凑过去,眼瞅着他连热点,打开一封加密邮件。在对方视线覆盖不到的地方,他攥紧的手指尖把掌心戳破了皮。 「现在管得严,那破地方也不是无法之地了。你赶紧看两眼我就删了,少给别人添麻烦。」高珩用手指着,「这是当时的笔录,他自己承认,没辩解什么。还有受害者的说法,证人的证词都有,就是高利贷恶意催债,他动手把人腿打断了,没什么复杂的案子。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案底,所以他判了两年,一年多出来的。」 「他为什么欠债?」夏清自言自语。 高珩憋不住气,「为什么,为了女人孩子呗,人家不是跟你说了吗。」 夏清抿紧了唇线不说话。 「你别听个风就是个雨,」周红跟他通了气,高珩语重心长,「没结婚,孩子登记成弟弟,可能就是为了尽量减少影响呗,毕竟他这是刑事犯罪记录。」 夏清啪地一巴掌拍上了高珩的电脑。 「欸,你发什么脾气?」 「你耽误我下班了。」 「靠,你就对我来劲,你有本事……不是,你朝我发吧,有什么不痛快都往我这儿扔。」 夏清白他一眼,「好狗不挡路。」 高珩斜跨一步拦住他,「你跟我保证,你不去找那人。」 夏清瞳仁缓慢地转了转,十足地困惑,「我找他能做什么?」 高珩如实向周红汇报对话全程,最后总结道,「是不是咱们草木皆兵,紧张过度?夏清说的对啊,他一个欺骗感情的直男,找他能干嘛?」 周红不置可否,她心里总是不踏实,但到底也没再观察到什么不寻常的迹象。夏清对工作不算特别积极,但也不牴触。群里但凡涉及他的节点,都有回覆。卫视的综艺节目在紧锣密鼓中提前开拍,要求三天后人员全部到位。 虽然比预计中算是雷声大雨点小,业内公司表面积极,实际上还是持观望态度,都没有拿出看家的人物来。几大短视频平台算是给了面子,各出一个高层做评委。参赛网红这边,棋美派来的虽然也只是过气小明星,但到底是明星,卫视那边给了不少优待。周红怕自己人吃亏,即便去参加综艺的是三个新人,也安排许寰前期亲自跟着。 晚上,群里忙活了这么久的同事给出征的小团队践行。年轻人吃喝得热闹,第二场,周红和许寰加上夏清躲到角落里闲聊。 许寰掏出手机,「这是所有人员的通讯名单,节目组刚刚发过来。」按理说,这种资料不需要发给参与方,但许寰的江湖地位和人脉在,第一时间拿到了。他伸手递给周红,被夏清中间截了胡。 两分钟之后,他突然问,「现在换人,来得及吧?」 第8章 别来无恙 周末的下午,时城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提前下班。他特意跟林敏确认了时果的班级是二年二班,早早等在学校门口,却直到保安大爷锁上了大门,也没接到人影儿。 「大爷,请问二年二班放学了吗?」他凑上前去。 「学生家长?」大爷直摇头,「你这是哥哥吧,接弟弟还是妹妹啊,也太不上心了,二年级和三年级在后门放学,不知道啊?」 「……谢谢。」 时城打了个车赶回家,时果同学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写上作业了。听到开门声,他下意识地喊道,「林姐,你今天不加班?」 时城推开他的房门,「你怎么回来的?」 时果勐地一惊站了起来,又讪讪地坐下,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没准备你的晚饭。」 第14页 时城被他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转身去厨房认命地做晚饭。 兄弟二人坐在桌子两端埋头吃着,要不是三分相似的长相五分雷同的神态加上十分一致的气场,大约看不出来这哥俩是一家的。 时果吃完,预备开熘,「我还有作业……」 「等等,」时城也放下碗筷,「我有事跟你商量。」 得,这就是跑不掉的意思了。 时果眼珠子一转,立即换了个打法,「我坦白,我晚上是自己坐公交车回来的。林姐经常加班,她一开始联繫了顺路的同学家长捎我,是我求她让我试试自己走,她给我买了电话手錶,有定位,很安全的。」小学生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我只要多磨一磨她就拒绝不了,我让她千万不要告诉你的。」 时城注视着对面过于早熟的小大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该愁还是该笑。 「你注意安全。」他说。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他不是大惊小怪溺爱孩子的家长,他自己打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时果8岁了,又比同龄人成熟,自己坐公交车也没什么。刚才事出突然,才有点儿意外。 「那你当不知道?」小孩儿不放心,「别背后出卖我,连个女人都护不住,我也是要面子的。」 时城瞪他一眼,压下意欲抽人的冲动。 「嗯。」他深唿吸后,应了一声。 时果也跟着长吐出一口气来,像模像样地大度道,「你想说什么,说吧,我也尽量满足。」 时城原本打了几句草稿,但被放学那一场虚惊冲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又被这小崽子搅和得想不起来了。他当初给时果改的名字真是有先见之明,他就是自己这辈子註定的因果,克他来的。 「我的工作可能会有一点变化。」他也不迂迴了,本来说话就没什么技巧,不如实话实说,像两个男人一样沟通。 时果没明白,「我们又要搬家?」 「暂时不用,但我可能会出差的时间比较长。」 时果歪着脑袋打量他,「平时你不出差的时候也总是早出晚归,我和林姐不也这么过来的吗?」 「时果,」时城叫了他一声,「林敏今年快二十三岁了。」 时果反应不过来,「没你老。」 时城狠下心点破,「咱俩不能一直耽误人家。」 「耽误……」孩子懵了,「耽误什么……」 时城没有解释得太具体,但时果不笨,脑子转了两圈就领悟到了。他像个成熟的小大人似的,不死心地确认,「你们,没有成为一家人的可能是吗?」 时城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当他看到时果拼命忍着通红的眼眶,大义凛然地反过来安慰他,「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我去住校,你放心挣钱去吧。」时城心如刀割,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心似磐石刀枪不入,可还是架不住被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剌。 时果今天作业写得很快,自己洗澡换衣服,早早上床,跟他说了晚安,关上卧室的灯光。 时城坐在漆黑的客厅里,静听闷在被子里隐隐约约的抽泣声渐渐平息。 对于孩子来讲,这样的决定过于残忍。时果三岁来到他这儿,紧接着就是单独跟林敏生活了一年多,接下来辗转了几个地方,也都是他打工挣钱,林敏在家里照顾孩子。直到去年初来到a市,时果上学,林敏才外出工作。 在时果的情感世界里,离开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应该要比离开林敏容易得多。时城作为成年人理智地判断,这是早晚要面对的结果。但时果再早熟,也只有八岁多。他不知道孩子是不是在心底担惊受怕了许久,才会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自己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 没办法,永远没有适合的时机做好的准备,林敏要有自己的人生,他们已经耽误人家太久。 林敏到家的时候刚刚八点,她推门面对漆黑的屋子,有点诧异。时城起身,按开了客厅的小壁灯的开关,昏黄的灯泡忽闪了几下才亮,差点儿罢工。 「孩子睡了?」林敏脱下外套,挂到架子上。 「嗯。」 「今天睡这么早?」她不禁好笑,「还是在你面前乖一点,平时磨着我看电视讲故事要拖到9点才能上床。也怪我没原则,嘴上说着小孩子不能晚睡,总是被他一忽悠就妥协。」 「谢谢。」 「什么?」 「林敏,谢谢。」 「哎呀,这有什么可谢的,一天一天不都这么过来的吗,谁家孩子……」林敏倏地滞住,她回过头来,凝视着时城。她很少有这样长久端详对方的机会和勇气,这一刻她莫名觉得,时城左边眉骨处的断印如有实质一般,伸出一柄刀来,坎在她心上。 「你,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林敏强忍不安,语意含煳。她希望是自己反应过度,但她潜意识里清楚,早晚有这么一天……就是今天,此时此刻。 「以后要经常出差。」时城如实交代。今天下午贺恺找他谈过,他注资乔米的工作室,下一步会共同经营发展。贺恺布置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给乔米做助理。秘书准备的合同非常清晰,工作时间、内容、报酬一目了然。他只考虑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仍旧属于贺恺麾下,不是幕前工作,跑腿伺候人的活,报酬丰富……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过往,他负担不起孩子的夏令营,他不能一直负担不起。 第15页 「没关系的,我可以不,少,加班的。」林敏语速有些快。脱口而出之后,自己也心虚地低下了头。出门在外打工哪里有那么容易,她没有学歷没有经验,能找到一份性价比还不错的活已经是受人恩惠,她得珍惜。何况,时果长大了,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照顾,她也没有理由不工作要人养活。 「好好工作。」时城说。独立的工作、稳定的感情、正常的生活……离开他们是林敏获得这一切的开始。 林敏无言以对。 「我和时果商量过了,他同意住校。」 「可,」林敏心疼,「孩子太小了。」 时城目光沉静,「我五岁开始自己生活,他比我强。」 林敏没忍住,眼泪流了下来。 时城低头,他完全不擅于应对这样的情境。兜里的电话震动了一下,他掏出信息看了看。 「灯泡坏了,我去买一个换上。」时城往墙上瞥了一眼,起身离开。 林敏张了张嘴,又阖上。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开门的店铺。 时城步行走出狭窄的街巷,来到大马路上,没过多久,一辆商务车缓缓驶来。 车停到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电动门自动打开。时城走过去,确认里边的人没有错,他站定在门边。 「上来啊,」乔米不耐烦,「第一次碰到需要我找过来请你上车的助理。」 时城抬腿跨上去,宽敞的商务车对他来说也略显狭窄,「你可以让我随叫随到。」 乔米侧首打量他,「你有一米九吧?」 「八九。」 「算了,我晚上正好在外边应酬的时候贺总给我打的电话,再让你来我找,我还得原地等着。以后随叫随到,记住你自己的职责。」 「嗯。」 「喏,最近的工作计划。」乔米递给他一个文件夹。 「好。」 大小姐愁眉苦脸,「多说一个字会死吗?」 「不会。」 「噗……败给你了。」乔米摆了摆手,「我还约了下一场,先走了。电话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三天后早上派人接你。」 时城下车,目送车辆驶离。 他拎着文件夹往回走,久违地感到一丝迷茫。闷头赶路太久,磕磕绊绊不敢停下,每一步仿佛都是被命运推着无奈地向前,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倏忽,一片落叶打在肩上,滑落。好似如芒在背,时城勐然回首四顾,逼仄斑驳的巷道空无一人,一只野猫翻墙而过。 他好笑地垂首,你在期待什么,幻想什么? 三天之后,他和另外一个工作助理珊珊陪乔米飞抵拍摄地。作为网红选手中单号粉丝量最大且最近热度颇高的一位,乔小姐得到了制片人和导演的亲自迎接。双方寒暄半路,一队三辆车气势颇为浩荡地驶来。 「是星点传媒,许寰老师带队。」有人在制片人旁边提醒,乔米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瞳仁都亮了。她主动迎合,「久仰许老师大名,咱们一起迎一下吧。」 「许老师,好久不见。」 「您亲自来了,真是辛苦了。」 制片人和导演副导演快步赶过去,伸出手来。 「哪里哪里,我也是来学习的。」许寰低调谦虚。 众人热闹的当口,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脚步不紧不慢,但目的明确地走过来。乔米一眼认出了对方,刚要打招唿,夏清越过她,清淡地笑了笑,对她身后的时城道:「老同学,别来无恙啊。」 第9章 同窗情谊 影棚前硕大的空地上,人们三五成群,各自小范围交际。 比起夏清的和风拂面,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时城有如石化,泥塑木雕一般,愕然呆愣住了。 夏清笑吟吟地等着答覆,虽然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但几乎没人能够看出来。 「怎么,才五年多没见,不记得我了吗?」夏清看似随口一个玩笑,目光却如影随形,笼罩在时城身上,从上到下,一寸也没有放过。 乔米及时解围,「夏老师您好,我是最早关注您的一批粉丝。时城,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居然和我的偶像是同学?」她踮起脚尖拍了时城肩膀一下,「我这个助理干活没问题,就是嘴笨了点儿。」 时城如梦初醒,「记得。」他简单地回应。 「嗯,我们是前……」夏清将视线转向乔米,耐心地解释,「同学。」 「前同学」这个称唿有点儿意思,乔米听到第一个字差点儿吓一跳。「那实在是太有缘分了,夏老师,我们可要抱您大腿了。」她这话说得完全只是场面话,夏清现在在圈子里几乎就是透明人般的存在。但毕竟所属公司地位在那儿,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 「唠什么呢,这么热闹?」许寰引着制片人和导演走了过来,打断了这边的对话。 卫视以及节目组心照不宣地默认,三天之内搞定升级冠名投资加网红一哥倾情客串飞行嘉宾,星点传媒突然给出这么大手笔,自然是要借这个综艺的机会筹谋着什么。 只有许寰心里有苦说不出,他也被自家老闆搞懵了。他进入公司之后看到的就是,夏清平时所有活动一律全推,要不是周红追着屁股督促,恨不得从公司消失。突然对工作如此上心,主动要求上综艺,还嘱咐他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连助理也不带一个……许大经纪人预感,自己似乎遇到了职业生涯的巨大挑战。 第16页 「没什么,」夏清回首莞尔,「遇到个……认识的人。」 乔米余光睨过去,貌似在时城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觑到一丝失落,一闪而过,再仔细端详,又仿佛不曾有过。 「打扰夏老师叙旧了。」制片人八面玲珑,「今天外边风大,咱们进去说。」 「好啊。」夏清从善如流,没有再分过来半寸眼神。 厂房改建的影棚里摆放着大量桌椅,搭建了临时的舞台,开机仪式万事俱备,只欠主角入场。中兴卫视高层对这一节目寄予厚望,原本遭遇的困难在追加冠名到位之后一扫而空,导演携整个节目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一门心思卯着劲儿捣鼓出一鸣惊人的爆款来。 为了保密和屏蔽外界干扰,这次封闭拍摄的地方比较偏远,大家陆续前来,许寰带星点传媒的人是最晚到的。 「许老师,可让我们好等啊。」棋美的领队,也是业内一个老熟人起身,热情洋溢地扑过来,情绪饱满,在场的却都能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老胳膊老腿,动作慢了点儿,大家见谅。」还未扬起来的火药味,被许寰四两拨千斤地消弭了。 「许老师明明正当年嘛。」那人也打起哈哈。 「算起来,我跟许老师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副导演凑了上来。 现场工作人员分散开来,把大家往既定的座位上带。 乔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喧闹的场面,她也算得到优待,位置被排在星点、棋美团队之后,很靠前。负责跟拍她的执行导演有些困惑,「乔老师,咱们团队是加人了吗?」 「哦,」她反应过来笑了,「这是我的助理,看着眼熟吧?我们平台最近火爆那条视频的男主角。」 「啊,对对对,那条视频我们还开会研究过呢,」执行导演诧异,「这形象,不参加节目,可惜啦。」他示意乔米,周围好多人也把目光放在时城身上,窃窃私语。 时城朝执行导演点了点头,算是互相照面,没有其他的搭言。 「那就得问制片人和导演了,」乔米撒娇,「他们只给我家一个名额啊。」执行导演干笑了两下,这话题他还真不好回应。 「大家请坐,开机仪式十分钟之后准时开始。」台上适时响起主持人的预告,替他解了围。下边三三两两自发的交流暂且中断,众人自觉落座。参加录制的网红坐到前边有桌子的席位,各家领队助理向后。 时城退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视线不由自主地定在一个背影上。 「哥,你吃不?」乔米的另一个助理姗姗跟了过来,她性子大大咧咧的,也刚进入工作室不久,是个零食不离手的自来熟。她心大,对于时城不太好接近的气场完全不在乎,大概这也是一种天赋。 时城回过神来,「不用。」 乔米刚要坐下,有人从右侧串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夏老师,」她面带惊喜地随后落座,「好巧。」 「不巧,我特意换的。」夏清转头注视她,目光澄澈得不似有假。 「啊?那我真是太荣幸了。」乔米受宠若惊的神色同样真诚,她之前说的也不是假话,她的确是夏清的粉丝,甚至在国外最早关注到国内的短视频风潮,也是源于夏清。很可惜,他红过一阵之后,就好像消失了似的。 乔米猜测,「我是沾了您老同学的光吧?」 夏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别跟他说,他那个人死要面子。」 「嗯。」乔大小姐小鸡啄米似的跟着点头,「你总结得太到位了。」她这几天没少折腾时城,对那人又臭又硬的脾气但又说到做到责任感执行力极强的做事风格深有感触。夏清这一句话,莫名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都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把「您」换成了「你」。 夏清眸光的底色有些沉,表层又有些飘忽,彷如蕴着千丝万缕的情绪,无处着落。乔米只端详了一会儿,一股感同身受的苦涩蔓延开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们,」她试图窥探,「很久没见过了?」 「五年六个月二十三天。」夏清把头转向舞台那边,答得一丝不苟。 他这样坦荡的无遮掩的无惧被揣测的态度,反而令乔米收起多余的精巧心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清也没有闲聊的意思,低声嘱咐了一句,「在这里,你们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找我。还有,别告诉他。」旋即,他起身,被许寰派来的人叫到前边去。「 「啊,好。」乔米罕见地反应慢了半拍,她回答的时候,人家已经听不到了。 开机仪式简短而隆重,第一天没有安排其他的日程,大家互相熟悉一下,便被送到附近宾馆,安排食宿。远离都市的拍摄基地,地广人稀,颇为荒凉。最近的宾馆勉强算得上三星,条件有限。好在短视频行业和娱乐行业多少还是有些壁垒,来的也没有多大的腕,节目组礼貌周全上做到位了,住宿条件和拍摄纪律上,并不惯着。 时城替乔米和姗姗搬行李,他们低调出行,没带房车。他先送上去几个箱子,又下来拿行李袋。 「你是那个陪练吧?」刚刚在许寰那碰了软钉子的棋美领队绕过来喊住他。 时城停下,目光投过去,给对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和节目组的所有工作人员及其他录制节目的网红维持良好的互动,是助理的职责之一。他虽然不擅长这份工作,但至少在努力。 第17页 「这个行业,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抓不住的话,以后后悔都没地方哭去。」中年男人凑近,轻浮地往时城衬衫兜里塞了一张卡片,「你的条件,做助理太可惜了,有想法的话联繫我。」 时城没给什么回应,直到男人走远,他风平浪静的神色却在一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崩裂一息。 「时城。」夏清站在距他数米之遥的树荫下,日落前稀薄的光线被春日初生的枝杈分割得四分五裂,辉映在夏清透明的皮肤上,令他天使般的面容隐隐约约瞧不真切。仿若误落此处的仙灵,不知何时倏地一下就会离开。 时城咬紧牙关,低声,「嗯。」 「你刚刚说记得我的。」夏清跨前一步,走出阴影。 「记得。」时城机械地重复。 夏清自嘲,「我该说谢谢吗?」 时城摇头。 夏清仿佛无奈至极地嘆了一息,「你家人还好吗?」 家人?时城反应了一下,「挺好的。」 夏清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那就好,孩子该上学了吧?」 「二年级。」 「都二年级了,好快啊。」夏清感嘆。 这场景……看似普通,实则诡异。时城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夏清重逢在这样一个普通的静谧的傍晚,一问一答,聊着真的宛如老同学再会的话题。 「你什么时候来的a市?」夏清习惯了他的沉默,自动延续着对话。 「去年,初。」 「没想过联繫我吧?」夏清用是一个疑问句,但很明确地传递着肯定的意味。 时城想要否定,他应该否定的,任何有点儿情商的成年人,面对这样的问题都会第一时间否认,哪怕是敷衍欺骗,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 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夏清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他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我的电话号码没有换过。」 只是这样平淡的一句,时城有如万箭穿心,被钉在往事的耻辱柱上。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了情侣,总还是同学,你不用这么拘谨。」夏清落落大方地靠近他,伸两指从他胸前的口袋里夹出那张碍眼的卡片,连瞅都没瞅,握成一团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 「这年头还带名片出门的人,纯属装b!」他十足不悦道。 第10章 我们谈谈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做好妆造,8点准时集合,开始分组拍摄。队员组合由抽籤产生,第一项竞赛的内容是短视频拍摄和制作。节目组根据官方数据,从播放量总和排名前十的内容类别里,挑出、美妆、三个标籤,十五个参赛网红组成三队,各完成一类,最后成品在四大主流短视频app上投放,根据总量、点赞、收藏的数量算法决定输赢。 这三个内容瞧着貌似各有发挥之处,但其实,美食内容最为讨巧,选择性大,容易立讨喜人设,乃上上籤。搞笑次之,只要豁得出去,不难做出出圈作品。而美妆内容,不说其他,素颜卸妆这块是避免不了的,也是一个很大的看点,实话实说,没有人希望主动豁出去。 为了节目效果考虑,主要元素都是当天公布,抽籤现场进行。所以,即便是业内人士,也是在观察半天之后,才咂摸出滋味来。 上午录制到一半,棋美的领队曹嘉就坐不住了,把制片人叫出去,嘀嘀咕咕半天。星点传媒的人两个分在美食组,一个分在搞笑组,乔米分在美食组,而棋美带来的四个人,怎么说也算是在娱乐圈混过的,只有一个分在搞笑组,剩下三个人全部去拍美妆。这要说没有猫腻的话,鬼才信。 制片人打着哈哈,怎么可能真的公平抽籤,他也知道瞒不过去。但是没办法,主贊助商是星点传媒介绍来的,过几天施炀还要来做飞行嘉宾,这种力度的支持,他们不可能不吹黑哨。但是,这些理由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许寰也提前打过招唿,箇中干坤需要绝对保密。 「这才第一天,你着什么急,刚开始我总要做做样子,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制片含煳地安抚。曹嘉好歹也在圈子里混了小十年,可没那么好打发,他软硬兼施撒泼耍赖,逼得对方承诺第二期就调整计划。 当下卫视的热门综艺基本上都是边拍边播的模式,节奏非常快。这一轮拍摄周期十天,要拍出三集的内容来,前边肯定要赶节奏,留出补拍的余地。这一上午时间,各组必须完成分工,并且磨出脚本大纲,不可谓不手忙脚乱。 午休的时候,大家谁也没工夫回酒店休息,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等着分发盒饭。 夏清和乔米分在一组,结束后也顺势坐到一起。他们两个,一个是前辈,一个正当红,同组的年轻人揽了琐碎的工作边等边讨论,让他们俩安心午休。 「咱们还算顺利,下午应该能完成脚本细节,顺利的话说不定来得及走两遍流程。」乔米今天造型清爽,两条麻花辫的髮型很衬周边村落的景致。 「主要是你反应快,提的方案省时省力,还容易出效果。」夏清中肯地评价。 乔米没太谦虚,「我也是灵感一闪,赶巧了,当地正好有这么合适的群众演员。」他们最终定下的脚本是和本地人学做一道特色菜,恰逢村长的媳妇厨艺高超自带喜感,操着方言赶鸭撵鸡,与夏清和乔米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对比鲜明,天然形成戏剧冲突,简直是事半功倍。 第18页 夏清手动给她点了个贊。 姗姗取了他们俩的盒饭回来,加上自己带的脱脂酸奶和水果干一同送过去。 「啊,你怎么把我的也取了,」夏清接过来,「谢谢了。」他本来没有食慾,不打算吃的。 「顺便的,您别客气。」姗姗拿着自己的口粮凑到年轻助理堆里去了。 「夏老师,你真的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乔米问。 夏清失笑,「是啊,我一个过气网红,能有个工作机会就不容易了。」 乔米不信,「那谁帮你拍花絮保持更新什么的?」 她自己带了两个人,别看姗姗年纪小,可是她重金挖过来的金牌助理,生活工作一把抓,十项全能。而她非把时城要来,五分为了赌气,余下的五分则是让他积攒对外事务的经验,省得以后派驻国外履歷不足。其他网红,就算是新人,也都带了生活助理兼拍摄助手,只有夏清是一个人。 夏清用筷子拨弄着绿叶菜,懒散道:「我不更新啊。」 「以后呢?」夏清的视频号的确停了有好几年了,但是他既然復出参加综艺,任谁看也是打算重出江湖的意思,怎么能不抓紧这一波热度呢? 「以后也不更啊。」夏清十指竖在唇边,给了她一个保密的眼神。 乔米开玩笑,「那您跑这边纯体验生活来啦?」 夏清不置可否。 她咯咯笑,「总不会是为了偶遇老同学吧?」 「也许吧。」夏清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漂亮的眼眸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分不清他是顺口说的还是真心话。 「助理不需要跟着你吗?不会是为了躲着我,给你们的工作造成额麻烦了吧?」夏清这一句倒问得认真。 「啊,不是,当然不是,」乔米下意识否认,虽然她还没弄明白夏清话里的意思。她手边的电话震动起来,乔米接起来,听了几句,表情逐渐严肃,「好,我现在过去。」 她朝夏清展示了刚挂断的通话界面,「夏老师,你的同学真的是在帮我处理工作,我去救场一下。」 上午,趁这边拍摄如火如荼的当口,时城被副导演叫了过去,同去的还有其他几家的领队或是经纪人。今天早上刚刚发下来前三期的脚本,但由于上午曹嘉的上蹿下跳,制片人实在不胜其扰,就派了副导演通知微调第二期拍摄内容,以示安抚。星点的优待肯定动不了,不提别的,许寰还坐在这儿呢,其他家没有话语权,只能临时增加了几个限定条件,例如主播选品不可以和自己一个月内实际带货产品重复,不得选取合作过品牌的商品。这样一来,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乔米。下一轮主播和品牌是双向选择,排除了她的优势,棋美加三个有直播销售经验的明星自然成为首选。 副导演这边把话说的含煳,只是发了一张通知单,上边密密麻麻夹杂着拍摄细则,让大家签字。本来打的主意也是速战速决,把真正意图掩藏在混乱中,欺负没经验的新人。明天拍摄的时候就算反应过来,字都签了,他们起到了通知义务,也没人会为这点小事撕破脸。娱乐圈就这么回事,常年做综艺的节目组特别善于处理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矛盾利益,不然怎么平衡怎么制造话题和热点? 谁知道,碰上个不会拐弯的硬茬,不给面子。 夏清落后两步,起身跟了过去。到了用临时货柜搭建的办公区外边他停住了脚步,里边尖酸刻薄的挖苦一点没有收着声量,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曹嘉借题发挥,还没有哪个新人在拿到他的名片之后,连象徵性地联繫一下的面子都不给,正好顺便出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好惹啊,张口合同,闭口协议的,」他朝许寰飞了个眼神,「我们那个凡事让一步同舟共济的风气不时兴喽,咱们这些老傢伙跟不上形势啊。」 许寰才不蹚浑水,笑笑不接话。 有帮手阴阳怪气,「年轻人确实该学点儿规矩再领出来,省得丢人。」 副导演试图忽悠,「你是叫时城吧,你回去再好好看看,之前签的严格上算框架协议,细节是有调整空间的,你要是不懂的话,去跟你们公司法务研究研究。拍综艺要是都一板一眼的,还哪来的看点,大家不白忙活。你赶紧签了,别耽误事儿。」 「看得懂吗?」曹嘉的助手不小声地嘀咕。 时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高大的身影形成天然的压迫感。他不为所动,「我签不了,我们和品牌的合作协议早于你们的合同,之前大家协商过,尊重既成事实。」 夏清耳边突兀地飘过一段儿戏般的对话。 「你报什么专业。」 「不知道。你呢?」 「法律。我没得选,去年就是因为报了别的专业,我爸非让我復读。他就是个专制的法西斯,等我早晚翅膀硬了,推翻统治。」 「哦。」 「哦什么?你不会是也要跟我学吧,你嘴那么笨不合适。」 「嗯。」 「嗯什么啊?跟我报还是不跟我报。」 「……跟。」 「为什么?」 「……」 「时城,你说不说?讲两句好听听的哄哄我骗我也行啊,要不我晚上不去找你了,你自学吧。」 「不骗。」 「真跟我报。」 「嗯。」 第19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离你近点。」 「啊啊啊啊,你这算不算情话?」少年兴奋地捂着脸,「石头被我撬开花啦。」 「时城你先去联繫咱们公司法务部,把之前和品牌签的合同传一份过来,这边我和大家商量商量。」乔米听了两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年轻虽然小,但架不住从小见的世面多,处理这点儿矛盾不在话下。 时城看了她一眼,确定对方没问题,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他大步朝前走,脸上看不出刚刚经歷指责和挫败的情绪。他穿一件暗条纹的衬衫和低调的西装裤,衣服中规中矩不出彩,但他的五官和身材註定了,披个床单也是天生的衣架子。 昨天短暂的邂逅,夏清甚至来不及关注这些,与五年前相比,时城身上已经几乎完全没有少年的青涩感,长成的男人成熟而锋利,周身冷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有刻意在收敛,但无法彻底隔绝。 他从斜后方追上了,「时城,我们谈谈。」 第11章 各自安好 初春的正午,阳光正好,温暖和煦地落在发梢衣角,融了一身沉积的风霜。 拍摄地靠近山区村落,几十户村居错落散布。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停步在一湾小水塘边。 夏清捡了一枚扁平的鹅卵石打出去,水漂颠了四五下之后沉入塘底。他转身一屁股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由下至上仰望对面的青年。高三的时候,他一米七出头,时城比他高半头,这几年他的身高蹿了几厘米,没想到竟然比对方矮了更多。 他是吃什么长的?最多粗茶淡饭,能不能吃饱都两说。gg都是骗人的,夏清暗自腹诽。 水漂沉没许久,时城目光一直投向石块落水的方向,默然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夏清有先见之明,想要等这人先开口说话,大概他得等到自己跟石块融为一体。 「时城,你,变了。」夏清徐徐开口。 年少时,时城是冷酷而锋利的,他不会主动攻击,但更不可能逆来顺受。五六岁开始,便在泥泞的街区独自生活,从吃百家饭到彻底孤立。即便命运从不曾善待他,但嵴骨坚硬的少年愣是用血肉之躯撑起一片天空,从不屈服。 夏清根本无法想像他能够就那么站着被人当面数落,甚至说出一长段话来反驳。所有人都知道,叛逆少年的霉头触不得。人狠话不多,能动手不吵吵,挺一身硬骨头与全世界的恶意作对,不耐烦听到转身就走已经是最温和的反应。 「嗯。」时城没有看他,回应的音调沉闷而短促。 「也没变。」夏清轻笑了一声。 时城终于转过头来,静静地与之对视。 「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一个『嗯』字。」夏清解释了自己的上一句。 时城刚想习惯性地「嗯」,蓦地忍住了,眉心微不可查地拧了拧。 夏清看得好笑,他就真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意透过眼底,直达心底。这个笑如果被他身边亲近的人看到,大概会诧异许久。夏清不算严肃,但比起年少时,他没那么爱笑了,这些年更是绝少真正开怀地笑。 可惜,时城并不清楚。 时城吸了一口气,默默错开目光,虚望向远处。 夏清笑够了,托着腮严肃道,「时城,这个工作不适合你。」 时城没有再用沉默敷衍,他说,「适合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夏清貌似还是像以前一样天真。 「夏清,」时城就这样平静地喊了他的名字,视线却不再与他相交。他平铺直叙,「那年你走了之后,我因为冲动犯了事,进去过一年多。」 夏清安静地听着,没有装作一无所知的惊诧,虽然他的确是刚知晓不久。但知不知道的,又于事无补,有什么意义呢? 时城不是多话的人,却在这个时候主动提及自己人生的污点,意欲何为,夏清大概猜得到。他在提醒夏清,他们之间的鸿沟天堑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平復些许,反而愈发深刻。 「所以我没参加高考,高中毕业证也没有,还背着案底。」这样的条件之下,他何来资格挑拣工作适合或是不适合。他在底层挣扎卖劳力,勉强维持三个人的温饱。要不是在里边认识的大哥联繫他,a市有个安保的职位能让他至少挣几个月的快钱,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座城市。 不会吗,只是巧合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扪心自问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没有多余的精力探寻。 「我的情况,不适合结婚,孩子也是请人帮忙才落了弟弟的户口,我希望能把对他们的负面影响尽量降低。」他的一切自然状况都很容易查到。 「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随着他每多说一个字,夏清落在下唇的齿痕逐渐加深,直到尝到血腥的气息,他陡然起身,「没结婚不是你不想结,孩子就是你们俩的孩子,我知道,你不用这么费劲巴力地再次强调。当年我听懂了……记住了。」 「夏清,不光是责任的事,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女人,你走吧。」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如影随形地跟了他不知多少个白天与夜晚。 「时城,」夏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语气讥诮道:「你不会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吧?」他走到与时城肩背垂直的位置,望向回去的路,轻飘飘道:「你想多了,如果我还忘不了的话,恐怕没兴致跟你在这儿平心静气地讲话。我现在感情生活稳定,你说的对,强扭的瓜不甜,何苦互相折磨。」 第20页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仿佛突然发现这场对话多余又好笑,他大方道:「还是那句话,毕竟同学一场,我放下了。我就是觉得能在这儿遇上挺难得的,我不是跟前任做不了朋友的小心眼儿,你看着办。」 他的手机铃声及时响起,夏清随意地扫了一眼,「下午拍摄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 身后脚步声轻快,时城转身时,夏清早已走远。 他为什么要如此急迫地撇清?时城也意识到自己的好笑。无所谓了,他怎样都无所谓。起码确认那人没有受他影响,依旧成长得坦坦荡荡,还是那个有委屈就说出来小少爷,就够了。 经歷了白天的稍许摩擦,晚上节目组有意调节氛围,邀请大家在酒店后院的空地上一起观看今天拍摄的部分素材。回房间的路上,同组的年轻人围着夏清叽叽喳喳。 「夏老师,你这算不算是官宣啊。」 「又没提到对方的具体情况,不算吧?」 「夏老师,你好勇敢啊。」 夏清,「我一个远古网红,没人会注意吧。」 「才不是呢,您虽远离江湖,江湖一直流传着您的传说。」 「就是就是,网上好多投票排行什么的,经常有人就把夏老师的照片贴出来镇楼。什么『十大神秘消失的网红』、『惊艷了90后青春记忆的沧海遗珠』,对了,某网站有个长期置顶的『你心目中的顶级omega代言人』榜单,夏老师,您常年稳居前三名呢。」 「那个帖子我也看过,并列的还有一个顶级alpha排行,乔米姐,你家那个帅哥助理最近强势霸榜了快一个月了。」 乔米往远处瞟了一眼,「人家志不在此。」 「长成这样不进娱乐圈,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夏老师,以你前辈的眼光看,是不是?」一个独立工作室的小网红感嘆地问。 夏清摇头,「我落伍太久了,看不懂。」 女孩不死心又转向乔米,「姐,给点儿内部信息呗,帅哥是不是单身?」 「你问这干嘛,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姗姗还在排队呢。」有人接话。 「谁给我造的谣,我可是公私分明,绝不会借职务之便以私。」姗姗一本正经。 「对,我证明,我们家姗姗对薯片和奶茶可比对帅哥兴趣大得多了。」乔米跟着插科打诨。 「哈哈哈哈哈,这不是典型吃货属性吗?」年轻人笑闹成一团。 从时城落在最后的角度,只能够遥遥地望到那边似乎热火朝天其乐融融。也是,夏清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人缘一贯不错,而乔米又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交际达人,有这两个人在,他们团队的氛围和合作都是最理想的。从剧本的完成度到素材的採集水准,明显比另外两组高出一个档次,连时城这种外行都能够看出来。 他们下午流程走得非常顺利,群众演员贡献了很多纯朴的笑点。最后菜品出锅之后,夏清像模像样地做着摆盘。 村长媳妇开玩笑逗他,「小伙子,你整这么精緻好像是要送给媳妇吃似的。」 夏清腼腆地笑了笑,「大嫂,我还没结婚呢。」 有人跟了一句,「夏老师笑得一脸幸福,是不是想到了另一半啊?」 夏清没有否认。 「啊?不会吧?」顿了两三秒钟,整个厨房喧闹起来,「我们是不是发现了秘密?」 「夏老师有心上人?」 夏清轻微地点了点头,「一直都有。」 这一幕,被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完整清晰地捕捉到。 回到酒店,时城和姗姗到乔米的小套房做当日工作梳理。 碰完正经事,姗姗阖上笔记本朝时城道,「时哥,你今天太帅了。」 「什么?」时城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中午你坚持原则那一段啊,可惜我没赶上那个场面。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姓曹的口碑特别差,昨天刚到这儿就骚扰了好几个别家的年轻人,连他们棋美自己的助理也烦他。成天什么正经事也不做,就会倚老卖老指手画脚。大家都顾忌着面子,没人当面跟他过不去,他还以为自己挺有地位呢。副导演也是,一天天就会狐假虎威。」她掏出手机打开,「你看,群里好几个小姐妹要你微信号,我给还是不给?」 「不。」时城回答得异常干脆。 「唉,」姗姗遗憾地收起电话,「今夜又有几颗可怜的少女心破碎喽。」 乔米捲起用过的脚本在她脑袋上锤了一下,「一天天别净八卦,那些人说的话未必真心。曹嘉在业内虽然口碑确实是不怎么样,但人家也有吃得开的地方。你以为他白给啊,今天要不是他反应快闹得欢,节目组才不会主动修改规则。棋美让他带队来,总有他的长处。」 「那他到处挖人墙角也不讲究。还有节目组也是够狡猾的,密密麻麻那么一长串白纸黑字里挑出对咱们不利的隐形条款,要我可做不到,就得吃哑巴亏了。」 「术业有专攻,」乔米适时表扬,「你今天抓拍的镜头好多比中兴的摄影师角度还要好,赶紧剪出来,跟他们的推广协调好,尽快发出去。我闭关十天,号上没个动静该掉粉了。」 「没问题,」小姑娘兴致高昂,「我先回去,今晚就粗剪出来。」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乔米跟时城解释了一句,「我后来让步不是拆你的台,在这种地方没法太较真,咱们就得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着来。」 第21页 「嗯。」 「还有事?」 时城实话实说,「我不适合这份工作。」 第12章 我不喜欢女人 「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没什么铺垫,时城就这样跟他的白富美老闆摊牌。 「你,」乔米拿不准,「是撂挑子的意思?」 「不是。」 「那就行,」乔米盘腿坐在沙发上,懒散道:「适不适合这个事儿也没什么固定模式,像今天这样就很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也没让步太大。」 「我不了解这个行业。」时城难得有些吞吐,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白。之前,贺恺给他的指令比较笼统。来到这里之前,乔米一天折腾他好几遍也都是往返工作室查资料送文件什么的体力活,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兼职保镖加跑腿的。要不是空闲时间主动翻了翻工作室存档不多的十几份合同,恐怕今天就得露怯。 「我大学学的还是服装设计呢。」乔米不以为然。 「我没上过大学。」时城在陈述事实。 乔米调整了坐姿,颇有意味的眼神落在时城身上,「我知道啊,我把你要来主要是为了赌气,你浪费我那么多的流量,很贵的。」 时城无奈,「没必要。」 「不过,倒也不是只为了赌气。」乔米端详着他,「时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最初在俱乐部发现你,的确是『眼前一亮』。不过,我们做生意家庭出身的,不会做赔本买卖,我也不是什么所谓的颜控。我查过你的背景,年轻冲动犯过错吗,可能在国内确实发展机会不多。但我也查到一些更有意思的资料,你高中辍学一年半,回到学校复习不足一年,两次模拟考试分数翻番。在里边的时候要不是时间太短,你大概也能考完成人高考。对了,你是因为阻止重刑犯暴动伤害管教而受伤减刑的吧?」 时城默认。 「反正,我就是对你这个人挺有兴趣的。」有底气的白富美直言不讳,「你当我是一时兴起图新鲜也好,或者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长情,总之你跟我以往交往过的对象都不一样。」乔米挑明,「时城,我想追你。」 时城没什么太大反应,「我以为你会公私分明。」如果在这一点上达不成协议的话,他确实没法工作下去。 「为什么?」大小姐乐了,「我工作是为了自己开心,谈恋爱也是。生活对我来说是按照我想和我不想来区分的,不按公事或是私事。当然了,你有拒绝的权利,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目前的合作关系,基本的底线我还是有的。你完成了合同规定的工作,我有义务支付报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毕竟跟我谈恋爱,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吧?」 「我不考虑。」时城一秒钟都没迟疑。 乔米罕见的词穷了,「你这个人还真是够死心眼儿的。那怎么办,」她摊开手,实名苦恼,「我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拒绝过,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儿,你给我个能接受的理由。」 时城斟酌片刻,「我不喜欢女人,这个理由行吗?」 「真的?」乔米的反应不像是失落,反而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是天生的?对女人完全没兴趣?只对同性有反应?」 时城彻底服了她了,「……嗯。」 乔大小姐x光一般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半天,「好吧,我接受了,你也不像是会编这种理由骗人的样子。」她起身洒脱地伸出手,「拍摄结束我把你还给贺总,祝咱们短暂的合作愉快。」 时城也伸手,「好。」 他疲惫地回到房间,洗过澡之后发现手机上有老师的未接来电,他赶紧拨了回去。 「是时果的哥哥吗?」 「是的,老师您好,孩子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是例行跟家长通电话的日期,别的孩子都已经打过了,您的电话一直没打通。」 「老师,实在抱歉,我……」 「没关系,果果哥哥,您现在方便跟孩子说话吗?」 「方便,方便的。」 「好的,我把电话给时果,已经到晚上熄灯时间了,不要聊太久。」 「好,好,谢谢您。」 「时果,过来接哥哥电话,一会儿打完了喊老师,我在门外等你。」 「时果?你在吗?」时城听到对面的唿吸声,等了一会儿问道。 「……嗯。」又是好半天才得到一声回答,但语气里的委屈已经控制得很好。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忘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时城尽量态度诚恳地道歉。 「算了,」那边不明显地吸了吸鼻子,「你工作也不容易,我知道。」 时城猝不及防被这句不像是孩子说的话整得心酸,「还行,我现在的工作比以前轻松了点儿。等忙过这一阵,我接你回家住。」 「时城,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时果突然问他。 「我……」时城想否认的,可脑海中突兀地想起回声,「我现在感情生活稳定……夏老师有心上人?一直都有。」 「嗯……有点难过。」大抵这是时城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还是对着自己八岁多的弟弟,他也很无奈。 「是工作不顺利吗?不会是有人欺负你吧?」时果忘了自己刚刚的失落,关心地问道。「不可能啊,你看起来那么凶。」言罢,又自己小声地否定。 第22页 时城有点儿哭笑不得,心底那些压制的酸涩好像消散了一些,「不是,工作总会有困难的,很正常。」他说。 「那是为什么?」时果刨根问底,小孩子总是这样。 「……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时城说得略微有些艰难。 「朋友吗?时城,你好像没几个朋友。」小大人说话一针见血。 时城被怼笑了,「对,我不如你。」 「当然啦,我上铺的兄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今天分蛋糕给我吃了。」 「好吃吗?」 「好吃。」 「等你生日哥哥也送蛋糕去学校好不好?」 「我上个月生日过了。」 「……对不起。」 「时城,你朋友不多,人家要是忘了你,你主动一点。」 「好。」 「不说了,老师还等着呢,我睡觉去了。」 「好,晚安。」 「时城,你想我吗?」 「想。」 「我也想你,晚安。」 「晚安。」 次日清晨,大家照例起的很早,各就各位拍摄。第一期节目的素材大体要在今天全部完成,明天开始进入下一项内容。早上,导演跟大家公布了一直以来的传言,「咱们节目的第一位飞行嘉宾施炀这两天就会抽时间过来,各位打起精神来。」 「哇嗷!」片场一片欢唿。施炀风评一直不错,性格平易近人。工作间隙追个星,算额外福利。 午休的时候,美食组大家庭凑在一张桌子上打探消息。 「夏老师,施炀具体什么时候来啊,明天还是后天?」 夏清摇头,「我也不清楚。」 「您和他熟吗?」 「不太熟。」 「你们是一个公司的,平时见不到吗?」 星点新签时间不长的小网红道:「施炀哥的直播间是独立的,不跟公司总部在一起,我都没见过他。」 「他一场真的能卖过亿?好吓人啊。」 「得是双十一或者什么特殊节点吧。」 「我看过数据,平日里均值也是好几千万呢。」 「他来给我们当评委,还是一起参赛?」 「评委吧,他要是参赛,咱们就不用比了。品牌商带来的那些东西,估计不够他十分钟吆喝的。」 「人火不火真是个玄学啊,听说施炀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之前还跑过套。」 「别听营销号忽悠,什么励志打拼都是公司最初立人设用的,施炀自己可没承认过。人家好像是富二代呢,他妈妈是大集团的财务总监,姨妈好像更厉害。我之前看过他的专访,这些都不是秘密。」 「唉,为什么到处都是比我有钱还比我努力的幸运儿啊。」 「好了,投胎是门技术活,现在再去抱怨也没用了。走吧,咱们把道具检查检查,再跟群众演员对遍词,争取下午一条过。夏老师,乔米姐,你们多歇会儿,那边好了喊你们。」 「好的,辛苦了,我让姗姗给大家买奶茶。」乔米很会处事。 「我的奶茶不要珍珠。」夏清懒散道。 「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乔米十分殷勤。 「要正常糖,我喝不惯那种0卡的味道。」 「您不用,您天赋异禀,不怕胖。」 「行了,喝人家的嘴短,想干嘛,说吧?」夏清似笑非笑地瞅她。 乔米讪笑,「夏老师,看您说的,一杯奶茶而已,不至于。」 「没事啊,那我走了。」夏清作势要起身。 「别别,」乔米往旁边睨了睨,低声道,「我想拜访施炀老师。」 这话吧,跟一个算是有了点交情的普通同行说说,没什么问题,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是互相利用互相介绍资源。但是吧,背着经纪人联繫对方公司的一哥,中间人找的还是隐形老闆,饶是乔米再胆大妄为,知道真相那天照样悔青了肠子。 「我跟他不算熟。」夏清表情为难。 「帮帮忙吧夏老师,看在您老同学的面子上。」利用可利用的一切由头,乔米毫无负担信手拈来。 夏清两道清秀的眉心凑到一处,之前的确是他主动跟人家示好,现在这有人求到他头上,怎么好意思推三阻四。 「他明晚到,那人是个事儿妈,不住酒店,自带房车。」夏清想了想,「我到时候把定位发给你,你让助理先来拜访一下,给个大体的意图,看看他的意思。」 乔米领会精神,这样也好,给双方一个缓冲余地,免得尴尬。 「好的,拜託您了,我会按规矩办事的。」 翌日傍晚,当时城按照定位抵达房车周边,从内里传来一阵阵欢快的说笑声。他刚要敲门,房车的门被人从里边推开,一个工作人员下车离开,车门保持着打开的状态,视线一览无余。 于是,他看到,夏清扒了一个葡萄,亲手递到对面男人的嘴边。 第13章 渣男? 夕阳西下,星月朦胧,日月交替的黄昏,天边火烧云彩,光影如梦似幻。余晖笼罩下的一大片天然草地上,宽敞豪华的双层房车倚着山边停靠。 打开的车门正对餐桌,眉目如画的青年柔葱一般的指尖夹着脆汁欲滴的果肉,送到另一位年轻男人的口边。被娇惯的男人卷着舌头吞了进去,原本或许会有些暧昧的场景由于他熟练的动作和可爱的表情显得异常和谐。 第23页 「我说好吃吧,你还不信。」夏清用湿巾擦着手指头。 「嗯,酸甜酸甜的,还真别说,比进口的提子好吃多了。」青年点头,「你明早帮我再摘点儿。」 「吃货。」夏清宠溺地戳了戳对方的脑门。 「欸,别总把我当小孩儿好不好。」青年抗议。「有人来了。」他提醒。 夏清转过头,站了起来,自然而亲切道:「时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啊?」 「……刚到。」 「我给你介绍一下……」夏清走下车,青年也跟了下来。站起来之后才发现,青年很高,大约快赶上时城了。他身材高大健壮,五官轮廓舒朗俊秀,透着一身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可靠又不失活力。不笑时端正,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愈增可爱的气质。 「这是施炀,我们公司的网红一哥。这是时城,乔米的助理,我跟你提过的,也是我在封县復读时候的同学。」 「你好。」施炀友好地伸出手,又转头对夏清抱怨,「什么公司网红一哥,你就这么介绍我?太官方了吧。」 「别闹,」夏清横了他一眼,「不是说好了,私人关系保密吗?」 「你就是古板加胆小。」施炀撇嘴。 时城涩着动作,这两个人的气场太亲密,仿佛别人插不进去。 「你好。」待他们两人说完话,才回应施炀伸出的手。 「嘶,这位哥哥,你手劲挺大啊。」施炀抽回手,朝夏清愁眉苦脸,「你同学是练家子吧?」 「你是典型的缺乏锻鍊。」夏清拍了他肩膀一下。 「不好意思。」时城没什么表情。 「哎呀,没事儿,」施炀倒很热情,「我哥的同学我也得喊声哥,话说,他当年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復读还不到一年吧。除了跟他一起下放的高珩,这些年也没见他提过什么别的同学,可见当年你们关系应该不错。不然,就他那又清高又健忘的性子,早该不记得了。」 青年滔滔不绝,不自然带出与夏清多年相熟相交的事实。 「忘了你们周总了?」夏清提醒啊。 「啊,对对对,我对周总的员工滤镜太厚,忘了她也是那地方出来的人了。」施炀笑得春光明媚,看起来没什么心眼。 「那地方什么那地方,会不会说话?」夏清训他。 「啊……」施炀挠了挠脑袋,「我说习惯了,没别的意思。」他朝时城笑得露出牙齿,「哥,你别介意,我职业病语速快,没注意就秃噜出来了。」 「你就是欠收拾。」夏清瞪他一眼,「别干站着,上来坐,说正事儿。」 时城这一趟是替乔米过来的,他大体说了一下合作的方向和意图,约施炀在离开前双方见一面。 施炀很爽快,「行,那就定明天这个时间吧。其实我给节目组就预留了几个小时,要不是顺路来看我哥,我明天才能到。不过,我是看我哥的面子先聊聊,具体合作还是得跟公司谈,绕不过去。」 「好。」时城点头,「那我不打扰,先走了。」 「我送你。」夏清随之站了起来,又回头嘱咐施炀,「你别偷懒,把产品过一下。」 「剥削人的资本家。」施炀撇嘴,「那你替我送客吧,夏老师,辛苦了。」 夏清和时城无言地走出去一段路,「抱歉啊,让你见笑了,他就是小孩儿性子。」夏清淡淡道。 他并没有说得很直接,但时城听懂了。何止听懂,他不瞎,两个人之间亲近宠溺的氛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相处出来的。 「……你开心就好。」时城半晌,闷出一句。 「开心……」夏清意味不明的重复,「还行吧,跟养孩子似的。」他转头问道:「你当初看我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天真幼稚长不大,挺磨人的?」 「没有,」时城否认。 夏清笑着摇了摇头,「我问这些干嘛,真是有够无聊的。有感而发,你别在意。」他停下步子,「我就送到这儿了,施炀难得来一趟,我俩好多天没见了,我回去陪陪他。」 时城抿着唇线,哑声,「好。」 夏清朝他随性地挥了下手,转身,没有再回头。 时城手伸到兜里才后知后觉,他没有揣烟出门。他注目良晌,走入相反的方向。 晚例会,时城从乔米和姗姗兴致勃勃的讨论中了解到,夏清的介绍果然太简单了。施炀不仅是他们公司的台柱子,基本上可以称之为整个网络直播带货领域的no.1。他很年轻,童星出身,16岁就考上了影视学院,科班学歷,演过不少电视剧和电影。拍小视频做网红一开始只是业余爱好,赶上了第一波风口,本身条件好性格又好,家境优越却不端着,有点小幼稚加小迷煳的气质与高大英俊的形象形成反差,非常讨喜,是国内第一个各平台粉丝总数过五千万的网红。现在无论是短视频播放量还是带货销量,几乎全网无可比肩的对手。 时城静静地听着,心里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大概是喜忧皆有,五味杂陈吧。 下一个拍摄日,基地一大清早沸腾的气氛验证了施炀的人气。第二期内容火药味更浓,在基地只完成分组、分工、选品和文案这些前期准备过程的拍摄,真正的比拼留待播出当晚,在几大平台现场直播pk,完全由销售量决定输赢。而施炀这一趟过来,作用类似于鼓劲打气,每一组熘达几分钟,给一到两个中肯的意见。 第24页 按理说,飞行嘉宾的戏份不多,施炀又是久经沙场的全能型选手,该是轻车熟路,很容易完成。但架不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是十多个摩拳擦掌野心勃勃的待爆款。施炀走到哪一组,几乎没有不搜肠刮肚给自己加戏的,尤其是棋美的参赛选手里有一个前辈,早年在电视剧里演过施炀的的妈妈。对方抓住这条线,好一顿叙旧,施炀于情于理都得给面子。 就这样你添一句,我插一脚的,哪怕是节目组列有详尽的日程,也还是拖沓不少。何况导演有意无意纵容,谁不想羊毛能多薅两把就多薅两把。这就导致施炀原本计划在下午两点之前结束的行程拖到了四点多,在经纪人再三催促之下,才鸣金收兵。相应的,本该在今天完成的其他素材採集全部超时。所以,直到晚上七点多,各组执行导演还在组织大家加班加点地赶工。 这一期乔米和夏清不在一组,她抽空发了条讯息,「夏老师,我赶不及去见施炀了,怎么办?大哭表情。」 「他催我好几遍了,估计没法再等了,开夜车不安全,要不下回找机会再约?」夏清回復。 「别啊,55555……」乔米连续发了好几个哭天抹泪的表情,「下回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那怎么办?」 「要不我偷跑出去?」 夏清:「……你试试?」 乔米:「不敢啊,这么多摄像头盯着呢。夏老师救苦救难,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小人跪求.jpg。」 「计划书出来了吧?」 「昨晚改了个大概。」乔米也不藏着掖着了。 「就知道你这是蓄谋已久,沉思.jpg。」夏清又跟了一条,「要不这样吧,你还是让助理先把详细一点的计划书送过去,然后看咱们今天结束的时间。施炀是个夜猫子,只要不是太晚,我让他跟你视频聊,好吧?」 「夏老师万岁,我爱你,么么哒,飞吻.jpg,我现在就让你同学赶紧过去。」 时城收到乔米讯息的时候,正在宾馆房间恶补英语。之前已经说开了,乔米和贺恺打了招唿,综艺节目拍摄结束之后,时城就不再担任她的个人助理,但是双方公司在海外的合作,他还是需要大量参与的。所以,现阶段,他除了每天负责和节目组必要的对接之外,也在为下一阶段的安排做准备。 时城盯着手机上的几句话怔了一小会儿,迟疑的这几分钟大约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想要拒绝老闆的工作指令。 然而,他没有权利拒绝。 时城关上视频课件,打开乔米传给他的文件,用房间配备的小型印表机打了出来。他拎着文件袋,没有穿外套,步行向酒店给房车提供的停靠场地走去。 旷野的夜风唿啸着扑打在人身上,时城没觉得冷,他尽量放空大脑不去做没有意义的思考。 施炀的房车停在靠近山脚下的地方,很显眼。时城走到门前,刚要抉择一下是打电话还是直接敲门,房车窗户上的帘子突然被人从里边拽开了一道缝隙,在窗前热吻中的男女身影一览无余。 第14章 爱与哀愁 夜幕之下,时城如雕塑一般站在远处,遥望房车里明亮的灯火和隐约的两个人影。他大脑如一锅粥般沸腾,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不可能袖手旁边,情急之下,他给了施炀选择。是他自己告诉夏清,还是时城来说。其实,他当时也并没有严谨的考虑,如果施炀选择了后者,他要如何开得了口。他被愤怒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沖昏了头脑,他忍着动手的冲动忍得指骨咯咯作响。这个人,他这么幸运,怎么可以身在福中不知福,做出伤害夏清的事来。 他该一生顺遂的,迈过自己这块绊脚石,夏清为什么还要遇到渣男? 施炀只是略微尴尬了一下,就把在房间休息的经纪人喊过来送女孩回附近剧组,然后自己给夏清打了电话。 时城听不到他们在车里说了些什么,没有过太久,亦或许是他对时间的感知已经迟钝,夏清和施炀一前一后从房车上走下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却也不像是激烈争吵过的样子,施炀甚至还有闲心朝他这边状似友好缓和地点了点头。 夏清回头跟他讲话,把他撵回车上去。几分钟之后,房车缓缓从另一边的出口驶离。 夏清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夜风将他略长的发梢吹拂得散乱。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背后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时城在他身后站定良久,夏清回头,却也无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还好吗? 夏清仰头注视对方眼眸,「你想听我说什么,我不好,很难过,还是没什么,习惯了?」 他如愿在时城深沉的眸底发掘到类似痛苦与无措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想回房间,更没兴致回去接着拍。」夏清蹙着眉心,明显地有些烦躁。 「我陪你走走?」时城问。 夏清不回答,径直绕过栅栏松散围合的营地边缘,朝后山走去。时城快走两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闷头走着。 这座小山丘不高,修了简陋的步行台阶,山上草木丰盈,正是绿意盎然的季节,住店客人若是有闲情逸緻饭后熘达熘达,大概也算不错的去处。不过,最近半个月酒店被剧组包场,没有其他的客人,此时山坡上空空荡荡。 第25页 夜路不好走,山上又没有照明,时城打开电话自带的手电筒照亮,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夏清后边。盘桓的山路绕来绕去,大约半个多小时,便到了山顶。夏清直奔一小块观景台,双手抚在栏杆上,大口喘着粗气。 时城怕栏杆不结实,但也没有阻止,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夏清,浑身肌肉紧绷,确保栏杆一旦摇晃,他能把人捞回来。 「呵呵,哈……」夏清好半天才喘匀始终憋着的一口气,「想起以前的体测了,我比那时候还没用。」他转头睨了时城一眼,不讲理地埋怨,「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喘,你也二十多了,体能不会退步的吗?」 「也,喘。」时城机械地出声深唿吸。 夏清无语,「笨死了。」哄人哄得毫无技巧,可见这些年都没什么长进。 「嗯。」 夏清翻过身,背靠在栏杆上。 「往前点儿。」时城说。 夏清故意胳膊向后撞了撞,时城一把拽住他,「不安全。」 夏清侧首曳他一眼,时城旋即松开,手却停留在半寸之外,保证随时能够再次抓住夏清。 对峙片刻,夏清没意思地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坐到观景台下边的木制台阶上。时城暗自松了一口气,也在他身旁坐下。 时城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开始解衬衫扣子。 「你干嘛?」夏清诧异。 「不冷吗?」 「冷啊。」 「我没穿外套。」只有一件衬衫。 「穿了也没用,」夏清抿着青白的嘴唇,适才吭哧吭哧地爬山没觉得冷,这停下才三两分钟,已经被冻透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而已。「我不穿你的。」夏清音量不大,但语意笃定。 时城解扣子的手滞住,他发现他还是能清晰地区分出,夏清什么时候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很容易妥协,而哪一句又是斩钉截铁,绝不可能退步。这种潜意识里的辨别能力好似一种本能,刻在他的五脏六腑里。 他把已经解开的扣子又全部扣了回去。 夏清双手拢着肩膀,倔强地勉强维持不要瑟缩地打战。时城往尽可能靠近他又不会碰到的距离挪了挪,他常年灼热的体温所散发的热度包围在方寸之间,又很快散开,仅仅聊胜于无。 「这些年,」夏清扭过脑袋,用后脑勺对着他,别扭地开口,「你……」又止住,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 「我过得还行,」时城主动接续,「在里边没呆多久,出来就一直打工。现在工作的地方收入不错,比以前好多了。」 「孩子呢?」 「孩子也挺好,上小学,成绩还挺好的。」时城抿了抿干涩的下唇,他很少对别人说起自己的生活锁事,这么多年以来,夏清是唯一一个打开过他坚硬的心防,让他愿意吐露心声的人。五年过去了,他也很意外,有些以为早已断了的习惯,不知不觉地被对方轻易点开开关。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处,但至少听他说话,夏清可以暂时忘记其他人其他事。 「我最近出差,没法照顾他,就送他去学校寄宿了。一开始肯定有点不适应,但时果比同龄人懂事,这么大已经学会报喜不报忧了。」一旦开了个头,后续好像也没有想像的那样艰难,时城今晚说够了他平时一个月的量,「前两天他用老师的电话打给我,还关心我工作忙不忙,开不开心。我不是个合格的家长,挺愧疚的。」 「时果,他叫这个名字……」夏清一字一顿地重复。 「嗯。」 「为什么去寄宿,家里不是还有人吗?」夏清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时城问道。 时城错开视线,「林敏的工作要加班。」 夏清逼视他,「时城,你这样拖着人家,不结婚也不分手,有点儿不讲究吧?」 时城不自在地蜷着手指,他们之间不是适合谈这些话题的关系,但今晚他只能纵着夏清,无论他问什么。 「嗯,我的错。」 夏清咂吧了一下嘴巴,「没劲。」 时城张了张嘴,虽然他希望夏清的每一句话在他这里都有回应,但他本身性格使然,有的时候的确接不上。 「你怎么不问问我?」 「问什么?」 夏清近乎愤恨地瞪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那……」时城不是不想问,他是不敢问,或者说,在今天之前,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夏清依旧眉目清秀性格爽朗,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有很多朋友和一个情投意合的爱人,一如没有被他打扰拖累过,本应该长成的样子。 「你过得好不好?」他低着头艰涩地问出口,压下瞳仁中虔诚的颜色。 「好不好……」夏清把这三个字在舌尖上咂摸了一圈,又吐了回去,「怎么样是好,怎么样又是不好?」这次,他无需时城回答,「不缺钱,有很多的自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不做。还可以……」他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喜欢任何人,无所谓过程或者结果怎样。」 「时城。」 时城抬头。 夏清面对对方拧成麻花的眉头随意道,「不用可怜我,没必要。」 「我,没有。」 「天然何处无芳草……」夏清玩味地瞥着他,「这不是你希望我学会的吗?」 不是。这一句时城只能在心底沉默地回答。 第26页 夏清起身,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奈又无力,比凛冽寒凉的风还要彻心彻骨。时城跟着他站了起来,「要回去吗?」 「嗯。」夏清抬腿就走。 「慢点儿。」 下山不比上山,同样的台阶,走起来要湿滑危险得多。时城任劳任怨地举着手机照明,不错眼珠子地跟着。但他的电话剩余电量不多,走到一半的位置就耗尽关机了。他想要夏清的手机照亮,那人却赌气似的,蹭蹭走着,不搭理。时城几次三番伸手,帮他在滑倒的前夕稳住身形。可稍微平稳两步,夏清就又把人甩开。 两人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下山,眼瞅着就要到山底。夏清陡然快走两步,猝不及防地踩到石阶上的大块苔藓,一下滑脱了好几级石阶,时城只慢了半拍,仅仅来得及用身体护住他的上半身,一同重重地砸在土石地面上。 「怎么样,摔到哪了?」时城托起夏清的脑袋,焦急地问。 夏清瘪了瘪嘴,「好像,脚扭了。」 时城再顾不上什么分寸,把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左手划破了皮,右脚脚踝肿了,其他地方没什么事。 他心有余悸,认命地蹲到夏清身前,两个人同时愣住片刻,这个场面好似多年前的原景重现。彼时,夏清也是因为耍小脾气自作自受,时城嘴硬心软地背着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 夏清乖巧地趴上去,不再任性。他低下头,将下巴窝在时城温热的脖颈处。耳畔是成熟男人平稳的唿吸,鼻尖传来熟悉的气息和丝丝血腥,刚刚时城给他做了人肉垫子,胳膊和肩膀被划破好几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迈下最后几级台阶,前方探出路灯的光亮。时城把人往上託了托,匀速地走着,渐渐感到肩头一片湿润,无声的泪打透了他的衣衫。 他心如刀绞,恨那个毛头小子让他哭成这样,又嫉妒那人可以让他哭成这样。 第15章 我报的警 到酒店门口,在夏清的要求下,时城将他放下来,扶着走。他招唿前台一个服务人员,说明情况,让人把需要的医疗箱送到夏清房间,并且拒绝了对方帮他一起搀扶伤患的意图。 进了房间,时城先把夏清扶坐到沙发上,然后去夏清的箱子里找到干净的毛巾。门铃响了,他接过医药箱和冰块。帮夏清擦干净伤处,冷敷之后用药油揉开,这种程度的扭伤,去医院也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他从柜子里拿出睡衣递过去。 「我自己换,你去处理一下。」夏清指着时城胳膊上最深的那一道伤口。 时城只瞥了一眼,转回视线,「你饿吗?」 