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 第1页 [无cp向] 《(同人)和亲王崽崽不摆烂》作者:又糖【完结】 文案 许嘉穿成了三岁小崽,大名爱新觉罗·弘昼,赫赫有名的和亲王,俗称大清「摆烂王」。 只要傲慢任性,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就能过好这一生! 换了是其他任何一个遭受过社会毒打的社畜,都要喜笑颜开,咸鱼躺平,享受这泼天的荣华富贵。 但,许嘉是个卷王! 早上六点起,晚上十一点睡,全年无休的高三卷王。 清朝皇子六岁进上书房?这怎么行?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弘昼三岁就要去! 「弘昼勤奋好学,赏清凤纹砚一块。」康熙微笑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回去玩吧。」 许嘉面露可惜,乖巧领旨:这不会就是被漂亮国抢去的那块吧?火器这么落后,工业革命没有动静,瀛洲恶虎蛰伏,大清不到二百年就要亡了,我怎么能安心玩乐! 康熙:谁敢抢我大清皇嗣的东西? 雍正:什么?大清要亡? 干隆:工业革命是什么? 註:1 平行,架得很空! 2 相关资料来自百度百科。 内容标籤: 清穿 歷史衍生 基建 读心术 群像 主角:弘昼 ┃ 配角:康熙,雍正,干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哔哔大清的心声被他们听到了 立意:三人同心,其利断金 第1章 「五阿哥已无大碍,仔细将养些时日,便能和从前一般无二了。」常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语气轻快,向来严肃的面容多了几分喜意。 前天夜里实在是兇险,他都偷偷给长子写了信,安排自己后事了。 悬在心里几日的石头落了地,总算是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咯。 不对,先得回宫向皇上报喜! 雍亲王府五阿哥感染天花,五日就痊癒了,可是大喜事!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这可真是太好了!」 「五阿哥吉人自有天相!」 满屋子的人顿时都露出笑来,谢天谢地。有实在是欢喜不过的,还拿起帕子按按眼角。 站立床边,屏息凝气的耿格格松了手里的帕子,躬了躬身,连连道谢,」多谢常太医,常太医辛苦了。」 她神色憔悴,眼下乌青,几日未阖眼,脸色实在是称不上好,只一双乌黑的眸子,听闻爱子终于从魔爪中脱险,晶亮无比。 「微臣分内之事,当不得格格的谢。」常太医忙起身,作揖回礼。 满脸喜意的容嬷嬷端来早准备好的谢礼,言语间也满是感激:「我家格格的一点心意,还望常太医莫要推辞。」 常太医双手接过,笑道:「微臣还要回宫復命,就不久留了。」 这差事可真是要了老命了,谢礼接得不亏心。 容嬷嬷将人送到海棠苑门口,自有小太监飞奔着去前院给王爷报喜。 自从五阿哥诊出天花,海棠苑诸人就没出过院子。整个雍亲王府,别说大小主子了,更是各管事下人们,都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容嬷嬷敛了笑,心下嘆口气,皇子皇孙又怎样?格格不得王爷的宠,便是五阿哥糟了这么大的罪,王爷也只在院门口问过两次。 也就怔愣一瞬,她拍拍自己的老脸,一边转身一边嘀咕,「格格本也不是争宠的性子,眼下五阿哥大好了,咱们海棠苑还和从前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进屋前,又是那个喜气洋洋的慈爱嬷嬷了。 才踏进东暖阁,见主子坐在床边,身子倾着,似在探小主子的额头,便压低了声音,「格格几日未阖眼,先去……哎,五阿哥醒了啊!阿哥想吃什么,嬷嬷这就给你做去!五阿哥渴不渴?嬷嬷先端碗甜奶来。」 许嘉,现在该叫弘昼了,小名天申,从被子里探出手来,轻轻摆摆,「先不用了,额,额娘先去歇息。」 弱弱的小奶音出口,弘昼被子里的身体都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这都什么事啊! 「额娘」,「阿玛」之类的,叫就叫呗,总不能说「你们的儿子已经不在了,我是几百年后的人,叫许嘉」? 不被烧死怕是也要被关起来! 闭上眼,脑子里各种生无可恋表情包排排坐,「我再睡会。」 小孩儿这一病,脸颊上的肉都下去一半,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大声了,闭着眼安安分分的样子乖巧又可怜。 耿氏心疼不已,再不捨得离开,也知道自己必须得歇歇了,「额娘让张嬷嬷和许嬷嬷陪着天申,晚会天申和额娘一起用饭可好。」 张嬷嬷和许嬷嬷是他的乳母和保母,这些天也是整夜不闭眼的候在一边。 弘昼点点头,眼睛仍闭着,装作马上就要睡着了的样子,好让耿格格放心去休息。 前几天脑子晕晕乎乎的,直到今早才清明起来。 要不是现实不允许,他一定要跑出门外,仰天长嘆:这都什么事啊! 高考是什么了不得的劫么?考完就能叫人穿越的? 记忆里前一刻还捧着手机,在网上冲浪呢,下一刻就成了几百年前的三岁小娃。 小娃儿的记忆很简单,除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就只记得身边见过的几个人。 真不多。 第2页 可怜的小娃儿三岁了还没出过王府大门,日常就是在海棠苑和后花园蹦跶,去隔壁青竹院找哥哥玩儿,再就是跟着额娘到静华院给嫡额娘请安。 旁人称他五阿哥,额娘是耿格格,叫他天申。爹是王爷,小哥哥名唤元寿,小哥哥的额娘是钮钴禄额娘。年节一起吃饭的还有李额娘,宋额娘,年额娘,有个姐姐出嫁了,还有一个不怎么搭理他的大哥哥。 哦,对了,年额娘怀孕了,耿格格带他出院子玩儿的时候,老远看见就会走开。 作为一个杂七杂八歷史爱好者,根据以上信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穿越了,穿成了雍正第五子爱新觉罗·弘昼——赫赫有名的和亲王,俗称大清「摆烂王」。 弘昼的优秀事迹他是知道的:热衷于给自己办丧礼,当着干隆和朝臣的面,殴打身为亲戚和长辈的军机大臣,打劫运银车…… 总之,只要他傲慢任性,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就能过好这一生! 不过,歷史上的弘昼没得过天花,他应该是穿到了平行空间。 还能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呗…… 雍王府前院。 听说弘昼大好了,四爷喜不自禁,厚厚的给了常太医赏,就往后院走去。 他年已三十有六,膝下只有弘时、弘历、弘昼三个儿子。弘历、弘昼三岁稚龄,正是乖巧可爱的时候,哪有不爱的? 只不过…… 途径关雎院,他还是慢下了脚步。 年侧福晋进府三年才有孩子,且她一向体弱,这胎怀得又辛苦,每日里不亲眼看看,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弘昼一向皮实,既然已经大好了,过几天再去看他也无妨,年氏这会儿可经不得一点病气。 「前两日宫里赐下的哈密瓜给海棠苑送去一个,各种果子的份例加两层。」四爷吩咐身旁的苏培盛,「再挑一罐百花蜜,记得嘱咐耿格格,不能给弘昼多吃,喝完药甜甜嘴就够了。」 苏培盛应了声,转身正要去张罗,又听主子说,「耿格格照看弘昼尽心,赏杏黄江绸六匹,湖色花绫六匹,赤金点翠镯一对。」 躬身等了片刻,不见主子再有其他吩咐,苏培盛心里默了默各色赏赐的数量,余光瞄见主子抬腿往青竹院去了。 视线扫过边上的关雎宫,他心神一凛,再次提醒自己不要揣测主子的心思。 弘昼出痘,青竹院里上上下下虽也担心,但也是关门闭户,小心谨慎。天申和元寿去年一起去宫里种的痘,现在天申染上了,元寿也不能掉以轻心。 四爷过来,青竹院上上下下都露出笑脸来,行礼问安,端茶上点心,之前略显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 「阿玛,弟弟好些了吗?」在里间读书的弘历哒哒哒跑过来,来不及请安,先问起弟弟。 弟弟好几天没来青竹院,额娘说弟弟病了,也不让他去海棠苑,他可想弟弟了。 四爷弯下腰,一把抱起弘历掂了掂,笑道:「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去看弘昼了。弘历孝悌该赏,想要什么告诉阿玛,阿玛这就叫人给你送来。」 小弘历眼前一亮,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弘历想要一个印章,刻着『元寿』的印章,一罐冬瓜糖给弟弟,额娘喜欢金镯子。」 他这么一说,钮钴禄格格就红了脸,忙道,「王爷是赏你,你提额娘作甚?」 她瞥一眼小弘历,又气又好笑,这么丁点大,也不知该说他机灵还是不机灵。 额娘是喜欢金啊银啊没错,你阿玛是个风雅人,可不喜欢提这些俗物…… 「好,好。阿玛亲自给弘历刻『元寿』的印章,冬瓜糖一会就叫人给弘昼送去,说是弘历给弟弟送的,你额娘的金镯子也有。」说到这,四爷故意笑看一眼有些难为情的钮钴禄格格。 府里就这么几个女人,谁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 也难得钮钴禄氏这么实在的娘,生出了弘历这么个小人精来。 想想海棠苑温顺恭敬的耿氏和顽劣的弘昼,这当娘的和儿子可是都反着来了。 那温柔聪慧,贤良淑德的年氏? 停停停!年氏不一样,年氏知书达理,清雅文静,若是女孩儿活泼些也无妨,男孩儿定是灵心慧性,聪明伶俐。 钮钴禄氏一扭腰,一跺脚,嗔道:「爷……」 瞅着平庸的脸面,看起来都生动不少。 四爷「哈哈」笑着,抱着弘历去书房考校功课。 临走时,更是心情大好。 弘历《千字文》都会背了,释义也说得大差不离,聪敏好学的劲随他了。 自从年侧福晋进府,整个雍亲王府后院都习惯了四爷宿在关雎院。 在院门口目送四爷离开,钮钴禄氏没有半分不舍。 她心里清楚,自己原也不得四爷喜欢,若不是弘历读书好,四爷也不会隔三差五来青竹院。 没什么不甘心的,青竹院比隔壁海棠苑还强点,府里还有个跟透明人似的宋格格。 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她有弘历就好! 就是弘历,对他阿玛过来一趟,问了功课就走也习惯了。 小孩儿扒着院门,伸出头去,望向隔壁院子,「弟弟你快点来找我玩吧!」 没有弟弟亮晶晶钦佩的小眼神,他背书都不觉得有趣了…… 第2章 第3页 关雎院里。 年侧福晋在屋门口迎着,看了四爷脸色一眼,便转头吩咐陪嫁大丫鬟紫陌:「一会摆饭时,把二哥送来的两坛葡萄酒开一坛,给爷倒上。」 四爷伸手揽了年氏的腰,关切道:「早说了不用迎我,你身子要紧,今日孩儿可有闹你?」 年氏扶着肚子,柔声答道:「太医也说了多走动走动才好。今日院子里风大,在屋门口倒是还好。」 年氏最是规矩不过的人,四爷便也不再多说,只挑眉笑问,「怎么今日捨得给爷上葡萄酒了?」 「妾身怀着身子,那酒本也是二哥借着妾身的手,送给爷的。」年氏嗔道,「前几日五阿哥病着,爷忧心不已,纵是再好的酒,爷哪有心思品?」 她仰头看着四爷,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扬声笑道,「今日远远瞧着爷眉目舒朗,想是五阿哥大好了。妾身眼下不方便去探望,给爷摆上一杯酒,权当是为五阿哥高兴。」 「紫苏,从我陪嫁里挑一盒上好的燕窝,给耿格格送去。」她吩咐完丫鬟,顺着四爷的力道,被扶着坐下,感嘆:「病在儿身,忧在娘心,耿格格这几日怕是不能阖眼。 若咱们的孩儿一辈子平安顺遂,我这当娘的便是折寿十年也求之不得。」 年轻貌美,温柔贤淑的女子,微低着头,扶着大起来的肚子,此刻慈母心肠尽显,衬得那张莹白如玉的脸熠熠生辉。 四爷满腔的柔情蜜意,临出口带了一分责备,「尽胡说,我们的孩子定是会好好的,将来的其他孩子也会好好的。以后可不许再说『折寿』的话,爷还要好好养身子,和你白头偕老呢。」 有年氏这样深明大义的娘,他们的孩子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若是这胎是个男孩儿,等他大些,他就奏请皇阿玛立为世子。 是个女孩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姐姐心细,可以和她额娘一起照顾弟弟。 眼前仿佛浮现了几个粉妆玉琢的小孩儿,在院子里嬉笑玩闹的样子。 他蓦地眼眶一酸,他的孩儿定不会和他从前一样…… 海棠苑里,弘昼下床和耿格格一起吃晚饭。 别人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是脑子一清明,睡了一觉,立刻觉着自己可以上山追兔子了! 任凭耿格格和乳母保母好说歹说,弘昼就是要下床。 一刻都躺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上下蹦跳几次都不舒坦,好似武侠小说里真气入体,急需散发一样。 耿格格看他一下子精神了,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这孩子原也是整日蹦蹦跳跳,只要是醒着,那是一刻都不消停的。她还记得去岁春上,这孩子烧得两颊通红,还死活要去青竹院找哥哥玩呢。 太医也说了,孩子生病要看精神头的,还能活蹦乱跳,多半就没什么事了。 「娘,我长大了,以后就别叫我小名了,叫弘昼吧。」皱着眉把面前装着奶的碗一推,「小孩儿喝的,我不喝。」 这不是牛奶,这是货真价实热乎乎的人奶! 他一个十八岁灵魂的英俊小伙,闻着味儿都要起鸡皮疙瘩! 想一想都要抖三抖了! 耿格格、容嬷嬷和保母许氏都捂着嘴,忍不住笑。 奶香奶香的三岁小娃儿,皱着眉头,奶唿唿说着「小孩儿的,他不喝」这种话,那小模样儿,格外认真。 见她们都笑,还做出了几分严肃的表情来! 唯有张氏幽怨的瞟了小孩儿一眼,「五阿哥这是嫌弃我了?」 尾音上扬,幽幽说着话,眼里还是看着小孩儿大好了的喜意。一看就知道没有埋怨的意思,对弘昼嫌弃的话也没往心里去。 给雍亲王府五阿哥做乳母这差事,可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别说她已经奶了三年,孩子大了也记得她了,就是从前奶了一年就回家的吴氏也得了数不清的好。 每次回家,谁不高看一眼?就是公婆族里也都供着,好声好气陪着说笑。 不说这三年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逢年过节的各种礼,便是没有别的实惠,一个雍亲王府五阿哥乳母的名头,就能免去他们族里多少委屈事? 况且,等五阿哥再大些,她自己的儿子送进府里来,给五阿哥当个书童小厮的,也是天大的造化。 自己奶大的孩子,跟亲身的也不差多少。就是乍一听到说以后用不着她了,心里难免失落。 端人饭碗的事可不能干,弘昼忙摆手,「我只是大了不吃奶了,娘会给你安排别的差事的。」 他认真想了想海棠苑里的各种差事,挠头,「咱们院里还有轻省活计的吧?」 张氏怔愣一瞬,是笑着的,眼泪却涌个不停,拿了帕子拭都拭不干净。 她奶的小阿哥,才三岁呢,就知道关照她差事了。 耿格格捏捏小孩儿的脸,「我们弘昼还真是长大了!」 容嬷嬷和许氏也笑,小阿哥三岁就知道体恤她们了,谁心里不暖烘烘的? 奶是坚决要端下去的,喝肉粥吃鸡蛋豆制品也不会缺了营养。 可惜耿格格严格遵守太医的话,只给他吃清淡的,为了防他馋,满桌子除了白粥馒头,就是几盘青菜。 落后!忒落后! 生病了不好大鱼大肉是真,营养跟上才能好得快呢!肉蛋奶都不能缺! 第4页 呃,奶先去掉…… 才吃完饭,各院子给他们送的礼就来了。 当然了,还有他阿玛,传说中的四爷给他额娘的赏赐。 赏赐? 苏培盛亲口传达,总不至于是故意这么说的。 四爷您奏摺和信上什么「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 」,「朝廷之上近亲大臣中,只和你一天也没有分离过……如今相隔月余,未免每每念」,「朕之亲切宝贝尔等俱好么」…… 这些后世清宫档案中找出来的,实实在在的史料总不会有假? 呵! 对大臣们能写出如此肉麻的信,对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小老婆,哪怕没站在你心间榴槤的一个尖尖上,居高临下,施捨般的用「赏赐」二字,也太渣了吧! 不愧是古往今来第一大猪蹄子!影视剧里,整天都在跟后妃谈恋爱。 倒是耿格格,收到那对一看就很值钱的手镯和几匹绸缎欢喜得很。 容嬷嬷送苏培盛出海棠苑,耿格格就开始「拆快递」了。 弘昼也兴致勃勃的跟着一边看。 哎,没有手机电脑,不能出院子,眼下甚至是屋子都不能出,每一刻,都无聊至极。 耿格格双手拿起哈密瓜细看,「你阿玛惦记着你呢,这哈密瓜听说是从老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贡品。皇上赐给咱们雍王府的也不多,往常就福晋院里和年侧福晋院里能得两个。」 弘昼:看着都不怎么新鲜了,皮还厚,也就中间甜,比黄瓜强点。 耿格格又打开蜂蜜罐子闻一闻,「这蜜也是补身子的好东西,你阿玛特意送来的,定不是外头能买得着的那种,说不得是药材蜜。」 弘昼:不就是糖的一种?放久了,花香味也没了。 吧唧吧唧下嘴,晚饭的白粥没滋没味的,这蜂蜜蘸点心吃可,沖杯蜜水喝也成。 耿格格瞟一眼就知道他在想啥,「喝了药再吃,额娘给你收着,吃多了要坏牙的。 这缎子真好,额娘摸着比府里的份例强不少,娘给你做几件新衣裳。」耿格格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布料在弘昼身前比划。 做新衣裳可,杏黄色的绝对不行! 「我穿湖色的,杏黄色的额娘穿好看。」 「额娘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穿这种鲜嫩的颜色?」耿格格好笑道。 「女子才穿杏黄色。」弘昼建议,「额娘若是觉得不合适,镶上边儿。」 对,这里是流行皇子穿杏黄色,但他现在就是不想穿! 况且,耿格格才二十岁呢,怎么就老了?他占了人家的身体,得替人尽孝,这种好料子,就该让耿格格穿。 见弘昼态度坚决,耿氏也不再坚持,只心里有些惘然:弘昼是真长大了啊! 钮钴禄格格提醒过她,「天申和元寿虽是咱俩生的,毕竟是皇家阿哥……」 阿哥们到了六岁就会移居前院开蒙读书,得打小就会自己拿主意,才不会被身边的僕从哄骗了去。 关雎院送的燕窝品相难得,耿格格想着下回太医来了问问,能不能给小孩儿吃。 福晋和李侧福晋院子送的都是寻常补身子的药材,不管是转送她人,还是留着自己吃都是好的。 宋格格还是和从前一样,送来一双针脚细密的鞋,耿格格照常递给常嬷嬷收着。心意收到了,鞋是不敢给弘昼穿的。 冬瓜糖是四阿哥要来的,耿格格想了想,整罐子都给了弘昼,「慢慢吃,吃完得漱牙啊。」 青竹院还送来一块弘昼爱吃的红枣糕,一看就知道是钮钴禄格格亲手做的。耿格格让张氏放起来,一个时辰后弘昼饿了吃。 「钮钴禄格格最疼你了。」耿格格笑道,「等太医说能出院子了,可要好好去给钮钴禄格格道谢。」 按宫里的惯例,她们这些低位份的侍妾生了孩子,爷都会指一名养母,钮钴禄格格就是弘昼的养母。 按理不该是钮钴禄格格的,但那会王府情况特殊。 大阿哥去世后,福晋大病一场,这些年身子就没好利索过,还得管着王府后院的大小事,禁不得小孩儿闹腾。 李侧福晋养着三阿哥,同时张罗着大格格出阁,自个儿院里的事都忙不过来。 年侧福晋刚进府,年岁太小了,也不合适。 四阿哥也只比弘昼大三个月,爷说笑似的指了钮钴禄格格,钮钴禄格格愣都没打一个,立时就应了。 都是没有品级的格格,她是汉人,钮钴禄格格是满人,在府中的地位就是比她高。 说是养母,实则两个院子连在一起,弘昼还是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日常在一起玩耍罢了。 大伙都知道爷只是随口说笑,爷自小离开亲额娘被送出去养,最是不喜母子分离,碍于规矩提一嘴而已。 钮钴禄格格应下了,也真当弘昼是养子疼,日常做了什么点心都给海棠苑送一份的。 她也知道爷给弘昼指养母只是玩笑话,四阿哥那里应是没指过,可钮钴禄格格能立马应了,她心里就感激。 第3章 居屋养病的日子,无聊得让人想给屋顶都掀了! 海棠苑里,弘昼嗷嗷叫的歌声传向四方。 应该是歌吧?词儿听不清,感觉是有调子的。小孩儿喜欢自创各种曲儿,百姓家不少这样的孩子。 第5页 那歌声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宛转悠扬,时而清脆悦耳,无一例外的都响彻云霄。 不用说,整个雍亲王府的人都知道,五阿哥真真是大好了! 常太医赶紧来一趟,给海棠苑解禁吧,可别把孩子憋坏了! 海棠苑里众人绞尽脑汁想词儿,夸五阿哥唱得好。青竹院的钮钴禄格格也笑得不行,「还得是五阿哥,这身子一好,咱们这一片都热闹了。」 「五阿哥这曲调儿,奴婢还是第一次听到呢,忒精神!」 「听着就让人想跟着动弹。」 唯独小弘历,皱起眉头,抿紧了嘴,捧着脑袋摇晃。 又来了,又来了! 「……你就跺跺脚……你就拍拍手……」 跺跺脚忍住了,小弘历不自觉的跟着拍了拍手!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 小弘历自觉的跟着哼曲子。 「幼而学来壮而行,上致君来下泽民,咿呀咿呀哟……」 小弘历拍自己脑袋瓜一巴掌,嘀嘀咕咕,「《三字经》中明明是『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 书背着背着,就跟着弟弟歌声的调上去了! 于是,弘昼放声歌唱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四哥送来的礼物——《千字文》一本。 弘昼想想干小四的心眼子大小,觉着吧,就算主观上没这么想,潜意识里,他四哥这是在说:「没事干的话别嚎了,多看书!」 四阿哥这一出手,关雎院里紧接着送来了一小箱子书! 「五阿哥向来聪慧伶俐,我家主子听说五阿哥开始学字了,特意吩咐奴婢送几本书来。」送书的紫陌停在院门口,面上带笑,口齿清晰的传她家主子的话,」原是主子的嫁妆,只我家主子说,『不知哪一年才用得上,送给五阿哥才物得所值,五阿哥若是不喜欢,打发人送回去也成的。』」 送回去肯定是不成的,这不是打年侧福晋的脸么?耿格格绝对会拦着弘昼。 更何况,关雎院是一片好心。 耿格格不识字,但她知道年侧福晋不会送普普通通的书来。 弘昼打开箱子,一本本查看。 《千字文》《三字经》《论语》《幼学琼林》,都是带手写注释的,字迹看着还不一样。 想想年侧福晋娘家一熘的读书人,二十岁就中举的嫡亲二哥年羹尧,弘昼觉着:年侧福晋是个妙人啊! 这么重的礼,没送学习积极份子干小四,给了他这个反面教材,莫不是觉着他美玉蒙尘,未来可期? 若是这箱子底下没压着一本《声律启蒙》,他都要信了! 不过,这礼送得甚合他心意! 「四哥!教我背《三字经》!」 这一嗓子嚎的,边上的耿格格都揉了揉耳朵! 向来稳重的小弘历是没这把好嗓子的,不过教弟弟读书可! 弟弟再唱几天,他怕下次阿玛来考校功课,他直接背出个「人之初啊性本善,性相近来□□……」 就这样。 小弘历在青竹院屋里读一句「苟不教,性乃迁」,青竹院的小丫头翠儿跟着大声念一句,海棠苑负责洒扫的蓝儿接声传递,海棠苑东暖阁上榻上,翘着腿的弘昼就能跟着学一声了。 有几分神童天赋的小弘历,十分的会教学,领着读了《三字经》前三分之一三遍,觉着弟弟应该有些熟悉了,明儿后儿再各读三遍,弟弟应该就能背了。 等他教完整本《三字经》,弟弟也能出门了。 小弘历捧起杯子,喝一口微甜的奶茶,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果然,弟弟体会到学习的乐趣,不再继续"高歌一首"了! 弘昼在干嘛? 连蒙带猜学字呢! 繁体字本来就能猜出不少,再有干小四领着读了三遍,他已经都能认了。 不知是弘昼脑袋瓜本就好使,还是穿越给他记忆力加了点。读过三遍,他已经熟记于心,只差记每个字的写法了。 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叫他赶上了,还是穿到康熙朝末年,不搞事,不是,不奋发图强一把,几百年后都得挨网友批! 反正,总不能更坏了…… 五日后,常太医再次登门。 海棠苑烧衣裳被褥,煮碗筷水杯,里里外外用常太医配的药水擦拭,犄角疙瘩都彻底清理后,宣布解禁。 弘昼还躺东暖阁榻上呢,弘历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弟弟,「以后再不要生病了!」 尾音带了几分哽咽,话刚说完,耸了耸鼻子。 弘昼抬眼,对上了小弘历水润润的眼睛。 他眨巴眨巴眼,往前凑了几分,惊讶得张大嘴,「原来眼泪真的会在眼睛里打转转哇!」 小弘历:…… 哼! 他今天就教弟弟写「弟则恭」! 钮钴禄格格带着翠儿、小绿抱了布匹来,门口遇到方才跑过来,现在又一阵风似的,埋头飞奔出去的小弘历,唇角弯起:「弘历还得是和小五一起才开心呢!」 「弘昼见到四阿哥也高兴呢!」耿格格示意常嬷嬷接过翠儿、小绿捧着的各色布匹,笑道,「前头爷赏了杏黄江绸和湖色花绫各六匹,够用的。」 换了以往得这些赏,她定是要给青竹院送些的。眼下弘昼刚好,她们海棠苑这会儿是不会往外送东西了,怕人忌讳。 第6页 海棠苑里忙着归置不便待客,钮钴禄格格茶水都没喝一口,连连摆手:「你先忙着,我明日可是要带着弘历过来好好吃一顿。」 耿格格送到院门口,正要转身,远远就看到四爷带着苏培盛一行过来了,忙吩咐容嬷嬷带着弘昼出来迎。 让一个刚大病初癒,还需好好「休养」一阵的三岁娃儿,去门口迎接半个月不见的老子? 弘昼不惯这毛病! 他拿着干小四送的那本《三字经》,慢吞吞遛下东暖阁的矮塌,慢吞吞走到厅堂待客的塌边,两手一撑,身子一扭就坐上去不走了。 容嬷嬷急得跺脚,还没来得及哄说,四爷就进屋来了。 「弘昼快让阿玛瞧瞧。」 耿格格跟在四爷身后,对上容嬷嬷无奈的视线,帮着描补:「弘昼这两日迷上了看书,喊他吃点心都要叫等会儿。」 「看书?」四爷眉头一挑,不大敢信,这孩子上次说看书,实则是拿了耿格格的胭脂在上头印手指印儿! 好像是从那次开始,弘历喜欢上印章了吧? 思绪跑远了,人已经到了弘昼跟前。垂头一瞧,哟,这会书上还干净着呢。 他可不认为弘昼是在正儿八经的看书。弘历说要学字的时候,弘昼没少跟着一起去前院书房。 只不过,弘历在认真听课,弘昼是找到了新的地方霍霍! 书房外的各色花草死了好几茬,蚂蚁都搬家了。 不过,小五能坐着拿起书,他心里已经很欣慰了。 弘昼坐着没动,懒洋洋抬起头,莫得感情的叫了声:「阿玛。」 儿子大难不死,看着不似往日活泼,四爷哪会跟他计较。 他往塌边坐下,抱起弘昼放在腿上:「阿玛来教弘昼念书。」 弘昼没搭理他。 顾不上。 银元宝!电视里见过的胖嘟嘟的银元宝出现了! 厅堂方桌上,开了锁头的石榴红雕花漆木小箱子里,一排排银元宝,在发出低调又让人不可忽视的光芒! 叫人特别想要咬上一口,是不是真的会有个印儿! 被关在屋里的头两天,海棠苑的各种物件全都叫他「欣赏」了一遍。 耿格格再不受宠,份例的金钗银簪玉饰也不少,他只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 弘昼身为雍亲王府的小阿哥,金灿灿的长命锁,各色翡翠珠玉手镯,年节收的小金裸子,狐裘披风,缀了东珠的貂皮帽儿,身上穿的刺绣绸缎都是值钱货。 他虽然才三岁,身家可不少。 但是,谁能不爱闪亮亮的银元宝呢! 四爷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乐了,「弘昼少了什么,只管吩咐小全子去添。」 小全子是海棠苑的小太监,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兼看门、跑腿、联繫外院等职,偶尔也和容嬷嬷一起出府採买。 「本也不缺什么,何况王爷还送了这许多东西来。」耿格格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欣喜。 按理说,海棠苑缺了什么日用,也该是福晋叫人送来。王爷大早上亲自跑一趟,可见是对弘昼的看重了。 弘昼这才注意到容嬷嬷几人都喜笑颜开,抱着新的被褥,各色布匹皮毛归置呢。 「宫里来了旨意,皇阿玛让后日下午带弘昼去看看呢。」四爷正色道:「那匹鹅黄色云纹锦缎裁了,给弘昼做件袍子。绛红色如意纹样绸缝褂子,石青色镶边。再缝一顶帽儿,还是这两种料子,鹅黄色为主,绛红色镶边。石青色缠枝暗纹缎做靴子。佩戴的一应物件都在盒子里。」 「去宫里?」耿格格先是惊喜,接着带了几分忧心:「弘昼规矩还没学好,万一惹了皇上生气……」 耿格格就选秀去过宫里,在那之前可是学过一个月规矩的。皇上跟前,站立行走都容不得半分差错。 就弘昼这安静不了一刻的性子,就算这两天紧着学规矩,怕是也学不好。 皇上是弘昼的祖父不假,可这皇家的祖孙和普通人家的祖孙能一样么? 「无妨,皇阿玛向来宽容,弘昼纵有不是,皇阿玛也不会怪罪。」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弘历也一起去,这两天就让他们跟着苏培盛学规矩。」 海棠苑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进宫上,唯有弘昼心里「嘶」的一声,瞅瞅四大爷这细緻的!这是从头到脚,连带花纹样式都给定好了哇! 一个射手座的大男人,居然比处女座的还龟毛强迫症!野史杂文诚不欺我! 话说完了,四爷又带着苏培盛往青竹院走,弘昼迈着小短腿跟上。 他心里有个急需验证的猜想。 果然。 弘历那天也得是跟他一模一样的打扮! 四大爷强迫症实锤! 弘昼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回海棠苑。 后天就要进宫,除了新衣裳鞋帽要做,还有一样「神器」不能少! 听说弘历也要进宫,钮钴禄格格也是又惊又喜。 年节宫宴,福晋侧福晋带着孩子们进宫,给皇太后、皇上、皇后磕头。钮钴禄格格听李侧福晋炫耀过许多次那场面。 李侧福晋说得神采飞扬,钮钴禄格格在心里一合计,其实就是皇上、皇太后、皇后在高台上坐着,乌压压一群孙子孙女齐齐叩头,齐声说吉祥话儿。 完了就是各家儿媳妇带着各家孩子,去爷的亲娘或养母宫里再磕头说话儿。 第7页 钮钴禄格格想像下那情形,皇上对着一年才见一次,话都说不上两句的几十个孙子孙女,顶多也就是有个眼熟吧? 宫里规矩大,带进宫中磕头的也都是五六岁听话的孩子。 弘历、弘昼才三岁,还没出过雍王府呢,就要进宫了? 她这正琢磨呢,四爷倒是难得开口解释了:「当年和硕恪靖公主出天花,三日就好了,皇上是按阿哥的规格庆祝的。此次皇上既然要见弘昼,弘历和他一般大小,打小一起长大的,我带着哥俩一起,也免得弘昼哭闹起来难看。」 钮钴禄格格这就懂了,皇上自己出过天花,对出天花后大难不死的皇子皇孙们也有额外赏赐! 皇上只说要见弘昼,弘历是四爷自作主张要带上的。 弘历早慧,有弘昼在边上衬着,更显得伶俐。 一个大难不死有福气,一个聪慧懂礼,皇上见了这俩孩子都会喜欢。 钮钴禄格格放下心来,她就说弘昼那孩子虎头虎脑的,有福! 第4章 坐实了网上传言,心满意足回海棠苑的弘昼,看着满屋子喜气洋洋,忙得脚打脑后勺的女人们,自个儿坐檯阶上托腮盘算。 康熙朝战事多灾害多,康熙帝自个儿勤政,后宫女人也不少,据说他还尤其擅长哄女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牛人,还得了后宫无数女人的倾心爱慕,是后世无数直男们羡慕嫉妒恨的典范。 那时间管理得再好,也是整日忙着的。 他儿子多,孙子更多,除了废太子家的大阿哥是打小养在宫里,常见的,其他孙子怕是眼熟的都不多。 按一些人的说法,康熙帝是个重感情的。不是他不想亲近众皇孙,实在是这时候孩子夭折的比例太大了。 皇宫的医疗算是顶级的了吧,康熙帝三十五个儿子,最终活到成年的只有二十四个,三分之一夭折了。公主们更惨,二十个中十二个早夭。 孙子们也没好到哪去,就四大爷,到他这,九个孩子已经死了五个。接下来还有悲惨的年氏,十年生了四个孩子,歷史上一个也没活下来…… 弘昼觉着,换了他是四大爷,白月光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完了白月光也死了,怕是心都要碎没了…… 带入下康熙帝,那几乎是每年都在死几个皇孙,怎么敢亲近? 不付出感情就不会伤心,忙于国事的帝王也不允许有这么多的伤心。 他和弘历都才三岁,就算是康熙帝后日见了他们再喜欢,也顶多是给点赏赐打发了。 多半不会再见,除非有人提起,也不会再关注。 哎。 既然他都穿越了,蝴蝶翅膀不知道会扇起多大的改变,或者这里就是平行空间? 就四大爷家孩子的夭折率,说不得他也会被养死了! 呸呸呸,小孩子说话不能当真,菩萨莫怪!他定是能长命百岁! 正事要紧,还是先想好要什么赏赐为重。 按常理,爷爷见了孙辈,即便先有准备,也会问上一句:「乖孙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爷爷也搭梯子给你摘下来!」 那他该怎么回呢? 要金银珠宝显得俗气,不如就字画砚台?康师傅给的,肯定是好东西! ~ 说是学规矩,对三岁的小阿哥而言,有四爷在,只要听话就行了。再就是简单说说宫里都有哪些人,遇到了怎么行礼。 要预防的就是四爷不在身边的情况。 哎,其实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按理,皇上要见府里的小阿哥,该是王爷和福晋一起带着去。 先给皇上磕了头,皇上留王爷说话。福晋再带小阿哥们去拜见太后娘娘,最后去德妃娘娘宫里用了晚膳回来。 苏培盛心里再嘆口气,哎,福晋又病了…… 「若是走丢了,不要乱跑,寻宫女太监或是门口的侍卫,说你们是雍亲王府的四阿哥,五阿哥,就会有人带你们去找王爷。 在皇太后和众娘娘那里都要磕头,宫里也有小阿哥,若是叔叔辈的,打个千儿,同辈作个揖。 宫里可不兴哭闹,皇上和娘娘们未吩咐,也不能说先回府的话。 奴才也会跟在两位阿哥身边,有什么事可悄悄跟奴才讲……」 小弘历听得很认真,弘昼打个哈欠,抬头对上苏培盛的视线,忙露出个笑脸来,「我都跟四哥一起。」 苏培盛:…… 说得也是。 四阿哥若是出了差错,也不差五阿哥一个,四阿哥不错,五阿哥跟着学也不会错! 还是爷高明! 怕五阿哥顽劣,惹了皇上不喜,带上四阿哥就行了嘛! ~ 进府这么多年,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对四爷的性情多少都有点了解了。 他说了两个小孩儿进宫的穿戴要一样,钮钴禄格格索性带了弘历的乳母吴氏和保母董氏,来海棠苑与耿格格一起给小哥俩做衣裳。 嗯,按四爷的性子,最好是同一个部位的花纹都差不离才好,如意纹要歪一起歪,要正一起正,镶边的宽度也要看起来分毫不差…… 弘昼翻了厚实的浅色布料,去青竹院找弘历玩儿,顺便,让翠儿和小绿给他们缝两对「跪的容易」。 皇宫这么讲究的地方,给长辈磕头请安,正常都会有蒲团,不会让晚辈膝盖遭殃。即便主子忘了,大小太监宫女也会记得。 第8页 但,几乎所有的清宫剧里,都有不按常理出牌的娘娘! 空穴来风必有因,「磕头神器」带上也方便。 有备无患。 翠儿和小绿只当是五阿哥见大家都在缝新衣裳,跟着凑热闹呢。只要两个小祖宗不说要拿针线玩,让她们缝什么样的都行。 虽然不用讲究美观,小主子要来玩的,翠儿和小绿也缝得可认真,尽可能针脚密实。 若不是嬷嬷们都在忙着赶制新衣,这种讨好小主子的活可轮不上她们。 成品拿到手,将小丫头们支得远远的,弘昼开始给小弘历安利,「四哥,你不想进宫一趟,把膝盖都跪肿吧?」 要不是歷史上的干小四对弘昼那是真好,他可不会给眼前的便宜四哥也来一份。 弘昼一示范,小弘历就知道这套在膝盖上的布块,是做什么用的了。他眨巴下眼,微皱着眉,摇头,「咱们给皇玛法磕头,戴这个心不诚。」 这么小就是爷爷粉了啊? 「不磕头也可以戴着啊,皇玛法要忙军国大事,进宫后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见咱们呢。要是突然颳风下雨了,宫里也没咱俩的厚衣裳穿,戴这个就不怕冷了。着凉了不光要喝黑漆漆苦了八唧的药,额娘们也跟着担心不是?」 小弘历点头,额娘说了,宫里和府里不一样,规矩多。最好是水都不要喝,如厕不方便。 「再说了,诚心不诚心是放在心里的,咱们爱护自己的身体,皇玛法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弘历继续点头,「《孝经》上就有『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弘昼一言难尽,你才三岁就读《孝经》了?自然捲成这样,不给兄弟活路啊! 「咱们就是以防万一,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小弘历:「嗯。」 弟弟说得都对! 弘昼露出胜利的微笑,三岁的干小四还是很好忽悠的。他眼珠一转,提议:「咱们先去试试?不好用的话,还来得及改改。」 不等小弘历反对,弘昼拉了四哥的手就往小花园跑去。 青竹院和海棠苑中间穿过去就有一个小花园,从前小哥俩没少来玩耍。 李侧福晋喜欢去前头的大花园逛,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十分默契的不让两小阿哥去。 小花园地方不大,几丛竹子,两株不大的梅树,一丛丛芍药外头围着几种易活的兰草。 从前的小弘昼对竹子不感兴趣,来这除了摘花,和四哥追追赶赶外,就是玩蚂蚁抓蛐蛐。 王府的花园都有专人打理,杂草除得干干净净,日照也好,这里其实不太合适蛐蛐生长。 这些蛐蛐的祖先,都是从他倒霉三哥弘时手里来的。 外头的八旗子弟日子过得悠哉,又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变着法儿玩物丧志,斗蛐蛐流行很久了。 前头几年,雍王府只有弘时一个活着的阿哥,哪怕明知他资质一般,四大爷也寄予厚望,自然管得就严厉了些。 斗蛐蛐就成了弘时放松心情的极好游戏,养在自己院子里是不敢的,这个挨着后墙的小花园就成了极佳的场所。 为了掩护,还买了各种蛐蛐放生,整个夏末秋初,小花园里整日都是热热闹闹的鸣声。 对小孩儿是极大的诱惑。 小花园很快被小哥俩占领。 想放松放松,每次来小花园,都发现两个弟弟在的弘时…… 两个讨厌鬼! 这会是十月,正是蛐蛐最后彰显存在的时候。 弘昼拉着小弘历,看好一处石板就是「扑通」一跪。 「四哥,疼不疼?」弘昼两眼亮晶晶,他是不疼的。 「跪得容易」名不虚传。 小弘历摇摇头,「不疼。」 好像,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放心大胆的跪,一点不用担心膝盖会疼。 小弘历脑袋一转,「去那边碎石上试试!」 「扑通!」 不愧是一起玩了三年的小伙伴,跪得整齐极了! 「这么喜欢跪?顺带来给哥哥我磕个头吧。」弘时托着个蛐蛐罐子,从竹丛后走出来,嗤笑,「两个小傻子。」 「你才傻,全家就你傻!」弘昼下意识反骂回去,两手一撑,脚一蹬就站了起来,还顺手拉了一把小弘历。 弘时阴沉着脸,恶声恶气:「见了哥哥也不行礼?」 弘昼当没听见,拍膝盖上的灰尘。中二少年越是搭理,他越是来劲,直接当个屁放了就行。 小弘历抿紧了嘴,他才不喜欢这个坏哥哥呢! 见两个弟弟又生气又委屈,弘时心里舒坦了。他坏笑着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子,仍在两人脚下:「哦,不行礼也没关系,我就当你们俩刚才就跪过我了,这是赏银。」 这是拿他们当叫花子打发呢! 弘昼抬起头来,故作疑惑:「我和四哥刚才在练习跪祖宗,三哥你是哪位祖宗?皇玛法?皇玛法的阿玛?皇玛法的阿玛的阿玛?还是皇玛法的阿玛的阿玛的阿玛?」 虽然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这么说,但这一连串的玛法和阿玛把小弘历逗笑了。 弘时收了笑,幽幽的上下打量弘昼。这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两个讨厌鬼真在练习跪祖宗? 去他爷的「练习跪祖宗」!这要是被阿玛知道了,他跑不了一顿打! 第9页 今天没有太阳,十月的天说凉就凉。 他打发走了小太监,不知道为什么两讨厌鬼今天身后也没有跟着人。 没有人说话,小花园里蛐蛐的叫声也没了,静得诡异。 一阵风吹来,竹叶沙沙的响,有风钻进衣裳。弘昼还笑眯眯看着他任他打量,弘时觉着后背发凉,莫名瘆得慌。 「哼!」 中二少年退后两步,落荒而逃。 出了小花园,步子才慢下来。 刚才小花园里就他们三,就算两讨厌鬼去告状,谁信? 第5章 小花园里,弘昼捡起两颗小银子,拍拍,捏在手里。 小弘历生气的拍他手:「不许要他的臭银子。」 「这是物证。」弘昼晃晃拳头,小脸儿配上奸诈的笑,莫名可爱,「咱们找阿玛告状去!」 「阿玛才不会听我们的。」小弘历噘嘴。 三哥在阿玛面前,对他和弟弟笑得可亲热了。 他跟额娘说三哥偷偷骂他和弟弟,额娘还训斥他不许再说这种话,见了三哥要恭敬有礼。 他之前还不明白,三哥都「兄不友」了,他为什么还得「弟则恭」? 后来知道了,大人不相信小孩儿说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弘昼无所谓:「听不听是阿玛的事,告不告状是我们的事。小孩子受了委屈就得找爹娘啊,告诉额娘没用,不得找阿玛啊?」 「为什么告诉额娘没用?」小弘历今儿似乎忘了在弟弟面前维持当哥哥的权威,追着弘昼问道。 弘昼嘆口气:「因为钮钴禄额娘最喜欢你,我额娘最喜欢我,李额娘最喜欢三哥。我做错了事我额娘不捨得罚我,三哥做错了事,李额娘不捨得罚三哥。」 「李额娘是侧福晋,咱们俩的娘是格格,侧福晋比格格大。咱们娘就算是去找李额娘要说法,只要三哥不承认,咱们全都要去道歉,说不定还得挨罚。」弘昼感慨,「后院就是这么残酷!咱们雍王府还算好的了。」 小弘历低着头,踢一脚面前的小石子,闷闷道:「那咱们也别去找阿玛了,就当没听见三哥骂咱俩了。」 「那怎么成!委屈不能过夜!今天吃了亏,就得今天找回场子!」弘昼自信满满,「你放心,这回三哥肯定要挨罚!」 何止挨罚呀,少不得一顿打!说不定还有附加罚跪抄书套餐! 弘昼心里那叫一个舒畅,一点没有欺负小孩的自觉,他现在还是更小的小孩呢! 就算没有手上的物证,这把也稳了。 嘿嘿嘿,明天就要进宫,四大爷肯定不能让他和小弘历蔫了吧唧的去。 他学着小弘历的样子,很快做出个委屈的表情来,想了想,提醒小弘历,「揉眼角,像我这样,握着拳头,拿手背干净的地方揉眼角。」 小孩儿皮肤嫩,随便揉两下就能红,这样看起来就更委屈了,完美! 小弘历照做,总觉得弟弟现在变聪明了! 两人也不回自个院子了,埋头冲去前院。 弘昼觉着,若是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知道了,肯定会拦着不让他们去告状。 在她们眼里,弘时是长子,就算以后雍王府的爵位不是他继承,只一个长兄的身份,自己和弘历就不好得罪了他。 雍亲王世子的身份,这两位额娘就没想过。 就算福晋不能生,还有年侧福晋的孩子和弘时。 小弘历没想这么多,弟弟想要找阿玛告状,他就陪着一起。 苏培盛在书房门口拦住了小哥俩,「四阿哥,五阿哥,怎么玩到这来了呀?奴才带两位阿哥吃点心去?」 小弘历仰起头,语气坚定:「我们来找阿玛告状。」 他是哥哥,有弟弟一起在大人面前的时候,向来都是他先开口说话。 苏培盛见他眼圈红红,鼻子上沾着灰,衣裳看着也不大干净,心里咯噔一下。 再一看边上的五阿哥也好不到哪去,心下瞭然,这是小哥俩打架了呢。 不过,既然都好声好气的一起来「告状」了,多半也没什么事了。爷好声宽慰几句,又是高高兴兴的好兄弟,不耽搁明儿进宫。 「那劳烦两位阿哥先等等,奴才这就去通报。」苏培盛转身,心里想着措辞。 得说,「四阿哥,五阿哥在门外打架!」 小孩儿没耐性,等的时间长了,一委屈,哭起来就止不住。若是哭肿了眼睛,爷心疼了,自己少不得要受罚。 「阿玛!」 「阿玛!」 两声中气十足的叫声,不说院子里的四爷听到了,守门的小太监勐地一抖,只觉得耳朵都被刺了一下。 苏培盛加快了脚步,他就说小孩儿没耐性! 四爷已经快步走出来了,「弘历,弘昼怎么了?」 他视线一扫,询问,「可是打架了,要阿玛来评评理?」 两小孩儿齐齐摇头。 弘历这会见到阿玛,是真觉得委屈了,委屈得眼泪都憋不住。 他没惹三哥,离三哥远远的,三哥不光骂他,还恶狠狠盯他。 弘昼在思考应该怎么说,干小四一个人的委屈顶两,他一个冒牌小孩儿跟着委屈? 学不来呀! 看看沉迷于悲伤中的小弘历,弘昼开口了:「三哥说我和四哥傻,我们找阿玛告状。」 第10页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摆手挥退小太监。三阿哥十岁了,对弟弟不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在皇家…… 「弘历别哭了,进屋来慢慢说,阿玛给你做主。」四爷蹲身下来,给小弘历擦眼泪。 弘昼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还是问问弘历。 四爷一左一右牵着两小孩儿的手,吩咐苏培盛,「叫厨房送两碗桂花蜜酥酪来。」 「再加两份银耳雪梨红枣羹和绿豆糕。」弘昼揉揉肚子,「我饿了。」 小弘历停止了抽噎,弟弟这么一说,他好像肚子也饿了,不想哭了。 四爷面色好看了些,「按五阿哥说的来。」 「嗻。」苏培盛躬身后退后几步,快速离开是非之地。 四爷问:「弘历说说,在哪遇到你们三哥了,你们在干什么,三阿哥怎么说的?」 小弘历口齿清晰:「明儿要去给皇玛法磕头,我和弟弟就先去小花园练习给祖宗磕头。」 弘昼点头,表示他四哥说得半点不差,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有条有理,一句废话没有。要不是他就是当事人之一,且是他提议去试试「跪得容易」的效果,他都要信了。 自带直击重点的敏锐,移花接木的本事!不愧是康师傅都夸赞过聪明伶俐的娃! 「三哥就拿着蛐蛐罐子,从竹子后面出来说我和弟弟傻。」 6啊干小四,一句话告了两个状,还让人有无限联想的余地!敏感多疑的四大爷最吃这套了! 弘昼补充:「四哥和我才不傻呢,给祖宗磕头是应该的!不傻!」 他抬起胳膊往四大爷面前伸,「三哥还拿银子扔我们,就是准头不好,仍在了我们脚边!」 嘿嘿,人证物证齐全! 四爷面色平静,继续问弘历:「银子是怎么回事。」 小弘历委屈:「三哥说我们见了他不行礼,刚才的磕头就当是行礼了,银子是赏我们的。三哥突然出来,看着兇巴巴的,我才不行礼的。」 弘昼服气了,干小四不愧是能写出四万多首诗的人,语言表达能力槓槓的。关键是吧,他才三岁,看他这委屈得直掉眼泪的模样,这是天生的小白莲哇! 哎,自己还没发挥呢!他计划的告状是自己为主,小弘历为辅,现在完全反了。 四爷打量俩孩子一眼,从头琢磨他们的话。 他在宫中长大,小时候也没少跟兄弟们打架。弟弟们因为一点小事打起来也是常有的事,吵吵闹闹日日不落。 小孩子不懂玩笑话,好意被当成歹意,甚至断章取义,无中生有的事都见得多了。 小哥俩来告状,全身上下都好好的,看着也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前头听了那些,他只当是弘时随口捉弄下两弟弟。 这个年纪的孩子,招猫逗狗嘴还欠,偶尔「欺负」下弟弟,只要没有坏心,都是寻常的事。 直到他看到这两块碎银子。 打发下人才会用到的碎银子!这里面的嘲弄和恶意,已经不是兄弟间的玩闹了。 他语气平缓:「阿玛知道了,你们三哥笑你们傻,还拿银子扔你们,是他不对。阿玛一会就去罚他。」 弘昼眼前一亮,稳了稳了,弘时的臀部要遭殃! 小弘历高兴了,两眼亮晶晶,「罚三哥抄『兄则友弟则恭』五十遍!」 四爷点头,「好,罚他抄一百遍。」 小弘历笑眯了眼。 弘昼期待:「让三哥把他的蛐蛐给四哥和我玩!」 中二少年吶,现在多挨打,多被关,早些认清自己在四大爷心里的地位。没了想头,说不定还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少年! 康师傅家的传统,教育从娃娃抓起,一个个的不捲也得卷,还真没几个不学无术的。 四爷:…… 「玩物丧志,阿玛给你们别的玩。」 弘昼:「骑马射箭!」 哪有男人不爱骑马狩猎的,既然都到围猎合法的地了,早会早风光!顺带的还锻鍊了身体。 四爷点头:「成,阿玛寻到合适的小马,就带你们去圆明园学骑射。」 弘历两眼放光,拍手:「骑马!骑马!」 弘昼送上高帽:「阿玛你真好!阿玛是最好的阿玛!」 小弘历跟着学:「阿玛是最好的阿玛!弘历最喜欢阿玛了!」 弘昼倪他一眼,等见了康师傅,你最喜欢的就是皇玛法了! 四爷眉眼浮上笑意,天伦之乐,莫过如此。 第6章 苏培盛提着吃食回来,远远听到两位小阿哥的笑声,心里松一口气,满面笑容的进门,「听说是两位小阿哥要的,厨上还添了几块刚出锅的咸蛋黄牛肉饼,是宫里的方子,爷尝尝对不对味。」 四阿哥,五阿哥要在爷这吃点心,苏培盛少不得要给四爷也带一份。 多吃点点心消消气。 弘昼先啃肉饼,金黄的千层酥饼皮咬着掉渣,里头是卤得烂烂的牛肉,还有咸蛋黄特有的沙软咸香,一口下去,巴适得很! 嗯,牛肉里的卤香,不知有多少山珍海味贡献了精化。咸蛋黄应也不仅仅只是咸蛋黄,里头加了蟹黄增鲜。各种层次的鲜香互不干扰,相互衬托,口齿间的满足叫人忍不住喟嘆。 原来是「清水白菜」版的「咸蛋黄牛肉饼」! 第11页 宫廷御方,名不虚传! 「这些银子够买两块咸蛋黄牛肉饼么?」弘昼把手里的两块碎银子递给苏培盛,「给我额娘和钮钴禄额娘送两块过去。」 说完他视线转向四爷,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够他也不添钱了!阿玛您补上?」 王府里的日常份例有菜有肉,蛋奶也不缺,只是菜单就那些,再怎么轮换着吃,两位格格也怕是早就吃腻了。 厨上的新菜式都是紧着四大爷和福晋来定,这两位吃得好,食材不贵,才作为定例留下来。 想吃点新花样,或是海参鲍鱼这种超过份例的,就得花银子。 耿格格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点菜这种不算出格的事儿,弘昼记忆里一次都没有过。 呃,现在想想,估计「穷」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耿格格出生不高,娘家还指着她接济。逢年过节,各院子人情往来是个大花销,海棠苑的下人需要打赏,她又极少得四大爷的赏,手头自然不宽裕。 虽然他也是「受害者」,但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面对满心满眼的关怀,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感动,他都得照顾好耿格格。 四爷忍住笑,十分自然的从弘昼手里拿走了那两块银子,转头吩咐苏培盛:「给海棠苑和青竹院都送一盘去。」 不爱学习,顽劣懵懂的儿子突然就懂事了,四爷心里很是欣慰:「弘昼孝顺额娘该赏,说说想要什么?阿玛这有的都可以!」 弘昼眼前一亮,转着脑袋瓜巡视一周。 东面墙上挂着一副耕田图,扶犁的老农五官看着有点像四大爷。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笔定然是好笔,那砚光滑润泽,看着就价值不菲。四扇大屏风排开,梅兰竹菊各自傲然,还是双面绣的。八宝架上白瓷清雅,青瓷温润,墨玉细腻光泽,碧色的玉如意晶莹剔透。 都是好东西! 「阿玛赏我些银子就好。」弘昼笑眯眯道,「银子什么都能买。」 东西再好能怎样,他又不能带回现代去。在海棠苑摆着还得担心磕了碰了,也不能拿出去卖了,还不如银子好使。 四大爷噎住了。 儿子不识货可以说是年纪还小,这满脸「铜钱俗气」是从哪学来的? 小弘历也是一副不贊同的表情,忍不住给弟弟建议,「阿玛桌上那块端砚看着就很好。」 「弘历喜欢就给弘历了。」四爷决定以后多看着点小儿子,「弘昼往后多跟你四哥读读书。」 银子没说给,也没说不给。 「哦。」弘昼低头啃饼,心里忿忿:你还嫌弃上了?我就是喜欢银子怎么了?你敢说你不喜欢银子? 呵!等你当了皇帝,有你缺银子的时候! 吃饱喝足,两小孩儿就被四大爷扫地出门了。 「以后出院子身边记得带着人。」 这脏兮兮的衣裳和小花脸实在是不忍直视。吃东西前才洗手擦脸了,这又油乎乎的了。 四大爷对着三岁儿子,不需掩饰心里的想法。 弘昼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当爹的居然嫌弃儿子!您是洗一块尿片子了,还是餵一口饭了? 这渣爹不能要了! 回到海棠苑,两人自然是被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好一番亲香,嬷嬷丫鬟们都笑着抹眼泪。 前院送吃食过来的小太监说了,这是两位小阿哥吃得好,惦记着自个额娘,特意跟王爷讨的赏。 小哥俩换了衣裳出来,前院的赏到了。 小弘历的是文房四宝一整套,其中就包括他看中的那块端砚,弘昼这边是一匣子小金裸子,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各得一套金镶玉累丝蝴蝶纹样首饰。 接二连三的得赏,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都惊喜不已,海棠苑和青竹院的下人们,喜气洋洋的说着各种好听的话,整个院子处处都是欢快的声音。 弘昼恍然大悟,难怪各种剧里,后院的女人们都要想方设法争宠呢!这领导一高兴就有大笔奖金的诱惑,谁忍得住啊! 争的不是人,是地位,是各种福利待遇! 宫里召见是大事,哪怕雍亲王府离紫禁城不远,弘昼也是一大早就被耿格格薅起来准备了。 洗头、洗澡、修剪指甲、试穿新衣裳…… 膳房的早饭也送得比往日早。鸡蛋羹,双皮奶和熬得烂烂的浓稠八宝粥是给弘昼的。 弘昼:我昨日点的鲜虾小馄饨,牛肉饼呢? 知子莫若母,耿格格忍住笑:「等弘昼从宫里回来,晚饭咱们吃羊肉锅子。」 这孩子自大好了,一日三顿都要吃肉,且只爱吃肉,菜是能不吃就不吃。 小馄饨和牛肉饼味重,吃了还老想喝水,虽说弘昼还小,皇上面前失仪也不好…… 总之就是,儿子第一次进宫,耿格格是一晚上没睡踏实,生怕出什么岔子。 辰时。 苏培盛来接小哥俩去前院。 虽然昨晚两人就一起试过衣裳和靴子了,过了一夜再次见到从头到脚一模一样打扮的兄弟,小哥俩还是忍不住笑。 小弘历:和弟弟穿得一模一样真好玩! 弘昼:好像两颗洋葱,还是鲜嫩嫩的,好好笑! 第一次出府,弘昼自然是不能安安分分在马车里坐着的,小弘历也是眼睛一个劲往外瞟,四爷索性让开了窗。 第12页 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看什么都新奇。 「哇,那人扛着好多糖葫芦!」 「那个烤饼看起来好香!」 「听!那里有唱曲的!」 「那是酒楼吧?一边吃饭一边听曲。」 「那里头的饭菜肯定很好吃!」 「哇,小猴子,小猴子在作揖!」 「……」 四爷闭目养神,装作没听见两小孩儿的大惊小怪。 说真的,他第一次出宫时,也没比他俩好到哪去。俩孩子还知道压低声音,已经是表现不错了。 小弘历亮晶晶的眼睛捨不得眨,各家店的门楣都要念一遍。 弘昼看着眼前滑动的街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认识到,自己穿到了几百年前。 不怎么平坦也不太宽的路,房屋低矮,看起来灰突突的。行人的面色和他这几日见到的王府中人比起来,大多偏黑黄。放眼望去,艷丽的颜色极少,细看不少人身上还有补丁。他们的马车经过,人群老远就开始低头避让。 弘昼突然就明白了四大爷的审美,杏黄色的外袍和绛红色的褂子,不是因为可爱和讨喜,它们代表的是权势和地位。 如同紫禁城深红的宫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雕刻凤色灿绚烂的屋嵴一样。 只一眼,就叫人知道,他们和普通百姓是完全不同的人。 一边高高在上,多彩绚丽;一边低贱如尘,灰濛暗淡。 马车停在宫外,四爷带着弘昼和弘历边走边指点。那是早朝的地方,这边是阿哥所,上书房,你们皇玛法住干清宫…… 弘历强压着眼里的兴奋,认真听着。 弘昼心里正在胡思乱想。这么空旷的紫禁城,看起来确实自带威严。马上就可以知道康师傅脸上到底有没有麻子了!这侍卫是不是多了点?若是其中哪一个突然抽刀砍过来…… 好吧,弘昼捏了捏自个儿手指,他是有点紧张了! 这要见皇帝,会紧张才是正常的吧? 干小四都偷偷扯几次衣角了呢! 至于对他来说,便宜阿玛和干小四歷史上也是皇帝? 嗐,前几天翻找记忆时,滤镜就碎了。 干小四鼻涕眼泪一把,嗷嗷哭的时候,他见得多了! 便宜阿玛被他尿裤子,还哈哈大笑,「童子尿驱邪」…… 头一次见康熙帝,先在干清宫偏殿等一个半时辰。 康熙帝身边的大太监魏公公,叫御膳房送来几样点心和饮子,躬身赔笑:「皇上前头事儿还没完,劳雍亲王和两位小阿哥再等等。」 雍亲王也太谨慎了些,皇上说了下午见,这一上午就带两位小阿哥来候着了。 四爷忙道:「皇阿玛国事要紧,也是小四和小五听说来见他们皇玛法,太高兴了在府里呆不住,非要来宫里等。我们只是在这悠闲自在的等着,皇阿玛却是在为国事操劳,正好让小四,小五也感受感受皇阿玛的贤明睿智。魏公公且自忙去。」 弘昼和小弘历在一边勐点头。 小弘历:阿玛说得没错,在离皇玛法近的地方等也是高兴的。 弘昼一边捧场一边心里翻白眼:四大爷看着挺严肃正经一人,马屁居然拍得这样顺畅? 魏公公一走,弘昼就朝点心下手了。 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品鑑宫廷点心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不是他馋,这就跟到了景点要拍照打卡,吃当地特色一样,少了这些环节,总感觉白来了一趟,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说起。 耿格格肯定会问:「在宫里都做了什么?」 他回:「坐着等?」 耿格格再问:「还做了什么?」 他继续回:「还是坐着等?」 这像话嘛? 等他尝了各种点心,就有许多话说了! 第7章 玫瑰酥拿起来,一分为二,干小四一块,他一块。 三岁的小身板吃不下太多东西,一人一半就可以多品尝几种美食。 显然,干小四也是这么想的,眯着眼看着弟弟,笑着接过。 弘昼双手捏着小酥饼,一口咬下去,松软柔和的饼皮下,细腻的豆蓉和蜜汁玫瑰的清香完美结合,甜而不腻,香而不艷,口齿唇舌都被浸在恰在好处的香甜里。 绝了!原谅他此刻的词穷,这也太好吃了吧! 难怪皇帝都一日两餐,下午饿了吃点心! 喝一口奶茶清清口,继续下一种,桂花山楂糕。 小小一块一分为四,弘昼拿银叉子给四哥一小块,自己一小块。 酸甜可口,开胃助消化不消说,用料绝对新鲜实诚。和前世吃过的山楂糕比起来,爽滑润口,少了齁嗓子的甜,还能尝到山楂和马蹄的清香,正觉着酸的时候,桂花蜜的微甜占据了上风。 很是不错,不过没有玫瑰酥那么令人惊艷。 弘昼将剩下的两小块餵到便宜阿玛嘴边。你也吃,不然一会该要让我和干小四停下了。 这东西开胃一绝,您体谅下小孩儿不经饿。 四爷本来是不打算吃的,但小五都送到嘴边了,对上那一双孺慕期待的眼,他不忍拂了这一份孝心,张嘴吞下了。 弘昼满心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皇玛法这的东西真好吃,皇玛法定是知道我们在这等得饿了,特意叫人送来的,我们可不能辜负皇玛法的一片拳拳爱意!」 第13页 话未说完,小孩儿视线扫向桌面,下一个轮到芸豆卷,豌豆黄排队,在尝咸味儿的牛舌饼之前,先来几口杏仁豆腐。 四爷:明知道你是馋了,但叫你这么一说,我要不吃,皇阿玛知道了会怎么想?对他的一片拳拳爱意视而不见? 他就是嘴慢了一息,没在弘昼伸手拿第一块点心时制止…… 等到康熙帝议事完,魏珠躬身向前,小声禀告:「雍亲王带着两位小阿哥一早就来了。」 「哦,那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康熙帝问道。 这种一大早就来候着请安的情景,他见得太多了,心里起不了任何波澜。 至于他只说带出天花的小五来瞧瞧,老四还带了差不多岁数的小四来,也不喜不怒,无非是多给一份赏赐罢了。 在他心里,得了天花能安然无恙的,都是有大福气的孩子。 当初世祖皇帝在他和福全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因为他得过天花,能顺利长成的可能性更大,选了他。 事实证明,世祖皇帝没有选错。 康熙帝看着墙上扩大了不少面积的舆图,心中升起几分得意和自豪来。 魏珠垂首,照实回道:「吃点心。」 康熙帝点点头,往干清宫西殿走去。那两孩子才三岁,应是要拿点心哄才不吵不闹。 皇帝加快了脚步,老四那个闷葫芦正经脸哄孩子,肯定很有趣。 这样想着,也就早早抬手,制止了小太监的层层通报。 于是,当他踏入干清宫西殿,见到的就是父子三人其乐融融吃点心的画面。 只是,跟他想像中老四哄俩孩子吃点心的场面,有点不一样。 是两个小孩儿托着盘子,插着点心,一左一右哄老四吃点心吶! 「这个枣泥酥香甜可口,还补身子,阿玛尝一口。」 「皇玛法这里的糖蒸酥酪比咱们府里的好吃,阿玛你说是不是?」 两孩子完全不惧阿玛的威严,两眼亮晶晶的,勺子叉子都快戳到老四鼻子上了。 老四身子微微向后仰着,还是那个正经脸,只不过是故作正经。 那眉眼含笑,嘴角上翘,老怀大慰隐隐还有几分得意,却偏要做出一副严父面孔来的样子,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这场面有些好笑,又暖意,叫旁人见了都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门口的小太监脑袋都要抵胸口上了,肩膀还在微微抖动,忍不住笑。 就连他,方才又收到陕西的报灾摺子,户部赈灾银两远远不够的烦躁都舒缓了几分。 「咳,既然都饿了,现在就摆膳吧,叫膳房进几道小阿哥们爱吃的菜。」 在门口站了几息,向来谨慎机敏的老四,居然还没发现他这个阿玛到了。康熙帝眸光微暖,一边吩咐魏珠,一边抬腿往里走。 四爷听到声音,勐地回头,忙站起来打千请安:「儿臣失礼了,请皇阿玛恕罪。」 端着盘子,拿着勺子的弘昼转头对上四哥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眼里都有些茫然,阿玛犯什么错了? 搞不清楚状况不要紧,阿玛都请罪了,他们跟着准没错。 呃,手里拿着东西,不好打千儿,跪下总没错的。 「扑通」一声,兄弟俩直直跪下了,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叫人看着膝盖一酸。 「快起来,快起来。」康熙帝睨了四爷一眼,快步上前,想要将俩孩子拉起来,「好好的请什么罪,给孩子们都吓着了。」 这两傻小子哟,跪下都不知道慢点儿,让膝盖先打个弯儿,方才这一下,怕不是得磕青了? 好! 他家的子孙就得这样,不娇气,不畏疼,自小打磨筋骨,个个都是满洲的巴图鲁。 四爷不等皇上亲手来扶,快速站起来,抓着两小的后衣领,两手一提熘,弘昼和弘历顺势站直。 一旁的魏珠十分有眼色的拿了蒲团来。 四爷催促两孩子:「还不快给皇玛法请安。」 「弘历/弘昼给皇玛法请安。」 两小孩儿十分干脆的跪下,磕头请安。 弘历:给皇玛法请安好高兴! 弘昼:老子迟早要给这种封建恶俗废除了! 康熙帝叫起。 「午时了,你们父子三人和朕一块用膳吧。」 两孩子他是越看越喜欢,乖巧懂事,虎头虎脑,请安完就抬起头来,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瞧。小孩儿的笑容纯真无暇,看着他的眼里只有孺慕高兴和好奇。 他许久没见到这样纯粹的眼神了,儿子们各有心思,大些的孙儿们在他面前也都谨小慎微,就是宫里这样大小的阿哥们见了他,眼里也有几分惧怕。 余光扫过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年过三十六的四爷觉得脸颊有些烫,随即心里一惊,忙躬身谢恩:「谢皇阿玛赏,只是弘历和弘昼方才都吃了不少点心……」 近些年来,皇阿玛留膳也是各吃各的,陪着皇阿玛一起用膳是难得的殊荣。 只是方才两小的都吃了不少点心,若是一会吃不了几口,他担心会扫了皇阿玛的兴致,惹了皇阿玛不喜。 十八岁大小伙的饭量岂是能被人质疑的? 弘昼低头看看自己三岁的小身板,飞快道:「皇玛法这的点心好吃,正好一会可以尝尝御厨烧肉的本事,吃不了我可以打包带走!」 第14页 就算以后四大爷当了皇帝,他能时常品尝御厨的手艺了,但雍正时候的御厨和康熙时候的御厨能一样么? 跟康熙帝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满人习俗不同,这位便宜老爹崇佛还重道,信奉吃素养身。他自己这样吃还不算,身边的人最好也向他看齐。 「打包」和「带走」连在一起,康熙帝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乐了:「好!好!我大清皇孙就该如此洒脱豪迈!」 四爷:脸有点疼! 小五怎么这么馋!回去得提提两孩子的份例。 燕窝红白鸭子苏脍,葱椒鸭子热锅 ,羊肉丝 ,炒鹿脯丝,肥鸡白菜 ,鸡丝酸菜,肫吊子,猪羊狍子攒盘,清蒸鲈鱼,萝蔔汤,鸡汤,几样小青菜,主食有孙泥额芬白糕,饽饽 ,小馒头,水果粥,八宝粳米饭……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难怪皇帝吃饭,每样菜都只尝两三口。 肚子装不下。 弘昼是吃不了多少了,但不妨碍他每尝一样菜,都要眯着眼点头,一脸满足的夸耀一番。 「这鸭肉做得好,口感鲜嫩,肉质细腻,味道浓郁。皇玛法您尝尝看,鸭肉清热去火,这会吃最好不过。」 见他还主家人似的招唿上了,康熙帝目露新奇,索性挥退了布菜的小太监。民间老人家含孙弄怡,便是这样的情景吧? 四爷即将出口的「食不言寝不语」咽了回去。他膝下儿子少,养得跳脱了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葱椒鸭子太香了,外焦里嫩,肥而不腻,香味扑鼻。这个味儿足,皇玛法肯定喜欢,阿玛你和四哥也尝尝。」 四爷默默地伸筷子,他要慢了,指不定儿子又会说什么。 小弘历勐点头,「好吃!」 康熙帝觉得自个儿胃口都好多了,眼神一扫,四爷十分有眼力见的舀两勺八宝饭,双手递上。 「哇,这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醇香诱人,滋味悠长。阿玛你好好补补,晕素搭配身体才好。」 网上说便宜阿玛五十八就死了,很有可能是日常吃素营养不良,再加上日肝夜肝,工作量太大,身体承受不住。 「酸菜鸡肉真是绝了!酸得恰到好处,鸡肉柔嫩入味,开胃下饭。哎哟,应该先吃它来着,不过现在也不晚!」 「清蒸鲈鱼入口滑嫩,回味清甜,不愧是御厨的手艺!多吃鱼头清目明,身轻体健还长寿。」 「……」 一旁的魏公公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雍亲王这么肃然端重的人,是怎么养出五阿哥这样舌灿莲花的孩子来的? 这小嘴叭叭不停,也没影响他自个儿吃。 老天爷哟,皇上都多久没吃饭这么香了! 他轻手轻脚退出门外,吩咐小太监:「快去太医院拿几粒健胃消食的山楂丸来。」 一顿饭下来,祖孙三人都喝上了消食的饮子。 「弘昼方才说要『打包带走』,喜欢哪几道菜,朕叫御膳房做了给你带回去?」康熙帝这顿饭吃着舒心,眼下还有心情逗孙子了。 弘昼眨巴下眼,一点不客气,「这菜不是现吃就差了味儿,倒是点心可以放,皇玛法给我装些点心带回去吧?」 这菜都是养生那一挂的,味儿偏淡了些,他还是喜欢麻辣咸。 小弘历睁大眼:弟弟真厉害!讨皇玛法的赏说得这样自然顺口! 四爷怀疑人生中,他和耿格格都是内敛守规矩的人,怎么弘昼这样自来熟? 他一时有些自责,两个孩子相差不大,弘历好学上进,他就忽略了弘昼。再一看这孩子顽劣懵懂,连关心都少了许多。 可他忘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变化大的时候。弘昼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能说会道,活泼讨喜,他是一点不知道。 第8章 「成,不光点心,皇玛法还要赏你别的。」康熙帝逗孙子逗出趣味来了,「弘历也说说,想要什么?皇玛法一併赏你们。」 这孩子也是个乖巧懂事的,老四这两孩子都养得好! 弘历激动得脸颊微红,不需要考虑:「皇玛法赏弘历一套文房四宝可好?」 「这孩子可是开蒙了?」看得出来弘历是真心喜欢文房四宝,康熙帝心下满意,问四爷,「学到哪了?」 四爷面上不见一丝得色,只声音提了一个高度:「回皇阿玛,弘历《三字经》能熟背,知晓释义,上头的字也认识一大半,年后就要开始执笔学着写了。」 言语中掩藏着几分骄傲,弘历其实已经开始学《幼学琼林》了,这进度,在皇子皇孙中都算是快的了。只不过他知道康熙帝喜欢考校学问,且最厌烦学得半生不熟,就没提。 「好,好!皇子皇孙生来富贵,更要学文习武,长大为大清江山尽心尽力。」康熙帝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又把视线转向弘昼。两孩子差不多大,进度也应差不多。 「我想进上书房读书!」 「弘昼还未开蒙。」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 四爷面色一白,「咚」的一下,又跪下了:「皇阿玛恕罪。」 上书房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皇阿玛皇孙那么多,也只有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皇长孙,养在身边和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读过书。 弘昼这话僭越了。 四爷今儿忽上忽下的心提到了最高处,弘昼你连雍王府的小书房都没呆过一日,进什么上书房? 第15页 不对,弘昼怎么知道上书房的? 一时之间,他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是不是老八,或者老三使了什么诡计?弘昼连雍王府都没出过,莫非是府里出了吃里扒外的,故意在这小子耳边说了什么? 也不对,谁能料到皇阿玛会突然召见弘昼? 还是有可能,只是在孩子耳边引诱挑拨,不一定指着派上用场! 弘昼和弘历面面相觑,皇玛法不是问想要什么赏赐么?怎么阿玛又跪下了? 哎,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吧! 弘历拧着眉头跪下了,弟弟和阿玛哪里错了 弘昼满脸疑惑的跪下了,皇家的孙子三岁没开蒙也是罪? 康熙帝看看父子三人,沉默半晌,语重心长:「都起来吧。弘昼啊,进学是个循序渐进的事。先跟你哥哥一样,学好了蒙学。」 「谢皇阿玛。」四爷这会已经想明白了,脸色好看了许多。甭管弘昼是怎么知道上书房的,知不知道上书房是专给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都不打紧。 弘昼才三岁,还未开蒙,他不懂进上书房读书的背后意义。因此,说出来,皇阿玛也不会怪罪。 「谢皇玛法。」弘历和弘昼自觉的爬起来。 弘历:难怪弟弟要戴「跪得容易」,皇玛法这里太容易跪了。 弘昼:康师傅这是嫌他幼儿园没毕业就要上小学?这也要跪?!! 「弘昼勤奋好学,赏清凤纹砚一块,拿去玩吧。」康熙帝微笑中带着几分疏离,眼里的慈爱消失不见,又是那个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皇帝。 「谢皇玛法。」弘昼麻熘的跪下谢恩,从魏珠手里接过此次皇宫半日游的伴手礼。 哈,弘历是一套文房四宝,到他这就只剩一个砚台了! 咦,清凤纹砚? 弘昼仔细端详手里的砚台,雕工流畅,凤凰纹路浑然天成,稜角圆滑,应是康师傅常用之物。 【这该不会就是被漂亮国抢去的那块吧?】 想到大清矜功自大,闭关锁国以及歷史上的百年浩劫,弘昼心里突然就愤怒了! 【啊啊啊!火器这么落后,工业革命没有动静,瀛洲恶虎蛰伏,大清不到二百年就要亡了,我怎么能安心玩乐!】 弘历面露疑惑,歪歪头:是弟弟的声音吧?弟弟不开口也会说话!漂亮国,工业革命是什么? 四爷惊住了,他该跪下请罪的,可膝盖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像是被封印住了。 弘昼分明就没有开口,可耳边的声音清清楚楚!若弘昼不是嫡亲的皇孙,说这种妖言惑众的话,就是灭九族的大罪!是嫡亲的皇孙,也得落个全家拘禁的下场! 四爷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磕头请罪,说弘昼定是被人用邪恶的术法厌镇住了,请皇阿玛明察。 但,脑子里只翻来覆去一句话「大清不到二百年就要亡了!」 大清怎么会亡! 高座上的康熙帝在听到第一句话时,锐利的眼神立刻锁住全场。五十年风风雨雨,无数次波谲云诡中走过的帝王,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色不变。 弘昼在仔细打量手里的砚台,神色。要么这些话只是用了他的声音,不是出自他之口,他也没有听到;要么话是他说的,只是不知道有人能听见。 魏珠还是那副笑模样,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也俱神色如常,门外的护卫没有任何动静。 思绪转换间,康熙帝已经确认了,只有他,老四和弘历,听到了,姑且说心声吧。 弘昼的心声? 弘历的疑惑和老四的惊惧都做不得假,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弘昼身上。 他张口,试了试,发现「弘昼你说的漂亮国是哪里?」「你们谁听说过工业革命?」「弘昼你知道火器?」都说不出口。 想起那几句话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想要挽救大清的急迫,康熙帝心下稍安。 「魏珠。」 「奴才在。」 「侍候两位小阿哥在干清殿午歇,莫要叫旁人扰了。」 「嗻。」 「老四。」 四爷勐地一激灵,满腔的话到嘴边,对上康熙帝平静的视线,应了声,「儿臣在。」 「随朕来。」 「是,皇阿玛。」 皇玛法和阿玛都走了,小弘历立马窜到弟弟面前,睁大眼睛看着弟弟的脸。 啊啊啊!舌头坏掉了,他想问刚才是不是弟弟在说话,弟弟为什么不开口就能说话,就是问不出来! 「什么大清要亡了」「瀛洲」「漂亮国」,他都不感兴趣,有皇玛法和阿玛在呢。他诧异的是,弟弟居然不开口就能说话! 弘昼看着面前想要说什么,又憋着说不出口,憋得满脸通红的干小四,将清凤纹砚往他手里一塞,小小声:「等回去了就给你用。」 知道你喜欢这个,自家兄弟,不用不好意思。 魏公公欲言又止,他听到了啊,御赐的宝物怎么能转送他人? 转念又想,两位阿哥还小,不懂这些,雍亲王肯定不会让他们乱来。 砚台温润细腻,拿在手上还有些沉,存在感十足,弘历立刻就把刚才纠结的事忘了。 「皇玛法是让我们在这午歇,等阿玛回来吧?」小弘历觉着自己现在就想试试这方砚台,「弟弟你想午歇么?」 第16页 弘昼毫不迟疑:「不想,咱们去给德玛嬷请安。」 吃饱喝足,该熘达去了! 景点打卡不能只一处是不是。 魏公公心里一急,忙道:「哎哟,两位小祖宗,万岁爷可是交代了让奴才侍候午歇的,不如等雍亲王回来,带两位阿哥一起去永和宫?两位小阿哥不想歇,奴才叫人去匠作坊拿霸王鞭、口琴、空竹、兔儿爷、不倒翁、七巧图动物牌来玩?或是看傀儡人、 玩家家酒、下蒙古棋?」 能在康熙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都是人精,万岁爷临走前那句,「干清宫」和」旁人扰了」几个字可是放慢了说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既不能让两位阿哥离开干清宫,也不能叫外人进来接触两位阿哥。 圣心不可测,他想不明白万岁爷为何下这样的旨意,但差事必须得办好了。 弘昼见魏公公急得额头都冒汗了,还在满面笑容的劝说,歇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他躬身挡在门口,看着和之前的神情没多大区别,但十八岁芯子的弘昼看出了他眼里的急迫。 哎,康师傅吩咐的事儿他要是没照办,说不定得挨板子。 「不用那么麻烦!」弘昼一副乖小孩十分讲理的样子,「你叫人拿纸笔和《三字经》来,我跟四哥写字玩。」 康师傅身边的大太监,四大爷现在都要交好呢,他可不能得罪。 魏公公心里一松,笑容都真诚了两分,「两位阿哥稍等。」 「小喜子,五阿哥刚才说的都听到了么?」魏公公转头吩咐门外候着的小太监,「直接去阿哥所拿,阿哥所离得近。」 不光离得近的缘故,阿哥所现在只有二十阿哥在,书本和纸笔都有富余。 哎哟,才三岁的小阿哥,拿读书写字当玩,别说万岁爷了,他这个当奴才的看了都心喜。 这么想着,他在心里把雍亲王的位置又往上提了提。嗯,眼前的两位小阿哥也得伺候好了。 这皇家是看重嫡子贤孙,最后谁能坐上那个位置,还不是凭万岁爷喜欢? 「两位阿哥坐榻上歇歇,喝几口饮子的功夫,小喜子就回来了。」他满脸慈爱的看着小哥俩,「两位阿哥若是想如厕,只管跟老奴说。」 弘历矜持的点点头。 弘昼面上一僵,这一上午点心吃得多,饮子也没少喝,还真坚持不到回雍王府。 他在海棠苑里已经拿到了「自主如厕」的权利,看看魏公公殷勤的笑脸,在这干清宫怕是又要来一次「相信我,我能行」的宣言。并在一双双像是夸赞「他完成了一项了不得的壮举」的眼神中,被不算隐晦的打量多次…… 啧,康师傅对皇子皇孙的文学骑射抓得紧,一点看不到子孙们的自理能力有多差。 第9章 小喜子飞奔出去,一阵风似的回来,双手抱着一大摞书本笔墨。 弘昼:抱着这么沉的东西,还能跑这么快,是练过的吧?果然,康师父喜欢武胜过文! 四大爷前头一直不能入他老人家的眼,就是因为骑射不行吧? 「二十阿哥听说雍王府的小侄儿要读书,连连给奴才拿纸笔,说是等下学了,侄儿们还在宫中,定要来见见呢。」 魏珠从他手里接过书本纸笔,一点不担心二十阿哥会来「扰了」两位小阿哥。 这会早过了下学的时辰,二十阿哥九成九是又被罚抄书了。抄完书还有骑射课等着,今儿能完成功课就不错了。 弘昼脑子里的搜索雷达迅速启动,原来是大清「卧龙」哇! 歷史上的弘昼,给自己办丧礼,殴打军机大臣,劫运银车……反正是除了不干谋反的事,怎么遭大臣们嫌弃怎么来! 不管是真混帐,还是为了不被小心眼子干小四猜忌而自黑,大清「摆烂王」的名头,这位和亲王是牢牢戴头上了。许嘉当时看到这位妙人的生平,在一旁给记了个「凤雏」的批註。 这位二十阿哥,在康师傅的众多儿子中,兄弟缘分有点突出。 他上头排位十八,十九的两位皇子都不幸夭折了,活着的哥哥老十七,比他大九岁,玩不到一起去。 他下头的弟弟二十一,二十二比他小五岁,玩倒是能勉强玩到一起。 但是,现在他上学了,那两还没到岁数。 整个阿哥所就他一个学生! 大清最高学歷水平,每一位都曾金榜题名的高智商教师团队,一对一盯这位普通人智商水平的皇二十子,还有康师傅时不时的来考校学问。 倒霉的小二十连个一起被批评,一起挨罚的兄弟都没有! 而且,他前头哥哥们,除了老五是养在皇太后膝下,学业完全放弃了,其他个个都是好学生,其中不乏尖子生,老二,老三,老十三,老十六更是文武双全。 偏偏小二十武也不行,后头的二十一,二十二又是打小看着聪明伶俐。以至于康师傅十分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自己怎么能生出这么平庸的儿子! 这种高压环境下,一点不意外,小二十咸鱼了。学还是学,反正也是学不好。 等康师傅一去世,他就彻底躺平,直接宅家了。 四大爷继位后,两次盛京祭祖叫他去,一次没到通州他就回来了,一次还没出家门,就说自己病了起不来床。 干小四更绝,直接让这位二十皇叔守皇陵去了,一守十九年,这下是彻底不用动弹了! 第17页 当然,小二十守皇陵可不是苦哈哈的搭个棚子睡在祖宗的墓地边。那也是在皇陵附近的镇上,高门大院,妻妾成群,僕从伺候,好吃好喝,悠哉过日子的。 估计对宅男小二十来说,这还是个不用再理会朝堂宗室诸多麻烦事的美差。 甭管是真是假,反正许嘉那会都看乐了,大清「卧龙」非他莫属! 现在「摆烂王」不摆烂了,咸鱼也跟着捲起来嘿! 干清宫东殿,小哥俩提笔学字,你笑我横不平,我笑你竖弯了,魏公公和小喜子一个劲的夸赞,十分热闹。 干清宫正殿右侧的小书房则是另一幅景象。 康熙帝正襟危坐,手指扣着膝盖,闭目沉思。下首四爷直直跪着,面色凝重,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融在一起,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关于「听到弘昼」心声这件事,和心声的内容,两人都试过了,说不出口。 话到嘴边,像是被神明掐断了一般,完全不能开口。 这对相互熟悉的父子,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墙上西洋钟的鸣声早被掐了,此刻细长的摆针静静滑动,三角檀木架上,掐丝珐瑯勾莲纹三足香炉里,沉香静静飘散。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间的流逝越发沉寂。 良久,康熙帝睁开眼睛,语气平静:「起来吧。弘昼和弘历先留在宫里,你回雍王府,明日一早就过来。」 四爷勐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贊同,「皇阿玛?」 康熙帝倒是笑了,「这是宫里,我大清的紫禁城,供奉着列祖列宗的排位。朕是皇帝,真龙天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四爷还在劝阻,「皇阿玛更是……」 康熙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莫要太过忧心,依朕所见,是福非祸。」 只是这种事情太过诡异,那心声的内容更是骇人听闻,他得慎之又慎…… 越是不明白不清楚变数大的人和事,越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才好。 老四,胆识不够,虑事也欠周全了些…… 「是,儿臣告退。」四爷后退两步,转身出门,脚步飞快的离宫。 一个时辰后,弘昼和弘历才知道他们阿玛已经出宫去了。 弘昼睁大了眼,四大爷这是忘了还有两儿子跟他一起来的,还是一会还回来接他们? 正和同样疑惑的小弘历大眼瞪大眼呢,康熙帝身边的另一位心腹太监,赵公公笑呵呵的进来传旨,「圣上口谕:『雍亲王府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天资聪颖,行孝有嘉,甚得朕喜爱,特赐居干清宫,着上书房进学。』」 弘昼满脑子问号,刚才便宜阿玛才因为他提出要到上书房读书,跪下请罪了。康师傅也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会又改了主意了? 居然还给他和弘历留在干清宫住! 上一位有这个殊荣的,还是倒霉废太子呢! 想到四大爷急匆匆离宫,都没来得及跟他和弘历打声招唿,弘昼心下瞭然。 定是康师傅给四大爷安排了什么困难又紧急的差事。 说不定还是和老三,老八有关,将他们两个小豆丁留在宫里,是让底下人擦亮眼睛呢! 瞧瞧,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朕现在对老四另眼相看,投在其他皇子那边的臣子们心里掂量掂量,现在收起各种小动作明哲保身还来得及? 「两位阿哥大喜啊,往后住在干清宫里,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才!」魏公公跟自己得了赏似的,连连道喜。 赵公公瞥他一眼,「皇上那边还等着魏公公伺候呢,皇上吩咐了奴才跟在两位阿哥身边。」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老人,若是走在万岁爷前头,能不能得个善终全看新皇的心意。 身为万岁爷身边的心腹太监,最忌和皇子皇孙们私下有任何瓜葛。不管四爷将来能不能得了万岁爷的圣心,眼下光明正大照顾两个小阿哥,都是结下一份善缘的大好机会。 他明白,魏公公自然也清楚。 魏公公一噎,哼了声,「赵公公难道还能日夜不阖眼不成,两位阿哥既然住干清宫,奴才空了还不能搭把手?」 「自然是有劳烦魏公公的时候。」赵昌不再争辩,转向弘历和弘昼,拿出最亲和的面孔来,轻声询问:「奴才这就叫人去雍王府,把两位阿哥惯用的物件拿来,两位阿哥可有什么吩咐的?」 怕两位阿哥年纪太小,不明白,他又补充道:「就是两位阿哥日常穿的衣裳鞋袜,睡觉用的小枕头,白日里消遣的各种小玩意儿。 广储司那边也会赶制一批新的日用送过来,皇上还叫了会计司那边送人来,要亲自给两位阿哥挑得用的人呢。」 他绝口不提「额娘」「乳母」「保母」这种会招小孩儿想家的话。 皇上这架势,怕是要将两位阿哥长期留在身边养了。 派去雍王府取衣物的人,是他亲手带的徒弟小德子。他仔细交代了,两位阿哥日常吃的、用的、玩的都带回来。各种喜好习惯,也要跟雍王府的乳母保母问清楚了。 弘历摇摇头:「没有。」 他虽然还小,但也知道得皇玛法喜欢是好事儿。 身边都是今天才见第一面的人,皇玛法看着威严无比,阿玛又不见了,但还有一起长大的弟弟在这里。心里那点小小的害怕,他就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第18页 弟弟看着很高兴的样子呢! 小弘历抓住弟弟的手,小声提醒:「弟弟的小老虎要不要拿来?」 他抓得有些紧,弘昼立马就明白了,小弘历这是害怕了。 康师傅是真不会养孩子,四大爷也是个不靠谱的! 招唿都不打一个,就将两个三岁的孩子仍在陌生的地方。放眼望去,身边一个眼熟的人都没有! 康师傅是祖父没错,可这个祖父今天才第一次见,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就得跪下请罪呢! 换了是寻常三岁孩子,这会该嗷嗷哭了吧? 「我和四哥有个一模一样的布老虎,在塌上一起睡觉的,两个都拿过来。」弘昼捏捏干小四的手,眉眼弯弯,「晚上我要和四哥一起睡!」 小弘历眼睛一亮,和弟弟一起睡,没有额娘在身边也没事儿。 「成,成,两个布老虎一定拿过来。」 赵昌这会也从暗自惊喜中回过神来了,两位小阿哥才三岁,想叫他们不想家,不哭不闹,安安生生的住在干清宫,似乎是不可能的吧? 第10章 「魏公公还会唱小曲呢,晚上睡觉前让魏公公唱给两位阿哥听。」他脸上堆起了笑容,一改方才独揽差事的架势,笑着对魏公公道,「是吧,魏公公?」 魏公公斜他一眼,没好气:「这还用你说,能照顾两位小阿哥,是咱们做奴才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康熙帝是个大忙人,弘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去后宫消遣不回来了? 中午吃多了,这会还不饿,弘昼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魏公公说宫里有霸王鞭、口琴、空竹、不倒翁,还可以看傀儡人,玩家家酒,下蒙古棋?」 他不需要玩这些,或许小弘历会喜欢。总不能叫他一直读书,写字玩儿吧。这娃儿虽然年岁不大,爱面子的性情已经上了身。小大人哥哥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轻易不会开口要玩具。 赵公公眼前一亮,不等魏公公回答,抢着回话:「有,有,都有,奴才这就叫人去营造司取。两位阿哥闲了还可以去御花园赏花,餵锦鲤。若是想养猫儿,狗儿的,叫内务府挑机灵的送,他们还有会说话的鹦鹉,漂亮的画眉鸟。这宫里啊,可好玩着呢。想吃什么喝什么,也尽管吩咐御膳房做。」 小孩儿眼里就是吃喝玩儿,这下总不会轻易哭着要回雍王府了吧? 「有小马吗?」弘昼两眼亮晶晶,「小弓箭有吗?」 小弘历也有了笑脸儿:「我也要小马和小弓箭!」 魏公公倪了赵公公一眼,得意道:「两位小阿哥喜欢看书写字,还要进上书房上学呢。」 赵公公:难怪万岁爷一见就放在心尖尖上了,这样的自觉上进的孙儿谁不喜欢?换了是他,做梦都得笑醒! 不是,他若是有个孙儿,甭管是男是女,做梦都得笑醒! 霸王鞭就是一根一米左右的竹竿,里头间隔镶着铜钱,两端用彩绸装饰。晃动或相互击打都会发出声响,合着节拍和动作,还可以当乐器用。 雍王府也有,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会叫小太监玩给小哥俩看。两位额娘不让他们玩儿,怕戳到脸上伤着了。 宫里的霸王鞭做得精緻,碧绿的竹竿打磨得光滑,细看还画着竹叶,两头用厚厚的棉布缠绕缝实。 伪小孩弘昼和早熟娃儿弘历,兴致勃勃的拿着霸王鞭相互击打,玩出了一身汗。赵公公早准备了帕子,给汗擦干,才让他们换衣裳。 去雍王府的人还没回来,换的是宫里阿哥的衣裳。准确来说,是皇二十一子和皇二十二子的衣裳,跟他们一般大,也是三岁。 魏公公去后宫借衣裳,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大大小小的娘娘们就都知道了:万岁爷把雍亲王府的四阿哥和五阿哥,留在干清宫养了! 整个后宫顿时炸开了锅。 等弘昼和弘历将各种玩具都试过一圈,肚子饿了,御膳房的各色点心刚送到,康熙帝来了。 他整个下午都在翻看各种典籍,佛教,蒙古喇嘛教,甚至道教的典籍。 康熙帝的思路:玄学事件得从玄学中寻找原因。 典籍也没让他失望,找到了好几种答案。 喇嘛教和藏传佛教都有灵童转世的说法,这些孩子或者生来即开慧,或者某一天突然觉醒前几世的记忆。 佛教里的菩萨知前事晓后事,他们会以一魂一魄入凡尘歷劫,或许弘昼真身也是其中的一员,危难时刻开了一丝神通? 康熙帝觉着,弘昼许是鬼门关走一趟,这一魂一魄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也未可知。只不过,这个前世应该是现在的后世。 所以,他自己看着不知晓的样子,旁人也不能提及。 道教里真人的肉身死了,魂魄不灭,或许某一位真人魂魄依附在弘昼身上了? 萨满教里,长生天的灵纯洁顽皮,若遇到灵魂纯净的孩子,祂们会偶尔附身其上,和小孩子们一起玩耍。 至于其他,他嗤笑一声,「大清的江山是爱新觉罗氏刀山火海中打下来的,骨血里都是悍勇,妖魔鬼怪又有何惧?」 他看向身后的舆图,眸子里是掌控江山五十年的睥睨。三藩已撤,台湾收復,噶尔丹归顺,大清正是蒸蒸日上之时,魑魅魍魉安敢在这宫里,出现在他面前? 况且,他垂下眼眸,这天下不只有一个大清,天外还有天。 第19页 北面有强大的沙俄,汤若望,南怀仁,白晋,张诚他们的故国德意志,比利时,法兰西皆不容小觑。 他们已经掌握了许多大清闻所未闻的知识。 还有漂亮国? 弘昼的心声并不是无中生有。 「若你是来助我大清的,搏一把又如何?」康熙帝年老的面容上双目灼灼,久违的意气风发腾然而起。 二百年国祚已不算短,但他岂能甘心! 出干清宫正殿时,他看起来已经心绪平和。 「看来朕来得正是时候。」康熙帝和煦的笑道:「跟弘历、弘昼一起用膳,朕胃口都好多了。」 弘历、弘昼忙打个千儿问安。 赵公公低头看着脚面儿,努力管住视线不让往两位小阿哥膝盖上瞄。 天知道他见到那「护膝」时有多惊讶,偏五阿哥还抬起头来,认认真真说:「膝盖要打小护着,长大了不得老寒腿。小德子公公要是忘带了,还得劳烦赵公公叫人送几副来。」 这东西他哪敢让广储司送! 雍亲王府的格格们还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康熙帝瞄一眼桌面,桂花酥酪,蟹粉酥,枣泥山药糕,咸蛋黄牛肉饼,鱼丸汤,瘦肉粥,一份果盘,糕点每样一块,汤粥也只小小一碗。 魏珠方才多嘴,说五阿哥特意说了,他们人小吃得少,每样只要一块分着吃。 小小年纪便知节俭,这孩子是真不错。