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夫君是皇帝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水梅疏望着时楚茗,她最近见的王公贵族,什么将军世子的,他们谁也没有时楚茗的这番气派。只怕楚茗的门第更高,或是又是什么底蕴深厚的老世家子弟。 这个念头微微一闪就滑过去了,楚茗到底出身如何,其实与她并没多大关系。别看此刻众人少夫人少夫人,围着她叫得动听,她自己心里却十分明白,她水梅疏可并不是楚茗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府中的真夫人。 却见楚茗将湿透了的外袍皆除了下来,随意扔到一边,身上湿淋淋的。她忙道:「擦一下,莫着了凉。」她见那几人已经砍了树枝回来,在洞口生着了火。「去烤一烤吧。」 水梅疏小声道:「转过来,我瞧瞧。」楚茗听话地转过身,只见那布条虽然已经被浸湿了,但是没有血色透出来,显然伤口还好。 她松口气道:「重新包扎一下吧。」楚茗却摇头:「一会儿就干了。不换。换了就没味儿了。」 水梅疏红着脸看了他一眼,他这香癖,真是让人没法说。赤龙卫们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其实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皇帝。皇帝那么乖地被水梅疏摆布,还乐在其中的模样,都在心中暗暗吃惊。 怪不得天大的怒火,只要亲一亲,皇帝也就过去了。几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羡慕皇帝找到了这般细心关怀他的人,也有点担心皇上是不是已经昏头了。 他们几个借口树枝不够多,一起离开了山洞。没走多远他们就蹲在雨地里互相询问。 「你们说,我们该怎么跟韩大将军说啊?」「徐七的事儿,不能隐瞒。」「那皇上呢,要不要报告?你说皇上如今的模样,算不算被那女子所惑呢?」「屁,那是情趣,你没女人吧?」「就是,我看少夫人是个好女子。」 几人七嘴八舌地商定,不向韩大将军说起今日之事。他们不知道皇帝耳力过人,虽然雨声沥沥,但却将他们的对谈听的一清二楚。 水梅疏看他眼眸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丝笑意。「怎么了?想到什么主意了么?」 时楚茗抬头望着她,轻声道:「少夫人是个好女子。」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言,但是心中一热,她轻声道:「少爷也是个好男儿。」 几个赤龙卫商量好了,回到山洞门口,却见熊熊燃烧的火堆之旁,少爷搂着少夫人亲的难分难舍。 他们几人虽然脸皮厚,可也不由红了脸,只能又蹲回雨里去。等一会儿再回去。几人百无聊赖,又开始小声讨论:「你们说,已经圆房了吗?」「不知道啊,是徐七值夜。」几人互看一眼,乖乖,怪不得徐七会动了念,真是很难不动念啊。「圆了!」「没有!」「不,我告诉你们,这……」 却听山洞里时楚茗低喝一声:「人哪儿去了?还不赶紧去查看山洞里的通路?」 几人吓了一跳,「皇上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怎么可能?这雨声,这个距离,听不到的。你杞人忧天了!」 水梅疏不知道为什么楚茗忽然放开了她,而且面色变得阴沉。只是他们已经安顿下来。在跳跃的炉火边烤着火。靠着他,山洞里阴湿的冷气,和心底中的恐惧都统统消失了。 到了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手臂的伤,在一跳一跳地扯着痛。她虽然很能忍痛,可是也再没有了力气。她躺在他的膝盖之上,微微咬着唇轻声道:「你也乏了,都歇息一下吧。」 楚茗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疼得厉害。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发脚都是汗,「且忍一下,等宁三他们过来。他们带了药。」 水梅疏生怕自己会痛得发出低吟,她微微点头。「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都是赤龙卫。」水梅疏惊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些身姿挺拔的青年进进出出,果然他们都穿着黑衣。那黑衣在篝火的光芒之中闪过一丝暗光。她眼神不好,实在看不清那暗光的图案是不是一只鹰。 「原来赤龙卫是这个模样啊。阿月见了一定很开心。」 楚茗看她看得那么专注,伸出一只手来,蒙住了她的眼睛:「不许盯着别的人这么看。」 赤龙卫们都不由浑身一颤,皇上这毛病越来越重了。 却听少夫人不满地道:「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你不许我看,那我该怎么办?时时都蒙着眼睛吗?」 几个赤龙卫忍俊不禁,觉得少夫人说的太好了。却听皇帝低沉着嗓子道:「夫人,你忘了,还有太监。」几人大吃一惊,立刻蹿得远一点儿,生怕被少夫人再看到。 水梅疏尽管伤处疼痛,听到楚茗这句话,也撑不住笑了。「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关起来,连公蚊子都不让我见一只?」 楚茗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她不知道,他心里确实常有这样的念头。他希望她只看着他一个人,其余的闲杂人等,她都当山石草木一般。他忽又想起她在花田望着那蓬勃盛开的玫瑰时候的模样。不行,她看草木也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 水梅疏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认真思索。她忍不住伸手拧了他一把:「楚茗,你要敢把我关起来,我就……」 第2章 时楚茗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怎么了,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那不是跟他父皇一样了吗?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般模样,他竟不能自已。他不许水梅疏说出什么不吉祥的赌咒,他道:「我以我娘亲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绝不会禁锢你,强迫你,让你难过。如违此誓……」 水梅疏在他唇上轻轻一咬:「不许说。你不许我说,那你也不要说。」水梅疏觉得上天有灵,她平日里从不妄语。 那几个赤龙卫虽然躲得远远的,奈何这山洞回音甚大,少爷夫妇的些微动静都能传过来。那些情话绵绵热吻连连的喘息动静,就如同在他们跟前一般。他们尴尬地望着彼此,脸上都有点儿红。 此时却听洞口一阵嘈杂,几个赤龙卫飞一般地蹿了出去:「何人?」他们身姿潇洒,在空中同时松了口气,好了,这下出来绝不再回去了。 却听一个小女孩儿清脆地高声道:「哇,看,飞出来几个人,他们是不是也是你们赤龙卫?」 水梅疏听到了妹妹的声音,忙推了推搂着她的楚茗。 水霜月进来的时候,看到姐姐半靠在火堆之旁,微微皱着眉头。她扑倒姐姐身边:「姐姐,我们带药来了,你疼吗?」水梅疏摇摇头。 时楚茗看着进来的宁三,眼眸一沉,站了起来。后面跟着一大堆人,他们带着不少东西,不像楚茗他们这么匆忙。来兰慈的宫中和朝中的人基本都到了此处。 楚茗先吩咐遥香几人隔起帘子来,为水梅疏伤口换药。随即他撑了把伞,对陈贤照莫雷等人道:「出去说。」 雨依然在下,到处都是积水,雨雾茫茫,看不到兰慈寺的轮廓了。「为什么只有你们?老和尚呢?」 宁三沉重地道:「大师说,这条通路知道的人不多。让我们看到兰慈陷落,就立刻离开。至于他,寺中香客众多,他与那反贼头目安万生相识,他要看能不能救下寺中百姓和僧众。」 时楚茗皱着眉头,冷笑一声,他看着陈贤照道:「老和尚用半部香谱引我见他,商谈破天教投诚一事。这是你们谁的主意?」 陈贤照低头,「是臣的主意。」韩承业在一边道:「此事,臣也参与了。」莫雷见他们都认了,「臣也有份。」 时楚茗看着他信任的臣下,脸色阴沉,「破天教投诚,你们就以为可以安枕无忧了?诸王之乱,你们真的认为是先帝为了女人挑起来的吗?」 陈贤照不想皇帝这般盛怒。他和韩承业对望一眼,皇帝的改革太过激进,如今大熙刚刚安定,他们确实反对皇帝再大动干戈。而且革新就要去旧,恐怕又会迎来乱局。 陈贤照诚恳道:「皇上,大熙之积弊在于土地兼并,富豪圈地不纳税,百姓不是沦为佃农,就是流离失所,是以只能占山为王,靠劫掠为生。诸王之乱从不是女祸,而是蠹虫之祸。这,臣等明白。」说着他隐晦地看了韩承业一眼。 韩承业知道他是在为崔无痕张目,可是贵族兼并之祸,早就越演越烈。几代皇帝都修修补补一年又一年,盛安帝文韬武略智勇过人,明明可以做一代明主,却死于非命身后蒙尘。这难道不是红颜祸水吗? 两人眼神隐秘地交锋,依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皇帝看向陈贤照,他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四处救火,平定叛乱,对大熙朝堂,则以不变应万变。如今四海升平,香国来朝,也到了整顿朝中之时了。可是陈贤照等文武朝臣,却与皇帝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皇帝望向山洞,他的少夫人就在里面。这十日中,虽然水梅疏极力在赞扬盛世太平,可是却难掩她生活的苦状。 皇帝缓缓道:「父皇也曾奖掖农人,开荒土地有了收成,就赠与田亩,三代免征田税,可谓仁政。可是结果呢?不到几年时光,那些开荒农人就又沦为佃农,稍有不慎,就有破家之祸,此谁之过?」 陈贤照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说水梅疏。他心里一惊,难道此次皇上真是因她才执意革新吗? 雨声哗哗,午后乌云低垂,天光很暗。众人围着皇帝,虽然听不到兰慈寺中的动静,但是大家都知道此时兰慈已经危在旦夕。 而在陈贤照暗自思忖之时,韩承业终于将话挑明了:「皇上,您是因为水氏,才下定决心,要在此时强行推进田亩改革吗?」 众人都一惊。这是他们最担心的事儿。时楚茗将他的绸缪说出来了,就是在等着众臣追问。他的目光沉沉,眼神微转瞥了一眼山洞,那里有她。 皇帝对众人淡淡道:「你们认为,朕为何在七夕遇刺?究竟是何人在毓景花庄布下圈套,想要谋害朕?」 众人不由低下了头,他们追查十日,线索纷繁,越扯越多,将半个朝廷都卷了进去。此时他们竟没法回答皇帝的问话。 陈贤照望着皇帝嘴角的嘲讽之意,他忽然反应过来,惊道:「皇上之意,是说是有人为了皇上的田亩之策,要谋害皇上吗?」 第3章 众人皆大骇,他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皇帝既然有此一问,定然是有证据在手。那么也就意味着,即便此时他们想绥靖,可敌人们却不肯忍耐了。 皇帝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他冷笑道:「勋贵和寒门之争,古已有之。朕没想到的是,你们平日里针砭时弊,也算敢言之人,事到临头,却总想着要不战而胜!这是战场!不是香国边境才是战场,大熙朝廷也一样!」 韩承业提高了一点儿声音:「皇上!经过了诸王之乱的血腥战事,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之局面,皇上,香国求和,情势转好,正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恢复民生之时,皇上!」 皇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恢复民生之时?那吏治不清明,权贵特权不制约,任他们挖墙脚,搜刮民脂民膏,无论如何朕努力,即便天下大治,还不是民生凋敝,肥了蠹虫?」 众人都大吃一惊。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外战,在朝政上插手不多,基本都交给了他们臣下处理。谁知道皇上心中竟藏着这样的志向。历代革新之主,常秉承着极好的想法,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朝臣们甚至不怕皇帝平庸,就怕皇帝主意多。 陈贤照心中沉甸甸的,皇上见识如此明白,他身为老师,既喜又忧。他此时若再不直言,更待何时。陈贤照抬头道:「皇上,大熙皇朝享国已久,各种势力犬牙交错,若想推行皇上之策,不动刀兵,绝无可能!」 皇帝略微惊讶地看着陈贤照,他虽是文人,可语意铿锵,话语中藏着锐利杀伐。韩承业皱着眉头看着陈贤照,他沉着嗓子道:「皇上,丞相所言甚是,臣非畏战,只是诸王之乱,死伤惨重。大熙又与香国鏖战多年,臣真不想看朝中再起内争,血流成河了。」 时楚茗本来看他们都反对他,心情极差。可是看他们二人文臣提战,武将言和,他那冷峻的气息却稍缓了。「诸位都是老成谋国之士,心系百姓,我大熙有诸位,才能挽救先帝之时的糜烂局面,有今日之景。」 众人没料到一贯不苟言笑的冷面皇帝,在这激烈争执之时,忽然温言体恤。众臣心中都一阵热流涌动,俯身道:「臣等不敢居功自傲,大熙安定,皆仰赖皇上英明。」 时楚茗轻声一笑道:「怪不得我父皇说坐上那个位子,就别想再对别人说真心话,也别想着听到真心话了。」 众人皆十分吃惊,他们的皇帝日渐深沉,众人皆不敢以昔日少年待之。皇上这是觉得不满意他们的恭敬疏离么?可是君臣有别的规矩,传承至今,自有其道理。 时楚茗沉沉道:「爱卿们,一边赞朕英明,一边又竭力反对朕的举措。这是何故?朕到底是英明还是昏聩,朕自己也糊涂了。」 众人皆垂首,伴君如伴虎,皇帝现在越来越难讨好了。 却听皇帝道:「看看兰慈古寺的遭遇!看看朕十日之间,遭受了多少次刺杀!若爱卿们想换一位皇帝,你们就继续想着如何能继续修修补补吧!若病入四肢,不壮士断腕,等到病入膏肓,那就大家一起死了!众爱卿,当务之急,是先驰援兰慈!」 莫雷和韩承业大惊,他们见皇帝来此,还以为皇帝打算跟着大家要撤出兰慈了。没想到他居然打着回援的主意。 「皇上,此事我们早已经议定,只管交给赤龙卫。皇上如今重伤在身,不可再冒险了!」韩承业和莫雷齐声道。宁三等也在雨中跪倒:「末将愿往,特此请命!」 皇帝看了一眼洞口,眼中现出一丝柔情眷恋。他来此一是为了确定通路是否可行,二是要亲自安顿水梅疏。他来的很对,若来晚了,水梅疏定然受了委屈。如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他再无牵挂。 皇帝一挥手道:「宁三,来此地的赤龙卫有多少人?」 宁三看了一眼莫雷,不知道皇上为何越过首领问他,但是他不得不答:「共百人。兰慈寺中还有五百人,皆是精锐。」 皇帝点头道:「好,我们走!」 莫雷韩承业陈贤照皆大惊,一起跪在了皇帝面前,溅起一片水花:「皇上三思!」陈贤照更是急切道:「皇上,万民需要皇帝,水姑娘更需要皇上!皇上莫要冲动!」 皇帝面上和缓了些,他道:「你们起来吧。朕从前比这伤重多了,还不是包扎一下就继续上阵?如今乃是关键时刻,岂能就此退缩。」 陈贤照等到此真的后悔了,若不是他们要跟破天教议和,找兰慈寺存真大师做中人,也不会让破天教瞅准了机会,假意投诚,却围攻兰慈,造成此时的危局。 陈贤照眸中戾气一闪道:「皇上,您要改革,您可知革新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得力人手,善政就要变成恶政!皇上既然有此雄心,更要保重自己才对!」 韩承业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沉,陈贤照这是何意,他难道要改主意?这个叛徒!文臣真是不可信! 第4章 皇帝也听出了老师在转变立场,他不由心中快意,轻笑着大声道:「多谢老师良言!此行并无凶险,必胜!」 「楚茗,你要回兰慈救人?」此时,却听身后的山洞传出一声惊呼。时楚茗没想到水梅疏会出来,也没想到她会听到自己这句话。跟着她的遥香苦着脸,少夫人身上有伤,她们不敢强拉硬拽。遥香举着伞,赶忙轻声劝慰道:「少夫人,爷们儿的事儿,我们就不必管了。」 水梅疏却透过瓢泼大雨凝望着他。她眼神不佳,又兼雨雾弥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这些天来,他在百花村养伤,懒散之间一直透着一股郁气,而此时的楚茗却微微抬着头,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原来这才是他。如此光彩夺目令人心折。 却见时楚茗朝她走了过来,他从遥香手中取过伞,举得高一些,将两人都遮在伞下,又冷冷一扫众人。众人立刻明白,皆向后退去,留两人独处。 急促的雨声敲在油纸伞上,叮咚作响。时楚茗望着伞下的水梅疏,眼里皆是温柔眷恋:「娘子,你莫要担心,夫君定然会凯旋归来。有娘子在,我纵只剩一口气,也……」 宽大的雨伞遮住了两人,仿佛众人消失了,只剩他们两人。水梅疏伸手按住了他的唇,心中火热道:「表哥的志向,我明白了。我虽只是个农女,可我也知道表哥之志十分可敬。表哥,你且去吧,我……等你。」 时楚茗心中一跳,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我的娘子,果然知我。我已叮嘱他们好好照顾你。你且随着张六等人,从那秘密通路下山。这边兰慈事情了结,我也下山去找你。」 水梅疏轻声道:「你身上伤势沉重,莫要与人动手。」到了此时,水梅疏自然已经看出来了,楚茗是众人的领袖。身为首领,他自然不能临阵脱逃,一定得坐镇指挥。她全都明白,所以她有万般不舍,也不敢表露出来,唯恐让他分心。 水梅疏自己也没想到。她原本那般忌讳楚茗的「大事」,生怕被卷入其中,莫名其妙的丢了全家人的性命。为此她甚至不想与楚茗有太多瓜葛牵扯,一心只想等他伤愈之后,就能迅速与他分道扬镳。 谁能想到命运弄人,她这般谨小慎微,一心想埋头过自己小日子,到头来,既逃不过这纷乱大事的漩涡,也逃不过楚茗的柔情罗网。 而如今她分明知道楚茗是在逆潮流而动,要去万千反贼包围之中救人,可她却不能拉着他的袖子挽留,不能抱着他哭泣求他不要去。 只因她知道那是楚茗真正想做的事儿。他那么容光焕发,不管前路如何艰险,他都不会退缩的模样,让她也觉得心旌动摇。她以前看英雄佳人的故事,可是从不打算自己去做那位为了英雄牵肠挂肚的佳人。可是此时她终于明白了那话本故事里佳人的心情了。 水梅疏忍着泪光,踮起脚尖,大着胆子亲上了他的唇。他的唇不像他的脸颊那般冰凉,反而温热柔软。她的耳边只有雨声,一切被油纸伞遮蔽,伞下光线更暗,可他的眼睛却闪闪发光。 她不自觉地红了脸颊,但她依然凝视着他,不再逃避他的目光,她第一次开口唤他:「夫君……」她的眼泪悄悄盈满了眼眶,此时她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有真正折花……若能有他的孩子,那样才算个英雄佳人的完整本子。 楚茗身子一颤心中狂喜,他猛然低头咬上了她的唇,「娘子!」 时楚茗松开她的时候,她几乎站不住了。时楚茗索性将她抱了起来。水梅疏也顾不得众人投来的惊诧目光,伸臂搂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怀里,被他重新抱回了山洞之中。 时楚茗看着山洞中的众人,低声道:「她在,你们在!保护好夫人,她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阳奉阴违藐视主子!」众人被时楚茗身上瞬间迸发的杀气吓到了,急忙齐声道:「是!定会听夫人吩咐!」几个胆小的宫女差点儿跪了下来。 楚茗再不停留,踏入了雨中。黑衣赤龙卫们已经整队上前,将他包围在其中,迅速消失在大雨之中。 水梅疏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却忽然觉得此时被佼佼男儿包围中的楚茗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熟悉。她不由微微皱眉回想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与楚茗相处十几日,此时他的模样,她却不曾见过。 她还在苦思冥想,却听张六从山洞深处走了过来,他恭敬地道:「少夫人,山洞之中的通路已经打探明白。我们走吧。」 水梅疏抬起头来,却发现有一道火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眼神不好,微微眯着眼睛朝张六身后看去。那目光却消失了。水梅疏看到了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子。她忽然明白了。那是姓徐的家伙。原来他跟张六从洞中回来了。 遥香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水梅疏却轻声道:「我不走。我方才跟郎君说了,我要等他回来。请诸位和我妹妹一起走吧。」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遥香等人一直觉得这位水姑娘真是如水一般的性子,说话温柔,做事有礼。她虽不像京中闺秀一般举止坐卧都有讲究,可是也一派天然气度,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乡间民女,美貌夺目品行端正。 第5章 没料到她平日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关键时刻竟要给大家添麻烦。 张六忙道:「少夫人,少爷临走时候说……」水梅疏轻声道:「拜托你们带我妹妹走。我要自己个儿留在这里。方才少爷不是也说了,让你们听我的吩咐么。」 在时楚茗在雨中消失的那一刻,水梅疏就拿定了主意。若是他凯旋归来,那她就与他演一本《英雄佳人喜相逢》,若是他此去传来噩耗,那就来《生死情缘》吧。遇上了他,她一步一步地沦陷于柔情里,将名节置之脑后,只想与他片刻相守。那此时自己若殉了他,也算成全了这段不能言说,没有未来,只为今朝的浓情。 众人皆大吃一惊,这可如何是好。皇上临走时候留下严命,是怕大家委屈了少夫人。可如今这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抗命还是不抗命啊? 水霜月叫了起来:「姐姐,我不走,我也要跟你留下。」众人更加头疼了。却见一个黑影闪动,道一声:「得罪!」伸手就将水梅疏抱了起来。 水梅疏大惊,来人正是徐七:「快放开我!」张六心里赞一声好兄弟,忙道:「少夫人的安危要紧,快,莫要停留,按照皇……公子的命令,速速进通道!」 水梅疏只觉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那徐七抱起她就不再停留,当先从山洞深处冲了过去。她心中十分害怕,忙道:「你放开我!楚茗不是说了,让你离我远一些吗」 徐七沉默不语,只是抱着她一路飞掠。这条通道他刚才探查过,赤龙卫中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道路了。虽然山洞深处曲曲弯弯,山石崚嶒,时不时头顶忽然出现大石头拦路,但是他每一次都轻巧躲过,一刻都不曾停。将张六等人远远拉在了后面。 若不是山洞回声隐隐,水梅疏还以为这幽暗狭长的山洞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水梅疏愤怒地捶着他让他放下她来,但是他好像精钢铸造,一无所觉一般。水梅疏急了,拉着他的手臂张嘴就想咬下去。 却听徐七低沉地道:「你咬我,我就也咬你。」 水梅疏愣了一愣,怒道:「你想如何?放下我!楚茗不是要你们听我的么?等他回来……」 「最多他不过杀了我。」徐七的声音在山洞间回响,依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水梅疏的一直憋着的一腔怒火,陡然泄了,他都不怕死,她还能如何?她眼泪流了出来:「为什么不让我留下……你可知道,要是没有了他……」水梅疏没有再说下去。父兄啊花田啊妹妹,渐渐重新出现在脑海中。怪不得打仗要一鼓作气,方才她那决绝殉情的心情,竟渐渐淡了。 徐七看她沉默,却忽然问:「如果没有他,你会怎么样?」 水梅疏别转脸,山洞之中的阴湿之气,扑面而来。那也好过鼻端满是他的味道,他身上的气息,血腥中透着一丝燥烈,她十分不惯。 方才他们探路之时,张六带了火把来,这一路,皆被微弱的火光照亮。却见眼前一黑,水梅疏心中一紧,徐七低沉道:「张六走到这里之时,火把不够了,后面的路就没有光了。」他和张六正好在此处碰了头。他们本来要一起回去,再取一些火把来,谁知道一到洞口,就碰到楚茗下令撤退。 徐七想到方才张六对自己说的话:「小七,你就是平日里太端着了。皇上不爱姑娘,那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模仿皇上,也不用连这点儿都模仿吧?待回去了,跟哥哥们多逛逛花楼,寻一个解意温柔的绝色,这事儿也就过了。还得说我们皇上襟怀宽大……」 徐七的眸子一冷,虽然前方一片漆黑,但是他能在黑暗之中视物,将那前路看得分明。他只觉怀中的女孩儿微微颤了一颤,似乎有点害怕。 「没事,不过就是有些蝙蝠,并无猛兽藏匿。」 他话音一落,只觉水梅疏更加僵硬了,脸转回了他的怀中,不自觉地朝他靠了靠。徐七只觉血液都流得快了些。他忽然忆起了幼时见过的妖女崔无痕。其实他第一眼见那妖女之时,还以为她是天上女仙。这些年来,他在无数梦中诅咒妖女,可也将她的容貌深深刻在心里,没有一刻忘怀。 「你母亲崔无痕,可曾说过她后悔了?」热血沸腾之中,徐七忽然冷冷问道。 两人已经深入了山洞之中,此时连身后那若隐若现的响动都不见了。黑暗之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水梅疏想到他之前说过,他跟自己有仇,她不由吓得心跳微微加快。「我娘亲,对从前之事只字未提。她只说外公家已绝户了。」这些天来,她接二连三碰到认识自己娘亲的人,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她本想去问陈贤照,可是又怕给楚茗惹麻烦。如今这个姓徐的莫名其妙地恨着她,想要杀她,她总要死个明白。 「我娘亲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此时楚茗已经回到了兰慈寺外。寺外喊声震天,雨声哗哗,烂陀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笼罩,破天教将要攻上来了。楚茗被赤龙卫护卫在中间,来到了兰慈寺寺后的角门之前。寺门紧闭,千年古寺红墙被雨中浸湿,石阶上苍苔点点,透着几分凄凉。 第6章 时楚茗正要叫门,却听身后一阵劲风,嗖嗖嗖,三支箭射在他身后不远的地上,颤了颤。 赤龙卫十分紧张,宁三和莫雷忙高声喊道:「开门!我们来驰援了!」却听大雨茫茫之中,传来了阵阵践踏着水花的急促脚步声。 寺中大门依然紧闭,莫雷一挥手,几个赤龙卫纵身跃起,跳上了墙头,翻了前去。却听寺中喝道:「不要动,再动就放箭了!」 而身后的脚步声也更急了。众人心中大惊,将时楚茗团团护卫起来。却听雨中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前方可是……赤龙卫?救我们……」 时楚茗定睛细看,终于看到几个穿着黑色暗花短打的人,中间夹着的人,脸色苍白,竟是景金川!此时宁三也认出了来人是他们的同伴,忙派人将几人带了回来。 时楚茗看着大家,大雨滂沱,雨水浇在几位赤龙卫身上,顺着他们的身上流下来,脚下水流中渗着丝丝缕缕的鲜血。时楚茗眸子一紧,看来他们受伤不轻。 时楚茗抬头,只见站在墙头的赤龙卫,张开了双手,对僧众喊道:「我们是来救援寺中的!是赤龙卫!」没想到寺中和尚听到这句话,却大怒道:「又是奸细!将他们射下来!」 皇帝不由心中一惊,看来寺中竟然起了变故?景金川几人已经被带到了他跟前。皇帝盯着景金川低声问:「你的同伴出卖了你?破天教从开始就没有打算言和是吗?」 景金川的肋下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看到皇帝,眼中都是懊悔之情。他喘息着道:「安万生失踪了,现在破天教中,主事的人是副教主丁二眼。」 跟着景金川下山是赤龙卫刘四,此时红了眼睛道:「他们设下了圈套,六七位兄弟折在贼人手里了,只有我们几人冲了出来。」 皇帝见腹背受敌,寺中人又不肯开门,他当下推开了众人,气运丹田,勉强运起了狮吼功:「速速开门!」 他内伤沉重,他运气之时,众人就大惊失色,忙将手掌抵着他的背心。总算这次他得了奥援,没有像之前那般,伤口崩裂倒地。但是这一声吼还是催动了他的伤势,心口疼痛犹如刀割。 那寺中僧人,听到了他的吼声,终于听到有人喊:「师兄们不要放箭,这次是真的自己人!」 寺门打开一条缝,那照客僧一幻看到了皇帝等人,忙推开门来叫道:「施主们,你们不是走了吗?为何在此时回转?」 身后喊声震天,寺门大开,众人紧张地带着伤员,鱼贯而入。 照客僧一幻看到了他们身后的景金川,脸上顿现怒意:「你这叛徒小人,还敢回来?」 皇帝低声问他:「寺中发生什么事儿了?方丈大师何在?」 一幻悲愤道:「施主,方丈大师去封堵寺中密道,与那些贼人战到了一处。他们人多势众,方丈大师正与他们苦战。」 皇帝皱眉道:「不是说密道口封住了么?」 「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用火-器炸开了密道口。方丈离得最近,听到了响动,就出手截住了那些人。」 一幻迟疑了一下,他虽然不知道楚茗的到底是何人,但是知道他是朝中贵人,方丈也待他很恭敬。他们兰慈内外交困,本来有黑衣赤龙卫帮忙镇守,可是现在局势混乱,赤龙卫竟也成了敌人。这下他们彼此不能信任,寺内的局势,乱成了一锅粥。 一幻看着皇帝身后的黑衣人们,咬牙道:「那些炸密道口的人,也都说他们是赤龙卫。他们穿着跟赤龙卫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师兄们一听你们报上名号,才会那般生气。」 皇帝眼神一闪,看着跟在他身边的韩承业。两人交换个眼神。这种鱼目混珠的手法,是那些人的惯用伎俩。如今他们知道了,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短短十日之中,连续两次刺杀皇帝的人,这次总算忍耐不住了。 皇帝浑身冷气袭人,照客僧不禁缩了缩脖子。只听皇帝轻声道:「来得好!等他们许久了!小和尚你不会武功,就藏得好一些。」 一幻一愣,他看这位贵人也不比自己老啊,怎么喊自己小和尚,他急道:「还请诸位去寺后的祖师堂去救助方丈!地道口就开在那里!」 皇帝身上的冷意稍减,他看了一眼一幻道:「不用担心,存真和尚乃当世第一高手,他顶得住。」一幻又一惊,他到底是不是来帮忙的啊? 此时山洞之中,徐七还在抱着水梅疏朝前疾驰,他听到水梅疏的问话,脚步微微一顿。 「崔无痕没有告诉你,她的事儿吗?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害怕被他的仇家,来找她的后人寻仇,她才不敢提起。」 水梅疏十分生气:「你混账!你若再辱及先母,我……」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该怎么威胁他,才发现她竟然拿这混蛋没法子。她气愤不已,「我纵是弱女子,拼死也要为先母讨回公道!」 第7章 徐七陡然在黑暗中停了下来。水梅疏只听他的呼吸变得局促。心中不由害怕起来,但是事关先母名誉,无论如何她不能沉默。 徐七低声道:「我竟不如一个女子!崔无痕之女尚知道拼了性命也要讨回公道,我却一时意乱情迷!」 水梅疏只觉他抱着他的手臂顿时收紧,她的伤臂伤处被挤压到了,一阵疼痛传来,她额上立刻出现汗珠。可她却愤怒地望着他,咬着唇一言不发,不肯呼痛。 徐七本来心中又腾起杀意,想在这里将她的脖子拧断,可是他却在黑暗之中,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朦胧秋水盈盈,微微咬着唇,红唇娇艳,白皙的脖子上,点点红痕若红梅绽放,绮丽无比。他的呼吸一粗,杀意瞬间消失了,心里竟涌起了不能言说的渴望。 黑暗之中,水梅疏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似乎一条将要噬人的巨蟒,又将他的血盆大口合上了。水梅疏心惊胆战,决定再不和这个危险的家伙对话。 却听徐七慢慢道:「崔无痕真的死了吗?她是怎么死的?」 水梅疏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娘亲去世多年了。她身子一直不好,死于难产。」 「什么时候的事儿?」「盛安三十年。」徐七呼吸错了一顺,他重复一遍:「盛安三十年?」 水梅疏不知道他怎么了,她点头有点难过:「对。」娘亲死的时候,她才六岁,许多事情她其实都记不清楚了。但是她认为娘亲又美丽又温柔可是世上最好的娘亲。徐七忽然低喝道:「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在盛安三十年就死了?」 水梅疏生气了:「娘亲去世下葬,村中人都知道。你若不信,去百花村随便问问,许多人都参加过我娘亲的葬礼!」 徐七却觉被晴天霹雳劈中了,「怎么可能呢?可是我们徐家是盛安三十一年才被满门抄斩!明明大家当时都说是因为崔无痕攀咬徐家,陷害徐家,才大祸临门!」 水梅疏听到「满门抄斩」这几个字,她只觉得心惊肉跳,楚茗告诉她说他不是反贼,说他为赤龙卫做事。那怎么他的属下会被满门抄斩呢?她当下不敢问,也不敢想。楚茗说话含而不露,始终不曾说明他的来历。而自己也心中忐忑,从未细问过,难道……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 徐七心意烦乱,也没注意到水梅疏忽然没了声音。他恨了这么些年,现在告诉他,自己恨错人了吗? 两人沉默着在黑暗之中飞奔,都不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梅疏只觉伤口越来越痛,她轻声问:「还有多久才到出口?」 徐七一惊,猛然停住脚步。他好像走错路了。他应当在前面一个路口右拐,再行不多久,就是出口。那里是烂陀山后山的半山腰,地势十分险峻,只有一条看上去荒无人迹的羊肠小道。 如今他们走的这条岔路,他因为方才时间紧急,没有来得及向下探路。两人到了现在才发现空荡荡的山洞里,听不到身后隐隐约约的响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徐七顿了顿,他估算了一下,现在折返回去,花费时间太长。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顺着下去看看,看这一条路能通到哪儿。 水梅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徐七低头看着她,她的唇有点干,额头上都是汗水,显然这一路疾驰颠簸,对她的伤口伤害不小。没想到她这般能忍痛,竟始终不曾发出声音。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道:「此山洞通路,是兰慈寺的后路。是兰慈寺僧众借助天然山洞开凿而成。这么长的通道,尽头一定会有出口。兰慈寺不会做白工。」 水梅疏轻声道:「也许这是天然山洞呢?」 徐七摇头:「不是的,你看壁上的钟乳石,若是天然山洞,不会这么短。这里开凿时间不超过三十年。」 水梅疏觉得他经过刚才的失态之后,现在的语气十分沉静,他此时说话的口气更像楚茗。她不由恍惚了一瞬,也放柔了口气:「那就这样走下去吧。」 徐七还是第一次听到水梅疏这般平静地与他说话,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我会去查的,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我会向你道歉,会好好给你赔罪。」 水梅疏本来觉得他动不动就杀气四溢,委实不想与他多说话,没想到他还懂得道歉。她顿了顿,忽然问他:「你方才为何不让我留下?」她已经在楚茗的事情上一路任性,就想任性到底,可是却被他打断了。 徐七良久沉默,最终还是开口了:「我父亲被抓的时候,我母亲本来有机会带着我们逃走。她那时候刚生下我妹妹,住在娘家。我外公都准备好了,让我们改扮逃离。可是她不肯。」他的嗓子有点干,自从他丢掉徐一鸣这个名字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向旁人提起从前的事儿。 「我听到母亲回去了,我也偷偷溜了回去。正好被守株待兔的官兵抓住。我们一家人都被推上了刑场。」水梅疏身子一震。她当时只想与楚茗同生共死,对徐七的做法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可是听他语气平静地说了这么悲惨的事儿。她的心也不禁微微一沉,终于承认,自己是该感谢徐七的。 第8章 诸王之乱这些年,像徐七家这样的悲剧,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水梅疏举家逃难之时的事儿,水梅疏太小,记得不真了,可是那悲惨的哭嚎,却时不时出现在噩梦之中。她对徐七的芥蒂,也终于都消失了。 徐七又道:「他们追查我们逃跑的路线,将外公家也查抄了一番,我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妹妹,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水梅疏自己也有妹妹,听到他话中的悲痛,她也觉心中一揪,她不能想象,若是水霜月出了事,她会多么难过。她沉默着,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任何语言的安慰都很苍白。 徐七心想她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他不由开始自责起来。前几日,自己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着了魔。 「那你认识我母亲么?她是什么样的人?」水梅疏终于问出了口。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预感到母亲身上藏着的往事,一定十分可怖。但是她不能装作不知道,尤其是自己差点儿因此而死。 徐七微微一怔道:「我小时候见过她,她非常美丽。」就像你一样。剩下的事儿,若她并不是害我家的凶手,我还是不要告诉你了。「我并不了解她。那时候我太小了,我所听到的事情也是谣传。不能当真。」 水梅疏听出他话音里的为难,她的心悬了起来,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好提的事儿吗?「我娘亲不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姐么?我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家?」 徐七正要开口,却听到前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两人大惊。徐七瞬间抱着水梅疏,纵身躲在角落,凝神静听。 山洞之中稍有声响就会有回音,虽然徐七的动作很轻,但是依然被回声放大,窸窸窣窣声响了起来。 水梅疏十分紧张,却见前方有火光一闪,又灭了。她不由心跳加快,却不敢问徐七,生怕发出一点儿响声。此刻山洞之中忽然恢复了平静,除了水滴从洞顶滴落的声音,什么都再听不到了。 水梅疏知道大约对方也听到了声响,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故而停止了动作。