「不饿。」 「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 「那想吃点儿什么?」 「时城,你特么地听不懂人话吗?」夏清毫无预兆的情绪失控,愤恨地将衣服砸在手边的沙发上。 时城知道他憋了很久,「我出去,你先换……」 「你是人,不是石头。」 时城下意识又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眉峰蹙起,「不严重。」 夏清转过脸去,「我没法跟你的家人交代。」 时城完全get不到夏清的重点,「他们不会知道。」 气氛一时陷入猝不及防的尴尬,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声。两人原本没打算搭理,可一声尖锐的唿叫传过来。 「好像是姗姗。」时城说。 夏清点头,「你快去看看。」 「你别动,我很快回来。」时城揣着房卡出了门。 他刚反手关上门,一个人影从面前闪过。 「抓住他,臭流氓,变态。」两个女人的唿喊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 时城一大步跨过去,从背后将人薅住,一把按在墙上。年轻壮硕的男人试图挣扎,两只胳膊被时城扭住,手里的电话落到地上。 「时哥,太,太……好了,你快,快……快,按住,这个王八蛋。」率先冲上来的果然是姗姗,她反应奇快,捡起尚在通话中的电话,使其保持屏幕不被锁定。然后她唿哧带喘,两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边跟着的女孩也追了上来,姗姗把手机递了过去。 「他打给谁求助?」女孩扒拉着电话,「你看,相册里全是偷拍。」 「别碰……唔唔,轻点儿……」男人被时城铁箍一般的手死死按在墙面上,龇牙咧嘴。 「这个变态,」姗姗气得直骂,「有化妆间还有换衣间的,你的,小恬的,还有夏老师,他还敢拍夏老师……」 「啊,胳膊断了断了,唔唔唔。」男人被骤然增加的力道扭得胳膊几乎脱臼,哭嚎着挣脱无果,随即脸被掼到墙上积压着,无法发出正常的声调。 「怎么回事?」时城问。 「他在剧组偷拍,我们怀疑很久了,刚才我俩回来的路上故意说过敏了,着急到一楼的公用卫生间看一下,他果然跟了过来。时哥你看,这些都是他偷拍的。」姗姗把手机递过来,用手指划着名。 「报警。」时城沉声。 「好。」姗姗刚要拿自己的手机拨打电话,有人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接近着呜呜泱泱一群人跟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拦着姗姗的是副制片。 「哎呀,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曹嘉从后边挤过来,示意时城松手。 第27页 时城压根不搭理他,手上暗自使力,被控制的男人嗓子眼发出嘶哑的声音,听不清他咕哝的语句来。 「你干嘛啊,怎么这么野蛮,你给我松……」曹嘉上手扯了几下未果,转头瞪视时城,却又蓦地闭嘴。他眼中所见的男人衬衫破损了好几块,隐约的血迹透出来。在方寸之间的距离中,异常高大的男人浑身戾气,压迫得空气似乎沉重起来。时城眉骨上的断痕摄人,俯视的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戳得他心胆俱寒。 「对啊,先把人放开。」副制片硬着头皮劝说,「有什么事慢慢说。」 「报警。」时城再次重复。 「你还我手机。」姗姗上手,副制片躲开。小姑娘机灵地把刚才捡到的物证手机偷偷揣进兜里,朝时城使了个眼色。 「别冲动,都别冲动。」 另一个女孩在曹嘉眼神的威胁下,犹豫了。 时城眼见情状,扭着人直接往外走。人赃并获,送去派出所得了。 「干嘛,你要干嘛啊?」曹嘉跑到前边拦着,这时候制片人和导演也循着闹腾的动静赶了过来。 「快拦下他,」曹嘉恶人先告状,「你们看看,这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是什么人啊?现在是法治社会,懂不懂杀人要偿命?」 「他是变态,在剧组偷拍。」姗姗朝制片人解释。 「不可能,肯定有误会。」曹嘉混淆视听。 「他是你的助理,说不定你们是共犯。」被气冒烟的小姑娘口无遮拦。 「都安静一下,」业内德高望重的导演开了口,「找个房间把事情说明白。」 「对对对对,」都是人精儿一样的,几句话就听明白了。但明白归明白,这种事肯定还是息事宁人最好。制片人赶紧跟着打圆场,「年轻人都别冲动,我房间地方大,到我那儿说。」 他这话一撂下,身后节目组的人纷纷挤过来推搡两个小姑娘,也有几个壮汉摄影师互相使眼色往时城那边移动。 「啊!」时城一把将控制在手中的人提起来,挡在身前。两只胳膊被扭出麻花结的倒霉蛋儿声声惨叫,犹如杀猪般的生嚎。 「放开她们,」时城朝姗姗那边示意,「这种事报警解决。」 「谁也没说不报啊,」副制片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我们先问问情况怎么了?」 一丘之貉。时城懒得搭理,手上加了力度,「不想残废在这儿,让他们报警。」 「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死,死啦,报,报报……是我,你们快报。」罪魁祸首面部扭曲,豆大的汗珠滚得满脸,因为剧痛而失神的目光找不到焦点,胡乱摇着头呜咽。 「他就算犯罪也有法律制裁,你算什么东西,你伤了人照样得担责任,你这是流氓作风,懂不懂?」曹嘉气得跳脚,却不敢凑前。狭窄的宾馆走廊被偷拍者肥硕的身躯堵着,时城居高临下的目光砸在他身上,又剐过一众各怀心思的面孔。 「报警。」时城朝坠在最后的酒店员工发声,「不想在你们这出人命的话。」 「你!」 「你敢!」 「你看他的样子,恐怕真敢。」 「怎么办?」 正兵荒马乱一塌煳涂之际,楼下传来警车清晰的鸣叫。最近的派出所距离酒店不过三分钟车程,这来的都算慢的。 「谁报的警?」曹嘉将怨毒的目光射向姗姗和另一个女孩。制片人和导演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刚运行一周不到的剧组出这样的丑闻,任谁也做不到平常心。 「哐当」一声,走廊一侧的房门被人从内里推开,白皙清瘦的青年单脚跳过来倚在门上。夏清若无其事地扫视一圈,「太吵了,我以为有人抢劫呢。我报的警,怎么了?」 众人从镇上的派出所离开,已经是凌晨时分。除了被扣押的嫌疑人,其他人先后往回走,时城和姗姗留在最后,陪夏清等车。几分钟之后,乔米开车过来接他们。晚上夏清提前帮她跟施炀建立了联繫,她刚完成拍摄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视频,错过了如此精彩纷呈的一段。 「老闆,」姗姗坐在副驾驶,「不好意思,我给你惹麻烦了。」小姑娘嘴上说着,实际心里愤愤不平。但刚刚节目组从制片到执行反馈到他们身上冷淡的态度,却令她不得不替自己捏把汗。 「你偷拍别人了?」乔米问? 「啊?」小助理懵了,转头向后排座的两人求助。 「你看别人干嘛?」乔米白她一眼,「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剩大嗓门的小丫头,干出智擒偷拍变态这种壮举来,我该给你发锦旗,全公司通报表扬啊,你不好意思什么?」 姗姗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夏清适时笑了一下给她解围,「你家老闆是在夸你呢。」 乔米绷不住,笑了。 姗姗一颗扑腾了半个晚上的小心脏平缓下来,她低声嘟囔,「nina被她们带队的老师训了一顿,好像要辞退她。」 乔米顿了顿,「别人公司的事咱们管不着,反正我在这儿你就得在,大不了咱不跟他们玩了。」 姗姗热泪盈眶,「谢谢乔米姐,谢谢时哥,谢谢夏老师。」 乔米透过后视镜瞅了一眼,后排两人各自分开坐着,视线不约而同投向自己那一侧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却又自成一道别人插不进去的屏障。 第28页 「你这孩子也是胆子大,」乔米收回视线,敲打姗姗道:「见义勇为这事儿本身没错,但是你至少跟我商量一下,你们两个小丫头太危险了。今天幸好是遇到你时哥,不然跑到哪个犄角旮旯被人反堵一下,有什么后果,你哭都来不及。」 「嗯,我知道了。」姗姗心悦诚服点头。 他们几个是最后回到酒店的,无论房间里是不是都在开小会,反正楼道里已经一片宁静。把车留在这儿的人不多,剧组用车统一停在后院停车场,乔米直接停到距离酒店门口最近的车位。 时城搭了把手,把夏清扶了下来。 「对了,夏老师,」乔米也绕过来,「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今晚我和一哥聊得不错,大恩不言谢。」她眨眼两下,「在你这边请假回去或者找到人照顾之前,我的助理借你了。老同学嘛,估计你指使起来也方便。」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姗姗熘了。 时城把夏清送到房间,之前没来得及换的睡衣还放在沙发上。 他看了一眼,「我先出去,你有需要随时喊我。」 夏清恹恹地,「你也不住我隔壁。」 「没关系,我会很快过来。」每层走廊尽头有一个阳台,他本就没打算离开。 夏清的视线从下往上仰视他,莫名有一种虔诚的滋味。 他轻声道:「时城,你留下。」 第16章 心太乱 「干嘛这个表情?我开玩笑的。」夏清扶着墙跳了两步到桌边,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故作轻松地催道:「你快回去吧,不早了。」 时城其实没什么表情,他犹豫了几秒钟,拿上刚才开门用的房卡,走了出去。 时城下楼到自己房间简单处理了下早已干涸的伤口,换好衣服,又带了点儿生活用品,旋即返回楼上。 他开门进去,客厅没有人,淋浴间有水声。他还来不及思考,浴室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随即是一声惊唿。 他大脑一热,径直跨步推门进去。室内水雾氤氲,夏清单手扶着隔间的玻璃门,另一只手打算够浴袍,却把放杂物的塑料架子碰倒了。 时城把浴袍扯下来,往人身上一裹,抱出去,放在沙发上。 「我去找吹风机。」他又返回浴室,拿到吹风机之后,在一门之隔的地方顿住脚步。适才,担心夏清出事的本能超越一切,所以他根本无暇多想,甚至当对方一si不挂的身ti出现在眼前,他的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在庆幸夏清没有受伤上边。直到他用纯白的浴袍裹上清瘦的身躯,如肌肉记忆一般动作熟练地将人抱起来,夏清湿漉漉的脑袋下意识倚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时城封闭的感官才迟钝的产生反射。 他压抑平復着疯狂的心跳,走了出去。 夏清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保持着时城把他放下时的姿势,乖乖地坐着不动,任由髮丝上的水滴流淌过细长的脖颈,洇在半敞开的浴袍领口。 时城去夏清的箱子里找了一条新的毛巾,小少爷生活上讲究,有小洁癖,出来住一定会带够自己的毛巾、浴袍、洗漱用品。 他放下吹风机,把柔软宽大的毛巾搭在夏清脑袋上,动作轻柔地替他将头髮擦到半干。然后撩着髮丝,用吹风机彻底吹干,又换了一条干毛巾蹭着末梢的湿气。整个过程中,夏清还是一动不动,甚至闭上了眼睛。 「好了,」时城说,「快去换衣服。」南方初春尚且寒凉,酒店的中央空调温度不是很高。 夏清如梦初醒一般,他低头扫了一眼,然后扬起脑袋,用最天真无辜的表情说着蛊惑人心的话,「时城,我,ying了。」 时城手一抖,毛巾落在不可言说之处。 夏清若无其事地起身,回房间换衣服。时城好似被雷噼了,良久,大脑一片空白。 夏清大概是动作不太方便,换衣服换了很长时间,时城收拾完客厅和洗漱间,又在房间绕来绕去拾整了一圈。夏清住的这个房间跟乔米那间差不多,是个小套间,节目组给每个录制节目的网红配置的房型一致,各家助理住在楼下的标间。 把房间大体清理了一遍,换下来的衣服、毛巾收到一起明天处理。时城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他今晚就打算在这儿凑合一宿。 他以为夏清大约有些尴尬,直接在房间里就睡了,刚要起身关灯,听到夏清喊他,「时城,我想去卫生间。」 「我帮你。」时城起身,推门进到房间,夏着灰色格子的家居服坐在床边。区别于白天录制节目时刻意打理的髮型,此刻青年柔软的髮丝垂下来挡着额头,因为睏倦而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神不太聚焦,乍一看,好似回到五年前。 时城迟滞了半步,伸手把他扶起来,送到卫生间,待人站稳,他退了出去。听到夏清沖水洗手的声音,时城又走回去,把人架出来。夏清并没有依附在他身上,但久违的体温和触感通过接触的肢体传递过来,时城无法抑制地心乱了。 他要把夏清送回房间,夏清却指着沙发,「我想坐一会儿。」 「很晚了。」 「刚刚群里通知,明天上午没有拍摄。」 时城妥协。 夏清坐下,弯腰低首抚着肿胀的脚腕,好半天没说话。 时城在他面前蹲下来,又倒了点药酒在手上,大手罩上去,手掌遍布的茧子带来粗糙的触感,夏清疼得瑟缩了一下。 第29页 「刚才为什么不等我?」时城问,他说的是夏清自己去洗澡的事。 「我以为你走了。」 「我拿了备用的房卡。」 「……」那也不代表什么。 夏清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回了两个字,随后门外响起敲门声。 时城抬头给了夏清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我们公司的许寰老师,你帮我开门吧。」 时城点头,他走过去打开门,许寰表情颇为严肃,但看见他,并没有太意外的神色。 「我找夏清。」他说。 时城侧身让开。 「许老师,」夏清主动开口,怯生生地,「对不起。」 许寰一脸困惑,刚要接茬,夏清又道:「节目组那边为难你了是吗?」 为难倒谈不上,毕竟这个节目的主贊助商是他们公司联繫的,这个面子谁也不能不给。但是,夏清今天不管不顾直接报警的行为,多少是会有影响,人多嘴杂的,丑闻根本瞒不住,网上已经有营销号得到消息发了出来,明天肯定会上热搜。制片人领着导演和核心层一直在跟台里沟通,做危机公关方案,许寰也不好置身事外,陪到十分钟之前刚刚结束。他不放心夏清这边,特意过来看看。 「没有,他们也不能不讲理。先不说这个了,你……」 「我自己不小心伤的,」夏清给了许老师一个眼色,「不严重,能坚持拍摄的,您别送我回去。许老师,您也知道,我都好几年没有曝光了,这次能来不容易。」 许寰还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夏清可怜兮兮,「您放心,我不会给公司和节目组添麻烦。时城是我高中同学,这几天我就麻烦他搭把手,您帮我瞒着行吗?」 许老师端详了他一会儿,心领神会,「好吧,我尽量。但道理归道理,人情归人情,你也在圈子里这么久了,今天这事儿确实处理得草率。人家心里有疙瘩也正常,你现在又是这么个状况,要是节目组那边提出换人的话,我怕我也顶不住。」 「我明白,」夏清垂头丧气,「已经很麻烦您了。」 「好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许寰跟时城打了个招唿,「辛苦了。」随即离开。 时城关上房门,转回来,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印象里,夏清始终是有资格矜贵任性的小少爷,就算失恋伤心也是无声的骄傲的。他没有见过他对谁低声下气地委曲求全,但这就是职场,谁也不能够免俗。 时城心里不舒服,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夏清歪头,「时城,你还是变了。」 时城不解。 夏清站起来,躲开时城意欲搀扶的手,自己赌气地往房间磨蹭。 走到门口,他回头,「以前,你不会为没有做错的事情道歉。」夏清虚掩上房门,关了灯。 时城坐回沙发上,毫无睡意。他想起了很多,又什么都不敢深想。临近天亮,刚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房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时城走过去,把房门推开一些,借着月光看到夏清在床上皱眉喘息,额前的髮丝被汗水粘黏成一缕一缕的。 他走进去,伸手摸了一下,夏清发烧了。也是,他早该预料到的。夏清少年时候身体底子就娇贵,感冒发烧几乎是家常便饭。今天经歷了心情大起大落,又在山上吹了那么长时间的风,继而折腾到半夜,不生病才怪。 时城恨不得给自己一刀,脑子不用不如摘掉。 「时城,」夏清模煳地低喃,「坏蛋。」 「嗯。」时城不能更认同。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市政设施集中。距离酒店五分钟路程就是这里的中心医院,时城打听清楚之后,给夏清穿戴妥当,裹了好几层衣服,直接将人抱到医院。 他挂了急诊,验过血,医生给开了消炎和退烧的点滴。下半夜这个时间,医院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急诊注射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给夏清扎上针之后,护士留了一盏灯带上房门。 夏清迷迷煳煳,脑袋枕在时城肩膀上,时睡时醒。时城随着他翻来覆去的动作调整着姿势,把手垫在夏清手心下捂着。 「时城?」 「嗯。」 「是你吗?」 「是。」 这样的对话,这一晚上颠来倒去无数遍。人在没有清晰意识的情况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辜的。所以,没有人会怪罪他,用寥寥几个字,将别人的铁石心肠戳得稀烂。 两个吊瓶挂完,天也快亮了。 护士刚拔了针头,夏清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把目光落在时城脸上。 「我病了?」 「发烧了。」 「哦。」夏清两道清秀的眉毛往一起聚,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时城问。 夏清不过脑子地重复,「咱们昨晚也没做吧,难道是我记错了?」他混沌的大脑不合时宜地回忆起来,他和时城第一次做的时候,自己也是半夜发了高烧,被送到县里的小医院。此情此景,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时城甫一听懂,脸绿了。 第17章 这个圈子乱得很 夏清彻底清醒之后,谁也没有再提及尴尬的话题。时城要给他请假,夏清不同意。他已经退烧了,上午又没有日程,脚上的扭伤不影响演播室里的拍摄。 第30页 时城从来都拗不过他。 何况,他昨天亲眼目睹了夏清在经纪人面前的低姿态。他帮不上忙,至少不能幼稚地阻碍。 离开医院之前,时城带他去把脚踝上的伤又处理了一下。本来也不是太严重,护理及时,今早已经有点消肿了。 小地方大街上穿梭的计程车不多,但区别于午夜的寂静萧条,清早上小蹦蹦满大街都是,招手即停,挺方便的。夏清退烧了,状态也还不错,又不急着回去,他俩也就没麻烦别人。时城买了早餐回来,夏清喝了几口粥,他自己打扫了余下的,两人在医院门口招了个电动三轮迴酒店。 「年轻人坐稳喽,」司机挺幽默的,「我这车起步可快,你们城里人不适应。」 「坐稳了,您敞开发挥。」夏清很配合。 清晨的风从四面八方透着缝隙的车厢渗进来,吹散了他身上一晚上不舒服的黏腻。他透过乌突突的玻璃向外瞧,恍惚间分不清窗外的街景到底是在南方小镇还是那个落后的北方县城。不过三两分钟之后,现实给了他答案。师傅将车停到酒店门口台阶下边,时城扫码付了车费。 夏清在被扶下车厢之前,抬头看了一眼挂在眼前晃晃荡盪的收款二维码,禁不住乐了。如今行动支付已经遍布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果然不是五年前了。 时城愣在原地。 「干嘛?」夏清困惑地瞅他。 时城回过神来,伸手搀着他下车,夏清一个趔趄栽到他身上。 「要不,我背你?」时城无奈。 夏清身子软嘴硬,「我不是故意的,你发一晚上的烧试试。」 时城,「我没……」 夏清别扭劲上来了,使劲推人。 时城没办法,直接抱孩子似的两手拖着屁股把他抱了起来。夏清挣扎两下无果,便也老实下来,两只小腿一晃一晃的。 「你经常抱他吗?」他问。 时城没听懂。 「你这是抱小孩的姿势。」 「没有,」时城反应过来他在说时果,「我出来的时候他快五岁了。」 「哦。」夏清歪着脑袋,神游地往四周探望。虽然这地方挺偏僻的,但周边常年有剧组和综艺节目拍摄,当然也少不了媒体的身影。只不过,今早的氛围不一样。时城看不出来,他却没有错过。 坐电梯上楼回到房间,夏清拿了浴袍直接往淋浴间走。 时城伸手拦了他一下。 夏清瞪他,「不洗澡我会死。」 时城把试图劝他擦一擦凑合的话咽了下去,「我……」 「我还不至于不能自理。」夏清理直气壮,压根忘了昨晚差点儿搞出事故的是谁。 时城坐在客厅等,中间接了一个乔米打来的电话,问候夏清。 夏清慢吞吞地洗完澡出来,还好没惹出乱子。他蹦跳着蹭到沙发这边坐下,随手把浴袍敞开的襟口合上。 时城挂上电话,错开视线。 「你有事随时可以离开,」夏清自己搓着头髮,「跟你说了,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没事,乔米问你的脚好点没有。」 「哦,你老闆是个做生意的料。」夏清侧着脑袋,「你这个助理做得也算尽职尽责,我收回之前说你不适合的话。」 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被照顾了一晚上,现在翻脸说人家只是在工作。换个人,大概就要跳脚抱怨了。 而时城见他的确没什么其他的事了,于是起身,「那你睡一会儿吧,有事打电话给我。」 然后,就真的……走了。 夏清表情淡定地目送人离开,在门被关上的下一秒,将毛巾扔了出去。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没有跟自己过不去的道理。回屋倒在床上被子蒙头,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没睡太长时间,但睡眠质量不错。醒来的时候,他盯着天花板怔然半天,才确认房间外边轻微的响动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的幻想。 夏清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墙跳到门口。 时城刚刚摆好饭菜,「你还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节目组通知下午一点集合。」 夏清磨蹭到桌边,刚要再开口刺两句,余光瞥到桌上都是合他口味的清淡的菜蔬,咬了下舌头,把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没什么食慾,挑挑拣拣尽量吃了一些。时城也不劝他,把温水和药片摆在旁边。等夏清吃完,回房间换衣服,他把桌上的剩菜剩饭收拾了。 门外响起门铃声,乔米和姗姗过来接夏清一起去影棚。时城一般不跟着过去,今天也不例外。 为照顾夏清的脚伤,乔米开自己的车过去。 「夏老师,在片场我跟着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喊我。」姗姗主动道。 「嗯,谢谢。」夏清应了一句。 今天主要补拍昨天剩余的部分场景,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下午日程比预想的紧张。片场看似一切正常按部就班,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能嗅到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制片人一直没有出现,总导演监督了一会儿也不知所踪,现场窃窃私语的人分成一堆一堆。 夏清在这一组里给自己选了直播中控的岗位,没有参与选品沟通也不出镜,主要任务是核对流程、数量、福利以及到真正直播的时候控场。所以,现阶段不忙,拍不到多少镜头。乔米是另外一组的主播,全程焦点都在她身上。 第31页 姗姗跟着夏清,帮他递个东西交接文件什么的。 刚从道具组那边拿到样品回来,姗姗跟候场的夏清咬耳朵,「夏老师,nina真的没来,我打电话她也不接。」 夏清嘆了口气,难得多啰嗦两句,「每家公司环境不同,表面看似不公平的待遇,不一定不是保护。」这俩丫头无意间捅了马蜂窝,但她们本身并没有错。 姗姗思考了好一会儿,「夏老师,听说棋美的老大来了,制片人和导演都去接待了。」她后知后觉地反省,「你说,我和nina是不是不够慎重?」 「当然不是,这种缺德事儿缺德人,不曝光他留着下饭吗?」 姗姗眸子蓦地亮了,「对了,还是您帮我们报的警呢。」 「我也算受害者之一,」夏清有点儿心不在焉,「你刚刚说谁来了?」 「棋美的老大来了,今早有几个小博主发了两张昨晚警车到酒店的照片,但写的不是很具体,也没引起多大关注。」姗姗不理解,「一个经纪人的助理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夏清脸色不是太好,闻言摇了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提起棋美老大严风,也算他半个熟人。既然他亲自屈尊降贵来处理,肯定就不只是一个员工犯事儿那么简单了。夏清之前也只知道这是个马蜂窝,但现在看来,可能黑洞比他预计得要大。 拍了大半个下午,夏清又有点低烧。好在他的镜头不多,早早拍完了,姗姗联繫时城来接他。时城步行过来,开乔米的车回去。 夏清头昏脑涨,脚踝空了好几个小时,也不敢落地。但他记仇似的,不让时城碰,从车上下来,自己一瘸一拐地往电梯间挪蹭。 他不说话,时城也没有主动嘘寒问暖的觉悟。那一点点刻意营造的老同学重逢氛围,在歷经表面风平浪静若无其事似的,又在意外中衍生短暂暧昧之后,所有多余的暗潮涌动像被人为按了暂停键,陡然消散,似乎连陌生人还不如。 两个人心里都不舒服,但却不是一种不舒服。 但很快,外力再次打破凝滞的气氛。 夏清吃了药,在房间小憩。他的手机放在外边充电,一直震个不停。时城等了一会儿,怕耽误什么急事,敲响了房门。 夏清从沉睡中惊醒,刚刚起身的时候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状态,眼眸湿漉漉的空茫而憋屈。时城就这样看着他,直到夏清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一抹复杂的说不清楚的转变。 夏清伸手,时城走近两步,把电话递到他手里。他扫了一眼,八个未接来电,许寰两个,施炀三个,剩下三个是周红打来的,他给周红的备註是周经理。 夏清没急着回復,微信里有几个转过来的连结,他先瞅了两眼。 「网红一哥地下恋曝光,与小女友甜蜜餵食。」 「施炀现身综艺节目?实则为探班女友打掩护!」 「新晋小花傍上金饭碗,疑似与施炀热恋。」 绯闻由一业内知名狗仔爆料,随后转载量铺天盖地。一开始,画风还都比较正常。但自从一个几十万粉丝的小号揭露疑似内情开始,内容就开始跑偏了。 「施炀脚踩两条船,男女通吃?」照片里出现了施炀和夏清在拍摄现场互动的画面,还有夏清出入施炀专属房车的镜头。 「过气网红一面抱大腿一面潜规则小鲜肉,施炀疑似陷入四角恋。」配图用的则是夏清被时城抱在怀里进入酒店。 再往下翻,来来回回照片内容类似,不是施炀分别和女明星及夏清在一起的,就是夏清与时城。施炀的资料不用科普,童星出道的国民儿子谁不认识。现在网上疯传的多是清纯小女友、过气网红夏清以及新晋神秘网红帅哥的八卦贴,经过几个小时发酵,喜提热搜霸榜,闹得不亦乐乎。 这乱子,似乎有点儿大了……夏清手腕一转,示意时城看热闹。然后,他如愿以偿地从对方脸上见到了久违的不爽。 第18章 是谁柔弱不能自理? 夏清给周红回了个电话。 「怎么闹这么大?」周红问他。 「事儿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夏清拨弄着时城撂在桌子上的车钥匙穗子,平静道:「我提醒过他了。」 「我说的不是施炀,他的问题我早有预案,」周红无奈,「我说的是你,为什么会搅和进去?」 夏清哼了一声,「被人当枪使,转移视线了呗。」 「不是特意针对你?」 「不至于。」 「那是棋美的事儿?」 夏清不太在意,「大概吧。」 周红苦口婆心,「曹嘉和他那个助理在各个组里偷鸡摸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严风既然亲自出马,那就证明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夏清冷笑,「还用证明吗?」 「所以啊,」周红提醒,「你们原来就有过节,他那种人渣弄不好一直记恨着呢。我刚才跟几个相熟的媒体沟通过,他们原本都得到了剧组出了丑闻的消息,但施炀的事是突然爆出来的,孰大孰小显而易见,大家的眼球瞬间就被吸引了。但在第一波消息中,没有关于你的,后来带节奏的几个营销号,明显是有人操控的。你也是不小心,明知道剧组本来就有热度,施炀到的那两天肯定有不少跟拍偷拍……」 「哪些?」夏清慢条斯理,「我脚扭了,被照顾一下不是挺正常的吗?」 第32页 周红灵光一闪,「你……」她咽了口唾液,「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夏清在对面看不到的地方表情玩味,「当然,不是。」 「夏清……」周红莫名地心底一凉,「我知道有些事别人掺和不了,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班长……」夏清突然这样叫她,其实他平时开玩笑的时候也经常如此称唿,但那是不一样的。他这时候用这个称谓,周红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夏清平日里并不是个固执的不好说话的人,唯独一沾到那个人……周红很难不联想到五年前,心有余悸。 果然,他说,「你答应不管我的。」 周红心道,我倒是想不答应,可你是老闆,我是员工。你要我怎么样,我也没有说不的权利。朋友关系和工作搅和到一起,夏清不管不顾,她不能跟着疯。 「我不是要管你,」周红执着地劝导,「如果没出这么一档子事的话,你想干嘛就干嘛好了。」 「无所谓,」夏清有点儿不耐烦,「我心里有数。」 周红心累,「你自己悠着点儿。」 夏清突兀地笑了一声,「我没病,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周红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被夏清打发去买晚饭的人回来了,听到刷卡的声响,夏清挂了电话。中午的时候他没注意,时城给他打包的饭菜是从饭店餐厅定的,不是剧组派发的盒饭。 他举着手机,「付款码给我。」 时城愣了下,「不用。」 「为什么?」夏清杵着下颌,「照顾我是你老闆安排的任务,没道理还得倒贴吧?」他懒散地撩着眼帘,「新闻你也都看见了,不该避嫌点儿吗?」 「我无所谓,」时城认真道,「如果你需要避嫌的话,找个人过来,我走。」 「用不着,我也不是缺胳膊少腿,要走就走,你也不是没走过。」夏清语气干巴巴,眼圈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紧咬着嘴唇,撇开头去。 时城后悔了,他总是词不达意,原本只是怕给他惹更多的麻烦。可他明知道夏清刚刚失恋心情不好,受伤发烧,又卷进乱七八糟的绯闻里,他不该把话讲得如此生硬。 「先吃饭吧。」时城更加生硬地转移话题。 夏清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跟这块石头生气纯属自讨苦吃。指望他说两句好听的哄人,不如指望铁树开花。 夏清挪到茶几旁边,筷子点来点去,没什么下口的欲望,但又是他刚刚催人家去买晚餐。磨蹭了好半天,也就象徵性地扒拉了几口。 「我饱了。」他有点儿心虚,虽然这酒店不咋样,但一顿饭四菜一汤的饭至少也得几百块钱。他自己花钱没什么概念,但花时城的,习惯性心疼。 时城沉着脸坐下来捡剩,「还没小学生吃的多。」 夏清不服气,「职业需要,我得保持身材,不然上镜不好看。」 时城不给面子,「跟难民似的。」 夏清炸毛,「你说谁?」 时城噎了一口,「我,是说你太瘦了。」 「不好看?」夏清质问。 「嗯,」时城毫不迟疑,「不好看。」 好,好,夏清咬得压根痒痒。他漆黑晶亮的眼珠子一转,「我胃不好,吃多了不消化。」 时城眉心挑了挑,夏清高中时候虽然经常感冒咳嗽,在他看来弱不禁风什么的,但胃口没毛病。 某人再接再厉,漫不经心道:「干这一行哪有表面看起来风光,最开始拍摄剪辑配音文案都得自己弄,我那时候还要上课、写论文,别说一天三顿饭……」他手指点了点桌面,「有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 时城咽了一大口饭,「你不是学法律的吗?」 「是啊,」夏清撇嘴,「谁说学什么就得做什么?专业本来就不是我自己选的,当时短视频这个行业刚兴起,觉得好玩就玩了,然后就一路磕磕绊绊走下来,懒得换了。」 「你爸同意?」时城记得夏清的父亲十分固执,他第一年高考本来成绩不错,就因为自己改了专业,硬是被他爸强迫復读,并且送到他们那个号称小衡水的北方县城高中。不然,以他们俩的背景差异,这辈子本该不可能有交集的。 「我爸……」夏清下意识地重复。是啊,夏正阳专制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轻易放任他自由?人总是这样,不到山穷水尽命悬一线那一步,总是抱着侥倖心理,是不会妥协的。 他说这些原本是抱着卖惨的打算,对时城来硬的没什么效果。可真正触及到了某些话题,却又觉得没劲。 「不同意也没办法,我成年了,他总不能绑着我吧。」夏清不着调地调侃,「再说了,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我有一个阶段挣钱挺多的,把我爸这种清正廉洁的公务人员都吓着了。」 「之后呢?」时城问。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并不觉得夏清在这个行业里做得轻松,游刃有余。当然,社会就是社会,职场那些弯弯绕绕没有哪个行业能够避开去。但他听乔米八卦过,夏清入行早,开局很好起点高,接触下来人又聪明性格开朗,就算没有大红大紫,怎么会突然消失了似的,在来参加综艺节目之前几乎在行业里销声匿迹? 「之后啊,」夏清想了想,口气随意道,「行业发展太快,竞争也多,我不太适应镜头前那些规则,也得罪了一些人,就容易被算计呗。」 第33页 「像这次这样?」 「差不多吧。」 夏清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许寰」的名字。他随手拿了起来,「许老师。」 许寰那边音调不高,但语速很快,时城听不太清楚。他只能通过夏清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的反应来判断,大抵又挨训了或是麻烦很大。 「嗯。」 「好的。」 「我知道了。」 「不用,不要给大家添麻烦。」 通话时长不短,夏清一共说了这四句话。挂断之后,时城从他脸上看出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无奈。 「有麻烦?」 「也,不麻烦,」夏清茫然地望向窗外,「大不了就是被遣退回去,又没工作了呗。也没什么,反正饿不着,闲着也行,我习惯了。」 「不是你的错。」时城站了起来。 夏清收回视线,瞅了他两眼,笑了。「时城,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公平的,这一点恐怕你比很多人都要清楚。有些事,在自己身上能够理解,怎么换成我,就想不通了吗?」 是,想不通。他习惯了被命运苛责对待,但夏清不同,不行。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虽然不算纯粹的娱乐圈,但也好不到哪去。什么事实对错不重要,也没人在意。保护最大价值,牺牲最小利益,才是决策者取捨的标准和原则。」夏清往后靠,窝进沙发里,「况且,我也不算无辜。棋美的老大以前就和我有些过节,他要压下自己公司的丑闻,拖我下水再合适不过。而且,施炀的事我也不无辜……」他顿了顿,「至于咱们俩的照片,只是凑巧被用来混淆视听罢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不用太在意。你要是心里别扭,或者怕家里人看见误会的话,公司发声明的时候我会要求他们解释两句。我就提这么一点需求,大概会被满足吧。」 夏清是懂怎么刺激他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字字如软刀子扎进时城心里,还顺带搅动两下。 时城快速地收拾了桌子上的餐盒,把吃的药和擦的药放在桌子上。 「我回去了,你有事打我电话。」他闷声道。 夏清没说话,懒散随意地摆了摆手。 时城拎着琐碎的垃圾离开,夏清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执拗而深不见底。 第19章 替罪羔羊? 时城从夏清房间离开,等了两个多小时,乔米才完成拍摄回到酒店。 「想问什么,直接说吧。」乔米打开房门栽到沙发上,「我要累散架了。」姗姗跟了夏清半天,又过来陪她, 体力不支,被她赶回去休息了。 时城跟着走进来,站在几步远的距离,思索着如何开口。他对这个圈子的规则一无所知,他不怕惹麻烦,只担心帮倒忙。 乔米是个直来直去的急性子,「昨晚那个变态已经被他们老闆领出来了,和姗姗一起作证的小丫头离开了,今天原本说是还会联繫姗姗的警察也没什么下文。这种事,本来就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定性。」她大大咧咧地拆着头上的卡子,「副制片话里话外敲打来着,我和姗姗商量了,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顺水推舟,没办法。」她耸了耸肩,「正义感又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该做的都做了,组里昨天作证的几个小孩今天大部分都没来。」 房间里的灯没有都打开,时城站在明暗交界的影子里,看不清神色。但乔米莫名地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冷戾透出来,令人为之胆寒。乔米自诩胆大心细,在国外被黑人打劫也没怯过场,此刻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抛开之前的滤镜,她逐渐理解了贺恺隐晦的提醒,她并不了解真正的时城。但她也只是诧异了一瞬间而已,随即被好奇和兴奋所取代。她从来不怕事,只看能不能勾起她的兴趣。她原本就对时城抱有很大的兴致和胜负欲,虽然勉强接受了他不喜欢女人的设定,但眼下的时城又引起了她新的兴趣点。 乔米坐直了些,她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不太能确定,只是根据经验推测,弄不好曹嘉和他那个助理手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料,跟棋美老闆相关的,不然就昨天的事儿来说,不至于搞成这么大阵仗。」她盘腿坐上沙发,「不过,施炀的绯闻肯定不是他们能操作的,这种事儿没法无中生有。但是,针对夏老师和你的那些,百分之八十是严风在背后捣的鬼,一边转移视线一边给自己出气,他这个人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搅屎棍,最擅长搞这一套。」乔米神秘兮兮地朝时城眨眼,「你不知道吧,你的老同学早年也有不少传奇故事。我那时候可是夏老师粉丝站的活跃分子,可惜我一直在国外,只能网络上活跃而已。」 「他和棋美的老闆有过节?」刚才一直是乔米在单方面八卦,时城到这时候才问出了第一句。 乔米一拍大腿,「这你可问对人了,一般人要么不知道,要么早忘了。当初这事儿闹得不小,后来突然就被压下去了。其实说白了就是严风仗势欺人,打压刚出头的小网红,好像还打算潜规则什么的,结果踢到了钢板上。他当年比现在嚣张跋扈,能让他吃哑巴亏,夏老师也挺刚的。但是后来不久,夏清突然就停止更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件事影响。我就知道这么些大概,具体怎么回事,不清楚。」她挑眉试探,「你们是同学,你是不是知道内情,给我透露点儿呗。」 时城反问,「你不清楚他的情况,你让他帮你联繫合作?」 第34页 乔米耸了耸肩,「他是公司的老人儿,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他居然和施炀有这么一层关系……」她得了便宜地讪笑,「歪打正着了呗。」 乔米笑到一半突然顿住,时城漆黑的眼底倏地闪过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转瞬即逝。 「内个,你是担心你们被偷拍的照片……」 「这种事一般怎么处理?」时城打断她。 乔米见他问得严肃,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从夏老师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还是交给公司处理比较好。就现有情况来看,他在公司可能处于弱势,毕竟施炀身上捆绑了太大的利益,为了保住他,相关人员大概会做出有利于整体的牺牲。但毕竟是自己的公司,总不至于做得太离谱。不然,自己面对的话,压力和费用,恐怕很难承担得起。」 「公关费要多少?」时城问。 乔米第一次从时城钢板一块的神情中嗅到一丁点儿类似侷促的意味,她突兀地想到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贫穷、咳嗽和爱。 乔米心绪有些复杂地回答道,「这个可不好说,就拿我推广你那个视频来说,前前后后可是投入了百八十万,你差点儿让我全打了水漂。」 时城不领情,「贺总给你的投资足够弥补。」 「切,」乔米没劲地白他一眼,「你要是怕自己的事儿被深挖,我觉得没太大必要,你以后也不进这一行,之前贺总也帮你挡了不少。除非刻意针对,不然你在这件事里就是个工具人。再说了,」她实话实说,「业内花上千八百万公关,最后适得其反的例子比比皆是。现在,网友根本没那么好煳弄,花钱压热搜引导舆论那一套,不是次次都好用。」 时城好半天不说话。千八百万?他的帐户扣除给时果攒的学费和刚刚打给林敏的生活费,不知道剩下的够不够千八百块。 「你是担心你的同学?」乔米迟钝地咂摸出点儿不同寻常的气息来,但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两个人相处的气场的确有点儿别扭,但又好像不是她揣测的那样。他们俩像两个世界的人,最初听夏清喊时城老同学,她都有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但有些事经不起细琢磨,乔米眯起了眼睛。她又毫无预兆地想到那句话:贫穷,咳嗽,爱情……然后眼睛越睁越大,时城说他不喜欢男人,夏清的交往对象有可能是施炀……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在她脑海串联,好像哥伦布即将发现新大陆。 「我知道了,谢谢。」时城转身要走。 「等一下,」乔米站了起来,「时城,你要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时城没有回头,乔米直觉他一定会拒绝。 「别忘了,你是我的助理,签过合同的。」 时城迟疑一秒,「你辞退我吧,尽快。」 我靠,乔米在心里爆粗口,她就知道这人指定要过河拆桥。 「我不怕事儿,有背景有靠山有脑子还有钱,这样的帮手你上哪找去?」乔米傲娇地抬下巴,「你不带我玩,小心我捣乱。」 时城面色难看,他理解不了这种没事找事儿的行为逻辑。 「我这人打小就这样,」乔米趁热打铁,「哪有刺激往哪钻。」 时城最终什么也没说。 乔米单方面认为,自己说服他了。 同一时间,夏清正倚在床头,母慈子孝地与着名企业家蔡薇薇女士视频。 「你这是搞的哪一出,你确定?」蔡女士顶着大洋彼岸工地上灼热的日头,不耐烦地跟他确认。 「对,让小岚姐按我说的办。」夏清懒洋洋地点头。 「你就疯吧。」蔡薇薇隔空伸手指头戳他脑袋。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光顾着忙事业,关心照顾的少,所以在物质条件或者其他她能补偿的方面,从不吝惜。尤其是自从夏正阳为了夏清的公司竟然能够提前退居二线,她就更不能落后。但夏清向来做事有分寸,很少提些不着调的要求。这一次,她也有点儿看不懂。不过横竖娱乐圈那点儿云里雾里的伎俩,蔡女士不看在眼里。 「最近工程顺利吧?」夏清主动转移话题卖乖,「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家蔡女士是不是有望荣膺今年的杰出女企业称号?」 「蔡女士蔡女士的,没大没小,谁惯的你?」 「我这不是把你喊年轻点儿吗?」夏清噘嘴,「你自己说的我喊人家姐,叫你老妈,把你喊老了。中年妇女真是一天一个心思,太难伺候了。」 「欸,你个养不熟的小兔崽子!」蔡薇薇气哼哼地,「那边怎么样,快生了?」 「是啊,我就要有个弟弟妹妹了,想想怪有意思的。」 「切,有人那么大岁数了,也真好意思。」 「行啦,您就甭酸了。」 「谁酸,我闲得啊,酸他们的穷酸生活。」 「是啊,您日理万机日进斗金,回家还不是一个人干瞪眼?」 「我那是没心思找,我五十多岁了,弄个比你还小的丢人现眼,你不膈应?」 「您也可以找个岁数大的啊。」 「我找个爹伺候,我闲的啊?」 夏清扶额,「得了,您专注事业独自美丽吧,谁能受得了您这张嘴。」 「有功夫说我不如忙活忙活你自己的事,你说家里需要你挣钱还是挣名?我好歹也结过婚,生了你这么个不靠谱的讨债鬼。你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领回家一个阿猫阿狗来。」 第35页 「我怎么就得领阿猫阿狗了?」 「好好的女人不喜欢,找个生不了孩子的,不跟阿猫阿狗差不多?」 「你比我爸还古板,不跟你说了。」夏清不乐意。 「我比他古板?」蔡女士瞬间翻脸,「那你找他去吧,看他一个下台官僚能不能帮上忙?」 他妈挂了电话,又是一场不欢而散。自从那边的新生活欣欣向荣开始,他妈这心态就没好过。 夏清嘆了口气,翻身躺下,习惯性盯着天花板。他以为今晚入睡会困难一些,但还好,只是漫无目地神游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网络世界最热闹的夜半时分,仿佛与他并无关联。 第20章 众矢之的 乔米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手机,她合理预感,过去的一晚上,网际网路消停不了。而实际上,比她想像的还要「百花齐放」。 姗姗比她早起一个多小时,已经很有职业精神地把网络走向进行了大体梳理。不出所料,以施炀的国民熟悉度,再加上综艺节目的热度,掀起了一整个舆论龙捲风。 首先跳出来发声明的是其绯闻女友,针对施炀粉丝质疑她自导自演博热度的攻击,女生否认、喊冤、发律师函一条龙。然后是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大v、营销号跳出来凑热闹,有聚焦在主角身上的,也有甚者把牵扯其中的方方面面一一盘点。 夏清这个过气网红被拉出来转移视线,有所谓「剧组知情人士」爆料,其作风懒散,才开拍几天就经常迟到早退。尤其是施炀来的那一天,种种蛛丝马迹对得上,两人绝对有猫腻。至于夏清和神秘帅哥的视频,也不可避免被扒出来,时城就是之前网上爆火的冷酷陪练。阴谋论者纷纷质疑,网红圈子太乱,所有的「意外走红」实际都是处心积虑。 以上这些都不稀奇,还有一些针对剧组炒作的怀疑,主要是施炀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体对其他涉事平台和个人无差别攻击。掺杂其中的,居然也有几家官方媒体,还在深挖之前剧组报警的事情,隐晦地提到,热闹背后或许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截至当天早上,施炀极其所属公司和中兴卫视并没有官方发言。 节目组按照拍摄计划如期运行,只不过工作人员也好,网红也罢,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更加小心谨慎,不復往日热闹的场景。 夏清一个人坐在一边候场,没有和本公司的人坐在一起。乔米没什么顾忌地跑过来,「夏老师,你还好吧?」 夏清打了个哈欠,「还成。」 乔米打开wb热搜页面,「你看见了吧?」 夏清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几年没上过热搜了,搞不好这回我要咸鱼翻身。」 乔米噎了一息,朝他伸出了大拇指,「您这心态,牛。」 上午的拍摄还算正常,按计划给前两期节目内容进行最后的补拍。但到了下午,突然发了新的拍摄计划,直接把下一期提档,紧锣密鼓地赶拍。大家重新分组,在执行导演的催促下,紧急分工,马不停蹄地研读,一直脚打后脑勺地忙到晚上十点多。工作期间,随时随地在镜头下,手机是禁止使用的,所以外界的腥风血雨暂时性地与这片天地隔绝。 乔米从姗姗手里拿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十一点。 「出什么事了?」她感觉各家助理都一脸懵逼又如临大敌似的。 「晚上八点二十,第一期节目在中兴卫视上播了。」姗姗告诉她。 「啊?」乔米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鹅蛋,「这么快剪出来,抢播?」按照原先的计划,正式播出的时间是一个月之后。 姗姗凝重地点了点头。 乔米琢磨了一下,实在情有可原。这波网络热度简直是天然宣发,换做平时,千万级别预算也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效果。况且,现在舆论风波声势浩大,吉凶未卜。再闹下去,一旦施炀那边有什么变故,轻则涉及删除补拍,重则导致整个节目整改、延期甚至取消都是有可能的。现在,趁负面影响尚未扩大,主管部门也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播放证在手,加班加点地赶出来先播了再说,对贊助商就算有了交代,绝对是看似冒险,实则最利大于弊的应急举措。 中兴卫视这四个字,屹立不倒这些年,可真不是吃素的。 「评价怎么样?」乔米和姗姗一边向外走一边问。 姗姗欲言又止。 「怎么了?」 「舆论全偏了,其他人几乎没什么讨论度,全网都是声讨夏老师的。」 「啊?」乔米蓦地反应过来,「那一段没剪掉?」夏清在花絮里主动说过,自己一直有喜欢的人,做的菜是要给对方吃。通常这种片段除非故意安排,都会被剪掉,经济公司和节目组之间有默契。放在平时,就算出了岔子,以夏清的知名度来说,顶多被扣个加戏抢热度的帽子,也不算多么罪大恶极。可坏就坏在,他现在这是施炀四角恋绯闻的主角之一,这时候节目里放出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情节,不炸了锅才怪。 「何止没剪,简直是重点关照,预告片和正片里全都有,花絮也没放过。」姗姗举着手机屏幕,小声道:「你看,施炀几千万的粉丝霸屏了,全是在攻击夏老师炒作无下限,过气网红想翻身想疯了。」 乔米看了几条。 「自爆恋情,你算老几啊你自爆?早不爆晚不爆,趁施炀探班搞擦边球,要不要脸?」 第36页 「夏清是谁?他说有喜欢的人怎么就非得跟施炀联繫到一起?几张普通照片而已,人家一个公司的不能很熟悉吗?」 「他一个查无此人的过气古早网红,有机会参加综艺节目说不定都是沾了施炀的光,现在一边在节目里自我炒作,一边找人拍照片往外发,这种心机绿茶婊赶紧滚出娱乐圈。」 「仗着一张狐狸精脸装嫩,噁心。」 「一边蹭我炀仔热度,还在剧组撩骚别的男人,这人人品太差了。」 「对比起来,人家十三线女演员都比他强。」 在这一轮舆论发酵中,就连之前被粉丝围攻的施炀绯闻女友,都莫名得了同情分。 先一步完成拍摄的夏清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休息区,等着搭乔米的车回酒店。房间的门是敞开的,对于来来往往落在他身上打量探究的目光,夏清一概无视。 乔米和姗姗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夏清抬头,「太麻烦的话,我坐节目组的大巴也行。」 乔米切了一声,故意转圈瞅了瞅,「您也太小瞧人了吧。」她搭了把手,夏清脚踝还不太敢使力,三个人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一路上着实收穫一大批註目礼与指指点点。 上了车,姗姗大力关上车门,乔米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看什么看,前两天还老师前老师后地,一个个多有教养多尊重前辈的样子。」姗姗愤愤不平。 「孩子,看开点儿,」乔米故作老成,「你换个老闆试试,不让你凑热闹惹麻烦,不然扣工资,甚至辞退,你看你还自由不自由。」 姗姗一个劲点头,「果然跟了富有正义感的白富美老闆就是有底气。」 乔米心安理得地接下这波马屁,朝她飞了个眼。 「话说,节目组简直太狗了,说他们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你看看这期节目的播放量,估计中兴老大都要给制片人发喜报加年终奖。」 「姐,这个圈子太不讲武德了,我现在跳出去还来得及吗?」姗姗哭丧着脸。 「跳出去干嘛啊,咱们就在这大染缸里扑腾,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出淤泥而不染,什么叫洁身自好。」乔米大言不惭。 俩人插科打诨地,不时视线往后座上瞟,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脸纠结。夏清仿佛神游天外似的,不在状态中。 「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 「经济公司不给力,感觉没人管的样子。」 「公司肯定是保施炀啊。」 「那夏老师这边也不能任由自生自灭吧?」 「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两个人无奈地用口型交流。 拍摄基地距离酒店就五分钟车程,乔米开到一半就觉得不对。 「怎么这么多人啊?」 姗姗扫了两眼,「好像很多施炀的粉丝。」 「来闹事?」 「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往哪避?酒店没有后门,还是赶紧进去吧。」 她把车停在角落里,「夏老师,你等一下,我后备箱有大衣,让姗姗拿……」 乔米话说一半,姗姗也刚开另一侧的门下车,夏清已经推开后车门走了下去。他落地不稳,晃了一下。 「在这儿。」 「这不就是吗?」 骚动的人群一阵尖叫涌了过来,乔米赶紧下车绕过去,她朝姗姗喊,「叫酒店的保安维持秩序。」 「你就是夏清,你说清楚你跟施炀没关系。」 「跟他说什么说,这种人就是不要脸。」 「教训他。」 「对,教训他。」 激动的粉丝一窝蜂地涌过来,有准备者开始扔手里的鸡蛋、西红柿、染料…… 「夏老师,快走。」乔米拽他,又不敢太使力。 夏清轻轻挣了一下,「你先进去。」 乔米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推搡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夏清被一群没轻没重的闹事者围了起来。他头上脸上粘黏着污浊,两手紧紧抓着车门,单薄的身体被撞得摇晃。 「保安呢,快报警啊。」乔米回过神来,往酒店门口飞奔,正好拦了对面而来的时城一下,「你别过去,」她急吼,「让保安去,不然被拍下来乱子就更大了。」 时城迟疑了几秒钟,同样挣开她的手。 他直奔混乱的中心,大力破开人群,将夏清扯过来护在怀里往外带,任由一众咒骂、拉扯、抛砸落在他的嵴背上。 第21章 带我走 酒店安保唿唿啦啦跑出来,附近派出所的警车赶来的也很快,带头闹事的被控制了几个,凑热闹的年轻人顿做鸟兽散。 过了一阵子,酒店周围虽然又聚拢了不少义愤填膺的所谓死忠粉,但门口拉了警戒线,混在大堂的媒体也被撵了出去,楼里还算安全。 乔米和姗姗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洗漱,时城送夏清回去。 他把人放在沙发上,先找毛巾蘸了水,将夏清头髮上脸上沾染的粘稠污渍大体擦了擦,又回头收捡了换洗的衣服和浴袍递过去,「你先洗洗吧。」 夏清抬头望着他,眼神直勾勾的,深不见底。几秒钟之后,夏清起身,避开时城伸过来意欲扶他一把的手,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去卫生间,锁上门。 时城在听到持续的水声之后,转身离开。 夏清洗干净出来的时候,时城已经收拾好回来,寸余长度的发梢还透着冰凉的水汽。 第37页 「要吃点东西吗?」 夏清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先睡一会儿?」 夏清怔怔地,将目光又锁定在时城脸上,渐渐地从眸底漫出一层雾气。他克制着情绪,说出口的语调有些微苦涩的沙哑,夏清说:「时城,这就是你让我回归的生活……」 时城压抑着沉重的心跳,攥在身侧的指骨泛着青白的颜色。 「离开封县,离开你……」夏清眸中雾气渐浓,语气倔强又不屑,「我一定会过得很好,是吗?」 时城喉结滚动,灭顶的愤怒与酸涩似乎要将他淹没。 夏清收回目光,冷淡地挥了挥手,「对不起,我自己过成这样,怨不着别人,你走吧。」 夏清回房间,时城留在客厅,一夜无眠。 大约凌晨两点左右,先是施炀的工作室发了声明,主要内容为两点,第一,和某女艺人确实存在交往关系,但目前已经分手。第二,与夏清只是同公司前辈和后辈,并无其他。个人生活占用公共资源,非常抱歉,以后专注工作,不再进行公开回復。紧接着,星点传媒转发了施炀的声明。 吃瓜群众一时间炸开了锅,女艺人被洗白,还收穫了一波同情。就算是施炀的粉丝,在正主盖棺定论的前提下,也没法继续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盲目的粉丝加上键盘侠,憋了一肚子气 无处发泄,整个事件中就只剩下夏清跟个跳樑小丑一样,在节目中主动提及敏感言论,被施炀撇清关系,公司也没有什么说法,几乎坐实了他自导自演的阴谋论。 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被节目组当了枪使,横竖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没人逼他。而再翻出来他和施炀角度密切的照片,也怎么看怎么像有目的的偷拍,施炀表情自然,而夏清的动作更为刻意。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集中,一环扣一环,很难不让人产生早有预谋的联想。 总之,槽点越扒越多,有人在网上爆料夏清早年间似是而非的包养传闻,再加上被偷拍的同一时间段,他和施炀、时城都存在动作亲密的交集。网友发挥想像,将其完全塑造成为了翻红无所不用其极,私生活混乱的形象,浩大的声讨淹没了其他杂七杂八的声音。 夏清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带手机,时城也不想让他看。于是,许寰发来的信息由于字数太少,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做好停录的准备。」 次日清晨,节目组临时通知休息一上午。官方说法是调整拍摄节奏,工作人员私底下安慰大家,昨天拍得太晚,酒店门口的人群又闹腾到后半夜,考虑到大家没有休息好才集体放半天假。而实际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总冠名商清薇集团的董事长助理亲至,金主爸爸来了。 节目组从制片人到总导演,拖上棋美的老闆严风和星点传媒的许寰一起接待,中兴卫视高层昨晚得到消息,也派了一个副连夜长途驱车赶了过来。不是大傢伙对于金主过于谄媚,实在是出乎意料。冠名这次综艺的只是清薇旗下的一个日用品分公司,而清薇集团本身则是中兴卫视的主要贊助商,指定贊助跨年晚会等最高级别项目。所以,按理来说,不该惊动到集团这一层面。 孟姓助理年轻有为,深受董事长器重,此番到来前唿后拥,排场极大,分公司老大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但她本人还算谦逊有礼,加上从国外长途奔波回来略显疲惫,之后还安排了其他日程,所以整个会见只进行了不到三十分钟。 孟助理传达了一个讯息,清薇集团极其注重社会形象,尤其旗下贊助中兴综艺的子公司下季度将有面向未成年人的新产品问市,绝不允许负面新闻对品牌造成影响。否则,将考虑停止合作并追究法律责任。当然,人家话说得更为含蓄婉转,可中心思想不容置疑。 中兴高层及节目组心领神会,当即表态,会在第二天的媒体探班日上表明态度,剥离消极因素。原本还顾忌着星点传媒的面子,毕竟追加贊助是他们牵线谈下来的。但现在大boss态度明确,制片人只能朝许寰无奈地摇头。许寰颔首示意他理解,并没有多余的维护。在外人看来,也算是更加坐实了夏清这一轮沾边施炀的操作连自己公司也不待见,得不偿失,里外不是人。说不定,公司本身也在考虑清理门户呢。 凡事没有不透风的墙,下午恢復拍摄之前,剧组通知夏清不必到场。工作人员语气生硬,甚至连敷衍的理由也欠奉。 时城在房间里陪他吃午饭,手机上刚刚传来乔米汇总的最新讯息。 「贊助商发话,公司不维护,夏老师肯定是要被牺牲掉了。」 「知道了,谢谢。」时城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无视接连震动。 夏清放下了筷子。 「再吃点。」时城没忍住。 「也行,」夏清真的復又拿起筷子,「反正我接下来应该也没什么工作了。」 「你不争取吗?」时城问。 「争取什么?」夏清歪着脑袋,跟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你明明没做过。」 「呵呵,哈,」夏清夹了一大口菜心塞到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咽下去。「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 时城一时语塞。 他当然知道,夏清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在节目花絮里说他有喜欢的人,那副温暖投入的小模样一如往昔。他一旦陷入感情,会把自己所有真挚的付出全部给予对方,不留余地,不计后果。他和施炀就是交往的关系,不可能是夏清一厢情愿炒作,像乔米说的,他只是在被爱人背叛的同时,又要被所谓大局无辜地牺牲掉。 第38页 为什么要让他再次承受欺骗与伤害? 「我知道。」时城肯定地答覆他,「你可以解释。」 「跟谁解释?」 时城:「……」跟在乎的人解释。 「网友不会听的,只能越描越黑。」 「不要看他们说的。」 「公司吗?」夏清又问,「他们只在乎怎么样做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最快地平息舆论,现在的处理方式就是最合理的。」 「你会失去工作机会。」 「没人在意。」 「你在意。」 夏清轻笑了一声,「没人管我在不在意。」 夏清夹着肉片拌着米饭往口里扒拉,「咳咳咳,呕……」他冲到卫生间,吐了出来。吐了好一阵儿,漱口过后,回到桌前,夏清又机械性地抬手。时城赶紧拦着,抢下他手里的筷子,「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刚刚是你说我吃太少的。」 「我只是……」时城如鲠在喉,「我说什么不重要,你自己知道自己吃不吃得下。」 「有什么吃不下的?」夏清嗤笑,「给品牌做推广的时候,我可以连续吃几个小时,吃下一整箱的饼干。」 时城低沉的尾音颤了颤,「……现在不需要。」 「是啊,现在没有品牌会找我合作了。」 「我是说……」时城吐字艰难,「不工作的时候不需要勉强自己。」 夏清疲惫地无意义地哼了一声,「成年人的世界,说什么勉强不勉强,又没人拿刀逼着我。喜欢谁是我自己愿意的,落到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他倔强地抿着唇角,「时城,这个道理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刻骨铭心了,是你教我的。」 时城哽声,「我,以为,你会忘了我。」 夏清苦笑,「我也想啊,可你把我留在原地,这么久,我试了很多种方法,就是忘不了,怎么办?」 时城残忍道,「你该向前走。」 不是也可以喜欢上别人吗?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而已,下一个也许就是良人。无论如何,总比他这个死胡同要好。 夏清无辜,「我走了啊,可兜兜转转好像怎么都走不出去。」他仰首,近乎虔诚地,「时城,你带我走,好吗?」 时城几乎用尽了全部理智,退后半步。 夏清慢慢地泄了一口气息,「那你走吧。」 回房间的短短路程,时城的手机一直在兜里震个不停。他好半天之后才拿出来,是乔米的两个未接来电,还有未读信息。 「明天媒体探班,节目组不做人,一定会找个理由撇清关系,说不定还会把夏老师离组的照片发出去。」 「夏老师怎么说,他今天下午真的没来拍摄,就这么接受了?」 「一点也不反抗吗?太窝囊了吧。」 「你呢?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 「时城,咱们说好了,你带着我啊。」 时城沉吟片晌,回她,「我做的任何事,与你无关。」 乔米回过来一连串问号加感嘆号,「你不是要杀人吧?」 时城再无回答。 第22章 手起刀落 翌日,乃计划表上原定的媒体开放日。本来只是例行动作,邀请了部分合作良好的媒体探班,经最近这么一闹,申请前来凑热闹的大大小小官方渠道加上自媒体陡增至百十来家。这时候多一家不多少一家不少,无谓得罪人,所以节目组干脆辟出场地来,将开放日直接升级为发布会。 一大清早,中兴高层和制片人带领主创人员去往影棚,发布会在那边进行。酒店会议室里临时连接了信号,大家留在酒店没什么事可以同步观看,显得挺人性化。 姗姗一大早就爬起来,抢占会议室前排座位,招唿乔米过来坐下。 「夏老师呢?」她偷偷问。 乔米摇了摇头,「我昨天发的信息他没回,应该是在房间里吧,我也不敢再问什么。」 姗姗忧心忡忡,「今天的发布会他知道吗?刚才我打听过,制片人会公布夏老师离组,连身体原因什么的都不迂迴一下,直接说根据网络民意和投诉做出的决定。」 「哼,」乔米冷哼一声,「这明显不符合行规,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谁?」 乔米余光一撇,嘴角往门口努了努。 紧接着,一个穿得花蝴蝶似的男人出现了,还带着两个保镖。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殷勤地迎上去,把他带到预留的第一排座位上,保镖留在走廊,虎视眈眈。 过了一小会儿,许寰也出现了,跟那只蝴蝶客气地打了招唿,隔着一个位置坐下,旁边还有几个其他公司的高层和经纪人。 「他就是严风?」姗姗小声问。 「嗯,业内知名老se批。」 「好像也不是太老。」姗姗困惑。 乔米不屑,「三十出头看着像四五十,据说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把自家娱乐公司当后宫出入,又油腻又虚。」 「他怎么还不走?不是来捞人的吗?」 「谁知道呢?曹嘉那个变态助理好几天没出现了,估计早被打发走了。严风亲自来解决问题,曹嘉这两天都陪着他凑在中兴高层旁边,肯定没少嚼舌根,说不定有什么阴谋。」乔米用手挡着半边脸,小声道:「五年前,他有意潜规则刚出头的夏清,据说闹得人仰马翻。前两天还有人把当时的新闻翻出来,营销号上的花边抹黑肯定都是他收买媒体发的。」 第39页 姗姗做了个呕吐状,「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乔米摇头,「那时候棋美的娱乐产业风头正火着,刚刚涉足的短视频业务也一骑绝尘,签了他们家就等于坐火箭,多少小网红前仆后继地往他身上扑,不飘飘然才怪。」 「夏老师?」姗姗诧异地往门口指了指。 乔米半起身,赶紧朝夏清招手。夏清步履缓慢地从前门路过,对她们俩点了点头,独自绕去了后门。 可他现在就在舆论的浪尖上,哪里有低调的余地。就算想悄无声息地坐下,也得别人配合才行。满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随着他的出现愈演愈烈,一屋子都是转头行注目礼的姿势。 「之前没机会仔细看,果然是祸国殃民的长相啊。」有人低声感慨。 还有人阴阳怪气,「听说还是名校,z大毕业的呢,高材生的脑子就是活泛。」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没这一出的话,说不定这次综艺就翻红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看是人不可貌相。」 「……」 夏清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迳自坐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拿起手机摆弄。 「时哥呢?我以为他陪着夏老师呢。」 乔米心底打鼓,「不知道,他昨晚没在酒店。」 「滋啦~~~」屏幕里一声尖锐的共鸣之后,信号切了过来,是那边的发布会要开始了。留在酒店的各家网红、助理、经纪人几乎悉数到齐,身在这个行业中,没有哪一个会错过热点。 那边,先是主持人按部就班地来了一段开场白。接着,徐导就着最新一期的播出数据代表节目组向大家报喜兼感谢,然后又大体介绍了一下接下来节目的主要内容,放了两段片花,适时抛出亮点和悬念。下一个环节,由棋美参加录制的明星网红讲述拍摄趣闻,捎带着将中兴卫视的格局和节目组的专业能力吹捧得恰到好处。 再往下,就进入了提问环节。 一上来,前三个问题是留给影响力大的央媒和中兴自家旗下平台的,当然问得中规中矩,集中在栏目创意和行业发展的官方角度上,中兴副总裁侃侃而谈,游刃有余。 自由提问环节,主持人大概提前得到了许可,故意点了几个以刁准犀利着称的自媒体。 「徐导,您作为业内前辈,做节目以严格敬业着称,我记得在一档明星演技类综艺上,您作为导师曾经说过,最讨厌选手在场外搞小动作譁众取宠。那么针对最近施炀和节目里网红的绯闻,您怎么看?」 徐导清了清嗓子,回答得比较官方,「你都说是绯闻了,那就是人家的私事,最好不要跟工作混为一谈。我也看过了施炀的声明,说得很清楚,我们还是要给年轻人更多宽松的成长空间。毕竟,他很年轻,又是这个行业中发展很快的佼佼者,遇到困难和质疑很正常。从节目本身的角度来说,施炀只是飞行嘉宾,他合格地完成了拍摄要求,我作为导演很满意也很感谢。」 只要提到施炀两个字,就会有热搜,没有人会浪费现成的流量。徐导的发言中规中矩,算是先给了星点传媒和施炀本人面子。 「那对于网友质疑的某人恶意炒作,自导自演,并且利用节目资源误导观众的事情呢?」 「这个事我来说一下,」制片人不慌不忙,「就像徐导刚才所说,我们对待年轻从业者的态度一贯是宽容且公私分明的。年轻偶像的感情问题粉丝都管不了,我和徐导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跟着掺和的好。这两句纯属我个人意见,大家给点儿面子别写进去。」他玩笑了一句,底下捧场地跟着嬉笑。 「不过,」制片人话锋一转,「中兴卫视作为国内主流老牌上星频道,本身的社会责任感和正确的舆论引导功能是不可动摇的。所以,我今天可能有点破坏了这个行业长久以习惯找藉口保持中立的立场,我仅代表我自己,明确反对恶意虚假……」 「等一下,」突然后排有人站起来,「刘制片,您的发言是针对夏清吗?」 制片人皱了下眉头,但话已至此,「目前网上舆论确实关于夏老师的比较多。」 「刚刚徐导说过了,绯闻是个人隐私,」那人紧跟着反驳,「剧组放着闹进警局的丑闻不管,揪着人家的私事不放,是不是在转移视线?」 此话一出,满场躁动。 