他心里满意,面上不显。 「再添几盘青菜,萝蔔也上一盘。」对上两双清澈的眼神,康熙帝像个寻常人家的爷爷一样,给孩子们讲养生之道:「一日三顿应荤素搭配,四时菜蔬不可少,秋日易燥,萝蔔清热解毒,健脾理气,正是该多吃的时候。」 「弘昼啊。」他开始点名了,「午膳时就没见你吃菜蔬呢。」 弘昼:「嗯,哦。」 认错积极,改是不会改的! 康师傅那么忙,还能经常盯着他吃饭不成? 若是三岁就要开始养生,那他少活几年就好了嘛。 没有手机不能冲浪的日子,是如此的漫长! 「皇玛法,我吃菜!」小弘历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康熙帝,积极响应。 弘昼:呵!你是爷爷控基因甦醒了吧? 话说回来,康熙帝目光深邃,睿智稳重,举手投足中透着威严和自信,确实自带王霸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崇拜诚服。 吃完这顿加了菜肉的点心,祖孙三人一人一杯消食奶茶。 御膳房给他和弘历的奶茶,含茶量极低。弘昼特意交代了,雪梨苹果熬出甜味儿,再将山楂糕切得细细的,和煮好的奶茶混在一起。喝起来酸酸甜甜,解腻助消化。 康熙帝是个很乐意接受新事物的人,即便年纪大了,也愿意尝尝孙儿们喜欢喝的茶。 咳,其实是御膳房的饭食茶水他早已吃得够够的了,有点不一样都是好的。 「听说你们下午在看书习字?」康熙帝倚在榻上不动声色的试探,「这两块砚台你们拿去用。」 魏公公端来两块砚台,小弘历十分懂礼的让弟弟先选。 弘昼上前拿起一块,这次不跪下谢恩了,口头礼貌感谢:「谢谢皇玛法。」 既然康师傅做出了一副平易近人好祖父的样子,他就当个亲近儒慕的好孙儿。 哦吼,又是一块清凤纹砚!稜角还在,应该是从库房刚拿出来的。康熙帝这么喜欢赏人清凤纹砚的么? 小弘历看看弟弟又瞅瞅皇玛法,纠结一瞬,决定跟着弟弟做。 若是要挨阿玛训斥,他和弟弟一起。 康熙帝垂下眼眸,喝口消食茶。 没有听到心声,看来这清凤纹砚也不是关键。 这诡异的心声,应该不会只出现一次吧? 「走,皇玛法带你们去给皇太玛嬷问安。」康熙帝放下酸酸甜甜的奶茶,一手牵着一个孙儿去宁寿宫。 弘昼眼前一亮,这位养了老五的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顺治的第二任皇后。 这位皇后的一生,怎么说呢,有人觉得惨兮兮,有人觉得爽极了。 惨是因为她和顺治是蒙古贵族联姻,还没处出感情呢,董鄂妃进宫了。 没错,就是那位进宫一个月就晋升为皇贵妃,死了以皇后规格下葬的董鄂妃。 这么讲,似乎听起来也不觉得怎么样,宠妃的故事多得去了。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妃子笑,女皇武则天的故事,千年后都让人津津乐道。 换个大家喜闻乐见的说法,直到几百年之后,民间都一直坚定的认为,顺治皇帝不是得了天花突然死了。是因为董鄂妃死了,他痛失所爱,四大皆空,出家了。 能叫一位皇帝放弃大好河山,舍了权势富贵,不顾老母幼子出家当和尚,这是一份多么深厚的感情啊!可歌可泣,值得搬上电视剧! 于是,年纪轻轻的仁宪皇太后,远离父母亲人,无儿无女,独自一人孤老深宫,你说惨不惨? 说爽极了是因为:皇帝早早死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皇太后,还深得太皇太后孝庄的喜爱。康熙二十六年,孝庄死后,这位皇太后成了后宫第一人,权势富贵尽享,儿(康熙)孝顺,孙(老五)贴心。 这位博尔济吉特氏享年七十七岁,除了不受宠的那两年,后面全都是好日子。也就干小四生母,活到九十二岁高龄的钮钴禄氏,能和她比比谁福气大了。 第20页 康师傅十岁的时候生母去世,仁宪皇太后相伴五十载,母子二人不是亲生胜是亲生。史书记载,康师傅盛京祭祖,热河避暑,五台山游玩,都会带着这位皇太后。 弘昼心里嘆息一声,康师傅是个非常重亲情的人,儿子们这样明争暗斗,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第11章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余晖下的紫禁城笼罩着一层暖黄的光雾,沉静而又安详。 等等! 这位博尔济吉特氏好像是不会说汉话! 康师傅是要求儿子孙子们都学满语的! 耿格格是汉人,原身脑子里只有吃喝玩,汉语刚说利落。四大爷一心都在年侧福晋身上,海棠苑去得少走得快,会说满语的乳母,保母为了讨耿格格喜欢,平日里也很少说满语。 原身都压根不会满语,现在的弘昼更不会了。 他扭头,幽怨的眼神飘向小弘历,一会你能不能说慢点?我跟着学一句「给皇太玛嬷请安」,余下傻笑就好了…… 康熙帝余光瞥见,心里又记下一条:不是所有的心声都能被听见。 「弘昼在想什么呢?」这孩子一会看看弘历,一会仰头瞄瞄他,显见是有话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皇玛法,我不会满语。」弘昼实话实说。提早跟康师傅说声,总比一会被问起强。 康熙帝低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无妨,你还小,汉话也可以说不利落。」 啊(二声)?这意思是让他装傻?这娃儿脑子不太灵光,满语,汉话都没学会? 弘昼星星眼,康师傅你还挺会出主意的! 康熙帝瞭然,弘昼这是听懂他话外之意了。这孩子长了一副傻乎乎的肉脸蛋,没想到心思还挺灵巧。 小弘历看看皇玛法又瞅瞅弟弟,不懂。 康熙帝边走边问道:「你们皇太玛嬷听不懂汉话,弘历满语学得如何?」 「额娘时常跟我说满语。」小弘历挠挠脑袋,「我能听懂也会说,不知道好不好。」 弘昼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赞:「这就是好!特别好!四哥你一会用满语多跟皇太玛嬷说说话,皇太玛嬷肯定高兴。」 难怪歷史上康熙帝第一次见十二岁的弘历,就要带回畅春园养呢。聪明好学,脑子还好使,人也长得俊,搁谁家都是爷爷的宝贝大孙子! 康熙帝眸光一闪,早慧的弘历都不明白他的话外音,弘昼却能举一反三。这孩子确实和寻常孩子不大一样…… 弘昼第一次见到仁宪皇太后,就明白这位博尔济吉特氏,为什么能得康师父如此敬重了。 她看康师傅的眼神满是关切,对第一次见的孙儿热情极了。她是真心将康师傅当亲儿子。 他和弘历还未跪下,这位皇太后就忙叫他们起来,一叠声的吩咐身边的嬷嬷上点心瓜果。 皇太后有着满族女子的长相,五官分明,颧骨高,鼻樑高挺,本应是高冷范的,因为眼神柔和,嘴角翘起,看起来十分慈祥。 小弘历很快就和皇太后聊在一起,看他那微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弘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知道,皇太后这是在夸小弘历呢。 嗯,他这便宜四哥只要不对你使小心眼子,确实值得夸夸。 弘昼拿起一块奶糕啃,外香里嫩,奶味十足,应该是添了百花蜜的,甜而不腻。 「皇太后夸五阿哥聪明,长得可爱呢。」上首突然传来一声汉话,弘昼抬头,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左右看看,弘昼抬起另一只手指指自己,「我?」 他五皇叔,在宁寿宫应该也是被唤为五阿哥吧?不过前头这位五阿哥这会三十多了,被封为和硕恆亲王,应该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了吧? 从前看电视剧,觉得「阿哥」「格格」听起来就是权势富贵的代表。 其实呢,普通满人家的男孩都叫「阿哥,家家都是「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有点权势家的女儿叫「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普通满人家的女儿叫「大妞妞」「二妞妞」「三妞妞」…… 格格,妞妞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带上姓,比如:这位是「瓜尔佳氏家的二格格」,那个是「佟佳氏家的二格格」,如果姓氏也撞了,那就叫带上父亲的名字「胤礽家的大格格」,「胤祉家的大格格」。 思绪收回来,确定了这个「五阿哥」是在叫自己,弘昼礼尚往来:「皇太玛嬷风华绝代,雍容矜贵,是弘昼见过的最最漂亮的玛嬷!」 那嬷嬷呆了呆,还没想好这句话要怎么翻译呢,康熙帝代劳了。他笑着说完,皇太后捂着嘴,笑得开心极了。 一连串又快又急的满语下来,两位嬷嬷欠身离去,很快又回来,身后跟着七八位宫女,个个手上都抱着好东西。 「都是皇太后赏你和弘历的,还有给你们额娘的。」康熙帝笑道,「皇太后夸你们额娘把你们养得好。」 弘昼再次觉得,仁宪皇太后是个极好的人。 回到干清宫,康熙帝继续批摺子去,弘昼和弘历回东殿欣赏刚得的赏赐。 皇太后的赏赐十分符合她的审美,都是亮晶晶,贵的。一匣子银裸子是给他们赏人用的,狐皮貂皮各色绸缎做衣裳。一套金镶粉玉累丝莲花纹样头面,一套赤金累丝梅花样式珍珠头面,这两样是给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的。 第21页 弘昼凑到小弘历身边,小声嘀咕:「皇玛法那句怎么说的?怎么皇太玛嬷笑得那么开心?」 他敢肯定,皇太后原本打算给的见面礼没有这么多!至少不会有那两套头面首饰。 小弘历认真回想:「皇玛法说,『五阿哥夸您像天山上的雪莲一样优雅尊贵,比草原上的格桑花还要美丽!』」 弘昼:不愧是万花丛中过,最得女人心的康师傅! 两人看着眼前的金银珠翠,生出了一样的感嘆:「皇太玛嬷真是个有钱的大好人!」 俩孩子虽小,都是明白银子是个好东西的机灵孩子了。 弘昼觉着,就这一套头面,绝对能顶上耿格格所有家当了! 钮钴禄氏,听起来是个有权有势有银子的大姓。但钮钴禄格格的爹,钮钴禄凌柱是个四品典仪,负责监督典礼仪式,大臣礼节的小官一个,家境也一般。 从青竹院的摆设和钮钴禄格格的日常消遣来看,也不是手头富裕的。 弘昼和小弘历嘀嘀咕咕一通,决定留下银裸子,剩下的都叫赵公公送到雍王府去。 干清宫只是暂住,两个早早就明白银钱重要性的小孩儿,都觉着财物还是送回家里妥当。 一大早就起了,中午又没歇,小哥俩打着哈欠,洗洗睡觉。 小弘历由赵公公带着小德子帮着洗澡。弘昼是在一众不贊同,怀疑和担心的眼神下,自己洗。 那些说穿成大家公子小姐,等着下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先试试能不能接受各种肢体接触吧! 弘昼觉着自己是享不了这个福了,初次见到四大爷,被四大爷抱着坐腿上时,他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要不是怕被怀疑芯子,他能反手一巴掌! 可能是太困了,小弘历爬上床,抱住布老虎,还没翻过身来,就闭眼趴着睡着了。 赵公公小心翼翼的给他翻过来摆正,他也没醒。 原本担心他会哭的弘昼:…… 好睏。 灵魂熬不过三岁的小身板。 弘昼一秒进入梦乡。 他俩是睡了,雍亲王府四爷,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都彻夜未眠。 四爷下午出宫回府直奔海棠苑,顺带的把钮钴禄格格也叫过来说话。 小哥俩被留在宫里了,两位额娘惊大过喜,强压住心里的担忧,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回四爷的问话。 四爷问得很细,俩孩子什么时辰起,什么时候睡,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喜欢干什么,除了院子里的人还跟哪些人接触过,但凡他能想到的,都一一问来。 也不止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答话,谁都能补充。 四爷头一次这样事无巨细关心两个小阿哥,满院子的人都乐呵呵的抢着说话。 他稍加引导,众人的重点就放在弘昼这次出天花前后的变化了。 「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五阿哥这次鬼门关走了一趟,开了心智,说话行事跟个小大人似的,餵饭洗手都不用人伺候了。」保母许氏十分欣慰。 「直说自己长大了,奶也不喝了,说是『小孩儿才喝奶呢』,五阿哥才三岁,可不还是个小孩儿!」乳母张氏又是高兴,又是失落。 耿格格把布老虎放在衣服上,忍不住夸一句自己儿子:「还让四阿哥教他读书呢,从前可没见他摸过书。年侧福晋送了书来,他还特意嘱咐要收好。」 「五阿哥是长大了不少,越发招人喜欢了。」钮钴禄格格笑道,「带着弘历都跟着自己穿衣吃饭了。」 许氏微垂着头,又想起弘昼一项本事,「五阿哥还自个儿洗澡如厕呢!」 四爷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一丝变化,笑问道:「这生了一场病,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钮钴禄格格有经验:「小孩子就是一天一个样,指不定哪天就一下子长大了。我娘家的侄儿也是,突然就知道上进了。」 四爷垂下眼眸,若无其事道:「三岁就突然懂事了,是不是早了点?」 耿格格扭头回一句:「懂事了也比不上四阿哥稳重知理!」 弘昼刚好那几天不能出院门,在院子里鬼哭狼嚎唱那没谱的歌,隔壁院子都笑呢。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儿,谁都没提,她也不会说。 四爷也不知道一颗心到底要不要七上八下:也就是说弘昼这变化不出奇了?不过,倒是有一样可以确定,海棠苑和青竹院的人,都没听到过弘昼那骇人的或是什么别的心声,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奇异之处。 若是连日夜在身边的额娘和乳母保母,都未觉察他有什么异样…… 第12章 收拾完了衣裳,耿格格犹豫要不要把弘昼的枕头被褥也送过去。宫里是不缺,就是怕他一时用不惯。 四爷瞄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宫里什么都不缺,要我说,带几身衣裳就成了。」 视线扫向一旁眼带期盼的乳母保母,他又沉声道:「自有皇上安排人伺候他们两个,干清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对视一眼,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皇上为什么留下了他们俩?他们才三岁,规矩礼仪都未学好,惹了皇上生气会不会挨罚?若是晚上哭闹,皇上会派人送回来么?这要住到什么时候?这中间多久能回来一趟…… 第22页 眼见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四爷安抚道:「宫里一会来人取衣物,我明日一早就进宫,不必忧心。」 说完,他脚步匆匆去关雎院和年氏说了声,让晚上不用等他,便去了书房。 翻看佛家道家典籍去了。 宫里很快就来了人,苏培盛领着来后院。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细细说了俩孩子的习性和喜好,把收拾好的东西交给宫人,容嬷嬷拿起早准备好的银两塞给领头的小太监。 小德子躬着身,连连推却,「两位格格可折煞奴才了,小阿哥们深得圣上喜欢,好着呢。」 「两位小阿哥住干清宫,正是奴才的主子。格格只管放心,奴才们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他笑着卖了个好,「两位小阿哥聪慧可爱,皇上都疼心坎里去了。有各宫主子护着,少不了两位小阿哥一根头髮丝儿。」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目送宫人出院子,走远了,看不见背影了,才回去。 还是在海棠苑。 分明只是收拾了弘昼的几身衣裳鞋袜帽子,日常玩的竹蜻蜓,七巧图,东暖阁的布老虎,用惯了的水杯和碗勺,此刻却觉得整个海棠苑都空荡了。 「往日里这个时候,弘昼和弘历该是要从后花园跑出来,嘴里嚷嚷着『今天吃什么点心』了。」钮钴禄格格忍不住担忧:「小孩儿饿得快,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叫点心。」 「点心也不能多吃,还得添些肉末蛋奶和菜蔬。」耿格格十分忧心,「弘昼大病刚愈,还不喜人伺候,若是由着性子来定是会胡吃。」 乳母张氏和保母许氏都有些无所事事,平日里都是围着阿哥转,眼下闲得人心慌。若是两位小阿哥长期住宫里了,她们这差事怕是也做不成了。 习惯了睁眼就有孩子在跟前闹哄哄的,渐渐变暗的黄昏显得格外寂寥。 钮钴禄格格勉强笑道:「我去拿丝线来,今儿不到三更定是不会闭眼,不如在妹妹这里说说话,给弘历打个络子。」 「妹妹正有此意。」耿格格苦笑,「弘昼一天不回来,我这心怕是一天不能安稳。」 钮钴禄格格眼里有了泪意:「俩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是一刻都没离开我这当娘的眼皮子底下。我原想着再过两年,孩子们要住到前院去进学,每日也只能早晚见上一面。哪曾想眼下就……」 她把「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面」咽了回去。弘历、弘昼得了皇上喜欢住到干清宫,对整个雍亲王府都是喜事,她不该有任何不高兴的言语表情。 耿格格忙上前揽了她的胳膊,低声安慰,「姐姐先进屋,两孩子得皇上看重是大喜事,若是哭哭啼啼叫有心人看见了,传到爷和福晋耳里,少不得挨顿训斥。」 「训斥就训斥,还不让当娘的挂念自己儿子了?」钮钴禄格格瞄一眼左右,小声抱怨:「爷还不耐烦咱俩问,这男人不养孩子,哪里明白当娘的心?」 「姐姐慎言,说不定明儿一早俩孩子就回来了。」耿格格自我安慰:「阿爷阿奶喜欢孙子,养在身边也是常见的。说不定两孩子咋一去宫中,处处都是新奇,自己还不想回来呢。」 「咱俩在这愁得睡不着觉,两小子说不定都开始做美梦了。」钮钴禄格格拭了拭眼角,「咱们府上若是寻常人家,我何尝会忧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齐齐嘆口气。 太子都说圈禁就圈禁了,才见面的孙儿又有多重的份量? 她们不懂朝中的事,日日在这一方小院里打转,也知道外头形势紧张。 福晋时常称病,除了按规矩去宫里给皇太后和德妃娘娘请安,各种宴请能推的都推了。 府里下人规矩越来越严,爷亲自训话,谁要是打着雍亲王府的招牌在外头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严惩不饶。 去年年节,她们两家的娘家人,也没能进府说说话…… 海棠苑的灯火燃到半夜才歇,前院书房里,四爷整晚未阖眼。 康熙帝关心的是「大清二百年国祚」,想知道「弘昼的心声似乎能知道两百年之后事情」的原因。 四爷则很难不去进一步想「弘昼还会有其他的心声么?」「弘昼的心声里大清还有二百年,那知不知道下一位皇帝是谁呢?」「皇阿玛也能听到弘昼的心声,这后头的事还会和原本的轨迹一样么?」「皇阿玛将弘历和弘昼留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里头的变数太大,大到四爷把握不住。 前路本就诡谲,这样大的变数无法诉诸于口,更别说与幕僚商讨对策,实在是叫人坐立难安。 一夜未眠的四爷,天未亮就进宫,在干清宫西殿,朝臣等候皇帝召见的屋子里候着了。 昨日海棠苑众人关于弘昼的说法,再平常也得跟康熙帝如实汇报。 这就是皇家父子,君臣从属永远排在血脉亲情之前。 四爷十岁后就明白了,康熙帝先是皇上,才是皇阿玛,而他只是皇阿玛众多儿子中不怎么讨喜的一个。 从脾气暴躁,肆意妄为变得谦逊随和,小心谨慎只需一夜之间…… 一个时辰后,康熙帝还在正殿议事,干清宫东殿的小弘历先醒了。 他先是闭着眼叫了声「额娘」,没听见人应,委屈的揉揉眼睛,一边自己坐起来,一边加大音量又喊了声。 「四阿哥醒了?奴才这就伺候四阿哥起身。」塌下守夜的小德子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抹把脸,忙上前帮着穿衣裳。 第23页 昨日雍王府的格格说小阿哥们早上都是辰时末才醒,他晚间就睡得沉了些,没想到四阿哥辰时初就行了。 「天都亮了?」弘昼勐地坐起来,满脸疑惑,「不是要去上书房的么?小德子公公怎么没早些叫我们?」 皇子不是凌晨四点就起来,五点就在上书房背书了么? 「昨儿两位阿哥睡着后,皇上还特意来看过了。」小德子一边手脚麻利的带小弘历去屏风后解决生理问题,一边扬声回道:「皇上特意吩咐了,让阿哥们只管睡到自己醒。说阿哥们年纪还小,只上午去一个时辰,下午去一个时辰即可。皇上还说了,今儿是第一天,他亲自带着两位阿哥去。」 在现代送孙儿上学这件极其普通的事,换了康师傅来做,弘昼莫名觉得有些感动。 他手脚麻利的穿衣洗漱,很快就把自己打理好,完全不需要人帮忙。 小德子也就没叫人进来,只一心一意伺候四阿哥。 四阿哥今儿看起来不大精神,抿着嘴不说话,面上蔫蔫的。小德子心里有些着急,四阿哥应该是想额娘了,但他没带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弘昼临出门才发现小弘历不对劲,这小孩儿从醒了就没开口说过话。这会看着蔫头耷脑,要哭不哭的样子。 「四哥,咱们吃完饭先去上学。」弘昼想了想,出主意,「皇玛法不是说下午也只上一个时辰么?咱们早去早回,问问皇玛法能不能让咱们回家一趟,晚上天黑前再回来。」 他敢肯定,康师傅让他们住在干清宫,绝对是有政治原因。 若只是看他和小弘历聪明伶俐,想留在身边享享天伦之乐,这宫里多少屋子住不得?阿哥所现在可就只住了小二十一个。若是担心他们年纪小,身边不能缺了长辈照应,德妃的永和宫,皇太后的宁寿宫也都住得。完全不需要放在干清宫这种敏感的地方。 这多半是借他和弘历对外放信号:朕现在对雍亲王另眼相看了,满朝文武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钓鱼执法这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老八胤禩就是上一条巴巴上钩的鱼。这次不知道他是要将四大爷放在火上烤,还是想钓其他的鱼。 所以,「早些回去,明日一早再来」这种话都不用提,康师傅肯定不能答应。从昨儿四大爷离宫,都没来跟他们招唿一声的架势就知道,他和弘历只能睡干清宫龙床了。 四大爷这么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和现代的某些粗心爸爸一样,可以把自家孩子丢了,到家都没想起来。 小弘历瞬间就精神了,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一秒切换到好学生状态:「小德子快叫膳房送饭菜来,我和弟弟第一天去上学,可不能迟了。」 「好勒。」小德子心里一松,语气轻快,「奴才早叫膳房备着了,立时就能送来。」 弘昼出门沐浴阳光,伸个懒腰,唿吸新鲜空气。 这辈子视力好,他一眼就认出了对面屋里走来走去的人,是四大爷。 「四哥,阿玛来了。」扭头朝屋里喊了一声,他不自觉的倒腾着小短腿,朝对面奔去。 跑到一半儿才慢下来,嗐,还真当四大爷是亲爸了?刚才看到四大爷那一瞬间心里陡然生出来的惊喜,是这幅身体的潜意识吧? 第13章 「哒哒哒」,弘历小炮弹似的,跑得飞快,转眼间就超过弘昼,向四大爷飞扑过去,高兴的叫着,「阿玛,阿玛!」 四爷摸摸小弘历的脑袋,关切的问道:「弘历昨夜睡得可好?」 「好!」小弘历仰起头,两眼亮晶晶,敞声答道。 四爷想伸手抱抱他,想想这是在宫里,只温声夸赞:「弘历长大了。」 「弘昼呢,昨晚睡得可好?」看着姗姗来迟的小儿子,四爷压下了心里的万般情绪,也是一样的关心。 弘昼点头:「嗯,我额娘她们可有担心?」 他醒来那几天,耿格格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看着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也觉得亲切,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 两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他分不清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还是自己穿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总归,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耿格格一腔慈母心肠全倾注在他身上,他也要当个孝顺的好儿子。 哟,瞅瞅四大爷这黑眼圈明显的!看来他没猜错,康熙帝又开始坑儿子了,四大爷这是得了什么难题?看起来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四爷看着他,难得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当娘的哪有不担心儿子的。阿玛回去告诉她们,你们在宫里样样都好。」 「阿玛是在等皇玛法么?阿玛用早饭了么?小德子公公刚叫人去拿了。」小弘历邀请道:「阿玛跟我们一起用饭去吧?」 四爷看看天色,一手牵起一个,「成,阿玛跟你们一起去,看看你们都点了什么,回去也好说给你们额娘听。」 他垂眸,视线若无其事的扫过弘昼,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听到弘昼的心声呢。 早膳是康熙帝点的,他在某些方面控制欲极强。俩孩子不喜欢吃青菜,他说了一次道理,直接安排了一日两餐三点的菜单。 跟昨日晚膳的菜色差不多,鸡鸭羊肉都有,几样青菜,一份甜汤,一份咸汤,多了一份油焖大虾和炸得酥脆的小银鱼。 两个三岁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余下的也不会浪费,干清宫的太监们会拿下去分吃掉。 第24页 「皇玛法说今天会送我和弟弟去上书房。」小弘历跟着弘昼吃了几顿饭,已经改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嘴里咽下一口八宝粥,问道,「阿玛,你也一起送我们去吗?」 「若你们皇玛法没有吩咐差事。」只要皇阿玛不明着说不让他去,他都会跟着去的。 上书房多的是笔墨纸砚和书,若是也有哪样被那「漂亮国」抢去了,弘昼的心声会再次出现么?小二十能不能听见呢? 思来想去一整晚,四爷觉着「听见了弘昼的心声」以及「弘昼似乎能知道两百年后的事」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弘昼他能吃会喝晚上要睡觉,知冷怕热,和弘历一起玩游戏,关心耿格格,受欺负了会找他告状,看起来和寻常孩童没什么区别。 只是能叫人听到一些「奇异」心声的话,并不能对人造成伤害。 「弘昼啊,你额娘叮嘱你要多吃青菜呢。」四爷十分恶趣味的夹一大筷子小油菜放到弘昼碗里,然后看着小孩儿瞬间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不情不愿却也一口一口吃掉了。 他心里大笑,暗骂昨日忧心惊惧的自己是个大傻子。 一个三岁小孩儿,会有什么危险呢。 「弘历也吃菜。」四爷好心情的给弘历也夹了一大筷子,两个儿子要一碗水端平,至少寻常小事儿不能有差。 小弘历给自个阿玛一个哀怨的的眼神,他还想留着肚子,吃一条酥酥脆脆的炸小鱼呢! 才吃完饭,康熙帝就来了,看一眼其乐融融的父子三人,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两小孩儿去上书房。 四爷袖手,悠哉悠哉的跟在后头。 上书房里。 皇二十子胤祎趁着上头讲学的徐先生不注意,伸直脖子,探向窗外。小太监说住在干清宫的两个侄儿今儿也要来上书房读书,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来呢? 要不说这孩子是个倒霉蛋呢。 就这么一望一瞅,就和康熙帝的视线对上了。康熙帝他一老花眼,隔着老远就将小二十的主动看得清清楚楚。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脚步都快了,还没进屋,先骂上了:「徐元梦,朕一再跟你说教导皇子要严格!胤祎脖子都伸窗外去了,你眼花看不见,还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胤祎学问上一直没有长进,你该好好反思反思!」 「皇上恕罪。」师生一齐跪下磕头请罪。 【倒霉孩子和倒霉先生!】 这位徐先生,之所以能被八卦歷史乐子人翻出来叫许嘉知道。不是因为他身为满洲正白旗,聪慧过人还勤奋,十九岁就中进士,在八旗子弟中少有。 而是因为,「拉出去打!」 他早先当康师傅诸皇子老师时,跟着一起参加秋猎。康师傅让他也射上一箭,他没拉满弓弦。康师傅立马就怒了,你一个满人居然骑射不精?身为皇子老师,居然不是文武双全? 拉出去打! 小皇子们「不明文义」,肯定是徐老师教学不尽心! 拉出去打! 这位徐老师,没少因为学生言行、学问不如康师傅的意,被拉出去打。 据说废太子老二胤礽也打骂过这位徐老师,还给推河里过。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现在,皇子学习不行,徐老师挨骂挨打实锤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哪有个个都文武双全的,小二十一个平常人,要求太高能不咸鱼么!】 【徐先生,三代皇子之师,病中仍不忘教导之责,堪称师界楷模。本该是「师父领进门,学艺在自身」,啧啧,康师傅这里是:学生学问不行,倒霉老师来背锅。】 弘历眨眨眼,徐先生好可怜!他一定要好好学,不让徐先生因他被责罚。 再一次听到弟弟的心声,他已经能面不改色了。这心声说话很多词儿听不懂,但弟弟的声音怪模怪调的说着话,就让人听起来觉着很有趣。 听到前头第一句「倒霉孩子和倒霉先生」时,小二十胤祎还在疑惑,谁敢在皇阿玛生气的时候,说这种玩笑话。 等第二句点名到他了,他都要热泪盈眶了,虽然不懂「闲鱼」是什么鱼,但是他觉得自己找到知音了! 好想抬头看看是哪位侄儿在说话,真乃勇士也! 第三句,夸赞了徐先生。徐先生学问好,人也好,是值得称赞,来教他也是徐先生倒霉。最后那个「啧啧」,是「啧啧」吧,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不对,侄儿怎么这么胆大呢!皇阿玛都没说话,他叭叭几句了! 他连康熙帝正在盛怒中,没叫起不能动的规矩都忘了,忍不住抬起头来打量两位侄儿。 看起来跟二十一弟和二十二弟差不多大,丹凤眼的脸白一些,杏眼的脸黑一点。 康熙帝眸光一闪,胤祎也能听到,徐元梦神色如常。 四爷余光扫向门外守着的魏珠和小太监们,莫名的生出一股得意感,似乎只有他们这些皇子皇孙能听到呢。 「起来吧。朕今日将老四家的弘历、弘昼交给你,你需得尽心尽力教导他们。别看他们俩年岁不大,俱是又聪明又好学。」 想起心声里对小二十的评语和徐元梦的同情,康熙帝顿了顿又道:「二十阿哥资质一般,也不用教得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只经义都通习,一手字拿得出手就是你的功劳了。」 第25页 弘历和弘昼都是天资聪颖的,这要是再教不好,你徐元梦挨板子也不冤。 「你们以后上午跟着徐先生学经义诗词。」康熙帝看向弘历和弘昼,定下他俩的学习安排,「下午朕让嵇曾筠当你们的算学先生,过两年再添骑射课。日后要勤学多思,不可有丝毫懈怠。」 「谨遵皇玛法教诲。」弘昼和弘历齐齐行礼谢恩。 小德子留下来守着弘昼和弘历读书,康熙帝带着四爷回干清宫。 等四爷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弘昼的事一五一十全说完了,康熙帝垂眸半晌,语气平静:「这心声一天对我大清江山无碍,弘昼就一天是朕的好孙儿,你的好儿子。若是哪一天……,圈起来就是了。」 「是,皇阿玛。」 四爷后退两步,转身出宫。 康熙帝闭目沉思。 那心声似乎对他罚徐元梦颇有微词?尊师重道是应该,但皇子先是主子,规劝主子不利,不当罚? 虽然不认同,他还是记在了心里。心声知后世事,或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而回雍王府的四爷则在心里琢磨一句话:三代皇子之师! 若他没记错的话,徐元梦来年就六十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能当皇子先生,必定头脑清晰,身体也不差。往顶顶高了算,徐元梦八十岁致仕,离现在还剩二十年。 他们兄弟几个是徐元梦教的第一代皇子,后头还要教导两代!换句话说,在皇阿玛之后,他还会侍奉两朝皇帝。 皇阿玛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能行围打猎,去年还添了二十三弟…… 嘶,这中间的王朝才能有几年? 第14章 一时之间,他都觉得同情那位继承家业的兄弟了! 若这位短命兄弟是自己? …… 罢了,该谋划还得谋划。 只不过……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尽人事听天命。 若这皇帝当不了两年就要死,当上了有没多大意思…… 这么想着,长久绷在心里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 像是生病许久的身体去了沉疴,一直以来紧绷绷的心没了桎梏,浑身上下轻的不可思议。 四爷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想要哼首小曲儿。路边酒楼传来各种肉食掺杂在一起的香味儿,往常叫人烦躁,眼下只觉得胃口大开。 「停车。」 马车还没停稳,他挑起帘子,跳了下去,亲自到京味斋门口排队,要了几根糖葫芦。 苏培盛手忙脚乱付了银钱,直到跟着四爷上了车,仍是一脸恍惚。 爷居然买了糖葫芦! 他跟在爷身边这么久,除了出京办差,付银钱的次数屈指可数。 爷什么时候在外头买过东西? 还是糖葫芦! 「你年主子自从有了孩子,就想吃这些酸酸甜甜的零嘴。」四爷实在看不了苏培盛这幅震惊的蠢模样,眼睛眯起,「你该不是以为爷想吃这玩意吧?」 苏培盛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奴才绝对没有这么想,爷就算是想吃,也吃不了这么多根啊。」 「啊,不是,奴才是说,爷带着糖葫芦回去,年主子肯定高兴。」 年侧福晋怀了孩子喜欢吃酸酸甜甜的零嘴,自然有厨上选了那品相好的果子,裹了现熬的麦芽糖给送过去。怎么会想吃这外头,卖给普通百姓的糖葫芦? 而且。 苏培盛小心翼翼:「爷,奴才好像听说过,这有孕之人不宜吃山楂吧?」 四爷嘴角一僵,若无其事的撇过眼,摆摆手:「吃一两颗的没事儿。」 苏培盛:不对劲!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爷不对劲! 爷多稳重的人那,何曾做过这种不「谨慎」的事!爷应该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年主子本就身子弱,怀像不佳,怎能吃这种危险的东西?半颗都不成!」 雍王府后院的女人们,也因为这一根糖葫芦思绪万千。 福晋坐在桌边,盯着那根糖葫芦看了许久。爷上回给这院子里带外头的小玩意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她的弘晖满月,爷买了一个大好几寸的虎头帽?不对,是弘晖周岁那天,他从潭拓寺带了开过光的护身符回来?呜呜呜,娘的弘晖啊…… 年侧福晋面带娇羞,她只许久之前随口提了一句,「小时候出门游玩,最喜欢叫丫鬟买根街面上的糖葫芦来吃了,酸酸甜甜的开胃解腻。」爷就亲自给她买回来了! 厨上送来的糖葫芦种类多,样式也好看,就是总觉得缺了那份鲜酸的味儿。她小小的咬上一口,眼眸一亮,就是这个味儿! 「太医说女子有孕不宜吃山楂,你先尝个味儿,等孩子生下来了,爷再去买来。」四爷说着,从年氏手里拿过那根糖葫芦,顺着她吃过的地方,面色丝毫不变的咬下剩下的半颗,「爷先替你吃,日后再一起品尝。」 他说这话时,满含笑意的眼眸温柔的看着她。年氏只觉得整颗心都泡在蜜罐子里,又满足又幸福。 眼睫微湿,她靠在他的怀里,情深绵绵:「那可就约定了,爷往后每年都要和妾一起品尝。」 钮钴禄格格「咔嚓咔嚓」几口就吃掉一颗,「这糖一点不粘牙,应是京味斋刚做出来的!爷从宫里出来还有闲心买这个,想来两个小没良心的在宫里过得很是高兴了!」 第26页 耿格格不大爱吃特别甜的,慢慢的嚼,嘆口气,「要是弘昼在,肯定高兴,他最喜欢吃糖了。」 雍王府后院的透明人宋格格泪流满面,拿着糖葫芦的手都在抖,爷还记得她!她捨不得吃这根四爷亲手买的糖葫芦,拿长盘子盛了放在炕桌上,希望它能多留些日子。这糖葫芦真甜,从鼻尖甜到她心里去了。 上书房里。 两个第一次来读书的小阿哥,先旁听一节课。 他俩年纪太小了,虽然看起来都是乖巧懂事的模样,但徐元梦不确定他俩能认真坐多久。 一堂课讲完,徐元梦刚让休息一刻钟,胤祎就冲到了两个侄儿身边。 「你们两以后会一直留在宫里吧?」终于有了伴的胤祎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眸晶亮,「宫里我熟,散学了皇叔我带你们玩去。」 「那二十皇叔你可要好好学,认真学,听先生的话。」弘昼一本正经的忽悠,「说不定皇玛法看有我们陪着你学,你学问武艺都长进了,就把我们留下了。」 这么好的学习条件,这么强大的师资力量,你居然咸鱼? 卷!必须捲起来! 弘历咬着嘴唇,一脸犹豫,他想在宫里读书,但他不想留在宫里呀! 胤祎挺直腰杆,拍拍胸脯,郑重承诺:「嗯,我以后勤学苦练,定叫皇阿玛满意。」 不就是读书么?有知音在,那都不叫事! 徐元梦隐在袖子里的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天见可怜的,他也有尊师重道的学生了!这么小小一个,居然满是认真的教导大的「听先生的话!」 眼眶有些湿热,他喝了半盏凉茶,才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復下来。 「两位小阿哥可开始识字了?」方才这堂课,说实话,这两小的,比二十阿哥听得认真多了。 当老师的从学生的眼里就能看出来,谁是真的听懂了,谁只是耳朵听了。若不是太过不可思议,他都要直接确定,两个新来的小阿哥是真明白了他讲的内容。 二十阿哥不用说,这会是勉勉强强一知半解,明儿再问,就是半解也不解了。 弘历和弘昼齐齐挺胸自豪,「回先生,认得许多字了。」 「那先生先考考你们,看你们都学到哪了,再定怎么教。」 这一考就是半个时辰,徐元梦高兴得连连捋须。孺子可教,璞玉待琢,身为先生,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么? 极力要求旁观的胤祎,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得愁眉苦脸。两个小侄儿还没进学,居然就这样厉害了!下回皇阿玛来考校,发现八岁的他还不如三岁的侄儿们…… 他迅速回自己座位上,认真背起书来。 至少要让皇阿玛知道他进步了! 上午散学后,弘昼和弘历没回干清宫用饭。 他俩被二十皇叔一手拉一个,往御花园跑:「你们还没见过二十一弟和二十二弟吧,他俩也三岁,这会应该在御花园玩儿。宫里去年还添了二十三弟,他现在还太小了,不怎么出来见人。」 弘昼印象里小二十二相对平庸,小二十一则是文武双全,骑射和吟诗作画样样拿手,尤其是画画,是整个大清宗室里的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他看向十分期待见到两个同岁小皇叔的弘历,你的艺术搭子来了。 干小四不是超爱作诗,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且因会在各种字画上盖上他独有的印章,而获「章总」称号么? 这位二十一皇叔就会专门画画给他题诗盖章! 你作画来我题诗,叔侄二人情投意合,相处融洽,是皇室和谐相处的典范。 三岁看老,他们到御花园时,二十一皇叔在认真观察各种名贵菊花。遇到喜欢的,就一把薅下来,瞅满意了,把花瓣一片片揪下来,趁着还未干枯,先一步零落成泥碾作尘。 二十二皇叔则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一边咯咯笑,一边回头看追他的人还有多远。等保母追上他了,他停下来喝口水,继续跑。 叔侄几个见到对方都十分惊喜,不怎么正儿八经的行礼。 以往小二十一和小二十二见过的哥哥们和侄儿们,都比他们大不少,这会来了两个一样个头的,小孩子喜欢同类的雷达迅速启动。 等弘昼和弘历回干清宫用午饭的时候,除了声称要照看他们的二十皇叔,又多了两个小跟班。 康熙帝议事完回干清宫东殿用膳,还没进屋,眼前就是一副叔慈侄孝的画面。 「二十二皇叔你乖乖的,先吃饭菜,酥酪留着最后吃。」弘昼拦下了二十二伸向桌子的手,给他餵一口菜肉粥,自己抽空啃一口鸡腿。 「二十一皇叔,手指松一点点,对,就是这样,拿碗接着菜,别掉桌上了。」弘历十分认真的指导二十一用筷子。 二十自顾自的埋头扒饭,边吃边点头,好像干清宫的饭菜格外好吃似的。 他阻止了宫人跪下请安,平静道:「小阿哥们用饭,你们就在外边看着?」 跟在二十一,二十二身边的宫人大气不敢出,身体抖如筛糠,「奴,奴才……」 「回皇上,二十一阿哥和二十二阿哥,见雍亲王府的四阿哥和五阿哥自己用饭不用人伺候,就,就把奴才们都,都赶出来了。」小德子越说声越小。 宫里可没有道理可讲,主子生病了是奴才们没有尽心照看,主子做了错事是奴才们规劝不力,主子不要伺候,是奴才们笨手笨脚不得主子喜欢…… 第27页 但不听主子的话,哪怕是三岁的小主子,更是要挨板子。 从前有伺候的宫人,哄着小阿哥们听话,就被皇上打过板子。只要小主子们不做危险的事,他们都不能轻易劝阻。 康熙帝面上看不出喜怒,静静的站了会,才转身回干清宫正殿。宫人们低头恭送,面上俱是逃过一劫的后怕。 第15章 皇上平日里对宫人很是宽仁,只在对伺候小主子上格外严厉。她们平日里极少见到皇上,但都记得当初被内务府荐入宫中伺候小皇子时,上头总管的反覆告诫了。 「皇上是轻易不动怒,动怒了就是血流成河!」 「当初照顾二阿哥的宫人,但凡二阿哥有个头疼脑热,那是一批一批的打板子,牵连家人的也不少。」 「进了宫就要日夜警醒着,照看小皇子是泼天的富贵,小皇子有个万一,也是砍头抄家流放的大祸……」 但,不能劝阻小主子和伺候好小主子,这两条铁律有时候就是矛盾的。有没有犯了哪一条,全凭皇上的心情。 康熙帝这次是真没有生宫人的气,他是惊讶于胤禧、胤祜与弘历、弘昼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都是三岁的年纪,仔细算起来也差不了几个月,一边是懵懂稚童,一边说话行事已颇有章法。 原本单弘历和弘昼在他面前,他只觉得这两孩子都是格外伶俐的。现在有了胤禧、胤祜对比,他才意识到,弘历和弘昼可不止早慧这么简单。 就连一向顽劣的胤祎,明明比弘历、弘昼大五岁,看起来也是一副惟他二人马首是瞻的样子。而弘历、弘昼之间,又隐以弘昼为主。 弘历和弘昼在上书房里的一言一行,自然都有耳目报到他面前。弘历在读书上天资过人,而弘昼…… 有大机缘者,不能当寻常孩童来对待了。 静坐半晌,他面上悲色渐重,唇角抖动几次,终是下令,「下午散学了,带弘历和弘昼过来。」 「奴才记下了。」余光扫过主子面容的魏公公应了声,心头陡然又冒出了希望,强压着激动伺候在一边,不让自己的语气有一丝浮动,「皇上,时候不早了,可要用膳。」 「不必了。」康熙帝语气低沉,面上多了几分黯然:「朕没什么胃口。 」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叫他们进一碗牛肉羹吧。」 「嗻。」魏珠躬身退下。 正殿静悄悄,东殿热闹极了。 胤禧、胤祜被两个小侄儿餵了个半饱,第一次学着自己吃饭。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脸上沾满各种食物的残渣,仍然乐此不疲。 无良小哥哥胤祎笑得捶桌子,弘历和弘昼也忍不住笑。他们三笑得止不住,越笑越好笑,胤禧、胤祜便也跟着笑。 小孩儿的笑声纯净又轻灵,飘出东殿,穿过正殿,康熙帝面色松了松,无数宫人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两个小跟班一粘上了就甩不掉,弘历和弘昼去上书房,他们也要跟着。 赵公公忙去禀告康熙帝,得了个「若是他们能不哭不闹,就跟着一起吧」的回覆。 胤禧、胤祜若是能跟着弘历、弘昼一起,对他们大有益处。既然他们跟着弘昼也听话,那弘昼就多带带几位小皇叔吧。 照顾胤禧、胤祜的保母忙遣了小太监去向熙嫔,谨嫔回话:小阿哥们要一起进学去啦! 徐元梦震惊,吃个中饭的功夫,三岁的学生又多了两个!还是会哭会闹的那种。 弘昼面露同情,五个学生是不算多,但得分四个进度讲课! 上午的经义课,弘历让胤祎自行惭愧,下午的算学课,弘昼让先生目瞪口呆。 嵇曾筠喜得团团转,「天才,数学天才!微臣一人怕是教不了五阿哥,得奏请皇上,请传教士为五阿哥讲课。」 嵇曾筠三十六岁中进士,擅治水,在翰林院里算学这一科上也是佼佼者。但他知道自己在数学上的学识,远远比不上白晋。皇上也更愿意听他们这些传教士讲数学。 不过,白晋前几年就领了率队测绘西北几省的差事,一年半载的回不了京。 围着讲桌转了整整六圈后,嵇曾筠总算是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了,「微臣先教着五阿哥,等传教士们回来了,再请他们来讲课。」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五阿哥放心,翰林院也有不少同僚精通算学,微臣不明白的还能找他们集思广益。」 弘昼惊呆,我是不是露馅了?我刚才没多「天才」啊,怎么就让一个擅数学的翰林学士,惊喜得不正常了! 现在我们还原下前一刻钟的上书房现场。 嵇曾筠应该是为了引起新来的「小学生」们对数学的兴趣,拿出了那个流传千年的经典题目——鸡兔同笼。 「往届生」胤祎思索片刻,开始列表。 第一天上学的胤禧和胤祜一边回忆鸡和兔的十八种吃法,一边对先生投以敬佩的目光。 先生真是太厉害了!鸡和兔都能变成题目。 弘历陷入沉思。 弘昼眼眸一亮,兴致勃勃的和先生讨论「给鸡补上两条腿变兔子「」兔听哨音抬起两条腿「」将鸡的翅膀当成腿「」鸡飞了兔站着「几种有趣的解法。 是真有趣,弘历听得眼里异彩连连,胤祎一副「若先生这样讲课,我也能明白」的表情,胤禧、胤祜掰着手指头,也能根据弘昼的极简鸡兔画像——圆圈代表身体,竖线代表腿,数清楚有几只鸡,几只兔。 第28页 一时之间,上书房学习氛围前所未有的浓厚,胤禧、胤祜都连连催促先生再出题来算。 弘昼一点没觉得自己会这样做题有什么不妥,他现代的小侄儿,三岁的时候就时常做这种趣味数学——为学奥数做准备。 「先生,我们刚才数得对吗?」弘昼抬起头来,睁着无辜的大眼问道。 嵇曾筠对上几个孩子兴奋的眼神,脑袋慢慢凉下来。咳嗽几声,开始挨个考校新来学生的算学基础。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学生天赋再高,也要有的从基础学起。 一个时辰后,上书房散学。 胤禧、胤祜被送回宫。今儿出来「玩」的时间太久了,虽然遣人回去送了消息,宫人也担心两位娘娘等急了。 况且,若是真就要进上书房读书了,需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八岁的胤祎要去演武场学骑射,他恋恋不捨的和两个聪明有趣的侄儿告别,「明儿一早你们还来吧?中午二十皇叔再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真不跟我去演武场啊?骑马可痛快了……」 弘历拖着弟弟的手跑得飞快,莫得感情的答覆老远传过来:「二十皇叔明儿见。」 他们急赶着去寻皇玛法,请求送他们回家一趟呢! 「两位小阿哥慢点,当心摔着了。」赵公公小跑着跟在两位小主子身边,看他们是往干清宫的方向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皇上让两位小主子散学了在干清宫候着呢。」 他担心两位小阿哥跟上午似的,一散学就跟着二十阿哥跑没影了,让皇上久等,早早就候在上书房外头。 弘历和弘昼跑得更快了,皇玛法定是等他们吃点心呢。味儿好的让御膳房多进一份,带回去给额娘尝尝。 「你们跟我来。」康熙帝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弘历和弘昼气都没喘匀,满头雾水的跟在他身后。 弘昼心里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些消沉的康熙帝。虽然他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一片慈和的样子,可笑意未达眼底。 他知道康熙帝有多满意弘历。从得天花的是他,奖赏只有一块砚台,四大爷顺便带来的弘历,却是整套文房墨宝就看出来了。 同意让他们进上书房读书,也应该是从四大爷嘴里知道了弘历的学习进度,才下的决定。 这也是他在嵇曾筠面前故意秀一手的原因。 弘历太出色了! 他天资过人,一篇文章读两三遍就能背诵,听先生的讲解可以举一反三,对文字极其敏感,未来还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除开干小四当皇帝的文治武功,他诗词歌赋,书法绘画,武艺骑射样样精通。更可怕的是,他这些「才艺」不是家长逼着学的,人家全是自己感兴趣。 天分高、勤奋、好奇心重、喜钻研,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金字塔顶尖的人才。 弘昼想想自己前世十八年平平无奇的人生,十分有自知之明。若没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和眼界,他压根不能跟弘历相提并论。 即便是有这些优势在,他也不能确定,十八年后自己会比弘历优秀。 所以,现在他要「以大欺小」,表现得比弘历更亮眼,才能在康师傅和四大爷眼里占据一席之地。 他和弘历现在是康熙帝的「心尖尖孙孙」,他敢肯定,他在上书房表现出「数学天份」后,立刻就会有人报给康熙帝。 现在,天资聪颖的孙儿们散学回来,康师傅没让喝口水吃块点心,也没过问一句功课,只不咸不淡的让跟他走。 早上送他们去上书房,还满腹慈爱呢。 弘昼微垂着头,眼眸一转,莫非是四大爷惹了康师傅生气,他和弘历遭了池鱼之殃? 但,康师傅不是个儿子犯错,孙子也跟着连坐的冷酷祖父呀。 康熙帝肃着脸,身后宫人的身子紧绷着,侍卫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气氛莫名的沉重,弘历、弘昼不敢多问,微垂着头跟上。 走了几步,看着康熙帝前行的方向,弘昼突然灵光一闪,康师傅这是要带他们要去见废太子二皇伯吧! 弘·歷史八卦爱好者·昼瞬间激动起来,他努努嘴,给弘历一个眼神。 弘历秒懂,对上弟弟亮晶晶喜孜孜的视线,心里就松快起来,弯唇眨了眨眼睛。 两人迈着小短腿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康熙帝的手。康熙帝反手牵住两个孙儿,心中一暖,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祖孙三人静静的朝咸安宫走去,弘昼兀自在心中感慨。 圈禁自己一手养大,亲自教导,寄予厚望几十年的儿子,康熙帝心里不难过才怪。 第16章 老二胤礽是个众说纷纭的夺嫡选手。有人说他性情残暴,心胸狭小,情感缺失不适为帝。也有人可惜不已,认为他文韬武略,治国才能不俗,奈何时事弄人。 歷史的真相如何,谁也说不好。 这位二皇伯当了三十八年的太子,两立两废。前头三十多年一帆风顺,后头两年冰雹雷电噼头盖脸,人生剩下的十年被圈禁。 要弘昼说,这位太子在歷代太子中,结局还算好的了,就是被废得太冤枉了。 第一次被废的理由:「暴戾不仁,殴打王公贝勒大臣」,「截留蒙古贡品」,「纵容乳母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贪污勒索作恶」。 第29页 细看这三条,打人有迹可循。老二脾气暴躁,一岁就当太子,康师傅老大他老二,遇到不服的打一顿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理由就能废太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毕竟,康师傅也是个「儿子学习不好,就把老师打一顿」的主。自己就是道理,不讲道理,看不顺眼就打人是老康家的传统。况且,从前老二打了王公打贝勒,打了贝勒打大臣的时候,也没见康熙帝训斥阻止。 截留贡品这个压根犯不上。康师傅对老二那是从小拉扯到大,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先给他。老二只要不是个傻子,都干不出这种事来。就算真干了,作为废太子的理由,也同样太轻了。 纵容亲信作恶这条更没法说了,内务府是康师傅直管,凌普是他为了老二吃用顺心安排的人选。怎么凌普犯法,错就全在老二身上呢?换个角度,满朝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谁家没个糟心的亲戚,违法的下属?怎么太子其中一个乳母的丈夫违法乱纪,就要给老二太子之位拿下了? 看这一条条罪状,只让人觉得,这太子之位也太轻了些。 弘昼觉得,真实原因是康师傅认为他「不仁不孝」「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康师傅生病他不够忧愁,十八弟死了他不够悲伤。康师傅沉浸在小儿子死忙的悲伤中,冲动之下一废太子。 说到这儿,免不了追根溯源下老二的成长环境。 亲娘赫舍里生下他就死了,康熙帝带在身边长大。但无奈国事繁忙,后头还有许多儿女等着生,陪他的时间并不多。 老二身边的乳母保母太监都是康熙亲自挑选,老二小时候生小病他们得挨板子,生大病就得见阎王。所以,伺候老二的宫人们,那是一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大人的情绪隐藏得再好,对小孩子的性格也会有影响。老二受了康熙帝的训斥,就会胆战心惊,两次被废,都跟这种惧怕之下的做法有关。 老二是太子,兄弟们都是皇子,日常饮食衣物礼仪处处不一样。哪怕是再小的弟弟,也被各自额娘叮嘱,对老二要恭敬,这就导致了他没个平等相交的玩伴。 康熙帝对老二寄予厚望,对他的学业,武艺,礼仪,办事能力都要求极高。老二从小在繁重学业之下长大,且日常琐事都会有宫人报给康熙帝知道,康熙帝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老二被康熙帝当眼珠子护着长大,但康熙帝同时也是其他皇子的父亲,喜欢的皇子不少。 重重矛盾环境下长大的老二,情感缺失,对感情麻木再正常不过了。 偏偏这条,康熙帝极为看重。 嗯,除非像许多清穿小说中写的,有个穿越过去的女人,打开了老二的情感之门。让老二懂得如何经营和皇阿玛以及兄弟之间的感情,否则,老二迟早被废。 一次被废没多久,估计康熙帝自己也觉着是一时冲动了。于是,老二又被立为太子。 但,这时候,二次被废几乎是必然的了。 对老二来讲,已知:康熙帝是会随时翻脸废了他的;朝臣都举荐八阿哥当太子;兄弟们都长大了,能当太子的人选有好几个。 于是,老二急了,打击报復朝臣,培养自己的人手。 这哪瞒得过康熙帝的眼睛? 第二次被废的理由有了:结党。 太子结党,这是要逼宫造反啊?不立马就废了,留到明天,今晚睡觉都不踏实! 尘埃落定。 话说回来,几千年歷史上,老当益壮的皇帝和年富力强的太子,权利能和睦过度的有几对呢 老二被圈禁在咸安宫,生活待遇还和从前一样,妻妾们也跟着一起。他后来似乎也不挣扎了,嗯,歷史上是圈禁了十年,生了十三个孩子。 换个现代宅男来,嘛事不用干,万事不用烦心了,吃好喝好,和喜欢的女人造娃,多美的日子呢。 「前头是你们二伯的住处。」康熙帝语气平静,「他犯了错,皇玛法把他关在那里,咱们去看看他。你们阿玛,跟你们说起过二伯吗?」 弘历低下头,进宫之前他都不知道家里有哪些亲戚,别说二伯了,大伯,小皇叔全都不知道。 「年额娘身体不好,又怀了小弟弟,阿玛忙着照顾她。」弘昼眨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除了偶尔考校四哥功课,看不到阿玛。」 康熙帝:…… 老四对孩子也忒不上心了! 要不是他一时兴起想要见见弘昼,弘历、弘昼两个聪明孩子不得耽误了? 「二伯犯了什么错,皇玛法什么时候原谅他啊?」弘昼故作疑惑的问道。 康熙帝沉默半晌:「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弘昼心里啧啧,古往今来,大人敷衍小孩子都是这一句呢!皇帝也不例外。 咸安宫门外层层禁卫把守,打开门来,却并没有荒芜之象。 弘昼偷偷瞄一眼康熙帝,您之前应该也来过吧? 至少会经常在门外站站。宫人知道皇上放心不下废太子,才不敢有怠慢。 也是,花费了无数心思养育,放在心尖尖上十多年的儿子,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大门打开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废太子。他呆愣一瞬,顾不上整理衣冠,飞快的跑出来,跪在康熙帝面前。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您终于来看儿臣了,呜呜呜……儿臣日夜都在想念皇阿玛,皇阿玛看着清减了不少,是不是那帮奴才们不尽心?」 第30页 弘昼看着面前跪地上嗷嗷哭的中年男子,免不得感慨。 【明明彼此都深爱着对方,却因为种种原因,差点走上了相爱相杀的道路。】 弘历:弟弟这话听起来奇奇怪怪?这里这么大,怎么不见宫人?这就是二皇伯么?二皇伯为何哭得这么大声?我们就这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坐下喝杯茶吃些点心么…… 胤礽额头扣在冰凉的石面上,心惊胆寒,强压住自己不要惊慌四顾,是谁?谁在说话?皇阿玛,他,他真的动过杀心? 康熙帝面上一凝,这不会是在说朕和胤礽吧?胤礽他,他难不成真动过天理不容的念头? 【「相爱相杀」这词也不恰当,老二撑死了希望康熙帝早点给他让位,再进一步忤逆不孝绝对是不敢的。康熙帝对儿孙们最狠也就是圈禁了,还都是衣食无忧的圈禁,砍头钉钉子都是对外人的。这里应该用「抱头痛哭」更合适,但又只有一个人在哭,另一个面无表情,场面略有些尴尬。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二这么个文韬武略都拔尖的壮劳力,不放出去干活,关在这多可惜啊!】 弘历目露担心,弟弟这是怎么了?该叫皇玛法的呀!老二是指二皇伯么? 啊啊啊,弟弟在胡说八道!不听不听,大风颳去! 胤礽哭声一窒,抬起一双泪泡眼,皇阿玛不会杀他!等等!是谁在说话。 「弘历/弘昼给二伯请安。」弘历和弘昼齐齐打千,礼数周到。 胤礽精准的找到弘昼的声音,傻眼了。肯定是乍一见到皇阿玛,高兴得傻了,脑子才一点都思索不动。 这两是哪个弟弟家的孩子?皇阿玛为何会将他们带在身边?弘昼怎么会说这些话?为何皇阿玛听到了半点异色也无? 小小一个,哪来的胆子直唿「康熙帝」「老二」! 不对,皇阿玛能听到么? 但是,他这是在给他求情么?求皇阿玛放他出去? 「这是胤禛家的四阿哥和五阿哥,他俩聪慧懂事,眼下陪朕住在干清宫,我带来看看你。」康熙帝看向胤礽,像一个寻常人家中的老父亲一样,慈祥的嘱咐儿子,「你在里头静心思过,好好爱护自己身子,你年纪大了,往后酒就别喝了,阿玛过阵子再来看你。」 他说完,牵着弘历、弘昼的手,转身离开。 胤礽压下心头万般思绪,叩头恭送,久久没有抬首:「皇阿玛慢走。」 回去的路上,康熙帝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他心中对老二最大的芥蒂,就是认为老二会谋逆篡位,可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会是个无情无义畜生不如的东西。 弘昼的心声说老二不敢,是了,他怎么敢?他脾气急,内里却是个胆小的,自己早就知道。所以他才对那些带坏老二的罪人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也不解心头之恨。 可是,那心声还说「两个相爱的人」…… 他心里一刻也没放下过老二,原来,原来,老二也有一副爱父的心。 第17章 脚步越走越松快,四肢百骸都密密麻麻的起了劲儿,「弘历、弘昼,你们饿了么?」 弘历明显感觉到了康熙帝心情的好转,目露期盼:「皇玛法,弘历想回家一趟,陪额娘吃顿饭了再回来成么?弘历想额娘了。」 「皇玛法,我们天黑之前一定回来。」弘昼也跟着请求,「我也想我额娘了。」 「成,让赵昌送你们回去,朕还要给你们额娘赏呢。再赐你们一块如朕亲临的腰牌,若是回来得晚了,只管叩宫门。」去了心中的那根刺,康熙帝心情畅快极了,看着两个小孩儿哪哪都好。 「不用了皇玛法,我们还小,拿着这么重要的腰牌晚上都不敢睡觉。要是被人偷去了,哭都来不及。」弘昼头都要摇出虚影了,满口保证,「又不是以后都不回去了,我和四哥一定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康熙帝笑道:「弘昼的顾虑不无道理,那腰牌就不给你们了,朕让一等护卫陪着。你们岁数还小,离不开娘也是应当。只是,既然要在宫中读书,还是得住在宫里。冬日严寒,夏有酷暑,来来回回的,你们小孩儿的身板禁不住。这样吧,今儿先快去快回,往后每半月回去一趟,早上去,晚上回,也不耽误你们读书。」 看来那心声,弘昼是自己也不知道了。 心声知道小二十资质一般,对徐元梦知之甚详,老二的事也清楚。可弘昼对宫中处处都好奇,各种点心饭食要尝一尝,第一次进上书房四顾流连,御赐腰牌怎么用不知道……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纯真小孩儿。 弘昼一秒心算,一月两天假,一年二十四天,比皇子们一年只有除夕和生日当天放假是强多了! 可皇子们是六岁上学,我们才三岁哇! 想想是自己主动提的,还给同样三岁的小二十一,二十二也给拐到上书房了,心虚的弘昼只能笑着谢恩,「谢皇玛法恩准。」 弘历满眼孺慕,「谢皇玛法!我和弟弟一定勤学不怠,不让皇玛法失望!」 对上两个孩子眼中的迫不及待,康熙帝挥挥手:「你们先去吧。」 「皇玛法晚上见!」弘昼立刻迈开小短腿,开跑。 弘历有样学样,边跑边告别:「皇玛法晚上见!」 第31页 就这几个字,空气里都充满了欢喜和笑意。 两个小豆丁噔噔噔跑远了,康熙帝朗声大笑,"叫膳房进一份羊肉锅子,朕一个人用膳也得吃好。" 「奴才这就去办,再叫他们添一份两位小阿哥都喜欢的果味奶茶?」魏珠脸上堆满笑。 不知两位小阿哥做了什么,叫万岁爷去了一趟咸安宫就这样高兴了。从前,万岁爷在咸安宫外驻足后,总是更加伤心消沉。 菩萨保佑,苍天有眼。但愿二阿哥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膳房吩咐下去就行了,给弘历、弘昼他们额娘的赏赐,你亲自去办。要不打眼的,她们日常能用的,又不是寻常外头能买得到的。」 「奴才明白。」 四阿哥五阿哥是真叫万岁爷放到心坎里去了,一份赏赐都要安排得这样妥帖。 之前要带回去的头面和绸缎都是打包好了的,弘历和弘昼还没跑到干清宫门口,老远就招唿小德子拿上东西出宫。 街面上的烟火气也不看了,小哥俩窝在马车里,眉开眼笑的畅想即将要出现的画面。 弘历得意:「额娘看见我们带这么多礼物回去,肯定高兴极了。」 「没错。女人不分年纪大小,都是喜欢首饰和绸缎布匹的。」弘昼老气横秋,「我们这叫衣锦还乡。」 弘历纠正:「衣锦还乡是形容做官后,穿着锦绣衣裳回乡。我们本来就穿锦着缎,用这个词不恰当。」 弘昼满不在乎:「是这个意境就好啦!」 雍王府门口,弘历和弘昼刚下马车,门口的小太监就飞奔去后院报信。 按礼,他们从外头回来,要先去和四爷说几句话,再回后院看望额娘。 听说四爷在关雎院,两孩子对视一眼,一致决定,那就不打扰阿玛了。 反正,他们今儿一早就见过阿玛了。 海棠苑里,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得了消息,快步迎出来,远远看见飞奔回来的俩孩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额娘,有什么好吃的?我肚子饿啦!」这是弘昼,以往这孩子出院子玩,也是老远就喊饿了。 「给额娘请安,请耿额娘安。」这是弘历。只不过以往他都是走到跟前,一板一眼行礼请安,可不会这样老远就大喊。 两位额娘的眼泪瞬间又收回去了。 孩子劲头这么大,指定没想娘! 话是这么说,还是搂了孩子在跟前,好一顿心肝肉的揉搓。 「回来也不早叫人说声。」耿格格嗔怪道,「可是还未用晚食?额娘这就叫人到厨上叫碗小馄饨来。」 弘历从他娘怀里探出头来:「耿额娘,我也在这吃吧,一会还得回去呢。」 「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回去?」钮钴禄格格又心疼又不舍,「这一个来回将近一个时辰,尽在路上折腾了。」 「皇上让我和弟弟进上书房读书呢!先生都夸我和弟弟了。」弘历得意道,「还有二十皇叔,二十一皇叔,二十二皇叔他们也一起读书。」 弘昼皱眉,仰头问道:「阿玛回来没跟你们说吗?」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面面相觑。 弘昼瞭然。 呵!四大爷大猪蹄子的称号不冤! 「你们阿玛忙着呢,约摸着晚点会来告诉额娘。」耿格格看两个孩子都不高兴了,忙打圆场,「你们进上书房读书这么大的事,也不能随随便便叫下人来知会一声了事是吧?得跟福晋商量往后你们的份例怎么发啊,笔墨纸砚的花销怎么算啊,事儿多着呢。」 弘昼心里哼一声,关雎院离海棠苑才多远?先过来知会一声都不成?就是不把额娘们的担心放在眼里罢了。 「对了,你们从宫里回来,还没去给福晋请安吧?」钮钴禄格格忙岔开话题,「咱们先垫点肚子,去正院请安了,回来再说话。」 她心里也难受,俩孩子下次回来还不知要等多久,这回还得一个时辰后,就往宫里赶。去正院若是福晋像往常一样,说几句话就打发她们走还好,要是问起来宫里的事,也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但是,得去请安了,弘历还好,弘昼必须去了。 原本弘昼大好了就该去的,耿格格担心福晋体弱,想着晚两天再去更妥当。这一晚,就进宫里去了,今儿不去,下回还不知道有没有空。 生为庶子,这许久不去给嫡额娘请安,说出去都是不孝。 耿格格也想到了这一层,心里难受得紧,面上还是一副笑模样,「咱们先进屋,吃点糕饼垫垫肚子就去给福晋请安。」 福晋宽容和善,她们更得守礼。 「娘,不急的,我们在马车上也吃过了。」 弘昼看一眼两位额娘的面色,见识过各种宫斗宅斗剧的他哪里还不明白。 他和弘历得了皇上看重,雍王府的女人们面上都是欢喜,背地里定是要酸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几句的。 而他和弘历,也确实应该先去给福晋请安了,才能回海棠苑和青竹院。 嫡额娘才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细纠起来,他得叫耿格格耿额娘,叫福晋额娘。 也就是乌拉那拉氏身体不好,对后院几个女人都宽容,又不用她们常带着孩子去请安,弘历和弘昼才在自己院子里直接叫额娘了。 虽然不明白弟弟为何要说谎,弘历也跟着点头,「今儿糕饼吃了不少。」 第32页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便挑了最好的几样绸缎,带着弘历和弘昼去福晋住的静华院请安。 乌拉那拉福晋已经穿戴好,在正堂等她们了。 她戴着旗头,身穿水红色锦鲤纹锦袍,浅绿色荷花暗纹兔毛镶边对襟棉坎肩,腰间挂碧绿如意纹香囊,戒指手镯戴了好几个,脚上踩着一双花盆底。 弘昼记忆中,无论是在静华院,花园,还是小径上遇到福晋,她都是各种行头装备齐全的样子。 而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含笑的看着他。 福晋是一个真正善良,宽和的人。 弘昼觉着,她一定是深深爱着四大爷,才会公允的管理着后院,对四大爷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良善以待。 若不然,就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的宅斗水准,他和弘历怕是压根不会出生。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行蹲安礼,弘历和弘昼打千儿。 福晋忙叫起,四人齐齐谢过,两对母子分坐左右两边。 弘历、弘昼得了皇上看重,福晋身为雍亲王府的女主人,面上也有光。孩子们一回来,两个格格就带了礼来请安,她心里更加满意。 那绸缎,她瞄一眼就知道出自宫中,且是江南那边进上来的时兴料子。 乌拉那拉福晋召了弘历和弘昼到跟前上下打量,目露慈爱:「弘昼过了这一劫,往后就该都是平安顺遂的日子了。」 「前阵子五阿哥病了,福晋急得不成。偏头风又犯了,不好出门,特意给五阿哥抄了一卷经供在佛前呢。」福晋身边的李嬷嬷笑着插话。 「该掌嘴了。」福晋扭头嗔怪道,「弘昼能好起来,是菩萨保佑,列祖列宗庇护,多亏了耿格格日夜照料,倒要你给我表功来了?我身为嫡母,弘昼病了不能帮把手,只抄抄经,哪里值得说道了?」 「是老奴多嘴了,该打。」李嬷嬷认着错儿,也不真打自己,只含笑看着耿格格。 第18章 耿格格忙起身道谢,「劳福晋挂念,妾感激不尽。」 弘昼先他娘一步就站起来了,脆生生笑道:「谢额娘,弘昼长大了孝顺额娘。」 后背被钮钴禄格格轻轻戳了下的弘历紧跟着保证,「弘历长大了也孝顺额娘。」 乌拉那拉福晋笑得更慈和了,「好,都是好孩子。」 李嬷嬷转身进东厢房,带着福晋的大丫鬟,各自端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楠木盒子来,放在下首母子两中间的待客茶几上。 「爷跟我说弘历和弘昼在宫里,是住在皇上的干清宫。皇上眼皮子底下,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咱们雍王府的阿哥。只是宫中到底不比家里自在,咱们阿哥们使唤人,还是得有些赏赐,下次那些宫人办起差来也更尽心。」她耐心的教两个庶子宫中生存之道,「宫里的阿哥娘娘们都是两位阿哥的长辈,遇到了应恭敬守礼。你们俩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这点额娘是不担心的。若是遇到那蛮狠不讲理的,需得不卑不亢,远着些就是了,咱们雍亲王府的阿哥不受那份委屈。」 见弘昼兴味盎然,弘历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又嘱咐俩孩子:「你们出去一言一行都是雍亲王府的脸面,兄弟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切莫不可打架吵闹。 府中阿哥们的份例都是爷定好的,额娘不好单给你两特殊。吃用衣裳笔墨皆折合成银两叫你们额娘收着。这份宫中打点的银两,算是额娘的一份心意。也不多,每月五十两,这次你们自己拿了,日后额娘叫人送到宫中。」 她说这话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向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见两人面上神色似要推辞,抬手压了压,「弘历、弘昼叫我一声额娘,我这个当额娘的总要为他们尽份心。」 耿格格心中忐忑,每月五十两,一年就是六百两,弘历、弘昼岁数还小,这还不知要在宫里呆多少年呢。况且,这三岁的孩子手头拿这么多银子,成么? 钮钴禄格格初时的惊讶过后,就在心里盘算,日后要是弘历再得了皇上的赏,有那合适的需得送给福晋,抵了这份银钱才好。 视线转向弘历和弘昼,见两小孩儿都是一副不贊同的神色,乌拉那拉福晋心里暗自点头,她没有选错人。 「你们两个小的可不兴推辞,也不必谢来谢去,没得跟额娘生分了。」她笑着挥挥手,「我这就不留你们了,一会还得进宫去,额娘不耽搁你们母子说话。」 两位格格是真心感激,带着孩子行礼告退。 再往前走,绕过雕刻精美的鱼戏莲叶影壁,就出了静华院的大门。 弘昼回首,福晋端坐正堂,仍满眼含笑的看着他们。 秋日梧桐落叶多,院子里显见是时时打扫的,沿墙根放置的一排各色菊花,蝴蝶兰开得正好。 然秋风吹过,黄叶飒飒,片片飘零,来回走动的人丝毫奈何不得静华院的静寥空寂。 看着人过了影壁,李嬷嬷面上的不甘才显了出来,「奴婢想不明白,福晋干嘛要对两个庶出阿哥这么好?日常吃用足足的,这还拿嫁妆银子补贴上了!」 福晋眼前一片虚幻,喃喃道:「你不懂,弘历、弘昼还得飞得更高才成。」 她嘆息一声,「嬷嬷,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李嬷嬷心里一急,忙呸三下,双手合十:「福晋刚才说的都是胡话,大风吹去,佛祖可切莫不要当真。」 第33页 她和佛祖打过招唿了,才顾得上安慰福晋:「王爷初一十五哪次没来咱们院子?福晋还年轻,咱们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机会要孩子。」 「不可能了。」福晋摇摇头,「若是能怀上,早就该有了。」 她和四爷是少年夫妻,四爷对她尊重有加,但她知道,四爷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先是有李氏得了四爷的偏爱,李氏的弘盼只比她的弘晖小一个月,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那会也年轻,咽不下这口气。照看孩子,主持中馈,给德妃娘娘抄经祈福,外出交际样样都要做得出挑,宫里宫外谁不说四福晋贤惠? 结果呢,李氏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出生,她累坏了自个身子。 弘晖去的时候,她真是万念俱灰,想着就和孩子做个伴儿去也好。亏了四爷日日宽慰,她一步步走出来了,只是身子骨也彻底毁了。 李氏仗着孩子嚣张跋扈,终召了四爷的厌弃。 四爷似乎也对女色没了兴趣,接下来整整五年,府里都没有孩子出生。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是有福的,都是只伺候了爷一次就有孕了,还都是阿哥。 不过,爷对她俩也没有另眼相看,只偶尔去坐坐。两位格格都是不争不抢,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她不抢她们的孩子,她们对她心怀感激。 她以为雍王府后院,往后一直都会平平静静的了。 年氏进府了。 她见到年氏的第一眼,就知道爷会喜欢。 果然,爷疼她疼到了骨子里。 年氏她就像是照着爷的喜好长的。她有着汉家女人的小巧玲珑,温柔恭顺,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也就罢了,偏偏老天爷还给了她一张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脸蛋儿。这还不算,父兄都身居高位,才华横溢,极得皇上喜欢。若不是包衣出生,嫡福晋都做得。 若年氏的孩子能长成,雍王府世子之位怕是落不到别人头上。 「就算如此,福晋身为嫡母,这府中还有哪个孩子能越过福晋不成?」李嬷嬷朝关雎院的方向努努嘴,「说破天去,不也还是个妾?」 李嬷嬷身为福晋的心腹,对福晋处处让着关雎院十分看不过眼。 「你是汉人,不懂我们满人的福晋和侧福晋是怎么回事儿。」乌拉那拉氏长嘆一口气。 侧福晋就是为了分福晋权才有的,在满人眼里,侧福晋也是「妻」。 年侧福晋的孩子当世子,和一个格格的孩子当世子,对她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海棠苑里,弘昼也在问耿格格:「福晋对我们是不是太好了?」 乌拉那拉氏出自满洲正黄旗,其父是在内廷养育,跟着皇太极打过天下的九门步军统领费扬古,祖父是一等公,娘家后台硬着呢。 别说四大爷对她敬重有加了,就算是得了四大爷厌弃,她在雍王府也照样能过得好好的。 耿格格毫不犹豫:「福晋仁善,对你们一直很好啊。」 「福晋看着你们出息了心里高兴。」钮钴禄格格道,「你们以后记得孝顺福晋。」 弘历嘴里嚼着已经温凉的小馄饨,勐点头。 弘昼看看两位额娘,认真干饭。 吃圆了肚子,小哥俩被安排靠在榻上。 时间紧,钮钴禄格格也不带弘历回去了,俩孩子一块问,说得更清楚。 「你们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几时起床,几时睡?穿衣吃饭有没有人伺候?吃的什么?也是一天两顿三点心么?皇上都跟你们说什么话?晚间睡觉有人守夜吧?皇叔们都什么性子?皇上有没有说下次让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哭?有没有想娘……」 弘历和弘昼细细的答,慢慢的补充,直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才缓过来。 见孩子在宫里是真过得好,两位额娘这才放心了。 话刚说完,宫里给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的赏赐到了。 四爷面色柔和的带着魏公公和宫人们来海棠苑 虽然没有圣旨,只是口谕,皇上对内院妾室进行夸赞赏赐,也是极少的殊荣。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满心欢喜的领旨谢恩。 魏公公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宫人鱼贯进入,将带来的布匹首饰头花点心等,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给两位阿哥请安。」魏公公打个千儿,笑吟吟说道:「皇上让奴才护送两位阿哥回宫呢。」 所以他才卡着时辰来送赏赐,现在往回赶,正好在宫门下钥前回宫。 四爷毫不留情的赶人:「别让皇上久等了。在宫里听你们皇玛法的话,用心读书。」 弘昼面上应「是」,心里翻个白眼儿,这爹当得真容易,福晋还给私房银子呢,您三句话就打发了。 送俩孩子出了院子,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回屋分赏赐。 宫人办事很妥帖,东西都是一样双份。两位格格需要商量的是,给各院都送些什么去。 孩子们越是出息,她们越是要谦卑。 给福晋的礼要加倍,若不是福晋提起,她们都忘了俩孩子在宫中使唤宫人要打点。 福晋特意说明,以后这笔银子都直接送到孩子们手上,是怕她们眼皮子浅,捨不得花那么多吧? 是真的很多。 雍王府算是宽裕的,她一个格格的月例银子是三两,弘昼每月能领到五两,其他吃食衣裳日用折算下来三两。外头七品官员的年俸才四十五两,禄米四十五斛呢。 第34页 福晋这份人情,靠她们自个儿是还不上了。 幸好,皇上大方! 两人挑了最贵重的东珠和看起来就贵重的织金锦、妆花缎放在一边,这是给福晋的。 余下李侧福晋,年侧福晋各一匹散花锦,特意选了素色锦留给宋格格。 这么一分,还剩下一半儿。 「这料子真好。」耿格格笑道,「我是捨不得自个儿用的,留给弘昼娶媳妇用。」 第19章 钮钴禄格格被逗乐了:「你这想得也太远了,弘昼娶媳妇儿,怎么着也得十年后吧。且放宽心,弘昼是个上进的,以后好料子保准你用不完,擎等着享福吧。」 「十年多快啊。」耿格格嘆口气,「一个月回来两次,一年才能见二十四次。还有皇上去围猎,避暑,若是带着他们去,一年能见到的次数怕是十个手指头都用不完。」 「见了面也就匆匆说些话儿就得走了。」耿格格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两孩子这一走,我这心都空荡荡的。这院子里安静得叫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钮钴禄格格也跟着拭泪,不过她很快想开了,小声宽慰:「咱们还有个想头,你瞅瞅福晋和宋格格?」 耿格格哽了,半晌,眼睛一亮:「叫弘历和弘昼多生几个,到时候这府里孩子们四处吵吵嚷嚷,哪里都热闹。」 钮钴禄格格立刻加入畅想。 回家一趟,弘历和弘昼迅速适应了「住宿读书」的生活。 这日上午刚散学,小丸子满脸兴奋的来汇报:「万岁爷下旨给皇太后祈福,叫大昭寺,岫云寺,溥仁寺,白塔寺,灵隐寺,青龙寺等全国有名的萨满和寺庙主持们,都进宫来讲经做法事呢。万岁爷说了,叫宫里的皇子们也跟着沾沾佛气,两位小阿哥住在宫里也能去,可热闹了。」 小丸子和小圆子,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康熙帝亲自给弘历和弘昼挑的人。 内务府送了十多个同龄的小太监来,赵公公教导了几天「干清宫规矩」后,康熙帝留下来他俩。 弘昼知道,他们跟从小陪康师傅长大的梁九功一样。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就是他和弘历的贴身大太监,要一辈子跟在他们身边的。 小圆子和小丸子日常,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弘历和弘昼。赵公公统领这几人,康熙帝偶尔也吩咐他办差。 弘昼眼前一亮:「那还等什么?走走走!快点回去吃饭,吃完咱就去看热闹。」 弘历挥手告别三位小皇叔,「小皇叔们一会见。」 挥手告别是跟弘昼学的,几个小孩儿都觉得这样告别比正儿八经行礼亲近多了,没有长辈在跟前的时候,就用这个动作告别。 确定弘历和弘昼是住在宫里不走了,且天天都要去上书房,日日都能一起玩儿,三位小皇叔都坚决不再去干清宫吃饭了。 干清宫的饭是好吃,但皇阿玛也好可怕! 尤其是每每吃完饭,皇阿玛都要考校几句功课。先考两个侄儿,再考他们当叔叔的…… 那种「你们怎么和侄儿差这么远」的眼神,三岁的胤祜和胤禧都看懂了,不想再见到。 还没咸鱼彻底的胤祎,决定奋发图强。当然了,坚持认真读书三天后,他表示自己实在不是学习的料。就,尽量努力学吧。 干清宫早准备好了饭菜,今儿康熙帝也在,看见兄弟俩飞奔回来,他眼里浮上一丝笑意,「这么急,一会是要做什么去?」 「看……沾佛气。」弘昼答道,「求菩萨保佑皇太玛嬷和皇玛法万福金安。」 他一个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科学唯物主义观学了多年的芯子,主观上是不信神佛的。 但这不是客观上穿了么?那还是该上香上香,该许愿许愿。 弘历点头:「保佑我大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讲算学的嵇先生讲着讲着,就说到了水利,又从水利说到了今年的洪灾。弘历就记住了,风调雨顺对整个大清都十分重要,是皇玛法都时时关注的问题。 康熙帝看向俩孩子的眼神越发慈祥。 弘昼心里「嘶」的一声,弘历上辈子绝对是山东人,政治满分选手。 「吃完饭,朕带你们去宁寿宫。」康熙帝笑道:「让萨满给你们赐福。」 弘历和弘昼对视一眼,乐开了花,点头如捣蒜,给康熙帝劝饭起来格外殷勤。 「皇玛法,今天的鸡绝对是山里的熘达鸡,战斗鸡,又鲜又有嚼劲。咱们去皮吃,养身体再好不过了。」 「咦,今儿的酥酪用的是新蜜吧?花香味儿特别浓。蜂儿要飞好远好远的地方,才能採到一点点蜜呢,且是那盛开的新鲜花才愿意采,咱不能辜负了它们的劳动成果。」 「来来来,皇玛法尝尝这个酱鸭,御厨的手艺长进了还是鸭子的品种换了?一点膻味都没有,肥瘦恰到好处,油润鲜嫩,值得多吃几块。」 「……」 康熙帝沉思片刻,「你们皇太玛嬷近来胃口不大好。」 弘昼闻炫音而知雅意,拍着胸脯,十分自信,「我们去当吃播,皇太玛嬷一定能多吃一碗饭!」 弘历疑惑:「吃播?」 弟弟怎么老有他不知道的词儿! 「咳,就是我们大口大口扒饭,一碗又一碗,吃得香香的,皇太玛嬷看了也能跟着多吃饭。」 第35页 康熙帝瞅他一眼,这小身板也吃不了多少饭,别给撑坏了,「就你们跟朕一块吃饭时的这些说辞就够了。」 听起来也无甚逻辑道理文采典故,就是能让人多吃半碗饭。 「回头你们上午散学后就去宁寿宫要吃的吧,一日一顿就成。」 弘昼狐疑的瞄向康熙帝,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说得好像我俩是小叫花子,去宁寿宫要饭似的! 不行,他得尽快学满语了。 总不能弘历在认真劝吃,他只能吃播吧! 宁寿宫里,萨满围着宫殿唱跳,见到康熙帝过来,为首几人忙跪下行礼。 弘昼仔细打量真人萨满,嗯,很有民族艺术范儿。 萨满戴着有许多穗穗的五彩法冠,法冠上顶两鹿角,脸上的面具十分可惧,大眼圆瞪,上面绘着的像是抽象动物的图腾。萨满服以一件大袍子为依託,上面缀着兽皮,许多的小铜镜、铜铃、贝壳。萨满肩上背着弓箭和小短箭,腰间是一圈五彩绣花飘带。 这要没点体力,还真穿不动这身行头。 接受萨满的祝福,要站在特意搭建小圆台上。 弘历偷偷瞄一眼萨满,再瞄一眼,拉着弘昼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弘昼觉察到疼,知道他是害怕了。 还别说,萨满这身打扮,还真就,有点吓人。 干小四现在才三岁呢。 不过,若是萨满真有本事,把他「跳」回现代的话,他求之不得! 「我先,我先。」他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等康熙帝说什么,就一熘烟小跑着踏上了小圆台。 几个手里拿着一圈铃铛装饰抓鼓的萨满,看一眼康熙帝,围着弘昼开始唱跳。 弘昼听不懂他们嘴里唱的是什么,看动作是在模仿各种动物,耳边各种金属碰撞的声音和萨满带着魔性的唱和融合在一起,就,很有氛围。 他是从天而降的圣主,原始部落的巫围着他跳祭舞的感觉。 去云贵旅游时,演出里就有这种祭舞。现代光影技术下,看起来苍茫又神圣。 现在这个简陋版气氛是有了,观赏性差点意思。 而且,这身行头貌似很久没有清洗,不时有难闻的味道飘过来…… 不过,出于对文化和信仰的尊重,弘昼全程保持了微笑。偶尔闭眼聆听的时候,面容虔诚。 一旁紧紧盯着的弘历张大了嘴,弟弟看起来「高大出尘」,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很厉害,很了不得的样子! 仪式结束。 弘昼心里嘆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瞄一眼萨满们,你们法术不行啊! 该轮到弘历了。 「害怕了?」康熙帝低头看一眼弘历,笑道,「那就先回去吧,下午有潭拓寺的高僧来讲经,你和弘昼散学了可以来瞧瞧。」 「嗯,下午我一定来。」弘历心里松了一口气,高僧们比萨满看着慈祥多了。 他看着弘昼,满心高兴。 这几天弟弟胡说八道好几次了,他还以为弟弟生病了呢,又不能问皇玛法和阿玛,跟额娘说也不行。 原来是长生天的灵住在了弟弟身上!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灵,才能知道那么多事! 弟弟刚才的样子,就是灵在接受萨满的朝拜。 他想明白了这几天的困惑,弯着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弘昼,心里得意又快活。 弘昼扭着脖子,四下寻找,三位小皇叔都没来呢。 不来也好,小孩子见了可怖的面具,容易被吓到,严重的还会被吓病呢。 下午,弘历和弘昼提早去了上书房。 趁着先生还没来的间隙,弘昼叮嘱三个小皇叔:「你们别去看萨满了,他们的面具看起来很可怕。」 弘历心有戚戚,「我都不敢接受他们的祝福,还是弘昼胆子大,先去了。」 胤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母妃不让他去。二十二弟的母妃谨嫔是满人,她还特意过来叮嘱母妃看好他。 谨嫔说萨满的祝福仪式也是驱邪仪式,福气大的人才能受。小孩儿魂魄不稳,最好见都不要见到。 他本来想叫人去告诉两个小侄儿,让他们也别去的。想想皇阿玛肯定也知道,就没派人。 没想到,两个侄儿不光去看了,弘昼还上台接受了萨满的祝福! 第20章 「弘昼侄儿是有大福之人。」他拍拍侄儿的肩膀,一本正经,「日后二十皇叔就跟你混了。」 弘昼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可不是有福之人嘛!爷爷是皇帝,爸爸是皇帝,弟弟也是皇帝,一家子皇帝。 胤祜和胤禧觉得好玩儿,「日后二十一/二皇叔就跟你混了。」 弘历乐呵呵的跟着凑热闹:「日后四哥就跟你混了。」 以前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带着弟弟,但弟弟这次生病醒来后,灵智开了,比他厉害多啦。 小孩子慕强,他十分自然的让出了自己「哥哥」的位置。 弘昼:…… 干小四你个小心眼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若是这辈子你还是皇帝,很多个若干年后记起了这句话,不得给我下绊子,治个「欺负君」之罪? 不过,日后是日后,现在能「欺负」先「欺负」! 下午听高僧讲经,上书房五名学生齐齐整整坐到了大师面前。 第36页 弘昼盯着他瞧了半天,也没听到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一切自有天意」之类的话。 哎,高僧还得多多念经。 风和日丽,梵音悦耳,听经的小施主们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排小脑袋瓜这个才抬起来,那个又点了下去,此起彼伏,十分的和谐。 高僧嘴角微翘,转瞬间又肃了神色,一心念经。 晚间弘历、弘昼回干清宫,一人得了康熙帝一串一百零八颗佛珠,「都是高僧开光,供在佛前七七四十九天的宝物。你俩平日里戴着,晚间也放在床边,保佑你们平安长大,可别送人或是弄丢了。」 弘昼当即就拿起自己的那串,缠了两圈,戴脖子上。 开玩笑,这一颗金字梵文紫檀珠子,就值老多银子了,他才不会弄丢! 「皇玛法赏的东西,我们当然不会送人。」弘历也喜滋滋的戴上,认真回话,「还是不要常戴了,伤了珠子就不美了,晚间睡觉放在枕边。」 康熙帝瞥一眼低头一颗颗细看佛珠的弘昼,微微颔首,「叫小圆子和小丸子也记得提醒着点。」 弘昼翻看了几颗,只觉得佛光普照有了具象,那些金色的梵文,在阳光下真的会熠熠生辉。 他不知道,那一百零八颗佛珠里头,有一颗不是紫檀木。是潭拓寺的镇寺之宝,在佛前供了上千年的舍利子。 传说,这种舍利子能让人逢凶化吉,邪祟之物触之即死。 第二日上午散学后,弘历和弘昼主动前往宁寿宫「要饭」。 也不知弘历说了什么,皇太后乐得不行,连连吩咐摆饭。 弘昼酸了。 