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呼吸也不由粗了一点儿。她立刻就听到了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回荡在山洞之中。她一急,又轻喘了两下。 他们只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丝动静,似乎对方也动了。徐七忽然低下头来,鼻子碰到她的鼻尖儿。水梅疏吓得一愣,忘了喘气。她的喘息声顿时消失了。而前方那人失去了目标,也忽然站住了。 山洞之中重新恢复了诡异的平静。「滴答」「滴答」水滴不断从洞顶的钟乳石上滴落,每一声都像滴在水梅疏的心上。水梅疏被徐七一吓,她的心还在乱跳,现在总算找到了呼吸的节奏。 她瞪着黑暗中的徐七,心里只想着等出去了,要好好警告他,不许他再做出这般动作。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一阵响动。似乎是足尖在地上点过,袍子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徐七一惊,抱着她纵身而起,朝后急跃。劲风吹拂,水梅疏只觉面上一凉,黑暗之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却觉鼻尖痒痒的,她伸手一摸,吓了一跳,那是自己的头发,被削断了。她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而徐七已经和那人在黑暗中交手数招,两人都心中大惊,没想到这黑暗中潜伏着的竟然是个高手。徐七抱着水梅疏,只能单手对敌,还要小心照顾水梅疏不要被伤到。徐七知道久战对他不利,立刻变招,仗着自己黑暗之中能够视物,迅猛地刺出三剑,剑剑都极为刁钻,直指对方要害。果然逼得对方躲闪,徐七瞅准机会,猛然闪过身,越过敌人便朝山洞前方奔去。 那敌人反应也非常快,虽然一时被击退,但是随即便朝响动处闪电般地刺出一剑。徐七早有准备提气纵跃,躲过了凌厉的一剑,但背心肌肤依然被剑风划破。他挨了四十大板,伤势未愈,这一下子伤上加伤,脚步瞬间踉跄。 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受伤,立刻追击不舍。水梅疏只觉抱着自己的徐七呼吸陡然一粗,她心中一惊,呼吸声也也不由变地大。 敌人立刻察觉到了,原来徐七还带着一个人!他心中马上知道这是个机会,当下只攻不守,朝发出喘息声的水梅疏攻了过去。瞬时徐七便险象环生。 却听黑暗中,有女子惊恐地叫了一声:「哥……」 身后的敌人大惊,呼吸声急促,徐七则眼神一变,朝前方发出声响的巨石后面直扑了过去。那大石头后面的女子,听到徐七的剑锋呼呼,吓得连连倒退,转身就朝身后逃去。她的响动极大,而身后追击的那人,瞬时乱了步伐。徐七心中雪亮,他已经看到了黑暗之中女子的身影,他大喝一声:「往哪儿跑!」 那女子也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哥哥,快救我!」而她的话音刚落,只觉脖颈间一阵冰冷,徐七冷冷的嗓子响起来:「不想她死,就放下武器不要再动!」 第9章 不料徐七这么一开口,却听那女子和身后的敌人都叫了起来:「是你!」「表哥!」 而水梅疏也惊讶万分,虽然山洞中回音隆隆,改变了声线,可是她还是听出了这两个人居然是薛睿和他的妹妹。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们呢? 徐七也一惊,糟糕,竟是明锐将军和永耀郡主。他对他们两人倒很熟悉。时楚茗讨厌他们,经常派他这个替身去应酬他们。可是以前他只需要冷着脸不说话,或者学着时楚茗冷冷瞪他们一眼就行。现在狭路相逢,时楚茗也没有指示过,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是时楚茗的替身这件事,只有时楚茗的心腹知道。如今虽然他得罪了时楚茗,可是他皇帝一日不处置他,他便一日是皇帝的替身。他后悔自己没有搞清楚局势,就随意开口了。他主意已定,刻意压低了嗓子道:「你们是谁?你们认错人了!」 薛凌一听,这声音与方才不太相同了,有些像,可是细听之下,并不是表哥。她和薛睿在山路上遭遇破天教,弃轿逃亡,一路上薛睿带着的护卫死伤殆尽。薛睿背着她翻越了险峻的群山,仗着武功高,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他们在躲雨之时,发现了这个山洞的入口。破天教围山,他们不敢再从原路返回,就决定探一探山洞。岂知山洞十分深邃,他们的火把都燃尽了,还没有找到令一边的出口,就与水梅疏和徐七在黑暗中碰面了。 薛睿也听出了那人不是时楚茗,那么妹妹现在就落入了敌人手中了。他并不搭话,长剑疾刺。他固然有妹妹这个包袱,可是他知道对方也带着一个人,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受伤了。此时他决不能退! 徐七没想到薛睿居然不顾薛凌的暗卫,出手这般狠辣,心性委实了得,决断凌厉。徐七心中一惊,他所认识的薛睿可不是这个模样,难道他也一直在藏拙?这些年头如电光闪过一般闪过。但是对方不在乎人质安危,他的劫持也就没有了意义。徐七又不能真的把薛凌郡主杀了。 却听怀里的水梅疏开口了:「可是明锐将军?我是百花村水梅疏!不是歹人,还请住手!」 她受了伤,十分疼痛,话语之中夹杂着喘息,在洞中听起来更加婉转可怜。薛睿大吃一惊,那剑尖凝而不发,大声喝道:「水姑娘,可是那贼子劫持了你?」 水梅疏听薛睿话音凶狠,她忙道:「是个误会!这位是……」 薛睿一愣,「难道他就是你的未婚夫?」 水梅疏正想否认,可是徐七却道:「没错!」他的血液在微微沸腾。此时在这黑暗阴冷的山洞里,他这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却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心意。原来他也已经她迷住了啊。 水梅疏被他抱在怀中,听到了他狂跳着的心,她既惊讶又不解,他不是想杀她吗?这是什么把戏?她立刻道:「他是我未婚夫派来保护我的人。」 徐七方才还在沸腾的血,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她居然连一句谎言都容不下。不过给他片刻欢喜的错觉而已,她竟然不肯。她有多么喜欢皇上?他只觉心上瞬间冰封,冰冷刺骨。 薛睿怔了一怔,他本来心中很酸,如今听到这高手并不是水梅疏的未婚夫,他倒高兴了点儿。他走上前去,「薛凌,过来!」 薛凌被方才的哥哥吓住了,她哼了一声,带着哭腔。没想到哥哥居然真的如此心狠。他们上山之时,薛睿就告诉她,如果被贼人抓住要挟,他就先一箭射死她,绝不跟敌人做交易。是以她非常小心,即便在翻山越岭的时候,裙子都被刮破,身上也处处擦伤,她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大喊大叫。哪里知道她忍了这一路,最后哥哥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抛弃了。 她怒道:「你就记得这些狐狸精,对自己的亲妹妹却冷酷无情!我看清楚你了,薛睿!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脖颈间寒气森森,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由吓得惊叫起来,吵得大家耳朵都嗡嗡的。薛睿忙惊问道:「你做什么!」 「再对夫人无礼,定取尔命!」徐七压抑着一腔怒火。 他一不注意,声线和腔调就又有点像楚茗了。薛凌又一怔,尤其是他训斥自己的口吻,实在太像楚茗了:「你,到底是谁?」她捂着脖子,总觉得自己被割开了一道长口子,疼得厉害,恍惚之间,她只觉对面站着的人是楚茗。她不由哭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你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不能待我好一点儿吗?」 徐七心里一跳,他曾多次跟薛凌见过,每次都匆匆忙忙说过的话不满十句。她忽然这般模样,他一时只觉有点头疼。 而水梅疏也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表哥表妹? 薛睿听妹妹哭得伤心,不禁问:「你伤到了哪里?」薛凌哭道:「不要你管,我死了你正开心!」薛睿怒起,又一剑朝徐七斩出:「你竟敢伤永耀郡主?拿命来赔!」瞬间两人就又缠斗在了一起。 第10章 水梅疏被徐七抱着,只觉黑暗中不断有劲风拂面,她忙忍痛劝解道:「都是误会……如今兰慈被围,叛军时刻都会追来,我们就不要再起争执了。」 她此言一出,薛睿和徐七双剑相交,铮得一声。二人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跃开,同时收手。薛睿急着去查看妹妹的伤口:「你若敢伤了我妹妹,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水梅疏忙按住了徐七的手臂,她小声道:「放我下来吧。你,我被她说两句没什么的,莫要再起争执。」他们身份不凡,即使楚茗是什么世家贵胄,想来也不若不过大长公主煊赫。 徐七只觉她的手掌火烫,他不由吓了一跳,「我手上有分寸,她并未受伤。姑娘你为什么这么烫?」薛睿已经查看了妹妹的情况,她确实没有出血。此时听到徐七的话,他也吃了一惊,转头问:「水姑娘,你被贼人伤了吗?」 水梅疏只觉剧痛袭来,她满目晕眩,黑暗中出现了闪亮的星,她轻声道:「我只是有些困乏。」说着头一歪,竟晕了过去。 兰慈寺中,激烈的搏斗溅起大片水花。阴沉沉的天幕之下,水光映着团团雪亮剑影,令人眼花缭乱。兰慈和尚已经个个带血,冲在最前面的瘦削单薄的存真大师,每一掌劈出都极具威力,一人当百,挡住了地道的出口。 楚茗带着的赤龙卫加入了战团之后,兰慈寺和尚节节败退之势终于停止了。时楚茗身受重伤没法出手,但他指挥若定,很快就发现了敌人队形的薄弱之处,指挥众人像一把尖刀一样,撕破了敌人的大阵,立刻改变了攻守平衡。 因来之前时楚茗就知道有人冒充赤龙卫,所以他临时下令,让来驰援的人,都将平日里的蒙面布巾解了下来,都在脸上画上苍鹰之形。赤龙卫不惧在人前表露身份,但那冒牌货们却不敢,当下兰慈和尚终于不再跟真正的赤龙卫内斗。寺院之中,武僧和赤龙卫重新联合起来,围攻刺客。 这些刺客虽然训练有素,可还是抵不过两方联合,迅速就处于下风。只是他们中有些人见势不妙,就纷纷重新回到了地道之内,与里面的贼人汇合。 楚茗眼神一冷,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未免太天真了!经过一刻钟的苦战,冲进来的冒牌赤龙卫们,逐渐被压制在了寺院天王殿之前,寺中不再像方才那么混乱。众香客们聚集寺院最大的正殿院中,也不再乱跑尖叫了。但是大家依然凄凄惶惶。「才太平了三年,现在就又要打起来了么?」「佛门圣地也敢亵渎,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寺中的局面虽然控制住了,但是寺外的喊声却越来越近。似乎须臾之间,就要攻上兰慈了。 而在祖师堂地道出口的这一边,他们只堪堪挡住了对方的猛攻,却没法击退对方。 时楚茗知道地道之中的敌人,等着跟寺外的反贼里应外合,他们会拼死苦战到最后一刻。也幸亏这瓢泼大雨,敌人在地道口预先埋下的炸点,被雨水淋湿,不曾引爆。是以地道狭窄,若冲不破封锁,他们就始终不能打通道路。 敌人见时楚茗的赤龙卫加入之后,兰慈僧众瞬时如虎添翼,他们的攻势渐渐支撑不住。此时忽然从地道之中冲出几人,扬手就是一阵蓝烟。 时楚茗大惊,高声道:「退后不要接触!」 众人皆十分警觉,听到时楚茗的警告,见蓝烟腾起,纷纷闪避。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蓝烟迅速融入了雨水之中,在暗淡的天光之下,混着蓝烟的雨水,在青石地面上发着荧荧蓝光,看上去十分诡异,异香扑鼻,令人胸中烦闷。众人都大惊,却听耳边嘶嘶作响,那亮光蓝水竟然腐蚀了地面。 而对方却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踩到那发着蓝光的雨水,显然事先做了防护。这一下地道的出口之处,瞬间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空隙。而敌人一招得手,立刻开始用那蓝烟围攻顶在最前面的方丈存真大师。 存真大师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他也不敢接触蓝烟,几个呼吸之间,存真大师的落脚处四周,皆是泛着幽蓝光芒的雨水。他的眸子一缩。他此时还可以从这里后退躲避,但是也就给敌人让开了通道。 对方的首领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他几乎没开过口,此时忽然低声喝道:「存真,你让开,我就保你一条狗命!」 存真大师面色不动,高唱佛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竟毅然不退,掌风呼呼,依然将黑衣人们堵在地道出口。兰慈寺的和尚见大师受困,当下悍不畏死地赶往救援。众人皆不再避着蓝烟行动,有些人的衣角上便溅上了蓝水。 那幽幽蓝水,瞬间便将僧衣腐蚀,皮肉瞬间溃烂,伤口深可见骨。众人惨叫声连连。局势越发混乱。 时楚茗大惊,他眸子一紧,不顾身上重伤,一口气提起,就要立刻冲出去。 韩承业一直站在时楚茗的身边,保护皇帝,没有加入战团。他看皇上的动作,忙伸手拉住了时楚茗:「危险!您身上有伤,不能出手!」 第11章 呼吸之间,时楚茗已经看到方丈大师的袈裟僧袍多处被蓝水腐蚀,露出了皮肤。存真大师内功深厚,罡气外显,保护着皮肤一时还不曾腐蚀。可是这样下去,只要大师真气一竭,就会立刻骨肉皆蚀。 时楚茗挣脱韩承业的手,厉声道:「敌人用的是毒香,你们能解吗?」 韩承业不由十分惭愧。此处精研香道的人,只有皇帝一人。他的手指微微一松,皇帝已经冲了出去,时楚茗喝道:「都躲开!」 莫雷宁三等人不妨皇帝忽然冲了出来,当下也着急了,再不管蓝水,拼命朝皇帝冲过去。 韩承业紧紧跟在皇帝身后,他双掌真气喷吐,一直为皇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为他分担大部分压力。 皇帝经脉被真气冲击,并不好受,但他依然借力,远远掷出手中的几种香粉,只见几种烟雾混合在一起,被雨水一淋,瞬间一股草木清香腾起,压过了方才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甜香。众人只觉精神大振。 皇帝一直在认真观察着方才黑衣人的香,此刻他见他的香粉掷出,那泛着幽蓝的地面都变成了灰白色。他心中大定,大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如何得到的喃巫哩四合香?此香失传多年,你们是不是跟香国人勾结!」 那黑衣人头领,也没有料到皇帝会这么大胆,他的眸子一变,若是能在此将皇帝杀死,那他们就赚了!他当下喝道:「死攻!」这是下了拼死的命令。虽然他最大的秘密武器已经没用了,可是方才一番苦战,兰慈僧众赤龙卫人人几乎带伤,而黑衣人他们则人多势众。 存真大师方才真气损耗过重,时楚茗急速将几种香粉撒遍他全身,那幽蓝之色终于消失了。存真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时楚茗冷哼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这喃巫哩四合香破解之法,就在你给我的那半部香谱之上。」 时楚茗迅速递给大师几颗香药。存真和尚看都没看就吞下去了。时楚茗眸子一缩:「大师,你不害怕我给你的,是害你的药吗?」 韩承业在皇帝身后听得冷汗直冒,皇帝这是何意?他还是对当年之事不能释怀吗?存真一边大袖一挥,挡住了扑向皇帝的死士,一边叹道:「施主想要知道的,尘埃落定之后,老衲知无不言。今日多谢施主救了老衲。」 皇帝眼中红光一闪,他等的就是老和尚这句话。也不枉他冒着武功尽废,此生不得寸进的危险,在此时冒险出手。他现在经脉百骸都疼得厉害,眼眸之中红光连连闪烁,几乎要压不住,只觉嗓子眼里皆是血腥气。 那黑衣人头领将时楚茗此时的窘况看得分明。他终于按耐不住了,他双剑一分,高高跃起,朝楚茗冲了过来。韩承业一惊,此人的身法凌厉,居然是个高手。此人一直在众黑衣人之后,极少出手。韩承业长剑一横,就要挡在楚茗身后。然而楚茗却一把拉住了他,也纵身跃起。 众人皆大吃一惊。两人死死盯着对方,眼中都闪过志在必得的神色,他们俩人在空中,同时手一扬,朝对方洒出一团粉末。时楚茗看到黑衣人手中洒出的那几乎无色无味的粉末,他怒火冲天,大喝一声:「七夕之夜要杀我的人,是你!」 那黑衣人头领不由自主地低哑地道:「没错是我!时楚茗去死吧!」这喊声出口,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时楚茗瞬时刺出一剑。那人呼吸一窒,只觉瞬间真气不济。他大喊一声,「一起上!」与此同时,他将怀中的所有粉末一起朝时楚茗头上撒去。 而此时黑衣人身后猛然跃起几人,皆是精锐高手,他们手持利刃,一同朝时楚茗身上砍去。 时楚茗一直提防黑衣人还有后招,他在空中转身奋力回身,而此时韩承业和莫雷也双双杀到。两人刀光闪亮,金石之声顿起,终于接下了敌人的猛烈攻势,一起将时楚茗护在中间。几人短兵相接,几番交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所有人皆捏着一把汗。 两人落地之时,瞬间就被自己人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时楚茗死死盯着那个黑衣人头领,眼露红光,他喝道,「七夕之夜,你已经使过了伎俩,此刻再使一次,你以为还会奏效吗?你今日既来了,就别想再走了!你与香国人勾结,潜伏大熙日久,意图弑君,罪无可赦!」 那黑衣人头领没想到皇帝在这紧急关头,竟然揭了他们的老底。他低哑地笑道:「小子,果然狡猾,短短十日,你居然就破解了这专为你而制的香!不愧是香娘子的儿子,你母亲迎来送往倚门卖笑,靠肉身布施给你铺就了一条青云路!呵呵!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居然敢窃取高位,你……」 时楚茗眼中红光越盛,他知道此人在激怒他,可是他依然被气得浑身微微发抖,眼中红光越盛。他也知道此人定然是极为熟悉他的人。知道娘亲当年隐秘往事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了。 时楚茗手指微张,已经快忍不住了,却听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竟是存真方丈陡然跃起,朝那黑衣头领攻了过去,道:「阿弥陀佛,诋造谣毁死者名誉,你的口业太重,要遭果报!」 第12章 时楚茗没想到率先出手的会是存真和尚,他微微一怔,眸中的红光渐隐。大雨滂沱,他站在雨中,只觉冷雨将他的心都浇透了。 韩承业和莫雷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也冲了上去,跟存真大师三人一起围攻那黑衣人。他们的想法一样,不能让此人离开! 那黑衣头领知道他已经着了楚茗的道。他怒喝道:「小子,你方才给我撒的是什么?」 楚茗极冷地道:「到牢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说,你是谁!」 那黑衣人忽然狂叫起来:「啊啊啊!我不会告诉你的!区区惑心之术,又能奈我何?你这小子,狡诈阴狠,等所有人斗了个你死我活,才坐收渔翁之利!你今日能做的,我们也能做!」 跟在一边的景金川越听越不对,心想阿梅的未婚夫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心中浮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存真莫雷韩承业三人皆是当时顶尖高手,他们三人联手,大雨之中,。他们剑上掌中激起的水花,灌注了内劲,四射之下,竟比暗器还要锋利,沾着就受伤,那黑衣头领身边的战阵,竟被生生撕出了一个缺口。三人联手攻入,一起对黑衣人头领出手。 那头领一边挥剑抵挡,一边从怀中去掏香药,才发现所有的香药,他都在方才统统丢给了时楚茗。 他在三人围攻之中节节败退,他怒吼道:「你们是辜负了先皇的信任!皇族血脉并未断绝,直系没人了,还有旁支,怎么能让这杂种……」 时楚茗手掌一翻,也猛然冲进了战圈,他朝黑衣统领,扔出了一把发着微红光芒的粉末。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时楚茗今日用的所有香药,都是他在百花村中,看了水梅疏母亲的香谱之后,让水梅疏为他造出来新品。他得到香谱没几日,时间十分紧张,又在百花村中,他并未试验过香药的效果。 他用玉簪金盏麒麟香和栀子白皮香、银后亮丝草调制的香沫混合起来破解黑衣人的喃巫哩四合香,也是冒险一搏。现在一战功成,他坚定了信心。他抛出去的香药粉末混在大雨之中,让雨滴变得微粉,落在了黑衣头领的脸上。那一瞬间,敌人的眼睛中暗红的光芒一闪,时楚茗冷厉地望着黑衣人头领的眼睛,低声喝道:「你姓什么!说!」 那黑衣人在三人围攻之中,已经支持不住,再加上楚茗这香药的威力,他瞬间手上的动作一滞,吐出一个字:「武……」 莫雷身子猛地一颤。此人在被三人围攻之后,所使的招式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听到这个字,莫雷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人来。他终于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了。他本该早已死去了啊! 莫雷喝道:「武亚敬!你没死?」 时楚茗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眼中红光大盛,他怒喝一声,在厮杀中早就溅上了斑斑血迹的白袍,无风鼓了起来。 莫雷存真和韩承业听到了时楚茗的那一声怒吼,都大吃一惊。而那被叫破身份的武亚敬,浑身颤了一颤,本来略微僵直的目光重新恢复了清明。 那黑衣人头领,索性扯下了他脸上的黑色蒙面巾,露出了一张阴沉沉的面容。他四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本来可说是英俊,但是因为满面仇恨之色,破坏了他的容貌。 武亚敬看着莫雷,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莫雷老弟,你还记得我啊!你为什么要当这杂种的走狗?你对得起先皇吗?韩承业,存真,枉你们人模狗样,说着效忠先皇,却做了叛徒!你们难道都被那该死的女人蛊惑了吗?你们以为知道杂种身世的人都死了,就能瞒天过海吗?」 三人听到了他的话,都不由浑身一颤。而时楚茗只赤红着眼睛,低吼一声:「还我娘亲的命来!」他击出一掌,激起的庞大掌风,竟将滂沱大雨都劈开了一条通路,瞬间离他一丈之内的人,都被他的掌风扫到,跌了出去。莫雷存真韩承业三人在听到他掌风呼啸之时,齐齐跃开,将武亚敬留给了皇帝。 皇帝这一章有开碑裂石之威力,击在武亚敬的身上,只听他惨叫一声,直直飞出去了十几丈,跌入了地道深处,黑衣人的人群之中。他口中喷出大口鲜血,在雨中喷出一条鲜艳的血线。 他的手下冒险去接他,却听一阵咔嚓,他们的手骨肋骨,也皆被这一掌之威击断,五六人齐声惨呼,滚到了一起。 时楚茗一掌既出,身子一晃,唇角已经流下一丝血。血红衬着他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异常夺目。他这一掌之威,吓得众人胆寒,久战不下的黑衣人阵型,终于乱了阵脚。而时楚茗不顾唇角的血线越来越粗,他足下一登,穿过密集的雨线,追上了武亚敬。 武亚敬刚刚落地,皇帝就已经追到,他眼中红光闪烁,既英俊又邪气四射,仿佛是地狱归来的恶鬼。他朝着武亚敬的脸两下狂殴,武亚敬立刻面目全非,七窍流血。接着只听一阵卡巴卡巴声,时楚茗双掌击出,武亚敬的筋骨尽折,好像瞬间骨头都被搅碎了。 第13章 他口中鲜血喷涌,连叫都叫不出来。时楚茗此时的面色非常平静,仿佛不过捏死一只蝼蚁。而莫雷三人心中大惊,又庆幸这一切发生在暗道之中,看到的人不多。存真和尚高唱佛偈,使出了金刚狮子吼的功夫:「施主住手!」存真劲力耗费太过,终于吐出一口血。 存真的血,让时楚茗的眸子一闪,他猛然扭头看着存真,竟似乎认不出老和尚了。莫雷和韩承业趁此机会,一起贴上了时楚茗的背心。时楚茗的白袍上,身后已经出现了纵横的血迹,显然是他的伤口崩裂。 莫雷和韩承业一起为时楚茗注入真气。存真和尚看着时楚茗,时楚茗满眼都是杀气,好像马上就要对他出手。他连番苦战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他依然断喝道:「一切爱憎皆为虚妄,六道轮回,因果不灭,施主醒来!」 时楚茗身子一晃,他的心本已经浸润在血色回忆之中,所见的都是当日的惨状,可是这声佛偈喊出,他黑暗的心田之中,似乎看到了一盏荷灯。盈盈烛火,摇摇晃晃,佳人如玉,巧笑盼兮。他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终于逐渐摆脱了那幻象。从黑暗的地狱幻想之中,回到了人间。 此时赤龙卫已经追击而入,他们将地道口被时楚茗吓得胆寒的黑衣人,皆一起扫荡。黑衣人几次冲击,想抢回他们的首领,却被兰慈僧众和赤龙卫联手挡住,并且死伤惨重,丢下一地尸首。 时楚茗低头看着如同一滩烂肉一边的武亚敬。武亚敬喉咙之间咯咯作响,明明说不出话来,却用极度厌憎的目光盯着时楚茗,似乎还想激怒他。 时楚茗蹲下来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以为现在是盛安三十年,还是盛安三十六年?你这恶鬼不在地狱道中赎罪,还妄想着让乾坤倾覆?你以为我在介怀身世?我压根儿不在乎先帝是不是我生父。改变这吃人的世道,将你们这些食人血肉的家伙都碾成齑粉,才是我想做的事儿!」 说着时楚茗从怀里掏出一颗香药,给武亚敬吃了下去。他浑身剧痛,脸色苍白,但是却面无表情,他道:「总算捉到你了,你可不能死。」 在这个功夫,那黑衣人已经被众人逼得顺着地道仓皇逃走了。 那武亚敬吃了时楚茗的香药,终于能开口了,他微弱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赢了?破天……」 只听照客僧一梦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地道,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方丈,寺门要攻破了!破天教到了寺门外了!」 皇帝直起了身子,他的目光扫过莫雷:「看好了他,可不要让他死了!」 莫雷对上了皇帝的目光,不由垂首。此时的武亚敬已经没有了人形。而莫雷还记得当初武亚敬作为他的上司,赤龙卫首领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莫雷青年时候,唯一动过心的女人,就是武亚敬的妹妹。那时候他们亲如一家。此刻那些褪了色的往事倏忽浮现在眼前。 莫雷最后看了一眼武亚敬,因为武亚敬之死,他与那女子分道扬镳。谁知道再见面,武亚敬竟与自己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得到这样的下场。 莫雷命宁三找人将他看管起来,疾步追上了皇帝。 一出地道,就听哗啦啦的大雨声,都盖不住了破天教巨大的喊声。他们的声音似乎已经近在咫尺,而寺中那些绝望的百姓们的哭泣声也越来越大,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末日悲恸。 经过方才的生死搏杀,时楚茗内外伤势皆一起发作,如利刃加身。他疼得眼冒金星,脸色越发惨白,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水,但是他面上却依然不露分毫。时楚茗在人群中搜寻景金川,看到了他惊恐的目光。 他让人将景金川带过来的时候,景金川紧紧盯着他的模样,看起来既狐疑又紧张,与方才寺外的沮丧不尽相同。 时楚茗不管景金川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他冷冷问道:「你说原来的破天教主安万生失踪了。那你和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赤龙卫问过他很多次了,景金川低头道:「昨晚。」时楚茗的眸子一缩,「昨晚跟你联络过的人,还在兰慈寺中是吗?」 景金川猛然抬头:「你……」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是赤龙卫们立刻明白了。他们怒视着景金川,景金川从未说出这件事。 时楚茗环顾四周,提高声音道:「出来吧!再不出来,丁二眼就攻进来了!这是你们的最后机会,否则,过了今日,投诚这条路就断了!」 此时风大雨急,在雨雾蒙蒙之中,对面的大殿屋顶上,忽然飘下来一个人。莫雷吃惊:「尚青世子!」他本来派了赤龙卫盯着尚青,但是昨夜香国使臣来得突然,人手不足,竟没有看住了他。 时楚茗微微皱眉道:「你不是说回京是来祝寿的吗?你怎么会跟破天教搅和到了一起?」时楚茗看着尚青,只见他的袍子被大雨淋得湿透了,却依然俊秀潇洒。 第14章 而尚青也在看着时楚茗。时楚茗白袍上溅着血迹,但是他却处之泰然,仿佛那血迹不过是红梅盛开,面上冷冷,风度卓然,飘逸俊朗。 尚青其实也刚到不久,正好看到方才时楚茗大展神威,一招毙敌。尚青在北境之时,也与时楚茗一起上过战场,见过他这般杀神一般的模样,他仔细看着时楚茗,却看不到他有任何失控脱力的模样,心中也是暗惊。时楚茗更加深不可测了。 尚青面上不露,叹道:「我误交损友,只好替安万生跑这一趟了。」时楚茗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与破天教的反贼头目,到底如何相识的?」 时楚茗的目光掠过站在一边的景金川,发现他也正在盯着自己看。时楚茗眸子转冷,本来还觉得景金川算个能用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是尚青的人。 尚青看到了时楚茗的目光,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他道:「昨夜我只拿走了景秀才写的信。我与景秀才并不相识,更不是一伙儿的。我想我们俩,大约都是被安万生那个家伙拉下水。」 时楚茗没想到尚青会为景金川说话。时楚茗十分了解尚青。尚青看似风度翩翩,外表俊秀好似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实则心狠手辣。 尚青之父丰国公尚肖扬,虽然战功赫赫,却始终不得提擢,多年来一直待在苦寒边关。乃是因为他曾经杀俘屠城,杀戮太过。可时楚茗却知道,尚肖扬是为了儿子背锅。真正杀俘十万的人,是眼前温文和蔼的贵公子尚青。 时楚茗虽在这三年之间征战南北,杀得敌人心惊胆寒,得了杀神的称号,可是其实尚青才是动不动就屠城灭族的真杀神。时楚茗冷冷道:「尚青,你也有朋友?你出现在兰慈,到底有何目的?」 尚青微笑道:「阿茗,我们好歹同窗一场。不管是小时候在京城一起习武之时,还是后来北疆征战之时,咱俩都没过节,反而有交情啊。」 众人没想到尚青居然如此藐视皇家尊严,言语无稽,态度轻薄,皆十分不满。莫雷按剑上前,怒目道:「丰国公世子,不得无礼!」 尚青恍若未闻,他微笑着看向时楚茗。只见眼前的时楚茗岩岩若修竹,俊秀飘逸,可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比,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尚青心中暗叹,本以为时楚茗微服出巡,又被追杀,也许他能看到他狼狈的一面,找到他的一点儿破绽,没想到自己的算盘落空了。 院墙外喊声震天,大雨下得更急了,似乎整座兰慈古寺,都在「替天行道,杀贪官」的喊声之中颤抖。皇帝冷冷看了尚青一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尚青自承勾结破天教匪首安万生,拿下!」 早看他不顺眼的莫雷、宁三等赤龙卫,立刻拔剑上前。尚青的眸子一缩,没想到时楚茗说翻脸就翻脸。他道:「且慢!安万生一心投诚,从未想过攻打兰慈,他是被丁二眼所害!皇上,丁二眼乃是篡位,大多数的破天教众,现在依然十分尊敬安万生!今日之局,并非不能解!」 景金川看着尚青和时楚茗对答,他心中狐疑不定。京城的贵胄甚多。人常说一个瓦片砸下来,能砸到十个王公。他一介平民,于贵人的谱系不甚了然。他依然不清楚阿梅这个未婚夫,到底是哪家王侯公子。只是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真的会诚意求娶阿梅这样的农家女吗? 皇帝冷着脸一言不发,手一挥,赤龙卫将尚青团团围住。莫雷怒目道:「尚青世子,你束手就擒吧!」 尚青本来打算跟皇帝讨价还价一番。现在丁二眼的人已经兵临城下,危机之中,皇帝必然得做出更多让步,没想到皇帝居然这般强硬,竟一句都不与他多说:「皇上!丁二眼恐与朝中重臣勾结!」 却听寺外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只觉那号角声,似乎将连绵的雨雾都震开了一线。 尚青忽然注意到少了一个人:「韩大将军呢?」 皇帝的眸子黑漆漆的,不辨喜怒,令人望之生畏:「三句话之内,把你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尚青眸子一紧,闪过一丝杀气,赤龙卫立刻将他围得更紧了些。那杀气瞬间消失了,尚青正色道:「只要安万生回来,眼前的危机即可解!」 时楚茗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声号角刚落,一声又起。皇帝只丢下一句:「跟上来!」他一托莫雷的臂,莫雷只觉臂上重重一沉,知道皇帝已经脱力。他足尖一点,带着皇帝朝那震天吼的山门前飘了过去。赤龙卫紧随其后。 尚青皱着眉头看着皇帝的背影,他也高高跃起,追了过去:「那里危险,你为什么不跑?等我!」 楚茗人在半空中,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莫雷大惊,「皇上!」楚茗低哑着嗓子道:「没事!」他虽然逞强,其实已经眼前一黑,莫雷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在这一瞬间,他眼前忽然浮现起她的脸,微笑着害羞着红着脸水眸朦胧着轻喘的模样,他十分庆幸自己之前已经将她送走了。此刻她一定已经到了山下,不会卷入危险之中了。 第15章 时楚茗终于从短暂的眩晕之中清醒过来了,震天响的吼声,几乎就在眼前。莫雷看皇帝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他急促道:「皇上,你要休息!」 楚茗摇摇头,在大雨之中,他们已经穿过了兰慈大寺,来到了山门。莫雷运起轻功,带着皇帝跃上了高高的山门,站在了山门的九脊庑殿顶之上。雨水重刷着琉璃瓦,在雨雾之中闪着微微的光。 在他们面前的茫茫雨雾之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呐喊,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破天教众穿着着补丁的短褐,举着各种刀枪剑戟,冲了上来。 楚茗望向人群。不远处,众人簇拥之中,骑着一匹红马上的人,旁边插着大旗写着「丁」。楚茗凝视着那人,三十来岁,獐头鼠目文士模样。他的画像楚茗见过,正是破天教新任的首领丁二眼。 楚茗又极目远眺,雨雾之中,烂陀山郁郁葱葱天上阴云压顶。他轻声命令莫雷:「你替我喊话。」 跟在后面的尚青也在赤龙卫的监视之下,赶到了山门,他抬头看着站在山门庑殿顶上的时楚茗。时楚茗身着染血白衣,在众人环绕之下,显得那般英武。 尚青眼神一变,道:「好胆量!」不愧是在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的杀神。他也纵身一跃,却听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传来了莫雷低沉有力的声音:「破天教教众听着,你们啸聚山林,流离失所多年,如今国泰民安,你们不想回家吗?」 赤龙卫众人皆随着莫雷齐声运功,大喊起来:「国泰民安,你们不想回家吗?」 那已经冲到了佛寺门口的破天教教众们的吼声似乎在雨中滞了一滞。紧接着传来了兰慈存真大师的佛号声:「阿弥陀佛,施主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家吧!」而兰慈寺中的惊慌失措的香客们,听到了寺僧的佛号,也随着大师叫了起来:「回家吧!」 时楚茗看着那些方才还一脸凶悍冲锋在前的破天教众们。他们听到了满山满谷「回家」的呐喊,他们那凶戾的神气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惑和怀念。 尚青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变化,他心中十分震动。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战神。时楚茗竟有这样的攻心手段。 时楚茗浑身疼痛,今日他连番大战,他全靠钢铁意志支撑,此刻才能站着。他脏腑之中宛若刀割,但是他依然目光炯炯盯着山下骑红马的反贼首领。 大雨浇得马上的丁二眼睁不开眼睛。他抬头望着站在山门庑殿顶上的众人。他身后一个骑着黑马的人,低声道:「是他!就是他!只要在此处杀了他,你就是新朝的皇帝!」 丁二眼微微绷紧了身子,他只觉皇帝冷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雾直直盯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低声道:「杨白先生,你家主人什么时候来?我们已经攻到了兰慈之下,你们的人在哪里?」 杨白声音低哑,他身材瘦小斗笠压得很低,只看到他尖利的下巴,他略带不耐地催促道:「在你寨中的千两黄金,正是我主人的诚意啊!大寨主,别忘了现在安万生还没有捉到,你此刻犹豫,会给安万生余孽可乘之机!速速攻下兰慈!」 丁二眼坐在马上,只听雨声之中,「回家吧!」的喊声宛若潮水越涨越高,而破天教众冲锋的步伐竟缓慢地停了下来。杨白焦急,他终于策马与丁二眼并肩:「不成功则成仁!丁大寨主!」 丁二眼的眼神一变,他看着杨白:「若非你怂恿,我怎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说好你家主人与我合力,结果现在却只见我们破天教的兄弟!我们冒着天大的干系,你们却坐收渔利?没有那么美的事儿!让你主人出来!」 忽然间一阵狂风吹过,密集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两人皆说不出话来。 杨白心中十分恼怒,没想到丁二眼这个好大喜功,贪财好权的乡间穷秀才,事到临头居然开始耍无赖了。杨白很心急,方才他得到了消息,武亚敬带着的那一队人,本打算从地道中暗袭,里应外合,却意外在兰慈寺中被那些和尚拦住了。和尚如此辣手,他们一时之间,难以与寺外众人按时汇合了。 现在丁二眼又畏葸不前,杨白对他恨铁不成钢。杨白知道丁二眼是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市侩小人,毫无信义可言。若不能说动他,他还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杨白低声道:「丁大寨主,难道事成之后,你可南面称王,这样的好事儿,大寨主都不心动吗?」 