「这位先生,」主持人赶紧救场,「您的问题等一下,我们请刘制片继续刚才的话题。」 「夏清还在节目组吗,是不是已经被停止拍摄了?」按了葫芦起了瓢,另外一个角落又有人起身质问。 「节目组既然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之前提问的记者遥相唿应,「那么棋美的团队做出偷窥偷拍这种犯罪行径,他们的老闆和艺人也牵涉其中,你们的正义感哪去了,都在忙着帮忙转移视线吗?」 「这位先生,」主持人疾言厉色,「您要为你的言论负责。」 「刘制片,你敢否认这件事吗?」 制片人骑虎难下,「治安事件讲究证据,不在我们工作范畴之内。」 「谁能证明你说的事?」观众席有人帮腔,「不要胡搅蛮缠,保安在哪?」 「我……」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跄着出现在镜头前,「我,我……能证明。」 第40页 「这人是谁,乞丐吗?」 「保安,来人,把扰乱秩序的人带下去。」 「是曹嘉。」 「棋美的曹嘉!!」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现场彻底乱套,长枪短炮追了过去,一片譁然。 与此同时,酒店会议室里,棋美老闆严风脸色比锅底灰还沉,他紧紧攥着手机,金属外壳被捏得凹陷进去。 倏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瞅了一眼,原本阴鸷的眼神愈发狠戾。他豁然起身,向外走去。 严风按照简讯里的描述,来到同一层拐了个弯的小会议室门前。他示意保镖在门口等着,自己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夏清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容清冷,神色中带着点天真的戏嚯。乍看起来,与四五年前初出茅庐的学生没有多大区别,依旧少年感十足。 严风满腔怒火与戾气混杂着经年不甘的慾火,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烫手山芋才好。他咽下旺盛分泌的唾液,狎昵地笑了两声,「宝贝儿叫我来,是想我了?」 夏清厌恶地瞪回去,「少来噁心我。」 严风撂下脸来,「几年不见,小孩子又长本事了。可惜啊,你太沉不住气了。」 夏清刚要说话,严风骤然凑过去,「久别重逢,来,给哥哥解解馋。」 「滚,别碰我!」夏清勐地向后缩,却没有多少余地。 「你叫我过来的,一个人在这儿等我,这不就是暗示吗?」严风一只手往夏清脸上伸。 「哐」的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边踹开。严风作恶的爪子差了半寸未曾得逞,一股大力将他连人带胳膊扭按翻到桌子上,尖利的匕首随之狠狠落下。 第23章 落子无悔 「啊!!!」严风杀猪一般惨叫,预想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他满头冷汗地睁眼,刀尖在距离他手背几厘米的地方,没入实木桌案。被踹倒在地的两个保镖好不容易爬起来,赶到门口,却不敢贸然往前一步。 「你,你是谁?」严风强作镇定,实际上吐出口的字眼每一个都打着颤,一半源于恐惧,一半源于压迫。他富二代出身,家里早年除了娱乐产业还有不少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意,严风自诩黑白通吃,见过大世面。可眼下压着他的这个年轻男人,冷面寸头,眉眼锋利,浑身上下裹着如有实质的戾气,严风只是余光瞟见便丝毫不怀疑,他是真的敢杀人的那种狠人。 再加上他门口的两个保镖也不是吃素的,悄无声息地就被人放倒……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时城无视他的问句,更无视门口进退两难的保镖,他直视严风双眼,一字一顿,「再敢碰他,哪只手碰的,剁哪只。」 严风涨红了脸,「法制社会,到处都是监控,杀人偿命,你以为你……」 时城不耐烦地打断他,「杀人在偿命前边。」 严风一个哆嗦,突然反应过来,连他都吓成这幅熊样,曹嘉是怎么被胁迫的可想而知。那个怂货,没尿裤子都是好样的。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这些所谓特权阶层,看似平时吆五喝六无所顾忌,真碰上敢玩命的,谁不怕谁脑子进水。 时城冷冷地剐他一眼,松开桎梏,利落地拔出匕首别到腰后。他走到沙发角落里,扶起夏清,迁就着他的姿势,一步一步徐徐离开。 两人从另一侧电梯上楼,避免再次路过酒店会议室那边。 到了房间,时城取了一条毛巾去卫生间用热水浸湿又拧干,拿出来之后,示意夏清擦脸。 夏清横他,「我没让他碰到。」 时城坚持,「那也擦一下。」 两人僵了片刻,夏清一把夺过毛巾,赌气一般粗暴地在自己脸上划拉两下,摔到地上。他挑衅地睨着时城,慢悠悠道:「这才哪到哪,当初他骗我可以投资我的工作室,让我到他的会所聊合同。结果,他给我喝的水里下药……」 时城没有说话,但他额头不受控制暴起的青筋和眼底泛滥的红丝都在显而易见地叫嚣,他在后悔刚才他那一刀捅错地方了。 夏清轻飘飘地曳过,放他一马,傲娇地抬起下巴,「我也不是软柿子,我用酒瓶子砸破了他的脑袋。」 「……然后呢?」时城的喉咙口滚着炭火一般。 「然后,」夏清想了想,「然后就是他买营销号诋毁我,说我作风轻浮投怀送抱什么的……好几年了,还是那么些招数,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他弯腰下意识摸了摸脚踝,「当年我拉到投资,花了很大一笔钱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诋毁。谁知道他换了个路子,去我爸的单位举报。我爸那时候正是在迈一个台阶的关键时期,子女经商是很敏感的话题。后来,我爸就提前退二线了。」虽然夏正阳做出这样的牺牲不仅仅是因为被举报的原因,但一向事业大过天的老头居然能退到这一步,夏清也很意外。 时城的意外同样不亚于他,夏正阳有多么专制古板,曾经是他和夏清相处时,最根深蒂固的印象。夏清跟他絮絮叨叨地抱怨过,他记不得夏清的生日,也不在乎儿子喜欢什么专业,他甚至因为着急出差,把发高烧的孩子扔给邻居。他是个工作狂,之所以在离婚的时候要争取抚养权,完全是农村大男子主义儿子不能给别人家养的落后思想作祟。这样一位父亲,在儿子的事业起步阶段做出巨大牺牲,而夏清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心里压力该有多大,他只要试图去想像一下,五脏六腑就好似被千斤巨石轰隆一下砸成烂泥。 第41页 错了,全都错了,跟他十八岁时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夏清好似一眼看穿他,「你看,你把我推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我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学校。就算学了我爸替我选的专业,我也还是没走他给我规划的道路。我误打误撞选了个表面光鲜内里混乱的行业,我付出了很多很大的代价,最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平静地看着时城,「事业一塌煳涂,感情上更是……呵呵……」夏清自嘲的笑了两声,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好。 他认真地追问,「时城,你推我回来的时候想过这样的结局吗?我是不是令你很失望啊?」 「不,」时城小幅度地摇头,「不是。」他坐到沙发斜对面的椅子上,与夏清平视道:「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 夏清哼笑一声,「当初你就是这么说的,会过去,你只是我人生中不起眼的一块石头一道坎。现在你又这样说……」他仰起头,逼回眼角不争气的水渍,几息之后,冷静地质问,「时城,你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吗?你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虽然穷困无能,但你是正常人,你有爱人有孩子,你要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担负的责任。而我要走的独木桥太窄了,我必须回到有家人有坦途的生活里,才有可能走下去。我们不同路,没必要纠缠,最好再也不见。」 时城痛入肺腑,彼时绝情的字眼化作双刃剑,隔着一千多个日夜,锋利依旧,轻易洞穿他的铁石心肠。 「我会很快离开。」这次重逢完全在预料之外,他的确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 夏清微微侧首,「现在国内的同性婚姻合法了,走我这道桥的人不多,也不少。」 时城低头,「与我无关。」 「哈……哈,与,你,无,关?」夏清被他气笑了,「那你为什么要帮我?现在不是五年前,这里也不是偏远的乡镇,你做什么冲动的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你干嘛要为我惹麻烦,你一旦出事,怎么照顾你那些背在肩上的责任?他们是你的爱人亲人,是你心甘情愿的负担,是你凡事需要排在第一位的。我算什么,以前我是你孤单寂寞时候鬼迷心窍的岔路,随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捨弃,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是偶然碰到,你无缘无故地管我做什么?」 「我,」时城咬紧牙关,「不会惹麻烦。」 「你关心我,想要保护我,或者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对不起我……时城,对我对你自己都诚实一点,有那么难吗?」 时城嘴硬,「我们毕竟是同学。」 「同学,好啊,同学,」夏清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走到时城跟前,俯视的视线落在对方交叉的双手上,语调无赖又带着一丝丝天真的蛊惑,「这一次你帮了我,下回呢,再下回呢?我才二十四岁,我大概还有好多年可以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严风这种流氓为难我欺负我。你帮了我一回,我就会产生依赖,然后你又把我扔下不管……时城,」他用居高临下的姿势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可怜我一回行吗?」 时城抬头,「夏清,你不需要别人可怜。」 「你不是别人。」 「我……不方便。」 夏清尚未復原的脚踝站不稳,蓦地晃了一下,时城下意识伸手扶住。又在夏清平衡之后,迅速收了回去。夏清觑着手腕那一圈被滚烫的掌心触摸过的皮肤,感受着残留的热度。他弯腰,凑近时城脸庞,停在彼此唿吸交缠的距离。时城试图后撤,被他一把按住脖颈。 这样翻转的姿势和氛围,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知又无畏的羔羊,堵上了性命一般将自己送到野兽嘴边。 「我不在乎,」时隔五年多,夏清再次豁出一切表态,「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没有结婚,那么我就算现在是插足,也没什么负罪感了。」他伸手指堵上时城的双唇,「以前的都不算了,你听我说……」 此时此刻,时城耳边和大脑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一个属于十八岁的夏清,一个属于现在。两道声音银色略有差异,但吐出口的字字句句,连停顿都是重合的。夏清从未忘记他这辈子最卑微的祈求,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时城,你欠人家的我愿意和你一起还,用除了一起生活之外的其他任何形式。孩子我认可,你想留在身边我们就一起养,你相信我,会像你一样爱护他养育他。时城……我发誓说到做到,能不能,不分手?」 时城的脑海和眼前一同模煳,他试图说点什么,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夏清太勇敢又太固执,远超十八岁的他能够预见的程度。他甚至只记得自己当时慌张无措却又破釜沉舟的拒绝,可他无法像夏清一样,说出一字不差的原话来。 「夏清,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他沉重地唿吸,艰难地回答,「这次是意外,我离开之后,你就当是做了段不那么好的梦。」 夏清缓慢地站直身体,「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 时城沉默以对。 「时城,我这辈子最后一次问你,」夏清眼底一片墨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时城:「……」 第24章 打脸 凝重的氛围被夏清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他走过去,随意的划开接听键,开了免提。 第42页 「我艹,」高珩的大嗓门冲破扩音器,「我封闭学习一周才看到,网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没事吧?」 夏清随意答他,「死不了。」 「什么死啊活的啊,」高珩蓦地升了一个音调,「你能不能别成天胡说八道。你也是闲的,舒舒服服躺平这么长时间,突然凑什么热闹。娱乐圈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你跟我解释解释,时城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跟他搅和到一起去了,我就知道你死鸭子嘴硬根本忘不了,这都几年了,有完没完?」 夏清拿起电话,「我开的免提,他在旁边听着呢。」 「什,咳咳咳咳咳,」高珩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当初他就一直挺憷时城的,此刻再次怂得一匹,「我靠,你,你,那你们先忙,我晚上打给你。」 夏清挂了电话,扔到一边,「你听到了,我不是心血来潮。」 时城站起来,「我走了,你休息一会儿。」 「时城,你这是拒绝的意思,是吗?」夏清打定主意要他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 时城顿了一剎,成全他,「是。」一生一次的勇气,他用过了。 「不后悔?」 「不。」 夏清:「……好。」 你会后悔的。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这一年第一季度的末尾,娱乐圈+直播圈+八卦圈迎来了近十年来未曾出现过的热闹场景。 中兴卫视开年综艺在拍摄初期便状况不断,终于,兴师动众的发布会演变成一场无法用语言定义的混乱闹剧。 原本围绕嘉宾的绯闻、丑闻以及节目组的回应态度,就够媒体写上七天七夜花边,直到曹嘉突兀地出现,将这一齣剧集推向偏离轨道的高潮。 曹嘉其人,也算业内资深经纪人。虽然口碑不太好,但到底背靠棋美这棵大树,又凭资歷人模狗样地混了几十年,走到哪,多多少少大家会给些面子。今天,他衣衫破乱神色惶遽,闯入镜头的时候像是电影里被追杀的反面角色,毫无体面可言。 他一开口就是炸弹,即便战战兢兢,颠三倒四,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有涉及。在场的皆是些人精,举一反三闻一知十的选手,自然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错过。他自爆助理偷拍被扭送派出所之后,严风之所以第一时间赶来,是因为助理手机中有大量替棋美高层拉皮条以及带棋美艺人参加各种非正常「饭局」的通讯记录。曹嘉还透露,施炀的绯闻的确是某个狗仔拍到的,但施炀的工作室第一时间跟对方取得了联繫,双方原本正在拉锯中,并不会立即爆出来。后来,是棋美付了大价钱推波助澜,才促成爆料。包括之后加入四角恋内容,挖夏清黑料,泼脏水混淆视听,也全部都有棋美在背后煽风点火兼兴风作浪。 所以,当天各大网站、公众号、视频平台……全方位媒体渠道各显神通,生怕自己的标题没有别人家骇人听闻。 「惊爆!棋美高层深陷桃色案件,施炀绯闻原是烟雾弹。」 「知名娱乐公司竟是『yin乱窝点』?」 「比窦娥还冤,施炀恋情被棋美推做挡箭牌。」 「一个偷拍案件引发的血案,中兴卫视新综艺恐流产。」 …… 广大网友和吃瓜群众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同时,牵涉其中的相关机构与人员措手不及,焦头烂额。 首先反应的是公职机关,严风从派出所违规将人保释出去的事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本人第一时间接到传唤,虽然没有直接扣押,但被限制了行动范围,暂时滞留在酒店。在第二次被提审的清晨,他刚走出大门,长枪短炮唿拉拉围了上来。 「严总,棋美高层大规模涉嫌pc的丑闻是不是事实,你知情并且参与了吗?」 「严风,曹嘉不敢指名道姓指控的罪魁祸首是不是就是你本人?」 「严总,你针对夏清的舆论抹黑是为了报復吗?」 「严总,网传你当年意图潜规则夏清,有没有这回事?」 严风忍无可忍,表情狰狞,破口大骂,「你们以为夏清是什么好东西,凭一张脸装可怜博同情,公司根本就是他的,他才潜规则自己的艺人好不好?」 这一段被镜头完完整整地捕捉到,还有好几家工作室在网络直播。这一下,好似在沸腾的油锅里又倒入一壶滚烫的开水,火油四溢,遍地开花,舆论局面整个乱了套。 「惊天逆转,小白花竟是隐藏大佬?」 「幕后黑手初露端倪,施炀+神秘帅哥,夏清享齐人之福?」 「初代网红的致富经,深扒夏清的财富积累之路。」 网络时代,没有什么人什么事经得起如此聚焦,几个小时的工夫,即便挖不到什么详尽的新料,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也都被扒拉出来凑数,晾得人尽皆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部分人并不关心真相,公众人物的热闹只是拿来消遣用的,或者随便骂两句踩两脚泄俗世不如意之愤而已。 节目组停摆了大半天,也没个公开说法,制片人和导演被捲入案子叫去问话,当晚去派出所做过证的人也都被牵涉得復盘一轮。据说曹嘉和他的助理都被抓了回来,原本一个治安案件性质升级,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生怕挖不出勐料来。 「估计是拍不下去了,这些,这些,都装起来吧。」乔米带来的设备、衣服、私人物件一大堆,时城和姗姗上午都被派出所叫去覆核口供,时城先回来帮她收拾,姗姗作为主要目击证人还要耽搁一阵。 第43页 时城任劳任怨地装箱、打包,再运送到车上,一整个下午才收拾了不到二分之一。 傍晚,姗姗才被放回来。 「你先歇会儿,」乔米递了瓶饮料给她,「反正今天也弄不完。」 姗姗耷拉着脑袋,「姐,你信他们说的吗?」 「说的什么?」乔米余光瞥了时城一下,「关于夏老师的?」 姗姗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垂头丧气地嘟囔,「我们今天在那耗了一天,大家都阴阳怪气的。他们说被夏清耍了,一大群人忙忙活活大半年,成了他报私仇的工具。」 「什么意思?」乔米追问。 「唉,」姗姗嘆了口气,「传出来的说法可邪乎着呢。他们说夏清和施炀是包养关系,夏老师是因为发现施炀偷腥,才故意追到节目组来钓鱼执法。还有,曹嘉助理的事,听说有人提供了多年积攒的证据,他们说也是夏清在背后指使的。总之,夏老师已经被妖魔化了,好像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在处心积虑,玩弄人心,摆布舆论。」 「不至于吧,」乔米一脸不可置信,「又不是他指使那个变态偷拍,这不就是小偷露马脚赖警察吗?再说,现在网上都在扒他的背景,如果他真是星点传媒老闆的话,低调逍遥了这么些年,突然把自己的老底儿掀了,整得里外不是人的,图点儿什么呢?」 「嗐,」姗姗惋惜,「也许爱情真的会使人盲目。爱而不得会失去理智,发疯?」 「欸,时城,这个不是放那里的,你弄错了。」乔米拦下时城。 「网上现在都有他们两个的同人文了,」姗姗翻手机给乔米看,「表面柔弱内里总裁vs天真阳光小狼狗顶流。被施炀的粉丝骂惨了,他们都说就算是双男主,也是施炀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乔米接过手机,津津有味地往下翻。 「时哥,你别整了,」姗姗倒出手来,「这活不适合你,还是我来吧,这些顺序全颠倒了,下次不好找。」 「不是不适合,是有的人心不在焉,」乔米打趣,「咱们也不用等节目组通知了,姗姗这边完成义务,明早就撤,我回去还一堆活呢。」她朝时城挑了挑眉,「你老同学深陷舆论旋涡,你不去慰问一下?」 「对了,夏老师的脚还没好吧,时哥不用去帮忙了?」姗姗迟钝地反应过来,「也是,都这会儿了,公司估计也不用藏着掖着,该派人照顾了吧?」 「总得去告个别吧?」乔米问。 「不用。」时城撂下两个字。 「啊!」乔米招唿姗姗,「你看我刷到什么了?」 「什么?」 「是施炀的声明,我靠,他和夏清老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兄弟?怪不得那么亲密呢,你说这乌不乌龙。这么多年,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到位了。」 「你看你看这儿,」姗姗大惊小怪,「施炀的妈妈是清薇集团的财务总监蔡佳佳,是集团总裁的妹妹,这早就不是秘密。他说夏清的母亲是她妈妈的亲姐姐……清薇的总裁叫蔡薇薇……四捨五入,蔡薇薇是夏清的母亲?」俩人跟无数发现新大陆的网友一样,愕然对视,「清薇???清薇!!!」 这个世界,全乱套了。 第二天早上,好巧不巧,停车场就那么大,难免遇到。夏清身边有两个人帮忙,一个照看他,一个搬运行礼。 狭路相逢,有人看样子是要打定主意装死。 夏清一个人走过来,朝乔米和姗姗打了个招唿,在被开口八卦之前,先说道:「再借你助理几分钟行吗?」 乔米为难地回头,小声道,「我做不了他的主。」 停车场虽然在酒店后院,媒体轻易进不来,但大家集中撤离,难免人来人往。时城无意给任何人难堪,他走过去,「有事吗?」 夏清指了指几米外背阴的大榕树,「过去聊两句。」 时城大踏步走了过去,夏清缓慢地挪着步子。 「我不是故意骗你,」夏清平静地解释,「当然,也不能说全是无心,最开始我是打算藉机装可怜,我以为有用。」 「那现在呢?」 「现在,」他苦笑一下,「让你看见真实的我罢了。」 「嗯,」时城难得哂笑了一下,「挺真实的,我做的事有点多余。」 「不多余,」夏清固执道,「证明你在乎我,时城,你没法否认。」 「那又怎么样?」时城面无表情,「我昨天回答得够清楚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你回头。」夏清执迷不悟。 「夏清,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理智一点。」时城无奈,「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 「理智?」夏清不屑,「我理智不了,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更疯一点,你信吗?」 「你……」 「时哥,」姗姗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你看,你快看。」翻开的手机屏幕上是今天早上更新的热搜:「施炀只是烟雾弹,夏清新欢背景复杂,劣迹斑斑。」下边不仅有时城高中肄业入狱的履歷,还有林珊和孩子的照片。 时城一瞬间所有的热血沖向大脑,他拼命地克制住情绪,将画面怼到夏清面前,哑声质问道:「你就是这么疯的?」 夏清怔了一下,看清之后收回视线,直直地与时城对视,没有说话。 「夏清,」时城深不见底的眸光中唯余冷冰冰的叱责,「家人是我的底线,你不要碰。」 第44页 他转身离开,又一次将夏清一个人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启一段回忆线 第25章 二见衷情?(回忆线) 「没了?就这么点?,」一个黄毛小流氓指着坐在地上的男生对旁边小弟指挥道,「再翻一翻他兜里还有没有,不是据说是大城市来的土豪吗?」 「别动我,」被推倒在地的男孩儿蹭了一脸的土,雪白的皮肤上黑一块红一块,看起来又可怜又怂,还偏偏嘴硬,「你手脏不脏啊。」 「我艹,」小弟龇着一口大黄牙凑过来,「你说谁呢,谁给你的胆子,梁静茹吗?」他伸手就往人家脸蛋上掐,「别说,还真跟个小姑娘似的,细皮嫩肉的,怪不得毛病多。」 「哈哈哈。」一群小流氓哄堂大笑。 「你起开,」夏清烦躁地往后蹭着躲开,「我说了没有现金,给你们微信支付不行吗?」他自从来到这里,几乎每天就是从学校到门口小区两点一线,唯一一次绕路买东西路过隔壁技校附近,没想到就倒了八辈子霉,出门撞鬼。 「微信支付个屁,你以为我们不懂,留个证据等你去派出所报案?」小流氓反应还挺快。 「谁现在还在身上带现金啊?」夏清吐槽,「也就你们这穷山恶水的破地方。」 「哎呦,你了不起,」黄毛不屑地瞥他,「都闲着干什么,给少爷看看,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惯的他。」 「狗眼看人低。」 无赖们靠过来,你推一下,我踹一脚。 「别碰我。」夏清避无可避,狼狈地捂着脑袋。 「让你高贵。」有人薅他头髮一把。 「还穷山恶水,就你这小嘴会叭叭。」又有人踩他后背。 「赶紧拿钱出来,不是天天请全班吃煎饼果子吗?」 「说了没有现金。」夏清哪受过这种欺负,憋屈地呜咽出声。 「我不信,我搜一搜。」冰凉的爪子扯他衣服。 「你干什么?」夏清嗷地一嗓子,「放开我!」 「我靠,你是娘们啊?」被他挠破手背的小流氓反手就是一巴掌,旋即扑上来撕他衣服。「他兜里肯定有东西。」有两个人跟着帮忙。 「没有,救命,救命啊。」夏清从夹缝中觑到有人路过,还穿着校服,「同学,我是六中的,救命啊。」 众人回头,一瞬间寂静无声,全都停止了动作,乍看上去就像是武侠电视剧里突然被点了穴道似的,颇为滑稽。这帮流氓团体在这一带无法无天,这两条街是他们势力范围,按理说该是无所畏惧才对。 但凡事皆有意外,对面路过的是一个他们惹不起的人。 时城瞟了一眼,毫无反应,径直走了过去。 「同学,不是,同桌,」夏清从人缝中望出去,发现来人竟然是同班同学。他手脚并用毫无形象地连滚带爬,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但是他记得,第一天开学自己短暂地在他旁边坐过半天,「我给过你牛奶面包,你帮帮我。」他情急之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城跟没听见一样,脚步不快不慢地维持原速,越走越远。 「你见死不救,明天我就去校长和主任那告状。」夏清没出息地喊出了哭腔。 「嘶。」麻烦。时城牙疼。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转头,朝带头的黄毛只曳了寸余目光。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他认识你,对不起,对不起……」几乎是全体边鞠躬边倒退,有两个甚至腿软跌了个屁股蹲,五六个人组成的小规模流氓团伙,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夏清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时城转身,继续朝前走。 「你等等!」夏清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过去,「我怎么谢你啊。」 「不用。」时城明显不耐烦。 「我刚才不是威胁你,」夏清吸了吸鼻子,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粘的尘土草枝,「我一时着急,谁让你不搭理我的。」他低着头,委屈得声音闷闷地。「欸,你走慢点儿行吗,我跟不上。」他撩了一把袖子,狠狠地擦去眼角不争气的雾气。丢脸,简直太丢脸了,他活了十八岁,从来都是被老师同学乃至邻居捧在云端的存在,况且在他生活的治安良好的大都市里,学校附近根本遇不上这种地痞无赖。 时城勐地停步,夏清猝不及防撞到他的后背上,他捂着鼻子后撤两步,眼圈通红,「你干嘛啊?」 「……别跟着我。」时城把话到嘴边的脾气强行咽了下去,夏清的模样太可怜了,跟刚开学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仿佛不似一个人。白净的脸蛋上左边红肿,右边蹭了一大块灰,本该板板正正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散乱出来,时髦的九分裤裤腿上全是地上的泥。 「我不是想跟着你,」夏清倔强地抬头,「我总得谢谢你吧。」 「说了不用。」他本来就没打算管闲事。 这人还真挺拗的,彼时,时城也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你是不是生气了?」夏清适才的确是慌不择言,脱口而出。但他现在想起来了,高珩跟他严肃地嘱咐过,离班里最后一排这人远一点儿,他是学校教导处的常客,不是什么「正经人」。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夏清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不仅有威胁意味还有当众揭人家短的嫌疑,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就那样粉饰太平地过去。何况,时城的的确确帮了他。 第45页 「你住这儿附近吗?」时城没说话也没动,夏清不适应这样尴尬的氛围,他没话找话地问道。 时城朝他走近两步,夏清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他及时控制住。他眼神有些飘忽,甚至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子。当初老师开会,他自己寻了个空位坐了大半天,时城一直是趴着睡觉的,所以严格来讲,其实他根本没机会瞧清楚人家长什么样子。夏清眼下没来得及思索,他刚才是凭什么把人认出来的。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好高啊,吃什么能长这么高? 时城停在一步之外,朝他身后示意,「你的东西。」 夏清从超市回来,抄近道才走了这条不熟悉的路,他买的东西刚刚被打翻,滚落遍地。夏清回头瞅了瞅,「都脏了,不要了。」 时城转身就走,夏清反应不及,但他莫名在那人回头之前,从他眼底的冷漠中捕捉到一丝厌恶。 对,就是厌恶。 「其实也都有包装,我捡一捡,你等等。」夏清脑子一热,就回神找到塑胶袋,开始往里边捡。他囫囵收拾了几样没弄脏的东西,一回头,时城已经走出去老远。 「欸,不是让你等等我吗?」他提着袋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疼得慌,紧赶慢赶往前跑。 时城这一次压根不再搭理,自顾自地走着。 夏清好不容易跟上去,「他们怎么那么怕你啊?」废话甫一出口,他又后悔了。答案不是明摆着吗,高珩告诉过他了,这人千万不要招惹,如此看来,不仅是校内,这人怕是在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甚至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把那帮小混混镇住。按理说,他是应该感到害怕的,但大概是时城刚刚救他于危难之中。当下,夏清心里充斥着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感激和他并没有意识到的一点点信任与依赖。 夏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被打傻了,今天怎么总是说错话。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他有点词穷了。 夏清忍着身上的酸疼,快步跟着,「你住哪?我到底怎么谢谢你啊?」 时辰耐心告罄,「你听不懂话吗?」 「啊?」夏清头一次被同龄人这样训斥,委屈劲一上来,眼圈又红了。 时城压根看不着,他讲话的时候也没停下脚步。 「站住,你们……时城,你给我站住!」从路的另一端唿哧唿哧跑过来一个人,是六中的教导主任王鹏。王主任和刚刚逃窜的技校混混碰了个正着,下意识警铃大作生怕自己的学生吃亏,赶紧往这边跑。 「时城,你怎么回事?」王主任喘着粗气赶上来,一把将夏清拉到身后。他上上下下打量,气不打一处来,「这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又转向时城,「我跟没跟你嘱咐过,别惹事,别欺负同学,你怎么……」 时城倒是给面子,转过身来站住了,但是他对于指责毫无反应。夏清赶紧解释,「主任,不是的,我刚才被几个坏学生打劫,身上就是脏了点儿,被推倒磕了两下,不算受伤。是他……」他指了指,他刚才听见王主任喊了好几遍,「时城同学救了我。」 「是吗?」王主任显然不信,「那你们现在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还跟着他,他威胁你了?」王鹏瞪着时城,恨铁不成钢地,「你怎么跟我和你妈妈保证的啊,这才几天就犯毛病,我去找你妈去。」 他不是不想替自己的学生做主,但旁边技校那帮小兔崽子根本没法管,派出所进进出出跟家常便饭似的。所以,他只能盯紧,每周一早会都叮嘱学生不要往这边走。但时城不同,虽然他背景更复杂,但现在既然是六中的学生,他就不允许他再犯错。 时城不明显地拧了下眉。 「老师,真的不是,」夏清急了,「他什么都没让我做,更没威胁。」 「那你怎么不回家,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这点儿磕碰哪用去医院,还不够浪费时间的。我,」夏清急中生智,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去看看他妈妈。」 王鹏凑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夏清的形象看着惨兮兮,但确实没大事儿,主要是脸上肿了点儿,衣服裤子扯开了,其他都没有破皮儿的地方。 「你们……」王主任放心之后,探照灯一般的目光在两个学生之间来回逡巡,寻找破绽。 夏清硬着头皮编,「我和时城坐过同桌,关系不错的,我本来就想去看看,正好今天赶上了,他又帮了我,我就想择日不如撞日。」 主任问时城,「是吗?」 时城不置可否。夏清错开视,线心虚地不敢看,他好像给对方惹麻烦了。他没有听到时城的回答,但似乎能感受到冷飕飕的眼刀。 「是啊,主任,现在也不早了,我早去早回,」夏清勉强挤出个笑容,「您忙去吧。」 王主任哼了一声,「我跟你们过去,甭想混弄我。」 「呃,啊?」夏清骑虎难下,只得拎着东西往前走。 他走了两步,发现时城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使了个不明显的眼色。顿了几秒,时城才在王主任审视的目光中往前走。 他身高腿长,步子异常地大,所以,夏清还来不及反应,人就走到了眼前。一张稜角分明的脸猝不及防撞进他整个视线,在第一次看清这人五官之际,夏清心尖颤了颤,脑海里倏地飘来一句,「好帅啊!」 第46页 后来,夏清再回忆起这一段,曾经厚脸皮地跟时城卖乖,「哥那时候就看上你了,这叫见色起意,懂不懂?」 几个月之后的某个夜晚,夏清在被逼到墙角意识涣散之时,被逼问,「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 简陋逼仄的出租屋里,他口干舌燥,语句破碎,串不成句子,「不是……不是…… 第一次见,二,二见……钟情,好不好?」 第26章 我们不熟(回忆线) 王主任是个极其有责任感,但同时对学生也算有同理心的老师。所以,他真的一路跟随两个孩子,确认走到时城家楼下。但他没有继续跟进去,时城的妈妈见到他一定会紧张,以为孩子又惹了祸。而且,已经走到这里了,他远远瞥见对面房子一楼,阳台改造的厨房里隐约有一个忙碌的身影,时城不会在他妈妈面前干混蛋事的。 因而,他隔着马路朝夏清挥了挥手,目送两人往楼洞口走,自己才转身离开。 时城径直朝前,夏清却忍不住东张西望。他来到临省这座县城不到一个月,没去过什么地方。当初是他爸司机开车送他来的,他一路睡到目的地。学校是远近闻名的高考工厂,硬体条件不错,他租住的房子就在学校大门对面,在附近也算条件最好的。他对这里破败落后的印象,仅仅局限于老破小超市里匮乏的物资。不过没什么关系,现在网购已经很发达了。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县城居民的真实生活。倒不是他孤陋寡闻,不食人间烟火,小时候,夏清也跟奶奶回过几趟农村老家,但那里是江浙富庶地带,家家户户独门独院,生活不比大都市差。而他生长在省会城市,一开始住在他妈妈买的高档商品房里,父母离婚之后,大部分时间跟随奶奶住大学教师宿舍,对真正的底层贫困的生活没有太直观的感受,如果说影视剧里窥到的皮毛不算的话。 跨过斑驳生锈的大铁门,甫一走近狭窄的过道,夏清强行忍住想要捂鼻子的冲动,这楼的岁数估计跟他爸差不多了。左手边是四五层高的砖房,外墙几乎看不出原色,而右手边则是一排应该算是违建的低矮平房,好多窗户上没有玻璃,纸煳的窗扇脆弱脏污。门也格外低矮,夏清暗自感慨,如果是时城这个身高进门的话,恐怕要90度鞠躬的角度。脚下的地面是红砖和灰转混合拼接的,大概是修补过,但也已经找不到几块完整的砖块,碎裂缺角的地方露出底层的烂泥和污水来。原本就不宽裕的公共空间被横七竖八的绳子占据大半,走过路过需要侧身,各种衣服、裤子、袜子,混杂着个别塑胶袋包裹的咸鱼、腊肠,味道腥潮刺鼻…… 时城在第一个楼洞口左转进去,夏清松了一大口气。实话实说,他刚刚小心翼翼避开脚下陷阱的时候已经在考虑,如果时城要进右边的平房,那么他在门口打个招唿留下东西就直接撤退吧。 时城掏出钥匙开一楼直对楼梯的房门,他刚走进去,一个中年女人迎了上来。 「回来啦。」女人语气亲切,笑容慈祥,不期然看到时城后边还跟着一个人,愣了一下,「啊,你是小城的朋友吗?快进来。」女人和时城擦肩而过,又往前走了两步,夏清才看清,她腿脚好像有些问题。 「阿姨您好,我是时城的同学。」夏清礼貌地问候。 女人侷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同学啊,同学好,快进来进来。」 夏清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把手里的塑胶袋递了过去。虽然不是特意买的,但不能空手登门的教养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 「我买了点儿水果、糕点,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哎呀,别别别,」女人一个劲摆手,「同学来家里我都没准备什么好招待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买东西,快拿回去。」 「初次登门,应该的,您别跟我客气。」 时城妈妈也不好把人堵在门口,「先进来坐。」 经过狭窄阴暗的走廊,夏清被引着坐到并不宽敞的客厅里,他把塑胶袋放到一边。夏清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子一眼能够望到底,大约三四十平左右,一厅一卫,厨房在阳台,两个房间,应该都不大。虽然墙面很多地方大白脱落,露出底色,但房子整体收拾得很干净。家具物件特别少,格外显得一尘不染似的。 「同学,你喝水,喝水。」时城妈妈笑容可掬地递给他一个搪瓷杯子,然后就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夏清不好意思了,他刚刚在门口虽然紧急整理了一下衣服,但头髮和脸上应该还是有窘迫的痕迹。他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半垂着脑袋,试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时城的妈妈仿佛无所察觉,只是一个劲儿对着他笑,「这还是小城第一次带同学回来。」她语调中有掩盖不住的欣喜与感慨。 「哦,」夏清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含煳地,「是吗?」 时城进屋之后,就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关了门。此刻突然推开房门,瞅都没瞅他们一眼,就向外走。 时城妈妈跟了上去,「你换衣服是要出去?今天同学来了,不休息吗?」 时城没有回答,走到门口才说了一句,「让他把东西带走。」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被关在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震了一下,气氛比适才更加尴尬。 第47页 腿脚不便的女人轻轻嘆了口气,转身缓慢地走了回来。她朝夏清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抱歉,「实在对不起,这孩子……」女人抿了抿唇,斟酌着语句,「也不怪他,工地这几天活多钱给的好,他可能是怕请假会被别人顶了位置。唉,」女人又嘆了一息,「不管怎么说,放着客人不管都是不对,你别生他的气。」 短短一分钟,女人眼中的光彩暗淡了许多。夏清偷偷打量,时城的妈妈应该年纪不是很大,但大约是久经操劳风霜,比城里养尊处优的同龄妇女要显老至少十岁。她五官勉强算得上端正清秀,时城长得不像她, 夏清心底打鼓,面上不显。「没关系,我来的不是时候,不知道他还有事情。」 时城妈妈过意不去,「是时候的,我刚做好了饭,你吃一点吧?」 夏清刚抬起半个屁股,突然不知道怎么拒绝好。对面的女人明明是笑着的,却透出浓浓的无奈与失落。 「那就,谢谢了。」夏清又坐了回去。 「好,好,」时城的妈妈瞬间眼睛里又有了光,「你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去盛。」 「我帮您吧。」夏清刚要再次起身,被时城妈妈着急忙慌地按下,「你别动,千万别动,我很快就好,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客随主便,夏清只好乖乖等着。 女人加紧了动作,很快从厨房里端出两盘菜和两碗饭。放到他面前的是一碗新鲜的白米饭,女人自己那碗能够看出来是剩下的。两盘菜也只有一盘是新炒的肉片和当地蔬菜,另一份是拌的萝蔔咸菜。 「家常菜,你凑合尝尝,」时城妈妈窘迫地解释,「不知道有客人要来,不然我就多做点了。」适才她急欲帮儿子弥补招待不周,似乎没有考虑到,这样一顿饭菜,其实并不适合用来待客。 夏清大方地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阿姨,这是什么菜啊,吃起来很脆。」他原本就不挑食,时城的妈妈手艺不错,普通的食材,味道却挺合他口味。 「这是我们这儿的野菜,邻居大妈昨天去山上挖的,给我带了几棵。你喜欢就好,多吃点儿。」 「好吃,」夏清又夹了块萝蔔,「这个萝蔔味道也不错,比我们食堂阿姨腌得入味儿多了。」 「是吗?」时城妈妈脸上不由自主漾出松弛了一些的笑容。 她把两盘菜又往夏清手边推了推,「你和小城是同班同学?」她好奇地问。 「嗯,」夏清咽下一口菜,「我是来復读的,我们班里一半都是我这种从外地来復读的,这里的高中名声在外。」 「啊,復读啊,」女人真诚地感慨,「又遭一年的罪,不容易。」 夏清自嘲,「我也不是自愿的,其实我考得挺好,但是没填我爸选的学校和专业,他死活不让我去念。没办法,我只能妥协。」 时城妈妈看起来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父母肯定是为你好,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这脸上,是你们……」 「啊?」夏清反应了一下,「我们没做什么,跟时城没关系,我路不熟,买东西出来摔了一跤。我平时不走这边,今天去了趟超市,好巧不巧摔了,正好时城路过帮了我一把,我就顺路跟他回来看看。」 时城妈妈也不知道信了多少,但显然松了一口气。 「我这里有药酒,一会儿吃完饭我帮你擦一下。」 吃过饭,时城妈妈拎出个塑料小箱子,认真地帮夏清冷敷,又消毒,上了消肿的药。夏清才发现,她不仅腿脚不便利,手的关节也有些变形。 「谢谢阿姨。」夏清乖巧地道谢。 「别客气,以后……」女人迟疑道,「有空的话,来坐坐。」 「好,」夏清语气轻快且诚恳,「顿顿吃学校食堂的大锅饭,我都要吃吐了。等我什么时候馋了,再来您这儿吃小灶。」 「不用等馋了,随时来。」时城妈妈有些受宠若惊。 送夏清出门之前,两个人都有些为难地看着客厅里显眼的塑胶袋。 「他是认真的吗?」夏清问。 女人纠结半晌,吞吞吐吐,「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其实……不太熟。」 第27章 家访(回忆线) 最终,夏清不想时城妈妈太为难,还是把塑胶袋里几样东西拎走了。 「不熟。」他觉得时城妈妈用这两个字很准确地诠释了他们母子之间尴尬的氛围,其实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夏清和他妈蔡薇薇也不熟。各家有各家难念的经,初次见面,他没好意思打听。 不过,时城妈妈拖着不方便的腿脚,一直把他送出去很远。夏清几次三番回头挥手时,依然能看到昏黄的路灯下眺望的人影。「有空再来坐坐。」她反覆念叨的一句话,裹满了期待,又小心翼翼。整得夏清心底也莫名其妙跟着酸不拉几,使得他点头应承的那句,「好,我一定再来。」原本应该只是客气的话,也不由自主地掺入许多诚意。 大概如她所说,时城从未带过同学回家做客。联想到那人在学校众人忌惮格格不入的境遇,夏清很容易共情时城妈妈的意外之喜。以前,奶奶在的时候,也很喜欢他把高珩他们招到家里,她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孩子们关于天体物理天马行空的好奇,还会用她那双沾多了粉笔灰而皲裂干燥的手,为他们煮果茶,烤蛋糕。不过,奶奶是典型的江南大家小姐出身,腌咸菜什么的可不会。 第48页 夏清回到出租屋,用钥匙打开房门,屋里竟然亮着灯。 「你怎么过来了?」 「你去哪了?」 他和高珩同时发问。 不住学校宿舍,在门口租房子独居是夏清被送来之前唯一坚持的条件。反正自打奶奶五年前去世起,他名义上是和夏正阳同住,但按他爸出差的频率来讲,他跟自己住也没多大区别,习惯了。高珩早他半年过来,成绩提高了不少,但无奈高一高二落下太多,最终以五分之差与家里指定的政法大学擦肩而过,也只能復读一年。夏正阳正是从高珩他爸那得到经验之谈,把夏清也送了过来。 高珩住宿舍习惯了,他性格大大咧咧,跟室友处得也不错。但夏清有点小洁癖,又没住过集体宿舍,这边的男生相对来说生活糙卫生状况也差点儿。假期的时候,他跟夏清客观描述了一下,夏清当即判断还是得租房子住。这个小区距离学校最近,几乎是为了陪读家长开发的,条件也算是县城里独一份,但价格在他们看来,属实便宜。所以夏清租了个挺宽敞的两室,给高珩留了一把钥匙。 学校宿舍管得严,住校的学生只有周日能出门。可高珩昨天明明跟他说过,今天要帮班长整理什么材料,不过来了啊。 「受伤了?谁欺负你了?」高珩走近两步,发现夏清脸上的伤,他一把接过塑胶袋,咋唿得吓了夏清一大跳。 「你小声点儿。」夏清瞅他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高珩这时候才看清楚,他衣服裤子也蹭脏了。 夏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才大体跟他说了说经过。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跟着去了一趟时城家里,还吃了饭这一段,他没说。 「你说说你,买东西怎么不跟我说呢?」高珩气得跳脚,「这帮兔崽子,不行,我找他们去。」 「得了,」夏清一把把高珩扯回来,「你找谁,我都没看清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高珩气不打一处来,「你哪受过这种委屈?都伤着什么地方了,去医院看看吧?欸,你这脸上涂了药,你自己去过了?怎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夏清被他吵得头疼,敷衍道,「路过一个小诊所处理了一下。」他这种温室里循规蹈矩的学生不愿意惹多余的麻烦,至于委屈,他当时的确挺委屈的,可当那些人被时城瞪了一眼就屁滚尿流地跑了的时候,他的委屈就散了。 「算了,被狗咬了难道我还能咬回去。」 高珩一屁股坐下,「我就是气不过,这破地方!」他锤了一下桌子,「你不知道,上学期那帮人更嚣张,好几次到咱们学校附近来堵人。有几个女生被抢了,还被扇了巴掌。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报警顶多把人关进去两天,出来被寻仇更麻烦,你越跟他们计较,他们越纠缠。所以,老王每周例会不都强调吗,不要往那边两条街走,学校请的安保顾及不到。」他挠了挠脑袋,「不过,这学期开始,那群兔崽子好像消停了似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埋怨地觑了夏清一眼,「你说说你,往那边走什么,那破超市还不如我奶奶家楼下的小卖店。」 高珩又站起来,绕着夏清转了大半圈,「我说祖宗,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真没事?」夏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团宠,他爸虽然严厉但也不打人,该是没受过这种欺负。身上磕碰点儿是小事,高珩怕他心里想不开憋屈,再落下什么阴影。 「没事,」夏清转了转清亮的眼珠子,俏皮地笑了笑,「你还不知道我,挨了两下,嘴上没吃亏。」 高珩无语,「嘴上占便宜有什么用,你就该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什么给他们就完了。」 「给了啊,」夏摊手,「我让他们微信收款,他们非要现金,这破地方啥啥都落后。」 高珩噗地笑了出来,「就你鬼心眼多,你是要留证据,当人家都是白痴啊。」 夏清撅了噘嘴,「少爷我失策了,低估了那帮小流氓的智商。」 「也怪我,」高珩自责,「应该提醒你低调点儿的,你天天在班里跟个散财童子似的,不被盯上才怪。」 夏清不以为然地踢了踢脚边的塑胶袋,「吃吃喝喝的就算散财,这地方的人眼皮子也太浅了。」 「你以为这是哪啊,全县gdp都靠收咱们的復读费,人能高瞻远瞩到哪去。」 「哈哈哈,」夏清憋不住笑了,「你也太夸张了。」 高珩确认他好像真的没多大事儿,放下一点心来,才想起来追问,「你说,是咱班最后一排那个男生路过帮了你?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时城。」夏清清晰道。 「你居然能记住人名,不容易啊。」高珩歪着脑袋打量他。 夏清心虚地错过视线,「我第一天不是坐过他旁边吗?」 「你在学校跟他说过话?我好想从来没见过他搭理谁。」 「没有。」 「那他为什么帮你?」高珩哼了一声,「听说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也说是听说了,」夏清没来由地牴触,「你又不了解人家。」 「他替你打架了?」 夏清摇头,「看到他路过,那帮人就停下来。可能也是看我兜里确实没现金了,就跑了。」 高珩琢磨了一下,「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还需恶人磨。」 第49页 「你怎么回事?」夏清不乐意,「人家帮了我。」 「好好好,」高珩瘪嘴,「咱们家小少爷最知恩图报了,你打算怎么谢人家?」 夏清眸底划过一丝茫然,「不用你管。」 高珩举双手,「切,就有本事朝我发脾气。」 夏清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对了,你不是说今天住校吗?要帮班长整理什么材料来着?」 「原本是这么说的,有个学生家庭调查什么的。咱班不是都天南海北来的吗,本地的少,整理起来麻烦。班长本来说差不多了,今天弄好明天交上去。结果又说差两个人的,等齐了再弄。」他懊恼道,「早知道我给你打个电话好了。」 「打电话有什么用?」夏清调侃他,「陪我一起挨揍?」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瞧不起人了你还。就算没那个时城的气场,哥也得挡在你前边啊。小学的时候我帮你揍过隔壁的小胖子,忘了?」 「我怎么记得是人家揍你呢?」夏清笑眯眯地拆台。 「我靠,夏清,你不是吧,忘恩负义啊。」 夏清正经点头,「我洗澡去了。」 徒留高珩气得鼓鼓的,唉声嘆气。「孩子大了,不省心哦。」 这一晚,夏清睡得不太好。身上有点儿淤伤,但都不严重。他翻来覆去,梦里总有个高大的身影走在前边,他拼命追赶,却怎么都追不上。直到早上闹钟响起来,梦中人在他惊醒的前一剎那转过头来,稜角分明的一张脸异常惊艷。 夏清蓦地一下坐起来,他低头往被子里瞟了瞟,顿时捂住脸,生无可恋。 早上,他和高珩一起上学,一路上无精打采。中午在食堂,班长周红跟他们一起吃饭。 「你那些资料用不用人帮忙整理了?」高珩问得傲娇,「我可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 周红懒得跟他计较,解释道,「还差两个同学的,张老师说他去补充一个,剩下时城那张表不用交。可我觉得不好吧,都是班上的同学,为什么就要差他一个?」 高珩皱眉,「怎么,你打算去问他?」 周红咬着筷子犯愁,「问过,没用。」 「那你还能怎么办?」 周红琢磨着,「要不,去家访试试?可他入学资料里一片空白,连住址都没有。也不能问他,肯定不说……啧,真愁人。」 「我看你就是给自己找事儿,这班长当得比班主任还认真负责。」高珩口气不屑。 夏清突然悠悠道,「班长,我带你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小少爷是个天然弯的颜控,肿么办? 第28章 野草(回忆线) 周红做事既周到又雷厉风行,有责任感,爱操心。高珩去年来插班的时候,刚开始很不适应,老师交代周班长照顾他,便一路照顾成了「哥们」。 既然夏清知道时城住在什么地方,周红跟班主任汇报了一下,老师也没反对,那么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用不用跟人家打声招唿?」下午课间,高珩凑到周红旁边,替班长操心。 周红摇了摇头,小声道,「一个多月了,我就没听见他跟谁讲过话。上次我问他方不方便填一下表格,他瞅了一眼,直接还给我。」 「拽什么拽?」高珩哼了一声,「不就是个小混混头子。」 「都是别人瞎传的,咱们也没看到,别跟着说了。」周红敲打他,「对了,夏清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 高珩耸了耸肩,「他说偶然碰到过,我不信,问他也不说。」 高珩潜意识里觉得好像有哪个环节不对,但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思维,追问了两句,夏清坚持不说,他也就放任了。从小到大,夏清虽然身子骨不太硬朗,但脑子好用,一直都是他们一堆大院子弟的主心骨。高珩习惯了生活上照顾他,处事上信任他。 「要不,我陪你们去吧?」高珩毛遂自荐。 「算了吧,」周红拒绝,「涉及同学隐私,人越少越好。」 「切,」高珩白了一眼,「像谁爱管闲事似的?」他走开两步,又退回来唠叨:「你们俩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们是去同学家里,」周红低声,「又不是犯罪窝点,至于吗?」 高珩往教室最后瞥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谁知道呢。」 他也不清楚自己对于时城没来由的微妙敌意是怎么回事,大抵是青春期中二情绪还没过去,潜在的雄竞意识作祟。要知道,在以往的集体里,他一直都是男生堆里从身高到力量压倒性的存在。这一绝对优势在这学期开学第一天就被打破了,时城不仅比他高,比他精壮,还明显比他酷,比他能打似的。再加上那些云里雾里的传言,他好感不起来。即便夏清说这人帮了他,高珩也持保留意见。 放学之后,夏清把磨磨唧唧的高珩撵走,自己磨蹭了一会儿,等周红一起。 时城向来不上晚自习,早就离开了。以前夏清没注意,也不清楚他去做什么,现在他知道了,是去附近的工地搬砖。 他走之前,下意识往时城旁边空着的座位瞄了一眼,果然,他开学第一天放在旁边空桌桌洞里的牛奶面包动都没人动的样子。他偷偷拿出来,臊眉耷眼地销毁了自己示好无果的证据。 第50页 带着周红绕了一段安全的路,抵达时城家大院儿门口。往铁门走之前,夏清刚想回头提醒一下周红注意脚下,结果班长反而越到前边,先一步嘱咐他,「不适应这边环境吧,你跟在我后边。」 「哦。」夏清才想起来,周红是从周边乡镇过来的,对周遭环境比他驾轻就熟。 「是这个门洞?」周红指了指? 夏清点头,两人先后走进去,夏清敲门。 「谁啊?」过了一会儿才传出声音来。 「阿姨,是我,夏清,您慢点儿,不着急。」 过了两分钟,门从内里打开,时城妈妈意外而热情道,「快进来。」 「阿姨,这是我们班的班长,」夏清指了指,「叫周红。」 「班长好,」时城妈妈稍显紧张,「是孩子在学校惹了什么麻烦吗?」 「不是的,」周红赶紧摆手,「学校常规走访,班里孩子太多了,我替班主任走一部分。」 「啊,好好,欢迎。」时城妈妈放松下来,带着他们往里边走。 「你们坐,我去……」她指了指客厅,手指有些侷促地在围裙上抓了抓,家里并没有什么待客的水果和零食。 「阿姨,你别忙了。」夏清及时打断,「快坐下,跟班长聊几句。她一会儿还要回宿舍,学校管得严。」 「哦,那好,我倒两杯水。」 「我来。」夏清把时城妈妈按坐下来,自告奋勇地去了厨房。 时城妈妈不放心地张望,「夏清,开水壶里有热水,杯子在灶台下边,别烫着。」 「好的,找到了。」 「阿姨,」周红拍了拍时城妈妈抓在桌沿的手,「你别客气,也别忙活,就像夏清说的,我跟您聊几句就回去。」 时城妈妈摇了摇头,「难得你们过来……」 夏清动作迅速地端着两杯水跑过来,放到桌子上,随后摸着耳朵笑道,「好烫啊。」 时城妈妈嗔怪,「说了不让你弄,烫着没?」 夏清嘻嘻笑着,「开玩笑的,又不是刚烧的水。」他自己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我喝这个一半的,省得浪费。」其实他是只找到两个杯子。 时城妈妈把水推给周红,「班长,你喝水。」 周红接过来,随意地吹了吹,喝了一口。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阿姨,学校要得急,时城不上晚自习,我没找到他,正好夏清说他认识你这儿,我就跟着过来打扰了,您别见怪。」 时城妈妈将已经擦干的手掌又搓了搓接了过来,看了看,放在桌上,她嘆了口气,「是那孩子不配合,是吧?」 周红和夏清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少年人自以为圆滑的说辞被轻易拆穿,但时城妈妈旋即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时城给学校和班级添麻烦了,难为你们了,阿姨替他道歉。」 「不用,」周红赶紧解释,「阿姨,没事的,不影响什么。我只是觉得全班五十六个人,得齐齐整整的。其实,」她指了指资料单,「没什么复杂的,都是些基本信息。」 时城妈妈再次看了看,用手指划过家庭成员那一栏,目光有些失落道,「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写吧。」 夏清从包里掏出笔袋,朝时城妈妈眨了眨眼,「阿姨,要不你替他填吧,我们保密,不告诉他。」 时城妈妈苦笑一下,「好。」 这天,时城妈妈边填表格,边和他们两个唠了一会儿。也谈不上什么秘密,但确实不是光鲜的背景。夏清后来在时城的表述中印证,他妈妈描述中的父亲是被美化了的,而李春梅说的「不熟」就是字面意义,不熟悉。 时城妈妈叫李春梅,老家在临近的乡村。时城的爸爸在他刚刚三岁多的时候,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钱,出去想办法还债了。而她也隔三差五外出打工,直到时城五岁起,狠心彻底离开,到城里的工厂全职帮忙还钱。当时她把时城交给亲戚照顾,自己一年才回来看一趟。后来才知道,亲戚早就把孩子撵出来了,时城一直都是自己生活。 「也不怪人家,」时城妈妈感嘆,「男孩子容易调皮,他又特别倔强,不好带的。」 「再不好带,给口吃的总不难吧,怎么能让五六岁的孩子自己生活呢?」夏清憋不住反驳。 时城妈妈愣了愣,眼眶红了,小声嘀咕,「谁说不是呢。」何况,她给了生活费的。 后来那些年,她回去过几回,一方面捨不得放下收入还算不错的流水线工作,另外时城也习惯了自己过活,对她不冷不热,李春梅也就维持每个月打钱,母子俩一年也见不上一面。直到三年前,她风湿性心脏病发作,失去劳动能力。最开始,时城用攒的钱给她找了个护工,在县里的医院长期住院。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李春梅病情稳定下来,两个人离开老家,到这里读书。 王主任是他们的老乡,前两年从老家初中调过来。他教过时城,李春梅又去家里好说歹说,就差下跪,才给时城求来一个跟读的名额。他的学籍还在老家,需要回去高考。入学之前,李春梅再三保证会盯着时城,绝不惹事给学校添麻烦。 当然,这些具体的弯弯绕绕,夏清也是后来才了解到的。 今晚,李春梅只是挑着客观情况说了一些。但能看出来,她作为母亲的担忧与无奈,愧疚和忐忑。 第51页 夏清的思绪在半路便有些走神,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李春梅的诉说中,时城的独立和早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试图去想像,一个五岁的小孩在物资贫乏民风彪悍的乡村,是如何独立生存的。他原本以为,自己爹不亲娘不管就够可怜的了,可他从来不缺吃穿,有保姆照顾生活,还有祖母关爱…… 他的目光时不时往窗外瞥,模煳中似乎人影晃过,再仔细望过去,却又没人了。 李春梅的字一笔一划,像小学生。她写完之后,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这样可以吗?」 周红瞧得仔细,「阿姨,时城的爸爸是老师啊?」 李春梅闻言眸光乍然亮了起来,语气难掩骄傲,「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呢。」 周红把纸张叠好,收起来,「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李春梅赶紧摇头,「不是,是我们给学校给班级添麻烦了。时城这孩子看起来……」她磕磕巴巴道,「不亲近人,其实心不坏的。他不欺负人,以前在老家……也是被欺负了,没办法。」她最后几个字,几乎咽在喉咙里。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很善于沟通的周班长一时也接不上话。 「阿姨,」夏清主动转换话题,歪着脑袋不见外地央求,「上次您腌的萝蔔可真好吃,可惜我们今天吃过饭了,下次我再来你这儿蹭饭的时候一定要有啊。」 「啊,」李春梅肉眼可见地惊喜,「真的吗?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我今晚弄点新鲜的,一晚上就入味儿,明天让时城给你带过去。」 「那,」夏清不好往回收,「倒也不必麻烦。」 「不麻烦,」李春梅难得硬气一回,「不行我给你送学校去。我拿两瓶,小周也尝尝。」 「好,」周红大气地应承,「被夏清说的我也馋了,那就不跟您客气了,谢谢阿姨。」 「欸,好,好。」李春梅应答的声音有点儿发颤。 夏清默然心酸,其实他刚刚是有点儿感同身受,为时城鸣不平的。此时此刻,面对李春梅身上满载的窘迫与无力,他的心不受控地软了下去。 第29章 多余的事(回忆线) 夏清用家长里短岔开话头,氛围松弛了不少。他和周红又陪李春梅聊了一会儿鸡毛蒜皮的欢快话题,狭小昏暗的客厅不时传出罕见的笑声。 周红问时城的妈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李春梅犹豫半天,「时城每天不上晚自习,会不会落下很多功课?」 「我们这一年几乎都是在总复习,没什么新课。」周红解释,「晚自习就是做练习,老师会讲卷子和习题。」她想了想,「不然我看看能不能把每天的资料留多一份,找同学带给他。」 「会不会太麻烦?」李春梅打了退堂鼓,「这孩子主意正着呢,又要嫌我多事了,我还是问问他吧。」 夏清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阿姨,你别问,让班长去跟老师沟通,就说是老师的意思,怕他跟不上。」 「可以吗?」李春梅转向周红。 「就你鬼点子多,」周红善意地点了点夏清,「阿姨,应该问题不大,明天我就去跟老师商量。」 「那真是太谢谢了,谢谢,谢谢。」李春梅一迭声地道谢,着实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 他们起身告辞的时候,李春梅还是不顾劝阻地,拖着不灵便的腿脚一直送出来。 「小城,」李春梅立在后端,蓦地一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收工早。」时城打断她。 「……」李春梅绞着围裙角,「外边天有点黑了,要不你送一下……」 「好。」时城干脆地转身,夏清和周红你看我我看看你,回头朝李春梅用口型告别,转身一前一后地跟上。 时城绕了几条街,挑光线好的路走。他们两个心虚地紧赶慢赶,需要小跑着才跟得上,自然也没什么对话的机会。。 一直到学校门口,时城也没停下问什么,两人松了一口气。夏清让周红先进去,目送班长进了校门,他转身朝对面指了指,「我住这个小区,不用送了。」 时城没说话,夏清熘熘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时城远远跟在身后。 到了楼洞口,他停驻脚步,思索了几秒钟,又往回走了几米,停在距离时城不远的地方。小区的路灯比旧街巷明亮得多,但时城站在光影交错之间,他依旧看不清表情。不过,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是让他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打了个寒颤。 「时城……今天是我带班长过来的,没经过你同意,对不起,你别怪他们。」夏清憋了一路,鼓起勇气说道。他仰起头,本来想再接再厉,径直问问,时城适才明明回来一会儿了,为什么不进门。 时城在他开口之前撂下一句,「别做多余的事。」 「谁多余,我才不多余呢。」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凭什么?」 「阿姨说了让我去吃饭,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我就去,哼!」 夏清对着早就连人家背影的边儿都觑不着的虚空挥舞着小拳头耀武扬威,「哎呦!」他脚下不闲着,正好踢到块儿硬石头。 「靠!」夏清换了个角度一脚将石块踢走撒气,「又臭又硬,踢飞你。」 第二天课间,高珩晃悠过来。 「让让,」他朝夏清同桌努嘴,「有点儿眼力价行不行?」 第52页 眼镜片比酒瓶底儿还厚的学习委员对他翻了个白眼儿,抓起练习册找英语课代表对答案去了。 夏清嫌弃地抬头,「说人家没有眼力价,你能有点儿情商不?」 高珩一屁股坐下来,「我怎么没情商了,我不是和她商量着吗?」 「你那叫商量?跟女生说话一点儿风度也不讲。」 「切,」高珩瘪嘴,「这里……」他做环视状,「到处都是汉子,一个个比你都man,哪来的女人?」 夏清一拳头捶他头顶,「你骂谁呢?」 「错了,我错了,我说她们呢。你自己看看,头髮比你短,皮肤比你黑,说话音量也比你大,没一个有丫头样子的,哪像咱们原来学校?」 「你拿我比什么,怎么不跟你自己比?」 「你不是校草吗?」 「草你个头。」 「欸?夏小清同学,你学坏了,怎么能说脏话,小心我告状。」 「告告告,你告去。」夏清不耐烦地推他,「别在我这儿撩闲。」 「我有正经事儿问你。」高珩举手投降。 夏清没好气地瞥他。 「昨天,」高珩下意识往教室最后面瞅了瞅,时城第一节课没来,「顺利吗?」 「昨晚不是回你微信了吗?挺顺利的。」夏清云淡风轻。 高珩不信,「他不会怪你们多管闲事,找你们麻烦吧?」 夏清不自主地瞪圆了眼睛,「他是什么洪水勐兽还是妖魔鬼怪?」 高珩大咧咧,「谁知道呢?我听说……」 「听说什么听说?」夏清只听了几个个字就打断他,「是老师没教你实事求是,还是你爸揍你轻了?初二的时候听别人起闹打群架差点儿被开除的事忘了?这么大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高珩被他骂懵了,「你……我靠,吃了枪药了吗……我……」 「叮铃铃~~~」学校尖锐刺耳的上课了响了起来。 「去去去,」夏清推他,「回你座位去。 「内什么,我……」高珩还没回过神来,混乱的大脑没组织好语言。 「你想问什么问班长去,别来烦我了。」 「她要是搭理我,我还问你啊。」高珩气愤起身,「都是狗咬吕洞宾,懒得管你们了。」 下一节是物理课,老师是退休返聘的特教,课讲得好,但是方言口音有点儿重,夏清需要非常专注才能够听明白。但今天,他稍微有一点走神。以往,他很少关注某个人,但今天他发现,时城除了上课经常睡觉、早退不上晚自习之外,还有迟到的毛病。 时城是物理课上到一半进来的,倒是没趴下睡觉。他掏出教材随意地摊在桌上,貌似听得还挺认真。 中午吃饭的时候,高珩赌气,没跟他和周红坐到一起。 食堂人来人往,他们坐的四人位,旁边是两个同班同学。周红全程没提昨天的事,也没问时城怎么没带东西来,大约是忘了或者压根没放在心上。但夏清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事儿,事儿是个再小不过的事儿,但他清楚李春梅一定是当真的,而且很在意。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话题,让班长误会人家不讲信用不好。要是时城不配合,李春梅自己送来,那就更添麻烦了。 何况,每天晚上给时城要资料的事,还指望班长去跟老师沟通呢。他们这所「高考工厂」,有一定的盈利性质,所以对卷子教案之类的管理得很严格,一人一份,学生不在的话,是不给的。 夏清并没有顾虑太多,他单纯地认为,既然是自己提的方案,他不希望让李春梅失望。 「我就多余,怎么着?」他转头偷瞄,暗自腹诽。 他一上午都留意着,可那人根本就没有往前走的意思,眼神都没朝他这边曳一下。上课倒是都在听,下课就趴着补觉,没别的心思。 夏清可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主动找时城搭腔,他也是要面子的,被无视或者再呛一句,他受不了。另外,虽然他莫名其妙地朝高珩发了脾气,但不能否认,不管流言是对是错,反正时城在学校和班级里就是特立独行的存在,他不搭理任何人,也没有人主动往他身边凑合。夏清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开学第一天自己在那个全班唯一的空座坐下,为什么那么多人朝他挤眉弄眼。 可他还是得负起责任,找人问清楚。如果时城真的没给他们带的话,那么他去找李春梅,就是他们俩的事,与时城无关,不算多余。 