你一个三岁小孩,这么能讨长辈欢心,同龄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难怪歷史上的弘昼不光直接放弃夺嫡,还当了摆烂王,可劲儿放飞。 弘昼满腔羡慕嫉妒化为干饭力量,扒饭,扒饭! 碗里多了一块炙烤羊肉。 弘昼抬头,皇太后正含笑的看着他。说了什么,他听不懂。 「皇太玛嬷说多吃肉长得结实。」弘历看看弟弟嘴角边的饭粒,才开始吃就空了一半的饭碗,微微顿了顿,「还说,草原上的巴图鲁,就是像弟弟你这样大口吃饭吃肉。」 「你跟皇太玛嬷说,我要当皇太玛嬷的巴图鲁。」弘昼豁出去了,不要脸了! 三岁小孩要什么脸! 果然。 仁宪皇太后开心了,又是给弘昼夹肉,又是递奶。 「皇太玛嬷也吃。」弘昼没忘了来宁寿宫吃饭的使命,就是不会满语,影响他发挥。 弘历原话翻译。 哎,他就说不出来弟弟那些「劝饭」的话,翻来覆去就「味道鲜美」「鲜香可口」「香酥可口」几个词儿。 莫名郁闷了的弘历,学着弟弟的样子,大口干饭。 皇玛法要求他们吃饭细嚼慢咽,皇太玛嬷似乎更喜欢豪迈的吃法。 不过,虽然「劝饭词」没发挥好,仁宪皇太后见两个小重孙吃得香甜,也跟着多用了半碗饭。 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喜不自胜,直夸两孩子孝顺。 用的是汉话。 弘昼小小的心虚了下,他不是因为孝顺来的,他是想刷皇太后的好感度。 皇太后虽然不问前朝的事,但康熙帝遇到犹豫不决的大事时,会来跟皇太后念叨几句。 例如:二立太子。 在仁宪皇太后眼里,老二胤礽还是那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她极力贊成,康熙帝这才干脆的二立太子。虽然,没过多久又废了…… 不管怎么说,康熙帝是个孝顺儿子。 若是有仁宪皇太后罩着,他和弘历在宫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弘昼抬起小胳膊,扶住仁宪皇太后的一只手,「咱们去外头看花。」 弘历忙跑到一边,扶住皇太后的另一只手,兼职翻译。 弘昼:「皇太玛嬷,你教我说满语吧!」 弘历抿了抿唇,语调平稳的转述。 他觉得弟弟不会说满语也挺好的。他不知道该跟皇太玛嬷说什么,弟弟会说但皇太玛嬷听不懂,他替弟弟说,皇太玛嬷听了高兴,两人都在皇太玛嬷面前尽孝了。 但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对。弟弟想学满语是好事儿,额娘也说过,他们爱新觉罗氏都要学满语的。 只是,每次跟皇玛法在一起,弟弟有很多话说,他只能附和几句,就觉得失落委屈。 这种不高兴的小情绪偶尔冒个头,在他自己都没觉察的时候沉在了心底。 小孩子的情绪一阵一阵的,没有明确的表现在脸上时,没人觉得需要关注。仁宪皇太后只觉得他是吃完饭困顿了,才不像刚才那样兴致昂扬。 「好啊,你来,太玛嬷就教你。」她眼睛都亮了几分,久违的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多了几分精神。 只不过,「太玛嬷身子重,容易累,怕是教不了你多少。」仁宪皇太后看一眼弘历,笑呵呵道,「你哥哥满语说得好,你多跟他学。」 被夸了! 弘历勐地抬头,仁宪皇太后慈爱又满意的看着他。 皇太玛嬷夸他满语说得好! 额娘夸过,阿玛也夸过,皇太玛嬷第一次见面也夸过,但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他高兴。 第37页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弟弟说:「皇太玛嬷很愿意教你,但她怕自己精力不济,让你多跟我学学。」 弘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本来就是要跟你学,我让皇太玛嬷教我,是觉得跟皇太玛嬷没话聊。」 而且,仁宪皇太后不笑的时候看着太沉静了,几十年无聊的深宫生活耗空了她的精气神。有点事做,被人需要,或许能让她剩下的日子多几分快乐。 弘历睁大了眼,弟弟也有没话说的时候! 埋在心底的小情绪轰然散去,他又找回了当哥哥的感觉且大受启发。 「我跟皇太玛嬷一起教你满语。」这样他跟皇太玛嬷就有讲不完的话啦。他可以问皇太玛嬷他教得好不好,对不对,还可以和皇太玛嬷商量怎么教,从哪教起呢! 「那皇玛法教我们什么好?」弘历问这话的时候十分坦然。弟弟夸饭菜的词总有用完的一天,教导一门技艺的话题,几年都够了! 弘昼:…… 又来了,又来了! 干小四你这样好学,同龄人很难高兴得起来! 「教射箭吧。」卷王属性启动,弘昼不叫思索的说出口。 两小孩儿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仁宪皇太后没有打扰他们,自个儿看花赏景。 五十年了,宫里的花花草草每年都是一个样,十八罗汉松都是她看着长起来的。还有那几棵桂树,忘了是哪一年了,中间那棵突然就死了,小五不让花匠动,自己补了棵梅树进去,说是「太规整了不好看」。 活了一大把年纪,在宫里见多了戴着面具说话的女人。讨好奉承的话听了几十年,谁对她有一分真心,谁眼里全是假意,她一个照面就能明白。 从前,宫里的阿哥们时常来请安,除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小五真心敬她,都是例行公事罢了。她是高高在上,需要供着的皇太后,和祖宗的牌位没甚两样。 倒是眼前两个小的,一个是真孝顺懂事,一个赤子心肠,当她是他们的太玛嬷。 她这辈子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倒是有一个孝顺儿子,一个孝顺孙子。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又多了两孝顺重孙子。 「回吧。」皇太后低头,看向俩孩子,「你们两就在宁寿宫歇晌,下午还要去读书呢。」 等他们慢慢走回去,宁寿宫已经收拾好了房间。 跟在干清宫一样,两人共用一间。 陪皇太后吃饭的差事就此定下来,弘历和弘昼在紫禁城有了第二间房。 宁寿宫清净已久,多了认真教学满语,一刻不停聒噪的两个小阿哥,空气都轻快起来。皇太后也每日饭点没到,就在檐下等着两个小身影飞奔回来,还没到院门口,就嚷嚷着「今天吃什么好吃的?肚子饿扁啦!」 宫里重规矩,皇子们自生下来,一言一行都有宫人劝导。两个宫外来的小阿哥整日咋咋唿唿,奔来跑去的,康熙帝没有训斥,皇太后没有说不好。 有宫里权势最大的两位护着,其他人心里再不忿,也不敢说什么。 只不过,四妃中三妃心里都不怎么舒坦就是了。 惠妃是无所谓了,儿子胤禔被削爵囚禁,谁当皇帝都一样儿,皇上喜欢哪个小辈更是与她无关。 宜妃和荣妃不得不关注。 第21章 二阿哥胤礽两立两废,看皇上的态度,不可能有第三次了。老三诚亲王胤祉是荣妃的儿子,文武双全,常被皇上夸奖。且有修书的差事在身,手下一帮文人交口夸赞。 老八胤禩虽然只是个贝勒,但他早有贤名,又得满朝文武拥戴。宜妃的儿子老九胤禟和老八早就是一伙儿了,母族势力雄厚的老十胤,德妃的小儿子十四胤禵都是他们一个圈子的。 老四雍亲王胤禛养母佟佳氏早逝,不得生母德妃喜欢。他性子孤傲,行事向来冷面无情,朝中官员压根没有向着他的。 皇上对弘历、弘昼如此溺爱,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不是他对雍亲王另眼相看的信号。 永和宫。 「弘历、弘昼今天也没来?」她这般明知故问,宫人们都垂下了头,安静的当自己不存在,生怕德妃娘娘这股火发到了自己身上。 没人回答,她拿起炕桌上的白瓷茶盏,勐地掼到地上,再也忍不住怒火,「不孝的东西!当阿玛的眼里没我这个额娘,当儿子怕是连玛嬷都不认得!」 老四第一天带两小的进宫,她就等着他们来请安,还特意准备了两块玉佩当见面礼。 左等右等,等来了老四匆匆出宫的消息,两孩子被留在了干清宫。 第二日,皇上亲自带两孩子去上书房读书,她还替他们高兴来着。她想着自己是玛嬷,请安不论早晚都成,不跟小孩子置气。从上书房散学到宫门下钥,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她自我安慰,许是孩子们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进宫,没个长辈带着不敢在宫里乱跑。 接下来,皇太后那也去了,轮也该轮到她这嫡亲的玛嬷了。两孩子还回家了一趟,雍王府的福晋,格格们总不会这点礼数都不懂。福晋和老四不来,也该让孩子们来磕个头。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她这里都知道,两小的散学了就跟着二十阿哥在宫里四处窜,愣是没踏过她永和宫的门槛! 想起今儿一早去宁寿宫请安时,惠妃、宜妃、荣妃那三张似笑非笑的嘴脸,她这口气就出不来! 第38页 「老四呢,多久没来了?」摔了个茶盏还不解气,她坐在炕上,给蹲在地上低头收拾碎瓷片的小宫女一脚踹翻,「干活磨磨唧唧的,是要刺伤了主子你才开心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宫女不顾满地的碎瓷片,飞快的跪地,不停叩头。 不等主子继续发怒,她两手迅速的把碎瓷片扫在一起,捧在帕子上带走。出了正殿的门,寻了个避人的角落,才眼泪汪汪忍着疼,把手上膝盖上的伤口微微处理下。 「娘娘可别为了个笨手笨脚的气坏了身子。」大宫女上前帮她顺气,小心翼翼道,「雍亲王今儿一早来过了,因主子之前吩咐过,他若是来得太早,就不见。雍亲王在门口站了会,就,就走了。」 这母子两个是相互置着气呢。一个嫌请安来得太早,是故意不让她好睡。一个明知道早来见不到人,偏偏不肯晚一点。 她知道的也不多,只听之前永和宫的宫女嘆气,「母子俩几十年的间隙,又都是要强的,谁都不肯后退一步,这心结怕是解不开了。」 要她说,娘娘也是自己钻了牛角尖了。 既然不喜雍王爷,那就跟宜妃娘娘似的,当没有恆亲王这个儿子,既不用恆亲王一脉来请安,也不指着恆亲王尽孝道。 偏恆亲王是个敦厚孝顺的,有什么好东西紧着给宁寿宫送一份,翊坤宫也不少。 面上不亲的母子俩,心里都记得那份血脉相连。 德妃娘娘这是把不喜雍亲王摆在明面上了,还要求雍亲王处处孝顺。人心都是肉长得,换谁心里没有芥蒂? 雍亲王也是个狠的,请安送礼样样不落,就是搁谁看了都知道没有真心。 德妃娘娘更气了! 「下回他再来,让他进来。」她恨恨道,「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还认不认我这个亲娘!」 大宫女低垂着眉眼不做声。 「娘娘,雍王府的四阿哥,五阿哥在门口候着,说是来给您请安呢。」守门的小太监满脸堆笑的来报喜。 哎哟,可算是叫主子盼来了两位阿哥! 德妃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你说谁来请安了?」 「回娘娘,雍王府的四阿哥,五阿哥。」 「叫他们进来。」德妃优雅的拿起新换的茶盏,揭开杯盖,轻轻吹一吹,慢条斯理的喝一口。本该叫两个小的等一等,又怕两四六不分的等不及就跑了,她更得成为满宫的笑话。 永和宫门口。 弘昼朝里张望两下,扭头叮嘱三个小跟班,「我和弘历要是半刻钟还不出来,你们就在门口喊啊!」 歷史上德妃和四大爷关系不咋好,以他和弘历进宫这么久,四大爷和福晋都没提起德妃的情形看,可能不止不好,还会对雍王府的人「习惯性摆脸色」。 只是,这都跑到永和宫门口了,胤祎又多嘴来了一句,「你们德玛嬷的宫殿,要不要先去请个安?」 这下,他和弘历不去都不成了。 哎,原本还打算哪天跟在四大爷或者福晋身后见德妃娘娘呢,和风细雨或暴风骤雨都有大人顶着。 「好。」三岁不咋爱动脑子小皇叔胤祜点头。 「咱又没带沙漏,怎么知道半刻钟是多久?」三岁聪明小皇叔胤禧疑惑的问道。 八岁皇叔胤祎十分靠谱,「感觉差不多了我们就喊你们,还得去看马呢。」 小太监小跑着出来,眉开眼笑的领着弘历和弘昼进去请安。 「小皇叔们还在门口等着,我们进去磕个头就出来。」弘昼小声提醒弘历,「一会我要走,你就跟着走。」 要是真喜欢他们的长辈,听了小太监的通传,这会都该迎出来了。 三年未见的大孙子来了,除了康熙那种有一百多个的,谁还在屋里坐得住? 屋子里静静的,弘历莫名不自在,仰起头看见了端坐榻上的老妇人。 看穿着应该就是德玛嬷了,她两眼盯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给德玛嬷请安。」弘昼十分利落的跪下叩头。跪着跪着就习——呸,迟早要给这封建陋习废除了。 「给德玛嬷请安。」弘历不自觉的跟着一起。 一,二,三,嘿,还没叫起! 弘昼受不了这份委屈! 弘昼自顾自的站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就跑出去了,带着哭腔,「哇,德玛嬷不喜欢我!」 弘历心里一惊,忙爬起来,「弟弟你等等我,弟弟别哭了!」 德妃嗖的站起来,瞪大着眼睛,颤抖着手指向门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就要飞奔出去的小身影,抖了抖嘴唇,「叫他们停下,给他们带回来!」 宫人呆愣一瞬,抬腿去追两小阿哥。 守门的小太监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听到命令,下意识的伸手要拦。 「皇叔!」弘昼拔高音量假哭,「哇!」 弘历和门口的胤祎、胤禧、胤祜都惊呆了! 哭得这么伤心,弘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弘昼别怕,皇叔来了!」胤祎气势汹汹的飞奔进来,给不知所措的守门小太监使劲推到一边,拉了弘昼就走,还不忘回头喊一声,「弘历快跟上。」 德妃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叫太医,叫太医!」 第39页 永和宫里兵荒马乱,永和宫外,弘昼垂头丧气,「哎,德玛嬷不喜欢我。」 胤祎看他眼眶红红,心疼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弘昼多的是人喜欢!皇阿玛,皇玛嬷,我,弘历还有胤禧、胤祜都喜欢你对不对?」 胤禧勐点头:「还有额娘,你额娘。」 弘历狐疑的看着弟弟,他还没搞清楚状况。 弟弟哭了,没有眼泪,但眼眶红了,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哎,德玛嬷应该也不喜欢他吧。没说话,也没拿点心给他们吃。 「走,我们去看马。」出了永和宫地界也不用装了,弘昼瞬间恢復活力。 「走走走。去晚了看不了多会就得回来了。」胤祎见他不哭了,拉了人就走,离这倒霉地界远点。 胤禧和胤祜瞬间把刚才的事忘到脑后,他们平日里也没少哭,哭完就没事儿了。 弘历把心里的疑惑暂时放在一边,留着晚上偷偷问下弟弟为什么。 他总觉得弟弟不会是这么容易哭的人,以前在花园玩,磕到石头上,膝盖都磕青了,弟弟也不哭呢。弟弟挨了阿玛的骂都不会哭! 胤祎已经开始上骑射课,上驷院来了一批好马,他头一个就知道了,这才带着弟弟和侄儿们来开开眼界。 男人都有一颗爱车马的心,至少三岁就有了。 第22章 上驷院的太监们正在给新到的马匹餵精料,这些马儿自矜的打着响鼻,屈尊降贵的垂下高贵的头颅,浅尝一口,嚼几下确实是合胃口,才大口吃起来。 宝马的范儿拿捏得死死的。 这流畅的线条,健硕的身姿,闪亮的毛髮,有眼睛的都知道是好马! 胤禧星星眼:「哇,好高,好漂亮的马!」 弘昼流口水:「白马,无一根杂毛的白马!」 「我什么时候能骑马?」弘历喃喃道,「不能骑大马,小马也行啊。」 阿玛说要给他们寻合适的小马,他们也跟赵公公要过,就是一直没人送马来! 胤祎得意,「等我骑射再好一点,就求了皇阿玛来挑一匹!」 四双羡慕的眼睛齐齐望过来。 胤祎心里美得冒泡。 「再过几天皇阿玛就要去热河巡视,少不了要围猎。」胤祎目露希冀,「也不知道会不会带上我,九哥九岁的时候就去了。」 四个小的齐齐嘆气:「好想快点长大!」 接下来几天,胤祎一散学就去校场练骑射,大有若是能跟着去围猎,就要一鸣惊人的架势。 弘昼和弘历中午去宁寿宫吃饭,宫人们也喜气洋洋,忙着收拾行装。 「热河巡视,每次太后娘娘都跟着去的。」这是难得能离宫去外头松快松快的机会,皇太后哪怕身体不好了,也要去的。 热河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这会就要进冬月了,目的就是巡视和围猎。 皇上銮驾出行,辎重众多,一路都走得不快。皇太后的马车又宽敞又舒适,坐卧斜靠都便宜。统共六七日的行程,沿途住所都是备好的,若是因故错过了,不管是搭帐篷或直接睡在马车里,都不算难熬。 弘昼眼眸晶亮,皇太玛嬷这个岁数了能去,他和弘历也能去哇! 真要比起来,他和弘历的身体比皇太玛嬷好多了! 「皇太玛嬷,我也想去!」弘昼小跑着去摇皇太玛嬷的胳膊,「见不到皇太玛嬷,我吃饭都不香了!」 他这话满汉夹杂,难为皇太后也听懂了。 弘历也跟着小跑过去,摇另一只胳膊,「皇太玛嬷就带我们去吧!」 「你们不是还要在上书房读书?」皇太后有些犹豫,「三岁也太小了些,小孩子舟车劳顿容易生病。」 她记得小十八就是随玄烨出巡塞外,得了急病死的。那孩子七岁,比弘历、弘昼还大四岁呢。 弘昼看向弘历,弘历忙给弟弟翻译,无论是正理还是歪理,他都辩不过弟弟。 「我们跟着皇太玛嬷,不到处跑,不会生病的。」弘昼忙道,「我出痘都好好的,萨满还给我祝福了,福气大着呢,肯定不会生病。」 「四哥也是有大福之人,热河离得不远,随行还有太医,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们先适应了去热河,以后跟着皇玛法去塞外,下江南,去更远的地方才不会生病呢。」 皇太后看看俩孩子,弘昼说的也有道理。 满人的孩子就该在马背上长大,去草原上奔驰围猎,继承祖先的勇勐。先去近的地方,慢慢去更远的地方,应该能减少水土不服吧? 弘昼见她有所松动,再接再厉:「让先生给我们布置课业,不耽误读书的。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在上书房读书,不开阔眼界,知民生,日后文章写得再华丽,也是空中楼阁。 若是连出趟不远不近的门都畏畏缩缩,贪生怕死,还叫爱新觉罗的子孙吗? 咱们带足了药材,万一真病了,在那治和在宫里治也一样的嘛。」 皇太后被说服了,「若是皇上同意让你们去,皇太玛嬷也同意。」 弘昼心里一喜,腰杆挺直,自信:「皇玛法肯定同意。」 下午上书房散学,弘历、弘昼哪都没去,直接回干清宫。 「皇玛法喜欢的枣泥酥,山楂锅盔今儿有吗?有的话都呈上来。」 第40页 「小圆子你去茶膳房,挑各种新鲜的果子,切块儿。」 「奶茶叫他们用祁门红茶煮,煮好了先放一半麦芽糖,温着,呈上来时再放一半百花蜜。」 「今儿中午特意让小丸子回来点的咸蛋黄牛肉饼,已经做好了吧?上一盘。」 康熙帝从正殿回来吃茶点时,见俩孩子在一样样张罗,全都是他爱吃的,心下瞭然,「特意讨好皇玛法,是因为在永和宫闯祸了,希望皇玛法不罚你们?」 弘昼眨眨眼,惊道:「闯祸?我和四哥这么乖,怎么会闯祸。」 弘历疑惑的看向康熙帝,他们什么都没干,弟弟还哭了,怎么就叫闯祸了? 康熙帝眉头一挑:「你们德玛嬷都叫太医了,太医说是气急攻心。说说看,是怎么给人气晕的?」 「德玛嬷气量不行啊。」弘昼小声嘀咕,「一把岁数了跟三岁孙子计较!」 见弘昼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康熙帝又道:「弘历你来说说。」 「就,就路过永和宫,二十皇叔说德玛嬷住那,我和弟弟就进去请安。我们叩完头,弟弟突然哭了,就跑了,我追出来。德玛嬷让守门的小太监拦,二十皇叔把他推到一边,我们就出来了。」弘历挠挠头,「我不知道德玛嬷这么生气。」 中午永和宫发生的事,小圆子早一五一十告诉康熙帝了,德妃还来干清宫哭诉了一番。是非对错,康熙帝心里自有一桿称,他只是想知道弘昼这么做的理由。 进宫这些时日,弘昼一直是个聪慧知礼,勤奋孝顺的孩子。为何会在永和宫整这一出? 弘历说的都是实话,但没提到关键之处。 他呷一口茶,慢条斯理询问:「弘昼,你来说说,你为何叩完头三息不到,就一边哭一边嚷嚷『德玛嬷不喜欢我』,哭着跑出永和宫?你们德玛嬷一句话都没说,你又如何知道她不喜欢你了?」 弘昼睁大眼,康熙帝的耳神报可真厉害,连三息都知道! 「我都叩完头三息了,德玛嬷还未叫起,不是不喜欢我还能是什么原因?」弘昼理直气壮,「总不能是德玛嬷年纪大了,反应慢三拍吧?皇太玛嬷都没这毛病呢?」 康熙帝惊了:「三息不叫起就是不喜欢你了?」 「我和弟弟第一次来给皇玛法叩头请安,皇玛法一息就叫起了。在皇太玛嬷那,才跪下呢,皇太玛嬷就连连叫起。在家的时候,额娘她们都不叫我们跪,怕我们膝盖疼,只让打个千儿。」弘昼一一细数,末了总结,「这还不足以证明德玛嬷不喜欢我?」 弘历恍然大悟,他就说永和宫有哪里怪怪的,原来是德玛嬷不喜他和弟弟。 「这就值当你扯着嗓子哭嚎了?」康熙帝语气平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永和宫受了天大的委屈。」 德妃来哭诉也是因为这个。孙儿在玛嬷宫里哭得那么悲惨委屈,满宫的人怕不是都在好奇她怎么磋磨俩孩子了! 「我这是难过啊,皇玛法。」弘昼一副「你不懂我」的表情,振振有辞,「想我弘昼被满怀期待的生出来,阿玛,额娘们,哥哥,谁不喜欢我?进宫了也是人见人爱,到哪都是宝贝啊!人生中第一次不被人不喜欢,这人还是嫡亲的祖母,我能不难过?这一难过,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哭了。」 他这表情神态,说话的语气动作,无一不在说「我就是故意大声哭嚎的,谁叫她不喜欢我呢」,偏偏这话还挑不出一点毛病。 三岁的娃儿,咋闻「惊耗」,控制不住情绪,多正常! 「为人子孙者,孝字当头。你们德玛嬷也不是不喜欢你们,这不是和你们还不熟,没相处,不了解么?」 「我知道,皇玛法你放心。我们以后多多去永和宫请安,我就不信了,我和哥哥这样可爱的孩子,会有人不喜欢!」 德妃从一个包衣宫女到四妃之位,多么傲人的成绩?年老了骄傲别扭固执也是正常。 等他去的次数多了,这毛病也能改了! 康熙帝一大堆训诫的话哽在心头,罢了,摆摆手,「用膳吧。」 随即,他顿住了,「既然你们不是闯了祸心虚,为何到皇玛法这来讨好卖乖?」 「皇玛法热河巡视能带我们去吗?」 「怎么能用『讨好卖乖』这个词,关心孝顺皇玛法还不行吗?」 两句话差不多同时说出来,康熙帝乐了,眉头一挑,故意道:「怎么,你们没提前商量好?」 弘历一着急就沉不住气,弘昼比弘历圆滑,只是这份精明也不多,哈哈哈…… 弘昼摇晃脑袋,没商量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三岁小孩儿的嘴啊!想说什么都自动说完,中间想停也停不下来。 事已至此,话不多说。 「皇玛法热河巡视带上我们吧。」弘昼眨巴着眼,「我们都和皇太玛嬷说好了,就等皇玛法点头了。」 弘历红着脸微微低头,没说好,得要皇玛法同意了,皇太玛嬷才答应。 「冬日巡视可不比夏日避暑,你们年纪还小,就别去吹这个风了,万一感染了风寒,朕和皇太后都跟着忧心……」 【怎么能不去!毙鹰事件,夺嫡的关键节点,我怎么能错过!】 康熙帝微顿,视线落在弘昼头顶,改口道:「但热河也不远,你们在皇太后和朕的车驾里也不担心吹风受寒,还可以陪着皇太后说说话,多叫两个太医随行也不是不行。不过……」 第41页 第23章 「不过什么?」弘昼忙问道。 两孩子眼睛都亮了,这是只要他们同意条件,就能跟着去的意思! 「每日的功课不能落下,回来还得写一篇随行的文章。去了不许四下乱跑,朕不唤你们的时候,就在皇太后身边呆着。你们要去的话,胤祎他们三肯定得来闹,怎么说服他们,你们自己想办法。」 「没问题,前两条都是应该的。」弘昼眼珠一转,「第三条也简单。」 「皇玛法,劳您辛苦一趟,这两天抽个空去上书房考校我们功课。」他嘿嘿笑两声,「因为我和四哥学业进步大,奖励我们跟着去热河巡视。小皇叔他们不光不会来闹,还会奋发图强,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妙啊!」弘历一拍手,两眼晶亮的看着康熙帝,「谁进步大还不是皇玛法说了算?只说进步大,小皇叔他们也有个奔头,定会勤学苦练,锲而不捨。」 要只选学业好的,换了他是小皇叔们,都没劲学了。弘历对自己和弟弟的学习能力迷之自信。 康熙帝上下打量他们,意味深长,「你两这小脑袋瓜子转得还挺快。」 弘昼瞬间接口:「新脑袋瓜嘛!」 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他忙找补:「离皇玛法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得多用用,嘿嘿。」 「啊,对了!咱们密谋的事还请皇玛法保密,若是传出去,叫我们叔侄相爱相杀就不好了。」 康熙帝:…… 总觉得该找机会揍他一顿,就是还没找到机会! 确定了去热河,弘历、弘昼忙吩咐小圆子,小丸子收拾行装。 「你们都得保密啊!」小哥俩挨个叮嘱干清宫伺候的宫人,「谁都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叫我们发现了,不光要打板子,还要赶出干清宫去!」 康熙帝睨一眼两个作威作福,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这干清宫的人,但凡敢跟人吐露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当了。 晚间灭了灯,确定外头守夜的小丸子已经迷迷瞪瞪了,弘历推了推弘昼。 「干嘛?」酣睡中被人推醒,弘昼十分不爽。睁眼见是干小四,就着清朗的月光,见他脸上一点睡意都无,自己也精神了。 「德玛嬷为什么不喜欢我们?」弘历小声问道。傍晚皇玛法问永和宫的事,他就一直在心里琢磨。 日夜在一起,弘历也十分了解弘昼,弟弟肯定是故意哭那么大声的。 他也觉得德玛嬷不大喜欢他们,但是为什么?德玛嬷不是阿玛的亲额娘么?他额娘看他跟眼珠子似的,弟弟也是耿额娘的宝贝心肝儿,三哥那么坏,李额娘重话都捨不得说一句。 爱屋及乌,德玛嬷应该也喜欢他们才对啊!皇玛法和皇太玛嬷喜欢他和弟弟,首先都是因为他们是阿玛的孩子啊。 除非德玛嬷不喜欢阿玛! 可是 ,天下真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娘亲么? 「这个问题怕是德玛嬷自己都说不清楚。」弘昼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干小四说这些。 三岁的孩子很难懂,他这个三岁的孩子也不该知道这些。 弘历瞄他一眼,「你怎么想的?」 弘昼:「你知道咱们阿玛是在佟佳玛嬷身边长大的吧?」 早熟的三岁比八岁理解能力还强,他满腔的八卦憋不住,干小四是最好的倾听人选。 干小四年纪小,日日在他身边,受他的影响最大。潜移默化的,以后一定是最能接受他各种新奇想法的人。 弘历点点头,他听额娘提起过。他们皇家的孩子出生后,有些会有养母。孩子不在亲娘身边长大,由养母抚育。他额娘就是弟弟的养母,只不过弟弟还是在耿额娘身边长大。 「这么跟你说吧。有一种珠子很贵重,跟命一样贵重。你费劲辛苦养出了一颗,阿玛说你身份不够,把这颗刚出生的珠子送给三哥养大。十几年后,这颗珠子成了一颗璀璨耀眼的珠子,但是所有人都说是三哥养得好,这颗珠子才能这样光芒四射,你再看到它会怎么想?」 「这是我的珠子,为什么身份不够,就要送给三哥?」 弘历不解,但他很快想起了皇家的养母。因为德玛嬷生阿玛的时候身份不够,阿玛就被送给佟佳玛嬷养了? 那时候德玛嬷一定很伤心。 弘昼继续讲故事:「你送出的那颗珠子因为是三哥养大的,三哥也确实好好养珠子了,所以那颗珠子跟三哥更亲。因为你送出了这颗珠子,阿玛很满意,你的身份提高了,你也有资格养珠子了。然后,你养了第二颗珠子,第二颗珠子在你身边长大,也成了光芒璀璨的珠子。」 「第一颗珠子也是我的珠子。」弘历闷闷道。弟弟怎么能说给三哥养!他的珠子凭什么要给讨厌的三哥! 他有些明白,又不是很懂。 弘昼会心一击:「你千辛万苦,去了半条命得来的第一颗珠子,它知道了你是养出他的人,仍然一心向着三哥。」 「它傻吗?我又不想把它给三哥,我也很难过!」弘历怒了,「凭什么身份不够,阿玛就要我把它送走。」 「因为祖制,老祖宗就是这么规定的。」弘昼笑道:「你总不能怨阿玛遵循祖制。也有别的珠子跟第一颗珠子一样,被送给人养。但是它们中的一些,长大后会回来亲近养出它们的人。」 第42页 弘历沉默不语,所以,是他的阿玛不回头来亲近德玛嬷,德玛嬷怨阿玛了么?连带着不喜他的弟弟? 「你站在这颗珠子的角度想想,把它一点点养大,用心照料的是三哥。你为了争阿玛的喜欢,送出去了就不再关心它,一心一意提高身份养第二颗,第三颗珠子。它又为什么要来亲近你呢?生恩不如养恩吶。」 「那怎么办?」弘历学着弟弟烦恼的时候摇脑袋,压低了声音,「啊啊啊,不送就好了!」 弘昼摸摸他的脑袋,撒下一颗种子,「所以,祖宗的规定也不一定都是好的。打破陈规才有出路,要不是第一个猴子勇敢的直立行走,人从哪儿来?」 弟弟又说奇怪的话了,诡异的是,弘历听了反而不纠结那些解不开的结了。 他不明白的事情多得是! 「睡觉吧。」弘历打个哈欠,「我困了。」 小孩儿说困了,那是脑袋还没挨着枕头就进入梦乡的。弘昼也闭上眼,听着耳边规律的唿吸声,很快就睡着了。 睡不着的是康熙帝。 夺嫡啊,谁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血淋淋的词?他自己也是封印在内心深处,不敢瞄一眼。 老二做下那么多错事,就没有其他兄弟们挑拨陷害么?老大就是蹦的最欢的那个! 孩子们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他这个当阿玛的管得再多,也管不了他们的心。 小狼长大了,筋骨结实,牙口利了,就要去挑战狼王。 他们一个个的文韬武略不相上下,又都是皇子,谁不想争一争?只要开始争了,就由不得他们自个儿了,身后一帮想要从龙之功的人,哪里会容他们后退一步? 老二不就是这样,被一步一步逼着走向悬崖的么? 他活着的时候还能压一压,等他不在了,不知能得善终的还有几个? 这大清的江山啊,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谁能挑的起来,他还得睁大眼,细细的瞧啊…… 转眼就到了出行的时候,弘历、弘昼挥别眼泪汪汪的三个小皇叔,喜气洋洋的上了皇太玛嬷的车驾。 从外头看,镀金錾花铜顶金闪闪,明黄的缎帏华丽丽。里面铺着云纹细毛毯,可活动的座椅放下来就是榻,上头先铺几层厚厚的棉垫,再盖上锦缎。 四壁的小抽屉里装满了各种零嘴肉干,弘昼一看就知道是给他和弘历准备的。 往宽敞的榻上一靠,微微的颠簸感像是躺在摇椅上,喝茶吃点心读书都是极好的。 此次巡视,随行的还有老十郡王胤,老十二贝子胤祹,十五胤禑,十六胤禄,十七胤礼三个平头阿哥,以及重要人物老八贝勒胤禩。 二立太子的时候,朝堂上文武大臣都推荐老八,且在康熙帝明确说明老八不合适当太子的情况下,仍力荐老八。 康熙帝生了忌惮之心,在太子復立后,大肆封赏成年皇子。老三、老四、老五都是亲王,老七、老十郡王,十四贝勒,老九和十二贝子。老八在这之前就是贝勒,这次没有加封。 「八爷党」里头,母族十分显赫的老十没封亲王,母亲一直稳坐宠妃宝座的老九贝勒都不是,可见此时康熙帝已经对老八很不满了。 恰逢良妃三周年忌日,老八中途离开去祭奠母亲。他人不在,为了表示存在感,派人给康熙帝送去两只海东青。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两只活蹦乱跳的海东青到康熙帝手上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第24章 鹰死,「应死」,多不吉利。海东青是草原部族的图腾之一,长生天宠爱的神鸟。这会神鸟到他面前病殃殃的,岂不是说长生天不愿意照拂他? 康熙帝认为,要么老八是个长生天厌恶的大霉星,迟早会连累自己;要么就是老八在诅咒自己! 愤怒的发表了「父子之恩绝矣」的感言。 至此,老八心灰意冷,转而带着老九,老十支持自己阵营的老十四夺嫡。 史称「毕鹰事件」。 此消彼长,老四,老十三阵营从此崛起,九子夺嫡进入最后阶段。 老大,老二被圈禁。老三胤祉在太子二次被废后,消极了,不主动争了。当然了,这皇位若落他头上了,他也会高高兴兴的坐。老五一直就没上夺嫡舞台,老七身有残疾,老六和十一死了,十二沉迷于研究葬礼,十五之后的年纪小没赶上趟,夺嫡变为老四和老十四之争。 康熙帝那么多儿子到最后,只剩下德妃两个儿子争夺皇位,请问:德妃娘娘的心态会有何变化? 想到这里,弘昼记起他最喜欢的,侠肝义胆文武双全的十三皇叔了。 康熙帝大肆封赏皇子的时候,他不知道因为啥事被圈禁,虽然很快就放出来了,康熙帝后来也没给他爵位。他十三皇叔成了当时成年皇子里头,唯一的平头阿哥。一直到康熙帝死,也只是平头阿哥。 弘昼觉得这个原因八成是,他十三皇叔在康熙帝废除老二胤礽太子之位的时候,说了几句戳康熙帝心窝子的话,从此被康熙帝眼不见心不烦,不再重用。 老二胤礽是康熙帝心尖尖上的人,只许自己刺,不许他人说。 「看一上午了累不累?停下来喝杯奶茶歇会,再过一会就该用午饭了。」闭目养神的皇太后睁开眼睛,微笑的看着两个重孙儿。 自上车起,他们就各自用心背书,不时拿手比划,和玄烨小时候一样勤勉。 第43页 「不累的,谢皇太玛嬷关心。」弘历听话的放下书本,看向窗外,惊讶道,「有好多农户!」 弘昼扔下书,小脑袋挤过去,兴味盎然:「他们这是要卖东西给我们?」 离道路百米开外的田埂上,不少农人跳着担,不远不近的跟着车驾往前走。 皇太后倾身瞄一眼,「每次都有的。等我们停下来,他们就会在队伍后面摆摊。多数是卖些菜蔬果子和鸡蛋。咱们这一行除了侍卫宫人,还有文武官员,他们有些也会带上女眷下人,这些东西多少都能卖完。也有觉得自家手艺好,卖饼馒头点心和蜜枣之类的。农家的菜干,山货,各种小玩意儿也会拿来卖。」 「那不就跟小集市一样了?」弘历兴奋的扭头,「皇太玛嬷,我可以去看看吗?」 皇太后不置可否:「都是些不入眼的东西,你们还小,不能去闲杂人等多的地方。」 这就是不让去了。 弘历有些失望,转而继续看向外面。不能近距离看,这么远远的看着也成吧。 弘昼心道,莫不是小时候一直不让出门,不让凑热闹,干小四才格外喜欢下江南,微服私访出门玩吧? 不过,在这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的时代,小孩子免疫力低,确实应该少去人多的地方晃。 弘昼也盯着外面的景色一眨不眨,只按今世来算的话。他和弘历的活动范围,只有雍王府和紫禁城的部分地方。 这辈子第一次出城,亲眼看见广阔的田野和茂密的山林,视线压根收不回来。 这时节外头都萧瑟了,田地一偏枯黄和褐色,近处灌木丛都光秃秃的,只留了深褐色的杆在冷风中摇晃。 这样单调暗沉的景色,俩孩子也觉得比宫里的花团锦簇新引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 不光弘历、弘昼,端坐的皇太后,眼睛也一直看着外边呢。 饭食是由茶膳坊的宫人送过来的,他们有专门的车,拉着各种食材,只供给皇上,皇太后和各位皇子。 随行其他人吃干粮,也有官眷自己带了炉子烫青菜煮粥。 弘昼注意到有侍卫们在啃饼,饼的大小形状不一,应该就是找坠在后面的农人买的。 「行宫那边有一大片山林。」皇太后见弘历吃着饭还不时瞄一眼外头,笑着说道,「咱们可以带着人去捡山货,摘果子,还可以看他们打鱼捉虾。」 这也是她每次去热河必不可少的活动。 「真的吗?」弘历立刻扭过头来,两眼亮得发光,「咱们还有多久到行宫?」 他太小了,皇玛法肯定不会带着他去围猎。但是捡山货,摘果子,看打鱼捉虾听起来也好有趣哇! 简单的休息后,车马继续前行。 弘历不再瞄向窗外,自觉拿起书来看,很快就进入了学习状态。 弘昼佩服不已,这专注力也太强了吧!你才三岁呢,就能一坐半天认真读书?这不科学! 不愧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都精,还擅骑射武艺,当皇帝的同时有嫔妃四十多人,还有时间写出四万首诗的干小四! 抓紧一分一秒的本事,自小就会了。 弘昼也拿起自己的课本,专心背书。 卷王绝不认输! 下午在车上用过点心,晚上到了驻地,宫人们开始搭帐篷。 皇太后说这一路隔一天会有行宫住,中间的三天都要搭帐篷,但帐篷不如马车舒适,她让弘历和弘昼这三天都跟她住马车里。 侍卫们清理出安全区域并布置好哨岗后,皇太后带着弘历、弘昼在马车周围散步。 「皇额娘这一路可有不适?」康熙帝带着儿子们来给皇太后请安,「弘历、弘昼有没有听话?」 弘昼还没来得及翻个白眼儿,皇叔们已经到了跟前。 「给皇玛嬷请安。」 皇叔们齐齐行礼打千儿,他和弘历忙退到一边。 「快起来,快起来,出门在外就别这么多礼了。」皇太后笑吟吟道,「问候一声就成了。」 弘昼眨巴下眼,那他就不给皇叔们行礼咯。 「皇玛法坐了一天的车可是累了?明儿中午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下车来走动走动才好。」弘昼先关心完康熙帝,再向皇叔们拱手问好,「八皇叔好,十皇叔好,十二皇叔好……十七皇叔好。」 嗐,也没个人先介绍一番,谁知道谁是哪个数字啊!还好他矮,也不用对视,按顺序喊一圈,各自认领吧。 弘历瞅一眼弟弟,直接打千儿:「皇玛法吉祥,问几位皇叔好。」 弘昼傻眼,这才是正确的问安方式么? 「哈哈哈……」 「哈哈哈,没想到四哥那么严肃正经的人,居然生出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是弘昼吧?听说格外话多的就是你。还好这人不多,若是我们兄弟全聚在一起,你这么个请安法,一口气可不够用啊,哈哈哈……」 【那不可能!康熙的葬礼你们都凑不齐。】 笑声戛然而止,现场落针可闻。 弘历一脸无奈,长生天的灵什么都知道,就是说话不懂得恭敬。 不过,皇玛法也不会生气。 嗯,他偷偷观察过了,皇玛法也能听到灵的声音。 老八脸色一变,余光瞄一眼几位弟弟,视线转向康熙帝的背影,皇阿玛听到了吗?他没看错没听错吧?弘昼方才分明没有张嘴! 第44页 老十和十五不约而同的掏掏耳朵,方才肯定是幻听了。 十二瞅瞅天,看看地,看看周围的荒郊野岭,心里一抖,弘昼不会是被哪个山精地灵附身了吧! 十七脸色一白,脑子嗡嗡的,闭上眼抖着手念《清心经》。 十六视线略过一圈兄弟,额头渗出一层冷汗,看向康熙帝。眼下其他人怎么想不重要,得看皇阿玛的打算。 弘历心里翻个白眼儿,皇叔们肯定也是听到弟弟的心声了。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都这样慌张。 在听到多次弘昼的心声后,小弘历很认真的思考了。得出的结论是,其他人要么听不见,要么听到的跟他听到的不一样。 比如说,有时候他觉得皇玛法也听到了,但皇玛法面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看不到。如果皇玛法听到的跟他听到的一样,在那句「大清亡了」后,就该把弟弟关起来了吧? 弟弟的心声说这些时,面上也看不出异色。所以,这是弟弟自己都不知道的大神通。 弟弟的心声,他肯定是听到最多的人,对此,他产生了隐秘的骄傲,并十分自得! 康熙帝十分平静的回头,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嗯,在场的几个阿哥都听到了。 十六不错,反应迅速又知道为自己侄儿担心。老十和十五是两个傻的,老十二又在神神叨叨,十七,算了,不说了。呵,没想到老八还是个会装的! 这些心思动作都在几息之间。 「你们当叔叔的,怎么还笑起侄儿来了?」没听到心声的仁宪皇太后摆摆手,「安也请过了,你们忙去吧,烤点肉来给弘历、弘昼吃。」 看把我们弘昼尴尬的。 「走吧,皇太后都吩咐你们去烤肉了,还愣着做什么?」 康熙帝嫌弃的摆手:「都去都去,挑嫩的给朕和皇太后也送一盘来。」 人都要死的,朕会死有什么好震惊的?这要是听到「大清要亡了」,不得摔个大马猴? 都是禁不住事沉不住气的,别搁面前碍眼了。 众皇子满腹心思的走了,去烤肉。 老八把老十拉到一边,他有太多想问的,即便知道老十给不了什么正确的答案,也忍不住要说。 但,说不出口! 无论想以哪个字开头,只要他脑子里想着方才弘昼心声的事,全都无法说出口! 话到嘴边,跟被捏住了似的,就是发不出声来,想做个嘴型都不行! 十二和十七对上了眼神,嘿,兄弟,你也在念《清心经》,不如咱俩一块默念! 十六面色凝重,弘昼身上的异象,四哥知道吗?从方才的情形看,皇阿玛定是早就知道的了。这就是皇阿玛这次巡视会带着弘历和弘昼的原因么? 出来巡视都不是头一次了,心里想什么,完全不影响手上烤肉。 很快,香气四溢的烤羊肉串就好了。 几兄弟对视一眼,十二和十七默契的转头。 老十和十五又烤上了新的,「八哥你给皇上和皇太后送过去吧,我们再烤点,一会兄弟几个小酌几杯。」 老八一言难尽的看向两个实心眼弟弟,若不是亲眼见到过他们神色皆有异,他都不敢相信这两货也听到了! 这样神鬼莫辨,敢说皇阿玛葬礼的惊天之言,你们听到就这样随风飘散了? 十六站起来,面色平静,「我和八哥一起去吧?正好给弘历、弘昼的一起送过去。」 老八眼里的异色转瞬即逝,点点头,「那就有劳十六弟一起了。」 两人一人端了两盘,朝皇太后的车驾走去,心里都在盘算一会找什么理由留在那边,万一弘昼还有别的惊人之语…… 「拿了这么多,你俩也留下来一起吃吧。」康熙帝面色无波的看了老八和十六一眼,接过十六手里的一盘,先递给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又拿过十六手里的另一盘,示意老八手里的两盘给弘历和弘昼,又吩咐道:「他们俩年纪小,你们帮着多吃点。大晚上的,别叫他们吃多了积食。」 他以为送肉串来的会是老八和老十。老八这个「聪明人」初闻心声,定会想方设法来探个究竟。只身前来太过打眼,带上老十那个傻的最好,没想到跟着来的是十六。 多疑的帝王很快就自己给自己解了惑,老八心里肯定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此刻不想让人来接触弘昼,但他又必须得来。老十向来唯老八马首是瞻,是众人皆知的事,换了还未及冠的十六跟着一起来更好。 瞧,谁不好奇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老八就是这样,惯会躲在兄弟们后头,偏偏又掩饰不住眼里的野心。 老八压下心里的惊讶,笑道:「那我和弘昼合吃一盘,十六弟和弘历合吃一盘?」 皇阿玛这么关心,一丝一毫都想着的人,上一个还是废太子。这才几天,弘历和弘昼就成了皇阿玛的心尖尖! 不,也不一定就是另眼相看,弘昼有这样大的「神异」,换了是他也会带在身边关怀备至。 老十六胤禄点点头,端着盘子蹲在了弘历身边。俩孩子挨在一块呢,和谁一起吃不是在弘昼身边。 他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康熙帝,皇阿玛在和皇玛嬷说话儿,离得不远不近。可以肯定的是,皇阿玛肯定听到了弘昼那句诡异的心声,但他面上没有丝毫异色,也没有处置那会在周围伺候的宫人侍卫。 第45页 皇阿玛知道的肯定比他们多,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弘昼的心声了。 他心里细细思量,八成是弘昼第一次进宫,皇阿玛就听到过了! 弘历、弘昼在宫里待了十多天,除了住在干清宫,每日去上书房读书,听说还被小二十带着满宫跑…… 也就是说,皇阿玛认为弘昼无害,也不在乎弘昼的心声被其他人听到。除此之外,能听到弘昼心声的人肯定有限。 「十六皇叔,咱们可以吃了吗?」弘历期待的声音拉回了胤禄的思绪。 「可以,当然可以。」胤禄忙拿起盘中一块肥瘦相间,烤得焦黄的羊肉串递给弘历,问道,「弘历喜欢吃瘦一点的还是肥一点的?」 「这样的就很好。」弘历举起手上那串,放到嘴边咬下一块,口齿不清的夸奖,「香!」 「只有肉吗?」弘昼问道,「没给皇玛法和皇太玛嬷准备点烤茄子,烤蘑菇,烤韭菜?这么晚了,皇太玛嬷吃肉多了不好克化。」 他狐疑的看向两位叔叔,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种事儿都想不到么?」 老八面上一顿,忙站起来,笑着向皇太后赔罪,「方才只想着烤肉凉了不好入口,倒是忘了给皇阿玛和皇玛嬷拿几样菜蔬来。皇阿玛和皇玛嬷恕罪,胤禩这就去烤几样来。」 康熙帝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叫侍卫去拿,你就在这吃饱了,晚上好安心睡觉。」 往日里多体贴周到的人,这是急着来探听心声,顾不得其他了吧? 胤禩心里一惊,知道康熙帝这是生气了,忙肃了面容道:「承蒙皇阿玛不嫌儿子蠢笨,将儿子带在身边。儿子和弟弟们商量好了,轮流为皇阿玛和皇玛嬷守夜。儿子们一片孝心,望皇阿玛成全。」 他这么一说,康熙帝神色缓和不少:「嗯,你们也别守大夜,身子要紧,这么多护卫不是吃白饭的。」 胤禄:…… 商量什么了?我也是弟弟吧?怎么没人找我商量? 不过,他也知道老八这么说,兄弟几个轮流守夜的事是跑不掉了。他没有多余的主动,眼神都没往老八身上飘。在皇阿玛面前拆八哥的台,不是明智之举,皇阿玛只想看到他们兄弟和睦,最恨相互攻讦。 皇太后也笑道:「本也是尝尝味儿,我和你们阿玛这年纪可不好晚间吃油腻。胤禩你也看着几个弟弟点,叫他们也不可仗着年轻就不加节制。」 胤禩面上感动:「胤禩代弟弟们谢皇阿玛和皇玛嬷关心。」 【这会还父慈子孝,再过几天就要断绝父子关系咯!】 康熙帝立刻就想到了弘昼之前透露的「毕鹰事件」,这事儿和老八有关?他果然没有猜错,老八一直没放下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哼,不忠不孝的东西,朕都明明白白的说了辛者库之子,不配立为太子。原来是面上恭敬,贼心不死! 弘历嚼嚼嚼,弟弟在说什么?听不见,听不见。 胤禄快速的瞟一眼康熙帝,视线略过胤禩,扫过弘昼弘历,也和两孩子一样,嚼嚼嚼。 「父慈子孝」,「断绝父子关系」!这说的是八哥吧?肯定是八哥吧!方才就是八哥说完话,那心声才来了那一句。 八哥做了什么事,叫皇阿玛这样震怒! 凉意从嵴背窜起,随即又升起一股战慄。皇阿玛若是也厌弃了八哥,排在前头的就只有三哥和四哥了…… 三哥还在修书,四哥好几样差事都得了皇阿玛的夸奖。 只是,弘昼这个变数,实在是太大了…… 手上的盘子落在地上,被隐在草丛中露出尖尖的硬石刺破,四分五裂。 胤禩扑通一声跪在碎瓷片和油乎乎的肉串上,眼里的平和再也坚持不住,全然是悽然惶恐。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身边唯一的浮木,亟盼希冀的看向康熙帝,他不会,他绝不对不会做出对不起皇阿玛的事! 一定是有小人挑唆,皇阿玛您不要信!求求您了,皇阿玛您一定不要信! 营地里灯火通明,他面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像是冬日里掉进深不见底的寒潭,全身上下都骇得颤抖。他想要张口辩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想不到短短几日,皇阿玛会因何这样,这样…… 「断绝父子关系」几个字像是嗜血的凶兽,唬得他毛骨悚然。 他甚至不敢去质疑这句话的真假。那语气太平静了,好似只说了句「今儿天不错」一番,压根不在乎听到的人信不信。却让人笃定,它会成真的。或者说,若是没有这道心声的警示,它一定会成真。 这是人对不明原理、超出理解范围、无法掌控的未知,天然的恐惧。 回过头来的康熙帝见他这幅样子,心里的暴怒一时找不到出口。那什么「毕鹰事件」还未发生,他只训斥道:「这么大个人了,连个盘子都端不好!弘昼、弘历没伤着吧?」 弘昼还在震惊中。 八皇叔嗳,您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吃得好好的,摔了盘子还往上跪! 弘历咽下嘴里的肉,傻傻回道:「没,没伤着,八皇叔膝盖流血了。」 「还不快扶胤禩起来!」毫无所觉的皇太后听到声,从充当椅子的绣墩上站起来,快步上前,急得就要亲自来扶人了,「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快叫太医来上药包扎,伤在膝盖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46页 回过神来的胤禄把盘子往弘历怀里一塞,一个劲步,双手插胤禩腋下抱起了他八哥。胤禩整个人都瘫软在他身上,他才意识道,弘昼方才那道心声,对胤禩的冲击有多大。 板子打在谁身上谁疼,断绝父子关系是谁都承受不了的痛。皇阿玛到底因为什么事这样绝情?这,一定会发生吗? 不过,想想被圈禁的大哥、二哥,他又觉得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大哥二哥也是前头还被皇阿玛看重,后头突然就被圈禁了。尤其是二哥,两次被立为太子,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比。 他不禁也有些戚戚然,天家父子的关系可不就是这样扑朔迷离…… 「胤禄带胤禩去找太医看看吧。」康熙帝挥挥手,「若是伤得厉害,就让马车走慢点,在行宫养好伤再去热河。」 父子断绝关系还是有些触动到他了。他已经圈了老大、老二,不想再将老八也圈禁了。 他心里琢磨的「毕鹰」,是行猎途中老八不小心误射了他的猎鹰,或者是有鹰朝他的皇帐飞来,老八射死了鹰,死鹰掉他头上了? 当然,紧紧只是死一只鹰,他倒还不至于大发雷霆,应是有关胤禩的其他混帐事,叫他新怒旧火交加一时口不择言。 将老八留在行宫,是否能没了新怒,叫旧火烧不起来呢?好在心声中也没说他圈了老八…… 「弟弟吃肉,要凉了。」弘历拿起一根肉串递给弘昼,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八皇叔应该伤得不重,你别担心了。」 弘昼收回盯着老十六半搀半抱着老八远走的身影,咬下一块油滋滋的肥肉。他心里有些担忧,老八这突然手脚瘫软的症状,也不知道是低钾血症还是脑血栓? 这也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亲和力还格外强,情商高会说话,放到哪个岗位上都是得力骨干,早死了多可惜! 哎,吃肉吃肉,小孩子吃肉长个。 烤肉摊前的老十,远远见老十六搀着老八,哟了一声,「八哥什么时候和十六弟这么亲近了?」 十五笑道:「瞧十哥您这话说的,八哥好性儿,和谁不亲近?又不是四哥那个冷面王。」 「不对!八哥怎么看着一副被妖精吸走了阳气的样子?」老十二捏紧了手里的佛珠,心里默念《清心咒》。 八哥最重仪态举止,和兄弟几个在一起都站如松坐如钟,什么时候这样有气无力过! 十五心里一抖,不明觉凉,拢了拢衣裳。要不今晚别睡了,找十二哥探讨丧礼去吧! 啊,呸呸呸,荒郊野岭的说什么丧!找十二哥切磋琴棋书画的话,不会被赶出来吧?那就找十六弟睡去!十六弟武艺高强,阳气足。十六弟若是嫌弃,他就拿出嫡亲哥哥的派头来! 「快来帮一把手。」胤禄老远招唿哥哥们,「十哥,快叫人去寻太医来,找擅跌打损伤和调理的。」 八哥这样子,腿上倒是无所谓,安神汤先得喝一碗。 老十不明就里,忙吩咐了自己身边服侍的太监去寻太医,「叫他们快点。」 「怎么了这是?方才还好好的。」十二和十五跑过来,帮着搀扶老八坐下来,「怎么还伤着了!」 不就是送了两盘肉去么?这才多会,八哥这样子还真像是被妖精吸走了阳气! 耳边不由自主的想起弘昼的心声。分明就是弘昼那孩子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却像是一个洞悉前程往事的千年精怪! 十二神情一悚,磕磕绊绊问道:「皇阿玛……」 「跟皇阿玛无关,八哥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胤禄若无其事道,「夜深露重,草地滑,八哥膝盖磕石头上了。」 老十看向胤禩紧闭着双眼,面如金纸的脆弱模样,大惊失色:「八哥不是磕在那,那什么上了吧?」 他肩头缩了缩,下意识紧了紧身体,警惕的看向脚下,四下梭巡。 十二瞬间懂了,「八哥这样子没人在身边看着不行,十六弟,咱俩今晚不睡了,一起照顾八哥吧?」 哎哟喂,八哥这倒霉的,定是磕到了死人白骨,被阴气袭了! 这黑灯瞎火的,侍卫们着急排查附近有没有勐兽,宫人们忙着搭帐篷垒灶拾柴烧水,还真不一定有人注意到这些晦气东西。 八哥都倒下了,十六弟还生龙活虎的,说明十六弟身上阳气盛,鬼魅不侵! 「我也不睡了,照顾八哥。」十五忙道。 「咱们都睡不成了,八哥说了咱们要给皇阿玛守夜。」胤禄面色平静,「分成两队,轮流着照顾八哥和带着侍卫巡视吧,明儿天亮了抽空进马车眯会。」 老十看向弟弟们,抢先开口,「十哥我年纪大了,近来身子骨也不爽利,就守上半夜了,我跟十二弟来照顾八哥。」 十二弟平日里各种阴间事知道得多,身上定是不缺什么黄符,桃木剑,开过光的香囊之类的。有他在身边,妖邪退散! 觉得跟着老十六才有安全感的十二:…… 一直跟在后头,没啥存在感的十七,视线在哥哥们身上扫过一圈又一圈,咬了咬牙,「我跟着十六哥吧。」 他最是胆小,方才还好生生的八哥眼下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再看看十二哥的表情,八成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吶! 十五坚决跟着十六,「巡夜人少了不行,我巡夜。」 第47页 在场兄弟里头,十六弟年轻力壮,武艺高强,他肯定得巡夜。 老十身边的太监去请,太医不敢怠慢,背了药箱就跟着跑。 气还没喘匀,瞧见八阿哥的样子,心里一惊,当下也顾不得请安了,三两步上前,执起八阿哥的手,凝神把脉。 他这样神情凝重,几个阿哥们都屏住唿吸,生怕他嘴里说出个「奴才无能」来。 「贝勒爷这是陡然心神惊惧,微臣熬一副安神汤,今晚上若是不起烧,明儿就该好了。」太医心里起了惊涛巨浪,好好一个壮年人吓成这幅模样,上一个经他手的还是废太子呢。 做太医的头一条规矩的就是嘴紧面色稳,他笑道:「若是起烧了也不惧,微臣还会准备一副退烧药,时刻温着以防万一。」 他当下就写了脉案开了药方,叫身边候着的徒弟去抓药熬药,自己亲自给八阿哥膝盖上的伤口敷药。 这伤对一个成年人来讲不算什么事,这会都要结痂了,不敷药过两天都能自己好。 不过,他还是认真的敷好,并留下一瓶药膏,嘱咐道:「这药每日上一次。」 寻他来的小太监可是大声唿喊着,「八贝勒摔了一跤,伤了膝盖」呢。那对外这膝盖就得伤得严重,八贝勒自个开口说无碍了,才算好了。 太医熬好了药来,胤禩也收拾好心情,睁开了眼睛。 他方才心神恍惚,不想睁眼,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倒也知道。喝了一碗闻着都苦的安神汤,竟然觉得好多了。 「八哥,你觉得怎么样?还觉得冷么?要不要我再叫人给你加床被子?」见他醒了,老十关切的问道。 被阴气袭击了肯定会觉得阴冷阴冷的,八哥的手方才冰凉冰凉,他便叫人把自己被子也拿过来,盖在八哥身上。果然,现在八哥不冷了,气色都好多了呢。 胤禩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了双层的被子,一床是自己的,另一床看样式应是老十的。 他们虽出宫建府另住,内务府有什么好东西,也少不了给他们一份。这被子里头充了厚厚的棉花和羊绒,一床就能让人在塞外的寒冬中暖烘烘的了,这盖了两床…… 「多谢十弟关心,为兄出了一身汗,已经没事了。」胤禩边道谢边掀了一床被子,笑道,「有德全在这伺候就行,时候不早了,两位弟弟先去睡吧。」 老十二方才已经打过好几个哈欠了。他在兄弟里排行中间,上不比哥哥们才华横溢,下不如弟弟们讨喜。母族也拿不出手,平日里没什么差事,只管吃好睡好,可禁不住熬大夜。 闻言伸手探探胤禩的额头,松了一口气:「太医也说不起烧就没事,那八哥我先去睡了,你有事叫我。」 老十肃了面容,对胤禩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德全严厉道:「你可精神着点,若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八哥有哪里不舒坦你不知道,可仔细你的皮!」 「可赶紧走吧,德全胆子小可禁不住你吓唬。」胤禩挥挥手手,笑道,「德全伺候我素来尽心,你就放心吧。」 德全满脸感激的看眼胤禩,连连向老十保证:「郡王爷放心,奴才但凡打个盹儿,明儿都自己去领板子。」 他们王爷德才兼备脾性好,对下人和气,满府的奴才谁不庆幸跟了这样的主子?王爷方才那面如死灰的样子,可吓到他了。他这心疼的,恨不得是病在自己身上才好呢。这会子就算是瞌睡虫来了一窝窝,也阖不上眼。 两个弟弟出去了,胤禩才敛了神色,垂下眼眸来琢磨弘昼的那句话。 自己那会就跟中了蛊似的,理智在心里说「不要信」「假的」,感觉却好像是,某种意义上,这事儿是真的实实在在发生过。 真是邪了门了! 不要信,但,不得不防! 如今既然知道了「几日后……」,那他现在就不跟皇阿玛去热河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原本他也要离开几天去祭奠母妃的。 皇阿玛方才不是也说「若是伤得厉害,就让马车走慢点,在行宫养好伤」? 只是说起来,他毕竟只膝盖上几个小伤口,这么故意不到皇阿玛面前,怕是皇阿玛不喜。 雅齐布从蒙古带回来的海东青应是已经训好了,他这就叫德全快马加鞭回京带过来,后头给皇阿玛送去。 命运的齿轮一卡一卡的转动,弘昼这个小小的蝴蝶,没能扇动两只海东青。 康熙帝这会也在思索,若他此次和老八「断绝父子关系」是「夺嫡的关键」,那就是说,老八不再有奢望,又有新的儿子生出了野望? 是谁?老三,老四,还是后头的老九,老十? 一想到方才十六也跟着老八来了,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的们长大了,也开始争锋了!那还得加上十四,十六?十二,十三看着是不争的性子,可人心隔了肚皮,谁知道他们心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君父?他一心爱护的老二身为太子不也偷偷结党,想叫他这个皇阿玛让位? 他越想越气,愤愤的摔了手上的奏摺。 他关心他们每一个,请了最好的师傅给他们培养得文武兼备,才艺皆通。一个个不想着为他这个皇阿玛分忧,为大清添砖加瓦,倒是都盯上了他屁/股底下的位置! 他有些颓然的往后靠在椅子上,眼里弥上悲伤。 夺嫡啊,父子相残,兄弟相杀,最后做到那个位置上的,又能得善终么? 第48页 大清的江山,又经得住他们党同伐异,相互祸祸么? 或许就是他死后,儿子们争来争去,伤了大清的气数,祖宗显灵,才託了弘昼的身来警醒一二吧? 第25章 第二天一早,八贝勒身边的德全就来向皇太后请罪,小哥俩张着耳朵听。 「太医说八阿哥膝盖上的伤受不得颠簸,皇上恩准了八阿哥缓行,在前头行宫养好伤再走。八阿哥本是要亲自前来给皇太后赔罪,让十阿哥和十二阿哥摁住了。十阿哥说八阿哥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劳皇太后忧心,才是不孝。八阿哥无奈之下命奴才来跟您告个罪,八阿哥说『不能护卫皇太后左右,心里愧疚难安,等伤好了再来给皇太后磕头请罪。』」 弘昼瞭然,海东青即将上线! 皇太后面露关切,细细嘱咐德全,「十阿哥和十二阿哥做得对。伤了就得好好养着,膝盖可不容易养好。你回去跟他说,哀家疼惜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让他别挂念哀家,哀家只盼着他早日康健。让他记得忌口,羊肉,牛肉,鱼虾之类的发物暂时先不吃了。遵太医的吩咐,千万不能乱动……」 弘历看着皇太后,凑到弘昼耳边翻译,最后得意又骄傲的总结:「皇太玛嬷真好!」 弘昼点头,皇太后是一位慈祥仁爱的长辈。 白天在马车上背书,晚上看星星吃烤肉,很快就到了热河行宫,后世的承德避暑山庄。 康熙帝带着八旗将士们去围猎,召见蒙古贵族,举行摔跤赛马等体育赛事,许公主下嫁,促进民族团结友好。 弘历和弘昼跟着皇太后,在行宫附近体验皇室农家乐。 第一个项目就是骑马! 四大爷答应寻的小马还没影,康熙帝让六岁再开始练骑射,皇太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让他们坐上了马背。 「弘历、弘昼不要怕,行宫的马匹都温顺。」皇太后胸有成竹的微笑,「就算是真掉下来,护卫也能接住你们。」 见俩孩子都按她说的,在马背上抬头挺胸坐直了,她又笑,"不用紧张,你们的祖先都在马背上长大,长生天会保佑他的孩子。" 「咱们今天只是沿湖走几圈,多走几天习惯了就可以小跑。」皇太后今天似乎话多了不少,「能轻松小跑了,就可以上校场真正让马跑起来了。」 她不用人扶,自己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轻盈敏捷,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草原上长大的女儿。 皇太后换下了华丽纷繁的宫装和坠满珠翠的旗头,她穿着窄袖紧身大红色织锦骑装,外罩绿色绣彩凤丝棉小袄,镶红宝石织金宝蓝冠帽两侧垂下长长的红珊瑚珠串,脚蹬杏黄色蝴蝶纹样鹿皮靴。 这是完完全全的蒙古贵族女儿家的打扮了。 这一刻,她不再是紫禁城里年过古稀,散步都要人扶着慢慢走的皇太后,她是草原上永远翱翔,不受任何束缚的雄鹰。 她看着很高兴,眉目柔和,嘴角一直翘着,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和在宫里总挂在嘴边的笑不一样,是从头髮丝到脚都洋溢着愉悦的高兴。 这样明媚的皇太后,叫身边伺候的宫人脸上也不由得扬起了笑。 皇太后不用人牵马,她骑在马上,悠然自得的走了半圈,腿微微一夹,马就小跑起来,「你们慢慢走,太玛嬷先跑两圈。」 虽然皇太后骑术精湛,四名护卫也立刻骑上马跟随左右。 两个小孩儿星星眼,视线相随。 围着湖走了两圈,宫人就抱着两孩子下来了。皇太后还未尽兴,弘历和弘昼坐在湖边柳树下等她。 「四哥,以后我要将额娘接出来住。」弘昼凑到弘历耳边约定,「你长大了带钮钴禄额娘出门玩儿,也得带上我额娘。」 干小四你动不动就出游的时候,甭管远近,都是带上了钮钴禄太后的。 史书极少提及后宫除了皇后太后的女人,他也不知道歷史上干小四有没有带上耿氏。 不过,歷史上干小四对耿氏应该是不错的。四大爷做了皇帝,只给了耿氏一个嫔位,后来才升为妃。干隆二年,干小四尊她为皇考裕贵妃。耿氏九十高龄时,再尊皇考裕皇贵太妃。耿氏享年九十六岁,死后册谥纯懿皇贵妃。 「我也想将额娘接出来住,让额娘像行宫里的皇太玛嬷这样,想骑马就骑马,想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弘历看着远处的皇太后,小大人似的嘆口气,「皇太玛嬷还可以到行宫来玩儿,咱们额娘除了给嫡额娘请安,都只能在院子里,不是青竹院就是海棠苑。」 他觉得今天的皇太玛嬷穿上骑装好看极了,骑马也是件叫人好高兴的事情。 弘昼再次强调:「四哥你还没答应,以后带钮钴禄额娘出门玩的时候,也带上我额娘呢?」 「那当然得带啊。」弘历一副这还要你说的样子,「你若是带耿额娘出门玩儿,也得带上我额娘。」 兄弟俩击掌为盟,相互觉得感情又深了一步! 摘柿子,晒柿饼,捡核桃,挖野菜…… 皇太后像是寻常农家祖母一样,亲自带着两个孙儿享受秋天採集的喜悦,日子过得飞快。 「皇上让奴才请皇太后和两位小阿哥去前厅。」 这日刚吃完早饭,弘历、弘昼正准备跟皇太后一起去湖边钓鱼呢,魏公公满头大汗的进来请安,神情严肃,小声提醒,「皇上因为八阿哥送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来,正大发雷霆……」 第49页 皇上让他来请皇太后和两位小阿哥过去,他觉得十分怪异。往常皇上这样生气的时候,都是不叫小阿哥们看见的。 前厅只留了皇子们在,魏公公知道皇上这是当家事处理,但叫这么丁点大的小阿哥们过去能做什么? 弘昼眼眸睁大,一拍脑门,哎呦,三岁脑子容量小,玩儿的太嗨了,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 弘历瞬间记起来「毙鹰事件」几个字!弟弟不愧是接受了萨满祝福的人,长生天显灵了! 皇太后立刻站起来,急步向前厅走去,弘历和弘昼紧张中带着隐隐激动,小跑着跟上。 宫人和侍卫们都遣得远远的,弘昼才进门,就听见了康熙帝愤怒责骂老八的声音,「……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 【鹰呢?神俊的海东青呢?老八又不在,骂得再狠他也听不到啊。】 弘历扭着脑袋四处瞧,对啊,海东青呢?他还没见过海东青呢!皇太玛嬷说海东青是草原上的精灵,不知道它身上有没有会说话的灵。 康熙帝骂声暂停,在早就听到了「毕鹰事件」几个字的前提下,真的收到了病殃殃的海东青,他其实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愤怒。 只是,老八野心不死,藉此机会让他认清事实未尝不可,这才召了众皇子来,斥骂老八。也是给其他皇子一个警醒,都给朕好好办差,安分守己。 就是那句「断绝父子关系」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想起弘昼对「毙鹰事件」的「期待」,他这才让魏珠请了皇太后和两小的过来。 老十二心里嘀咕,可不嘛,骂得这么狠,正主又不在,搞得挨骂的像是自己一样。啊!又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弘昼又又被附体了! 他低着头余光一扫,发现兄弟们都在偷瞄弘昼。要不是这孩子年纪小个头矮,被好几人这么神情震惊的盯着,都得骇得倒退几步! 咳,既然听到诡异心声的不止他一人,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吧? 【老八就算是个傻子,也不可能送两只病鹰来啊,他还指着讨好康师傅夺嫡呢,不可能自掘坟墓。所以说,大伙都认为这事是康师傅自导自演是有原因的,老八得了满朝文武的心,对康师傅皇权威胁最大。】 弘历摆摆头,什么康师傅夺嫡,听不懂,听不懂! 康熙帝:…… 我诅咒我自己?就老八结交的那些墙头草蠢货们,也配叫满朝文武?呵,朕八岁继承大统,擒鰲拜,平三番,三征葛尔丹,会忌惮老八一个区区邀宠卖好之人?哪个「大伙」这么愚蠢! 十六瞳孔地震,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弘昼,「康师傅」是在说皇上吧?这个「大伙」可真是胆大包天! 老十眸光一闪,对,说得好,八哥傻了也不可能送两只病鹰给皇阿玛!八哥是被人陷害的,是被冤枉的! 十二张大了嘴,天吶,他脑子已经煳了!八哥怎么敢威胁皇阿玛!他不想活了?不对,八哥没这本事! 十五低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鞋尖,我在哪?我听不见,我耳鸣了,幻听了! 十七心里飞快的默念《清心咒》,《清心咒》不管用了,还能听见,那就念藏文版的! 【但康师傅又是有点迷信在身上的,他不可能自己诅咒自己。在这个年纪,谁受得了「应死」这种说法?所以,多半是这两只海东青吃坏了肚子!】 【所以说,那两只海东青呢?还活着么?】 对啊!弘历眼眸闪闪,那两只海东青呢? 康熙帝:…… 断绝父子关系这种话,确实是说不出口了。 「魏珠,传旨下去,革去胤禩贝勒的爵位,内务府也停止给胤禩府上的一应供给。」似乎觉得这样轻描淡写就此结束有些下不来台,他又道:「着八阿哥闭门思过,没朕旨意不许出府半步,任何人不得探望。」 十六看向弘昼,这可比「断绝父子关系」好多了。不过,皇阿玛此举应是也断了八哥的念想吧,不知八哥作何感想…… 老十一颗心沉到谷底,这是要绝了八哥的前程啊!若是没有方才心声的说情,皇阿玛会怎么处置八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康熙帝,不相信皇阿玛会如此绝情…… 十二心里勐点头,就是嘛,皇阿玛这么英明神武的人,怎么会做出自我诅咒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来? 十五,十七:以后有弘昼在的地方,他们一定躲得远远的! 一脸懵的皇太后急了:「胤禩做错了事,皇上也别发这么大的火,叫过来好生训斥一番,他定会知错就改。」 【老八在别的事上灵活变通,在夺嫡这条路上,那真是死不悔改啊,要不也不会壮年早逝了!】 【他先是支持老十四夺嫡,失败后又挑唆弘时夺嫡,再次失败,没人劝唆了,就死了。】 弘历眨眨眼,三哥?三哥失败了,好耶! 这里头的信息量太大,康熙帝都被镇住了! 弘时是老四家的吧?那继承大位的就是老四了。十四莽撞冲动不行,老四做事虽不留情面,差事也办得漂亮,倒还真是有可能。他心里巴拉下剩余皇子,那他是在老三和老四之间选了老四? 老十眼睛都不会眨了,我八哥壮年早逝了? 十六面上神情微动,心中狂喜。皇阿玛英明,这皇位传给胸怀大志的四哥最合适! 第50页 十五,十七:哎,弘时是谁家的? 十二呆住:十四也夺嫡了!八哥英年早逝,会是谁主持丧礼? 【康师傅哎,您还是早立太子吧。四大爷被满朝文武称为「冷面王」,登基后可用的人寥寥无几。偏偏他立志改变康熙朝晚期国库空虚,八旗糜烂,吏治腐败的状况,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短短十三年就活生生给自己累死了。】 【他累死自个儿也就算了,在其位谋其职,却连累我们侠肝义胆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忠孝两全光明磊落贤明的十三爷也生生累死了哇!】 【累死又怎样呢?没登上几十年后世界飞速前进的火车,百年屈辱,大清也亡了。】 「弘历、弘昼扶你们皇太玛嬷回去休息。」康熙帝强忍内心十万个思绪,笑道,「朕一个人仔细思量思量。」 皇太后以为他要重新考量对胤禩的处罚,点点头,嘱咐道:「皇上当以自个身子为重。」 若是气不过,自己儿子该罚就罚,别被气坏了。 「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康熙帝往前送了两步,「晚些时候,儿子去陪皇额娘用膳。」 目送皇太后一行离开,他回主位坐下,也顾不得屋里立着几个木头儿子,细细思量起来。 没见到神俊的海东青,狠狠吐槽了一番的弘昼出了门就欢快道:「皇太玛嬷,咱们去钓鱼给皇玛法做晚点吧!」 皇太后连连点头,「吃了我们弘历、弘昼钓的鱼,皇上肯定高兴。」 弘历晃晃脑袋,刚才弟弟说了太多话,他脑子都不好使了! 算了,钓鱼要紧,脑子里的话留着以后慢慢想。记不得的话,忘了就忘了。 于是,他也兴高采烈道:「我还没钓过鱼呢!我要钓一条大大的给皇太玛嬷和皇玛法吃!」 出了门的兴致昂扬,笑容满面。 留在屋里的皇帝和皇子们,个个两眼无神,神飞天外。 老十心里反覆念叨,八哥死了,四哥死了,十三弟也死了,最后大清还亡了!都怎么做皇帝的哟!怎么就亡了呢!那我孙子,孙子的孙子岂不是,岂不是…… 老十二神情恍惚,人固有一死,谁都会死,皇阿玛也会死,反正都会死! 老十六眼眸盛满忧伤,四哥和十三哥这样好的人居然是活活累死!短短十三年!皇阿玛您早点立四哥为太子吧!古往今来,还有比四哥这皇帝当得更惨的么? 老十五忽地又不怕了,反正砍头的事都听完了。 咦,弘昼这心声叫皇阿玛「康师傅」,四哥「四大爷」,听着就是精怪们远远议论纷纷的样子。可它叫十三哥「十三爷」,那一连串的夸赞,真情实意爱意满满,还说什么「我们十三爷」!难不成十三哥是什么精怪转世! 老十七心里哀嘆一声,为啥叫他听见这些?他才十七岁呢,就要被圈禁了?不知是和八哥一样在自己府上圈禁,还是和哥哥们一起?若是和哥哥们一起,就让福晋和离回家去吧。他这副身子骨,太医都说了有碍子嗣,本也不该大婚。 真是,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思来想去,最后都看向了康熙帝。 该听的不该听的,儿子们都听完了,皇阿玛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康熙帝从沉思中抬头,余光扫见几双炯炯灼亮的眼睛,心里一烦,挥挥手,「都杵在这等朕请你们走呢?你们几兄弟自己玩儿去。」 就,就这样让他们走? 兄弟几个交换下眼神,齐齐行礼告退。 初冬的太阳刚爬上树梢,暖黄色的,明媚又不灼人。兄弟几个不约而同的选择坐在门口晒太阳。 若是皇阿玛反悔了,他们哪都没去,也不会连累其他人。 只不过…… 老十五张了张嘴,跟心声相关的事情,压根不能说不口。 老十七想问兄弟们,若是被圈禁了,还能不能有各种书看,张开嘴了也发不出声。 一时之间,大家都知道了,神迹不可告知第二人之口。 可为何又让他们人人都听到了! 还真是神迹啊! 几十年,几百年的事都能娓娓道来,就是内容太过惊悚。 不是没往鬼魅方向想,但弘昼可是才在宫里受过萨满的祝福,是长生天保佑的人!还有那么多得道高僧,没一个人说他身上有邪恶之气。 况且,那奶声奶气的心声,怎么也不能往邪恶魅惑上靠啊! 那话里的隐含之意也听得出来,没有恶意,是希望他们大清好的。 而且,一想到弘昼的小奶音,叫他嫡亲的阿玛四大爷,百般推崇老十三,就莫名全是喜感! 「八哥运气真好。」十六试了各种开场,最后说出了这一句。 老十点头:「八哥是该谢谢弘昼。咦!我回去跟八哥说,让他谢谢弘昼!」 他惊喜的抬头,「可以说弘昼!」 不光可以说,还看得见摸得着呢。老十六不想搭理有几分傻里傻气的十哥,但他有更想确定的事。 「皇玛嬷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直抬头看着弘昼,皇太后的神情也收入眼底,不像是能听见的样子。 和他之前想的一样,只有皇上和他们这些皇子能听到。弘昼自己是否知道不清楚,弘历看着该惊讶时淡然,时而表情丰富。算了,三岁的孩子,知道不知道的又怎样呢?又不能说出来。 第51页 谁听了这样骇人的心声能没有一丝异色呢,皇太后应该是觉得他们脸上的惊悚,都来自皇阿玛的愤怒。 皇子们都不傻,一时之间联想纷飞。 老十五甚至觉出了几分乐趣,「皇阿玛会立四哥当太子么?」 嘿,这种话也能说出来,而且他真的说出来了! 老十六给了他一个「兄弟你真勇」的眼神,朝后努努嘴,「看皇阿玛怎么想的吧。」 老十思忖片刻,犹犹豫豫:「若早定了是四哥,是不是八哥也不用死了?」 这样也好,等他见到八哥,他一定好好劝他,那破皇位有什么用?四哥活生生给自己累死了! 「四哥有些可怜。」兄弟们都畅所欲言了,老十二也得合群,「我想去看看十三弟。」 他之前不觉得十三弟这样好,那心声是把能想到的好词,都用在他身上了吧?十三弟比他小几个月,文韬武略样样强过他。早些年又极得皇阿玛喜爱,把他衬得一无是处,他心里是不喜十三弟的。但按那心声所言,十三弟是难得的磊落大丈夫。这样的兄弟,他才敢真心相交。 只有老十七没发言了,哥哥们的目光都看向他。 「听说十三哥身体也不大好。」老十七咳嗽两声,「咱们多去看看十三哥。」 很快,台阶上又陷入了沉默。 都是大清的皇子,康熙帝精心养出来的。哪怕是像老十七这样体弱多病的,也工书法,善诗词。 「百年屈辱,大清亡了」这句话,正灼烧着他们的内心。 这就是皇阿玛将弘昼带在身边的理由么?我们,能改变日后的歷史么? 突然,老十六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弘昼之前说皇阿玛会和八哥「断绝父子关系」,但今天皇阿玛没有如此绝情。这不正是皇阿玛听了弘昼心声之后,做的改变么?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得兄弟们都抬起头看他。 「听皇阿玛的,听弘昼的!」老十六坚定道。 既然弘昼知道未来,还知道什么「世界飞速前进的火车」,那如果他们也能上那辆车! 老十二两眼无神,喃喃道:「兄弟争夺家产,被外敌趁虚而入。」 「那就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十六语气坚定,「我站四哥和十三哥!」 「我跟十六哥一样。」老十七也站了起来。他这样病殃殃的,还不知能活到哪一年呢。哥哥们的争斗他不想参与,但他身为大清皇族的阿哥,怎么能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候袖手旁观! 「那,那我也跟你们一样吧。」老十看看兄弟们,「我不是喜欢四哥,是他,他都……」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但大家都明白了。 把自己活活累死了,四哥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还有十三哥!哎,没想到兄弟里居然有两个这样的狠人! 压力给到老十五。 「我也没甚本事。」老十五笑笑,「但若四哥和十三哥有差遣,我一定尽力。」 老十六振奋又激动,他双手一左一右搭上老十和老十七的肩膀,老十二十分自觉的加入勾肩搭背的队伍,十五不能被落下。 一群皇子像街熘子一样,歪歪扭扭成一排向前走。过不去门,另可让队伍斜着也不愿意散开。 第26章 「走走走,咱们赛马去。」 「皇阿玛不是说陪皇玛嬷用晚膳么?咱们几个也去凑个热闹!」 「弘昼侄儿也在的哦!」 「怕啥,这世上已经没了能让我惊讶的消息!我这个当叔叔的,以后就以保护弘昼侄儿为己任!」 「哈哈哈,你武艺骑射都寻常,靠边站,轮不上你!」 「说什么武艺啊?那么多侍卫呢。论细心,我可不输你!」 吵吵嚷嚷,惊起寒鸦一片。 两个时辰后,康熙帝从正殿出来,原本以为在院子里跪成一排的儿子们,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魏公公一年茫然的来禀告:「几位阿哥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说笑着赛马去了,还说要去皇太后那蹭饭。」 夭寿哦,这几位阿哥前几天还各玩各的,听了万岁爷对八阿哥一通骂就好成一个人,是要唱什么大戏? 事实上,当康熙帝亲眼看见几个儿子在院子里勾肩搭背,打打闹闹时,也十分震惊。 很快,他心里又生出了几分自豪和得意,他从儿子们的面容上看到了他们的从容和决心。 他们都预备要为大清添砖加瓦了。 「给皇阿玛请安。」 皇子们齐齐打千儿行礼,声音洪亮。 看着这些年轻的,充满干劲的脸孔,康熙帝觉得那劳什子「国库空虚,八旗糜烂,吏治腐败」的烂摊子,自己也不是不能缝缝补补…… 他优待老臣,是想在史书上得个仁爱慈和的名声。可若这名声妨碍了大清江山的气数,还有个「留下烂摊子」的评价,这好名声不要也罢。 「起。」 这一身叫起气沉丹田,也格外铿锵有力。 第一次和年纪大的皇叔们吃饭,弘历和弘昼享受到了众星拱月般的待遇。 「弘历、弘昼居然不用人伺候,自己就能吃饭了!」老十大惊小怪,「小小年纪这样聪慧,难怪皇阿玛和皇玛嬷都喜欢。」 弘昼露出个谦虚的笑来,不说话。呵,三岁会吃饭是个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么?幼儿园小班的都会。 第52页 「听说你们俩在上书房读书,功课比小二十还好呢?」老十六笑意吟吟,「现在又日日骑马,过不了多少时日,就是两个文武双全的小阿哥啦!」 弘历谦虚:「十六皇叔过誉了,比不过二十皇叔呢。」 他总觉得叔叔们看他和弟弟的眼神怪怪的,像是猫咪见到了小鱼干!尤其是看向弟弟的时候,眼里的光都多闪了几下。 「弘昼你怎么能自己吃鱼呢?快吐出来,这鱼刺这样小,仔细卡喉咙了。十二皇叔给你挑好了刺再吃。」 弘昼一惊,还真差点被鱼刺扎了。他咽下嘴里的鱼肉,一脸警惕:「我早就会自己吃鱼了。」 无事献殷勤,前几天还不怎么搭理他和弘历呢。现在一副狼外婆的样子,该不会是看他和弘历聪明伶俐,想要过继他们吧! 他目光瞅向老十七,这位和嬛嬛没有关系的果郡王,你是过继了四大爷的儿子,但过继的是弘曕。四大爷还要十几年后才能生出他呢。 「你们自己吃自己的,别打扰弘历、弘昼吃饭。」康熙帝扫一眼几个儿子,「吃饱了就出去,该读书的读书,该练骑射的练骑射。」 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最听不得布置课业这种话,饭桌上顿时清净了。 「皇太玛嬷,皇玛法,我们吃好了,读书去了。」最先下桌的是弘历和弘昼。 康熙帝特意交代了上书房的先生们多布置课业,他们还要捡山货、骑马、钓鱼,各种玩儿,得抓紧时间才能完成作业。 他们吃的少,动作也不慢,皇太后早就吩咐了,俩孩子吃好就下桌,不用等她。 宫里三岁的孩子还被追着餵饭呢,弘历、弘昼都能陪她吃饭了,她自然不能让俩孩子吃饱了干巴巴等着。 几位皇叔们垂下眼眸,继续细嚼慢咽。他们也想很快就吃好,但是皇玛嬷和皇阿玛没有放下筷子,他们不敢先放下。 俩孩子这么小就如此自律也让他们惊讶。他们之前都认为弘昼身怀异能,皇阿玛带在身边是应该,弘历就是那个陪衬的幌子。现在看来,弘历也有过人之处! 羡慕。 四哥真会生儿子! 吃完饭,康熙帝打发儿子们出去。不许任何人靠近,和皇太后商谈两个时辰之久。 这次热河之行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康熙帝一回京就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首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魏珠拿出了册封雍亲王为太子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朕自八岁承国祚,理万机五十余年……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 今和硕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立为皇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满朝譁然,像是开了锅的沸水,止不住的咕咚冒泡。 「这毫无徵兆的就立了雍亲王为太子,是何缘故啊?」 」也不是一点苗头都没有,皇上不是把雍亲王府的四阿哥和五阿哥养在干清宫?」 」难不成是这俩孩子天资过人,皇上看在他们的面上,选了雍亲王?」 」大人言之有理,之前可没觉着皇上对雍亲王另眼相看过!」 「微臣觉着皇上定下储君也是好事儿,四海安心那!」 「雍亲王可不如八阿哥礼贤下士,平易近人。 」 「……」 门口太监静鞭甩得「啪啪」响,接连三次静鞭,才让朝臣安静下来。 张廷玉,马齐等重臣刚出列,还未开口,就被康熙帝挥手退回。 然而这才是开头。 紧接着,魏珠开始念第二份,第三份圣旨。 被认为打入泥沼的废太子解除了圈禁;新鲜出炉的太子入主户部;好些年无声无息的十三阿哥被封为和硕怡亲王,主兵部;贝勒爵位才被撸了的八阿哥又又又成了贝勒;十七阿哥以上,身上没有差事的皇子,皆听太子和怡亲王调遣…… 满朝文武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了,目光直直的看向康熙帝。 夭寿哦!皇上去了趟热河回来,完全变了个人啦! 「朕知诸位心中多有疑惑。若是在半月前,有人告知朕今日之所为,朕也决然不敢相信。然朕不得不为!」 康熙帝站了起来,他眼眸坚定,话语铿锵有力:「圣祖母与皇考皆入朕梦中圣训:我大清疆域之上,所有满汉蒙藏壮等民族之所有子民,皆将遇几千年未有之大动盪。顺则国泰民安,盛世长存;逆则百年屈辱,血流成河!」 群臣面面相觑,皇上您能不能明示,啥叫「几千年未有之大动盪」啊?「百年屈辱,血流成河」听得叫人心里发颤吶! 不是,皇上,咱就是说,您这也不是第一次梦到孝庄皇太后圣训了。这梦,它准吗? 康熙帝看向下方,视线扫过文武百官的脸面,又道:「诸位皆是我大清忠勇之士,英才豪杰,朝廷栋樑。食君之禄,受庶民供养,当齐心协力,以天下义安,生民乐业为己任。有些事,朕不好一一细说叫诸位知道。诸位只需记得,朕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这天下万民安康。你们之中,从前或许有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举,朕念在多年君臣情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是,从今往后,朕也不得不睁开眼,狠下心肠啊……」 不是朕狠心,老四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总不能他这个太子说要砍头,朕这个当皇上的求情放人吧。 第53页 一想到老四和十三为了大清活生生累死了自己,他这个当阿玛的心里就不好受。他俩要是有本事叫他提前退了位,对大清也是好事儿。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觉得,哪怕是老四这个太子和老二一样结党,他也不会生气了。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他对老二不满意吧?老二性情孤傲,耳根子软,心也不够硬,他一直担心的都是他守不住这江山啊! 老四也是个孤傲的性子,但他狠得下心,下得去手,还有十三这个仁义的在一旁劝诫。老四文的凑合,武的拿不出手,十三既领得了兵,又镇得住将。十三养在乌雅氏名下,是老四一手带大的弟弟,他又能得心声那番赞誉,必能一心一意辅佐老四。 对了,还有弘历、弘昼,都是好孩子。那心声对老四不甚尊敬的样子,但对十三是真敬佩。 百官齐齐跪下叩首:「皇上圣明,臣等必当尽忠尽责,为皇上分忧解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皇恩。」 娘耶!说了半天,是要磨刀霍霍向朝臣吶! 当下都没了劝诫的心思,皇上直接下了圣旨,这番主动是不可能更改了。还是先好生整顿家族门下吧! 朝臣心思各异的迈出干清宫门槛,回自己衙门处理公务,以及和交好的同僚继续窃窃私语。 今儿这些事不论个一二三四五来,别说是处理公务了,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 康熙帝留下了文华殿大学士李光地、翰林学士张廷玉、内务府总管马齐、九门提督隆科多、户部尚书希福纳,吏部尚书张鹏翮、刑部尚书张廷枢、礼部尚书黑硕咨和陈诜,兵部尚书殷特布和孙徵灏、工部尚书赫奕议事。 这太子立得突然,礼部和内务府是最忙的。授太子册宝的大礼极为繁杂。 大到主持祭告天地、社稷和宗庙仪式,按钦天监算出的吉日吉时准备仪仗、宫位,正式册立的诏书,发给各国君主的国书,各地大小官员的昭告。小到仪仗鼓乐的乐章选取,都得礼部先拟出章程来,再报与皇帝批示。最后还要经过多次彩排,确保整个仪式庄严隆重无一错漏。 内务府则要准备太子从头到脚各套吉服、朝服、常服包括配饰的赶制,东宫所有份例丝织、日用、摆件等。太子后院包括太子妃、侧福晋的吉服,日用份例,伺候的宫人太监等等,都由内务府操办。 工部不用说,东宫空置已久,先得修缮一新,太子一家才能搬进来。 内务府相当于皇帝私库,有自己的收入来源,但册立太子这个事太大了,往盛大了办和简单了办花费差得可不止十万八万的,花多花少得皇帝点头。 礼部和工部就得伸手找户部要银子。 那为啥兵部也留下了呢? 哦,还有刑部。不过刑部向来是参会最多的旁听生,什么事儿都听,不用发表意见,大事小事都得知道。 康熙帝吩咐魏珠上了茶,也不急着说事,「今儿事都赶一块儿,诸位爱卿先喝喝茶缓缓,想好了咱再说。」 他在等,等老四来。 按理说,宣布册立太子这种大事,除了文武百官,成年的阿哥们也应该在场的。太子还得当堂感动得两眼泪汪汪,面上惊讶万分,感谢皇上隆恩浩荡。保证日后会更加兢兢业业办差,做出一番成就来回报皇恩。 但,康熙帝昨晚思来想去,到半夜也没下决定,第二天要不要把这份圣旨拿出来。 寅时起床,用了一碗五谷粥,两素三鲜包子,几样小菜。 冬日的早晨天亮得晚,殿外橘黄的宫灯柔和的照亮方寸之地。干清宫的宫人们轻手轻脚的做事,四处静谧安适。 今儿许是个阴天,满天星斗隐了痕迹,只太白金星还算明显,周围几颗伴星黯淡得几乎要瞧不见了。 他忽的就想起了那句「登基后可用的人寥寥无几」,那时候,老四和十三是如何苦苦支撑的呢? 「魏珠,拿着桌上的几份圣旨,着人去宣众阿哥进宫。」 他吩咐完这些,心头忽而一松,很快又被沉静代替。 魏珠指派好出宫请人的小太监,进寝殿拿起几份圣旨,小跑着去追前头的万岁爷。他揉揉眼睛,明明只有几息之间的功夫,万岁爷的身影好像变得高大了。 皇子们的府邸都不算远,小太监们宫门一开就快马出去了。少数刚起身的,多数还在睡梦中的皇子们听说康熙帝急召,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换好朝服就急匆匆进宫来。这会,都在干清宫西殿候着呢。 只有去雍亲王府的小太监出了岔子,雍亲王他不在府上,昨儿去圆明园种菊花等去了! 小太监又快马加鞭往圆明园赶。找到人的时候,四爷正挽着裤腿在菊园里松土呢。 得知是宣所有皇子进宫,四爷来不及回王府换朝服,披了件石青色绣五爪金龙缂丝夹蟒袍,就跟小太监一起打马进宫。 魏珠在宫门口候着,满脸的笑,见人下了马,忙打千儿:「奴才给太子爷道喜了,皇上让太子爷直接去御书房议事呢。」 「魏公公,你再说一遍。」四爷面容一肃,快速扫一眼宫门守卫,都是眼熟的,面上也不见紧张。 若宫中无异动,魏珠为什么会叫他「太子爷」? 「皇上早朝刚下旨封四爷为太子。」魏珠抬起头来,笑得真诚无比,「四爷眼下就是咱大清的太子了。」 第54页 四爷愣住了。 他?太子! 他脑子懵住了,巨大的喜悦从心里升起来,嘴角也不自觉的翘起。可他一点也不敢信。 太突然了! 他使劲掐了一把又一把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公公请起。不知魏公公可知道这其中缘故?皇阿玛怎么会突然……」 如果他真是太子,魏珠这会定会卖他个好,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 「奴才哪知道皇上的心思。」魏珠笑容不变,「奴才只知道王爷府上两位小阿哥,极得皇上喜爱。」 满京城权贵,谁不知道万岁爷喜爱两位小阿哥?这话说了没什么,又好似说了什么。 四爷是太子,眼下也只是太子。师父梁九功前车之鑑不远,他可不敢亲近太子爷,但他也不能得罪了太子爷。 四爷的心踏实了一半,弘历天资过人,弘昼身有奇遇。皇阿玛若是看在他俩的份上,立自己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还是不对!皇阿玛之前压根就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 而这事,绝对跟弘昼的心声有关!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天大的事,能让皇阿玛短短时间就下了这个决定。 「皇上还封十三爷为和硕怡亲王,解除了二阿哥的圈禁,八阿哥也復了贝勒爵位。另外,让太子爷您入主户部,怡亲王主兵部。身上没有差事的阿哥们,都听您二位调遣。」魏珠边走边小声告知早朝上圣旨的内容。 四爷:…… 四爷放慢了脚步,不行,爷得缓缓! 他是太子主户部,十三成了亲王主兵部! 皇阿玛这是将江山直接放他手里了啊! 「不是户部不想出银子,实在是拿不出银子了。今年甘肃二十个县被淹,河南歉收,再加上江南大汗,浙江、湖广不少县颗粒无收,共百二十二个县的赋税全免不说还得赈灾,户部哪来的银子?」 「你们户部都怎么做事的,秋季赋税才收上来,钱就没了?」 「策妄阿拉布坦时有侵扰哈密,推河、喀尔喀都在备兵。这一打起来,银子就流水般花出去了,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打仗吧?兵部若是可以让出一点,我们户部这就拨款。」 