丁二眼冷笑一声道:「我们破天教早就可以自立为王了!当大王过干瘾有什么意思。这算什么天大好处?你莫糊弄我!你那主人神神秘秘的,不就想着送死让我们来,好处他自己独吞吗?不能够!」 杨白看着丁二眼眼中闪过的贪婪之色,他忽然明白了。这混账!这是到了临门一脚定胜负的时候,丁二眼想要坐地起价了!到底他是奸商,还是自己是奸商!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吗? 第16章 杨白心中又气又恨,可是他深知此人的贪婪和谨慎。他狠狠道:「大寨主不够朋友!好,我这就请我家主人出来,见了他,你总不能再推诿了吧!」 丁二眼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来了我们再商议。」 杨白无奈地拨转马头,朝兰慈寺山腰奔去。 他们的动静,高高地站在庑殿顶上的皇帝,尽收眼底。他低声道:「动了!」宁三伸臂一挥,只见山下破天教中忽然有一小股人,脱离了潮水一般的队伍,缀在杨白身后,朝山腰去了。 尚青就站在皇帝身边,将所有的动作都看得清楚。他心中十分惊讶。却见皇帝一抓莫雷的手臂,莫雷立刻运内功喊道:「破天教首领安万生,愿意投靠朝廷!现在放下武器者,即可免罪,归乡领田地当良民!」 这一句话在大雨滂沱之中依然传了很远。那些破天教众,在兰慈寺前缓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迟疑地交头接耳起来。安万生与朝廷议和之事,与教众们皆商量过,他们都知晓,忽然换了教主,就一切皆不算数了。此时却听人群里有人喊道:「不要听他们胡扯!是朝廷害了我们安大寨主!我们要给安大寨主报仇!」 破天教众刚显得平静的队伍,又骚动起来,那些本来垂下去的刀枪剑戟,重新举了起来:「报仇!报仇!为安大寨主报仇!」充满仇恨的喊声在雨里重新壮大起来,他们已经开始冲击山门了。寺中传来的「回家」的声音,重新淹没在了众人的喊声之中。漫山遍野的人喊起来,烂陀山在怒吼之中似乎都颤动起来。 而他们脚下厚重的山门,也摇晃着,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倒塌了。尚青眸子一动,他看着皇帝,却发现皇帝的目光始终盯着山腰,神色镇定丝毫不见慌张。 他也透过青色的茫茫雨幕,看着在阴沉的大雨中,绿的带着墨色的烂陀山腰,那里有什么? 此刻在那烂陀山脚的山洞之中,水梅疏低吟一声,终于醒过来了。她听到了骤雨敲击山壁的声音,嗅到了浓浓的雨意,微微睁开眼睛。她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漆黑的山洞,来到了洞口处。 她微微一动,只觉伤口疼得厉害,不由轻哼一声,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蒙着面,但眼睛中都是关切的脸。水梅疏有一瞬间,差点儿就要喊他楚茗了。可是随即她朦胧的视线清晰起来,她立刻分辨出他不是楚茗了。她心中十分失落,垂下了眸子,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却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水姑娘,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吃了我的伤药,现在有没有好一些。」 水梅疏看了一眼眼睛中都是惊艳火热之色的薛睿。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面纱不见了。她不喜欢别人这般看她,她只垂目,微微点头。 她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喘息着轻声问:「这……是……哪里?」徐七为她擦拭着额头汗水,凝视着她道:「这是烂陀山后山,应当是在山腰的位置。」 却听薛凌恨恨地道:「真是个妖女!」只听一声苍啷,刀剑相交。徐七和薛睿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少说两句!」「杀了你!」 水梅疏眼神不佳,可是她此刻也感觉到了一道火一般嫉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她顺着这眼神看到了薛凌。薛凌忽然道:「你有什么好的?不就是生得妖媚,又会拿腔作调扮柔弱吗?」 水梅疏心里在想着楚茗,根本不想跟她多说话。却听徐七冷冷道:「你再诋毁她一句,就让你的脸变得更花。」 这句森冷的威胁,让薛凌都不由一颤。她怒道:「哥哥!你也帮我划花她的脸!」 水梅疏头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伤重还是吃了薛睿的药才如此。她的脾气也耗尽了:「姑娘……也是皇室贵胄……这般为难一个民女……不觉得失了体面么……」 薛凌没想到水梅疏一幅弱不禁风,喘口气都难的模样,居然还能这般顶撞她。她与水梅疏两次碰面,每一次都没有从她手中得了便宜。她又怒又气,看向哥哥,却发现哥哥正一脸迷恋地盯着水梅疏,根本不在意她在讽刺他的妹妹。 薛凌愤怒地站起,想过来亲自教训这个女人,却被薛睿一把捉住了胳膊:「你若再这般,我就点了你的穴,让你当个木头人。」 薛凌气得够呛,可是她跺了跺脚,看着哥哥的眸子,知道他必然能做出来。小时候若她惹翻了他,他就这般对她。薛凌不由哭泣起来:「你还是我亲哥吗?一看到妖女就迷了心,跟外人一起欺负我!」 水梅疏闭着眼睛道:「姑娘……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跟三岁孩子一般任性使气……只想着自己?」自己的小妹妹都比她这个大人懂事得多。 薛凌气得跺脚:「你是什么……」她对上了徐七冷冷的目光,又想到了哥哥方才的威胁,她竟不敢再将那些侮辱的话说出口。她只恶狠狠地盯着水梅疏,「要你管!」 第17章 水梅疏轻叹道:「这般任性……可知有许多人爱护你……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懂事啊,哪有人天生懂事。不过是被生活磋磨,一定得懂事而已。「有人宠爱,才能任性呢……」 说着她就又昏睡了过去。徐七狠狠瞪了一眼薛凌。却发现薛凌在怔怔地望着水梅疏。她并无什么闺中好友,竟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推心置腹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哥哥,发现哥哥也在看她。她平日里总是觉得哥哥重色轻妹。「哥,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这也算宠爱吗?」 薛睿看着难缠的妹妹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没想到水梅疏轻巧一句话,居然说中了她的心事。 薛睿极少见飞扬跋扈的妹妹露出这般可怜的神情。他心中一软,不由道:「是你没有良心。谁不知道你是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你以为那些贵女们,为什么被你欺负了还忍气吞声?你若在公主府中不受宠,你会过得这么滋润吗?」 薛凌怒了,正要发话,却见薛睿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妹,你别总是跟姐姐争锋,满腹怨气,觉得大家都不重视你。难道你不知道,你才是大家最宠爱的小郡主吗?」 薛凌望着哥哥,他并不像平常那般轻佻,看起来很严肃的模样。她有点不可置信,但却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可是母亲还不是不让我……」不让我嫁给表哥。 她的目光落在了徐七身上。这个黑衣蒙面人,怎么会跟表哥这么像?她很想拉下他的蒙面巾看看他的长相。他们一路出来,她在一边看着此人温柔体贴地照顾水梅疏。她就不自觉地腾起妒火,恍惚之中,总觉得是表哥在照顾她。哼,这么像表哥,他就应当像表哥一样冷冷的,将那些妖女都赶走才对! 徐七小心地照看着水梅疏,他知道薛凌总在盯着他看,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其实徐七替皇帝挡了不少薛凌的阴谋,喝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也曾把她扔进河里,一袖子将她甩出去,多次训斥她,下她颜面,让她出丑。她应当不会认出来,那个人是自己,不是皇帝吧? 忽然雨声之中传来了马蹄声。三人对望一眼,都很紧张。薛睿道:「退回洞里去!」说着他就要去抱水梅疏,却被徐七一掌劈开,徐七抱起了水梅疏,纵身退回了黑暗之中。 薛睿哼了一声,转身看着妹妹,却发现薛凌正盯着徐七的背影,她忽然道:「喂,你是她未婚夫派来保护她的护卫,可是你其实喜欢她吧?」 徐七的脚步顿时一错,薛睿皱了皱眉头。「你再胡言,侮辱她,我就……」薛凌却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事儿一般,紧盯着问:「侮辱谁?你是不是该叫她夫人?」 只听大雨之中,那马蹄声更重了,而且似乎来了不少人。徐七抱着水梅疏纵跃几下就隐入了黑暗之中,竟没有再回答。薛凌气哼哼地一跺脚:「不许走!」薛睿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好了!你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此时只听一阵人马嘶鸣,外面的大雨中的人,竟似乎是奔着这洞口来的。 水梅疏在昏沉之中,只知道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鼻端的味道陌生中又有些熟悉,她很想叫他的名字,楚茗,楚茗,可是却始终张不开唇。 她身上疼得厉害,似乎有人在催促她继续入睡,不要醒来。可是她却觉得心中不安。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许多人在说话,耳边传来了隐隐绰绰,忽远忽近的兵器相交、人马嘶鸣的声音。 水梅疏终于觉得似乎有极大的危险向她靠近。脸上忽然一阵冰凉,疾风吹拂着她的额发,她浑身一冷。此时她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终于神志为之一清,掀了掀眼皮,眼睛睁开一线。 眼前一片模糊,暴雨打在她的脸上,冰冷的狂风吹得她脸颊刀割一般痛。她奋力望着周围,才发现她居然在马上狂奔。 她微微动了动,就听徐七低哑着嗓子道:「别动!没事儿,我们能逃出去!」说着他腾出手,将斗篷的兜帽,重新覆在了水梅疏头上,为她遮住了狂风暴雨。 水梅疏又一阵昏沉,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望着徐七。清醒过来之后,她就发现血腥气更重了,徐七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却听后面一阵疾风吹过,哔叭作响,身后薛睿的声音响起:「前面的家伙,你躲一躲!这箭支贯穿力很大,你死了不要紧,会伤到水姑娘!」 徐七冷冷道:「就靠你护卫了!」 大雨滂沱而下,两人一边疾驰,一边还要斗嘴。薛睿气得骂道:「好小子,你敢让明锐将军做你的护卫,胆子不小。小子报上名来,你是哪家镖局哪个门派的人?等回京我也雇你来走一趟,让你小子再嚣张!」 徐七哼了一声,「除了我家主子,谁都别想让我……」 他也是一时不察,这句话后半句他就咽了下去。可是薛睿神色一变:「看你不惧皇亲,身手又这般了得,绝非等闲人能够雇佣!没想到你有主人?你既然是豢养的家奴,那你主子是什么人?」 第18章 徐七再不答话,他只抱紧了水梅疏,压着身子一路狂奔。 身后的追兵皆骑着黑马,铠甲俱全,十分精锐,时不时朝他们弯弓射箭,每一支箭都被薛睿挡开了。薛凌坐在薛睿的马上,看着前面夺命狂奔的徐七,她大声问:「你主子是谁?你这般不惜性命也要保护她,是真的这般忠诚,还是为了你的私心?」 徐七伏低了身子,策马狂奔,心中一阵迷惘。薛凌的问题,也是他想知道的。若是之前,他知道他这般做,一定是因为忠于职守。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如此说。 即便在这样危险的情形下,他心里依然觉得很喜悦,只因为他能将她搂在怀里。他竟觉得她身上的清芬,比美酒还要醉人。他短暂的人生,充满了苦痛。自他成为徐七,此刻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水梅疏竭力让自己神志清醒,她没有注意到徐七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茫茫雨雾之中的陡峻山道,忽然发现他们不是在下山,而是在上山。她抓着徐七的胳膊,轻声问:「发生什么了……追来的人是谁?」 身后的黑马铁骑,一刻也不停地追击着,在他们身后是一匹枣红马和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 马车中香烟袅袅,铺陈极为华丽,与外表的朴素对比鲜明。车中坐着两个人。一人穿着茶色罗缎妆花暗纹长袍,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富家翁打扮,兜帽遮面,即便在无人之处,依然十分谨慎。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人,正是在山上催促丁二眼的杨白。杨白垂首等着那茶色长袍的人说话。只见那人玉扳指磕了磕檀香木雕麒麟小桌,道:「武亚敬那边看来是遇到了硬茬子。没想到兰慈寺的底蕴这般深厚。武亚敬也是顶级高手,又带了喃巫哩四合香,居然还是没有攻下兰慈来。我们如今就指望着丁二眼了。」 杨白低头:「属下无能。」 「只是薛家的怎么还没有被赶下烂陀山呢?让他们撞见了你我。本来薛家人,不该死在这里才对。」 杨白听主子声音平和,似乎在跟他谈一桩普通生意,而不是在谈人的生死。他有些紧张:「是属下无能。」 那茶色长袍的男人呵呵笑了笑道:「我们谋划已久,已经将皇帝逼入绝境。算了,看这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皇帝现在不过在垂死挣扎。走吧!」 「和薛家人在一起的那一男一女又是谁?」 杨白摇头:「不知。」那茶色长袍的男人依旧十分平和地道:「那就算他们时运不好吧。走吧。」一声令下,这辆马车奔跑起来 他们议定了之后,被追击的徐七和薛睿立刻就感受到了压力。瞬间箭矢如蝗,似乎对方不再想着捉活口,而是打算将他们立刻杀灭在此地。 他们方才在山洞之中,与这些人狭路相逢。山洞中放大了声响,他们的动静藏不住,而对方的话语也被放大了几倍。薛睿和徐七听到他们意图谋反,想在此杀死皇帝。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决定朝山上狂奔。 薛睿在马上将长剑舞成了一道雪亮的光,他也隐隐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上山,应该逃跑才对啊。皇帝死了,薛凌的过错不也就揭过了吗?都是薛凌一直在他耳边喊着要去救表哥。薛凌傻了,自己难道也傻了不成?又一支利箭划过,他拔剑砍落,一夹马肚子,喊道:「小子,你跑快点儿!再来我就护不住了!」 此时水梅疏在马上听徐七简短地说了来龙去脉。他们被发现之后,就冲了出去,抢了敌人的马匹。现在他们要去给楚茗报信。水梅疏不由紧紧抓住了徐七的胳膊:「这些人与破天教勾结?你们有多少人,能敌得过这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么?」她的心跳得极快,努力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再昏过去。「楚茗他,他……」他能脱险吗? 虽然她未曾说出口,可是徐七却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我若是他,家里有人等着我回去,那我拼到底,也要挣出一条命来。」 水梅疏微微一怔,她的眼前浮现起楚茗俊秀无双的模样来。他总是那么坚定,面上温柔,可是却宛若磐石。箭矢划过雨幕劲射而来,擦过她耳边,但是她却忽然不再害怕了。她也要挣出一条命去见他。 此刻楚茗站在庑殿顶之上,除了雨声就是漫山遍野的叫喊声。尚青只觉脚下的山门在颤抖,他的眸子一缩,他振臂推开了赤龙卫,挤到了皇帝的面前,莫雷身子一侧,就警惕地挡住了他。 尚青终于沉不住气了道:「皇上!安万生所求之事并不难。他想要除了免罪赐田之外,皇上再发些抚恤金,并让他们将山上的积蓄带回去。」 楚茗冷冷地看了尚青一眼。莫雷在不间断地为他输送真气,尽管如此,他也快要站不住了。大雨滂沱中,他额上的冷汗汇入了大雨之中。 楚茗看着他道:「那是赃物,他们啸聚山林多年,敢说自己从未杀害过无辜路人?从未掠夺过百姓财富?真将自己当成替天行道的义士了吗?虽然他们上山之事,其情可悯,可你现在居然恬不知耻,坐地起价?荒谬!」 第19章 尚青紧紧盯着楚茗,还是不死心地道:「皇上,安万生若要归降,朝廷难道不出钱抚恤吗?这本就是应有的开销啊。」 楚茗很想问尚青,安万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力。可是楚茗的脑海中忽然滑过一个念头,安万生到底想要什么?他转过头去,望着远处山腰,忽然眸子一紧。他的身子一晃,那是什么? 莫雷感觉到楚茗的变化,他也极目远眺,不由大吃一惊,那是水梅疏和徐七?他们不是早就下山去了吗?为什么会在此时闯到这里来? 而下面的丁二眼也看到了那一队人马,那黑衣黑马全副盔甲的队伍,马上就要冲到近前了。他看到了杨白和杨白护卫的马车。他的脊背也挺了起来,终于来了! 却听一阵惊呼,丁二眼回头,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雨雾之中,楚茗从高高的山门之上跃了下来,他染血的白衣下雨中好像朵朵红梅盛开,极为夺目,他手持长剑,喝道:「让开!」人还没有到,凌厉的剑风就扫过来了。 诸位黑衣赤龙卫紧随其后,形成一个战圈,直直冲入了破天教之中。 丁二眼被吓得脸色苍白,晃了一晃,差一点儿从马上掉下来,他喊着:「护卫!护卫!」破天教众听到他的呼唤,皆不再冲击山门,而是朝他这边涌来。 在徐七马上的水梅疏,知道他们已经冲入了人群之中。呼啸的箭支并未停歇,她分辨不清是风声还是箭支射来的声音。她只觉马上就要晕过去了,眼睛都出现了重影和幻觉。 她竟看到了楚茗,看到楚茗白衣翻飞,宛若仙人一般,从天上朝她飞了过来。 水梅疏不由轻轻微笑着,朝他的幻影伸出手去。这是她的良人呀。兜兜转转,她还是能跟他死在一起了。这样最好了。她那宛若热病一般的绝望而深沉的爱恋,若能得了这样的结果,也很圆满。 她努力伸出手去,想离她心爱的人的幻像更近一些。不料她的指尖真的触到了一个冰冷的手掌,她不由睁大了眼睛,却觉一阵大力袭来。 搂着她腰肢的徐七,眼神一缩,在那瞬间,他竟不想将水梅疏交给对方。然而他却听到了水梅疏欢喜的轻呼,她的声音好像缥缈的仙音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了雨声之中,饱含深情,让他的心都为之一震。 大雨倾盆而下。水梅疏努力睁开眼睛,望着心上人的幻影。她轻声低语:「郎君……」水梅疏只觉腰间箍着她的手臂一松,她落入了一个充斥着水汽和血腥气的怀抱。鼻端重新又嗅到了那酷烈宛若阳光的熟悉气息。 水梅疏不由自主地牵动唇角绽开了喜悦的微笑。虽然她身上的伤痛难忍,可是她依然尽力伸臂去抱住了眼前这个脆弱的泡影。 「郎君,我好想你……我们不要再分开了……一刻也不要……」她却觉唇上一痛,她终于从那恍惚的半昏迷之中醒了过来。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那张俊秀的脸,苍白有点干裂的唇,好像最深邃的夜空一般的眼睛。她仰着头,她头上斗篷的兜帽,从长发上滑了下来。大雨落下,只觉雨水猛烈地冲击着脸庞,让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她却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 「是你么……」还是又是我的梦?她只觉兜帽一动,冰冷的雨水,重新被厚实的斗篷隔绝,而她的脸颊,则紧紧贴上了坚实的胸膛。她的耳朵只听到一颗心,在剧烈跳动着。那闷闷的震动,让她也不由心跳加快。 「阿梅!」这声音与她梦中一模一样,谁都模仿不了。 水梅疏这才明白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楚茗!不是她高热之中产生的幻觉,她赶上了,她没有来晚! 她睁大了眼睛,却觉唇上一痛,楚茗低头狠狠咬了她一口。她抱紧了他,喘息着低声道:「有坏人要害你……我们是来报信的,我不是有意不听你的话……」 时楚茗心中一热,他低头轻声道:「我并未怪你。娘子为了为夫踏入险地,为夫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 水梅疏没想到时楚茗这般温柔。她忘了一切,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不见了,她的眼中只有眼前苍白的唇,深黑眼眸中倒映着自己影子的男人。这是她的郎君。 赤龙卫众人都是第一次见水梅疏的容貌,那般绝色让他们的呼吸都错乱了。而他们二人这般不避嫌疑地亲近,更让众人都有些脸红。一时赤龙卫们不敢向皇帝身边靠,虚虚地围成了一个圈儿,将两人护在中间。 徐七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似乎这世间他们只能看得到彼此,他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来,只觉心疼得厉害。他翻身下马,牵马走进两人:「请主子和……夫人上马。」 时楚茗抬头看着徐七的眼睛,一瞬间,他就看懂了徐七的心。他的眸子一沉,抱着水梅疏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策马朝山门折返。 徐七站在原地,只觉冷雨浇身,从心凉到了指尖,他一动都不能动。仿佛方才他将最重要之物,挖了出来,心上一阵阵抽痛。却听时楚茗回头看着他:「跟上!」 第20章 徐七瞬间想起了这十几年中的种种事情,他方才差一点就想干脆死在这儿吧。没想到皇帝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叫破了他的迷惘。 宁三也喝道:「徐七归队!」徐七抽剑在手,豆*豆*网。汇入了赤龙卫的队伍,最后看了一眼马上靠在皇帝怀中的女孩儿,转身加入了战团。 薛睿薛凌兄妹俩,也被赤龙卫围在了中间。薛凌拉着哥哥的衣襟,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们。她看那跟时楚茗一模一样的男子,将那女子珍而重之地搂在怀中,与她热情拥吻。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自己。怎么可能呢?时楚茗怎么会有那般火一般渴望热切的眼神,仿佛那女子就是他的一切。 薛睿更是神色十分复杂,他望着两人忘情相拥,心中只觉万分失落。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诩是个知情解意的风流人。他认识水梅疏的时候,就知道她有未婚夫,他并未将那个乡野小子放在心上。他总想着若是自己认真追求水梅疏,即便她有丈夫,也拦不住他窃玉偷香,何况只是个未婚夫。 岂知这个未婚夫竟是这般棘手的人物。薛睿看着时楚茗拥着水梅疏策马远去,他的眸子中燃起了暗火。他忽低头对身前的妹妹道:「你方才怎么不喊你表哥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吗?」 薛凌是太过震惊,哥哥这么一问,她只轻声道:「那真的是表哥吗?哥哥,那应当只是长得很像的陌生人吧?表哥怎么会那么亲热地待一个女子?我给他下药之时……」 薛睿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薛凌依然魂不守舍。她给时楚茗下药,也不曾看到他意乱情迷的模样,反而让他化身杀神,几乎丢了性命。方才那个柔情似水的人,定然不是时楚茗,一定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薛睿看着薛凌一脸混乱的模样,叹气道:「走了。我们跟上去看看,你就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那丁二眼被层层护卫,十分紧张,然而皇帝却没有朝他冲过来,反而杀入人群之中,带走了一个女子。丁二眼大惑不解,他的目光落在了在皇帝身后,不断追杀的杨白和身边的马车之上。 丁二眼一咬牙道:「走,突击!」他竟带着他的精锐,要与那黑衣铠甲队伍会合了。 皇帝搂着水梅疏,策马朝兰慈寺来。他眼底微红,他学到这门功夫也从未这般频繁地使用过。七夕大战,林中歼敌,现在短短十几日之间,他居然用了第三次。 去年皇帝御驾亲征之时,也不过用了两次就奠定了胜局。现在这样频繁使用,到底会不会有妨害,他现在已经不再考虑了。 他拥紧了怀中的女子,大雨哗哗,越下越急。只要有人靠近,他随手挥出一剑,剑气卷起滔天水龙,明晃晃的,仿佛龙神咆哮。那破天教众都躲得远远的,面露惊慌。黑衣重铠的队伍虽然训练有素,但在这水龙剑气面前,犹如土鸡瓦狗,瞬间人马都被卷到半空之中,嘶鸣着四分五裂。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莫雷虽见过皇帝出手,可是每次这个时候,他总觉得心惊胆寒。莫雷忧心忡忡。 方才皇帝一看到水梅疏深陷乱兵之中,就立刻甩开了他,跃下山门,并使出了他的绝技。此功夫威力绝大,只是副作用也十分厉害。 皇帝这些年性情大变,越来越嗜血,多半也跟这功夫有关。去年御驾亲征回来,皇帝曾答应他,国朝平定,这武功他会尽量少用,也许他的痼疾也会痊愈。没想到今日连番大战,他都忍住没有使出杀手锏,一看到水梅疏遇险,他就立刻不管不顾地用了出来。 莫雷虽然已经被陈贤照说服,决定静观其变,不再杯葛水梅疏,可是看到这样的情形,联想到先帝的疯狂,心中实在既不安又担忧。 尚青此时仍站在山门之上,看到皇帝搂着那女子,单手出剑,仿佛被一团巨大的粉红色水龙包围,所向披靡,英武非常。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也跃了下去,朝皇帝所在疾奔而去。 此刻所有人看着万兵从中的皇帝,都觉他宛如杀神。皇帝面无表情地挥剑杀人,却不敢看怀中的女孩的目光。他眼中红光闪烁,越来越浓。水梅疏嗅到了那浓重的血腥气,也看到他手中恍如电光的招式。 她本该十分恐惧,可是此时她却只想靠紧他,再紧一些。千军万马的喊杀声,都好像消失在她的耳边。只要有他在,她就无所畏惧,哪怕下一刻就与他一同赴死,她也觉心中欢喜。 她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竟这般情深。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红光,不由轻轻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他脸颊被雨水冲刷,又冷又湿,冰津津的。 时楚茗一惊,终于低头看她。她还跟以前一样,眼波朦胧,眸中都是深情,她不怕他。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忽然觉得这阴翳的天空大放光明。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问道:「为什么你不怕?」 水梅疏看着这微笑显得他更加温柔俊朗,她凝视着他,轻喘了喘,断续轻声道:「郎君……我父母说,夫妇不是要一方畏惧另一方……要举案齐眉……我怎么会害怕自家郎君……」 第21章 时楚茗第一次听她这般不假思索坦荡地承认自己是她的郎君,只觉心中欢喜无限。他眸中的红光彻底消散,而手中挥出的招式,却越发凌厉。 那丁二眼本来驱动破天教朝时楚茗而去,但是时楚茗这般威风凛凛,众人被吓得不敢上前。倒是那黑衣重铠士兵,悍不畏死,一路冲锋,只是都被时楚茗的剑锋搅成了一地碎肉。 时楚茗策马而来,一路走,留下一路尸山血海,看上去十分可怖,可他却看也不看众人,只凝神望着他怀里的女孩儿,甚至嘴角带着微笑,既英俊又令人恐惧。 原来这就是杀神!时楚茗此时抬起头来,望向众人,众人与他目光相交之人,都不由一阵哆嗦,生怕被他挑中试剑。却听他淡淡开口了,声音十分动听,运气内力,穿透了茫茫雨雾和喊杀声:「出来吧!不是想杀我吗?为何还要藏头露尾?」 他手中咆哮的带着血液的水龙,忽然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洞穿了数十人,一路咆哮着冲向那黑衣人身后的马车。 众人不由大惊,只见数十人立刻血雾喷涌,而那杨白眸子一紧,忙纵身跃起,扑向马车,想赶在那水龙到达之前,将他主人抢出来。他心中大骇,此人还是个血肉凡人吗?如此可怖,怎么跟他们的情报不同? 大雨滂沱,皇帝一招既出,只见那滔天的水龙,瞬间由深粉变成了暗红。而杨白急忙抢入马车,抱着主人击碎了马车车窗,一起滚了出来。两人刚刚离开马车,就听身后一阵巨响。杨白只觉后背猛地一疼,吐出一口血来。他直飞出三丈远,才抱着主人滚在了地上。 雨水尽数染红,漫天血雨。他平日里镇定自若的主人,也不由颤抖起来:「杀神!他不是人!」他拽着杨白的衣袖,急促道:「走!我们走!」 杨白却歪了歪身子,忽然大口吐血,倒在了血雨之中。那主人大骇,只见杨白背后插着破碎的木棍木屑,显然受伤极重。主人忙向后退了几步,撒腿就跑。 没想到身后霹雳吧啦的雨声和痛呼声中,传来了一个人冷冷的声音:「到现在,还不转头来吗?你布局已久,不就是要看眼前的情形么?你走了还能看到什么?」 那人眸子一紧,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回过头来,摘下了头上的兜帽,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坐在马上的时楚茗。 此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脸敦厚,胖胖的,看起来是个和气生财的富家翁。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血水之中,道:「这中间定然有误会。。犬子杨少帆被兰慈扣留,草民星夜来此,正是为了此事。却不料碰到了匪徒围攻大寺,卷入了乱兵。还望明鉴!」 皇帝冷冷望着他,看着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又看了看朝自己疾奔而来的丁二眼和尚青。他冷冷一笑,对此人道:「是么?你身边那个护卫,他方才就跟在丁二眼旁边。破天教众之中,见过他的人应当也不少。你还想撇清关系吗?」 那富家翁身子一抖,他看着倒在血泊之中还剩一口气的杨白,恭敬地低头道:「他是我外雇的护卫,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 杨白嘴一张,又吐出一口血,他自然知道此时主人将他抛了出去,这就是棋子的命运。他的手指抠在泥泞的血泊之中,忽然明白了这些年那些被他放弃的弃子们的心情。 水梅疏朦胧之中,听到楚茗与人对答。她靠在他怀中,伤口疼痛难忍,同时心中竟升起了几分惧怕。她也万分疑惑,楚茗到底是什么人?他说他为赤龙卫做事,她也眼见众人唯他马首是瞻。这几日她所见之人,无论是他的仆从还是同伴,皆是人中龙凤。她对他家世的猜测也越来越贵重,但是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难道自己猜的还不够高,其实他是皇室贵胄吗? 高门妇,固然难当,可她也不算没有一线希望。若是他是皇家王公,那她欲求正妻之位,自然如同痴人说梦。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楚茗这样敢指斥时弊,宛若反贼的大胆之人,却始终不曾吐口许她正妻。她的心中一痛,终于耐不住疼痛,轻吟出声。 楚茗只觉怀中的女子微微一动,他低头将她斗篷兜帽拉的更低一些,以免雨水淋到她的脸颊,同时伸出一指,点在她的昏睡穴道上,让她睡了过去。 众人本来十分紧张,见他忽然这般细心地照料怀中的女子,都一怔。尚青已经奔到了近前,他看到那血红的水龙撕裂一切的场面,不由心中一震。时楚茗是个杀神,人尽皆知,他却未曾在战场上见过他一显身手,此时他才知道并无虚言。时楚茗此人太过可怕。怪不得父亲曾百般叮嘱他,切莫与新皇为敌。 尚青抬起头看着马上的皇帝,终于单膝跪地道:「皇上,臣有事禀报!」而那不远处被破天教众围着的丁二眼,看到尚青跪下,居然大喊起来:「停止进攻!」只见令旗一挥,漫山遍野的破天教众,都迟疑地停下了步伐,朝他们中军的大旗望去。 丁二眼趁机冲到了赤龙卫的外围,他望着马上的皇帝,显出十分激动的神情,又高声道:「大人,跪在你面前的那人,就是京中首富杨灿!攻山都是他的主意!」 第22章 那方才还颤抖着的富商,双掌在地上一击,陡然跃起,如同一条露出锋利毒牙的毒蛇,朝马上的楚茗猛地扑了过去。 楚茗抱着水梅疏,睫毛都不曾动,眼睛中却现出一丝讥嘲。杨灿的眸子一缩,他袖中甩出寒光闪闪的袖箭,直奔皇帝面门。 却见人影一闪,叮当一声,袖箭被撞飞。皇帝轻轻将他怀里的佳人抱得近了一些,让她靠在他的肩头。 杨灿一击未中,就笔直地朝后退去,想要逃脱,却见那击飞他袖箭的尚青,长剑一伸,追了上去,缠住了他,让他失去了退却的最后机会。 杨灿脸上露出一丝狠毒,他大声道:「皇帝,这些天来,兰慈寺的水中,都被我的人下了厉害的毒,你们统统都中了招!快让你的人停手,否则七日之内,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 尚青大吃一惊,他手中的剑招却更加凌厉:「拿下你,也就有了解药!」 那杨灿没想到尚青这般果断,他又朝丁二眼大声喊道:「你与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丁二眼,安万生还没有死,你现在投靠皇帝也迟了!安万生恨你入骨,你只有跟我联手才有活路!」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京城皇商,一团和气的大善人。危急时刻,他依然不忘挑拨离间,寻求帮手,这般狡猾阴狠,自己总算将他钓了出来。 尚青一听,攻势更紧,如今丁二眼势大,他担心皇帝衡量一下,就弃卒保帅,与丁二眼合作,那安万生就惨了。 尚青一边进攻,一边急速道:「皇上,莫听他的!丁二眼刚刚夺位,并无威望,破天教众都服膺安万生!」他忽然朝山林方向大吼起来:「安万生,快点儿滚出来!」 皇帝眼睛一眯,却听烂陀山茂密的山林之中,传来了一阵爽朗笑声:「皇上驾到,草民救驾来迟!」随着这笑声,一个中等身材三十几岁的男人,从山林之中跃了出来。正是那破天教前任匪首,安万生。 皇帝见过此人画像,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直到杨灿出手,才肯露面。皇帝转头看着丁二眼,忽然低声笑道:「丁二眼,你首领来了,你还不来拜见朕!你们这出双簧,总该收场了吧!」 丁二眼身子一震,望着安万生,安万生吊着胳膊,眼中也十分惊诧。他落在了赤龙卫的包围圈之外,跪了下来:「草民安万生,并非有意惊吓皇上,实在是杨灿太过谨慎。草民非如此,没法将他引出来。」而丁二眼也连忙滚下马来,一同跪倒:「皇上万岁!草民等得到皇上的暗示,为完成皇上嘱托,让皇上受惊了!皇上恕罪!」 那杨灿脸色阴沉,他怒喝道:「好一个安万生,好一个小皇帝,原来你们在联手做戏!」正跟他激战的尚青的动作也慢了一慢,他怒道:「安万生,你这个家伙,连本世子都算计上了!」 安万生直起腰板道:「此事了了,安某任世子处置,实在事关重大,若不能引出杨灿的埋伏,我破天教的招安事宜,就要泡汤了。世子见谅!」 皇帝看着这个国字脸,一脸忠直的男人,他冷笑一声:「你弄出攻山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为了完成朕给你的任务?」 安万生虽然跪在雨地之中,却夷然不惧,他道:「皇上明鉴!皇上,我破天教众,人员众多,皇上许了他们归田,却不许他们再次参军,绝了他们进身上进的念想,还请皇上允许我们将多年积蓄带下山寨。没有前途,有些银钱傍身也好。」 皇帝冷冷地盯着在赤龙卫包围圈外的安万生,他忽然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跟朕来个城下之盟!若是朕不同意,你要跟你的教众,在这里劫持朕吗?将你最后的计划,都说来听听吧!」 尚青不由一阵心惊,若安万生打着这样的主意,依着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定然不会忍下这口气,破天教危矣。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了安万生出头了。 杨灿见尚青的攻势稍弱,他立刻高声道:「安教主,你果真是个枭雄。是杨某之前走了眼,轻慢了教主,如今杨某愿倾家财襄助教主共谋大业!教主,莫要再与这杀人如麻的小皇帝多言了!」 尚青怒斥:「安万生你敢!」当下他使出绝招,将杨灿逼得再没法开口。尚青心中焦急,他不知道皇帝为何在此时还要继续逼问杨灿。万一安万生真的改了主意,那大家都要糟了! 却见皇帝眸子深沉盯着安万生,严厉地问道:「安万生,你是想要囚君?弑君?说出你的打算!」 安万生刚毅的面颊上露出一丝决绝之色,他道:「皇上,草民揭竿而起只是求个生路,此时也是如此!草民请了兰慈寺的存真方丈,诸位好友斡旋,才终于得见天颜。皇上若真的不允,草民也会谨遵皇命,并没有趁势威逼之意!皇上明鉴!」 皇帝冷冷一笑,似乎有点儿遗憾。他忽然右臂一挥,却听东山之上传来了又一声悠长号角,震天的喊声随即传来:「破天教众,放下武器,饶你不死!」 第23章 众人皆大惊,却见那雨雾茫茫郁郁葱葱的东山之上,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韩」字。尚青眸子一缩,他方才就发现韩承业不见了,原来在此处! 皇帝低喝一声:「还不归降!」 安万生望着皇帝,他端坐马上,白袍几乎染成了赭色,脸上却异常冷静,挥起的手指白皙瘦削,也不曾沾上一滴血。安万生垂下了头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安万生,愿带破天教众,归降朝廷,从此放下刀枪,再做良民。」 安万生的话一出,那丁二眼忙重复了一遍。皇帝对莫雷点点头。莫雷立刻气运丹田,与赤龙卫们一起喊起来:「破天教教主投降了!放下刀枪,既往不咎!」 此时大雨之中,满山的破天教众,本来就已经心中十分迷惘,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们听到烂陀山的莽莽山林中,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声,更十分惊慌。 安万生示意丁二眼,丁二眼对他的掌旗兵卒道:「发令,归降!」 皇帝坐在马上,看着破天教的帅旗挥舞,缓缓放倒,一面早已准备好的白旗舞动起来。赤龙卫大声喊起来:「投降了!破天教投降了!」 而从山林之中纷纷涌出的朝廷士兵,也大声鼓噪起来:「投降了!破天教投降了!」满山的破天教的兵卒,开始扔下手中的武器。 大雨滂沱,天色越来越暗。一直站在山门之上的兰慈寺存真和尚,用狮吼功高唱佛偈:「是众生等,生时死时,自得大利,终不堕恶道。」兰慈众僧浑身浴血,也双掌合十,跟着老和尚高唱佛偈。 满山风声雨声,兵器纷纷叮当落地。那些迷惘的破天教众脸上出现了解脱的神情。