夏清这一天心里有事儿,时刻留心着教室最后一排的动静,别他一个没注意,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整得他那平时不怎么管闲事的同桌都一脸困惑地问他,「夏清,你脖子怎么回事,是落枕了吗?」 还好,时城并不算太没规矩,下午最后一节课打了下课铃,他才开始收拾书包。夏清余光瞥到,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后楼梯下一层的中间平台后边等着。 他之前就琢磨好了,后楼梯通北门,按时城家的方向,他应该是从那个门出去。而且,其他学生去操场活动的话,都是走前边的楼梯,这个时间段应该没什么人。只要他小心着点儿,大概不会被看到。没办法,他作为一个人缘上佳的偶像派,也是有包袱的。让别的同学瞧见他接近时城事小,要是再被甩个脸子什么的,多不划算。 于是,他埋伏在平台拐角的柱子后边。 第53页 下楼的脚步声传来,人影一闪而过。夏清赶紧跑出来,「时……」他一个字还卡在嗓子眼儿没吐出来,两级台阶之下的人蓦地转身抡着书包就兜头扫了过来,夏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砸在肩膀上,脚下一歪,直接从平台上秃噜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第30章 你背我(回忆线) 好在这是个转角的缓台,一共只有五级台阶,不然夏清怀疑他小命干脆就交代了。 他脑袋嗡嗡的,肩膀疼,屁股疼,脚也疼……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龇牙咧嘴的就差嚎啕出来。 时城也怔了一瞬,随即走下来。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依旧,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他站到夏清身前,居高临下地问,「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夏清狠狠地横他,却不知道自己脸色煞白满头冷汗的样子其实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你是被打劫过跟踪过还是怎么着啊,警惕性这么强?」夏清抱怨的腔调中不受控地带出一点儿哭腔。 疼,太特么地疼了。 时城眉头锁得更紧,他答非所问,「伤到哪了?」 夏清破罐子破摔,「屁股,脚……好像崴了。」 时城知道自己使力不小,他把差点儿散架的书包扔在一边,蹲下来伸手。 「啊,别碰,啊啊啊!」夏清捂着嘴小声尖叫。 时城无奈,「我还没碰到呢。」不过,肉眼可见,夏清露出的脚踝隐隐约约是肿了一点。 「去医务室还是直接去医院?」他问。 夏清从懵b的大脑里勉强扯出一丝理智来,医务室的老师古板又麻烦,一定会前前后后问清楚受伤的细节。如果去医院的话,要跟老师请病假,弄得人尽皆知,不说别人,就高珩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劲,他可不想应付。而且,他小学的时候崴过脚,保姆在夏正阳的远程交代之下,带他去省会城市的三甲医院又是拍片又是理疗的,也没见得有多好用。那次他伤得严重,半个多月才能下地正常走路。而不久之后,高珩也同病相怜地崴了另外一只脚,人家啥治疗也没做,好的比他还快。 高珩笑话他缺钙,为这事儿,两人绝交了一个礼拜。 「都不去。」夏清干脆拒绝。 时城的目光泛着疏离,好像在面对一团扯不掉的麻烦,「那怎么办?」 「你送我回家。」 时城沉默片刻,也不多话,「行。」 他起身,「需要我去帮你拿书包吗?」 夏清还在低头试探着摸自己的脚踝,不敢下手,戳戳点点,哼哼唧唧。 「不用。」他说,「我作业都写完了,没什么要带回去的,今晚摆烂。」他掏出手机,给高珩发信息,「找人给我晚自习请个假就行了。」 让时城去给他取书包的话,他怕跌破全班的眼镜。 他是学校为数不多的走读生,晚自习早退班主任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跟他较真。 时城仿佛所有的问题都是不得已随口一问,夏清说什么,他不追问也不反对。 「能走吗?」他推入下一道程序。 夏清不可思议地抬头,「你说呢??!!」 时城微不可查地吞了口唾液,语气不耐,「我扶你?」 夏清用一种谴责不负责任的渣男似的目光瞪他。 「你说怎么办?」时城被打败了。 夏清理所当然地,颐指气使地,屈尊降贵地吩咐道,「你背我。」 深秋的傍晚,天暗得早。再加上这座老工业县城原本灰突突的基调,不到七点钟的时间,天地一片黯然。 夏清趴在时城的背上,时城一只手勾着书包,另一只手虚虚地托着他没受伤的那条腿,夏清不想掉下去的话,只能自己手上腿上使力,尽量趴得老实。 好在,时城肩背宽阔,步子迈得缓而稳,他在人家背上保持平衡倒也不算很费劲。夏清时不时调整着两只手揽在时城脖子上的角度,他一动,时城就停下一步,但也不会问什么。待他调节好,再继续迈步。几个来回之后,夏清的小腿从紧张的绷直到一点点晃悠起来。 这一路,夏清在高出习惯视角的高度上新鲜地东张西望,除了在回答门卫大爷问话的时候稍显心虚之外,其他时间莫名地踏实,还有一丝丝不为人道的窃喜。 走到小区门口,遇到两个拎着安全帽的工人。其中一个浑身烟尘混着明显老菸民气味的大哥看到他们,走了两步凑近来,诧异地问时城,「小孩儿,今晚交班时间过了,你小子怎么还没去,不怕工头骂啊?」 时城闷声,「就去了。」 一问一答,短短两句,让夏清咂摸出不少线索来。原来时城打工的地方是他们小区后边的工地,美其名曰是学府苑的二期,其实就是原来的开发商看他们这个小区房价飙升眼红了,给后边烂尾楼旧房子做的翻新工程。时城上的是夜班,工头会骂人,工作氛围一定不咋地。还有,「小孩儿」这个词他怎么着都和这位人高马大的酷哥联繫不到一起,听着怪搞笑的。 他这么暗自思忖着,竟然真的就笑出了声,等意识到,又咳了两下,欲盖弥彰地自言自语,「都是烟味儿,难闻死了。」 时城没什么反应,夏清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夏清小脑袋瓜里杂七杂八地思索着出神,下意识将头枕在时城肩上,鼻尖恢復萦绕的清爽皂角气息。以至于,顺着他的指挥到了家门口开了密码锁,时城已经站了半分钟,他才迟钝地爬下来。 第54页 时城将自己的书包扔在门外边,搀着夏清进门。夏清其实早就发现,自己受的伤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当时是被砸懵了,又摔得晕头转向,陡然的惊惧、疼痛、委屈一起袭来,他才会有那么大的情绪反应。刚才他在一盪一盪的晃腿中已经确认,脚崴的不严重。至于其他地方,估计也就是个擦伤的程度。 夏清煞有介事地一颠一颠,扭是真扭,就算没那么糟糕也不能立马承认。 时城把他扶到餐厅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夏清扶着桌子,低头别别扭扭地,「那个,谢了哈,虽然是你让我受伤的,但,内什么……算是我也有错……扯平是肯定扯不平的,不过你要是着急去……」 他话没说完,只听到「砰」的关门声。 夏清勐地抬头,哪还有人影。 「……」他目瞪口呆,好半天,抓起桌上的杯子……又放下,换了一包纸巾使出吃奶的劲儿朝大门上甩过去。 「算我倒霉!」夏少爷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夏清灌下大半壶凉白开,才堪堪压下心头噼里啪啦的火花。 他活动活动脚腕,踩地有点儿疼,肿了大概半指高的一小块,估计三五天应该就好了。他比适才动作流畅地走到卫生间,脱下衣服扔在一旁,对着全身镜检查了一圈,除了左边胳膊肘蹭掉了一块皮,和屁股上稍微青紫了巴掌大一片,别的地方没什么损伤。 他无缘无故又联想到之前被小混混打劫那回,也是弄了半身的伤。虽然那次完全不是时城的责任,人家还帮他解了围,今天也不全是人家的过错,可他还是自顾自总结出了经验:大概他们两个八字儿不合,他以后绝对得躲远点儿。 夏清小心翼翼地进了淋浴间,洗了个温凉的澡,压压火气。他胡乱用浴巾裹上吹头髮,完事儿也没收拾,直接跨过脏校服走了出去。反正他还有好几套换洗的,今天适合摆烂,洁癖的毛病暂时下岗。 夏清去卧室柜子里取了一套小熊图案的米色纯棉睡衣,又把自己额前垂下的碎发用皮筋绑了个俏皮的朝天辫,把自己打扮舒服了,窝在心口的闷气才稍稍泄出去几分。 可还是不舒服,很不舒服,正经事儿他都还一句没来得及提呢。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又闪了闪,他拿起来坐到沙发上打开,有几条高珩的未读消息。 「假请好了,放心吧。」 「你也别太随心所欲了,虽然说你去年成绩足够法大的录取线,毕竟年年岁岁还人不同呢,小心翻船。」 夏清翻了个白眼儿,「杞人忧天。」 还有一条是隔了半个多小时,刚刚才发的。 「刚才下课听班长说,以后你每天要帮最后那傢伙送学习资料?不是吧?你怎么想的,管这个闲事。你是不是」 夏清心尖一跳,是不是什么……他才不是同情心泛滥见不得同学过得窘迫,更不是看人家长得好就献殷勤别有所图……他就是话赶话说到那了,举手之劳而已,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是高珩自己想歪了。 「我怎么了,帮助同学难道有错吗?班长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你自己心胸狭窄,别妨碍我做好人好事……」他埋头啪啪打字,高珩那边又发过来一条,「艹,刚才太激动了,居然按错了发出去,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是不是被那傢伙威胁了?我跟你说,不用怕,哥们儿替你摆平。」 夏清的心噗通一下掉回肚子里,他删除掉打好的一大段,重新发,「少给自己加戏,哥是活雷锋,你学着点儿吧。」 高珩那头好半天没有回应,只看到屏幕上端显示在输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写什么小作文呢。 夏清懒得等他,把电话往茶几上一扔,才感觉到肚子饿。他平时一天三顿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即便口味差强人意早就吃腻了,但跟周边脏兮兮的小餐馆比,还是最优选择。偶尔犯懒逃晚自习,他也会打饭回来,或者煮个面什么的。今天事出突然没有准备,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臭石头、忘恩负义的傢伙、哑巴……」他趿拉着拖鞋往厨房磨蹭,从空空如也的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吸了两口下去,空落落的胃更不舒服了。夏清烦躁地放下酸奶,扒拉着餐桌上一堆口味各异的方便面,看哪个都不顺眼。就在他点一点二点麻花刚点到一半,门铃响了起来…… 第31章 水逆(回忆线) 夏清先是一愣,心跳有点加速。 「谁?」他问了一句,然后朝门口挪动。大约是他声音太小了,特意换的密码防盗门又太厚,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又按了一下门铃。 他一个人独居在外,基本的警惕性还是有的。夏清掀开猫眼望出去,门外站着的是小区西门—也就是临近工地那个门的保安,他认识。 夏清开门,「你好。」 保安小伙大嗓门,「兄,弟……哎呦!」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第二个字又煳弄吞了回去。 夏清顺着对方错愕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扫了扫,福至心灵,一把撸下头顶的小揪揪,用手指头捋了捋发梢。 保安小伙这回看顺眼了,「我就知道是你,时哥跟我一形容,我就反应过来了。」 夏清弯腰拿拖鞋。 「别,我自己来。」小伙把手里的塑胶袋递过来,「你不是扭伤了吗,别忙活了。」 第55页 夏清接过袋子瞅了一眼,里边有张宣传单,是附近方圆几里地唯一一个像样的饭店打包的饭菜。他吃过一次,也就勉强能入口吧,不过看起来还算干净卫生。 夏清一瘸一拐地走回餐桌,跟在后边的保安又从鼓鼓囊囊的兜里掏出两个小玻璃瓶子和一个云南白药喷雾剂,放到桌上,「对了,还有这些,也是时哥给你的。」 夏清拿起一个端详半天,是萝蔔咸菜。他嘴角不受控地弯了弯,心底的余气彻底散开了。 夏清打开塑胶袋,把饭菜往外拿。 保安小伙原地转了一圈,「有什么活不方便干的,你告诉我,我先给你收拾……」 「别,不用……」 「你甭跟我客气,时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是客气,我,」夏清为难,「我习惯了自己整理。」 小伙顿了顿,好像听懂了,有些讪讪的,「好吧,你一看就是个干净利索人,我笨手笨脚的。不过,你这几天要是有什么体力活需要帮忙,千万告诉我。」他掏出手机,「咱俩留个电话吧,我叫刘明。你可真别跟我客气,时哥交代的事我要是办不好,就太没脸了。」 夏清从善如流地拿出电话,两人交换了号码,也加了微信。他的关注点习惯性跑偏,「你叫他时哥,你没成年就工作啦?」 刘明一怔,摸了摸后脑勺,「不是,时哥是尊称,就是……怎么说,代表一种江湖地位,你懂吗?」 还江湖地位呢,那人晚上刚刚被工地的大叔叫了「小孩儿。」夏清偷笑。 「你怎么不吃啊?」刘明问。 夏清挑了挑眉,对着油乎乎的猪蹄和红烧肉违心道,「马上吃,我还不是太饿。」 刘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意欲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合适。 「吃哪补哪,你一定别浪费了哈。」他再次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嗯。」夏清象徵性地拨弄着。 「那没我什么事,我先撤了,一会儿队长该查岗了。欸,你别起来,我自己走,拜拜,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刘明走到门口,「明早七点我在楼下等你,别说不用,时哥吩咐的我得照办。」 夏清没办法,「好吧。」 「那个,」刘明离开前又指了指桌上,「菜多吃点,药别忘了喷。」 「好。」夏清是真饿了,可太油腻的荤菜他无福消受。打小肠胃就弱,这两道菜下去,他晚上就该去急诊报导了。夏清就着点儿汤汁拌米饭胡乱煳弄了一顿,倒也吃得心满意足。他乖乖喷了药,家里还有贴敷的膏药,弄好之后,早早上床。 有过刘明这一趟,晚上十一点多钟,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夏清已经没有那么意外。他关上了唯一亮着的卧室床头灯,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扯了几件衣服胡乱扔在沙发上,餐桌上摆放整齐的杂物也随手铺开来。 从猫眼上确认外面的人是那块嘴硬心软的石头,他又赶紧躲回房间,没有关门。 大抵是怕夜半门铃声音太响吓到人,时城没有按铃,敲门的声量也不大。连续敲了几下之后,没有了动静。 这就走了?夏清撇嘴。 就在他实在按捺不住,以为人家一定是走了的下一秒,听到了按密码锁的声响。夏清转过身,背对着房门。他在黑暗中竖起耳朵,时城极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卧室门口,随后是客厅,然后大概是去了厨房。 时城没有待太久,可能只是来确认一下他没爆发什么后遗症。 关门声响之后,夏清迫不及待地爬起来,跟巡视自己领地的慵懒花猫似的,他借着落地窗透进来的月色,单脚跳着视察。 嗯,不错,沙发上的衣服叠好了放在一边,餐桌的物件归位整齐。厨房夏清没祸祸,但垃圾袋被拎走了。 「还挺贤惠的。」夏清得了便宜卖乖似地评价,弯起来的眉眼保持着完美的弧度……直到他突然听到动静,推开卫生间的门。 被他散落丢弃的衣物在洗衣机里,开了洗烘一体程序。夏清抱着一丝侥倖的心理到处撒摸,当看到他的白色四角内裤被单独拎出来放在洗手台上的时候,最后一抹侥倖的泡沫破碎。 丢死人了! 夏清一声哀嚎,捂住了脸。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夏清头晕眼花,嗓子还有点儿疼。他后知后觉,大概是昨晚洗澡的水太凉了,又没有休息好。 他坚持着爬起来,洗漱过后,量了下体温,居然没有发烧,也算是奇蹟。他给自己沖了一杯感冒沖剂,喝完了出门,高三生没资格矫情,即便是復读。 他给自己找了件小棉袄套在外边,出门下楼。 「早。」夏清甫一出楼栋,被响亮的一声吓了个激灵。 「啊……早。」对了,刘明昨晚说过今早等他,他忘了。 「你的脚能走吗?」刘明尽职尽责地问。 夏清心虚地点头,「药挺好用的。」 「那,不需要我扶……」刘明搓了搓手,那个表情好像有点儿帮不上忙的沮丧。 「不用扶,」夏清哈了口气,「不过门口那个台阶有点儿陡,你帮我一下吧。」 「好嘞。」 「你和时城很熟?」夏清状似无意地问。 刘明边走边踢这石头,「还成吧,他帮过我,不然我这份工作第一个礼拜就得丢了。」 第56页 「哦?」夏清侧过头天真地眨了眨眼,表达着恰如其分的好奇。 刘明性子直,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就是我刚应聘到这儿,有一天晚上发现有个小流氓尾随业主,我刚把人拦下,谁知道他还有帮手……要不是时哥下晚班正好路过,估计我就废了。」 夏清联繫到自己之前几乎同样的遭遇,「他还挺经常见义勇为的?是因为能打吗?」 「用不着,」刘明嘴比脑子快,「这一片混道上的,谁也不敢在他面前……」他蓦地捂住嘴巴,「不是,我是说他个子高又……又……」他忘了,这人是时城的同学,有些话能讲,有些话不能说。 夏清皱眉等他的下文,可这傢伙却强行装傻,直接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小心,前边地上有个坑。」 夏清追问,「你刚才话没说完呢。」 刘明打哈哈,「什么话?说完了啊。你能走快点儿吗,要迟到了吧?」 夏清瘪了瘪嘴,脸上写满了被煳弄的不乐意,「我是伤患,你催我干嘛?」 「哦,对对对,」刘明大咧咧地陪笑,「我忘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慢点儿。」 夏清无语了,他闷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几步,又问,「你有他联繫方式吧?」 「谁?时哥?当然有。」 「嗯,我手机前两天坏了,刷机了,你把他号码再给我一下。」 刘明不疑有他,同学之间有联繫方式再正常不过,而且夏清长得人畜无害的,就不像擅长撒谎的样子。 「好。」他翻出通讯录,复制发给夏清。 「他电话是微信吗,列表里人太多,我忘了。」夏清随口道。 「不是啊,他哪有什么微信?」刘明嘆气,「他那个老古董板砖什么软体也下不了,打个电话都有可能死机,我一般没有急事的话,都是发简讯。」刘明顿了顿,补充道:「有急事也没用,他上工的时候接不了电话。 「……哦。」夏清温吞吞地遮掩过去。 路过门口台阶的时候,刘明扶了他一把。昨天他们是从学校后门出来的,绕路了,今早夏清走的这个门正对学校,过了马路就是。刘明把他护送到校门口,完成任务,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摆摆手跑了。他初中毕业就没念书了,天生对学校过敏。 进入校园,夏清步伐快了一点儿,但脚踝还是不太舒服,走路姿势多少能看出来。刚到班级门口,就被高珩堵住了,「昨晚你怎么不回我消息……欸,你这脚怎么回事,摔了还是又被人欺负了?」 夏清两手做了个stop的手势,「大惊小怪什么,你没崴过脚啊?」 高珩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最近是不是水逆啊?」 第32章 二选一(回忆线) 高珩赶紧凑上来扶着夏清,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昨晚请假的时候就扭了,还是早上啊?」 「早上,刚刚。」夏清敷衍。 「你这嗓子怎么也哑了?」高珩不依不饶,「你到底咋回事啊,最近怪怪的。」 「你再大点儿声试试!」夏清怒瞪他一眼。 高珩噎了一息,小声嘟囔,「窝里横,就对我来劲。」 「早上有点儿感冒就起晚了,一着急出门扭了脚,就这么简单的事儿。」 「量体温了吗?吃药了吗?用不用去医务室?」 夏清抽开胳膊,自己往前快跳了两步,「哪有那么娇气。」 「可得了吧,忘了你去年……」高珩追在屁股后头。 夏清不耐烦听他说,从前门进了教室,高珩亦步亦趋,小心翼翼护送他到座位。上课铃响了,他赶紧回位置,压根忘了自己一大早在走廊等人为了说什么。 一上午时间,夏清按部就班的上课,心里猫挠一样。 课间高珩晃悠过来,学习委员跟定海神针似的打定主意不动地方,夏清靠墙坐,他不方便讲话。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他还没献上殷勤,周红先一步喊夏清一起去食堂。 「他脚崴了,我给他打回来吃吧。」 「行,」班长大手一挥,「那你也帮我带一份。」 「……好。」高珩拉长音调,任劳任怨地去了。 「我跟老师说好了,这周资料已经列印完了,下周一开始,我每天多领一份,你捎给他?」周红问,「方便吗?」 「方便,」夏清点头,「他正好在我们小区后边的工地打工,很近。」 「那敢情好,」周红略微诧异,往后瞟了一眼空座位,「你问他的?」 夏清摇了摇头,「碰巧遇到过。」 周红颔首,「我说嘛,我还没见过他跟哪个同学说话。」 夏清抿了抿唇瓣,语气不虞,「我怎么感觉,是咱们同学孤立人家呢?」 周红嘆了口气,「人言可畏吧。」 「什么人言?」夏清追问。 周红为人谨慎,不喜欢在背后议论人。但她知道夏清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同学,不是无聊八卦。 她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去食堂了,教室里没人,周红低声道:「咱们学校有他们村的人,据说跟时城是初中同学,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私下解释说他在村里跟村霸团伙混在一起,没人敢惹。打架闹事不算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干过。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第57页 夏清质疑,「你信吗?」 周红是本地人,落后的村子里各种欺男霸女愚昧违法的事儿见多了,联繫李春梅所讲,时城在那样的环境早早一个人生存,再加上那人本身的形象与气质……她谨慎道,「具体不清楚,或许无风不起浪。而且,他那张脸太出众了,最开始有高一高二的小姑娘不信邪,生往上扑的,听说没一个不是哭着赌咒发誓再也不敢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夏清嘀咕,「反正我觉得眼见为实。」他又往后瞄了一眼,「他在学校吃饭吗,我好像从来没在食堂见到过他。」 「不吃,」周红这回肯定,「我每周跟门卫大爷对咱班的出入登记,他每天迟到早退,中午也出去一个多小时。」 夏清不待再说什么,高珩拎着三个小炒快步回来,夏清拧开桌上的玻璃瓶咸菜。 「怎么还有加菜?」高珩不见外地捯了一筷子,「真脆啊,好吃,不是食堂阿姨的手艺。」 「时城妈妈做的。」周红瞥他,「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时城妈妈?」高珩哼了一声,「你们俩是不是管闲事管上瘾了?」 「你别吃。」夏清把瓶子挪到一边。 「欸?」高珩,「你最近吃呛药了?」 「行了,赶紧吃吧,一会儿还得去帮物理老师整理卷子。」 夏清作为伤患,理所当然地逃避劳动,中午在教室里补了一觉。 时城是踩着下午上课铃音进的教室,夏清左思右想,给他发了条信息,「我的脚没事了,晚上不用麻烦人家。」 他等了两节课,没有回信。期间,他上了一趟卫生间,走到后门的时候特意动作夸张地缓慢踉跄了两步,结果,人家压根一寸余光也没分过来。 夏清气不打一处来,回到座位上又发,「昨天的菜太难吃了。」「还有,你洗衣液倒多了,害得我漂洗了好多次。」 依旧,石沉大海。 晚上放学,高珩要送他,夏清坚决拒绝。果然,刘明又等在门口。夏清找藉口再次确认了一遍,号码没错。 不搭理我是吧?行。 就连日理万机的夏正阳和天南海北的蔡薇薇也没有彻底不回他信息的时候。 从未被如此无视过的夏少爷还就跟他槓上了。 周末休息了两天,脚踝彻底復原,夏清在刘明面前蹦了两下证明自我。 下了晚自习,他揣上复习资料,穿过小区,直奔工地。 「喂,干嘛的?」距离工地大门十来米,一束强光射过来,有人喝道。工地晚上施工违规,门口有人把守。 「师傅,我找人。」 「找谁?」 「时城,我找时城,」夏清又往前走了两步,「我是他的同学,给他送卷子,一会儿就走。」 「哦,找那个小孩儿啊,你等着,我给你喊一下。」 夏清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好半天,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破败生锈的铁门从内里被人推开一道缝,少年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闪了出来。 时城穿着工地的工作服,满头满面的灰尘,动一下,身上就会掉下石灰碎屑来。 夏清直愣愣地盯着,心口不受控地泛酸。然后……迎上时城的目光,漆黑的眸底,没有意外没有波澜,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夏清胸腔一滞,什么酸什么涩全蒸发了,唯余幼稚的胜负欲。 「我来给你送晚自习题单。」他扬着下巴道。 时城沉默片刻,「不需要。」随即转身。 「你不高考?」夏清慢条斯理地,「那你干脆别来上学了,浪费时间干嘛?咱们学校这些资料在网上卖钱都比你打工挣得多,知道吗?」 时城脚步顿了顿。 「反正也不是我给你的,你妈妈让班长帮忙,班长去求了班主任才破例,你不要自己跟他们讲去。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做啊,班主任嘱咐的,不让在学校交接,免得让同学看见。」 时城又往前迈了一步。 夏清有点儿急了,「你不拿的话,我以后就送你家里去。」他心底打鼓,比起这里,时城家要远得多,路也不好走。 「二选一,你说怎么办?」夏清近乎无赖地逼问。 时城转身,两步跨过来,从他手里抽出了纸张。 回程的路上,夏清吹着口哨,一副东风压到西风的得意嘴脸。 他掏出手机,又给时城发信息,「我以后每天这个时间过来,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稍微等一小会儿,不要超过五分钟。」 从后门进小区,恰巧赶上刘明接班。 「今天夜班啊。」夏清心情不错,主动打招唿。 刘明不冷不热地扫他,「少爷不回家跑工地去干吗?」 夏清莫名其妙,「我得罪你了?」 「没。」 「那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刘明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你把外卖扔了?」 夏清一惊,他那天早上把餐盒放在门口,收拾楼道的阿姨会帮他拿走。怎么这么巧,被抓了现行。 「……」少爷久违地脸红,「我胃口不太好……」 「你跟我说不着,」刘明摆了摆手,「我得站岗了,你快走吧。」 夏清悻悻地站了一会儿,刚转身迈步,刘明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对面街边中午卖的盒饭多少钱吗?」 第58页 夏清站住,转过头。 「两荤两素八块,一荤两素六块,一荤一素四块,一素两块……只要米饭拌点儿菜汤,五毛。」 他瞅了一眼夏清茫然的眼神,「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少爷,跟咱们不是一个阶级。」 那饭菜夏清如果吃了的话,多少钱也算值了。当时,时城让他去那个饭店打包,刘明都震惊了。一顿饭,够时城在工地吃一个月。 夏清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奢侈,就算与这边的消费水平存在巨大差异,但他只不过暂居而已,高考之后拍拍屁股,不需要也不可能和这里的人产生没必要的瓜葛。况且,从小奶奶也经常带他去福利院献爱心,去参加公益活动,他非常清楚,贫富差距的存在责任不在个体,只要量自己力而行,没有人应该为自己所处的消费层次高于或低于他人而羞愧。 何况他已经成年,这点道理愈发心知肚明。 但这一刻,夏清为自己下意识的浪费行径感到懊悔。也第一次朦胧地感受到,那条天堑的深浅。不过,人在年少时总是过于天真乐观,愿意去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下次不会了。」他说了一句,也不管刘明有没有听清楚,更像他的自言自语。 第33章 明日復明日(回忆线) 跟刘明分开之后,夏清掏出手机,低头打字。 「我不喜欢那家饭店,没有门口的馄饨铺好吃。」他又给时城发了一条,过会儿觉得画蛇添足,却也撤回不了。 夏清回家,按部就班的继续复习,一直到十一点多,准备洗漱上床,放在手边的电话始终没有动静。他有点儿习惯了,不能期待一个现实里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的人,换了个渠道就有问必答。至于周红今天说的学校里的传言,夏清不尽信。 他可不是什么色迷心窍,一叶障目。 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蔡薇薇常驻国外,夏正阳又不想被奶奶知道他们的婚姻状况,没办法就经常带着他上班或是出差。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基层检察官,出入的环境和接触的人其实都不是很适合让小孩儿旁观。但夏正阳从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父亲,就没把夏清当过孩子。夏正阳那时候就教他,虽然人不可貌相,实则老祖宗说的相由心生是有很道理的,尤其是人眼神里透出的信息,只要足够敏锐,是非黑白都在里边。 因而,夏清自诩善于识人。他从时城漆黑如墨的眸子里,能够窥探到冷淡、孤僻,甚至是狠戾,但那都不是恶的。如果要让他用一个词概括的话,他觉得大抵是疏离,与这个世界的至疏至离。所以,传言或许有所出处,也有可能少年人在特定的环境中犯过错……但夏清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时城与打劫自己的那种流氓混混,本质上不是一类人。 他刚挂上床头灯,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条简讯,「选一。」 夏清瞅了半晌,当他灵光一闪地反应过来,时城是在回答他「二选一」的答案时,他哭笑不得。敢情他自说自话发了那么多句,这人只挑自己想答的答。 「下班了吗?」删掉。 「你说选一就选一,凭什么?」又删掉。 夏清对自己无奈了,他把手机随手一扔,也争气一把,开启「已读不回」模式。 第二天下晚自习同样的时间,夏清赶到工地大门口,时城已经提前等在那。 「今晚数学考了两张卷子,英语答疑,老王讲了几个语法重点……」夏清把手里的纸张递过去,昨天他准备不足,今天开始,重点笔迹他都做了标註。以前晚自习,他一般都按自己的节奏复习,这里虽然号称「小衡水」,但其实主要靠管理严格和刷题量大,很多解题方法和思路都不如他之前读的省会重点高中。所以,他的笔记里有老师的讲解,也有自己的发挥。 时城伸手接了过去,两人指尖有短暂的触碰。北方深秋的夜晚很冷,夏清即便提前穿上了羽绒服,仍然手脚冰凉。而时城仍旧是一身工地上的单薄工作服,但他粗粝的手指却散发着热量。 时城掂了掂手里的重量,主动说了一声,「谢谢。」 「不是多余的事了?」夏清很记仇。 时城沉静的面色中泄出一丝窘迫。 「光说个谢字就行了?每天补上这些,至少能多考几十分吧?」夏清颇有点儿不依不饶,「你的话这么值钱?」 时城往工地那边瞟了一下,「你说。」 「我没想好,」夏清大方地挥了挥手,「你先走吧,我明天想好了告诉你。」 时城果然着急,匆忙点了个头就走了。 第二天,时城再次比他早了几分钟等在门口,他依然说了谢谢,并且多追问了一句,夏清想没想好。 第三天,夏清先到,等了不到一分钟,时城大踏步赶过来。几乎来不及说一句话,又跑了回去。晚上,时城第一次主动发简讯问他,「想好了吗?」夏清回,「明天告诉你。」夏清盯着手机屏幕,有些好笑。他倒不至于自我感觉良好,以为时城很在乎他提的条件。他只是确认自己看穿了时城的弱点,冷漠的态度和惜字如金的语言之下,掩藏的是他惧怕或是极度不习惯欠人情的心态。 下一天,夏清躲不过,他望天思索了片刻,「要不,你帮我跑腿吧。」 「行。」时城直接答应,态度非常认真,以至于夏清把「我开玩笑的」几个字硬生生从舌尖拽了回来。他急中生智,「平时不用,就是咱们学校的小卖店离教学楼太远了,现在天冷,我跑一趟都要冻透了。」 第59页 「你要买什么告诉我。」 「提前说好,你只帮我跑腿,」夏清约法三章,「我发给你买东西的钱你得收。」 昏黄的路灯下,夏清猝不及防地见到时城笑了一下,很短促,转瞬即逝。但他确认,时城是笑了。但那笑容却不是开怀的意思,仿佛自嘲般的苦笑,饱含无奈。 「会收。」他答应。 夏清一时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 时城见他无话,刚要离开,夏清回过神来,「你加我个微信吧,不然怎么转帐?」 时城踟蹰须臾,「明天吧。」 隔日,夏清加上了时城的微信。头像是空白的,名字就是本名,朋友圈空白一片,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号是不是新申请的。 有了微信,交流肯定要方便许多。但夏清掌握了流量密码,闲聊通常不会得到回覆。所以,他要从正经任务开始。 「一杯香飘飘,香芋味,放在后楼梯那儿,就是我上回躲的柱子后边。」他挑了一个时城没有补觉的课间,发出指令和一个十块钱的红包。 夏清装作跟后座讲话,其实视线一直往最后一排飘。于是,他看到时城掏出手机扫了一眼,然后起身出门。夏清本来打算去后楼梯那边等着的,反正基本不会遇到人。结果,后座谈兴正浓,他不好意思突兀的结束,一个不留神,大约课间刚过了一半,时城已经回来了。 难道不是去给他买东西? 夏清匆忙站起来,藉口去卫生间,绕了过去。一杯沖泡好的奶茶被搁在地面铺着的干净纸巾上,旁边放着吸管。他拿起来,插上吸管吸熘了一口,他怀疑某人是不是隐藏的短跑冠军。 「确认收货,请收款。」嘚瑟小人.jpg。 时城收了,又转了差价回来。 他捧着奶茶回到教室,刚好上课。 高珩发信息给他,「你居然自己去买奶茶,不怕冷了?」 夏清回他,「生命在于运动。」 「怎么不给我带?」 「……就剩一个了。」 「刀片.jpg,我信你个鬼,友尽。」 夏清吸了一大口,「真甜。」 高珩用一长串的闪电结束了对话。 之后,夏清格外注意,尽量按一分不差的价格发。也收敛着使用权限,大概一周用个两三回。他从来不曾预计,时城的语调是冷的,但买回来的饭糰是加热的;奶茶是温度刚刚好的,玉米是掰成段的,茶叶蛋是剥了皮的…… 夏清:「刚才的饭糰还有吗?我同桌也想吃。」 时城:「没注意,下课去问。」 夏清:「不用了,她又不吃了。」 夏清:「下回买的时候提醒我,给她带一个。」 时城:「好。」 夏清逐渐摸索出了规律,只要跟任务相关的谘询,时城会回復。所以,他循序渐进,从及时反馈,到回家了也能唠两句。 「今天的鸡蛋灌饼油有点儿大,明天不吃了。」 「可以少放油。」 「那也行,你下午第四节课下课给我买吧。」 「要不第三节也行,别耽误你接班时间。」 「你在工地到底做什么啊?」 「第四节可以。」 「哼,」夏清举着手机自言自语,「看你能嘴硬多久。」 不知不觉,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夏清捧着屏幕往上,从好几天自说自话没人搭理,到隔三差五一两个字的回覆,到大部分问句都有回应,再到几乎每天一问一答……他好看的眉眼弯出优美的弧度,笑得像只小狐狸。 「早啊。」在北方偏远县城凛冽的初冬中,早起的少年神清气爽,对着站得笔直的保安欢快地喊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明在少爷几次三番主动示好之下,也没法再揪着那点事儿不放。 「早。」他高声回应,目送夏清穿着雪白羽绒服的背影出了门,困惑地嘀咕,「这一天天的,哪那么多乐呵。」 这天晚上,时城晚出来了一会儿,夏清在门口跺着脚哈着气,原地来回打转。 时城是跑着出来的,夏清一听到大门的声音,就迎了上去。 「都零下了,你们这黑工地还不停工?」他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时城没说话,但下垂的目光中透出无奈。他已经说过几次,天太冷了,不要夏清再送了,放在门岗就行,他可以晚上下班去刘明那取,或者第二天早起。 夏清怎么可能答应,他每次都用同一个藉口,「刘明早晚班都不一定,一会儿这个门一会儿那个门的,我找他更费劲。而且,他那人一看就不细心,弄丢了怎么办?」 最近,尽职尽责值守的小保安总是猝不及防打喷嚏。 工地停工就意味着时城要丢掉工作,夏清口无遮拦之后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他吐了吐舌头,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翻着资料解释,「你看,昨天你说的那道题我换了个解法,你再试试。还有,你高一的知识补得差不多了,高二物理和化学还漏一大面呢,我从原来学校……诶呀,我怎么忘拿了啊,」他懊恼道,「明天,不,你能等一会儿吗,我跑回去的话,五分钟,不,四分钟……」 「你几点睡?」时城打断他。 夏清愣了愣,下意识回答,「十一点多。」 「那我今晚收工去你那儿取。」 第60页 「啊?」夏清张大了嘴巴。他其实早就琢磨着这样提议了,但又怕人家多想。 「不方便的话……」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没去过。」夏清蹦豆子似的,「我一般学到十一点半,还得洗漱什么的,可磨叽了,你不着急,晚点儿下班也没关系的。」 时城低头,貌似笑了,「嗯。」 「你笑什么?」夏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再笑……」在他跳脚之前,时城已经转身走了。 「你给我等着,哼。」他耀武扬威地往回走,也分不清脸上是冻得通红,还是莫名其妙地红了。 第34章 妻管严潜质?(回忆线) 夏清回到家,脱下外套,赶紧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他一个人住,又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在家,倒也不乱。北方集中供暖的地区,冬天屋子里还是挺舒服的,他们小区暖气烧得尤其好。他提前洗了个澡,换衣服的时候却犯了难。 夏清在卧室柜子里淘弄半晌,卡通的睡衣太幼稚,真丝的太薄,黑色的不阳光,绿色的又不稳重……最后,摒弃了一大堆蔡薇薇寄给他的不知国外什么牌子的家居服,他翻出一件春秋穿在外边的米色连帽卫衣和同色的休闲裤。一套搭配下来,青春洋溢,还挺显个儿。他在镜子前边端详两圈,颇为满意。 这个出租屋有两个房间,北边小一点那个屋子他用作书房。 夏清打开檯灯,摊开练习册,做了两道题加无数次走神,门外终于响起敲门声。 他一个高蹦起来跑到门前,又矜持地掀开猫眼等了半分钟,装作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时城穿一件黑色的厚外套,帽子扣在脑袋上,单肩背着书包。 「进来吧。」夏清侧身让开。 「挺晚了,」时城站着没动,「你该休息了吧?」 夏清小脸儿撂下来,「我还没写完作业呢,还有省重点的卷子,我给你交代交代。」 僵持了几秒钟,时城低头进门,换了拖鞋。 「衣服不脱不热吗?」夏清拿眼刀瞥人,伸手扯下时城的书包拎在手里。 时城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餐厅椅子上。他里边换下了工作服,穿的是正常的校服,袖口磨破了边,缝缝补补的。剪得极短的头髮上挂了一层霜,可见外边温度有多低。 夏清不自觉地皱眉。 他摊开准备好的练习册,「昨天那道题跟这个是一个类型,你解一下。」时城从他手里接过笔,认真地读题。 「这上边有钉子?」夏清敲了敲他摆在自己旁边的椅子。 时城把着一边,坐下。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卷子上的交流试探,夏清对时城的知识薄弱点大体有所了解,他找的例题都是有针对性的。一旦投入到学习里,时间过得飞快。 「这两张,我带回去写。」时城第三次望向墙上的挂钟,说道。 「好吧。」夏清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把时城送到门口,「等等,」又转身进了厨房,拿出两瓶牛肉酱,「我家里寄过来的。」 时城刚要开口,夏清抢先一步,「这是给阿姨咸菜的回礼,不是给你的,你没权利拒绝。」 时城被他怼他无话可说,绷着一张稜角分明的酷哥面孔接过了两瓶牛肉酱。 夏清:「明晚……」 时城:「明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明天放学你直接回家,我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取。」时城说。 「好。」夏清抿紧唇瓣,堪堪压住不受控制的唇角。 终于见到点儿亮了,有一种他也形容不出的成就感。彼时,夏清并不很清楚他接近时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多少有些逃避心理,不愿意去深究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某些状况。毕竟,自从高一他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取向开始,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身边摸得着的同性产生超越普通朋友的兴趣。 不过,也仅止于此而已,更多的他也没去细琢磨。 第二天早上,刘明正好在学校对面的岗位上早班。远远就看到夏清带着耳麦,脚步轻快地飘过来。白色的外套,白净的面孔,呵着一缕缕白雾,跟个下凡的散仙似的。觑到他之后,夏清摘下放着bbc的耳麦,熘达过来。 「今天早班?」他问。 刘明点了点头,「都交班一个多小时了。」 「五点就接班啊?真够辛苦的。」 「嗐,不算什么,」刘明实诚道,「我们早班上得早,下得也早,我下午四点多就可以回去补觉了,不像时哥早上晚上连轴转,跟铁打的似的。」 「他早上也打工?」夏清错愕,他以为时城早上迟到是因为晚上下班太晚。 刘明在北门值夜班的时候看到过好几回夏清给时城送学习资料,时城也嘱咐他照看着点儿夏清的安全,所以他现在跟城里少爷讲话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可不是吗?」刘明重重地唉了一长声,「晚上工地机器不敢开又要赶工期,全靠人力,他扛水泥拌水泥搬砖,干的全都是最累的活儿。之前经常到下半夜,最近晚上都结冰了,黑心肠的开发商才让十二点前结束。他早上还要去那边,」刘明指了指,「农贸市场那里有个早餐摊,他四点半去帮忙,干到8点半。」 夏清哈着蒸汽,愣在原地,刘明嘴角向下撇了撇,「还没完呢,中午他还去饭店帮厨,就是上回给你打包的那家。」 第61页 夏清彻底震惊住了,他都不敢细算,时城一天睡几个小时。 「他很缺钱?」夏清问出了没过脑子的一句。 好在刘明也不是什么矫情的思维,「缺是肯定缺,他妈那个病就是定时炸弹,上一次严重的时候,卖了老家的房子抢救,才好不容易留下一口气来。」他顿了顿,「你们学校好像给他减免了学费,上大学听说也能申请补助,可总不能不吃不喝吧。所以,他得拼命攒钱。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幸亏他够身强体壮,一年到头下来连个感冒都没有。换个人,估计早就撑不下来了。」 刘夏清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怎么会说话,劝的他也不听,你要是有机会说说他。」他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感觉他能听你的。」 「为什么?」 刘明嘿嘿一乐,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嘴脸,「你给他讲题的时候训他了,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直接训他,工头都是指桑骂槐的。」 「呃……」夏清竟无言以对。 今晚的自习被班主任的数学课占满了,夏清数学成绩在班里算中上游,也就是百分之七十的基础知识很扎实极少扣分,剩下拔高题全凭运气的水平。之前高三那一年,重点高中的特教给他下了结论,数学基本定型了,不如省下时间磕还有提高空间的学科。经过高三、高考、又復读这么长时间的实践,夏清经常跟高珩感慨,「老姚诚不欺我。」 所以,他上了半节晚自习,就藉口咳嗽,跟班主任请了假,提前回家。 夏清这一天都在琢磨刘明的话,但他并不打算真的开口劝谏。他才不傻呢,所谓交浅言深过犹不及,他现在绝对不适合干涉人家的生活。而且,就他对时城的了解来说,他要是多嘴多舌,好不容易撬开了一点儿缝儿的蚌壳,保准也得封闭回去。 但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横竖就是个时间管理问题。他提前把资料整理做得细一点,找准例题提高针对性,学习的效率上来了,自然能节省出睡眠时间。 所以,时城这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夏清已经分门别类做好规划,成就感满满。 时城一进门,就被他拖着往书房走。 「等等。」他打开书包,拿出一个密密匝匝包了好几层的塑胶袋来,里边是两个最原始的那种铝制饭盒。 「我,」他滞了一下,「妈拿给你的。」 时城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夏清好奇地凑上去挨个打开,一盒是小番茄,红彤彤的带着干净的水渍,很新鲜。 「她在屋子里种的,就长出来这几个。」时城解释。 夏清捏起一个摘下根蒂放进嘴里,酸甜可口的汁水在口腔中满溢,「好甜啊。」他咕哝着。 另一个饭盒里是一半野菜,就是他之前说好吃的那种,另一半切好的葱姜蒜加肉片,连粉末状的调料都用小纸包放好了,是一盒比超市里卖的还要齐备的半成品。 「这个炒出来当时好吃,放时间长了就不脆了。」时城问他,「会炒菜吧,东西都是现成的,放进锅里……」 夏清眼神里一片迷茫,舌头舔着下唇。 时城垂首掩下笑意,「饿了吗?」 夏清咬牙,「不……饿,先做题吧。」 「我有点儿饿了。」 「那……你炒菜快不快?我泡面五分钟就好。」夏清眼巴巴的。 时城拎着东西去了厨房,「五分钟足够。」 夏清手忙脚乱,烧水,泡上两盒红烧牛肉面,又把书房里所有的东西搬出来摊在面积不小的餐桌上。为了口腹之慾耽误的时间,他要边吃边做,补回来。 时城端着绿油油的青菜上桌时,泡面也冒出了令人在午夜中垂涎欲滴的热气。夏清刚要伸手拿练习册,时城把东西推开,「先吃饭。」 「一边吃一边说呗,不浪费时间。」 「不行。」 「噢。」夏清不情不愿地拉长语调。 他夹了一口菜,「冬天了,这边还可以挖野菜?」 「之前攒在冰箱里的。」 「啊,冻了拿出来,还跟新鲜似的?」夏清发现了新大陆。 「有些菜可以。」时城动了几筷子配合,明显不饿,但他把方便面都吃了。 夏清也加快了速度,十分钟结束一顿宵夜。时城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们就直接在餐桌上挑灯夜读。果然,人是铁饭是钢,宵夜吃得舒坦,做题效率格外高,夏清连一吃饱就困的生理反应都克服了。跟打了鸡血似的,讲题讲得头头是道。 他发现,时城非常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透,要不是落下的基础知识有点儿多,他觉得都可以沖一下985。所谓教学相长,时城成绩最好的学科是数学,夏清在给他批昨天卷子的时候发现,时城有两道题的解题方法比老师讲得简单直接,他这个附加题白痴都看懂了。 在差五分钟到十二点的时候,计时器响起来,时城停笔,夏清收走了他的卷子。 「这个我明天再批,其他的两科你也明天晚上再做。这算是模拟期中考试,你回去赶紧睡觉,不准提前偷看,不然成绩就不准了。」夏老师煞有介事地嘱咐。 时城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收拾东西走到门口,夏清说,「替我谢谢阿姨。」 时城目光平静,「她也谢谢你。」 第35章 他会弯吗?(回忆线) 第62页 从这一晚开始,夏清便过上了天天有夜宵吃的理想生活。李春梅每天准备的东西不多,但鲜嫩可口,吃完了有种意犹未尽的滋味,但也不至于不好消化,完美拯救了他被食堂摧残的味蕾。因为都是难度低省时间的半成品,也看不出时城的厨艺如何,不过夏清原本空荡荡的厨房,渐渐添了油盐酱醋等最基本的调料。乍一看上去,平添了不少生活气息。 他最爱在时城做饭的时候躲在餐桌后边偷看,又在人家把饭菜端出来之前,赶紧埋头作勤学状。 夏清嗦完手里最后一根酱鸡叉骨,洗了把手,回来瘫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矫情,「天天吃肉,我都要胖死了。」他吃不了外边饭店油腻的荤菜,却对时城妈妈准备食材,无论是猪肉、牛肉还是鸡肉,都适应良好。 时城从题海中抬起头,「那明天吃素。」 「也得……」夏清不害臊地反悔,「有肉吧,我也不算胖,再说现在是冬天,穿得多,胖几斤看不出来。」 「嗯。」 「嗯什么啊?」夏清刨根问底,「我是不是不胖?」 时城轻飘飘地睨他,「又不是女孩儿。」 夏清被噎得一窒,瞪圆了眼睛,「跟男女有什么关系,男生就不用保持身材了吗?」什么直男思维,也太直了,到底有没有弯一点儿的可能性啊?夏少爷暗自惆怅。 他垂头丧气地撇开视线,自然也看不到时城眼底转瞬即逝的光亮。 时城打小就是自己管自己,在那样落后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能够考上高中,可见自律性有多强。一起学习的这半个多月,夏清印证了自己的很多猜测。时城自律、勤奋、悟性高,在集中而短暂的时间里,学习专注度比他还要强。带动的夏清也放下过隔一段时间吃点儿零食、上个卫生间、满屋子熘达一圈的开小差恶习,一晚上能多做出一张卷子来。所以,帮时城复习期间,不但没耽误他的进程,夏清感觉自己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第二天上午,夏清摆弄着手机。「烤肠or炒粉?」思考.jpg。 三分钟之后,时城:「?」是问他有没有确认好的意思。 夏清:「算了,不吃了,减肥。」 时城:「不需要。」 夏清:「傲娇jpg.」然后甩了一条连结,标题:「男人的身材焦虑,比你想像的还严重。」 夏清以为时城不会回了,反正他本来就是撩闲。自从天天有宵夜吃之后,他感觉学校小卖店的间食都不香了,点餐欲望直线下降。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聊天渠道可不能中断,他现在基本保持每天沟通,两三天才让人跑一趟的频率。况且,他很喜欢偷偷去后楼梯取餐的体验,有一种专属的隐秘的幸福感。 一会儿,那边居然发了个省略号过来。孺子可教也,夏清看清楚之后,扣过屏幕傻乐。 「笑什么呢?」高珩帮班长发作业发到他这儿,「你最近是不是中彩票了?整天眉开眼笑的。」 「哥们还需要中彩票?」夏清不屑,「懂不懂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 「啧,」高珩呛他,「有本事从粪土堆里爬出来。」 「我偏不。」 夏清忍了一天,好奇今晚到底是继续吃肉呢,还是会换素菜。他不问,等着揭秘的过程心里沉甸甸的。可他的满腔热情随着时钟指针的轮转,逐渐放空。十一点半的时候,他就坐不住了,打了一个电话,时城没接,发的信息也没有回覆。差十分钟十二点,他还是没忍住,套上羽绒服,往对面工地跑。 他已经挺久没这么晚来过了,工地里一片寂静,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夏清拍门的声音足够刺耳,但还是好半天才有人响应。 一个中年大叔披着大棉袄一脸不耐烦地推开半扇铁门,「大半夜的,你干嘛啊?」 「师傅,我找人。」 「找谁?」 「时城,在这里打工的。」 「都下班了,天这么冷,十点半就不干了,都走了。」 「师傅,时城今天来了吗?」 男人刚才没听清,「时城,那个高中生?」 「对对对,就是他。」 「他今天没来。」 「您确定吗?」 大叔反问,「你找他,你是谁啊?」 夏清冻得嘴唇都直打哆嗦,「我是他的同班同学,他高三了,每天的卷子都不能落下,老师让我带给他,他今天没来取。」 男人闻言态度好了一些,「那可能是家里有事吧,他今天没来。」 「师傅,您确定吗?」夏清又问了一遍。 「你要是说别人,我还真不好讲,好几十号人,大晚上的我也不能挨个数一遍。不过那孩子肯定没来,他晚上都没跟我借淋浴间的钥匙。」 「淋浴间?」夏清惊愕,「这大冷天的……」 「谁说不是呢,以前也没这么讲究。就差不多半个多月以前,那孩子突然开始让我帮忙行个方便,下了工得沖个凉水澡才换衣服,真是年轻火力旺,也不怕感冒。」他摆了摆手,「今天我没看见他,也没来借钥匙,八成是没来。」 男人关上大门,从里边上了锁。夏清只怔了片刻,便撒腿往时城家跑,大半夜也顾不上疲惫和害怕。 可时城家一片漆黑,敲门也无人应声,同样没人。 夏清又给刘明打电话,对方睡得迷迷煳煳,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夏清说什么。一会儿,刘明给夏清回了个电话,他也联繫不上时城。 第63页 在一楼出租房门前等了好久,夏清几乎要冻成人形冰棍儿,什么也没有等到。 慢慢往回走的路上,他才后知后觉,这条路又黑又长。他茫然无助地望向凄冷的月光,心底一片寒凉。他和他之间的关联太稀薄了,随时随地便会很容易地断掉。夏清有那么一个剎那心惊胆寒,时城不会就这样消失了吧? 回到家,夏清洗了个高温的热水澡,却仍旧打着寒颤,驱不走透入骨髓的寒凉。他躲进被窝里,还开了卧室加装的电暖气,泛紫的嘴唇却始终缓不过来。 理智上,他客观地分析,时城大概是家里遇到了什么急事,一个晚上联繫不上,证明不了太多。但感性上,他却没法阻止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他始终没有打探,但从李春梅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的观察中,他大抵推测,时城在老家一定是发生过重大的事情。会不会是被人催债?寻仇?没有办法,连夜逃离?抑或李春梅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那到底是去了县医院还是市里? 他越想越邪乎,也不敢总打电话,只能隔半个小时发一条石沉大海的信息。 就这么提心弔胆,浑浑噩噩,夏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断续的短暂浅眠并不踏实,他久违地梦到了夏正阳和蔡薇薇正式离婚那一年,他跑出去,跟着蔡薇薇的车追了好远,回来被夏正阳噼头盖脸一顿骂,惩罚面壁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醒,没事儿吧?好像发烧了。」 「靠,我上哪找体温计去啊?」 「反正摸着时候烫手。」 「我手摸的啊,摸脑袋,还能摸哪?」 「叫着呢,叫不醒啊。」 耳边 絮絮叨叨,不知是谁在废话。 夏清不情不愿地动了动,眼皮太沉了,睁不开。 「欸,动了,少爷,你能听到不?」 夏清感觉脑袋要爆炸似的疼,浑身没劲,缓了好半天,双眼敞开一条缝儿。 「哎呦,祖宗,醒了,醒了,应该不是昏了。」 夏清口干舌燥,一开口声音嘶哑得把自己都吓着了,「刘明?你怎么在这儿?」 「刚找着,现在量,哥,你能不能不催?」 夏清困惑地歪着脑袋,迟钝地发觉刘明夹着个手机,不是在跟他说话。 「抬胳膊,量一下体温。」这一句是对他讲的。 夏清迷迷煳煳地任由摆弄,刘明连珠炮地解释,「你昨晚不是一直联繫时哥吗,他送阿姨去医院了……欸,你别动,先顾好自己吧。阿姨那边没事儿,傍晚在家昏倒了,幸亏邻居奶奶发现了,是低血糖,还以为是心脏病发作呢,吓死人了。哦哦,我刚才说到哪来着?啊,对了,时哥昨晚电话没电了,今早才借了个充电器充上。他给你打电话不接,让我上来看看。我敲了半天门你也不开,他就告诉我密码了。」 刘明一顿输出,夏清脑袋里一团浆煳,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我艹,」刘明拿出体温计,「我没骂人,口头语,错了错了。对对,是发烧了,靠,39度5,这得去医院吧?」 夏清被他一惊一乍地清醒过来几分,「你今天不上班吗?」 「上,请假就得了,先送你去医院吧,不然有人得杀了我。」 「不用,」夏清掀开被,要下床,「没事儿,我经常感冒发烧的,有经验。先吃退烧药……」 「不行,时哥说不行。」刘明传话。 夏清翻了个软绵绵的白眼儿,「那你帮我给高珩打个电话,就在我手机里,第一个联繫人,让他跟老师说一声,过来送我去医院。发烧而已,不差这一会儿,你赶紧去上班吧,昨天刚被队长训,我都看见了,你工作不想要了?」 刘明有点儿犹豫,最近是不太好请假,「时哥……」他刚喊了一声,那边打断,「你帮我看他一下,我下车了,跑过来,最多十分钟。」 「等我。」时城挂断电话前最后说。 第36章 谁先动的嘴?(回忆线) 昨天本来邻居奶奶是去家里借糖罐子,结果敲了很长时间的门也没人应声。奶奶觉得不对,这边赶紧那备用钥匙开门,同时给时城打去了电话。果不其然,打开门一看,李春梅晕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知道发病了多长时间。 奶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时城正往工地走,不敢耽搁,让邻居帮忙叫了120,直接送李春梅去了县医院。他本来打算,情况严重的话,等他到了再一起往临近的市里转。结果虚惊一场,他赶过去之前,李春梅就醒了。不是心脏病发,只是低血糖。不过她身体太弱了,大夫要求观察二十四小时,没事才能出院。 「我真的没事,就回家吧。」李春梅望着吊瓶,怯生生道。 「听大夫的。」时城没什么表情。 「大夫……」李春梅小声争辩,「都是会说得严重一些。低血糖而已,我以后会注意的。」 时城冷淡地重复,「遵医嘱。」 李春梅说不出话来了。 「我去办手续。」时城撂下一句,便出了病房。 旁边床的大婶撇了撇嘴,「这是你儿子?」 「啊,」李春梅点头,低低地重复,「儿子。」 「唉!」大娘感同身受地嘆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指望不上,一个个都跟欠了他们的债似的……」 第64页 「是,欠了的。」李春梅目光飘忽像门外。 「啊?」大娘听不懂。 时城也不知道电话什么时候没电的,等他忙活完办手续、交钱、开药一系列杂事儿,他那个二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他放了一块备用电池在工地换衣箱里,这大半夜的,值班的几个医生护士都在忙,也不方便借充电器。 其实,他是有想过给夏清发条信息的,又觉得不是非说不可。他潜意识里认为,等不到他的话,夏清大概会生一点气,但该学习该睡觉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时间已经太晚了,他迷迷煳煳眯了一小会儿。 天快亮的时候,他趁护士站有人的间隙,才借了个充电器用,分别给早餐摊老闆和饭店经理分别留了言请假。他前一阵换了个二手机,刚能用微信,但反应迟钝,刚开机的时候没什么动静,隔了两个小时,才笨拙地一点点跳出昨晚一堆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彼时,时城刚刚坐上公交车。 李春梅从晚上开始就一个劲地撵他走,一直撵到早上。他跟医生确认了的确只是低血糖,其他病症暂时稳定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放心离开。他看时间还早,准备赶去早餐摊帮一会儿忙。 跟刘明通过电话之后,时城提前两站下车,撒腿往夏清家跑。北方的寒冬,大雪连着小雪,地面上几乎没有干干净净的时候。这一阵子还好,没下那种及膝深的暴雪,但在泥泞湿滑的路上奔跑,摔两跤在所难免。 时城赶到夏清家里,刘明正站在客厅接队长的训斥电话,看到他,用口型打了个招唿,火急火燎地就跑了。 时城脱下脏污的外套,洗了一把手和脸进屋,看到夏清用棉被把自己围了一圈,坐在床中央。听到动静,他微微仰起头,白净的小脸尖尖的,好像一夜之间就瘦了不少。夏清两颊烧得通红,嘴唇青白,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眨了眨,好半天才聚焦到时城脸上,跟被遗弃了的小猫似的,楚楚可怜。 时城比石头还硬的心脏,不规则地律动了一下。 他凑近几步,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 虽然刚刚洗过,但还是太凉了,也太糙了。 「我吃药了。」夏清可怜巴巴地,「一会儿就好了。」 他倒不是逞强,这时候还想着安慰人。的确是从小到大发烧感冒的次数太多了,他早就习以为常,真没当多大的事儿。小时候有熟悉的保姆照顾,后来保姆家里有事回了老家,又换了几个人,断断续续的都留不长,他早早就适应了一个人处理各种状况。而且,他对药效挺敏感的,一般的着凉高热,吃上药睡一觉就会缓解不少。 刚才,他趁刘明接电话,自己起来把药吃了,请了病假。他知道时城要过来,就没喊高珩,而且特意嘱咐那个愣头青不要听说他病了就跑过来。 「阿姨还好吗?」夏清说完,瘪了瘪嘴巴,嫌自己嘶哑的嗓音太难听了。 「还好。」时城垂着视线,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也看不清神色,夏清后知后觉,觉得委屈,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你昨晚怎么关机了啊?」虽然刘明替这人解释过了,可他还是想听时城说。 「没电了。」 「哦。」说了,他也就认可了。 时城转身出去,脱下外套,洗干净手,端了一杯温水回来。 夏清两只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啜了一大半。 「再睡会儿吧。」时城说。 夏清蔫蔫地点头,眼皮直打架,自己秃噜下去,没力气扯被子。时城帮他把厚实的棉被一直盖到下巴下边,四角掖得严严实实。 「帮我把手机拿出去,不要吵我睡觉。」他闭着眼睛嘟囔,「刚才我点了外卖,到了你帮我拿进来。」 「点了什么?」时城本来打算给他煮粥的。 「忘了,你自己看,」夏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咕哝,「手机密码和门锁一样。」 时城拿起他的电话出去,带上了卧室的门。 外卖送得挺快,夏清点了一碗小米粥,一个茶叶蛋。看起来好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其实自己照顾自己的经验并不少。 他这一觉睡了一整个上午,醒来之后,时城又给他量了一遍体温,38度,降了一点儿。夏清在家居服外边套了件毛茸茸的外衫,挪步到餐厅,盘腿坐下,像一只没什么精神头的病猫。时城把他点的早餐热了,又额外拌了个清口的小凉菜。 「我没事了,」他喝了一口粥,「你下午去上学或者去医院看阿姨吧。」 时城扒鸡蛋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夏清一只手拿勺子,一只手回信息,「死不了。」刚发过去,高珩又一大段发了回来,他实在懒得打字,用语音回復,「你别自作主张,需要我就喊你了,还能跟你客气吗?」 「你呢?」时城突然开口。 「啊?」夏清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你下午干什么?」 「睡觉啊,我一生病就特别犯困,睡足了就好了。」 时城严肃地建议,「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啊,就是昨晚冻着了,吃药就行。」夏清吐槽,「去到医院得抽血化验什么的,又麻烦又遭罪。」 「看看吧。」时城难得坚持。 「为什么啊?」夏清咬了一小块鸡蛋清含在口中,「你过意不去吗?」他故意盯着时城,等人家的反应。 第65页 时城错过视线,好半晌,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太容易发烧,别有什么毛病。」 「……你咒我?」夏清恼羞成怒,把鸡蛋摔到盘子里,回屋关门生闷气去了。自己这是招惹了一块什么木头啊,要么不说话,说了能把人气死。 他用被把头一蒙,气着气着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半睡半醒,起来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他把门推开一道小缝儿,确认客厅没人,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忘了明明是自己劝人家该干嘛干嘛去的。 在看到餐桌上时城留的字条之后,又堪堪咽回了半肚子的气。 时城交代,他去医院接李春梅。早上剩的饭他吃了,又买了新的放在电饭锅里保温。时城特意强调,他五点之前会赶回来送晚饭。 夏清反反覆覆盯着这几句没什么文采的直白的话,心底一点点漾起隐秘的丝丝缕缕的甜。 他拿起手机,赶紧嘱咐高珩,晚上千万别过来。聊了几句,确定这二货不会坏他好事之后,夏清才察觉,「欸,怎么置顶的联繫人没了。」那是他刚到的时候,高珩拿他的电话给自己设定的。大约是他早上晕晕乎乎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也懒得再弄。 夏清看了一眼时间,趁来得及,抓紧时间洗澡,身上黏煳煳的难受,也影响形象。 时城把李春梅送回家,去了一趟菜场,时间比他预计得早了一个小时。 他开门的时候,正碰到夏清洗完澡裹着浴巾往外走。 刚发过高烧就洗澡,这人怎么想的?? 时城还没来得及开口指责,夏清一惊,自己左脚绊右脚栽了下来。时城扔了东西扑过去,只来得及当人肉靠垫。夏清直直趴在他身上,又羞又恼地低头,恰逢时城想将人抬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往下,一个向上,四片柔软冰凉的部位一擦而过。 夏清懵了,埋头不肯起来。 时城也愣怔无措,当场石化。 夏清不知道,这一幕,对于时城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也是许久之后才迟滞地醒悟,无论他最初是出于对第一次朦胧悸动的好奇,还是不甘于被摆布人生的叛逆……到这一刻,木已成舟,他把自己彻底陷了进去,无有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告一段落,下一章回到当下时间 第37章 正面刚 「时哥,你走得太及时了,晚二十分钟就惨了,那帮记者跟一窝蜂的苍蝇似的,」姗姗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没堵到你,他们全围在夏老师那儿,我和乔米姐好不容易才挤出来。我们刚刚才上高速……你那边什么情况,家里人还好吧?我们刚刚联繫了关系熟的媒体,希望他们嘴下留情……」 时城第一时间乘公共运输离开,还不至于被围追堵截。在转乘的大巴车上,他仔细浏览了网上的漫天飞舞的八卦,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媒体还算有点法律意识和底线,未成年人照片打了码,也没有透露孩子的讯息。 贺恺打过来电话,说他跟校领导打过招唿,既然暂时没有波及到孩子,那么就冷处理,学校和老师会随时关注时果的情况,只是时城不要在学校范围内出现。 时城给林敏打了电话。 「对不起。」他说。 「是得罪人了吗?」林敏比他预料的淡定。 「……」时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刚才想了一路,他太冲动了,一时关心则乱,又赶上夏清之前说了令人误会的话……但无论如何他不该那样说的,夏清做不出这样的事。只可能是他无意中捲入了娱乐圈的是非恩怨,被波及而已。他作为一个偶然有点热度的素人,不具备什么新闻价值,对方的目标显然是夏清。 时城想起严风差点儿碰到夏清的爪子,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轻易的放过那傢伙,以至于他缓过劲儿来还敢蹦跶。 想明白前因后果不过一刻钟的事,他再试图联繫夏清,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时城?」林敏半天没有听到声音。 「我在。」时城回过神来。 林敏没有再追问,「你不用担心我,照片拍得挺模煳的,而且周围的人就算看见了,也没人跟我联繫到一起。我们工厂是封闭作业的,流水线一天工作八小时,离那些娱乐圈的新闻太远了。」 「……有事随时联繫我。」 「时城……」林敏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其实你对我没有责任的。他都走了六年了,我有时候快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当初是我走投无路硬赖上你的,照顾时果也是我自愿的……法院判下来了,那些钱不用还了。你,你真的不欠我什么,所以,你不要再给我打生活费了。」 「到你,结婚的吧。」时城挂了电话。 十几个小时之后,贺恺派了车到长途客运站接他,直奔会所,从地下停车场进去,避开几个狗仔的长枪短炮。 他被带到贺恺办公室,刚要敲门,贺恺亲自从里边打开门喊他,「时城,你快过来看。」 办公室的大屏幕上正在直播新闻发布会,夏清在许寰和周红的陪同下刚刚落座。 时城眉心动了动,「这是?」 「那个是你同学?」贺恺坐回老闆椅,翘着二郎腿,指着夏清问道。 「嗯。」 「看着弱不禁风似的,挺刚啊。」 「他要做什么?」 第66页 「举报。」贺恺随手转了个连结给他。十分钟之前,夏清以个人名义发了声明,星点传媒和清微集团的官博转发。声明言简意赅阐述了以下几点:第一,证实之前关于他身份的猜测,他是蔡薇薇的儿子,星点传媒的股东和施炀的亲属。第二,实名举报棋美老闆严风性骚扰,逼迫旗下艺人参与酒局饭局,非法操纵媒体,已报案,具体证据提交警方。第三,夏清本人永久退圈,如有媒体继续侵犯他身边人的隐私,将高举法律武器,控诉到底。 时城只来得及大体浏览一遍,发布会正式开始。 夏清穿一身得体的黑色正装,时城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得如此正式。很好看,像一个清冷高傲的小王子。 夏清凑近麦克风,不疾不徐地开口,「大家好,最近关于我个人和公司的各种传闻,我已经在声明中回应过了。之后的事情,以警方公布为准,没有其他补充。今天召开这个新闻发布会,就是要当面亲口告诉大家,声明是我自愿自主发布的,没有任何内幕,我为我说过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 夏清说完,把麦克风推到一边。发布会没准备提问环节,公司负责人和律师又分别做了相应的补充和解释,直播便结束了,信号中断,贺恺意犹未尽。 「我靠,这小美男好酷啊……」他正津津乐道着,突然感到后嵴背发凉。他转过头来,「我就是纯欣赏而已,我可是直得不能再直。」 时城别开视线,好像刚才一瞬间的冷意只是贺恺的错觉。 「你们,」贺恺好整以暇,「不只是同学吧?」 时城还没从适才的震惊中理出头绪来,而这个问题,他也确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贺恺人精似的,只略一打量,「你也别想太多,就事论事来看,你同学和棋美老闆的过节,估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然证据和材料哪那么容易收集齐全。」他摇了摇头感慨道,「所谓娱乐圈真是个大染缸,这种背景也免不了被欺负……」贺恺斜睨着时城,「你这位老同学看外表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干出来的事儿可够爷们。」 