「那不成,本来将士们兵饷就时常晚发,还有不足的情况。我们可都是勒着裤腰带打仗!这点卖命钱你们也伸得出手?」 「可太子册封是大事,总不能办得寒碜了,叫人笑话,丢了大清的脸面。」 四爷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心里彻底踏实了。 是真的立太子! 他拧了拧大腿,肃了表情,推门进去,跪下给康熙帝请安:「儿臣应召来迟,还请皇阿玛恕罪。」 「太子来了,起来吧。是朕叫得急,这一看就是快马赶来的,先坐下歇歇。」康熙帝笑道:「这正在说太子大典的事呢,你也听听。」 四爷忙又跪下了:「儿臣文不成武不就,于朝廷未有寸功,得皇阿玛厚爱已是惶恐,岂敢因册封之礼妄费。我大清疆域广阔,护国安民不敢一日放松,且自然之理,水旱灾害难免,皇阿玛每每必有免税赈灾之举,户部因而时常捉襟见肘。皇阿玛千秋万世,儿臣身为太子,理当为皇阿玛排忧解难。故册封太子之事当一切从简,还请皇阿玛恩准。」 康熙帝沉吟片刻,满脸慈爱,「太子如此识大体,朕心甚慰,也不能叫你受了委屈。这样吧,一应花费由内务府出,来年宫里各项花销能减则减,俭省着过一年也能凑出这份银子来了。」 马齐一边领旨,一边心里暗暗叫苦,宫里花费大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子,这省到谁头上,他不得吃瓜落?若钦天监算的日子近,一时半会他上哪筹这笔钱去? 「马大人只管从简。」四爷看向康熙帝,语气诚恳,「只怕马大人担心得罪我这个太子,下不去手,儿臣斗胆,由儿臣来裁决一应花费。」 御书房众大臣…… 太子爷的办事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直爽啊! 康熙帝怔愣一瞬,笑了,「这大清迟早要交到你手上,册封太子之礼简单些也无妨。」 原本因为立太子的无端别扭,瞬间消散了不少。 「你兄弟们朕都叫来了,你也别急着办差,咱们好好吃顿团圆饭。」康熙帝笑道,「他们都在干清宫西殿,你和十三商量商量,各自选几个帮着办事儿。包括你二哥,身上没差事的,你们都带在身边好好调教。」 「谢皇阿玛恩典。」四爷领旨。 叫兄弟们来帮他做事?八哥,九哥,十哥,十四弟这样的兄弟来帮他做事?把前太子二哥带在身边调教? 四爷一时之间不知道康熙帝是想让他坐稳这个太子之位,还是预备着把他也圈禁了…… 他心绪复杂,步履沉重的朝干清宫西殿走去。 干清宫西殿一早就格外热闹。 老三诚亲王胤祉编书好几年了,眼下集律吕、历法、算法为一体的《律歷渊源》就要大成。他是寅时就起来,洗漱完正要吃饭,好早些去干活呢,宫里的小太监就来拍门了。 诚亲王府离紫禁城也近,他是最早到的,也是最早知道早朝上圣旨内容的。 心情有些失落,也没有太多难过,反而有种「天上掉馅饼,总是掉在了别人头上」的尘埃落定。 第55页 编书吧,我爱编书。 第二个到场的是废太子胤礽。他就住在咸安宫,是最近的,本应该第一个到。但圈禁了几年突然被放出来了,沐浴焚香跨火盆换新衣裳是不可少的。这么一收拾,就晚到一步了。 「二哥,你白了,胖了!」 「三弟,你瘦了,黑了!」 兄弟许久未见,原本也不太亲近。一个心情还有些失落,一个不知道这被放出来的前路如何,默契的打个招唿后,各坐一边,发呆。 第27章 憨憨的老五恆亲王胤祺进门来,跟二哥打声招唿:「二哥,你出来了?」 许久未见二哥,他是真亲切,真高兴。 胤礽对着他真挚的笑脸,「嗯」了声。 老五好心是好心,说话也是真不招人喜欢。在他这个被圈禁过的二哥面前,提「出来」两个字,不是往人心窝子里戳? 瞄一眼八仙桌上的绿豆糕,老五再跟三哥打声招唿:「三哥,你吃了么?」 胤祉没吃饭,但胤祉现在没有心情吃东西,对着老五真诚的笑脸,他也「嗯」了声。 「那我先吃点垫垫肚子,一大早被叫来,不吃点东西没精神。」胖胖的老五端了盘子,坐一边儿吃绿豆糕。 他是连问都没问小太监,这宫里喜气洋洋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皇阿玛因什么召他们来,一会自然会说。 立太子,封王都是大喜事。前头朝上下了旨意,后头宫人们嘴角就该噙着笑容了。 后头从老七到十七,除了刚从平头阿哥封为怡亲王的老十三,前后脚都到了。 进来一个,先按序齿道声好,接下来就热闹了。 老九胤禟脸上的不满长眼睛的都能看到,「皇阿玛这是怎么了?四哥凭什么当太子?凭他圆明园的花草养得好?还有老十三,他天天窝在府里,哪来的功劳封王?论文治武功得人心,八哥哪点比不上四哥?我不服!我要找皇阿玛问个为什么!」 老五瞅一眼弟弟,做好了一会要是皇阿玛抽剑砍老九的话,他去拦的准备。 老十胤拉拉老九的衣袖:「皇阿玛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老九不可置信,眯起了眼,冷笑,"十弟什么时候投了四哥?可惜,人家提拔十三当了亲王,没你这个墙头草什么事。你说,是不是你在皇阿玛面前说什么了?你说八哥什么坏话了?" 皇阿玛去了趟热河,回来就下旨,肯定是在热河发生了什么事!他就说十弟平日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口口声声为八哥好,事儿倒是没替八哥做几件,原来是个叛徒! 不怪老九这么说。老九这人是个重情重义的,对自己看中的兄弟,那真是「一万两拿去花!」「两万两拿去花!」「不够,这么多万两随便花!」 他这样鼎力支持,对比起来,老十只能算是八爷党里打酱油的。 「四哥当太子最合适,你爱信不信!」老十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他一甩袖子,「哼!九哥你固执已见,口出妄言才是害了八哥!」 老八胤禩连忙上前劝两个弟弟:「十弟别生气,九弟就是一时性急说错了话。九弟,皇阿玛旨意都下了,四哥当太子是不可更改的事,你别乱说话,惹了皇阿玛生气。」 从皇阿玛说那两只海东青是病鹰,革去他的贝勒爵位起,他就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了。 他怎么可能故意送病鹰诅咒皇阿玛!他只是膝盖破了个小口子,不是脑袋缺了个大洞! 他想起了弘昼心声那句「断绝父子关系」,皇阿玛只要说出了这句话,满朝文武再没人敢支持他。皇阿玛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吧,随意寻个理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可这句话弘昼的心声提前挑了出来,皇阿玛那样好脸面的人,再不好说出口了。于是,就变成了闭门思过,不许任何人探望。这个处罚同样能让满朝文武不再理会他。 他心里嘆口气,他该跟着去热河的。 一定是弘昼的心声说了更重要的话,才让皇阿玛回来就下旨立四哥为太子。 原本,他是打算助十四弟坐上那个位置的…… 老十面色稍缓,「八哥说得是,弟弟只是不想九哥一时图嘴上痛快,惹皇阿玛生气,也给自己和八哥召祸。」 老九愤愤不平的坐下了,抢一块老五的绿豆糕用力嚼,「瞧你们这副怂样!五哥,我饿了,给我多留几块。」 老十不理他,侧身看向老八,想了想,神情复杂的说了句:「八哥,你要谢谢弘昼。」 老八点点头,「我知道。」 十四阿哥胤禵的视线在老八,老九,老十身上来回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老八的示意下,没有说话。 在他心里,八哥才华横溢,亲和宽仁,是最合适当皇上的人。八哥当了皇上,对他们这些兄弟肯定也优待有加。可四哥是他嫡亲的兄长,他现在说什么话都不合适,也没人信。 老十走向了挤在一角的十二、十五、十六、十七,热河阿哥团团员聚齐。 兄弟几个对视一眼,视线不约而同的扫过其他哥哥们。你们,都是没有听到弘昼炸裂心声的人! 他们眼里带了一分怜惜,八哥还听到过一两句,其余的连弘昼的面都没见过吧! 尤其是九哥!哎,四哥可不止会当太子,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了。 第56页 老二,老三都觉得几个小兄弟们视线有点怪,不过,这时候谁有心思去琢磨别人怎么想?自己该怎么做还没个头绪呢。 老九从小对人的视线敏感,气急败坏,「你们是不是又在笑我长肥了?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跟着老四和十三得了爵位封了王,我也是你们的九哥!你们当弟弟的,什么时候见到九哥我都得恭恭敬敬的!」 「热河阿哥团」齐齐移开视线,九哥啥都不知道,不跟九哥计较。 老十三胤祥最后姗姗来迟。 不是他知道自己封了王架子大,他也是进宫后才知道,自己从平头阿哥直接起飞成了亲王。 也不是他的皇子府离紫禁城远,他开府那会还极得康熙帝喜爱呢。 是因为他穷。 亲王年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以下郡王、贝勒、贝子依次减半,平头阿哥只剩下六百两,六百斛。老十三一直就是个平头阿哥。 六百两听着多,可他有满府的人要养,身上又没差事,压根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生母早逝,母族式微,妻族不显。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有老四暗中帮衬,才勉强过得下去。 没钱的阿哥,自然有省钱的过法。比如说,老十三的门房,就身兼洒扫、花匠、修缮数职。活计这么多,晚上是不用守门的,甚至白天也不用怎么守着——老十三府上门口罗雀。 小太监天还未亮就来敲门,喊门,那真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开门。 天亮了,门房来扫地,打开门才发现门口眼泪汪汪,嗓子都喊哑了的小太监。 老十三跟着小太监急匆匆进宫,拴马的宫人打千儿「请怡亲王安」的时候,他和老四在宫门口的动作神同步了。 扭头仔细打量,附近的宫人都满脸堆笑,侍卫神色放松。不像是有什么宫廷政变发生了。 问清了是什么情况,他直到进了干清宫西殿还是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四哥呢?得有四哥亲自跟他说,他才能相信! 「十三哥,皇阿玛让我们跟着你和四哥办差,我跟着你吧?」 「十三哥,还有我。我武的不行,写得一手好字。」 「十三哥,我一定听你话。」 老十三还没来得及跟兄弟们打声招唿,就被几个小的弟弟们团团围住了。 比起四哥那个冷面王,当然是被心声盛赞过「侠肝义胆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忠孝两全光明磊落贤明」的十三哥当上峰更好啦! 老十三扒开弟弟们,寻到老二的身影,眼泪立时就下来了,「二哥,你身体可还好?」 当初皇阿玛让他跟在二哥身边,他瞧得很清楚。二哥做了什么错事,事儿还小的时候,皇阿玛要么不怪罪,要么只责罚二哥身边的人。等到二哥犯了大忌,皇阿玛又怒不可揭,废了他太子之位。二哥就是被皇阿玛养歪了! 这个太子也是真不好当! 现在轮到四哥当太子了!四哥做事向来谨慎,对皇阿玛也恭敬,应该不会再重现二哥的遭遇吧? 「好,好,二哥虽然被圈禁,一应份例都没少。有皇阿玛在,底下奴才们不敢怠慢。」胤礽笑了笑,「皇阿玛放我出来,我也是没差事在身的阿哥,日后但凭十三弟差遣了。」 十多岁就跟在他身后办差的十三弟,如今成了他上峰了,可笑可嘆啊…… 物是人非,跟在十三身边,总比跟在老四身边好受。老四这个现任太子,估计也不想他这个前任太子时常杵在跟前。 「二哥言重了。」老十三语气诚恳,「我不懂的事多,还请二哥多多教导才是。」 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坐了回去。 被圈禁的时候,他想出咸安宫的门想得发疯,只觉得这辈子能出咸安宫,出紫禁城,唿吸一趟外头的新鲜空气,便是死了也愿意。真被放出来了,心里又生出了旁的渴望……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胤礽,你是废太子!能活着,已是皇上开恩。 独来独往的淳郡王七阿哥胤祐,鼓起勇气,走向了老十三,「十三弟,七哥跟着你行不?」 他腿部有残疾,但其实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还随康熙帝出征过葛尔丹。他不想争什么功,自然是跟着老十三合适。 「嗯,十三弟在军务上还要多多向七哥请教。」 这位七哥,老十三是有些同病相怜的。 老七因为生有残疾,自小就不得康熙帝喜欢。岁数差不多的老三、老四、老八、老九样样拔尖,老七成了宫里的透明阿哥。 老十三自己,腿上的顽疾一直治不好,也当了好几年的透明阿哥…… 老五放下来手里的点心盘子,也憨憨的走向了老十三:「十三弟……」 「多谢五哥看得起。」老十三揉揉额头,他这还成香馍馍了! 十五几个年纪小的,一看十三哥都应承下这么多人了,顿时急了,「十三哥……」 论本事他们不敢跟哥哥们比,但是他们听话着吶! 啊啊啊啊!不会要被分到四哥手里吧! 老九撇嘴讥讽:「呵,有些阿哥们还真是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也不怕人笑话丢了皇家的脸面!」 老四还没当上皇帝呢,一个个的倒得可真快。 老十二冷了脸,「九哥,只许您和八哥兄弟情深,就不许我们和十三弟好?」 「九哥,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老十六站起来道:「皇阿玛下了旨意,我们当兄弟的齐心协力为我大清江山添砖加瓦,怎么就成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了?九哥这话也未免太难听了点。」 第57页 九哥混不吝,十三哥这时候不好跟他理论,正是他们几个年纪小的「冲锋陷阵」的机会。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九一拍桌子,「你一个汉人知县之女生的,母妃连个嫔都不是,还想拿皇阿玛来压我?」 「老九,少说两句。」老八皱起眉头,这屋里兄弟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皇阿玛转头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老九太冲动了。 十五怒目圆瞪,胸口剧烈起伏:「你凭什么说我母妃?这话你敢上皇阿玛面前说吗?」 就因为母妃是汉人,所以生了他们兄弟三个,皇阿玛也不给抬个位份!大阿哥都被圈禁了,惠妃仍然高高在上。母妃还是住在延禧宫的偏殿,日日都要在位居主殿的惠妃面前伏低做小。满汉的差别就这样大吗? 老十六强压住心里的怒气,勾唇一笑,「所以九哥您确实是别无长处,痴肥蠢笨,才处处强调自己母族是满族包衣么?」 「你!你个目无尊长的!」老九气得满脸通红,抄起八仙桌上的盘子就要往老十六身上砸,「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平生最恨两件事,一是有人笑他肥,二是母族是正黄旗包衣抬的镶黄旗满洲。 老十眼疾手快,双手摁住他的胳膊,厉声叱喝:「老九,够了!」 兄弟面前论什么出生?敢跟他母族钮钴禄氏比吗? 老九挣不过,转头怒道:「老十,你果然是跟他们一伙的!」 老八趁机夺了他手里的盘子,老九委屈得直咬牙,「八哥,你们放开我!」 【哇哦,老九真勇!难怪是兄弟里头下场最惨的!啧啧,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 弘历和弘昼已经扒在门口看戏好一会了。 雍亲王成了太子,消息很快传到了上书房。这儿有雍亲王府的两个小阿哥在,凭万岁爷对两位小阿哥的看重,将来太子的太子必定出自其中哇! 此时不卖好,就是大傻蛋! 因而,课件休息时,附近的宫人们拐几个弯,顺几条道的经过上书房,顺便给两位小阿哥道个喜。 二十皇子胤祎眼眸一亮,高兴的对弘历、弘昼道:「太子要入住东宫的,两位侄儿以后就能长住宫里啦!」 他今年才八岁,离出宫开府还有七八年。这七八年日日和两个侄儿一起读书玩耍,他们这情谊就是民间说的「好得穿一条裤子」。等两位侄儿长大了,他就跟在他们身边办差,未来一个亲王妥妥跑不了,说不定还能扣上个铁帽子! 胤祎越想越美,美得仰天长笑。 至于太子府还有一个年长的三阿哥,以后还会有许多小阿哥?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再没有比两位侄儿还聪明的小孩了,傻子都知道选谁当太子! 不对,这两个中选一个还真不好选!是傻子都知道选他们其中一个当太子! 胤禧、胤祜两个小的想不到这么多。但,两个侄儿以后会一直留在宫里他们是听明白了的,也跟着咧嘴笑。 弘历和弘昼也高兴。 阿玛成了太子,弘历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肯定是大好事就对了!那么多宫人们来道喜,个个都像是捡了大元宝那样高兴! 这个时空的四大爷居然当上了太子!这和弘昼知道的歷史不符,但管他呢!这里也是同一片土地,一样的民族。 十三爷早早成了怡亲王,几年的时间应该够他培养一批忠诚能干的下属,不会再被累死了吧! 徐元梦强压心绪,讲了一段论语释义,几个学生一直在跑神傻笑。再讲一段成语故事,几个学生还在跑神傻笑。 这课今儿是上不下去了! 呃,其实他也有点讲不下去了。 雍亲王也是他教过的学生,初时脾气急躁,性子执拗,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寡言少语起来,做事也沉稳了。 但,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文章务实,是个能体恤民情的。 这样的人当太子,他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听说皇子们都在干清宫西殿等着召见,怡亲王也到了,弘昼顿时坐不住了。 「徐先生,我头晕,许是昨晚没睡好,可以先回去吗?」小孩儿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奶声奶气的说着一听就是假话的请假理由。 弘历眨眨眼:「我也没睡好。」 胤禧、胤祜顿时就紧张了,「头晕是得了风寒,你们快回去蒙着被子睡觉。」 两人用自以为小声,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提醒:「就说是想睡觉了,要是被人知道你们是真病了,就得饿两天肚子,还得喝苦苦的药。」 弘昼心里瞭然,这是权贵们都奉行的飢饿疗法,原理是通过绝食少食唤起身体的潜能? 而穷人家则是截然相反的做法,生病了要想法设法吃点好的,才会好得快。 各有各的道理。权贵们平日里肉蛋吃得多,生病了清汤寡水让肠胃休息下;穷苦人家营养不良,一碗糖水鸡蛋,一个鸡腿,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会有极大的满足。 这是几千年祖先生存的经验智慧。 「侄儿谢两位小皇叔提点。」弘昼诚挚的道谢。学到了,宫里不能装病!装病没肉吃。 「那你们今日就先回去吧,好生休息。」徐元梦没有拆穿两位小学生的谎话,十分干脆的准了假。 第58页 弘历和弘昼才三岁,皇上也吩咐了他们要以两位小阿哥的身体为重,适当教学。 况且两位小阿哥平日里没有一次迟到早退,对学业极其认真。跟着皇上去了趟热河,所有课业居然都超额完成了,可见心智之坚。 对这样的孩子,他更担心的是慧极必伤。俩孩子难得「逃学」一次,他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徐元梦赞赏的看了弘昼一眼,「头晕」这理由用得好!便是太医来把脉,听了头晕这说法,即便他们活蹦乱跳,面色红润,脉象强健有力,也得让他们好生休息,尤其是不能费神读书了! 胤祎目光幽怨的看着先生,弘历、弘昼明目张胆的请假,徐先生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他上回说肚子疼,徐先生立马叫了太医来。扎针喝药饿肚子一样没少,课还得照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胤禧、胤祜挥手和侄儿们告别,他们在上书房的课业很简单。背书、画画、听故事,可好玩了。背的书忘了也没关系,先生们不会骂,让他们再背一次就好了。 下课了还能跟二十哥和侄儿们玩儿!以前二十哥都不耐烦带他们玩呢,说他们啥都不懂。 弘历、弘昼到了干清宫西殿,都没打算进去。 里头皇叔们真的是太多了! 在热河时,十皇叔、十二皇叔、十六皇叔他们就格外喜欢揉他俩的脑袋。这一屋子的皇叔揉脑袋,那不得揉秃了! 虽然,本来也是个秃脑门! 弘历是想见阿玛,去热河来回一个月没有见到额娘阿玛,他想他们了。 弘昼则是想一睹「常务副皇帝」的风采。十三爷是有多非凡的人格魅力,才叫四大爷这个心胸宽广的放心他大权在握! 对于康熙帝这一系列主动,和他记忆中的相差太大了的巨变,弘昼只用了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据说,康熙帝第一次见弘历,是在圆明园,弘历十岁的时候,压根没弘昼什么事。 他和弘历这么小就住干清宫这样的大事,不该没有记载。 所以,如他之前所想,他要么就是,要么就是平行空间。 人生如戏,他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天黑了得睡觉。如此鲜活的人生,不管是梦还是戏,他都要认认真真的演好了。 眼下,殿里的大戏他和弘历从头看到尾,看得津津有味。 弘昼就忍不住吐槽了。 这会见满屋子的皇叔们视线在他和弘历之间打量,转向老九,再看看他们,兄弟俩知道是躲不过去了。 哎呀,他们身为小辈是不该偷看九皇叔的笑话啦。 但是,看都看了。 两人麻熘的打千请安:「弘历/弘昼给皇叔们请安。」 第28章 「弘昼!」老二胤礽激动得上前,想要抱抱这个老四家的孩子。 他十分肯定,皇阿玛能放他出来,是因为弘昼心声的关系!若是为了新太子,应该给他圈禁到死才对! 那心声说他和皇阿玛「相互深爱」才是他能出来的关键!皇阿玛定是信了这句的,他深爱着皇阿玛,又如何会谋逆逼宫? 谁知他还没能到弘昼跟前,就被几个陌生的弟弟们挤开了。 「弘历、弘昼你们来啦!十二皇叔可想你了!」伸手,揉两孩子脑袋。两脑袋,两只手,一点不厚此薄彼。 弘昼摇摇脑袋,跟从前一样,摇不掉头顶那只手。翻个白眼儿,不是昨儿才分开的? "弘历、弘昼,你们这是逃学了?哈哈哈,一会皇阿玛回来了,得罚你们写十张大字!"十五不怀好意的嘲笑,伸手,揉脑袋。 十六挑眉打趣:「哟,这小白眼翻的,可别翻不回来了!」伸手,揉脑袋。 弘历认真回话:「可不是逃学,先生准了假的。」 十七一副「谁曾经还不是上书房学生」的肯定语气:「那我猜猜,必定是装病了吧?」 伸手,揉脑袋。 两小孩儿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生无可恋」的模样,惹得「热河阿哥团」们哈哈大笑。 在知道弘昼身负神奇能力后,经过激烈的讨论,得出来兄弟们都认同的结果。 弘昼这种能力,就像是传说中能沟通天地神灵的巫师,巫师祭祀做法后,神灵上身,口吐真言。这真言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或某件事的结果。巫师在此期间,也是不知道自己被上过身,说过什么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弘昼这里,不需要祭祀做法。再结合这心声只有皇阿玛和他们这些皇子皇孙能听见,几人一致认为,偶尔附身弘昼的巫,定是他们远古时候的某位祖宗巫! 从此,热河阿哥团对弘历、弘昼的兴趣就大了,有事没事都来围观。 处着处着,就发现这两孩子可真是太讨人喜欢了!懂事讲道理,干干净净的,好学勤奋,再配上两张有些相似的漂亮小脸蛋,真是太可爱啦! 在老十六偶尔一次伸手揉了俩孩子的脑袋,收穫一模一样的白眼后,阿哥们就爱上了这项团建活动。 每次看到两张相似面孔,相差无几的生无可恋表情,他们都要在心里笑得打跌! 尤其是弘昼,心声的小奶音莫得一点感情——提到十三阿哥除外,沉稳冷静的说着骇人听闻的话,本人却是个矮墩墩嫩唿唿的三岁小奶娃! 这反差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皇玛嬷不让捏,说小孩子捏多了会流口水,他们退而求其次改为揉脑袋。 第59页 嗯,每一次揉两小孩儿的脑袋,都莫名觉得十分满足。 门口温馨笼罩,屋内老九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每一项都是不可承受的残忍! 在听到心声的那一剎那,好像是冥冥之中的预告,他莫名就觉得,这是真的!这就是他此生的结局! 他知道自己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母妃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嫔妃,在老大被圈禁后,隐隐是后宫之首。 他是皇阿玛喜欢的皇子,若不是一直瘦不下去,不得肤浅的看重外表的权贵和文武们喜欢,太子之位他未尝不能争一争! 他是天潢贵胄,生来就尊贵无比。他肆意妄为,不受半点委屈怎么了?皇阿玛顶多训斥一顿,让他闭门思过。就算是挨板子,那些狗奴才们还敢真下重手? 老大要杀皇阿玛最喜欢的老二,老二要逼宫,皇阿玛都只是圈禁而已。 老大老二被圈禁,好吃好喝伺候着,一应份例不少,女人都在身边,只是不能出府而已。 孩子们也未受到牵连,老二家的弘晳照样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孙子! 就算是皇阿玛不在了,哪个兄弟继位,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皇阿玛不止一次跟额娘说过,他早已留下遗诏,让下一任皇帝厚待有功的嫔妃,厚待他们这些兄弟! 只要他不谋反,他就是指着下任皇帝鼻子骂,顶多不过是被圈禁而已。苛待兄弟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而他,是绝对不会谋反的! 不管哪位兄弟继位都不会! 又没有哪个权贵大臣支持他,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当个逍遥自在的富贵王爷就很好! 可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 不可能是皇阿玛,那就只能是老四! 老四他怎么敢! 仔细想想,他额娘的! 老四他还真敢!他连生母都敢不孝顺,对嫡亲的弟弟不冷不热,他就是个冷面无情,六亲不认的! 他也是个狠的,当初老十四替八哥说话,皇阿玛气急,抽剑要砍老十四的时候,他能用手去抓剑刃! 老四对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对他这个讨厌的弟弟还能手下留情? 密密麻麻的冷汗湿润了手心,老九越想越心惊。 像是混沌中的一道闪电,老九觉得自己被噼醒了!他得低调做人了。 这时,老十走过他身边,看了眼老八,小声说了句:「九哥,你要谢谢弘昼。」 他从老九的神色中看出害怕了,老九就是不知道怕,才这么肆无忌惮。 若是老九往后收敛了,他的结局,应该会有所不一样吧! 嘶…… 四哥真狠! 以后他要紧紧跟在十三弟身边,他做错了什么,十三弟仁义,定不会袖手旁观! 老八接收到了老十的眼神,老十方才对老九说的这句话,和之前说「八哥,你要谢谢弘昼」的神情语气一模一样! 所以,他也有同样的下场么? 「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 心声说老九的下场是最惨的,如果老四如此憎恶老九,自己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他思绪飞快,皇阿玛那么厌恶有人在他面前提立太子,又怎么突然立了老四?若皇阿玛是因为弘昼的心声,提早立了老四? 若按他之前的谋划,全力助老十四登位,必然和老四有一争!储位之战,你死我活。他们输了,自然落得个削宗籍暴死的下场。 他看着满脸惊恐的老九,心里嘆息一声,是他连累了老九。 老九对他情深义重,他不能再让他有如此下场。 咦,他现在,似乎,好像还没有得罪老四吧? 现在投诚还来得及么? 「老九,咱们跟着老四办差。」老八一只手搭在老九的肩头,语气沉重,「好好办差,不叫他挑出错来。我们如今和他并没有什么仇怨。」 他突然觉得,皇阿玛早立太子,未尝不是掣肘日后当上皇帝的老四。 这么多兄弟和他无冤无仇,从他还是太子就跟在他身边做事,只要没有大错,老四定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兄弟们太多了! 物伤同类,若他没有过错,老四也轻易动不得他。 对,就是动不得! 兄弟二十人现在就入朝,到皇阿玛仙去,将会是皇帝也动不得的庞大势力,就如现在的钮钴禄氏。 他一时又疑惑起来,皇阿玛不担心这江山,将来会四分五裂么…… 老九沉默不语,要他听一个未来会「革除他宗室身份让他暴毙」的人差遣,他怕控制不止自己的暴脾气。 「算了,你还是跟着十三弟吧,十三弟性子好。」老八嘆息一声,「日后不可再口无遮拦了。」 几个年纪小的兄弟,还是他出面笼络吧。日后大家知道老九的真性情,就不会再怪他了。 他母妃是辛者库出身,生下他后也一直没有封号。他十九岁那年,母妃才得封嫔,临死前才晋的妃位。他的出身,也没比十五,十六高到哪去。 老九只是一时口快,他并不是真的会嫌弃兄弟出生的人。十五、十六日后了解他了,就不会再将那句话放在心上。 第60页 老九委屈得要落下泪来,半晌,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老七胤祐听到心声,先是瞪大了眼,很快又微垂下头,继续当他的透明人。 老三胤祉惊讶得合不拢嘴,一双眼睛一直在兄弟们身上来回。 十五他们也听到了这心声么?怎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是老四家的俩孩子吧?你们一个个让人眼疼的慈父笑脸收一收! 老八和老九?成王败寇,他就是承受不住失败的后果才早早收手。兄弟们还是太年轻啊! 想起方才老二的主动,他心里迅速有了决断。老四那个棺材脸他不想面对,反正书是修不完的,他也不用找十三要个差事。弘历、弘昼这样的聪明孩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十三皇叔!」 老十三胤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应了声。对上两张儒慕的笑脸,他抹了一把脸,上前两步,蹲在俩孩子面前,语气温和:「你们来找阿玛呢?你们阿玛当了太子,跟皇上和大臣们在正殿议事呢。」 四哥!四哥呢?弘昼身上的异象四哥知道吗?皇阿玛知道吗? 方才这么多兄弟都听到了,若有诬他是妖邪的可如何是好! 不行,这孩子现在必须得留在他身边,他亲眼看着才放心! 「我们来找十三皇叔你的。」弘昼仰着小脸笑,「十三皇叔,你腿好点了吗?」 热河阿哥团齐齐撇嘴,弘昼你现在是祖宗巫附身了吗?咱们亲亲热热相处这么多天的十/十二/十五/十六/十七皇叔你嫌弃,对着十三弟/哥就笑得这么开心。 他还会关心十三的腿疾,这小模样真是太可人疼了! 老十六胤礼心里快速盘算,那位祖宗巫的喜好也会影响弘昼吗?心声吐露多了,会对弘昼有影响么?还是说,就是弘昼自己喜欢十三哥? 「十三皇叔这腿是顽疾,一时半会治不好,太医也看过了的。」老十三一点没有因为面前是两个三岁孩子就敷衍,「这两年已经好不少了,不碍事。」 他摸摸俩孩子的脑袋,慈爱的目光又看向弘昼。这孩子打第一眼见,就合了他的眼缘。四哥说他顽劣,不比弘历聪明懂事,他却觉得这孩子的眼眸格外清澄。 「每个太医都来看了吗?咱把所有太医都叫来治。他们要是治不好,就叫全天下的名医来治。再不行就找传教士们,寻他们国家的名医来治,必须得治好了!」弘昼又道:「我生病的时候,宫里的太医也没治好,不也是十三叔寻来的名医让我活下来的么?每个名医擅长的病不一样,咱们一定能找到擅治腿疾的名医。」 老十六胤礼恍然大悟,原来是十三哥救过弘昼的命。那位祖宗巫定是知道这件事,才对十三哥赞嘆不已吧?不过,十三哥为人确实没得说。 弘昼出天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只是心里着急了一会,就没再想了,这病只能天听由命。不管是不是因为十三哥寻的名医让弘昼挺过来了,这身体力行的主动他就远远不如。 「对,我阿玛现在是太子了。」弘历认真脸,「太子一定可以叫全天下的名医来给十三皇叔治腿。」 他也可喜欢十三皇叔了。十三皇叔会抱着他和弟弟举高高,会给他们做竹蜻蜓,还说等他们长大要教他们骑马射箭! 想到这里,他得意洋洋:「十三皇叔,皇太玛嬷送了我和弟弟小马,我们可以跑起来了。不过皇太玛嬷还不让跑快,说等再长大一点。」 「好!弘历、弘昼都是好样的!」老十三目露欣慰:「长大了都是满洲的巴图鲁。」 他们这边说着话,老二胤礽终于找到空隙,挤进来了,「弘历、弘昼,还记得二皇伯么?」 两小孩齐齐点头:「记得,二皇伯好。」 刚才门外打千行礼过了,这会儿问声好就可以了。要一个个行礼,人都得晕了,这皇叔们真的是太多了! 胤礽瞬间就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弘历、弘昼,我是三皇伯。」 「三皇伯好!」 「我是五皇叔。」 「五皇叔好!」 弘昼视线在殿里扫一圈,剩下的三位很好认。坐在角落里,装作喝茶,眼睛时不时偷偷朝他们这边瞅的,是身怀「隐身异能"的透明阿哥老七胤祐。那么多清宫影视剧,都没他几个镜头! 他拉着弘历,笑眯眯的走到他面前行礼,「七皇叔好。」 【康师傅真是为他每个儿子都打算过了,就是儿子们实在是太多了,他的爱心分不过来。即便如此,他也早早带着老七出去打仗,让他能有份功劳,得封郡王,能安度余生。】 【他其实真的是位好父亲。那些斥责儿子们的话是不好听,但哪个盛怒中的父亲没说过过分的话?气急了要拔刀砍了老十四呢,后来还不是皇阿玛的好十四?让他出征青海,生怕蒙古贵族瞧不起他,还给了个大将军王的称号。】 老七勐地抬头,心里一酸,眼眸不由得湿润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有残疾为皇阿玛不喜。 可十六岁的时候,皇阿玛出征葛尔丹带上了他。他是皇子,随皇阿玛出征没有半分危险。因为这次随圣驾出征的功劳,他十八岁得了贝勒爵位,后来又封了郡王。 他强压着心绪,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孩儿,认真道:「弘历,弘昼,你们也好!」 第61页 心中酸涩的何止老七胤祐,满屋子的皇子们都五味杂陈。记忆中皇阿玛对他们的好一一浮现,是什么时候,他们忘了这份好,只记得皇阿玛对自己的斥责,对其余兄弟的看重? 老十四低头抹起了眼泪,皇阿玛曾经抽剑要砍他,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个坎。现在回想起来,他敢不顾皇阿玛盛怒也要为八哥说话,不就是仗着皇阿玛的宠爱么?这份宠爱在皇阿玛那次抽刀之后,蒙上了阴影。可原来是他着相了,皇阿玛真要处置他,兄弟们可拦不住。他惹怒皇阿玛得了二十大板,后来皇阿玛也没少赏赐他…… 出征青海?应该是以后的事吧?这次他不要这个「大将军王」的帽子,他要凭自己本事叫皇阿玛为他骄傲! 「九皇叔好。」 老九看着面前的两小孩儿,一脑门子的疑惑,「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九皇叔?」 还有方才他们先去找的老七吧?他们怎么知道那是老七? 「因为九皇叔你最有钱!」弘昼看着老九手上的碧玉扳指,硕大的金镶玉红宝石戒指,金镶玉蓝宝石戒指,手腕上的碧玺十八子手串,胸前那颗颗透亮的翡翠朝珠,心里羡慕得流口水。 谁说只有女人才喜欢金银珠宝了,男人也一样哇!兴趣不大,是他没见过成色这样好的宝石! 那晶莹剔透的外表,熠熠生辉的光芒,无一不吸引着人的眼球。真的,哪怕是不看它们的价值,至少也想要拿在手上盘一盘! 因为九皇叔的身材有些宽广,但弘历没说出口。方才他们在门口听皇叔们说话,九皇叔似乎十分介意有人说他长得壮。 「弘历和弘昼是吧?真是好孩子,来九叔给你们的见面礼。」老九说着就撸下了手上的两个金镶玉戒指,一人一个给两孩子手里塞。 老四是不招人喜欢,这两孩子可讨喜多了。父是父,子是子。 他老九平生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赚钱,他们郭络罗氏三岁就会打金算盘! 老九此举立刻招来了四面八方的眼刀。 他们出来的匆忙,也没想到要给两个侄儿见面礼,老九这一出手,显得他们对两个小侄儿一点不在乎似的。 老九抬头挺胸,爷就是有钱! 弘历、弘昼最后来到了老十四面前。 老十四胤禵刚才就背过身去,飞快的擦了擦眼泪,这会回过头来,眼眶还有点发红。 「十四皇叔,你怎么哭了?」弘昼好奇的问道。 嘿嘿,小孩子不懂遮掩,奇怪就要问出来哦。你该不会是因为康师傅立了四大爷当太子,老八没机会了,在替他委屈吧! 因为自己亲哥当了太子为别的兄弟委屈,这事儿换了别人做不出来,老十四还真有可能! 这傢伙当初和老九一起带了毒药去威胁康师傅,说不放了老八,就让康师傅尝尝李隆基一日杀三子的滋味,这才气得康师傅抽刀要砍死他。 不知道是该夸他有情有义始终如一呢,还是骂他实心眼子莽撞傻蛋儿。 弘历满脸歉意:「十四皇叔,我们不是最后才来找你,是七皇叔和九皇叔年纪比你大。」 哎,早知道十四皇叔这么多愁善感,他和弟弟问安来得晚了就要哭,他就该和弟弟按从小到大来的。 老十四:…… 不是,我就是方才想到皇阿玛,感动了一下。 老三胤祉讥讽的扯扯嘴角,十四瞧着莽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亲近嫡亲的哥哥反而为老八两肋插刀,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看笑话。实则不管是老八还是老四登上大宝,都少不了他的前程! 老十二伸直脖子探着脑袋来瞧,十四那个猫嫌狗厌的居然会哭? 这傢伙小时候壮得跟头牛似的,又蛮横不讲理,奈何不了老十他们几个大的,一天到晚挑衅他和老十三。德妃护得又紧,他和十三弟被欺负了还得挨罚。 他现在对德妃那胡搅蛮缠的本事还记忆犹新,什么「你们当哥哥的不知道让着点弟弟?」「十四还这么小,打你们能有多疼?他可禁不住你们一拳头!」「你们就欺负十四嘴笨不会说话,可怜他挨了打还得被冤枉……」 他和十三弟被罚跪罚站罚写大字,这位十四弟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 他会哭?他怕不是眼里进了沙子吧。 「你们看错了,只是眼里进了沙子罢了。」老十四撇开脸,不再搭理两个侄儿。哼,跟他们阿玛一样,都是不知道孝顺的。额娘叫他们闹得好没脸,跟他哭诉好几回了。 这位和德妃一起,是四大爷继位后,不断戳他肺管子的神奇母子,脑迴路非常人能理解。 士人官绅对四大爷一直不愿真心效忠,这位母子功劳最大。想想吧,人品性情是有多差,才能叫嫡亲的生母和弟弟都厌恶你! 弘昼拉着弘历回到十三皇叔身边,也不说话,就是双眼亮晶晶崇拜的看着他。 其余皇子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也好想被两个小侄儿这么闪亮亮的盯着。 老十三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和善了!原本就有些晕乎的脑袋,现在像是装满了云朵。 第29章 「四哥,你来了!」抬眼看见新鲜出炉的太子,老十三的眼神十分热烈。 他现在急需四哥解惑!为什么皇阿玛突然封你为太子,封我为怡亲王?为什么弘昼似乎能预见未来的事?不对,弘昼自己似乎不知道!啊啊啊!他才三岁,他知道什么! 第62页 十三弟眼里的疑问太多,四爷淡定的点点头,「皇阿玛让兄弟们一会都去干清宫东殿,吃顿团圆饭。」 别问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大清两百年就亡了」,还不能告诉你。不是四哥不愿意告诉你,是老天爷不让说。 你听到了什么也不用想着告诉四哥,四哥这些日子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说不出口,压根说不出口。写字,画画,通通不行。 「四哥,皇阿玛让我们兄弟跟着你和十三弟做事。我跟着你行吗?」老八真诚的问道。 四爷淡淡的点点头,语气平静:「当然可以,谢八弟抬爱。」 他目光略过老二、老三,扫向其他兄弟们。你们还有谁想跟着太子在户部做事,都自告奋勇吧。只是我这儿都只要有真本事,不怕苦不怕累,能做实事的。 老二就算了,朝臣每叫自己一声太子,他在一旁听着怕是心里都要难堪一回。老三沉迷于编书,是有差事在身的,不用跟着他。老五本事不行,胜在人憨厚,回头仔细想想应该也能寻到合适他的差事。老七不爱说话,帮着整理文书,制定法度应当是成的。老九、老十、老十二,哎,既然皇阿玛的意思是弟弟们都得有差事,勉勉强强也能安排。后头十四、十五几个还年轻,先带在身边歷练歷练,能不能成器还得看他们自个儿。 他心里想着,若是愿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太多了,十三弟面上怕是不好看,又道:「十三弟主管兵部,不论是带兵打仗,还是筹措粮草,改进军械都容易得功劳。户部虽然主要工作在京里,出差寻访盘查的事也不少,论起来不比在兵部清闲,还容易得罪人。」 「十三哥,我去兵部,我能带兵打仗。」老十四突然开口。他思来想去,觉着自己还是应该先有军功。等他论功得了郡王亲王的爵位,额娘或许就不那么在乎四哥孝顺不孝顺的了。 四大爷目露欣慰:「不错,十四弟武艺骑射都不差,迟早能立了大功回来。」 「策妄阿拉布坦近来又不消停,你们还有谁愿意去兵部挣功勋的,正是大好时机。」四爷继续给老十三拉人。 老九咬了咬牙,站出来给自己找活:「我帮着十三弟筹措粮草辎重吧。」 四爷很满意:「好,军中就需要九弟这样的财神爷。」 你们「八爷党」还挺识相,不继续抱团粘在一起,能省他不少事儿。 有了老九和十四主动站出来,再多一两名跟着十三弟,虽然人数不多,十三弟面上也不会不好看了。 他将视线转向了几个年轻的弟弟,十六弟也是个文武双全的,跟着十三歷练几年就是一名难得的领兵将才。 现场陷入沉默,没有人再站出来,且看向四爷的眼神十分复杂。 四爷眉头一挑,面色微沉。怎么,都看不起他十三弟,想在户部躲清闲? 他丑话先说在前头:「既然皇阿玛让我主户部,兄弟们也知道我这人性子执拗,做什么都得先弄个一清二楚。户部近十年的帐册,我定是要先一本一本盘个清楚明了。若是想跟我在户部做事,一年半载的怕是披星戴月,没半日清闲。」 老八瞳孔地震,四哥,太子爷,您是认真的吗?但凡您这句话早些说,我也就跟着十三弟了! 他可太了解这位四哥了,他说了盘帐就只是盘帐吗?天真!他还会把所有错漏缺额一一追回来!他敢肯定,就算老子儿子都死了,这欠的帐四哥也会让孙子还回来! 热河阿哥团相互对视,难怪四哥当了皇帝会「活生生累死」,这才当上太子的第一天,就要去挖户部的十年旧帐了! 这要是当了皇帝,六部和十八个省的事一起管,再来几个十三哥也得「活生生累死!」 原本想着兄弟们都选了十三哥,他跟着四哥也行的老十六:熘了熘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寂静,又是一片寂静。 老十偷偷掰了掰手指头,瞄了一眼兄弟们,期期艾艾的开口:「四哥,我们都选好了。在你来之前,除了八哥、九哥、十四弟,我们都说好了跟着十三弟的。」 老十三伸出了尔康手,等会,他是答应了二哥,五哥,七哥,其余的可没同意啊。兄弟们都跟着他,四哥的脸面往哪搁? 热河兄弟团齐齐看向他,目光幽怨,「十三哥你忘了?你才进门,我们就说跟着你了。」 没说反对,那就是同意了啊! 反正,兄弟几个现在赖也要赖在十三身上,去了四哥那边,会「活生生累死」的! 老十三讪笑,「呵呵,是嘛?」 四爷错愕一瞬,很快恢復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咳嗽一声,「户部弯弯绕绕多,一不留神就被蒙蔽了,经验不够还真干不了盘帐的活。做这差事的人贵精不在多,有我跟八弟就够了。」 老八目光恳切的看向老四,不够,远远不够啊兄弟!大家都选了十三弟,一会皇阿玛问起来,你身边就我一个,你太子的面子往哪搁?说不定皇阿玛还会觉得你孤僻高傲,连兄弟们都不愿亲近,怎么笼络得了宗室朝臣? 老二当太子那么多年,这户部的差事他也熟呢!老十背靠大树,谁都不敢得罪,他去催帐,那定是一催一个有银子啊! 还有老十六,人年轻武艺又好,咱们干着这得罪宗室权贵满朝文武的活,不得被人套麻袋下黑手泄愤?有他在身边,安全那! 第63页 「兄弟们都主动跟在十三弟身边做事,孤心甚慰。」四爷驾起了太子的派头,不光没有以势压人,点几个跟在他身边,反而是笑意吟吟,「在哪做事都是为朝廷效力,为皇阿玛分忧。」 有些人通常自己不觉得尴尬,但别人会为他尴尬。 「阿玛吉祥。」弘历、弘昼走出来给四爷请安。 是他们出场的时候了,皇叔们的尬笑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四爷惊喜的低头:「你们两也在!」 一个多月没见儿子了,甚是想念。他伸出手,想要将孩子们抱起来,意识到这是在宫里,自己已经是太子了,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热河阿哥团一言难尽,我们弘历、弘昼两个大宝贝侄儿虽然个头矮,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吧? 难怪弘历、弘昼亲近十三弟/哥,方才也是说来找十三弟/哥。 「你两这是逃学了?」有上书房读书经验的四爷今儿心情实在是太好,也不责备两孩子了,「你们额娘十分想念你们,还有几日休沐?早些回家,别让她们担心。」 「我们一会就去跟皇玛法说,今儿就和阿玛一起回去。」弘历抬头看向阿玛,他想额娘和阿玛了。要不然他才不会跟弟弟一起逃学来找阿玛呢。 弘昼也道:「昨儿就该回去的,皇太玛嬷说我们带的礼物太多,等整理出来一併带回去。」 弘历得意:「有我和弟弟亲手晒的柿饼,捡的核桃和木耳还有枣子。我和弟弟还跟着皇太玛嬷去寺里,给阿玛额娘们和还有三哥求了平安符。」 本来是不想给三哥的,但是弟弟说不给他李额娘要找额娘和耿额娘的麻烦,就勉勉强强也给他一个吧。 数字军团们羡慕的目光投向四爷,两孩子聪慧又孝顺,他们好想抢回自家养! 小太监来请阿哥们到干清宫东殿吃饭。 「二哥请。」四爷脸上露出个笑,侧身做出个邀请的姿势来,请老二胤礽先行。 胤礽笑笑,「四弟如今是太子,自然该走在前头。」 两人互相推辞。 「今儿是家宴,二哥为长,当是二哥先行。」 「既是在干清宫,国在家之前,四弟身为太子,自然是四弟先行。」 谁都不想走在前头,叫人拿了说辞。 弘昼疑惑,「这么宽的大门,阿玛和二皇伯一起走啊。」 再推来推去的,菜都凉了! 他肚子都饿扁了! 现任太子和前任太子相视一笑,把臂同行。 老十三一手一个,牵着弘历和弘昼紧跟着向前。 干清宫东殿的饭厅开了三席,用的是四方大桌,一边坐三人,每席九个座位。 小二十胤祎带着胤禧和胤祜都已经坐下了,见到他们,三人仰天喊了声「哥哥们好。」 也不等人应,胤祎就跳下凳子,欢喜的跑来牵弘昼的手,得意的抬着下巴:「还没散学,皇阿玛就遣人叫我们来了。」 少上一刻钟的课,叫他十分欢喜,胤禧和胤祜也跟着乐呵。 干清宫饭厅已经没了多余的椅子,这乌泱泱二十来号人总不能站着。 怎么坐成了个问题。是按年纪大小排座次呢,还是按爵位高低? 「朕带着胤祎弘历几个小的坐上席,你们随意坐。」康熙帝从正殿通过侧厅过来了,他抬手止住了儿子们的请安,笑道:「咱们父子许久不曾吃个团圆饭,今儿不讲那些虚礼。」 弘昼抬头,见他身后还跟着个乳母嬷嬷。那乳母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正仰着头好奇的东看看,西瞅瞅。 这应该就是才一岁的胤祁吧! 【除了老大胤禔,还真是到得齐齐整整。】 康熙帝顿了顿,转头吩咐魏珠,「去叫大阿哥也来吃顿饭,兄弟们全都在,也不好少了他一个。」 没说吃完饭是不是还要送回府里圈禁。 「坐,都站着做什么。咱们再等等大阿哥。」康熙帝自己先在主位上坐下了,连连招唿儿子孙子们,「弘历、弘昼、胤禧、胤祜,你们要饿了就先吃。老二,老三,老四快坐,都坐下。」 四个小的连连摇头。 在这么多皇叔们/哥哥们的注视下,他们觉得还是该老老实实等大家一起。 数字军团们对视几眼,十分默契的按照序齿坐了,将第二席第一个位置留给老大。 冬日的饭菜凉得快,等老大到还有会,康熙帝没吩咐上菜。干清宫的小太监们很有眼色的给上茶水,上饮子。 「你们可有思量好,都跟着谁做事啊?」康熙帝慈祥的关怀儿子们的职业选择。 「禀皇阿玛,儿臣喜欢修书,还是继续在翰林院修书吧。」老三胤祉率先答道。 康熙帝点点头,视线转向老二胤礽,看似随意实则一眼不错的盯着他。 这孩子被圈了这么久,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自暴自弃,或是委屈自己。他若是不想在兄弟手下做事,当个富贵闲王也好。 「回皇阿玛,我跟十三弟说好了,在他身边寻个差事。」胤礽眼睛直视康熙帝,笑着回答。 被圈禁在咸安宫后,从埋怨愤慨到心如止水也就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他不恨皇阿玛,他的一切都是皇阿玛给的,皇阿玛要拿走,他也无话可说。 他想了很久,他和皇阿玛之间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此不堪的。 第64页 想了很久才明白。他当皇阿玛是全部,皇阿玛却不仅仅只有他。他以为他是独一无二的,理所当然的享受皇阿玛给的一切权势地位。当皇阿玛也将这些也分给其他兄弟们时,他用了错误的方式来表达嫉妒和不满。 他就像是个任性不讲道理顽劣不堪的小孩子,明明已经拥有了一整串糖葫芦,却仍然撒泼打滚的不许父亲将甜甜的糖葫芦给其他兄弟们一颗。 最后,毫无疑问的迎来了一巴掌。 皇阿玛喜爱十八弟,他心里就讨厌这孩子。皇阿玛给大哥功劳爵位,他愤愤不平。皇阿玛对兄弟们好,他担惊受怕,怕有一天皇阿玛对他的这份独一无二会给了别人。 他一步步试探皇阿玛的底线,又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这份患得患失,终于叫皇阿玛失望了。 想明白后,他只是怕皇阿玛再也不要他这个儿子了,他只是怕他没有机会在皇阿玛面前尽孝,怕他再也无法弥补这份感情了。 十多年受尽宠爱,十多年意气风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多年的战战兢兢…… 自从皇阿玛带着弘昼去见了他一面后,他就知道了皇阿玛还是爱着他的。 只要皇阿玛还是爱着他的,他就有了对抗所有闲言碎语和嘲笑讥讽的勇气。 他就当皇阿玛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认认真真做事,好好的过日子。皇阿玛需要的时候,他陪着吃顿饭,说说话,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 康熙帝见他面上一点难为情的神色都没有,嘴角翘起,连连点头。这孩子没有放弃自己,没有埋怨他这个当阿玛的,好,好,好啊! 他太高兴了,高兴得要靠垂眸喝茶来掩饰眼中的那一层水汽。 当了几十年的帝王,收拾心绪很快,再抬起头时,已经叫人窥探不出一丝异样。他笑吟吟的看向了老五。 老五胤祺憨笑:「十三弟。」 紧接着,老七胤祐紧张得站起来道:「儿臣也是托十三弟寻个差事。」 老八胤禩神色坦然的笑笑:「四哥说户部的差事繁多,儿臣给四哥打打下手。」 老九见到康熙帝又开始别扭了。他这会想起来了,皇阿玛说没有差事的跟着老四和十三办差,没说一定都得去办差啊!他当个闲散富贵人不也挺好?可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再反悔,又显得他反覆无常没点男子爽气…… 老十等了等,见老九还面目纠结咬着唇不说话,急了,「皇阿玛,就八哥跟着四哥去户部,其余兄弟们都跟着十三弟啦。」 嗐,大家都要去办差,九哥你怎么能临阵而逃呢! 康熙帝吃惊的看向老四,所有人的视线又一次集中在老四胤禛身上。 「户部清查是得罪人的差事,我是太子,八弟素有贤名,不怕御史参。」四爷面色平静,言辞恳切,「兵部事务有简有繁,兄弟们跟着十三弟歷练出来了,到哪都能游刃有余。」 【啧啧,论脸皮的厚度,和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我行我素,四大爷首屈一指,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啊。】 弘历「吨吨吨」喝奶茶,灵说话小孩子不用听。 四爷一顿,淡定的端起茶盏,揭开杯盖吹一吹,再轻嘬一口。 老三眉头微挑,四大爷?哈哈哈,说得好!怪不得皇阿玛要将弘历、弘昼养在身边呢。不谈这份知晓未来的神奇,就这会说话的劲儿,也叫人不想漏下一句! 老十勐掐自己一把,祖宗巫说话真有趣哇! 老十六不着痕迹的瞥一眼四哥,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暂时放下了心。四哥应该也知道心声是祖宗巫的意思,不会迁怒弘昼吧? 老十三错愕一瞬,看一眼坐对面的十五、十六,余光瞄一眼上席,端起了茶盏。今儿出宫后不回府了,定要和四哥抵足夜谈。 康熙帝哈哈大笑,末了贊一声:「老四说得好。」 「你们兄弟齐心协力,何愁我大清不强大?」他扫一眼儿子们,意味深长,「身为皇子皇孙,不要只看得到现下,只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 他嘆一声,「这天下啊,大得很!南怀仁、汤若望、白晋他们的国家都不可小觑。若一直以天朝上国的清高傲慢固步自封,如那井底之蛙般,看不到外头的变化,迟早要被人瞧不起耻笑。」 哎,那心声说老四是累死的,还真不是无的放矢。兄弟十多个,愿意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老八。老八怕也是有别的原因,才选了他。 倒是老十三,还真是叫他刮目相看。敢将胤礽收下,心胸眼界绝非常人能比。 这样的老十三愿意一心一意辅佐老四,也是老四的造化。 四爷眼眸微垂,想到了第一次听到的弘昼的心声。 他这些日子没少和传教士们打交道,英吉利的海船,荷兰的火炮都比大清强。当初皇阿玛患疟疾,也是张诚和白晋进金鸡纳霜才快速好起来的。心声中提到的那个漂亮国,传教士们也不清楚。 这天下真有许多不弱于大清的帝国,如北面的罗剎国就不可小觑。 大清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八旗日渐骄奢颓废,国库空虚,处处都是贪官污吏无能之辈! 他几乎可以预见,若这些内患不除,海贼迟早有一天能打上门来。弘昼心声中的恶虎瀛洲,抢了皇室之物的漂亮国就是这样来的吧? 热河阿哥团面面相觑,皇阿玛这是又想起了那句「百年屈辱,血流成河」吧? 第65页 他们都选择跟着十三去兵部,未尝没有兵强马壮才能抵御外地的原因。 只是,养兵还得靠国库。四哥的太子之位稳固朝堂才能安稳。 老十六站了起来,神色坚定:「皇阿玛、四哥、十三哥,胤禄愚见,我们兄弟虽然多数都跟着十三哥办差,但若四哥有任何吩咐,我等一定竭尽全力,绝无推脱。」 「对!胤也是这样想的。胤虽然没啥本事,总有四哥、十三弟能用上的地方。还有诸位兄弟们都只管吩咐,只要是为我大清好的,胤都在所不辞。」 热河阿哥团们齐齐站了起来,声音震耳欲聋:「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四哥和十三哥/弟只管差遣。」 四爷惊愕的看着他们,神情激动。在他心里,年轻幼稚、没有办差经验、本事一般的几个弟弟们,什么时候成长得这般,这般坚定了? 从他们坚毅的眼眸里,他似乎看到了他们的未来,国之栋樑的未来。 老八神色复杂,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能改天换地的大事发生了。 他,好像,似乎被碌碌的老十和平庸的十五他们比下去了。 「四弟,二哥也是一样的。」老二胤礽微笑着开口,「你我兄弟二人,一个前太子,一个现太子,共同面对那些冥顽不宁 的宗室老臣时,赢面应该还是挺大的。」 他如此自然的说出了「前太子」这个词,让人纷纷侧目。 二哥,不再是从前的二哥了! 没了「太子」这个光环,他们都记起了二哥还是个文武兼备,监国不乱的人。 「好,好,好!」康熙帝这次是真泪流满面了,「胤礽啊,你能这样说,皇阿玛死也能闭眼了!」 魏公公默默地地上了帕子,自己也低着头,豆大的眼泪洇湿了鞋面。他的师父,梁九功,应该能被放出来了吧? 」皇阿玛,是儿臣不孝,是儿臣不孝啊!」胤礽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 「快,快把他扶起来。」康熙帝一边拭泪,一边赶紧吩咐。 不等伺候的小太监过来,老三和老四一人一只胳膊拉起了胤礽。 「皇,皇阿玛!」 胤禔就是这时候赶来的。 第30章 他跟着小太监出门时,特意抬头看了看太阳。 「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这句话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 他虽然圈禁在府中,但一应份例没少,生母惠妃仍居四妃之首。除了不能出门,他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京中最近的热闹,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有人递消息进来。就是靠着这些小道消息,他在府里才没那么无聊。 但是,为什么一夜之间,老四当了太子,老二被放出来了,十三成了亲王,兄弟们还都要有差事了! 有差事就有功劳,皇子有功劳就能封爵。 若是再过一阵子,皇阿玛的儿子们,除了太小的那几个,全都有爵位了,就他没有,那他还有何脸面见人! 咦,他被圈禁在府中,本来也见不了人! 但是,老二都被放出来了,现在被圈禁的皇子只剩他一个了哇! 若是弘昼在这里,一定要给老大胤禔「头脑简单」的脑门上再贴个「极好脑补」的标籤! 胤禔顶着一脑门子的戏,跟着小太监进了宫,到了干清宫。 还没踏进干清宫东殿的门槛,就见他皇阿玛在抹眼泪,老二哭得涕泪横流,快要厥过去了,其他弟弟们也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样子。 这、这、这不会是要处死老二吧!叫他这个老大来,是要一同上路? 是了,老二活着,老四这个太子之位怎么坐得安稳!老二都死了,皇阿玛那个偏心眼子定是要让他一起死了! 这哪是什么团圆饭,这是断头饭啊! 「皇阿玛啊!我真的不敢了!儿子那时是魔障了啊!皇阿玛,您别杀我,我以后一定不让任何人往府上递消息了!我以后再也不说您和二弟的坏话了!」 胤禔跪下,咣咣咣磕头,一边磕,一边悲从心来。老二真是生来克他的,活着的时候处处压他一头,死了还要他陪着上路! 康熙帝不拭泪了,胤礽也哭不下去了,满殿皇子们的感动也暂停了,纷纷看向老大。 这什么奇异的脑子!哦,多少年了,还是叫人永远猜不透,一直惊呆。 「起来,跪在门口像什么话?」康熙帝嫌弃道:「谁说朕要杀你了?你要不想留下来用饭,这就回去吧。」 「嗳?皇阿玛不是要杀我?」胤禔一骨碌爬起来,抹把脸,讨好的笑道:「皇阿玛,您还真给二弟放出来啊?那儿子是不是也……」 老二谋逆都能放出来,他就是说错了一句话,扎了个小人,怎么就要一直被关着了?那小人又没有巫师施法,只是他实在气不过时,扎几下泄愤而已。 「先吃饭。」康熙帝有些后悔叫他出来了,好好的氛围,被这蠢货一搅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心声说他死了都凑不齐人,现在也不都在这儿了? 可见,这未来的事,也不是不能改的。 胤禔抬头,眼尖的瞄见了留给他的座位。 嘿,是在老二上首! 他顿时高兴了,喜滋滋的走过去坐下。 【老大居然是这个画风!他打仗不是还行么?可别关着了!二哈成了猪,尽生孩子了!】 第66页 老大眼眸瞪大,谁?谁在说他?二哈是什么不知道,居然敢骂他是猪!他视线扫过上席。一二三四,皇阿玛什么时候又生了俩?不对,应该有老四家的那俩! 他仔细在四个个头一般无二的弟弟和侄儿们脸上探寻,要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视线很快锁定弘历、弘昼,看衣着,就是老四家的那俩呢。 他立刻要抬头像康熙帝告状,嘴唇动来动去,就是张不开。 半晌,他满脸惊愕! 皇阿玛啊,真,真有鬼啊! 饶是他脸上神情变幻,满座的人皆当看不见。 大哥,弘昼的心声,多听听就习惯了。 这才说了啥呀? 跟之前听到的比,不值一提! 康熙帝垂眸思忖,老大,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胤禧、胤祜满是好奇的瞅瞅这位没见过面的大哥,又看看弘昼,猪长这样的么? 胤祎惊讶得合不拢嘴,弘昼不开口也能说话的!弘昼不开口说的话好有趣! 底下成年皇子有低头忍笑的,有端起茶盏的,有使劲掐自己的,视线皆东瞄西瞅,余光却忍不住朝老大那边飘。 说真的,方才老大进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大敢认了。同样都是圈禁,二哥还是那个长身玉立,气质斐然的二哥。大哥则是胖了一整圈儿,若不是这席上的座位还算宽敞,都要坐不进来了! 唯有老九眼前一亮,嘿,大哥这块头比他还大呢!往后他再不是「皇子第一胖」啦! 御膳房得了吩咐,立刻上了菜来。 弘昼抬头,照旧是燕窝红白鸭子苏脍,葱椒鸭子热锅 ……八宝粳米饭这一套,除了时蔬,连摆盘都没变化。 清朝的规矩多得叫人咂舌,宫中更是繁杂。后妃份例里各级宫妃每日能领粳米几斤,白面几斤,鸡鸭猪羊各几斤几两,鸡蛋几个……都是非常精准的数字,糖醋酱和晒干的枣子之类,甚至是按几两几钱来计! 作为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康熙帝,对自己的各项规定也是如此精确。他喜欢凡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饭菜搭配也是如此。因而御膳房备好营养齐全的各色套餐之后,他只需要点单人餐一号,宴会餐二号之类就好。 面前这套,就是最常出现的宴会餐一号。 「今日你们兄弟都到齐了,朕心里很高兴。」康熙帝说这话时,余光瞄了弘昼一眼,又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了。今儿只有父子,没有君臣,你们都不必拘礼,自在些用饭。」 之前儿子们陪他一块用饭,拘禁斯文得跟小媳妇似的,就没有吃饱的时候。久而久之,他也不爱叫人陪着用饭了。 滋味再好的饭菜,一个人吃了几十年,也只剩饱腹而已。倒是弘历、弘昼来干清宫后,每每吃到喜欢的,除了一副摇头晃脑眯眼受用的样子,还绞尽脑汁想着词儿一顿夸,他的胃口又好了些。 「呜呜呜,皇阿玛还记得儿臣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葱椒鸭子热锅。」老大胤禔还未动筷,先感动上了,「皇阿玛,您要是不想将儿臣放出来,儿臣也没有怨言。常叫儿臣来陪您吃顿饭,也好叫儿臣尽尽孝心。」 来得多了,就算皇阿玛心太硬,他大不了外头逛逛再回府。 同桌的老二,老三,老四不约而同,抬头瞄了老大一眼,低头吃菜。 「你几个弟弟们也喜欢这道菜。」康熙帝看看这好大儿,深嘆一口气:「你也出来吧,跟着老四办差去。只一条,你若是不听老四的话,或是办差不尽心,就还是回你府里呆着去吧。还有,从现在开始,闭嘴吃饭。」 本来就不聪明的老大这一圈禁,瞧着更傻了!可见被关在府里也没有好好反思反省。 老二就不一样了。若是老二原本就有这份心胸沉稳,这太子之位他怎么也不能给废了。 也是老二当初没学明白,一国之君首要的就是平衡朝堂。天下大权,当统于一,神器至重,别说太子了,必要时君王也得捨出去,都是为了这天下安稳吶…… 数字军团们安安静静的吃饭。 上席开始热闹。 「皇阿玛,今儿怎么没有糖蒸酥酪?胤禧想吃玫瑰酱味儿的。又香又甜。」 康熙帝面色平静:「先用完饭,一会朕叫干清宫的茶膳房给你做。你们谁还想要玫瑰酱味儿的酥酪?弘历、弘昼也别一直吃桂花味的,茶膳房的玫瑰酱拿上好的玫瑰蜜腌制,又香又好看。」 「皇阿玛,胤祜想吃香香的炸小鱼干。」 「你皇玛嬷从热河带回来许多,还是弘历、弘昼亲自去湖边盯着侍卫们捞上来的小银鱼。下午用点心的时辰去宁寿宫找你皇玛嬷要,眼下不能去。你皇玛嬷从热河回来舟车劳顿,先不要扰了她歇息。」康熙帝语气平静,一边耐心的回答,一边拿了帕子给胤祜擦嘴角的饭粒。 下面两席的数字军团们,视线各种不经意间扫向上席,眼里满是震惊。 皇阿玛自小要求他们食不言寝不语,用饭的时候要安安静静的,「天大的事都得等放下饭碗」! 胤禧和胤祜不光说话了,还讨要自己喜欢的食物! 要知道皇阿玛可是严厉告诫过他们,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不可重口腹之慾。膳房的菜单子都是他荤素搭配好的,呈上来什么,就吃什么,不可挑食。 还有他们吃饭的时候要随时注意礼仪,别说嘴里发出声响了,勺子磕到碗,嘴边沾了油渍都要挨皇阿玛眼刀! 第67页 哦,对了,胤禧和胤祜还小,能自己吃饭就不错了,不能太苛刻。 他们不知道胤禧和胤祜本来也不好好自己吃饭,是跟着弘历、弘昼去宁寿宫陪皇太后吃了几顿饭后,觉着两侄儿会的,自己也得会,这才将将能自己餵自己。 「今天的清蒸鲈鱼味道格外鲜美,鱼肉细嫩没有一丝腥味儿,糖醋汁浇得恰到好处,应该是听了咱们的吩咐没有放油,一点不腻。皇玛法您尝尝看。」这是弘昼的声音。 「弟弟说得对,弘历刚才也尝了,这个酸甜度正正好,开胃下饭,皇玛法吃吃看,是不是也合您的胃口?若是多了一分酸,少了一分甜,咱再叫膳房改进。」 道道羡慕嫉妒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射向四爷,这也太会生儿子了! 尤其是中间那席,都是有儿有女的,心里酸熘熘的像是喝了一整瓶醋! 自家这么大的儿子还吃奶呢,辅食都是乳母追着餵。老四家的两自己吃的好不算,还能劝饭的!他们这些当叔叔的,都说不出那样「勾人品尝」的词儿来!兄弟两个还会一唱一和,相互捧哏! 哦,人家还能天天去上书房好好读书呢!听说不比他们当初六岁进学时差呢。 呵!自己小时候,兄弟们一个比一个能耐,就是老大也有一番好武艺。导致他们从小比着用功,文学武艺都不能落下,一日不敢懈怠。没想到,儿子们这辈,比都不用比了,直接认输。 实话说,老二当初若是也跟弘历、弘昼这么「鹤立鸡群」,而不是他们能望其项背,这太子之位谁争啊! 「嗯,确实不错,膳房总算是能变通点了,该赏。」 呵!皇阿玛还夸上了! 嘴里的饭菜突然就不香了,还有点酸涩呢。 「今天的萝蔔嫩……」 「哇,这鸡汤油撇得真干净!香得舌头都掉了……」 嘿!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嗯,就着弘昼这说辞,别说,吃起来还真有滋有味,饭都多用了一碗呢! 当然,这只是热河阿哥团的想法。 有些阿哥坚决认为,自己多用了一碗饭是被气的! 这样招人喜欢的儿子,都让老四得了去!太气人了,气得矻矻吃饭。 一场团圆饭,是朝堂大变革的开端。 对弘历和弘昼来讲,日子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化。 回了一趟家,被自家额娘一阵心肝肉的疼爱,第二天一早又开始了上书房读书的日子。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眼下已经能适应这种分别了。嗯,原因是她们年前就能搬进东宫去住,到时候儿子们又能天天见了。 有了盼头,就不觉得眼前这两月难熬了。当然了,眼下除了晚间趟床上还未闭眼那会,也没空想念儿子。 谁能想到自家四爷突然升了太子啊! 整个雍亲王府都忙起来了。 搬进东宫后,四爷和后院的日用份例都由内务府提供,宫里来了好几拨人。 册封的旨意刚下,六库提前送来了月例银子,各色绸缎衣料和茶叶等。相当于是还没正式册封,份例先提上来了。 太子爷的后院简单,一位福晋,两名侧福晋,三个格格。其中两位格格的阿哥现在还是皇上的心头宝,内务府自然是都不敢怠慢,连带着给宋格格的衣料茶叶都是上好的。 福晋、侧福晋会用到的衮服,节日穿的吉福都由广储司负责,管事亲自带在绣娘来量尺寸。 铜、银、染、衣、绣、花、皮六匠作都派人送来图纸,找福晋批示要什么样的款式,什么颜色,东宫的四季鲜花选哪些…… 四爷要忙前头朝堂上的事,熟悉户部办事流程,了解下属的工作能力和性情,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用。凡是跟政务无关的事,全都丢给福晋裁决。 福晋光是东宫修缮的事就忙得不可开交,还得开宴感谢前来道贺送礼的妯娌和亲族们。 四爷成了太子,人人都恨不得来巴结。雍亲王府已经是能不见的都不见了,仍然每天门庭若市。 李侧福晋,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都被抓了壮丁,就是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宋格格都被叫来打下手。 现如今那些官夫人,谁还在意招待自己的是没有品级的格格啊。这可是太子府上的格格,往后不出意外,膝下养了孩子的都要封妃的。 再说了,人家现在是格格,若是孩子养得好,日后的前途谁敢想? 除了招待客人,准备搬家也是项大工程。哪些东西和人是要带进宫的,留下的怎么安排,都得提前规划好了。 再就是礼仪。 掌仪司派了好几名嬷嬷来,教导各种礼仪。宫中的各种规矩乌拉那拉福晋自然是都懂的,她要学的是册封太子妃时的各项礼仪。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当务之急是要踩好花盆底。耿格格能进四爷府里只能说是随机事件,踩花盆底是选秀那个月学的。生了弘昼后更是再没穿过了。钮钴禄格格虽然是满人,家世低微,家境也不大好,在家时也要帮着做家事,同样只在选秀那个月踩过花盆底。 李侧福晋和年侧福晋要认真学各种宫规,她们俩都是可以代表东宫结交后院的。年侧福晋月份大了,本该休息,不过她素来要强,怕自己进宫后有哪里出了差错,丢了四爷的脸面,每日强撑着学半个时辰。 第68页 乌拉那拉福晋,嗯,每日求神拜佛都暗自祈祷她这胎是个女儿。 和四爷结髮多年,她对他知之甚深。若年氏在他初为太子这个大喜的时候诞下麟儿,日后四爷登上了大位,这太子之位指定要留给这个「吉祥」的孩子。那,她就算还贵为皇后,余生也得憋屈着过。 弘历、弘昼现在再得万岁爷喜欢也没用,万岁爷不在了,谁也拦不住四爷。 她心里时常觉得讽刺,这大清的皇帝,个个都是冷心冷情的,偏心里都有颗硃砂痣。太宗皇帝有个宸妃海兰珠,世祖皇帝一心只要董鄂妃,康熙帝对赫舍里念念不忘,她们府上有个年侧福晋。 但是她自己怀不上也没有别的法子,希望渺茫后,她对钮钴禄氏和耿格格都亲近了不少。 在乌拉那拉福晋眼里,李侧福晋报以希望的弘时,年长弘历、弘昼七岁的优势,在弘历、弘昼的聪慧面前不值一提。 但同样的,只要年氏的儿子,年岁和弘历、弘昼相差不是太大,弘历、弘昼的聪慧也敌不过四爷的喜欢。 四爷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爱四爷,她不能对他的子嗣下手,只希望年氏这胎是个女儿,男孩儿晚些再来。 四爷当上了太子,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敷衍式给德妃请安了。御史盯着呢,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保准能把太子喷得灰头土脸。 但,德妃似乎对他当上太子这事,并没有多大欢喜。 第一日正常时辰请安,四爷仍然连永和宫的正殿都没能进去。 第二日,他薅上了弘历、弘昼一起。请安完「顺路」去上书房读书,也不耽误他们多长时间。 父子三人在寒风中等了一刻钟,在弘昼大叫着「德玛嬷,我们来给您请安啦」的喊声中,进了永和宫的正厅,打了个千儿,就被德妃挥着手赶出来了。 一见到四爷这个心里拿别的女人当娘的亲儿子,德妃就忍不住生气。 她十月怀胎,胆战心惊费劲心思,疼了两天两夜才平安生下他。是她不想养在自己身边么?是她位份低,没资格养他! 他不体恤自己这个亲娘的苦楚,心里一直装着那个死去的养母不说,宁可提拔十三那个外人,也不愿意稍微照看下十四。 老十三都被皇上忘到爪哇国去了,怎么这次老四一当上太子,老十三就能封了亲王? 他一个排在后头,多少年没有功绩的闲散人,凭什么封王? 还不是皇上在给太子拉人造势! 她的十四文武双全又孝顺,若不是老四从中作梗,皇上怎么会不提拔十四这个嫡亲的弟弟? 想想昨儿个惠妃在众人面前,虚情假意的抹眼泪,「借着四阿哥当了太子的光,我的大阿哥终于能放出来了……」 还有宜妃摇着扇子,假模假式,「我家老五和老九,也是託了四阿哥的福,都有了差事。我这心可是放下了,这两不成气的往后有四阿哥督促着,看他们还敢躲懒不上进……」 哼,明明老五和老九都是跟着十三办差,跟她老四有什么关系? 底下的嫔和贵人们,也是纷纷感谢老四提携弟弟们。可是,尽然没有一个来谢她这个当额娘的! 这是满宫里都知道,老四不把她这个当额娘的放在眼里那! 她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老四是个不孝的!看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稳当了! 在德妃心里,老大老二都是圈禁过的人了,跟废了没甚差别。老三是个书呆子,老五憨傻憨傻的,老七残疾,老八是罪人所出,老九老十老十二都是扶不上墙的,老十三被皇上厌弃了,她的十四德才兼备,才是应该当太子的人那! 德妃见了就烦的父子三人出了永和宫,大的去户部当值,小的去上书房读书,平凡的一天正式开始。 但是,事儿就是这么凑巧,一直活蹦乱跳的弘历、弘昼,中午散学后就起了热。 知道俩孩子一大早在永和宫吹了一刻钟的冷风,一口热茶都没喝上,皇太后顿时就怒了。将康熙帝叫来骂得灰头土脸,最后以:「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好好管教结束。」 康熙帝转头给了德妃一阵训斥,看在她是太子生母的份上,不好贬谪,罚了闭宫思过和抄经。 接着又给四爷叫过来一顿骂,大意就是「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叫三岁的孩子一大早起来请安?孩子吹了冷风,都不知道给喝口热汤,你就这么当爹的?」 四爷垂着头不敢辩驳一句。照顾孩子起居是乳母保母的事。弘历、弘昼哪里就这么弱,一会冷风都吹不得了?不请安,他们俩也是一大早起来去上书房啊。 骂过了之后,父子俩都提起了心。 小孩子突然发热可是很危险的,宫里府里多少孩子就是这样没了。而且,弘昼才出过天花,那会就病得厉害失了元气。这么短的时日,怕是底子也没养回来。 那什么「工业革命」他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弘昼这时候可不能有丁点闪失! 第31章 皇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等弘历和弘昼吃了一副退烧药,康熙帝让魏珠亲自用厚实的毡毯,将他的金顶明黄步辇围得严严实实,到宁寿宫接了俩孩子回来。 只是冬日的普通换季风寒,第二日一早退了烧,弘昼就觉得自己没事了。弘历虽然看着还有些蔫,也不烧了。 第69页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康熙帝叫了清淡的膳食,叮嘱俩孩子,「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出干清宫了,还没好透呢,别吹了风。」 弘昼生无可恋的吃着清汤白粥,十分后悔前两天跟干小四吐槽御膳房的菜单一个季度都不带换的。 这下好了,养病餐来了! 康熙帝不光坚持让他们吃清汤白粥,上书房的课业也叫魏珠去拿回来了! 不愧是你!论鸡娃,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学海无涯,一日不可中断。」康熙帝十分有经验的教诲,「若是精力不济,也可以少做些。也别费神,欠下的功课后头慢慢补就是了。」 弘昼听了那句「后头慢慢补」就不打算给自己放假了。 弘历十分认真的点着小脑袋瓜:「阿玛也说过,他小时候病得煳涂了还不忘背书呢。皇玛法,您放心,我每日不看会书,都睡不着觉。」 好嘛!这还有个天生的自来卷! 两人就这样带病在干清宫学习。 康熙帝为了照顾他们,将摺子都搬来干清宫东殿了。 批一会奏摺就要让太医给俩孩子把脉,并严格监督两孩子不许偷吃。且身体力行的和俩孩子一样,每日两餐三点都是清淡的白粥! 弘昼:…… 倒也不必如此爱护我们。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弘昼觉得自己听到「肉」这个字都要流口水了,膳房开始进了鸡汤和肉蛋粥来。 「香!真香!这是我长这么大,喝到的最美味的粥了!」要不是肚子真饱了,弘昼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舔碗了! 弘历面前的一碗肉蛋粥也见了底,眨巴着眼睛,「皇玛法,明儿还有这个粥喝吗?」 康熙帝乐了:「太医说今儿你俩不用喝药了,皇玛法还想着,你俩若是今天的饭食吃了没有不舒坦,明儿就让膳房正常进餐了。」 「没有不舒坦!」弘昼抢先答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弘历没那么夸张,「我能吃下一整只鸡!」 「哈哈哈,看来弘昼的病是真好了。」康熙帝笑道,「拼命馋肉了,就是彻底好了。」 饭菜正常了,俩孩子仍留在干清宫自学。 按康熙帝的说法,「得要养好了底子,下回才不会轻易生病。」 他除了上朝,也仍留在干清宫东殿处理政事。 今儿一大早,老三诚亲王胤祉,就带着新一卷的《律歷渊源》来表功了。 他利落的打千儿,满脸喜气:「在皇阿玛的精心指导下,臣等幸不辱使命,今日《律歷渊源》又一卷编纂校验完成,请皇阿玛检阅。」 弘昼知道这本书,它集天文、数学、乐理于一体,在歷史上具有很高的科技价值。 【这么好的书,可惜只在宫廷内部学习!这其中的天文、数学之法若是能全国推广学习,加入科举必考科目,我们的科技也不至于落后那么多!哎,闭塞民智,眼下是稳了,过不了多久就被火炮轰成渣渣!】 【可惜了老三这个人才啊!若是这书能推广流传,千年后论起大清第一人,谁不知道《律歷渊源》的主编胤祉啊!汉武帝的名字没几个人会记,《史记》司马迁谁不知道啊!顶多和《资治通鑑》司马光弄混,都是千古美名,不亏。唐太宗李世明是顺口了,能比得上李白杜甫白居易如雷贯耳,年年上中高考试卷?】 弘昼仔细瞅了瞅老三,身材挺拨,面容儒雅,兼具文学科学素养,编书的好苗子啊! 弘历眼眸晶亮,激动得两颊通红,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他好想流传千古,也让后人如雷贯耳! 徐先生说他和弟弟六岁再开始学史,他还不知道许多皇帝的名讳。但是,他知道司马迁司马光李白杜甫白居易! 他以后要写很多很多的诗词,还要编书,编很多很多的书! 同样激动得颤抖的还有胤祉,弘昼的心声说得对哇!除了开国皇帝和开创盛世的皇帝,谁记得那些普普通通的皇帝们啊! 《律歷渊源》尽然有这样大的价值么?天文和算学居然这样重要!科技? 康熙帝垂眸,他是觉得西方的数学、天文都比大清的更深一步。传教士的许多学问自有道理,所以才让老三带着传教士们翻译编纂了。确实是只打算让皇子皇孙们有兴趣的学习。 皇子们自小学数学,看起这样的书来不算难。若是要印刷推广,加入科举科目,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魏珠,去叫太子和怡亲王过来。」康熙帝想了想,又道,「他们兄弟有闲着的一起叫过来。」 他连一半的权力都分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想想听到弘昼心声后老四,老十几个的变化,他有了种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的感觉。 只要儿子们能齐心,这朝堂天下,就还翻不出大浪来。 他余光瞄一眼兴致勃勃翻着《律歷渊源》的弘昼,该让儿子们多听听的。 那心声眼界宽广,又知后世之事,且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叫人打心底相信。 听一句,胜过他苦口婆心无数句。 等干清宫高高低低又走进来一群身穿朝服的皇子,康熙帝觉着,以后还是一半一半的叫吧。 人太多,挡光。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被皇阿玛叫过来的目的:等老三将《律歷渊源》的内容摘出一部分,编辑成一本由易到难的《算学》后,他们兄弟们负责印刷推广。这部书中的内容,要在科举试卷中体现。重点是,内容不能简单,分数占比不能低,且人人都要考。 第70页 康熙帝自己对天文、数学、地理、医学等科目都感兴趣,且都认真找传教士学习过。 他知道想要学好天文,仅仅看书是不成的。得要有天文望远镜日復一日的观察记载,权贵人家都没这条件。乐理懂的人很多,心声中的科学,眼下可推广学习的只有数学。 老九胤禟心里哼一声,这不就是给老三扬名么?瞧老三那激动的模样。 老八在心里盘算,皇阿玛既然明确提出来了「题目必不能出简单」,士子们想要学好也没那么容易。且「分数占比不能低」,那就是人人必争了。 就算是科举就有明算科,也只是单独开出来单科考,时考时不考,一次只取三十人,且这三十人只学算学。 他想不明白,为何皇阿玛突然要将数学,提高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这么想着,他直接问了:「皇阿玛为何突然提出科举考数学?儿臣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怕办差中出了什么岔子,和皇阿玛心中所想不同。」 他现在是下定决心要一心一意把差事办好,自然不懂就问了。他想不明白的,兄弟们定是也不清楚。问了,看似愚钝脑袋,实则才是真心想把差事做好。 康熙帝没好气道:「想不明白没关系,照着做就是了。」 他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了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声将数学看得如此重要。 「皇阿玛只管吩咐,我们兄弟再难也必须要办到。」老二胤礽见康熙帝一脸没好气,忙笑道,「皇阿玛的眼界非我等能比,定是说了我们兄弟一时也琢磨不透。」 他余光瞄一眼看似在和弘历一起认真写字,实则正竖着耳朵听的弘昼。心道,皇阿玛现在若做了什么出人意料之事,不用想,定是又听到弘昼的心声了! 老四胤禛很是贊同:「儿臣也贊同皇阿玛此举。如今擅数学的多为幕僚、师爷、小吏,他们串通一气,蒙蔽上官的事时有发生。儿臣早就觉得官员必须得擅数学了。」 就拿户部来说吧,户部的官员算是算学不错了,但比起老八手底下的师爷,盘帐的速度就慢多了,而且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他们也不懂。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里头有无数的深坑,有些他已经一脚踩下去了,却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胤祉,蒙养斋算学馆的优异者,你拟个名单上来。」康熙帝思忖片刻,又道:「朕授予他们从四品皇家算学侍讲,每月轮流给翰林院众人讲学。若是有大功劳者,品级提到三品,二品也未尝不可。算学馆往后每年都招生一次,取五十到七十人,和传教士们一起研学译书。和庶吉士一样,年年考试定等级,由朝廷发放俸禄。」 几句话间,想走数学这条路的人,就有了一个光明的前程。 老四胤禛心里一动,皇阿玛这是相当于新开了一个「算学翰林院」!那些专研数学的人,有了一条通天之路! 国子监也有算学博士,只不过是从九品。算学学得再好,也只能是个从九品,且就那么几个位置。这也是士子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学数学的原因。 他敢确定,这条政令一下,有算学天赋的人才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儿臣领旨。」老三胤祉喜出望外。蒙养斋算学馆一直都是他在主持,这,这是要让天下擅数学之人,皆出自他门下啊! 弘昼在一旁听呆了! 【不愧是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师傅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能力卓越!若不是被科技进程拖了后腿,十大千古帝王排名妥妥能进前五!】 前头的听得很是顺耳,康熙帝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听到后面,笑容僵住了。 若是这什么「科技进程」没拖后腿,他也才能排前五? 在他心里,始皇法度苛刻,徭役太重,且儿子没教好,二世而亡,称不上是千古一帝。 汉武帝和唐太宗不错,后头的文韬武略皆各有不足。怎么到他这还排不上前五呢!论武功,他平三潘、三征葛尔丹、收台湾;论文治,勤理政务、治理黄河、时常免赋税,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还排不上前五呢! 他没了继续说的兴致,挥挥手:「这其中各项具体事宜,朝上如何宣布下去,老三你和太子商量,写个摺子上来。都散了吧。」 「嗻。」 同样听到心声的数字军团们,面色复杂的瞅了弘昼一眼,行礼告退。 出了干清宫的大门,胤祉先对着兄弟们行了个揖礼,情深意切道:「胤祉先多谢各位兄弟鼎力相助了,兄弟们若有用得上胤祉的地方,只管开口,胤祉必不敢辞。」 老九忍不住了:「三哥,你脸上的笑能不能收一收?」 老四当了太子,都没笑得这么乐呵呢!皇阿玛抬举你一次,怎么笑得比当了皇帝还高兴了? 胤祉还是那副笑脸,止不住,真心止不住! 弟兄们,你们不懂哇,这可不是普通的扬名,这是流芳百世哇! 朝廷新增一个要发放俸禄、定品级的衙门,科举中增加一科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老三拉着老八和十三不让走,三人带着几个想跟着学习的年轻阿哥,直接去干清宫西殿讨论开了。 老二胤礽悠哉悠哉的坐一边喝着茶,时不时发表几句意见。他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多次监国,对朝臣们反对的理由胸有成竹。 第71页 老四也留下了。 他没有参与讨论,一脸深思,伺候的小太监来倒茶都没有觉察。 皇阿玛如此丰功伟绩都排不上前五,他要做到哪一步,才能排进那个前十呢! 「明儿你们就去上书房读书吧。」康熙帝现在也不想看到弘历和弘昼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迁怒了,他又道:「坐朕的步辇去,中饭还是回干清宫用,早晚都让太医来把下脉。」 「谢皇玛法。」能回上书房读书,两小孩求之不得,喜滋滋道谢。 在干清宫读书,那是真读书,不是背书就是写字。背会了也得背,强迫症康熙帝十分坚定的认为,背一百二十遍后,才不会轻易忘记! 弘历和弘昼又恰恰都是记性极好的,背个三五遍就很久都不会忘。根据遗忘曲线,一个月后背一次,半年、一年后再背一次就好了呀! 有这时间,干啥不好呢。 干小四现在迷上了背诗,但他不想一首背一百二十遍,他想背一百二十首,二百四十首……背到出口成诗的地步。 弘昼对四哥的想法十分认同,背吧,多背点,听说背得多了能提高写诗水平。 可别再写了四万首,一首都不能加入「背诵并默写古诗」行列了。 弘昼自己则喜欢上了拼模型。 木作处送来了制作精美的清明上河图拼图,弘昼给他们提了要求,要大船的模型。 上行下效,他作为康熙帝十分喜欢的孙子,太子的儿子,他对海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权贵之家就会让自己的孩子也玩这个。 若是能有一两个孩子因为小时候玩海船模型,对造船出海产生了兴趣,那就赚大啦。 嗯,主要也是因为,胤禧和胤祜日常玩得最多的就是抽陀螺,他对这种简单重复活动实在是没有兴趣。 上书房的先生和学生们,看到弘历和弘昼,都表示了十二分的热情。 胤祎、胤禧和胤祜觉得少了两侄儿的上书房十分难熬。侄儿们在的时候,先生们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给他俩讲课。 现在一直盯着他们三,感觉上学的时间多了三倍。 徐先生和嵇先生则是少了天才学生的慰藉,面对三个对经学不开窍的脑袋,日日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 唯一的安慰就是,经过几天的「密切关注」,徐先生发现胤禧对画画似乎格外有天份。便禀明康熙帝后,给上书房添了一位教画画的老师——唐岱,曾被康熙帝赐予过「画状元」称号。 弘昼感嘆,这就是特权啊!启蒙先生全是大家! 鸡娃第一人在师资力量上也是从不认输! 胤禧难得在侄儿面前得意:「弘历侄儿,我日后画画给你题诗!」 显然,弘历喜欢做诗的爱好,小伙伴们之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弘历也十分开心,「日后二十一皇叔的每一幅画我都要题上诗,还盖章。」 他拿出了四大爷送他的印章。 果然,歷史的无数偶然形成了绕不过去的必然! 弘昼扶额,怜悯的看向眉开眼笑的小二十一。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二十一你的画是真好,毕竟是宗室艺术门面嘛。就是因为上头题了干小四的诗,盖上了他的印章,才……不那么有名了呢。 他这副看透一切,表示对小伙伴们的幼稚十分无语的小大人模样,惹得年过四十,心性不羁的唐画家哈哈大笑。 原本被康熙帝召来教导三岁稚童学画,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唐岱,突然觉得这差事比他想像中的有趣多了。 日子就在这样悠哉中度过,很快就到了年节。 宫里的年节也和外头一样,从腊八就开始忙起来了。御膳房熬了腊八粥,一部分送到后宫各嫔妃处,一部分康熙帝让给皇子们和自己喜欢的大臣们送去。宫人们在这一日也能喝到腊八粥,只不过用料远远不如主子们的。 腊八对康熙帝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祭祖。他把所有成年皇子们都叫来了,一起去天坛祭祖,这次还带上了弘历、弘昼。 兄弟们齐聚一堂,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祭祖,是紫禁城今年冬日特有的景象。 朝臣们私下议论,觉得这是康熙帝要放权的信号。毕竟他前不久才说过「人臣……年老致仕而归,犹得抱子弄孙……人君无退藏之地也……」 皇帝还健在,和诸皇子包括太子走得近,都是大忌。