他们多年来一直辗转各地,虽然挣了一条命,也只剩一条命了,早已十分疲倦,不想再打仗了。 皇帝坐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如今胜负已分。只等尚青将杨灿拿下,他的网就要收了。他心中一阵可惜。他公布他在兰慈的消息,本来是铺开了天罗地网,等着各种大鱼落网。杨灿派人在水中下毒之事,也早他暗中被化解。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安万生这家伙如此迫不及待,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谨慎一点儿的鱼儿,一定已经被吓走了。虽然捉到了狡猾的杨灿,可是与皇帝开初的计划不同。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小小动作,将莫雷吓了一跳。莫雷一直密切注视着皇帝,生怕他出什么纰漏。却见皇帝眼中并未现出红光,莫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莫雷心中也在奇怪。皇帝那套武功后遗症很厉害,此次皇帝出手凌厉非常,莫雷十分担心皇帝会在这京畿腹地,烂陀山上化身杀神。这里不是前线,死者枕藉乃是常事,人皆见怪不怪。这里百姓众多,皇帝若不能自控,杀到力竭才能清醒,那事后若想要封众人之口一定很麻烦。没想到皇帝居然从始到终都不曾丧失理智。 莫雷的目光落在了皇帝怀中抱着的水梅疏身上。皇帝说过她能令他心绪平静,他要留下来配出那香味的香方。难道真是此女的功劳吗?居然这般灵验吗?那么,皇上这般执着于她,他倒也不奇怪了。 皇帝发现莫雷在盯着水梅疏看,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莫雷一惊,忙转开了眼睛。皇帝看着不远处站在赤龙卫中的徐七,又瞥了一眼一直紧紧盯着水梅疏的薛睿,将水梅疏的兜帽拉紧了一些,遮住了她的面容。 这些可恶的狂蜂浪蝶,他一定要找机会狠狠申斥他们,不许他们打阿梅的主意。他这般搂紧了她,鼻端除了浓郁的血腥气之外,缭绕着一丝清香,水梅疏的香味让他心气平和。这次多亏了她。 水梅疏柔软而温暖的身子靠着他,虽然大雨滂沱而下,但是他却觉心中满溢柔情。他看着跪在那里等待发落的安万生,若是平日,安万生坏他好事,自作主张,还想逼宫,他一定会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不敢在玩弄这些心机。可是此时,他的心中却十分平静。 皇帝冷冷道:「将武器缴获,人员编好,整理完毕,就报上来,让户部的人来重新整理户籍,安顿这些破天教众吧!」 安万生和丁二眼,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忙磕下头去:「谢皇上恩典!皇上仁慈爱民,草民等从此之后,定当做个良民!」 左近破天教的众人,见首领都跪下了,也纷纷跪在了雨地之中。再远一些的同伴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大家都跪下了,也纷纷都跪倒。 雨雾茫茫之中,跪下了黑压压的一大片破天教众。皇帝看着他们,此时才有这也是他的子民之感。他顿了顿道:「安万生,你所请之事,待朕回去再做定夺。」 安万生心中既忐忑,又觉似乎有了一线希望,他叩头道:「是!谢皇上。」 那边尚青和杨灿的战斗越发激烈了。尚青真是有苦难言,谁能知道这杨灿手上的功夫这么硬。他也是不明白了,这里既有破天教又有赤龙卫,这么多人怎么就光站着看,不来帮忙。 第24章 皇帝抱着水梅疏,只觉怀里的女孩儿身子越发滚烫了,有点担心。他看尚青的笑话也看够了,他长剑一挥,一道犀利的剑气击破雨幕,朝那杨灿眉心而去。 杨灿早就想逃跑了,可是他每次甩脱尚青的攻势,想要逃窜之时,立刻就被围着的赤龙卫一剑劈回来。这包围圈,始终毫无破绽。 此时皇帝一剑劈来,杨灿又怒又恨,他筹划这么久,连环套都设计了这许多,怎么知道会被这小皇帝反将一军,弄得满盘皆输。他不服气!杨灿双臂一震,身上的衣衫尽裂,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铠甲来。 他怒喝道:「时楚茗,你不是先帝血脉,却窃居皇位。先帝于我有大恩,此来正是为了揭穿你这祸乱朝纲的贼子!」 众人都没想到他狗急跳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不由心惊胆战,不再让尚青独斗杨灿,纷纷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齐齐往杨灿身上招呼。 杨灿差点儿就要被乱刀分尸,他依然怒喝道:「时楚茗,你谋害先帝,你狼子野心!你们这些人今日做他的走狗,为虎作伥,定……」 众人攻势越急,却见时楚茗随手挥出一剑。剑气异常凌厉,带着漫天大雨而来,在这样的围攻之下,杨灿再无力躲闪。杨灿看那凌厉剑锋,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死期立至。 杨灿只觉心口一疼,耳边传来一阵卡啦啦啦,他的全身铠甲皆碎。他喷出一口血,仰面扑通栽倒在了血水之中。 杨灿还想继续叫骂,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了。他万分惊骇,时楚茗的功夫居然这般可怕!时楚茗这招的力道正好封住他穴道,不让他开口,碎了他的铠甲,这一招拿捏分寸炉火纯青,他哪里像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老道的宗师出手也不过如此。 时楚茗见赤龙卫一拥而上,将杨灿绑了起来。时楚茗冷冷地盯着杨灿阴鸷愤怒的眸子道:「杨灿,你也是一时英杰。今日既然事败,又何故激我出手杀你?你还藏着什么秘密?你一心求死,又是在保护谁?」 杨灿的眸子陡然一缩,怎么会,时楚茗年纪轻轻这么狡诈,居然看穿了他的想法。杨灿闭上了眼睛,却听时楚茗冷笑道:「你以为你和你儿子一样,事先用了那香,就不再惧怕失魂香拷问?你为何不问武亚敬因何而败?」 杨灿心中一惊,盯着皇帝,又吐出一口血来。皇帝的眸子十分平静,「喃巫哩四合香,朕都找到了破解之法。你们身上的大概是八蓝毒香吧。崔无痕的《崔氏香谱》之中,正好有克制之法。」 杨灿的眼睛陡然睁大,他现出了惊恐愤怒之色,好像要将眼珠子都瞪下来。皇帝终于彻底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皇帝一挥手,拨转马头,像风一般朝兰慈奔去。所到之处,众人皆下跪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徐七领着一队赤龙卫,打马跟随着皇帝,他凝视着皇帝的背影,水梅疏的大红斗篷的下摆,在大雨之中红得越发刺目。 徐七却听身后马蹄阵阵,有人从身后冲了过来,他正要阻挡,却听那人高声叫起来:「皇上!」原来是薛睿。徐七犹豫之间,薛睿已经带着妹妹冲到了皇帝身后。徐七急忙打马跟上。 皇帝早就看到了他们兄妹,他急着带水梅疏回寺中医治,并不想理会他们。却听薛凌道:「你真的是表哥?表哥你没事儿了,我……我错了。表哥你平安无事,我太高兴了。」薛凌不由开始呜咽。 皇帝抱着水梅疏柔软的身子,他的眸子一动。薛凌差一点儿就杀了他,可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遇到水梅疏。 他冷冷道:「莫要多言!知错也不能免罚!」 薛睿的眸子一紧,薛凌哭泣起来。薛睿伸手就捂住了妹妹的嘴,担心她在众人面前大吼大叫,激得皇帝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来。到时候就糟糕了。 薛睿叫道:「表哥如今平安归来,又挫败了谋反阴谋,收编了破天教,恭喜表哥!不知道表哥与水姑娘何时相识?水姑娘是我母亲的皇庄佃户,我与她有些交情,表哥,你现在身上有伤,不如让我来照顾她吧!」 此言一出,徐七恨不得用马鞭去抽他,浮浪之徒。却听皇帝冷冷道:「薛睿,你去百花山搜查之时,朕听得清清楚楚。朕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清算,你倒得寸进尺了?薛睿,别以为你是姑姑的独子,朕就不能杀你!」 皇帝的话极冷,薛睿薛凌兄妹都不由一惊。皇帝只觉怀中的女孩儿似乎动了动,他眼里的冷厉消散了一些,马上就要冲到山门前。薛凌甩脱了哥哥的手,伤心地问道:「表哥,你怀里的女人是你什么人?」 大雨倾盆而下,跟在皇上身后的人,都听到了薛凌的喊声。大家都不由捏着一把汗,同时也十分好奇地看着皇帝的背影。皇帝对那女子万般娇宠,大家已经都知道了,大家连「少夫人」都喊了,可是却没有人真正知道此女现在到底是何身份。 皇帝怔忪了一刻。她是他的什么人,她也曾问过。这些天来,她与自己共历生死,坐卧皆如夫妇一般,她也不避嫌疑,落落大方。他唤她娘子,她唤他夫君。那么她是他的什么人? 第25章 时楚茗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雨声哗哗,时楚茗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她是我的妻子。从今而后,谁若对她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众人皆大惊。跟在时楚茗身后的徐七,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皇上的话扼杀了他心中那一丝妄念。 大雨重刷着厚重的山门,山门的红漆掉落,到处都是刀砍斧削的痕迹,这是方才攻山留下的痕迹。此时山门缓缓打开,时楚茗搂着水梅疏,纵马入了兰慈寺。 他们正好擦过站在山门之前的景金川。景金川困在寺中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站在这里等待消息。他也听到了时楚茗说的话,他身子微微一晃,心中犹如刀割,伸手扶着山门的立柱,才让自己站稳。 薛睿微微一愣,心里却立刻燃起争雄之火,他的眸子微暗,策马紧随其后。谁料此时薛凌忽然大喊起来:「表哥,你说谎!你说过你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人!这辈子谁都别想要你的心!」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退而求次,只想要你的人了。「表哥,你怎么能骗我!」 薛睿没有制止哭泣着的妹妹,他只紧紧盯着时楚茗的背影。众人更是大吃一惊。莫雷沉着脸策马追上来,看着薛睿,正对上了他隐晦不明的眸子,知道他是故意的。 莫雷正要开口制止捣乱的兄妹,皇帝忽然在前面回过头来,雨水流过他的脸颊,让他显得更加英俊。他黑沉沉的眸子,令所有人都不由垂下眼帘,不敢与其直视。皇帝冷冷道:「再有妄自揣测,散播谣言者,斩立决。」 他的话带着风雨而来,极具威势,连哭泣的薛凌都吓得低下了头。 时楚茗搂紧了怀中的女子,一路狂奔而去,道:「叫御医!」皇帝抱着水梅疏翻身下马,将她重新抱回了小院之中。他的眸子中红光若隐若现,此番他再次催动这功夫,此时早已经到了极限。他将水淋淋的斗篷扔到一边,瞬间看到了她臂上渗出来的血迹。 他握着她的手,只觉心中一痛。她的脸苍白而美丽。他伸手轻抚,只觉指尖冰凉而柔软。 他解了她的穴道,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疼得厉害。他手掌抵着她的背心,不顾刀割一般疼痛的脏腑,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在。」她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一般,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很想睁开。 时楚茗俯身轻舐着她的睫毛,轻声道:「睡吧,一切有我。」说着他眼前一黑,竟也倒在了她的身边。 他似乎听到了许多人在说话,又似乎没有。他的警觉性很高,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昏过去,不要就这样睡过去。醒来醒来!可他伤得太重。 他在昏迷之中穿过血腥沼泽,看到了绽放的荷灯,听到了那句温柔缥缈的天上纶音:「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时楚茗终于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伸手去摸,可是身边却什么都没有。他彻底清醒过来。却听一阵响动,遥香叫了起来:「皇上醒了!」时楚茗低沉着嗓子问:「她呢?」却没有听到回答。 时楚茗猛然转过头来,看着这间房间。这不是水梅疏的小院,甚至也不是他下榻的小院。院中铺陈十分华丽,香炉中点着多天香,此香十分名贵,乃波利质多天树所产,据说逆风之中依然香气不散。 皇帝的眸子猛然一缩,低喝道:「水梅疏怎么了?她在哪里?」这里怎么会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思! 却听床头一阵哭泣传来:「皇儿,你如今受苦了。你且躺着吧。母后来看你了。」 时楚茗的心一沉,他却不说话,只挣扎着要起身,看着站在一边儿有点无措的岳子兰:「我抱回来的女子,她人在哪里,带我去看她!」 岳子兰向前迈了一步,却听太后软软的哭泣声变大了:「皇儿!你怎么能这么对哀家!皇儿,哀家听闻你的消息,就立刻与你舅舅驾车赶来,差点儿在山下被破天教的匪徒们伤了。皇儿你连问都不问一句么?」 时楚茗的眸子终于转了过去,落到了太后身上。他的嗓音冷冷,毫无感情:「母后辛苦了。我的女人在哪里?」 太后没想到皇帝一句体恤的话没有,一睁眼就问那个小妖女。她更泪水涟涟,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英俊的儿子:「哪一个是你的女人?她是过了采选,还是有旨意征召?皇儿,你伤成这样,还是好好养伤为宜。」 皇帝再不与她多说。他一醒来就觉得丹田空空荡荡,不知道是不是频繁动用这武功的缘故。但是此时他与平常人无异,浑身犹如万刃加身,动一动就疼得冷汗直流,可是他却面色如常,掀被子坐了起来,只盯着岳子兰:「带我去看她!」 岳子兰到底还是更为惧怕皇帝。皇帝平日里对太后娘娘很有耐性,也十分恭敬有礼。可是皇帝一旦变得如此冰冷,就是他动了杀机要大开杀戒了。 岳子兰哪里还敢继续违逆他,她走上前来,扶住了皇帝,含糊道:「她现在依然未醒。小陈大人在照看她。太医已经为她好好包扎,皇上勿惊。她的伤不妨事了。」皇帝得了这句话,浑身的紧绷终于松开了一些,知道自己的心腹护住了水梅疏。 第26章 却听太后哭泣道:「皇上,你可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何人?你是被蒙骗了呀!」 此刻在水梅疏的小院之中。陈瞻杰望着躺在榻上的水梅疏,她双颊烧得红通通的,唇瓣变得苍白,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又黑又长的浓密睫毛覆在晶白的脸颊上。陈瞻杰只觉她艳色惊人,他轻叹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 却传来几声敲门声,是莫雷在门口叫他。陈瞻杰推门出去,只见莫雷拧着眉毛:「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送她下山吧。」 陈瞻杰点头,莫雷盯着他看了看又道:「她曾是皇上的女人,小陈大人,你要时刻铭记。」 方才太后驾临,要处置水梅疏之时,莫雷和韩承业都有点犹豫,不知到底要不要趁机借着太后之手将水梅疏除去。没想到反而是陈瞻杰激烈地反对,拼着跟太后和秋克忠撕破脸,他也要保下水梅疏。 最终莫雷和韩承业还是支持了陈瞻杰。此后陈瞻杰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水梅疏床前,唯恐她被人害了。故而莫雷十分怀疑陈瞻杰的动机。 陈瞻杰一愣,哭笑不得道:「莫雷大人,我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啊。太后不知道,咱们可看得明白啊。若是真的要了她的命,你说皇上醒来会如何?」 莫雷盯着他看了看道:「不要让她变成第二个崔无痕。」 此刻小院之中,皇帝听了太后的话,却面无表情:「她母亲是崔无痕,与先帝之时刑部尚书崔风书之女同名。那又如何?若是真的,这不正说明她出身高门,与朕相配吗?那崔风书也是个能臣,编纂了《律例疏议》。」 皇帝顿了顿,怪不得水梅疏熟知律法,而那崔无痕居然会教女儿律例。这样她的那些香谱香料的来源也都有了因头。他心里最后一丝隐隐的疑虑也都消失了。 太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娇憨之态,她拿手帕捂着嘴,软软道:「皇上,那崔风书可是犯了事儿,被满门抄斩啊!这崔无痕,也早该死在法场,如何又能生下女儿?此女若是崔风书的外孙,那她可是逃犯,是罪人呀。」 皇帝在陈贤照对他磕头求情之时,已经大致猜到了水梅疏之母一定出身复杂,牵涉要案。他彼时不问,自然是不想再追究此事。不想会在此时被太后一语道破。 他望着太后哭得红肿的眼睛。太后平日里虽然爱对着他哭泣,每次不哭一个时辰,绝不善罢甘休,可是她在国事之上,插手并不多,平日里也就用度奢侈一些。人都说她软弱愚笨一味爱娇撒痴,皇帝却深知这位名义上的养母,对危险有种天然直觉。否则她又如何从那般恐怖的前朝宫廷中,一直活到最后,笑到最后。 如今她明知道自己看中水梅疏,还这般坚持,丝毫不让步,到底中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母后,你可是与崔风书有什么龃龉?」 太后一愣,「崔风书他是个外臣呀。先帝在日,哀家都没见过他几次,如何能与他有龃龉?」 太后也知道自己为人不够庄重。她那个见人就爱撒娇的毛病,她自己也明白。先帝也知道她的做派,将她锁在深宫之中,很少让她见外男。此时皇帝忽然这般说,太后自己心里有心病,立刻开始疑心皇帝在暗指什么。 太后不由红了眼圈,捏着帕子就要哭泣。却听皇帝冷冷道:「如此说来,太后与那崔风书不熟悉。」他眸子黑沉沉的,闪过一丝红光:「那么可是与崔无痕有关了?太后,你与崔无痕可有龃龉?崔无痕到底是什么人?」 窗外一个炸雷闪过,闪电明晃晃地将皇帝和太后的脸照得一片雪亮。皇帝紧紧盯着太后,看到了她眼眸深处的惊骇之色。他的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自己为何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 他紧紧盯着太后,低哑着嗓子问:「崔无痕与我父皇,是什么关系?」他的眼神又冷又厉,红光闪烁,带着几分疯狂之意。太后看着皇帝的模样,也不由心中害怕起来。 可是她却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她在山脚碰到了破天教围攻兰慈寺。破天教众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车驾,鼓噪向前,将她团团围住,她吓得魂飞魄散。幸而秋克忠率兵士一直抵挡着破天教众。待破天教众投诚,她的车子才终于上了兰慈寺。 她惊魂未定,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来看皇儿。谁知她竟在皇儿的塌上看到了那张脸。那瞬间,她差点儿被吓得叫出声来。崔无痕这妖女,应该死得骨头都烂掉了才对,怎么会又死而复生。 太后想到了方才的恐惧之情,眼前的皇帝都没有那么可怕了。她终于真心哭泣起来,不是作态,每一滴泪都从心而发:「皇上,你我皆知先皇年轻之时,也是位不出世的英主。他虽妃嫔众多,但始终将家事国事分得清楚。直到他遇到了崔无痕!」 不管何时何地,她回想起那个女人,都觉得又惊又恨,此女就是个妖女! 第27章 皇帝的眼眸一缩,怎么回事儿?这与他所知的全然不同!「父皇难道不是为了我生母池音佳,才变得那般偏执疯狂吗?」 太后睁大了眼睛。他这养子,被娴毓大长公主送进宫来之时,就已经是个少年了。那时候他就总是眼神沉沉地看着所有人,对所有人都怀着戒备,对触犯他的人,下手又狠又辣。 她宫中之人本来待他十分怠慢,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就被这少年收服。更有人为了他,加入了那场血腥残酷的宫变,最后死无全尸。皇帝登基之时,她荣妃宫中之人,几乎都死在了那个血腥的晚上。 她本以为皇帝这般心机深沉,手腕高超,一定将过去的所有秘事都查了个清楚。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知道。 她都忘了哭泣:「没人告诉过你么?」皇帝看着她,那眸子中的杀意凛然,似乎空气开始凝结。窗外大雨倾盆而下,天光暗淡,房中冷森森的。太后忍不住抱了抱胳膊,她看了一眼岳子兰,她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挥手叫所有人都下去。 屋中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只听冷雨敲窗,骤如擂鼓,太后秋克芬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陈贤照是崔无痕的前未婚夫,被她退婚,颜面尽失。他居然还想着她!所以他对你隐瞒了此事!那韩承业呢?他为什么不说?他那么痛恨崔无痕!」 皇帝心中震动,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看着秋克芬。 却见秋克芬捏着帕子,忽然道:「难道是因为那个传言是真的?陈贤照之妻,是韩承业挚友的遗孤,由韩承业抚养长大。但大家也说遗孤云云,都是假的,其实那女子是韩承业的私生女。那韩承业和陈贤照就是翁婿!所以他为了自家血脉,也跟陈贤照一起对皇上隐瞒事实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心也越来越冷。他拿出了平日对待太后的耐心,不追问,只静静听她一个人低语。 太后震惊又有些怜悯地看着皇帝:「茗儿,你的重臣都在骗你。好一个崔无痕,死了都阴魂不散。」她看皇帝并不责怪她,反而似乎在等待她说出真相。方才那几乎要危及她生命的威胁,离她而去了。她知道皇帝现在终于不想杀人了。 而此刻太后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那个绝色倾城的可怖的女子。前朝后宫女子,无人不恨崔无痕。她死的时候,众人聚在皇后宫中开了夜宴,都觉得总算不用担心了。谁知道,那才是恐怖日子的开端。 太后不由打了个寒战,看着眼前的皇帝,她坚定了决心。就算那个女子是个天仙,就凭此女是崔无痕的女儿一条,她也不能让皇帝将她带在身边。 太后微微颤抖着道:「崔无痕是名动一时的京中才女。崔风书将她许给了当年的状元郎陈贤照。岂知她会遇上微服私访的先皇。」她顿了顿,想起了风流英武的丈夫。即便丈夫后来变成了那般模样,可是太后依然在心中隐隐觉得,世上男人没一个比得上他。 皇帝也知道自己父亲的毛病,「就算崔无痕有婚约,退婚入宫即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是他还是要听太后说出来。 太后娇憨如少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崔无痕的心大极了,怎么会满足仅仅进宫来!皇上有数的妃嫔,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千数宫女,没数的那些民间艳遇,就更不要提了。我们可曾说过一句什么?」 太后狠狠地捏着帕子,气呼呼地道:「这不都是祖上的规矩吗?可是崔无痕她不肯!皇上废后她都不肯,她要皇上遣散后宫!她要跟皇上独做夫妻!」 皇帝只觉一道闪电滑过天空,劈中了他的心,将他的心都要烧成焦炭一般。 太后忍不住哭泣起来,抽噎道:「怎么会有这般悖逆的女子?皇上乃万民的皇上,是众人的皇上。她得了先皇的青睐,何等荣耀之事,她不思好好侍奉先皇,却想着扰乱朝堂!」 皇帝默默盯着自己的挂名养母。她这些话都出于真心。他早知道水梅疏之所求,实在违背常理,难以达成。不料今日他会看到这般惨烈的前车之鉴。「后来呢?」 「先皇跟大臣勋贵一直为此争吵不休。先皇性子,你也知道,他大开杀戒,执意迎娶。皇后自请贬谪降封号,可这都不够。一日皇后竟忽然暴毙宫中。众人皆为此责难崔氏。彼时后党与汉王勾结,打着为皇后报仇的旗号起兵。从此大熙燃起战火,再无宁日。崔无痕失踪,皇帝娶了皇后之妹做继后,依然没法平息一切。」 皇帝皱着眉头:「可朕所知史实,并非如此。而且既然父皇如此迷恋崔无痕,为何史册之中,对崔无痕不着一字?」就连自己的生母池音佳,虽出身低贱,不宜直书,在史书中也有一段模糊的阴晦记载。而这个崔无痕,既然对先帝这般重要,为何竟无一字流传。不仅如此,他居然从未听闻她的名字? 太后望着皇帝,不由暗暗心惊。这些惊天往事,她从不敢回顾。如今说出来,她仍然仿佛嗅到了那些日子宫廷之中的浓重血腥气。不料皇帝如此镇定,竟对崔氏的悖逆之语,毫不惊讶。 第28章 太后忍不住道:「皇上,她这般大逆不道,哪里配写入史书?更何况,她父亲崔风书卷进了诸王之乱里,意图谋反,先皇将崔家满门抄斩!先皇在那时候,就下令销毁了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 皇帝凝视着太后,忽然都明白了。原来从他幼时起,他听到的那些窃窃私语,那个让父皇掀起血雨腥风的女人,居然并不是自己的娘亲。他唇边泛出一个极冷的笑容:「那,我娘亲池音佳,又算什么?」 太后秋克芬听他呼唤「娘亲」两个字,忽然心中一阵委屈。娴毓大长公主将时楚茗送进宫来之时,她多年无子,本是十分开心的。可是时楚茗却始终冷冰冰的,待她一点儿也不亲近。 即便他们这些年互相扶持着,熬过了先帝朝的苦日子,看到了今日的曙光,可时楚茗待她,依然如此冷酷。原来在时楚茗的心里,只有他早逝的生母。只有那歌姬,才是他的娘亲。即便他表面上对那低贱的女人憎恨不已,其实他心中却始终挂念她。 太后忽涌上了一阵恨意,她凝视着养子,轻柔地道:「你觉得你父皇是为了你娘亲,才会变得那般暴虐吗?你错怪她了呀。先皇是为了崔无痕发疯的。你娘亲,只是个替代品呀。先皇不愿意对崔无痕做的事儿,统统都发泄在了你娘亲身上,真是一个可怜人呀。」 皇帝盯着太后看,从她的眸子中看到她那隐藏着的恶意。秋克芬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只爱自己,付出一点儿,就觉得自己已经挖心挖肝了,若不能得到百倍回报,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蠢极了,却带着天真的残忍。 秋克芬被时楚茗看得有点害怕,她扭过头去,微微颤抖着,又抽泣道:「你如今什么都知道了,还要再跟崔无痕的女儿纠缠吗?」说到这里,她又觉得十分气愤:「当年先帝明明将崔无痕打入了死牢,她到底怎么逃出去的!先帝果然舍不得她死!」 时楚茗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因为他的心中更痛。七夕之夜的刺杀,让他不再相信亲人。而此时他发现他倚重的师长们,竟联手对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此刻他压抑着的怀疑都泛了起来,水梅疏来到他的身边,是巧合还是别有企图?他此时暂时失去了内力,只觉身子沉重。 秋克芬看他要走,忙站了起来:「皇上,你现在身受重伤,你别再走动了。你……你非要看那小妖女……」 皇帝回眸看着他,秋克芬不由吓得一身冷汗,他的眸子全红了,在傍晚阴翳的彤云之下,越发显得不像个活人。她心中忽然想起了那模糊的恐怖场面,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再没法说出一个字。她只有一个念头,妖女,真是妖女!祸国妖女又来了! 皇帝看着她那惊恐的眼眸,他眼前却浮现起另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孔,她曾与他生死与共,她曾挡在他身前,她曾不顾危险,逆流而行来找他,她抚慰了他狂暴的心,她的唇瓣那么甜美,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她的气息那么清香。 她的好,此时都化成了侵蚀骨髓之药,让他痛楚难当。他看着秋克芬,冷冷道:「不要再叫她妖女。她是我的女人。」 秋克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清楚的记得,多年之前,先皇迷上崔无痕,也对后宫们说过这一句话。竟然一个字都不差。他们父子的模样此刻重叠在了一起,秋克芬竟有些分不清楚。她猛然高声道:「皇帝,难道你也想为她不立后宫吗?」 只听窗外风雨大作,时楚茗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神色冷峻之极,眸子中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时楚茗没有回答太后略显凄厉的问话。他一言不发地踏入了风雨之中。 岳子兰一直站在屋檐下,此刻见皇帝出来,匆忙地拿着伞追了上去。皇帝却将她的手一推,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是谁将我的事儿,告诉太后的?」 岳子兰对上了皇帝平静却透着暗红的眼眸,她吓了一跳,低下头来道:「奴婢不知。」只觉喉头一紧,竟是皇帝捏住了她的喉咙。岳子兰惊恐地望着他。「说。」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是岳子兰却觉得他马上就要出手杀人了。求生本能占了上风,她惊慌道:「是国舅!」 皇帝松开了手,「前面带路。」岳子兰已经被雨淋透了,她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雨声淅沥,下了这么久的大雨,终于将要停了。兰慈寺中高大的银杏树,被雨水洗得浓翠。天空层云重重,快到傍晚时分,天光越发暗。时楚茗望着青石板上洒落着几片湿漉漉的落叶,轻声道:「入秋了。」 此时陈瞻杰也在望着地上的落叶。七月十五之后就是立秋,如今快要到处暑了。这雨连绵不停,秋的萧瑟也悄悄侵入。陈瞻杰看着莫雷道:「她伤得这么重,你们一定要现在送她下山吗?而且赤龙卫人手也不够用。」 却见门口转过一个人来,竟是理国公世子尚青。他如今已经收拾妥当,再不见方才战场之上的慌张。他道:「我可以护送她。」 第29章 莫雷和陈瞻杰望着他,不由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太后驾临之时,他也在场。陈瞻杰皱眉看他:「世子,此事就不劳世子关心了。」 尚青盯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意:「小陈大人,我父亲上表之时也提过,我此来京城,除了为皇上祝寿之外,还想找一位贤妻共度余生。我觉得这位姑娘,就很宜室宜家。」 陈瞻杰和莫雷齐齐黑了脸,却听后面有人哼了一声道:「尚青世子,你主意变得好快!她是我家的皇庄佃户,护送之事,自然应该交给我。」来人竟是薛睿。 「阿梅是我的前未婚妻,我与她青梅竹马,我会保证将她送回家中。」跟在薛睿身后进来的人,是景金川,他明明受了伤,精神萎靡,可是却丝毫不肯示弱。 莫雷皱了皱眉头,这位姑娘,真是个棘手的人物。没想到太后的驱逐令一下,竟然冒出这么多心怀不轨之人。 陈瞻杰曾调查过水梅疏,对她甚为了解,听景金川这般自我介绍,他上下打量了打量他:「退了姑娘的婚,一个前未婚夫,您的脸皮也真是厚。」 他又看着尚青:「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说她宜室宜家?尚青你的脸皮也不逞多让。」 陈瞻杰的目光落在了薛睿脸上,更冷哼一声:「你大长公主府,可是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现在你来拉关系啦?晚了!」三人怒视着陈瞻杰:「你又是她什么人?」 一直立在树梢,静静地守着水梅疏的徐七忍不住了,他一纵身跃了下来:「我愿护送她。」 莫雷只觉额角一痛,真不愧是崔无痕之女。这情景,让他依稀想起当年。不过当年崔无痕真是颠倒众生,若非他那时候已经心有所属,也许他也会成为崔无痕的裙下之臣。 「都滚!」众人十分吃惊,太后带走了皇上,他们也没有听到人传话,以为皇上还在昏迷中,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景金川紧紧盯着他,跪倒在地,「学生参见皇上。」 终于知道了时楚茗的真实身份,景金川反而觉得自己有了机会。皇帝一定不会娶阿梅为正妻,可是阿梅是不肯做妾的。当初他们议亲之时,阿梅的母亲,那位极美丽的夫人曾特意在婚书上写定了,要他日后永不纳妾。他一直觉得父母见他高中就要退婚,这未尝不是一个原因。他捏紧了拳头,经过这几天,他想通了,他的阿梅,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皇帝看了一眼这些各怀鬼胎的男人,他眼中的红光更甚。 莫雷和陈瞻杰知道皇帝的病症,他们不由大吃一惊,双双抢上来,要扶着皇帝。皇帝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吐出一个字:「滚!」 皇帝迈入了房中,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雨声和凉意也被关在门外。一进来就嗅到一阵暖香,在血腥气中,让他安心无比的味道。 皇帝望着躺在榻上的女子。这一睁眼,就乾坤颠倒,他竟恍惚起来。他走到她身边,看她额上都是冷汗,似乎一直在挣扎着想醒却醒不过来。 皇帝想起了陈贤照说的话,一旦她得知他身份,就是他们分离之时。没想到这句话竟是要反过来听。事实是,若他知晓她的身份就是他们分离之时。 皇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俯身在她颈边深深嗅了她身上的香气。再次嗅到这样甜蜜的气息,他眼中的红光却没有像过去那般消失,而是更加炽烈了。 他轻轻咬着她的脖子。她依然在发热,他轻舐脖颈之时,她的身子微微一颤。从七夕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在他心中一一滑过。 他轻声道:「所以你真的是个妖女,你是想要颠覆朕的江山吗?」水梅疏昏迷之中,只觉十分熟悉的味道包围了她。她微微张着唇,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楚茗……」可她吃了安神的汤药,却陷在沉睡中,一直醒不过来。 楚茗只觉舌尖微颤,她似乎在动。他抬起头来,骤然看到了她的口型。他的心好像被生生地劈开了两半。他低头轻轻舐着她干裂的唇,眼中红光更浓。 水梅疏的手指动了动,她只觉那让她安心的气息在变得危险。他病了!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只觉浑身都痛,可是她的眼中只有那双发红的眼睛。 她伸手搂住了他,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脖颈间,沙哑着轻声道:「楚茗,你是不是不好了?怎样才能让你好起来?」 却觉脖颈间猛然一痛,楚茗从未像今天这样,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身子崩成了一张弓一般,仿佛已经到了极限,再稍稍用力一些,就会崩裂。 水梅疏心中大惊,她不顾疼痛,紧紧拥紧了他,在他的脖颈间摩挲着。她轻声道:「夫君,我在这里。你别担心。」 她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压抑着的痛哼之声,好像他的心都在低声悲鸣着。水梅疏瞬间红了眼眶,她转头吻着他的头发,也哽咽着轻声道:「夫君,我在这里。」她想起了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想起了这些天他经历的刀光剑影。 第30章 他咬着她的脖颈,细腻如软玉的白皙颈子,被他噬咬着,出现了血丝。她轻声喘息着,抚摸他头发的手指却更加温柔。时楚茗猛然想到了那夜,她悄悄将两人的头发卷在指尖时候的温柔和期盼。 他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抬头凝视着她的脸颊。她苍白的脸上蒙上了薄薄的红晕,艳丽无比,眼波荡漾中暗香流淌。 他狠狠地咬上她的唇,逼得她倒抽着冷气,眸子中出现一丝痛楚,更变的迷离起来。他低哑着嗓子道:「嫁给我!除了正妻之位,我什么都能给你!你已经许给了我这么多,那就把余生都许给我吧!」 水梅疏不提防他会在这个时候,这般直接地向她求婚。他们两人鼻息相闻,近在咫尺。水梅疏发现他的眼神还是那般危险,眸子都染红了。 她知道他这个样子十分危险,他方才噬咬她的时候,她只觉似乎他想要咬断她的喉管。她的心颤抖起来,她想到了自己在山洞之中的想法。她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来,生涩而温柔地吻着他的唇。 她的脸颊绯红,就像他平日里吻她那般,吻着他,只觉他的呼吸变得更粗重,而他搂着她的手臂,也更加用力。只是他并不回吻她,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他再等她的回答,不允许她再次逃避这个问题。 水梅疏被他逼得眼角都渗出了晶莹泪光,她终于在唇间轻声道:「我已经为你抛却了一切,夫君。我不求地久天长,只求片刻欢喜。今日你是我的夫君,永远你都是我的夫君。在我心里我已经嫁给了你。」 时楚茗没想到会提到这样的话。他眼中的红光瞬间消退了,他看着她。她也正望着她,眼波柔软,柔情似水,好像身心皆属于他。他几乎要沉醉下去,可是他却觉哪里不对:「什么叫只求片刻欢喜?你明明也是想要与我长相厮守,结发共白首。阿梅,嫁给我,生同衾死同穴,你我永不再分离。」 水梅疏也不由一震,他竟这般深情,愿与她生死与共。他说的这些话,正是自己藏在心里的话,没想到他与自己竟是两心相知。她这孤注一掷的沉迷,终未曾被辜负。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边哭,一边毫无章法地吻着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楚茗,楚茗」,又夹着几句甜蜜而又温柔的「夫君」。她忘了一切,心里只有眼前的俊朗夫君, 时楚茗终于忍不住,俯身紧紧搂着她,热情地吻着她,再没有了方才的暴戾之气。他撬开她的唇齿,与她亲密纠缠着,让她轻喘着同样伸手搂紧了他的脖颈。他凝视着水梅疏迷乱的模样,诱哄道:「阿梅,我的妻,你就许了我吧。」 天色将晚,浓云布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窗棂之上,似乎已经透过糊窗的云皮纸,带着席卷而来的千里秋意,直扑进水梅疏的心中。繁夏终于到了尾声,水梅疏被楚茗紧紧拥在怀中,他温柔的诱哄中藏着深深的急切。即便在神志昏沉之时,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不安之情。 她轻喘着,轻声问:「夫君……出什么事儿了么?」 楚茗的动作一滞,他凝视着被他吻的樱唇染上一丝红润的她,憔悴更增她的美貌。他们两个已经遍体鳞伤,此时并不是商议这些的好时机。 他念头微转之时,却觉水梅疏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指尖微凉,轻轻颤抖着。她轻声问:「楚茗,你说你为赤龙卫做事……其实是赤龙卫为你做事……是也不是?你是个极紧要的朝廷官员……出身……亦极贵,是也不是?」 