时城抿紧下唇,半晌,「他一向很勇敢。」不是无知而无畏的那种勇气,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着。 贺恺贊同地点头,「挺难得的,估计要是没有他这种鱼死网破的打法,其他受害者很难有出头之日。而且,客观上也帮你解了围,舆论焦点太集中了,估计那些乌烟瘴气的八卦过两天就散了。你在宿舍躲两天,这边安保条件好,等风声过去了,再回家。」 「添麻烦了。」时城难掩失落,声音有些暗哑。 这是贺恺第一次见时城透露出明显的情绪,过往无论是为金钱所窘迫,还是被同事排挤,抑或在客户那受了刁难,他都好似无所谓,表面和内里都掀不起任何波澜。 「怎么着,跟我这儿客气呢?」他调侃道,「人家明里暗里维护你,你怎么不道个谢去?」别问贺恺怎么知道时城什么也没说,说了才怪。 时城垂首沉默片刻,突然乐了一下。他的道谢值几个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除了一双拳头之外,依然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可世易时移,当年的天真少年已然羽翼丰满内心强大,而他这一身污泥和蛮力,别说帮忙,不拖后腿添麻烦就烧高香了。甚至在事情发生的那一个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和指责对方。夏清从他身上得到的除了误解与失望,他想像不出还有什么。 时城无言以对,随意地摆了摆手,转身向外走。 「等等。」贺恺心里原本还在犹豫,可在觑到时城不那么挺直的嵴背时,他有了决断,「我朋友在非洲遇到点麻烦,他需要一个贴身助理和保镖,要得急,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价给的很高,而且未来我们有业务合作,但有一定的危险性,你考不考虑?」 时城顿了半步。 「具体情况我发邮件给你。」 「好。」 时城坐电梯下楼,所谓的宿舍是几个单间客房,给员工周转使用。这里薪资待遇算高水准,年轻人一般干一段时间就会出去租条件好的房子,没人常住。之前时城需要回家,也不住在这里。 他打开其中一间的房门,放下背包,先去浴室洗澡。长途奔波一天一夜,体力上还过得去,但精神极度疲惫。 他快速沖了个凉,又换了件像样的衣服,就到时间了,今天是每周固定和时果通电话的日子。 铃声准时响起,这一次是视频通话。 时城接起来,对面的小大人绷着一张脸,「时城,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时城一惊,「什么意思?」 时果噘着嘴,「这两天老师格外关心我,我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毕竟咱家人丁单薄,就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时城忍下恨不得削他的冲动,咬了下后槽牙,「你别多想。」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哼,」时果扬了扬下巴,「我人缘可好了,每天都挺开心的,你得学着点,多交些朋友。」 「嗯。」 「时城,」小大人语重心长,「你是不是工作不开心,被欺负了?」 时城无奈,「你哥一米九,怎么欺负?」 时果不以为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不靠拳头。」 「那靠什么啊?」 第67页 「情商啊。」 时城:「……」 「算了算了,你混什么样算什么样吧。反正你别着急,等等我,以后我罩你。」 「你,」时城干涩地吞咽了一口,「罩,我?」 「是啊,现在你养我,以后我保护你。」时果拍胸脯,理直气壮。 时城一时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奈地错位。 和时果聊了一会儿,到了学校的关灯时间,时果大咧咧地跟他告别,但时城却从孩子故作大方的神情中咂摸出一丝不舍来。以往,他和时果交流的机会很少,而他的话更少,也不够细心,错过了很多。 「下周我一定接你。」挂断前,时城承诺。 「真的吗?」时果一剎瞳仁都亮了起来。 「我保证。」时城心酸。 挂断视频,他站在窄小的窗前,指尖夹着未点燃的一根烟,凝视黑夜,许久无言。间或,拨打了几次夏清的电话,始终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直到最后一次,突然通了。然后,就被人接了起来。 时城猝不及防,静默片刻,对面先说话,「时城,我是周红,还记得吗?」 第38章 此地无银 新闻发布会之后,夏清在保镖和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从媒体的围追堵截中脱身,返回公司。周红留下应付周旋了大半天,傍晚赶了回去。 人齐了,他们又和律师团队继续开会。 「夏总,棋美的那个小网红,之前答应作证的,出了点问题,联繫上不是太通畅。大概率是对方也在做工作,我们还在争取。」律师一板一眼地汇报。 夏清揉了揉眉心,「嗯,问清楚,如果是钱方面,可以追加。但注意方式方法,对女孩子来说,这是很敏感麻烦的事儿,一旦涉及心理健康的问题,不要逼人家,及时告诉我。」 周红插了一句,「伤害不分性别。」 夏清朝她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肩。 「夏总,庭审前我们还有这些地方需要尽量补充证据链,您看一下。」律师助理把文件递了过来。 夏清打开周红递给他的眼镜盒,拿出无框眼镜带上,一页一页仔细阅读,间或停顿,不懂就问,共同商讨。」 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 周红定的外卖到了,给大家分发下去。 夏清还在研读资料,饭盒碰都没碰。 「喝点粥吧。」周红帮他打开。 夏清抬头,实话实说,「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点儿,我可不想大半夜把你送医院去。」 「不至于,」夏清自嘲,「我又不是愣头青,自己不知道矜贵自己。」 周红低声,「那当年是谁喝到胃出血,是我失忆还是你失忆?」 夏清掩口,「周总,给点儿面子好不好,谁还没有个年轻气盛二百五的的时候?」 「我是怕你绕来绕去,又给自己绕到坑里。」 「这次不会。」夏清很肯定。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周红按下暂停键,「今天就先到这儿,估计接下来要辛苦大家一阵子了,咱们明天上午九点半继续。」 专业人士陆续离开,周红送出门,转瞬之间,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夏清一个人。他从上午的会场直接过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dior的定制西装加手工皮鞋,腕间是若隐若现的chopard满钻版雪山傲翼,造型精緻到一丝不苟,低调的奢华,符合他今天的人设。 不过,人前光鲜亮丽咄咄逼人了一天,到了现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夏清好似卸下了瑰丽沉重的外壳,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原本的麻木且空虚来。他从未习惯过聚光灯,也不喜欢镜头前被注视的感觉,最初做短视频,也是一个人一个手机,录好了剪出来放到平台上,那时候他太压抑了,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而已。后来,停止更新,有意外的原因,但也与这个行业的发展相关。让他拍拍视频还勉强可以,像施炀那样游刃有余的直播,他适应不来。 夏清不擅长应对媒体,也做不好迎来送往的交际,他骨子里仍旧是清高的任性的,大概把周红找来,是他事业发展过程中,最成功的决定。 夏清扯下领带,松开衬衫最上边的两粒纽扣,打开会议室的冷藏柜,给自己开了一瓶可乐。 「斯哈~」他放纵地享受着碳水的快乐。 周红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五分钟之前还人模狗样的年轻总裁,脱了外套皮鞋,笔挺的衬衫领口敞着,盘腿坐在沙发上喝饮料。 周红头疼,「几点了,你不赶紧回去休息?」 从昨天中午夏清的一个电话开始,到今天的声明以及发布会,筹备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他们几乎都是连轴转,没有喘息的时间。 「你先回去吧。」夏清看着她,眼神轻飘飘的,又不像是看她。 周红坐下来,「你不走的话,我陪你一会儿。」她有些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夏清喝空了可乐,顺手捏扁了瓶子,「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为民除害,神清气爽。」 周红上上下下端详他片刻,「夏清,你可真是超出了我的认知。」 夏清哂笑,「此话怎讲?」 「我单知道你是个认死理的,」周红半认真半开玩笑,「没想到你这忍辱负重的程度堪比勾践啊。」她指了指桌上列印出来的,堆成小山的证据和证词。 第68页 「所以啊,我大仇得报,痛快。」 「隐忍筹谋了这好几年,最后一下仓促打乱节奏,赶鸭子上架似的,不可惜吗?」 「时机到了,」夏清耸耸肩,「再说了,有你帮我排兵布阵,不算仓促,严风不是已经被叫去协助调查了吗?」 周红很少步步紧逼,「本来可以做得更妥善一点,不这么快的打草惊蛇,棋美有两个高层董事出境了。」 夏清目光虚虚地投向窗外,「我又不是公安,我只负责检举,能不能把人渣一网打尽,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嘴硬,他是咬死了不承认,一门心思要当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也不知是谁一看到时城被扒底细,便火急火燎地乱了阵脚。 你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周红放弃逼供。 「我还没跟你说过当年的事吧?」夏清偷偷松了一口气,转而坦白交代另一桩。 周红洗耳恭听状。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挺俗套的故事,在这个圈子里大概不少见。」夏清眨了眨狡黠的清光,「可惜,他找错对象了,我还就吃不了这一套。」 夏清粗略叙述,「那时候,我的个人视频号突然粉丝像潮水一般增长,临时成立了工作室。没什么经验,一头雾水,棋美正好拓展短视频业务,就投来了橄榄枝。我当时跟家里冷战,他们都不支持我做这个行业,我本身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所以格外看重和业内大公司合作的机会。」夏清自嘲的笑了笑,「实践证明,我太天真了。我跟人家像模像样地协商合作模式,严风却处处刁难暗示,最后我才搞明白,他是打算潜规则我。」 调查棋美和严风的事,夏清一直都是自己暗地里在做,周红昨天才第一次知晓。 「有一次饭局,」夏清加快了些语速,似乎是极其厌恶的回忆,「他灌我的酒,应该还在里边下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拼命挣扎,用酒瓶子砸碎了他的脑袋才逃出去。之后,就是彻底翻脸,他买通媒体抹黑我,还打算封杀我。没办法,」夏清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只能向亲爹亲妈求助,我妈花钱帮我摆平了舆论,又找人过话给了棋美老资格的董事,他们偃旗息鼓,我吃下哑巴亏。」 「就这样?」周红问。她直觉,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夏清在心底反驳。但他终究还是略过去一些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提及的往事,说了另外一件,「严风那种德行的败类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他就是那种吃不到嘴里也要咬一口噁心人的狗。」 「他做了什么?」 「也算他有点儿脑子,当时我爸正在提副部的公示期间,他找人举报,子女违规经商……」当年,夏正阳主动提前退二线的举动给夏清惊着了。虽然,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这场被政敌利用了的举报,但也多少有些关系。当然,他卸任后应邀到党校授课,阴差阳错认识了吴臻,因祸得福开启了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那就是后话了。 不过,夏检察长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关于棋美和严风的犯罪证据收集,夏正阳的嫡系部下出了不少力。当然,蔡薇薇的资源后盾也帮了大忙,最直接的两个证人都是在得到了清薇的代言合同之后,才同意倒戈作证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夏清不得不感激迟来的父母关爱。至于两人在任何方面都要压对方一头的胜负欲,作为副作用,他也不得不照单全收。 「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夏清总结陈词,「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记仇。」 周红潜意识觉得逻辑里好像差了点儿什么,但她也一整个通宵没睡了,又一直精力高度集中,眼下大脑严重缺氧,理不出更多的头绪来。 「后来,我就把你挖来了,实践证明,我就真不是做生意的料。运气也不好,出门撞鬼。」 夏清把他关了大半天的手机打开,不一会儿便叮叮噹噹响个不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提前跟家里人和几个关系最近的朋友打了招唿,其他阿猫阿狗的问候好奇和打探,他一律懒得应付。 周红起身,正要招唿他先回去休息,夏清的电话持续震动起来。他盯着屏幕,不接也不挂断,那副表情不太好形容。周红凑近瞥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大石头」。 「你帮我接。」夏清突兀道。 「我不。」周红拒绝。 夏清用眼神祈求。 他本来打算晾着这个人的,他就应该晾着他。可如果一直不接电话的话,他又怕时城太担心。 会担心吗? 夏清也不确定,但他总是做不到彻底狠心。 周红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划开屏幕,点了免提。 一阵沉默,「时城,我是周红,还记得吗?」 「记得,」时城回答,「班长。」 「太晚了,咱长话短说。」周红瞪了夏清一眼,开始自由发挥,「今天的发布会你看到了吧?我这几年都在夏清的公司工作。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所以手机暂时放在我这儿。」 「是身体问题吗?」时城问。 「什么?」周红没听明白。 「你说他不方便……」 「哦,不是,」周红瞟着对面,语调凉凉,「他身体健康,活蹦乱跳。」 时城:「……」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第69页 「对了,他让我告诉你,」周红无视夏清一个劲儿地摆手,「他现在做的事全部出于私人恩怨,跟你没什么关系……」她比夏清快一步拿起手机,「让你别多想,没事也不要再打来了,挂了。」 周红果断按键,把电话递了回去。 夏清眉心拧成麻团,「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哪句说错了?」 「非说这些干嘛?」 「你让我接的,你又没提前交代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周红好整以暇地拨弄着她的干练短髮,「我觉得我发挥得不错。」 夏清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从来说话不刻薄的……」 周红默认,她对时城有意见,但凡了解两个人之间过往的旁观者,很难不迁怒。 夏清抱怨,「你这是近墨者黑,被高珩那傢伙影响了。」 「夏清,」周红冷静地望着他,突然严肃地问道:「你知道高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什么?」夏清怔然。 周红苦涩地笑了笑,「他说,你们这里的人名字都好土。」 夏清目瞪口呆,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高珩那个没脑子的东西,他试图替兄弟辩解两句,都不知该如何说起,这的确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这,」夏清艰难地吐字,「不会是你一直拒绝他的原因吧?」 「是,」周红轻嘆,「也不是……」她注视夏清,「所以,我大概能理解时城的想法……」 周红在他捂上耳朵之前,戳穿道:「夏清,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了。」 第39章 对不起有用的话 时城在宿舍住了两天,忙也不是,闲着还难受,就跟贺恺打了招唿,先回家。至于新的工作安排,他和僱主通了一次电话,给了他两天考虑的时间。如果他孤家寡人一个的话,会毫不犹豫,十几岁的时候就没少干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没道理现在开始打退堂鼓。 可是,有时果在,他有了责任也有牵挂。 时城天黑透了才离开,大门外已经没人蹲守。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吸引眼球的话题,他这样一个偶然闯入光怪陆离世界的普通人的热闹,说散就散了。 他坐末班公交车,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下车之后,在昏黄的路灯下走很长一段,才绕到租住的小区。虽然是这个大都市里老城区的旧房子,但政府有暖房工程,还有市政配套的小区升级,已经比老家镇子上条件好太多,更不必提他从小住到大的村头破草屋。 时城知足,他从来不是对物质有欲望的人。但他也挫败,他没有给时果提供更好的环境。 时城拎着一个双肩包,寒来暑往,他去到哪里,行李都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他垂着头,脚步有些拖沓,以至于快走到楼洞口,才勐然察觉,侧边花坛那里蹲着的身影格外熟悉。 时城难得先开口,「来多久了?」 夏清正懊恼着,其实他开始一直站着来的,身姿挺拔仪态端方。实在是等太久,撑不住了,才蹲下来。结果蹲了一会儿,腿麻了。他现在急欲潇洒帅气地站起来,奈何腿脚不争气。 夏清一阵郁闷加憋屈,赌气偏过头去。 时城伸过手来,夏清避开。 时城默默地站在他对面,一堵墙似的。 「你挡我光了。」夏清气不打一处来,试图蹲着转身,结果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到花坛上。幸亏时城时刻准备着,两只手铁箍一般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径直把他捞了起来。夏清双腿一阵麻软,脑袋砸在时城硬邦邦的胸膛上。 他用头使劲磕了两下这人石头一样的胸肌泄愤,熬过生理性的腿麻,过河拆桥,一把将人推开。 髮型崩了,脑门也磕红了,法式衬衫漂亮的层叠翻领乱糟糟,垂顺的西装裤全是褶皱。他以为今晚又是空等,才任由自己放松姿态的。谁知道这块又臭又硬的倒霉石头这个时间点回家,他要不是腿麻了,早撤了。 夏清扭头往外走,时城追了一步,「等等。」 夏清站住,勉为其难地转身盯着他。 时城反覆吞咽,想要说的话从喉咙口到舌尖来回打转,就是吐不出来。 就在夏清眼中光芒下落,耐心即将告罄之际,时城沉声道:「对不起。」 夏清突兀地联想到古老的偶像剧里风靡一时的无厘头台词,「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时城漆黑的眸子里蕴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我不该说……」 「不该说什么?」夏清不依不饶。 时城深唿吸,「就是……」 「不该怀疑我?不该一关联到你心尖上的人就失了分寸?不该对我说他们是你的底线?」每一个都是问句,却又全部是肯定的语气。 夏清字字如刀,不留余地。 「对不起。」时城招架不住。 夏清哼了一声,用气声谴责道:「又不是第一次。」 他曾经被放弃过,在时城的天平上,他永远比不过对面的重量。 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在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不可救药地沦陷。一次又一次,没脸没皮地凑上来。 如果保持着天各一方的距离,没有偶遇,那么夏清大概能够控制住自己,这辈子就老死不相往来。可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他眼前喘着气儿的,他午夜梦回那些纠结不甘全都像蜘蛛吐出的丝一样,裹着缠着他靠近。他第一次喜欢的人,他唯一喜欢过的一个人,他放过手一次了,为什么还要考验他? 第70页 他就是经不起考验。像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一旦触碰,必然復吸。 夏清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如巴掌打在时城的脸上,火辣辣的。是啊,他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对不起,有资格吗? 时城又不说话了。 夏清刺了石头两句,心底的郁气自己泄了几分。从老早以前他就清楚,时城要是哪一天会哄人了,那么当天的太阳绝不是从东边出来的。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时城眸底划过一丝为难。 夏清忍无可忍,抬手一指,气急败坏,「家里不是没人吗?」 「很久没住过了。」时城解释。 夏清真想一走了之,可他来都来了。他心中默念,不和木头争短长,免得折寿。 夏清直勾勾地盯着时城,直到对方败下阵来。 时城掏出钥匙,久未使用的门锁生了锈,好半天才捅开。 「不用换鞋。」也没有多余的拖鞋可换。 家里并不似时城想像中到处积攒着灰尘,大概率是林敏回来收拾过。但她所有的个人用品都搬走了,没有留宿的痕迹。 夏清环视一圈,「家里有田螺姑娘?」 时城无言以对,夏清余光锁在他脸上,企图找到丁点儿破绽。 时城放下背包,转身往厨房走。 夏清细细打量这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回飘。面积看起来差不多,但比当年时城和李春梅租的县城民居要强一点,起码墙是白的,边边角角也没有透寒发霉的迹象。两个卧室的门都是开着的,所以不是他故意探看,直接就能看到内里的景象。一个卧室是单人床,另一个是高低床,房间摆设都很简单,有一个柜子,高低床那屋额外摆了一个小书桌。 几分钟之后,时城端了两碗方便面出来。 「家里只有这个,」他翻了好半天才确认没过期,「这附近没有像样的饭店,外卖不干净。」 「嗯。」夏清难得听他说这么长一段话,还挺新鲜。他接过没有蛋没有菜,完全原汁原味的红烧牛肉面,认真地吃起来。他其实吃过晚饭过来的,也不饿,这些年也不再有吃宵夜的习惯。 但他吃得一丝不苟,最后一根面条也不剩。 时城收走了碗,随手刷干净。他回到客厅的时候,夏清在摆弄手机,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时城只看了一眼,就望向别处。夏清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短暂迷路,找了块废墟歇脚的小王子,早晚要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去。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夏清抬头一睨,随口问。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捏紧裤线。 「林敏住工厂宿舍,时果住校。」时城照实回答。 夏清等了片刻,确认时城不会再说什么。他站起来,「我走了。」 时城皱眉,「你自己过来的?」 「是啊。」 「没有司机?」他忍了一晚上,没有问其他事情,问了他也帮不上忙,徒增尴尬。但事关人身安全,不是闹着玩的。 「我都休假了,整那么些排场干嘛?」 时城是见过严风的,他对那种人的下作手段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 夏清噎他,「那我雇你当保镖行吗?」 时城一顿,「不行。」 夏清转头就走,「那你就少管闲事。」 夏清没好气地在前边走着,后边人影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直走到有店铺还在营业的热闹一点的街口,他突然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关上门就催促司机。时城落后了几步,愣是没赶上。夏清逼迫自己不去回头,任由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窗的倒影里。 他像是一个恶劣的孩子,明明是自己忍不住心动处心积虑地意欲占有,却非得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架子来。他比谁都清楚,这种烂大街的招数对于时城来说根本不管用。可他没办法,已经卑贱妥协倒贴到这个程度,再不做做样子,他都快要厌恶死自己了。 很快,另一辆计程车跟了上来,一路跟到小区门口。夏清缓过一口气来,压下那股极端的自我厌弃,他好像又能活过来了。 夏清住在一个安保严密的高档小区,不允许计程车进入。他在门口下车,跟了一路的计程车也停在十米开外。 夏清步行往小区里边走,经过了面部识别,进入园区。他刷卡上楼,几步冲到窗边,他庆幸当初买的这套公寓在小区最外侧。 楼下,路灯旁伫立着石碑一样高且直的身影。他看到时城抬头,下意识地望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没有等太久,时城离开。 第二天,时城去乔米的工作室交接。 「听说贺总给你介绍了邵禹?」乔米问他。 「嗯。」 「他的安保公司跟我们家有业务往来,」乔米逗他,「说不定咱们很快就会在异国他乡重逢。」 时城平淡,「我还没接。」 乔米挤兑他,「你也有不敢答应的啊?」 时城回了她一个哪都有你的眼神。 忙了一上午,基本交接完毕,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下午时城回到会所,恢復了之前欠的几个熟客的陪练时长。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已经晚上九点多。他囫囵洗了个澡,冲出去赶车。从会馆到他那个出租屋的距离,其实跟夏清的家差不多远。昨晚打车,十五分钟就到了。而他每天往返的公交,要晃五十多分钟。 第71页 以前,时城并没有觉得路途漫长。但很多东西一旦产生了比较,很难无动于衷。他从来不愿意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可最近却经常控制不住大脑,管不了心脏。 当他再一次在自己那个破旧的小区楼下捡到人时,时城心底的弦几乎抻到极限。 夏清多此一举地狡辩,「昨晚我的袖扣丢了,我看看在不在你家。」 第40章 爱情的友情的 当夏清把他的蓝宝石袖扣从脱线的沙发缝隙里抠出来,对着他耀武扬威的时候,时城有那么一个恍惚间,分不清眼前的青年和心底的少年。 「嗯。」他短暂回神,淡淡地应了一声。 时城虽然没说送客的话,但也没有待客的意思。 夏清自顾自地直接在沙发上坐下,取下背包,掏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自己换上,又拿出一个抱枕,扔到沙发扶手旁边,斜倚了上去,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作风。 怎奈脸太嫩太干净,怎么看怎么像纸老虎。 他今天换了风格,穿一身休闲装束,又带了装备,妥妥是打持久战的架势。 时城犹豫片刻,开门走了出去。 大概二十来分钟,时城才回来,手里拎了几样东西。夏清前两天晚上在附近熘达过,没有大型超市,也没有市场,就算有也该关门了,他不知道时城去哪里买的食材。 时城进厨房,拉上门。 夏清偷偷坐起身来,探着脑袋凝望。时城太高了,显得窄小的厨房空间愈发逼仄。他戴上围裙,洗菜、切菜,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两人初识之时,夏清已经成年,而时城距离十八岁还有几个月的时间。那时候,他就已经很高了,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即便是少年人的身材也足够强壮。但还是不同,夏清用目光细细地描绘,现在站在厨房里的,完完全全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背影。 时城动作很快,他还来不及感慨太多,那边就做好端出来了。 宵夜时间,不适合太油腻,他炒了个鸡蛋,拌了盘蒜泥黄瓜,主食是很多南瓜的南瓜粥。 时城摘下围裙,搭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闷头吃了起来。 夏清等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坐下,拿起筷子,不客气地享用他那份。 南瓜粥,是他喜欢的。 拌黄瓜,蒜泥减半,夏清口味清淡。 鸡蛋,大概是普通人家餐桌上最常见的营养食材。 夏清吃了两口,撂下餐具,他有点吃不下。 当年,其实每天的宵夜都是时城动手准备的,李春梅的手指变形,很早已经做不了家务。他吃了很久,才偶然知晓。 在旁观者的眼中,时城沉默寡言,浑身包裹着令人不敢靠近的冷戾。只有夏清比谁都清楚,他独享过冷酷少年不为人知的温柔。一旦拥有,经年难忘。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时城今晚做的这些,目的绝不是令他怀旧,他没那份缱绻的心思。 断头饭?夏清没胃口了。 时城见他不吃,也不干涉,反正做的不多,他一个人就都解决了。 两个人对面而坐,时城十分罕见地先起了聊天的话头。 「案子还顺利吗?」 「还行吧,」夏清垂着目光,盯着面前的碗,「这种案子,很多东西界定标准模煳,又涉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比我预计的困难一些。」 「证人的安全有保障吗?」时城重复了昨晚的问题。 夏清笑了笑,「现在恐怕是最安全的阶段,没人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画蛇添足。」 「夏清……」时城叫了他的名字。 「我最近挺闲的,」夏清抢先答话,「该提交的,该问话的我都说过了,等通知出庭就行了。公司一直是周红打理的,你记得吧,咱们班的班长,特热心能忙活的一个人。她高考没发挥好,都怪高珩那个傻瓜。她念的两年制大专,刚毕业就被我从老家挖过来,我真是捡到宝了,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今天下午,我还陪吴臻,就是我爸后来娶的妻子,去参加了她喜欢的歌手的见面会。我发现,虽然我们就差了十来岁,还是有代沟。她听过的歌,我都不熟悉。不过,她怀孕八个多月快生了,我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夏清絮絮叨叨,不愿意停下,「我还没近距离接触过那么小的孩子呢,应该会挺好玩的吧?」 他咬着下唇,拼命延续着话题,「我买了好多婴儿用的东西,都是在网上看论坛推荐的,也不知道实不实用。」 「接下来,估计我有好长一段空闲时间……」 「要不是需要随时配合调查,我早出去旅行了。」 「哦,不行,我起码得等到吴臻生了,看看是弟弟还是妹妹再说。」 「你说小孩子是不是长得特别快啊,那天你跟我说,时果上二年级了。」 「……」 他口干舌燥,终于无话可说。 「我送你回去吧。」 「……哦。」 「你检查一下,不要落下什么东西。」时城提醒他。 夏清像被打了一巴掌,「你以为我故意的,是吗?」 时城答非所问,「你的东西太贵重了。」 「时城,」夏清终于抬起头,与时城对视,心口一直窝着的火苗蹿了出来,「你就这点出息是吗?高三的时候,你比现在过得窘迫,比现在穷吧?那时候都敢做的事,现在为什么不敢?十八岁的你,会说出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话吗?」 第72页 时城先一步错开目光,「那时候不懂事。」 「你所谓的懂事就是对自己撒谎?」 时城嘴硬,「我没有。」 夏清勐地站起来,「你喜欢的女人呢?你要负的责任呢?你说好的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呢?」 时城咬牙,「与你无关。」 「哈,哈,哈哈……」夏清真是昏了头,怎么忘了,这人全身上下嘴最硬。他火冒三丈,在自己口不择言说出针锋相对的话之前,冲出门口。 他刚走了没几步,时城追了上来。 夏清别扭地放慢脚步,时城走到他身侧,把他的背包递了过来,「东西我装在里边了。」 夏清一把扯过来,眼神像要杀人。 他穿着一次性的拖鞋,磕磕绊绊。时城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把他塞了进去。 夏清咬牙切齿,一眼都没有回头看。他下车,径直把背包塞到小区门口的垃圾箱。觉得不解气,又把脚上的拖鞋也脱下来塞进去。一路穿着袜子进了小区,看得保安一头雾水。 夏清进门,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个透心凉,却压不住心火。他鬼使神差地又走到窗前,视死如归地望下去,在树木掩映的角落里捕捉到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时,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前一日的不欢而散令时城十分笃定,夏清应该不会再出现。以至于,当他从学校把时果接回来过周末,一起去了趟超市又吃了顿火锅,然后在家门口又双叒叕捡到人的时候,他面上的表情就快要绷不住了。 时果倒是很淡定,「找你的?」 时城没回答。 时果又转向夏清,「你找时城吗?」 夏清大大方方点头,「你是时果吧,我是你哥的同学。」 「你好,」时果尽显主人风范,掏出自己兜里的钥匙开门,「进来吧。」 那俩人已经进屋半天了,时城避无可避,踏进半步,听到时果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来人家家里做客怎么空着手,怪没礼貌的。」 「时果。」他叫了一声,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说的不对吗?」时果一本正经,「这是林敏教我的。」他刻意加重了咬字,随即盯着夏清瞧。 可惜,他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窘迫。 「你说的对,」夏清诚恳地点头,说话的语气也很郑重,并没有把他当做不懂事的孩子,「是我疏忽了,我下一次会补上。」 时果故作成熟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他刚要再说点什么,时城打断,「时果,你先去洗漱睡觉吧。」 孩子张了张嘴,又合上。他虽然平时跟时城讲话有时候没大没小的,但实际上,他打心底里还是惧怕时城的。时城小时候打过他,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会让他记忆深刻,犯过的错绝不敢再犯。所以,大一点之后,如果察觉时城是真的生气了,那么时果会立刻听话。 他不情不愿地道,「好吧,你们慢慢聊。」 时城的电话响了,他不打算接,但瞥了一眼屏幕,是老闆打来的,不能不接。 「哥,你先接电话吧,我帮你照顾客人。」时果去而復返,乖巧道。 时城给了他一个不要乱说话的眼神,时果小狗似地点头。 「你先坐一会儿。」时城无奈地对夏清交代一句,走到阳台那边接电话去了。 时果说到做到,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过来,递给夏清。 「谢谢。」夏清握在手里,「我叫夏清,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夏,清……」时果试着叫了一下。 「嗯。」 「你怎么会是我哥的同学呢?」时果歪着脑袋好奇,夏清一看就不是小地方出来的人。 「你们那的高中升学率不错,我是被家里送去復读高三的。」夏清耐心解释,并不煳弄孩子。 时果若有所思,「那你们同学时间也不长。」 「不到一年。」 「我们来这儿也不到一年,」时果眨着眼睛,「我说的我们是时城、我,还有林敏,你认识吗?」 夏清想了想,「不算认识,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时果小心地往时城那边觑了一眼,确认他不会马上挂断电话。他靠近夏清,用最天真的表情问着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你是来拆散他们的?」 「……啊?」夏清舌头打了个颤,「你说什么?」 第41章 奇蹟乐园 「你说什么?」夏清愕然脱口。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时果耸了耸肩,表情纯真无害,「夏清哥哥,你不要当真。」 「呃……」夏清被这个称唿收买了,明知小朋友话里有话,也不好意思真的跟一个孩子较真。 「你平时都住校?」夏清主动换了个话题缓和氛围。 「是啊,」时果噘了噘嘴,「没办法,以前林敏和我在家,现在剩下我自己,就只能住校了。」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夏清,不想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夏清咂摸了片刻,他大概察觉了时果的意图。他偏不往坑里跳,不按他的逻辑提问,「你哥哥应该也想陪你的,但没办法啊,成年人的世界总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时果扬起小脸,孩子毕竟是孩子,城府和情绪藏不了太深。 「他……」刚说了一个字,时城收线走了过来。 第73页 夏清没料到今天时果会在,孩子住校,平时也不经常回家,他贸然打扰人家哥俩难得的独处时光不合适。而且,简单的两个回合,他已经意识到,时果对他很牴触,原因显而易见。令他比较意外的是,时果似乎自以为知晓很多,并且臆测了癥结所在。不可能是时城跟他透露过,那人的嘴比金刚石还严。 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问题,夏清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哥俩没一个省心的,他在心里暗自吐槽。 「我今天路过的不巧,」夏清给自己找台阶,「你们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 时城起身送客,他不能当着时果的面纠正「改天」这个概念。 「夏清哥哥,」时果突然喊住他,「不是改天,是明天。」 门口的两个人同时愣住。 时果一派无辜,「你刚刚不是说好了,明天带我去奇蹟王国游乐场吗?」 夏清还懵着,时城垂下视线扫了他一眼,「时果,你是不是……」 「我还没去过呢,全班只有我没去过。」孩子委委屈屈的一句话,瞬间把他周身的冷冽吹散了个干净,时城后半句话被堵回喉咙里。 「等我带你去。」时城语调低下来,虽然也称不上温柔。 「你总是没有时间。」时果不信。 「明天我可以。」 「明天,」时果求助似的指向夏清,「他答应带我去了。」 话已至此,就算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夏清也没法置身事外,「好,明早我来接你。」 时果又指了指时城,「他刚才说他明天也可以。」 时城咬碎了后槽牙,总不能把一秒钟之前的话咽下去。 好,很好,原来能让这人吃瘪的神仙不止自己一个,夏清禁不住幸灾乐祸。 他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时果一个人在家,夏清不能让时城送他,他破天荒喊了司机过来。在门口等着的一段时间里,他要了哥俩的身份证号码,在网上买好了明天进游乐场的门票,时城给他转了1000块钱。 夏清毫不扭捏地点了收款,「游乐场里边吃的喝的都有,你给孩子带好衣服和遮阳帽……」他自己也没什么去游乐场的经验,嘱咐得有点儿心虚。 司机来了,夏清把定位发在两条街之外好停车的地方。 「我自己过去吧,」他阻止时城,「太晚了,别让孩子一个人在家。」 时城回头望了一下。 「我到家微信你。」 「……好。」 「明早8点半,我开车过来。」夏清走出去好远,转身喊了一句,扭头就跑。 时城来不及拒绝。 夏清离开之后,时城回到出租屋,时果洗完了澡,乖乖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垂着脑袋,做好了被收拾一顿的准备。 「你有话跟我说。」时果用的不是问句。 时城拖了把椅子到他对面,「嗯。」 「说吧。」时果宁愿被数落,他不打算解释。 「时果,」时城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最近有一个工作机会,想跟你商量一下。」 时果倏地抬起头来,绷紧的小脸儿嘟嘟着,眼中满是困惑。 胖了,看来学校伙食不错,时城有一剎的走神。 「怎么?」时城伸胳膊敲了他脑袋一下,「家里就咱们两个老爷们,我有什么决定,不得跟你通个气吗?」 时果抬手扒拉他,「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民主。」 「之前,」时城滞了一口气,「之前只是工作性质不同。」 「那现在呢?」时果眼珠子瞪圆了,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时城坦白,「现在,有一份工作,是要出差去非洲,安保性质的。收入会增加不少,但是可能经常要一去三五个月,甚至大半年。还有,」时城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清楚,「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时果认真地倾听着,「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时城没有隐瞒,「我肯定希望多挣钱,我也希望有好一点的生活条件。在国内,像我这样的学歷和背景,很难有更大的发展。」 「骗子,你连件衣服都懒得买新的,什么品牌都不认识……」时果小声嘀咕。 「什么?」 「会很危险吗?」 「应该比国内危险一些,而且我做的就是安保方面的工作。但是,」时城认真地盯着时果的眼睛,「会有高额的保险保障。而且,谁去做生意也不是为了送命,会尽量避免风险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果突兀地想起了夏清刚刚说的话。 「你还徵求过别人的意见吗?」时果歪着脑袋问。 「没有。」时城不理解,「工作是我现在的老闆搭的桥,不算意见,其他人?」时城揶揄他,「你不是说我没有朋友吗?」 时果满足地点了点头,「你自己想去就去吧。」 时城怔然片刻,他担心是自己没有说明白,虽然时果猜得没错,他是更倾向于接受这份工作,但时果拥有一票否决权。这两天,他自己反覆衡量过,时果的心智比同龄人成熟,独立生活能力也强,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就算是现在脱离他,也不至于生存不下去。而他本人,时城有自知之明,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家长。所以,比起抚养和陪伴,他认为自己更大的价值在于给时果提供足够的生活和教育资本。不至于像眼下,连参加个夏令营都捉襟见肘。 第74页 但是,哪怕风险是百分之一,时果同样具有知情权。 「时果,非洲那边治安不是太好,」时城有点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时果反过来安慰他,「用我们老师的话说,这就是个概率问题。有些事,概率再高,你没遇到,也是百分之零。反过来,就是百分之百,吃饭还有被噎死的呢,是不是这个理?」 时城被他唬住了,「嗯。」 「哈……」时果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那我去睡了。」 时果走到房间门口,状似无意地回头,「时城,你会小心点的,是吗?」 时城点头,「会。」 时果回屋睡觉了,时城在房间里来迴绕了两圈,有点迷茫,也不知道要准备点什么。他找了个时果以前用过的书包,塞了个俱乐部发的帽子进去,后边的扣缩一下,时果大约能戴上。 他脑子里有点乱,但现实容不得他瞻前顾后。时城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视线下意识往床底下瞅了一会儿,上床,关了灯。 他翻来覆去许久,难以入睡。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头还昏昏胀胀的。 时城去敲时果房门,打算带他去门口吃点早饭。敲了两下,还不待他警醒,大门那边传来开锁的动静,时果拎着两包东西进来。 「接一下啊,有没有眼力价?」时果给了他哥一个白眼儿,「我去买早餐了,还有今天春游的东西。」 时城迎了过去,「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七点多。」 「你哪来的钱?」 「你每个月不是都给我生活费吗?」 「你……」 「大哥,你话真多,」时果嫌弃道,「你再不收拾,我们要迟到了。」 时城洗漱出来,时果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饭,正在整理背包。他往时城昨天拿出来的那个包里放了把摺叠伞,三瓶矿泉水、三个面包、三根火腿肠,几袋零食……又给他们俩各自带了件外套,「你能给自己买两身衣服吗?一年四季工装运动服,我都快要看吐了。」孩子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 拾掇好这个双肩背包,他又从柜子里给自己翻出来一个斜跨的包,装了纸巾、湿巾、棉签、创可贴进去。 时城眉头动了动,「这些都是你买的?」 时果吐槽,「指望你,春游就得变军训。」 时城无力反驳。 「吃完没,让人家等多不礼貌?」时果催促着。 「好了。」时城起身。 「那份早餐拎着啊。」时果恨铁不成钢。 时城无奈听话,把时果装好的鸡蛋饼和豆浆拎了起来,压下那句,「他可能吃过了。」 他跟在时果身后出门,恍然有一种分不清谁是家长谁是孩子的错觉。 第42章 他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 老街区路窄,车进不来,夏清开车停在巷口。 看到时果和时城一前一后走过来,他下车迎了上去。他昨晚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去高珩那儿,强行跟人家换了车。今天这台黑色的迈腾,可是高珩考上公务员之后,去他们海关办公大楼停车场入口蹲守了好几天,才决定给自己配的座驾。用他的话说,低调的恰到好处。 其实,夏清心底明白,有些事他没必要这样谨小慎微,时城未必在意。但经年沉溺深海的人一旦浮出水面喘息片刻,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担心时城多想,还是他自己本身草木皆兵。 「早。」夏清主动打招唿。 「早,」时果推了时城一把,「早饭给人家啊。」 时城无奈,抬手递了过去。 夏清的确吃过了,他今天起得太早,百无聊赖,洗澡吹头髮,给自己费劲巴力做了个看起来随意松弛的造型,吃了早饭,又把公寓里里外外收拾一遍,还是没有到时间。他在楼下二十四小时超市下了单,等不及送货,自己下去把各种零食饮料拎了上来。 他昨天还嘱咐别人不用带吃的,实际上自己装了一后备箱。 这不是带孩子出去玩吗?他自我催眠。 「我开吧。」时城从他手里接过了钥匙,他的驾照是在里边考的,出来之后,在老家开过一阵货车。 「好。」夏清习惯性地信任。 他领时果坐到后边,安静地吃掉了早餐。然后拎过副驾驶的背包,掏出一罐牛奶饮料递过去,「喝吗?草莓味儿的。」 「我只喝水,」时果拒绝,「白开水解渴还健康。」 「哦,」夏清无所谓,「后备箱有矿泉水,我一会儿给你拿。」 「我带了。」时果有些不咸不淡。 真是难搞,夏清腹诽。但他口是心非,打心底并不真的觉得麻烦,反而好似乐在其中。 他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不远不近地逗时果两句,又指着路过的地标说些新鲜趣事,渐渐小大人也招架不住,好奇心作祟,开始提问。 周末一大早,并不堵车,路程虽然不算近,但交通通畅,半个多小时就开到了。三个人背了三个包,夏清那个最重,时城跟他换着背。 走到喧闹的游乐场入口,到处都是人,卖气球、爆米花、头箍发卡、纪念品的小商贩穿梭其中,宽大的入口处排了很多趟队伍。 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各有各的不为人道之处。 第75页 时城压根从未来过类似的场所,面上波澜不惊,实际搞不清楚状况。 夏清则是深居简出了好几年,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相对比较起来,时果居然是反应最快的一个,虽然他也没来过这里,但是他上周刚跟学校春游去过动物园。 时果左右瞅了瞅,很有气势地招了下手,「跟我来。」 时城刚要找个人谘询一下,闻言与夏清对视一眼,随即听话地跟在时果身后。 时果径直找到一个穿着马甲的工作人员,跑过去大大方方地问了两句,然后又跑了回来。 「我们是在网上买的票吗?」 「对,官网,订单在我手机里。」夏清晃了晃电话。 「咱们去左手边那两排,刷电子票或者身份证都可以,这边是买实体票和旅行团的入口。」时果打听得清清楚楚。 夏清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小大人表面淡定,实际上嘴角忍不住扬到天上去。 排队进去之后,便是园区中心花园的位置,竖着巨大的雕塑和喷泉。左右四通八达的道路,通往不同主题和项目区域。 刚刚还有条不紊的小学生,瞬间睁大了眼睛,真真是哪里都不够看的。 夏清昨晚在网上做了攻略,在入口处拿了三份地图,分给他们哥俩。 「要拍照吗?」他问时果。 「嗯。」孩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你先过去排队。」夏清指挥着,时果排到了几个带孩子的家庭后边,夏清提前蹲在喷泉前面找好角度。 排在前边的人拍完了,时果小跑着过去。 「这里,行吗?」 「往左一点,欸,是左,不是右。」夏清指挥着,时果肉眼可见的,兴奋又紧张。 「帽子摘下来,」夏清瞪了时城一眼,「能不能有点儿眼力价,去帮他拿着帽子和包啊。」 时城昨天刚被时果用同一句话埋汰过,他认命地走过去,接了下来。 「好,换个动作……对,对,雕塑下边再来一张……马上,坚持一下,最后一张……」夏清一个没收住,第一个景点儿就拍了二十多张。 「好了好了,后边还有人排队呢。」时果不好意思了,又小跑着凑过来,被太阳晒了一会儿小脸红扑扑的,「这张,还有这张,我要给我的同桌看。」 欣赏过照片之后,夏清和时果脑袋还是凑在一处,一起研究地图,确定好今天游玩的路线。两个人跑跳着往前走,时城把夏清的包也拿了过来,拎在手里,跟个人肉行李车差不多。 「你敢坐过山车吗?」夏清问。 「敢。」时果不甘示弱。他没坐过,但每次听同学提起,或者是在食堂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他都暗自跃跃欲试,自己一定是不怕的。 趁早上人少,他们决定先去挑战最热门的过山车。 往目标园区走的路上,经过好多个卖小吃和纪念品的摊位,夏清好整以暇地边走边逛着。但他无论看好什么,问时果喜不喜欢,或者干脆不问直接往孩子身上比量打算交钱,都会被时果义正言辞地拦下来。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孩子,谁是家长。 时果时不时地用眼神往后瞟他哥,一副怒其不争地架势。时城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两个,但几乎没说话。 到了坐过山车排队的地方,夏清回头问,「你坐吗?」 时城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划过,「如果需……」 「你不用逞强,我陪时果就行。」夏清揽着孩子肩膀。 「那好,我等你们。」时城对这些娱乐项目没兴趣。有夏清带着时果玩,他也不担心。 他俩排了一会儿,队伍进到室内,前行的速度慢下来。夏清之前听公司里的年轻小孩讨论过,来这种游乐场,不想排太长时间队的话,是可以花钱买快速通过票的。他本来做了两手准备,但这一路上跟时果相处下来,他打消了花钱的念头。 孩子虽然是孩子,可时果在某些方面确实超越了成年人的心智。他准备好了三个人的饮用水和食品,他在前边找入口领路,他阻止夏清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小学生从始至终,都在不遗余力地向夏清展示,他不仅能照顾好自己,并且尚有余力,不是累赘拖油瓶。 这层隐秘的心思,夏清只能看破不说破。 时果没有手机,夏清也不能用电子产品打发无聊的排队时间。唯一剩下的消遣,就是聊天。经过这一早上的相处,即便不算刮目相看,但夏清感觉时果应该对他也没那么排斥抗拒了。 「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时果趴在一边的栏杆上,晶亮的眼眸盯着夏清,先开口问道。 「我们是同学啊。」 时果瘪了瘪嘴,「同学多了,你们班至少五六十个人吧?」他有理有据地分析,「普通同学的话,对时城来说跟陌生人差不多。我问的是,你们怎么会熟悉起来,他那么孤僻一个人,才不会交朋友。」 「你哥不孤僻。」夏清下意识反驳。 时果愣怔了一霎,漆黑的瞳仁眨了眨,眼底流露出压也压不住的波光。「他就是不会说话……让人看起来害怕……其实,时城不欺负人的。」 夏清被小孩子的话逗笑了,又有些心酸。时果像不省心孩子的家长似的,原以为别人都误解自家娃,也认了,偶尔被认同,反而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第76页 夏清想起了李春梅,心底一阵难受。 「那得看什么样的人。」夏清接过话茬,「你不是问我们怎么熟悉起来的吗?」 短短数秒钟的时间,夏清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实话实说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肯定不妥,太影响他自己的形象。从时城的囧事里挑一件,貌似有些不厚道。他灵光一闪,手到擒来,「我们的革命友谊是从为民除害中建立起来的。」 「啊?」时果被高高地吊起了胃口。 「我不是高三才转来的吗,」夏清绘声绘色,「就对那边的环境不是太适应,朋友也少。所以,刚开始我经常请同学喝奶茶什么的,套近乎呗。」 时果认真地点头,一派理解的模样。 现在的小学生啊!夏清暗自感慨。 「我们年级里有人就看我不顺眼,阴阳怪气地,背地里挑唆,找我的麻烦。后来,我发现那人做事不地道,不仅针对我,还散播别的同学的谣言,欺负霸凌班里的特困生。这种事儿别被我知道,不然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然后呢?」时果小眼珠睁得贼亮。 「然后啊……」夏清夸张地嘆了口气,「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光有正义感,拳头不够硬,是当不了英雄的。」 「我哥帮了你?」 「他都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就好使。」 「原来是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时果小声嘟囔。 「什么?」 「没什么,到我们了。」时果狡黠地眨眼,拖着夏清往前跑。 熊孩子。 夏清闷笑。 适才注意力被分散了,夏清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他到底是不是坐过山车的料。等到了上边,后知后觉嵴背发凉,已然晚了。孩子在旁边,断不能掉链子。所以,全程,他都是紧闭双眼坚持过来的,耳边充斥着前后左右的尖叫,完全没有看到时果乐在其中。 从过山车上下来那一步,夏清如踩在棉花团上,一个趔趄,旁边有力的小胳膊架住了他。 「我有点儿晕。」夏清强行挽尊。 「坐下,缓缓,咱们等会儿再出去。」时果贴心地扶着他坐到一边的塑料椅子上。 夏清仰着头,揉了揉太阳穴,生理性不适逐渐缓解,但他却琢磨着另外的事。 「你好点了吗?」时果在旁边有些侷促,「我帮你去拿瓶水过来,或者让我哥来扶你?」 夏清慢慢地睁开眼,出人意料地问:「时果,你之前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问的太突然,孩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是默认了。 「不过一晚上时间,我觉得你的态度好像变了不少。为什么啊,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夏清笑着问。 狡猾的大人! 时果有限的城府用尽,终于小孩脾气地哼了一声,「他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 第43章 虽穷但帅 「他,喜欢,我……」夏清迎着长长的走廊尽头透进来的光源,45度角仰着面庞,有些失神地重复。 时果被套了话,顿感羞恼,刚要指责夏清得了便宜卖乖,一抬头却愣住了。孩子也有朦胧的审美,虽然不带有什么感情色彩,但美好的景象总是令人见之忘言,格外宽容几分。 时果怔忡的须臾,夏清回过神来。 「你怎么知道?」他问,时城是不可能对孩子讲这种事的。 「秘密,我不告诉你。」时果傲娇地扳回一句。 「就因为他喜欢我,你就不待见我?」夏清把话敞开了问。 时果犯愁地蹙起了眉头,别开脸去,「才不是。」 一时无话,气氛稍许凝滞。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夏清怕把孩子逗急了,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再前功尽弃可不划算。他适可而止,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感慨道:「唉,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刚才在上边差点儿没给我晃散架了。」 「不敢坐你逞什么能?」时果吐槽。 「我不是怕你没人陪吗?」夏清一脸对其忘恩负义的谴责。 时果不领情,「我自己可以的,况且,不是还有我哥吗?」 「他又不坐。」夏清随口调侃,「你哥很有可能是以为坐每个项目还要额外花钱,他那份不坐就省了。」 时果一听炸了毛,「我哥有钱的,他现在的工作收入不少,他马上还要换一个更赚钱的活儿。而且,我们也不乱花钱,我在学校还能挣钱呢。」 夏清迅速抓住话柄,「你在学校怎么挣钱?」 「我?」时果捂住嘴,「我没有,我说错了。」 夏清神清气爽地起身,令人不得不怀疑,他刚刚的示弱是不是装的,目的就是诱拐小白兔放松警惕。 「你们学校对学生的管理也太不严格了,」他煞有介事,「我得跟老师反映反映,学生的本职任务是学习……」 「你别,」时果急了,「不关你事。」 「好,不关我事,」夏清无所谓地摊开手,「我没资格联繫学校,我总得告诉你哥一声吧。」 「不行。」孩子急得脸红脖子粗,「你千万不能跟他说。」 夏清见好就收,「不说啊……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管你在学校做生意还是什么其他赚钱渠道,以后不要做了。」 时果憋屈,「本来也不是经常做。」 夏清是怕时果因为挣钱的事被欺负或者耽误学习,不然的话,其实他并不是很死板的脑筋,只要方法正当,孩子提前实践一下市场经济,不是坏事。 第77页 「如果跟同学出现矛盾,或者被老师批评了,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夏清继续提条件。 「为什么?」时果不服。 「或者,告诉你哥也行。」夏清往前走了两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他省吃俭用拼死拼活挣钱供你上的重点校,你在学校也没闲着。」 「别别别,」时果跺脚紧跟上去,「告诉你就告诉你。」反正也没联繫方式。 「一会儿我把电话号码和微信都写给你。」夏清仿佛能听到他肚子里的声音。 时果彻底没招儿,气鼓鼓地黑着小脸快走两步。 夏清嬉皮笑脸地扯了孩子一把,「我还没说完呢。」 时果欲哭无泪,「还有什么不平等条约?」 「你刚刚不告诉我的秘密。」夏清眼眸中闪着灼灼的光,他知道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可他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坚持了太久,再没有一丁点儿光亮的话,他怕哪一天,他就放弃了。时果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第一个告诉他,「时城喜欢他」这个事实的人。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在否定,他都快要魔障了,很难不怀疑到底是不是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时果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夏清执着在意的事。 孩子反将一军,「你既然甩了他,还问这些干嘛?」 「我甩他?」夏清精緻小巧的口唇张大呈o形,「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说吗?」时果蹭蹭往前走着,「他那么喜欢你,肯定是你不要他啊。」 「我为什么不要他?」夏清气急攻心,已然忘了跟他对话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时果也气不打一处来,十分肯定道:「当然是因为他穷。」 他根据蛛丝马迹推测的结论,在昨晚第一眼见到夏清时,便得到了清晰的认证。这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长得穿戴得都像宫殿里走出来的有钱人,跟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时果的小脑袋瓜自作聪明,补齐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故事。 「那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他?」夏清反问。 「因为,因为……」这倒把时果问住了,他想不到那么多,本能地推断,「因为他帅!」对,时城的帅可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八十分。昨天去接他放学的时候,那人鹤立鸡群,听到时果叫哥哥,好多人发出艷羡的惊唿,「时果,你哥哥是明星吗?」 「他……帅……」夏清无力反驳,差点儿闪到舌头。帅归帅,但这不是他执迷不悟于这根回头草的原因,呃……至少不是唯一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两人边说着边走了出来,夏清待要继续解释,一晃眼,被对面的人影「帅」晕了。 时城既没有坐下歇着,也不找阴凉处遮蔽,就那么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出口正对的中央空地上。本来长得就高,又打眼,也不知道低调一点。 跟一棵青葱笔直的小白杨似的,玉树临风。 「傻子。」夏清咽下了余下的话。 两人朝时城的方向走,对面的人同时迎过来。时城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拦下。三个女学生你推我搡地近前,嘻嘻哈哈的,挤眉弄眼,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跟他说些什么。 时城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夏清和时果对视一息,各自吸了口凉气。时果为女生担忧的同时,还朝夏清挑了挑小眉毛,那模样就像是再说,「你看我没说错吧,我哥就是很帅!」 时城无有耐心,拒绝了一句,语气和表情都不算友善。他本身就是生人勿进的气场,帅归帅,没什么亲和力。有两个女生打了退堂鼓,让开半步,剩下那个仍旧纠缠着。 「帅哥,帮个忙,拍一张吧,我们是学生,只是完成人像摄影作业而已。」 时城碍于对方是女生,皱着眉绕开。 女孩儿不依不饶,「就帮个忙呗,耽误不了你两分钟。你这样的形象,不当模特太可惜了。」 「他不拍,」夏清大踏步走过去,伸手挡开女生的相机,「抱歉,不要强人所难。」他语气还算克制,但神色已经是少有的难看。 「这个小哥哥也好好看,」旁边的女声小声嘀咕,「要不问问他也行。」 「他是不是,那个……就是最近经常上新闻的,前一阵还跟施炀……」 「不是。」时城耐心告罄,把手里的包网上提了提,两手虚虚地将夏清和时果圈在身前,跟老母鸡护崽似的,隔绝背后的目光和打量,「走吧。」 他们径直从这个区域走了出去,除了沿途也有好奇端详的目光,没办法,这俩帅哥属实太亮眼,倒没人跟上来。 夏清和时果心照不宣地对视偷笑了一下,时城尽量靠在外侧,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而过。 他们进到旁边的童话区域,又玩了飞椅和和一个4d影院项目。临近中午,天气有点热起来,坐旋转木马之前,时城给他俩一人买了个冰淇淋。 夏清一手扶着木马的栏杆,一手举着冰淇淋。 「再不吃都要化了。」时城无语地提醒他。 「怎么不让你哥陪你?」每一个项目之前,时果都会问问时城,要不要一起玩。时城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也从不勉强劝说。如果他撒个娇的话,大概时城会妥协的。 「你想像一下,」时果的冰淇淋已经只剩下蛋卷,他一口塞进嘴里,视线绕场一周,嘴里模模煳煳道,「时城坐在这上边的场景。」 第78页 夏清刚试想了个开头,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为了游乐场的氛围考虑,」他认同地点头,「还是让他看堆儿吧。」 于是,夏清和时果玩了一天,时城任劳任怨地跟了一天。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提前在餐厅买好了,等他们俩。 一直到把整个游乐场的项目玩了一遍,又復刷了时果最喜欢的丛林冒险和激流勇进,闭园时间到了,玩high了的两个人才恋恋不捨地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带一次性雨衣的?」这一天下来,夏清简直对时果刮目相看。纸抽、湿巾、矿泉水什么的就不说了,这孩子居然带了好几个一次性雨衣。 「我在电视上看过,有水上项目。」时果云淡风轻的,「家里正好有不少,以前林……」他话说了一半,没人接送,他的包里常年有准备。「这里边卖的多贵啊。」时果拐了个弯。 夏清搂过孩子肩膀,「时果,你可真是个持家小能手。」 时果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到底没甩开。 从熙熙攘攘的出口走出去,他们俩等着时城去停车场开车,夏清肚子骨碌碌叫了两声。 「饿吗?」他问。 时果抿了抿嘴唇,「嗯。」 游乐场在郊区,等到回市中心吃饭就太晚了。夏清指了指旁边的kfc,「我去买,你等着。」 这一次,时果没有拒绝。 回程的路上,俩人跟两只小耗子似的,在后排饱饱的吃了一顿洋快餐。高峰期堵车,晃晃悠悠的,时果半路就睡着了。 「还有汉堡,你吃吧,我开。」夏清说。 「不用。」时城的拒绝一点也不意外。 车停在巷口,沉默半晌之后,夏清开口,「你要去国外工作。」 「……嗯。」 「什么时候走?」 「最快三天之后。」 夏清顿了许久,「时城,如果我说希望你不要去……算了。」 何必自取其辱。一起去过奇蹟乐园,并不会发生奇蹟。 于是,三天之后,时城离开了这座城市。 每每,将他留在原地。 第44章 细水潺潺(回忆线) 一个兵荒马乱的称不上吻的触碰,两个青涩慌张的少年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掩耳盗铃。 夏清高烧退了,但身体乏力,多请了一天假。他又耍赖,说在家躺了太长时间闷得慌,要出去走走,跟时城一起去看望李春梅。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抱啥太大希望。 时城不知怎么的,格外好说话。 于是,吃过午饭之后,他被监督着裹成个雪球,熘熘达达地,一边消食,一边往时城家走。路过水果摊,夏清买了几个苹果和梨。 李春梅见到他,又惊喜又心疼。家里有人,时城也就放心地出门半天,去饭店补上这两天落下的打工时长。 夏清和李春梅唠了一会儿家常,都是病癒之体,容易疲惫。夏清先打了个哈欠,李春梅让他去时城屋里睡一会儿,她自己也有下午睡觉的习惯。 夏清没多推辞,便理直气壮地鸠占了鹊巢。 李春梅替他带上房门,他没忍住细细打量,可惜时城的房间朴素到不能再朴素,一个柜子,一套旧桌椅,一个单人床,仅此而已。刚刚李春梅打开柜子给他多拿了一床被出来,他顺便瞅了两眼柜子,里边的衣服数量,大概两只手足够数出来。 夏清脱下外套和鞋,合衣躺了上去,打开被子盖上。瞬间,他被一种与时城身上一致的淡淡皂角气息所笼罩。夏清埋头使劲吸了两口,又觉得自己好像变态,羞恼地用被盖住脑袋,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夏清睡得不实,所以即便客厅里说话的声音不大,他也还是醒了。但他没有贸然出去,很不讲究地趴在门扇上,偷听了一场母子对话。 「我真的没事,不用人看着的。你白天上学,不也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吗?」 时城没有出声大概是往什么地方看了一眼,李春梅声音怯怯地,「邻居阿姨睡得早,白天她经常过来的,晚上不好再麻烦人家。不过,我有事可以给你打电话。这次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李春梅本来语调也不高,还越说声越小,夏清很费劲地贴着门板才听个大概。 这一句,连他都听出bug来了。作为一个风湿性心脏病患者,出入医院应该是常事。哪一次不需要抽血化验,低血糖或者贫血一般都是慢性病。 「工地不是还有十几天就放假了吗?」 「十二天。」时城终于说了一句话。 「其实,」李春梅吞吞吐吐,「我也不想让你干了,太累了。可是……」 「钱和命,哪个重要?」时城明显在压着火气。 「没那么严重的,」李春梅不知起身撞到了什么,语带颤声,「我会很小心。」