大臣们暗自思索,明面上结交还是得慎重,尽力配合太子的差事应当是安全的…… 经过两次废立太子后,朝臣们吃一堑长一智,对「钓鱼执法」有了敏锐的雷达。 弘历、弘昼身边伺候的人,都为两位小主子能参加祭祖喜不自禁,万岁爷都不带二十皇子他们去呢。 祭祖要穿衮服。 「我们逾矩了。」小弘历苦恼的拧着眉头。 他前几天正好学到论语「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徐先生藉此讲了本朝皇子皇孙们各项规制。 弘昼也觉得奇怪,衮服是内务府送来的,他们对各品级阿哥们能穿的礼服了如指掌,不可能犯这种砍头的错。 那就只可能是康熙帝特意吩咐过的。 两人又细细看了看对方身上一模一样的衮服。 杏黄色的蟒袍,前胸后背各一条昂首欲飞的五爪金龙,下摆两条团龙,两肩一前一后个两条行龙,五色祥云围绕,山海花鸟火藻粉米黼黻纹章都有,还好没有日月星。 第72页 「咱们住在干清宫就是逾矩。」弘昼安慰他,「既然是皇玛法的旨意,咱们穿就是了。」 康熙帝为他和弘历破例的时候太多,弘昼有时候都要阴暗的想,这是不是「捧杀」? 他可是有前科的! 不管是主观还是无意识,从前他对老二百般纵容,等老二飘在空中目中无人了,说废就废。 但他和弘历实在是太小,就算是再宠溺他们十年八年,他们这个年纪也无法无天不到哪去。 若是要对付四大爷? 康熙帝为人还没差劲到这份上,以孙子为饵对付儿子这种没品的事,他不会做的。他也费不着这么迂迴。身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给四大爷打发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凑到弘历耳边,小声:「说不定是皇玛法年纪大了,咱俩又聪明,他和寻常人家的祖父一样,对咱们是隔代亲。」 弘历没见识过隔代亲,但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毕竟像他和弟弟这样聪慧过人的小孩儿,实在是招人喜欢。 上书房的三个小皇叔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十六皇叔他们每次见他和弟弟都笑咪咪的;脾气不咋好的九皇叔喜欢送他们小金裸子;就是没怎么说过话的三皇伯,昨天还给他和弟弟一人一个亲手刻的印章呢! 除了德玛嬷,他就没见过不喜欢他和弟弟的人! 不过,皇玛法说德玛嬷是脑子生病了,让他和弟弟不要把病人说的话,做的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几天,吃完晚点后,弘历、弘昼的休闲时间,就是和康熙帝一起写福字。 康熙帝负责写,他和弘历轮流压红纸,把写好的福字放一边晾干。 赏赐福字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 康熙帝御笔书写的福字,代表了他对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亲、大臣们的喜爱。 嗯,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喜爱的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亲和大臣们有点多,但大家每年收到御笔亲书的福字,都会十分感念这份深情。 海王做到这份上,也是十分的了不起! 第32章 翰林院写了许多寓意好的春联,宫里处处开始旧桃换新符。太监们除了忙着扫尘,还要排队剃头洗澡。 这时候还没有正月剃头对舅舅寿命不利的说法,纯粹是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迎接新年的到来。 弘历和弘昼也要剃头。 弘昼心里第一百零一次下决心,迟早要把这又丑又麻烦的髮型换了! 光熘熘的脑门上剃干净了,很快就会长出一层小黑茬子,不长不短的摸着扎手,还特别丑。 满人服丧期间不剃头,老十三胤祥的生母章佳氏死后,按规定皇子们百日内不许剃髮。老三胤祉忍不住偷偷剃了,康熙帝将他的诚郡王爵位撸了,降成了贝勒。 那时候老三胤祉还十分得康熙帝喜爱,仍当了十一年贝勒,到二立太子,大封皇子们时才晋为诚亲王。 老十三也因为此事,和老三一直不对付。 就问,剃错一次头,后果严重不严重吧? 因为有四大爷亲自把关东宫修缮,内务府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此项工程。 不是他们效率突然提高了,实在是四大爷的「不许」太多了。 嗯,修捡下瓦片,粉刷下墙,门窗还结实的不用动,家具能用的继续用,不成样子的摆现成的。若不是清理排水沟,平整院子用了些时间,内务府都不知道还能做啥! 雍亲王府的后院也秉承了四大爷的风格,快速利落的搬进来了。 因此,这个年节,弘历和弘昼就是在宫里过了。 但康熙帝仍留他俩住在干清宫。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都对此欢欣不已,「皇上喜欢你俩,你俩可要听话,不许顽皮。」 她俩都觉得,弘历、弘昼如此得皇上喜欢,等四爷继位,俩孩子怎么也能得到亲王的爵位! 二十九,大祭。 康熙帝再次带着成年皇子们到太庙祭祖,弘历、弘昼仍然跟在后头。 乌拉那拉福晋再到各宫串门请安时,身边带上了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 弘时也进了上书房,对弘历和弘昼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弘昼看见过好几次,他偷偷瞄他们时,面无表情,眼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跟往年相比,弘历和弘昼这个年节,磕了更多的头,拿了更多的红包,以及见识到了自己有多少个堂兄弟姐妹。 太小的孩子容易哭闹,数字军团们带进宫中磕头的都是六岁以上的。 乌央乌央一群,好像大中小学生混在一起。 嗯,现在还不算人多的时候,接下来的许多年,这个队伍还会飞速扩大。 胤祎拉着一脸傻样的弘历和弘昼,小声指导他们,都是谁家的谁谁谁。 「和你家弘时一起说话的,是八哥家的弘旺和三哥家的弘晟。」 「站最前头的是二哥家的弘晳,你们进宫以前皇阿玛最喜欢他。」 「正东张西望那个是十三哥家的弘昌」 「第二排最左边的是大哥家的弘昱和弘昉,他俩后面是……」 「啊,侄女?侄女们我分不清。」 胤祎故作老成的摸着下巴,居高临下摆叔叔的谱:「该跟皇阿玛说一声,你俩也该背族谱了。」 第73页 「认不认识没关系,他们身边的奴才会自报家门。」胤祎感嘆一声,「咱家亲戚太多了,多得数不过来。」 弘昼心有戚戚。 皇亲国戚呈指数增长,八旗旗人何尝不是,国家养得起才怪! 初二一大早,康熙帝就把弘历、弘昼从上书房叫到了宁寿宫。 没错,弘历、弘昼初一就开始早起到上书房读书了,名副其实的一年只有两天假。 「之前一月两日不读书,是让你们回府见见额娘的。」康熙帝慈祥的笑道,「现在都住宫里,日日都能见,这假就免了吧。」 弘历眨巴着眼不说话,他怎么觉得有些不高兴呢。虽然那两日他也背书了,但就是觉得有假和没假不一样…… 弘昼瞳孔地震,再次刷新了对康师傅鸡娃的敬佩之情。 俩孩子眼里的不可置信太强烈,康熙帝乐了,他耐心解释:「人和人的资质不一样。胤禧和胤祜,朕让他们去上书房,只要求不捣乱就好,能听多少听多少。要不然,你们都在里头读书,他们两不进去也会在外头等,还会打扰你们。 弘历、弘昼你俩不一样,你们都是天资聪颖早慧的孩子。老天给了这份厚礼,就不能辜负了。皇玛法对你们未来的期许不一样,要求自然也不一样。」 小弘历瞬间就被鼓励到了,两眼亮晶晶:「皇玛法,我一定努力读书。」 我还要写许多许多的诗,名传千古! 不过,他抬头瞄了康熙帝一眼,这句话没说出口。皇玛法说过,诗词只是小道。 但他觉得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他的道就是诗词! 弟弟就很支持他,弟弟说他的理想很远大! 弘昼点点头:「那我们读书去了。」 海王真的太会说话了,他肯定对很多人说过这种话! 上午散学,刚进宁寿宫的院子,弘昼就发现今儿的宁寿宫,人人面上都有喜色。 「快来见见你们大姑姑。」康熙帝笑着朝俩孩子招手,「朕的宝贝女儿和硕纯禧公主。」 弘昼:…… 啧,多少人就是这样沦陷在海王的甜言蜜语里。 和硕纯禧公主,康熙帝的养女,弟弟恭亲王常宁的女儿。 清朝的公主未出嫁前,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和「大格格,二格格」一样,叫「大公主」「二公主」。 出嫁的时候,皇帝赐封号,「纯禧」就是封号,皇后生的公主前加「固伦」 两个字,嫔妃生的公主前加「和硕」两个字。 这位公主的一生,是妥妥的锦鲤转世,团宠女主剧本。 大家都知道康熙帝成亲早嘛,十三岁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真的,太早那个啥,对孩子不好。 他八岁登基,十八岁的时候后宫已经生了三男二女,四个夭折了,唯一还活着的女儿体弱多病,看着就活不长(这个孩子两年后也死了)。 五个孩子的生母都不同,那问题就出在皇帝身上啊! 关于康熙帝和宫里的各种谣言和诅咒漫天飞,这时候康熙帝就把弟弟家的女儿接进宫来养了。 接着老大胤禔,老二胤礽出生了,都养活了。 现代的人都知道这是康熙帝自己成年了,那啥啥的质量高了,但是康熙帝和后宫的女人们不知道啊。 这位养女,成了名副其实的团宠小公主。 弘昼心里盘算了一下,穿越真的不能选当康熙帝的女儿。他二十个女儿只有八个活到了成年,七个嫁到蒙古,多数婚姻不如意。 相比那一大群皇叔,现在活着的姑姑,除了这位纯禧公主,还剩下二公主,四公主和九公主。 纯禧公主今年应该四十三岁了,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她没有穿蒙古袍,戴着孔雀点翠镶蓝宝石旗头,月白色牡丹花纹样锦袍外,罩一件大红色梅花纹样织金夹袄,手腕上一串透亮的彩玉珠子。 弘历、弘昼老老实实的跪下磕头,「给大姑姑请安。」 再一圈儿的请安,站起来时,口都说渴了。 除了康熙帝和皇太后,后宫四妃,老大到老十全到齐了。 「快起来,快起来,来姑姑这边,叫姑姑好好瞧瞧皇阿玛和皇玛嬷的心头肉。」纯禧公主脸颊圆润,气色看起来好极了,拉了两个孩子在面前仔细瞧,说话也爽利,「哟,果然是两个俊俏的好孩子。不像四弟弟那个冷脸,眉眼像皇阿玛。这小脸蛋倒是随了姑姑,肉肉的,一看就是有福的。」 她用的是满语,弘昼还没听懂呢,皇太后先捂着嘴笑了:「哪有你这样夸自个儿的。」 惠、宜、荣、德四妃也笑着打趣,她们满语说得又欢又快,老大几个都是一副笑脸儿。 弘昼左右看看,这满屋子就他一个听不懂的。 感觉被世界屏蔽了! 弘昼露出个万用笑脸,反正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是笑着罢了。 「姑姑说咱俩看着就有福。」弘历小声告诉弟弟。 纯禧公主身为养女,在康熙帝的心里比亲女儿的位置还高,全后宫嫔妃都喜欢,童年过得幸福。嫁到蒙古,额驸能经常和她回京,夫妻恩爱婚姻和谐。将来额驸死了,她年纪大了,四大爷将她从蒙古接回来养老,还晋了固伦公主。 一生顺遂,可不仅仅只是运气好这么简单。这位纯禧公主与人相处的能力也是槓槓的。 第74页 【女人能顶半边天!大公主这结交人的能力,若是放在朝堂上,不比老八差。还有四公主,在最远的喀尔喀蒙古闯出了一番天地,得了「海蚌公主」的称号,真正行使了朝廷在蒙古的监国权利。】 弘历眼眸一亮,四姑姑这么厉害的么!「海蚌公主」就是「参谋公主「」议事公主」耶!等他再学一阵子,一定要为四姑姑写诗赞扬! 老大胤禔、老三胤祉斜一眼老八胤禩,心中冷笑,什么狗屁「八贤王」,不就是许好处拉拢人么?还真当人家是认为你「贤」才向着你说话么?无非是看你好拿捏罢了!大姐这样的,让人真心觉着她好,才是本事! 老八胤禩心中苦闷。跟着太子清查户部帐目这些日子,他才发现,自己对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当,不如太子清楚,行事上也确实不如太子一针见血。 但这只是他经验不足而已,大公主是不错,可拿他来相比,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这心声,似乎有些偏心啊…… 也不能这么说,心声是基于日后发生的结果来评价一个人。成王败寇,他如果和老四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老四各种抹黑他,心声自然无法公平公正了。 他有些幽怨的瞄了一眼老十,老十听到的肯定比他多! 老二也是大变样了,他居然在认真帮老三校验那什么《数学启蒙》,绝对是听到了什么! 皇阿玛天天在弘昼身边,也不知道都知道了哪些…… 胤禩想到这里,恨不得仰天长嘆,兄弟们听到的都比他多,就他一个跟没头苍蝇似的! 康熙帝一顿,恪靖倒是出乎他意料,这孩子身为公主却比他不少儿子心性都强。喀尔喀如此安分守己确实有她一份功劳,只是,圈地引汉民吸附这种强大喀尔喀的事,她……不该做。 他没把「女人能顶半边天」这句当回事,圣祖母就是出类拔萃,男儿都比不上。但这样的女人,多少年都出不了一个。 老四暗自点头,恪靖当晋固伦公主! 初五,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 康熙帝起来得比往常早,还亲自去叫弘历和弘昼:「你们阿玛的大好日子,你俩也在一边好好看看。」 弘昼揉揉眼睛,还没睁开,就被金线东珠折射的光芒晃得眨了眨眼。 康熙帝已经穿上了明黄色金龙妆花缎紫貂披领吉服,戴着三层宝顶缀东珠薰貂吉服冠。他平日里不穿得这么富丽堂皇,弘历都看傻眼了。 制作一身这样的龙袍耗时两年,期间要用到五百多名绣工,四十名金工。是名副其实皇帝也不能经常穿的衣裳。 脏了洗不了,穿不起。 弘历、弘昼也穿上了自己那身金线绣的蟒袍。 上次祭祖回来就脱下来,赵公公亲自拿薰香烘过了,放在单独的衣柜挂着。 就这一身,换不起。 赵公公一路叮嘱他们不能出声,不能东张西望,跟着前头的皇叔一起叩头…… 这是原本没打算让他们来观礼,是康熙帝的一时兴起吧? 果然,赵公公把他们俩带到了胤祎旁边,没有胤禧和胤祜的身影。 康熙帝说的「好好看看」,根本就看不了。不管怎么仰脖子,都只能看到十六皇叔和十七皇叔的背和后脑勺。 跪下、叩头,再跪下、再叩头…… 真的,这种仪式谁爱来来,以后不要叫他来了! 等最后听到司仪洪亮高亢的声音喊完「礼成」,所有人再次跪下,先高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再唿「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昼悄悄抬起头,台阶的尽头,两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并肩站着,消受这山海般的唿声。 君王掌天下权,睥睨苍生,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霸气威严,弘昼隔着遥远的距离,感受到了。 初十这天,纯禧公主亲自来了干清宫一趟。 她带着一个精緻的小提篮,挥退左右,故作神秘的笑道:「姑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不过,不能跟人说是姑姑送的哦。」 弘历、弘昼齐齐看她手里的小题篮,里头一块厚厚的夹棉,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 纯禧公主认真道:「这礼物数量少,姑姑没有给你们三哥的了,也没有给你们其他堂兄弟们的。」 她眨眨眼,俏皮的努努嘴,眼睛看着干清宫正殿的方向,小声道:「就说是皇上送你们的。」 「好。」弘历捂着嘴笑,似乎是觉得姑姑这样做特别好玩儿。 弘昼跟着点头。年过四十还能保持这样促狭的性子,可见这位大公主的生活是真的顺心,她性子也是真好。 纯禧公主蹲下身子,轻轻揭开一个角落,招手示意弘历和弘昼来看。 是两颗蛋! 俩孩子抬头,狐疑的看着她。 纯禧公主双眼明亮,笑着告诉他们,「这是草原上的精灵——海东青的蛋,这两天就要孵出来了。你们俩将它们带在身边,晚上睡觉也别放远了。等鸟儿孵出来,闻到了你们的气息,以后它们就会听你们的话。」 「哇!谢谢姑姑!这真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了!」弘昼眼眸亮闪闪,开心的道谢。 纯禧公主真的,太会和人打交道啦! 弘历在一边转起了圈圈,弘昼捂嘴笑,记忆中四哥实在是太高兴才转圈圈呢。 第75页 纯禧公主看俩孩子这样喜欢,眉眼一弯,心都软了几分。 「姑姑,照顾这两颗蛋要注意什么吗?」弘昼问道:「还有小海东青要怎么养姑姑知道吗?」 弘昼拿出了小本本,小大人似的:「都虞司的鹰户应该也会养,但我想自己养着。」 「嗯嗯。」弘历忙点头,「我们自己养着,姑姑明年回来的时候,拿给姑姑看。」 纯禧公主心里一怔,明年?她回来一次可不容易呢。 她是抚蒙的公主,既是安抚也有替皇阿玛看着蒙古部族的意味。来回一趟就得二个月,若不是她孩子都大了,留在蒙古她也能放心,且皇玛嬷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了,她也不会五年就回来一次。 抚蒙的公主,十年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多数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一次,早早香消玉损在遥远的草原上。 这两颗即将孵化的海东青蛋,从蒙古平安带到京城可不容易。本来是要送给皇阿玛的,但皇阿玛说,「弘历和弘昼喜欢,你拿去送给他们俩吧。」 她看得出皇阿玛也很喜欢,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送给这俩孩子。 现在她知道了,这俩孩子孝顺懂事,是真招人疼。 她微笑着告诉他们:「宫里烧了地龙,就这么放着就行了。等小海东青孵出来……」 接下来这两天,弘历、弘昼早上起来,散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开小棉褥子的一角,看看小海东青孵出来没有。 今天也是,下午一散学,弘历就拉着弘昼往干清宫跑。胤祎直觉不对,眼珠子一转就跟上了。胤禧、胤祜两个哥哥的小跟班,一边喊着「侄儿等等我们」,一边迈着小短腿跟上。 「几位阿哥别着急。」魏珠刚去膳房下了单子回来,一转头看到几个小身影朝这边跑得飞快,忙迎上去叮嘱:「天还冷着呢,当心喝了风肚子疼。」 「四阿哥五阿哥莫急,那小鸟儿已经孵出来了。」他笑呵呵道,「老奴听到声就叮嘱了小太监们,不让进呢。」 「小鸟!」胤祎兴致勃勃,「什么小鸟?你们在孵小鸟?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二十皇叔啊!」 「嘘!」弘历食指竖在唇边,小小声,「别吓到了小海东青。」 「海东青!」胤祎没忍住惊叫,话到一半才管住了声音,小声狐疑道,「真的是海东青?」 胤禧胤祜的眼睛噌的一下瓦亮瓦亮,弘昼看着那两双濯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艰难的狠了狠心,「应该是。但是你们现在不能看,得让它们认了我跟弘历当阿玛了,再给你们看。」 胤禧胤祜瞬间失望,瘪了瘪嘴,倒是忍住了没哭。只是那仿佛经歷了巨大失望,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弘昼觉得这时候笑出来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胤祎倒是让人刮目相看,看得出他极想进去看看的样子,脖子都伸得老长,还是贊同道:「对,这种野性大的鸟儿得先认了人,后面你们也别捨不得让鹰户训。能狩猎搏斗的海东青才是真正的海东青。」 他拉了胤禧胤祜三步一回头的回宫去,弘历和弘昼相似一笑,放轻了脚步进入内室。 两只雏鸟已经顶开了棉布,张大嘴「呖呖」叫着讨食。雪羽灰点,是玉爪!极其珍贵的玉爪海东青! 御膳房早准备好了剁碎的肉泥,弘历、弘昼拿银勺小心的餵它们。 康熙帝也过来看了一眼,见是玉爪海东青,叮嘱俩孩子:「好好养着,不过,不可太费心思耽误课业。」 「皇玛法,能不能叫小丸子去鹰户那学一学?」弘昼有些担心,虽然纯禧公主讲的时候他都记下了,但万一给养死了怎么办? 「不用了,朕会养。」康熙帝瞄一眼两只小雏鸟,漫不经心道,「自己训的日后才听使唤。」 弘昼第一次在恬淡寡慾不露声色的帝王眼里,看见毫不掩饰的喜爱。他有理由怀疑,这海东青是康熙帝故意让纯禧公主送给他和弘历的! 康熙帝自己养着,御史肯定会上摺子,说他玩物丧志。弘历和他养着正好,就在干清宫,天天都能见,跟自己养着没啥区别! 两只海东青,白羽上黑色重一些的那只,弘历取名墨翠,寓意少而珍贵。颜色偏灰的那只,弘昼叫它白羽。 康熙帝觉得这两名字勉勉强强,见两孩子都很满意的样子,将嘴边的阿如汗(英勇),额日斯(勇敢)咽了回去。 春天是草原上牛羊繁殖的季节,弘昼来不及告诉纯禧公主两只海东青孵出来了,她就和额驸回了蒙古。 风尘僕僕一路踏着积雪回来,顶多住个十天,就要再顶着寒风赶回去。春夏秋三季,游牧民族都要赶着牛羊马逐水草而居。抚蒙的公主便趁着冬季定居的时候,匆匆回来一趟。当然,像纯禧公主这样在夫家有话语权,和额驸恩爱的公主才有能力回来一趟。 三公主,37岁病逝在蒙古,传言其额驸是个家暴男。 六公主和额驸策凌算是夫妻情深,可能是水土不服?25岁病逝在蒙古。 八公主出嫁三年,22岁在蒙古难产而死。 四公主18岁出嫁,19岁回京路上生病死了。 弘昼一言难尽的瞄一眼康熙帝,养儿子费劲心思,倒是个个成才了,九子夺嫡。明知女儿长大了都要送去抚蒙,却随意养在深宫。 你至少让她们打小骑马射箭读书识字,养得身强体健性情坚韧,能受得了塞外的风雪和孤寂惶恐呀! 第76页 第33章 二月二十,是内务府包衣三旗选秀的日子。 胤祎趁着课间休息,拔腿就往御花园跑。弘历、弘昼对视一眼,和胤禧胤祜一起,飞奔跟上。 弘时也想去,但不想跟在几个小讨厌鬼身后。 他冷哼一声,等徐先生更衣回来,忙开口告状:「他们都看秀女去了。」 徐先生神情不变,点点头,「嗯,先检查三阿哥昨日的功课。」 弘时:…… 不去把他们抓回来,或者去向皇玛法告状吗?皇子皇孙小小年纪就好女色,该重罚! 包衣选宫女子,二十阿哥每年都要去看的。这孩子在宫里关久了,见个陌生人都新鲜,何况是这种男人们不分老幼都喜欢的选看活动? 徐先生十分理解。 不管哪一届的学生,年年都有这一回。 倒是三阿哥还能坐在这,让他刮目相看呢。 胤祎已经看过几年热闹,十分有经验的领着弟弟和侄儿们爬到钦安殿外的假山上。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太监们急得跺脚,生怕小主子们不小心摔下来了,又不敢吭声。个个寻了合适的地猫着,有个万一能给当个肉垫。 几个小主子要干什么,他们压根拦不住,还被太子爷家的五阿哥威胁过,「主子做事你们不让,到底谁是主子呢?听我们的出了事,我们还能给你们求情。皇玛法让你们这个年纪跟着我们,就是叫你们听话的。」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五阿哥这话说得没错。他们从小跟在主子身边的,可以笨,可以不灵光,只一条,必须忠心。 万岁爷身边的梁公公就是这样的。出了那样大的差错,万岁爷都只是圈禁了。眼下二阿哥已经放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梁公公又能重回万岁爷身边了吧! 「来了,来了!」胤祎给弟弟们讲解,「内务府一年一选,秀女都是十三岁,她们按自己阿玛的官职大小排列。这两年出身高的内务府女子,皇阿玛多数都撂了牌子赐花。」 弘昼知道,内务府选秀都是选宫女。选上了也不是马上进宫干活,她们要在内务府培训一年到一年半,才会送到宫中补缺。 出生高的秀女伺候高位嫔妃,出生低的秀女伺候低位嫔妃,宫女们年满二十五(也有十八九岁的时候)出宫。 内务府选秀的首要标准就是容貌秀美,美得格外耀眼的,被皇帝看中,也能直接成为嫔妃。巧得很,如今宫中惠、宜、德、荣四妃原本都是正黄旗包衣出身。 「八旗选秀就不一样了,出身高的秀女会指给皇子宗室当福晋、侧福晋。」胤祎看了弘历、弘昼一眼,「也有长相好或温柔贤淑的,指给子嗣不丰的哥哥们府里当格格。」 弘昼:……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太子府里的儿子少? 天要下雨,爹要纳妾,当儿子的管不了。 弘昼无所谓,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都习惯了没有四大爷的日子,有他和弘历在就行了。 哎,不是他说,太子府进多少格格都没用,四大爷眼里只有年侧福晋。 秀女们戴着旗头,目不斜视的踩着花盆底,在太监的引导下,一排一排从钦安殿进去,很快又出来。 要看的人太多,为了节约时间,她们见了皇帝不用行礼,皇帝几乎是一秒一个,扫一眼就过。 这就是「满洲姑奶奶地位高」的出处。 旗人的女孩子都要参与选秀,有被皇帝看上进宫当嫔妃的机会。而且,她们第一次见皇帝,都不用行礼的呢。 十三岁的小姑娘在弘昼眼里还是初中生,这就要送进宫里干活来了。 但她们的出身已经算好的了,生活也比绝大多数非旗人家的女孩子优渥。 包衣在满语里是家奴的意思,他们是服务于皇帝和王公的旗人,主要担任护卫、随侍、庄头等差事。 在从军、科举、做官上,包衣和普通旗人的待遇是一样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是满洲正白旗包衣,小时候给康熙帝当伴读,年轻时当护卫,后任江宁织造,兼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使,官至通政使。 皇帝掌管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这三旗的包衣组成内务府,专为皇帝服务。 小圆子和小丸子一边紧张的看着小主子,一边偷瞄一排排秀女们。 真隆重啊! 在宫里,他们太监才是最低贱的。 过了那个新鲜劲,一排排的小姑娘从眼前走过,其实也没那么好瞧。宫里全是漂亮的女人,这里头还得挑。 胤祎招唿着弟弟和侄儿们回去,「走了,走了,逃课太久徐先生要生气的。」 几人又往上书房跑,到了门口,装作刚去更衣了,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外台阶下等着的小圆子问小丸子。 「那年黄河大水,家里淹没了,我爹把一家子都卖了。人牙子说我长得还行,就带来了京城。一刀下去没死,就进来了。你呢?」 小圆子挠挠头:「我不记得家是哪的了,义父说我是拐子拐来京里卖掉的。」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小主子都是性子好的,又有出息,咱们往后日子不会差的。」小圆子安慰小丸子,「我义父养了我,以后我就给他养老送终。等我老了,也挑孝顺的养一个。」 第77页 他知道小丸子是因为选宫女的架势难受了。 宫女们都有家人,在内务府呆一年能学到不少本事,当差这些年的月银也都能攒下来当嫁妆。二十多岁出宫嫁人,多的是好人家抢着要。若是被皇上或者哪位阿哥看中了,还能当主子。 小太监们无依无靠,月银得孝敬大太监们日子才能好过点。熬成了大太监又怎么样?老了无依无靠,有个孝顺的养子还好,若是选错了人,手头攒的钱都能被抢走,死了孤魂野鬼一个。 小丸子也只是一时感慨,随意笑笑:「嗯。能被挑到小主子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俩不再说话,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四角天地。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暖黄的太阳升上了半空,让人脸上有一丝热度。竟然没有风,难得的让人在冬日里不觉得冷。 三月第一个大朝会上。 文武百官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子们联合在一起的力量。 诚亲王主持的蒙养斋算学馆,居然要成立一个新的衙门!科举还得多开一门? 「不妥不妥,不是老臣挑剔,这些人连进士都考不上,只专攻一门算学,何德何能高居四品?」 「皇上,这可是朝廷的官,有了官制,史册上都要记载的呀,可不是您感兴趣的传教士,可以随意给个闲散官噹噹。」 怡亲王胤祥站出来反驳:「进士考不上不代表没能力,咱们朝堂上的将军能取中进士的恐怕也不多吧。」 可不是只有会读书的才叫人才! 正打算看热闹的武将,哎,怎么扯上我们啦? 现任太子瞄一眼对方:「官制不是根据朝廷需要增加裁撤么?我朝高官满汉復职制,也是自古没有的吧?诸位看不到数学的作用,应当反省自己才疏学浅,而不是仅仅只因为有变数就阻挠。」 数学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皇阿玛看到,他带领兄弟们齐心协力完成一样重大举措的本事。 那花白鬍子老臣气得满脸通红,一甩袖子站回自己位置。 老八胤禩心中冷哼,老四这样直来直去以后怎么当皇帝? 老十六胤禄忧心忡忡,四哥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难怪那心声说满朝文武没几个得用的人。 四哥这是一开口就要得罪一大片吶! 老三胤祉神情复杂,谢谢老四你仗义执言。只是三哥我,其实也不大明白这数学到底有多大用,也是你眼中才疏学浅的其中一个呢。 康熙帝晚年对朝臣宽容,老臣们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他们不跟两位皇子正面怼,直接找康熙帝。 「皇上,您喜欢数学,在畅春园建蒙养斋算学馆,臣等毫无二话,可这变成朝廷的官不是胡来嘛?他们是能为国献策,还是为皇上分忧?」 「歷来算学都是小道,师爷、小吏做的事,难登大雅之堂啊!」 康熙帝不慌不忙,语气平静:「数学不只是算学,诸位爱卿有不懂的没关系,皇家算学侍讲们给翰林院学士授课时,诸位爱卿也可以去听听。还有诚亲王编的《数学启蒙》就要印刷了,马上各大书铺都能买到,多看看,都会了,咱们再来说是小道还是大道。」 此话一出,群臣就知道这「算学衙门」是一定得有了。 皇上虽然好说话,但他坚持要干的事,满朝文武也阻止不了。 四爷所有所思,皇阿玛这是说,「你们没朕懂数学没关系,先去学通了,才有资格跟朕分辩?」这话说得和气,但就是叫人不敢再驳。 老二胤礽眸光一转,老四看着莽撞,实则比他当初高明多了。 呵,他当初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一个太子若是能把皇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那还要皇上做什么? 「可皇上还要给科举加一门算学,这可是千年未有之事,望皇上三思啊!」 这话一说,跟上的人立刻多了。 「科举取士是国之基础,明年就是春闱之年,此时让举子们再添一门科目,未免有失公平,有失朝廷威望!」 「对啊!刘大人言之有理。京里的举子还好,能最早拿到书,不懂的也能找到先生问。这各地的举子,有的怕是知道消息都得几个月之后了。」 「是啊,是啊。这万一明年开考,天下才俊发现自己一大半的题都不会做,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老四冷着脸,哼声,「若真是英才俊杰,何至于学不明白《数学启蒙》?举子分布各地,有人生在文风盛行的江南,有人生在边疆穷苦之地;有人家境好,能花大价钱请先生,有人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诸位大人怎么就不说这些不公平了?按各位大人的说法,明年考不合理,再三年之后就合理了?各位大人又如何保证,再三年的考生都是同一时间拿到书呢?」 他这些日子查帐,是真被气得头疼。帐目乱、不清、错漏多不说,各项年对比,大小总收入总支出都乱糟糟的。文官们不重视算学,可见一斑。 迟了一步的老十三扶额,四哥,您现在是太子了,应当高高在上,神秘莫测,和皇阿玛一样只做最后裁决。这种跟朝中大臣辩驳的事,弟弟们来就行了。 老三胤祉有种再不说话,就没他什么事了的错觉,忙站出来:「我大清歷代钦天监监正,从汤若望、南怀仁,到闵明我、徐日升哪一位不是他国传教士?为何?因为我堂堂上国,泱泱大清,竟然找不出一人在天文上的造诣超过他们!数学是这些学识的基础。」 第78页 他记得徐日升好像说过「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自然科学就应该是地理、天文这些吧?不过,朝臣大多觉得这些都是小道,不用说这么细緻。 张廷玉出列:「诚亲王此话也有些道理,关乎我□□国威,先试一试又何妨?若实在是摸不着门道,或是没甚大用,再裁撤了也不迟。」 从皇上突然立太子开始,他就觉得这天要变了。 果然,皇子们纷纷入朝,个个都不再收敛锋芒。 既然是皇上和众皇子都同意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该站皇上这边。 况且,皇上为了抬高这算学侍讲的地位,给了从四品的品级不算,前头还加上了「皇家」二字…… 这不论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只猫儿狗儿,加上了「皇家」两个字,都得敬着!皇上突然将数学抬到如此高的位置,只怕是大有深意…… 他一时琢磨不透,但既然皇上坚持,也应无甚大的妨碍,为人臣子的理应贊同一试。唐朝的明算科,先增后撤。京中的衙门增减合併,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朝臣见张廷玉都表态了,眸光闪动,纷纷调转头。这人惯会揣摩圣心,轻易不开口。他附议的事,多半是皇帝下了决心,满朝文武都劝不动。 「微臣附议。」 「臣附议。」 「皇上圣明。」 「……」 这天晚上,弘历、弘昼回东宫吃晚点时,居然破天荒的遇到了四爷! 他们俩现在隔天回来吃一次晚点,晚上还是回干清宫睡觉。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既捨不得,又希望他们一直住在干清宫。 东宫不比雍王府宽敞,未受封的格格按惯例是与人合住一个院子。四大爷十分简单的将有孩子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名字都不用多想,青竹院和海棠苑各取一字——青棠院。 宋格格倒是单独住在青芜院,很明显,以后再添其她格格,也是住这里。 两孩子不在,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两人就凑一起过日子了。 都是好性子的人,相处起来越发亲密。 福晋近来常带她们去给皇太后请安,耿格格不会说满语,坐在那听人说话,实在是难捱。 钮钴禄格格主动提了教她说满语:「咱们日后在宫里的时候还长,学了总没坏处。况且弘历、弘昼日后的孩子们也是要学的,咱们当玛嬷的早些教他们,孩子们学起来也容易。」 耿格格想起弘历刚会说话,就满语汉语都熘了。弘昼从前没学过,现在学起来就吃力,忙应了,谢了又谢。嬷嬷也能教,但钮钴禄格格主动提起的情分,她打心底感激。 「阿玛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弘历抬头看看天,十分惊奇。 弘昼撇嘴,还真是难得。自打四大爷成了太子就整天忙得见不到人,这还是他和弘历头一回在东宫见到他。 四爷微微颔首:「阿玛特意赶回来跟你们一道用饭,一会还得回户部忙。」 「阿玛差事要紧。」弘昼十分懂事,乖巧听话脸:「我和四哥都有好好完成课业,听皇玛法的话。」 能让工作狂百忙之中特意回来和他们吃顿饭,真是倍感荣幸呢。 宫人换了鱼戏莲叶间青花瓷盆的水,四爷走过去洗了手。耿格格捧着帕子来伺候他擦干,脸上满是感动:「太子爷差事这样忙,顾着自己身子要紧,弘历、弘昼有我们看着呢。」 钮钴禄格格捂嘴笑:「太子爷这是想弘历和弘昼了吧?」 太子爷再忙也没哪一天少去了关雎院,这都几个月没跟俩孩子好好说会话了吧? 他偏心年侧福晋,她一点不埋怨,这对孩子也不在意,就未免让人多少觉得心酸。 「是啊,这都几个月没考校弘历、弘昼功课了。」他舀一勺放了各色葡萄干的八宝粥,若无其事问道,「你们三皇伯那个《数学启蒙》印出来了,上书房嵇先生有讲么?」 皇阿玛从前也喜欢数学,还说过传教士们的学说应谨慎对待,译本宫中留存即可,不必向外售卖。 眼下却突然大张旗鼓推行,甚至连科举都因此改动,必定是和那什么「科学」有关。皇阿玛这些年愈发在意名声,对贪腐蛀虫都能容忍,若不是为了「千古帝王排名」,定不会做如此大的变动。 老三……定是也听到了什么,才会那般春风得意,还给俩孩子送了不少好东西…… 「有讲,嵇先生说往后我们就按《数学启蒙》来学。」弘历抢着答道,「先生还说弟弟于数学上极有天赋,若不是眼下传教士们都在外测探,合该让他们来给弟弟讲课的。」 四爷眸光一闪,心道,等这皇家算学侍讲到翰林院授课,他也要去听听。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凛,之前只顾着思量皇阿玛此举的意图,倒忽略了这特意加上的「皇家」二字! 皇阿玛这是要让他们这些皇子皇孙都去学数学啊!还得学好了! 「那弘昼可要好好学了,不可辜负上天的这份馈赠。」四爷肃着脸教诲,「回头阿玛可是要考你的。」 皇阿玛如此看着数学,他就算学得不如老三,也不能比老二和老八、老九差了。到时候有不懂的,借着考校弘历、弘昼,让嵇先生来解答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弘昼瞄他一眼,突然笑了:「阿玛不如今儿就考考?」 第79页 谁考谁还不一定呢! 「阿玛这些日子忙。」四爷一点不顾及自己现在端的是青棠院的饭碗,直言道,「一会还要去看看你们年额娘。你俩用完饭也早点回干清宫,别叫皇上等着。」 他心中长嘆一口气,钮钴禄格格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她抱怨自己这个当阿玛的对弘历、弘昼不上心,他哪能不知道? 他又何尝不想多和俩孩子相处呢?呵,就是他那些兄弟们,只怕也想日夜都将弘历、弘昼带在身边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听到那心声了呢! 那心声来得无迹可寻,又时时听得人心惊胆战。 可谁都不敢无缘无故靠近俩孩子,有缘故也不行。 皇阿玛会不会想,你们有没有听到了什么朕不知道的内容呢? 就是他这个当阿玛的,若不是几个月不和儿子们吃顿饭实在是欲盖拟彰,今儿也不会特意来用些点心。 这会也得走了。 今儿什么都没听到,他心里是怅惘又庆幸…… 「阿玛去关雎院了。」四爷站了起来,难得解释,「你们年额娘这几天就要生了,她身子弱胃口又不好,有阿玛在她能多吃几口,对弟弟妹妹好。」 弘历眼中虽有不舍,但还是懂事的点点头,「阿玛快去吧,等年额娘生了小弟弟,我和弟弟教他读书写字。」 「阿玛回头见。」弘昼埋头喝粥,头都不抬的挥挥手。 不是他不礼貌,实在是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收不住。 在自己两孩子和两孩子娘面前,毫不掩饰对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的宠爱,真是槽多无口无言以对。 啧啧,大猪蹄子,不愧是你! 招人待见的程度,跟海王康师傅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日子,康熙帝很喜欢在批摺子的时候,让弘历、弘昼在一边看书。 他年纪大了,本就少眠,往日里是习惯在睡前看看传教士的译本。这几日都在思索「千古帝王排名」问题,越发睡不着觉。 越想是越不甘心,怎么就前五都排不进呢! 他把自个从八岁登基到现在,五十多年发生的大事,都反覆拿出来评判。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怎么看,前五都是妥妥的! 那就只能是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拉低了后世对他的评价。但他细细琢磨了几日,怎么都想不出会是什么事儿。 第34章 两百年国祚,证明这皇位他是顺当传下去了。他理政勤勉,往后也不可能懈怠。哪里报灾,免哪里的税赋,对朝臣百姓都颇为宽容。朱三太子已死,白莲教销声匿迹,汉人也不再反对他这个满人皇帝。 他不信自己会突然变得昏庸无道、残暴好杀或是横徵暴敛,以至于让朝臣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想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那个「科技进程」上。 先保住这个前五! 但他又对这个「科技」两眼一抹黑,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这事儿,还得靠弘昼的心声。 只这心声吧,他也是思量过许久了,跟他最先想的不一样儿。它似乎并不是为了「示警」,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它只是知道得太多,遇到了感兴趣的事,随意说几句。 那他就只能叫俩孩子时常在身边,多说说政事,好叫它能多说几句…… 这两孩子聪慧又自觉,在上书房听了课,早早回来干清宫写课业也是一样的。 今儿康熙就在一边,边批摺子边感慨:「唉,这才刚开春,河南又暴雨,今年年景怕是又要不好了。」 魏公公在一旁小声宽慰,「幸好这会种子还没下,没甚损失。万岁爷福泽深厚,心忧百姓,老天爷也会向着万岁爷的。」 【哪有什么老天爷?这国家地盘大了,今年这儿旱,明年那儿涝,大风、地震、暴雨、暴雪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弘历停下手中的笔,满眼兴奋。 徐先生讲到天狗吞月的故事时,笑着说,「这是古人不懂天文的说法,咱们大清的钦天监能准确的预告月食。」 他惊讶的问,「那是如何监测出来的呢?如果不是天狗吞月,那又是什么原因叫月亮被遮住了?」 徐先生说:「汉代张衡在《灵宪》中有写到』当日之沖,光常不合者……在星则星微,遇月则月食』。钦天监的传教士们,用观星之法预计月亮被遮挡的时间。若是阿哥们想知道得更多,日后传教士们来上书房讲学的时候,再问他们。」 徐先生认为这只是小道,了解即可,他心里却有了新的疑问:月食是可以预计的,发生地震有地震仪监测,那是不是洪灾旱涝也是可以预见的呢? 「弟弟,你知道什么是自然现象么?」弘历兴致勃勃的问道。这话问出来,他自己先呆住了。 咦,原来弟弟不开口说的话,有些是可以问的么! 康熙眸光一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仍然问不出来。想到俩孩子日夜在一起,弘昼的心声弘历几乎一条不漏的全听了去,但之前从未听到过弘历有出声询问。 他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弘历这是无心之言。他对心声没有探究之心,只是单纯想知道什么叫「自然现象」。 日月星辰运行自有规律,雨雪风寒各地不同时有异常。所谓天灾本就是常态,罪责却要让帝王来背负,实在可恨之极! 第80页 弘昼随口就答:「自然现象就是春有百花冬有雪,太阳东升西落,水往低处流这些跟人无关的规律。」 小弘历到了开启「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每日都有无数个问题。上书房向来有问必答先生们,都学会了「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个万能答案。 先生不在身边时,他就会自言自语或是跟弟弟说说,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就是想问出来。 弘昼偶尔也会不过脑子的随口答话,但每次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弘历后头准有一箩筐的问题。 果然。 「那地震也是自然规律么?」 「雨雪呢?这些是不是都可以预测?」 「那为什么帝王要下罪己诏啊?『明有所蔽,德不能绥』『朕之菲德,涉道未明』这种诏谕宣告天下多难受啊。」他说到这时,还偷偷瞄了康熙一眼,特意放轻了声音。 皇玛法也下过罪己诏呢,说自己「朕躬不德,政治未协,致兹地震示警。」 弘昼觑一眼康熙,见他仍在全神贯注的批摺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干小四,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嘿! 干清宫东殿书房的窗下摆了一张大长桌,他和弘历在这完成课后作业,预习新课。 左手边就是康熙处理摺子的御案,魏公公和赵公公轮流垂首候在一侧。 刚开始那几天,他和弘历还小心谨慎的尽量不乱动,不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康熙批摺子。 在康熙帝让魏公公不时给他们送点心饮子,也说了让他们不必拘束,只讨论学问小声些就行。且有朝臣来议事也不叫他们避让后,两人就慢慢松懈下来了。 「皇玛法就是一个人批摺子太孤单了,叫咱们陪着呢。」弘历瞭然的告诉弟弟,「魏公公他们大气都不带喘的,太安静了容易犯困。」 他这话说得十分自信,因为他和弟弟就是在这种安静中,学着学着就睡着了,皇玛法才给他们叫点心奶茶,让他们小声说话的。 刚开始自然只是讨论作业,后面几天话题自然就扩大了范围。等朝臣适用了来干清宫东殿议事,会有两个三岁的小阿哥在场,俩孩子也十分自在的恢復了从前康熙帝不在的状态。 但讨论罪己诏这个话题,还是有些逾矩了。 不过,他们在这边小声叽叽喳喳,康熙帝应该听不见,他是那种工作起来十分投入的人。 对上小弘历莫名兴奋的眼神,弘昼压低了声音口无遮拦,「一是为了收买人心,让百姓觉得君王有担当。二是迫于朝臣的压力。」 弘历明显不贊同,「汉武帝、唐太宗、皇玛法都发过罪己诏,他们既不需要收买人心,也不会被朝臣逼迫。」 康熙帝强忍住了咳意,俩孩子还真是敢说,罪己诏都讨论上了!不分尊卑胆大妄为,徐元梦怎么教的学生? 不过,弘历将他和汉武帝、唐太宗并列,倒也还让人有些许欣慰。 「死人太多损失太大,朝廷救灾不及时,这股怨气就得有个出口。」弘昼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你想想,如果你是灾民,父母兄弟亲族死的死,伤的伤,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能不怨老天爷?」 弘昼想了想,面色纠结,「我还会怨怎么没人来救我们。」 他本来想说怨皇上的,想想皇上是他皇玛法,又觉得皇玛法很冤。又不是皇玛法让灾害发生的,挨了怨恨,免了税赋赈了灾,还得下个罪己诏! 话都说到这了,弘昼索性再进一步:「罪己诏也没用啊,关键是救灾。你看史书上,救灾救得好了,万民归心,救得不好,民怨四起。」 若是干小四将来还是皇帝,他现在多灌输些爱民思想,叫他少下江南劳民伤财,也是功德一件吧? 小弘历认真思考,「怎么才算救灾救得好?君王远在万里,得到急报后一刻不耽误的筹粮筹银子,也是来不及的吧?若是能提前知道,早做准备就好了。就像钦天监预告月食一样。」 地震洪水都是顷刻间就能让人没了,千里大旱暴雪之下也很难救。若是能早些知道,叫人提前躲避就好了。 「咱们现在的知识还不够啊。」弘昼嘆口气,「科举不考这些,许多的聪明人便觉得这是小道,没人去钻研。眼下能让灾民不受冻挨饿,尽快重建家园就算不错了。想要救得好,一是得周边府县迅速行动,二是得有足够的银两用到灾民身上。」 康熙一噎,勐地咳嗽。周边府县没有他的调令只会袖手旁观,国库的银子就没有松快的时候。 弘昼,似乎聪慧的过头了?徐元梦还给孩子们讲这些? 「皇玛法,您没事吧。」弘历跳下凳子,几步就跑过来帮着顺背,端起茶盏,关切道,「您是不是呛着了,喝点水缓缓。」 弘昼迟了一步,也跟着过来拍背。 歷史上康熙喜欢干小四不是没道理的,干小四就是个玛法控。他对康熙帝孺慕敬佩崇拜之情交织,打心眼里孝顺。 国库是真没银子。 四爷冷着一张脸来汇报他这几月在户部宵衣旰食得来的结果,看了两孩子一眼,递上摺子。 「国库只剩下三百万两银子了,这其中还包括皇阿玛您前几天说的,要提前发给八旗的二百万两。」他抬头看一眼康熙,又道:「京中老臣的不少欠款是皇阿玛开口免了的,余下还有五百万两一直没还上。」 第81页 「各省交上来的赋税年年减少。十八个省,除了陕西是皇阿玛免了积年所欠赋税外,欠款从五十万两到二百万两不等,皆是年年拖欠。」四爷脱下太子的三眼顶戴花翎放在一边,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冰,「六部各衙门所用钱粮自行奏销,帐目虚构比比皆是,这大清上上下下的官员,就没几个是清白的!」 他今儿来,就没想过还能顶着太子这身皮回去! 欠款倒是能追,官员腐败成这样,坏的是大清的根基啊! 皇阿玛继续这样纵容下去,他都不敢想像,大清是怎么延续两百年的! 嚯!真勇啊!弘昼咽了咽口水,四大爷,原来您一直就是这么勐的吗? 啧啧,这不就是指着康熙的鼻子说,你的朝臣没一个好东西哇!一个两个贪赃枉法是官员自己品性败坏,这一整个的全不是东西,那岂不是康熙帝自己纵容的? 弘历小心翼翼的看向皇玛法,又瞅瞅阿玛,他不明白,官员不好跟阿玛有什么关系,为何阿玛要跪下请罪,而皇玛法的脸色这么难看。 康熙执着笔一动不动,墨水滴落污了摺子,他也似乎没有觉察。 国库空虚,官员贪腐,他不知道吗?知道的。 早些年朝廷动不动就要大动兵戈,国库压根存不下银子。这几年好些了,儿子们一个个心又大了,他年纪也大了,平衡朝堂已经花了大半心力。 这吏治一旦动起来,可不是砍几十个脑袋的事。谁又能保证这监察的人不弄虚作假,结党营私?这新换的人就一定是好的么? 他意味不明的看一眼仍跪地叩首的太子,无数的惆怅和孤寂涌上心头。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儿子们都不可信,他如何敢大刀阔斧的朝吏治动手? 可眼下似乎不一样了。 老四这是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也要逼他动手啊。老二在这点上就不如老四,只敢在背后狗狗祟祟。 这是,老四这性子是真直! 这话也真难听。 魏公公头都要低到胸口去了,屏着唿吸贴着墙根儿,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干清宫东殿新扩建的书房里鸦雀无声,西洋钟被掐去了报鸣声,细长的指针一格一格的滑动。 弘昼第一次感受到帝王的凛凛威严。皇帝坐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神色都瞧不出一丝变化,空气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叫人觉得透不气来。 他不由得暗自吐槽:【四大爷这会手里有人,提前追债应该会容易多了吧?吏治清明了也没多大用啦,还有八旗呢。就算是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列强的海船和炮火,八旗啥都不干也能给大清拖死!】 八旗子弟可不光有个名头,在政治地位上高于普通汉人。他们和官员一样,每月有俸银和禄米拿。分房分田,不用交任何赋税,打仗再额外补贴双倍银子,娶妻嫁女丧葬等等都有银子拿。 眼下,一个普通的八旗子弟,算上田地的收成,一年能有一百两的收入。一个普通百姓家一年收入三两银子,县令一年俸禄四十五两,禄米四十五石。 相当于是普通人拿三万年薪的时候,八旗子弟最少也是百万。 养包括宗室在内的八旗子弟,需要花费康熙帝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四爷心头剧震,怎么这大清还有好几种亡法? 八旗?竟然要动八旗才行么?八旗子弟是日渐骄奢,但一帮子富贵闲人能起什么风浪? 难不成这其中要出几个野心勃勃的,勾结外敌举旗反清? 他越想脸色越沉,上三旗归属皇帝,下五旗由王公统领。若是这五个王公都联合起来,还真是心头大患。 可这皇帝是傻的不成?一个心腹都没有?五个都是有反心的? 若是他侥倖御极,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有十三弟。十三弟一人顶老八他们一群。 但后头的儿孙们还真说不好,他兄弟多,儿孙们的兄弟、堂兄弟们更多,这皇帝但凡软弱一点点,都能被宗室们骑在头上! 弘历好奇的瞅着弟弟,快说,多说说,咱们好好的大清,怎么又要死了! 康熙勐地捏紧了笔桿,心口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难受。这个他甚至都不敢触及,但又清楚的知道迟早会爆炸的巨雷,就这样被猝不及防的直白的摊在了面前。 八旗,他们爱新觉罗氏兴起的关键,大清能入主中原的根本,在入关之后,正在慢慢变成蚕食大清的巨兽。 他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了。 擒鰲拜时,关乎性命,他没有犹豫;撤三藩时,群臣反对,他没有犹豫;二废太子,心如刀绞,他没有犹豫…… 现在,他犹豫了。 照这样下去,大清还有二百年国祚,不算短了。超过三百年的只有宋,后头还分了南北。大唐二百九十年,前明二百七十七年。 王朝更替在所难免。 若是动了八旗,大清还能有这二百年么? 帝王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开口。 四爷额头扣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汗水迷了眼睛,又洇湿了视线所及的地方。他牙关紧咬着,强压住身体的颤抖,等待帝王的决断。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为何二哥被放出来后,脸上时时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权势不再,但前路没了悬崖峭壁,是该轻松惬意的…… 第82页 可是,他只做好了皇阿玛一怒之下革去他太子之位的准备,没预料到还有全家被圈禁的选项啊! 八旗!八旗是大清掌控天下的根本,怎么能动! 【咦,康师傅不是挺有容人之量的么?怎么被四大爷委婉的劝诫了一下,就怒了?】 四爷:你别说了!不许再说了!咱们一家子已经一只脚踏进咸安宫的门槛了! 弘历咬着唇,皇玛法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他,他能跪下求个情吗? 「先追缴欠款吧。」康熙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平静道,「起来吧。老四,你也许久没和弘历、弘昼好好说会话了,你们父子三人先去正厅吃些点心。」 「是,皇阿玛。」 弘历已经忍不住跑来扶四爷了,他一边拉自己阿玛的胳膊,一边偷偷瞅康熙帝的脸色,见皇帝垂眸没有看他们,忙招招手,示意弟弟也来帮忙。 刚踏出书房,不等四爷开口,他小心的询问:「阿玛,皇玛法为什么跟你生这么大的气?」 四爷垂头,正对上弘昼满是敬佩的视线,这孩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阿玛你胆子真大!" 「你们还小,不要想太多。」四爷深唿一口气,拿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告诫道:「在书房里不要听朝堂上的事,把心用在功课上。」 尤其是弘昼,你那心声是要捅破天那,阿玛真的经不住吓了! 第一次「大清要亡了」好歹还有个「二百年」在前头,矛头也指向了外头。这「八旗要拖死大清」几个字若是宣扬了出去,咱一家子都不够被推出去泄愤的! 弘历皱巴着脸,有些为难,「我们没有想听,就是皇玛法常常念叨,那些话自己进了耳朵里。」 不过,他很快又补充一句:「我和弟弟都有好好完成功课的,皇玛法都夸我们用心呢。」 「可不是我们要跟皇玛法一个屋呆着的。」弘昼小大人似的嘆口气,「谁叫我们太招人喜欢,皇玛法离不得呢。」 四爷:…… 四爷无言以对,急需吃喝补充脑力:「叫茶膳坊给阿玛上你们那个水果奶茶,放多多的糖。」 不多吃点甜的,他这心惊得慌。 皇阿玛这是还没下定论,才先不叫他走的吧? 「各色点心果子也都来一盘。」四爷看向两个不知愁,已经欢快的跑去洗手等着吃的孩子,心头一梗,「你们也多吃点。」 若是被圈禁了,再想吃御膳房的好点心,可就不容易了。 魏公公很快带人上了一桌子好吃的。 在今天之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太子爷居然敢跟皇上说这种话! 「没几个是清白的」这话不就是骂皇上识人不清,有眼无珠么? 他都在想,皇上要是抽刀,他是先喊「皇上息怒」,还是先捨身犯上去抱皇上的腰,让太子快跑! 真要让皇上一怒之下伤了太子,他目睹了「父子相残」的场面,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皇玛法,您也先出来吃点心吧,茶膳坊上了您喜欢吃的芒果酸奶。」弘历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菜色,大喊着去请皇玛法出来吃。 「弘历你别叫了,快回来。你皇玛法在想事儿,应该不会……」四爷话说到一半,看到门口明黄的身影,忙改口:「皇阿玛,您先用点点心,要不要再叫膳房上几个锅子?」 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不由带出笑来,「天再热点就不好吃锅子了,这时节却是正好。各种菜蔬都出来了,往羊肉锅子里一烫,又嫩又有滋味儿。」 看皇阿玛这脸色,他们一家子应该不用搬到咸安宫去了吧? 「那就叫一个羊肉锅子,各种小青菜都上一些。」康熙帝瞄一眼桌面,余光扫过四爷,知道他方才也是怕了。 谨小慎微,在吃食上一向节俭的老四,居然在干清宫开口叫了一桌子点心! 「追缴欠帐可不容易啊。」康熙帝提醒四爷,「不要操之过急,惹急了人结了仇怨,你日后也难。」 他又想起了那句「活生生累死」,让继位者累死,是他这个前任皇帝失职。 八旗动不动,什么时候动,怎么个动法,都得他这个帝王慢慢思量。嗯,也可以叫上老四一起参谋参谋。 吏治倒是可以改在前头。 「你二哥、三哥、老五、十三几个都用起来。」康熙帝看一眼四爷,见他面上都是恭敬,微微颔首,「老八他们几个用得好了,也是一份助力。」 四爷一脸儒慕,感动不已:「谢皇阿玛教诲。」 他本也打算叫上兄弟们一起的。 仔细想来,不算十三弟,二哥如今该是他最好的帮手了。 能力出众,熟悉朝政,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不敢对他不敬,毕竟皇阿玛对二哥的偏心,长眼睛的都看得见。 他才搬进东宫,二哥一家直接住进了他之前的雍王府。皇上还将畅春园一大片划给了二哥,各种赏赐更是流水一般送过去,生怕外头的人怠慢耻笑他。 雍王府的一应王府规制,皇上可是一样没让改,这是就等着二哥有些功绩后封王呢。 他看得出来,二哥是真的不想争了。 他身后也没了能争的势力,太子一系全叫皇阿玛扫了个干净…… 三哥还欠他一份帮着「推广数学」的情没还,且多半是因为弘昼心声的关系,对他各种示好。想来就是得罪人的事,他也是愿意做的。 第83页 老十、十二自从他当了太子,也一反常态的积极办差,倒叫他知道,这几个兄弟们也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十六他们几个年轻的,敢说敢做,带在身边能省不少力。就是老八几个,如皇阿玛所言,用得好了也是一份助力。 总不能旁的兄弟们都能要来债,就他们几个不行吧,这脸面没处搁。 第35章 羊肉锅子还没来,弘历喝着奶茶问开了:「徐先生说我们大清最早是八旗军政一体,阿玛,什么叫军政一体啊?」 「日后你就知道了。」四爷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压着声音呵斥,「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宝啊,你怎么还记得八旗,这两字眼下不能提的啊! 「跟他们说。」康熙帝面色平静,看了俩孩子一眼,「我大清立国的根本,他们姓爱新觉罗的,就算是年纪小,也该知道得清楚。」 四爷看一眼康熙帝,见他若无其事的捏起勺子,尝一口酸奶,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轻轻点了点头,便慢慢吐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太祖皇帝当初兴兵以黑旗为帜,领着手下四处征战。人数多了后,就分出了另外几旗。八旗丁壮战时皆兵,平时是民,征战所得人畜财帛按功劳大小分享。人人都能因军功得到钱财爵位,故而八旗兵士英勇善战,助我大清得了天下。 八旗旗主皆为王公,参与政事,早先的时候各旗内部事务也由旗主裁决,故称军政一体。入主中原后,咱们大清沿用前明官制,旗主不再管旗下各种军政事务。八旗精锐半数拱卫京城守护皇族,另半数驻扎各水陆要冲、边疆海防,替我们看着天下兵将。」 说道这里,他略微停了停,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弘昼,问:「阿玛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八旗对咱们大清朝廷的重要性了吧?」 咱们姓爱新觉罗的,就是这样用八旗兵将看着全天下汉民。就算是要改,也要闷在心里,做梦都不能说出口,知道吗? 「八旗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守卫大清的勇士啊。」弘历疑惑的转头,那弟弟怎么说八旗能拖死大清。 弘昼对上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疑惑一瞬,反应过来了。 这是听完了讲解要发表看法,弘历说完了,该轮到他了? 「史上的开国皇帝都只对有功的大将封爵赐银,宋还有『杯酒释兵权』。咱们太祖是对所有兵将们都好,他们也为朝廷尽忠尽职!」弘昼眨巴着眼,抬头挺胸,很是为有这样的兵士骄傲的样子,「如今天下太平,他们不用四处征战,正好多生些孩子。每人生十个八个儿子,这十个八个儿子再各生十个八个孙子。很快一个八旗军士就变成一百个八旗军士,我大清就有数不清的英勇将士了,必将所向无敌!」 弘历双眼放光,与有荣焉:「弟弟说得好!八旗子弟这样为咱们大清尽忠,咱们还应该对他们更好!」 对对对!你还真干过这种事,给所有满洲八旗子弟提高待遇。因为银子不够,给除满清入关前有从龙之功的辽东汉军外,其他汉军都脱旗啦。 康熙帝脑袋都疼了,这十个八个已经要养不起了,再来一百个,大清是得被拖死。 才决定了不动八旗,看来也是刻不容缓了…… 这大清明明兵强马壮,国泰民安,怎么照弘昼这么一说,竟然是花团锦簇下的烈火喷油么? 四爷则是被这种说法惊呆了,他嘴里的一口奶茶来不及咽下去,才惊觉这「一变百」后,朝廷全部税银都花了也远远不够! 再听弘历叫着要对八旗子弟更好,便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好巧不巧,喷了弘昼满脸。 他可算是知道八旗是怎么「拖死」大清的了。 没有阴谋,也没有谋反,他们只安分守己的生养孩子,就能叫大清入不敷出了! 他才理了近几年的户部帐目,旗人的各项支出在逐年增加,去年已经超过了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弘昼说的一生十,十变百夸张了些。但,哪怕是一变三,三生九,也能叫朝廷举步维艰了。 所以他刚才还特意提了那二百万。八旗子弟有田有屋有钱粮,日子还过不下去的,不是赌就是花在了窑姐儿身上。这种人居然还有脸哭穷,找朝廷要救济! 简直就是朝廷花大价钱,养了一帮子无耻废物! 富足安逸的生活消磨了勇士们的志气,皇阿玛每年都去木兰围场狩猎,到底代替不了真正的练兵。 八旗,到底还是得改啊! 被喷了满脸的弘昼,错愕的抬头,一抹袖子,委屈:「阿玛,我哪里说错了?」 「魏珠,快叫膳房送水来!」康熙帝一连串吩咐,「也别叫弘昼自个洗了,你们帮着洗洗头,这身衣裳也不要了。」 四爷觉着自己被儿子和阿玛共同嫌弃了,讪讪:「弘昼,阿玛不小心的。」 「皇玛法,我也要洗头换衣裳。」弘历皱着眉头,「好像也喷我身上了。」 干清宫的饭桌大,他和弘昼隔得远,其实没沾着他,他就是感觉不得劲。 看着俩孩子都一脸幽怨的瞅四爷,康熙帝心里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他拍拍四爷的肩膀,意味深长:「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心急喝不了热奶茶。老四啊,咱们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就不着急,走稳了,一个坎一个坎的过。」 第84页 「谢皇阿玛,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找兄弟们商量。」四爷面上一喜,急匆匆行礼,后退两步,转身大踏步出了干清宫。 「还说不急呢,饭都不吃了。」康熙帝笑着摇摇头,坐在桌前,「赵昌,快把这撤了,换几样新的来。」 这一桌子点心,指不定哪道就沾上了老四的口水,他可吃不下去。 紧接着,弘昼就见识到了四大爷催帐的效率。 皇子们都被他拉来当了讨债公司的小弟,每人抓阄分配任务。 前太子胤礽身先士卒,住进了一位姓爱新觉罗的表叔家里,十分无奈的表示,什么时候表叔欠国库的银子还完了,他什么时候走。 他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样子,温和的笑道:「我这个废太子若是完不成现太子安排的差事,实在是没脸回去。」 这位表叔,当天下午就忍着肉痛卖了宝刀宝马,赶在户部放衙前一刻还了欠帐。 他要敢叫康熙帝的心头肉没脸,康熙帝就能叫他全家以后都没脸! 有了第一个做示范,老二胤礽手里另几名欠帐的宗室,也纷纷凑了银子还钱。 与其等前太子爷住到家里来了再还钱,不如先还了,还能让这位爷记着一分情。 他能豁出去不要脸面了,谁还能顶得住哇! 见康熙帝似乎对兄弟们讨债这事儿很感兴趣,四爷瞅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两孩子,继续讲故事:「十三弟抽中的都是外地来京的官员,这第一家就遇到了难处。一年一百两俸银和一百斛俸米,在京里要租房子,养一家老小确实不容易。十三弟看那家九口人挤在三间房里,妻女都做绣活卖钱贴补家用,转头回家拿了银子交给户部,替几家实在困难的,把借款都填补上了。十三弟本就手头不凑手,另几家日子还过得下去的,咬咬牙,也给钱还上了。」 他略微等了一会,没听见康熙帝说什么,把提高官员俸禄的建议压在了心底。眼下国库捉襟见肘,还得有别的来银子门路了,才好提这事。 「这讨来银子最多的是老九。」他喝口茶润润嗓子,笑道:「老九那块是最难啃的,头一个就是前户部满尚书希福讷。希福讷挪用户部三十万两银子,只说银子都花没了,要杀要砍全凭九贝子一句话。老九就拿了他那金算盘,带着几个掌柜在希福讷府里算开了。从院子、田产、铺子到家具、摆设、丝织、马匹车驾,乃至签了卖身契的奴僕和儿子小妾头上的银簪,都给标了价钱。直言三天内还不上钱,他就要按这个价到街面上去卖了。全卖了都不够也没关系,儿子孙子接着还,算上利息还! 老九就这样挨家挨户的讨,各家虽说没还清,但也还了大部分。余下的,老九还给各家定下了分批还的期限。老九一人就追回来一百万两,得了个『抄家贝子』的称号。」 康熙帝听得于心不忍,告诫道:「他们都是对大清有功的老臣,你们也别逼迫得太紧,慢慢还,两三年还清也使得。」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四爷笑道,「八弟那边就定的五年还清。」 他没说老八追回了多少,继续道:「十六弟那边是最好笑的,他抽中的恰恰是九弟和十弟的欠款。十弟还嚷嚷,『儿子花老子的银子,怎么能叫欠款要还的?』十六弟哈哈笑着,『咱们兄弟一人去国库借个百八十万两,百姓们还要不要活了?十哥你想花皇阿玛的银子,找内务府要去。咱们先把欠户部的还了,弟弟我去皇阿玛面前撒泼打滚给十哥要去。』」四爷很是欣慰的边点头边说,「九弟和十弟这次倒都叫人刮目相看,麻熘的就把银子还了。」 康熙帝往后一仰,目露愉悦:「老九和老十这几个月长进不少。」 弘历心里偷笑,九皇叔怕被阿玛您「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呢! 弘昼心里啧啧,国库这样能借银子,可不都是康熙帝您一笔一笔批的?批的时候不觉得多,这好些年的一合计起来,才发现这窟窿有多大了吧! 四爷继续讲其他兄弟们的业绩,有好有坏,总之都认真去讨债了。 追完了京里的,还有各省里的,统统都得还钱。 好些家大业大的也借钱,借钱出去放高利贷,这种人就该抄家流放!只是追回欠款,算是便宜他们了。 「儿臣想着往后国库可不能轻易往外借银子了,皇阿玛体恤他们生活不易,他们辜负了皇阿玛一片圣心。有些人本来都不需要借钱度日,看别人借,他也跟着借。比如九门提督隆科多,还没等老三上门,他听到风声就还了钱,对外说是当了一把宝刀。」 康熙帝看着从前谨小慎微,如今动不动义愤填膺,时不时进宫来怼他这个皇阿玛的太子,心里贊自个儿,涵养又好了! 哎,老四突然性情大变,也是听到那心声说了什么吧?比如「活生生累死自己」这样的锥心之言?他这个当阿玛的,多担待,多担待。 场面都铺开了,这太子总不好再给废了,那大清倒是真的要乱了。 破弊政得用利斧,这斧头所向披靡,就不能圆润了。 总归有他在后头看着,老四的性子还能磨个几年。 四爷不知道康熙帝百般思绪,兀自冷哼一声,「他欠的钱不多,当了三年九门提督,也不会还不起,就是拖着。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品行不堪。」 第85页 这墙头草占着九门提督的位置,实在是让人难安。 哟,这是想叫佟佳.隆科多移个位置了?弘昼在心里幸灾乐祸,据说四大爷你能在康师傅去世后迅速坐上皇位,这位九门提督隆科多关闭京城九门,稳住京中局势功不可没呢。 四大爷上位后,为了表示对这位大功臣的看重,在奏摺里都要让人称唿他「舅舅隆科多」呢。叫「舅舅」是因为四大爷的养母是隆科多的亲姐姐,佟佳皇贵妃,那位临死前被封为皇后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 礼法上,隆科多确实是雍正的嫡亲舅舅。而这位隆科多本人则自称「舅舅奴才隆科多」! 可惜「舅舅」位高权重之后就飘了,飘了五年,被四大爷以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私藏玉蝶等四十一条大罪囚禁。雍正六年,死于禁所。 「隆科多行事谨慎,独善其身,偶有些小错也无妨,人无完人。」康熙帝头疼。老四这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性子不改,迟早还得把自己累死! 就是,就是!弘昼心里勐点头。 虽然隆科多不是个好东西,宠妾灭妻厌恶嫡长子,结党营私贪图享乐,还是墙头草一个。 但不得不说,他之所以会飘,还不是四大爷给捧的?高兴的时候夸人家是「真正当代第一之超群拔类稀有之大臣」!要治罪了,骂人「欺罔狡诈,放肆贪婪……应为人臣之所共愤」! 还有年羹尧,多半也是信了四大爷奏摺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真正累了你了……心疼你,落眼泪」「阿弥陀佛四字,但愿年年岁岁书赐你也」的肺腑之言。 也飘了。 最后落了个「擅作威福……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诫」。辜负皇恩,于雍正三年,被赐自尽。 「给朕说说看,满朝文武你能看上眼的有几个?」康熙帝睨一眼四爷,大声斥责:「朕还要说你喜怒无常,没有容人之量呢!圣人尚且要三省吾身,菩萨也要人间烟火供奉,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前些日子还当面讽刺朕用人不当!这要是换了别的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还想当太子?早打发到边疆吃沙子去了! 四爷觑一眼康熙帝,小声嘀咕:「十三就样样都好,文武双全,品行高洁,做事周全……」 「停停停,除了十三就没别人了?」康熙帝头更疼了,所以侠肝义胆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忠孝两全光明磊落贤明的十三,也给你生生累死了? 呵!这心声对十三的溢美之词还真多,每每提及朕就是「康师傅」,千古帝王排名进前五都难! 四爷想了想,勉勉强强道:「二哥也不错,二哥……」 「你住口!」康熙帝怒从心中起,手里的奏摺朝四爷勐地扔过去,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几个得用的人来!不准再拿你兄弟当牛做马!」 哼!感情你还想累死朕的保成? 四爷条件反射的偏头,一把抓住了直直朝额头飞来的摺子,稀里煳涂的跪地请罪,「皇阿玛息怒,儿臣这就去找几个得用的朝臣来。」 不是,皇阿玛这气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夸夸十三弟和二哥都不成?拿兄弟当牛做马?冤枉啊!二哥的差事都是他自己主动要的,他可不敢真使唤二哥! 要不是知道皇阿玛您等着二哥的功劳给他赐爵,儿臣保准给他供起来,啥都不会让他干。 【对哦,四大爷快去找田文镜、鄂尔泰、李卫,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呢。这次让田文镜老了就退休,享几天含孙弄怡的天伦吧,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不合适再当官了。鄂尔泰等人赏识等很久了,你可是称他配享太庙呢。还有李卫,后世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官儿,大字不识几个却是治世能臣,为官的榜样。】 弘历眼眸睁大,这个李卫,听起来好有意思哦! 四爷一个趔趄,过门槛时差点摔了,心,心肝宝贝?这心声用词可真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心里重复了几次人名,寻思着怎么把人找出来。若按心声说的,他应该在位不了几年就死了,那这田文镜和鄂尔泰应该年纪不小了。李卫不识字,是个捐官,也好找。 康熙帝面上嫌弃之色更重,老四这都用的什么人?年纪不小了还未崭露头角,不是才华不出众,就是死心眼子。居然还有大字不识的心,心肝宝贝? 心声的说法皆有迹可循,没想到老四一张冷脸下,居然是这样热情似火的心肠! 他思忖片刻后下旨,令四川巡抚年羹尧回京,任户部汉尚书,八贝勒胤禩任四川巡抚。 朝中文武本就向着老八,老四这个太子再另重用一些微末之人,这局面继续下去,朝堂还得乱。 他又想起了那句「他先是支持老十四夺嫡,失败后又挑唆弘时夺嫡」。 如今老二、老三都在尽心尽力办差,老八一身本事心不甘情不愿,反而功绩平平,倒不如外放。 他不在京中,若是仅凭来往书信就能挑唆了十四和弘时,也算是本事…… 人名都有了,四爷给三人找出来,仍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将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名册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读音是田文镜,鄂尔泰和李卫的! 他不信邪,领着小十六几个,连十八省知县的名册都翻遍了,最后在七品监察御史上找到了田文镜,五十二岁了,当了二十多年的知县知州。 第86页 考不上进士,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捐的官。家境也不丰,只捐了个福建省长乐县县丞。 另一个确定是捐官的李卫,查无此人! 「鄂尔泰一听就是满人名字。」老十胤建议道,「让宗人府报上来?」 天吶!四哥不知发了什么疯,要找这几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说他们都是有大才之人。他们兄弟几个翻了大半天名册,眼睛都要瞎了,才找到一个叫田文镜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鬚髮都白了一半,瞧着身板也不结实,干了一辈子还是个从七品,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四哥找一个这样的人来干嘛! 十六胤禄沉思片刻,狐疑道:「弘昼?」 十二胤祹眼珠一转,意味深长,「若是这个叫田文镜的老头真能干大事,那……」 他们虽然都信了那心声的话,但都是未来之事,且让人难以置信,这心里多多少少总会不时左右摇摆。 几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找,上天入地也得把这几个人找出来! 若真是有大才,他们往后再不敢有一丝怀疑! 叫鄂尔泰的人不多,太子爷一声令下,宗人府找齐人手点灯熬夜查玉蝶。 第二天下午,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宗人府府令,捧着名册来了户部。老十几个听了信,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来围观。 还活着的叫鄂尔泰的人,一共三名。一个刚五岁,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一个六十二岁,据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瘸腿老兵,应该也不是吧?最后一个,西林觉罗.鄂尔泰,满洲镶黄旗人,父亲鄂拜曾任国子监祭酒。 「应该就是他!」十二胤祹欣喜道,「国子监祭酒定然才华横溢,这个鄂尔泰是他儿子,差不到哪去。」 老十胤忍不住催促:「四哥,快说是不是他?」 三个心声透露的大能人,前两个都是汉人,就这一个满人。他们本来还有些不服气,满人怎么不如汉人了? 眼下怎么着,那两都是捐的官,这个满人鄂尔泰一听就不一样! 当四爷拿着名册上备註的消息,继续念:「十七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 老十胤忍不住贊道:「哇!二十岁的举人,厉害啊!」 虽说满人中举要比汉人容易得多,但二十岁的满人举人也是极少的呢! 「然后呢?四哥,他是不是在翰林院入职?」十六胤禄一拍巴掌:」定然是个少年英才!要不然咱们肯定早就听说过他了!」 十五,十六星星眼,喜笑颜开的盯着四爷,想听他再说几句这个大能人鄂尔泰的消息。 第36章 「二十一岁阿玛鄂拜去世,鄂尔泰袭佐领世职,进宫充任侍卫。」四爷面色复杂,「今年三十四岁,当了十一年的侍卫了。」 「啊?」 一众阿哥们傻眼了。 十六胤禄扼腕,不可置信:「二十岁的举人不继续考进士入翰林院,当什么侍卫!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四哥,他是不是武艺极好,对皇阿玛忠心耿耿,日后能当领侍卫内大臣的那种?」十二胤祹还抱了一丝希望,期待的问道:「他是文武双全,一心向武,志向是当领兵的大将,所以才进宫当了侍卫的是不是?」 四爷摇摇头,一言难尽:「他武艺平平,刚进宫时甚至是个文弱书生。因为阿玛去世了,他要养着底下的弟弟们,供弟弟们读书,就进宫当侍卫来了。」 「这……」 「我倒觉得这个鄂尔泰定有过人之处。」十七胤礼斩钉截铁道,「他出身满洲镶黄旗,年纪轻轻就是举人,这种状况下,只要他点头,愿意给他支助的人肯定少不了。但他没有,他不肯弯了一丝嵴樑,选择了自己撑起这个家!」 每年找皇阿玛哭穷,说什么娶不起媳妇养不活孩子的旗人都那么多呢。呵,娶了一个又一个,生了一窝又一窝,还要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当然没钱了。 这个鄂尔泰要说家里没钱读书,皇阿玛定然高高兴兴的给银子! 他这么一说,四爷也觉得鄂尔泰定然是品格高尚之人。 最后,就差李卫了。 「你们在找一个叫李卫的捐官?」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找人,连在兵部核查兵器的怡亲王胤祥都惊动了,「没找着?我倒是认识一个叫李卫的,也是打算捐官,跟我手底下师爷打听兵部员外郎这个位置呢。」 十六胤禄眼前一亮,忙问道:「十三哥可知道这个李卫是什么样的人?年纪多大?为人如何?」 胤祥笑笑:「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机灵的。」 手里拿着银子捐官也不急,一个衙门一个衙门使银子打听呢。 「日常都做哪些差事?」「上官品性如何?」「在这当差可有忌讳?」 那师爷喝了他的酒,回来玩笑着探听他的态度,「他大字不识一个,办事倒是老练。还说寻了一圈,就瞅准兵部了。说什么兵部豁达豪爽,不像那些酸儒会歧视他这个捐官的。」 他一听,就知道是个心里有章程的。 十三弟都说机灵了,定是差不了。 「就是他了!」四爷定棺盖论,「明儿我就带他们三进宫给皇阿玛瞅瞅。」 那心声说到这三人,一个「配享太庙」,一个是「当官的榜样」,皇阿玛定是也有几分好奇的。 第87页 李卫被带到户部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他,他往日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近日捐官的银子也没花出去,太子爷居然要见他! 他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太监进了户部衙门,进了太子爷办公的屋子。 左右都坐着人,缎面天青色朝靴绣龙纹,他知道那是皇子皇孙才能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没敢抬头看人,眼底瞅见那杏黄色的衣角,扑通跪下就是三个响头,「草民李卫,叩见太子爷。」 「抬起头来,快抬起头来爷瞅瞅!」 「你是叫李卫,打算捐官的吧?」 「快说说你都擅长做什么?」 正前方太子爷还没发话,边上的皇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卫摸不清要不要抬头,前上方传来威严稳重的声音,「抬起头来。」 他咽了咽口水,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几双好奇的眼睛。他心里一惊,连忙垂下眼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长得还成,是皇阿玛喜欢的样子。」 「瞅着有些青涩啊,能行么?」 「总比那个田文镜强,那个头髮白的,都可以告老还乡了!」 四龙五爪蟒袍,果然全是皇子! 「给各位爷请安!」 李卫呆愣一瞬,忙四下叩头。 这,这是要带他去见皇上啊!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跪在地上的膝盖忍不住发抖,强撑着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娘啊!明年的今日记得给儿子多烧些纸钱。 他大字不识一个,才进京连宫门都没见过,就要被带去见皇上了? 他文不成武不就,三教九流都混过,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能,值得皇上看中的? 此去定然凶多吉少哇! 但他还记得回话,手心使劲一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眉顺眼:「草民李卫,江苏丰县人,今年二十六岁,来京想捐个从五品兵部员外郎。草民不识字,没,没什么擅长的。」 「还行,第一次见到我们兄弟几个,能说清楚话也算不错了。」 「十三哥说得没错,是有几分机灵在身上的。」 「走走走,跟着爷出去学学规矩,明天见皇阿玛表现好点。」 老十二胤祹拍拍李卫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太子爷忙着呢,没空教你,你日后跟在他身边做事,眼睛放亮点,多学着些。」 就算是日后的大能人,这会也还是个没入的小鸡崽。老十二心情愉悦,这小子看着就招人喜欢。 李卫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团团作揖,「草民告退。」 后退几步出了屋子,转身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大步跟上老十二,侧身落后半步,谄笑:「这位爷……」 「叫我十二爷就成。」老十二笑道,「你也不必拘束,日后咱们一起办差的时候多着呢。爷今儿给你和田文镜说说进宫的规矩,明儿领了官职出来,别忘了请爷喝顿酒就成。」 李卫受宠若惊,喜笑颜开:「奴才多谢十二爷提携!十二爷想喝什么酒尽管提,奴才别的本事没有,家中倒是有些余财。」 天吶!原来不是叫他去送死! 祖坟冒青烟啦,他李卫出息了!要去皇上跟前领差事了! 「你倒是挺上道,比田文镜那个木头脑袋强多了。」老十二乐了,回头上下打量他,「你不用跟爷套近乎,你往后是太子爷的人。」 「直,直接跟着太子爷做事?」李卫眼眸睁大,磕磕巴巴,「奴,奴才没啥本事……」 天老爷,您这馅饼掉得也太香了! 「有没有本事,试了才知道。」老十二意味深长,「不要让爷们失望才好。」 手头有人了,四爷也没有闲下来。 京城的欠款过了一遍,还有各省的。追缴了欠款,再来一波清查挪用和贪污。 田文镜对各种财货价钱和做帐方式了如指掌,鄂尔泰细緻用心,年羹尧深谙欺上瞒下的各种手段,再加上老三胤祉带着蒙养斋算学馆的人一起帮着盘帐,京中隔三差五就有人被抄家。 四爷也荣获「抄家太子」称号。 弘昼这会才知道,四爷已经集齐了他手下四大能臣之三。张廷玉是康熙帝的心腹重臣,这个墙角四爷这会还挖不了。 几日后,康熙帝在干清宫怒骂内务府官员,「几个贱奴才居然就敢冒支钱粮百万余两!好大的狗胆,统统拉出去斩了!」 内务府相当于皇帝的私库,这是贪了皇帝的银子哇! 弘昼心里啧啧,康熙帝还挺公私分明的。 国库的银子没必要看得那么紧,反正是用之于民,他要用的时候有就行了。谁敢动内务府的银子,那就是捋虎鬚,活得不耐烦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老十二胤祹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 紧接着,四爷向康熙帝请了旨,带着「查帐抄家一条龙服务」队伍,从直隶开始,清查地方帐目。 康熙帝犹豫了两日,赐了「如朕亲临」的金牌和尚方宝剑,拨一队禁军护卫,让他走了。 四爷倒没用尚方宝剑砍一人的脑袋,就是: 山西巡抚苏克济、河道总督赵世显、苏州织造李煦、江宁织造曹頫、登州知府李元龙…… 抄家,抄家,统统抄家! 银子源源不断运回京城,康熙帝无奈嘆气,吩咐赵昌,「曹頫是个没成算的,曹颙那个遗腹子还小。着人每年送二百两银子给曹家女眷,到那孩子能进内务府办差为止,也算是全了朕和曹寅的一番情谊。」 第88页 弘昼暗自琢磨,二百两银子对从前的曹家来讲,够一天的花用么?这样看来,《梦》应该会照样问世了。 参太子「刻薄残酷」「严苛无情」的摺子像雪花一样飘来,康熙帝让魏公公全放在一个大竹篓里。 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当太子的,老四这是将满朝文武得罪个够后,又要把地方官员筛一遍那! 这谁要是想参他个「结党营私」,都寻不出几个人名来! 「你们阿玛是属貔貅的,你们两可不要跟他学。」康熙帝看着两孩子,语重心长,「水至清则无鱼,他在前头抄家,皇玛法这边补官都来不及。」 吏部名单上丁忧等待位置的,考上举人进士候着补官的,翰林院熬了几年的,全都被分派下去了。四爷不光各省二品的总督巡抚敢撸,四品的知府抄家,七品的知县县丞更是送入大牢一大片。 京中大员们都沉默了,太子爷对他们还算手下留情了! 老二胤礽拉着老十三喝了半日的闷酒。他没赶上好时候啊,四十年小心谨慎不敢一次违了皇阿玛的心意,官员任命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仍遭了皇阿玛猜忌。 没想到短短几年,皇阿玛居然能容忍太子如此「目无尊上」了! 他能感受到,皇阿玛现在也是爱他胜过所有兄弟们,对老四反而是有些嫌弃的。 这莫非就是弘昼心声中的「相爱相杀」,皇阿玛因为太爱他了,所以不能容忍他权势煊赫? 想不明白! 他喜爱弘皙,自然是希望将最好的都留给弘皙,爵位家业都会给他。 胤礽捏着酒杯,眼眸微垂,随口道:「十三弟,若你将来有个极其喜爱的儿子,你会怎么对他?」 「当然是严加管教,文治武功都不能落下。在外能为朝廷中流砥柱,在内爱护兄弟姊妹。」老十三诧异一瞬,真心实意道,「二哥,皇阿玛迟早会给你封爵,弘皙也是个上进能干的,你不用忧心。」 「二哥懂了。」胤礽端起酒杯和兄弟碰下,心中苦笑,原来是他一直被达到皇阿玛的要求么? 是了,老四这样不计名声猜忌,只一心为朝廷斩除恶瘤的行事,他就做不来。 . 在干清宫听了这么久的政事,弘历小小年纪也出言不凡:「是因为有皇玛法在京中坐镇,阿玛才敢这样放手去做吧。」 他倒是觉得阿玛做得好呢!身为官员,不用心为朝廷办差,贪赃枉法以私,就该换了。 弘昼满心疑惑,四大爷这拼命三郎的劲头怎么比歷史上还勐!仔细想想,那个四大爷手里没人用,都能把追国库亏空,抓贪官,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给办了。这次装备升级,他开荒打怪一路畅通无阻,岂不是越打越兴奋? 「皇玛法,我想写信给阿玛。跟他说有皇玛法在呢,叫他不要着急,保重身体要紧。」弘历抬头看向康熙帝,期盼的问道:「阿玛还有多久回来啊?」 记忆陡然清晰,弘历现在知道了,灵口中的四大爷就是阿玛。灵之前说过,阿玛和十三叔都累死了,他不想他们死。 康熙帝目露慈祥,弘历这孩子比他阿玛和皇叔们小时候招人喜欢多了。 「你阿玛在为咱们大清奔波做事,一年半载的都回不来。」他笑看着两孩子,安慰道:「你们三皇伯、十六皇叔他们都在一起呢,还有御医跟着,你们阿玛不会有事的。」 「弘历是想阿玛了吧?」康熙帝从一堆摺子里找出几本来,「这是你阿玛的摺子,你和弘昼拿去看看。」 啊?康熙帝你可真是会养孩子啊!孩子想父亲了,你让他看父亲的工作报告,以慰思念之情? 四大爷这爹当得可真不合格,出去几个月,摺子上了一箩筐,就不能顺便给孩子写几句话吗? 哦,他其实是会写信的。 东宫的年侧福晋生了个女儿,前两天满月了。太子爷不在,东宫也没有大办,只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为这孩子庆祝。 