楚茗的眸子微微一缩,这次大战之后,她自然能猜到大半。他点点头。水梅疏心中猜测落到了实处,反而不再纠结了。药力依然在她的身子里运行,时时催她入眠。她喘息了片刻,才积蓄了一些力气:「夫君,你我不是已经说过……你我已是夫妇了么……你又何必再问我……」 她的脸上显出红晕,显然十分羞涩,可是她依然望着她,目光中皆是深情:「楚茗,你就是我水梅疏的夫君……」 皇帝的眼睛漆黑,「你这是同意了?那就随我回家去。你总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吧。你担忧的那些事,都交给我。你只要安心地陪着我,好好学制香就行。」 水梅疏的唇微微一抖:「夫君……」她的眼里微微荡漾着水光,「夫君……」她紧紧抓着时楚茗的胳膊:「你说好了不逼我的,如今怎么要食言……」 时楚茗丝毫见不得她的眼泪,可是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躲闪。可如今,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将所有问题向后推了。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现在是形势比人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阿梅,嫁给我吧!」 水梅疏听着他恳切的话,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只觉心中酸楚:「楚茗……我受不了……我知道我受不了。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偷得一刻时光,以做余生回味么?」 楚茗低沉地道:「不能了!阿梅,到了你决定的时候了,你是跟我走,还是要跟我分开?」 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早。水梅疏只觉眼前一黑,不知道是伤心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 第31章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就自己回百花村去。我们偷来的时光,就到此刻了。」楚茗的声音低沉透着冰冷,而他的眸子里却充满了哀恳之色,温柔而又难过。 她的手不由轻轻拂过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可以抛下一切,可以放弃一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不要离开他,他是她的夫君。这念头一起,就难以抑制。 却听有人敲门,陈瞻杰在门外道:「一切都备好了,公子,该送水姑娘走了。」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却听楚茗低沉地喝道:「谁安排送她走的?滚!」 陈瞻杰却在门外轻叹一声道:「皇……是老夫人之意。公子,您与水姑娘告别完了,就让她走吧。」 时楚茗的眼中又开始红光闪烁,「你何时开始听她的话了?陈瞻杰,你再说一个字……」 「公子!」陈瞻杰在门外急促地道:「公子,您既然见过了老夫人,自然知道了一切原委。您还要固执己见吗?」 水梅疏越听越觉得心往下沉,楚茗的母亲竟然来了,而且显然很不喜欢她。他说过他的生母已经死了,那这位定然是嫡母了。嫡母反对,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操持婚礼,她终于知道楚茗为何这般模样了。他似乎认定,只要自己首肯,就一切迎难而解。可她却知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方才水梅疏那孤注一掷的勇气,又消散了,理智回笼之时,她十分惊讶自己方才的想法,同时也颇为自责,自己差一点儿就要违背娘亲的遗嘱了。她按下纷乱的心情,又忽然觉得,他们的话中,似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危险内情。 水梅疏轻喘着朝门外道:「陈公子,不知你说的原委,又是什么?」 陈瞻杰站在门口,想到了他在父亲枕头下看到的东西,他要阻止这一切。「水姑娘,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崔无痕,是从天牢中逃脱的人犯?」皇帝心中愤怒,果然陈氏父子,什么都知道,却只瞒着他一个人,他低喝道:「陈瞻杰,你父子骗得我好苦!」 陈瞻杰只觉浑身一颤,他扑通一声,在门口跪下来了。却听到门里那犹如莺啼的女声,微颤着开口了:「……你这是何意……你是在说谎吧……我娘亲她……」 陈瞻杰听她的声音,自然知道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可是此事他不得不揭破。「水姑娘,崔无痕早该死在法场之上了。她一定从未向你吐露她的身份。水姑娘,只要你回到百花村,这段过往,自然无人追索。」 时楚茗冷笑起来:「很好,陈瞻杰,你当着朕的面,威胁朕的女人,你很好。」 陈瞻杰听皇帝冰冷的话语,也不由十分害怕,可是父亲已经疯了,他一定要阻止他。而这位水姑娘虽然无辜,但是她不能再留下了。 水梅疏的声音颤抖着问:「是真的么……楚茗,告诉我……」其实从楚茗的反应上,她已经知道必然是真的。见楚茗的眸子微微一动,却没有否认,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本就不该起什么念头的,什么长相厮守啊,都是妄念而已。 水梅疏闭上了眼睛,眼泪汹涌的流出来了,好像要将她心底的痛楚都带走。可是她心底的痛楚那么深,眼泪却远远不够。 「公子……」门外的陈瞻杰还要说什么,楚茗却怒喝一声,随手抓着茶杯掷了出去。一声脆响,茶杯摔个粉碎。水梅疏泪光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她要说什么,却被楚茗粗鲁地吻住了。她也不管不顾地回吻着他。他们拥抱着彼此,时楚茗道:「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水梅疏望着眼中红光闪烁的楚茗,知道他在爆发边缘了。她不顾疼痛,搂紧了他的脖颈,脱口而出道:「你随我回百花村去……」 她说出口就知道这念头有多么荒谬,可是却听楚茗一边咬着她的唇,一边道:「好!」 水梅疏哭着搂紧了他,一片狂乱地昏热之中,她只觉自己已经完全拥有了他。管它天崩地裂,她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 陈瞻杰隔着门,听到里面的喘息和亲吻,他一阵脸红,扛不住了,自己站了起来,退得远了一些。皇帝进来的时候,他就将院中之人都赶了出来,现在他自己也走到门口,心中不由十分忧愁。皇上不肯,水姑娘显然也不肯。这可如何是好。 「陈大人!」陈瞻杰抬头,才发现院门推开来,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岳子兰。陈瞻杰想到太后见到水梅疏之时,那厌恶震惊的模样,他心中一沉。他十分后悔,若是他没有看到父亲收集的那些东西就好了,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就必须负起责任来了。 岳子兰想起皇帝方才的模样,还是有点害怕。她望着陈瞻杰:「太后下了懿旨,她……」 门忽然开了,两人皆大吃一惊。只见皇帝竟抱着水梅疏走了出来。陈瞻杰知道皇帝伤势沉重,他忙要上前帮忙,皇帝却冷冷道:「走开!」 岳子兰都不敢抬头看皇帝,只觉冰雪一般的目光划过她的脸。 第32章 陈瞻杰问:「您要去哪儿?您不顾您自己的伤势,可水姑娘,她也需要休息啊。」 水梅疏攀着皇帝的脖颈,她看到了那位陌生的美丽女子,她也望着自己,目光十分复杂。 楚茗抱紧了怀里的妻子,他冷冷道:「不是说要送她走吗?可以,只是我要跟她一起走!你准备的车子在哪里?」 陈瞻杰和岳子兰都惊呆了,陈瞻杰都结巴起来了:「可是,皇……公子,破天教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啊!还有许多事物……」 皇帝一脸冷厉地盯着陈瞻杰:「不是说我伤势沉重,要休息吗?你就这么让我休息?」说着皇帝的脚步一刻不停,已经抱着水梅疏走出院门。 门口站着的薛睿、尚青和景金川,见皇帝居然抱着水梅疏出来了,也大吃一惊。皇帝扫了他们一眼,直接问道:「下山的车在哪里?」 天色越来越暗,雨终于停了,天边黑压压的彤云散开了一线,透出一缕血红的霞光。 湿漉漉的烂陀山道上,来了一辆马车。陈瞻杰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车前,赶着车。这马车本是陈瞻杰为了水梅疏准备的。车中铺陈锦缎被褥十分柔软,而车前套着的马儿,也很精良,走在山路上,十分稳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车子本来预备躺一个人,临时搭起来的塌,有点窄,皇帝和水梅疏两个人躺着有些挤。 但是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倒是觉得刚刚好。皇帝望着怀里的妻子,他的眸子再不见方才噬人的冷意,满是柔情,他轻声道:「娘子,这比我们上山之时,舒服多了。」 水梅疏已经昏昏欲睡,她摸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喃喃问:「夫君,我们真的就这样私奔了么?」 秋风起,换了人间,快到中秋了,田间飘荡着浓郁的花香,桂花、合欢、木芙蓉次第盛开。村中田间道旁的桂花树下,都摆着桌椅板凳,到了晚间收工,百花村的农人们就三三两两坐在桂树下喝茶。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菊花,为中秋节庆,来采买花的人,在田间村里熙熙攘攘。 秋日晴空,一缕金色的阳光,照进了村头的水家院中,半开的窗牖之中。临窗的榻上,水梅疏微闭着眼睛躺着,薄被掀到了一边。清风吹来满院幽幽的桂花合欢清香,沁人心脾。水梅疏躺着,只觉浑身懒懒的,骨头都酸了。 水梅疏轻声道:「秋忙之时,我却总在院中窝着,真是不习惯。明日我要去地里看看了。」 她只觉发间贴上了一个热情的吻,耳边传来了楚茗低沉好听的声音,有若金石敲击,让她不由自主地脸颊微红。楚茗低声道:「娘子,你受伤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要听话,在家里再养一养。今日先将这些香谱,再背几页来。」 水梅疏一听要背书,她就抬头捂着耳朵。时楚茗望着她,不由轻声笑了,他的唇吻上她白皙细嫩的手背,「你这个样子,倒是跟小妹一模一样,昨天小妹回来,我考较她背书,她就要捂耳朵说不听不听。原来是跟你学的,当姐姐的,要以身作则。」 水梅疏只觉手背被他亲的痒痒的,痒意从手背上传到了心里。她的脸早就红了,想要翻过身来,可他的手臂却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她动弹不得。她便手臂一转,捂住了他的嘴:「娘亲的香谱,我已经背了半本了,我从没有这般努力过,你要再不满意,我也没法子了。你那斗香之约,我就不跟你去了……」 楚茗听怀中的小妻子的嗔怪,带着慵懒的鼻息,听起来分外撩人,他不由气息一顿,伏在她的脖颈之中,轻舐啃咬着。她晶莹雪白的肌肤上点点红痕,方散去就又叠上新痕,红梅点点,艳丽无比。 水梅疏的身子微颤着,她的手无力地推着他,她轻声道:「我那同香,今日你就要配出来了,以后你别再拿我当香药用了。」 时楚茗其实早在七天前,就想到了这方子,就是担心以后没有了亲近她的借口,才拖延到现在。没想到她果然如他所料,第一时间,就要推开他。 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他望着她布满红晕的绝丽面孔,轻声道:「香药姑娘,香味能用香品代替,可为夫这心病又该如何解?」 水梅疏不由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正要说话,却听门外遥香的声音响起来:「少夫人,门外有一女子,说是少夫人的好友来访。」 水梅疏一惊,抬起头问:「可是姓许?」 却听门口一阵嘈杂:「阿梅,阿梅!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占了阿梅的宅子?阿月在吗?阿月!」 遥香没想到这位小媳妇会强闯,水梅疏忙从榻上起来,衣服都来不及整,就掀了帘子出去。 时楚茗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照壁旁边一个挺着肚子的小妇人,涨红了脸正在跟守门的宁三推搡。宁三一个高大的男子,看着这小妇人,竟缩手缩脚地不敢硬拦,生怕碰着了她的肚子。而那小妇人看出了宁三的胆怯,越发挺着肚子,拼命想冲进来。看到水梅疏出去了,她高声喊道:「阿梅阿梅!他们是不是你的债主?阿梅你别怕!我来帮你了!」 第33章 水梅疏早已提着裙角奔了过去,喊道:「宁将军,莫要伤了她!」宁三望着愤怒的小妇人,心中早就滴汗。听了水梅疏的话,他如蒙大赦,赶忙让开了道儿。水梅疏奔到近前,抓住了一脸焦急的闺蜜的手,不由眼睛湿润了:「红姐儿……」 许红年岁比水梅疏大几岁,但比她要矮一些。如今许红挺着肚子,做了妇人打扮,黑眼圈很重,风尘仆仆,看上去十分憔悴。可是当她看到水梅疏的时候,瞬间就有了精神,「阿梅,我来晚了,你可受委屈了?我有私房,你欠了多少,我帮你!」 水梅疏搂住了她的胳膊,颤抖着轻声道:「红姐儿……我很好。欠的债,已经解决了。我现在一切都好。多谢你了。我去景家庄看过你,却没有见到你人。」 许红的眸子一暗,她比水梅疏大几岁,本就十分瘦削,如今怀着孩子也没有变得丰腴。她警惕着看着这院中的人,虽然他们都穿着家常的麻布衣服,可是许红却觉得他们跟百花村格格不入,一看就形迹可疑:「他们是什么人?」 水梅疏见她还是十分紧张,也害怕她动了胎气,她脸一红,轻声道:「他们都是我夫家的人。你误会啦。」 许红瞪大了眼睛:「是景……」她自己立刻意识到不对,「你夫家……」 却听门帘一响,时楚茗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天青色麻布袍:「阿梅,这位就是你的好友么?进来说话吧。」 许红望着在秋日阳光下,显得异常英俊的青年男子,她不由目瞪口呆:「阿梅!难道向织女娘娘许愿这般灵验吗?」 时楚茗一怔,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而水梅疏则不由红了脸。许红未嫁之时,她们七夕一起结伴乞巧放荷灯。她每次向织女娘娘许愿,许红都要跟她争论,到底是月老灵验还是织女灵验。 水梅疏望着自家夫君,许红有点局促地理了理鬓发,悄声在水梅疏耳边道:「阿梅,是你赢了。」 水梅疏小心牵着这位孕妇,走进了房中。因正房之中床榻还没收拾,她不便领人进去。却见楚茗也跟着她一起进了她的屋子。 水梅疏分不出手来,只回头瞪他一眼,可他却像没看见一般。许红好奇地端详着水梅疏的夫君:「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又问水梅疏:「你嫁人这般大的事儿,你为何不与我说?阿梅,这说不过去呀!」 却听时楚茗慢条斯理地道:「表妹家中生变,想必夫人也知道了。我们事急从权,紧急成婚,一切从简了。」 许红不由怜道:「阿梅,你委屈了。」 水梅疏红了脸。当日他们两人从兰慈寺回来,楚茗的家里人也纷纷赶来百花村。瞬间他们水家成了全村的焦点,惊动了各位乡邻。 那时候时楚茗就告诉大家,他们在兰慈寺遇到了匪徒,两人皆受了伤,又十分惊惧,未免不便,两人已经请兰慈寺作中人,过了婚书,成了夫妇。只等两人伤好,就补办婚礼,届时要请诸位乡亲们赏光。 水梅疏彼时听时楚茗对着乡邻们说出这一番话,心中也涌起惊涛骇浪。但她也早已拿定主意,不管有没有名分,她早就当楚茗是自己夫君了。即便他们最终分离,她也会以再醮之妇议亲,不会隐瞒与楚茗的这段过往了。因此她竟默许了楚茗的说辞。 张大嫂非常高兴,再三叮嘱先将养身子,好好筹备婚礼,定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水梅疏只觉心中苦涩,却只低头应了大家的好意。 第二日又来了许多人,水梅疏昏沉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等她清醒之时,就发现自己担忧之事皆不再是问题了。楚茗告诉她,薛睿说,他会向大长公主求情减免佃租之事,让她不要再担忧。其实薛睿还说了许多废话,想要挖时楚茗的墙角,时楚茗自然不会将薛睿的混账话转告给妻子。 兰慈寺中,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但是时楚茗将它们一起丢下了。他告诉陈瞻杰,没有要事不要来烦他,他要休养。臣子们想到他连番大战,伤得极重。虽然他们对皇帝将烂摊子一丢,就一走了之的行为,十分不满,可是他们商议之下,还是决定按照原定的计划,由徐七这个替身出面,让皇帝在百花村中养伤。 至于皇帝和水梅疏之事,臣子们见太后出面,皇帝都不买账,还给她碰了硬钉子。众人十分无奈,自觉没本事再进言,只能暂且搁在一边儿,只希望皇帝的新鲜劲儿能过去了。 就这样皇帝和水梅疏在百花村中悠闲养起了伤。赤龙卫内紧外松,遍布村里村外。两人一心一意地耳鬓厮磨,教养妹妹,莳弄花草,制香配药,这些日子竟过得快活似神仙。 水梅疏看着许红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是楚茗在场,让她不能畅怀。时楚茗不动声色地问了许红许多出身来历,又从她口中挖到了许多水梅疏的淘气事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一出去,许红立刻凑近水梅疏小声道:「阿梅,你老实与我说,你这位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34章 水梅疏没想到好友竟看出了什么,她的神情一滞,为她斟了一杯茶,道:「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些呀。」 许红端详着她,她浓密云鬓微微散乱,遮住了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眸光水润,唇瓣鲜红,比往常更美了几分。阿梅与楚茗偶然目光相交,楚茗眸中就迸出一簇火花,看上去十分喜爱阿梅。可是许红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阿梅,你父兄还没消息,你就与人成婚了?即便是危难之间,又有你们宗族旨意,也太仓促了吧?」说着许红目光望向西房,「水伯伯和水大哥,为你积攒了那么久的嫁妆。你这小妮子,看一本新话本子,都会跑来跟我唠叨,你也要这般过定,要再加一样嫁妆,你要多绣一件锦被。怎么如今,你竟这么仓促地嫁了呢?」 水梅疏勉强笑了笑,道:「那些小姑娘的胡话,就别再提啦。我……」「而且你怎么还不挽髻,我看你也未曾开脸。阿梅,你与他圆房了吗?」 在隔壁房中听着一切的时楚茗,不由眼神一深。 另一边房中的水梅疏,没想到自己这好友,成婚之后更心直口快了。水梅疏红着脸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说我了,说你吧。」 她望着她隆起的腹部,好奇地问:「这是几个月啦?你辛苦了……」说着水梅疏不由心中一热,她最好的朋友,听到了她的一点儿消息,就不顾自己安危,挺着双身子跟身高力壮的男子周旋,想冲进来想保护她。 许红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眼里闪过一丝光彩:「小东西一点儿也不乖。五个月啦。喔,对了,我大概不会跟韩五过下去了。」 水梅疏看到许红憔悴的模样,心里就有点儿担心了。现在她更是吃了一惊,「红姐儿,你不是说韩五很好,你看中了他才嫁的么?他家人不是也说相中了你能干,会对你很好的么?」 许红笑了笑,神情变得柔软,「这话也就你信啦。我爹娘急着为弟弟娶媳妇要彩礼,才将我聘给了韩五。」她看水梅疏不可置信的模样。她笑了道:「你呀,我是看你如今也有了男人,才跟你讲这些的。」她有点羡慕地说:「不是每一家父母,都像水伯伯和水大哥那般宠爱家中女孩儿。」 水梅疏看着许红,许红还是一说起哥哥,就不自觉眼角微弯,露出既欢喜又惆怅的模样。水梅疏默然。许红喜欢大哥,大家都知道。可惜大哥心里有别人。大哥几年前出去贩货,跟一个商家女不打不相识。可是那女子后来约他见面,他却失了约,从此与那女子失了联络断了音讯。大哥从那以后就一直在打听那女子的下落,却一直杳无音信。可大哥也再不谈嫁娶之事。 水梅疏和许红都在期盼大哥回心转意,没想到等到最后,许红还是没有等到一个结果。 水梅疏不由心中难过,她握着闺蜜的手:「红姐儿,我一直以为你是改了主意。你跟韩五结亲,乃是两情相悦……」许红笑了,却有点凄然:「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以为人人都像话本子吗?我确实是相中了韩五的长相,高大英武,胜过我们百花村的男子。我也就没有反对这婚事。」 水梅疏越发觉得不妙了:「韩五待你不好么?」 许红看了看左近无人,凑到水梅疏的耳边轻声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会生!」水梅疏又惊又羞:「那你……」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隆起的肚子上。 许红叹了口气,眼睛里闪亮亮的道:「我说与你听,你可要记得,把所有事儿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告诉。」 水梅疏大惊,「你……他,那你做出这事儿,可……」她自己与人私奔已经很大胆了,哪里想到闺蜜会更加大胆。只是这事儿要发了,红姐儿可会有性命之忧啊。「那孩子爹是谁?你这般,到底要如何收场?」 许红看水梅疏瞬间脸色煞白,吓得厉害。她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阿梅,别怕。韩家人都不认为是韩五的毛病,说是我不能。如今我只与人一夜,就有了娃,让他们再说嘴!」 水梅疏轻声道:「红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她心中又怜又痛。她这般,何尝不是因为苦恋哥哥未得结果。许红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脸上的郁色倒都不见了。她微笑道:「你别怕,我此次回来就是要跟韩五掰了!他要放我走,就一切好说。否则,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落好!」 水梅疏没想到闺蜜如今竟落到了这般田地。她紧张地道:「红姐儿,你双身子的人呢,我看你对孩儿也很怜惜。我们从长计议,我……我夫君他很有办法。」说着水梅疏不由脸红了。 而一直在隔壁,听到了一切原委的楚茗,本来皱着眉头,如今也不由神情一松。不错不错,她总算不事事逞强,记得她还有人可以依靠了。他本来十分不喜许红的大胆出格,但是此时,又觉她丈夫无能,她也十分不易。 「那你若和离之后,又如何过活?回家来,你父母兄弟,可愿意留你?孩子的亲爹怎么说呢?」 第35章 许红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好友可靠。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也不知道孩子爹是谁。那日我去给杏花楼送花,正等着姑娘给我钱。不料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忽然闪了进来,一身酒气,捂着我的嘴,就将我拉进了一个房间。外面乱哄哄的,似乎有人在找他。我看他身材高大十分健硕,一时好奇他的长相,伸手去拉他的蒙面巾,哪知道他竟忽然撒起了酒疯……」 许红想起当日情景,不由脸一红,咬牙道:「可那杀才,到最后也没有除下蒙脸布巾来。不过我也不亏,我也不曾摘了面纱,没被他看去容貌。」 水梅疏瞪大了眼睛,只觉十分荒谬。她红着脸道:「红姐儿,你这故事,也能写成话本子了。你就打算留下这个身份未知的男人的孩子了么?」 许红一瞪她:「什么,这也是我的孩子呀。能行的,不能行的,我总见过了。男人么,也就这么回事儿了。喝的醉醺醺逛花楼的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孩子我自己养就好啦。阿梅,我手上攒了一些银子,打算在百花村买些地。」 水梅疏早知闺蜜大胆,但是没想到她这般大胆。只是自己也一团乱麻,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许红看她怔怔的模样,她轻声问:「阿梅,是不是你那表哥有问题?他不是你表哥对吗?你外家不是没人了么?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表哥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看他和他的下人,都绝非普通人。」 水梅疏见她已经猜的差不多了,低头道:「是。他出身高,不能娶我做正妻。」此言一出,这一个月来,两人之间镜花水月一般的虚幻美景,纷纷碎裂开来,她的心中一痛。 许红已经怒了:「什么?我去找他,哪有这般混账,不能负责,却占了良家女的身子!」水梅疏忙拽住了她,小声道:「我们并未……而且我,是我愿意的。」 许红望着她,她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惜:「阿梅,你……」 水梅疏垂下头来,轻声道:「我心悦他……」 隔壁的楚茗,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她对自己表白。她温柔的话语,轻得像羽毛,却让他心中涌上一阵热流。他不由眸子一暖,不自觉地唇角微弯。 许红的声音也变得温柔:「阿梅,我还说你虽然爱看话本子做梦,但却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娃儿呢。你呀,那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呢?」 水梅疏微微一恍惚。自从回到百花村,时楚茗几乎与她寸步不离,可是也有他不能近身的时候。前几日沐浴之时,芳馨进来给她添水,塞给她一块帕子。水梅疏想到帕子上的话,她只觉一阵秋风拂过心中,空荡荡的有些难受,她轻声道:「以后,我们没有以后……」 时楚茗在另一间房中,不由怒气勃发,没想到自己日日抱在怀里,与他温存的妻子,并不想跟他地久天长。那自己这一番情谊,她又放在哪里? 许红不赞同地道:「阿梅,那若是你有了孩子呢?其实……我方才是在逞强。那时候我发现有了孩子,就去娇杏楼去找过人。可是她们说这群人行踪不定,来的时候一贯蒙面,从未露出跟脚,她们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我竟找不到那个杀才了!阿梅,若能找到他,我才不会放过他呢。你可拿准了主意,不要只图一时欢愉!」 楚茗听的肚子里更一肚子火,什么是一时欢愉?水梅疏你当我什么了?却听水梅疏惆怅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来:「红姐儿,你可知道,那时候呀,坏人围了兰慈寺,万分危险的时候,我竟将什么都忘了,只想跟他死在一起。他不是我的一时欢愉,他是我今生的孽债……我早就没有了什么主意。他在,我就是他的妻,他走……」 水梅疏心中一痛,竟说不下去了。许红轻轻搂着她,叹气道:「我知道,水伯母临死之前,对伯父说,绝不能让你做妾。你也应了伯母。否则,其实你既这般喜欢他,什么都不计较地跟了他,又何必在意做妾还是做妻呢。」 水梅疏伏在闺蜜脖颈间,自从她发觉无法割舍对楚茗的情谊,就时时被这感情煎熬着,又无处诉说。今日总算能一吐为快了。 她轻轻咬着唇,道:「娘亲虽嘱咐我绝不做妾,可是娘亲也说,要我顺心意活得快活。若没了他,我这辈子都再难得快活了……」 时楚茗的眸子一紧,他不由站了起来。他很想冲到隔壁,告诉她,阿梅,若没有了你,我也是再难开怀。 却听许红道:「既然如此,也没有了什么誓约的约束。你不若就随他走做个妾吧,将来孩子有爹,你也有靠了。」 水梅疏竟轻声啜泣起来:「红姐儿,我从未告诉他这一点……」她从许红肩上抬起头来,含着泪道:「红姐儿,我是怕……」 「怕什么?怕他只是图新鲜,过些日子就会厌弃你吗?那倒也拿不准,他那么英俊又是高门子弟。不过到时候你有孩子了。你挨一挨,孩子大了就好了。」 第36章 时楚茗拧着眉头,阿梅,你怕什么,我说过不会再近别的女人,你竟不信我吗?只要你肯,你想要什么,我都许给你。 却听隔壁水梅疏轻声叹息道:「不……我信他是个守诺重情的君子。惟其如此,我才更不敢做个妾。我是怕……怕我自己,怕我守不住妾的本分……怕我对他的正妻,生出嫉妒之心。我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他,就是名义上,也不行。我只要他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 楚茗不由愣在了当地,她竟对自己这般深情…… 隔着一道墙,楚茗立在房中,他抬起手指,轻抚着白灰面抹的墙壁,平整光滑,反射着淡淡阳光。他神情略放松了些,指尖轻触,仿佛抚上了她的脸颊。 此刻,他的眼神一变,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若没有遇上水梅疏,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奢望,但此生既已遇到这般深情,那就万不能辜负。 他的心中犹如熔岩在逐渐沸腾,渐渐烧得他再无理智。他转头忽然看到了镜台上铜镜中的自己,自己那样的眼神,竟让他想到了他的父皇。 镜中折射出他那挣扎的神色,他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要毁灭什么的神情,与当年半疯狂的父皇,并无二致。 楚茗猛然倒退一步。他往常总爱说自己与父皇并不相同,可是此刻他意识到,在这一段情中沉浮反复的模样,他们俩原来一模一样。 他低声道:「父皇,你爱的人,是崔无痕吗?那我娘亲呢?你让她背负罪名,你害她半生苦楚,她算什么?她这苦楚,原来都是在代人受过吗?你折磨她的时候,想的人是谁?」 时楚茗抬头看着镜子,果然自己眸中闪过红光,他冷冷地轻声道:「娘亲知不知道这一切?呵呵,她必然知道,因此她才那般痛苦。因此她才宁愿待在大长公主府,做一个卑贱的飨客歌姬,也不愿与你回雕金镶玉的皇宫。你折磨她,她也不曾让你如愿。」 他望着那一面墙壁,那边的低语还在不断传进他的耳朵。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他转眼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眼中红光闪烁,似乎魔怔越深。 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跪在了地上:「杨少帆开口了。」 皇帝并没有回头。他一心二用,一边凝神听着那对闺蜜的细语,一边听赤龙卫宁三禀告。 皇帝虽然恫吓杨灿,说他能解他身上的香药,可是香药所用的香料,一时却难以筹措。他与水梅疏养伤之时,他将这秋季盛开之花,一一试过去,找到了以合欢替代的一个香方,还没来得及试试。杨少帆身上香药的效力就过了。 宁三看皇帝站着不回头,今日似乎心情不好的模样。他想到方才见的那小妇人,他也不由头上冒汗。小妇人着实难缠,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她有点熟悉。她的身材娇小,不知未怀孕之前,是什么模样。 「是个清秀佳人吧。」「对,我也这么觉得。」宁三说完了,才发现皇帝插了一句什么话。他吃了一惊,忙俯下身子来请罪。 原来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正看到他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模样,竟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宁三涨红了脸,皇帝本来心情很差,但是看到他的模样,忽然起了个念头。「你快二十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该结亲了。」 宁三惊讶地抬起头来:「皇上,我不急。」他想起同僚的玩笑,立刻头上生出汗来。他的鹰,原本叫北风的,现在改名成了狗蛋,由阿月小姐养着。他自打跟着皇帝来到百花村,就成了阿月小姐的半个保姆加陪练。兄弟们揶揄他说,他是皇帝给阿月小姐找到的童养夫。不会是真的吧!他虽然喜欢娇小的女孩儿,但不是那样的小孩儿啊! 他忙道:「皇上,末将不急。」皇帝看他局促,冷哼一声道:「不急,怎么报军务都能走神?不过看到个小妇人,就魂不守舍?」 宁三急得口不择言道:「末将,末将已经有心上人了!」皇帝皱着眉头盯着他:「什么时候找的?」 宁三到了此时,也不再担心丢脸了:「前几个月在娇杏楼中碰到的……」他看着皇帝若有所思,却未曾训他,他不由放心了。 皇帝如今开窍了,真是太好了。以前他们逛花楼,回来必然得好好沐浴,皇帝极为厌憎女娘身上的脂粉味。没想到如今皇帝竟然也有改性子的时候。宁三在心里不由对水梅疏感激涕零。 既然话已经开了头,他也就一抹脸,咬牙继续道:「虽是青楼女子,但我得了她的头筹,十分相得,只是没能看到她的模样,此后却遍寻不见……」 皇帝忽然闷声笑了起来道:「你的蒙面巾没有摘,她的面幕,也不曾掉,你们都没看清对方的长相,是吗?」 宁三自知此事太荒唐,并未与旁人说起,一直都自己偷偷查找那姑娘。他那时候,本来是去娇杏楼探查杨少帆的底细,没料着了道,中了药,又差点儿露了行藏。 第37章 他危急时刻,随手拉了个姑娘,以掩人耳目,一同躲藏起来。谁知道那姑娘十分大胆,他一时兴起就想索性就解了药劲儿,谁知道……「末将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以后末将再也没碰到那么合心意的姑娘,末将……」 皇帝看他似乎要将自己引为知己,打算畅所欲言了。皇帝冷哼一声,重新放下脸来。真是岂有此理!他冷冷盯着宁三。 宁三不知道皇帝又怎么了,忙低下头来,心里忽然闪过一道光,难不成主子真的到现在还没有跟少奶奶圆房吗?皇上可真能忍。 皇帝盯着他,知道他又在瞎想什么了,他冷冷地道:「心上人,你这一夜风流就算心上人了?那若找不到她呢?」 宁三抬起头来,年轻的面庞上,都是坚毅之色:「皇上,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微臣想,迟早有一天,总会找到她的。」 皇帝凝视着他,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似乎万事不过心的宁三,会有这般坚持。皇帝瞬间想到了自己方才下了的决心,宁三尚能如此,自己又有何惧? 皇帝在心中问自己,自登基以来,朕可曾犹豫过,惧怕过吗?为何此时反而缩手缩脚?他眼神一变,看着宁三,冷冷道:「杨少帆供出什么了吗?」 宁三见皇帝终于放过这个话题,暗暗松了口气。他忙打叠起精神,认真回禀,再不敢一刻分神。 果然如皇帝所料,杨少帆虽然是杨灿的儿子,但是他并没有掌握什么核心情报,拒绝诱供的香药失效之后,他交待出来的都是些边角料,没有多少价值。 皇帝冷笑道:「武亚敬和杨灿两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吗?招安给破天教众的地,都划好了吗?」 宁三忙呈上折子,道:「按照皇上的吩咐,破天教的十几万人都拆开来,分编入各省民籍,有愿意去戍边垦荒的,土地翻倍,佃租两代人免租。安万生说感谢皇上开恩,皇上但有驱策,他肝脑涂地。」 皇帝哼了一声,他仔细翻看着宁三呈上来的奏折,条分缕析一切皆办得妥当。显然这些日子,陈贤照父子十分用心。「尚青呢?他什么时候滚回去?」 宁三知道尚青觊觎水梅疏,皇帝对他十分不满。他道:「呃,尚青世子他……」 「好了,等朕万寿节之后,一定将他赶走!」皇帝知道尚青难缠,这几日,他多次明目张胆地跟踪赤龙卫。皇帝不知道徐七能不能瞒过他的眼。 宁三见皇帝皱着眉头,下面的事儿,却又不能不报:「皇上,大长公主、临王、理国公上表请罪的折子,已经上了三遍了。」 皇帝脸一沉,他明明吩咐过,参与过七夕之夜围杀他的人的折子,一律留中不发,若要求见面圣,也让徐七统统拒绝。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许了徐七什么好处?」 宁三听皇帝的话音变得极冷,他刚刚落下去的汗又冒了起来。要不是张六说,他有了他意中人的消息,他绝对不替张六来回禀这一趟。这比陪阿月小姐玩儿,还让他头疼。 他忙抬起头,小心分辨道:「皇上有严令,我们赤龙卫,绝不敢犯。是……太后懿旨……」 皇帝对他名义上的养母,心情十分复杂。他被先帝认祖归宗,恢复皇子身份之时,已经快十三岁了。在他真正的养母娴毓大长公主的斡旋之下,他养在无子,哥哥又手握兵权的荣妃秋克芬膝下。 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虽然两人在其后的岁月之中,也算彼此扶持,可是一个冷冰冰的半大孩子和动不动就要对着男人哭泣的年轻养母之间,相处始终透着一丝尴尬。再加上两人都不擅长交际,若没有娴毓大长公主从中斡旋,早就连表面文章都维持不住了。 可到底还是有情分在,也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在。皇帝冷冷道:「带了折子了?放下出去。」 他遣退了宁三,全副身心放在了隔壁的动静上,只听许红轻叹道:「阿梅,你怎么这么傻。再怎么欢喜一个人,也不要忘记了自己。我那痴心,现在想起来就像梦一样。阿梅,你父兄都太紧张你,不让你多见外男,是以你这么容易就被你那假表哥哄了,改日,我们不若……」 却听门被推开来,传来了楚茗冷冷的声音:「这位夫人,你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多走动了。」 两个女子皆被他吓了一跳,想到她们正在谈论的话题,都不由有些心虚。许红本来极大胆,可被楚茗目光一扫,竟卡了壳。 楚茗拉着水梅疏的腕子,冷淡道:「少陪,我与夫人有话讲。」她便将水梅疏从房中拽了出来。 许红颇为担心,正要开口,水梅疏急忙回头对闺蜜使个眼色,示意她没事儿,这只是夫妻情趣。许红不由红了脸颊,站住了脚,不再追了。 水梅疏见楚茗一路拉着自己,也不说话,满院的秋风吹来阵阵合欢花的清香。她心里有点怀疑,他方才听到了什么,不由红了脸,小声道:「红姐儿爱开玩笑,当不得真。」 第38章 时楚茗一言不发将她拉进了房中。方才遥香她们已经进来将屋子都整理好了。时楚茗忽然回身搂住了她,她也伸臂拥着他。虽然是惯常的拥抱,可是水梅疏却觉出了他的紧绷。 他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梅,你不嫁我,那与我分别之后,你又作何打算?」 水梅疏搂着他,不由微微一颤。时楚茗见她果然不回答,他有点咬牙轻声道:「你要再与别人议亲,是吗?」 水梅疏一时心慌意乱,她以为这是他们早就有的默契。「你也不是要娶妻么……」难不成就要我一辈子守着么?我算什么呢?寡妇还能再嫁呢。 许红的到来,击碎了他们之间浅薄而美丽的梦幻。水梅疏只觉心里难过,为什么不能让她再沉醉几日呢? 她只觉楚茗忽然箍紧了她,她几乎喘不上气,她正要开口,却觉脚下一空,原来是楚茗将她抱到了榻上。 时楚茗看着水梅疏枕上了锦被,方才叠得整整齐齐的缎被瞬间乱了。她乌亮的鬓发衬着大红云锦团花被子,越发显得她美艳无比。秋日的阳光从半开的雕花窗中射进来,照在她脸上,莹莹发光。 