她几乎哽咽,「妈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就差这几个月了……」 夏清听得一头雾水,时城不再说话,几秒钟之后,脚步声逼近门前。 夏清嗖地一下蹿回床上,棉被刚拖到半腰处,门被人轻推开一条缝。 他装模作样地翻了个身,半睁开眼揉了揉。 「吃饭。」时城叫他。 饭桌上异常沉默,夏清几次试图调节氛围,皆是徒劳。时城闷头不讲话,李春梅也应得很勉强。 第79页 晚上送他回去的路上,夏清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唿啸的北风呛了一大口,咳个不停。 「别说话。」时城嘴上叱责,实际走得慢了些,替他挡住大部分的风。 到了楼道口,时城没有上楼的打算,夏清等不及了。 「那个,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他鼓起勇气。 时城用眼神示意他快说。 「那什么,我可不可以,晚上都去你家蹭饭啊?」夏清绞尽脑汁,「你也知道,高三的知识我都学过一遍了,之前我就不怎么上晚自习的,学习内容我也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在哪都差不多。学校食堂的饭我实在是吃够了……」 时城静静地听他编,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听到了。」时城不是在问他。 「啊?啊,」夏清窘迫地低下头,用蔡薇薇秘书寄来的ugg新款鞋在地上画着圈,「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他解释得没什么底气。 「他丈夫欠了债。」时城毫无预兆地说道。 夏清脑子蒙了一大圈,才理解到,时城说的应该是他父亲。 也不知道是开了什么闸门,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黑黢黢的楼道间,时城第一次说了有限的几句。 「大约是我两三岁时候的事吧,具体记不清了,那个男人跑了。李春梅把债务都认下了,一直打工替他还。她病了以后,就拿我给她治病的钱去还。」时城语气平淡,目光也没有聚焦在夏清脸上,他像是在诉说陌生人的生活,「她认为那个人这么多年不回来,就是为了躲债。等债务还清的那一天,他就会回来。」 时城从未有过向别人追诉往事的经歷,听着不像是诉苦,一家三个人十几年的悲剧,几句话就说完了。 夏清呆呆地站着,他在消化这个听起来波澜不惊,但实际上非常残忍的故事。李春梅的苦难如果说是她执迷不悟的结果,那么时城呢,他从不记事起就要被动地承担成年人犯错的后果。 夏清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煳住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嫌弃自己不够机灵,一时竟说不出像样的安慰人的话来。 不过,时城似乎也不需要。 最后,心照不宣地,夏清承担起了晚上陪伴李春梅的职责,时城继续完成最后十来天的工程。大抵,有些枷锁背在身上太久了,已经忘了自己最初有多么地牴触。 时城每天会把晚饭提前做好,李春梅热一下就行。夏清也才察觉,她的手指肿胀变形,很不灵活。 「天冷了之后才这样的,」李春梅不让夏清动手端菜端饭,「只是做不了精细的活儿,其他的不打紧。」 饭后,夏清开始学习,李春梅拿出一筐玩偶来。以前她会勾毛线娃娃挣钱,现在手不方便,就只能勉强干点儿粘粘贴贴的琐碎零活儿,每天挣不上十块八块。 两个人都在客厅里,时城刚刚换了灯泡。虽然安安静静各自做各自的,大多数时候不说话,但家里有个人陪伴的感觉很不错,尤其是在愈发冷冽的冬日夜晚。 李春梅会给夏清煮姜茶驱寒,夏清学习间歇休息的时候,她也停下来,两个人唠会儿嗑。李春梅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生活琐事,这种聊天氛围,对于夏清来说非常新鲜而亲切。他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在奶奶家的时候。 在李春梅偶尔的描述中,时城的爸爸是个很有文化有上进心的青年,天生不应该属于这个落后的地方。他只是运气不好,又心软,才会做生意被人骗。离家多年也是逼不得已,很可怜的。 夏清只是听着,技巧性地将话题转到时城身上。 「时城真是人如其名,我都觉得他应该姓石头的石,才最合适不过。」夏清开玩笑。 没想到勾起李春梅重重地嘆了口气,「他的名字是他爸爸起的,原本是时承,继承的承。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打电话找我,让我必须赶紧回来。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结果是他让我领他去派出所改名字。」 夏清:「……还真是像他干出来的事。」 「都说人如其名,」李春梅感慨,「小清名字好听,人也漂亮。」 「嗐,」夏清被夸得脸红,「我的名字也是我爸起的,他一辈子奉行清正廉洁,大约就是随便给我从里边挑了个字。」 说曹操曹操到,时城这几天下班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一般夏清都会在十点之前催李春梅先睡下,等时城回来了,他们俩还要复习一阵子。前两天时城都回来的晚,今天九点不到就到家了。夏清又近距离感受了一次这对母子之间的别扭气氛,心底不剩唏嘘。 他照例把时城的学习资料提前准备好,时城给他煮了一碗鸡汤面做宵夜。两人直接进入状态,十一点半之前把任务都解决掉。 时城送夏清回家,这一路虽然冷,但却是夏清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光。这块石头话还是很少,但夏清的每一句他几乎都有回应。有的时候,也会说几句自己的事情,类似于今晚风太大,一个工人差点儿被吹下架子,工头心有余悸,才早早放他们下工。 两人走出门口的一段泥土地,时城让他稍等一下,自己跑去一边的大树旁解下自行车锁链。 时城推着借来的大二八走过来,把夏清的书包搭在把手上,拍了拍后座,示意夏清坐到铺好的垫子上。 第80页 夏清听话地坐了上去,却瘪起了嘴,话也不说了。 时城推着自行车走,快到了的时候才发现少年的反常。 「怎么了?不舒服?」他问。 还不待他把车停稳,夏清就往下跳。时城赶紧伸手拦了一把,清瘦的少年隔着冬天厚厚的外套栽到他怀里,又迅速跳开。 「今天少走了五分钟。」夏清没头没尾地扔下一句,自顾自跑上了楼。 他以为时城肯定听不懂,不然第二天为什么还是推来了自行车。可他又将信将疑,那人推车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 今年冬天,天气反常。经过了一轮降温之后,又突然暖和了一阵。所以,时城搬砖的工地拖拖拉拉又偷偷多施工了半个多月。在这之前,他们的月考里,夏清成绩稳中有升,所以在时城撵他回去上晚自习的时候,据理力争得很有底气。 这一段时光,乍暖乍寒,岁月静好,潺潺流淌。明明没有发生任何刻骨铭心的情节,两个人之间始终淡淡的,那一点点暧昧若有似无,关系谈不上进展。但夏清也说不清楚缘由,甚至此时此刻他也未曾察觉,在未来的度日如年的岁月里,他会对这条路这几十天光景如此眷恋。以至于,午夜梦醒,恍惚中见到最多的就是时城推车的背影和间或的回眸。 然而,安稳总是短暂,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第45章 以暴制暴不可取(回) 时城一路狂奔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李春梅已经被民警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夏清还在录口供见不到。路上,李春梅给她打了电话,讲了大体的过程,她没什么事,就是按流程去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幸亏夏清在,孩子吓坏了,还一直挡在我前边,」李春梅愧疚得直哭,「给人家脸上、胳膊上都伤了,可怎么办啊?」 「我一点事也没有,你千万别过来,我有情况会告诉你的,你等着他。」 「要不要通知人家孩子父母啊,我去赔礼道歉。」 「你晚上陪着人家啊。」 李春梅几乎语无伦次,送她去医院的女民警很负责任,把电话接了过来。跟时城确认了一下情况,李春梅没有外伤,只是因为她有病史,怕出意外,所以这边安排了体检,家属忙完了过来交接就可以。 时城这边刚挂断电话,进门说清楚身份,就被警察带了进去,询问一些问题。时城照实回答,来找事儿的是当初他爸欠下高利贷的债主,临村的村霸团伙。他早就跟李春梅说过,这是个无底洞,根本不可能像她以为的,马上就要还清了。这帮人的套路一环扣一环,威逼恐吓,又吊着根胡萝蔔引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李春梅瞒着他,偷偷一次又一次签字画押。生怕她要是不咬紧牙关再撑一下,就会前功尽弃,那个东躲西藏的男人被打断腿怎么办。 今天是他们带着新的所谓利滚利合同上门,又是那套说辞,反反覆覆的强调最后一次…… 时城签完字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小县城,治安算不上差,但也总有些偷鸡摸狗的乌糟事情。夜半的派出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先一步出来的夏清坐在门口简陋的塑料椅子上,正眼巴巴的等着。 看到时城,他勐地站起来,刚迈了半步,被前边互相推搡的酒鬼挡了一下,夏清瑟缩回去。下一秒,时城已经站在他面前了。瞬息之间,他错过了时城眼底的情绪,也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眼前这一幕对于这个比他还要小几个月似乎无坚不摧的少年,是怎样刻骨铭心的印记。 时城的视线落在夏清红肿的侧脸颊上,手在身侧动了动,又僵住了。 夏清自己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没事儿,撞的。」 他把语气刻意放得轻松,也确实没什么,他小时候就一段时间总跟夏正阳东跑西颠,也见过真正穷凶极恶的罪犯……今晚,面对地痞无赖,他不卑不亢,护着李春梅,在拉扯中脸上胳膊上撞了几下,但没吃大亏,也没让那帮人得逞,不算给他家夏检察长丢人。 夏清最讨厌被人当做文弱的小白脸,他自忖胆大心细,该刚就刚。适才从对抗到报警把人吓跑,再到派出所录口供,整个过程中他都镇定应对,也没觉得后怕。 可就在见到时城的这一剎那,瞳仁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委屈骗不了人。 「我送你回去。」时城嗓音暗哑。 夏清跟在他身后,走出派出所大门,「你跟我回去吗?」 「我,」时城唿出的气息在眼前散开,笼得面庞云里雾里,「得去医院。」 「那我们先去医院吧。」夏清提议。 时城转头,目光很重地落在他脸上 「我成年了,能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夏清抢着道,「不用通知任何人。我就是,就是……」不想自己回家。 「好。」 路上还有计程车,时城拦了一辆。县医院不远,到了之后,时城和民警说了会儿话,夏清陪在李春梅床边。 「阿姨,你再说的话,我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夏清打趣。 「这,这……」 李春梅不敢碰夏清的脸,哽咽着低下头。 时城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径直道:「明天早上转去市里的医院,正好到复查时间了,我刚才问好了,这边办手续,明早直接转院就行。」 李春梅的脸有点儿涨红,她窘迫地张了张嘴,到底不敢说什么。有些事,她不是不懂,只是侥倖心理,不愿意面对真相。 第81页 「你一个人可以吧?」时城面无表情,「明早有统一转院的车,跟其他病人一起过去。两边的档案都有存档,那边的帐户我之前存了,明天会汇款过去。」 「我……」李春梅颤声,「我没……」 「有事没事不是你说的,到时间就去复查,不要等出了大事,谁都麻烦。」时城的语气很生硬,「不是你一定要我坚持读书的吗?」 「是,是,」李春梅抖了抖,「我自己可以,你,你们好好上学,别耽误课程。」 「你这孩子,」今晚正好赶上风风火火的护士长值班,路过门口听了两句,忍不住走进来,「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不,不是,没有……」李春梅急得坐了起来, 「您好,」夏清挡在时城身前,「他也是关心则乱,他很孝顺的。」他不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候,时城被各种各样的人误解过多少次。但现在,只要他在,就不允许。 护士长一愣,夏清长得就招人喜欢,表情诚恳又坚定,让人很难产生怀疑。 「我们先走了。」时城压根没在意。 他转身就出门,夏清赶紧跟李春梅挥了挥手,李春梅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急急拜託,「帮我看紧他。」 夏清一下子没理解,但也没工夫细问,仓促点了点头,跟了出去。 医院门口有排队等客的计程车,他们直接坐了上去,回夏清家。 进了门,夏清脱下外套,时城才看到,他里边的衣服破了,胳膊上大概也有伤。 「我先洗个澡。」夏清洁癖作祟,见时城皱了下眉,他解释,「都是淤青,没有破的地方。」基本上是验伤也没有结果的程度,那帮人是老手,一点儿也不傻。 时城没说话。 夏清拿好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等他出来的时候,时城也换下外套,给手消了毒,面前的茶几上放着药箱,他坐在沙发上愣神。家里的药箱是夏正阳司机准备的,没什么针对性,但是大而全,日常能用到的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药品工具全都有。 夏清在旁边坐下,他才反应过来。 夏清闭上眼睛,时城用棉签蘸着碘酒给伤处涂了一遍,又擦上了清热消肿的药膏。他示意夏清把袖子卷上去,右胳膊上有一片划痕,沾了水,表皮一点点渗出淤血。 时城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为了能洗澡撒了谎的人心虚地低下头。 「还有吗?」 夏清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把左边裤腿往上拽,露出膝盖上青的一大面。时城倒了点药油在手心,覆了上去。被温热粗糙的手掌揉着,夏清忘了疼,只感觉到痒。 时城收回手,不待他再问,夏清主动坦白,「这回真没有了,他们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也不敢真的伤到人。」 时城觑着他上上下下的痕迹,点了点头,「早点休息吧。」 夏清坐着没动。 「我也不折腾了。」时城瞥了一眼沙发,是留宿的意思。 夏清这才起身,从里屋柜子里拿出枕头和棉被。时城接过来,放好。 夏清磨磨蹭蹭走到房间门口,又回头,「你,」他咬着下唇,还是问了出来,「打算怎么处理?」 他今晚了解到不少内情,虽然李春梅一味妥协退让的态度不可取,但实际上这种高利贷组织都是打擦边球的,就算抓到人,也很难定罪。他们手里有真真假假的欠条,所谓恐吓威胁拿不到实证。而且,这帮人是地头蛇,往往在本地有普通人没法抗衡的背景。夏清猜测,时城带李春梅离开老家,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些迫不得已的理由。 现在,既然已经被追到门口,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这种隔三差五的骚扰纠缠,谁也吃不消。 「我会解决。」时城只说了四个字。 夏清这一晚睡得不踏实,早上起来的时候,时城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他洗漱过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的红肿还是很明显。 夏清找了个口罩出来,「我一会儿戴着,就说我感冒了。」他不能再请假了,不然时城得更有负担。 「你今天去学校吗?」 「不去了,」时城难掩疲惫,「医院那边还是得去一趟。」 他今天没去早餐摊帮忙,中午和晚上打工的地方不能再请假,下午往返市里的医院至少要四五个小时。 夏清盘算着,「那晚上……」 「下了工地,我过来。」 夏清的心放下一大半。 晚上,时城也的确来了,他给夏清煮了碗面,写了一会儿卷子,一切照常。他没有再留宿,夏清也没藉口留人。 第二天,时城依旧没上学,晚上给夏清发了条信息,说是工地最后一天结算,要干到下半夜,就不过去了。夏清心有点儿悬着,李春梅的嘱咐让他莫名紧张,晚上十一点半他发了条信息,时城让他早点睡觉。 翌日,夏清等了一上午,时城没有出现。他打电话,无法接通,发信息,对面半个小时后倒是回了,说他去医院陪护两天,有些检查必须家属签字。 字字合情合理,但夏清的心却没来由地提到嗓子眼,时城一般不习惯解释这么多字。 他提心弔胆了一天,下午到底提前请假,直奔时城家。 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动静。夏清说服自己,应该是真的去了市里的医院。他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又打了一遍电话,居然隐隐约约听到铃声在屋里。 第82页 他急中生智地改敲邻居家的门,邻居奶奶周末白天经常来找李春梅说话,对夏清也熟悉。他说他替李春梅取点东西送去医院,奶奶没怀疑什么,关心了两句,就把备用钥匙给了他。 夏清甫一打开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水泥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渍,他腿一软,差点坐下。 夏清缓了一大口气,直奔时城房间。他推开虚掩的门,正看到时城毫无声息地侧卧在单人床上,头上胡乱包裹的纱布中渗出点点殷红,一道赫然刺目的伤口延伸至眉骨…… 夏清大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他踉跄着上前,探向时城鼻息的手止不住地战慄。 第46章 你喜欢男人?(回忆线) 夏清冰凉的手指抖得不受控,还未触到时城鼻尖,就被人一把钳住腕子。 时城勉强睁开眼扫了一下,又阖上,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你没死啊……」夏清瘫倒在床边,语调带了哭腔。 时城无奈,「死不了。」 他皱眉的动作大约是带动了伤口,眉骨上一熘血线滑下来。 夏清赶紧掏手机,「你忍忍,我马上叫救护车。」 「别。」时城只发得出气声。 「都什么样儿了,还逞强?」夏清这次绝不会听他的。 「你要是想把我送进去,你就打。」 「当然得送进去啊,你当自己……」夏清蓦地止声,「咳咳咳咳。」被自己呛得咳了一长串。 他震惊地捂着嘴,时城依旧阖着眼帘,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这块石头,就算狼狈到这个地步,也是又冷又硬的。说出来的话,都是威胁的口气。 夏清冰雪聪明,刚刚是一时情急,眼下被时城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大概能猜到缘由。可眼下这种状况他第一次遇到,真的死不了吗? 夏清转身跑到李春梅的房间,从床头柜里翻出体温计来。 他小心地伸手摸了摸,时城体温高得吓人。他半昏睡状态,难得听话得任由摆弄。夏清看到显示温度的一刻,犹豫了。 「时城,时城,」他凑到身前,「你高烧多久了,这样很危险。咱们不去大医院,我带你去找个诊所好不好?」 「你这伤口是怎么处理的,我能打开看看吗?」 「你吃过什么药了没有?」 「……」夏清俯下身,贴近他口边,听到时城喃声,「……烦!」 夏清:「……!!!」要不是看在他半死不活的份上,夏清真想动手揍人。他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两难之际,门锁被人拧开了。 时城家的大门陈旧,推开有很大的吱呀声。夏清的心提到嗓子眼,左右找不到趁手的防身工具,团团转着呢,来人大喇喇推开了房门。 「你是……」 对面的人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东西扔下,奔着他就掐过来,又在即将触到之际,看清了夏清惊恐的五官,强行收住了动作。 「谁?」夏清终于把一句话吐完整。 「你又是谁?怎么进来的?」来人看着岁数也不大,又高又壮,头髮比时城还短,干脆就是光头略长出点儿青茬。五大三粗的,表情凶,语气更凶。 「我是他同学,用备用钥匙进来的。」夏清镇定下来,理直气壮。他意识到对方拿的应该是时城给的钥匙,心里有了估量。 那人微微眯着眼端详了片刻,也放下了部分警惕。 「你替他包扎的?」夏清现在没心思纠缠其他问题。 对方摸了摸后脑勺,收起兇悍的神色,略微底气不足,「我也不太会整,平时给自己也就这么缠吧缠吧。」 「他发烧了。」 「我知道,我去买药了。」男人把刚才扔在地上的塑胶袋捡了起来,递给夏清。 夏清打开看了看,有退烧药和内服外擦的消炎药,都是常见的。 「他发烧快40度,伤口肯定发炎了。」 「啊?不会吧?」来人嘟囔,「他从小到大身体倍儿棒,大大小小的伤多少回,都能扛过去。」 夏清简直无语,懒得跟他废话,自己上手开始拆时城头上乱七八糟的纱布。 年轻的男人想帮忙,又感觉插不上手似的,凑在旁边。 「我叫王海。」 夏清动作尽量小心,时城还是难受地动了动。 「欸,我跟你说话呢。」 这是得多没有眼力价! 夏清咬牙,「夏清。」 他把染透了血的纱布全揭下来,时城脑袋上是一道从头顶一直延伸到眉骨的伤口,看着像刀伤,夏清也不是很确定。 他用干净的棉球沾着碘伏擦拭血污,「也不知道伤口多深,还是去医院,或者找个小诊所处理吧?」 王海虽然没上手,但目光盯得紧紧的,好像怕夏清下黑手似的,「据我经验,伤口不深。」他大言不惭,「时哥就是一个不小心大意了,谁知道那兔崽子被下了傢伙,袖子里还藏着刀。挺小的,」他比划了一下,「水果刀。血止住了,问题不大。」 「留疤怎么办?」 「老爷们担心这个干吗,你看他身上的疤还少吗?」 「这是在脸上,怎么一样?」 「没事儿,他都长成这样了,不影响,照样帅。」王海一脸的骄傲。 夏清忍无可忍瞥了他一眼,这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第83页 时城被疼痛刺激地意识清醒了些许,哑声开口,「你手不想要了?」 夏清懵了一息,王海赶紧解释,「哥,不是我,是你同学,人家嫌我包的糙,重新给你整呢。」 时城烧得大脑迟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睁眼,「夏清?」 夏清翻了个大白眼还他。 夏清不说话,手上也不算太利索,重新消毒过后,涂上药膏,再缠纱布,全都整完了,他也出了一身的汗。 王海最后还算开了点儿窍,出去烧了壶水,对了点儿凉白开拿了进来。夏清扶着时城坐起来, 「他没什么药物过敏史吧?」 「没有,我们那地方长大的,得不着那些富贵毛病。」 夏清简直败给他了。 他把退烧药和消炎药给时城餵下去,烧成火炭这个倒是老实,心也够大,刚刚睁眼睨了他们两个一圈,就又闭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烧晕了。 夏清指挥王海去柜子里拿一套干净衣服出来。 「没别的了?」夏清对着校服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了,」王海实话实说,「就一套不是校服的,在他身上呢。」 夏清顿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扒时城身上遍布血污的衣服和裤子。 当时城右胳膊从肘关节到手腕之间那片狰狞的疤痕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夏清心底泛起惊涛骇浪。之前在家里学习,两个人靠得近,他间或隐隐约约窥到过边缘,但他从未打探过,时城更不可能主动提及。 他内心震颤,面上却竭力保持淡定。 以至于王海以为他见过,仅余的那一点点不多的猜忌也消散了。他本来还困惑着,时城怎么可能有关系这么亲密的同学,但在见到夏清貌似连时城这道从不示人的伤疤都知晓缘由,便彻底放下心来。 毕竟,任何人乍见到这么丑陋深刻的疤痕,都很难不排斥,至少得是惊诧,何况夏清这种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娇生惯养的少爷。 「不够意思。」王海自言自语地抱怨,他可是连跟女朋友吵架被骂了几句,都会跟时城絮叨的人。不过,也正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他多么喋喋不休地聒噪,时城顶多回一两个字。 两人配合,衣服换得顺当,王海自动自觉地拿出去洗。等他囫囵洗干净晾上,夏清也把房间到客厅的污渍血迹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俩坐下来喘口气,夏清目光捎着门里。 「真的不用出去处理吗?」他异常焦虑,「烧傻了可怎么办?」 「哪有那么金贵?」王海胸有成竹,「我们小时候发烧都不吃药的,哪个傻了?不都长这么大了?」 夏清余光曳他,心道,这还不傻? 「你不知道,我们这小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去医院要是赶上个胆小还事儿多的大夫报警,太麻烦了。时哥跟我们不一样了,」他嘆了口气,「他是要考大学的人,犯了事儿留案底不就考不了了吗?」 「是担心这个?」夏清哑然。 「不然呢?」王海不屑,「要不是收着分寸不惹大麻烦,还能让那小子抓到机会下黑手?」 「我以为你们是怕泄露行踪被报復。」夏清坦言。 「应该不能,」王海琢磨着,「那帮杂种摆明了就是欺软怕硬。要不是时哥,」王海往自己手臂同样的地方落了一眼,模煳道,「要不是他退出,这帮虾兵蟹将哪敢太岁头上动土。这回让他们吃了大亏,估摸着轻易不敢嘚瑟。」 「可他们认识这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海是来帮着做打手的,心里也拿不准,尤其是他不能待太久,时城又受了伤。 「那怎么办?」王海犯愁,「我还住村里,也没法带他回去。」 「去我家吧。」夏清当机立断。 「啊?」王海丈二和尚,「方便吗?」 「我自己租房子,没有其他人,离这儿也不远。」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刚才不是女朋友来电话催你?」 「……」王海又挠头,「她就是胆小,我也不是很急。」 「别说了,」夏清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你去拦一辆计程车。我那儿取暖好,他不能再冻着。」 王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被说服了,莫名其妙地照做。要知道,他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刺头,除了被时城揍服了,连爹妈的话都当耳边风。找了个女朋友,也是柔柔弱弱的性子,全听他的。 后来他跟时城分析,是觉得夏清关切的眼神和动作太真诚了,让他下意识就断定,这人是真心实意在乎他哥的。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时城往外走,在路边看到三轮蹦蹦而不是计程车的时候,夏清脸绿了。 「这个行,方便还便宜,你不是说不远吗?计程车麻烦,进不来。」王海解释。 夏清实在懒得跟他掰扯,把时城扶着塞进去,一路晃晃荡盪到了小区门口。 夏清特意观察了一下,刘明不当班。他算计好了,再观察几个小时,实在不行的话,还是命最重要。到时候,他再找刘明帮忙,跟他一起往医院送。 把人弄进屋,脱下外套,安置好,王海的电话又响了。 他敷衍不过去,跟夏清互留了号码,加了微信,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这么折腾一大通,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夏清自己匆匆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他找了一个新毛巾浸透温水,到屋里给时城身上简单擦洗了一遍,又吃了一轮退烧药。 第84页 半夜十二点,他又量了一次体温,还是39度。 夏清坐在床边,六神无主,不敢睡。他翻来覆去地查询着搜寻引擎,在心里定了个底线,要是6个小时还不退烧,就得送医院。大不了走远一点,去临近的乡镇,看完急诊就跑。 他胡思乱想着,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夏清几乎是隔半个小时,就给时城重新量一下。间或用温水擦拭降温,还在手心脚心涂抹酒精散热。 到了下半夜一点,终于降到38度了,夏清感觉自己脱了一层皮。赶紧给王海回了条信息,省得那边也跟着熬夜。 时城一开始睡得实,也不知道之前他自己倒在家里已经昏睡了多久。凌晨三点左右,他渴醒了,夏清把准备好的保温杯递到口边,餵他喝了大半杯。时城迷迷煳煳的,不算清醒,但一时也睡不着。 夏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时城说的也不算多,但倒是有点儿比平时好套话。夏清问的问题,他会回答「嗯」或「不」,偶尔纠正几个字。 所以,夏清大概了解到,王海是他的邻居兼发小,俩人一起长大,一起混所谓的帮派。而他胳膊上的伤疤,是退出的代价。他们昨天以暴制暴,掀了高利贷团伙的老巢烧了资料,伤了几个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夏清最后一次给时城量体温,37度8,问题不大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郁气,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 几乎是同时,时城醒了。他紧紧地盯着俯在他眼前的少年,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太多,就只盯着人家柔软的髮丝、秀气的耳廓,静默良久。 夏清揣着心思睡不实,他抬头时,眸子水汪汪雾蒙蒙的。他自己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望过去,时城正意味不明地审视他,目光是彻底清醒的澄明。 「你醒了?」夏清不知怎么地,心底有些慌,「饿了吗?我去煮粥。或者你想吃点什么,楼下有早餐摊,我去买也行。」他的语速无意识地加快。 时城避开他的手,自己撑着胳膊靠着床头坐起来。 他沉淀须臾,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玩味道,「夏清,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第47章 农夫与蛇(回忆线) 「夏清,你说一下。」英语老师和蔼可亲地点名。 「夏清。」老师催促。 「夏清!」一根粉笔头砸了下来。 「你们给我时刻紧张起来,尤其是某些同学,不要以为自己成绩不错就懈怠,不到高考交卷的那一刻,分数都是变量。」下一节的上课铃声都快响了,英语老师又阴阳怪气了两句,才走下讲台,气鼓鼓地离开。 高珩跟窜天猴似的,直接蹦到夏清桌边,也来不及撵学委了,猴急道,「铁子,你怎么回事,病了?这可是最爱你的英语老师和你最爱的莺歌力士啊。」 夏清瞪他一眼,「别烦我。」 学委低头捡笑。 催命铃声响起,高珩满脸担忧地往回走,路过周红的位置,朝班长一个劲地眨眼。周红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让他稍安勿躁。 中午,夏清找了个藉口回家吃饭,直接躲开班长春天般的关怀和高珩那个傻子的嘘寒问暖。 他能说什么?让他怎么说? 已经过去了三天,夏清现在想起来,依旧羞愤欲死,火冒三丈。不是,他根本就不能想。时城当时的语气、神情……是肯定的,且漫不经心,夏清不确认有没有不屑与嘲笑。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听在夏清耳朵里,就变成了,「你喜欢男人,你喜欢我。你好噁心,你做梦!」 夏清好似被一锤子砸在脑仁上,嗡地一下,当即目瞪口呆,连一个否认的字都说不出来。 时城提前给刘明打了电话,那小子一秒钟都没耽搁,在夏清缓过神来之前敲门进来,直接把人带走了。 到这一刻为止,经过了八十个小时,夏清依然觉得自己被困在当时的房间里,走不出来。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时城那句,「夏清,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句魔咒一般的质问,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盘旋往復。他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在课堂上也免不了走神。 自从青春期朦朦胧胧察觉到自己的取向开始,夏清也迷茫过自我怀疑过,但他无处诉说,没人能给他意见。渐渐自己也想开了,反正一直没遇到有感觉的人,不必太当回事。学业压力这么大,没多少闲工夫瞎寻思。 他骨子里是任性且胆大的,所以,对于取向感到恐慌,有过,却从不曾羞耻。 少年人人生中第一次的心动,没来由,没道理。他想不通,琢磨不明白,就算时城对他没意思,但至少是不反感排斥的,否则过往的每一天,难道是全是他的错觉? 他压根没想怎么样,就这样相处着,不可以吗? 那人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为什么要戳破窗户纸?用这样赤裸裸的方式! 夏清呕得心肝脾肺肾没一处不难受,在心底把时城翻来覆去骂了一百八十遍。 典型的农夫与蛇,他是倒霉的农夫,时城就是捂不热的毒蛇。 「怎么中午回来了?」夏清满腹怨愤牢骚,没注意刘明在岗位上。 他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哈了一团团白雾出来。「午休,拿点儿东西。」夏清应了一句之后,闷头加快脚步离开,生怕人家再问点儿什么似的。 第85页 从刘明的语气和态度来看,时城应该没对他透露什么。 哼,难道还要感谢他善解人意地保密? 那人最后留下的是背影,多一个眼神都欠奉。 夏清不可能主动联繫,时城也没有要解释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的意思。。 要不是听周红说,他就请了三天的假,夏清以为这人就要凭空消失了。 夏清实在没胃口,吃了两块蔡薇薇助理寄来的进口巧克力,喝了一罐酸奶,打算补个午觉,他这几天睡眠质量都不太好。 刚躺下,意外接到了李春梅的电话。 「阿姨。」夏清接起来,尽量控制自己语调里的尴尬。 李春梅一如既往地亲切,不用猜,时城一定也不可能对她说什么。她告诉夏清,检查结果不是太理想,但这个病也没什么太有效的治疗办法,三分治七分养,时城给她在市里找了个疗养院,所以她一半时回不去了。 李春梅大约也是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平时她极少打扰,顶多三五天发一条信息,这是她第一次给夏清打电话。 「小清,阿姨打扰你午休了吧?」她嘆了口气,「我太唠叨了,说话没人爱听。」 「没有,」夏清真心安慰她,「阿姨,我喜欢听你说话,很亲切。平时我要是找我亲妈,还得跟她助理预约。」 「那是你妈妈工作忙,成功人士都这样。」李春梅悲观感慨,「不像我,只是累赘……」 「不是的,您别这么说。」夏清有心想要替时城辩解两句,可话到口边,却堵心堵肺地慌,吐不出来。只能说些没有营养的车轱辘话,「您现在好好养病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太多顾虑,不利于身体健康。」 李春梅又絮叨了几句家常,才说到正题。 「小清,阿姨麻烦你,一定帮我……你们就像之前每天那样一起学习好不好?」 夏清无言以对。 那边护士来量体温,打断了一下,李春梅并未察觉异常。她急匆匆道,「我好几天没看见他了,阿姨担心,疗养院很贵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钱。他好不容易走出来,千万不能跟村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再有联繫。」 「已经联繫了,」夏清心道,「这也不是我管得了的。」 李春梅突兀地挂断了电话。 午睡泡汤了,夏清出离烦躁。他现在脑袋一团浆煳,虽然不至于自怨自艾颓废哀怨什么的,但感到羞耻和丢脸是难免的。可最让他恼火的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觉得这几天过的空落落的,尤其在接了李春梅这个电话之后,他忍不住担心,时城的钱是怎么来的,高利贷团伙可能善罢甘休吗,他和王海那样的人又瓜葛到一起,是不是要走老路? 耳边倒是不迴响戳心戳肺的话了,换做时城胳膊上骇人的疤痕在眼前晃。 夏清翻身坐起来,他都要被自己气笑了。索性穿好保暖的外套,把自己裹成粽子,下楼熘达熘达,以期唿啸的寒风吹干点儿他脑子里泛滥的水。 北方的冬天是真冷,尤其这小地方,风嘎嘎吹,又干又烈。 夏清顶着冷风埋头走着,莫名其妙就走到了他们高中和隔壁技校的交界线上,也就是他倒霉被打劫的那条街巷。意识到走错了路,夏清赶紧转头,他又不是愣头青,上杆子找不痛快。虽然这么冷的天儿,遇到流氓守株待兔的机率很小,可谁知道那些王八羔子是不是脑子不好。 靠,他现在才是脑子最不好的一个。 夏清刚走出去几步,隐隐约约听到被风声中夹杂的吵架声。 他略顿了下脚步,又往前走。争吵的声响顺着风向飘过来,虽然不清楚,但想听不见都不行。在确认有女生的声音的那一刻,夏清止步,调头风风火火往回走。 他没有轻举妄动,站在树林边观察了一阵。 一个穿着火红棉袄的女生,势单力薄地与三个男生对峙。里边的衣服透出领子,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我就问你,谣言是不是你散播的?」女生嗓门很大,明明人数性别力量均处于弱势,偏偏气场很足。「敢做不敢认,刘麻子,你果然不如娘们。」 「你再说一句,」对面中间最矮的男生气得用手指着女孩,「你给我再说一句试试。」 女生操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我就说了,刘麻子,娘们,二椅子,怎么着了……你这些狗腿子还不知道你以前什么德性吧?我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你有本事……」 「闭嘴吧你,」刘麻子暴跳如雷,「照你这么说,我讲的也都是实话,他敢做,不敢让人说吗?时城是黑社会,他是村霸,拿刀捅过人,十里八乡谁没听说过,那一句是谣言啊?我就问你……」 「特么地果然是你,」女生猝不及防一句粗口,随即就扑了上去,「我撕烂了你这张臭嘴。」 对面三个人先是被吓了一跳,刘麻子和女孩已经互扯头髮,厮打到一起。 「金凤,你个疯婆子,啊啊啊,你属狗的吗,还咬人?」 「我咬你都嫌噁心。」 「我告诉你爸,你转学来都干了些什么,丢人现眼。」 「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多大了还玩告状这一套,你揍不死你。」 「欸,啊啊啊,你们俩死人吗?拉开她啊。」 「来啊,都来啊,你们这群满嘴喷粪的王八蛋。」 第86页 旁观俩人都被骂懵了,这村里来的女霸王也太彪悍了。 「村里哪个人不说,又不是我编的。」 「你看见了吗,人家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是鹦鹉吗?」 「啊啊啊啊,你松手,快拉开她,你们俩不想混了吗?」 小弟回过神来,开始拉偏假。被喊做金凤的女生即便战斗力爆棚,到底架不住三个少年你推我拽。 夏清赶紧沖了过去,「放手,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谁欺负她了,哪来的管闲事,不长眼吗?」刘麻子叫骂。 「三个男人动手,还不是欺负?」夏清直接拽倒一个,顺势站在金凤身前。 刘麻子还要往上沖,手指马上戳夏清鼻子上了。 「我已经通知王主任了,这边有学生打架。」夏清云淡风轻的 一句。 「谁打架了?」对面互相瞅了瞅,很没出息地顿做鸟兽散。 「别跑啊,跑什么,不如娘们的玩意儿,艹蛋货。」金凤跳出来,追着骂。 夏清一头黑线,径直往学校走。 「你是哪个班的?其实刚才不用你帮我的。」金凤追在夏清身后。 「那个刘麻子是我们村的,从小就欺软怕硬,到处传瞎话,我揍他轻了。」 「可惜了,下回必须撕烂他的嘴。」 「欸,你叫什么啊,刚才不是说话了吗,不是哑巴啊……」 夏清进了校门直奔班级,终于把女金刚甩下了。 不曾想,没几天,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第48章 舌头与拳头(回忆线) 三天之后,时城仍然没有来上学。 夏清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不准转头看,为此耗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力。所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周边躲躲闪闪的眼神和针对他的窃窃私语。 那个叫金凤的女生来找过他两回,夏清当不认识,也没出去见,她也就不再来了。 可流言蜚语,还是传开了。 他们班范围还好一点,没有太多闲话。他们是以復读生为主,又插班了一些特殊情况转学生的班级,跟原学校升上来的十几个班不在一个楼层。但每当出去上操、中午食堂吃饭的路上,好像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连高珩那么迟钝的傢伙都觉得情况不对。 当他的同桌,那位近视度数接近1000,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习委员扭头瞧他的时候,夏清方才觉出不对来。 然而,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能自己到处问吧。 「夏清,」班长突然在走廊喊他,「高珩跟人打起来了。」 夏清跟周红匆忙跑下楼,高珩和高三其他班的两个人已经被人拉开。 「你们城里来的了不起,敢做不敢被人说吗?」脸上挨了一拳的男生愤愤不平,正瞥到夏清跑过来,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细皮嫩肉的,就是招人惦记。」 「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高珩被人扯着胳膊,抬腿使劲一脚没够到。 「行了。」周红插到中间,「校领导集体开会去了,你们非要把事闹大是吗?」 「他们胡说八道。」高珩怒目瞪过去,「闹大就闹大,让学校查。」 「我们也是听说的。」对面有点儿心虚,「这种事怎么查。」 上课铃响起,对面两个人被拖走,「走啦走啦,班主任喊你们俩。」 看热闹的拉架的也纷纷各回各家,周红剜了高珩一眼,他们三个找了个走廊尽头没人的地方站下。今天校领导带一堆骨干教师去市里开会去了,他们班下节是难得的体育课,晚去一会儿没事。 「你怎么回事?」周红责问。 高珩见没外人,「艹,我早看他们这几天嘀嘀咕咕的不顺眼了,今天竟然还打听到我头上了,这帮二傻子。」 「说正事。」周红其实也听说了。 高珩眼角睨着夏清,「祖宗,我说了你别生气,也别放在心上哈。这地方人都是土包子,他们的话不能搭理。」 夏清无语地与周红对视一眼,这傢伙的情商简直没救。被骂进去的班长倒是淡定,她习惯了。 高珩犹自未觉,「他们说哪个班新转来个村里的女流氓,看上夏清了,俩人在校外小树林被堵到过……那些瞎话编排的,要多噁心有都噁心。」高珩唾弃,「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是前两天来教室门口找你那个女的吗?」高珩还问,「也忒土了,你不可能看上。」 夏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没影的事儿。」 高珩眉心拧成一团乱麻,「你最近得罪人了?」 「不知道。」 「这事儿你别管,我去查,让我找出来哪个瘪三传的瞎话,我非割了他舌头不可。」高珩咬牙切齿。 周红白他,「你可消停儿点吧。」 见夏清明显地不耐烦,高珩也收了口,三个人往回走。 捕风捉影的风波,本来该散就散了,结果,还有人来火上浇油。 金凤晚自习之前风风火火地杀了过来,在门口赖着不走,非要见夏清。 夏清甫一出门,就被这姑娘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夏清,你叫夏清对吧?之前找你怎么不出来?」金凤好像天生就不晓得什么叫息事宁人,「靠,要不是刘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放心,我马上撕烂他的臭嘴,让他一个屁也吐不出来。」 第87页 凤姐撂下狠话,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走廊尽头。从头到尾,夏清都没机会开口。别说教室里伸脑袋的观众懵了,就连高珩都脱口感慨,「这小丫头片子,比我还虎啊。」 于是,第二天,此次风波涉及的方方面面人物都被请到了开会归来的教导主任办公室。起因是,晚自习期间,金凤把刘麻子拖到女卫生间,挠花了脸。于是,高珩和那两个人的纠纷,也被牵连出来,而夏清作为绯闻涉及对象之一,亦未倖免。 刘麻子一个劲地喊冤,压根一个字也不承认。又哭又叫,说是毁容了,要求学校做主,严肃处理。也是,这种背后造谣上哪抓把柄去,他脸上那一道道可是实打实的证据。 「我们村里都传她有精神病,学校赶紧联繫家长,查清楚吧。」刘麻子声泪俱下。 「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我爸要是把我领回去,你看我不去你家砸个鸡飞狗跳。」金凤简直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子。 王主任脸比锅底还黑,一时都不知道训点儿什么好。 夏清听了几句,颇为无语,简直被这位女战士蠢哭了。 「主任,」夏清不得不开口,「我确实在校外的小树林见过他们,当时是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发生口角,我路过……」 夏清简单阐述了一下事实,刘麻子试图狡辩打断,被主任制止了。 夏清突然转头问他,「你们村里传人家有精神病,这话是你说的吧?」 「啊……啊?」刘麻子反应不过来。 「学校接收转学生不可能没有档案和健康证明,你这句话百分百是谣言。」夏清平静而笃定,「不是什么话之前冠上一句别人说,村里传的,你就没有责任了。」 高珩立马助攻,「就是,当着主任的面都敢面不改色地造谣传谣,说他冤枉,谁信啊。」 「一个老爷们,造女生黄谣,挠轻了。」昨天打过架的墙头草居然被这几句策反了。 「我没有,你们去俺们村问问,」刘麻子鬼哭狼嚎,「主任,他们狗血喷人,我要求报警,去医院验伤。我这要是留疤了,就是毁容。」 「啧啧啧,」高珩比金凤先一步嫌弃,「真是给十个老娘们都不换的怂包。」 一场闹剧,主任各打五十大板,分头训斥,算是暂时压下去了。期末考试在即,高三生的主要任务全在成绩上,学校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可惜,癞蛤蟆的特徵是不咬人膈应人。什么法律校规也管不了一张嘴,这厮回去之后,背地里可劲地编排。夏清和金凤,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快写出一本《女流氓和她的少爷情人》的小说了。不但金凤从小到大几岁尿床几岁强亲幼儿园小男孩儿几岁倒追村霸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连夏清也被塑造成作风放荡左拥右抱高考一塌煳涂才被塞到这里来的城市渣男。 所谓造谣一张嘴,闢谣跑断腿。 在这座高考工厂里,高三学生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几乎每个人都像是发条扭到极致的机器,神经时刻处在崩溃的的边缘。因而,说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是对的。可一旦身边出现那么点儿不用耗费时间和精力就能瞧的热闹唠的八卦,也不失为一条便捷的解压渠道。不然,那些娱乐八卦和绯闻,怎么那么抓人眼球,受众众多呢。 再加上,夏清因为长相和成绩突出,为人又慷慨人缘好,来的时间不长,但早已是年级乃至学校红人般的存在。而初来乍到的金凤又实在太有性格,这一出乡下孙二娘把城里少爷拉下神坛的桃色故事着实给青春期尾巴上的吃瓜群众平添了无数谈资与乐趣。 夏清收情书的频率显着提高,大概是受到了鼓舞,有人在校园网上发表豪言壮语,「既然那个人比名字还土的土妞都敢下手,我们怕什么」。不过在被拒绝之后,有人偃旗息鼓,也有人粉转黑加入播撒谣言的队伍。 这天,学委同桌都忍不住问,「夏清,你是不是也近视,隔壁班花不比那个丫头好看吗?」 没人在乎真真假假,全民狂欢,越描越黑。 然而,金凤可不是吃素的柔弱女子,夏清也并非软柿子。他俩没有因为谣言而避讳,反而凑到一处商量对策,加上高珩和周红四个人,迎难而上集思广益。 金凤建议,那厮就是揍轻了。找个月黑风高之夜,等他落单了,套麻袋狠狠揍一顿,再让他写一封悔过书,保准好用。 高珩举双手双脚贊成。 但是,吸取金凤上次出手的经验教训,这事儿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不然,他们马上面临高考,被处分的话得不偿失。可那孙子也学乖了,在校园里从不单独行动,就连上个厕所旁边也有人陪着。他是住校生,周末也不是总出门,一时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 夏清另闢蹊径,让金凤管他真的假的,也把那人从小到大的丑事糗事丢人事都挖出来,散播出去。他们四个一致认为,此路可行。 金凤负责提供素材,周红记录整理,夏清润色,高珩找他散落在各个班级的小弟去传播。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凑在靠近学校北门的楼道口如火如荼地商量着,亟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金凤下意识地往大门口扫了一眼,在看清一个人影之后,倏地扔下同伙,炮仗一样蹿了出去。 「城哥,你终于来了。」她边跑边喊,也不怕灌一肚子被风,「刘麻子那个倒霉鬼骗我,他说你肯定是退学了。」 第88页 夏清愕然望过去,真的是时城。 「走了,回去。」夏清转身就往楼上走,这俩人都奇奇怪怪的,整的周红和高珩一头雾水。 时城被金凤猝不及防地拦下来,絮絮叨叨好一阵,下午第一节课上了一半才来到教室。 夏清这一下午心不在焉,视线始终保持向前,不允许自己脖颈转动的角度超过四十五度,更是一下也不转头。等他实在憋不住,去卫生间的过程路过后门,不受控地瞟了一眼,时城的座位上已经空了。 夏清咂了一下,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翌日,高珩正跃跃欲试准备开始将报復计划付诸行动,结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大清早,刘麻子拄着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学校宣传栏,颤颤巍巍地贴上了一封手写「道歉信」。 第49章 我给过你机会(回忆线) 刘麻子的道歉信写得声情并茂,把他自己怎么出于嫉妒和扭曲心理编造谣言污衊同学的心理和行为阐述得事无巨细条理清晰,最后向无辜受害的夏清和金凤诚挚道歉。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校想息事宁人都没办法了。据说他爹妈连夜赶来,求爷爷告奶奶,又给学校捐了一大笔贊助费,才勉强留校察看。 至于他粉碎性骨折的脚踝,刘麻子坚称是走夜路不小心,被宿舍台阶绊倒摔的。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在高三这一年的变态高压生活中,留不下太多的痕迹。 可对夏清来说,却是表面风平浪静,内里翻江倒海。 脑袋里理智的小人不断敲打他,人家明显是给金凤撑腰出头,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你赶紧消停,不要自取其辱。可心底里还有一个不情不愿的声音,即便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依旧不断执拗地要一个说法:凭什么。 他凭什么在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靠近之后,又那样践踏真心? 他凭什么一句话,就让自己无力反驳? 夏清气自己不争气,他明明可以否认,可以狡辩,甚至可以反击回去的。他后悔了,凭什么一个人坐立不安抓心挠肝。 他一向是众星捧月,哪怕这回被传谣言, 啥时候变成忍气吞声的性子了? 他不好过,谁也别想挥一挥衣袖就置身事外。 我喜不喜欢男人怎么了,别忘了,最开始我们就是僱佣关系。老闆没说辞退,谁允许雇员先撂挑子的?! 夏清无奈又愤恨地给自己做了两天心理建设,终于在这天上午埋头掏出手机,再断联一周之后,给置顶那个联繫人慷慨地转帐100元,冷酷直接地发了四个字:煎饼果子。 他刻意等了一节课,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后排瞥了一眼,时城不在座位上。 这节课下课是间操,休息时间加倍,夏清藉口去物理老师办公室改题,没去操场活动。他特意等了好一会儿,绕到后楼梯老地方,转圈找了一遍,连根毛都没有。 夏清颓丧地回到教室,坐下,趴到桌子上,恨不能把一张脸嵌进木头里。 太难堪了,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 「夏清,」做操归来的学委观察了半天,打过上课铃,物理老师的高跟鞋声音登登地响,她推了夏清一把,「上课了。」 夏清蔫蔫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物理老师环顾教室,皱眉道,「不舒服的同学要及时请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上午,高珩喊他去食堂吃饭,夏清直接让他帮忙请假。他无地自容,没法在这个空间里继续唿吸下去。他匆忙收拾了书包,鬼迷心窍地又绕路到后楼梯,然后,看到一个被铝箔保温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摆放在熟悉的位置上。 「欸,你不是不舒服吗?」高珩吃饭回来,诧异地瞪大眼睛,「我都给你请好假了。」 夏清懒洋洋地倚着窗台,「好了。」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 高珩不信,「吃什么了?没见你去食堂啊。」 「煎饼果子。」夏清实话实说。 「我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高珩震惊,「你不是一步都懒得走吗?」 「去去去,」夏清撵他,「别浪费我时间,物理卷子还没改完呢。」 「切,过河拆桥。」 夏清盯着没有动过的转帐记录,发了一句,「收钱。」 时城是下午第一节课上了一半回来的,大概今天饭店午餐时段比较忙。临近放学,对话框终于显示,钱被收下了,那人照旧转回了差额。 于是,夏清又心安理得地恢復了隔三差五地下单,并且抱着不可对人言的隐秘心思折腾人,什么不好买要什么,上午点下午才出锅的煮玉米,下午要上午卖光了的烤地瓜。 他也不知道时城是怎么做到的,即便不是太及时,但他下过的单,一天之内,一定能够吃到。渐渐地,夏清心底压成一团的委屈和郁闷,不由自主地展开来一点点,就一点点。 但也仅限于此,他习惯成自然每天额外整理的重要知识点,一页一页积攒起来,却不会再送出去。人都是怕疼的,何况他这种从来没被打过脸的「娇气少爷」。 临近期末,高三元旦只放了半天假。有人唉声嘆气,有人斗志昂扬,也有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的。 金凤从来没试图掩盖过自己的目的,她就是追着时城来的,然而作为村长家的闺女,她面对其他人再嚣张跋扈,只要时城一个眼神,也得立马噤声。 第89页 这种压迫感是天长日久养成了,一时半会儿哪改的过来。 他们老家是个很小的村落,常年被庞大的邻村占地占水占路,总之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欺压。大约最初也试图反抗过,但人数不到人家三分之一,又多是老的老小的小,面对有组织的团伙霸凌,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金凤他爹虽然是村长,但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和稀泥性格,不然位子也坐不长。 全村人基本上都认命了,除了逐渐长大的三个孩子。时城、王海和金凤。小时候,附近几个村的小孩都去邻村的小学上学,他们没少被欺负捉弄。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像刘麻子那样干脆给人家当走狗,只有时城从来都是硬碰硬。王海没什么脑子,但跟准了时城,挨骂挨打也从不抱怨。金凤打小就是个叛逆丫头,最看不上他爹唯唯诺诺的样子,所以她习惯跟在时城和王海的屁股后边,他俩打架的时候,她帮忙薅头髮扔石子。 少年人的友谊总是很单纯,时城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最初,他们把金凤当兄弟,金凤自己也没意识到性别差异。直到王海傻人有傻福,初中的时候居然追到了隔壁村花当女友,为这事儿,他们两个没少被隔壁村的流氓村霸围堵干架。奈何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没有人真的敢跟时城死磕,搞不定便也消停了。金凤有事没事儿瞅着身边有人谈恋爱,突然有一天,就开窍了。 可惜,光她一个人开窍上杆子,没用。都说隔层纱,要是换个人,大抵是根本扛不住金凤这丫头火力的。不过,时城另当别论。金凤不敢太过分追求,再加上时城出事之后休学了一年多,她也是最近才打听到,时城在县里的高中復读。金凤在家里要死要活闹了一个多月,他爸终于妥协,把她送了过来。 所以,考不考得上大学,不是她的主要任务,她就是来追人的。谁知道刚过来就赶上时城不在,刘麻子造谣他退学了,金凤差点儿就信了。出师未捷,还整出了绯闻,简直闹心得不行。还好时城回来了,她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嘚啵嘚啵把刘麻子那些噁心事儿全抖搂出来了。本来,金凤没打算让时城帮忙的,他们四个计划好的报复方案足够出气。但是时城快准狠地一天搞定,金凤心底难免泛起涟漪。即便时城跟她强调了,就是看刘麻子不顺眼而已,让她别多想也别来找他。 但怎么忍得住呢?不让明着靠近,那就只能暗戳戳跟在身后。金凤有事没事就在走廊熘达,企图摸清楚时城的作息规律。 同样没法全身心投入高考复习的,还有残了一条腿的刘麻子。他本来已经认了倒霉,没有报仇的胆量。要不是误以为时城退学,再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挑衅。可他爸他妈来了之后,不但不安慰,还把气都撒在他身上,说他自己招惹活阎王自作自受,还连累他们在村里被村长穿小鞋。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刘麻子一股怨气堵在嗓子眼儿,生出了这辈子最大的盲目勇气。他非得抓住时城点儿把柄不可。学校严抓早恋,要是能把时城和金凤堵个正着,就算是再被揍一顿也认了。反正他打定主意,绝不再掉以轻心,放假前不踏出校园一步。时城要是敢在学校动他,那怎么着也得付出至少是记过,也有可能是退学的代价,他不至于像这之前干吃哑巴亏。 于是,金凤在跟了好多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在后楼梯拐角把刚刚放好东西的时城堵住了。而刘麻子也在小弟拍照报信之后,一瘸一拐地摸了过来。 「这是什么?」金凤眼泪巴巴地问时城,「我跟你好几回了,东西是给谁买的?」之前几次她不敢靠近,跟丢了。这一次好不容易逮着现行,她就知道,时城不可能自己天天吃乱七八糟的零食。 「让你别跟着我。」时城没搭理她,转身要走。 「你别走,」金凤扯他袖子,「城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谈了对象才不搭理我?」 「快快快,拍下来。」刘麻子在柱子后边贼眉鼠眼地指挥,一个不小心,单腿栽了下来。 「啊啊,摔死我了,快扶我起来啊。」刘麻子慌乱地叫,一回头,小弟已经跑路了。 「你鬼鬼祟祟干嘛?」金凤冲过去,一把薅住他耳朵,抢下来手机,「我特么惯的你是不是?密码多少?」 「诶诶诶诶,耳朵掉了。」 「说不说,不说我剁了你的手指头。」金凤正没处撒气呢,抓着他的手指头挨个按上去,解了锁就开始删除相册。 「你别动,你侵犯我隐私。」 「你要不要脸,是谁偷拍?」 一片混乱中,夏清来了。 他瞟了两眼,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取他的外卖。 「给你,你,你的?」金凤愕然脱口。 「我的人肯定去通知王主任了,你们早恋违反校规,现在还暴力霸凌同学,你等着。」刘麻子鬼哭狼嚎,突然金凤松了手。他乍一抬头,也看见了夏清,赶忙慌不择言,「夏清,你帮我喊老师救命,不然你就跟他们是一伙的,王主任来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夏清取了东西要走,他没有掺和闹剧的兴趣。 刘麻子急了,「你别跑,你是不是心虚,你们仨……」 夏清大脑一热,蓦地站住,转头反驳,「我不是,我跟他俩不熟。我就是花钱僱人跑腿,你少胡说八道。」 第90页 「花钱,跑腿?」金凤急了,「你埋汰谁呢?大家都是同学,你雇谁?」 「我雇他怎么了?」夏清望向时城,「我有钱,他缺钱,不是正好吗?」 「你,你怎么能……」时城一个冰冷的眼刀,金凤住了口,也停下奔向夏清的脚步。 夏清理智回拢,从金凤和刘麻子的表情中,他陡然意识到,是他做贼心虚误解了,没人把「他们仨」往三角恋的方向推测。 夏清腾地一下脸红脖子粗,一言不发地跑了。 这一通闹腾不了了之,刘麻子的小弟压根没胆量去告状,他单方面的控诉没有可信度。 夏清头疼了一下午,晚自习请假,往回熘达。刚出校门口,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人堵住了。 「你等等,我有话问你。」金凤一脸愤懑。 夏清左右瞧了瞧,「去我家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闷头走,进了夏清家门,金凤忍耐到极限,率直开口,「夏清,你是不是手里有时城的把柄?」 「啊?」夏清被她问懵了。 金凤也不管那一套,一旦起了头,就跟机关枪似的,「你不用否认,时城虽然穷,但他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当初,他宁可房子贱卖自己惹事儿……」她顿了一下,到底没说出更多内情来,「总之,他做事有底线,根本不可能在学校因为几个臭钱被你唿来喝去的,你还当着别人的面说他,你,你,你……」 金凤气得跳脚,「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拿着他什么把柄,还是帮过他什么忙……反正,肯定有什么理由的吧!」 「夏清,我算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不是仗势欺人的东西。」 「到底怎么回事,他欠你什么,我还,我都还,你别糟践他。你不知道,他天生硬骨头,从来就没服过软。」 「你说话啊。」 金凤喋喋不休,往下的夏清一个字也没听清,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重播那一句,「肯定有什么理由。」 会是什么理由呢? 夏清铁了心不回答,让她自己去问时城。金凤束手无策,气鼓鼓地离开。 夏清不给自己丝毫犹豫的时间,径直出门,直奔时城家。工地虽然停工了,但时城又找了一份晚上的兼职,并不在家。 夏清先是走来走去,后来又蹲在楼栋里,等了一整个晚上,却破天荒不觉得冷,甚至隐隐热血沸腾。 时城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心不在焉,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回来,走到门洞口才发现有人在。 他愣了一下。 夏清在心里演练了好几个版本的台词,有理直气壮的,也有咄咄逼人的。 「我就是喜欢男人怎么了?」他得先找回之前的里子面子。 「时城,你到底什么意思?」再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 可他在昏黄的灯火下,仰头瞧清楚时城的那一剎,没出息地只咕哝出一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好好处理会留疤的。」 时城久久地与之对视,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墨色。他一如既往的沉默,直到夏清忍耐不住待要再开口。时城先一步,他说,「夏清,我给过你机会离开。」 彼时,尚未满十八岁的时城以为,面对他灰暗人生至今仅有的一丁点光亮,他有且仅有拒绝一次的勇气。 第50章 嫂子? 棋美的案子涉及不少所谓的大人物,各方势力拖延博弈,奈何热度太高,实锤良多,终于在多方努力下正式开庭。夏清作为主要证人和证据提供者之一,这天第一次出席了不公开庭审。 早上,周红带了一个司机,驱车两个多小时,陪他赶往棋美註册地所在辖区法院。媒体无法进入庭审现场,但门口已经被长枪短炮包围。 车子从一排排镜头前驶过,周红不放心地问,「我还是陪你一起进去吧?」 「不用啊,」夏清收回发散的目光,「今天是第一次,不会很长时间的。」 周红语带犹豫,「我跟法官申请过,可以陪同。」 夏清歪着脑袋看她,随即笑了,「大姐,我都多大了,你别再试图给我当妈了行不行?」 「去你的!」周红翻脸,「你有没有正形儿啊。」 说归说,闹归闹,周红却从夏清的笑容里窥探到不寻常的意味。这些年,夏清时常也会笑着跟她或者公司里其他的人打趣,但那笑意与少年时的清澈骄矜天差地别。夏清一直是很耀眼的,一旦见过他恣意飞扬的神采,便很难接受那之后晦涩的沉沦。所以,在这一点上,周红感同身受高珩对时城的恼怒与忌恨。 她略感欣慰,同时又不能完全宽心,毕竟当年出那一档子事情之前,夏清也是云淡风轻地,让所有人认为他不在意。 一个晃神的工夫,车停在高高的台阶下边。夏清自己开门跳下车,脚步轻快地穿过还没来得及围上来的人群,径直跑进了大门里。 周红随后下车,目光来不及追赶夏清的背影,就被堵了个结实。 「大家辛苦了。」周红收敛心思,亲切地跟相熟不相熟的媒体打着招唿。「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公司的艺人是受害人,被动牵扯其中,我相信法律会给大众和受害人公平的交代,我们一起关注。」周红不卑不亢,既抛出了话题没有冷场,也并未透露更多的讯息。她说完之后,也不禁暗忖,环境大概真的能将一个人从里到外改变得彻彻底底,比如她自己。 第91页 是以,夏清又怎么会始终跨不过那道坎呢?例如这一次,他就要比当年勇敢得多,也冷静得多。 如夏清所说,今天的流程走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出来了。同样的来去匆匆,夏清在司机和周红的左右夹击下,未致一辞,直接上车。在他身后出来的被告人严风和曹嘉吸引了主要火力,记者们一窝蜂地拥上去,他们得以顺利驶离。 周红端详了夏清片刻,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今天是不是格外帅?」 「少贫了。」周红白他一眼,「送你去哪?」 夏清瞅了一眼手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正装,「来得及,我先回家。」 「下午还有安排?我让刘师傅跟着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夏清若无其事道,「我去学校接孩子放学。」 周红懵了,「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据她所知,夏清方圆八百里加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交际圈子里,只有一个还没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没有在上学的小孩。就算有,也轮不到他去接,夏清不是很有孩子缘儿。 「我家孩子。」夏清理所当然。 「什么??!!」周红炸毛,「你有点分寸好不好,什么玩笑都开?」 「不是玩笑。」夏清一脸无辜,「再说,没关系吧,反正我都退圈了。」 周红满头黑线,「你别吓唬我,不可能。你才多大,不至于这么早就……」她突兀地想起来,早年夏清好像是跟她讨论过代yun的话题,但也就是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几句而已。夏清虽然头脑灵活聪明,但不是个善于处理琐事的人,这些年不仅公司事务,他个人财务和家里的家政等等杂七杂八的事儿都是周红在操心。这么大的事,不声不响的,一个都已经上学的孩子……简直匪夷所思。 「早吗?」夏清还在火上浇油,「我都奔三的人了。」 这怎么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周红心里打起鼓来,「你……认真的?」联想到这次的案子,周红不得不对夏清刮目相看。他可以忍这么久,默默地筹谋布局,瞒天过海。那么,多年前整出一个孩子来,隐藏至今……貌似也不是什么太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清点头,「千真万确。」 眼瞅着周总的瞳孔震了震,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好半天才勉强维持住体面的表情,严肃地问他,「孩子多大,在哪做的,手续什么的都处理好了吗?」 「噗嗤,」夏清先是捂着嘴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随后前仰后合地笑倒在座位上。 周红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心里一松,面上凶神恶煞,「夏清,你有意思没有?」 「哈哈哈,呵呵……」夏清笑出了眼泪,「等,等会儿,哎呦,我岔气儿了……」 周红狠狠地剜他一眼,「拿这种事说笑,你幼稚不幼稚?」 「呵呵……」夏清笑够了,又喘匀了气息,气死人不偿命地反驳,「没有说笑啊。」 「你哪来的孩子?」 「……大概是,自作多情,脑补来的。」夏清语调很轻,字句仿佛一出口就散在空气中,没什么底气。 周红心底咯噔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 夏清收敛起随意的姿态,视线凝了凝,转向车外,「时城家不是有个孩子吗?」 周红脱口而出,「他儿子?」 「不是。」夏清笃定,「是他弟弟。」 周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夏清转回头来,戏嚯又自嘲地低笑两声,慢吞吞道,「我还记得刚刚做视频的时候,也没什么素材和创意,经常是讲些网上的段子笑话什么的。那时候好多人都用过同一个内容,就是国外有个女儿给爸爸写信那个,你有印象吗?」 周红不理他。 