弘历和弘昼去内室看小妹妹时,年侧福晋就在一旁看信呢。厚厚的一沓,年侧福晋嘴角含笑,面带娇羞。 弘昼眼尖,进门就瞟见了桌上的信封上写着「关雎宫年氏启」。 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这种暗带肉麻情义的称唿,只有四大爷写得出来。 「你们妹妹叫窈窈。」年侧福晋说话柔声细气,月子里养得好,这会面色红润,满目柔情的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儿,不自觉的笑,「你们阿玛取的名。」 懂!出自关雎嘛。 哎,他们大姐姐一直到出嫁,都是叫大格格呢。 窈窈随了年侧福晋,骨架小脸也小,大眼琼鼻,长大了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年额娘,让奶娘勤餵着窈窈妹妹,天儿好的时候多抱她出来晒晒太阳。」弘昼小大人似的关心妹妹。 年氏好笑的看他一眼:「年额娘听五阿哥的。」 这孩子自己还没四岁呢,关怀起妹妹来还一套一套的。 弘昼深嘆一口气,没有各种阴谋诡计,这时候的孩子夭折率也极高。一场风寒,高烧不退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记得这小姑娘两岁夭折了,年氏生了四个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年氏这种官宦家的小姐,自小就被关在后院养,出嫁了就是换个院子宅。日常围绕喝茶看书写字做针线,到花园散散步就是大运动量了,自己都是亚健康,孩子生来底子就弱不好养活。 第89页 倒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小时候在家都是要干活的。现在也整日不闲着,除了干绣活,两人还在院子里亲手种上了菜。 在雍王府的时候,俩孩子在身边,没事也能忙活上一整天,在宫里是真闲。 绣活费眼睛,一天只能做一会。宫里的娘娘们不用处理宫务的,靠养孩子、抄经、捡佛豆、逛御花园、练字弹琴画画打发时间。 她俩不识字,抄不了经弹不了琴也作不了画,孩子被万岁爷养着,捡佛豆不如打络子,辈分低位份低不想去御花园见人就请安。 陪太子妃去宁寿宫闲聊时,钮钴禄格格听说康熙帝每年都亲自种一块稻田,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她自个儿寻思了几天,忍不住小声问起了俩孩子:「皇上重农事,在畅春园还亲自种稻,额娘在院子里种菜也可以的吧?」 耿格格也是满眼期待。 反正这青棠院除了太子爷也没别人来,太子爷也是两月都来不了一回,来了也从不关注院子里的变化。外头种一丛丛枝叶繁茂的月季挡着,只要院子里伺候的人不说,外人哪知道她们种菜了? 院子里有小厨房,这菜多了也给宫人们吃。吃人最短,她们再叮嘱几句,保管没人知道。 在她俩眼里,俩孩子自从进了上书房读书,就一日胜一日的懂事。且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见世面,在外头的事上懂得比她们多。 「那当然!」弘昼笃定,「皇玛法向来提倡节俭,注重农耕。等额娘们种出了菜,咱们拿到干清宫,说不定皇玛法还会高兴得给赏赐呢。」 弘历拍拍胸脯,得意道:「我跟弟弟都跟在皇玛法身边,又得皇太玛嬷喜欢,额娘们在宫里想做什么都不用顾忌,有我和弟弟撑腰呢!」 弘昼瞄他一眼,嚯,这天生的优越感!干小四真的自带皇族王霸之气,一言一行矜贵自信。这种高人一等的气场,他用起来自如极了。 听俩孩子这么一说,耿格格喜笑颜开,「那是不是还能种上果树啊?」 「能,额娘想做什么都成。」弘昼眼眸认真,「踢毽子、跳大绳、抖空竹,干什么都成!皇玛法说了,多动动不生病。」 嗐,其实这些都不用他提,两位额娘一个活了八十六岁,一个九十五岁,身体都好得很! 弘昼身子向前倾,小手一招,两大一小三个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他扭头瞄一眼屋外,鬼鬼祟祟:「日后出宫分了府,我们将额娘们迎到府里住,咱们天天出门玩去!」 「以后可不许胡说!」钮钴禄格格压低声音,佯装怒道,「这话被人听见了,可是犯了大忌!」 她们能出宫,那得是太子爷不在世了!哪有这样咒自己阿玛的? 不过,她和耿格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渴盼。 深宫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俩孩子就是那唯一甜甜的果子,偶尔看一眼,心里都满足。 「你们放心好了,我跟你们钮钴禄额娘,肯定长命百岁。」耿格格怜爱的看着俩孩子,「倒是你们俩还小,皇上身边的人看护得再仔细,自己也得会照顾好自己。这天儿早晚凉,中午又热了。早上得多穿点,热了也别着急脱。再过一阵子,该用冰了,再热也不能贪凉……」 弘昼勐勐点头,态度好极了。 「额娘,我们回干清宫写功课去了。」弘历放下碗筷,拉了弟弟的手就跑。 两位额娘说起日常来,能一个时辰不停的,这些话他已经听了十八遍啦。 干清宫今儿陪康熙帝用点心的是老大胤禔、老二胤礽和怡亲王胤祥,还有跟班十六胤禄。 四爷带人离京之前,怡亲王已经要去各驻军要塞暗查了。太子爷想都没想,就将兄弟里头武艺骑射好的老大、老二、十六留给十三弟了。 「你既要亲自考察将领们,就将他们都带上。」四爷关切道,「你腿还没好,多叫他们几个办差,回来也是他们的功劳。」 兄弟四个带了一队黄马褂,康熙帝又派了禁军在后头护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无规律的将各省八旗兵士们考校了一遍。 这会刚回京,就进宫来汇报情况了。 「瘦了,瘦了。」康熙帝看见几个黑了好些的儿子,心疼道:「都留下来用饭,再跟朕好好说说这几个月的事。」 他眼眸中满是关切,语气里带着埋怨:「你们这跑得也太快了,递迴来的摺子也是三言两语,这几天回家好好歇息。」 可苦了他的保成了! 圈在咸安宫里几年心中惴惴,出来了就忙着帮老四查帐追帐,一日不得闲。这一去几个月,怕是天天都在马背上!摺子上还说亲自下场和兵将们对战了。 保成这都瘦了几圈了,下巴尖了,眼窝也深了,一看就是几天没睡一个好觉。 第37章 「魏珠,叫膳房送羊肉牛肉锅子来,上头的油要撇干净了,各色菜蔬都上一盘。阿哥们奔波劳累,先吃点清淡好克化的养养胃。」康熙帝像个寻常老父亲一样,见办差回来的儿子们黑黑瘦瘦,一心想给他们尽快补回来,「酥酪放桂花蜜,八宝粥的豆子要熬烂,再给阿哥们一人一盅灵芝鸡汤,也是要撇油的。不用人参,咱们满人火气大,不宜用大补之物。」 「谢皇阿玛!」阿哥们齐齐跪下谢恩。他们都好久好久没得到老父亲这样毫不掩饰的关怀了。 第90页 「儿子们看着是黑了瘦了,其实是结实了。」老二胤礽笑道,「跟着十三弟出去一趟,刚开始是累,后头习惯了到觉察出好来。儿子只觉得积年沉疴都去了,晚间睡得也香,劲也回来了,饭都能多用一碗呢。」 康熙帝心下难过,是他对不住保成。 幸好有弘昼的心声,解了他和保成父子之间的隔阂。如今保成看着他满眼都是孺慕,再没有从前的小心试探和惧怕。 说来可笑,保成跟他解释那么多,他一句不敢信。那心声随意几句,他再也没有一丝怀疑。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自诩眼厉,换到自个儿身上,仍逃不过蒙昧不悟。 老大胤禔习惯了当背景板,自己找位置坐。怡亲王和十六感动的站在一旁,看皇帝和前太子父子情深。 「给爷叫一杯奶茶来,不加糖,放果子酒。」胤禔十分自在的吩咐小太监,「让膳房做好了什么菜就先进上来,余下的一边吃一边上,爷几个急着赶回来,都饿了。」 他如今看皇阿玛眼里只有老二也不嫉妒了,只要老二跟他一样也当不成太子,皇阿玛再偏心又怎么样? 兄弟们谁坐上那个位置都行,就老二不行!老二再也不能压他一头,他浑身上下都舒坦! 阿哥们一进宫,魏公公就去膳房吩咐过一次了。茶膳坊将早备好的锅子点心先端上来,补汤慢慢熬着。 「保成,你说说这趟结果怎么样?」康熙帝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笑道,「阿玛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你们边吃边说,不着急。」 老十三自顾自的吃肉,还不忘招唿老十六,「皇阿玛这的锅子味道好,你多吃点。」 他虽然是领头的,亲王的爵位,有二哥在皇阿玛面前,就没他说话的份。 胤礽看一眼老十三,歉意的笑笑,转头看向康熙帝,认真道:「情况不怎么好。」 他从前一直以最得皇阿玛心意自傲,从不在乎弟弟们的想法。进了咸安宫日思夜想,多少也算明白了,他对弟弟们漠不关心,也是让皇阿玛失望的一点。 只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弟弟们都成家立业了,也无需他的关心示好,就当寻常亲戚处着,大家都自在。 他不可能再当太子,皇阿玛可以不用顾忌的对他好,但他已经学会了顾及兄弟们的感受。 何况这一趟出去,他也见到了弟弟们的好。十三弟仗义,十六弟热忱,和他们一起办差,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开心。 就是老大,只要不在意他时不时的「蠢言蠢语」,也是个爽快人。 康熙帝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十之七八的八旗驻地操练懈怠、聚众赌博、斗蟋蟀养小妾成风。」胤礽如今也不怕康熙帝生气,实话实说,「火铳瞄不准,火炮不保养。这样的兵将上了战场,必败无疑。」 十三弟每到一处,都要先查看火器的情况,说是太子爷特意强调过的。 这些利器花了无数银子制造,威慑力强大,确实应该重视。虽然他觉着最重要的还是人,但也单独将火器拿出来说了。 康熙帝沉默不语,他还没下决心动八旗,八旗倒是自己先腐烂了。 腐肉不去,这身体就好不了。 只是,这腐肉长在心脏处,一个不好,人就要先死。 「你们说说,可有应对的法子?」皇帝抬眸问道。 老大低下了头,他一路跟着,亲眼所见,也没什么好法子。总不能把这些个不学好的都砍了,那宗室权贵能让?汉民不得乘机造反?他们爱新觉罗的皇位怕是保不住。 老二胤礽坦然道,「儿臣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老十三默了默,「儿臣只想到了一个傻办法,咱们兄弟几个一个驻地一个驻地的练过去。」 康熙帝睨他一眼,反问道:「你们兄弟往后都不回京了?朕这么多儿子也不够分呢。」 老十三头垂得更低了。 他不明白,怎么短短十多年,英勇善战的八旗子弟就荒废成了这个样子。 老十六期期艾艾:「让将领们轮流回京,练好了再回去?」 他觉得就是将领们贪图享乐,才叫底下兵士懈怠了。 康熙帝抬眼:「回去之后旧态萌发?」 老十六一噎,抿抿嘴,不说话了。他当时就忍不住要砍人,被十三哥拦住了。 「这位杭州将军是一等公阿灵阿的侄儿,江宁那位都统是八哥福晋的堂弟,荆州将军出自佟佳氏嫡脉……八旗所有驻兵重要将领,不是跟咱家沾亲带故,就是家里头有铁帽子。」 十三哥意味深长,「大清的江山,就是靠这些人的父辈祖辈打下来的。」 然后,他就跟几位哥哥一样,爱莫能助心事重重了…… 「你们吃好了就都回去休息吧,朕好好想想。」康熙帝摆摆手,「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传。」 这江山是八旗打下来的,爱新觉罗氏当了皇帝,满洲八大姓占尽了好处,旗人也共享这盛世。 铁桿庄稼年年有出息,拿着高高的军饷,孩子生下来就有口粮,再有各种婚嫁丧娶银子拿。 生来就可以享受安逸日子,谁还想去拼命,劳累自个呢? 可没了旗人拥戴,他们爱新觉罗氏又该如何坐稳皇位? 弘历和弘昼回来的时候,就见康熙帝满腹心思的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摺子,视线却似乎对着面前一片虚无。 第91页 康熙帝日日处理朝政,需要细细考量的时候不少。俩孩子都没在意,两人对视一眼,摄手摄脚的退出去,逗廊檐下的海东青玩。 康熙帝说了自己亲手训海东青,实际上是处理政事出来走动的间隙就餵鸟。两只海东青幼鸟一天好几顿的吃,胖成了肥鸽子。 当然,弘历和弘昼也没少餵。 「我的墨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弘历一边给它餵肉条,一边畅想,「秋天再去木兰围场的时候,它就能抓兔子了吧?」 弘昼有些担心,「它们要是能飞了,不会飞走不回来了吧?」 倒不是捨不得,是担心它们飞出去被射死了,或者抓不到猎物挨饿,「没有爹娘教它们抓兔子,它们还会抓兔子么?」 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勐兽,小时候的任务就是学各种独立的本领吧? 「不会就不会,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墨翠和白羽。」弘历理直气壮道:「我听说鹰户会熬鹰,使劲饿它们。就算墨翠和白羽不会打猎,我也不忍心叫他们挨饿。」 这是弘历第一次养宠物,他当亲儿子养了。 两只幼鸟还分不清公母来,康熙帝说要等它们长大,根据展翼的长短才好分。 「两位小阿哥容禀,墨翠和白羽其实已经能飞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也会抓兔子了。」 「啊?我们怎么不知道?」弘历惊喜,「快去拿只兔子来,让它们抓抓试试。」 「皇上让一天练两回就成了。」小太监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就是墨翠和白羽太胖了,飞不太高。不太饿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飞和抓兔子。」 弘昼疑惑,所以康师父这是觉得自己没训好,先不告诉他们? 「但是它们会飞了还愿意留下!」他高兴道,「这是跟咱们有感情了呢!」 弘历欣喜不已:「这是认了咱俩当阿玛了!」 俩孩子齐齐看向两只小胖鸟,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若是你们想叫墨翠和白羽像它们的阿玛额娘一样,成为草原上的雄鹰,会怎么办呢?」康熙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俩孩子身后,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咱们也不能狠熬它们,熬鹰也是要熬死不少的。」 弘历摸摸脑袋,「要不咱们再养几只别的鹰,墨翠和白羽不听话,就让它们看别的鹰吃肉,自己饿着!」 可别熬墨翠和白羽了,死了他要哭的! 康熙帝眸光一闪,哈哈大笑,「那咱们来试一试,朕明儿就叫人再送两只小鹰来。」 他狠不下心动八旗,若是能叫他们自己升起了斗志就好了! 如今汉人已经不像早先那样仇恨满人,满人汉人都是大清的子民,该是一视同仁的时候了。 不过,不能急,得慢慢来。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就召了老二胤礽,十三胤祥进宫议事。 「八旗和绿营相互比试?」老十三满脸惊讶,「输了的和赢了的当月军饷互换?」 老二胤礽若有所思,「是他们自己输了,怪不得咱们不念旧情。」 普通八旗兵平均每年能领四十两军饷,二十五石米;绿营军饷减半,米只有三石。米换成银子相当于,八旗兵一年得七十两银子,绿营兵只有二十五两。八旗银米都是足额发放,绿营兵饷还时有拖欠。 八旗用的是最好的武器、饭食比绿营好几倍,若是这样还输了,也没脸拿那么高的俸禄。 「这法子好!」老十三眼睛都亮了,「若是他们有心气,苦练一个月,未尝不能赢回来。」 「若是赢不回来?」老二胤礽接口,冷笑道,「如此坠我们满人脸面,也是该罚!」 「一牛录一牛录的比,牛录比完了,一甲喇一甲喇的比,最后乃至整个固山比。具体怎么安排你们俩商量着办,花费的银子嘛,老四不是才抄了几百万两?够用几年的了。」康熙帝语重心长,「往后满人汉人不要分得太清,旗人也不要觉着高人一等。」 两人应「是」,皆心有所思。 老十三暗自愧疚,四哥好不容易抄来的银子,他这边要全给花了…… 胤礽心中满是震惊,皇阿玛最是在乎满汉之分的。后宫的王贵人生了十五、十六、十八三个阿哥,皇阿玛宠了这么多年,都没给个嫔的封号,只提了嫔位的份例。 「满汉不要分得太清,旗人不要高人一等」?这是要提高汉人的地位,还是削减旗人和满人的优待? 八旗兵士腐化堕落他们昨日才提出来,应该还不至于让皇阿玛一夜之间就下这个决心,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原因在里头! 弘历和弘昼这天晚上回来,得了一个任务,棋盘上放旗子的任务,为此还特意准了他俩半天假。 俩孩子一头雾水,第二天起床才知道康熙帝要大宴宗室权贵。 满清八大姓里说得上话的,朝中二品以上满人,爵位高的宗亲,京中的一等公皇子世子全都请来了。 还特意叫了张廷玉和李光地来,坐在弘历、弘昼的棋盘边。 李光地都七十三岁了,两鬓花白,穿着仙鹤补服,戴红宝石顶冠,看着还挺精神。弘昼听到过几次康熙帝念叨他上摺子请求休致。 唔,康师傅自己打算干到闭眼的那一天,便也不想这位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臣致仕,让人陪他一起工作到死。 第92页 注意,这里是好意! 他是真心觉得挽留李光地一起工作到最后,是对李光地极大的看重。 卷王的想法就是如此朴素! 酒过三巡,叙旧拉家常也差不多了,康熙帝让弘历和弘昼下旗子。 「咱们大清入关时旗人丁壮三十四万零七千,男女老幼一百五十万,人不多啊,先帝让圈了地,旗人都有了铁桿庄稼。」康熙帝笑道:「都是大清的勇士,朝廷给兵丁平均一年四十两的军饷,家中老小人人都有口粮。」 底下欢笑声一片,皆是盛赞。 「咱们旗人才真叫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吶!」 「何止啊,婚嫁丧娶都有不少银子领呢。」 「铁桿庄稼是真好,世世代代吃用不尽。」 康熙帝伸手压了压,场面安静下来,他又道,「不算铁桿庄稼和原本应有的军饷,朝廷要拿600万两银子供旗人生活。」 「是,一家子老小都有朝廷供着吃饱穿暖,家里头再出几个当兵的,过得就挺阔气了。」 「多生几个孩子也养得起,咱们朝廷给口粮呢。」 「哈哈哈,还可以多纳几个哩!」 除了上头左手边两小阿哥身边的张廷玉和李光地,在坐的无一不是旗人,人人都打心里生出了极其愉悦的优越感。 他们的俸禄可不止几十两那么点,少则一百两,多则上万两,还有各种赏赐、田产、铺子,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奉承的爷! 康熙帝看向左手边:「弘历、弘昼,你们来算算,一个壮年男丁生三个男孩儿,二十年后,成丁的多少了?减去年老死掉的。」 一个小阿哥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小奶音的小嗓子格外敞亮,整个大殿各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回皇玛法,若是这三个孩子的阿玛和玛法都死了,是增加了一半男丁,若只玛法死了,阿玛还活着,是增加一倍的男丁。」 底下的人还没搞清楚这一半和一倍是怎么算的,上首万岁爷又问了:「若当初的三十四万零七千壮丁里头,有二十万正当能生,二十年后是多少男丁,四十年后呢?按一个男丁带四个妇孺,男女老少一共是多少人呢?」 下头坐着的一大半,光是听到「三十四万零七千」,就傻眼了。另一小半认真听题的,听到后头「四十年」「男女老少一共」也晕乎了。 这有生有死的,要咋个算咯!还男女老少?谁要能算清楚,那是长生天赐福,脑子开了光了! 还没来得及议论呢,那小阿哥又开口了:「二十年后是三十万到四十万,四十年后是四十万到八十万,取中是六十万,男女老少一共三百万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两小阿哥身边坐着的张廷玉和李光地,那两人似乎正在掐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康熙帝不疾不徐的喝口茶,也笑看着他们。 好半晌,在一双双「虎视眈眈」的视线下,张廷玉和李光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弘昼小阿哥算的是对的。」 他俩面上没有惊讶,内心都认定是万岁爷提前和这俩孩子对好了的。 底下坐着的可没想那么多。 嚯!是太子爷的四阿哥和五阿哥吧?真真是顶顶聪明,难怪万岁爷放在心尖尖上疼。 你要说是提前对好了的? 嗐,你瞅瞅两孩子才多大?那么丁点个,也就三岁吧?就算是对好了的,能这么大方自信,口齿清晰,一个数不错的说出来,也不容易呢! 康熙帝目露赞赏,语气平静:「嗯,算得不错,现如今的旗人就是三百万,朝廷花出去的银两是一千三百万。」 嗳?还真是这小阿哥算出来的?万岁爷没必要在这种事上作秀。 等等,花了多少? 一千三百万两! 这,这也太多了点吧? 瞄了一眼众人百般纠结的脸孔,康熙帝又开口了,「弘历、弘昼下棋盘。」 俩孩子麻熘的站在椅子上,爬上桌子,举起了棋盘。 顶上放着一枚黑子,棋盘竖着也没有掉下来。张廷玉余光扫了眼,心里明白是棋盘后头镶了一层铁皮,棋子中间有磁石。 「一个男丁,生三个男孩儿,这三个又生三个,九个又各生三个。前头的一个和三个都死了。」 随着万岁爷的说法,俩孩子迅速放上三个白子,三个白子下各放三个黑子,九个黑子下又各放三个白子,最后拿掉了上面两层的一个黑子,三个白子。 还剩好多子! 这么一摆,大伙都明白了,照这生法,一个男丁很快就能繁衍出多少?不数了,反正就是一大片! 「头些年朝廷每年花六百万两,去年是一千三百万两,再过几十年,就得三千万两,六千万两,朝廷所有的税赋全花了也不够。」 所有人都明白万岁爷说的是什么,但一家三个男丁不算多啊。他们旗人丁壮都要入伍的,可不敢只生一两个,若是有个万一,传宗接代的都没了! 可按这生法,众人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棋盘。这只算了普通旗民,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花销有多大,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朝廷还真养不起! 唯有上首几人面色如常。 小弘历是昨儿就听弘昼讲过了。他现在可喜欢问弘昼问题。 嗯,弟弟可能也不清楚,但长生天的灵一定知道!他有种暗暗兴奋的直觉,有时候跟弟弟说话,就是长生天的灵在回答他呢! 第93页 张廷玉和李光地两人,对国库的收入和支出了如指掌,早知旗人会成为朝廷最大的负担,只不过谁都不敢开口提及而已。 这会他们心中惊讶的是弘昼的算学天赋。如此年纪将「一半」「一倍」这样的概念弄得明明白白,心算极快,不憷几十万几百万的大数,真是个算学天才! 两人都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的人精,眼皮微垂,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已经琢磨开了。 万岁爷突然抬举数学,身边得意的皇孙算学天赋极强,诚亲王带着蒙养斋算学馆全力协助太子爷清缴亏空,这三者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都是跟着咱们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和功臣之后,朕明知此举不可长久,仍不忍心少了旗人一两银子一斗米。所以,今儿召大伙来,也是想问问有什么法子没有?」康熙帝无奈的看向大家,意味深长道,「咱不能伤了旗人兵将的心那……」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不伤旗人兵将的心,那是要让他们放血了? 那怎么行! 一个肚子发福,补服绣狮纹,应是宗室辅国将军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大大咧咧道:「皇上,咱大清的赋税向来不重,加赋税呗,那么多汉人还养不活咱们这点旗人?」 康熙帝眸光一顿,他是不想宗室太聪明,可也没想养废啊! 「鄂那海,朕一直叫你多读书,看来你是当耳旁风了。」康熙帝不喜不怒,语气平静,「回去问问你叔父,这大清的赋税还能不能加。」 鄂那海面上一僵,满脸懊恼的坐下了。 坐他身边的正好是向来和他不对付的色勒,见他吃了瓜落,幸灾乐祸道:「你还是少往后院抬几个女人吧,越来越蠢了!」 「你!」 鄂那海面色涨红,又不敢在干清宫造次,余光瞄一眼上首的康熙帝,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色勒,咱们走着瞧!」 「加赋税不行。」一名着蟒袍的一等公皱着眉头道,「普通汉人本就生活艰难,加了赋税日子过不下去。就算不造反,也养不活儿女。汉民少了,几十年后更养不起咱们旗人。」 第38章 从前他们满人生活在草原上,对奴僕苛刻没关系,死了南下抢就是了。现如今可不成,满人太少,大清还指着汉人守疆土打仗种地织布呢。 又有人站了出来,看服饰是个奉国将军,他志得意满道:「那给汉人出旗,旗人里头汉人比满人还多。少了这部分,咱们满人还能多分不少银子。」 康熙帝点点头,面带微笑:「萨什库说得不错,旗人里头汉人是比满人多。眼下六十万旗人丁壮里头,满人八万,蒙古四万,汉人四十八万。」 萨什库面上一喜,更是得意。 「蠢货!」色勒忍不住站起来驳斥,「你是要八万满人,四万蒙古丁壮全都去当兵?咱们满人还要不要生孩子了?家家都只剩妇孺老小,没个得力的男丁这日子怎么过?还是指望绿营的六十万汉人保护咱们满人?」 萨什库被人骂了蠢货也没生气,沮丧的坐下。旗人兵少了,绿营能乖乖听话?那他们满人不得被赶出中原? 男丁都去当兵了,家里的女人生不出娃来,更是不成。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萨什库小声嘀咕,「那你说怎么办?」 色勒正色道:「皇上,咱们满族旗人勛贵宗室除了铁帽子亲王,继承爵位多数都是逐辈递减。普通旗人为何不能也逐辈递减呢?祖辈立了功,享受赏赐是应当的。儿孙辈若是毫无建树,凭啥还要同等的待遇?」 他这话一出口,不等康熙帝回应,底下瞬时议论纷纷。 「普通旗人的日子也不是太好,再减怎么活?」 「怎么不能活了?三四十亩地养不活一家人?当兵不还有兵饷?」 「旗人谁会种地啊?」 「那还想啥都不干,让朝廷养到死?哦,还得养着一帮子子孙孙。刚才那棋盘你也看到了,到时候朝廷养不过来,大家一起饿死?」 「我倒是觉得色勒这法子好,银子少了少花点,不会就去学。普通汉人都能活下去,旗人有朝廷帮衬着至少饿不着。」 「也算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讨论得差不多了,众人抬头看向了康熙帝。 最后的定论,还得皇上来下。 「咱们旗人都是对大清有功的人,谁要是日子过得不好,朕这心里都难安。大伙也都琢磨琢磨,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算是逐辈递减,怎么个减法,也得思量细緻了。」康熙帝面色和蔼,亲切道:「色勒有勇有谋,为国献策有功,即日起,由三等镇国将军晋为辅国公。」 这是连升三级呀,色勒大喜,忙叩头领旨谢恩。 张廷玉和李光地跟着康熙帝先行离开。 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压不下去的激动。 皇上特意让他们俩来参加这场宗室勛贵宴会,不仅仅是要动旗人的利益,还是在告诉他们,他要重用汉人了!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突然有此大变,但,帝王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几百年之后。 张廷玉觉着,他似乎看到了大清的未来。犹如面前高挂的艷阳一样,光辉夺目,万物朝拜。 这一刻,他心里满汉之间的怨怼鄙薄,突然就淡漠了。若是皇室能主动一视同仁,中州雄霸天下,他为这样的朝廷竭忠尽智捨生忘死又何妨! 第94页 宗室们没心思再喝酒吃肉,神色各异,纷纷离场。 回干清宫东殿的路上,弘昼心里的赞嘆就没停过。 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的康师傅,甩锅甩得真熘哇! 各位勛贵宗室们,你们看看,再过几十年,大清就养不起这么多旗人了呢。当然了,你们的花费有多大自个心里也清楚,到时候朝廷没银子了,你们也甭想像现在这样顺着心意花银子。 他什么都没说,只赏了「为国献策」的人。 旗人的待遇逐辈递减也是你们提出来的,怎么个减法你们仔细琢磨好,朕还是不忍心看旗人过苦日子吶。 啧啧,换了四大爷不得是先使劲夸旗人各种好,全是朕的心肝宝贝,转头再砸出一筐违法犯纪的证据,总结九九八十一条罪状。没罪?你游手好闲辜负皇恩不是罪? 抄家,统统抄家!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乐了。 「弟弟,你也觉得那两人蠢么?」弘历撇撇嘴,嗤笑一声,「还汉人出旗?咱们耿额娘就是汉人,日后咱俩长大立了功,还要给额娘们请封呢!」 「四哥你真好!」弘昼握住了小弘历的手,「我额娘就是你额娘,你额娘也是我额娘。」 干小四啊,旗人汉军出籍这事儿就是你干的呢! 接下来,弘昼就睁大眼瞧着康熙帝压下了一大摞摺子,全是要求削减旗人待遇的。有宗室勛贵上的,还有在朝为官的满人,蒙古人,汉人上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旗人。 一个月后,摺子还在增多,眼看着「压不住」了,康熙帝召了张廷玉来,无奈下旨:「……旗人深明大义,一片忠心昭日月,无奈国库空虚……朕感激涕零,忍痛下旨……」 紧接着,宫里又开了专邀旗人的千叟宴,席间康熙帝老泪纵横,旗人老叟痛哭流涕,整个现场情深千尺感人肺腑。最后康熙帝表示,若生活有困难,还找他。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有旗人衣不暖食不饱…… 散宴前,康熙帝又赏给每人五十两银子,感谢他们对朝廷的奉献和理解。 有关旗人待遇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全京城的视线都转向了八旗和绿营的对抗赛。 弘昼觉着,他十三皇叔肯定是认为地方上的八旗对上绿营胜算太小,才从京里开始。 毕竟,京里有康熙帝看着,且每年都带精锐去木兰行围,八旗兵将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堕落。 为了显示这次八旗和绿营比赛的重要性,第一天的比试,康熙帝亲自到场观看,还带上了弘历、弘昼两个小尾巴。 当然,落下的功课是要补上地。 比赛简单粗暴,第一场骑射,马匹飞奔时开工射向一路的固定靶子,记所有人的平均分。第二场团体互殴,未开刃的兵器上沾了染料,被刺到几个关键部位就下场。 四面都是兵将,分八旗和绿营两兵对峙。为了显示公平,怡亲王站绿营这一边,老二胤礽领着八旗。 弘历、弘昼跟着康熙帝走上高高的看台,三唿万岁后,演武开始。 战鼓擂擂,两军将士依次骑马跑过,计分的牌子飞快的变换。 离远了看不清,弘昼拿起望远镜瞧。 康熙帝手里的是传教士进献的,弘昼弘历用的是内务府造的铜镀金嵌珐瑯望远镜。 【这么好的东西,不多多造了给军队用,装饰得花里胡哨当玩物,真是暴殄天物!科技就是这么落下的!】 康熙帝手上一顿,「科技」这个词,终于又出现了! 望远镜他确实只赐给了几个喜欢的大将军,余下的都在宫中,也是留着赏人的…… 这东西珍贵,主要是透明琉璃难得,内务府都是拿水晶磨的。既然要多多的造,那还得是琉璃。 嗯,回头就吩咐内务府多造琉璃,务必要将透明琉璃大规模烧制出来。 弘历想了想,觉得没他什么事,继续欢快的用望远镜看分数。 三百人跑完,八旗平均分7.5,绿营7.2,第一场八旗赢。 康熙帝暗自点头,这两个分数都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擅骑射。 第二场很快开始,弘昼揉了揉眼睛,默默放下瞭望远镜。 这种大规模「械斗」,看得人眼花缭乱,若不是两边衣裳不同,他都怀疑会砍错人。 出局者很自觉的举起白旗,退出场外,没人敢在康熙帝面前耍赖。 怡亲王和前太子也不会允许这种丢脸的事,发生在正式比赛上。 比赛很激烈,两边观赛的兵士吶喊加油声震天。 第一场比赛,万岁爷在高台上看着,八旗不能输,绿营也想赢。 弘历小脸通红,手舞足蹈,扯着嗓子为八旗助威。 弘昼觉着自己好像身处奥运会现场,但他不想为八旗吶喊,他对这个团体没甚好印象。 觉察到康熙帝的视线扫过来好几次,他灵光一闪,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开嗓子嚎:「十三皇叔加油!十三皇叔必胜!」 康熙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弘昼还真是喜欢老十三啊! 弘历顿了顿,也跟着喊:「十三皇叔加油!二皇伯必胜!」 第二场,八旗全部出局,赛场上还站着三个胳膊上系绿带子的绿营兵士。 怡亲王带着最后的胜利者来给康熙帝叩头,弘昼定睛一看,三人鼻青脸肿,嘴咧到耳边不知道疼似的。 第95页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带着激动得哭腔。 「好!你们都是大清的好儿郎!」康熙帝朗声道,「赐黄马褂一件,银百两。」 三人呆住,都没想到给皇上磕个头还有这种好事儿!百两银子就极好了,居然还有黄马褂!有这一件御赐黄马褂,往后全族都不会人被欺负了。 惊喜来得太大,他们一时失去了言语,身体僵住无法动弹,还是被怡亲王踢了一脚才领旨叩头谢恩。 刘宝柱就是挨了这一脚的人。 他家原本是京郊的农户,八旗进京,地都被圈走了,全家靠租地过活。 他生来就腿长块头大,家里养到八岁上就出来跑腿挣口饭吃。十四岁凭着身高谎报年纪入了伍,才勉强吃上几顿饱饭。 自从得到通知,他们这一营要和八旗兵比赛,上头就调配了不少马匹来,供他们练习骑射。 把总自嘲:「咱们肯定得输,但不能输得难看。」 论骑射他们肯定是比不上马匹充足的八旗兵,把总就让他们拼了命的练。 反正都要输的,傻子才累死累活的练!这骑射不比刀枪,到时候马没了,这一个月的苦练白费。 他被抽了鞭子时,把总在身后怒骂,「一个个都是他爷的蠢驴!练好了骑射,将来有战事你们还有机会充当骑兵。大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日后当了那前头敢死的排头兵,你们这些蠢猪都不知道后悔的!只要腿还没摔断,都给老子爬起来练!」 他管不了日后,但不想挨鞭子,只能咬牙跟着练。大腿结了一层血痂,身上摔得没一块好肉,倒是把这骑射练出来了。 前几次演习,把总提着鞭子挨个嘱咐他们,「看着情形不对,赶紧想法子让自己下场。赢了那帮八旗老爷,日后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他想要八旗兵的军饷,一个月能领三两银子,三石米呢!够他吃一年的了!可惜不能赢。 把总说得对,有命领,没命花。 不知是哪个缺心烂肺的,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赢了八旗,叫那帮老爷兵没脸,他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不能赢,就只能将自己的脸贴地上,供那帮轻裘肥马的纨绔膏粱嗤笑贱骂。 三次演习他们都输了,被打的生疼,还得舔着笑脸让那帮老爷们嘲笑是「跟个娘们似的」「弱了吧唧没种」。 没想到正式比赛前,怡亲王来了。 他也没个正行,一条腿踏在桌上,手里敲着马鞭,黑黝黝的眼珠子瞅着他们,「爷是皇上亲封的怡亲王,太子爷是爷亲哥。今儿演武,爷是你们绿营的头儿。若是输了,丢了爷的脸面……」 他也不说输了会如何,只那双眸子扫过来,黑漆漆的瘆人。 等他出去,把总吐了口唾沫,咬着牙,双眼通红:「他爷的!都给老子拼了!赢了是日后不好过,输了眼下就没了活路!」 这狗屁皇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方才那阴恻恻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老子有一百种法子整死你们」! 自己一条烂命,死了就死了,就是怕他还不解恨,连累家人族里遭殃。 演武开始了,没想到平时次次赢他们的八旗老爷们,居然也藏着力! 若不是真的拼了命,最后留在场上的是谁还真说不好。 他被踢了一脚,学着把总的样,双手捧着黄马褂领了旨谢了恩。 嘿,有了这黄马褂,八旗老爷们也不敢欺负他们了吧? 皇上走了,怡亲王那个煞星居然带他们回了营! 他扔了马鞭儿,眼里含着笑,拍拍他们的肩膀:「干得不错!你们整个营都不错!这个月的三两银子,三石米放心领。爷不光今天是你们绿营的头儿,爷往后都是你们绿营的头儿,所有绿营的头儿!」 刘宝柱还在疑惑,这狗皇子怎么跟之前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和蔼可亲,还要给他们撑腰?不,不对!只是他们赢了八旗,狗皇子有了脸面,高兴之余,说几句好听的而已。 把总「噗通」一声跪下,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却被怡亲王双手扶了起来。 他继续道:「下个月,下下个月,往后每个月都要赢。给爷传出去,三百人得赢,一千五百人也得赢,七千五百人还得赢!若是丢了爷的脸面……」 他哼笑两声,拍拍把总的肩膀,冷冷道,「那就给爷往死了练!」 说完大踏步出了营地。 「嚯,这煞星可算是走了。」刘宝柱一个不注意,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个蠢货!」把总一脚踢过去,「以后记着,命都可以给怡亲王!」 当初怡亲王就是激他们一把呢! 方才怡亲王最后那句也冷,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关切之意。就像是他对自己手下的人一样,训练的时候给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少上手揍。但都是为了让他们练出本事来,在战场上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若不是怡亲王带着他们去给皇上磕头,这黄马褂和一百两从哪来? 怡亲王当他们绿营的头儿,往后他们绿营就不再受八旗兵欺负了! 「走了。」把总捧着黄马褂,挺直腰杆昂着头,迈着八字步喊:「没听怡亲王说要传出去么?咱们绿营要赢,赢那帮八旗老爷兵!」 胤礽在营门口等着老十三,见他出来,老远笑道:「二哥跟你一起去见皇阿玛。」 第96页 今儿第一场,还是在京里,绿营骑射不比八旗差多少,对战还赢了八旗,这不是下了皇阿玛的脸面么? 「你怎么临时又改主意了?」胤礽笑道,「不过也好,那帮八旗兵都在愤愤,说下一场一定要赢绿营呢。」 老十三笑笑:「既然比,就拿出真本事好好比。」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四哥这几个月行事太激进了。撸总督巡抚都不先给皇阿玛通个气,还有曹家也是说抄就抄了。曹寅的生母是皇阿玛的保母,曹寅又自小和皇阿玛亲近,如今他唯一的亲儿子刚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四哥毫不留情给人家抄了…… 他这般让绿营赢了,也是想让皇阿玛先拿他出出气,别一股脑的发作在四哥身上。 两人一起回干清宫。 出乎意料,康熙帝不但没有斥责他们,还留饭了。 "今儿这比试不错,都使出了真本事。"康熙帝一边吃,一边叮嘱,「还要多比,更多的兵将参与比。也不要拘泥于形式,山地,林地都可以比一比。就是这比试中的伤亡得定好了,不可比出仇恨来了。」 胤礽和胤祥心里松了一口气,忙点头,笑道,「谢皇阿玛教诲。」 魏公公端上来一个垫红绸托盘,径直走到胤祥身边。 康熙帝道:「这三个望远镜是给十三的,你赏人也好,自己用也罢,只要是用在兵事上就成。」 他又看向胤礽,「从前阿玛给过你几个,你回去叫人从库房找出来,这东西用在正途上比收藏起来强。」 胤祥要跪地谢恩,康熙帝抬手拦住了,「咱们父子吃饭,不是在朝堂上议事,不用讲那些虚礼。」 父子三人又说了些家常,见弘历、弘昼一边儿认真补功课去了,康熙帝挥手让两儿子回去休息。 进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康熙帝奉皇太后到畅春园居住。 整个上书房也跟着一起到畅春园。 胤祎、胤禧和胤祜都是第一次来,新奇得很。散学了就拉着弟弟们和三侄儿满园子探险。 上书房又多了一个学生,老八胤禩的儿子弘旺。 老八胤禩去四川做巡抚,福晋郭络罗氏也跟去了。为此康熙帝发了顿脾气,斥责郭络罗氏泼辣强悍,骂胤禩「任其嫉妒行恶」。 他原本还存了让老八远离郭络罗氏之后,多生几个的心思。没想到四川那么远的地方,郭络罗氏尽然不畏辛苦,要继续看着老八去! 这位郭络罗氏未有生育,老八胤禩膝下只有妾室生的一子一女。 照弘昼说,这是老八要藉助郭络罗氏娘家的势力,且郭络罗氏自己是个爽朗能干的满族女人,是老八的贤内助,两人好着呢。 老八胤禩和福晋都走了,康熙帝怜惜弘旺没了阿玛额娘照看,接到宫中养育,正好和胤祎一起住在阿哥所。 至于那位同样没了阿玛额娘照看的格格,康熙帝没过问一句话,她亲娘不是在? 弘旺是个内向的阿哥,一来就处处跟着胤祎,对弘昼几个小的也友好极了。可能嫡母确实性子强悍,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谨言慎行。 弘时一边忿忿,一边埋头苦读。 他没想到宫里读书竟然是这样累的! 天没亮就起,散学了还有功课,不分寒暑节日,天天都要习武读书! 就因为他大了几岁,学的就得比小皇叔和弟弟们多。偏小四小五学得还快,先生们动不动就夸他们「聪明好学」,到了自己这边就是「勤能补拙」! 当他傻,不知道这是说他笨么? 额娘也日日在耳边念叨,让他争气,让他用功,让他也跟着小四小五去干清宫用饭…… 哼!打死他都不会在小四小五面前低头! 啊啊啊!可恶!前天背的书又又又忘了! 畅春园是江南园林那边的造法,河堤垂柳碧玉湖小荷塘,处处都让几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们感到别致。 弘历、弘昼「偷」了墨翠和白羽出来「训练」,胤祎几个看的眼都直了。 「它俩长得可真壮,跟我一样!」胤祜贊道,「飞得肯定高!」 胤祜是个胖胖的小孩儿,圆胳膊圆腿,肉鼓鼓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每次见了,都要笑眯眯夸他长得壮实。再看着自己儿子就要嘆气,都是一样的年纪,怎么你俩就光吃不长肉呢? 弘昼怜爱的摸摸小皇叔的脑袋,肥和壮真不一样儿!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训鹰。弘昼只是觉得小动物都有灵性,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心意相通」。 事实上,他们只是想在满园子疯跑的时候,带上拉风的海东青而已。 傍晚在湖面上划船,摘莲蓬,钓鱼都是几个孩子喜欢的活动。园子里水多蚊子多,太医院出品的防蚊香囊最好时刻都挂上。 等发现畅春园里那块水稻田时,弘昼突然记起了康熙帝还培育出了早熟、高产的水稻新品种。 不看康熙帝皇帝做得怎么样,单看他个人在文学、歷史、书法、天文、数学、音乐、刑律、农政、地理上的造诣,就是个妥妥的博学多才文理兼修大学霸! 后世学者评价康熙帝只将西方科学用于个人学习欣赏,未推广学习是他的重大失策,弘昼觉得这多少是有些偏颇的。 康熙帝觉得一株水稻上结的穗多,颗粒大,能花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培育,是他觉得这件事有用。 第97页 在这动不动就旱涝蝗灾雪灾,时不时要打个仗的当下,许多人吃饱穿暖都困难,识字的人少之又少,就别提推广什么科学原理了。 想像不到成果的事,谁会花大力气去做呢? 第39章 数学在唐朝时还有国子监算学馆,有明算科考试,考的内容是什么?生活中的算术题。 最常见的就是「今有迟行者五十步,疾行者七十步……」这种简单你追我赶的现代小学题和「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小学算面积题。 最难的是关于筑堤,挖土,运输,算堤坝上下高宽的。 总之,不管难易,都是用于解决生活问题的。 有用就学,不用不学,几千年来都如此。 到了清朝,这些日常生活中的数学知识都掌握在师爷、幕僚、小吏手中,世代相传,读书人都认为是小道。 弘昼觉得,康熙帝身在其中,在未见识过「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出推广天文、地理、数学这些「无用技艺」的。 他让老三胤祉推广数学,在科举中增加数学科目时,弘昼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做梦说了什么,被康熙帝听见了。 所以,康熙帝偶尔会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但,康熙帝对他和弘历一直没什么两样,弘昼也就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许多事儿都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就当是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翅膀,引发了一场龙捲风吧! 反正,康熙帝不知因了什么缘由突然想通了,不再钻牛角尖。放了废太子出来,早早立了四大爷,敏感视线从儿子们身上移开,晚年最大的魔障一下子清散了。 可不就老当益壮,又有心力整事了?推广下自己感兴趣的学科,也没甚奇怪的。 况且,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偶尔有什么行径让康熙帝觉着奇怪,盯着他瞧也是正常的嘛。 弘昼看着水稻田思索的时间长了,弘历瞅了弟弟好几眼也没得到回应,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奇怪的问道:「弟弟你看什么呢?」 「看水稻花。」他转身就跑,「咱们去拿放大镜来看水稻花。」 康熙帝自己喜欢西洋知识,有时候还亲自动手做实验,各种器具齐全,畅春园也有一个这样的「实验室」。 来畅春园之前,他还带着弘历和弘昼去自己实验室参观,介绍各种器材,也许可了俩孩子随时过去「玩耍」。 弘昼当即就拿了几个放大镜,带到上书房,和小皇叔们看蚂蚁玩,顺便不小心做了个「聚光燃纸」的游戏。 虽然放大了的蚂蚁又丑又吓人,但「聚光燃纸」这个游戏太新了,上书房的孩子们立刻就爱上了。 就是弘时,也冷着脸背着手,远远地看着。当那纸张真的燃起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哇」声一片。 这会一听到放大镜三个字,个个都拔腿跟着飞奔。墨翠和白羽倒腾着爪子跑了几步,拍拍翅膀低低的飞在弘昼弘历头顶上方——他俩的荷包里装着餵鹰的肉干。 餵鹰的只有一大两小三个人,墨翠和白羽很小就懂了,除了这三只,其他人餵的都不能吃。 知道弘昼拿了放大镜去水稻田,康熙帝也放下了手中的摺子,站了起来,「朕也去看看,别叫几个孩子霍霍了庄稼。」 梁九功忙跟上,笑道,「小阿哥们都是懂事的,这是随了万岁爷重视农事呢。」 老二胤礽跟着老十三出去一趟回来,黑了瘦了,康熙帝慈父之心大发,顺道想起了梁九功。 老二小时候在干清宫,就是梁九功背着抱着长大。如今还能一腔真心对老二的人不多了,康熙帝就给梁九功放了出来,再次放在身边,照顾自己的起居。自小陪伴在他身边的老人,也没几个了。 「还是你说话朕听了舒坦。」康熙帝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绚丽夕阳,神情悠闲,「魏珠就是木了些,那么多年愣是没学到你几分说话的本事。」 也是笃定梁九功不会对自己不利,当初他盛怒之下杀了托合齐几个,对梁九功却下不去狠心。 「几十年风风雨雨,朕老了也累了,如今看见你们这些老傢伙,心里都亲切几分。」皇帝不疾不徐的迈着步伐,淡淡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 老四雷厉风行,十三上来就敢下重手,冒进急躁,却也是年轻人该有的冲劲。 自己年轻那会,不也是力排众议,坚持要撤三藩么? 「皇上雄心壮志尚在,怎么能说老呢?」梁九功跟在身后,闻言俯首抬起袖子快速抹泪,抬起头来陪笑道:「二阿哥,太子爷还有小阿哥们都还得皇上照看着呢。」 知道皇上不杀他,他就后悔了,他为了二阿哥伤了皇上的心。从被放出来,又能到皇上身边伺候那刻起,他就决定了,往后余生绝不在皇上面前再藏着掖着。 皇上对他情深义重,他当牛做马掏心掏肺都还不了十之一二。 「哼,哪是照看,是尽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了。」康熙帝说着斥责的话,嘴角却翘起,「再过几年,等老四、老二、十三他们几个行事稳妥了,朕也就可以卸了肩上这副重担子,跟弘昼他们似的,划划船钓钓鱼熘熘海东青。」 说着话,就到了稻田边。 康熙帝抬手止了小太监们请安,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第98页 几个孩子一人一个放大镜,正撅着屁/股看花呢,还咋咋唿唿的。 「哇,快来快来,我这里有朵超大的花,比别的水稻花都大!」 康熙帝扶额,胤祜进了上书房,说话用词也没一点长进。那水稻花都要拿放大镜看了,还超大朵? 「有虫子有虫子!」弘旺跳着脚嗷嗷的,「它爬我鞋上来了。」 边上的弘历从容不迫,驾轻就熟的伸手,在堂兄脚面上随意拍了拍,见那虫子爬走了,视线又迅速转到自己面前的水稻花上。 「我这个稻穗花好多,肯定能结许多的稻谷。」胤禧招手,「你们快过来看。」 没人理他。 弘昼随口道:「你数数有多少?过阵子咱们还可以来数一穗上有多少颗稻谷。」 弘历骄傲的道:「谷粒饱满的,一穗上颗粒多的,熟得早的,都可以单独留下来当来年的种子。这样一年一年的种,就能养出高产的稻种了,皇玛法就是这么干的。」 去年春耕的时候,阿玛给他讲农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吃的御稻米,就是皇玛法种出来的。御稻米早熟不怕冻,产量高,可以种到长城以北。若是在南方,还可以一年两熟。 弘昼眼珠一转,循循善诱,「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各地的优良稻种种在一起,说不定它们还能取长补短,跟嫁接一样,结出更高产的稻谷来呢!」 这事儿他是准备长大后做的,培育优良的种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以后史书上还能给他记上一笔! 若是他不幸早死,这些皇子皇孙们,谁要是对此有兴趣,都是大好事。 尤其是弘历,这小子可是当了皇帝的,活得还长。最好多培养几个于国于民有利的兴趣,少下江南劳民伤财。 【若是找到了海南的野生不育雄株稻,那就牛掰了,杂交水稻,千古流传。】 弘历两眼亮晶晶:「我也要种出新的稻种来!」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几个孩子还不能真正理解千古流传的分量,但是肯定是人人都想要的大好事就对了!而且看水稻花,数稻谷,把各地的稻谷种在一起能种出高产稻谷,都是多好玩的事呀! 弘昼的话和心声一前一后紧挨着,几个孩子都没觉察。至于什么「野生不育雄株」「杂交」,不明白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是新稻种就对了。 康熙帝脚步一顿,弘昼心声里头的千古流传似乎有点多啊! 「哎呀,也不要光想着稻谷嘛,还有麦子呀,瓜果呀,都可以培育的嘛!」弘昼喜笑颜开,大言不惭,「咱们种他个五六十年,以后一起出一本农书,大名都署上。印个十万八万本,不要钱,整个大清各县发,扬名天下!」 弘旺眼睛睁得大大的,弘昼弟弟说咱们,这是也包括他了吧?这种听起来就很了不起的事情,他也可以参加呢! 胤禧和胤祜勐勐点头,虽然不知道侄儿要名扬天下做什么,但是十万八万本,好多,好厉害! 胤祎迟疑:「还是要点钱吧?一本至少也要十两银子!发往各县花销好大的,还得赏跑腿的银子。」 「十两太贵了,百姓买不起,十文正好。让驿使给咱们顺带送走,只花赏钱就行了。」弘历很有经验,「十两银子够普通百姓家花用一年了。」 上次举棋盘之前,魏公公跟他和弘历讲过八旗子弟每月可以领到的口粮和银钱,以及外头普通百姓家的花销。 各地上来的摺子也要经常报米价,有的地方八文一斤,有的十文一斤,皇玛法不许米价上涨。 魏公公小声说,「皇上除了赈灾,还用平粜、米储来平抑米价,保证百姓生活。咱们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顶顶好的皇上。」 弘昼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康熙帝的想法是好的,一层层执行下去怎么样就难说了…… 丰年还好。遇到灾年,米价是不许涨,朝廷的粮铺最多能卖到十六文一斤,可百姓买不着啊。粮铺每日只卖一点米,还都是被豪强之家买走。 接下来就是官商勾结,朝廷的米面转移到豪强士绅之家高价卖出。没人强迫百姓买,只不过不买就要饿死。 「十文不够,百姓不认字,还得有人给他们念。」胤祎觉着弘历说得比他好,立刻找了别的花钱法子,「念一次记不住,还得念好多次,给好多人念。」 弘昼无语,「印十万八万本」是他随口一说,你们还讨论起推广成本来了。数学没学好哇,印书不要银子么? 「我可以画!」胤禧举着手蹦跶,「画的就不用人念了。」 弘历立刻道:「那我还要题诗盖章署名!」 「好啊好啊!让老百姓也都读弘历的诗!」 「还是出诗集配画吧,百姓不读书不懂诗词。」 「用彩画吧,我会涂色。」 「……」 话题瞬间偏了十万八千里。 康熙帝转身往回走,吩咐梁九功:「让各地选谷物瓜果的良种送到京里来,还有海南野生稻。」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不育雄株」,但多找些来总有用得上的。 各地气候不一样,种出来的果实不一定好,但,可以试试。 进了八月,天更热了。 畅春园树多,蝉鸣高亢刺耳,康熙帝和皇太后被吵得不能午歇,小太监们整日在外粘蝉。 第99页 弘昼弘历热得都没精神去外头跑了,散了学就到康熙帝办公的澹宁居蹭凉气。 康熙帝年纪大了,太医说不好多用冰,但这冰前有人扇风啊! 立时就觉得凉快多了。 弘昼和弘历在畅春园也跟康熙帝一起住清溪书屋,身边只有贴身太监小圆子和小丸子照顾,要做什么都是直接吩咐康熙帝身边的人。 小圆子和小丸子那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们,除了生病没有一天假。到了晚上,他俩还要轮流守夜,就算弘历、弘昼晚间一直睡得好好的,不需要任何伺候,他俩也警醒着。 虽然他俩都一副「能跟在两小阿哥身边是天大的福气」「为小阿哥做什么都高兴」的模样,弘昼也尽量让他们多点时间休息。 弘历、弘昼在澹宁居写功课的时候,有康熙帝身边的魏珠、梁九功和赵昌这几个大太监在,小圆子和小丸子就不需要在一旁候着,可以抽空睡会。 「李卫管浙江盐政?他大字不识几个,一日为官经验都没有,盐政这种关乎重大的事怎么能交给他!」康熙帝看着摺子又开始念叨了,「老四真是胡来!」 【李卫盐政管得老好啦,他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各种手段把士绅豪强治得服服帖帖。他当官的故事可有趣了!】 弘历眨巴眼,他想听! 康熙帝顿了顿,在摺子上批:叫胤禑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来。 他也想知道,这个李卫是怎么个当官法,让弘昼的心声这样推崇。 「海贼侵扰浙江沿海,调福建水师三千人,战船五十艘巡逻。」康熙帝皱着眉头,「区区海贼,也用得着五十艘战船?」 【确定是海贼,不是倭寇,不是别国的假冒海盗船?荷兰和英吉利的海船都满世界跑了!外头遍地是黄金吶,郑家老早就把海贸生意做到东南亚和英吉利去了!啧啧,人家是举国之力从海外捞金,大清只有民间商船可怜兮兮,在外被抢,回来被勒索!】 弘历瞄一眼弟弟,面色沉重,听起来我们好悲催的样子。 康熙帝忍不住瞄弘昼一眼,遍地是黄金? 是了,他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当初施琅手里一百艘荷兰人造的海船,在海上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他多次招降台湾都被拒了。 后来打了葛尔丹,建了水师□□,剿了沿海寇贼,海疆没了威胁,他就没多注意海船。 老三进《律歷渊源》那会,心声说大清「科技落后」「被火炮哄成渣渣」,这火炮就是从海上来的吧? 几千年了,浩瀚无边的大海挡住了他国觊觎中原的野心。但,若是有了更安全、更强大、更快捷的海船呢? 康熙帝目光一沉。 造船,出海,势在必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传教士们歷经千辛也要来大清,为啥啊?学习咱们先进的技术吶!还真当他们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呀,没有国家在背后支持,几个传教士能跨越茫茫大海来这里?咱们也去人呀!朝廷的军队护卫着商船去呀!把他们先进的东西都学回来,搬回来,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站在科技的顶端!】 弘历眼睛眨呀眨,去西洋?乘海船去西洋?哇塞,想去!他还只见过海船模型,不知道真正能在水里航行的大船是什么样子呢。 康熙帝心头一凛,传教士们博学多才,但他们都是来自比利时、德意志、法兰西、葡萄牙,也带来了比大清先进的东西和书籍,但,谁能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他们玩儿剩下的呢? 大热天的,他后背出了一层涔涔冷汗。他还安排传教士们去测绘地图了,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私藏一份呢? 从前他只想着传教士们孤身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看来,倒是他疏忽了! 去!大清的使臣要杨帆去各西洋国家!水师护送着去,沿途交易货物赚银子! 大清的龙旗不光要在中原飘扬,还要在无边大海上航行。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激动了,目光熠熠,两颊都热了起来。身体因为知天命的年岁,和长久伏案生出的那些滞碍沉疴,似乎在一瞬间都消散了。 他像是也站在高大雄伟龙船的甲板上,远眺海上的红日升起,背后是大清战无不胜的强大船队。 若是,若是他能雄霸一片汪洋,千古帝王前五稳了! 畅想了一番未来,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康熙帝端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脾胃凉下来了。 小太监正好扇过来一阵凉风,汗湿的后背勐的一激灵,他脑子慢慢冷静下来。 大清的造船技术和火炮比不上西洋国家,大清没有航海图。 眼下甚至连测绘地图,没有传教士都干不成。 最关键的,国库没有银子!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一步一步怎么走,他要好好琢磨清楚了。 吐槽了一大串,弘昼心里舒坦了。 咦,康熙帝怎么不继续念叨四大爷了?还有年羹尧、田文镜、鄂尔泰呢? 既然李卫都安排上了,这些人总不会又带回京来吧? 「叫膳房给弘历、弘昼送些酸奶来,不要冰的,井水凉过就好。」康熙帝起身,招唿魏珠,「太热了,朕先去沐浴梳洗醒醒神。」 目送康熙帝出了澹宁居,弘昼小跑几步,扒着门框,伸长脖子,确认人进了清溪书屋,才扭头对同样跑过来扒门框的弘历小声嘀咕:「皇玛法这是被阿玛气着了吧?」 第100页 弘历点头:「肯定是,皇玛法脸都气红了!」 「咱得想想办法。」弘昼拧着眉头,「阿玛可别还没回来,太子之位就被撸了。就阿玛得罪人的本事,没了太子之位肯定得被人报復,连累额娘们。」 四大爷真是勇!你一个太子,又是废巡抚,又是明目张胆安插自己人,还敢调兵? 那令牌跟蘑菇弹一样,它是起震慑作用,不是让你哐哐投的呀! 弘历抿着嘴,冥思苦想。 阿玛肯定是做了什么让皇玛法生气了,可他也阻止不了啊,大事上阿玛怎么会听他的?再说,他也不懂。 「咱们给阿玛写信,让他写些有趣的故事哄哄皇玛法?」弘历眼眸晶亮,「就写李卫当官的故事!」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皇玛法不是觉得这个李卫不够格么?写写他的功绩,皇玛法就能少生一样气。」 而且,他也好想听李卫当官的故事! 弘昼竖起大拇指:「四哥,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弘历不好意思的笑,「也没有太聪明啦!咱俩都是大聪明。」 康熙帝见俩孩子写了信,也不看内容,特意拿火漆封好,跟着批完的奏摺一起发回。 四爷在福建收到信时,正和老三胤祉一起用午饭。桌上一大半的位置摆着海货,半臂长的大虾,两个巴掌大的海蟹,各式各样的海鱼。 价钱不高还新鲜,让京里来的几人觉着,不吃得够够的都亏得慌。 老三胤祉吃得一脸满足,这会正啃一个大螃蟹。京中的精巧蟹八件用着觉得不配套,胤祉直接上手,「咱们满人就得这样大口吃肉才舒坦!」 四爷嫌弃的瞥一眼,你在京里摇着扇子装斯文,吟诗作画前还得先沐浴焚香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惜四爷吃不惯海货,尝了几口海葵,就只挑面前的几样小菜下饭。 听说给皇上的摺子发回来了,他忙放下碗筷,等不及回书房,就先打开匣子。 最上头是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封面上署着弘历、弘昼的名,下面才是康熙帝批完的摺子。 四爷犹豫一瞬,先拿起了信。 皇阿玛发回来的摺子都是骂他「莽撞胡为、头脑简单、操之过急、草率粗莽、竭泽焚薮 、目光短浅、冥顽不灵、胆大包天……」 迟一会再找骂罢。 老三胤祉一个螃蟹还没啃完,懒得先插手,直接伸直脖子凑过来瞧。 他现在还挺佩服老四的,真是勇啊!能干的必须干,不能干的眼都不眨也要干! 皇阿玛骂得越来越狠,老四一张冷脸无动于衷,他都怀疑这一圈还能不能走完。指不定哪天皇阿玛气急了,老四这太子之位就没了。 第40章 老三神色轻松,这太子之位给他,他也不要了。 处处都不尽人意,样样都难,哪里都缺银子,老四眼瞅着又多了几根白头髮。 他还是修书好了,修一辈子书,总有一两本能传下去。到时候他诚亲王胤祉的名字代代流传,又有几人还记得累死累活的老四哦。 他仔细想过了,一般一朝只有一两个皇帝能流芳百世。不是开国太祖就是中兴之帝,其余的不是特意看史的人,谁知道? 皇阿玛御极五十多年,文治武功样样顶尖,他们这些儿子没一个比得上。谁当了这个继任者,都要在皇阿玛的烈阳熠熠下成了那不起眼的萤火。 老四,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一日不敢放松的要做出功绩来吧? 啧啧,有些可怜。 再同情也忍不住看笑话的心思,胤祉探过头来,是想看看皇阿玛这次又用了什么新词骂老四。 皇阿玛文学底子深,骂了这么久,词都不带重样的。 咦,上头是弘历、弘昼写来的信?这更要瞧瞧了。 四爷也不避着他。这一路走得急,事务繁杂,老三累瘦了也没喊一声苦,看看他的笑话乐呵一下也无妨。 他这个当皇伯的,也看得俩孩子的信。 「亲爱的阿玛万福金安: 您一路辛苦了。但皇玛法生气了,气得脸都红了,问题很严重。 您要不写点李卫当官的故事,来哄哄皇玛法吧。 出门在外,您要保重身体,多喝热水。 您可爱的儿子弘历、弘昼敬上。」 「哈哈哈,四弟,弘历、弘昼也太贴心了。」胤祉笑得直拍腿,毫不顾忌他「文人骚客」的形象,眼泪都笑出来了,目露揶揄:「小小年纪见势头不对,还知道给你通风报信的。还别说,他俩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他俩不是都在上书房学了大半年么?」四爷目露纠结,「字写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毫无章法不说,言辞全是大白话。」 「四弟,你该不会忘了弘历、弘昼还不到四岁吧?」胤祉不可置信,「咱们这么大都还没进学呢。他俩小胳膊都没劲,怎么能写好字?这些字一笔错的都没有,已经是极难得了。给阿玛写信又不是做文章,还要辞藻华丽啊? 要我说,这封信就写得极好!就几句话,事儿说得清清楚楚了,还给想了法子。前头道一声辛苦,后头让你保重身子多喝热水,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关心。」他朝四爷伸出手,「你不要给我,我留着收藏,比什么名帖看了都高兴。」 四爷倪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折好,放进胸口贴身的兜里。 第101页 打开摺子,两人都惊了,不约而同的揉揉眼睛,定睛一看,还是那句「叫胤禑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来。」 再次确认,是皇阿玛亲笔没错。 李卫怎么了?李卫这是干了什么事,皇阿玛都好奇了? 俩孩子的信上也让他写李卫当官的故事。 莫非这是俩孩子好奇,皇阿玛让写回去给他们看?不可能,皇阿玛不是会哄孩子玩的人。 也不一定,皇阿玛没哄过他们,肯定哄过老二,现在把弘历、弘昼养在身边不也是百般宠溺? 思绪沉浮许久,老三胤祉神情复杂,喃喃道:「怎么叫十五弟写?论文采,我才是最好的。」 四爷迟疑道,「莫非皇阿玛知道十五弟话本子看得多?」 「还真是哄孩子用的啊。」胤祉拍拍四爷肩膀,感嘆:「四弟,你真养了两个好儿子。」 定是皇阿玛爱屋及乌,才容你这般肆意妄为! 四爷语气沉重:「我也得写。」 俩孩子特意写了信,皇阿玛还让跟摺子一起发来了,他怎么也得写点。 可李卫写给他的信都是汇报公务,没甚好写的呀。 「苏培盛,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找李卫,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四爷吩咐道,「跟他说,四阿哥和五阿哥想听故事。」 」等等,找到你们十五爷一起去。」胤祉补充道,「跟他说,皇上让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呈上去。」 此番出京,四爷就带了老三胤祉和十五胤禑,其余兄弟,老八去了四川,十二胤祹管着内务府,老五和老七、老十留在户部,剩下几个跟着老十三。 头一个月还好,十五胤禑跟着两哥哥一起干活,一起吃饭。 过了黄河,他就忍不住了,「咱们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领略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吧?我也知道咱们差事重,这样吧,我就饭点去外头熘熘,不耽误干活。」 外头那些街头小铺子各种小食香得人流口水,书铺子好多新出的话本子。不去光顾一番,心里有根羽毛挠似的。 去就去呗,只要不耽误干活,四爷都不反对。 苏培盛不用想就知道要去哪里找十五爷,一边安排小太监收拾几人的行囊,一边就打马出门了。 十五爷对吃穿住行都不讲究,脾气也好,只要闲暇时有话本子看就行。 苏培盛找到他时,他正带着身边两护卫一起吃面线煳呢。听说康熙帝让他「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立时眼睛都亮了,面线煳也不吃了,翻身上马飞奔回客栈。 跟两哥哥打了声招唿,老十五就带着人马欢快的朝杭州去了。 八月末,早晚的天气刚开始有要凉爽的迹象,中午在外时间长了,脸仍能晒得火辣辣的。 膳房一整个夏天都是荷叶粥,绿豆莲子粥,醋熘藕丁,西湖醋鱼这些清淡开胃的膳食轮流上。弘昼十分想念麻辣香锅、水煮鱼、水煮牛肉、羊蝎子,红油火锅。吹着空调,吃这些热辣辣的美味才叫过夏天吶! 哎,皇家的夏天也不好过,每日早上起床,身上都是一层薄汗。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康熙帝一早一晚带着几个孩子去收稻子。 他亲自拿了镰刀下地去割稻子,弘时、弘旺和胤祎都分了一小块地方,四个小的负责拾落在地里的稻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告诫儿子孙子,「你们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但也要知道农人的辛劳,粮食来之不易,莫要做了稻麦不分的纨绔。」 弘旺、胤祎这些日子对稻谷的兴趣极大,他们可是隔三差五来观察稻花,看着稻子一日日饱满的。 虽然没有动过一次手,眼下也生出了一种丰收的喜悦。 捡稻穗只要注意别踩在稻桩上,被刚割掉还有些硬的稻杆扎了腿脚,就是很欢乐的活。 唯有弘时,他今年十一岁,在康熙帝看来都是快要在房里放人的年纪,得能担得起事了,分的稻田面积就大了点。 弘时长这么大,衣裳都不用自己穿的,何时做个这种粗活啊?可面上还得高高兴兴的谢恩,「谨遵皇玛法教诲。」 刚开始还挺轻松,一茬一茬的稻谷割下来,还挺有满足感的。一会儿腰就累了,余光瞟见康熙帝已经割了一大片,只能咬牙坚持。 娘啊!累也就算了,这地里居然还有许多跳来跳去的大飞虫,撞到人脸上时生疼。 再过一会,握着镰刀的手心起了血泡,抓稻杆的手指头和手心都多了几条红迹,火辣辣的疼。 耳边是弘历几个兴高采烈的嚷嚷,「我捡到一个大的!」「我还抓了好几个蝗虫呢!害虫,踩死!」「我这一整穗!」 旁边弘旺和胤祎那一小块也只剩一半了,弘时心里越发不平。 偏心,皇玛法太偏心了!平日里有什么赏赐没他的份,干重活倒是记起他来了。 身为太子的长子,凭什么要受这种罪!咬牙坚持了一个早上和晚上,第二天,弘时就报了病。 康熙帝听了,只淡淡道:「病了就好生歇着吧。」 稻谷割完还要打下种子,晒干,杨场,最后才能舂成稻米。 全程康熙帝都叫胤祎几个在一旁观看了,能动手试的也都试了。 从那开始,胤禧和胤祜吃饭都不多要了,每顿都把自己碗里的吃得干干净净。 第102页 吃到自己「收」的稻米,不同版本的「李卫当官故事」也千里迢迢送到京里了。 老四胤禛版,简单的几行字:李卫严查私盐,一个月内补足浙江盐业亏空十一万两。 老十五胤禑版,厚厚的一沓:在一个春暖花开,晨光和煦的清晨。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李卫,头戴官帽,身穿官服,面容严肃,带着禁军十人,衙役四十人…… 康熙帝看到这里,直接跳过往下翻,一目十行,找到了几句重点。他原本打算直接将老十五写的「话本子」递给弘历、弘昼看的,这会觉得丢人。话本子是要用白话文不假,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废话吧? 还是自己一边看,一边挑重点讲罢。 「杭州盐业亏空,但查来查去得到的定论都是私盐猖獗。官府捉拿的私盐贩子,都是些无业地痞私下兜售,全都砍了也无济于事。」 康熙帝见底下一排皇子皇孙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等着下文,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一口茶,继续讲:「李卫他不查,直接抓了盐业上几个盐运使、提举司。就说这盐业上出了这么大的亏空,不是他们无能渎职,就是贪污受贿和私盐贩子官商勾结。 总之,都是他们的责任,这亏空就该几人平摊。没银子还,他就带人去抄家。」 看到这里,康熙帝皱了皱眉,这李卫也跟老四一个德行,爱抄家? 弘历觉着很对,这官员无能结果让朝廷没了银子,就该自己补足亏空。 弘昼心道,好傢伙,这是「利润责任制」啊!李卫,也是个狠人那。 「他又说,这盐业上上下下的官儿不少,责任也不全在他们几个身上。这样吧,你们供出谁来,谁就跟着一起平摊。然后他把这三人分开关,挨个问有没有谁也『无能渎职』了?若没有,三天后他就带人去抄家。」 胤祎两眼亮亮的,迫不及待问道:「有人交代了吗?」 康熙帝往下看,「第一日没有。」 「等到第三日才会招。」胤祎积极出主意,「得审,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得打板子才招!」 弘旺看他一眼,怯怯道,「打板子才招,不是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这个词,徐先生才讲过。而且,官员还没定罪,不能随意就打的吧? 「李卫官职不高,打不了他们。」弘历认真思索,「阿玛和皇叔他们才有权利打。」 康熙帝点头,「弘历说得没错,李卫仗着你阿玛的势,能关他们,不能打。他这直接说要抄人家也是违了法规,若是有人参一本,李卫这官也不用当了,你阿玛也要受牵连。」 胤祎被指责错了,也不往心里去,这会只替李卫着急,「那他还能怎么办?」 「第二日,一个盐运使就发现他隔壁进来了新的人。李卫笑呵呵的进来告诉他,有人供了一个出来,减了一半的亏空摊派。这供出来的人若是供了新的人出来,这第一人的摊派再跟着往下减;只要是这条线上供出来的,这第一人都能跟着减。」 弘昼惊呆,传销大法啊这是!拉进来的人越多,这人摊派的亏空越少! 弘历认真思考,不解:「供出的人越多,自己陪的银子越少,那第一人为什么不多供几个呢?反正他都供出一个了。」 康熙帝神情愉悦的给他解惑,「这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许多时候是一层对一层。就是说,这人他可能也就只知道他的上家和下家。当然,他也可能还知道其他的人,但他若是全供出来了,将来也得受这些人的集体报復。现在只供出一个,他日后所受的风险就小许多。」 这官场千丝万缕,相互勾连有多复杂,他这个当皇帝的都理不清。 见弘历若有所思,他十分欣慰。这孩子天资聪颖,遇到问题能多思多想,长大了必定不凡。 「那这个盐运使也供出新的人了么?」胤祎压根不想什么「往下减」,什么「一条线」,他只想知道最后一共供出来多少人。 康熙帝没直接回答他,接着往下讲:「李卫只是问一句,见他沉默不语,扭头就走了。」 「啊?」胤祎挠挠脑袋,「李卫他都不多问几句么?他一直不供人,这盐运使家够抄的么?十一万两呢,分到他头上的不少吧?」 「那你猜猜,最后他会不会供人?」康熙帝笑着反问道。 胤祎摇摇头,「皇阿玛,我不懂,不知道该怎么猜。」 康熙帝点点头:「胤祎不懂就承认很好,不过也要多思多想。」 他继续道:「这盐运使也供了新的人。他一想有人只需要承担一半或是更少的银子了,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有些官场的弯弯绕绕,你们还小不知道。这个盐运使担心自己想供出来的人,被别人先供出来了。因此,李卫走得越干脆,面上越是不在意这位盐运使的回答,这人就越心焦。」 康熙帝最后总结:「就这样你一个,我一个,人越来越多,每人摊派的亏空越来越少。最后,李卫没有抄谁的家,最后这亏空也都补齐了。」 他年少时隐忍蛰伏,掌权后踔厉奋发,殚精竭虑除外患平朝堂。从前教导儿子们,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让儿子们自己琢磨。眼下对几个小的,却耐心了许多,愿意这样一边说故事,一边教导他们体会人心。 「哇,李卫好厉害!」胤禧星星眼贊道。 第103页 弘历纠结:「可是,这样摊派的话,并不是谁多贪了银子谁就多出银子。那会不会有人就使劲贪呢,反正最后有许多人来一起摊派亏空,贪少了反而不划算。」 「弘历这问题问得好。」康熙帝赞赏道,「所以,朕一开始也说了,李卫这事办得不合法度,不可取,审问定案都得有真凭实据。」 「那还为什么说他会做官?」 康熙帝一下子就明白了,弘历指的是那心声说李卫「是治世能臣,为官的榜样」那句。 他暗自心惊,原来心声里的事是可以这样,拐着弯问出来的吗?还是说,只有弘历能问? 「说他会做官,是因为他这法子极其考验局势人心。他能让那几个官员相信他真能去抄他们的家,也是他的本事。而且……」康熙帝笑道,「这第一个被供出来的人,是假的,他安排手下人仿了一个官员的声音。」 老四在京中一通抄家,让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被老四派来的李卫也敢说抄就抄。而他们确实也贪了,这家一抄也得露馅。形式紧急之下,被李卫一诈就慌了手脚。 「啊?」 「这也行?」 「使诈啊!」 一排小孩子激动得脸颊红扑扑,两眼晶亮。 【靠个人一时机灵暂时解决了一小块地方的一小件事,没多大用啊!盐业垄断,盐税重,盐商必定要以次充好,提高盐价牟取暴利。私盐便宜质量好,百姓自然会想方设法买私盐。有这么大的市场,无数亡命之徒前仆后继,私盐杜绝不了的。】 康熙帝陷入沉思,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好像蕴含着极其深奥的道理。难怪私盐屡禁不止,好在,这个问题不是迫在眉睫,日后慢慢思索应对之法。 他一时有些理解了老四的急迫,还有这许多的事儿要做,每一件都是这样难,不疾风迅雷般大刀阔斧的动起来,到死也成不了几件。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弘昼心声的弘旺,盯着弘昼,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眼里崇拜的小星星不停冒出来,弘昼好神奇,弘昼懂得好多,难怪大家都听他的! 胤祎眨眨眼,僵硬的扭过脖子。他后知后觉到,弘昼的心声,不仅仅是「不动嘴他就能听到很神奇」了。这,这,这说的也太他阿玛的有道理了!这些东西,弘昼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问,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这孩子心头一抖,脑袋里灵异故事一股脑的涌现出来,自己给自己吓得一哆嗦。 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就当没听见! 他就说年纪小的时候,一定不能去看萨满祈福,容易招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灵。 胤禧和胤祜习惯性的看一眼弘昼,又盯着康熙帝,希望他能多讲些故事。弘昼偶尔有些奇怪,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还是他们的好侄儿。就跟在上书房听先生讲课一样,不懂的不用管。 弘历发现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又增加了,想问,开不了口。哦,晚上睡觉前,再偷偷问弟弟。能问就问,问不了的,那就问不了呗。 弘昼见小伙伴们集体看向自己,想了想,哦,他刚才没有跟着一起表达惊讶。 「李卫真聪明!」他道。 小弘历勐勐点头,「是个大聪明!」 「弘昼也聪明。」胤祎不服,「弘昼才是个大聪明!」 是哦,弘昼这么聪明,肯定懂许多高深的学问!嵇先生都夸他是个数学天才呢,天才当然会普通小孩不懂的东西。这么想着,方才的震惊立马被他抛之脑后了。 弘旺见小伙伴们都和平常一样,立刻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他阿玛就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奇人,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有许多神奇的本事。弘昼不开口就能说出高深的话,就是神奇的本事! 于是,他也不觉得惊奇了,跟着夸道:「弘昼是个神奇的大聪明!」 八旗兵将和绿营的比试如火如荼,八旗从一开始的输多赢少,到现在变成输赢参半。他们到底还有骁勇善战的底子在,一旦被激起了斗志,再加上身体条件和武器装备本就比绿营强,慢慢开始扭转颓势。 康熙帝暗自满意,他认为旗人,尤其是满人,只是受了汉民爱享乐的影响,骨子里还是智勇精悍的草原雄鹰。 今年秋的木兰行围,极爱行猎的他居然不亲自去了,只派了老二胤礽和十六胤禄代表他与蒙古各部会盟。 他已经不在乎蒙古各部能不能安分守己了,敢侵扰大清的,直接派兵打残就是。 他将眼光放在了妄图制霸海洋的西方国家。 当做出这个决定时,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告诉他,千古帝王前排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前五? 呵,哪个有志气的皇帝,不想要那个第一呢! 「抄家队」年节没有回来,康熙帝也没下旨召太子回京。他冬日里染上了风寒,好了后越发觉得身体不如从前。 老四尚且一日不敢耽搁,他这个年纪更是过一天少一天。 年节祭祀统统交给了十二胤祹,只在祭祖等必须皇帝参加的仪式上露面。宴请宗室大臣有老二胤礽在一旁帮衬,训话都短了一大半。暂停兵部比试的老十三胤祥,则是帮着批摺子。 朝臣上下都被这一番操作弄迷煳了。 第41章 这是太子在外头抄家换人太频繁,终于引起皇上不满,抬了各皇子来削弱太子的权力? 第104页 可太子在外如此嚣张拨扈,皇上一没训斥,二没召他回来啊。跟那要喷发的火山似的,小火苗一直忍着,等到爆发的时候就是天崩地裂? 天坛祭祀,宴请宗室大臣,批摺子这些本该太子享有的尊荣,被分给了三个兄弟。等太子回京,还不知是怎样一番争夺呢。 这局势比当初二立太子之前还扑朔迷离! 那会皇上意属废太子,八爷党是大势所趋,三爷身边聚拢的文人也不容小觑,四爷办事靠谱。 他们信了皇上的「肺腑之言」,勇敢投票,得了一场摘去顶帽和破口大骂的结局。 接着,太子党没了,八爷党倒了,三爷沉迷于修书,四爷一心养花种地…… 这会太子势如中天,十三爷权倾朝野,十二爷是新宠,二爷这个旧爱仍深得圣心。 皇上的心,海底针! 朝臣暗下决心,在新皇登基前,谁也不站了! 哪位爷的差事,他们都认真干。皇子们就算是打出了狗脑子,也休想让他们惦记从龙之功! 康熙帝都疑惑了,朝堂上怎么突然就人人自爱,不抱团不拉踩,风气为之一新了? 弘历、弘昼不管这些,他们照样穿着新衣裳,看烟花,踩芝麻杆,各宫串着领压岁钱。 新年一过,康熙帝就召了老九胤禟来出卷子——来年春闱的数学卷子。 胤禟继承了郭络罗氏家做生意的头脑,自小数学就好。 「谢皇阿玛。」胤禟眼眸骤亮,难得真情实意的磕头。 「从今儿起,你就住在干清宫里,到春闱开始再回去吧。」康熙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冷厉,「若是有一题半题的泄露,朕也不费心去查了,全算在你头上。」 这个老九,是真做得出卖题换银子的事来。原题不敢,类似的题绝对能出好几本! 康熙帝自认为对儿子们都有八分了解,就眼前这个,还真叫人难以琢磨。 说他笨吧,他满文、汉文、俄文、拉丁文皆通,数学上的造诣也仅次于老三胤祉,还能自己设计战车。说他聪明吧,身为皇子不务正业一心沉迷于做生意赚银子,十万八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就能给老八花。 胤禟心里一抖,忙叩首:「皇阿玛放心,儿臣岂是不知轻重之人,绝不会做这种营私舞弊的事。」 哎哟,皇阿玛给他拘在干清宫,还怎么出题集挣银子哦! 皇阿玛极少给他指派差事,这会应该喜之若狂才是,这心里怎么疼得滴血哟! 弘历、弘昼下午散学回来,得知九皇叔要在干清宫东殿住一阵子,脸上立马扬起了笑。 九皇叔,从第一次见开始,次次遇到他们都会送金银珠宝的大方阔气长辈! 只看那一身肉肉,就知道是好相处的豪气人。 老九胤禟也十分喜爱这两侄儿。 老四是个小心眼子,且记仇。他思来想去,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能做出多大的事来,以至于将来会被「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 定是老四捕风捉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现在收敛了不少,嘴巴上了锁,也尽量少和兄弟们往来,自认安全无害得很。 但是,万一老四记恨自己有钱给老八花,给老十花,给十四花,就是不给他花呢! 或者,他背地里嘲笑老四被皇阿玛骂「喜怒不定,刻薄寡恩」,被老四知道了? 呵,鬼知道老四那个小心眼子记着他什么仇怨呢! 若是叫他去讨好老四,一笑泯恩仇?这种没骨气的事,他可拉不下脸来。 老九胤禟对最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兄弟,向来是全力支持。老二胤礽是太子的时候,他对老二十分尊敬。老二被圈禁,老八得了满朝文武贊「八贤王」,他全力支持老八。如今老四当了太子,他决定和两侄儿搞好关系。 对将来可能会革除他黄带子,削宗籍,圈禁他的老四,老九暗自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法让自己笑对老四那张冷脸。 他日思夜想,终于灵光一现,寻到了自救的方法! 若是他对老四的两孩子尤其好,老四将来报復他时,多少也能轻一点吧?退一万步讲,老四岁数不小了,真被削了宗籍圈禁,两侄儿不论谁上位,记起了他这个当叔叔的好,说不定还能给他放出来復爵呢。 他又不会造反,都是老四小心眼! 两侄儿就不一样,每次见到他都笑得眯了眼,对他这个九皇叔喜欢得不得了! 「九皇叔喝茶,九皇叔也住干清宫,往后干清宫就更热闹啦。」弘昼亲自端了奶茶来,奉给九皇叔。老九这人,和老十三一样,是真有几分侠义在身上的! 胤禟十分高兴,摘下腰间的金镶玉麒麟禁步送给弘昼侄儿。 弘历拿了一盘抹茶鸡蛋糕来,眨巴下眼,「九皇叔尝尝这个鸡蛋糕,茶膳坊新出的,说是少油少糖,吃了对身子好。」 胤禟感动,忙拈起一块放嘴里,难得的不怎么甜,味儿却大,他连连点头,「弘历有心了,太医也说九叔这身肉就是吃肉吃糖吃点心太多了。」 老九最忌别人说他胖,自己却也知道这身肥肉是真不讨喜,奈何就是瘦不下来。他不能饿,一饿就心慌,偏偏又打小吃惯了点心,不喜饭菜。 撸下一串紫檀佛珠放弘历手里,「潭拓寺高僧开过光,保平安的,弘历拿去玩。」 第105页 俩孩子都毫不犹豫开心的接了,推辞会让九皇叔不喜,说是「瞧不起他」! 「九皇叔,您眉毛眼睛脸型都随了宜玛嬷,若是瘦了下来,一定是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几次相交下来,弘昼真的对这位实心眼子皇叔很有好感。 他好几次都是蹲下来,平视着和他们说话,眼睛里满是真诚。 真的,让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五,体重目测超过一百八十斤的圆乎乎长辈蹲下,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这位九皇叔真的太喜欢送他们礼物了,无以回报,不如帮着减肥。 他九皇叔这个身高体重,真的会影响寿命! 「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号对胤禟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他又有了自己这次一定能瘦下来的错觉! 他扶着弘昼的小肩膀,目光炯炯,言辞恳切,「九皇叔这次一定要瘦下来!等九皇叔出干清宫,就要让人刮目相看!」 弘历两眼亮晶晶点头:「嗯嗯,让人惊掉下巴!」 「九皇叔,你若是相信我们,就照我们说的来。」弘昼神情认真,「我和四哥去找太医学法子。」 胤禟撑着椅子扶手坐下来,摆摆手,「太医就会说少吃多动。九皇叔是打小胖上来的,饿一顿,少吃一点就心慌,这身肉走多了都喘。」 「不过你们放心,九叔这次下了决心,饿晕过去了也要坚持。」他眼睛盯着面前的奶茶和糕点,十分艰难的移开,咽了咽口水,「九叔这顿先吃点,下一顿再开始饿,可以吧?」 他有一丢丢后悔刚才的豪言壮语了,前几次饿了也没用,好不容易瘦下来点,吃了两顿酒又回去了…… 「怎么能饿呢!」弘昼言辞确凿,「九叔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吃饭了才有力气减肥呢,胖人更是饿不得。 弘历虽然不太懂,但是看弟弟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立刻来了自信,「九叔你听我们的。」 等康熙帝出来吃晚点的时候,就发现今儿的膳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各色糕点都切成了拇指大小的一块块,盛菜蔬的盘子换了大尺寸的,里头的菜量是往日的三倍。 胤禟正要行礼,就见弘昼扬着笑脸招唿,「皇玛法快来,咱们一起助力九皇叔成为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 胤禟讪笑,「叫皇阿玛笑话了。」 「在干清宫少讲虚礼。」康熙帝瞥他一眼,神色平淡,「你这身肉是多了点,再这样下去怕是有损寿数。」 然后康熙帝就发现,往日各种夸好吃的俩孩子,今儿个尽为老九忙活了。 「九皇叔,吃饭之前先喝一碗汤,这碗玉米蔬菜汤里头的玉米和青菜,九皇叔都能吃掉。」 胤禟低头,这样油花都不见一滴的青菜玉米汤,他还是头一次喝。这不是外头最穷的人家,没了粮食,用来骗骗肚子的么? 「看着还不错,给朕也盛一碗。」康熙帝倪一眼老九,「弘历、弘昼胃口小,朕陪你喝这碗汤。」 胤禟讪笑,「儿子哪敢让皇阿玛陪,皇阿玛日理万机,可别让汤占了胃口。」 他说着,将碗端到嘴边抿一口,有一丢丢甜,也不是不能喝。 嗯,喝完嘴里还留有玉米的清香,嫩玉米吃起来汁液清谈,也还行。 他才喝完汤,弘昼又夹了满满一大盘各色青菜来,「膳房一颗颗挑出来的,都是刚长出来的小青菜,各有各的风味。」 这次他不敢迟疑,虽然不爱吃,瞅着康熙帝的脸色,还是一口口慢慢吃了。 「接下来咱们再尝尝各种肉,鸡鸭鱼都来一点,不要皮挑瘦肉吃。」 这个可以有! 皇阿玛这的菜就是太清淡了,不够味儿。鸡鸭鱼这种肉菜都要加了多多的辣椒,从红油中夹出来,才油润爽口呢。 「来来来,八宝粥营养均衡,咱喝一小碗没事儿。」 「糕点咱也不能馋,每样细细的品个味,今儿吃了明天还有,顿顿都有。」 康熙帝:…… 这是在劝吃吧?老九这样能瘦下来? 弘昼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他问过老九身边的贴身太监了。老九成天在外推杯换盏吃宴席,回家就躺着听曲看话本吃点心,晚上睡前必定要吃得饱饱的。