水梅疏只觉时楚茗看着她的目光陡然一深,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她急忙伸手想抵住他的身子,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了头顶。他俯身上来,已经重重吻上了她的唇。她不由意乱情迷,却听他低沉地道:「你是我的,这一刻,下一刻,这辈子都是我的。别想着离开我,投入别人的怀抱。」 她喘息着,只觉浑身热意涌流,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却觉耳朵一痛,他咬着她的耳垂,热气扑在她的耳骨之上,轻声道:「我会娶你为妻,不是妾室!」 水梅疏只觉似乎被雷击中了,她浑身一震,水汽朦胧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她攀着他的臂膀,将他推远了一些,想更清楚地看清楚他此时的神色。「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望着她眼里瞬间迸发的光芒,低头含着她的唇瓣,整个人变得十分温柔:「是真的,水梅疏,你肯……」 水梅疏忍不住伸臂抱紧了他,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心跳融成了一体。那闪耀着光芒的美梦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只觉心都浸润在了暖洋洋的情谊之中。 她在梦中已经回答过千百遍,此刻她喘息着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只愿与夫君共度百年……」 她的话音一落,楚茗猛地覆了上来,他的吻如疾风暴雨一般,落在她的额头脸上唇上。她微微一怔,自己不曾梦到这样的情形,却只觉他怀抱比他的吻更火热,烫得她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她不断地呼唤着夫君,抬头胡乱地吻着他。而他也回以百倍的热情,仿佛她化为甜蜜的牡丹,颤巍巍的舒展开娇嫩的花瓣,既艳丽又清纯。 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藤缠树,花傍叶,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如今终于找到了彼此。两人的伤口在纠缠中都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两人只顾紧紧拥着对方,即便疼痛也不肯放开一丝一毫。 她只觉他就是一团火焰,她立刻就要被焚成灰烬。在这一片恍若高热的混乱中,她听到了许红的大声呼唤:「阿梅,阿梅,有件要紧的事儿,我忘记说啦!阿梅!」 水梅疏恍惚的神志忽然清醒过来了,她已经衣衫不整。她不由羞红了脸颊,心比方才还跳得厉害。时楚茗看她朦胧而迷离的眸子逐渐清醒过来,满面酡红,人比花娇。他粗重的喘息渐渐平缓下来,他翻身放开了她。方才那一刻,他确实有心先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再没法后悔。 此刻他凝视着她,她红晕满脸娇艳无比,正慌乱地拉着衣衫。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同时慢慢为她整好小衣中衣,又为她将衣衫一件件穿得妥当,方才抽掉的腰带,重新为她系回了腰间。 她被他吻得又神志昏昏,十分乖顺,他让她伸胳膊就伸胳膊,那娇软温柔的绝色模样,惹得他又忍不住狠狠地咬上了她的脖颈,轻声道:「等你我伤好了,我们就把婚礼办了。到时候,谁也别想将你从我怀里带走。」 水梅疏的心一颤,睁眼正对上了楚茗幽深的眸子,她只觉心中喜悦,不由抬起头吻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微不可闻地轻声道:「夫君,我心悦你……」你有这番承诺,即便最后你我还是无缘,我也心愿已了,此生无憾。 站在门外的许红,见水梅疏迟迟不出来,她不由有点心急。看着拦着她的遥香和芳馨两人,她一挺肚子。果然她们俩不敢再碰她,她一鼓作气就要闯进来了。此时门却忽然开了,水梅疏低着头走了出来。 众人望着她红晕未散,脖颈之间红梅点点的娇艳模样,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喘息温存声,不由都红了脸。而许红心中不由一惊。 水梅疏的手足还有点软,她不敢看眼前的闺蜜,只柔声问:「红姐儿……你还有什么事儿忘记说?」 第39章 许红心中一叹,自己肚子里怀着这个宝贝疙瘩,其实也没有像自己对水梅疏说的那么洒脱,也不是从未后悔过的。她内心委实不愿意看到最好的朋友,像她一般,走上这一条艰难的路。 水梅疏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渐渐找回了力气,上前扶着许红,「我们隔壁叙话吧。」许红知道水梅疏是担心自己与她男人起了冲突。唉,她那汉子,真是人中龙凤,也难怪她这朵娇花被他摘了去。只是她既然来了,就不能坐视闺蜜受委屈。她拿定主意,竟躲开了水梅疏的手臂,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水梅疏没料到许红还是这么莽,忙回身拽住了她的袖子,求肯地望着她。只见屋中床榻散乱,楚茗半歪在团花锦被上,长袍的领口敞开,露出了半截蜜色肌肤,俊秀中透着几分魅惑,正盯着水梅疏望,眼眸深沉。 许红的心也不由跳了起来,时楚茗十分坦荡,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何不妥,反而大胆的许红,不由红了脸,差一点儿就要转头退出来了。 可是她感到水梅疏在拽她,她又有了勇气,声音低了许多道:「你与阿梅的婚礼何时办,你们虽然于情可悯,可是却是于礼不合。」许红重新镇定下来,道:「阿梅父兄总会回来的。你不要欺她是个孤女。」 水梅疏既感动于许红的仗义,又有些担心楚茗,她轻声道:豆*豆*网。「红姐儿,他待我极好,并没有欺侮我……多谢红姐儿……」 楚茗却从榻上坐了起来,他望着许红,忽然微微一笑道:「夫人果然是阿梅的密友。」他望着红晕满脸的娘子,心中升起了无数柔情:「阿梅的余生,就由我照顾了。夫人不必担心。」 许红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冷冰冰满身清贵的英俊青年,还挺平易近人。她自然明白,他这是看在阿梅的面子上。 楚茗看水梅疏微微红了脸,在秋日阳光下,她的发梢透着金色,望向自己的眼神,羞涩中带着一丝喜悦。他不由站了起来,伸臂就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抬头对许红道:「等我们大婚之时,还请夫人务必赏光。」 水梅疏听到他的话,方才那飘飘荡荡的心,倏忽落地了。她凝视着他。他的眸子十分认真,并非是随口应付。 许红没想到能听到他的许诺,她不由大喜。她道:「阿梅的娘亲说过不让她做妾,还叮嘱水伯父,将来结亲,要男方承诺不再纳妾。你也能做到吗?」 水梅疏没想到闺蜜将这件事说出来。她今日竟得了楚茗的许诺,正心花怒放之时,一时还未记起别的事儿。她也有点担心这样是不是逼迫楚茗过甚,她不由红着脸道:「此事,容后再议……」 时楚茗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许红和水梅疏同时心中一惊。却见时楚茗凝视着他的娘子道:「娘子,真有此事吗?娘子你怎么想?」你说你绝不做妾,不与任何人分享我。那现在你又为何不反对?难道只有正妻之位,才是你最在乎的事儿吗? 水梅疏看他眸中万种情绪沉浮,她想他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那她是不是也要退一步呢?她唇瓣微动,却始终说不出来。她看他的神色也越来越透着危险,他搂着她的腰肢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她忽然微微咬唇,轻声道:「楚茗,红姐儿说的是真的。我……我不与任何人分享丈夫……」她的脸色一白,她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十分得寸进尺,可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她就是这样一个贪心的女子…… 时楚茗凝视着她的眼神,却瞬间阴云散尽,柔情从眸底流淌,他低头就去吻她:「娘子十分善妒,那为夫就只能随了娘子的愿了。」 水梅疏大吃一惊,许红猛烈咳了起来,她不由道:「姑爷,你真是个猛人。阿梅,怪不得你相中了他,他果然比你最爱的话本里的公子还要好十倍!」 水梅疏红着脸,时楚茗只觉他听过的谀词之中,唯许红这句最佳。 却听许红道:「啊呀,差点儿又忘了。阿梅,我进村之时,路过村长家,村长给了我这张花笺,说大长公主要你去赴花宴斗花呢!」 时楚茗的眸子中似乎在酝酿着风暴,上一次花宴是在盛安三十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年花宴上的血腥气,还萦绕在他的鼻端。娴毓大长公主,姑姑你到底意欲何为?他不由暗暗握紧了拳头。 水梅疏接过了那张花笺,想到了芳馨暗中递给她的那方帕子上的话,她的心中一沉。 许红却没有发现他们夫妇二人的异样。许红激动地道:「这斗花宴,听闻是开国皇后所创。每隔十年一次,雷打不动,即便诸王之乱之时,都没有停过呢。盛安三十年,我爹和我爷爷跟着贵人去过,他们没有进到花宴里,只在外面的花市转了转。光花市就开眼极了,什么稀罕的花都有。天下能干的种花匠师,都去啦。」 水梅疏轻声道:「是,你总爱讲这件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你们许家从一户佃农,积攒够了本钱买地,全靠你爷爷在花宴上得来的名贵的菊花小银台。」 第40章 许红眼睛闪闪道:「是呀!阿梅,那些花匠花师贵人们,手指头漏一点儿,都是金山银山呀!」 看着兴奋不已的许红,水梅疏弯了弯唇角。若是平日,她收到花笺,也一定会喜不自胜。可是此时却不同。藏在她腰间的帕子,忽然变得灼人起来。那帕子上的字迹,她看完之后,芳馨丢在水中,早就消失了。可是每一个字她都不敢忘记。 时楚茗的眸子沉沉,他来了百花村之后,一直在等他们出手,却始终风平浪静,没想到等在这里呢。花宴,真是狠毒的一招。他的气息微微一重,看着眼前的妻子,忽又平静下来。 他找到了挚爱,终于从那噩梦一般的往事中解脱了出来。楚茗凝视着他美丽的小妻子,这是他的秘密武器,他的敌人狡猾恶毒,却不知道她对他的意义。他已经今非昔比。 水梅疏注意到了夫君的热切目光,她也望着他,心中顿时不再害怕了。许红眼睛都羡慕红了,她拉着水梅疏热切道,「阿梅,你们家的香花是我们村最好的。大长公主的皇庄佃农中,你家也是最能干的。所以才能收到花笺!花宴定在中秋,我这次回娘家,就不走了,阿梅,你带我一起去吧!」 水梅疏心中想着那帕子上的话,她的心重重一沉。她扶着许红坐下,垂目道:「你是双身子的人了,保重身体,莫要乱跑。」 许红没想到水梅疏并不像她那么热衷,难道是因为阿梅的男人有钱了,所以她就不想着发财了么? 她不由急出了一身汗,恳求道:「阿梅,大长公主爱花如命,若能在花宴之上被她夸两句,你就发了!阿梅,帮帮我吧!我这次回来,要跟韩五和离,要我老子娘同意,否则办不成。阿梅,若是我能与你一起去一趟花宴,那我一定能堵住我爹娘的嘴。为了我闺女儿子,你侄子侄女的后半辈子,阿梅,咱们去吧。」 水梅疏心事重重,可许红极少求她,她望着她头上的汗,竟没法拒绝她。水梅疏抬眼看着楚茗,只见他白皙的脸上表情很冷,眸子又黑又深。楚茗正望着许红,似乎在思量她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圈套。 水梅疏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经常被他以这样的目光审视。水梅疏立刻明白此刻楚茗心中又起了提防。她很无奈,但是她也明白,郎君从小的生活险恶,养成了谁也不相信的性子。 楚茗看到了娘子无奈的目光,他身上的冷气,不自觉消散了。在兰慈寺布好了网,被破天教横插一杠,各处老鼠都不敢露头。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他们忍不住了,他们既然搭了台子,若他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机。 楚茗淡淡道:「既然阿梅你也想去,那就去吧。」 水梅疏朝许红点点头,许红不由十分开心。她站在一旁,看着水梅疏和她男人目光纠缠,柔情相许的模样,不由颇为羡慕。 许红抚上了隆起的腹,忽然决定等到孩子生了,她就给孩子找个爹。那人不必像阿梅的男人这么出类拔萃,但是要跟他一样,一心一意待她好。 花宴定在中秋,她们开始为花宴做准备。白露之后,本与存真方丈约好再上兰慈去挑选花种,没想到兰慈寺自己将分好株的牡丹送来了。不是十株,而是二十株。而且选的品种,都是极为名贵的品种。水梅疏发现当日在院中,凡是她立足询问过的牡丹,兰慈都送了一株。她十分惊喜:「没想到一幻师父这么有心。」 兰慈寺送牡丹进村之时,惊动了整个村的村民。男女老幼都十分好奇,纷纷涌来水家,想要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绝世名花,十分羡慕。更有富户向水梅疏悄悄打听,怎么才能得到兰慈寺牡丹,水家的牡丹种活了之后,也求一株分株。等十年二十年都行,价格更是只要她提,大家无有不应。 水梅疏应接不暇,她只能含笑告诉大家,一切等她将牡丹种活了再说。而且众人皆明白,像兰慈牡丹这类的名贵花种,培育分株,皆有定规。兰慈牡丹因这些年来从未在山下种活,大家都不知道其中的规矩。但百花村村民都种花,旁的罕见花木育种分株规矩,倒都知道一二。 购买名贵花木的人家,一般只能自家养育,若他想再分枝贩卖,需经过原卖主同意。这是为了保持名贵花木价值制定的行规。众人皆是种花行家,自然明白其中规矩。故而他们也不为难水梅疏,只歆羡一番,再三殷勤留下话,让她勿忘众人约定。 霜月十分开心,姐姐说不知道,她说了,跟她打过架的,都别想要水家的牡丹。这样隔壁的冯富宝不干了,孩子们说他们冯家是第一个要被排除在外的。冯富宝回去哭,他娘亲冯大媳妇却恨恨告诉他,什么兰慈牡丹,现在不过只有些叶子,水梅疏能种活了才怪。保不定来年花就被她养死了,更弄不好,是什么野和尚和水梅疏串通了,装神弄鬼吹牛。 不过冯大媳妇一面诋毁水梅疏,一面又再三叮嘱冯富宝,不要在外面说。冯富宝耷拉着头,嘟囔着说:「娘,你和姐姐干嘛总骂水家。」 第41章 冯大媳妇气得要打他,又没舍得伸手。王管事受伤之后被大长公主惩处,失了往日的威风。十几天前,冯彩儿半夜被王家派了一架牛车拉走了。不要说送嫁妆了,连个锣鼓都没有。冯大媳妇在村民面前还在嘴硬,说等王管事病好了,自然会补上风风光光的仪式。可是其实王管事正在向冯家逼债。他们已经开始在私下卖地,填补亏空了。听着隔壁门前热闹的人声,时不时爆发出的笑声,冯大媳妇又恨又怕,眼睛都红了。 水梅疏并不在意这些事儿,倒是一直住在河边小屋之中的何小爱,让她十分头疼。从兰慈寺回来,景金川就不知去向。她托帮工江立勇去打听景金川,也没什么消息。 没法子,水梅疏只能让何小爱住下去了。江立勇将溪边的茅屋修缮一新。何小爱还是嫌弃被子不软,枕头没有用潞绸,但是水梅疏告诉她,给她的是自己家常用的,总算让她不再抱怨了。 楚茗带了许多人进村之后,何小爱十分机灵,趁势也对帮工们说她是姑爷家的人,从此她再不闷在茅屋里。她每日在花田里闲逛,除了不进村之外,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乐不思蜀了。 水梅疏之前伤势未愈,分不出心力管她,如今她身子大好,将家里的事儿重新梳理一遍,对着何小爱,她也有些发愁。楚茗想了想道:「杨灿、杨少帆父子已经落网,虽然对外引而不发,在严厉追查,但那娇杏楼,已经没入官中。正在一一审查,是否有逼为娼的事由。楼中女子若愿意去的,亦可脱籍回乡。」 水梅疏于兰慈大战的始末,并不清楚,这些事第一次听楚茗提。她吃了一惊,道:「那,何小爱也能脱籍了?我与娇杏楼的海棠红姑娘定下了脂粉买卖,收了她们的定钱。若楼中不愿意去的女孩子,她们又该如何?」 楚茗一怔,他的母亲是歌姬,从小与她往来的亲友也多是烟花场上之人。二十年来战乱频繁,这些女子,活到他登基之时的人十不存一。他都暗中派人好生安置了她们。没想到水梅疏对花娘,也一视同仁,肯真心为她们打算。 「娘子你有何见解?」「夫君,我家中典当的田地,夫君已经帮我尽数赎回了。夫君,兰慈牡丹我定能养活,制香我也有了心得。届时定能大发利市,我打算开些花铺子和香粉铺子。正是处处需要人手之时。我想问问海棠红姑娘,不知道姑娘们可愿意来帮我。」 楚茗轻声笑了道,「没想到娘子这般有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若是这天下人人皆如娘子,何愁不治。」 水梅疏脸一红,道:「我只是个小女子。百姓中如我一般的人不胜枚举。只是多半得生活有着落,才有余力助人。仓廪实而知礼节,否则也有心无力了。」 水梅疏还有点担心问:「但是何小爱不是还得罪了理国公世子么?虽然杨少帆被捉了,何小爱还是不宜露面吧?」 时楚茗唇边浮起冷笑,理国公秋克忠,十分奸猾。他送太后上了兰慈寺,又故意引太后去看水梅疏。可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些天来,陈瞻杰提审杨氏父子,发现秋克忠的儿子秋浩,与杨少帆过从甚密,还合伙做了不少灰色生意。 时楚茗微扬下巴:「这次去参加花宴,把何小爱也带上。别担心理国公!何小爱脱籍的文书,过几天就送给她!」 水梅疏顿了顿,她轻声问:「楚茗,你只说你帮赤龙卫做事。那你可有品级官位?」水梅疏心中十分忐忑。 时楚茗见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伸手将她环在了怀中,轻声道:「阿梅,我无品无官。你会不会嫌弃我没出息?」 水梅疏靠在他的怀中,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惆怅地叹道:「怎么会,夫君,我只想你与我在百花村中种花制香……」 时楚茗轻声笑了起来道:「阿梅,我们去皇宫里种花制香吧。」 水梅疏抬起头来啐道:「你又来啦。若不是你总是说这些玩笑,我也不会将你当成反贼……」 时楚茗抬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美丽的面庞:「阿梅,你既然许了我,就不许后悔。」 水梅疏望着时楚茗,在他的掌心微微蹭了蹭,他掌心温暖有些粗糙,却让她心中踏实:「夫君,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绝不会变。你是我的此生挚爱……」她的话语消失在了热情的狂吻之中,裹着她直上云霄。 八月十四的夜里,月亮未圆,月色极美。他们夤夜出发。时楚茗本打算带着遥香和陌花,但水梅疏却出声,让芳馨替下了陌花。时楚茗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几日芳馨总在暗中窥伺,他每次看过去,她就慌忙垂首。他不管她在打什么主意,这次回来,他就将芳馨送回宫。 他们一行几人的马车在山道之上连夜赶路之时,只见百花山上毓景花庄的灯火辉煌,远远望去仿佛仙宫一般。 水霜月十分开心,「姐姐,每次在山下看到毓景花庄,都觉得那是神仙住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去。」马车是楚茗安排的,十分宽大,本来水梅疏让妹妹和许红早点睡。没想到两人都十分兴奋。叽叽喳喳聊了一路,根本不肯睡。何小爱不明白水梅疏为什么要带她来。不过她能出来透口气,她也很开心。 第42章 天光微明之时,满山秋风飒飒,秋林尽染,红枫似火,沐浴着朝阳。秋日晴空下,仿佛满山着了火,耀眼夺目。 他们的车子停在了毓景花庄的琉璃瓦覆着的巍峨大门前。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淡淡花香。 许红、水霜月和何小爱早迫不及待地冲下车来。遥香和芳馨,下了车搭起了帘子,要扶水梅疏下来。却见此刻一抹玫红霞光,照在水梅疏的脸上,她本就天姿国色,此刻更丽色夺目。众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即便看惯了姐姐美貌的水霜月,也在那一刹那间觉得那不是姐姐,而是天上的仙女。 水梅疏见众人皆怔怔地望着她,她不由脸一红。楚茗为她戴好了兜帽,也放下了自己兜帽的轻纱,伸手牵着她,两人一起走了下来。 他们来得早,没有在路上被堵住,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毓景花庄两侧都停满了马车。花庄的小厮看到他们的车过来了,立刻有人来牵马,又有迎客执事接引他们向里面走。 那迎客执事看了他们手中的花笺,微微一惊,花笺分五色,水梅疏手中的深红花笺,名唤施朱太赤,是最高级的一种。看他们的衣着,虽然十分华丽,但是还是做平民的打扮,没有品秩。那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拿到施朱太赤花笺。 当下那执事侍女态度就变得更加恭敬。时楚茗打量着眼前这座熟悉的花庄。七夕之夜的血腥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抬头发现了琉璃瓦是新换的,想必之前临王围攻花庄,讨要时楚葛之战,打得十分激烈。 时楚茗带着水梅疏从兰慈寺下山之时,留给了薛睿一道旨意。时楚茗想到此事,嘴角微微一挑。 此刻毓景花庄的正厅流翠厅中,大长公主母子三人正在用早饭。门外下人跪在前厅报道:「已有六十七人到了。」 薛凌一边舀粥,一边抱怨道:「他们都着什么急啊,来这么早。」娴毓搁下了手中的碗,瞪了她一眼,道:「好,收拾了,让管家前厅见客,可有贵客?」她本来要让女儿出面待客,历练她一番,也让她众人面前露脸。可是没想到女儿受了挫折,还是一点儿也不吸取教训的模样。她放下脸道:「你嫌麻烦,就不要留在这里了,你自己回京城玩吧。」 薛凌自打七夕起,就被拘在山庄,母亲这般说,她本来求之不得,可是现在她却嘟了嘟嘴,「表哥……」 一直没说话的薛睿冷笑一声:「表哥,时楚茗都有新欢了。你就别惦记他了。」 薛凌立时反唇相讥:「那妖女也没看上你,你也别想了!」 大长公主怒道:「都闭嘴!」她看着一对儿女,心中一阵无力。没想到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像她的,都像了他们那风流成性的爹。「皇帝收回了你的封邑,剥夺了你的品秩。薛凌,你现在不是永耀郡主了,你还执迷不悟么?」 薛睿也微微咬牙道:「时楚茗真狠,趁着临王兵临城下,狮子大开口。都应了他,他才肯写那道旨意。结果我和妹妹星夜兼程赶回来,临王却早已经退兵了。他玩我!」 娴毓看儿子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其中的关窍,她又想叹气了。她抚育了四个孩子。大女儿本来精明能干沉稳可靠,没想到为了一个穷小子,跑到海上去,她精锐尽出,费尽辛苦,好不容易才将她找回来,又惹上了新的是非。 娴毓想到大女儿薛冰,就不由心中沉甸甸的。她抬头对门外仆从道:「收拾了,迎宾吧!」 水梅疏等人进了山庄,却如进了一座花团锦簇的大花园。处处皆摆着各色香花,许多品种,她们都只在画册上见过。「那是翔鸾!一株就能买十亩田地的兰花!」许红反驳水霜月:「何止十亩田,百亩都能买到!」两个人一起望着水梅疏,想让她做个评判。 引路的侍女心中奇怪,他们这般大惊小怪,莫非真的是平民么可那施朱太赤花笺,据说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了五万两黄金,依然没人出让。大家皆说这花笺,今年定然是给了极贵的贵人啊。 不过自己接引的这几人,为首的男女确实气度非凡,难道他们是什么辈分高的皇室勋贵不成? 水梅疏见妹妹询问,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几人,都一脸看笑话的模样。她帷帽下的脸一红,悄悄扯了扯时楚茗的袖子。 时楚茗从踏进山庄起,就浑身暗暗运气,护住了全身大穴,一直在凝视观察,果然看到了众多高手,充作仆从杂役,往来不绝。 他心中冷笑,这阵仗,竟比七夕之时还要大。看来大家想的都一样,是要在此决出胜负了。 他一心二用,轻轻在袍袖之下握了握妻子的手,漫不经心地道:「翔鸾不过是御花园不要的野花。极易惹虫子,没有一点儿兰花的品格。也就俗人追捧罢了。」 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没想到他口气这般大。看他轻袍缓带,虽质地精良,可是通身并无纹饰,显然是一介白身,口气倒大。 第43章 却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道:「狂生无礼!在这花宴之上,你竟出言诋毁名花?大长公主乃天下爱花惜花的魁首,你这般狂言传到她耳中,今日的花宴,你也不要进了!」 那引路侍女,虽然也很不满意时楚茗口出狂言,可想到他手中的施朱太赤花笺,还是不敢任由他们被人辱骂。她忙道:「这位先生,来者皆是客,您……」 水梅疏却回身道:「开花宴,本就要天下种花人品题世上名花。我相公对翔鸾兰花做此评判,若老丈不满意,该据理辩驳。您一上来就以大长公主之势压人,未免落了下乘。」 楚茗只听妻子声音温柔,珠落玉盘一般动听,心中很高兴。他长袖一伸,在袖底勾了勾妻子的手心。老者气得脸通红:「你一个小女子,爷们儿说话不要插嘴!」 许红不依了:「大长公主不是女的?你这老头儿,没有理就找歪理。」「嫉妒我姐夫!」「老头为老不尊。」「爱胡说八道!」这一群娘子军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回击。 那老头气得叫道:「我乃是临王府请来的花师庄林枝,曾在五省花宴上夺魁,尔等没见识的女子,竟敢如此!」 楚茗眼眸带笑,他看其他本来跃跃欲试,想来找茬的人,看她们群雌粥粥,都不由眼角抽搐。那庄林枝气得跳脚,被他的接引侍女扶住,一个劲儿地顺气,他狠狠骂道:「等我们花宴上见分晓,黄口小儿,不要猖狂!」 水霜月给他做个鬼脸:「等着你呢,老头,不要畏战!」楚茗的接引侍女想,他们拿施朱太赤花笺,不知是否有真才实学,这气势倒是极盛。 她忙加快了脚步,引着他们穿过花庄门口的大花园,转过了一带青瓦粉墙,穿过垂花门,过长巷上小桥,进了一座三进院落,这是给拿着施朱太赤花笺的贵客休息之所。 她行礼之后,随后院中侍奉的侍女,奉上了瓜果点心。要来服侍他们重新梳妆盥洗,遥香和芳馨忙接过了皂角香粉一应事务,让她们且在一边等候。 那接引侍女不由暗吸一口气,看这两位的模样,她本以为她们是哪家富贵小姐,重金求带进花宴的,没想到竟是侍女。她们行动举止,严谨有度,显然不是一般人家教养出来的。到此她最后一丝疑惑也打消了。能得赤红花笺的,果然非常人,也不知道这一行人到底是哪家远来的勋贵。 此刻正厅中,大长公主正在接待几位贵客。他们都是昨夜就来到花庄。早起用饭过后,就来找她叙话。理国公夫人问:「大长公主,不知今年你送出了多少帖子?」「与往年一样,共三百四十三张。花笺分五种,赤笺十张、诸位的紫笺三十三张、黄、青、白各一百张。」 「嗬,不知道今年的赤笺都送给了谁?接花笺的,没有沽名钓誉之徒吧?」众人看着说话的临王妃,互换了个眼色,都沉默了。临王为了他的世子时楚葛,围攻毓景花庄,与大长公主大打出手的事儿,早已经轰动京师。大家没想到临王妃居然还肯来,现在她这般开口了,众人都知道,原来她是来找茬儿的。 在座的都是京中勋贵,平日里最爱看别人相斗,若不是娴毓有名的脾气差,早就有人开口拱火了。 娴毓心中有事,瞥了一眼临王妃,懒得理会她,只端起均窑洒金团风白瓷杯,啜了一口,冷冷道:「人来了,你不就看到了?若看到虚名之徒,你将他们打出去就行了。」 众人见娴毓大长公主还跟以前一样不好惹,理国公夫人出来打圆场道:「娴毓你的眼光一贯好,这花宴由你来办,自然稳妥了。不要说笑了,且引我们去看看众人压箱底的名花吧。」 众人见没热闹看了,心中遗憾,但只能纷纷附和。岂知临王妃却不肯善罢甘休,她也随大家起身,却刺了一句道:「娴毓的心神,都放在花儿草儿上了,眼光能不好么,可惜别的眼光,呵呵。」 众人皆偷眼看娴毓大长公主。知道临王妃这是在讽刺大长公主看人的眼光差。她的三任驸马,个个皆不成器,最后这个驸马,虽然她未曾和离,与他生儿育女了,却是个有名风流种。 娴毓轻轻拽了拽大红大袖衫,霞披灿烂,头上的累丝金凤珍珠冠珠玉簌簌,越发衬得她人高贵美丽。她步子不停,一眼都没看临王妃,只轻描淡写地道:「本宫的眼光,大家去花宴看就知道了。养花要一时一地,看天遮风避雨。总不好好看天气,一心只想摘星傍月的,那就难免根断花折了。」 众人都消息灵通,自然听到些风声,临王跟那位顶爱撒娇的太后娘娘,似乎十分亲密。只是从前大家都在暗中揣测,没有人有胆子摊在面上说。甚至临王妃还因此得了体面。没想到大长公主这般厉害,会在此时暗讽。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妹妹,又有养育皇帝从龙之功,真是不可小觑。 临王妃听了她的话,瞥到众人隐晦的脸色,不由脸色一白,气愤地一甩帕子,抢在众人之前走了。众贵妇互看一眼,都有点骇然,早知道娴毓大长公主敢言,没想到在她被皇帝冷落之时,她还有这般底气。 第44章 娴毓看着众人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在盘算着小九九。今日她对这些小动作一点儿耐心也没有了。 众位打扮得华贵非常的贵妇们,正迈出大厅。有接引侍女从小径上匆匆而来。她看到这里居然有这许多贵人,也是吃了一惊,就想垂首躲避。那临王妃吃了娴毓大长公主的排揎,正心中有火,看到她立刻喝道:「什么人,在这里藏头露尾?怕是个刺客把!」 那接引侍女吓得浑身冒汗,忙道:「奴婢是来通报要事的,乃是花宴的引路侍女。」 临王妃看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自己,给自己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她的侍女立刻上前道:「你接引了什么人?你若不是奸细刺客,还不赶紧回禀事由?你躲什么躲?」众贵女贵妇们,早就看到了她们的这一场官司,都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接引侍女见临王侍女咄咄逼人,显然是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奉上了手中施朱太赤花笺。「赤笺上的客人来了。」 众人望着那张大红花笺,都吃了一惊。「居然能碰到赤笺宾客,让我们也与这位大师见一面吧。」「对啊,真是难得呢。现在花宴未开,人不多,花宴开了,请大师的人多了,我们未必能排的上号呢。」几位贵妇人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临王妃哼了一声道:「既然是赤笺客人来了,你躲什么?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吗?」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接引侍女,心中颇为无奈。她为薛冰烦恼,最近将平日得用的几个侍女都派出去了。如今她山庄中人手匮乏。不知道谁将这种重要的事儿,给了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新人。 她本想细问到底是哪一个人来了,但是显然没有余裕了。娴毓看那接引侍女眼睛微微一眨,隐晦地给她打眼色。娴毓心中一惊。不能够吧?难道真的是他们么?怎么会来这么早? 但娴毓大长公主脸上丝毫不露,冷冷道:「客人远来,让他们休息吧。等中午花宴开了,再请。」那侍女看着她欲言又止,只能行个礼,一溜烟地跑了。 众人只觉有些失望,临王妃却看出了不对,她手指在袖中做个手势。她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女已经悄悄退出了人群。 娴毓引着众人向花宴所在的园子走去。穿过月亮门,流水潺潺,繁花似锦,楼阁的廊柱之上,皆缠绕着花朵,枝叶郁郁葱葱,各色垂丝菊,争芳吐艳。院中移步换景,红枫灿烂,绿竹依依,美不胜收。毓景花庄本来就号称海内第一花庄,如今装饰起来,更是堂皇精致。 园中郡主薛冰居住三层绣楼,改建成了流芳楼。此刻装饰彩画一新,花宴中品题名花之所就在此了。 几位年纪大的公候夫人,随大长公主步入这流芳楼之中。花楼分三层,下面两层是给众人斗花用的,颇为广大,门窗大开,秋风习习,花香四溢,十分惬意。 大长公主引着众人上了第三层。这里的桌椅陈设,花艺造景,比下面两层更加精致,样样价值连城。数位老年贵妇看着眼前的陈设,却颇为吃惊,她们望着娴毓大长公主,半是感慨,半是疑惑地道:「大长公主您真有心了。您这布置,难为您记得清楚。」「是啊,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这万花花宴。」 几位老贵妇见此楼的陈设,瞬间还以为回到了盛安三十年。大长公主竟将此处,布置得与当年一般无二。贵妇们皆既惊讶又有些怀念。盛安三十年,虽然打成了一团,但是对她们这些勋贵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而且先帝当时越发纵情声色,每日宴饮不断。她们倒是很怀念当时的日子。 但其中的几位聪明人,却不由心中微微一沉。盛安三十年的花宴,是先帝办的最后一次大宴会。花宴中途,先帝接了奏报,忽然脸色大变,花宴还没有开完,他就遣散了众人。其后又发生种种事情,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事后,她们仔细思量,仿佛一切皆是从花宴开始的。 她们几人当年都提前离席了。故而花宴上后面发生的事儿,她们皆未亲眼见到。而走得慢了些,亲眼见到其后的事,还活过盛安三十年的人,也凤毛麟角。那些人对此亦讳莫如深。她们自然也听到了一些暗中流传的可怕的传言。可是到底是传言是真相,就看自己相信什么了。 几位老国公夫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懊悔。谁能想到大长公主表面一声不吭,竟然在这里等着呢?也是她们太小看娴毓了。看来传说她之前的两任驸马,皆死在她手中,并非无稽谣言了。 娴毓看着众人的反应。年轻一些的小姐夫人们,都目露钦羡嫉妒等等神色。而老夫人们则在怀旧,脸上露出感慨之色。其中有几位却脸色不佳,开始交头接耳。她们似乎商量已定,想要走过来,一齐跟她辞行。 娴毓转头,看到站在她身边的临王妃,脸色如白纸,眸子中透出惊慌。她忽然凑到临王妃耳边轻声道:「盛安三十年,临王爷还是个骁骑将军。王妃即便去过花宴,也进不了花宴正厅。所以王妃,当年你是如何进去的?」 第45章 这一句犹如惊雷,震得临王妃的眸光,都变得散乱。她唇微微哆嗦,忽然明白过来了:「你……」 娴毓长公主看着她的模样,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那临王妃浑身一颤,竟不再多说,一脸惊色,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娴毓手一挥,对大家道,「大家坐吧,早前的合欢茉莉桂花制的花茶,正是今年最新鲜的。大家且尝一盏吧。」不知何时进来了一排身高体壮的健妇,站在门口挡着通路。 那几位老年贵妇看了今日的阵仗,当下明白了她们怕是走不了。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最为年长的丰国公老夫人身上。老国公夫人本来随儿子在外,这次丰国公携全家进京贺寿,还要跟世子尚青说亲。故而老夫人也出来走动交际。 那丰国公老夫人,身子十分硬朗,她似乎并不在乎,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暗流。她扶着丫头,径直走到了上首坐了下来,对娴毓大长公主道:「新鲜的花茶,我在边关多年未曾喝到了。娴毓你可莫要拿陈茶出来糊弄老身。」 几位老夫人对望一眼,看丰国公老夫人这般坦然,她们心中思量,她们并未曾得罪过娴毓大长公主。故而她们虽然心中有些忐忑,还是随着坐了下来。那些年轻夫人们,正好奇地看这花宴的陈设。自古花宴一直被大诗人们赞颂,如今她们能亲身到此,都觉得有点激动。 门外一群衣着鲜明的丫头走了进来,奉上茶盏。只见都是均窑白瓷,丰润白腻。再看这无一不精美,娴毓大长公主真是大手笔。 丰国公老夫人喝了茶,赞道:「清香怡人,先甘后苦,回味无穷。好茶。」而那几位老夫人却只做样子,接过了茶盏,并未沾唇。 娴毓平日里十分高傲,但此刻也不由敬佩起这老夫人来。豆*豆*网。她心中也是一叹,可惜了,薛凌死犟死犟的,只想着时楚茗,丰国公府这门亲事,算是错失了。想到时楚茗,她心中一叹。到了此时,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勇往直前不想着抽身退步了。 她欠身为礼道:「老国公夫人,您是方家。不知您在边关,可曾见过什么奇花?本宫听闻国公夫人带了一种很奇怪的花木来。」 众人既然是来赴花宴的,自然都带了家中最得意最名贵的花草和花匠,打算斗花比拼的。如今听到娴毓大长公主说到了正题,众人皆精神一振。 唯有临王妃依然一脸惨白,旁人与她搭话,她都一应不理。那几位老夫人却都脸色一变,微微转头望着丰国公老夫人。老夫人端坐着,感叹道:「又到了斗花之时了。」 那临王妃听到斗花两个字,额角一跳,眼中竟显出恐惧来。 大长公主微微抬头道:「请各位宾客进来吧。」众人皆好奇地望向门口,就听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好奇的贵女悄悄透过雕花窗户往下看,只见不知何时楼下已经来了许多人。 他们穿着各异,男女老少皆有,身后跟着的从人手中捧着红绫子盖的斗花名品。有些极大的,居然动用了牛车来拉,不由十分好奇里面是什么花。 却听一阵人声嘈杂,流芳楼的楼梯嘎吱嘎吱响了起来。众人都十分好奇,不知道第一个出现的人,会是谁? 只听站在门外的礼宾唱道:「临王府花艺供奉,庄林枝到。」当先进来的人,正是在院中跟时楚茗发生冲突的老者。 门口立着深浮雕彩绘云母紫檀十一扇屏风,屏风上绘着徐渭名画杂花图。透过朦胧屏风上的花枝,庄林枝只看到一屋子影影绰绰的贵女们,他不由十分紧张,跪下行礼,本来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他满头大汗地看着袖底准备好的小抄,心中赞自己机警,低头照本宣科念了起来。 娴毓大长公主在楼梯口安置了一面镜子,又在自己坐前放了一面,正好两相映照,能看到楼梯口的动静。大长公主左近之人,也随她看向镜中,见到那庄林枝跪着偷看小抄的模样,都笑了起来,看向临王妃:「临王妃,贵府上这位先生,很有趣呢。」 大长公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庄林枝,你若上科场,也要带小抄吗?」她扫了一眼手中的名册,道:「枉你五省夺魁,嗬,沽名钓誉吧。」 众人早知道大长公主厉害,如今见她下临王妃的面子,都看向临王妃。不料临王妃早就魂不守舍,她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话。坐在另一边的理国公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此刻厅中气氛十分轻松,大家都在打趣看热闹,可是她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那庄林枝灰头土脸挨了训斥,但他是第一个人,座中还是有贵妇人派了赏赐。他下楼来,佝偻着的腰板重新又直了起来,面对楼下众人的询问,他擦了擦汗,露出自豪的神气来,道:「我得了赏!」说着举起手中的金子打造的花朵给众人看,却不小心让袖子中的纸条掉了下来。 