「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大约就是前边写得很夸张,未婚先孕离家出走什么之类的……然后信的背面才是真相,她考试考了不及格。」夏清澄澈的眸底闪着光,他眨了眨眼,装乖地注视着周红。 周总消化了好一会儿,敢情这是给她玩了出异曲同工的欲扬先抑啊。 周红不买帐,「我又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妈,你不用给我打预防针。」 夏清哂笑,「我爸就要老来得子了,哪有工夫管我。至于我妈,我好像……」他夸张地扒拉手指头,「两年多没看到她本尊了吧,助理倒是见了几回。」 赤裸裸的卖惨,搏同情。 周红不想吃他这套,「平时怎么样不作数,你告诉他们家里多个孩子试试?」 这回换夏清不做声了。 周红再接再厉,「高珩知道吗?你是打算跟他绝交?」 夏清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周总一针见血,「夏清,你到底图什么?」 夏清仰头,放空须臾,「图,我喜欢吧……」 这一路上,周红再没搭理他。 不过没关系,不影响他的心情。到家之后,时间还有富余,夏清清清爽爽地沖了个澡,在衣帽间寻摸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纯白t恤配牛仔裤,目测比早上至少减龄3-5岁,说是高中生有点夸张,大学生绝对没人怀疑。 之前去游乐场那天,他和时果交换了联繫方式。隔了几日,孩子晚上突然给他打电话。时果告诉他,时城去了非洲出差,要两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回来。所以,他周末都要住在学校。 第92页 夏清如何听不出小大人的潜台词,他没出息地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欣喜来。 瞧瞧,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都比那块石头懂事儿得多。 夏清理直气壮地给时城发信息,「时果周末不想住在学校,只有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去接他,老师说需要你同意。」 消息是前一天早上发出去的,第二天上午,时城才回了一个「好」字。也不知是真的太忙,还是需要踟蹰这么久。夏清倒是早就胸有成竹,他的潜台词是已经跟老师联繫过了,时城不会在外人跟前下他面子的。 他盯着屏幕上简短的一个字嘆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有本事你就绝情到底,别心软啊。」 夏清收拾妥当,下楼开车。今天他没有刻意换车,直接开了去年刚买的一辆黑色的宾利添越。他平时上班也不常开,都落灰很久了。 夏清没有经验,没想到提前二十分钟到校门口附近,已经没有地方停车了。他绕了好几圈,停在隔了两条马路的居民区,着急忙慌地向回跑。还好,来得及,孩子们正一个班级一个班级排队往外走。 他一眼就看到了时果,他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要高,配上一脸严肃的小表情,很好认。 夏清挤到第一排,朝时果挥了挥手。时果板着脸小幅度地点头示意他看到了,夏清差点儿没憋住笑。 「时果,」站队等着跟老师告别的间隙,旁边的同学怼了怼他的胳膊,「这个也是你的哥哥吗?你们家不会都是做明星的吧?」 时果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这不是我哥。」 「那是谁啊?」同学好奇地追问。 时果很小声地,「可能是我未来的嫂子。」 「什么?」同学嗷地一嗓子。 「你小点儿声,」时果一本正经,「干嘛大惊小怪的,你懂不懂法,同性婚姻都施行好几年了。」 第51章 爱是弥补缺憾 孩子们一排一排解散,夏清主动迎了上去,伸手要替时果拿书包,孩子躲了一下,「我自己背。」 「哦。」夏清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车停得有点儿远。」 「时果,我走了。」同学摆了摆手,「记得周一给我带饭糰。」 「吃货。」时果傲娇地点头。 旁边比他矮了半头的小男孩嘻嘻哈哈,「时大厨最好了,88。」孩子跑出去好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喊了一句什么。时果听清了,他说的是,「哦,差点儿忘了,嫂子再见。」 距离太远,小男孩的音量也不大,夏清只是看到目光是朝着他的。随后,男孩儿又向时果俏皮地眨了眨眼,转身跟着家长跑开了。 「他说什么?」夏清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时果面无表情,「说你长得好看。」 夏清:「……周一替我说声谢谢。」 时果波澜不惊:「不客气。」 夏清:「……」 夏清原本打算带时果去他那住,他已经约了阿姨来做晚饭。结果,人家孩子说要写作业,有参考书籍放在家里。 「那我怎么办,没带换洗的衣服。」夏清吊儿郎当地甩着车钥匙,貌似有点为难。 「我哥柜子里有啊。」时果大大咧咧。 夏清皱眉,「不方便吧?」 小大人歪脑袋打量他,「都是老爷们,借穿一下没关系吧?你们不是同学吗?」 夏清:「……」好像他再矫情就该性别有误了。 「那咱们在外边吃完饭回去吧,你想吃什么?」 「不用,」时果拒绝得很干脆,「我得早点回去,不然写不完作业。」 好吧,又是作业,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容置疑。 「好,你说的算。」夏清掏出手机,开始认命地搜菜谱。他那点儿捉襟见肘的厨艺,实在没底。 熘熘达达走到车前边,夏清按了一下遥控器。时果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打开后门上车,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地上,挺直了背嵴坐着,没有向后靠。 夏清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时城哥俩住的那一片他原本不熟,从学校这边过去是第一次走,他设好了导航,免得开冤枉路。 在上环城高架之前,正好看到路边有一个连锁小超市,夏清靠边停车,「我去买点东西,你要一起吗?」 时果迅速摇头,又反应过来夏清看不到。「我不去了,你别乱买东西,家门口有菜市场。」 「……好。」夏清无奈地笑了笑,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谁才是需要叮嘱的孩子。 夏清买了自己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和内裤,又控制着,只拿了两三样零食。磨蹭这一会儿,就到了晚高峰,车辆行驶缓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主要是夏清问,时果回答。孩子一开始还挺谨慎,但到底只有八九岁,又有之前游乐场相处打下的基础,他对夏清防备心降低,没多大一会儿,就被套出了不少底细。 刚才跟他告别的男孩也是住校生,和时果是住上下铺的兄弟。孩子父母经商,很忙,周末一般被接去爷爷奶奶家,周一回来会带上一大包老人准备的点心和零食,总是分给时果一起吃。不过,时果一般不会接受。但是,他非常喜欢男孩带回来的课外书,有科普类的也有漫画,每每这时候,时果都会抵挡不住诱惑。经常看人家的书,总要礼尚往来,他又不好意思跟时城提,只能自己想办法。有一次,他试着把自己给时城做的早饭饭糰带了几个去学校,没想到大受好评,不仅是室友,其他几个吃到的同学也是赞不绝口。 第93页 「他们叫我学霸厨神。」时果骄傲地抬了抬头,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光芒。 「好厉害,」夏清手动点赞,「你们家可能有遗传天赋,你哥做饭也好吃。」 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突然气氛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时果说,「我哥没空进厨房,是林敏教我的。」 夏清心底一凉,无言以对。好在车里还有导航的声音,不至于太过安静。 下桥,快到老城区附近,时果主动开口帮夏清指路,适才的尴尬被不约而同地揭了过去。菜市场门口正好有一个收费停车场,夏清径直开了进去。他刚下车,看门的大爷就走了过来,一脸的为难,「小伙子,你这车……是不是挺贵的?」 夏清环顾一圈,随手指了一下,「不贵,跟那边那个差不多。」他指着角落里一台长城suv。 老爷子不信,「你可别骗我,碰了俺们赔不起。」 「大爷,您放心,」夏清微微弯腰,视线与老人家平行,「我买了保险,不用你们赔。」 大爷半信半疑,还是给他开了一张停车的单子,夏清认真地收下,「添麻烦了,谢谢。」 时果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夏清处理好一起往市场里走。 「你有忌口吗?喜欢吃什么?」时果煞有介事地问。 夏清忍着笑,「我不挑食,厨神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夏清到菜市场买东西的经验屈指可数,他都回忆不起来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看着时果驾轻就熟地穿梭于一趟一趟的摊位中,夏清亦步亦趋地跟着,本打算帮忙拎东西,时果却根本不让他沾手。 交钱更排不上队,时果一句,「没有让客人买菜的道理。」就把他堵了回去。 时果挑食材很老练,还会讲价。他买了一块排骨,让摊主剁好,又选了两样新鲜的蔬菜。从市场出来,天已经暗了下来。夏清把时果的书包和他在超市买东西的袋子拎了下来,车就停在这里过夜,他们一大一小步行回家。在家门口的散摊上,夏清买了几个苹果和梨,时果没有再阻拦。 最后一抹夕阳洒下来,夏清踩在时果短促的影子上,莫名觉得有点儿玄幻。他想起今天周红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要平静一些。大约是还处在存疑的状态下,不知道如果看到眼前一幕,周总会不会直接把他拉黑。至于高珩……还是不想了,头疼,车到山前再说吧。 进门之后,时果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让夏清坐着等他。夏清百无聊赖,刷了一会儿手机,干脆站起来,凑到厨房外边,近距离观察「小厨神」大显身手。 时果很专注,加上旧的排油烟机噪音巨大,他没注意夏清的动作。时果身上繫着一条略长的围裙,显然并不是给他准备的。但他切菜备料的手法很熟练,夏清自愧不如。起锅烧油,放葱姜蒜之类的辅料,排骨下锅之后,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并未被及时吸附的油烟将厨房窄小的空间覆上一层雾蒙蒙的薄膜。 有那么几个瞬间,夏清眼前背影晃动,他思绪翻飞,过往片段不受控地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现。曾经,短暂的几十天的时间里,他也经常趁时城不注意,偷偷熘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人做饭的身影,然后悄咪咪地凑进去,跟条小尾巴一样,在憋仄阴冷的厨房里,黏在时城屁股后头,走来走去。 彼时,时城是什么反应? 夏清闭上眼睛回想,那人凌厉的面部线条、眉骨上的伤疤、绷不住的冷静表情,眸底透出隐约无奈的温柔与纵容……一切都好似镌刻在记忆中一般,歷久弥新。 高珩曾经无数次质问他,时城到底有什么好,至于他要死不活地执迷不悟?这个问题让他怎么回答?有些人的好,不在嘴上不在轰轰烈烈,夏清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一旦被时城这样一个冷硬到骨子里的人捧在手心上过,那种安全与温暖的感觉,终身难忘。 时果其实长得并不太像时城,大抵是像妈妈更多一些。目前单薄的身板也显得稚嫩,但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和神态,总在不经意间和他哥如出一辙。夏清似乎窥到了二十年前,小时城如何独自生活的场景。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之前没有实感,与时果近距离相处几次之后,他开始更加期待即将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 信马由缰地放空半晌,夏清又回到沙发上刷手机。直到时果把饭菜端到餐桌上,才心安理得地踱步过去吃现成的。既然孩子很努力地在照顾他,他当然乐于成全。 「好吃。」夏清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不吝赞美。很奇怪,他从小到大都不太适应荤菜的胃口,一遇到这哥俩的厨艺,便叛变得彻底,仿佛之前都是刻意矫情似的。 两个人几乎将饭菜扫荡一空,刚要收拾下去,时果的电话响起视频通话的邀请,是时城发过来的。时果之前用一个二手的电话手錶,这个手机是时城走之前给他买的,平时由老师保管,周末才拿回手里。 夏清打眼扫了一下,立即起身,端起碗碟就往厨房走。 时果接起来,那边是烈阳普照的中午,时城在一个类似招待所的简陋房间里。 时城发现对面是自己的出租房,先是愣了一下,「吃饭了吗?」 「吃了,我做的。」时果特意把镜头往厨房的方向倾斜,「你不快点儿说完的话,就得让『少爷』干活了。」 第94页 时城眉心跳了跳,「好好说话。」 「我在学校一切都好,」时果从善如流,按部就班地汇报加嘱咐,「你注意安全。」 哥俩一时无话。 「你要跟他说两句吗?」时果问。 时城:「……挂了,你们早点休息。」 时果盯着挂断的屏幕,又回头往厨房觑了一眼,老成地摇着小脑袋嘆息,「真是麻烦。」 第52章 哥哥与父亲 时城一行刚刚抵达第二个驻扎地的招待所,他抽空进房间放东西,一会儿还要开会,便没锁门。他看到时果发的信息,说是夏清接到他了,他算了一下时差之后顺手回了个通话申请。本来是下意识想嘱咐孩子几句在人家家里不要添麻烦的,拨出去了才觉得自己多余,时果肯定比他试图叮嘱得还要规矩。但他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有取消。 略显仓促地挂断视频通讯,时城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他转头往外走,发现乔米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门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时城对于大小姐的打量已经习以为常,人家是甲方,别说瞅他两眼,就是安排什么额外的行程任务,他也得照单全收。 时城这一次是跟邵禹的团队一起过来的,邵禹是贺恺的合作伙伴。两人之前一起在肯亚投资的度假村工程发生了点意外,邵禹的私人保镖队长在协调冲突中受伤,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工作。邵禹需要一个信得过且身手利落的人,贺恺便推荐了时城。而乔米的爸爸和邵禹也有生意上的往来,乔米想开发这边的直播带货市场,总要实地考察。为了保证宝贝千金的人身安全,他爸僱佣了邵禹公司下属的安保团队,邵禹正好也过来处理私人事务,大家行程尽量凑在一起,相对更稳妥一些。 「家里人?」白富美语调随意。 抛下最初的玩闹心态,她对时城兴趣不减反增。将近一个月的非洲之行,乔米发现,时城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很容易给人信任感。就连邵禹这种七窍玲珑的生意人,也在短暂考察过后,对时城给予了充分的信赖。所以,当夏清联繫她的时候,乔米也没有太过于惊讶。 「嗯。」时城简短回应。 「我以为你孤家寡人一个呢,」乔米撇嘴,「一副注孤生的气场。」 时城很认真地回答,「我有一个弟弟。」 乔米没料到时城居然会接话,一般这种情况下,她自己嘀咕两句就完了。 她笑问,「跟你一样酷吗?」 时城摇头,「他很懂事,在学校人缘也不错。」 「你们兄弟感情一定不错。」乔米感性地推测。 时城怔了怔,「……嗯。」 他回答得并不够肯定,甚至有点心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时果对他来说,是意外是责任是类似一种自我惩罚的存在。他对这个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谈不上亲密,甚至陪伴的时间屈指可数。他总是以挣钱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用不善言辞为自己推脱,实际上,不过是在掩盖心底懦弱的迁怒与憋屈。 当初,他不得不选择承担起责任,但并没人逼他,是他自己逼自己做出的决定。对也好错也罢,不甘心不死心都是他该承受与消化的,关三岁孩子什么事? 但就是这个被他在潜意识里视作包袱的弟弟,让他在千里之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归属感。不是理智上的无法逃避的责任,而是情感上的挂念与牵绊。 时果是早熟敏感的,也是大智若愚的。他一定能够感受到什么,但他从未对时城问出口。关于自己的出生,关于父母,他一次也没有问过。 时城豁然醒悟,这次回去,他该跟时果好好谈谈。告诉他,他不是负担,是珍宝。 至于夏清,则令时城时隔六年再次陷入挣扎。他真的低估了这个人的执着与韧性,他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好。 时果放下电话,赶紧跑进厨房,夏清正在洗洗涮涮。他动作不算很熟练,但也不是笨手笨脚。这又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工种,当初时城洗碗的时候,他天天凑在旁边看也看会了。何况,小时候家里阿姨经常断档,他没有碗筷用了,也得自己动手。 夏清从小到大都很苦恼,他明明不算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偏偏身边人都以为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归结起来,大概主要怪自己的长相和肤色。初中有一阵子叛逆,夏清一度热衷于晒黑。可惜,大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中午,都晒出紫外线过敏了,还只是发红,然后又白回来。可怜陪他同甘共苦的高珩,黑了一整个夏天加秋天。 「我来吧。」时果伸手。 夏清躲了一下,「不用,很快就好了。」他调侃,「已经让小朋友给我做饭了,如果碗也让你洗的话,我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果据理力争,「你是客人。」我是主人。 夏清不甘示弱,「我是成年人。」你是小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时果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一句,「你什么地方像大人?」夏清回忆了一下,从游乐场玩疯的程度,到生活自理能力,好像是那么回事。 「我个子比你高。」他强行耍赖。 时果生命中出现的有限的几个成年人,没有跟他这么没大没小相处的。孩子一时无奈,送夏清一句「幼稚」,从厨房走出去,写作业去了。 夏清服气地笑纳了这两个字。 第95页 洗干净碗碟,夏清削了一个苹果和一个梨,切成小块,扎上牙籤,端给时果吃。 时果明显懵了一下。 「怎么样,服务到位吧?」夏清邀功。 时果不给面子,「我们学校的校医说,水果要啃着吃,有利于换牙。」 「欸,」夏清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触了一下,「你这位小同志,怎么这么会抬槓啊?」 时果不理他,接着写作业。 夏清也没继续捣乱,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坐在后边的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能看到时果的书写。一开始,他好像是在写学校的常规作业,速度很快,没遇到什么障碍。之后,时果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练习册,夏清扫了两眼,应该是奥数习题。 做了两页之后,时果卡在一道思考题上。 夏清等了一会儿,自然而然地起身,「写什么呢?我看看。好几年没做过题了,估计那点儿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时果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 夏清读了两遍题目,不禁感慨,「你们现在小学生都学这个了?」 时果难掩小傲娇,「学校里边没有要求,我提前学一点。」 「孺子可教也。」夏清拽词。 「你到底会不会啊?」时果挑衅。 「啧,」夏清有被冒犯到,「瞧不起人啊,好歹我也是211大学毕业好不好。」虽然数学成绩一贯不咋地,第二次高考刷新纪录差点儿没及格,但是教个小学数学题,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思考一下,你们没学过方程,我得用你能理解的方法。」夏清去客厅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时果旁边。这个小书桌又旧又窄,明显是没有考虑过需要家长辅导作业的情况。夏清默默地在心里的清单上又加了一项,「给时果换书桌」。 「你看这个已知条件,潜台词是什么?」 「对,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夏清并不直接阐述结果,而是循循善诱,一般说到第二句,最多提醒三句,时果就能自行找到解题思路。夏清不得不承认,有些血缘天赋大约是真的会传承,时果的逻辑思维能力肖似他的哥哥。 又学了半个小时数学,时果阖上书本。 夏清也伸了个懒腰,「结束了?」 时果眼神往书架上扫了一下,「你困了的话,先去我哥那屋睡吧,干净的床单和……」 「不困,」夏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才几点啊,我再陪你学一会儿。」 时果低头偷笑,「胆小鬼。」 「什么?」 「我说我语文不太好。」 「是吗?语文是我强项。」夏清正中下怀,「跟哥说说,是基础知识没掌握,还是阅读答不好,作文不会写?对了,二年级学写作文了吗?」 他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但是这几年教育热点新闻也是短视频行业聚焦内容之一,大方向上多少有点了解。时果入读的是本市排名靠前的公立小学,前几年刚从私立转公立,所以才保留了部分住校名额。据说学校入学要求很卷,超前学习很普遍。时果并没有课外补习的条件,某一科有点缺漏,也很正常。 时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怎么着,不信啊?」夏清摩拳擦掌,「我中考语文143,高考差了点儿,139。」 时果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刮目相看的眼神。 「你们最近考试了吗,有没有卷子,我帮你看一下。」 时果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文件夹,里边整整齐齐收着试卷。 夏清接过来,找到语文那一层,一张一张翻过去,「100、100、100、100……」只有一张99。 「好傢伙,」夏清笑了,「你这小子是太谦虚,还是逗我呢?」 时果圆熘熘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独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天真的狡黠,「你教我做高年级的阅读吧。」 「行。」夏清爽快答应。 时果取下练习册,打开下一篇,文章题目是《父亲的背影》。典型的狗血记叙文,夏清记得他小时候,语文试卷就偏爱这一类文章,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换汤不换药。文章描绘一个农村老父亲,背着麻袋去看望在城里读书的儿子,如何含辛茹苦,怎样父爱如山…… 时果的阅读速度很快,几乎和夏清同步读完了文章。前三道题目都是技巧性的,解释字词、分析修辞手法和找出中心句。 最后一个问题,「请结合自身感想,谈一谈文章中的父亲形象。」 时果很迟疑地顿着笔,目光有些茫然。 「没思路?」夏清问。 时果坦然,「我对父亲没印象。」 夏清想了想,「你可以试着带入你哥。」 时果怔了一瞬,「我哥酷多了。」 第53章 贫穷与富有 「我哥很酷。」时果又强调一遍。 「嗯。」夏清同意。 时果思考了两分钟,慎重落笔。一篇阅读题全部答完之后,夏清结合参考答案和他一起捋了一下思路和方法。 「父亲很穷,但他用勤劳的双手为儿子铺平了读书的道路,他也很伟大。可儿子并不理解这种付出,父亲不应该难过,他可以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如果是我的父亲的话,我希望他不要来看我,用路费给自己买点儿吃的喝的多好。」 夏清:「……」 第96页 夏清讲到最后一道题,他手指落在时果的答案上,一时有些词穷。他想收回刚才的提示,貌似有点儿把孩子带跑偏了。 「内个……」夏清苦恼地扶额,上一次在游乐场,两人关于贫穷与情感的话题,被搭讪的学生打断了,没有继续。其实,彼时夏清是有些庆幸的。他并不善于和孩子沟通,尤其是他和时果之间,说尴尬也尴尬的关系,实在不适合掰扯这么敏感的命题。 「最后这道题,」夏清硬着头皮,「题目让你联繫实际,还是更应该从文章中出发,可以有自己的发散,但是不能偏离中心思想……你看,这道题的答案……」夏清一板一眼的就题论题。 时果虚心地听完了,按照标准答案的思路,认认真真地做了修改。 夏清悄悄吐了口气,时果阖上书本,突然问,「夏清,你是想要跟时城复合吗?」 夏清:「……」该来的总要来。小孩子就算是再有城府,也没法把心底的疑问藏上太久,时果已经憋了不短的时间。 夏清抿了抿嘴唇,「是啊。」 时果抬头,端正地看着他,「可他还是很穷,要养我……买不起你的车轮子。」时城不仅没多少钱,还带着他这么大个拖油瓶,连林敏都兜不住,何况夏清这样的条件。有些差异,是小孩子也看得懂的。 「我们分开,就不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夏清反问。 时果摇了摇头,「总不会是因为时城话少吧?我哥真的没有其他缺点了。」 「或许是我有缺点,他不要我。」 「不可能。」时果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很坚决地反驳。 夏清没有刨根问底,他耐心地解释,「时果,以前的事我没有资格跟你说明,因为有些情况,我也并不了解。有机会的话,我想如果你直接问他,时城也不会迴避。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是怎么想的,你说的现实没有错,但我不是有钱吗?」夏清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所以,我并不在乎时城的经济状况,以前不在乎,如今也是,或者说,没有他本人那么在乎。对我来讲,爱一个人就是纯粹的爱慕,非他不可。」 「我错过了很久,不想再耽误一分一秒。」夏清诚恳地请求,「时果,我想做你的家人,你愿意接受吗?」 夏清丝毫没有跟小学生沟通的经验和技巧,只是话赶话已经问到这里了,他凭直觉认为自己不该把对方当做小孩儿煳弄。他说的是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可说完之后,夏清又有些后悔。时果毕竟还不到十岁,他怕造成误解,更担心孩子会有心理负担。他曾经有过感同身受的经歷。哪怕他与夏正阳父子关系生疏,就算他爸再婚时他都二十好几了,但那种一瞬间的打击和恐慌,仍旧存在,只是他能够用理性去理解和调节而已。 他清楚,当初时城可以为时果放弃他,现在也同样。他虽然委屈,但这不是可以用来比较的取捨关系。以前他或许不懂,现下将心比心,如果有一天,需要他来抚养还没有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的话,是不可能去推卸的。 不同的只是,现在的他无需二选一。而当年的他们太年轻太冲动,没有给足彼此信心和安全感。 「你不用马上回答,拒绝也没有关系……」夏清补充,「要是觉得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合适……」 时果淡定地打断他,「不早了,先休息吧。」 夏清:「……好。」 时果指了指卫生间,「你先洗澡,我帮你换一套干净的床单和被套。」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你先洗,这边水压不稳,一会儿可能没水了。」时果坚持。 夏清没再推辞,「行。」 等他洗好出来,时果已经把另一个许久没人住的房间收拾好了。夏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转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时果洗澡很快,没用几分钟,就用毛巾擦着脑袋走出来。看到夏清还坐在沙发上,孩子脸上神情古怪,「你今晚不是要睡在这儿吧?」 「不是,」夏清放下手机,「我等着跟你说句晚安。」 时果如释重负,匆匆说了声「晚安」,就回房间关上了门。 夏清一头雾水,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他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房间一如他印象中的简洁空旷,于是便显得床角露出边缘的纸箱格外显眼。 夏清弯腰把箱子拖出来,不是很重。他没什么犹豫就打开了盖子,然后就明白了时果为什么要让他先去洗澡,又为什么怕他睡在客厅。 哥俩真是别扭到一起去了,他无奈地嘆了一息。 纸壳箱子已经用很久了,边角破旧。但内里添加了一层铝箔膜,应该是防潮用的。夏清蹲在地上,把箱子里不多的物件一个一个地拿起来,审视过去,有他高中復读时候的学生证、一条手织的围巾、一条转运珠手鍊、一个旧手机加充电器……还有一沓写满字的纸张。夏清一眼就能够认出来,是他的笔记,每一张上边都有日期,都是他那几个月每天帮时城整理的知识点和例题。 夏清把学生证拿了出来,卡片是塑料质地,附着的一层薄膜早已泛黄,边边角角有被反覆摸挲过的痕迹。夏清捏在手里,似乎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手掌的温度。他记忆犹新,时城的体温总是比他高的,靠在一起取暖很舒服,在北方的寒冬腊月里也不曾凉下来过。 第97页 那一年冬天,夏清凭藉一次侥倖的头脑发热,闯进了时城的家门。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话也不是说得很清楚,但一切就是这样开始了,猝不及防,却又顺理成章。 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两只菜鸟都不知道该如何谈恋爱,首先恢復的是每晚一起学习。时城闷声不响地换了一家打工的地方,在晚自习结束之前下班,每天及时赶到学校附近,接夏清一起回家。夏清最开始提议,既然李春梅要在疗养院住一段不短的时间,不如就让时城晚上到他那去学习,反正有两个房间,把房子退了还能省一笔租金。 时城没有答应,夏清以为他是自尊心作祟,又怕自己显得太迫切,便也没再提。时城那个房子也有好处,阴冷阴冷的,便于他理直气壮地牵手、蹭蹭挨挨。一开始,夏清还端着分寸,可他很快发现,时城几乎不会拒绝他的任何需求。牵手会被扣紧十指,肩膀挨着肩膀会被搂进怀里,蜻蜓点水的偷吻会衍变成唿吸困难……夏清有时候会在梦里笑醒,一脸幸福伴着困惑,时城明明是那样冷硬的一个人,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会令人温暖又安心? 时城依然话不多,但夏清想要知道的,他都会交代清楚。 比如,他眼中的父亲,跟李春梅形容的那个怀才不遇的男人一点也不沾边儿。明明就是一个好高骛远的花架子,能力配不上自己的贪心,才会做生意赔本,又借高利贷跑路。比起这样一个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印象不负责任的男人,李春梅的恋爱脑更令他头疼,无法理解。 时城给他看过自己老家房子的照片,是一间很简陋的砖瓦房,三年多以前卖掉了,房子不值钱,卖的是宅基地。至于金凤兴师问罪的时候,痛心疾首又吞吞吐吐的事情,时城也没瞒着。 当时,李春梅在工厂发病,被送去急救,后来又在icu住了好多天。时城根本没那么多积蓄,只能卖房子卖地。本来说好了要卖给邻村一家孩子多打算分家的村民,价格给得也算合理。那家的小儿子是时城的初中同学,也是校霸之一,平时没少给时城和他们村里的孩子下绊子,也被时城整治过,消停了一阵子。知道自己家要买时城房子救急之后,这小子嚣张起来,不断寻衅挑事,他以为时城会屈服。结果时城毫不犹豫地揍了他一顿,转头把房子卖给了自己村里的邻居。 卖少的几万块钱,他替别人看场子要债,做了几个之前拒绝过无数次的脏活,补上了窟窿。但也惹出了事情,被抓进了局子里。他当时未满十六岁,放了出来,被学校开除了。后来是村长出面求情,才给了他中考的机会,他考上了高中。彼时,李春梅那里离不开人,时城高一和高二加起来,总共在学校呆了不到半年时间。 那种团伙,进去容易出来难。他挣够了钱要退出,他们让他把胳膊上的纹身去掉。扔给他一把刀和一瓶硫酸,时城一咬牙选了后者,疤痕就是这样留下的。他一直很懊悔这件事,不是因为赌气贱卖房子,也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疤,而是突破了他做人做事的底线。虽然他自己心里有数,可后来王海也跟那帮人沾上了边儿,彻底辍学离开了学校。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第54章 我等不及(上) 夏清消化着时城难得的有问必答,抓住了他认为的重点。「金凤呢?」 时城愕然,「有她什么事?」 「他是村长家的姑娘,他爸帮过你。」夏清提醒。 时城一头雾水,「村长虽然胆小,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 「她说她是来找你的。」夏清语气凉飕飕地。 时城皱了皱眉,「我说了让她回去。」 夏清瘪嘴,「人家没死心呢。」 时城不会接了,认真道:「我把她当妹妹,该说的都说了。」 「都说了?」夏清暗示。 时城没听懂。 「时城,」夏清凑到彼此唿吸扑在脸颊的距离,语气恶狠狠,眼神却清澈中带着小小的羞涩,他说,「你跟她说过你喜欢男人吗?」 说完这句,夏清蓦地拉开距离,抱臂作看戏状。 这是赤裸裸的报復。 时城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他不傻,感觉到了送命题的危险性。 「如果你希望我说的话……」他谨慎地回答。 「时城,」夏清突然又打断他,「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嗯。」时城没有一丝的犹豫。 夏清压着不由自主翘起来的唇角,还在得了便宜卖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时城表情严肃地朝他招了招手。 夏清乖乖地凑回来,耳朵贴到人家唇边。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时城低磁的声音几乎如有实质地砸在他耳畔,夏清来不及思索,这块惜字如金的木头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好听的情话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夏清没有留宿过,因为那个房子晚上实在是太冷了。即便时城又买了一个新的电暖气,也无济于事。后来,夏清碰到过王海两次,他才明白,时城不搬去他那里,除了他猜测的缘由之外,也是不想王海白跑一趟。 王海是带着任务来找时城的,他自从入了隔壁村霸性质的团伙,再没被人欺负过。他自诩干的都是大事儿,那些找茬的流氓混混根本上不了台面。不但有钱花了,也没人敢惦记招惹他的女朋友。所以,老大让他来游说时城,他不能不来。但王海心底清楚,这是一条没有前途的路,时城是要读书,要高考的,跟他们这些地痞文盲不一样。因而,他最近虽然来得频一点,但也只是睡一个晚上,听时城骂他或是劝他,不反驳也不接受。 第98页 王海性格大大咧咧,见到夏清会热情地打招唿。有一次碰到时城和夏清牵着手出门,也没反应过来,还贱兮兮地开玩笑,「我说夏老师,你怎么跟个三岁孩子似的。」时城将钥匙抛给他,让他等着,同时抓紧了夏清试图收回去的手。 刚分开的那一年,有一个阶段,高珩不知从哪个二把刀大夫那儿学来的招数,企图给他洗脑。高珩反覆告诉他,他之所以执着放不下,不是因为时城有多好,更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有多深,满打满算不到一年,还能怎么刻骨铭心不成?他不过是不甘心,得不到的永远惦记,接受不了被甩的结果而已。高珩还学了一个新词,叫「断崖式」分手,他说夏清是在他最盲目乐观的时候,毫无徵兆地被渣男抛弃,像他这么骄傲的人,一定会愤愤不平,执念生根。他必须看清楚,不要误以为那是什么所谓的爱情。 彼时,夏清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听不进去,但也不会反驳。 现在,他面对这一小箱寥寥无几,却每一件都沉重地压在他心房上的物件,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那些个寒冬午夜中的相伴而行,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化。有时候,太晚太累,时城会背着他走一段,不胆怯也不炫耀,偶尔碰到刘明值夜班的时候,面对小弟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也不会将他放下。 时城给过他的或许不算多,但也竭尽所能。 夏清拿起红绳穿着的转运珠,小小一颗,是黄金的。那年春节假期,夏清回家的那几天,时城跟着一个装修队赶工年后要开业的饭店,连轴干了七天,挣的钱一大半存去疗养院,剩下的给他买了这个生日礼物。 穿珠子的红线,是他自己动手编的。 夏清清晰地记得,那一年春节特别早,刚刚期末考试过后就到了。高三时间紧,所谓寒假也就春节前后放那么十天。他原本计划着,卡到二十九再往回走,反正三十儿也得跟夏正阳在单位过,没什么意思。那时候,他们刚刚陷入热恋,时城怎么样他看不出来,反正他自己正是一秒不见度日如年的腻歪状态。夏清头一次不想放假,要是一直上学就好了。 「我爸就是这样,大男子主义,他明明年年都值班,也不让我去我妈那儿过。」他边吃着时城切好的水果,边监督人家替他收拾行李,「欸,那个不用,家里都有,再说了,我就住两天,顶多三天。」 时城停下手,「多待一阵子吧,难得回去一趟。」 夏清白他一眼,「木头。」 时城淡淡地笑了笑,随后低头,他还是不习惯,自己最近笑的频次好像比人生前十八年加起来还要高。 「我也得去疗养院。」他低声道。 「我知道啊,」夏清晃着二郎腿,「我也去陪你们呗,省得你连句话也不会说,大过年的,跟阿姨大眼瞪小眼。」 「没地方住。」时城实话实话。 「市里很多酒店,我就挑个最近的。」夏清随口道。 时城抬头,「没有必要。」 夏清咂了咂舌头,咕哝着找补,「我也不是要随便浪费,我在家没什么意思……」 时城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搂了搂以为自己说错话的小孩儿,「陪你爸多待几天吧,以前的同学不是也要约你吃饭?」 夏清的脑袋在时城胸前使劲蹭了蹭,「是啊,好多同学,还有班花什么的,我差点儿忘了。我去吃饭,我吃他个五六七八顿。」 时城捏着他的脸颊,霸道放话,「班花没问题,校草什么的可不行。」 夏清闷笑了好久,「我就是校草,没别人了。」 最终,他腊月二十八就被时城打包送到了楼下。夏正阳的司机也得放假,所以提前一天接他。时城拎着包陪他下楼,停在小区门口,夏清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马路对面上了车。 回家过年的日子和以往每一年毫无不同,大年三十,他陪夏正阳在检察院食堂吃饭,睡在宿舍,为夏检察长十数年如一日身先士卒的工作作风平添鲜活的一笔印记。 晚上,他提前编辑好信息,卡在春晚敲钟的那一刻,给时城发去了新年祝福。虽然人家第二天才回復他,但夏清不介意,时城就算只是发一个表情,都够他捧着手机笑半天。 初一早上,夏正阳去下属贫困县市慰问考察,他被顺路扔到了高珩家。 「你怎么回事?」两个人吃过热闹的午饭,回到高珩的房间里锁门打游戏。「心不在焉的,跟被狐狸精勾了魂儿似的。」 「滚。」夏清踹了他一脚。身子失去平衡,夏清滑坐到地毯上,趴了半天。高珩正打得起劲,没发现夏清自己给自己差点儿笑岔气了。 「狐狸精?」他没法想像,时城如果知道自己被这么称唿,得一脸什么样的表情。 不行了,有些心思一旦动了,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你是坐大巴回来?」他状似无意地问。 「对呗,」高珩盯着屏幕,「想搭你的顺风车你也不给机会啊。」 「你回来太早了。」 「我哪有你那么自由,我爷爷和我姥,两边轮番打电话催我。」 「嗯,真是个香饽饽。」 「那当然了。」 「这两天有往返大巴吗?」 「好像每天有一班吧。」 「在哪买票?」 第99页 「手机上啊,app。」高珩突然转过头来,「你问这个干吗,不是过几天徐叔送咱们一起回去吗?」 「我……」夏清理直气壮,「随便问问不让吗?」 于是,初三的下午,当高珩在同学聚会的饭店门口打了好几遍电话,夏清才接起来,他心底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却抓不到头绪。 「你到哪了?都等你呢。」高珩问。 大巴车上人很少,夏清压着澎湃了一天的心跳,「我临时有事,不去了,你帮我跟大家说一声。」 「夏清,」高珩急了,「你到底在哪,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处理?再说了,你家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吗?你给我说清楚,别……」 「我回学校了。」夏清照实回答。 他现在心里像攒着一把火,要不是残余的理智尚存那么一点点,可能就忍不住噼里啪啦全交代出来。夏清也无奈了,怪不得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他现在何止为零,简直就是负数。这种内心满溢的幸福,亟待与人分享。可他,却无人分享。如果他的恋爱对象是女生的话,大概没必要瞒着高珩,说不定早就显摆个遍。他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有实感地意识到,自己的取向不那么光明正大说得出口。可越是这样,他愈加不管不顾,少年人不就是如此吗?不稀罕一帆风顺的坦途,更热衷于翻山越岭义无反顾。 高珩以为夏清会吞吞吐吐,人家实话实说,他反而顿住了。 「你回学校干嘛?春节都放假了,没人。」在夏清看不到的地方,高珩眉心打了死结。 「高珩,」夏清答非所问,「如果我爸问起来,就说我在你家,谢了。」 夏清不讲究地挂断了电话,高珩在门口愣怔了良久,直到被找出来的同学拖了上去,他没有再把电话拨回去。当时,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没刨根问底,也没有试图阻拦。当然,想拦也晚了。但多年之后,他仍旧忍不住后悔,总是徒劳地设想,如果他跟过去,把夏清拽回来,很多事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第55章 我等不及(下) 分开的这几天,夏清每天都会给时城发信息。无聊的时候发,看到有意思的电视节目发,甚至遇到楼下的小狗都忍不住第一时间分享图片。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自言自语,反正乐在其中。时城都会回復,只是回的不是很及时,大概在忙。 疾病不分节假日,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李春梅之所以要长期住在疗养院,是因为并发了尿毒症,需要隔一天透析一次。而时城之前超过请假时间才返校,是真的考虑过退学。 还好,疗养院给他们推荐了一个公益基金,申请到了额度不低的补助。 夏清没有提前告诉时城,而是轻而易举地从和李春梅的拜年聊天中套出了地址。他轻装上阵,只背了一个小书包。下了大巴,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奔疗养院。由于情绪亢奋,心潮澎湃,他还多付了一百块钱给这样的日子还在奔波的司机。 疗养院门岗有人值班,夏清嘴甜地问着过年好,又编了个特地从外地赶来探望亲戚的理由,报上了李春梅的病房和床位号,大爷大手一挥,就把他放了进去,还热心地交代清楚路线。 疗养院里挺有春节的氛围,到处挂着红灯笼,贴着春联福字。 夏清顺利找到李春梅居住的那栋楼,坐电梯上到三楼。跟门口值班的护士讲明来意,登了个记,畅通无阻。 夏清脚步轻快,最后几步是小跑着的。到了病房门口,核对好门牌号,他才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 这是一个四人间,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只有李春梅留在这里。看到夏清过来,她既喜出望外又忧心忡忡,「你这孩子,大过年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报了个补习班,明天就上课了。」夏清撒谎不用打腹稿。 「现在都这么拼,春节时间也上课?」李春梅嘆了口气,「都高三了,时城总是落课,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大过年的,他一天也没休息……」 夏清第一时间没有见到时城,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耐心地陪李春梅吃了晚饭,又唠了会儿家常,一直到对方睡下,才离开。 夏清叫了一辆专车,直奔市里最热闹的步行街。此刻,一整条街上红艷艷的灯配着彩旗迎风招展,有好几家饭店、ktv、酒吧什么的还在营业。这几年人们生活水平提升,不少从大都市回来过年的年轻人把到饭店聚餐的习惯也带回这座北方小城市。 街市中间位置夹杂着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面,李春梅说,因为老闆正月十五接了个大单子,所以赶着开业,施工队从三十儿干到初十,24小时不停,据说给的报酬不低。 夏清下意识地蹙眉,他刚刚在医院的时候查了李春梅的帐户并且记了下来,虽然没敢轻举妄动,但里边的余额并不算窘迫,够撑一阵子。他想不出来,时城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 「来,让一让。」后边两个抬着泡沫箱子的人从他身边挤过去,把箱子放在大门口的空地上,「晚饭到了,谁来接一下。」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搓着手跑过来,摘下手套,接过单子。 「16份,没问题签个字。」 男人旁边跟着的小弟弯腰数了数,「这能有什么问题。」 男人利索签字,「谢了哈。」 第100页 送饭的伙计离开,「小王,喊大家吃饭。」男人说,「我不饿,剩一份你给时城吧,让他也歇会儿。」 小王挠了挠脑袋,「刘哥,还是算了吧,那小子太倔了。我昨天都说了,答应省给他的饭钱不影响,他也不吃,就自己啃那个冷馒头,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缺钱。」 刘哥敲了他脑袋一下,「你不缺钱?你大过年的跑出来干活。」 「欸,」刘哥转头看到夏清,「小孩儿,你有事?」 夏清慢吞吞地摇头,「路过。」 夏清走到步行街尽头一家尚在营业的饭店,打包了饭餐,拎着去路边等车。他在手机上预约了一家离疗养院步行十来分钟的酒店,到了房间,放下东西,他给时城发了一条信息,「我回来了。」 等了好久,几乎快要到12点了,时城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夏清接起来,那边传来的是粗重的喘息声。 静默片刻,待时城唿吸平稳,夏清先开口,「你干嘛呢?」 时城嗓音低哑,「帮护士搬了个仪器。」 啧,学会撒谎了,夏清腹诽。 「你在哪?」时城难掩焦急。 夏清懒洋洋地,「不是告诉你了?」 「真回来了?」时城确认。 夏清赌气,「假的,没有。」 「地址给我。」时城没再多问什么。 夏清发了个酒店的定位过去。 时城来的不是太快,起码不是撂下电话就往这边赶。可能是手里的活没干完,或者是拦不到车。 夏清全副武装到大门口等他,一眼就看到了从马路对面计程车上下来的长腿帅哥。 「怎么不在房间等着?」时城迎上来,赶紧把他推进大堂,近距离的接触,夏清闻到了淡淡的皂角气味。 「电梯要刷卡,我不下来接你,你怎么上去?」夏清基于经验的瞎话张口就来。 时城丝毫没怀疑。 他牵着夏清的手往里走,一个刚从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进来,一个在一楼大堂等了许久,两人手掌的温度第一次旗鼓相当。 进到房间里,时城把外套脱了下来,夏清发现他贴着头皮的髮丝冻上了冰碴。 「几点到的?」时城问。 「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刚下车。」夏清早就打好了腹稿,但时城没有继续问下去。 「对不起,」他解释,「在打工,所以没空看手机。」 夏清挑眉盯着他,「不是在疗养院吗?」 「咳,」时城轻咳了一声,「……对不起。」 其实刚才夏清就想明白了,时城不告诉他,是怕他过节过得不安心。出去打工,一方面是攒钱的需要,恐怕也是不习惯跟李春梅朝夕相对。所以,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谎话会穿帮。时城不会问李春梅,李春梅也从不主动找时城唠嗑。 这母子俩,一个冷冰冰,一个胆怯怯。唉! 「吃晚饭了吗?」时城又问。 夏清坐在床边,蔫蔫地指了指餐桌上的饭盒,「叫了外卖,到了都凉了,不想吃。」 时城走过去,打开饭盒看了一下。「我去帮你热一热。」 夏清眼巴巴,「酒店餐厅都下班了,怎么热?」他拖着音调,「要不算了,就这么睡吧,明早再说。」 「你等我。」时城拎着餐盒出了门。 没过多久,时城就回来了,把热好的饭菜在餐桌上摆好,打开餐具袋,递给夏清,「快吃吧。」 夏清接过来,挑挑拣拣地动了两筷子,就矫情地放下,「太晚了,没食慾。」 他用余光瞟着时城,这要是平时,这人其他事都惯着他,吃饭可不。他只有周日偶尔有时间在家里做饭,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准夏清挑食,盛的饭菜必须吃光。好在,时城给他的都是他能吃完的量,而且他做的菜又总是在夏清的味蕾上。 今天大概是有点儿理不直气不壮,时城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准备收拾。 「扔了吧,」夏清找事儿,「放着明天也没人吃。」 时城瞅着基本上没动的饭菜,忍着没把「浪费」两个字说出口。 「有点儿浪费,」夏清自己嘟囔,「今天能点的外卖特别少,光配送费都花了好几十。」他托着下巴,「你帮我吃点儿吧,要不太有负罪感了。」 时城微不可查地嘆了一息,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夏清的剩饭。 他吃饭的时候,夏清去洗了澡。 「你洗吗?」夏清穿着浴袍,毛巾盖在脑袋上,从两边垂下来,巴掌小脸就露出个白嫩嫩的鼻尖。 「我洗过了。」时城极其不擅于扯谎。 「打工的地方还能洗澡?」夏清追问,「你不是去洗浴中心兼职了吧?」 「……」时城,「工地有水管。」 「凉水?」 「嗯。」 「你有洁癖?」夏清悠哉地坐下,胡乱揉着头髮。 时城驾轻就熟地起身,接过夏清手里的毛巾,两只手力度适中地擦拭。之前,时城每晚给他送回家,都会等夏清洗漱完毕,进屋躺到床上,才会替他关灯带上房门,然后离开。 夏清舒服地半眯起眼睛,自从他第一次要求时城给他擦头髮以后,自己的手就闲置了。 「有烟味儿。」他听到时城平静地解答。 原来是这样,他记得自己只说过一次,自己不喜欢烟味儿。 第101页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记得了。 原来,那句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喜欢他,也不算太夸张。 「我要睡觉了。」夏清闭着眼睛,半仰着脑袋说道。 时城迟疑了,「那……」 「不准走。」 时城:「……好。」 「也不准睡地上。」 时城咬牙:「……」 夏清起身,吻了上去,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却堵住了时城的话。 夏清:「我还没原谅你呢。」 时城咽下了尾音。 夏清预定的是大床房,本来他以为时城会住在疗养院的,他也没想大过年的让人家陪他出来,更没来得及产生什么其他的想法。现在,他也只是庆幸,是大床房。他表面平静,实际脑子里乱糟糟的,所有思念、心疼、埋怨、委屈……搅成一团,心底隐隐火烧火燎,却捋不清楚头绪。 首当其冲的,一股强大的挫败感淹没了他。他太天真,太想当然了。他知道时城的家庭情况,却从来没有当做是多么大的障碍。也或许是时城将他包裹得太好,只允许他参与情感的部分。其他生活的担子,夏清仅仅是旁观,从不曾感同身受。他眼中的时城足够强大与坚韧,夏清一度认为尊重是他能够给予的最大支持,人生中第一场爱情来得过于措手不及,他有些得意忘形,忽略了要去思考,这种不对等的不被允许参与对方生活的态度,除了保护与自尊之外,是否意味着,不被信任与依赖。 他想要见时城,于是他买了票就来了。他满心满眼都在期待对方看到他时同样的惊喜和满足,他以为自己不会拖后腿添麻烦,而实际上,时城连实话都没有跟他讲。 他感到恐慌,心底原本满溢的幸福感与安全感遮蔽了他的双眼,他突然察觉,自己抓不住生活的方向。 这是钱的问题,又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第56章 爱情贵吗? 夏清背对着房门躺了半天,他能够通过声音判断出时城在换衣服。然后,另一半床垫被压了下去。时城平躺着,没有动双人被,也没有触碰到他。 「近一点。」夏清命令。 静默的几分钟之后,时城往他这边挪了挪。夏清反手将被子掀了过去,时城伸手,扯平整。他的胳膊落回来,隔着睡衣贴在夏清的嵴背上,谁也没有再动。 又过了好久,久到时城以为夏清应该已经睡了。 他才又小声地请求,「时城,你抱着我。」 这一次,没有犹豫,时城转身,将夏清捞到怀里,低声道,「睡吧。」 「嗯。」夏清满足地喟嘆。他本以为会是一个思绪烦乱的难眠之夜,但自从贴近时城怀里,被灼热的体温包围,困意袭来,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夏清这一晚睡得很沉,但早上时城刚刚动了一下,他就睁开了双眼。本来是背对着的姿势,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钻了过去,睡在时城臂弯里。 这样一个黏煳的依附姿态令他耳根发热,夏清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半寸。 时城顺势抽出被压麻了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去买早饭,你再睡一会儿。」 夏清半阖着眼帘,「今天不用去工作吗?」 时城穿衣服,「可以不去。」 「别啊,」夏清也坐了起来,「我没空陪你。」 时城转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清打了个打哈欠,「我还得睡呢,怎么也得十点起床。酒店赠送的早饭好像就到9点半,你去帮我吃了。我起来之后去疗养院看阿姨,直接跟她一起吃午饭。」他歪着脑袋问时城,「晚饭等你一起吗?」 时城愣了片刻,「你们先吃,我九点过去。」 「好。」 于是,这几天,他们两个都是这样的作息安排。夏清每天去陪李春梅,他带着练习册和卷子,把自己的ipad里下载了好多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也拿了过去。午后,他陪李春梅聊一会儿天,等她睡午觉,夏清就开始学习。疗养院晚饭吃得早,吃完饭,两个人一个带着耳机看电视剧,另一个继续复习。直到晚上时城收工,过来接夏清,也会在病房里待上一阵子,做一点夏清给他画的重点习题。 每天能看到儿子,李春梅都有点幸福得不适应了。她最近病情平稳,四肢灵活度恢復了不少。让夏清帮他在网上下单了毛线和毛衣针,两天空闲时间,就织了一条又松软又厚实的围巾来。 李春梅在夏清脖子上比量着,「你试试,长度行吧,我就锁边了。时城那一条,再宽两指差不多。」 夏清摸挲着,由衷赞美,「阿姨,你手真巧。」乐得李春梅合不拢嘴。 晚上回到酒店,夏清乖乖站着等时城给他摘围巾。 「你也有一条,」夏清告诉他,「跟我这个一样的。」 「嗯。」时城很淡定。 「你说,」他眨巴着眼睛,「阿姨会不会看出来什么啊?」 时城垂眸看他,「无所谓。」 夏清瘪嘴,「我明天能不能不走?」 时城揉了揉他的头髮,「明天开始我晚上不能回来了,你一个人住这儿我不放心。再说,马上就开学了。」 夏清蔫蔫地,「不开心。」 时城无奈地亲了他一下。 「不好用。」夏清躲开。 第102页 时城着实不会哄,没办法,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来。 「原先打算下个月你生日送给你的。」 夏清接过来,打开盒子,一颗浑圆的黄金转运珠躺在里边,分量不轻。 夏清抚摸着,「贵吗?」 时城顿了一下,「还行。」 「傻子。」 夏清嘆息着贴了过去,补上了刚刚断掉的吻。他深重地在时城耳边chuan吸,「时城,我们做点什么吧。」 「什……么……」 「我想跟你上……chuang……」夏清推着时城往身后的c边退。 「不,」时城罕见地慌了一剎,「别,现在不行。」 「为什么?我等不及了。」夏清急于抓紧。 「我……」时城急中生智,「我还没成年。」 夏清蓦地窒住,退开半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时城自己也脸红脖子粗,强行压抑蓬勃的yu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须臾过后,夏清无可奈何地扑到他身上笑了,时城也随之笑得停不下来。这是夏清第一次见时城真正开怀地没有负担似的情绪流露,值了。 那一晚,夏清到底没能如愿。而时城说的不到时候,他大抵也清楚他在顾忌什么。夏清也没有收下礼物,说好了是生日要送的,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所以,真正到了生日那一天,一颗金灿灿的珠子被鲜红的手编绳穿着,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好重啊。」夏清卖乖地抱怨,「不会掉了吧?」 「不会,绳子是三股,很结实。」 「你编的?」 「嗯。」 夏清双手攀上时城脖颈,「这算是聘礼吗?」 时城迟疑了几秒,「嗯。」 夏清闭上眼睛,好吧,我等你。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李春梅病情稳定,时城拼命打工攒下了一点儿积蓄,高三下学期回来放更多的精力在学习上,成绩突飞勐进。即便与夏清考不到一所学校,去同一个城市的目标近在眼前。 然而,命运总是无常,麻绳转挑细处捏的老话屡试不爽。李春梅的身体就像是不定时的炸弹,突然衰竭的器官打乱了所有的节奏,时城请了长假,他不允许夏清影响备考。 所以,当高考前最后一个五一假期,学校放假两天,夏清来找到他的时候,时城冷了脸。 彼时,李春梅已经转院进了icu,每天只能探视很短的时间。时城住在医院外边最简陋的招待所里,一个房间上下铺16个人,阴暗狭窄空气难闻。 时城疲惫不堪,无暇遮掩,所有的无力和窘迫都浓缩在逼仄的空间里。 「你回去吧,」他无奈道,「我还得去工作,你就算自己找个酒店住,我也去不了。」 「我等着看看阿姨。」夏清坚持。 「她不一定清醒。」李春梅现在基本上都是昏睡状态,全凭仪器吊着唿吸,什么时候费用断了,大概也就回天无力。所以,挣钱比探视重要,时城两三天才会抽空去一趟。 「或许今天就有了呢。」 「那你去医院等吧。」 「我就在这儿,」夏清又犯了倔劲儿,「你不用管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时城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回来了一个人,垂着脑袋,脚步沉重。 看夏清坐在时城床上,来人问他,「你是那个小伙的弟弟?」 夏清摇头,「朋友。」 男人打量了一会儿,「他知道你等他吗?别白等了,这孩子不容易,一天干好几份工,有时候半夜回来几个小时,有时候一两天都不回来。」 「大哥,他都做什么工作,你知道吗?」 「工地吧,或者护工,逮着什么做什么,哪结的多结的快就去哪。」大哥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心情不太好。他手指在房间里划拉了一圈,「这里差不多都是来陪护的,没有哪一个闲着。哪天里边的死了,我们也就解脱了。」 夏清怔了怔。 大哥苦笑,「怎么,太残忍了?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有一个算一个。」 夏清心如刀绞,人性的残酷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眼前,他没有资格置喙哪怕一个字。他不敢去揣测时城有没有过同样的纠结,有或者没有,都将是刻在心底,终生抹不去的伤痕。 夏清就这么静默地坐在时城的床铺上,看书的间隙发呆,间或有人进来又出去,匆匆忙忙。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探视的时间,他提前了一会儿到icu病房门口等待。穿戴好隔离服消毒过后,夏清跟在护士身后,走到李春梅的病床前。 很幸运,李春梅刚刚醒了过来。她看到夏清,目光闪了闪,显而易见的失落透了出来。 「阿姨,时城今天的工作没结束,他明天一定会来的。」夏清趴到李春梅耳边告诉她。 李春梅听清楚了,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一瞬间,夏清突然明白了,她等的也不是时城。他感到无措又悲哀,为李春梅,更为时城。 「不……治了。」短暂的探视时间,李春梅拉着夏清的手,用模煳的气声重复着。夏清摇头,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从icu病房出来,夏清一度唿吸困难,蹲在地上良久站不起来。他走出医院,又回到群租房。晚上人很多,熙熙攘攘,房间里充斥着难闻的汗臭混着各种刺鼻气味,走廊尽头还有人在使用公共厨房做饭,热风夹杂着油烟,催得人阵阵噁心。幸好没有人搭理他,如果有人搭话的话,夏清觉得自己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第103页 晚上九点多,时城回来了,见到他没有太意外。 「走吧。」时城往外走,夏清背上书包跟着。 时城闷头在前边走过三四条街,把他带到一个连锁快捷酒店门口。时城去前台开房,夏清踟蹰了稍许,没有过去抢着交钱。 时城开了一间标间,两人拿着房卡上楼。甫一进门,夏清从背后将时城抱住。 时城肢体僵了下,「别……脏。」 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潮湿闷热,时城做了一整天体力活,身上怎么能没有汗味儿,也沾着别人的烟渍。但落在他身上,夏清毫无怨言,闻声搂得更紧。 时城轻嘆,「我先去洗澡。」 「等一会儿,」夏清执拗地,「让我抱一会儿。」 时城转过身,把夏清揽进怀里,抱得更紧。 「对不起……」他说。 夏清一个劲地摇头,哭腔呢喃,「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你什么都没做错。」 「我……」时城涩声,「不该撵你走。」 夏清还是摇头,「我明天就回去,我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好好等你。」 时城,「……嗯。」 夏清后来无数次復盘,始终无比庆幸他来了这一趟。 第57章 往事前尘(上) 两人洗完澡,躺在床上,无声地依偎了一会儿,时城的电话铃声响了,夏清瞥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王海」。 「我出去一下。」时城起身。 夏清蓦地福至心灵,他反应过来李春梅在担心什么。他拽住时城的胳膊,「他找你干什么?」 时城没有答话。 夏清的心往下一沉,「医院欠了多少钱?」 时城也没有否认。 「你要答应他?像之前那次,跟他们做犯法的事?」夏清跪在床上,死死地扯着时城的胳膊,「你别忘了,你这疤是怎么来的?」 时城再次保持沉默。 夏清的心咯噔沉到湖底,「我不准你去。」他咬牙切齿,「时城,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知道,我有钱的,我妈给我的生活费,我攒了几十万。以前你不跟我借,我也不勉强。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你宁可铤而走险?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所谓的尊严脸皮就那么重要吗?」 「今天,」夏清深唿吸,憋住眼泪,「你要是下去,咱们俩就算完了,彻底完了,你看着办吧。」 夏清话说得狠绝,实际却色厉内荏慌得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足够的分量。但他偷偷在心里想好了,他今天说死也绝不放手,除非时城忍心对他动手。他要是前脚摆脱了,自己后脚就去报警,总之得无所不用其极地拦下来,豁出所有拦下来。 还好,他赌赢了。时城让他当面给蔡薇薇打电话徵求意见,蔡薇薇才不管夏清把钱借给谁,挂断电话立即又转了一笔过来。 「你看吧。」夏清面上轻松,心里后怕。 时城到底接受了他的帮助,规规矩矩地写了欠条。 可惜,这笔钱还是没起到什么作用。第二天夏清回去了,只隔了一天,他在医院特意结识的小护士就给他报了信,李春梅没挺过去。 夏清赶紧编了个理由请假,又赶了回市里,陪时城一起简单地处理了后事,然后坐大客车回乡,将李春梅的骨灰送回老家。一路上,时城很沉默,夏清也不多话。只是在回程的路上,时城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疲惫感排山倒海,倚在夏清肩膀上睡着了。不多时,夏清那一侧肩头的布料被睡梦中的水渍沾湿。 当时当刻,夏清难受得心揪成一团,酸涩中又伴着点滴满足与欣慰。终于,他也能够被时城依靠,他甚至生出不切实际的妄念,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被靠下去,靠一辈子。 一直以来,夏清都认为,他们之间是时城先放的手,始终执迷不悟的那一个是他。 可现在,面对着一箱子物件,他陡生茫然。时城送他的心意,他都在第一时间赌气扔下了。所有的通讯记录和印记,也被他删的删烧的烧。而时城当年用过的这个老破二手机,充电好久才开机,内里点点滴滴字字句句,戳得他眼眶刺痛。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随心所欲的条件,夏清一夜无眠,早上还是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猜测,以时城的忙碌程度,很可能并没有发现时果窥探到了他的秘密。而这一箱子零零碎碎,足够那个小人精儿推测出结论。 因而,时果那样肯定,时城喜欢他。 早上,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吃了夏清外卖来的早饭。 「你去学习吧,我收拾收拾。」夏清反客为主,「窗帘什么的都该换了。」 「我帮你。」时果不甘示弱。 「行,」夏清挑眉,「那咱们俩一起大扫除?」 「好。」 夏清低估了拾掇旧房子的劳动强度,又不好在孩子面前落了下风。时果那边同样龇牙咧嘴,小胳膊小腿逞强,不抗造。 中午简单煳弄一口方便面,两人一直干到傍晚,才算见了点儿亮儿。 「不行了,」夏清摊在沙发上,「剩下的边边角角下周再弄吧。」 时果干脆坐在地上,无力反驳。 「晚上出去吃。」夏清提议,时果没有任何异议。 俩人又歇了一会儿,爬起来,衣服也懒得换了,直接出门。还没走到门口,有人用钥匙在外边开锁。 第104页 夏清下意识把时果拉到身后,门一开,他与来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林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塑胶袋,里边是手套、洗洁精、刷子什么的清扫工具。她一般挑没人在家的时候,一个礼拜来一趟,收拾收拾。也不全然因为不放心,好几年的习惯,她把一起住的出租屋当做自己的家,时城和时果是她的家人,突然离开,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之前她去学校看过时果一次,知道时城出差时间久,周末家里没人。她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不方便接孩子过去。时果人小心思大,如果她接孩子出来又送回去,怕孩子多想。 时城的意思林敏明白,也是为了她考虑,所以既然搬走了就不会再回头,她也并不想给时城增加负担。她只是默默地来干活,悄无声息地走,权当给自己一段缓冲的时间。平时都是利用工作日的串休,最近工厂加班频繁,她半个月没过来了。 她以为家里没人,所以,当她进门的一剎那见到人的时候,已然足够惊诧。何况,这个人是夏清。 林敏震惊之余,又有些的尘埃落定之感,原来是他,果然是他。她心中五味杂陈,酸涩难言。各自心思百转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时果从夏清背后探出小脑袋,看清楚对面的人是林敏,他直接蹿过去,亲昵地拉着人家,「你怎么来了?」 夏清心口一滞,小没良心的。转念一想,自己哪来的资格争宠? 他先开口,「林敏,你好。」 其实他们两个之前没讲过话,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瞥。当年太年轻,非黑即白,一下子接受不了,钻了牛角尖。夏清也是最近刚刚捋清楚,林敏是王海的女友。那一年,他凭本能拦下了时城,也并没有追问他原本要去做多危险的事。就在半个月之后的一天,王海所在的黑社会团伙跟对家火拼抢地盘,十七岁的少年被乱刀砍死,兇手五年后堪堪落网。 「你,你好。」林敏有些侷促,声音很小。 「我们要出去吃饭,一起吧。」夏清大方邀请。 「不用,不用,」林敏赶紧摆手,「我就是来……我没什么事……」 时果眼巴巴地站在中间,他对林敏的依赖全都写在脸上,那是独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类似于对母亲的亲昵,而时果却不得不压抑着,不敢轻易说话。作为一个孩子,他只能凭藉蛛丝马迹窥探到成年人感情中的弯弯绕绕,会误会会纠结,也会多思多虑,患得患失。从他本心来讲,他一定是捨不得林敏的。但时果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任性地表达,他甚至为了时城,勉强自己亲近夏清。 