喜甜嗜辣不吃青菜爱油炸,这种饮食习惯遇到胖基因,不肥才怪呢。 要改的是饮食习惯,不是少吃。 胤禟喝完小半碗的八宝粥,看着面前的一小碟绿豆糕、芸豆卷、红豆饼、驴打滚、芝麻桃酥、豌豆黄拼盘,迟疑道,「真能吃点心么?」 虽然每样只有指甲大一小块,他怕自己一尝了就停不下来。 从前额娘说他太胖了,有一阵也不让他吃点心,他馋得慌就偷吃,一吃就停不下来。 「九皇叔你这顿才吃这么点东西呢,吃太少了一会就饿。」弘昼自己巴拉着八宝粥,万分自信,「一口吃不成胖子,一顿饿不成瘦子,我还给九皇叔准备了宵夜呢。」 胤禟第一次觉着,自己真不应该吃这些点心了,毕竟都在俩孩子面前夸下海口了,第一顿总得做做样子…… 但,看着俩孩子期待的目光,他还是一口一口吃掉了。 咦,居然有些饱了! 他看看桌面,这一顿比他往日里吃的还多点,种类也丰富。 这正经餐饭和点心混在一起的四不像晚点,吃起来还挺舒坦的。 第106页 吃完饭,康熙帝继续批摺子,老九翻着《数学启蒙》出题,弘历、弘昼温习功课。 许是这顿饭菜的油水不够,一个时辰后,胤禟嘴里想吃东西了。 他知道不能吃了,就想过过眼瘾。 呃,桌上一盘点心和果子都没有,弘历、弘昼面前的是水果奶茶,他和皇阿玛是清茶。 吃完饭喝喝清茶也还成,就是越喝嘴里越没味儿。 还不等他开口,门口小太监送来一碟牛肉干。 「九皇叔,你想吃就啃两根。」 康熙帝留了两根,俩孩子各两,还剩下两根的碟子放他面前了。 这牛肉应该是先卤熟再烘烤干的,味儿足,有嚼劲。 胤禟很珍惜的咬下一小块,牙齿慢慢磨。 晚间睡时,肚子有些饿,嘴巴却不是那么想吃了,一夜好眠。 胤禟没想到俩孩子还真的操持起了他的每日饭食。早点是水炒鸡蛋,青菜,滷牛肉和玉米红薯饼子。一个时辰后,他刚想吃点什么,小太监送上来一小碟盐炒青豆。 午时,俩孩子在宁寿宫用饭,干清宫只有他和皇阿玛。魏公公笑呵呵的一样样将他的饭食放上来,「昨晚上,弘昼阿哥和弘历阿哥特意给茶膳坊送去了七日菜单,九贝子的三餐两点都安排妥当了。」 康熙帝坐在上首,慢条斯理的吃着饭,面上看不出喜怒,「俩孩子对你这个九皇叔还真是上心,旁人没一个有单独的七日菜单。还说要每七日都要再排一次,尽量不重样儿。」 胤禟听出了几分皇阿玛话里的酸味儿,微微低头,心中得意的小人不停干杯,决定日后再多送俩孩子几样好东西。 不能出干清宫,不能叫人进来唱曲儿,话本子也没人敢送进来。歪着,靠着更别想了,康熙帝会骂。胤禟闲得无聊,在干清宫东殿团团转,一天走千八百个来回。 不行,他一定不能被圈禁! 在皇阿玛这里,好吃好喝有差事做,还有两可爱侄儿陪着,他都觉得自己想出去想疯了。 若是被圈禁?他指定活不到两侄儿长大登基的那天! 得想法子,必须得想个逃离老四魔爪的法子! 被圈禁这种可能性,一丝丝也不能有! 胤禟在干清宫「封闭拟题」一个月,宜妃实在忍不住思念儿子,借着给康熙帝送甜汤,远远瞅了老九一眼。 只一眼,她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忍不住惊道,「才一个月。九儿怎地瘦了这么多!」 康熙帝疑惑的起身,上下打量在院中抖空竹的九儿子,「哪里瘦了,不还是圆圆胖胖?」 宜妃一噎,眼泪都憋回去了,见康熙帝面上的疑惑不假,很快反应过来,「皇上日日见着便不觉得,妾一个月不见,九儿是真瘦了一圈,脸上的四层下巴都只剩三层了。」 二月中的天气还凉着,胤禟怕冷,一直穿得厚厚的,也不觉着自己瘦了。 实在是这一个月,他一顿没饿着,吃的花样还不少。 等康熙帝叫内务府来人量了尺寸,腰围跟上次比少了三寸,他才惊觉自己居然瘦了! 天吶!他居然没病没灾没饿着,就瘦了! 弘历、弘昼这天下午回来,老远就看见他们九皇叔笑眯眯的在门口等着,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九皇叔真的瘦了。」胤禟迫不及待告诉俩孩子这个好消息,「你两真是九皇叔的小福星!」 一个月腰围少了四寸,再多来几个月,说不定他还真能玉树临风,英英玉立,瘦成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 他现在对弘昼的话深信不疑! 「九皇叔继续保持这种吃法,还得瘦!」弘昼张口就送出一张饼,「平日里再多走走路,瘦得更快。日后没事跑跑马,多练练弓箭,成为大清巴图鲁指日可待。」 胤禟连连点头,他从前不这么胖的时候,年年随皇阿玛临幸塞外,也是能跑马射箭的。 就是那马辛苦一点。 春闱来临,老九胤禟的数学题也出了满满一大箱子。康熙帝从中抽出一套来给弘历、弘昼做。 俩孩子都聪慧,又是嵇曾筠教了大半年的,弘昼在数学上还格外有天份。这里头一些简单的题,他俩应该也会做。 弘昼一边做题,一边心里暗自称赞。 【从易到难,知识点不重复还都是重要的,老九这卷子出得有水平!】 【老九擅做生意,数学好,语言也是强项,若是能再学学英语法语,多好的欧洲外交官人选啊!】 弘历埋头做题,这里头有好些他要仔细思索的,耳朵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压根不进脑袋。 胤禟眼眸噌的一下亮了,里头像是有两团火焰在燃烧。西洋国家多远啊!来回一次不得两年? 老四最是务实,若他有出使西洋国家的本事,还能带好东西回来,那必须不捨得圈禁他! 不就是英语法语吗?学! 他看着弘昼光熘熘的脑门满是喜爱,侄儿的心声,可真是给他值了条明路啊! 一瞬间,他的眼神仿佛穿过了重重宫墙,穿过了万水千山,飞跃大海,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国度! 他身着大清皇子石青色五爪金龙蟒袍,受异邦皇帝热情接待,很快就赚了满船的金银珠宝衣锦回京! 欧洲外交官,应该就是出使欧罗巴的使臣吧?康熙帝嫌弃的看了不知道想到哪里,嘴角都翘起的胤禟一眼。这肉还得再少,这胖乎乎的使臣,影响欧罗巴各国对大清的第一印象! 第107页 还有骑射得捡起来,火铳也得练好了准头。 对上老九期待的视线,康熙帝微微颔首。 老九顿时高兴得嘴巴咧到耳根子,脸上的肉挤得眼睛都小了。 康熙帝嫌弃的撇开脸,暗自决定要将老九搁老四那练练。冷着一张脸,也比傻笑强! 魏珠除了照看弘历、弘昼外,又有了新差事——盯着九爷每日走路一个时辰,拉弓五百下。 梁九功回来后,身为徒弟的魏珠就慢慢远离康熙帝身边,代替赵昌照顾弘历、弘昼。 就是再信任梁九功,康熙帝也不允许自己身边都是一派的人。 春闱开始,万众瞩目的数学卷子发到了各举子手中。出题人:爱新觉罗.胤禟,梅瑴成。 梅瑴成是老三胤祉推荐的,蒙养斋算学馆第一人。康熙帝御前考察几个问题后,亲赐进士,给翰林院进士们讲数学的先生,第一位四品皇家算学侍讲。 要知道众学子寒窗苦读二十年上,一路过独木桥,考了举人中了进士入翰林院,也就是个七品而已。这位梅先生,时年三十五岁 。这一飞沖天的官运,就是八旗勛贵子弟也羡慕不已。 原本这份殊荣,康熙帝是要给正白旗明安图的。明安图自幼聪颖好学,精通数学天文历法,十八岁就选入了钦天监,眼下正跟着白晋、杜德美几个传教士在外测绘,制作皇舆全览图。 但,那句「八旗啥都不干也能给大清拖死!」时不时就在心头浮现,他细细思量了几日,还是将这个「第一人」给了梅瑴成。 八旗勛贵极力反对,这个口子就不能开!一个寸功未立的汉人怎么能仅凭圣意一跃而起? 太子爷毫不留情不分满汉的清算,恆亲王绿营和八旗官兵的比赛,都让他们有了不详的预感。 数字军团立刻群起而攻之,汉臣积极响应,八旗勛贵垂头惨败。 康熙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目露欣慰,原来儿子太多了,养得太好了,也不是没有好处。 老九就是在这场吵架中,显示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才让康熙帝记起来,老九在数学上也极有天赋,这才起了让他也出一套卷子的心思。 他整合了两人的题目,自己还修改了几题,第一张大清科举数学科卷子就这样完成了。 第42章 老九胤禟得知自己能出干清宫了,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 可,可以出去了? 这两个月在干清宫看书琢磨卷子,吃侄儿安排的饭菜点心,走步拉弓早睡早起,他明显觉着自己精神了! 腰带多出来一大节,衣裳似乎也宽大了不少。 「要不先叫内务府的人来给爷量量尺寸?」胤禟想了想,笑道,「皇阿玛没赶爷走吧?等弘历、弘昼回来,吃了今儿的晚点,爷再回府去。」 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么久,他还怪捨不得两侄儿的。 这天下午,弘历、弘昼才进干清宫的大门,就被九皇叔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拥住了。 「九皇叔又瘦了,跟上次比照,腰围又少了五寸!」胤禟眉开眼笑,语带得意,「两个月少了八寸!去年的衣裳都穿不得了。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九皇叔还真能得个『爱新觉罗第一美男子』!」 下午宜妃得知老九可以离开干清宫了,立刻就坐不住亲自来接他。才刚出翊坤宫,就有小太监来报喜,听说春闱数学试卷上印了九爷的名字,宜妃那叫一个高兴啊。肩辇都不坐了,扶着大宫女的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满面笑容健步如飞。 这笑脸在踏进干清宫时,突然就凝固了。 「九儿啊,你这是怎么了,额娘就一个月没来看你,咋就瘦成这样了!」宜妃摸着儿子的脸,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是不是出那劳什子数学题,给我九儿累着了?」 她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自从最小的十一生病去世,她对老五和老九就只剩下了一个期许——平安喜乐的活着就好。 老五养在皇太后膝下,性情敦厚从不惹是生非,她向来放心。老九打小就不让人省心,成天上串下跳没个消停的时候,还贪食。九岁一场大病,急得她几天不敢阖眼,打那之后,她就不再狠管着他。 他喜欢吃点心,那就吃;他想学做生意,她这个当额娘的,给他银子在外头开铺子。 就是这几年为了给老八拉拢人,成日在外头吃酒,她也捨不得说他。 这身肉就是这么长起来的,太医也说了要节食瘦身,可每次他饿得偷吃,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瘦了是好,可骤然瘦这许多,她的九儿是吃了多大的苦头啊! 「额娘你想错了。」胤禟哭笑不得,拿下老母亲的手,笑道,「是跟着弘历、弘昼一起多吃菜,少吃点心瘦下来的。他俩还孝敬了我这个九皇叔两个月不带重样的食谱,儿子这次可真没饿过一顿。这食谱我都收好了,往后还这么吃。」 听了这话,宜妃顿时就收起了眼泪。她捏捏儿子胳膊,肥肉少了,还结实了。再抬头看看,九儿面色红润,眼眸含笑,看着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那额娘可得好好谢谢弘历、弘昼。」她眼里浸了笑,欣慰道,「九儿,他们说春闱数学卷子还有你的名,是不是啊?」 这等得意的事,她还想听儿子亲口说一遍。她的九儿,真真出息了! 第108页 胤禟抬头挺胸,自个夸自个:「这不是皇阿玛知道儿子数学好么?特意让儿子来干清宫出题。额娘你别怪皇阿玛不让儿子出去,旁的出题人都是关在一起不让见外人的。儿子就想着,顺便瘦瘦身……」 好一通插科打诨,哄走了宜妃,胤禟久违的揽镜自照,发觉自己还真挺好看的! 面皮白皙,一字眉,大杏眼,高鼻樑,这脸上的轮廓再清晰些,那绝对配得上"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龙姿凤采顾盼风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轩然清新俊逸"这些词儿。 他因为相貌被兄弟们嘲笑这么多年,屋子里都不敢放镜子,眼下预见未来的自己竟然有如此姿容,心里真真是感动得泪如雨下。 「九皇叔,那你出去了可要管住自己啊。」弘昼小大人似的叮嘱,「可能中间有一两个月或是半年都不再瘦了,也要坚持住。过了这个时候,就能瘦成美男子了!」 「九皇叔不会再胖了。」胤禟抬头,看向悠闲飘动的云朵,语气坚定,「九皇叔要开启新的人生了!」 老九出题有功,康熙帝让他管理藩院,兼礼部侍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使臣,他都可以随时往来,想学哪国的语言都便利。 对弘历来说,一半会做,一部分可以想想,另一部分直接放弃的数学卷子,对此次贡院的绝大多数举子而言,感觉也是一样的。 陈珺上科未取中,干脆就在京里赁了房子。他家是福建的,回去一趟得一个多月。马车上和船上看书都眼晕,上次来时还淋了雨得了一场风寒。病都没好全乎,就进了贡院,自然是没考好落榜了。 京中文风兴盛,各种消息传得也快。皇上的旨意还未贴出来,各茶楼已经疯传春闱加了数学科,以诚亲王主持编撰的《数学启蒙》为依据。 他忙遣了小厮连夜去最大的书铺排队,是最早拿到《数学启蒙》的一批举子。 这书中有许多他未见过的题型,常聚在一起切磋的举子们也摸不着头绪。幸好有福建的大人请了钦天监的官员,休沐的时候给他们指点一二,余下的他们凑在一起细细琢磨,也能将这本书啃个囫囵。 此刻拿到试卷,大致扫一眼上面的题,他心里顿时生出庆幸来。若是三年前回了福建,这次的春闱怕是又白来一趟。 后面有两道题一看就不会,但他一点都不慌,各地赶来的倒霉举子不会的题肯定更多! 孟成和就是其中一个外地赶来的倒霉举子。 春闱要加数学科,让湖南的许多举子放弃了这场科考。他们拿到《数学启蒙》略一翻看,就知道短短一年时间又要温习四书五经,又要将这本书吃透,怕是不可能。 孟成和则想着,自己经义和策论在同窗中都位于中下,倒是平日里研习过《九章算数》,趁着这次许多人弃考,说不定还能搏一搏! 自己没吃透,别的举子也一样啊,参考的人还少了许多,大好的机会啊! 跟他有一样想法的举子也不少,故而这次春闱的竞争仍然很激烈。 贡院外,还有如陆合轩一般,四书五经死活进不去脑子,举人都考不中,算数却一点就通的人。 他们早早就从各地赶到京城,心情激盪的等待蒙养斋算学馆的招生考试。 梅瑴成一举晋四品,让他们看到了脚下的一条通天大道。 弘昼在干清宫写数学题的时候,听康熙帝念叨过具体数据,上一科会试一共七千四百九十人参考,这次是五千六百人,少了将近两千人。 但取中人数只在一百名左右,五十六取一。 「这次没来的举子想必要后悔了。」康熙帝大笔一挥,传旨下去,「此次会试取前三百名。」 积年等着补缺的都安排下去了,这批进士怕是很快就要被老四要去填缺。 他又拿起了四爷新送来的摺子,喃喃:「火耗归公,养廉银子?」 倒是不用朝廷另外筹钱。 「你们说说,这当官都是为了什么啊?」康熙帝状似无意的和俩孩子闲聊,「光宗耀祖,为民做主?」 弘历毫不犹豫回答:「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小的时候是爹娘想要孩子能光宗耀祖吧?」弘昼认真思考,情景带入:「这孩子发现自己学得还挺好,得了周围人的称赞,为了更多的称赞和长辈口中的远大前程努力读书。这读好了书,之后就是当官了。当就当了,很多人不会想自己当官是为了什么吧?当了官,有了权势,提携族里,人人奉承称赞,这都是当官的好处,应该也是当官的目的之一。」 他没提钱财,在康熙朝正经当官不收孝敬银子,那真是穷得养活一家人都难。 当然是比寻常百姓强了好几倍去,但官员的花销也大啊。日常的笔墨银子,几身穿得出去的衣裳,同僚之间的宴请人情都是得花的。若是外任,还得加上师爷幕僚们的工资。 俩孩子一个志存高远,一个务实,康熙帝自然是更喜欢弘历的回答。 「弘昼说得很好,弘历有此等志气,皇玛法为你高兴。」康熙帝笑道:「只看眼前的,就只能当个微末小官。眼睛能看到百年千年之后,必能成朝中肱骨。」 他觉得弘昼的格局还是小了点,身为皇孙,就该壮志凌云,豪情慷慨,敢和千古风流人物一较高下! 【肱骨也得先体面的活下去啊,康熙朝的官员难做啊!不贪,被亲人埋怨同僚嗤笑排挤;贪了,顶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摘了。康师傅就很,知道官员不贪日子不好过,就对能做事的贪腐份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岂不是贪了就是赚了,不贪反而被人嘲笑?同样都是有本事的官员,道德低底线低的,贪得盆满钵满春风得意,孝敬上司体恤下属,人人称赞;节操还在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一边鄙夷一边羡慕;真正为官清廉的,一家子穷困潦倒。】 第109页 弘历小心翼翼的瞄康熙帝一眼,这得生气吧?这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啊,谁听了这话都得生气! 哎,弟弟每次不开口说话都是晴天霹雳动地惊天,他又不能叫他下次别说了。他好想跟灵说说,若是忍不住,就晚上悄悄跟他一个人讲好了。偏偏怎么都说不出口,叫人无端惆怅…… 「弟弟,咱们努力学文习武,长大以后都是肱骨之臣。」他又偷偷瞄了康熙帝一眼,不敢跟面无表情的皇玛法说话,对着答完问题又低头认真解数学题的弘昼,生硬的转移话题,「弟弟,你肚子饿了么?咱们要槐花蜜酥酪来吃吧?」 弟弟说吃甜甜的点心能让心情变好,皇玛法也会跟着吃的吧?一会儿,他看好了蜜放得最多的那碗,端给皇玛法。 弘昼头都不抬:「吃,还要豌豆黄和绿豆糕。」 老九这道关于盖房子打地基、烧瓦、做家具、涂漆雕花的数学题,坑还挺多。 梅瑴成这个至少要准备多少银子,才能让囤积居奇的粮商赔本也挺有意思的。 咱这数学题,就离不了实用了! 他把老九和梅瑴成出的那几箱子题目都要来了。打算自己先做一遍,根据不同知识点,按难易程度出一本练习册。 绝对畅销!分成怎么算他都想好了! 康熙帝被俩孩子一个缩着脖子生怕他发火,另一个始作俑者却无知无觉的情形逗笑了。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心里的怒气还未成型,就烟消云散了。 大清入关,方方面面都沿用前明旧制,官员的俸禄也是一样。 八旗官员靠战功得了许多的金银珠宝,又在京郊圈了地,家中亲眷自有朝廷奉养,不缺那点俸禄银子过活。 那会汉臣不归心,太宗和先帝傻了才给他们提高俸禄。等到他掌管这江山,平三藩、征葛尔丹、收台湾,哪样不让国库穷得寅吃卯粮? 再往后,边疆越广阔驻军越多,常规军饷花费一年比一年高,旗人的支出也翻了倍,年年旱涝灾害都不少,国库还是穷得可怜。 没银子,何谈给官员增加俸禄? 朝廷上下大小官员一万五六千余人,每人每月增加五两银子五斛米,一年就要多花费近两百万两俸禄。 这二百万两可不是一次性的,开了头,年年都得花。这还是在五两银子五斛米不算多的情况下。 俸银虽少,举国上下仍挤破头来当官,为何?诚如弘昼所言,当官自然有数不清的好处。这其中一项,就是银子会自动送上门来。 上上下下的官员们,都自有来银子的门路。做得过了,他给撤了便是。有这个把柄在,那些个不知进退的,随时都能光明正大的换掉。 不过,老四说得也有道理。 长此以往,是乱了国家法度。 老四这次下手狠,倒也是个移风易俗的好时机。 这么想着,他在摺子上批了个大大的「准」字,绝不是因为心声中的「康师傅就是搞笑」! 紧接着,又召了张廷玉、马齐、张鹏翮、穆和伦等重臣觐见,商讨各级官员的「养廉银子」数目。 四爷没想到写了「火耗归公」「养廉银子」的摺子上,只有一个「准」字。 这摺子上的内容他在心里思量好几年了,除了十三弟,谁都没有透露过。 这是明晃晃在打皇阿玛的脸啊! 他抄家,撤换官员的数量是有些多,但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官员自己品行败坏。皇阿玛身在京中,只是被他们欺骗蒙蔽了而已。 「养廉银子」,不就是在说,连他这个眼里容不下一点贪污的太子都觉得,是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太少了,他们「无奈之下收的孝敬」「被逼亏空」? 皇阿玛御极五十多年,自诩对下仁爱,竟看不到他们在经济上的难处? 四爷这会也觉着,自己在被废的边缘反覆蹦跶了…… 这摺子他写了撕,撕了写,最后还是咬牙递上去了。 若不是这次一府一县的犁过,他也不知道想要当个清官有多难。那些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脸面上,不少眼里都是被逼无奈的悲凉。 不打点上级,本县百姓就得忍受徭役赋税上的极尽苛刻。一年四十五两的俸禄银子刚刚够一家人吃穿,笔墨都得省了又省,压根挤不出孝敬上峰的银子来。 不向上报亏空,就得从百姓头上薅,左右都是为难。 这官是真难做啊! 摺子才递上去,他已经在心里反覆预演,自己会如何「被骂得狗血淋头」了。皇阿玛文学底子厚,向来手不释卷,骂起人来那真是一个时辰不带换词,句句戳人心窝子! 或许回一本责骂的摺子还不够解气,会派了魏公公来口述,让他在众人面前感受滔天怒火! 他都做好准备了,接旨的时候,将其他人都赶出去,留了老三和十五陪他一块儿跪着挨骂。 结果,竟然只有一个「准」字! 笔锋尖锐凌厉,皇阿玛应该是极生气的。 那为何又忍住了没发火?往日里十次回折,九次都是要骂的。 一股冰凉从嵴椎涌起,四爷心里一颤,这是皇阿玛终于下了决心,要废了他了? 同坐一屋审查帐目的老三胤祉见他呆愣半晌,侧过头来伸直脖子,视线瞄到那个大大的"准"字,真心实意恭贺:「四弟又做成了一项大事!」 第110页 跟着老四一道办差这么久,他心里也升起了几分兄弟情谊。老四这人就是面上冷冰冰的,对身边的人都挺护着,只要不犯了他的忌讳。 十五也跟着凑热闹,「这下满朝文武都得感谢四哥了!」 嘿,这下看谁还敢骂四哥是属貔貅的「狠心太子死要钱」!好好干,四哥给你们涨俸禄,敢贪污受贿,四哥给你们抄家。 四爷神色不变,略微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兄弟们的话,继续埋头文书中。 心里再是惊涛骇浪,他面上仍是冷冰冰没甚表情。 身边没一个人觉察到,方才他已经想到了,是会和老二一样,只是没了爵位权势还可以自在做事,还是要先被圈禁几年。 有了「大清要亡」这个骇人的预言在,他相信自己就算被圈禁,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放出来干活的。 这么想着,他决定今晚再多干半个时辰。趁着皇阿玛还没废了他,能多查一府是一府。 这查亏空,一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就跟整理书架和种花一样,整理到一半放着或是空着一片地,都叫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下一个省,四川。 干清宫这会也在谈论四川。 康熙帝翻着这次春闱的数学卷子,目露欣慰:「你们八皇叔还是有些本事的。这次春闱,就属四川的举子分数高。」 他儿子还是养得不错的,个个拎出来都有可取之处。老八在京里擅结交人心,主政一方,竟也这么快就能干出实绩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四叮嘱过,干清宫的事情,俩孩子从不往外说。 一个人批摺子这么多年,康熙帝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寂,没想到有俩孩子在一旁听着他时不时念叨,半懂不懂的给几句回应也有意思极了。 弘历吸着奶茶,像模似样的评价:「八皇叔和十三皇叔一样,都是擅总理事务的能干人。」 弟弟说八皇叔还有「八贤王」的称号呢! 【老八忽悠人的本事一绝,以后和老九一起出使,一个赚银子,一个招揽欧洲的贤能来咱这,简直就是完美搭档!嘿,工业革命都能有火箭速度。】 弘历对这句心声不感兴趣,依旧放在脑后。 许先生说做事得一心一意才能有所成,他已经有了「出一本流放百世诗集」这样远大的理想,旁的事就少想。 康熙帝神色不变,翻看试卷的手都没停一下,心声听得多了,已经有些习惯了。 火箭?箭的速度是很快,火箭还能很快燃烧一大片。这心声的意思是,工业革命会一起一大片? 看来,这「工业革命」需要欧罗巴的「贤能」来相助,只是不知道心声中的「贤能」是哪方面的「贤」。擅数学应当是一样。这段时日一直在说科举,那心声都没有动静,经史子集肯定排除在外了…… 老九心眼子实,又讲义气,确实不能当出使的总管。老八跟着是个好主意,老九会听他的。兄弟两齐心,在万里之外才不容易吃亏。 想到儿子们不再争个你死我活,他心里愉悦极了,面上不自觉带了笑。再回一些请安摺子都不觉得烦了,还拿出来跟俩孩子吐槽。 「这闽地总督是不管换了谁,都喜欢给朕进吃食啊!又送榴槤来了,这都是朕第八次回『往后不必送了』!」听这口气,他似乎很是不待见榴槤。 「皇玛法,您要是不喜欢榴槤味儿,不如赏了孙儿吧。」弘历眼睛都亮了,不自觉砸吧下嘴,「阿玛从前给孙儿吃过,可香可香了!」 他阿玛也闻不得那个味儿,每次只有皇玛法赏了,他才能一饱口福。阿玛嘴上不敢说,眼里都是嫌弃,明明白白写着「弘历怎么会喜欢吃这种怪味东西」! 弘昼也跟着眼巴巴,「直接吃味儿大的话,做成馅儿,烤榴槤饼也好吃,还可以冻上了和酸奶糕一起吃!」 他从前就是直接吃不行,榴槤披萨炫起来停不下嘴。 四大爷个偏心眼子,都没叫他去吃过榴槤! 第43章 康熙帝看一眼摺子,笑道:「皇太后也不喜欢这味儿,朕给宜妃送去点,你们二皇伯那给一些,剩下的都留给你们俩。」 他没想到弘历会这么喜欢吃榴槤,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孩子的馋样儿。他从前还疑惑,也不知他们为何都觉着这是好东西,巴巴往京里送。现在看来,跟那长了长毛的霉豆腐一样,喜欢的人极喜欢,吃不惯的难以下咽。 「还有这个泡水喝的腌青梅,你们也尝尝?青梅酒倒是不错,再过几年,你俩也能喝了。」 摺子上说腌青梅是开胃的,他尝过一次,又咸又酸,再不想喝第二口。随同来的菜谱里头,还有用这个腌青梅炖鱼炖肉的。去腥的效果确实不错,细品,鱼肉也会带着一股鲜酸,他吃不惯,倒是王氏她们几个南边来的极喜欢。 腌青梅泡水,俩孩子尝了一口就摇头。倒是晚点上的一道腌青梅烧鲈鱼,得了弘昼的大赞,弘历也一口接一口,直唿「好吃」。 「太好了,真的一点腥味儿都闻不到了。这种酸和醋不一样,是果子特有的清酸,叫人吃了还想吃!」弘昼第一次发现这等好物,立刻安排上了,「皇太玛嬷不爱吃鱼,总说有腥味儿,明儿就叫御膳房进这道菜试试。」 基因真是神奇,白水煮的内蒙羊肉味儿大得很,皇太后一点都不觉着擅。御厨的手艺很好了,各种调料做的鱼尽力去了腥,皇太后就总觉得腥味特别大。 第111页 「还特别开胃。」弘历期待的眨巴眼,「皇玛法,若是这腌青梅多,能不能给我嫡额娘也送去一些?嫡额娘胃口总是不大好。」 乌拉那拉氏膝下没有孩子,平日里对弘历、弘昼多有关心。钮钴禄格格也时常说要孝顺她的话,弘历就记在心里了。 小孩子没那么多小心思,四爷后院没有嫡出子女,弘历一直是四爷最喜欢的那个。除了钮钴禄氏和耿氏,后院对他第三好的就是乌拉那拉氏,他也时常记得要还这份「人情」。 「多着呢,这东西一样菜放不了几颗,一罐子够茶膳房用好久了。」康熙帝生母早逝,自己也是个孝顺嫡母的,自然道好,「魏珠,这腌青梅给宁寿宫和东宫各送一罐子去。跟太子妃说,这是俩孩子记挂她胃口不好,特意找朕讨的。」 「嗻。」 魏珠领命,倒退几步出门,满面笑容的去茶膳坊领了东西,亲自给两宫送去。 皇太后跟前,也要说是弘昼阿哥惦记着皇太后不喜鱼腥,自己吃着好,特意让万岁爷送过来试试呢。 两位小阿哥性子都好,若真要分出个高低来,他还是更喜欢弘昼阿哥。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像在弘昼阿哥眼里,太监不是低贱的下人,和宫外的普通百姓一样,做着一件寻常差事而已。 刚到四川的「抄家队伍」,也在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三哥,四哥,十五弟,你们尝尝这个辣椒炒肉。我特意吩咐去了辣椒籽的,辣度刚刚好。你们别看着这肉肥,油都炼出来了,香着呢。」老八胤禩笑着招唿兄弟,热诚极了,「还有这个腊肠,这边手艺最好的厨子腌了,拿松枝熏一个月才得。吃不惯这股子烟燻味的,还有这边自然风干的。就得这边的新鲜辣子配着才好吃,跟在京里吃到的味儿不一样。」 十五不做他想,各样都夹着尝尝,边吃边不住点头,「腊味扑鼻,咸香可口,微微辣,唇齿生香,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老三胤祉跟着附和两句,狐疑的眼神不时扫向老八。对他们这样热情,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头吧? 老八在京里,对他和老四可是只有个面子情的!十五估计都没被老八放在眼里过。 「嗯,不错。」四爷面上看不出喜怒,不过胤禩知道他向来话少,也不在意。 他坦坦荡荡,不惧人使绊子。 「兄弟我早就等着你们来了,这地儿官话说得好的没几个,路也难走,京里有什么信传过来都慢。」胤禩看着兄弟们,情真意切道:「知道你们今儿到,我昨晚上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觉,就要见亲人高兴的。福晋也盼着你们来,让直接住我府上去,她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我跟她说你们是为差事来的,还是住衙门方便。不过,得空了一定得去我府上吃顿饭。」 「有八哥在这,我们也觉得亲切呢。」十五被感动到了,「三哥四哥忙起来也许走不开,我是一定要去的。」 也不知道皇阿玛怎么想的,把八哥派到这老远的地来来当巡抚,年节都不能回京吃顿团圆饭。 「都到了这地儿,那是肯定要去尝尝八弟妹手艺。」老三胤祉举杯,不动声色,「有八弟在,四川的帐目应该很快就能查完了。」 四爷夹菜的手一顿,老八来四川的时间不算长,应当还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吧?也说不好,他在户部待的时间长,各种帐目做起来都是熟了的,还真不一定怕查。若是查出老八有什么贪赃违法,还革职遣回京城么? 老八,这几年还是先不回京的好…… 「还真叫三哥说中了。」胤禩意味深长的看一眼老三、老四,从容不迫道,「各州县的帐本我都叫人送来了,还提前给你们捋了一遍,有错漏亏空的地方都标出来註明了原因。三哥你们要从头看起,或是直接核查都便利。」 四爷端起酒杯,「四哥先谢过八弟,先干为敬。」 是他想差了,老八向来爱惜名声,应当不会这样眼皮子浅。他既然敢提前动帐本,就证明他自己是干干净净的。 老三垂下眼眸吃一口熏的腊肠,若有所思,老八……似乎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八哥,你可是太能干了!」十五一点没注意到三位哥哥之间的眉眼官司,一心品尝美食。这会咽下一口小炒肉,两眼崇拜,「我也敬八哥一杯。」 八哥居然一个人就能查了一省的帐本,还做了标记!查帐这么枯燥无聊还伤脑筋的事,他竟然主动提前帮他们给干了! 怪不得八哥素有贤名! 其实八哥就是被那个位置迷了眼吧? 按心声中九哥的下场推断,八哥绝对好不到哪去。心声说八哥壮年早逝,必定不是什么正常的死法。 那两只鹰莫名其妙病了,再加上弘昼的心声,让皇阿玛把八哥打发到这老远的地来,其实是冥冥之中救了八哥一命吧! 哎,要是八哥知道四哥继位后活生生把自己累死了,还带着十三哥一起,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执迷于夺嫡……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心声的话了。 李卫一个大字不识的,是真会当官儿!田文镜、鄂尔泰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且心志坚定。 四哥「登基后可用的人寥寥无几」更是真!他现在就快把满朝文武全得罪光了。 他现在还是太子,就「立志要改变国库空虚、吏治腐败」的状况了,且,一点没错,就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第112页 这还是有这么多人帮着干的情况下呢。 年羹尧和鄂尔泰、田文镜坐一桌,默默喝酒。 虽说人家是「兄弟见面,分外亲热」,但他妹妹是太子侧福晋,他也算是个亲眷吧? 他抬起眼皮瞄一眼老八胤禩,心中五味杂陈,他还是前四川巡抚呢。 跟着太子爷办差,前途是光明。 可他堂堂一个前二品大员,年纪轻轻的封疆大吏,也是前途光明,看得见的未来必定是一品入阁重臣吶! 眼下东奔西走就不提了,成日和一个前宫内侍卫与一个举人都考不中的七品知县平起平坐,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 他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让皇上不满意了,或者有人暗地里参他了? 莫不是从前偷偷去怡红院迎春院的事,被人揪出来了?虽然事过境迁,没了证据,但也让皇上心中不喜? 还是说有人参他在四川「拒收节礼,甘心淡泊」是假,孝敬银子没少拿?因为拿不到他收受财物的证据,所以皇上特意让他跟着太子爷查帐,以示鑑戒? 这么一想,心似浸入寒潭,额头冷汗直冒,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颤抖。 「年大人,您这是吃不得辣吧?」鄂尔泰以为他是被辣出汗了,忙给他倒了杯茶,「您先喝口水缓缓。」 田文镜觑他一眼,心中冷笑,小年大人方才在发呆,指不定想起什么亏心事了呢。 辣椒?这位年大人不吃猪、牛、羊的肉,只吃禽类和水产。这桌子菜可就腊肉和腊肠放了辣椒,年大人筷子都没朝那边伸过。 仗着有几分才干就瞧不起人,家中有几个钱财就娇生惯养挑三拣四,一看就不是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田文镜倒要瞧瞧,小年大人能风光到几时! 年羹尧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忙双手接过杯子,目露感激:「多谢鄂尔泰关心,许是昨晚上吹了风受了寒,一会找厨上要一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等等,他心头一凛,鄂尔泰可是在宫里当过多年侍卫的,又是满人,会不会是皇上特意派来充当眼线的? 鄂尔泰关切道:「年大人面色瞧着不大好看,还是请御医瞧瞧吧?咱们这一路走来,最怕的就是水土不服。」 皇上隆恩,提拔他跟着太子爷办差。毫无疑问,年大人也是皇上亲点的「太子党」。他希望大家都能同心共济,和睦融洽的共事。 田文镜嗤笑一声,「鄂尔泰你多虑了,年大人可是任过多年四川巡抚的,怎么会水土不服?」 鄂尔泰面上一僵,讪笑着说不出话来。年大人和田大人私下里互相看不惯,他在中间打了好几次圆场也撮合不过来。 「田大人说得是,年某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年羹尧这会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无心和田文镜计较。 喝了半杯热水,他脑子清明了些,思绪也拉回来了。 他拿得不多,只是个人小节不修而已。皇上向来宽仁,看在他有大才的份上,应当不会计较。 皇上定是觉得,太子爷手下都是田文镜、李卫、鄂尔泰这种不入流的小官有失脸面,故而特意安排他跟着太子爷办差。 瞅瞅上头那桌就知道了,太子爷在皇子们面前也不好摆上峰的架子,他就是太子爷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这么想着,他身上慢慢有了热气,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抬眸瞥见鄂尔泰脸上的惊讶之色,年羹尧忙笑道:「我心脏不大好,偶尔也会突然冒冷汗面色苍白。刘太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说没有大碍。」 他横看竖看,都觉着鄂尔泰是个实诚人。但是,这憨憨有可能是皇上派来的,甭管是盯着太子,还是考察他们的能力忠心,他日后都不能随意敷衍了。 他心里再次嘆一口气,比起他,太子爷似乎更看重这个憨憨。 只能说,太子爷是个眼瘸的! 那个李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惯会花言巧语,脸皮比城墙都厚,奉承起几位皇子来情真意切,很快就得了太子爷喜爱,放在浙江盐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了! 这个固执老叟田文镜,自己活得穷困潦倒,就跟全天下有钱人都有仇似的,整日里对他阴阳怪气。呵,皇上富有四海,有本事你先参皇上奢侈靡费去。 就连跟着他们出京的刘太医,也是个没眼色的!皇上让他跟着,是防路上有人生病或是水土不服。他倒好,不早晚请平安脉也就罢了,每到一地都寻个医馆,披星戴月去坐诊,寻他把个脉还得等到大晚上。 跟前这桌饭菜也是,定席面都不先叫人来问问有没有忌口的么? 「两位先吃,年某先回去躺躺。」年羹尧站了起来,朝上首行个揖礼,面带歉色,无奈道:「请太子爷、三爷、十五爷恕罪,年羹尧昨晚没睡好身有不适,先回去歇歇。」 四爷颔首:「去吧,等刘太医坐诊回来,让他瞧瞧。」 「年羹尧谢太子爷关心。」话说完,他转身离席。 等他出了院子,老八胤禩挑眉,明知故问:「这人谁啊?连四哥你都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老四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也就李卫、田文镜、鄂尔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微末之流会奉他为主! 啧,前任四川巡抚,自个侧福晋的哥哥,皇阿玛眼里的栋樑之才,老四都不叫人同桌而食的!这样的青年豪杰自有傲气,不折节下交,还想让人心悦诚服? 第113页 四爷眉头都未抬下,神色自若的夹一筷子浸润了红油的腊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肥而不腻,香辣醇厚,有多的吗?你四嫂向来胃口不好,肉食吃的少,我给她送些回去尝尝。」 说完,他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擦嘴角,这才像是想起了老八的话似的,随口答道:「一个不愿自称奴才的自负轻浮之人罢了。」 若不是看在年氏的份上,他早训斥敲打一番了。 自诩贤才?比得上张廷玉半分么?无非就是会卖弄辞藻,面容俊秀,投了皇阿玛的心而已。 他若真是个好的,那心声能不提一句? 二十岁的举人,皇阿玛喜欢的后起之辈,又是年氏的哥哥,若不是有大欠缺,他不可能弃之不用。 这一路看过来,才能倒是有,不过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又喜好享乐,不睦同僚不敬上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种人若是自己不改了性子,用着也忒闹心了。他时间紧迫得很,也没心思调教。泱泱大清,数万举子,还怕缺人用不成? 看李卫、田文镜、鄂尔泰几个就知道,也不是非得是进士才能做得好官。 老八胤禩面上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了,老四不像他从小就是个小可怜。他养母孝懿仁皇后性情温和,对他关怀备至。他是德妃亲子,皇阿玛不太喜欢他也封了亲王、太子,他自然可以冷着脸高高在上。 惠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和额娘在延禧宫没少受委屈,他才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知道如何说话让人心中舒畅。 可以无所顾忌的说话行事,谁又一直会「温和谦逊,体贴细緻,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呢。他在京中结交朝臣,处处折节下交,到了四川,不也威严赫赫一言九鼎? 十五胤禑见老八吃瘪,忍不住哈哈大笑,「四哥就是这样的汉子!」 累死自己也绝不妥协的汉子! 所以,八哥你就别争了! 他想了想,觉着八哥应该也是觉察到自己没有胜算了吧? 皇阿玛的心头宝二哥放下架子,主动为四哥做事;三哥看情形也认可了四哥;十哥、十二哥和十六弟、十七弟早达成默契,要替四哥分忧;十三哥更是能为四哥累死的人…… 八哥有再多朝臣支持也没用。 四哥的态度很清楚,如年羹尧这样不听话的臣子,换一批就是了。 所以,八哥才特意来为他们接风洗尘,句句不离兄弟二字和他们拉进关系,甚至都能调侃四哥了! 这是不会再争了吧? 「八弟,谁不识得年羹尧这个年纪轻轻的前四川巡抚啊?」老三胤祉打圆场,「你这玩笑跟四弟开,那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四弟眼里除了公务,就没见有什么在乎的,何曾在意过什么繁文缛节,尊卑敬畏?」 胤禩忙就坡下驴,倒满酒一饮而尽,「方才八弟一时失言,给四哥赔罪。」 他能毫不犹豫来四川,就是决定了不再争了,只不过这心里的别扭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八弟言重了。」四爷忙道,「八弟短短一年就将四川整治得这样好,四哥敬佩不已,兄弟间说几句无心之言又何妨。」 一进四川,四爷就感觉到了明显不同。 春耕井井有条,农户都在地里劳作,面上不见愁苦之色。他们路过村庄讨水喝,虽然言语不通,但垂髫老叟都极为热情。街面上处处都是烟火气,衙役小吏巡视,不见路人商户有畏惧之色。 年羹尧这个前任,不像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那就是老八用心整治了。 老八,才具操守皆是首屈一指,不怪他从前一直有问鼎天下之心。 以往是他偏颇了,能得朝中几乎所有重臣的认可,老八怎么可能只是汲汲取巧之辈。 推杯换盏几个来回,兄弟四个都亲近了不少。 第二日天刚亮,四爷就拉着满脸幽怨的诚亲王起床干活。 「八弟不是说都整理好了?四弟你急什么?」老三胤祉一边洗漱,一边抱怨,「咱如今不是在宫里要天天早起摸黑,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了,偶尔睡个懒觉养精蓄锐,才好精神抖擞的干活啊!」 四爷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文书上移开眼睛,目露疑惑,「已经让你睡懒觉了啊,天都亮了。」 昨晚他一夜没阖眼,翻来覆去的思索,老八是怎么在短短一年时间就做成了这么多事的! 自己若是去向他讨教一二,他会说实话么? 十五睡眼惺忪的端着盘包子进来,闻言好笑道:「四哥,你不会是没睡过懒觉吧?这觉就得天亮了才睡得舒坦。」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仔细挑了个品相最差的那个,「啊呜」一大口,认真咀嚼咽下去,目露惊喜,「这包子是八哥一早叫人送来的,可好吃了!你们快尝尝,趁热吃。」 四爷放下文书,走到铜盆前净手,细细擦拭干净了,随意拿起一个包子吃。 老八,竟然连这种小事也能如此体贴! 十五这个吃货不用考虑,这包子是他和老三都喜欢的三鲜素馅的,味道好极了。 三月的四川,早上的凉意已不算明显,迎春花热烈,桃李杏温柔浪漫,小雏菊四处开放。 老三胤祉在门前伸个懒腰,哀嘆:「春光懒困倚微风,正是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却要辜负了这可爱的灼灼其华,要去查劳什子的帐本……」 第114页 话未说完,嘴里被四爷塞了一个包子,冷冷道:「再不快点,明年的深红浅红你也赏不了。」 老十五正要笑,四爷转过头来,紧跟着一句,「十五你也是,这阵子看帐本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如你中午别出去闲逛了,加紧看完。」 老十五:……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四哥没人用是因为他把人都累跑了!这真是将堂堂皇子当牲口用啊! 不对,四哥对牲口可爱惜了,交代了苏培盛每日都要用精料餵马,生怕它们累死了要额外花钱买。 第44章 等他们用完了早点,老八胤禩已经在州府衙门等着了,面上带着微笑,「我今儿的公干已经做完了。若不嫌弃的话,兄弟我陪你们一起看帐本。各种财物的价格是否属实,变动是什么原因,我都找人细细询问过。兄弟们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 四爷:…… 老八处理公务这么快的么?这是几更天就起来干活了? 有了胤禩这样事先准备,全力配合,查帐小分队的速度直接翻倍。胤禩不光查出了不少弄虚作假的地方,凡有亏空,皆註明了原因,以及处理建议。 四爷暗自点头,该抄家的都记上了,逼不得已情理之中可以缓几年慢慢补齐亏空的,也都写上了细节,补亏空的银钱来源和时间节点都有理有据。就是自己亲自来决断,也是大差不差的。 老八,干起实务来,也是个和他旗鼓相当的人才! 若是这样的盖世之才他弃之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四爷垂下眼睑,暗下决心,再等两年吧。 若是两年之后,他坐稳了太子之位,就建议皇阿玛将八弟调回京中,予以重任。 临近中午,十五胤禑从帐本堆里抬起头来,偷瞄一眼上头的四哥,视线频频扫向门外。 八哥整理得这样详尽,四川的帐目用不了预计一半的时间就能审完,他趁中午用饭的时间出去逛逛,理所应该吧? 他收回视线,目光幽怨,四哥真的太太太抠门了!说什么「早晨精神好,随便吃点抓紧时间看帐本」,「中午吃太好了容易犯困,随便吃点抓紧时间看帐本」,「点心吃多了坐着肚涨」,给他三餐两点都变成一日三顿了,就为了节约时间看帐本! 早起多半是包子鸡蛋和粥,加点小青菜和咸菜,就算一顿饭;中午一荤两素一汤一碗大米饭都是按人头盛好了的,吃起来可快。只有晚上,天都要黑了,兄弟几个才能坐一桌,正儿八经的吃顿好的! 省钱又省时,四哥可满意。 可怜他想尝尝当地美食,都得着急忙慌,快去快回。 想到在四川待不了多久,他猫着腰,轻手轻脚朝门口飘去。 「八爷,八爷,大喜事!」 门外老八胤禩的贴身大太监吴福,喜笑颜开的边跑边喊:「喜事,大喜事!」 看帐本看得两眼昏花的众人抬起头来,一眼瞄见还弯着腰一只脚踏出门槛,神情僵住的十五胤禑。 这是要偷熘?敢在抠门严苛的太子爷眼皮子底下偷熘? 胤禑咳嗽一声,挺直腰杆,迈出另一只脚,整了整神色,若无其事道:「我这正要去更衣呢,看大伙查得认真,怕吵到你们,脚下轻了些。」 说话间,吴福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门口。他是知道太子爷带人在里头查帐的,也不进屋,一边对着十五打千儿,一边道:「奴才给各位爷请安了。八爷,大喜事啊!」 四爷皱眉,这都喊了四个「大喜」了,愣是没说出喜从何来。 「什么喜事是只有你们八爷能听的?」他不悦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吴福一愣,继而大声喊道:「八爷,福晋有喜啦!」 只听里头「哗」的一声,是书本掉落的声音。 紧接着,老八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抬手将满脸懵的十五推开,边喊着,「三哥、四哥,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叫人去我府上寻」,边跑远了。 他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之色,迎面来的风吹落了头上的石青色寿字纹绸帽,都来不及去捡,一心想尽快见到郭络罗氏。 在京里努力了那么多年,福晋都没怀上。来这儿也没同房多少次,居然就有了! 那还回什么京啊!往后就扎在四川了!巡抚之上还有总督,十年八年都不挪窝了! 吴福一熘烟爬起来跟上。 老三胤祉面上一乐,推开手中的帐本,笑道:「四弟,今儿半天已经顶一天了。八弟这样的大喜事,咱不去祝贺祝贺?」 见惯了八弟不温不火,不急不缓的样子,这样不顾礼仪,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还真叫人想笑呢。 「送些礼便是了。」四爷头都不抬,眼睛盯在帐本上,又翻开一页,淡定回他:「女人怀孕有什么好庆祝的,谁家没几个孩子?」 呃,若是乌拉那拉氏有身孕了,他也会放下手头的差事赶回去看她。 八福晋有孕的消息传到京中,康熙帝大喜。各种补品流水似的赏,又让老十二胤祹从内务府选了有经验的接生婆送往四川。 在他看来,是打发老八去四川这部棋走对了,郭络罗氏才在成亲十五年后,第一次有了身孕。 这是祖宗保佑,是长生天的奖赏! 到了他这个年纪,给太子的诸多兄弟们都予以重任,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第115页 可他不得不这样做。 老四是个孤臣,「孤皇帝」,仅凭他和十三两人,日后累死了 ,大清也还是「被轰成渣渣」的结局。 他也不愿意看到用心培养的儿子们,为了不被猜忌,个个无所事事或沉迷于礼乐诗词。 他狠下心来,让儿子们起早摸黑读书十几年,日日不辍的学本事,是想要他们都能为大清的长久基业出一份力。 现在,他们都要为那什么「工业革命」努力,为「登上几十年后世界飞速前进的火车」努力,来避免「百年屈辱,大清亡了」的结局。 朝代更迭是歷史规律,大清註定会亡。 但,不能在爱新觉罗的大清史上,出现被异族欺凌的「百年屈辱」! 若是如此,祖宗们的威名将蒙上尘土,他进不了千古皇帝前五,老四活活累死自己也得不到好名声,后世子孙受尽凌辱,整个爱新觉罗氏都要背上千古骂名! 这才是他要将弘昼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护着的真正原因。他要在那心声的警示下,带着爱新觉罗氏和大清,甩掉耻辱。 那心声叫他「康师傅」,称老四为」四大爷」,想来也不是他们父子皇帝当得不好,是整个爱新觉罗氏都不被人尊敬吧! 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老四也不会差。但出了这样的结果,他夜里每每想到,都闭不上眼。 他已经改了固有的想法,做了许多还不能预知结果的事,更多的事情等着开始,同样是前路未明。 但,郭络罗氏这个堪称「神奇」的怀孕,是否预示着他们爱新觉罗氏,已经走上了另一条更闪耀的大道呢? 他觉着,就是如此! 爱新觉罗氏,定能有一个全新的结局! 弘历、弘昼不明白康熙帝为何对老八的嫡出子女如此看重,两人躲在被子里嘀嘀咕咕。 「大皇伯、二皇伯、阿玛、五皇叔、七皇叔、八皇叔、九皇叔、十二皇叔、十五皇叔、十六皇叔、十七皇叔没有嫡子!」弘历板着手指头数了数,给自己都惊呆了,咽了咽口水,「十二皇嫂、十五皇嫂、十六皇嫂、十七皇嫂年纪都不太大,以后还能生的吧?」 弘昼面无表情泼冷水,「她们现在都没生,以后多半也难了。」 尤其是老十七,日后的果亲王,一个长大的孩子都没有。过继了四大爷最小的儿子弘瞻,承了果郡王的爵位。 「皇嫂们好可怜。「弘历有感而发,捏了捏拳头,语气坚定,」我以后要先跟嫡福晋生了孩子,才跟侧福晋、庶福晋和格格们生孩子。我才不让我的嫡福晋难受呢!」 「咳咳咳!」弘昼惊得被口水呛到,拿被子堵住嘴,不让声音外传。 呵,你长子还真不是富察皇后生的,虽然传言她是你真爱。 你活了八十八岁,在位六十年。算上死后追封的,一共三位皇后,五位皇贵妃,五位贵妃,六妃六嫔十二贵人四常在两答应!当然,受了临幸,未被册封的绝对少不了。 那位三十七早逝的富察皇后,想必活着的时候,还是会难受的。 弘历继续仰着脑袋回忆,「三皇伯家只有一个弘晟;十皇叔有个弘暄;十三皇叔有弘暾、弘晈,十三皇嫂又要生了;十四皇叔有弘明和弘暟。这样算起来,皇玛法的嫡出孙子确实不多,一共才六个。」 「没错!」弘昼笑眯眼,与有荣焉,「还是十三皇叔最好!」 皇子们都和康师傅一样,宠爱年轻漂亮新进府里的娇花。四大爷面上处处尊重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实际上呢,年氏进府后,整整十年,只和年氏生孩子。 唯有老十三与众不同,他和嫡福晋兆佳氏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活下来的四个嫡子中,一个亲王,一个郡王。 「若是八皇嫂生个小堂弟,八皇叔就更记不得弘旺了吧?」弘历心有戚戚,为自己小伙伴发愁。 他已经明白嫡庶之间的差别了,二皇伯就是皇玛法的嫡子。皇玛法看他的眼神,和所有皇叔们都不一样。 二皇伯来干清宫请安,皇玛法会留他用饭,会细细的询问他的饮食起居,处处关切。经常一同来的十三皇叔在一旁微笑的坐着,偶尔才能得皇玛法问一两句「八旗和绿营的输赢比率多少了」「可有突出的将领」「水师也要比起来」之类,全是差事上的话。 被子里有些闷,弘历探出脑袋左右瞄瞄,又像只对外界充满警戒的小乌龟一样,轻轻的缩回去。 弘昼不喜欢有人在塌下守夜,小丸子和小圆子都是在隔间打地铺——干清宫东殿的床,他们是不敢睡的。 打地铺也是违了宫规,守夜哪能舒舒服服的躺着呢?夜里主子招唿时慢了一步都该打,睡着了脑子不清醒怎么伺候好主子? 但,最开始,弘昼就顶着两黑眼圈跟康熙帝抱怨,「屋里有人我睡不着,让他们去隔间。」 去了隔间也不成,「小圆子和小丸子都不睡,我也不睡。」 弘昼满身的反骨要有拿出来透透气的时候,不想睡觉都有人看着。也是实在不忍心让小圆子小丸子两个小学生大小的孩子,白天跟着小心伺候一整天,晚上还得在椅子上眯大半夜。 弘历见弟弟都不怕皇玛法,胆子瞬间变大,跟着起闹,「我们去看星星!」 那会弘昼是真不习惯晚上六七点就睡觉,弘历则本来就觉少,生下来就是个睡渣。两人在雍王府,就是一到晚上就让额娘头疼的主。 第116页 康熙帝养过胤礽,知道白日里很是听话的小孩儿,到了晚上也会不讲道理髮脾气。 看着两个睡觉困难户闪亮亮,没一点睡意的眼睛,他灵机一动,让小丸子和小圆子先睡着作为示范。 记忆里,胤礽小时候不睡觉,他就躺一边闭着眼假寐,顺便思索朝中大事。那孩子为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总是先喊几声「皇阿玛」。 他不应,还故意打几声唿噜,他就爬起来伸出小手掀他眼皮。如此这般,确定阿玛是真睡着了,小小的胤礽才躺下去,挨在他身边,慢慢进入梦乡。 于是,小丸子和小圆子就和两位小阿哥调了个,要被他们守着「睡着了」,俩小主子才心满意足的爬上床睡觉。半夜还不能「醒」,小阿哥们会突击检查他们有没有「偷偷起来玩」…… 几次起来被「抓住」之后,康熙帝揉揉额头,命小丸子和小圆子在隔间躺着守夜。 白日里多数时候都是站着,腰也时时躬着,全身的酸涩难忍,到了晚间能早早躺着,简直能叫人满足的喟嘆一声。 小丸子和小圆子只觉得,能伺候两位小阿哥,真的是前世积了大德! 所以,弘历、弘昼的寝殿,在他们躺下后,是真的没有第三人。但俩孩子要说「秘密」的时候,一定会鬼鬼祟祟的躲在被子里。 「寝宫有密道「」隔间有耳「」康熙帝身边肯定有特务组织」,这些似是而非的野史传言,弘昼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弘历直觉他和弟弟的「秘密」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躲在被子里「密谋」的时候,他会心跳加速,格外亢奋,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十三皇嫂都要生了,皇玛法问都没问一句。」弘历在黑暗中瞄一眼弟弟模煳的面容,语气低沉,「皇玛法是不是不喜欢十三皇叔?十三皇叔那么好,皇玛法只知道给他安排许多差事,都不关心他。二皇伯的差事少,皇玛法每次都跟他说『别累着了自个儿』,对十三皇叔就没说过这种话。」 他想起了弘昼心声中,他阿玛累死了自个儿,还连累十三皇叔也累死了的话。 「咱俩快点长大,长大后我把阿玛的事接过来做,你把十三皇叔的事接过来做。」弘历期待的看着弟弟,喜悦又兴奋,「让他俩整日种花钓鱼,养小鸟儿。」 那阿玛和十三皇叔就一定不会累死了! 弘昼瞪大了眼,干小四小小年纪就想着「谋权篡位」啦! 这种劲爆「史实」,他要偷偷记下来,流传后世,又是「清宫一大谜团」,引无数专家学者网友各种蛛丝马迹的分析,打口水仗! 思索收回,他反问道:「为什么是你接阿玛的差事,我接十三皇叔的?咱俩不能反过来么?」 嘿,你当皇帝了还能容兄弟任总理事务王大臣?四大爷的小心眼里住了一个十三弟「常务副皇帝」,你是被「和三多」迷晕了头。亲弟弟为避猜忌,早早当了大清「摆烂王」。 弘历理直气壮,「阿玛喜欢我,十三皇叔喜欢你啊,你不是也最喜欢十三皇叔?」 弘昼:……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读书。」弘昼拱出被子,躺平思索。 摆烂?不可能的! 这辈子富得流油也不可能摆烂! 一晃又到了夏日,康熙帝照样是畅春园走起。 「抄家小分队」已经走到了河南,四大爷要把田文镜留在河南。 起因在于,四大爷抄了一年半亏空,闹了个大笑话。 这亏空一州一县的查,也不是没有清正廉明意志坚定的官儿。那真是另可自己住破屋吃咸菜,也不能挪用衙门一分一毫。 四大爷上了摺子,请康熙帝颁圣旨,全国表彰。宫里的旨意还未发出去呢,听到风声的各地被抄家罚款官员坐不住了,举报信一封封的给满朝文武寄。 凭啥大家都是一样亏空,你使了法子遮掩就能升官发财名利双收。我老老实实被查,不光抄家罚款,努力几十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官儿也保不住。 「福建省泉州府安溪县县令周致和,贪赃枉法,胆大包天,县衙中的官银只有上层是真金白银,下层是砂石粘合镀银!」 康熙帝合上摺子,往边上一扔,面无表情念下一封。 「江苏省徐州知府瓜尔佳.法保,借了各大商户共计五十万两银子,充当库银。」 呵,这个瓜尔佳.法保,他还亲手写了名字在表彰名单上,当做八旗子弟兢兢业业为官的典范!这要是晚两天,圣旨都发下去了,他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仍这封摺子的力度有点大,将上一封都挤地上去了。梁九功屏声凝气,躬身候在一边,没敢上前去捡。 「河南省长乐县和毗邻的乐阳县,相互倒换库银。」康熙帝冷哼一声,「这是查到哪里搬哪去?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弘历不敢出声,在纸上写了「阿玛要遭」几个字,推给弟弟看。 弘昼小幅度点头,在这几个字上划了个大大的钩。 「抄家小分队」怕是都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种骚操作吧!这些官儿胆子也是真大。 康熙帝已经在奋笔疾书了,弘昼心里同情了四大爷一秒,狗血淋头不过如此! 梁九功眼里异色一闪而过,他还以为皇上会派魏珠走一趟呢。许久没见到皇上气得银牙暗咬,气息都重了! 第117页 余光扫到这会格外乖巧的俩孩子,心中瞭然,皇上这是不想在俩孩子面前骂他们阿玛呢。 咦,皇上的容忍度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也不见皇上对四爷有多满意,四爷这太子之位坐得居然比二爷稳多了! 他心里嘆口气,皇上的脾气真的好了许多,二爷若是能再忍耐几年…… 不过,如今这样也好。 二爷也算是苦尽甘来,他许久没见二爷笑得这么轻松了呢。 康熙帝接连写了三封摺子,从四大爷开始,「抄家小分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挨了骂。 吩咐梁九功将摺子加急送出去,康熙帝心里的那股怒气总算是消下去点。 老四,还得好好歷练几年才成! 老二就没犯过这么蠢的错。 不过,也是底下这帮奴才藐视王法,胆大妄为,才能干出这种欺上瞒下的事! 「来人,拟旨将泉州府安溪县县令周致和,徐州知府瓜尔佳.法保,还有河南长乐县和乐阳县县令即刻拿下,交由刑部审理。倒换库银,欺瞒亏空一经查实,从严办理!」康熙帝重重道:「此等藐视太子爷,蔑视朝廷之人,罪大恶极,主犯处死,协从和其家人通通流放宁古塔开荒。」 见识了康熙帝发怒的样子,弘历、弘昼接下来几天都安静了不少。 或许是意识到那天发火吓到了俩孩子,康熙帝吩咐魏珠接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来畅春园,让俩孩子跟着自己额娘住几天。 礼法上应当是让太子妃带着两位格格来,但康熙帝想到老八福晋都有孕了,乌拉那拉氏自从弘晖夭折后,就沉溺于悲痛,再没为老四添上一男半女。太子府子嗣也不丰,这福晋当得不称职,就只召了两位格格。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第一次叩见康熙帝,都得了称赞。 嗯,两人合一起一句话:「都是有福之人。」 康熙帝对儿子府上的格格没什么话说,要不是好奇生下弘历、弘昼这样聪慧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压根不会让人来磕头。 长相一般,仪态一般,气度也一般。 俩孩子这样出色,都是他们爱新觉罗氏的功劳。 「皇上好威严!」出了清溪书屋,钮钴禄格格长长唿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额娘方才都不敢说话,还好皇上也没问什么。」 耿格格悄悄捏紧帕子,擦手心的汗,小声问儿子,「额娘刚才没出错吧?」 她一直恭敬的低着头了,但皇上叫起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的瞄了皇上一眼! 「皇玛法很和气的。」弘昼抬头看向耿格格,满脸认真,「皇玛法喜欢我和弘历,两位额娘就算有什么差错,皇玛法也不会怪罪。」 他在干清宫和康熙帝待久了,还真没了一开始的畏惧之心。若不是这次他亲口说了「处死,流放」的话,弘昼觉着自己都要当他是寻常人家的慈祥爷爷了。 康熙帝对儿子们情绪不稳,变脸飞快,待孙儿们还都挺不错的。 第45章 「额娘就担心会连累了你们俩。」钮钴禄格格笑着戳一下他额头,「不过,额娘现在不怕了,皇上都夸额娘有福气呢!」 这会缓过来,看一眼四周,她立刻就高兴了,「这园子可真大!」 她们这几日被安排在西路的凝春堂住,一路走过来,处处都是好景致。 湖边好似随意栽种的树,棵棵都透着意蕴,花草点缀其间,彩蝶翩翩飞舞。林间能见到麋鹿悠闲吃草的身影,孔雀、白鹤也不怕人,见他们经过,抬起头瞥一眼又兀自淡然的散着步。 「哎,快看那边,荷花开得真好!」钮钴禄格格眼睛都亮了,「那里头的莲子莲藕能吃吧?」 耿格格闻言,低头看俩孩子,「那船咱们能坐么?」 若是能亲自坐了船去摘莲蓬,那得多高兴啊! 「额娘若是不怕晒,只管在园子里玩,保管谁都遇不上。」弘昼眨眨眼,「或者等我和四哥散学回来,我们带额娘们玩。」 皇子们都在忙差事,今年来畅春园住的只有康熙帝,皇太后和胤祎他们三加一个弘旺。 康熙帝闲暇的时候少,皇太后只在早晚太阳不烈的时候出来逛逛。胤祎他们知道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要来,还说要来请安呢。 他们身为皇子,见到皇兄府上的格格,压根不用行礼,倒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要向他们问好。说请安,是看在弘历、弘昼生母的关系上。 等弘历说完康熙帝和皇太后日常出院子的时间,两位额娘眼睛又亮了几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意。 皇太后很是和蔼,遇上了也没事。这还真是偌大的园子,随她们怎么逛呢。 见两位额娘这么欢喜,弘昼眼珠一转,「畅春园离圆明园很近,这边逛够了,还能去圆明园逛呢,咱自家的院子。」 就四大爷那个工作狂,现在成了太子,肯定没空去圆明园住了。那么大个园子,放着多浪费! 记忆里,他和弘历也没过去圆明园呢,得去见识见识! 「不好吧。」钮钴禄格格迟疑道,「太子爷不在,咱们还是别到处跑了。」 耿格格不知想到什么,看看左右,小声道:「太子爷只带过太子妃和年侧福晋去过圆明园。」 弘昼再次佩服四大爷的区别对待! 自家的园子,还得是有体面的福晋和心爱的侧福晋才能去游玩? 第118页 是少了两间屋子咋地?额娘们又不跟你一个桌子吃饭!顺便带着出去散散心,都没考虑过么? 弘历抿了抿唇,认真又诚挚:「等我和弟弟长大了,一定会多带额娘们出来玩。」 「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钮钴禄格格竟然懂了几人的表情,忙笑道,「园子建好那会你们还小呢,额娘要照顾你们,自然不好出门啦。」 嗐,又不是出京,孩子们身边那么多人看着,她这个当额娘的出去玩两天还是可以的。 况且,弘历、弘昼打小身体好,带着他俩去也行啊,四爷嫌麻烦罢了。 「对哦!」耿格格瞬间又高兴了,「弘历、弘昼都大了,日后太子爷再去圆明园,肯定会带着我们的!」 弘昼给弘历一个眼神,弘历秒懂。 靠阿玛是没指望的,等咱俩长大了,带额娘们玩去! 「畅春园还有水稻呢。」弘昼后悔自己提了圆明园,忙岔开话题,「那块水稻田种的都是各地的良种,等收穫了,选出又多又饱满的穗子留着做种子。一年又一年,就能种出比御稻米更高产的稻子!」 两双精亮的眼睛齐齐看了过来,钮钴禄格格咽了咽口水,语气飘忽,「弘昼,额娘想做这个,额娘喜欢种东西。看着种子发芽,一日日长大,一颗颗亲自收穫,额娘觉得开心极了。」 种菜她就很喜欢,就是宫里那块地太小了,还得偷偷摸摸。若是能到畅春园来光明正大的种多好! 「额娘和你们钮钴禄额娘一起种。」耿格格笑笑,「进了宫,绣活都有内务府的绣娘们做了。额娘针线上的手艺不好,只能缝些自己和弘昼的里衣。里衣不绣花的穿着舒适,做得也快。除了这个,实在是没有别的活计消磨时间了。」 小时候在娘家要帮着操持家务,整天不得闲。累得狠了,还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啥都不用干该多舒坦!真到了没事干的时候,才发现这日子可真难捱。 弘昼小手一挥,语气坚定,「额娘们的愿望以后一定能实现!」 呃,去年说要种水稻的胤禧他们,早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他们现在正对工部的模型船感兴趣。 额娘们还真合适干这个,两位额娘的寿命都长,她们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顾念几十年,肯定能有巨大的收穫! 而且,宫里的日子太枯燥了,有个长久坚持的目标,能让人精神都好些。 他戳了戳弘历的胳膊肘,挤眉弄眼,「四哥,你说对不对?」 弘历勐点头。 等他和弟弟长大了,就接过阿玛肩上的重担。 阿玛钓鱼养花养小鸟,额娘种水稻种菜种什么都行! 最让人欣喜的是,凝春堂里居然种了好几架葡萄。 皇帝每年夏天都要来畅春园,宫人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近几年少有人住的凝春堂,也日日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专门的小太监顶着烈日赶鸟。 康熙帝似乎格外喜欢在畅春园试验不同品种的作物,这几架葡萄有的果实还是绿油油的,有两架已经是黑紫色正是採摘的时候。 弘历、弘昼尝了味儿,选了品相最好的两串,踩着凳子小心翼翼的剪下来,拿垫了厚实绸布的木盒装好,让小圆子小丸子给康熙帝和皇太后送去。 「到清溪书屋和寿萱春永殿门口,记得先打开看看,都好好的才给送啊。」弘昼殷殷叮嘱,「若是有磕了破了的,拿回来换新的。」 但凡老八胤禩派去送鹰的人,在交给康熙帝身边的太监时,提前看一眼呢,毕鹰事件就不一定会发生啦。 小圆子和小丸子身负重任神色凝重,提着木盒的胳膊不敢有一丝上下浮动,迈着相同高度的步伐,速度均匀的移着木盒去了。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直笑,「弘历、弘昼可真是懂事了,孝敬长辈都考虑得这样周全!」 弘历认真脸:「给皇玛法的东西,都得用心。」 弘昼一言难尽,换了普通人家的孙儿,给祖父送一根草,当长辈的都会高兴的想「孙儿这是一根草都想着祖父呢!」 康熙帝那是满脑子神经触角的人,且记性好极了,这葡萄现在破了一颗,他不会说什么。指不定什么时候看他和弘历不顺眼了,这颗破葡萄就是「对玛法敷衍无心」「不敬长辈」「心意不诚」的证明。 就算有年纪小为掩护,在康熙帝身边快两年的时间,哪怕他对小孩子格外宽容,但所有人都对帝王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在这种潜移默化的环境影响下,弘昼弘历也不自觉的学会了对帝王要谨慎。 这会和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额娘们在一起,弘昼这个「后来的」,心情都分外轻松。 额娘们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在一边站着,笑看着他们,爱意便如和风细雨丝丝缠绕,让人觉得温和惬意。 弘昼鼻头一酸,忙装作被阳光刺到了,将眼眶里的水意揉到眼角,抹干。 他想从前那个家了。 现代的父母虽然严厉,对他的爱意丝毫不少。为他不计花费报各种班,日日接送上下学,烧可口的饭菜,唠叨他寒暑添衣多喝水…… 真正离开了,才惊觉这从前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烦的日常,是多么的幸福。 接下来两天,弘历、弘昼带着两位额娘摘了莲子,抓了鱼,都不忘叫人给康熙帝和皇太后送一份。 第119页 两位长辈也赏了各种点心,和自己吃得好的菜叫人送来凝春堂。 宫里的点心饭菜,弘历、弘昼就没有没尝过的,这些吃食实际上是赏给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的。 嗯,奖励她们生下了这样孝顺懂事的孩子。 又过了两日,康熙帝就召弘历、弘昼回清溪书屋了。 这也意味着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该回去了。 「额娘,我们求了皇玛法,今年秋就叫人把这两颗葡萄树移到东宫的青棠院去。」弘历仰着小脸,得意的笑,「以后额娘们每年都能自己摘葡萄了。」 两位额娘的依依不捨顿时就去了不少,惊喜的搂过俩孩子揉脸,「你们怎么知道额娘喜欢这两颗葡萄树的?」 弘昼红着脸退开一步,叉腰大笑:「因为额娘们每日摘葡萄都选了又选,吃葡萄的时候,也看了这两颗树一眼一眼又一眼,哈哈哈……」 钮钴禄格格伸手摇指着弘昼,又好气又好笑,倒是知道体贴额娘。只是这话说得,好似额娘们多馋似的。 目送两位额娘的车驾出了畅春园,弘历、弘昼又回到康熙帝眼皮子底下学习。 顺带听故事。 「你们阿玛派福建水师去巡逻,误打误撞,还真抓住了不少伪装成海贼的倭寇。」康熙帝沉着脸,哼声,「倭子国反覆无常,甚卑贱,不知恩谊,只有狠狠的打,给他们打怕了才知道收敛爪子。」 「皇玛法,咱们台湾都收了,又有强大的福建水师,怎么不给这倭子国也打了?」弘历说出了弘昼心中的疑惑。 这会的福建水师整合了郑家军,骁勇善战,船上装备了火炮,在近海作战少有能敌者。若非如此,荷兰、英吉利也不会放着这么一大块富饶的肥肉不啃。 为何康熙帝一再容忍倭寇侵扰? 「打下来容易,谁愿意去那种荒芜的海岛驻守?百姓们也不会愿意迁过去。」康熙帝认真回道,「治理不了的国土,占下来反而是负担。」 弘昼恍然,在康熙帝眼里,倭子国连鸡肋都称不上。 确实,这是个对强者谄媚屈膝,低头哈腰摇尾乞怜的民族。只要中原自己足够强大,自然可以蔑视它。 有这么一个外敌在,让海疆水师能时刻提防,不时练练手也好。 弘历若有所思,想了想,语气坚定:「留着练兵用!」 八旗没了对手都日渐腐化堕落,水师也是一样的。弟弟身上那个长生天的灵,说了好几次会有海船来攻打的话。他们大清的水师要练得战无不胜,等那海上的强盗来了,给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火耗归公的旨意在秋季的赋税收上来之前,各州府县全都知道了。 没人反对。 原本就心疼百姓的州县父母官,巴不得朝廷能定下比率,这样上峰和继任者就没了往上加的理由。 之前从这上头捞了不少银子的官儿,这会被太子爷查亏空贪腐的狠厉吓得瑟瑟发抖,很是庆幸这事儿可以就此勾销了。 那旨意上说了,「先前各地火耗银子多少不一,不成规矩法度……日后,皆按此数来定,收归国库。」 不就是说,从前朝廷没规定,各地拿得有多有少,以后都不许拿了?既然全都有拿,还如何定罪?是朝廷之前没说不行啊! 秋税收上来之后,户部就紧锣密鼓的忙起了养廉银子发放。歷史上10-100倍俸禄的养廉银子,在康熙帝这里经过精打细算,没有超过20倍的。 比如,原本总督为13,000至20,000两,将近100倍,这会变成了3500两至5000两。 原知县400到2000两,现在根据各地穷富,定在了400两至1000两。 均是按政绩来定,相当于年终奖了。 「这会朝上倒是没人说数学不好了。」康熙帝看着吏部户部请求调新科进士协助核算的摺子,决定拿到早朝上,让人大声念几遍。 白给人银子,哪怕是从火耗中来的,康熙帝也觉着别扭。 那就干得好的多得,干得不好的少拿,心里好歹舒服点。 文官原本是三年一考核,且考核标准十分主观。 首要第一条就是对君王要忠诚。弘昼觉着年羹尧升迁神速,就跟他表起忠心来情深意切有关系。什么「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定要「竭力图报」,谁看了不高兴呢。 其次,出身高,是旗人,科举进士排名靠前,年轻英俊,朝中有人也是非常重要的衡量因素。 嗯,年羹尧条条都占了。在康熙帝心里头,就是「有大才」,可以「推心置腹,无可比伦」,极其喜爱的年轻一代。 然后是品行,主要就是有没有贪污受贿(全看有没有人揭发,或是被查出来)。 最后才是政绩。「无滥刑、无盗案……无仓库亏空银米,境内民生得所」等。这些具体的细则,实际上很难得到真实反馈,作为衡量官员是否有才干的标准也不大好计量。 比方说,某某县官虽有大才,奈何天公不作美,桑稼无收穫。某某县官在任期间,人口增长快,实际上是受了前前前任的惠泽,适婚人口的数量增加了。 当然了,有评价细则肯定比没有强,哪怕是运气好得来的政绩,百姓也受了惠。 再有密摺奏报,吏部各种条条款款一合计,评出个卓异和一二三等来。 显然,眼下要发的「年终奖」,按这个来评定级别不现实。 第120页 康熙帝自然也提前思考过了,他给出了个打分制度。让官员自述这一年的功绩,一条条的由吏部评判分数,再同品级合计排名来定等级。 一人打分有失公允,每个官员的自述还需多人来评。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取平均值。最后还有专人核查有没有算错。 吏部忙得团团转,户部也好不到哪去。冬日是国库收支汇总、盘点、来年预计支出核算的时候,原本就忙得晕头转向,眼下又多了一个养廉银子发放。 且全都是不容马虎,不能往后拖的活计。前者皇上要细细查看,后者百官都眼巴巴盼着。 实在是忙不过来,便都将主意打到了新科进士们身上。对数字敏感,能一秒算出答案最好。事实上,能打下手也成,能中进士的还不至于这点算数都不行。 特意在奏摺中提要数学好的,是为了让皇上高兴,大手一挥多给人。 【数学是基础学科啦,得用到科技发展中去。进士们学了有些子用,啥时候才能用在改良工具炼钢造船造火炮这些技术上哦。】 改良工具炼钢造船造火炮,都是工匠们做的事。康熙帝不清楚具体过程,但他直觉这事儿难了。 因为,工匠们里头识字的极少。 之前心声说传教士们来大清学习先进的技术,又时常说大清在科技上落后了。 技术他知道,就是一些秘方或顶级工艺之类的,如景德镇造的瓷器,江南织造厂的缂丝,出自顶级绣娘之手的双面绣等等。 他一直在琢磨这「科技」是什么,总是摸不着头绪。传教士带来的各种小玩意是兴奇,但内务府仿照着也能造出来,他不觉得这些东西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在眼前。 传教士们坚韧有毅力,身负才华,头脑眼界都不俗,就算是在自己国家,也定是能在君主跟前占据一席之地,当个大官的。 但他们却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大清,研习的都是天文、地理之术,喜好翻译书册。 大清的进士们,是不屑钻研这些小道的! 他又想起了比大清先进的西洋战船和火炮,莫不是只靠工匠们是达不到这种程度,要进士们去探究才成? 是了,聪明有毅力的人都在读书,进士更是其中佼佼者。若西洋国家的「进士」们在制造更先进的战船和火炮,大清仅仅只是不识字的工匠们代代相传? 冷汗瞬间濡湿了后背,原本就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不住的颤抖,康熙帝面沉如水。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难看,用尽全身的力气转了个方向,不让俩孩子看到他的面容。 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 当整个国家最聪慧的人在研制海船火炮,迟早有一天,又快又稳的大船会载着炮程极远的火炮来轰开大清的海疆边防。 当这些最聪慧的人在研制可以连发、瞄得更准、射程更远的火铳,八旗的骑兵再骁勇也要成片的倒下。 而且,他们还不缺造这些利器的银子和矿产。心声已经说过了「荷兰和英吉利的海船都满世界跑了!外头遍地是黄金」,他们是「举国之力从海外捞金」! 而大清的聪明人,包括之前的他,一直都认为这些技艺之术是小道,四书五经才是牧民的法宝。 一时间,他有些心灰意冷。汉人士大夫现在都不能完全接受满人,更何况让他们去做这些奇技淫巧? 他阻止不了西洋国家的强大,也改变不了大清士人们几千年的想法。 视线扫向张伯行刚递上来的摺子,上头说民间商船多有运米粮到南洋,建议朝廷禁止商船前往南洋。 若是没有弘昼的心声,他想,他会批了这本摺子。大清地大物博,向来只有南洋西洋想要大清的瓷器、丝绸,大清没什么所需是一定要贸易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大清是天朝上国,西洋南洋之物再好,也不过是些夷人所制的轻巧之物罢了。 他想大笑,抖了抖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真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啊! 平三藩、征葛尔丹、收台湾,满汉渐渐融合,人户增长,天下英才尽收朝中,他以为自己开创了一个盛世,日渐安适。 谁知道,竟是落后的开始! 他安静的坐着,坐了很久。 梁九功换了三次茶水,几年来极其注重养生的康熙帝一口都未动。 「皇玛法,我们去叫他们上晚点。天儿太热了,咱们吃口水鸡、凉面、酸奶,多用些瓜果吧。」弘历见康熙帝端坐着,许久都未动,以为他也是晕乎乎发困了呢,「葡萄和西瓜我中午就叫他们吊在井里了,不用冰也凉爽。」 康熙帝动了动肩膀,略微有些哑的道了声:「好。」 两小孩儿闻言,噔噔噔的就跑出去了。 夏天真的太容易犯困了,尤其是安安静静的时候! 康熙帝扭过头来,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突然又释然了。他已到暮年,伏案旧了脚会肿,手也开始抖了,晚上还睡不好,离大限没几年了。 他是做不到了,但,这不是还有弘历、弘昼么?弘历是所有的心声都听到了的,这孩子的眼神日渐沉静。 弘昼听没听到不重要,他比弘历更沉着冷静,洞察秋毫,且心思纯净。 第121页 第46章 如十三一心辅助老四一样,若是弘历能继承大位,弘昼定是下一个十三。 老四他们听到的也不少,连小十七都一改懒散的性子,积极办差呢。 他爱新觉罗的子孙正在同心协力,二百年的未来,并非毫无胜算! 「梁九功,叫魏珠进来给朕捏捏肩膀。」康熙帝坦然的笑道,「朕老了,你也老咯。」 上天对他已是足够优待,小二十四可是才出生呢! 这孩子出生后,他突然就不畏老了。桑榆未晚霞满天,老不是单单指年纪,而是雄心壮志是否还在。 「还是奴才来吧,奴才是老了,伺候万岁爷这些小事还是成的。」梁九功笑着上前,认真道,「奴才心里,万岁爷永远都不会老。万岁爷操着全天下百姓的心,受万民敬仰,是和菩萨一样岁月不侵的圣人。」 他是真这样想的。 他这一生都跟在康熙帝身边,除了被圈禁的那几年,日夜不离,伺候康熙帝就是他活着的全部。 他跟着康熙帝打过仗,陪着康熙帝熬过夜,看过康熙帝受委屈……皇帝的喜怒心酸,抱负和付出他全都知道。 从稚童到垂垂老矣,皇帝和他一起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私下里,他时常会大逆不道的想,皇上和他,也算是没有血缘的亲人了吧! 「你呀,还是那么会说话。」肩上按摩的力度刚刚好,康熙帝眉目舒展,闭目自嘲,「哪有人不老不死的。始皇帝一面叫人去寻长生不老丹,一面大肆修建陵墓,可见他也是知道,是人就都会老,都会死。」 灵童转世会老会死,他是真龙天子照样得天花,弘昼身负异象依旧要吃饭睡觉,年復一年才能长大。 「只不过,朕还是想多活几年,看着大清的江山更坚实,大清的未来更安稳,才敢闭眼去见先帝祖先啊!」 弘历、弘昼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长熘的传膳太监,很快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皇玛法,您先用几口酸酸的凉面开开胃,还有番柿鸡蛋汤和炒黄瓜片也都爽口。」康熙帝这几日胃口不好,弘昼又开始扮演劝饭人了。 四大爷在外嘎嘎狂杀,康熙帝坐镇京中,朝野风气为之一清。也没人敢明着来夺嫡使绊子,弘昼觉得这种微妙的平衡,所有人都劲往一处使的状态好极了。 尤其是弘历,需要多在康熙帝身边多学几年。 免得学了个皮毛,就爱南巡花银子,对贪腐宽容。还有祖传的小心眼和敏感,也不知道能不能改了! 原本的康熙帝再过六年就要死了。 这会老大和心爱的老二都放出来了,且一副看淡权势,认真办差的好儿子形象。看不惯的事有老四去横冲勐打,儿子们个个都得用,朝上的烦心事一下子少了大半。 不用再殚精竭虑,有空闲养生,心情应该也是好不少的,理论上来讲,能多活几年的吧? 至于四大爷?少当两年皇帝,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不过,也说不好!他这么早就开始当工作狂了,说不定在位的时间会更短! 若是康熙帝支持,四大爷的摊丁入亩应当能实施得更好!还有士绅一体当差,不愿意干活的就出银子嘛,正好给出徭役的百姓当工钱。 「皇玛法,一会用完饭咱们出去走走吧。」弘昼笑眯眯的对康熙帝提出邀请,「咱们去给皇太玛嬷请安。」 皇太后已经七十五岁了,在这个时候绝对算是高龄,她还有两年的寿命。 弘历、弘昼中午仍然去陪她吃饭,她吃得不多,总是乐呵呵的看着俩孩子,一叠声让他们多吃点。 她已经忘记了许多的事,却牢牢记得小孩子能吃就好养活。 康熙帝点点头,目露笑意:「皇太后没白疼你们。」 他突然觉得,眼下的日子惬意起来了。 守护他一生的长辈还在,儿子们眼瞅着走上了正途 ,孙子聪慧孝顺。四世同堂,含孙弄怡的福分他也有! 畅春园的蝉实在是太多了,小太监们粘了鸣叫的,又钻出来了新的。 这会正「知了」「知了」的叫的欢腾,比起午后的尖锐亢奋,暮色中的鸣声多了一分厚重,叫人听起来不那么烦闷,反而多了几丝沉静。 畅春园的水多草木多,自然的萤火虫也多。这会还不显得昏亮,一闪一闪的尾部是个不那么黄亮的小点。 这小点太多了,总有些调皮的围着人上下飞腾,像是要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一般。 湖边垂柳长长的枝条轻摇,祖孙三个都慢慢走着,享受夏日难得的微风。 到了皇太后住的寿萱春永殿门口,梁九功才点了灯笼,抢先半步侧着身子为康熙帝照亮。 皇太后也正在院子里消食呢,见了他们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嗔怪道,「晚上蚊子多,实不必过来的。」 康熙帝上去搀住皇太后,笑道:「叫额娘挂心了,太医院新出的防蚊荷包还算中用,路边也种了许多防蚊草,儿子这一路过来,蚊子』嗡嗡嗡』的声都没听到呢。」 「皇玛法骗人。」弘历凑到弘昼耳边小声揭发,「我听到好多蚊子嗡嗡,只是没被咬而已。」 弘昼:「那是善意的谎言,为了不叫皇太玛嬷担心才这么说的。」 弘历眨巴眨巴眼,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第122页 他听到了弟弟的心声,但长生天的灵不让说出口,这也是善意的谎言吧? 那些可怕的心声,弟弟不知道也好! 等他日后早早接了阿玛的差事,不让阿玛和十三皇叔累死。再派许多的使臣去西洋各国,把他们的科技都学过来,不让大清被轰成渣渣! 叫弟弟和弟弟的儿女们都没有烦恼,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嗯,他是哥哥,要承担起为弟弟遮风挡雨的责任! 四大爷终于赶在年前回来了,在暮色四合,宫灯还没点上之时,出现在干清宫。 当时,弘历、弘昼正陪着康熙帝用晚点,魏公公进来禀告:「皇上,太子爷求见。」 祖孙三人皆是面上一喜,齐齐放下筷子。弘历呆愣一瞬,飞快的跳下椅子,一熘烟跑出去了,弘昼赶紧跟在后头。 康熙帝正要起身的姿势缓了缓,又慢慢拿起了筷子,吩咐梁九功:「给太子爷摆幅碗筷。」 弘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面色黝黑,瘦了一大圈,风尘僕僕鬍子拉碴的男人,是那个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四大爷! 弘历已经跑过去拉着四爷的手又蹦又跳了,「阿玛吃晚点了么?我叫梁公公加一双筷子!今儿的老母鸡山药汤特别鲜……」 光听这说法就知道俩孩子在干清宫过得多自在了,且,十分得皇阿玛的心。 四爷心里的石头落下来一半,看来太子之位还是稳的。垂眸对上弘昼震惊的视线,他唇角微弯,「怎么了,弘昼这是不认识阿玛了?」 「阿玛,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哇!」弘昼回过神来,咏嘆调拖得长长的,试图掩饰自己方才的怔愣。他做不出来弘历那样,两眼都在发光的惊喜。 四爷进干清宫给康熙帝磕头,康熙帝笑着叫起。 「不是说明儿才进京么?」康熙帝仔细端详儿子的面色,笑容真诚了几分:「怎么都不梳洗一番就来了?瞧你这样,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坐下一起用饭吧。梁九功,叫膳房加几道太子爷喜欢的菜。酸辣土豆丝得有,肉沫烧萝蔔一定要用小红萝蔔。」 四爷忙又跪下谢恩:「谢皇阿玛赏。儿臣快两年没见皇阿玛,眼见快到京城了,实在按捺不住想念皇阿玛的心,是一刻都等不得了,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又补了一句:「三哥和十五弟也一起的,兄弟们都甚是思念皇阿玛。见宫门就要下钥,约好先回府洗漱一番,明儿一早再来觐见皇阿玛,也好有多一点的时间和皇阿玛说说话。」 弘昼往自己嘴里塞一大口瓜,借着鼓鼓的腮帮子,打乱面上的惊讶。 知道四大爷「花言巧语」起来能肉麻死人,亲耳听着他言辞恳切说着想念的话,配上那张冷脸,还真是只想叫人咔咔嚼瓜。 康熙帝微微颔首,伸手扶起了四爷,面色慈祥,关切道:「瘦了黑了,回来了就好,叫御膳房多烧几个好菜补补。「 说完,他话音一转,笑道:」这趟在外头歷练收穫不小吧?」 看样子,老三和十五是已经被老四收了心。 四爷目露惭愧,低头讪讪道:「儿臣鲁莽,深觉汗颜,幸好有皇阿玛从中周旋,才侥倖未酿成大祸。」 他这样态度良好的认错,一副「日后全仰仗皇阿玛教诲」的模样,叫康熙帝原本想训斥的话都咽了回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初掌政事犯些错在所难免。」他笑着贊道:「你此番为国库追回七百万两银子,火耗归公的收入除开养廉银子还有结余,差事办得不错。」 四爷激动涕零,爷孙三代其乐融融的用完了饭。 眼见天色不早,康熙帝打发四爷回去,玩笑道:「老阿玛瞧一眼就够了,别粘在干清宫了。离宫这么久,妻儿定是也盼着你呢。弘历、弘昼今晚也回东宫住一宿,一家子团聚,明儿再过来吧。」 四爷牵着俩孩子离开,橘黄的宫灯点亮长长的宫巷。 一路都是你问我答,考校学问的声音。 得知四爷回宫的消息,太子妃就带着东宫妾室和子嗣在门口迎着。 等的时间有些久,寒风吹得脸冰凉。年侧福晋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脸,扭头看一眼女儿。毛茸茸的披风帽子盖住了小姑娘大半张脸,她躺在乳母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她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转过身去,微微挪了挪,将女儿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不叫一丝寒风吹到她脸上。 「太子爷!」远远看见宫灯下的身影,乌拉那拉氏忍不住叫出了声,又往前几步迎上去。 弘昼只觉得四爷突然加快了脚步,他和弘历的小短腿都要跟不上了。四爷放开俩孩子的手,几乎是快跑着到了东宫众人面前。 「太子妃辛苦了。」四爷执起乌拉那拉氏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头微皱,「下次可别出来等了,这么冷的天,当心染了风寒。」 李侧福晋带着弘时,从太子妃身后出来见礼。 弘时孺慕欣喜的看向四爷,激动的打千儿,那声「儿子给阿玛请安,阿玛万福金安」刚说出口,身后响起一声奶糯糯的声音,「阿玛?」 是窈窈被吵醒了,她睡眼惺忪的从乳母怀里抬起头,疑惑的看向四爷。 是阿玛么?额娘说,她们等在门口是要接阿玛回家。 四爷伸向弘时的手顿时换了方向,快步向前,从乳母怀里抱起了小姑娘,转头惊喜的看向年侧福晋:「窈窈都会叫阿玛了?」 第123页 李侧福晋银牙暗咬,手上使了使劲,才拉了满脸不高兴的弘时起来。见这孩子面上不忿,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示意他将面上的神色收一收。 一个不到两岁,还不知道能不能立住的小孩儿,还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她嘴角朝后努了努,后面那两个才是劲敌。 弘时懂了额娘的意思,心里更气了。 阿玛是先去见了他们两个,才回来的! 母子俩的眉眼官司没人注意,大家的目光都在四爷身上。哪怕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明知四爷的心里没她们,眼里都满是他回来了的喜悦。 四爷是这东宫的顶樑柱,她们的主心骨。 年侧福晋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眼里浮现几分心疼,笑着点点头,「窈窈说话早,日常的话都会说了,妾正教她背诗经呢。」 