有人手疾眼快捡了起来,大声念道:「草民庄林枝,五省夺魁……」声音清脆稚嫩,竟是水霜月。众人惊愕之后,一起哄笑起来。那庄林枝脸涨得通红,要去抢。 第46章 水霜月跑得极快,像一条游鱼一般,钻进了流芳楼之中。那流芳楼前守门的小厮们大惊,急忙去捉她。却听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来:「莫动手,我们乃花宴客人。」 众人望去,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一群女子来。花枝招展,行走之间,香气浮动,身姿窈窕。 为首的女子着嫩黄水纬罗袄,白绫绣梅花比甲,金线小梅花滚边儿,八幅青白湘攀枝挑线金线梅枝缎裙,白纱帷帽低垂。一身装扮,雅致中透着俏皮,华丽又不失端庄。腰肢盈盈一握,动若柳枝拂风,望之便知是位绝色佳人。 这花宴的宾朋,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也有女子,但皆是持重的中年妇人。这般妙龄女子还是第一个。大家都不由一愣。 水梅疏的接引侍女,已经亮出了手中的赤笺,朗声道:「施朱太赤客到。」当下园中一片哗然。而楼前接引的礼宾也高唱道:「施朱太赤礼宾到。」几人彼此应和,一声高过一声,通传进来。三楼上的众贵妇也不由吃了一惊。 大长公主心中一紧,来的这般早,不会是他吧?已经有好奇的人,到窗前往外看,却只看到了女子飘逸的裙摆。她们小声地互相转告:「是女孩子!」「怎么会呢?」 水梅疏跟众人一起进了流芳楼中,将笑嘻嘻的妹妹唤了过来。她随着接引侍女缓步上楼。许红十分紧张,轻声道:「阿梅,我害怕。」 水梅疏扶着她的手臂,轻声道:「没什么怕的。红姐儿你不是总说,人不分贵贱,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前面的接引侍女闻言笑道:「姑娘莫要担心,我们大长公主最和蔼不过。您是拿施朱太赤的一等赤笺的客人,可以见贵人不跪,莫要害怕。」 水霜月和何小爱跟在她们身后,只觉这流芳楼中,无一处不美,眼睛都不够用了。水霜月遗憾道:「可惜姐夫没有一起进来。」水梅疏虽然让众人不要紧张,可是她自己的心却跳得很快。 是她让楚茗等在外面的。楚茗只是深深望着她,问:「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时候她垂目轻声道:「并无。只是你似乎与大长公主有些嫌隙的样子,你还是不要让她看到了。」等了半响,楚茗轻轻笑了一声道:「娘子想得周到,嫌隙么,还真有一些。」 水梅疏已经来到了楼梯口,门口站着一排健妇,皆虎视眈眈,水梅疏心中更加忐忑。那绘着徐渭画的云母屏风,忽然被移开一两扇,露出一个通道来。里面有女子道:「既然是女子,那就进里面来吧。」 一阵香气袭来,水梅疏只觉似乎已身在万花丛中。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跟着楚茗学习制香辨香,此刻她不由下意识地开始分辨香味。芙蕖甘松香、梅蕊香、零陵香、蔷薇香等等各色花香,更有百濯香、茵墀香、雪中春香等等不多见的名香。一时众香荟萃,她只觉熏然欲醉,脚步都有点不稳。 身后众女要随她一起进来,却被丫鬟们微笑着挡住了,道:「里面皆是贵人,待传诏方可入内,姐姐们且在这里等一等吧。」 水霜月这些天来随赤龙卫宁三练武,个子生生又拔高了几寸,身手更灵活异常。才不管她们的阻拦,轻轻一跃就突破了她们的人墙,跟上了水梅疏。 水梅疏没想到妹妹会追进来,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心中倒是安定下来。水霜月十分开心,忙催促她:「姐姐快走!」 水梅疏牵着妹妹的手再不停留,穿过屏风又撩开了一道水晶帘。哗啦啦,水晶帘的微光在她的帷帽上摇动。她翻手摘下了帷帽,福了福身,站了起来,她望着这一屋子珠围翠绕的贵人,道:「水梅疏见过大长公主,见过诸位夫人小姐。」 秋日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雕花窗户中射了进来,水晶帘的五色光芒荡漾在她脸上。众人望着水梅疏,都愣住了。这持赤笺之人,居然是这样一位绝色女子? 还是理国公夫人先反应过来了:「不知道姑娘家住何方,父母何人?可是我大熙人?」 水梅疏看妹妹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些贵妇人,一点儿也不怯生,她心中放心了,也镇定下来。她看着坐在首座的那位美艳贵妇,只觉她的目光非常复杂,她心中明白此人就是大长公主。 她怀中的手帕也变得沉甸甸的,但是此刻她没有退路,所有人都等着她呢。她款款道:「小女子是百花村人,父母皆是大长公主的皇庄花农。小女子亦然。这是我的妹妹水霜月。」 水霜月也学着姐姐,跟大家行个礼。大长公主看着水梅疏迟迟不说话。那临王妃却忽然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手指颤抖着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崔无痕!」 水梅疏没想到会在此处,再次听到母亲的名字。烂陀山上的所有事情,皆涌上了心头。「崔无痕是我母亲,她的确去世很久了。我是不是与我母亲生得很像?你是谁?你认识我母亲?」 临王妃这般失态,在座众人皆十分惊讶。而几位老夫人则脸色大变。大长公主身边的丰国公老夫人,惊讶地开口了:「孩子,你走近一些。老身眼神不太好。你……你是崔无痕的女儿?你母亲她一直在百花村中么?她过得可好?」 第47章 水梅疏心中十分紧张,她看那丰国公老夫人,慈眉善目,望着她的目光也充满友善。见大长公主没有出声反对,她牵着妹妹走上前去。她的心中很多疑惑,只觉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丰国公老夫人站了起来,旁边丫鬟忙扶着她。老夫人走近水梅疏,拉着她的手,细看她的模样,又低头看水霜月。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道:「好,无痕的女儿,你生的与你母亲确实很像。但你母亲没有你这么沉静……」 临王妃看水梅疏走近,连连后退,她使劲儿掐着丫鬟的手臂,掐出了一片青紫。她的丫鬟被她吓得不轻,只能小声道:「王妃娘娘,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崔无痕……」 临王妃盯着水梅疏,她的惊慌逐渐平静下来。老年贵妇们眼中都是震惊,年轻人们却不明白崔无痕是谁,开始窃窃私语。 临王妃忽然问:「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水梅疏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里藏着陷阱,她没有回答。没想到坐在一边儿,神色十分复杂的大长公主开口了:「她年十六,已及笄。」 临王妃一震,她瞳孔一缩:「不可能!崔无痕不是死在了盛安二十二年吗?怎么可能……」她颤抖起来,「难道,盛安三十年……」 水梅疏也不由微微颤抖。一切疑虑皆涌上了心头。从小到大,一桩桩件事皆滑过眼前。娘亲说她死里逃生嫁给了父亲。如今这满座宾朋,一望可知,身份必然十分显赫。陈瞻杰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原来娘亲多半真是个高门小姐。 她忽然觉得妹妹握紧了她的手,她忙将妹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道:「没事,别怕。」她和妹妹见多了那些落难贵人的下场,此刻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难道娘亲真如陈瞻杰所说,身上也背着什么大案子不成? 临王妃瞪着水梅疏,她的眼中闪过恐惧:「原来当年花宴上的人,不是她……是崔无痕……」 众人见她们几人围着打哑谜,没有一句话能听懂。有贵女已经不耐烦了道:「原来是个村姑,也能来花宴,拿赤笺么?」 水霜月本来十分害怕,但是此时她在人群中寻找说话的人,她捏着拳头道:「我们家的花,是百花村最好的!我们也是大长公主皇庄中种花最好的人家!为什么不能来花宴!」 小女孩儿的话一出,众人一顿,瞬间都笑了起来道:「这小妮子很有趣。」「小姑娘,你多大啦?」 那方才发话的贵女被水霜月抢白,十分不悦。她忍不住小声道:「哼,不过仗着地主之便而已。我不服。」 水梅疏见妹妹又要开口,她转身朝那说话的贵女道:「这位姑娘,我的花如何,姑娘都没有看到,怎么就先入为主,认为我配不上赤笺?这是不是有失公允?」她的声音婉转犹如莺啼,十分动听。 那贵女没想到这村姑这般大胆,居然敢顶撞她。她一时自恃身份不愿与她争吵,给侍女使眼色,侍女却拉了拉她的衣角,给她做个眼色。 那贵女乃是太后本家的女孩子,常出入宫廷,平日十分高傲。她见侍女这般畏缩,心中更加生气,正要开口,她却正好看到水梅疏腰间挂着的那块温润的玉珏,翻过了面儿,露出了上面刻着的小篆「茗」字。她大吃一惊,差一点儿就问出那玉珏是哪儿来的。 她是太后秋克芬喜爱的晚辈,多次在太后宫中见过时楚茗,早就钟情于那位冷淡而英俊的皇帝。只是时楚茗厌女之名远播,每次看到她们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只有大长公主的薛凌郡主能被他训斥一两句。 尽管如此,像她这般的女子却没有被皇帝吓退,反而越发惦念时楚茗。他身上佩着的东西,隔天就会被画下来。众女求仿制品,样样千金难买。这个村姑身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玉珏? 那贵女惊疑不定,从人群中走出,想凑得近一些,看看那玉珏是不是真的。水霜月见她臭着脸靠近姐姐,她立刻挡在了姐姐身前,昂首道:「你想做什么?我现在可能劈碎四块木板,伤了你,我可不负责任!别过来!」 众贵女,只觉水霜月太可爱了,不由爆发出一阵笑声。只有那贵女面红耳赤,正想发作,却听那慈眉善目的丰国公老夫人道:「花宴之上,拿赤红花笺之人,最为尊贵。这是一直以来的老规矩。这个姑娘是谁家的,没人教过她么?」 这里丰国公夫人辈分最大,她一开口众人皆默然,心中也十分惊讶。不知道这水梅疏到底是何人,会让这位老封君为她撑腰。 却听水晶帘哗啦啦晃动起来,太监高声唱道:「太后娘娘驾到!」众贵女皆一惊,忙一起跪倒,口称:「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场中唯有水梅疏和妹妹,还有丰国公老夫人,娴毓大长公主站着。水梅疏看着那位被前呼后拥走进来的美艳妇人。她心中一阵惊慌,原来这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看上去十分年轻,一点儿也不像有个成年儿子的女子,华贵雍容眉目如画。 第48章 水梅疏定了定神,福了福身道:「见过太后娘娘。」她来花宴之前,楚茗再三告诉她,赤红花笺在手,可傲视王侯,不必跪拜任何人。 大长公主和丰国公老夫人也站了起来,向太后问好。娴毓心中叹气,你还是来了。她命人设上座,几人抬进来一张紫檀髹金卷草祥云凤纹椅。 秋克芬的目光却一直定在水梅疏脸上,并不急着上座。她平日里一派娇憨,虽然做了太后,依然对谁都和颜悦色,动不动就要撒娇。但是此时娇态皆无。 秋克芬看到这个让皇帝跟她公然决裂的女人,就觉气不打一处来。水梅疏虽然年纪尚小,也不像崔无痕那般气度不凡,但是行动之间,隐约透着妩媚,竟比崔无痕美得更夺人心魄。 秋克芬望向大长公主,看她十分坦然,更觉心头火气。她愠道:「娴毓,你居然找来了崔无痕的女儿。你们还是这般闺蜜情深么?」 丰国公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多年不见,荣妃还是跟以前一样蠢。也不知道娴毓大长公主,当年为何要找这样的蠢人合作。如今荣妃做了太后,自然是连娴毓也不放在眼中了。 宗室凋零。这里也只有自己的品级年岁能说一两句话了。丰国公老夫人道:「太后,崔无痕生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名动京师的才女,又极善制香养花。这些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后辈们这般出息,原是好事呢。」 秋克芬看了看丰国公老夫人,不由嘟了嘟嘴,又现出她往日娇憨之色来。她若非怒极,也不会当众刺娴毓。想想确实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她们活下来的人才是赢家。 太后撇了一眼水梅疏,还是觉得她十分碍眼。秋克芬软软地对丰国公老夫人道:「老夫人多年不见了,您回京也不去宫里看望哀家。唉,哀家也老啦,总觉得当年的一切,都恍如昨日。」 水梅疏不明白太后对她敌意这般深,但是她却记住了丰国公老夫人夸赞娘亲的话。原来娘亲是这般厉害的高门贵女。可是她在百花村中,跟爹爹似乎也过得很快活啊。 她心中思绪纷乱,却听娴毓大长公主开口了:「太后,当年我确实非常赏识崔无痕,将她引为知己,先帝也是因我才认识了崔无痕。当年我也曾恨过她,但这些年过去了,我对她已无仇恨。仇恨不过困索心扉的囚笼。人死灯灭万事皆空,我放下了。太后放下了吗?」 众人皆惊,没想到娴毓还是这么强硬,即便对太后也一句话的委屈都不受。 秋克芬没想到娴毓会这般直戳她的心窝。她本来已经落座,却忍不住站了起来,浑身微颤珠玉簌簌,她白皙的脸上皆是愤怒。却看娴毓一脸平静,眸光清澈。 秋克芬心中一惊。很少有人知道娴毓的第一任青梅竹马的丈夫,曾为了崔无痕如痴如狂,要与娴毓和离,却拉扯间跌落死在山涧之中。这般深仇大恨,娴毓竟说放下就放下了吗? 那自己呢?她恍惚间想起先帝爷,那般丰神俊朗豪情万丈的伟丈夫,却被崔无痕毁了。自己焉能不恨! 年轻贵女们都第一次听崔无痕这个名字,心中非常好奇当年到底有何纠葛。而几个老年贵妇,却眼中露出惊慌,低叹道:「罪孽呀!」 秋克芬咬唇道:「娴毓你竟真的忍得下夺夫之恨?哀家不过槁木死灰一般的人,可当年之事,哀家却眼里容不得沙子。」她看向水梅疏:「来人将这妖女后裔拿下了!」 众人皆大惊。水梅疏也猛然抬起头来,怎么会呢?她的母亲温柔和善,怎么会做这般事情?她将要出声的妹妹朝身后一带,心中有点后悔没有拦住她跟进来。她挺直了身子,朗声道:「民女一贯遵循律条,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太后您要问罪,也需拿出章程,不要冤枉好人。」 说着她也看向娴毓大长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儿?与约定的不同啊! 庭中众人,包括太后都没有想到水梅疏会如此强硬。她面对太后夷然不惧,还能这般条理地为自己分辨,瞬时对她刮目相看。众人皆忍不住低声耳语,互相探问起来。崔无痕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惹得太后一见面就这般动怒。 丰国公老夫人心中一叹,太后还是恨意难消。没想到荣妃当年并不得宠,也因此才保住了一条命。她竟也这般耿耿于怀。先帝真是害人不浅,收尽天下芳心。她轻叹道:「太后,这些年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朝廷安定下来了,今日又能重开花宴。那些旧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秋克芬没想到丰国公老夫人会如此。先帝的母亲,故去的老太后最信任丰国公老夫人。先帝宫廷腥风血雨,自己做荣妃之时,曾多次走她的门路,老夫人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丰国公镇守边陲,也送信请她求情,说年岁已高,想要调防回京。可是自己却始终没有办成这件事,对老夫人有所亏欠。 秋克芬收了怒色,又哀怨道:「怎么您也这般说。当年您就那般喜欢崔无痕,现在……」 第49章 众贵女都知道她们的太后惯做此模样,现在终于松了口气。以前众人暗中嫌弃太后没有母仪天下之像,现在看,还是这样的撒娇太后更可爱,好相处。 丰国公老夫人熟知秋克芬的做派,只伸手扶着她的臂弯道:「太后,旧人凋零,记得当初之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老身一贯认为太后是最有福气之人。」 秋克芬哀叹一声,软软地重新坐了回去,取了帕子就要开始抹眼泪。 一直沉默不语的娴毓却忽然对临王妃道:「临王妃,为何不见过太后?这半响,你怎么一言不发。」 这下众人都看出来娴毓大长公主,今日竟是故意要与太后别苗头。几位勋贵老夫人,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能走,可惜却走不掉。 秋克芬擦泪的帕子放下来了,她看着临王妃。这些年临王妃知道太后不待见她,几乎从不出现在秋克芬面前。太后也常问临王,临王妃的情况,临王总是捡着她爱听的话说。可太后却知道临王妃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生,若临王真的不待见她,将她当摆设,孩子又从哪儿来的。 如今秋克芬打量着临王妃,见她虽然有些魂不守舍,可是面容富态肌肤水润,一看就知道日子滋润,浑身珠光宝气,打扮得与她这太后不遑多让。早知道临王时思意没一句话能信。太后不由绞着帕子,娇嗔道:「临王妃,怎么不与哀家打招呼?可是觉得哀家眼聋耳花,认不清人了么?」 众贵女没想到今日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太后当真如此肆无忌惮,竟当面排揎临王妃,丝毫不惧流言蜚语。也不知道该赞她大胆,还是要感叹她愚蠢,或是惊叹她那便宜儿子对她的纵容。 临王妃一哆嗦,她自从进到这里,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就一直处于惊恐之中,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猛然站了起来,却不看太后,她猛然朝水梅疏冲了过来:「好多血,好多血,你是来索命的吗?我先杀了你!杀了你!」 水梅疏大吃一惊,却见身后的妹妹飞身而起,一脚就踹在临王妃的肚子上,将她踹翻在地。临王妃啊的一声,头上凤钗掉落,形容十分狼狈。 水霜月道:「不许欺负我姐姐!」水梅疏护着妹妹:「她只是个孩子,罪过我领!」太后叫道:「岂有此理,拿下!」丰国公老夫人道:「请开恩!」 众人乱成一团,却听娴毓忽然冷冷笑了起来道:「今日大家来的这么齐,多么难得。我们也该好好怀古了。临王妃,你且说说盛安三十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袭击崔无痕的女儿?在今天之前,你以为当时的花宴上的人是谁?」 丰国公老夫人高声道:「娴毓大长公主,这又何必呢?你不是说你已经放下了吗?这二十年间死的人还不够多,流的血还不够多吗?我们已经是苟活之人,为什么不让那一切都随风而逝呢?」 娴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声道:「老夫人,本宫也想啊,可是……」可是有人却日日不忘,我今日也是不得不为之。 却听哗啦啦,水晶帘被撩了起来,楼底口传来了一个犹如金石般好听的声音:「为何要忘记?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埋进黄土里,就觉得将罪恶一起掩盖了,能万无一失了吗?」 众人皆大吃一惊。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满身杀气的黑衣人,每个人都手持利刃。此人带着黑色帷帽,看不清长相,听声音应当是个俊秀青年。 众贵女见这架势都不由一阵惊慌。「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闯进女宾之所!」流芳楼共三层,男宾客们皆在楼下,盘查很紧。这一层都是女宾,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如何上来的。 水霜月出手打倒临王妃,见这些人吵成一团,本来心中有些害怕,看到此人,却立刻扑了过去:「姐夫,她们想欺负姐姐!」 来人正是时楚茗,他抱起了她,道:「别担心,姐夫来了。你且出去玩,我们一会儿就去找你。」不等水霜月反对,他将她交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宁三。宁三抱着小姑娘就下楼去了,又将门口的许红等人一并带下楼去。 皇帝走到水梅疏跟前,凝视着她,轻声道:「你受惊了。我来了。」 太后见到这样的场景,只觉气从胃上涌了上来,皇帝几时这般温柔地与人说过话。 那人群之中的贵女,盯着皇帝使劲儿看,低声喃喃道,「应当只是像而已,皇上怎么会这般温柔地与女子说话呢。」 水梅疏握住了丈夫的手。今日她本来做好了一切准备,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慌乱无比。他来了,她终于不再害怕了。 却见楚茗盯着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他的临王妃,他问:「你以为盛安三十年宴会上的人,是谁?池音佳吗?」 「啊!」听到这个名字,临王妃惨叫起来:「我不知道,我没去过,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认识她,没见过她!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她的声音极惨,好像被人乱刀加身一般。 第50章 皇帝看向娴毓,目光犹如雷电,「大长公主,你说一说,盛安三十年的花宴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几位勋贵老夫人的脸上,「大家都说一说吧。」 众贵女忽然听到楼下也乱了起来,不由都坐不住了。有些女子就想下楼,却见那些黑衣人忽然抽出了兵刃,低喝道:「莫要乱跑,刀剑无情!」众人都吓得不轻。知道这是真的出了变故。 丰国公老夫人凝视着戴着帷帽的男子,她分辨着眼前的人,有些拿不准。到底此人是不是皇帝。她久不在京城,此次回京也未曾面圣,不知道那个少年现在什么模样了。 只是若他真是皇帝,他该千方百计地掩盖出身才对,为何主动提起池音佳?他到底是何人,为何这般做?「你是池音佳的什么人?你是来为她讨公道的吗?池音佳她并不是被人所杀……」 「对。她是自己从花宴的楼上跳下来的。」皇帝忽然冷冷道。他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刻骨仇恨:「当时她倒在她儿子的面前,身上伤痕累累。但是她却微笑着拉着她的儿子,告诉他,不要报仇不要憎恨。这样很好,她不用再受罪了。」 丰国公老夫人想到当日的情景,也不由闭上了眼睛,轻叹道:「罪孽啊。老身就觉得那真是罪孽……」 皇帝看着众人,「所以当日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让她觉得终于活不下去了?她被谁逼得非死不可?明明她活在烂泥里,过得那么痛苦,都没舍得死?她说为了孩子,再难也要活着。所以到底是谁让她抛下了她的孩子?」 水梅疏不由搂上了他的腰,她仰头望着黑色帷帽下的丈夫,虽看不真切,但是他的眼中分明在闪着红光。原来他的身世如此之惨,也难怪他有那样可怖的志向。 皇帝没想到水梅疏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亲密举动,他眼中的红光渐隐。现在他有她,那些血腥往事,再也打不倒他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脸色惨白的临王妃,看着神色复杂的姑姑,看着目露不忍之色的丰国公老夫人,以及惊慌失措的贵女们。 此时娴毓大长公主忽然伸手,将半坐在地上的临王妃拉了起来,慢慢对皇帝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皇帝忍不住冷笑起来:「还有多少人记得池音佳是谁?有多少人听过她的名字?她活着凄凉,死的痛楚,却不能得到她该有的哀荣!为什么该满足?」 娴毓大长公主看着他,冷凝的面上终于显出一丝痛苦懊悔:「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却听门口一阵刀剑相交,众贵女望向门口露出期盼之色,希望是来人来救她们了。似乎打得十分激烈。 皇帝手一挥,竟让赤龙卫们不要阻拦。赤龙卫收剑,一群男人们瞬间涌了进来。正是在楼下赴花宴的诸位王公贵族。 贵女们见到了楼下的家人们,都惊叫起来,当下大厅之中变得十分混乱。太后被时楚茗吓得厉害,看到秋克忠和临王一起领头进来,她忍不住娇声呼唤:「哥哥!王爷,快点儿过来!」 秋克忠和临王身后跟着他们的儿子秋浩和时楚葛。时楚葛裹着绷带,鼻青脸肿看上去十分狼狈,一进来就死死盯着皇帝。水梅疏认出了这些熟人,不禁心中害怕,朝皇帝身后缩了缩。 皇帝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轻声道:「娘子别怕。且看一出好戏吧。」 太后见临王他们迟迟不过来,又叫了一声。 谁知道平日里对太后百依百顺的临王,却好像没听到一般。他此时一脸冷意地盯着皇帝。临王忽然手一挥,他带来的人忽然刀剑一伸,纷纷制住了跟着一起冲上来的诸位朝中大臣勋贵们。众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临王。「临王,你要做什么?」临王时思意,平日里都称赞他气度不凡,进退有度,此刻他却收敛了惯常的微笑,英俊的脸上透出一丝阴森之色来。 丰国公老夫人高声问:「时思意,你这是做什么?」 临王冷冷一笑道:「众位都不要再喧哗,好好听着就行。否则兵士们刀快,搞不好会伤了各位。」 丰国公老夫人看着秋克忠、临王和沉默不语的大长公主,终于明白了。她坐了下来,沉着道:「原来大长公主和临王决裂,大打出手,都是一场戏。你们暗中早已合流,策划了今日的一切。只是,你们这又何苦呢?」 那惊慌的贵人和女眷们,看到寒光闪闪的刀兵,都不敢再说话。临王见老太太居然一语道破天机,他森冷地笑了起来:「不愧是世袭武将的一品诰命夫人。果真厉害!丰国公也一直被皇帝打压,困守边疆不能归。太辛苦了!老夫人,只要丰国公保持中立,待一切了结之时,定保国公爷回京。」 丰国公老夫人定定地看着他道:「丰国公精忠报国,绝不与乱臣贼子做交易。」 临王哈哈大笑起来,他道:「说得好!今日我们就是来揭穿真正的乱臣贼子的假面!时楚茗,你已经走投无路,还不摘下帷帽,束手就擒!」 第51章 众人都大吃一惊,「皇上!」「皇上也在此处吗?」「皇上,救我们!」 水梅疏却听身边的丈夫笑了一声,忽然将帷帽高高抛起,露出了他英俊非凡的模样。在场众人皆惊叫:「果真是皇上!」「皇上,捉拿反贼啊!」「快救驾!」楼上本已经平静的局面,重新乱成了一锅粥。临王身后的大臣贵族们,不顾刀剑加身,想要冲过来。混乱之中,已经有人受了伤。 而最为震惊之人,确是水梅疏。 水梅疏看不到眼前的乱象,她只抬起头,怔怔望着自己的夫君。秋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虽穿着普通衣袍,却丝毫不损他的风采。英俊逼人,尊贵无比。她微微张着唇,却说不出话来。她也暗暗想过他是不是什么落魄王孙家,哪里想到他竟是九五之尊。 这是真的不是梦境吗? 皇帝看着娇妻的模样,轻声道:「娘子,对不住了。还没有给你封后,就要被人赶下皇位了。」 水梅疏忍不住抱紧了他的腰,轻声道:「郎君,你是反贼也罢,是皇帝也罢,对我而言,你只是楚茗。是织女娘娘听到我的祈祷,送给我的郎君。」 皇帝眸子一深,就想抱着她吻下去,却听站在对面的大长公主冷冷道:「好深情。水梅疏,你接了我的帕子,答应我的事儿,你忘了吗?你还要你父兄的命吗?」 水梅疏浑身一颤,没想到大长公主会在此时揭穿一切。她凄然道:「我夫君是皇帝,那你与我的约定,想要图谋之事,也可想而知。我不会再信你说的话。父兄……」她哽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皇帝凝视着她:「娘子,她以你父兄下落,逼你做了什么事儿?」 水梅疏哭泣着,抱紧他的腰。大长公主忽然放软了声音,「茗儿,你是本宫养大的。本宫心里,你跟亲生的无差别。」 站在一边儿,被众人冷落的太后,听到这句话,终于压抑不住愤怒:「一派胡言!皇帝是我的儿子,你们谁也别想夺走!」 却听临王喝道:「糊涂,阿芬,时楚茗算什么你的儿子?你放心,时楚茗死了,本王依然会照顾你,你就改嫁给本王当侧妃吧!」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何等悖逆的反贼!「临王,你要谋反!」「时思意,你狼子野心,犯上作乱,死期将至!」 秋风拂过,花厅之中的众人,只觉心里一阵凉。 秋克芬望着踌躇满志的临王,忽然笑了:「时思意,你以为哀家是谁?哀家是先帝的荣妃,是皇帝的娘,是太后!做你的侧妃,呵呵,真是可笑!今日你要伤哀家的孩子,哀家就死在这里吧!」 众人都大吃一惊。临王脸色阴沉地看着她:「蠢女人,一辈子都是个蠢货!本王肯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二嫁之身,乃是怜悯你,你别不知好歹!」他原本的温雅模样微微扭曲着,看上去戾气四溢。 皇帝也眸子沉沉地望着太后。秋克芬虽然确实蠢,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她都以精准的直觉站对位置。她爱跟人撒娇,行事做派,极不稳重。但是他却知道她并未与临王有染。若非如此,临王也不会在此时,故意以侧妃折辱。 皇帝凝视着满面怒意的太后,慢慢道:「母后,水梅疏是朕命定之人,是朕的皇后,朕已经与她定下了婚约。册封皇后的诏书,朕已经贡到了太庙之中。她是朕此生唯一爱的女人。母后,朕打算开宫门,用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她,母后,你可应允?」 众人没想到皇帝死到临头被人逼宫之时,居然想的还是那民女。众女皆望向水梅疏,虽然在此刀兵丛中,却不由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羡慕和嫉妒。她怎么能得皇帝这般宠爱啊!若我是她,就是现在死了,都死而无憾了。 水梅疏只觉一阵晕眩,差一点儿就站立不住了,皇帝收紧了臂膀,将她搂在了怀中,他低头。眼眸又黑又深:「娘子,我写了诏书,没有告诉你,你不会责怪我吧?」 水梅疏用尽全身的力气,拥紧了他。虽然知道可能今日便是他们的末日,但是她却并不害怕,相反只觉无限欢喜。她轻声道:「夫君,你这般待我,我怎么会怪你。」 时楚茗终于得到了他想象中的回答,彻底放心了。他的小娇妻果然与他生死不离,爱的是他时楚茗这个人,不管他是何身份,她都勇往直前,死生无悔。 他冰冷的心重新有了一些温度,他抬头看着惊讶地忘记哭泣的太后,沉静地道:「求母后成全。」 秋克芬看着一对紧紧相拥的青年男女,他们的眸子里都是满溢的爱意。就像当年的先帝和崔无痕一样。只是先帝那般迷恋崔无痕,也始终没法将她娶回来当皇后。 她眼中泛起泪花,轻声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哀家,什么时候能拦得住你。只是哀家允了,你也要向天下臣民有个交待才好。」 皇帝知道他的养母大关节上还拎得清,他点头:「朕会的。母后请放宽心。」他终于得到了太后的准许,便拉着水梅疏一起拜了下去:「谢母后恩典。」 第5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皇帝扶着妻子起来,望着挂着泪水一脸茫然的小妻子,很想吻着她的唇,让她清醒过来。今日的大事,他终于做成了一件了。 一直望着他们的大长公主,忽然道:「皇帝,即便水梅疏为了救她的父兄,给你暗中下毒,你也要她做你的皇后吗?」 皇帝却并不惊讶,他深深望着他怀里的妻子:「阿梅,你受苦了,这些天你一定很害怕吧。」水梅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哽咽着低声道:「夫君,是我不好。我总担心身边会有人监视。大长公主说那药并不会害你身子。」 大长公主咄咄逼人道:「是,皇帝,你是本宫养大的孩子。本宫不会害了你性命。可是你真要信任这个女人吗?你可知道即便是先帝,那般迷恋崔无痕,他后来还不是又迷上了作为崔无痕替身的池音佳。先帝爱而不知,半生纠缠,终于悲剧收场。你就笃定你能与水梅疏,白头偕老吗?」 皇帝猛然抬起头来。 大长公主叹道:「没错,先帝早已移情别恋。而崔无痕也早就放下了过往,与她的夫君琴瑟相和。」 皇帝只觉水梅疏抓紧了他的胳膊,想要说什么,他却低头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分辨。两人心意相通,水梅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靠着他,不再反驳娴毓大长公主的指责。 皇帝抬起头来,他的嗓子有些哑:「盛安三十年的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长公主拍了拍失魂落魄的临王妃,「说说你当日看到的事。」 临王妃抬起头来,她连丈夫进来都没注意到。她盯着皇帝身边的水梅疏,「你到底是谁?花宴,花宴里哪里有花,都是血。」临王妃的眼神恐惧而散乱,她望着大长公主:「是你,我想起来了。是你把崔无痕带进来的!本来大家都十分很开心。」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声音极冷道:「是么?你们确实很开心。皇后将池音佳从本宫府上秘密带走,在花宴最后,将她放在荆棘花丛中带了上来,说她才是世上最美的名花,要众人管赏。你们确实玩得很开心。」 临王妃恐惧地叫起来:「不是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参与。我……我只是……」 「当然不是你了。你只是与先帝私通,刚从寝宫偷偷出来,路过花宴而已。」 众人皆大吃一惊,先帝风流之名,众人皆知。没想到临王妃也跟先帝有染。他们偷眼看临王,却见临王面无表情,显然对此知情。临王见众人的目光汇聚,他却忽然道:「没错。临王世子时楚葛,其实是先帝的血脉。」 临王妃却颤抖起来,尖利地叫:「不是!不是!我都说过了,他不是!你们为什么非要胡说!先帝根本不让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对了,所以在池音佳怀孕生子之时,他那个时候就爱上池音佳了,早就爱上了啊……」她的声音听起来苦涩而凄厉。 时楚茗眸光红色涌动,低喝道:「还有什么!池音佳吃过的苦多了。不过是躺在荆棘花里,即便疼痛难当,耻辱难当,她也能忍下来的。说,到底谁逼死了她!」 临王妃一激灵,她抬头看着水梅疏,轻声道:「是,池音佳是我见过最能忍痛的女子。即便躺在荆棘花丛里,依然面露微笑。她压轴出场,惊艳无比,所有人都很满意。然后,然后,崔无痕来了!是崔无痕!」 水梅疏抱紧了她的夫君,她心中闪过巨大的恐惧。她轻声道:「不会的!盛安三十年,我已经六岁了,我母亲嫁给父亲,过得很开心。她不会的……」她不会再与前尘纠缠。 大长公主惊讶地看着水梅疏,没想到她到了此时,还这般思路清晰。她淡淡道:「是本宫带崔无痕去的花宴。皇后居然敢拿池音佳做花宴,若说皇帝事前丝毫不知,怎么可能!他们帝后二人,一个狠毒愚蠢,一个凉薄偏执。池音佳是本宫府上的人,他们帝后二人斗法,却要折辱池音佳,到底将本宫,将茗儿置于何地!本宫是要他清醒过来!」 水梅疏忽然轻声问大长公主:「我水家成了长公主的皇庄佃农,并不是巧合,是么?是我母亲跟你做了什么交易么?就像你拿我父兄的命逼迫我一样,你找到了我母亲,也拿我们的命逼迫她,对么?我母亲崔无痕,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花宴而死?」她微微颤抖着,心中异常难过。 大长公主讶然地看着水梅疏,「你很聪明。但我不曾逼迫过,那是个交易。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花宴之时,你母亲怀着孩子,月份已经大了。她出现在先帝面前,正好让先帝认清楚现实。」 水梅疏和皇帝都不由呼吸一滞,唯恐娴毓会说是先帝杀了崔无痕。 却听大长公主看着二人的神情,叹气道:「不,你们想错了。不是先帝。我哥哥是个痴人,即便大受刺激,忍不住大开杀戒,将花宴杀得血流成河,他也不曾伤害到崔无痕。即便他知道崔无痕已经移情别恋,他待崔无痕总是不同。趁乱,在花宴上重伤崔无痕的人,是当时先帝的继后。继后乃是先帝元后之妹,深恨崔无痕。她一直认为元后是被崔无痕害死的。她连着池音佳也一起恨。」 第5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一直不曾开口的丰国公老夫人,终于叹道:「皇上,这些过去的爱恨,纠结如乱麻,都是恨意堆叠,几乎也分不出对错。皇上又何必一定要探个明白。」 时楚茗看着老夫人略带怜悯的目光,又看看被回忆吓得失魂落魄的临王妃,看着眸中皆是厉色的大长公主。他寻求已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他只觉冰冷彻骨,眼中又闪烁起红光:「原来害死娘亲的人,归根结底还是父皇。」 临王看皇帝似乎难以自控了。他的眸子厉色一闪,他一直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就是等此刻。皇帝杀人如麻,朝中众人只是听说,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今日,就让大家见识一下皇帝疯狂的模样吧! 临王怒喝道:「时楚茗,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你的生母不是什么先帝在民间遇到的良家女子,而是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你肮脏的血液玷污了皇室的名誉!时楚葛才是先帝之子,应当登上皇位!而你和你的母亲,一起窃取了至高无上的权柄!时楚茗,受死吧!」 站在一边的时楚葛,挺了挺胸膛,他伤得很重,今日才勉强站了起来。他含糊不清地大喊道:「我乃名正言顺的大熙皇帝,时楚茗,拿命来!」 众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皇室秘闻。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临王如此狼子野心,众人之前没有发觉,竟让他设下此局,将众人围困,要在大家面前弑君。君王一死,恐怕天下又要大乱。 皇帝环顾四周,看众臣大多垂下了头来,不敢与他对视。他眼中红光越盛,看上去十分可怖。水梅疏本来心中伤痛,她不由回忆起娘亲当年临终之时的模样。娘亲微笑着,将这一切可怖的过往都藏起来,不露一丝悲伤,只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吧 她忽然觉得楚茗呼吸一粗,她抬起头来,不由一惊,忙伸臂抱紧了他,轻声道:「夫君,你还有我。」她看着皇帝眼中红光闪烁,始终不曾褪去。她心一横,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踮起脚尖,重重吻上了他的唇,眼泪又流了出来:「楚茗,你有我。我也有你。我还等着你来迎娶我当皇后呢,你可不能食言。」 皇帝低头搂着她,吸吮着她唇间的甘甜。两人竟肆无忌惮地拥吻起来。在场的贵女都不由羞红了脸颊,心中却也十分钦羡。不知自己之年能否遇到这样生死相许的伴侣。 时楚葛怒喝一声:「伤风败俗!来人一起上,杀了这对狗男女!」众人不由一声惊叫。 时楚茗身边的黑衣人怒喝一声,迎了上去,一时大厅之中刀光剑影,斗得十分激烈,而众贵女们忙纷纷朝后逃去。庭中的桌椅板凳倒成一片。方才精美的陈设,在纵横的剑气之间,瞬间变成了碎末。 太后惊叫着,却没有挪动,她冲秋克忠叫道:「哥哥!