夏清看在眼里,心里针扎似的疼得密密麻麻。 「时果特别想你,」夏清诚恳道,「我也有些事想要跟你打听,一起吃顿饭吧。」 「林敏。」时果轻轻喊了一声,「我饿了。」 「……好吧。」林敏从来都不是很有主意的人,哪经得起这一大一小地游说。 三个人没有走太远,在市场旁边那条热闹的老街选了一家二层楼的火锅。之前夏清和时果在家商量,一致决定吃火锅,林敏自然也没有不同意见。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夏清拿过单子,让他们两个先选,自己又象徵性加了两样。 林敏肉眼可见地拘谨,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 夏清偷偷给时果使了个眼色,时果开始发挥,不时帮林敏夹菜,唠的都是他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 「对了,一会儿我得买火腿、黄瓜和胡萝蔔,家里鸡蛋也没有了。」时果盘算着。 「又做饭糰?」林敏显然很了解。 「是啊,」时果显摆,「多亏了你教我的这门手艺。」 林敏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随便做做。」 「一会儿市场是不是要关门了啊?」夏清看了一眼手錶,「你要买什么告诉我,我现在先去给买好。」 「我去吧。」林敏抢着干活。 「不用,你们两个再吃一会儿,我刚才吃得太快,正好去消消食。不着急,等我回来咱们再走。」夏清很有眼力价地给他们俩人留下独处的时间,他起身去把帐结了,优哉游哉地熘达到市场,慢悠悠地採购时果需要的食材。 夏清离开,林敏微不可查地松懈下来。 「你不喜欢他?」时果像是在确认这个问题,但语气中的肯定大于疑问。 「啊?」林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时果说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样以为?」林敏茫然,「没有这回事,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他?」 时果有一些错愕,但她知道林敏不会骗他。 「我以为,」孩子吞吞吐吐,「你知道时城喜欢他。」 林敏恍然大悟,她怜爱地拍了拍时果的脑袋,「你啊,总是管大人的事情,也不嫌累得慌。」 时果甩头表达不满,他和林敏之间有着其他人短时间内无法超越的亲密。他今年才刚满九岁,过去的将近六年,几乎都是林敏在陪伴他。时果最开始并不明白,他们的家庭结构是特殊的不正常的。他也没怎么上过幼儿园,学前的岁月最深刻的记忆便是经常颠沛流离地搬家。直到来到a市上学之后,才稳定一些。他在和同学们的逐渐相处中发现,别人的家都不是像他这样的。 他曾一度非常恐慌,觉得只有时城和林敏结婚,他的家庭才可能长久稳定,不会突然崩塌。三岁前被遗弃的经歷虽然模模煳煳,但伤害却深刻地烙印在心底。他曾经旁敲侧击地和林敏提过,从来都对他温柔和煦的女人第一次严肃地告诫他,不要再提这个话题,尤其不能在他哥哥面前提及。 第105页 ==================== # 番外 ==================== 第58章 番外 一生有你 番外 一生有你 夏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悠哉地吃了时城留下的保温的早午饭,又绕圈检查了一下家里里里外外的设施和花草。定期的家政很负责任,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养在阳台上的花草树木也都欣欣向荣着。 昨天晚班机到家,他们俩都累成狗,直接洗澡进卧室休息。时城不知是几点起的床,他还要去拳馆接私教陪练的单子,估摸着只来得及给夏清烧水准备早饭。夏清打心底里是不希望他那么辛苦的,但是经歷了年少时刻骨铭心的分离,重新在一起之后,两个人都为对方妥协了许多,一条看不见的但是彼此认可的界限串联起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大事小情。 例如,时城接受了夏清的建议,由他替时城出资入股乔米他们在非洲成立的新公司。从打工人到股东的转变,不是他努力个十年八年能够做到的。 但现在他们居住的这个小三居的房子,是时城贷款买下的,写了夏清的名字。面积不算大,地段不错,设施也完善,即便开发商是贺恺的朋友,走了关系做低首付,每个月还款金额还是不少。房贷、时果的学费以及家里的大宗开销由时城负担,他的工资卡基本月光。所以,四个月回来一次,短暂的休假,也有一大半的时间要用来挣外快。好在公司发展趋势向好,再有个一年半载,大约就会好很多。 三个人的保险,尤其是时果的教育基金,夏清买了不少,时城并未反对。 原本时城刚刚去非洲那边工作的第一年,夏清是留下来照顾时果的。小学生坚决反对,但无效,夏清有的时候比时城还要霸道。虽然时果自理能力非常强,可他还是觉得太早住校弊大于利。于是,兄弟俩二比一也只能妥协。 吴臻生了娃不久,夏清给他们换了套小别墅,他每周末带时果回去蹭饭加玩孩子。可惜,他随了夏正阳,跟十岁以内的生物无法产生共鸣。六个月下来,那小东西除了吴臻和月嫂之外,最黏的是时果,夏家俩父子抱一下都被嫌弃。吴臻上班之后,经常出差,夏正阳搞不定,一头两个大,又不好意思总折腾岳父岳母,没办法,夏清火线救急,只能带着时果入住别墅。久而久之,一年多之后,时果和全家老少相处融洽,他反而成了多余的那一个。经过家庭会议投票决定,时果正式搬家,这么多人总归比夏清会照顾孩子。而他则回归自由人,频繁飞去非洲探亲,也没人管他。 只有周红隔三差五地抱怨,日进斗金的公司他一点儿不上心,真当自己甩手掌柜。至于高珩,把他微信拉黑了就没加回来,他和时城在国外登记那天,人家发了一条别别扭扭的简讯过来。夏清也不急,他笃定了,早晚那傢伙先坚持不住。 后来,夏清腻在国外的时间越来越长。时城觉得条件太差,又不安全,总是撵他回去。他干脆近水楼台,把他妈集团的在非洲慈善事业那条线的执行业务接到手里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留下做正经事挣钱,时城也没了反对的立场。 不过,这一回切切实实刚经歷了一场灾害,想想挺令人后怕的。他们回来休整一阵子,大概他再要跟回去,还得费一番周折。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时城慌成那个样子,而身处险境的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情绪。 他百无聊赖地绕了好几圈,才想起来电话上飞机前就没电了,昨晚充上了一直没开机。跟大部分当代年轻人对手机的依赖不同,夏清创业那两年,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那玩意,以至于现在看多了噁心。时城在家里安装了固定电话,还给他买了跟时果一样的电话手錶,所以即便脱离手机,亲近的人也能够第一时间找到他。。 夏清开机,不一会儿,桌上的手机跟过了电一般,震个不停。他拿过来瞅了两眼,无数未接来电和信息。他还没来得及细瞅,乔米的号码打了进来。 「餵。」夏清接听。 「夏老师,你终于接电话了。」那边几乎要喜极而泣。 「出什么事了?」夏清莫名其妙。 「视频,你们在德尔纳遭遇飓风的视频……浏览量几百万了。」 夏清皱眉,「谁这么无聊,什么内容都发。」 「清薇集团随队记者发在他们的官方帐号。」 「服了,现场也没见他们扛机器啊。」灾害到来时,他们被困在当地的一所小学里。大家一边忙于帮助老师救援安置学生,还要防范随时可能发生的泥石流,他是真的没注意有人还在尽职尽责地拍摄。 「发就发了吧,」夏清有些无奈,「热一阵子就过去了。」 「不能让它过去啊。」乔米急了。 「你又打什么主意?」夏清太了解她的打法了,见缝插针,无孔不入。「这种灾难事件,不适合商业运作,不用我提醒吧。」 「明白,」乔米解释,「我知道分寸,绝不会乱来的。不过,这波热度不能让他白白过去。您帮我开个直播,随便聊点儿什么你把握。我雇了些水军,就是在过程中刷点儿存在感而已,给刚上线的帐号引引流。保证政治正确,也不卖货。」 「……行吧。」大家合作这么久,互相信任,几句话就说明白了。夏清先看了一遍热搜上的视频,的确拍得挺惊心动魄,当时他们距离被洪水淹没也就是几厘米的距离。「我什么时候开?」 第106页 「随时,看你时间方便。」 「要不就现在,你准备好了?」他今天本就起的晚,下午还得回家一趟,时间挺紧的。他俩本来瞒着家里遇险的事,这一下人尽皆知,手机上有夏正阳好几个未接来电,也发了信息勒令他立马回家。他爸虽然对时果很不错,但至今不是很接受时城,总是爱撂冷脸,他也捨不得时城受气。正赶上假期,吴臻带两个孩子旅游去了,家里的孤寡老人摆架子,他自己去应付应付就得了。然后,他准备买点菜回来做晚饭。虽然厨艺始终欠佳,但他锲而不捨,热衷挑战。 「我这边随时可以。」乔米执行力极强。 「那好,三十分钟之后,我播一下。最多一个小时,长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ok,我提前准备。」 夏清洗了个澡,吹干头髮,随便用啫喱抓了两下。换了件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家里也没什么专业设备,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支架,只能将电话倚在卧室的书桌上,勉强调了个上半身能入境的角度。 好几年没面对过镜头,倒谈不上打憷,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夏清浏览了一会儿视频下边的评论,大体了解风向,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开始直播。 他没有提前预告,所以直播间一开始人不多。他就着观众的提问,把被围困的那三天经歷简单地描述一番。他觉得自己讲得挺客观,屏幕上一片哀嚎哭泣,仿佛比他还心有余悸似的。十分钟之后,直播间人气暴涨,一度突破百万,滚动的问题几乎看不过来。 夏清尽量挑着答。 「以后……应该还会再去。意外谁也无法预计,该做的事不会放下。」 「学生吗?都没事,对,老师和学生全部安全。我们提前加固了最后一道防线,当时洪水沖塌了大的堤坝,到学校围墙那里的水速很快,携带的泥沙也多。我们堆了很多沙包在缺口上,但也几乎被冲垮。最后差了几厘米,要是救援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夏清吐了吐舌头,「大约我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可是,视频里,你从始至终表现得特别镇定,好像丝毫不担心的样子。」有人说。 「是啊,是啊,夏老师,你真的不怕吗?」 「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没工夫害怕吧?」 「不是的,很多人忙碌,只有夏清,眼神始终坚定。」 「怎么能不怕,是视频刻意剪辑美化了吧?」 「上边的是来砸场子吗?镜头多真实你看不出来?再说了,眼神怎么美化?洪水沖堤那一段,你瞎吗,看不到?所有人都紧张得不行,但是夏老师真的很平静。」 「不会是看破红尘了吧?」 ……………… 夏清望着屏幕上集中的话题,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候,他的电话手錶突然响了,是时城打来的。他回家的路上都会打电话,问问夏清要不要带什么东西。看来今天工作结束得早,快到家了。 鬼使神差的,夏清没有接。手机开了免打扰,紧接着固定电话又响了几声,他也没接。 「是电话手錶?」 「夏老师家里有有小孩子吗?」 「难道隐婚了?」 「不会吧?啊啊啊啊,我失恋了。」 夏清失笑,「是电话手錶,没有隐婚……」只是没有公布而已,「家里的确有孩子,但是这个手錶是我的。」 粉丝的关注点很容易被带偏,之前的问题好似翻篇了,但夏清一直记得。 他随意唠了十来分钟,不出所料,大门被人打开,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房间。 「夏清,你……」时城推门而入,大踏步走过来,意识到自己入镜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到满屏的惊嘆号。 夏清没有回头,对着镜头微微笑了笑,「回答大家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确没有怕过。因为我从不怀疑,我的骑士一定会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番外 第59章 往事前尘(下) 林敏反常的态度在幼小的时果内心留下了深刻的疑惑与不安,但他过于懂事,很早就学会了将负面情绪掩藏起来,独自消化。消化不掉的,那就装作遗忘。 后来,时果无意中发现了时城的秘密,那一刻孩子受到的打击几乎是灭顶的。但时果没有跟任何人说,仍然只是自己一个人慢慢梳理,却很难理解。所以,第一次见到夏清的时候,他的心态特别复杂,陌生又熟悉,既迁怒排斥也爱屋及乌地好奇。 时果沉默的片刻,林敏也思考了很多。今年初,她回到老家,为王海的案子出庭作证。兇手罪有应得判了死刑,黑社会团伙全部伏法,那些压在她身上的虚假违法的债务一笔勾销,就好像斩断沉重的枷锁,重生一般。 如果不是这样,时城大约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而林敏自己更没有踏出新生的勇气。 她一直清楚时果有一些误解,也不能完全算是误解,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但她骗不了自己:时城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对,任谁一丁点儿不动心都太难了。但她过不了王海这道坎儿,时城对她,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多余的心思。 时城于她而言,更多的是恩人与亲人。林敏一直很愧疚,以至于在夏清面前抬不起头来。如果当初不是她走投无路投奔时城,只是多了一个时果的话,或许他们两个不至于分开。即便时城始终否认,可林敏没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相信。彼时,她死路一条,那些流氓压着她的手在王海欠下的高利贷上按指纹,如果她不还钱的话,就要被送去地下卖yin场所供人糟蹋。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六岁,她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只有时城。 第107页 林敏收回思绪,往事如风,对与错都于事无补。这一回,她起码应该勇敢一点。她从没有把时果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比林敏自己还要成熟周全。有些事,时城永远开不了口,那么就该由她来说清楚。 「时果,我从来没有不喜欢夏清。」林敏喉咙口发紧,「我只是很惭愧,有点不敢面对他……」 夏清回来的时候,这一大一小都有点儿蔫蔫地,林敏貌似哭过,时果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他装作没有发现,岔开话题,又坐了一小会儿,一起往回走。 回到家之后,时果乖乖地回屋写作业,并且关上了房门。 林敏把她带来的清扫工具留下,她拘束地站着,「我,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时间……」 夏清无奈地笑了一声,「林敏,这个家,你是半个主人,我现在只是个客人。而且时果那么依赖你,你忍心就把他扔下?」 「没有,我,我不……」林敏不会说话。 「所以啊,」夏清语重心长,「你就辛苦点,至少一个月得看他一回吧。」 林敏愣怔地注视了一会儿,夏清言笑晏晏,丝毫不勉强。 林敏点了点头,「我尽量,那我今天先走了。」 「我送你。」 林敏跟时果打了个招唿,夏清送他往外走。 「你,不是有话要问我?」林敏见夏清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主动问。 夏清沉吟,「方便吗?」 「……方便。」 林敏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和盘托出。她简单客观地复述了当初的状况,与夏清前不久查到的基本吻合。只是,从不同人的角度来看,略有差异。 时果是时城那个传说中的父亲在外边重婚,孩子出生没两天,老婆就跑了。他一个人带着时果,在重病去世之前,留了封遗书,交代李春梅和时城务必替他抚养小儿子。而几乎同时,王海出事,林敏投奔时城。于是,一家三口的谎言要素,齐全了。 这些,夏清已然能够平静接受。 只是,林敏有一句话令他再生疑虑。 她说,「夏清,时城很在乎你,只有你能影响他的情绪。出事的那天,本来我们定好了第二天早上就离开的。」 夏清怔了怔,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为什么没有离开,反而出了那样严重的事情?他从未往自己身上联想过……可此刻林敏的表情和语言都在暗示他,难辞其咎。 重返校园,时城几乎没有任何波动,该复习复习该打工打工。夏清有时候怀疑,回程大巴上那浅浅的湿润,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租的房子之前退了,时城这些年微薄的积蓄全部耗尽在医院的帐单上,从夏清那借的十万块,还了些债,办了后事,剩下的七万五,他一次性又打回到夏清卡上。为了这事儿,夏清跟他生了一上午的气,不说话。于是,时城妥协,没有再租房,没有住打工的饭店,也没有跟学校申请宿舍,而是搬到了夏清那里。 反正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下一个月,无谓折腾。 但也仅仅只有这一点点妥协,夏清算是彻底认清这块石头了,他认定的事,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比如,夏清觉得最后一个月,应该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复习冲刺上边,可时城却早早定好了目标学校和专业,跟夏清考同一个城市,专业就业率高,只要满足这两条就可以。他现在的分数,够用。而生活费和欠债是摆在眼前最实际的问题,所以他该打工还是要打工。 再比如,夏清晚上学到头昏脑涨的时候,就喜欢躺在他腿上天马行空地规划,考完了到底是先去川藏还是出国。 「都行。」这时候,时城往往在一边看书,一边对付夏清作乱的手。 夏清把爪子伸到时城的腹肌上,捏捏戳戳地还不够,趁人不注意往违规的地方摸挲。 时城捉住他的小爪子,又纵容地放回到腹肌上。一个屡教不改,一个八风不动。 「你想去哪?」夏清追问。 「我先去首都租房子,等你。」时城永远都是这一个回答,无论夏清卖萌、卖惨、撒娇,还是勾引。 夏清偶尔会觉得泄气,但通常不超过三秒。因为,现在已经很好了,一切都在向理想中的方向发展,未来生活紧紧掌握在手里。他非常知足,简直别无所求。 但这份心无挂碍轻松上阵的心态是建立在一定的愧疚感之上的,夏清不知道怎么地,经常性地就会记起在逼仄的群居房里,那个大哥说过的话。而他也不得不承认,时城如今的自由,的确是李春梅去世的结果。尤其是在他收拾他们两个一模一样的两条围巾的时候,他猜测,李春梅是看出些端倪的,于是他就更心虚了。 即便时城承认过喜欢男人,甚至说对他是一见钟情,但夏清并不傻,他分得清哪些是宽慰他的话。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过后,他两个成绩稳定,心里最后一块石头基本落地。 晚上时城临时接了个替班的工作,夏清摸黑偷偷买了几道纸,在外边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烧起来,絮絮叨叨。 好巧不巧,时城提前回来,把他堵了个正着。 「你都听见了?」夏清低眉顺眼地跟在时城后边上楼,小心翼翼地回想,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请李春梅保佑时城之类的。 第108页 回到家,时城把夏清按坐在沙发上。这一路,他都在反省,自己霸道沉默的性格缺陷到底给夏清带来了多少误解与负担,他以后应该尽量改一改。 「夏清,」他有些不习惯地解释,「没有必要。」 「啊?」夏清蔫不拉几,「我知道了。」 时城苦恼地挠了下后脑勺,「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时城轻轻捧起夏清的脸,用弯起的指骨蹭掉小花猫沾上的污渍。然后,他认真地盯着夏清的眼睛,直白道,「十五岁之前,我没怎么见过她,说是陌生人可能有点夸张,但比起来,我对李春梅的熟悉程度大概不如金凤她妈。」 「你和金凤他妈很熟?」夏清眨了眨被烟尘熏红了的眼睛。 时城差点儿被他气笑了,无可奈何道:「不熟。」 夏清抿唇,「我错了,我不打断你。」 「她发病回来之后,没有强迫我赚钱给她治病,但是她求我替那个男人还债。」时城总结得非常简短,「我不欠她的。」 夏清张了张嘴,又阖上,半晌,「我知道了。」 如果其他人听到时城对他们的母子关系这样下结论,一定会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可夏清一清二楚,时城在冷酷的语言背后,都付出了些什么。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他能做到的,做不到的……他全部都不计代价地尽力而为努力过了。 是以,他的这句不亏欠,理直气壮。 时城拍了拍夏清的脑袋,「以后有什么心事直接问我,别自己想东想西地瞎琢磨。」 夏清一歪头,「什么都可以问吗?」 「可以。」 「有要求就提?」 「当然。」 夏清往前凑了几寸,他坐着,时城蹲着,他把脑袋蹭在人家颈侧,「时城,我想跟你做点事。」 时城被他弄得发痒,「什么事?」 「就是,」夏清作恶地舔了一下时城的耳尖,人家还没怎么地,他自己先羞得抬不起头。但还是硬着头皮,闷声把话说完,「就是只有你和我才能做的事。」 时城默然半晌,就在夏清以为又要泡汤了的时候,他问,「考完试行不行?」 夏清摇头,「我不想等了。」他小声嘀咕,「你成年了。」时城是四月初的生日,今年的那一天,他们只是通了个电话。 时城沉吟许久,「好。」 当然,为了避免意外,他们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但其他夏清想要感受的,时城全都倾其所有地给了。虽然这位大言不惭的小作精实在不抗折腾,没怎么地就感冒发烧了,但他的精神状态很好,肉眼可见地心满意足。 时城觉得也值了。 他即便并不是很理解夏清那些不安全感的来源,但对方需要的,只要不违反他做人的底线,没有什么不能配合的。这件事,原本就在水到渠成的计划中。他认定一个人就做了一辈子的打算,之前是怕自己没法离开这里,才给夏清留了后路。 夏清好似被餵了颗定心丸,整日里没心没肺地乐呵,好似高考都已经不在话下。 时城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悲观主义者,在最后的这一个月里,竟然也被他带的,这辈子绝无仅有的盲目乐观。时果的出现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兜头把他打得乍然醒悟:这特么艹蛋的命运,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第60章 该死的命运 第一次接到福利机构工作人员电话的时候,时城试图挣扎过。他拒绝见面,掩耳盗铃。可当工作人员第二次通知他,时果将会被送回他们老家当地的福利院的时候,时城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见到时果的瞬间,他认命了,认得并不甘心,但终归是认了。将孩子牵在手里往回走的路上,时城辗转踟蹰过后,他决定跟夏清实话实说。算他自私这一回,哪一个他都不能放手。 直到在楼下遇到投奔他的林敏,时城几乎要招架不住,贼老天,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 王海的噩耗如一锤子砸在他的脑袋上,时城不是铁石心肠,他也心如刀割。可现实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他刚把林敏带上楼,阴魂不散的败类便轮番敲门。时城对于他们的套路不要太了解,当年李春梅也是这样被硬逼着套路。 要只是图财的话尚且好说,林敏的处境更加恶劣,她无父无母,又长相清秀,这些年就没少被人惦记。如今王海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小姑娘根本无路可逃。现在带头来逼迫她的,就是村里一直骚扰她的赖皮,叫李昆。他放出话来,林敏要么跟他,要么死路一条。 时城并不惧怕这帮无赖,但他没法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保护这一弱一小。那些人做事根本没有下限,他们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躲开。 时城最庆幸的是,夏清一周前提前回原籍备考,不至于受到波及。不然,以这些流氓的手段,沾上了便很难甩掉。而他每每在夏清打来电话的时候想尽办法遮掩,只希望尽量在高考前不要影响他的情绪。 时城抓紧时间处理杂务,辞职、结工资、退学……买了第二天凌晨的车票,准备狼狈跑路。 然而,命运就像是专门与他作对似的。夏清心里总是不踏实,没有提前跟他说,就回来了。彼时,时城焦头烂额,「一家三口」被堵在出租房里,他要如何解释? 第109页 时城一咬牙,让林敏带着时果回房间,他编造了那句喜欢女人的谎言。 夏清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从一切都触手可及的云端骤然跌落悬崖谷底的失重感令他张皇失措,继而撕心裂肺。他冲动下砸了客厅里所有的东西,把手上的转运珠摘下来摔道地上。又勐然后悔,死缠烂打,非要让时城承认是在骗他。 可时城这个人太硬了,任他歇斯底里还是胡搅蛮缠,哭闹、威胁、乞求,夏清单方面纠缠折磨十几个小时,直至深夜,都没有用。 夏清甚至卑微地请求,「时城,我认了,过去的事我都不追究,我赔她的,她要什么都可以。孩子你想留下就留下,我会对他好,行不行?」 有那么一霎那,他似乎从时城的目光里扑捉到了动摇。可最后,他仍然只是摇头。 夏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是不是有人逼你的,楼下那个人是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时城蓦地跨近一步,捏着他的肩膀,「你在楼下遇到什么人了?」之前,他让林敏象徵性地妥协签了字,那帮人放松警惕,不再阴魂不散地盯着。但李昆对林敏贼心不死,隔三差五就来蹲点儿,他不信时城能滴水不漏地护着。 「就,就一个黑不熘秋的人,他问我是不是来找你。」夏清脑袋都木了,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他今天是骗夏正阳这边学校有重要的毕业活动,穿着校服来的。 时城突然变了脸色,他把刘明叫了过来,嘱咐他反锁房门。不再惯着夏清,推推搡搡地带他下楼,用身体一直挡着暗处的目光。 时城径直把夏清送到返程的计程车上,给高珩打了电话,说了车号,让他接人。 回去之后,时城让刘明连夜带着林敏和时果提前去火车站等着,确保把他们安全送上车。他把安排好的落脚地方交代好,所有的钱给了林敏。 时城直奔李昆落脚的招待所,薅着人衣领从床上拖出去。 那傢伙作死地叫嚣,「时城,看不出来啊,人缘不错。我明天就去学校门口蹲着找人去,看你到底是顾哪一头。你那小同学细皮嫩肉的,是不是啊?你不是想当英雄吗,行,我成全你,我不跟你抢女人,我非得闹到你身边鸡犬不宁,你……」 「啊!杀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午夜的陋巷鬼哭狼嚎,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警笛声。 时城盯着床头的卡片,目光落在数字24上边。其实满打满算,他离24周岁还差几天。他一向对年龄生日什么之类的没什么概念,也几乎从不去回忆过往的年岁中,他做过的那些事,有哪些是可以避免,或者处理得更好一些。 当年,从里边快要出来的前几天,已经很熟悉的管教曾经问他,「时城,后悔吗?」 他想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后悔能改变什么,况且,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他选择。 时城以为,他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余生会努力工作赚钱,给时果提供尽可能好的生活条件。至于他自己,过一天算一天,没什么期待,也无所谓过去未来。 再次邂逅夏清,是突如其来的意外。他刻意压制,装作无动于衷,骗别人也骗自己。可在炸弹爆炸的那一剎,他以为要死了,终于对自己诚实了一回。 他不甘心,他很遗憾,他白白走这一遭,他死不瞑目。 可尘埃落定,虚惊一场之后,他又习惯性地回到壳里,继续掩耳盗铃,刀枪不入。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乔米走了进来。 她扫了一眼坐在床头髮呆的时城,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他胳膊上骇人的伤疤上。之前,时城一直穿着长袖的衣服,就算是在非洲40度的高温之下,也不例外。这一次,他被炸弹震晕了,送来当地医院急救,直接就被人换了半袖的病号服。 「可以出院了吗?」时城听到脚步声,抬头问。 这两天都是乔米帮他和医护人员交流,他那点儿小县城哑巴英语不太够用,虽然之前突击自学加强过一阵子,但距离顺畅沟通还有一段距离。之前团队里有专职的翻译,他只要做好本职的安全保障工作就好。 上周,既定行程结束,邵禹直接飞去邻国与他爱人汇合,其他工作人员回国。乔米这边临时接了个慈善活动,替他父亲去公司资助的当地小学慰问,时城和另外两个安保人员留下配合。本来就是半天的简单行程,没想到遇到了袭击,时城当时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底,自己被气流冲击得失去了意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轻微脑震盪。 「着什么急,又不用你付医药费。」乔米吊儿郎当。 时城无语,「我没事了。」 大小姐就是喜欢跟他抬槓,「有没有事医生说了才算。」 时城凉飕飕地瞥她,「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乔米被看穿了也无所谓,松弛地耸了耸肩膀,去床头柜那边取了遥控器打开病房的电视机,「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乔米连续转了三个台,播放的都是同一段新闻,时城虽然听不太懂一连串的播报,但根据画面和字幕,还是理解了大义。很简单,就是在赞颂来自中国的「情侣二人」从硝烟炸弹中保护当地学生的英雄行为。 时城眉头刚稍微动了动,乔米赶紧举手,「不关我事,不是我说的,他们採访学校和学生那边,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先误导了,之后的报导就全都以讹传讹。」 第110页 「你没否认。」时城不惯着她。 乔米挑着唇角,「这种不涉及事件主线,又能增加传播热度的元素,为什么要否认?」她掏出电话,打开热搜页面递了过去,「看,国内的报导也不少了。」 「又是你花钱买的?」时城按惯例猜测。 「一半一半吧,」乔米认真地解释,「咱们这事儿本来就很有热度,俊男靓女、慈善事业、见义勇为……多正能量啊,国内一家官媒国际频道跟这边的电视台联繫核实,转载发布了新闻,所以在国内关注度也挺高的。不过,很多媒体更热衷于挖掘八卦,咱们俩之前会所那段视频又二次翻红了。」 时城沉默着没有再问,他不是太关心这些,和他的工作不搭边。 「时城,」乔米循循善诱,「这是个机会,我本来就打算在这边註册公司。之前,我已经签了国内几家短视频网站的代理权,现在正好有热度,我准备趁热打铁先开直播。」 「我得回国。」时城拒绝。 「我知道啊,我也得先回去一趟。」 「我不能在这边常驻。」 「嗯,你有个弟弟要照顾嘛。」 「所以,你还是找别人吧。」 「别人不行。」 时城无奈,「保镖而已,有什么行不行的,比我身手好经验多的人有的是。」 乔米坐下,「时城,我现在跟你谈的是生意。」 时城顿了片刻,「……你看我像是会做生意的人吗?」 第61章 你有在乎的人吗? 高珩曾经断言,这个世界上不被时城把天聊死的对象,大约只有夏清一个。那时,他没见过乔米。 乔小姐根本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掰扯着,「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生意,我爸当年还替人看过大门走街串巷卖过糖葫芦呢,我二十岁之前除了买买买,啥也不懂。」乔米铁了心要拉他下水,「时城,很多事情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我做直播电商这一行也没有多长时间,但我看明白了,现在是流量的时代,一波流量砸在脑袋上,接住了就是机遇,接不住就是废柴。拿这次的事做例子,我已经接受了这边几家媒体的预约访问,回国之后也会有国字头的平台安排採访。我爸在这边做工程、捐学校的事本来没打算宣传炒作,但眼下既然水到渠成了,那就正好用来锦上添花。等热度炒起来之后,我就在国内和这边开始同步直播带货。」 时城没听出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乔米进一步剖析,「时城,说到底,这次新闻事件的主角是你。爆炸现场保护孩子、受伤住院的都是你,关注点也都在你身上。再加上,」她直言不讳,「你之前在国内的八卦新闻,这回又和我牵扯到一起,你外形条件这么突出,经歷又复杂……这些加起来,每一条都是话题,炒热度至少能炒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直播间的流量和粉丝基数起来了,做什么都顺理成章。」 时城听懂了她的生意经,「我说过,我做不了镜头前的工作。」 「谁说让你参与直播了?你只要隔三差五接受个访问,保持跟我的情侣人设,其他的不用你来操心。」 「这不是骗人吗?」 「啧,呵呵,」乔米笑了好几声,「咱们俩,男未婚女未嫁,为了事业就算真谈也无所谓,何况只是角色扮演。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签合同,我只要一年时间,之后可以立即解绑。合同期间也不会整什么狗血闹剧,我也犯不上。」 时城无动于衷。 乔米侧首,似笑非笑,「时城,你单不单身,有人在乎吗?」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时城的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没有错过。时城眸底的光一闪而过,复杂而艰涩。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听我开出的价码。」 时城无所谓,「你说。」 「这边的公司正在註册中,贺恺会入股,这你知道吧?」 「嗯。」 「我从我的股份中,分百分之十的份额到你名下。我给的是股份,不是现金,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时城点了点头。 「这个份额是我根据一年之内流量投放成本进行测算的,你如果按我的剧本走,那么这部分费用就省下来了,很可能事半功倍,我也不吃亏。」 乔米一向直白,「贺恺或是邵禹给你的年薪再高,也是打工,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迈入资本市场这一步。以你的背景,在国内确实受限很多,但在这里不一样,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至于你弟弟,不放心你就两边跑,直播用不上你几回,不然接过来也可以,这边也有成熟的条件好的国际学校。」她语重心长地,「时城,人这一辈子改变命运的时机并不多,我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 言罢,乔大小姐直接起身走了出去,在门口背对着时城摆了摆手,「别急着决定,给你三天时间思考。」 乔米在病房里讲得口干舌燥,一副势在必得的劲头。实际上,一出门口就优哉游哉。她刚才用来说服时城的都是实在话,但人家答不答应不是她能决定的,乔米乐观的估计,成功率大概在百分之三十左右吧。不过,没关系,她只要把话讲到位了,横竖她都不吃亏。 几千公里之外的a市,夏清坐在商务车后排,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幕上反覆播放的片段。周红忍无可忍,抬手关了视频。 第111页 「欸,你干嘛?」 「看了二十多遍,你不烦吗?」 「不啊。」 「有什么好看的?国内媒体跟风没下限,本来就是条社会新闻而已。」 夏清想了想,「俊男美女,欸……秀色可餐。」 「夏清!」周红担忧,「你没事吧?」 他一脸无辜,「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周红不上当,「你有前科,别逞强,不行的话,可以跟法院申请延迟出庭。」 「不用,」夏清转头往窗外看了看,「这么好的天气,别浪费了。」 「……」周红拿他没辙,「有任何情况,赶紧通知我。」 夏清不负责任地答应,「好啊。」 结果,周红一语成谶,开庭不到二十分钟,证人突发疾病,救护车开门的瞬间,围堵的媒体一拥而上。 从非洲小国直飞到a市的航班歷时十个多小时,即便是商务舱座位,依旧令人倍感疲惫。 下飞机之后,其他人顺利入境,时城被单独带去了一个房间。 「请问,我的同事是行李有什么问题吗?」乔米问海关的工作人员。 「具体不清楚,您可以稍等一会儿。」 大约十分钟之后,时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私事,你们先走。」 隔离室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长长的桌子和相对而放的几把椅子。 高珩把制服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时城的登机牌,不屑地扫了两眼,「头等舱,不错啊,发达了?」 时城没有说话。 高珩冷哼了一声,「我现在是非工作时间,下班了,但是这里是办公区域,我这属于公报私仇,你随时可以投诉。」 时城没什么表情,「你还有事吗?」 「我没事啊,」高珩语气凉凉,「有事的又不是我。」 「什么意思?」 「你都不看新闻的吗?」 时城刚要掏手机,高珩扔过来一张报纸。这年头,还能够在纸质媒体上看到的,都算是有点分量的新闻。 左上角头条是,「外媒报:中国年轻情侣在非遇袭保护学生受伤。」配图清晰,能看清楚两位主角的五官。 时城扫了一眼,他虽然拒绝了乔米进一步炒作的要求,但之前已经发出去的报导,他也没法让人家挨个改过来。 况且,也没必要。就像乔米所说,他单身或者不单身,与人无尤。 同样,他好像也没有义务向面前这个人解释。 所以,时城看过之后,依旧没什么反应。 高珩恼羞成怒,想当年,他就贼看不上时城这副谁也不屌的装b样子。他要是早知道夏清居然落这小子手里了,当初就该跟他拼命。可惜,等他知晓的时候已然物是人非。高考后,他几番被迫陪夏清回到那个小县城,一无所获。后来,他查到了时城犯事儿的纪录,但他刻意瞒了下来。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夏清竟然就真走不出这小子的阴影了。高珩气不过,更想不通。 他啪地一下翻开报纸内页,狠狠地横了时城一眼。 「知名影视公司涉黄案件牵扯深广,受害人作证当庭病发。」 时城把报纸拿了起来,迅速浏览。报导中说,一名主要证人在回忆案情时,抑郁症伴发惊恐障碍,足见案件对当事人伤害至久至深。 高珩心满意足地在时城一成不变的表情中窥到类似于慌乱的情绪,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他也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里说的是……」时城不愿意去联想,或者说他还抱着一丝侥倖。 「你说呢?」高珩冷声,「懦夫。」 「他,在,哪?」时城一字一顿。 「当然是医院。」 时城攥紧了十指,指尖嵌入掌心,指节发白。他大脑混沌又空白,好像有一只手伸了进去,强迫他读取某些被尘封的程序和指令。 高珩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来,「他病了很久,报导中猜测,是当年受到所谓潜规则威胁的后遗症。其实,根本不是,他不怕那些人,能够伤害到他的只有他在乎的人。时城,」高珩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怎么就非你不可?」 时城恍惚良久,「我也,不明白。」 「你特么地混蛋!」高珩忍无可忍,「你玩弄人感情做得敬业点好不好,他一头扎进去,满心满眼全是你的时候,你拍拍屁股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忍两天,让他好好考个试不行吗?你就算三分钟热度,好歹也找个不那么伤人的理由。你要消失就消失地彻底一点儿,你哪来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 高珩一拳砸在桌面上,愤怒地低吼。这些话他早就在心里骂了成百上千遍,要不是周红提前给他下了不能动手的死命令,他宁可丢了饭碗,也得豁出去狠揍他一顿。 当然,他这个时候是完全不会往另一个方向思考,周红可能只是单纯地预判他打不过。 「他……」时城艰难地开口,「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怎么?」高珩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儿,「你还想甩锅?」 「不是。」时城满口苦涩,「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高珩悲凉地质问,「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第62章 勇敢一点 高珩的电话铃声适时响起,打断了密闭空间里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第112页 高珩接了起来,「你到了?」 对面说了两句话。 「我让人带你进来。」 静默等人的几分钟里,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像是冰冷的泥塑雕像。 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周红说了句谢谢,径直走进来,又关上了房门。 她大略扫了一眼,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没动手。 她坐到高珩旁边的椅子上,对时城寒暄了一句,「刚下飞机吧?」 时城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高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周红余光瞥他一眼,似乎又在用目光谴责他的幼稚,高珩习惯性地侧开头去。 周红轻咳了两声,开口道,「时城,夏清是昨天被送去医院的,现在状况还算稳定,不用太担心。」 「切。」高珩在旁边禁不住出声。 周红没搭理他,继续对时城说,「我今天过来,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他可能不想告诉你,或者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作为他的老同学兼同事,我今天做的事大概是逾矩了,但我还是决定做了。」 周红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手机,「这是公司的办公电话,平时可登陆所有人的短视频帐号。以前夏清的帐号不在里边,这次因为案件的关系,才又拿了出来。」她边说边操作,登陆之后,把页面打开,顺着桌面推到时城面前,「他从最开始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就是更新一条公开的视频的同时,发布一段私密的仅自己可见。当时,他还在念大学,我也还没过来帮他打理公司,大家只是偶尔保持着微信上聊两句的关系,所以我没及时发现,他身边的人,」周红下意识看了高珩一眼,「亲人、朋友、室友,都没有觉察出反常。」 高珩像被戳破了气的皮球,肩膀塌了下去。 时城的视线落在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半晌无人操作,屏幕暗了下去。 周红伸手过来,点击了一下。她没有打开任何一段视频,只是隔空指了指最后的位置。 「这是四年前他录的最后一段,当时,他在出租屋的房间里烧一些纸张。幸亏邻居出门闻到了点味道,报了警,不然……」 时城好半天才抬起头,目光迟疑地闪了闪。 「当时的情况挺混乱的,」周红深深地一嘆,「我也是后来七拼八凑才了解到大概。跟严风之间的纠葛算是一个主要的诱因,夏清一直很要强,跟他父亲因为他从事这个行业的原因产生了不少分歧,当时因为他经商导致他父亲受到举报,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一直不承认,坚称那次一氧化碳中毒只是意外,但医生给出的诊断证明,他的重度抑郁持续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再后来,」周红收回目光,「事业、生活看似转向正轨,甚至蒸蒸日上,他也有积极配合治疗,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在医生的判断下停药。要不是这一次的復发,和这些视频……大约我们都快要相信,一切已经过去了。」 「时城,」周红的目光不经意地在房间中的两个男人身上扫过,她平静道,「感情上的事,外人是没资格指手画脚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不自主地给了高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者不以为然地起身走了出去。 「今天我说这些,给你看这些,全部是我自作主张,夏清并不清楚。」周红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去之前,她最后说,「他不是需要怜悯的人,我想这一点你也明白。如果是我猜错了,你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爱意的话,权当我白走这一趟。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一厢情愿负责,这种事勉强一点都是害人害己。」 撂下这一句,周红走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时城想,周红真的很会揣度人心,看似劝告的一句话,字字都化作锋利的刀刃,扎得他痛彻心扉。 谈何勉强,又怎么会只是那人的一厢情愿。 「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站在走廊一角抽菸的高珩见周红出来,不平不忿地抱怨。 周红没回答他。 「说了就说了,夏清那边要是不依不饶,我去跟他说去。我就不信了,他还能真为了这么个渣男跟我绝交不成?」 周红端详了他片刻,无声地笑了。这人还真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夏清的帐号密码怎么可能轻易透露。 「不会的,你也是为了给他出口气,他能理解。」周红淡淡道。 「就是。」高珩碾灭了菸头,扔到垃圾桶里。 房间里,时城静默地坐了许久,才似乎攒够了勇气,触开了没有设密码的手机屏幕。他按照时间顺序,把夏清帐号下那些仅自己可见的视频一个一个点开,屏幕中的少年如从过往中走来。他或嗔或笑,或娓娓道来,没有什么歇斯底里,更不存在抑郁晦暗。他只是在对着镜头诉说日常生活,每一天遇到的花开花落,早晚上课途中路过的风景……就好像,对面真的有一个人在倾听,每一段的最后,他都会问上一句,「时城,你听到了吗?」 时城后知后觉地感到唿吸困难,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许久不曾如此波动过的近乎麻木的心底一角翻江倒海,一汪无可言说的痛苦夹杂着苦涩,或许还有不明显的酸甜,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私立医院顶层的单间病房里,夏清边吃着水果边看新闻。看到严风从法院大门出来的时候,被围观群众扔了一脸的臭鸡蛋,他笑得前仰后合。 第113页 「我演技还行吧?」他俏皮地问旁边给他削水果的周总。 周红不置可否地曳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质疑。 「我真的是演的,」夏清表情无辜,「医生刚刚不是说了,我随时可以出院。」 周红有点看不懂他,「夏清,别逞强。」 夏清咽下口中的香水梨,缓慢地眨了眨眼眸,「周红,你们是不是都不相信,那年的事是个意外?」 周红没有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 「唉!」夏清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气,「好像我越否认,就是越心虚似的。」 「是不是意外,结果不都一样?」周红一针见血。 「也是,」夏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当时的确是病了,要是没有那次的事,我可能还没意识到,再往下发展下去,未必不会造成更坏的结果。」 周红认可,「嗯,觉悟还不错。」 她记得第一次到医院看望夏清的时候,她甚至认不出他就是那个曾经明媚的少年。但如他所说,夏清是勇敢的,在意识到自己病了之后,他很积极的配合治疗。和很多牴触的病人不同,他不需要别人监督,吃下去的药忍不住吐出来,他会主动告诉护士,再给他一份。 夏清挑起眼尾,「当然了,有病治病,我又不是蔡桓公。」 周红默了几秒钟,斟酌着问道,「有些时候,心理上疾病和某种执念的界限,是不是……」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彼此心照不宣。 夏清笑了,「周总,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分得清。倒是你,」他歪着脑袋打趣,「不是讨厌幼稚鬼吗?为什么拒绝那个刘总,人家可是成熟稳重的科技精英。年薪八位数,够某位为人民服务的傻小子不吃不喝挣一辈子了。」 周红被他噎了一下,好脾气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叶公好龙吧。」 夏清见缝插针地替高珩争取了一下,「要不还是考虑考虑幼稚点的那个?毕竟天天在公司忙活已经很累了,回家对着个没心没肺的不是轻松一点?」 周红朝他拱手,「谢老闆操心。」 夏清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随意地耸了耸肩。 「夏清,」周红往墙上的时钟瞥了一下,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 夏清伸向水果盘子的手在半空滞了一秒钟,显然,他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周红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拨到一个门户网站的国际频道,主持人预告,马上要进行一个直播连线。 两个人盯着屏幕,没有再说话。 十来分钟的gg过后,电视屏幕一分为二,首都直播间的主持人连线对面演播厅,对新闻人物进行直播採访。当时城出现在左侧画面中时,周红转头看了夏清一眼,说实话,在这一刻之前,她是不相信夏清的判断的。在她的认知中,时城是那种游离在人群之外,一辈子都不会把自己置于闪光灯下的人。 「时城你好,」主持人打着招唿,「之前你们在非洲遇到袭击的新闻,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国内很多观众非常关心,你这边身体没问题了吧?」 「谢谢。」时城并不适应镜头,说话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主持人很会聊,就大家关心的细节问题串联起了整个事件过程。虽然时城不健谈,但客观地阐述事实反而更加可信。 「我这里还有几个网友投票最想问的话题,」主持人笑着提问,「第一个问题,因为你和旁边的女孩颜值都特别高,外媒在报导中用的「情侣」这个词来形容你们的关系,很多网友@我,让我替他们求证。」 「不是。」时城没有一秒的犹豫,「我从事安保工作,她是我的僱主。」 「啊,原来是这样啊。」主持人点头,「下一个,听说你之前有一个视频在网上特别火,网友问你为什么没有顺势成为网红?」 时城平静道,「我的性格不适合,而且,我犯过错。」 主持顿了顿,显然这个话题在计划之外,「你很坦诚啊。」 时城没有等对方再开口,直接道,「我今天之所以坐在这儿,第一个目的是首先解释清楚我们在国外经歷的事情。网上有很多人质疑,我个人认为,无论在国内或是国外,只要是做好事,尽可能帮助有困难的人,那么就不该被无端泼脏水。其次,关于我个人,很多报导中用到了见义勇为、英雄等字眼,我很惭愧。实际上,这只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在意外危急时刻,成年人保护儿童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过往做错过很多事,以保护的名义上伤害了亲近的人。真正勇敢的,是那些不惜剖开自己的伤口,为正义挺身而出为弱者发声的人。比如正在审理的棋美公司违法案件中,勇敢出庭的证人。」 时城直视镜头,「我要说的说完了,私自占用公共传播资源,非常抱歉。」 直播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主持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电视机外,周红震惊的神情几乎与那个女主持如出一辙。她几番口唇翕张,最后道,「原来他可以说这么长一段话。」 夏清的手机铃声震了几下,是乔米给他发的信息。他扫了一眼,简单地回了个「ok」。 其实,他也有些意外。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唯一的目的也不过是逼时城从壳子里边钻出来,面对自己的情感,不要一而再而三地后退。他完全没有要让他弥补或是帮自己做什么的意思,何况是这种时城最不擅长的方式。 第114页 周红以一种略显无奈的眼神望向夏清,「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不迈出这一步呢?你还有什么后招?」 夏清摇了摇头,苦笑,「不知道,大概就还是死缠烂打吧。」 周红揶他,「那现在呢,在这等着儿,演戏演全套?」 夏清憋不住低头闷笑了两声,「才不要。」 于是,傍晚时城回到出租屋的时候,灯是亮着的。 他在门口踟蹰片刻,门从里边打开了。 夏清歪着脑袋看他,眼眸亮亮的。 「钥匙是我问时果要来自己配的,你别怪他。」夏清说了第一句。 「嗯。」时城回答。 「我,」夏清深吸一口气,「等不及,所以就先过来了。」 时城又,「嗯。」 「你不进来吗?」夏清侧过身子让开。 时城没有动。 夏清刚要再说点什么,时城走了进来。他下飞机之后还没回来过,手里的背包是简单的行李。 「你先去洗澡吧。」夏清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时城的背包。他撅了噘嘴,「就带这么点东西?」 时城,「嗯。」 等人取了换洗衣物转身去了卫生间,夏清对着磨砂玻璃映出的身影吐了吐舌头,「嗯嗯怪。」 时城洗澡很快,水声停了,他在里边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 夏清盘腿坐在沙发上,闻声仰首觑他一眼,「我点了外卖,快到了。」 时城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这种感觉有点微妙,就像是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多余,彼此想些什么,难道还需要用语言来阐述吗? 时城伸手,揽在夏清肩膀上,轻轻一带,有人连抵抗一下都懒得,直接歪到朝思暮想的怀里。 「对不起。」时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夏清侧过身子,抬起一只手,抵在时城心口,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狂跳的节奏。他挑衅地抬头,「我不需要你道歉。」 这样已经足够了。 「你要什么?」 「什么都行吗?」 时城点头,「都行。」 夏清眼圈红了,一把推开人,坐起来,「谁稀罕。」 说不委屈是假的,可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他不愿意把未来的一分一秒耗费在没有意义的忆苦思甜上面。 门外有人敲门,外卖到了,很适时地打断了混乱的情绪。 时城起身,把外卖取了进来,放到桌子上摆好,两个人相对而坐,无声地吃了起来。 时间很晚了,夏清点了清淡的粥和几个小菜。吃完之后,时城收拾了垃圾扔出去,夏清不喜欢家里有味道重的东西。 等他回来,夏清也沖了凉,换了睡衣。他打了个哈欠,「困了。」 「睡吧。」时城顺口应道。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一剎。这样的对话,太像高考前同居的那些日子,锁在刻骨铭心的记忆里。 「你呢?」夏清盯着他,语气不善。 时城目光刚要往沙发上瞟,余光捕捉到夏清蓦地沉下来的神色,他为难地问,「会不会太挤……我明天去换一张……」 「废话,进来!」夏清忍无可忍。 时城跟着他走进卧室,两个人年男人躺在1.5米的单人床上,怎么可能不挤。他侧着身子,尽量给夏清留下更大的空间。夏清恨铁不成钢地使劲靠过来,差点儿把人撞下床。 夏清羞恼地在时城身上狠狠锤了两下,被人一翻身,压制在身下。 第63章 岁月静好 (完结) 时城双手撑在夏清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人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互相急促的唿吸和心跳触手可及,随之而来的欲望也无所遁形。 很热,很燥,很想把对方拆吃入腹,融入骨血,他们在对视的目光中捕捉到彼此毫无二致的悸动与渴望。 夏清抬手,指尖轻轻点在时城眉骨上的疤痕处。 「唿。」时城翻下来,躺在夏清旁边,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本能。 「其实,」夏清也不好受,「不用忍的。」 怎么可能不想,经年执念,一朝得逞。可他知道,时城今天不会做什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纵容自己。哪怕是再望眼欲穿的渴求,也总会在失控之前,亲手按下暂停键。他习惯了克制,学不会随心所欲。 「……」夏清刚要继续撩拨,时城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嘴唇上,他粗重地嘆了一息,「别再招我了。」 夏清笑了,眉眼弯弯,「为什么?」 时城无奈,「明知故问。」 夏清侧过身子,手掌撑着脑袋,「会忍不住吗?」 「……大概,会吧。」 「那就做呗。」夏清嘴上浪得飞起,手上却规矩起来,乖乖地放在身侧。 时城摇头,「今天不做。」 「可是我好像睡不着。」 好半天,时城低低地,「我也是。」 「时城,」夏清平躺下来,两人紧挨着,胳膊叠在一起,他望着天花板,轻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时城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髮,「傻瓜。」 夏清轻轻阖上眼帘,「你真的以为我过一阵子就会把你忘了?」 「嗯。」 「差一点儿,」夏清嘟囔,「我听过一个说法,超过七年,人体的细胞就会全部更换一遍,该忘的就忘了。就差一点,我就真的能忘了你。」他拍了时城一下,「后怕不?」 第115页 「嗯。」 夏清不乐意了,「你能不能多说两个字?」 「……很难受吗?」时城问。 没头没尾地,但夏清听懂了。 「生病了嘛,多少有点不舒服。不过,我的症状不明显,不然也不会那么长时间都没意识到。」夏清顿了顿,「时城,生病是真的,我走不出来,我做不到不怨你,现在也做不到。」 「好。」时城认真地,「我错了。」 「不过,」夏清抿了抿嘴唇,「那次真的是意外,我没想过要死。我当时怎么都找不到你,睡不好觉,工作室里一大堆事等着,还要装作没问题,很累。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我潜意识做了什么错的决定,但我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死。我还这么年轻,我早晚要找到你的,你要是真的一家三口过得很好,我就死心了,我该干嘛干嘛,才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你信吗?」 「信。」时城捏着他的手心,「但不许。」 「哼。」霸道,夏清腹诽。「怎么想到要公开说那些,你傻不傻啊?」 「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你。」 夏清偷笑,「我以为你会再套麻袋给他们揍一顿呢。」 时城实话实话,「不想冒险,一旦再进去,浪费时间。」 「那你当年……」夏清话说一半。那次跟林敏聊过之后,他去找了被时城打断腿的小混混,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时候太小了,冲动,也没有别的办法。」时城平淡道。 「哦。」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么夏清就当不知道。他使坏地踢了踢时城,「下去了吗?」 时城难堪,半晌才又「嗯」了一声。 「这几年,你都怎么处理的?」话题又绕回到少儿不宜的部分。 时城尴尬地保持着有问必答,「在里边的时候,基本没有。后来,就,随便……一下。」 「怎么随便?」夏清不依不饶,「想着谁?」 时城转头,「你。」 夏清迎着他的目光,「怎么想,凭空吗,还是有什么东西?」 时城皱眉,「你……怎么知道?」 夏清反问,「你干嘛偷藏我的东西?」 联想到上一个话题,时城罕见地脸红了,磕绊了一下,「我,我……」 夏清放他一马,往时城胸前靠了靠,「困死我了。」说完不到三秒钟,就真的唿吸平稳地睡着了。高珩、周红都曾经问过他,到底为什么就非这个人不可。其实也没什么,大概就是这个怀抱吧,让他像倦鸟投林晚舟返港,有时城在的地方才让他有家的归属感。 时城低头看了许久,又伸手把人往怀里按了按,也踏实地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夏清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被持续的电话铃声叫了起来。他朝门外喊,「谁给我打电话?」时城拿着他的手机送过来,屏幕上是「夏正阳」三个字。 夏清划开屏幕,放到屏幕上听了两句。撂下电话,他朝时城道,「我有了个妹妹。」 于是,他爬起来,洗漱过后,吃了早饭,拉着时城跟他一起去医院。 「不用买点东西过去吗?」开车的路上,时城问他。 「东西都在后备箱,我早就买好了。你也不用买,够用。」 「我?」时城迟疑,「也要进去吗?」 夏清扭头看他,「你要跟我搞地下恋?」 「不是。」时城愕然,「当然不是。」 「所以啊,」夏清目光狡黠,「今天这个机会正好,我爸正娇妻幼女幸福得冒泡,就算想揍你,也不好意思在医院动手。」 时城无语,在哪动手他也得接着啊。 停好车,他拎着大包小卷,跟在夏清身后上楼。妇产医院大概是氛围最好的医疗机构,在这里见到的家属,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喜笑颜开的。 夏清原本打算给吴臻定私立医院和月子中心,但他爸坚持要去妇产医院,也有单间,生完之后吴臻的父母来家里照顾,他也就心意到了就行。 夏清刚刚在车上跟吴臻发信息来着,孩子是昨天半夜生的,顺产。正好这一阵子老人回去休息加做午饭,病房里只有她和夏正阳。夏清虽然脸皮够厚,但在人家父母面前也放不开。 他拉着时城敲门,过来开门的是夏正阳。 「爸,」夏清喊了一声,「这是时城。」 「伯父您好。」时城规规矩矩地问候。 夏正阳一脸的不情不愿,但并不吃惊,吴臻该是铺垫过了。当年那场意外,夏清就算是出了柜,彼时事业感情双重打击,他也没料到,夏正阳能为了他的公司,主动放弃升迁退居二线。大约为人父母,到了那一步都会慌吧,没什么比孩子的生命更重要。 但当时情势所迫,不代表他现在能够接受。夏正阳不当场翻脸,夏清已经很满足。 「小清来了,快进来。」吴臻在房间里出声,夏正阳才让开路。 夏清拖着时城进门,把东西放下。两个人凑到床边,吴臻笑着招唿,「过来看看你妹妹。」 「时城,你坐。」吴臻给夏清使了个眼色,夏清眨眼回应。 「起名字了吗?」夏清问。 吴臻招手,「老夏,问你呢,名字起出来没有?哎呦,你姑娘哭了。」 夏正阳笨手笨脚地拍了两下,眉头紧皱,「是饿了,还是尿了?」 第116页 「你去问问护士?」 「我不去。」 「我去叫人吧。」时城站了起来,推门去了护士站。 吴臻斜睨着人,「怎么着,怕人说你老牛吃嫩草,丢人?」 「胡说什么呢?」夏正阳老脸憋得通红。他这个年纪当爹,面对陌生人的讶异,不心虚是假的。 「咱们合法夫妻,婚生子女,现在国家鼓励生育,你有什么好脸红的?」吴臻义正辞严,「再说了,自己家的事,自己过得舒服开心就好,关别人什么事?你那些个腐朽落后的思想给我收一收,要不我就回娘家坐月子去。」 这一顿旁敲侧击,屋里爷俩再听不明白,就该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夏正阳哼了一声,赌气走去窗前,谁也不搭理。但至少今天不会再发作什么,警报解除。 夏清偷偷朝吴臻竖了个大拇指,时城带着护士赶了过来,指导他们给孩子换尿不湿。 「满月酒咱们得办一下吧。」夏清问。 「行,」吴臻爽快,「你看着整,到时候让施炀来给献首歌什么的,我妈特喜欢他。」 「必须没问题。」夏清拍胸脯。 「你们别瞎整。」夏正阳出声,却没人搭理他。 又闲聊了两句,护士提醒该餵奶了,夏清顺势带着时城告辞。 「我爸同意了。」他对时城道。 时城质疑,「什么时候说的。」 「他没把咱俩和东西扔出来,就算是默认。」 「……」这样也行?时城哭笑不得。 「我妈就不用说了,我要娶只猫,她也照样能给彩礼。」 时城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什么地方像猫? 夏清自顾自地扒拉手指头,「周红早就知道了,高珩,绝交就绝交吧。」 时城扶额,这话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愣着干嘛?快开车啊,」夏清提醒他,「时果学校今天半天,再不往那开来不及了。」 两人把车停在远处,熘达着汇入接娃大军。 时果班级出来,同学比他还激动,「时果,你哥跟你嫂子一起来了,真好看啊,两个都像明星。」 时果淡定地,「还行吧。」 「欸,你没说今天要去我家给我过生日的事吗?」 时果,「……忘了。」 结果,时隔三个多月,时城匆匆见了时果五分钟,约好了明天接他的时间,就目送着孩子上了人家家长的车。 回程,时城情绪不高。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爱跟朋友混在一起的,证明时果人缘好。」夏清安慰他。 「嗯。」 「你这次待多久?」夏清状似随意。 时城想了想,「你定。」 夏清没反应过来,「我定什么?」 「你要是不愿意让我去,就回拳馆。」时城补充一句,「我之前也徵求过时果的意见。」 夏清咂摸半天才明白,这人的意思是,时果和他都有一票否决权。 「乔米说她过两天直播,我帮他联繫了施炀出场帮忙。」夏清以牙还牙,「她邀请我入股她的新公司,行不行,你定。」 红灯的工夫,时城转头,两人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未来工作、生活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定下来的事,心照不宣的是原则和态度。 「下次开庭是什么时候?」时城问。 「下周三。」 「我陪你去。」 「好。」 俩人本来打算好了,带时果在外边吃饭,顺便看个电影。这一下,就剩他们俩,夏清还是更喜欢回家,时城做饭给他吃。 早上吃得晚,午饭和晚饭就合成一顿。吃完饭,时城在阳台用哑铃锻鍊了一会儿,夏清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视线不一会儿就偏航了。 他拉开阳台的门,从背后抱过去。 时城僵了僵,「有汗。」 夏清的手掌从他胳膊上凹凸的痕迹抚过,如电流一般的触觉震得两个人同频战慄。 「时城,我想。」夏清又纯又欲。「东西我买了,在床头抽屉里。」 时城深深地吸气,转身把人抱进屋里。 太久没做过了,时城控制着力度,任凭夏清死缠烂打,也只做了一次。他把人洗干净,塞进被子里。 夏清身体疲惫,精神亢奋,抓着人黏黏煳煳地嘟囔,「你是不是不行了啊?」 时城瞪他一眼,「不知好歹。」 夏清吐了吐舌头,乖觉地转移话题,「床太硬太小了,明天去换一个吧。」 半晌,没听到回答。 夏清诧异地转头,看到时城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我脸上有东西?」夏清问。 「夏清,」时城缓声道,「我攒了点钱,要不,买个房子吧。」 夏清心跳加速,「为什么?」 时城吞吞吐吐,「那个,时果经常去同学加玩,总要回请的吧。」 「哦~~~」夏清拖长音调,「……我还以为……算了。」 「以为,什么?」 「以为你要置办嫁妆。」夏清白他一眼。 「不是,可以写你的名字。」 「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 「我干嘛要你的房子?」 「我的,你的,有区别吗?我也送不出什么你没有的东西。」时城有些低落。这些年除去日常开支,他没攒下多少钱,也是最近这一年,稍微改善,刚刚够一个两室小公寓的首付。 第117页 夏清不依不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怎么就没区别?咱们什么关系?」 「什么?」时城反应没跟上。 「我跟你什么关系才能要你的房子?」 「我们……」时城脑子一热,「结婚?」 夏清无缝衔接,生怕人家反悔似的,「好。」 他翻身平躺,好半天才喘匀了唿吸,「笨蛋,费劲。」 时城才醒悟过来,「这样求婚太简单了。」 夏清心满意足,「我,愿,意。别吵,我要睡了。」 时城无语,只能张开手臂,接纳越钻越靠近的小猫,一如许多年前的每一个夜晚。 (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吼吼。突发灵感插队的一篇,比预想中已经啰嗦了很多很多。 谢谢追更的小可爱们,下一篇还要看到你们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