茗儿才是你的外甥,你不能跟临王同流合污!」 秋克忠一脸阴沉,却挥动着长剑,跟黑衣赤龙卫斗在一起。他终于回答了:「阿芬,妹妹你太糊涂。时楚茗跟你哪有什么母子之情!他不过是利用你,想在禁宫中找到立足之地罢了!」 秋克芬平日里那般爱哭,但是此时她却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能背叛我和茗儿!」她的话音刚落,一直跟着她的大宫女岳子兰,忽然从袖筒中拿出一把匕首,逼住了她的后心,道:「不要再让秋将军分心!」 秋克芬只觉背心一凉,她立刻冷汗直流,她扭过头去看着她的大宫女。大宫女面无表情,并不看她,而是看向临王。 秋克芬只觉头一痛,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了。那大宫女岳子兰伸手扶着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太后,你很累了。现在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岳子兰的话音未落,却觉脖颈间一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惊叫着被击出了老远,重重摔在了壁上,吐出一口血。她挣扎着抬头看是谁,却见皇帝站在太后身边。水梅疏伸手扶着太后。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岳子兰,武舒婷之女。你的舅舅武亚敬,原本是禁军统领,当年在花宴上对我娘亲动手的人,就是他!当年他假死脱身,又在兰慈寺意图谋害朕。他投靠了谁?是临王吗?」 太后迷离的眼神重又变得清醒起来,她喘了口气,抓紧了皇帝,心中十分惊恐:「皇帝,岳子兰竟是个奸细。哀家会不会中了她的道!」 皇帝看着养母,还是不忍心,冷冷道:「太后,你当日为何上兰慈,今日又为何来花宴?你心中有印象吗?」 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由更加惊慌起来,「皇儿,哀家是不是中毒了,有没有事儿?」 对面的秋克忠忍不住了:「妹妹,你糊涂!你还不快点儿过来!时楚茗已经穷途末路了,你放心,我让临王封你为后!你不是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当上皇后吗?现在你男人也有了,皇后也当了,不比当个守活寡的太后,守着一个阴晴不定杀人如麻的假儿子强吗?」 第54章 众人听到有忠义之名的大将军秋克忠,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都十分惊讶鄙夷。 秋克芬气得浑身发抖:「哥哥!你当初将我卖进王府为奴,得了钱财是为了活命,我不怪你。如今你这般,你再不是我的亲人!」 皇帝看养母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低声道:「太后,朕会留他一命。」说着他望了一眼水梅疏:「娘子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水梅疏忙点头:「夫君,要平安!」 皇帝长剑在手,直朝临王冲了过去。临王武艺不佳,忙后退,被精锐保护在中间。看到皇帝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过来,他大声道:「杀了时楚茗!」 临王又看着被众人挟制的王公贵族们,大声道:「你们一定也听到了皇帝想要改革的风声吧?他在那帮穷酸面前怒斥我们,说我们兼并土地,让百姓没饭吃!我们手上的每一分土地,都是我们的先辈用血汗赚来的!他时楚茗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子,窃居高位,却妄想剥夺我们的土地财富!你们能忍吗?本王忍不了!」 那些王公们这几日正为此烦恼,没想到临王会在此时将话挑明。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意动之色。 临王心中喜悦,自觉他已经天命在手了。他本来没打算此时就动手,但是皇帝在兰慈捉到了他最大的助力杨灿。虽然杨灿服了香药,能抵抗一切刑求诱供。可是前几日临王在府中,竟然被香国人刺杀。 临王一贯谁也不信,只信任自己,他认定这是时楚茗动手了。不管时楚茗有没有从武亚敬和杨灿那里拷问到什么,他都不能再等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背水一战! 他见皇帝越战越勇,但眼中的红光却逐渐褪去,一点儿也不像中了药的模样。他不由一阵心惊,他在人群之中寻找大长公主。 却见大长公主和丰国公老夫人,两人端坐在一张被劈了一半的桌前,捧着茶聊天。临王妃怔怔地坐在她脚边的地上。 临王本能觉得不对,他怒喝道:「娴毓,你到底有没有给时楚茗下药!」 娴毓啜饮了一口清茶,她看向,挨着太后,坐在另一边的水梅疏:「水梅疏,你给皇帝下药了么?」 水梅疏一直在紧张地盯着战场,时楚茗每挥出一剑,她的心都不由一抖。她转头怒视着大长公主:「自然没有!」 大长公主不由唇角一弯道:「不是说担心你父兄的命么?你不照做,就不怕我杀了他们?可知你是个假孝女。」 水梅疏心中一酸,却冷静地道:「若我照做,才蠢不可及。我只是想将计就计,看你有何花招。我是楚茗的妻子,怎么能害他?」 大长公主凝视着水梅疏,轻声叹了口气:「很好。你确实能做他的妻子,只是可惜……真是天意弄人……」 水梅疏其实很不明白大长公主到底想做什么。她一直在逼迫自己,但是真正见到她,水梅疏却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怜悯,没有恶意。但娴毓这样的态度,却让她心里更加觉得不安。总觉得她藏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一边临王听到时楚茗未中毒,心中大惊。难道皇帝早有准备吗?又听水梅疏和大长公主对话,他的心放了一点儿,原来事情坏在那个女子身上。 临王只觉时楚茗毫无力竭的模样,他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大长公主心思深沉,虽然答应与他们合力,但是却没有让他们将所有人带进来,只答应放少量精锐高手入园子。没想到时楚茗这般厉害,更没想到时楚茗也带进了赤龙卫。 临王朝大长公主大声喝道:「娴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说好了封你十城,增加十八处采邑,你可别干看着!」 时楚茗却忽然道:「天下早已分封一空,你许给娴毓大长公主的土地,又从哪里出?」临王身后被制住的人,听到这里,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不用问,自然是从他们身上出了。 众人心中皆暗骂临王这小子狠毒又狡猾。临王本是远支皇族,因为诸王之乱,皇族死伤殆尽,先帝才将他从遥远的封邑找回来,委以重任,分封重用。虽然先帝勾搭临王妃,不太地道,但是在朝政上的,也算对临王有知遇之恩。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弑君。他连皇帝都能背叛,何况我们呢? 临王也感觉到了人心浮动,他也要沉不住气了,对娴毓大喊道:「你的人呢?快点儿叫他们出来!今日若不成,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薛睿在哪里!」 不等大长公主搭话,却楼下一声呼啸,剑影闪烁,冲出一队人马来。领头的人正是薛睿,而跟在他身后的人,竟是丰国公世子尚青。他们两人加入战团,情势瞬间从僵持转成时楚茗一方占了上风。 皇帝长啸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网终于能收了!」 临王看着在一边喝茶的大长公主,终于明白他被出卖了!他怒道:「娴毓你好狠!你到底什么时候投靠的时楚茗?他这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也敢和他做交易?」 第55章 大长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时思意,你真是爱倒打一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八个字,难道不是你自己么??你问问在座的诸位,要挑一个合作的对象,挑一个合格的君王,是选你和时楚葛,还是选茗儿?」 临王时思意十分愤怒,他做小伏低,忍耐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会一击即中,没想到竟出现这许多变故。他怒视着大长公主:「薛凌在七夕之夜……」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薛睿怒吼一声道:「果然是你!是你设下圈套!七夕之夜刺杀皇帝的幕后指使,就是你!」 大长公主放下了茶盏,也一脸厉色地盯着临王:「时思意,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吗?你靠什么策反了武亚敬?他对先皇忠心耿耿,你怎么说服他放弃身份,跟你一起谋反的?是靠编造的茗儿身世吗?」 临王见刀光剑影越逼越紧,而时楚茗每一剑都能收割一个人头。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时楚茗的功夫,他心中涌上惊惧。他转向了大长公主,道:「娴毓,你不要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他怎么可能是先帝的儿子?你不知道先帝在跟崔无痕决裂之时,被崔无痕捅到了要害,再不能生育了吗?」 众人没想到会得知这般秘密。而时楚葛更大吃一惊,他怒道:「爹,你在胡说什么?我父皇身强力壮,我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临王时思意,你不要因为嫉妒就满嘴胡言!娘,娘你说句话啊!」 大家看他们一对豺狼父子,居然会当场翻脸,方才动念想投靠他的人,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果然寡廉鲜耻做事没有底线的人,根本没什么前途! 临王妃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听到临王父子的话,她抬起头来,忽然尖利地道:「胡说,先帝龙精虎猛,你们知道什么?他自然能生出儿子来!」 大家没想到今日能这般大开眼界,虽然刀剑呼呼,都蹲在墙角不敢抬头,可是能听到这般惊天之事,这花宴也不算白来了。 时楚葛转头呵斥他的父亲:「时思意,你听到了吗?我是先帝的亲生儿子!是真正的皇帝!快叫所有人一起攻上!别再藏着掖着了!等我登基之后,会奖掖你的从龙之功!」 临王简直被孽子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这么小心,若不是时楚葛愚蠢,总是露马脚,他怎么会逼得提前发动。他很后悔年轻时候,为了让皇帝放心,也为了继续向荣妃表忠心,他没有多纳几房侧妃,多生几个继承人。 却听临王妃叫了起来:「葛儿,你不是先帝的儿子,先帝并没有近我的身!崔无痕在的时候,他就只喜欢崔无痕。崔无痕死了,他又只喜欢池音佳,只有时楚茗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众人到此悬着的心终于都放下来了。看临王妃的模样也不像在说谎,也不知道当年的花宴之上,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怎么将好好的一个人吓成这般模样。 临王也忽然醒悟过来,他看向时楚茗,怒道:「你给临王妃下了香药?什么时候做的?」他又恍然,转向大长公主:「是你做的手脚!」 时楚茗已经又料理了几个护卫,现在他离临王就差十步了。他冷冷回答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为何对你从香国得来的方子,那般自信?我娘池音佳是香娘子,我又得了崔无痕的香谱,集合当世两大制香高手,天下无香方不可破!临王,你太信赖香国秘方了!」 临王怒道:「你果然跟香国人勾结起来了。大家听到了吗?时楚茗勾结香国人,你们要这个外邦人的狗腿子,当皇帝吗?」 时楚茗见他方寸已乱,还是这般恶毒攀咬,不由剑气一发,终于击破了他最后的防护,将左右保护他的剑手皆击飞。长剑如一道雪亮的长虹,直刺他的心口:「时思意,你自己跟香国人勾结,反过来构陷朕,该死!朕去岁御驾亲征,军报常被泄露,后来朕声东击西,果然大破香国,那时候朕就怀疑朝中近臣之中有人暗通香国,没想到是你!」 他的长剑穿过临王的胸口,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临王浑身颤抖着,只觉心口一阵冰凉,却没有感觉到痛苦。他一丝一毫都不敢动,颤抖着嘴唇道:「原来在那时候,你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吗?你这般心机深沉,唔……」他只觉一阵剧痛,原来是楚茗将剑身抽了出来。 临王再没有站立的力气,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断涌出血来,嗬嗬嗬地说不出话来。 楚茗看着他恐惧万分的眼神,他看着自己,仿佛看到了死神。他淡淡道:「别担心,你犯下多少罪行,都要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贪墨了多少,也要一分一厘皆吐出来。你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怎么可能给你一剑死个痛快。朕方才这一剑,砍断了你的几条心脉,让你再无力逃跑,却不会让你死。」 只听时楚葛一声痛呼,也被薛睿一剑砍在腿上,倒地被拿住了。 时楚茗将临王丢给张六,转身朝尚青和秋克忠走去。两人在楼梯口,斗得十分激烈。秋克忠十分狡猾,他见势不妙就想带着儿子逃走。若不是秋浩太过草包,他分神保护儿子,还真有可能让他得逞了。 第56章 现在他们在楼梯口展开鏖战。尚青斗得兴起,他本来看不起这位裙带得幸的大将军,但是此时他也承认此人还是有些本领,值得他动一次手。尚青越杀越勇,而秋克忠却正好相反,渐渐露出疲态。他不由朝坐在后面皱着眉头的太后,大喊道:「阿芬,妹妹,我错了!你向皇上求求情。我并没有害过他,这次是被临王蒙蔽!」 太后看着自己唯一的哥哥。她放下茶盏开口了,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软软的:「哥哥,你不可靠,哀家心中比谁都清楚。哥哥啊,哀家每次倒霉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也从来没有雪中送炭过。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秋克忠眼睛一缩,他一贯将妹妹看成一个只知道撒娇哭泣的无能之辈,没想到妹妹心中这般明白。他惊慌地大喊道:「妹妹,妹妹,看在我们相依为命的份上,妹妹,我这些年一心一意地为你和外甥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妹妹你让外甥放我一马,放浩儿一马吧!秋家就剩我们了!」 皇帝脚步一顿,他看向太后。 太后揉了揉眉头,轻声道:「哥哥,哀家这些年一直在跟皇帝相依为命啊。你呀,多少荣华富贵才能填饱你的肠胃呢?你这般贪心凉薄,妹妹这次真是伤了心了。」说着她竟习惯性地掏出了手帕,开始一心一意地哭泣起来。 坐在一边儿的大长公主,额角一跳,抽出了她的帕子,低声道:「当初怎么就挑中了你?」 太后不满地伸手拽起了大长公主的大袖衣擦泪,接着哭泣起来道:「你想选谁?四妃中毫无根基的人,就只有哀家一人了。你既要给茗儿谋出路,又怕他脱离你的掌握,你不找我找谁?」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道:「你别又来挑拨离间这一套。你知道本宫为茗儿找抚养的后妃,为何会挑中你吗?其实并不是本宫挑中的你,是茗儿挑的你。」 时楚茗的耳朵一红。那件事他也记得。其实他的记忆力比他的听力更好,他什么都记的。 太后却一阵茫然,紧接着她开心起来,「我就知道茗儿是个孝顺孩子。」说着她又拽着大长公主的袖子继续擦起眼泪来。 大长公主附耳与她低声道:「我这件大袖衣,一年穿不了几次,很少洗……」 太后猛然丢开,愤怒地盯着娴毓看。却见娴毓唇角一弯道:「茗儿说,有一次宫中唤他娘亲去献舞,你曾偷偷叫住她们母子,给池音佳包扎过伤口,还送过他糕饼吃。」 时楚茗拳头在袖中微微攥紧。水梅疏心中无限怜爱,眼中不由涌说泪花。她的郎君,虽然贵为九五之至尊,实在与她开始想的一般无二,着实是个可怜人。以后她一定要待他好一些,再好一些。让他将那些悲惨的过往都忘记。 秋克芬怔怔地望着养子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小时候的他。时楚茗从小就生得非常漂亮。继皇后的脾气异常古怪暴戾,经常唤池音佳他们进来。名义说是献艺,其实是折磨。而皇帝有时候在,竟会一同加入。那种场面,她听人说起来都觉得脊骨发凉,也不知道池音佳怎么忍过来的。 池音佳与崔无痕生得并不相像,皇帝皇后二人将她当成崔无痕的替身,大概是两人都擅香,又会跳《麒麟曲》吧。她那日听到宫人说,这次境况十分惨,人是被抬出来的。 她本是想看看这个让皇帝频频瞩目的情敌到底是何模样。却看到春凳上抬着的女人长发覆面,血滴滴答答,顺着发梢,春凳腿往下流,一个苍白着脸的小男孩儿,跟在后面走,紧紧攥着那女人的手,眼神之中皆是凄惶。 她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让宫人停了下来,为那女子包扎裹伤,再送回去。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做了时楚茗的养母之后,从未想过对他提起这件事。刚到她宫中的时楚茗,眸子里都是仇恨,她根本不敢提任何关于他生母的事情。 秋克芬这些年来,一直觉得养子待她十分无情。总是冷冷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给他安排的宫女,暗中撮合的娘家女孩儿,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既依赖他,又实在有点怕他。但是现在她忽然明白了他。 茗儿原来还是她在那日宫中的夹道之中,碰到的小男孩。他忍着不流泪,眼神却在嘶喊着求救。 秋克芬不由望着坐在身边,目光追着时楚茗而动的女孩儿。不去想她是崔无痕的女儿,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看到她就觉得心情平静。既勇敢又温柔,也难怪时楚茗会爱上她。秋克芬都没有注意到,一旦她解开了跟儿子的心结,她竟不再挑剔水梅疏了。 水梅疏却没有发觉太后的打量,她全身心都拴在了她的郎君身上。忽然只听秋克忠一声怒吼,竟拼着受伤,短暂地挣脱了尚青的刀光。只听噗的一声,一道火光从他袖子中蹿了出来。 尚青众人担心他身上有火器,皆向后退去。秋克忠趁机拉着儿子就奔下了楼梯。 第57章 秋克忠心中狂喜,太好了。只要能逃出流芳楼,他就不怕了。却觉身后一阵寒冷的剑气袭来,他只觉那剑气凌厉无比,若是他还想像方才对付尚青一般,强冲而出,可能会被立刻剖成两半,他只得回身格挡。 方才的生机瞬间被赤龙卫又堵死了。秋克忠却不气馁,他大吼一声道:「时楚茗,你别得意!临王和我的兵马都埋伏在毓景花庄外,以烟花为号。他们马上就要冲进来了。我们的命令是鸡犬不留格杀勿论!到时候,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逃!你还不赶紧放开我!看在我妹妹面子上,我留你和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条命!」 时楚茗一剑挥出,封住了秋克忠的退路,就不再理会他。退出了战圈,看尚青和他比试。此时他说出了这些话。满楼之人,皆不由微微一抖。秋克忠乃是悍将,手中有兵权。他本负责护卫京畿之地。大家并不怀疑他的话,不由又惊慌起来。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了他们两眼,冷淡地道:「尚青,别玩了。每次属你最慢。快点儿将他拿下吧。」 尚青被时楚茗气得吐血,不看每次都派他跟最难缠的对手打吗?不过皇帝既然这般说了,他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不再留手。当下就杀得秋克忠浑身带伤。秋克忠也杀红了眼,越伤越不肯退。 皇帝回头看到了小娇妻担忧的眼神,他心中一动,纵身落在了她的身边。 水梅疏见丈夫终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让他转个圈儿:「楚茗,你有没有受伤,你现在如何?背上的伤口好些了么?」 她的手却被楚茗握住了,热气从他的掌心一直透进了水梅疏的心中。时楚茗凝视着她轻声道:「我没事。」他忽然抬起头,对众人道:「还不过来拜见皇后娘娘?」 众人皆一惊,只听秋克忠痛呼一声,他终于被尚青击倒在地。尚青顾不得管他。他和薛睿一起回到了大厅之中。 两人异口同声道:「怎么她就成了皇后?」「下聘了吗?」「有婚礼了吗?」「昭告了列祖列宗了吗?」 众人本来就十分迟疑,但是迫于时楚茗的皇命,已经打算上来和新皇后见礼了。现在被这两人一打岔,众人又迟疑地止住了脚步。 水梅疏也被她的夫君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这些衣着华贵的贵人们,她轻声道:「不……不必了……」 却见一直坐在一边的丰国公老夫人缓缓站了起来,她竟朝水梅疏跪了下来,叩头道:「拜见皇后娘娘!」 水梅疏大惊,忙想上前去扶老夫人。皇帝却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许她随意动弹。他转向众人。 众人看最尊贵的老封君叩拜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时皆跪了下来,「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只有太后和大长公主依然一脸复杂地望着他们。 水梅疏愣在那里,不由红了脸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喔,她又忘了她嫁的夫君乃是个皇帝了。水梅疏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坚持要正妻之位,原来自己是在向他讨要皇后之位么? 水梅疏只觉一阵头晕,楚茗看他的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模样,就很想将她压在榻上亲个够。他的眼神一沉,袍袖一挥道:「众位爱卿们请起。」 他又道:「今日花宴,皇后带了百花村中最名贵的花草。一会儿重开花宴,就让诸位爱卿赏鉴,一人一朵,送给诸位当见面礼。」 众人看着打成一团,桌椅板凳都打烂了的大厅。皆面面相觑,这样还能继续举办花宴吗? 大长公主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一群仆从便进来,开始着手收拾狼藉一片的大厅。而赤龙卫也压着抓捕的临王父子,秋克忠父子走下楼去。两人府上的女眷也被看管起来,待来日三堂会审,再行发落。 秋克忠虽然受了伤,依然十分强悍,押着他下楼之时,他扭头大叫道:「时楚茗,你别不信!马上我们的人马就攻进来了。到时候一把火烧掉毓景花庄,你们这里每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娴毓大长公主冷笑道:「果然你们说与我合作是假,打算最后将所有罪名推给我背锅是真。」 临王苍白着脸,他一张口就冒血沫子,没法说话。 皇帝看着紧张的众人,却淡淡道:「韩承业大将军和招安的安万生早带着人马守在娴毓花庄之外。你们期盼的救兵,再也来不了。」 临王和秋克忠都瞪大了眼睛,到了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是中了皇帝的引蛇出洞之计。恐怕他们的一切动作都在皇帝掌握之中。两人面如死灰,不再反抗,被赤龙卫押着下了楼。 水梅疏松了口气,却听楼梯又响了起来。她带来的姑娘们,水霜月和许红等人,随着往来的众人,夹在鲜花之中,一起上楼来了。 许红十分担忧,她们方才在一楼等着,只听楼上打得激烈,时不时有人大叫着,从楼上被扔下来,一落地就立刻被拖走了。水霜月几次想冲上楼去,都被赤龙卫宁三抱了回来。 第58章 水霜月对宁三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挣不开。许红看宁三被阿月扯得衣领皆开,十分狼狈,忍不住笑了。宁三却觉得她这笑声,很是耳熟。他的目光落在许红的腹部,心想我真是疯了,怎么看谁都像呢。这可是个人妻。 何小爱看着秋浩被押了下来,她终于放下了心,叫了他一声:「秋世子,你还打赌吗?」秋浩看到那笑意盈盈的何小爱,却再也抖不起威风,被直接押了出去。 等到这些反贼被送走,仆役们开始上楼。她们也终于能动了。宁三一松手,水霜月便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地跑上楼去。上了楼,她径直便猛地扑进了姐姐怀里。 旁边立刻有侍女忙过来拉她:「小姑娘,莫要冲撞了皇后娘娘!」 跟在水霜月身后的许红和何小爱皆大吃一惊。她们不知所措地望着水梅疏和时楚茗。许红惊道:「阿梅,你什么时候做了皇后娘娘了?你们在说笑话吗?」何小爱也震惊地问:「这也是花宴的节目吗?这般节目,有没有犯禁呀?」 水梅疏也十分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她红了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轻声道:「楚茗他是当今皇帝,我大约,真的当了皇后了。」 许红何小爱,包括扎在她怀中的水霜月,都一起抬起头来望着水梅疏。 跟着她们上来的遥香和芳馨二人,看到皇帝终于披露了身份,不敢大意,忙跪了下来行礼:「奴婢叩见皇上皇后。」 她们二人的动作吓了许红三人一跳。水梅疏忙小声道:「起来吧。」水梅疏红着脸,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大家,她轻声道:「我还是水梅疏,大家不要拘礼。」 她这句话像拉开了闸门,许红和何小爱忙要一起跪下来。水梅疏唬了一跳,扶住了许红,「你做什么?」何小爱已经磕了头,口中念道:「这不是个梦吧?水姑娘怎么就当了皇后了?不管了,先磕头吧!皇后娘娘,请你保佑我得个如意郎君吧!」 众人皆笑了起来。水梅疏脸更红了。她看向楚茗。楚茗经历大战,本来身上还带着几分煞气,但是被这几个女孩儿一闹,他的气息重新平稳下来。他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并不为小娇妻解围。 水梅疏见他竟不理会,忙伸手拉着他转身,轻声唤他:「楚茗,楚茗,你与大家讲。」 时楚茗最受不了她撒娇的模样,他眸子一深,转身就想吻下去。却觉怀中一动,原来是水霜月扑了过来。水梅疏早已经一脸通红,看到所有人都低头装作没看到的模样,她的脸就不由更红了。 却听水霜月很严肃地问:「姐夫,你真的是皇帝吗?」 时楚茗点点头。水霜月又问:「那我姐姐真的是皇后吗?」 时楚茗又点点头。水霜月愣了一愣,忽然道:「那你还跟我姐姐办婚礼吗?说好的在百花村办的宴席,是不是要去皇宫办了?会请我们百花村中的乡邻吗?狗蛋他能来吗?我的鹰,黑蛋能带进去吗?」 众人都屏息悄悄听着他们在说什么,没想到孩子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大家都不由低头忍笑。大长公主却不给面子的笑了:「好孩子,问的都是好问题。」 水梅疏红了脸,时楚茗认真想了想道:「好,妹妹你说的对。婚礼我们不止要在皇宫办,还要在百花村也摆流水席。」 水霜月高兴地欢呼起来,她转头对姐姐委屈地道:「姐姐,方才皇帝姐夫他们打得那么热闹,你怎么不让我上来,让我也试试身手。」 众人皆笑了。皇帝搂着小娇妻,看着站在不远处,一脸嫉妒的尚青和薛睿,他心里就熨帖了。 皇帝伸出手来摸了摸水霜月的头发,看着众人,忽然道:「我们大熙从前也开过女科,从明年开始再重开女科吧!」 众臣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提出这件事儿。他们本来正惊讶地看着一脸冷酷的皇帝与孩子温言笑语,没想到皇帝这就扔了个炸弹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想反对的人,低头看到地上没有被扫出去的桌椅碎屑,又都将话咽了回去。 他们的少年天子,虽然看起来比平常温和许多。可是众人并不敢忘,皇帝刚刚在他们面前铲除了朝中重臣,平息了一场策划已久的叛乱。皇帝如今已经大权在握。 众臣皆默然不语。皇帝看其中的几位老牌勋贵,最死硬反对女子出头露面的老臣,此刻也只黑着脸却没有开口。皇帝心中冷笑,看来大家都很惜命。今日这花宴果然办得好。他们不打算死谏,自己也不用开杀戒,很好。 皇帝就打算一鼓作气,将所有事情一并办了。他又道:「朕的生母池音佳,养育皇帝有功,朕决定,不日再为她另加封尊号,移葬皇陵,配享太庙。」 皇帝的这个命令,涉及到皇朝的根本法度,众臣终于忍不了了。他们纷纷发言:「皇上,先德善太后之事,还请皇上会同礼部再行斟酌!」「是,兹事体大不能这般决定!」 第59章 皇帝脸一沉,今日他在众人面前捉捕临王等人,又揭穿一切,就是要还娘亲该有的尊荣昭告封后的旨意。这帮顽固不化的家伙,今日这样的阵仗都镇不住吗? 皇帝眼神一变,众人皆一惊。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皇帝,一脸冷酷杀伐决断。几人已经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 皇帝却觉得衣襟被拉了一拉,他低头看,原来是他的小妻子。水梅疏倚在皇帝怀中,一手搂着水霜月,她轻声道:「皇上,花宴是不是要开了?说好的我给诸位的见面礼呢?」 皇帝看着水梅疏,心中明白她虽然不懂政务,但是她却能看懂自己的情绪,她是不想让他在此时此地再杀人了。 他又将她往怀中搂了搂。皇帝抬头看着明明有点害怕,还是竭力镇定的众人,他冷笑一声道:「好吧。此事回去,你们找丞相再商议吧!」 众臣见皇帝退了一步,也不敢继续坚持。皇帝今日对着众臣揭露了自己的出身,丝毫不忌讳当年之事。他为先德善太后追封的心意可谓坚定。 有些老臣已经觉得冷汗直流。他们想到了盛安三十年后,常去大长公主府听曲的官员们,先后纷纷被贬黜,随即死在了路上。据说死状皆很惨。当时大家传说先帝不再信任大长公主,要跟她决裂了。这是敲山震虎。只是他们却始终不曾看到大长公主失势。 现在这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总算明白那些人是因何而死了。唉,帝王一怒,流血漂杵。他们略带忧虑地望着庭中旁若无人相拥的帝后二人。皇帝固然手段冷酷,可又如此多情。也不知道他们这般得了一位农家皇后,到底是福还是祸。但是他们已经叩拜下去,就是承认了这位皇后,再无可能更改了。 这一会儿功夫,这流芳楼就被装饰一新。桌椅板凳皆换了与刚才打烂的家什一模一样的。大厅四壁之上被剑气撕碎的鲜花,也全部换了新的。现在站在庭中,花香四溢,秋风习习,仿佛方才那一场恶战,从未发生过。众人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大长公主,微微点头。 大长公主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她虽然看起来神态自若,其实自从皇帝七夕遇刺,她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时楚茗是她亲手养大的。池音佳满心皆是与先帝的爱情纠缠,秋克芬总爱撒娇卖痴一意保全自己。而她才是真正栽培时楚茗的人。因此她也深知时楚茗的可怕,也明白他暗藏的柔情。 她看着时楚茗一脸温柔的与皇后对望,她心中竟涌上一丝惆怅。很多年以前,皇兄和崔无痕在毓景花庄,一见钟情之时,也是这般温柔模样。可惜时光不能停留,白云苍狗换了人间,珠联璧合的一对情侣终各奔东西。 她缓缓道:「皇上,你真要娶水梅疏为妻么?」 皇帝心中一叹,该来的总是逃不过。这门婚事,大长公主始终没有吐口。没想到如今太后都不再阻拦了。她居然还有此问。 皇帝凝视着她,她是他的姑姑,是他事实上的养母,也是他最尊敬的女人。却在他成年后,跟他渐行渐远。 「姑姑,朕心悦阿梅。」 大长公主微微一怔,太像了,当年皇兄让她支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妹妹,朕心悦无痕。」他们忽然这般称呼她,不叫皇室尊号,是在隐晦地恳求她,是在向她低头,也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当年她听到铁骨铮铮的皇兄这般说,终于心一软,没有拒绝皇兄的请求。今日呢?大长公主将要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来。她看着皇帝又看了看水梅疏,「一会儿我们偏厅叙话。」她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太后秋克芬:「太后也一起来。」 时楚茗水梅疏夫妇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都起了一丝不详之感。时楚茗眼神温柔,以目视之,安慰小娇妻不要害怕。水梅疏脸颊微红,眸光水润,回答他,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害怕。 两人目光含情,一旦彼此对望,就再难分难解。庭中众人见帝后二人这般情浓,也在心中感叹。 众年轻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对这位英俊不凡杀伐决断的帝王怀着憧憬。谁知道过了一个七夕,众女的梦中人,就雪化冰消寻到了真心人。众女一边钦羡,一边也不免动了念想。皇上现在不再厌女,又新娶了皇后,是不是马上就要打开后宫了。众人皆觉得按家世容貌才情,自己必然中选。 因方才大战,本在楼下的诸位大人们也涌了上来。大长公主这次重开花宴,就没有再让大人们离去。大厅广大,足能容下众人。她命人将花厅一分为二,中间吊起泉州素轻纱,将男女座位隔开。雪白的纱帘在秋风中轻轻飘动,隐约可见衣香鬟影青衫风流,听得到如珠妙语文采斐然。 座中未嫁娶的青年男女,此时皆有些心神不属。方才刀光剑影之中,众人奔逃男女不避。有人窥见了对方真容,有人在乱中互相扶持,自然也有人一见倾心。 第60章 更兼首座的青年帝后二人,情意绵绵丝毫不避人,两人身份天渊之别,却能喜结连理。大家看着这一对神仙眷侣,亦不免生了绮念。 至光三年的这一场花宴,载入史册被诗文咏唱,却是因为它日后成了一场月老会。至光朝在历史上留名之人,多半都在此花宴上结了姻缘。而花宴上水皇后所赐之花,更成了至光朝勋贵嫁娶聘礼中的压箱好物。 身在花宴上的水梅疏当然对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花厅之上设了龙座,髹金蟠龙卷草纹龙座,抬进来的时候,众人皆屏息注目。大长公主虽然是皇室,也不会日常备此物。众人自然明白一切皆是他们姑侄合谋,心中明白原来娴毓从未失了皇帝的信任。 礼官喊跪迎,花厅之中黑压压跪倒一片。大熙的肱骨之臣,高门勋贵,尽在其中。水梅疏本十分紧张,皇帝紧紧牵着她的手,在这些显贵们间走过,她忽然心中就安定下来了。只要跟着她的夫君便好,原本没什么好怕的。 时楚茗觉出了他的小皇后从忐忑到从容,也不过四五步之间的事儿。他眼中不由涌起了一丝暖意,她果然做得来皇后。也不枉他苦心策划这一场。 众人皆恭敬俯首,唯有跪在皇座之旁的水霜月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姐夫,她眼里都是震惊。水梅疏看明白了她的眼神,跟话本子戏折子上的一模一样。水梅疏暗中瞪了瞪妹妹,水霜月这才吐吐舌头,也跟大家一样低头跪好。 时楚茗携皇后一同坐在龙椅之上,对皇后的爱重可见一斑。这是愿与皇后共享山河之意。众人皆十分惊诧,却听礼官高唱平身。大家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此时方算礼毕。众人纷纷入座。一切皆准备就绪,花宴要重开了。 众人已经听到了楼下人群的喧哗之声。方才楼中恶斗之时,毓景花庄之中也处处皆是战场。来参加花宴的花师们皆被吓得不轻。现在一切平定,又听到流芳楼传唤,又听闻皇帝也驾临了,众人都不免又紧张又雀跃。 流芳楼开始唱名:「花宴第一项,花师献花!」 按照花笺顺序,请众位花师入场。天下名花齐聚此处,争奇斗艳。豆*豆*网。众人也收拾了心情,开始诗词唱和。随着花师们敬献名花,诗词也开始雪片一般飞舞在场中。常有佳句爆出,得众人喝彩。赏赐如流水一般,金珠玛瑙闪耀庭前,衬着姹紫嫣红的名花,珠玉盈室锦绣倾国。 丰国公老夫人点头,这才是花宴该有的模样。水梅疏早看得眼热,很想下去细细问同行,到底是何种类,如何栽培,习性如何,可否出让。但是她每每一动,时楚茗便道:「收入宫中,赏!」 水梅疏终于忍不住看着他轻声道:「楚……皇上,这般不好吧?」 皇帝看着她,凑近了她轻薄白皙的耳垂,轻声道:「哪里不好?你看大家是不是很高兴?」 水梅疏看着座下花师笑逐颜开的模样,果然是很高兴。可是她很不满足。她忽觉热气喷在耳边,脸不由红了,只听皇帝轻声道:「轻易得来的就觉得无趣了吗?」 水梅疏恍然,她含羞回眸望着皇帝,轻声道:「并非如此。之时同行交流,总要有来有往。我自知我并不是万事通,总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可是我问什么,大家皆夸赞我,这般我的种花技艺,如何能够精进呢?」 皇帝感叹着道:「皇后你说的,正是朕的困境。越是身在高位,越难得听一句真心话。皇后,你说该如何?」 水梅疏心下怜悯丈夫,忽然也明白为何他会在众女之中,倾心自己。她想了想,含笑道:「楚茗……皇上若想听真心话,其实也好办。莫要因言获罪,广开言路,千金买骨,自然有人敢说真话了。」 皇帝颔首,他轻声道:「那梓童你自己不妨先试试。」水梅疏采纳他的建议,鼓励众花师与她谈论种花之法。皇帝在一边加了一句,但又言辞恳切,方法特殊者,赏十金。十金虽然不少,但能来花宴者,皆是佼佼者,并不太看重钱,可是能得帝后赏赐,此乃殊荣,众人皆使出平生之学,一时方才花团锦簇的花宴,化身唇枪舌剑的战场。诸位方才还一派高人风范的花师们,争得脸红脖子粗。 而水梅疏自己但凡说一句话,就有十几个人等着说:「皇后高见,但……」她自觉极善种花,从小耳濡目染,甚至以此为生。绝非一窍不通的外行,可是却被众人咄咄逼人的围攻,弄得心中无措,觉得自己之前都是瞎种,都是花自己长出来的。全靠地肥水美,自己所做的都是瞎折腾,没有养死花,全靠运气好。 水梅疏被众人吵得头晕,终于忍无可忍,她轻声道:「大家所言极是。且请文书记下来,出一本花宴论辩集子吧。到下个环节,斗花吧。」 众人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御前,但他们彼此仍然争论不休,恨不得挽袖子打一架。 水梅疏回眸却见皇帝眸中含笑,她顿时明白他是捉弄自己。她愠道:「楚茗,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你直接驳了我就好。不该让我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