这话听得四爷浑身都暖和起来,低头便见小女儿一点都不怯生,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瞧。这孩子随了年氏,骨架小,还没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如青黛,乌熘熘的眼珠子又大又圆。四爷看着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天儿冷,都回去吧。」四爷扭头对太子妃道,「明儿叫一桌席面,咱们一家子好好吃顿饭。」 余光扫到后头的三个儿子,他叮嘱了一句:「时间安排在孩子们散学后。」 顿了顿,又道:「弘历、弘昼先陪着皇上用了饭,再过来沾沾席。」 太子妃笑着颔首,「那是自然。」 四爷便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牵着年侧福晋,心满意足的朝关雎宫的方向去了。 乌拉那拉氏神色不变,转头来牵了弘历、弘昼的手,笑问道:「你两今儿是要宿在东宫了?」 不等弘历、弘昼回答,她将俩孩子放到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手里,「小孩子火气大,叫他们地龙别烧太热,屋里多放几盆热水。」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连连点头,「太子妃娘娘放心,妾身知道的。」 弘历、弘昼跟着额娘们回到青棠院,面面相觑。所以,皇玛法说的一家团聚,就是在路上被考校功课,然后,阿玛去关雎院,他们各找各额娘? 弘历强忍心中的失落,开导弟弟,「妹妹小,这还是打生下来第一次见到阿玛呢?」 弘昼眨眨眼,立刻附和,「阿玛是应该多陪陪妹妹。」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可没这个烦恼,她们这会看着儿子高兴着呢。 虽说都是住宫里,孩子们又不是日日都回来,更别说,今晚还留在青棠院呢。 「饿不饿,咱们吃顿宵夜吧!」耿格格高兴道,「你们俩难得回来住,咱们就破例一次。晚上不能多吃,就喝奶茶,吃几口点心!」 钮钴禄格格忙着吩咐宫人,「给阿哥们床上的被褥都烘一烘,要烘得热热的才好睡。」 青棠院的宫人们应了声,欢天喜地的忙碌起来。 阿哥们一回来,这院子都活泛起来了。 第二日的早朝,太子爷呈上了此次巡查的亏空名单。 「名单中一半用家产补齐,另一半补不齐的暂时收候在当地衙门。该如何处置,还请皇阿玛定夺。」 照他说,就该全家流放,有利益往来的亲属也一同论罪。被老三拦住了,「这些人家中老幼不少,若是流放,多半要折在半路上。皇阿玛念旧且宽仁,怕是觉着此举有违天和。」 哼,花天酒地,锦衣玉食抛费了银子,本就该付出代价! 康熙帝灵光一闪,笑道:「都调回京来入匠籍,家属在京中谋生,识字的和官员一起进内务府匠作。若有功绩,则按大小减去亏空。」 满朝譁然。 这,这可比抄家流放更折辱人啊!流放者三代以后还能科举,指不定什么时候家族出个能人,又起来了。 这其中三四品大员也有吧?入匠籍?这可是世世代代的贱籍。 「皇上圣明!」老二胤礽第一个贊同,「此举定能叫大小官员心中警醒,再不做贪赃违法之事。」 老大胤禔立马站出来表态:「没错!犯了这么大的错,皇上留着他们性命,还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仁至义尽。」 满朝文武:…… 你们倒是不内斗了,比着拍龙屁是吧? 有御史出列,「皇上,此前没有先例,罪不至此,还望皇上三思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之前补足亏空还能官復原职呢,这未免也太随意了些。」 「有些亏空实非本意,一概而论有失偏颇。」 「都入匠籍了还如何有功绩?不若叫他一家子慢慢挣钱还。」 康熙帝抬抬手,等底下安静下来,他云淡风轻道:「朕说有功,就是有功。非但是这些犯了错的官员,日后其他的匠人有大功劳者,均可脱籍得赏。诸位方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无论他们是否做出了功绩,什么时候补足亏空,什么时候放为良民。」 皇帝后退了一步,官员们便不再反对。本来这事儿也和自己没多大干系,无非就是这批被查出的亏空者倒霉罢了。 有那心思灵活的,则暗自思索皇上此举背后的深意。 听皇上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匠人将有大用? 十六胤禄若有所思。能抵挡得住海船火炮的,得是更坚固的海船,威力更大的火炮。 第124页 匠人确实有大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厚禄之下不怕匠人们不尽心。 他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康熙帝的意思。这是嫌匠人不够聪慧,让这些「脑子好使能专研」的去匠作发挥专长! 这一招,没有任何花费,说不定还有奇效! 皇阿玛不愧是「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师傅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能力卓越!」 不是,被心声带偏了。是「康熙帝!」「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熙帝!」 康熙五十六年,是个多事之秋。 开春一场倒春寒,皇太后第二日就卧病在床。康熙帝每日亲去侍奉汤药,好不容易才让皇太后有了几分精神。 德妃、荣妃也都宣了太医,告病的宫人迅速增加。 康熙帝命太医在各宫烧艾,主子宫人每日早晚都喝一碗熬得浓浓的姜汤,仍挡不住咳嗽鼻塞发烧的人越来越多。 弘昼知道这是流感,有潜伏期,在没有疫苗的时候,很难预防。 前世得了就得了,喝点中药治咳嗽鼻涕,发烧了就吃退烧药,等着自愈。若是高烧不退,顶多再去挂两瓶点滴,谁还将感冒当回事? 这会,除了勤洗手,多吃青菜瓜果补充维c,他压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戴口罩?除非他当了皇帝! 这可是在康熙帝妃嫔死后一百天内,偷偷剪短头髮都能被薅了爵位的时候。面对尊者遮遮掩掩,是大不敬。 这般严阵以待,仍没有太大的效果。 上书房的胤禧胤祜也中招了,康熙帝面色沉沉,发落了太医院好几回。 康熙帝拘着弘历、弘昼不让他们到处跑。魏公公亲自护送他俩去上书房,寸步不离的守着,听完课直接回干清宫,哪都不让去。 四爷面容憔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求见康熙帝时,弘历、弘昼才知道,年侧福晋的女儿,他们那个大眼睛爱笑的小妹妹,大前天夜里起了急病高烧不退,太医使尽浑身解数仍未能奏效,已经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 同样没逃过这场疾病肆虐的,还有四爷已经嫁给纳喇·星德的怀恪郡主。 怀恪郡主是四爷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小格格是他宠爱的小女儿。突然失去两个女儿的打击,让四爷这个铮铮男儿伏在康熙帝膝前痛哭不已。 怀恪郡主嫁了人,她死后要入纳喇氏的坟茔。四爷是为小格格而来。 第47章 康熙帝看向一旁抹眼泪的弘历、弘昼,给梁九功使个眼色,示意他把俩孩子带出去。 「阿玛,窈窈她还那么小,她前天还对儿臣笑……」四爷呜呜悲切,痛不欲生,「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小……」 康熙帝年纪大了,心也软了下来,早已不是能命夭折的皇子皇女用小式朱棺葬在黄花山,不做任何标记时候了。 「葬在景陵吧,和她十八皇叔做个伴。」康熙帝悲嘆:「你若是不放心,将来自己建了陵墓,再将她迁走。」 四爷叩头谢恩,泣不成声:「儿臣,儿臣代窈窈给皇阿玛磕头,能,能长眠于她皇玛嬷们身边,窈窈定能安睡。」 「去吧,再多看她几眼。」康熙帝挥挥手,意有所指,「明日一早,朕让魏珠带弘历、弘昼先去东宫,给妹妹上柱香再去上书房。」 四爷错愕的抬头,康熙帝不等他说什么,便道:「你也知道小孩子易夭折,弘历早慧,弘昼身负异象,本就是需万分精心养着的孩子。」 顿了顿,他又道:「你膝下只剩下三个孩子了,弘历、弘昼年幼,莫要让他们太过悲伤,伤了身子追悔莫及。」 四爷心头一震,叩头谢恩:「儿臣谢皇阿玛提点。」 俩孩子坐在干清宫大门的台阶上,见四爷出来,忙抬头看他。 对上两双红彤彤的眸子,四爷心里软了一角,柔声道:「妹妹去天上了,明儿一早魏公公带你们去看她。」 他摸摸俩孩子的头顶,轻声道:「听你们皇玛法的话,这些日子在上书房听完课就回干清宫呆着,哪都不要去。」 弘历抓住四爷的手,关心道:「阿玛你别太伤心,妹妹还会再回来的。」 小孩儿的眼眸清澈透亮,刚刚哭过,上头还蒙着一层水润,像是能看透世间一切。 「阿玛知道。」四爷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你们俩也要照顾好自己。」 弘历、弘昼目送他离开,心里都十分难过。 窈窈他们见的次数不多,但血脉牵连的可爱小妹妹突然就走了,就是常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的弘昼,心里也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天气渐暖,病了的主子和宫人陆陆续续痊癒。笼罩在紫禁城上方的阴霾,暂时散去。 四爷很快就收敛了面上的悲伤,年侧福晋更伤心,他要打起精神来安慰她。 太子妃在静华院小佛堂里待的时间更长了,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无奈的示意俩孩子,这段时间少回东宫。 弘时住在前院还好,有什么动静都传不到后院来。俩孩子回来吃饭,总得热热闹闹的吧? 传到关雎院,太子爷和年侧福晋怎么想?李侧福晋也没了大格格,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同样失了孩子的福晋、宋格格在这时候会不会感同身受,触目伤情? 弘时都守了小格格几日呢,弘历、弘昼只上了柱香就走了。虽说是皇上的意思,年侧福晋也是心中不快。 第125页 「小格格和郡主走了,你们阿玛和年侧福晋、李侧福晋都哀痛欲绝。」钮钴禄格格沉声道,「整个东宫都在伤心,大家在吃素、抄佛经为小格格祈福。你们三个月后再像从前一样回来就好。」 耿格格看向俩孩子,直接道:「你俩这身装扮,眼下在东宫就不合时宜。但,违了皇上的意思更是不妥。」 弘历、弘昼见两位额娘都穿着素色的衣裳,只用一根银钗挽住头髮,手腕上的金银珠翠也都卸下了,知道她们也是在为两位格格守孝。 长辈为晚辈守孝是极少的情况,小格格是夭折,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只需要过了守灵那几天,就不必有太多忌讳了。 眼下守三个月,定是四爷的意思。 俩孩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杏黄色绣金线缂丝蟒袍,鎏金累丝珐瑯嵌东珠领约,和人人或暗色或素白的东宫格格不入,沉默着点头。 今年的热河行围,康熙帝还是派了老二胤礽和十三胤祥去。老大胤禔请求跟着一起去的摺子被驳回了,康熙帝骂他:「老二和老三不在,兵部一堆的事你不去做,是等着你老子来干?」 胤禔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兵部那些日常琐事,合该老二那样八面不动的人来做。他这样神勇的,才要去木兰围场一展身手,震慑蒙古各部! 他如今倒是不怎么针对老二了,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那个,第一去掉也行。 呃,主要是几年圈禁给他养胖了,武艺不比从前。但他又拿不出什么比兄弟们强的本事来,偏又不想被老二比了下去…… 康熙帝只扫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啥,气得往他额头仍摺子,「去科尔沁草原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嬷嬷来,陪皇太后说说话。」 胤禔喜滋滋的领旨出去了。 只要是出京的差事,他都喜欢! 委实是那几年关怕了。 康熙帝揉揉额角,不敢相信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棒槌。 老四为女儿的身后事特意来求他,整个东宫都在偷偷给那俩孩子守孝。老大前头那么多孩子都陆陆续续不在了,没见他为哪个伤过心。 皇太后挺过了春天的那场风寒,身子就大不如前,总有这里那里的不适,日日都没断了汤药。 她的牙齿掉落得厉害,如今最常用的就是粥羹,康熙帝来宁寿宫用饭的时候也多了。 皇太后的听力在慢慢下降,康熙帝中气不足,大声说话容易累,弘历、弘昼便轮流在皇太后耳边吼。 皇太后听完就会笑眯眯的看过来,满眼慈祥,一个劲的让弘历、弘昼多吃东西。 她的记忆从去年就开始减退,有时唤弘历、弘昼「保清保成」,有时是「小五小九」。 康熙帝听了就会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 如此小心侍奉着,到了十二月,皇太后突然卧床不起。康熙帝知道她时日不多,不顾自己身上也难受,脚面浮肿也要日日去侍疾。 皇太后弥留之际,康熙帝一直跪在床边,捧着太后的手,一遍遍呢喃:「母后,儿臣在。」 从老大胤禔到才四岁的小二十三胤祁,包括急急赶回来的老八胤禩,齐齐神情悲切的跪在康熙帝身后。 屋外,弘历、弘昼在内的六岁以上孙儿们跪了满殿。 仁宪皇太后一生无宠,死前孙儿,重孙,满殿玄孙都在她身边。 葬礼的一应物品是早就准备好的,皇太后盖上五层金色梵文陀罗经被和八层各色织金彩缎,被放入漆饰四十九次的金丝楠木棺椁中。 皇太后的随身衣物一大半要在「殷奠」中烧掉,梓宫前放着火盆,在她膝下长大的老五胤祺守着烧纸锭、纸钱和纸衣。 老十二胤祹主持她的葬礼,萨满手持法器,日夜围着梓宫祈福。 成年皇子们轮班日夜守灵,后宫嫔妃,宗室王亲,福晋侧福晋轮番哭灵,玄孙辈身穿白色孝服,按固定的时辰跪灵。 皇太后的丧礼属「国丧」,文武官员要摘冠缨、穿素服,举哀行礼。百姓男去冠缨、女去首饰,穿素服,百日内不许嫁娶。 苍震门外设了芦棚,康熙帝免了春节庆典,整整一个月都住在苍震门内,守着皇太后的梓宫。 仁宪皇太后葬在孝东陵,太子亲自护送梓宫前往。浩浩荡荡的仪仗和护卫队,一路上洒下如白雪般厚厚的纸钱。 四爷送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干清宫,向康熙帝汇报皇太后梓宫入地宫的各项事宜。 「可去景陵祭奠孝诚仁皇后、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了?」康熙帝淡淡的问道。 景陵是康熙帝为自己建造的坟墓,他的三位皇后死后,梓宫都安放其内。仁宪皇太后去世后,他觉得自己的大限之日也不远了。 「去了。」四爷恭声答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仔细查看过了,清东陵祭祀香火不断,柏木葱茏。陵墓威仪赫赫,先人宁静长眠,灵魂永远安息。」 【永远个鬼!皇家陵墓哪有不被盗的?修建得那样显眼,陪葬金银珍宝无数,后人一旦守不住,不就是宝藏存于野外闪闪发光,任人挖掘?】 【康师傅的景陵出了名的惨,遇到一伙没节操的贼,陪葬品收罗得干干净净,徒留六具尸骨泡在黄水中。哎,应该说,整个陪葬规格高的清东陵,都惨不忍睹!】 第126页 四爷膝盖一软,咚的跪下,脑子一片空白。他似乎连唿吸都不会了,面色青紫,嘴唇颤抖,惊骇尤胜第一次听到「大清要亡了」。 康熙帝喉间涌起一股腥甜,眼前蓦地一黑,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往后仰着,才能勉强支撑。几息之后,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去,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回想方才听到了什么。 弘昼先是被四爷「咚」的一声吓了一跳,抬头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认真写功课。 四大爷在康熙帝面前下跪,多正常的事儿,他时不时的就要在被废的边缘蹦跶。 弘历也被吓住了,他双手捂着耳朵 ,小心翼翼的看向弟弟,欲哭无泪。我们爱新觉罗氏好惨! 弘昼觉察到视线,抬头沖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安啦,安啦,四大爷就算是被废了,咱俩也没多大事,皇玛法不迁怒孙子。 「老四,你先回去好生想想。」康熙帝咽下嘴里的腥甜,两只手颤抖着端起茶盏,好不容易才抿上了一口,心跳慢慢回復,用彷佛历尽了世间沧桑的语气,艰难道:「朕,也好生想想。」 四爷一步一顿的走出干清宫。 他决定了,若是自己能坐上皇位,一定不会建陵墓了! 按满人的习俗,火化,骨灰就放在奉先殿。 后世子孙若能守住这飞檐斗拱的雕樑画栋,自然少不了他一份祭祀。什么时候不能了,烟消云散于这世间也好! 说什么也不能叫盗墓贼折辱尸骨! 干清宫的康熙帝仍然怒火中烧,笔锋凌厉的写下一道道圣旨。 「盗墓者,无畏苍天鬼神,实乃十恶不赦之徒,不堪为人。凡发现者,必处以极刑,株连九族并索其师徒友朋,以同罪论处!」 「训谕:爱新觉罗后世子孙切记切记,凡有盗墓者,杀无赦!」 他喘着粗气,等心中的火气散去一些,急招七皇子入宫。 「重修陵墓地宫,采千斤巨石,修八米厚的四周围墙和顶盖!」康熙帝恶狠狠的说道。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盗墓贼,能进得了爱新觉罗氏的地宫。 憨厚低调的老七胤祐瞳孔微缩,皇阿玛这是怎么了?景陵不是早就修好了么?千斤巨石,八米厚?他咽了咽口水,这得耗费多少人力啊? 他小心翼翼的问:「皇阿玛,重修哪座陵墓地宫?」 康熙帝顿了顿,「先修景陵。」 太祖高祖和世祖他们早已入土多年,不好贸然打扰,先试试景陵。 弘昼闻言抬起头来,目露疑惑,嗳?景陵不是早就修好了?八米厚的巨石围墙?这是怕盗墓贼光顾? 【多少米厚都没用哒,火药都能炸开。关键是里头值不值得盗!那些出了名的节俭、倒霉、抠门皇帝们的地宫就没人盗。不值得!】 老七胤祐:…… 这时候,该不该问一句「皇阿玛,还修吗」? 弘历抚了抚胸口,大松一口气,原来也不是所有大清皇帝的墓都会被盗!我若是当了皇帝,一定当节俭的,抠门的,倒霉的就算了。 呃,想多了,想多了! 三哥年长,弟弟聪慧,阿玛喜欢的是年额娘。就算不是年额娘的孩子当皇帝,也轮不到我的。 我当节俭的、抠门的王爷! 见康熙帝好半晌不说话,眉目间似乎在后悔方才的旨意,胤祐灵机一动,义正言辞道:「皇阿玛,如此规制重修景陵,恐怕得徵调几千名民夫才够用。其中所费不资,又恐扰三位额娘安眠……」 「算了,算了。」康熙帝抬眸看他一眼,摆摆手,火气散了大半,「日后再说吧。」 老七胤祐恭敬的退出干清宫,从衣袖中抽出锦帕擦擦额头的冷汗。心中直泛嘀咕,弘昼的心声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哦? 皇阿玛气得眼都红了,要重修景陵!千斤巨石,八米厚?这般劳民伤财,皇阿玛都顾不上名声了! 殿内的康熙帝瞄一眼弘昼,无端气恼,强压住了让俩孩子回东宫住一阵的念头。 这心声时不时的就要气死人!气得半死不活了,还得感谢它提前告诉了自己悲催的未来! 还是放在身边吧。 气得半死,也比将来「尸骨泡在黄水中」好! 嗯?六具?啊呸!六位! 后头乌雅氏应该能进,还有谁的梓宫也进了景陵?康熙帝略一思索就有了答案:章佳氏! 老四和老十三……还真是兄弟情深吶! 听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消息,康熙帝气得饭都不想吃了。 「你们晚点回东宫用吧。」 谁生的烦人孩子,到谁跟前晃悠去! 俩孩子回了青棠院,没见到四爷。 四爷在关雎院闭目深思。 若是他直接烧了,年氏怎么办?汉人可是不兴烧的。 若他找个隐秘的,谁都找不到的地,就他和年氏一起长眠? 也不成,总得有后人祭祀吧?陵墓还是得修,松柏也要种上,不能委屈了年氏。 他烦闷的抓抓脑袋,都怪弘昼这烦人的孩子! 这心声怎么什么都敢往外冒呢!皇阿玛…… 他霍然起身,皇阿玛心中肯定不好受,他不应该离开的…… 但他也听到了心声,皇阿玛这会肯定不想见到他! 他拧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怎么想都找不到两全之法。 第127页 「苏培盛,四阿哥五阿哥这两天若是回来了,马上叫人告诉孤。」 得问问俩孩子,皇阿玛可不能被气出个好歹来。 「四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年侧福晋亲手泡了壶茶来,是静气凝神的茉莉铁观音。 茶汤青绿,清香冉冉,四爷执起一杯,脑袋都清明了不少。他踌躇着说道:「有一股丧尽天良的盗墓贼,专挑富贵人家下手,偏偏朝廷还抓不到他们。」 年氏走到他背后,柔夷轻轻在额角按压,柔声道:「那些富贵人家定是陪葬了许多财物吧?妾身愚见,这人清清白白的来到世间,死了就该清清白白的去。身边放那许多黄白俗物,如何安眠?」 「这厚葬的习俗不可取。」年氏握着四爷的手坐到一边,认真道:「世间金银就那么些,人人死后都要带到地下,后世子孙哪还有银钱用?」 她知道四爷不喜奢靡,她自小也没缺过银子用,对银钱的渴望不大。 犹豫一瞬,她又道:「就像江南兴起的厚稼风,嫁一个女儿要陪上大半家财,百姓都不愿意养女儿了。这样一来,女孩儿少了,先是有许多男人聘不到妻子。慢慢的又变成娶一个妻子,要花掉大半家财的聘礼。都不是长久之道。」 四爷眼眸一亮,将年氏搂在怀里,满腹柔情:「日后孤和你的坟茔就寻个清净的地方,简简单单的建几间守墓人住的屋子,后代子孙祭祀的大殿坚固结实即可。地宫摆几样寻常用惯了的物件,咱俩的棺椁里什么都不放,清清静静的长眠。」 年侧福晋心头剧震,唇瓣轻咬定了定神,仰起脸,紧紧盯着四爷的眼眸,蹙眉轻声道:「妾身不惧简朴,只是福晋出自满人大族,不知她愿意不愿意?」 是,是她想的哪样么? 四爷日后若是……歷来只有帝后合葬的规制,世祖皇帝的董鄂妃,也是死后被追封为孝献皇后,才能合葬于孝陵。 她垂下了眼睫,四爷和福晋是少年夫妻,两人早已是最亲近的家人。四爷专宠于她,就一定会在位份上给他敬重的乌拉那拉氏独一无二的尊荣。 她了解面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她绝对会止步于皇贵妃之前。 四爷心中一嘆,他都说得这么明显了,她还需小心试探,是他的过错。 「福晋信佛,也是简朴之人。」他轻笑一声,眼眸中是睥睨天下的自信,淡淡道:「至于礼法规矩,那都是人定的。」 年氏瞬间就懂了,和她心中所想的一样,她绝不会成为皇后。 但,会和四爷合葬。 她又将脑袋轻轻的靠在他胸前,执起男人的手,十指相扣,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怅然:「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愿妾身和四爷,生生世世相知相许。」 四爷眉目舒展,嘴角翘起。 两个女人都对他倾心相待,上天待他不薄。不过,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四爷心中的石头放下了,康熙帝翻来覆去一夜,在「节俭,倒霉,抠门」三种死后能不被侵扰的皇帝中,选了「节俭」。 「一件龙袍穿一年,破了补一补」「车辇用之前要先修一修」「没有鸡鸭鱼肉,四样青菜就是一顿饭」的抠门,他无法想像。 大臣们怕不是要以为他性情大变,或者老煳涂了?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在朝上长吁短嘆一番,感嘆国库不丰,以至于他想建一支能出使西洋的船队都没银子。 满朝文武胆战心惊,太子爷才全国上上下下撸了一层皮,国库进帐七百万两银子,皇上这是觉着还不够? 能出海的船队?福建水师的战船不行,还得另造船队,这得花多少银子哦! 康熙帝话音刚落,就有人出来反对了。 「皇上,西洋国家远在万里之遥,且海上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船毁人亡,出使之事还请三思啊!」 这是后悔发养廉银子了,想从他们身上又收回去,或者是取消往后的养廉银子吧? 呵,皇上为了好名声,不朝民间百姓加税,可着他们这些穷官薅! 「是啊皇上,大清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合该那些西洋国家谴使来朝拜,咱们先派使节过去岂不是丢了脸面?」 哎哟,出使定少不了使臣,谁要在海上漂几个月,去不知道哪块旮旯地?还得学洋人的叽里咕噜语!这差事,谁摊上谁就先安排后事吧! 「皇上,西洋国家每年都有海船来贸易,咱们想要什么直接叫他们下回带来就行了,何必费钱费力去一趟?」 皇上您自己喜欢那些西洋玩意儿,也不能叫国库出银子造船去买啊! 「李大人言之有理,我大清地大物博,欣欣向荣。和这些远在天边的国家建立邦交,一不能守望相助共同御敌,二没必要互通有无。造船队出使,实乃劳民伤财之举,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这一听就知道是个不怕死的,不过,康熙帝这几年性情平和,听些逆耳忠言,也不会拿大臣怎么样。 第48章 康熙帝静静的听着,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等底下的声音渐渐小了,淡淡道:「诸位爱卿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贪生怕死又惜财。朕还未说完呢,这造船的银子从内务府出,从朕的饮食日用上减。朕宫中的金银器物,古玩字画都会拿出去变卖了,凑这造船的费用。届时会由八阿哥和九阿哥带队出海,朝上的诸位就不必忧心了。」 第128页 全天下都知道他为了造船出海把自己的银子都花光了,那些该死的蟊虫,就不会来打扰他安眠了吧! 奇珍异宝散了出去,要盗也是盗别人的墓! 为了「尸骨不泡在黄水里」,这些死物舍了就舍了! 心痛! 皇帝话说得这么难听,文武百官心里反而舒坦了。这是真不用他们出银子吶! 他们是不知道,康熙帝自从得知景陵会被盗的噩耗,这脸就黑青黑青的,跟谁说话都没好气儿。怕将火气发到两孩子身上,才叫他们暂时回东宫住几日。 咦,怎么直接就定了八阿哥,九阿哥?没听说这两最近又犯了什么忌讳啊?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嗐,皇子要折腾自己儿子,他们当臣子的少掺和。 有家中银钱富裕的,心里还起了几分雀跃。皇上把玩过的金银器物,古玩字画绝对值得买呀!件件都能当传家宝! 西洋国家有什么好东西,值得皇上下这么大本钱?这是老了,偏执了吧? 啧啧,皇上肯定也是捨不得的,瞅瞅那脸青的! 等等,皇上表示要「省吃俭用」「变卖家业」了,他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这,谁来当第一个「舍己为皇上」的人啊?皇上会不会欣慰不已日后重用不确定,百官定会背后各种唾弃使绊子! 朝臣们还在那百般纠结,反应过来自己出海有望的老九胤禟兴高采烈的站出来了。 方才满朝文武都反对,可把他急坏了!可惜,八哥回了四川,从前的那些墙头草都装作看不见他的示意。 哈哈,皇阿玛这是砸锅卖铁也要助他远航呀! 「儿臣定不辱使命!」胤禟眉开眼笑,毛遂自荐:「皇阿玛,金银器物,古玩字画的价值谁都没儿臣懂得多!不如就让儿臣来卖吧,儿臣保证,一定不让皇阿玛亏了!」 那些商贾巨富最不差的就是银子,正大光明买这些皇帝的心爱之物,不敢! 偷偷的,定是争先恐后,买了还买! 四爷惊奇的上下打量老九,都说他「胆大妄为」,老九这个棒槌还是铁制的! 卖皇阿玛的心爱之物!啧啧! 老二胤礽眸光一闪,老九,似乎是真的很想出海。也对,他虽然自己花银子不多,对赚银子可是打小就十分执着。这去西洋,正是老鼠钻进了米缸里,求之不得,定会赚个盆满钵满回来。皇阿玛英明远见,此举必有深意! 老十三胤祥若有所思,西洋国家一定有对大清极其重要的东西!就算一时寻不到这东西,他们的火器和海船也得买些回来研制。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了他们的武器装备,找到克制之法,若是有谁起了坏心,定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满朝文武屏息凝气,九阿哥这是被气急了,故意说这种话来以示不满吧? 嘶,说起来,皇上的儿子多,头铁的也真不少!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那是同胞兄弟 ,两个都倔许是随了德妃娘娘。听说宜妃娘娘性子好,怎么九阿哥也是个属石头的! 康熙帝面色不虞,默了默,忍住了当场臭骂老九一顿的冲动。怎么,变卖你老子的心爱之物,你这么开心?你阿玛还活着呢,你就迫不及待当败家子了! 沉默半晌,康熙帝尽量让自己面色自然一点,语气平静一点:「准!」 他这会要是大发雷霆,百官定以为他方才的肺腑之言都是说笑,说不定还会认为他们父子唱双簧,劝他收回成命。 然后,一部分人假惺惺的表示「臣等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典卖心爱之物?还是臣等抛家舍业为皇上分忧吧。」 另一部分,则会如丧考妣,痛哭流涕表示自己「饿死老小」也要帮皇上完成心愿。 最后,他还得反过来费口舌安慰这些人,表示「朕绝不拿你们一分一毫」! 忒累! 「退朝吧,老九你过来。」康熙帝不想再坐下去了,瞅着这些心思各异的就心烦。今日实在是没有心力跟他们掰持啰嗦。 臭骂老九的话一句句往上涌,他是真需要好好骂两个时辰,出出心里不能言说的怨气! 胤禟喜气洋洋的跟上,金银器物,古玩字画卖得越早,他就能越早出海! 和心爱的八哥一起,去西洋国家赚无数的银子,为大清建功立业! 只要他们兄弟俩功绩够大,老四气得牙痒痒也动不了他们! 四爷,老二,十三皆目露怜悯,决定只要不是天大的事,今儿绝对不路过干清宫。 已经明白康熙帝为何这么做的四爷微微一笑,皇阿玛都要「倾家荡产」了,他这个当太子的当然要紧随其后。 满朝文武看向老九的眼神充满了鼓励的力量。 九爷,您可要挺住啊!最好是挨了骂就把这事儿做实了! 这样,卖自己心爱之物的决定,想来万岁爷也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说一次了。他们既保住了荷包,又不用里外不是人,自己坑自己了! 老九会怕挨骂么? 他最是爱面子,若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兄弟们的面骂他,他哭着也要求皇上收回成命,自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眼下,干清宫连两个小侄儿都不在,骂就骂呗!他挨的骂还少了? 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 他还怕皇阿玛骂少了呢!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皇阿玛骂得爽快过瘾,他就在这恭恭敬敬的跪着听。 第129页 实在是跪不住了,就爬起来给皇阿玛倒杯水,好让皇阿玛润润喉,接着骂!最好是骂到最后,觉着自己骂得太狠了,对他生出一分愧疚之心,多拿点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出来! 老九这一顿骂挨的,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找到了解决方法,东西许了出去也不心痛了,康熙帝又招了两孩子回来。 皇玛法要卖了自己的珍宝建船队,八皇叔和九皇叔出海当使臣? 弘历挠挠头,怎么一日不见,感觉自己就不是「时事小灵通了?」 弘昼瞪大了眼,康熙帝这是被穿了? 他立刻激动起来,脸都红了,心怦怦跳,不知是哪里的老乡呢! 也不对,气场没变。还是他初见时那个看着和颜悦色,抬眸皱眉间都自带气场,眼神锐利的帝王。 他既然能早早立了四爷为太子,想要主动去看看世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许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平行空间本来也和他记忆中的歷史不一样。 「怎么不吃了?」康熙帝抬眸看看两孩子,故意道,「放心,东西卖得再多,朕也养得起你们俩。还是捨不得你们九皇叔?」 老九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能和俩孩子玩在一起,也着实是令人刮目相看。 「孙儿是在想自己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叫九皇叔一起卖了,给皇阿玛造船。」弘历眼神躲闪,不好意思,「想了半天,才发现孙儿其实是个穷光蛋,值钱的东西都是皇玛法赏的。」 康熙帝面色一暖,给他夹一筷子菜,「弘历的银子自己留着,以后成家立业要花用的地方大着呢。你和弘昼再过几年就要选福晋了,手头没银子,在福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弘历认真想了想,「我听皇玛法的。」 弘昼回过神来,见两人的视线又都在自己身上,忙道,「我是在想,有哪些菜是能在船上种的,或者像豆芽一样,带上豆子想吃随时都能发。九皇叔不喜欢吃鱼,若是船很长时间都不靠岸,不能叫九皇叔天天吃腌肉。」 「对哦!」弘历跟着皱眉,「九皇叔好不容易能多吃蔬菜了,这要是改了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本来想说「岂不是又要胖了」,余光瞟到弟弟手腕上的翠玉珠串,他临时改口了。 九皇叔瘦了后,送了他们那么多珠宝,「胖」这个词不能再和他放在一起说了! 康熙帝慢条斯理的喝口汤,神情有了一丢丢变化,是嫌弃。 将脑子里老九胖乎乎的身影甩掉,这形象的使臣真是有损大清形象,弘昼的担忧很有道理。 「朕这就叫内务府寻各种法子,一定要让你们九皇叔在船上也能多多吃菜。」 「除了九皇叔,船上的所有人每日都要吃上菜。」弘昼眼睛眨呀眨,摇头晃脑,「徐先生讲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船上的人远离大清,日日不见家人,若是能天天吃到皇玛法特意关照种成的青菜,一定会对皇玛法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大清这场开眼看世界,以两位皇子领队的高规格出使,若是因败血症中道崩殂,只怕许多年后,人们都会「谈出使西洋而色变」。 康熙帝抬头,颇有些吃惊,随即笑开了,「徐元梦讲得不错,弘昼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更不错!」 是了,来回至少一年的时间,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危险。那么多人远离故土,军心士气都是极其重要的。每日两顿青菜能叫他们心里时刻念着故土,太划算不过了! 至于老八,老九带着战船辎重和武器,会不会一去不復返,占岛为王?这个念头只一瞬就过了。 这两人再执着,再呆憨,也不会舍下父母妻儿。 都是在上书房学了多年儒家经典的儿子,这一点,康熙帝还是能保证的。 弘昼这话也提醒了他,使臣出海非同小可,要找传教士们和广东那边的外国商人、船员好好打听打听各种出海注意事项。 吃完饭,他就召了老九胤禟来。 「朕会让胤禩去一趟广州,找英吉利在广州的东印度公司商馆和广州十三行,细细打听各种出海细则。尤其是航海图,能寻多少是多少,对比之后,画出更精准,错漏更少的航海图。你也给胤禩去一封信,跟他仔细说明缘由。」 老九以为康熙帝是上午还没骂够,下午要接着骂呢。垂头丧气的进来,一听是这差事,他当即喜笑颜开的拍胸脯保证,「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写厚厚的一沓信,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规划展望都写得清清楚楚。八哥最是聪慧不过,他不光会办好差事,还会感激涕零,回来在皇阿玛膝前高兴得大哭,感谢皇阿玛如此为儿子们着想!」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康熙帝仔细打量老九胤禟的面容,确定这个呆瓜儿子是真这么想,而不是反讽后,强扯出个笑容,「就是如此,你去吧。」 看着老九几乎要蹦跶起来的背影,他深深的唿出一口气,怀疑自己让老九出使是不是个错误? 就这木鱼脑子,真不会给老八添乱么? 只是解释下前因后果规划展望,翰林院的进士随便一个都能写得花团锦簇,为何还特意让老九你来写信? 这不是怕老八那个心眼子比蜂巢还多的想差了么! 满朝文武都觉着,朕叫你们兄弟两齣使西洋,比流放岭南还狠呢! 第130页 海上遇到了大风暴,那是真九死一生,上天入地无门!若不是和西洋国家的联繫关乎大清的未来,爱新觉罗氏的名誉,他又何尝捨得让两儿子亲自去。 也不知道老九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将这齣使当成了天大的好事! 罢了,傻人少思少想也是福气,回头补偿些就是了。 领命回去的老九,当即就准备好了笔墨,挥散下人,吩咐了所有人都不许进来。 「就是皇上亲自来了,你们也得大声拦着,听到了没有?」老九阴恻恻一笑,指着门口抖成鹌鹑的小太监们,「皇上要杀你们,我自会替你们求情。我要你们死,你们早晚都是一个死。」 「是,奴才听明白了,一只蚊子都不让飞进来。」小太监哭丧着脸答道。 亲爷啊!九爷这是又要犯什么事了? 上回他和十四阿哥密谋,带毒药去宫里,威胁皇上要毒死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小太监们齐齐摸摸臀部,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次被宜妃娘娘打板子的场景,不知这次是三分烂,还是五分烂…… 老九笔走游龙,洋洋洒洒写了一章又一章。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八哥,你照皇阿玛的吩咐做,这是咱两改换命运的绝好时机!各种缘由不能细说,兄弟只跟你保证,这事儿是上天特意拯救你我兄弟的机缘! 最后,他填上了一句:想看老四气得跳脚,却又拿咱们无可奈何的样子么?那就好好干,咱们兄弟必将衣锦还乡,此后余生高枕无忧! 不得不说,老九这样少思少想的人,往往一思考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他虽然没听到过几句心声,从康熙帝这般急迫的「割肉」也要造船出使西洋,且让他和老八一起去来看,这必定是件极其重大的事。 老九不是不知道出海的危险,但就是这样危险,康熙帝还捨得让两个儿子一起去,他就知道了出使西洋一定和大清的未来有关。 他对弘昼心声中的「康师傅真是为他每个儿子都打算过了」「他其实真的是位好父亲」深信不疑。 他知道自己有多混帐,但皇阿玛从未真正怪罪于他。 他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再犯混,只知道老四绝不会跟皇阿玛一样包容他的过错。 「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的结局太过于惨烈,与之相比,出海的危险都可以放在一边。 所以,在皇阿玛还活着的时候,他一定要建功立业,还要带着八哥! 军功他俩是不用想了,论武艺谋略,老大、老二、十三、十四、十六都比他俩强。 皇阿玛年纪大了,出使西洋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第一次了! 想到这里,他又抽出一张纸,字体加大:八哥,兄弟们都在办差了,这差事他们都在眼红!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他就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不算骗八哥,他是为八哥好。 将厚厚一沓信拿火漆封好,胤禟叫来五个心腹侍卫,面色凝重的叮嘱:「这封信,你们一定要日夜不错眼的盯着,快马加鞭送到四川,亲手交给八哥。」 侍卫们领命而去,小太监们心中的绝望又添了几分。 呃,严格来说,胤禟的信里一句不该写的都没有。但他担心其他兄弟们看见了里头光明灿烂的未来,来抢这差事。 老大、老二都等着功劳封爵,小十五几个年轻不怕死有冲劲,指不定谁就动了心思呢! 虽然皇阿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了他和八哥当使臣,但老二、老四、老十三现在都能叫他改了主意。 自己有弘昼的心声推荐不慌,八哥的名额可没这么稳妥。最关键的,这时间又长又孤单的差事,除了八哥,他也不想和别的兄弟们搭伙干。 不得不说,平时不动脑子的呆憨,思考起来总能另创一条道理。 他真的是多虑了。 老大只喜欢能跑马的远行,他晕船;老二知道康熙帝不会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得这份功劳;老三:爷要编书,勿扰;老四太子不可能出使这么远的地;后头的兄弟们也各有各不合适的缘由。 总之,数字军团中的一大半都觉着,出使西洋国家是必须要做的事。狠得下心花银子的老九和行事周全,温文儒雅,和风细雨处处坑人的老八,是极好的出使搭档。 老九能买来大清想要的东西,老八能哄来大清需要的人才。 原本觉着出使西洋也是个青史留名好差事的老八,收到老九的信后,迟疑了。 老九说得天花乱坠,锦绣灿烂,他怎么就觉得这差事也不是这么好了呢…… 在满宫惊奇的眼神中,干清宫的摆件慢慢少了。老九时不时兴高采烈的来回禀,「御制珐瑯牡丹纹彩碗一套卖了三万两」「仿宋官窑冰裂青花转枝桃纹摆件一套四万两」「大大小小的珊瑚树近二百万两」…… 皇帝的私库银子不算多,各种奇珍异宝合在一块儿,绝对是富可敌国。 关于这种毫无预兆「败家」行为的消息,像秋日草原上的野火一样迅速蔓延。短短一个月,由北向南,自东向西,无论贫穷与富贵,达官显贵或平头百姓,眼神一个对视便三五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往日议论朝廷和皇帝那可是大不敬,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抄家砍头流放免不了要选一样。这次尽然没人管,愈演愈烈,以至于茶楼酒肆各桌都在畅所欲言。 第131页 靠山强大的,如京中百姓都知道背后东家是九贝子的京城第一楼,甚至每日都竖起了擂台,供几方人马面红耳赤的辩驳,争论皇帝此举的深意。 「听说广州那边和洋人做生意的十三行富得流油,皇上这是先下本钱,等八阿哥和九阿哥去赚回来呢。」 立刻就有人驳斥:「赚再多的银子,还能再把那些宝贝买回来不成?再下本,也不会拿那些独一无二的珍宝来卖。只听说拿着银子求不到珍宝的,皇上英明神武,会做出拿珍宝换银子的事?」 「可不嘛,皇上富有四海,还用得着和洋人做生意?」 「九阿哥喜欢做生意也只是出银子当东家,西洋有什么生意值得八阿哥和九阿哥这样金尊玉贵的皇子自降身份,去行商贾之事?」 「我隔壁大娘的娘家侄儿的小舅子在茶楼跑堂,亲耳听到的,十三爷说要买西洋的火炮和大船!」 围观群众纷纷撇嘴:「道听途说不可信,若是要买火炮和大船,该国库出银子。」 不得不说,京城百姓们热闹看多了,懂的还真不少。内务府养皇族,是皇上的私产。国库才是发军饷,花钱造兵器的地方。 一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摇着扇子,轻蔑一笑,指点众人,「西洋国家不是也有许多好东西?别的咱不清楚,只知道有一次万岁爷打摆子,就是用洋人的药治好的。」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人嗤笑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还是那句话,这药既然传教士手里有,拿一两样珍宝换错错有余吧?用得着造船出海么?」 那文士哼声:「鄙人提药只是打个比方,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么?那西洋国家有皇上想要的东西!皇上性情高洁,不把金银珍宝这些俗物放在心上而已!」 这话不好反驳,众人只能附和着赞扬「万岁爷矜贵清雅」「皇上超然绝俗」「鸿鹄之志非我等燕雀能理解」…… 第49章 大庭广众之下的言辞当然都是夸康熙帝的,说不定哪条说到了皇帝心坎上,还会破格提拔他们呢。之前那些进士都取不中,只能在数学一道上钻研的,不都青云直上了么? 为啥?当然是咱们皇上格外喜欢数学吶! 至于心里头嘀咕的那些「皇帝脑壳撞坏了」「皇帝老煳涂了」「皇上被传教士蛊惑了」「皇帝对太子不满,不想将家当留给他,变相补贴给了八皇子和九皇子」「皇上要出家了」「皇上被得道高僧点化,不屑于钱财俗物了」「西洋有长生不老方,皇上得到了秘密宝图,让自己儿子去寻来」「皇上悟道了,要捨弃荣华才能飞升」…… 百姓们的内心想像之丰富,像是满满一锅沸腾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冒泡。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忙揭了锅盖。 满肚子的故事不能说出口怎么睡得着觉,皇帝不能说,换个富家翁哇! 很快,大街小巷,茶楼面馆,村头大树下,都在讲「一个地主老爷是为何要变卖家产,让儿子出远门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都要感嘆一句:「攒下家业不容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就变卖传家宝,实属不智。」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这种惊天大闻就没有人不关注的。 所有人的心路歷程都类似:皇上的好东西真多——皇上真的要败家——皇上把自己的传家宝卖了——皇上把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卖了——皇上把留给儿孙们的珍宝卖了——皇上居然还在败家——麻了,皇上该不会成了史上最穷皇上吧! 哎哟,说起来,那么多的宝贝,也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富贵人家给买走了! 淦!这世上有钱人居然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东宫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偷偷嘀咕许久,趁着俩孩子回来吃饭,吞吞吐吐的暗示:「你们八皇叔和九皇叔出海是大事,皇上这几年赏你们的东西不少,额娘们在宫里没甚花费,也攒下了一些体己,要不要给皇上送点去?」 弘历摆摆手,一副跟你们没关系的模样,「阿玛、二皇伯、三皇伯他们都送了东西来,全叫皇玛法打发回去了。」 他和弘昼形影不离,心声一条不漏的全听了,早就明白皇玛法这是「散尽万金买死后安宁」呢。 「皇玛法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小小年纪的弘历,态度坚决,「日后我也不留这些俗物,就要书本诗集字画。」 弘昼两眼都写着崇拜,「皇玛法心志之坚定,无人能比!」 说完这话,他还有些心虚,他觉着康熙帝这是被他一句话触动了。 那还是去年冬月的事了。 在外测绘近十年的白晋、明安图他们上摺子汇报工作进展,说《皇舆全览图》明年就应该能大致完成了。 康熙帝一高兴,就带着他和弘历去看舆图。指导他们怎么看,这图在打仗的时候多有用,画起来多不容易,巴拉巴拉。 最后感嘆,大清的国土,已经比刚入关时多了一倍,也是前朝实际掌管区域的两倍。 他在西藏和新疆那一大块地区划了个圈,淡淡道,「这些地方,迟早有一天,朝廷也能驻兵收税派官员实际治理。」 之后,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蒙古各部族生活的那块区域。这里,将来也要归朝廷管辖。 他将这些都写在了只有皇帝才能看的密折之中。 言辞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和意气风发。 第132页 弘昼骨子里的中二之魂,立刻被点燃。自从三岁住在干清宫,几乎日日都能看见康熙帝。祖孙和乐的日子过了三年,康熙帝从未对他和弘历发过火。 他待他们俩,和寻常人家爱护孙儿的祖父没什么两样,弘昼甚至经常觉察不到帝王的威严。 于是,他胆子不知不觉就变大了。 「舆图之外还有无比广阔的地方呢,咱们适合种地的地方也不多,还年年旱涝。」弘昼在标明海岸线的地方,划了个大大的圈,「还有无穷无尽的大海,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成为海上霸主。」 话刚秃噜出去,弘昼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这为顶嘴而顶嘴的行为,带着些许挑衅和不屑的语气,是七八岁猫嫌狗厌的年纪才会忍不住干的事! 但康熙帝没有生气,他面色没有一点点变化,只是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样,弘昼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把这事儿忘了。 等康熙帝亲手扯下了自己帝王的脸面,变卖珍宝让老九去造船队的时候,弘昼脑子里陡然想起了那天的画面。 康熙帝是个记性极好的人,他那天不说话,原来是记在心里要整个大的! 所以在确认了老九还是能做事,就下定决心「砸锅卖铁」送儿子们去海上「浪」了? 这下了决定就要排除万难去做到的行动力之强,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愧是八岁就当皇帝,十六岁擒鰲拜,二十岁平三藩的康师傅!他身上确实有平常人难以企及的果敢和能力。 弘昼觉着,这是康师傅为了成为「真正的强者」,「海上霸主」搏一把了! 很快,满朝文武就知道康熙帝不找国库要一分一毫,动用自己私库打造船队的原因了。 康熙五十七年春,策妄阿拉布坦攻击西藏,老十三胤祥请求带兵出战,老大胤禔、老十四胤禵和老十六胤禄纷纷表示愿一同前往。 旁的武将见皇子们积极踊跃沖在前头,摸摸鼻子止住了出列自荐的步伐。 都是等着军功封爵的皇阿哥,他们争不过。 还危险,万一阿哥们谁有个万一,他们纵然得了天大的功劳,也要被皇上迁怒。 四爷立马急了,「十三弟的腿还未痊癒,不可长途奔袭劳累。」 老十三正要反驳,康熙帝挥手让他退下,「十三身子骨不好,留在京里。」 思忖片刻,他一锤定音:「十四阿哥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王,十六阿哥胤禄、年羹尧为副将,即刻率军进驻青海。新疆、甘肃和青海三省的八旗和绿营共十万军士,皆听你二人调遣。二阿哥胤礽负责此次征战的粮草后勤辎重。」 胤禵神情激动,跪地叩谢皇恩,「儿臣定不辱使命!」 十六阿哥没想到康熙帝居然能给他一个副将,回过神来,忙一起谢恩。 同样跪着的年羹尧,头埋得低低的,努力调整面上的表情。 这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没错,可同行的有两位皇子,他能分到的功劳大大的打了折扣。鸡肋一般的差事,可以预见的,吃苦受累少不了! 满朝文武齐齐看向大殿中的几人,三名主将都是年轻一辈,心中明了,皇上这是要培养新的得力战将了。 康熙帝视线扫向瞪大了眼忿忿的老大,他道:「大阿哥胤禔替朕巡视漠北蒙古各部的动向。」 胤禔喜滋滋谢恩,皇阿玛愿意给他差事,就不怕爵位挣不回来! 朝中好几名老臣心里都酸了。 平心而论,皇子们的本事都不差,有几个甚至称得上是出类拔萃。若是不去争抢皇位,这老父亲当得还真是挺欣慰的。 回到干清宫,康熙帝想想还是不放心。他又给青海蒙古王公都去了旨意,夸老十四是良将。表示你们应该像听朕的话一样,听十四阿哥调遣,齐心协力立大功。 「皇玛法可真放心十四皇叔!」晚间熄了灯,弘历躲在被子里感嘆,「十四皇叔都没怎么打过仗吧,皇玛法就直接封他为大将军王了!」 他可是听过九皇叔偷偷自豪的讲过,他和十四皇叔是如何「义薄云天」的! 嗯,就是用「要毒死自己要挟皇玛法放了八皇叔」的奇闻轶事! 他当即就撇撇嘴,大声反驳,「这不是义薄云天,是不忠不孝,胡搅蛮缠,比撒泼打滚可恶一百倍!」 他心里还想着,万一真给自己毒死了,岂不是天下第一大蠢蛋!看九皇叔瞪大眼,像是要吃小孩的模样,默默的放在心里没说出口。 自那以后,九皇叔和十四皇叔在弘历的心里,就成了脑子偶尔会用不了的不靠谱长辈。 弘昼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十四皇叔随皇玛法出巡塞外很多次,他其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况且军中又不是只他一个将军说了算,驻边将领们都不是摆设。」 见弘历还是有些不明白,他挠挠头,补充道:「皇玛法让他做大将军王,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可以更好的联合各部,让蒙古王公共同出兵护送新的□□喇嘛进藏。而且,十四皇叔这种有些鲁莽义气的性子,其实很容易和各大将军们打成一片。 还有十六皇叔呢,十六皇叔年纪虽然不大,脾性温和,能文能武,做事周全。十四皇叔这个人吧,除了不听咱阿玛的话,其他人的劝他还是很愿意採纳的。 皇玛法还选了年羹尧,这人除了爱慕虚名,喜欢自我膨胀,心狠手辣外,也是个有本事的。」 第133页 弘历嘴巴慢慢凹成了0型,眼睛睁得老大。听他说完之后,语气肯定:「弟弟你不喜欢这个年羹尧?」 这还是弟弟第一个明确表露出来不喜欢的人呢!弟弟虽然提到德玛嬷常常翻白眼,但他能感觉得到,弟弟也没有太不喜欢德玛嬷。 弘昼眨巴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出两个字:「直觉!」 他又在弘历面前露馅了! 他天天和弘历在一起,自己知道的人和事,弘历也知道。他打哪儿知道年羹尧「爱慕虚名,喜欢自我膨胀,心狠手辣」去? 但弘历没有半分迟疑,立刻露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两眼亮晶晶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弟弟好厉害」几个大字。 他没问弟弟是怎么知道的,反而是郑重点点头,「那我也不喜欢他!」 弘昼也想不明白,自己时不时的就在弘历面前,故意吐露一些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是什么毛病? 莫名其妙的,他心里似乎笃定弘历就算觉察到了异样,也会为他保守秘密。他们日夜在一起,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但他心里偶尔又会探出一丝隐秘的兴奋,似乎是想知道弘历在听到的越来越多后,会不会在某一天,在某件事的激发下对他兵戎相对? 他抱着脑袋摇晃,这都是什么诡异的行为! 大军西征,除了德妃在永和宫的小佛堂日日求神拜佛,祈祷菩萨保佑老十四平安归来外,似乎对宫里没有任何影响。 康熙帝每日忙着批摺子,隔三岔五的把儿子们拎过来骂一顿。不是他年纪大了脾气越发暴躁,这似乎成了他和儿子们表达感情的新方式? 从前被皇阿玛骂了会如丧考妣的数字军团们,现在个个都没脸没皮的笑着应和,细看眼里都满满流淌着孺慕。 弘昼的心声点醒了他们,虽然康熙帝的父爱一大部分给了老二,剩下的也分散成许多份,但,他是爱他们每一个的。 谁家父亲见儿子办事不够妥当,不会骂上几句呢?从前他们将康熙帝先当成皇帝,然后才是父亲。君王的愤怒他们承担不起,父子之情越来越疏远。 现在只要不是在朝堂之上,康熙帝就是他们的阿玛,被自己阿玛骂几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这是当阿玛的,对儿子的爱之深则之切。 康熙帝显然也感受到了儿子们的转变,嘴上骂的狠,心里其实没那么生气。偶尔还会跟弘昼弘历吐槽,「你们皇叔个个脸皮厚的很,可千万别跟他们学。」 他说这话时,眼里含着笑。 但是这样的好心情,也阻止不了他的身体日益衰败。将近六十年的晨兴夜寐苦心积虑,早就耗尽了他的精力。 秋日一场雨,康熙帝卧病在床,整日咳嗽不止,手脚关节也肿胀难忍。 摺子批起来费劲,他就让太子先在纸上批阅。念给他听了,没问题了,太子再誊到摺子上发回。 「皇阿玛,朝堂上的事就交给儿子们吧。」老二胤礽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四弟是个好太子,您放心,儿子们都会齐心辅佐他。」 直接叫康熙帝放权这话,也就二立二废之后,圈禁几年又被放出来的老二敢说了。他眼眸平淡如水,不再眷恋权势,只希望父亲能平安康健的多活几年。 康熙帝目露欣慰,但他放心不下,语重心长道,「皇阿玛批了一辈子摺子,一日不批就不自在,不到闭眼的那一天是闲不下来了。」 他在心里嘆息,老四一样在拼命。 听到过「大清要亡了」的皇子们,个个都在往前奔。 弘昼在他身边,他知道的最多。 他像是一架马车的车头,在不知能否冲破深渊的路上,尽可能的向着那一点亮光,拼命向前挣。 他不能,也不敢停下步伐。 "你放心,皇阿玛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他拍拍老二的手,神情间满是释然,「皇阿玛风里雨里过了一辈子,晚年能看到你们兄弟和睦齐心协力为大清,便心生愉悦,不愧祖宗天地。」 但他也听了老二的劝,许多的摺子都只由太子批覆即可。 至那之后,老二胤礽时常来干清宫陪康熙帝吃饭。数字军团们也很有默契的,轮流着和他一起过来。 康熙帝这场病,断断续续的,直到冬至才彻底好起来。 除了奉天殿的祭祀,其余需要敬告天地祖先的仪式,全由太子来安排。 天子的权柄,正在缓慢的过度。 朝堂上对此欢欣不已,哪怕太子真真是个不好相与的。皇权的和平过渡,对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弘昼弘历一早到上书房读书,下午练习骑射,晚上回干清宫休息。他们身边都是康熙帝给的人,走到哪里都被人小意相待,日子还和从前一样 。 青棠院里已经感受到了,四爷权柄日重的变化。 「弘昼弘历快来瞧瞧,内务府进上来一批缂丝锦缎,金线用得实打实,图案栩栩如生,花瓣上的蝴蝶跟活的一样,正好过年给你们两缝几身新衣裳。」耿格格老远看到孩子们进门,就喜滋滋迎上来了,「自从你们十二皇叔掌管内务府,送到青棠院的东西越发的好了。」 这样的好东西,不像往常只有弘昼弘历的份额,她和钮钴禄格格也有。 弘昼弘历的衣裳,从跟在皇上身边起,就只用杏黄色、石青色。内务府刚送来的份例里头,一匹淡青色石榴纹,一匹水红色团菊彩蝶,很明显是按她和钮钴禄格格的喜好送的。 第134页 「可不嘛,这下可没人敢偷奸耍滑躲懒了,什么事儿都想在主子前头呢。」钮钴禄格格指向院中的葡萄树,「说是怕冻着了,早早的就来给培土绑了草绳,还打好了树桩防着被风吹断了。」 弘历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早该如此了。定是十二皇叔好好整治了内务府那帮不称职的,下人们才学会了做事。」 弘昼朝桌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送缂丝锦缎来青棠院可能是十二皇叔的手笔,八成还打着他和弘历的旗号。两位额娘没有品级,这种好东西还轮不到她们。 当然,正常情况下他和弘历也没有。但他们兄弟俩住在干清宫,日用早超过了定例,真要算起来,甚至是在太子之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四大爷个渣男! 对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还真就只是「孩子他娘」!院子里一放,自有太子妃管着吃用。跟个物件似的,分不了他一丝半点的关注。 因为在干清宫能看到他和弘历,一年到头也踏不了两次青棠院的门槛。还好两位额娘也不妄想他的宠爱,相互作伴,日子过得安逸宁静。 「开春就是大选,你们三哥的福晋估摸着就是从这次秀女中指了。酥酪浇桂花蜜的,天冷了,绿豆糕改成红豆糕,羊肉锅仔和牛肉锅子都要。」耿格格一边指挥着宫女去取饭菜,一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们阿玛心里有人选了么?有没有跟皇上提过是哪家的女儿?」 身在后宫,后辈儿女们的亲事,是难得的热闹和可以说上一年的话题,也她们最关心的八卦。 「好像没有吧。」弘昼仔细想了想,完全没有四大爷在干清宫提到弘时的记忆。不过,也可能是他和弘历不在的时候,四大爷找康熙帝问过。 四大爷看起来对弘时不怎么满意,但他身为太子长子,娶妻这么大的事,总会有人提醒四大爷慎重。 皇孙们的亲事,多半都是嫡福晋提前看好了,皇子们找康熙帝要个恩典。康熙帝觉着这孙媳妇的家世没有问题,便提前圈出来,经过选秀女流程后,指给各家完婚。 若有姿容出众,出身也合适的,后宫各位妃嫔也会给自家儿孙送去几个。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就是这么进的四大爷后院,因着她们两的颜值,四大爷愈发肯定了德妃不喜他。 其实这事儿吧,也不能完全怪德妃娘娘对儿子不上心。那会四大爷正在竖不近女色,佛心甚重的人设,德妃娘娘觉着应当助儿子一臂之力。 当然了,要是换了老十四世俗的欲望减退,她定是要想方设法让儿子「重入红尘」的,孙子越多越好! 康熙帝是个颜控,他指给儿子们的嫡福晋主要看家世,侧福晋就只看容貌了。四大爷早期满意的李侧福晋,现在专宠的年侧福晋都是康熙帝亲自指的。 「李额娘想要哪家的女儿当儿媳?」弘历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眼睛忽闪忽闪,「阿玛应该没有空选,我觉着李额娘心里肯定琢磨过人选。」 阿玛忙得都没空跟他和弟弟多说几句话,肯定顾不上三哥的福晋! 耿格格想了想,「没听她说过。」 "弘时娶福晋,咱们操不着这个心。"钮钴禄格格扫一眼两孩子,眼里溢满了喜悦,「弘昼弘历咱们倒是可以帮着参谋参谋,先说说,你们两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噗。」 弘昼嘴里的奶茶没忍住! 天哪!他和弘历按虚岁算也不到十岁,这就要寻摸未来媳妇儿了? 坐对面躲闪不及的弘历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帕子,胡乱擦擦衣襟,低头瞅一眼,几点脏污不算明显,便不管了。 「儿子喜欢长得好看,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孝顺恭敬,也有手段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弘历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跟两位额娘探讨自己未来妻子的样子,「两位额娘也提几个要求,儿子早早跟皇玛法和阿玛说,免得他们指错了人。」 第50章 弘昼惊呆,话都说不清楚了,「四哥,你,你,你这么小……」 他盯着弘历的脸孔勐瞧。日日在一起,他几乎是一眼不错的「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对弘历的所有微表情了如指掌。 他发现,弘历居然是真的在认真思索! 这未免也太早熟了吧! 还有你这选妻子的要求,漂亮聪慧能干孝顺,出生不可能低了,还得婆婆喜欢? 难怪干小四对富察皇后念念不忘,按这标准,能选出一个就是撞大运了! 「皇玛法十一岁就大婚了。」听懂了弘昼疑惑在哪里,弘历转过头来,眼眸里都是认真,「就算皇玛法明年给我指了福晋,一年的时间也来不及准备。」 弘昼:…… 服了你这个爷爷控! 「弘历说得对,这定下了姑娘家,还有得准备呢!」耿格格斜一眼弘昼,「这可是嫡福晋!虽说你们的大婚有内务府操持,咱们只管出个人,但姑娘家的性情、喜好、爹娘兄弟姊妹都得打听清楚了。」 「况且啊,这好姑娘谁不是早早就被人定下了?慢一步就得等三年,万一没有合适的?」钮钴禄格格捂着胸口,似乎承受不住脑中想像的画面,「那岂不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咱们院子里还冷冷清清的?」 第135页 弘昼弘历不占嫡不占长,她和耿格格位份低,娘家全是拖后腿的,若只是雍王府的阿哥,能当他们的福晋人选多得去了。 但俩孩子得了皇上的看重,眼下四爷又是太子,福晋就很有可能只在八大姓中嫡支嫡脉里头选。那能选的姑娘们就不多了,前两天去正殿请安,福晋特意留下她们,说了其中的缘由。 话说得隐晦,她们两回来一嘀咕,也懂了。 皇帝的儿子,可不像寻常人家一样认嫡长,聪慧能干,品格好才能挑得起重担。 眼下嫡子没有,俩孩子论自身聪明伶俐和讨人喜欢,都甩了弘时一条街。 年侧福晋上个孩子就没养住,得宠是得宠,但她身体娇弱,生的孩子多半也就不那么康健。 这会才怀上就三天两头请太医,就算是个阿哥,能养得住,谁知道日后身体是否康健,脑子是灵活还是蠢笨呢? 太子爷年过四十,弘时比俩孩子大七岁并不是多大的优势。但俩孩子比年侧福晋的阿哥大九岁上,可就太重要了…… 「外头对俩孩子寄予厚望的人可不少。」乌拉那拉氏说这话时,看着两位目瞪口呆的格格,眉心一跳,意味深长,「俩孩子无论是谁……都是这样继续兄友弟恭的好。」 她原以为俩孩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是钮钴禄氏和耿氏心里清楚,她们若不联合起来,压根不是年氏的对手。 没想到,这两傻的,是一点没朝这上头想啊! 那么大一个金闪闪的皇位,你们两就没一点期待么? 弘时那个蠢的,都和老三和老五家的弘晟、弘昇打得火热! 她一时有些后悔,捅破了这层窗户,两人各自有了心思争夺起来,怕是要连累孩子们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随即,她又释然了,再怎么愚钝,迟早都会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心里起了念头,也不至于立刻就生了间隙。能让俩孩子心里有个缓冲,也是好的。 乌拉那拉氏抬起头,目光透过院子里飒飒作响的银杏枝叶,看向深蓝的天际。脑子里是俩孩子手拉手,眉开眼笑来给她请安的画面。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能争个你死我活,这两孩子日后还能手足情深么……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心事重重的回了青棠院,屏退了宫人,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耿格格深唿一口气,抚着胸口,跟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盯着门口,用气声问,「福晋说的是弘历日后可能当太子吧?」 「皇帝」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太子」已经是她「以下犯上」的极限了。弘历自小聪慧,四爷格外看重,且他比弘昼年长,耿格格觉着若是从俩孩子中选,十有八九是弘历。 「未来……叫我一声额娘呢!」她眼眸睁大,喜滋滋道,「那我可要活得久一点,天大的福气等着享呢!」 钮钴禄格格深深的看她一眼,面上的笑意越来越重,她学着耿格格的模样语气,同样用气声道,「弘昼比弘历稳重能撑事,换了我就选弘昼。」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的眼底,末了,齐齐一笑,心中暖意升腾,眼里蕴着泪,「都是咱俩的孩子!」 俩孩子都是心尖尖上的宝,无论是哪一个都一样! 等心绪平和了,她们又觉着方才想那么多的自己有些可笑。太子爷都还未登上皇位呢,眼下说这么多,实在是太早。 谈论这些事儿,传出去是大罪。她们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便不再提及。 倒是两孩子的福晋人选,该好好合计合计了。她们俩在后院没甚能耐,太子妃特意提了,那就是让先问孩子几句。盲婚哑嫁也得先清楚孩子们的喜好,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得和睦相处才好早早生下嫡子。 这才有了方才那几句。 知道了弘历的想法,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弘昼。 「看,看我干嘛?」弘昼惊得往后仰,被额娘和四哥眼里闪亮的八卦之魂吓的。 「弟弟你是不是没想过?」弘历笑吟吟的看着他,摆起哥哥的派头,轻撮一口奶茶,顶着嘴唇上的一圈白鬍鬚,气定神闲的传授经验,「现在想也来得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感情你还提前想过?哦,对,弘历这个爷爷控,估计在看到康熙帝成婚年纪时,就想到自己的大婚了。 弘昼一言难尽…… 几双眼睛继续盯着他,一眨不眨。 看这架势,这问题是一定得答了。他想了想,认真道,「选秀的时候我去看看吧,得要长得合我心意才成。」 「我这样流风回雪丰神绰约琼枝玉树霞姿月韵的皇家阿哥,可不能便宜了庸脂俗粉。」他摇晃着脑袋,洋洋得意。 耿格格没听明白那一连串自夸的词,意思倒是懂得差不多了。 她冷哼一声,左顾右盼实在是找不到趁手的工具,抄起桌上的团扇,就要站起来拍打弘昼的脑袋,「额娘倒是不知道你心气这么高哈?还庸脂俗粉?娶妻娶贤,嫡福晋就得像太子妃那样有胸襟明事理的。想要漂亮的,等你长大了,求你阿玛给指几个格格就是了。」 身为女子,耿格格当然也希望自己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可惜事与愿违,这幅脸孔顶多就是清秀。她知道自己能进四爷后院,纯属侥倖,是以,从来就未奢求过宠爱。 第136页 但知道儿子如此看重容貌,心里身为女子的自尊,让她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她自己也是喜欢貌美的人,但因为长相普通就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失落,也自小到大一直伴着她。 除此之外,方才心底一瞬突如其来的恐慌,让她忍不住情绪,急切的想要弘昼改了主意。 「额娘,别打别打!」弘昼抱头乱串,委屈巴巴,「额娘你怎么给儿子往火坑里推!」 他这么一嚎,耿格格更气了,开始口无遮拦,「你个小兔崽子别跑!给你娶媳妇儿还成害你了?今天不打你,额娘都吃不下饭!」 弘昼围着葡萄架边的石桌转着圈儿躲,还不忘申辩,「额娘你要把我送给别的女人,还说为我好?」 弘历揉揉额头,弟弟这气人的功夫又长进了!耿额娘气得脸都红了,一会还得他来哄。 院子里久违的上演了「你追我跑」的戏码,钮钴禄格格抓一把瓜子,给儿子递过去几颗,乐淘淘道,「好久没见到弘昼这么活泼了,哈哈哈……」 弘昼这几年领着弘历和小皇叔们也没少淘气,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作为宫里的孩子王,还是懂事稳重的。这会被耿格格拿着团扇,满院子追着拍脑袋,属实是难得一见,让人喜闻乐道的大热闹。 没有一个热闹在宫里的传播速度是慢的,尤其是这种无关大雅的热闹。 永和宫里,德妃连连吩咐大宫女摆点心、坚果盘,「叫他们再去打听清楚些,弘昼是怎么哭喊的,耿氏如何打他的,都细细的说来。」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说弘昼被耿氏满院子追着打,她就觉着可乐。 也不是不喜欢这孩子,实在是这孩子太气人了!她这个当玛嬷的,和这孩子「斗」了这么多年,被气的时候太多了,就是喜欢看他挨打挨骂! 听说弘昼不想娶福晋,她哟了一声,撇撇嘴,「这是跟他阿玛一样,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呢!瞧他阿玛把那个年氏宝贝的?娇滴滴,弱了吧唧的,看着就来气!」 「哼,要不是本宫当初给他指了钮钴禄氏和耿氏,哪来的弘昼和弘历?」她小声嘀咕着,心里酸熘熘的不是滋味。 早知道钮钴禄氏和耿氏这么会生,就留给十四了! 没有弘昼和弘历在皇上跟前插科打诨,万岁爷想得起来老四那个冷面冷情冷心冷肺的? 想了想,她吩咐道,「给东宫的青棠院送两份点心过去,就说本宫见了弘昼弘历心中欢喜,叫钮钴禄氏和耿氏常来说说话。」 明年就是大选,她看好了钮钴禄氏和耿氏的样貌体格性情,给老十四也指两个会生的过去! 钮钴禄氏看够了热闹,拍拍手上的瓜子屑末,和弘历一起下场拉架,好说歹说才劝住了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母子俩。 顶着满宫看笑话的眼神,弘昼气鼓鼓的在青棠院吃了晚了又晚的晚点。 小圆子和小丸子打着灯笼,兄弟俩走过长长的宫巷回干清宫。 「弟弟,你真不想娶妻?」弘历满心疑惑,小声问道,「为什么?男子长大了不都要娶妻生子,为家族开枝散叶么?」 从弟弟说出那句自夸的话,他就知道了,弟弟不是在逗耿额娘玩儿。他眼里认真且清楚的表示,他不想娶福晋,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不想要任何一个女人。 李额娘给三哥房里放人的时候,弟弟还特意提醒过他,说,「太早阴阳调和不好,对男子女子身体都有损伤,生了孩子多半体弱养不活。」 他想了想,觉得很是有些道理,还跟弟弟商量了,「什么年纪做这种事比较好。」 弟弟说二十岁上才好,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也得到十八岁上。他还笑着跟弟弟保证,早娶了福晋也不圆房,不拿自己和孩子的身体冒险。 那时候的弟弟,就没提一句自己对未来福晋的想像。 「我不想为生子成亲。」弘昼停下脚步,看向弘历的眼睛,「若是没有一个能叫我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我宁可单着。」 「是诗词歌赋不能打动人,还是数学题做起来不有趣?」弘昼一本正经的反问道,「这世上好玩的事儿那么多,不娶妻生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头顶星河灿烂,他伸直双臂,向着天空吶喊,「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瞅瞅!」 「我要一步步去丈量山川大河,到草原上去奔驰,在高高的雪山顶上朝拜长生天,感受江南烟雨落在手心的绵柔,听大海雷鸣汹涌的咆哮。」他放下胳膊,转过头来,眼眸含笑,「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多,不想因为妻儿被绊住了脚步。」 以上,这些情真意切的剖析,都是假话。 听到耿氏让他娶妻的话,他心里就起了惊涛骇浪。 他可以在这里勤勉用功,甚至会殚精竭虑为这个朝代做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要知道,他能为这片土地做到什么程度。 前提是,他是一个局外人,就像他曾经为了游戏升到顶级,可以将学习以外的时间全花在上头一样。 他「额娘,阿玛,玛法」各种称唿都叫得顺口,自然而然的过着真正的弘昼小阿哥的日子,该跪跪,磕起头来也不含煳。 但,他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灵魂归宿不在这里。他可以是一个沉浸其中的游客,绝对不可能真正融入。 第137页 他不能接受,在这里留下血脉。 弘历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衣襟,抓得紧紧的,「不娶就不娶,我多生几个儿子,你从里头挑喜欢的过继。」 弟弟刚才笑着的面孔,让他记起了几年前,戴着狰狞可怕面具的萨满围着弟弟吟唱起舞的样子。那时候的弟弟也和现在一样,像是长生天调皮的灵来人间游玩,隔着一层透明罩子,疏离得叫人抓不住。 「啊?那弟弟先谢过四哥了。」弘昼感动得都要心虚了,不敢看弘历的眼睛。 干小四对他是真心的好,不分是非黑白的好。面对这样足足十分的诚挚情义,他不能回以同样的情感,自惭形愧。 等他们回了干清宫,康熙帝颇有兴致的说,「弘历你放心,皇玛法一定给你寻个满意的福晋。弘昼是为何不想娶妻呢?」 康熙帝自认为看人很准,对在身边长大的两孩子更是知之甚深。弘昼对小太监和宫人们都有一份不自觉的怜悯,日常说话言辞极有分寸。「庸脂俗粉」这种对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们的评价,不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用这个词,是想在耿氏和钮钴禄氏面前掩盖真正的想法。那就是:他不想娶妻! 这事是过不去了!不到十岁就面临催婚,放现代能被刷上热搜吧! 为什么?因为这里没有民政局,没有自由恋爱,因为早婚犯法! 可惜,这些只能在心里咆哮,弘昼还是得认真回答,「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就是觉着我不应该娶妻生子。」 面对康熙帝的问题,不能答得仔细,他会一条条旁徵博引的分析反驳。也不要想着骗他,帝王的眼睛锐利,直觉还准。这样云里雾里的将问题甩出去最好。 这是和康熙帝相处几年,弘昼总结出来的秘诀。 想得多的人,会自己补全逻辑。 康熙帝垂眸思忖,指尖一颗颗盘着佛珠,半晌,他抬起眼皮,语气慈爱,「那就依弘昼的意思。不过,你若什么时候想娶妻了,还是要告诉阿玛额娘。咱们皇家的阿哥,什么岁数都不愁媳妇。」 他觉着,是那心声影响到弘昼了。 □□喇嘛、转世灵童、高僧都要戒女色。萨满倒是可以成亲生子,也有一直一心向教,终生不娶的。 若是因为娶妻生子,日后那心声不再出现了? 绝对不行! 迷雾中的光亮还如此微弱,前路两旁是万丈深渊,弘昼的心声不能有任何差池! 「若是真不想娶妻,日后过继弘历的儿子也成。」康熙帝拿出了和弘历一样的解决方案。 弘昼:…… 你俩真是一对好爷孙! 虽然不明白康熙帝为何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在这个时代听起来「离经叛道不孝至极」的言论,弘昼还是孺慕的看着他,感动道:「皇玛法真是天底下第一顶顶开明豁达的爷爷!」 康熙帝微微颔首,看向弘历,「咱们皇家的子孙,建功立业是第一要务,不可耽于内宅。」 弘历用力点头,语气坚定,「皇玛法的教诲,孙儿牢记在心。」 接下来几天,弘昼收到了亲近或不亲近皇叔们的各种礼物。指名道姓是给他的,弘历没有。 「皇叔们这是在安慰我?」弘昼揉揉眼睛,指着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这是觉着我不娶妻很可怜?我娶不娶妻和皇叔们有什么关系?嘿!皇玛法不是说干清宫固如铁桶,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的么?」 一个个的真是少见多怪!盲婚哑嫁,包办婚姻有搞事业香么? 弘历想了片刻,「弟弟你是咱爱新觉罗家唯一一个不想娶妻的人,皇叔们觉着稀奇吧?」 可能是康熙帝给了定论,没人再来问弘昼为什么,只看着他的眼神个个都十分复杂。 除了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她俩是显而易见的不贊同,眼中满是不解又难过,还不敢让弘昼看见了。 弘昼对两位额娘的强颜欢笑,假装看不见。 四爷几次看着弘昼欲言又止,最后都是长嘆一口气,「多陪陪你两位额娘。」 弘昼自知理亏,拉了弘历一起勤回青棠院,插科打诨,彩衣娱亲,想着法子让额娘们露出笑言。 好在,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作为后宫长寿佼佼者,很快就想通了。 孩子还小呢,现在不愿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 爆竹声中一岁除。 翻年后,弘历、弘昼多了一个弟弟。 年侧福晋生了个儿子,四爷待之如珍宝。这个孩子刚生下来,四爷就为他取名为福宜。 弘昼知道,年氏往后生的孩子,不和兄弟们排行,全都用了福字。这个「福」字,是对年氏体弱的怜惜和祝福。 东宫其她女眷们已经习惯了四爷对年侧福晋的专宠,顶多是心里不舒坦,少吃几口饭,也就过去了。 最难过的是弘时,他在书房「咣当」「咔嚓」好一通砸,发泄强压了许久的怒气。 弘历、弘昼有皇玛法宠爱,年氏的孩子阿玛当成心头宝。只有他身为长子,没有半点优待不说,跟个可怜虫似的,没人放在眼里。 李侧福晋哭着来劝:「儿啊,咱不争,咱什么都不要了,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跟他们几个小的置什么气,再过几个月,董鄂氏进门,你有了嫡福晋,生几个嫡子嫡女,你阿玛一定会欢喜。」 第138页 李氏生了四个孩子,前两个儿子夭折了,怀恪郡主也死了,只剩下弘时一个还活着。她日日吃斋念佛,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顺遂的活着就好。 弘时一顿,将手中的淡黄色素胚花瓶放回桌上,咬牙道,「额娘,停了田氏和钟氏的药。」 他受够了不占嫡的苦闷,原本计划是让董鄂氏生下两个嫡子后,才让田氏和钟氏生孩子。 现在等不及了,阿玛已经四十岁了,他急需一个孩子去讨他的欢心。 「额娘都听你的。」李侧福晋抹着泪给儿子手上细小的伤口上药,责怪道,「你心里不舒坦,也不能拿自个身子出气啊。」 她原想说「叫几个下人进来,打了就打了」,转念一想,儿子还有一边发火一边碎碎念的习惯,有些话不能叫下人听去了。 「额娘给你缝几个大大的布老虎来,下回你心里有气,怎么拆打都行。」 弘时眸光一闪,若有所思,低声应了,「儿子叫额娘担心了」。 李侧福晋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莫名难受。都是她出身低,叫弘时受委屈了。若是弘时投在太子妃肚子里,年氏生十个儿子又能怎样? 不过,这口气她松早了。 第51章 一个月后,老三诚亲王和老五恆亲王奏请康熙帝,立各自的长子弘晟、弘昇为世子。恆亲王没有嫡子,弘昇也是侧福晋所生。 一时之间,弘时只觉得来往交际的各家阿哥们,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跟针扎似的叫人难受。 「你是太子的儿子嘛,日后可是要封亲王的。」 「二皇伯当了四十年的太子,弘皙也一直都是个光头阿哥。」 弘时强装笑脸,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听着这些看似安慰的话,心里怒意翻滚。 阿玛那样偏心,当了皇帝也不一定会给他爵位。皇玛法那么多儿子,到现在都还好些个光头阿哥!他就要成亲了,阿玛要是有心,给他请封一个郡王也不是难事。 阿玛就是眼里没他这个儿子!阿玛但凡想着他点,也不会在三皇伯和五皇叔请封世子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弘皙?呵,他都沦落到和一个废太子的儿子比惨了! 这次他没有砸书房了,他开始学木雕。在刻刀一下下的削凿中平復心情。 弘昼弘历不关心这些,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即将扬帆远航的大清远洋舰队上。 这名字还是弘昼取的。 康熙帝的私库空了,老九胤禟的船队也建好了。 老八胤禩带着嫡子,腰杆挺得直直的回京復命。他在四川任巡抚这几年,政绩有目共睹。丁口钱粮赋税都在逐年增加,修河道架桥樑,名声也好极了。朝中人人称赞,每每这时,还要偷偷瞅一眼太子爷:瞧,人家八阿哥温润儒雅,和风细雨的也能把差事办得漂亮。 船队有了,一应准备齐全,能想到的事故预案演习了几遍。出使的领头人也都回京了,择个吉日就能出发。这会才发现,没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这种事情,当然是找康熙帝。 康熙帝沉吟半晌,看向儿子们,笑道,「一人说一个。」 最后,他从「大清水师」「威武号」「康熙帝号」「 蛟龙战船」等各有寓意的名字中,选了弘昼随口说的「大清远洋舰队」。 数字军团中的一大半恍然大悟,频频点头,「这名字好!吉祥!」 「大清远洋」一听就懂,「舰队」是个新鲜词,定是后世威武霸气水师的名字! 自从弘昼不想娶妻,康熙帝默认且放出风声之后,数字军团里除了老大胤禔这个脑子日常休息的,都或多或少的想到一块去了。 一,肯定有什么他们没听到的心声,且这心声事关重大。 二,这心声的背后和弘昼这孩子开始「不清不楚」了! 所有人在有关弘昼的事情上,都谨慎又克制,以康熙帝的意思行事。 弘昼惊讶的看向这帮皇叔们,没明白「大清远洋舰队」这几个字,哪一个代表了吉祥。 幼学孩童黑漆漆的眼眸明净纯然,里头的好奇疑惑一望而知,老十三面上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心里愧疚更甚。 心声的背后在和弘昼慢慢「融合」,对这孩子而言福祸难料,偏偏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弘昼看着或心虚,或强自镇定,或若无其事缓缓移开的目光,心领神会。 就是顺着康熙帝嘛,寻不到合适的夸赞词语,选了个万用「吉祥」! 至于他小声哔哔的「大清远洋舰队」被康熙帝选中了? 嗐,这不是皇叔们提供的名字不分伯仲,康熙帝不好抉择,或是他担心选了其中一个,其余的会伤心吃醋? 反正,跟弘历的「乘风破浪万里行」相比,他的更顺口。 镶黄龙旗和「大清远洋舰队」的旗帜升起,舰队从天津港出发,绕着海疆一路到广州港,等着冬季季风起。 弘昼弘历和康熙帝一起,送老八、老九到城门外十里处。四爷和老十三和他们一起到天津港,最后一次确认各项事宜都准备妥当后,目送兄弟们扬帆远行。 「四哥,皇阿玛和我额娘、我福晋孩子就托你照看了。」这是老九胤禟许多年来,第一次诚心实意的叫四哥。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双膝跪地,四爷和老十三面色一变,忙上前拉他起来。胤禟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压着两位哥哥的胳膊纹丝不动,认真道:「太子放心,微臣此去定不负所托。」 第139页 老八胤禩神色复杂,扯了扯唇角,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一双眼睛看着四爷,眼底情绪翻腾。 「八弟安心去吧。」四爷伸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你们为了大清不顾自身安危,四哥感动不已,绝不会叫你们的妻儿受半分委屈。」 老十三只说了一句话:「八哥,九哥,有我在。」 吉时到,鼓声响,号角鸣,战歌起。大清第一次官方大规模西行探索开始了。 四爷和老十三站在码头的最前方,目送两位皇子带着两万名水师官兵,二百艘大船,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医士够的吧?」四爷看着平静而又神秘的大海,喃喃问道。 老十三诧异一瞬,「够的。宫里的太医,民间擅各种疑难杂症的都有。还叫人在沿海收罗了各种海上容易出现的病症,方子和药材也备齐了的。」 四爷仍看着远方,眼眸平静,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老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听说海上几个月不着陆都是常有的事。」 「皇庄里种菜养鸡养鸭养猪的好手,都送到船上去了。」老十三笑笑,「这两年各省的葫芦价钱都翻了几番,八哥,九哥就算掉进了海里也不会沉下去。」 他见四爷还没有回去的意思,眼眸一转,直白的试探:「四哥似乎很关心八哥和九哥?」 四爷回过神来,眼中还带着一丝迷茫,揉了揉鼻子,「弘昼的心声里,我待老九一定很不好吧?」 若是没有弘昼弘历住在干清宫,他和皇阿玛的关系不会迅速拉近。 一趟热河之行,皇阿玛突然封他为太子,打发走了老八,尘埃还未兴起便已落定。 回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没有弘昼的心声,他在皇阿玛眼里还是「办差实在不知变通的老四」,老八势如中天,不会轻易放弃。 他和老八的皇位之争必定是腥风血雨,老九莽撞直率,得罪人的事一向是沖在最前头。最后应当还是他胜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小。他会对老八,老九恨之入骨,惩治起来不留半分余地。 定是弘昼的心声有过透露,不然,老九不会突然对他有了惧怕,更不会有方才的恭顺诚服。 「老九一向瞧不起我。」 四爷苦笑一声,何止是老九,兄弟们大多瞧不起他。觉得他无情无义笼络不了人心,武艺差劲压服不住将军统帅。 这种想法他埋藏在心底,从未在人前表露过。此刻面对渺渺茫茫的大海,风像是要吹透面皮骨血。四面开阔,身边只有情同手足的十三弟,他喃喃出声。冰凉中带些咸腥的海风将他的低语吹散,也带走他心中乱麻一团的酸涩情绪。 老十三上前一小步,和四爷肩并肩。他深唿一口气,眼中盛满了傲然豪气,「四哥,皇位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眼下就是最好的局面,咱们兄弟齐心,共襄盛举。」 弘昼在他心里的位置又往上提了提,已然超过了他自己。父子和睦,兄弟不再同室操戈,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他伸出胳膊拥抱海风,笑道,「我一直都觉得,咱们兄弟里头,最幸运的是老九,因为他有一个无条件宠着爱着他的额娘。宜妃娘娘骄纵任性,但她对自己孩子是真好。我也被德额娘养过,最能体会德额娘对四哥你和十四弟的不同……四哥,你如今都要有孙子了,该放下了。」 「四哥知道。」四爷扭过头来,微微一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在这辽阔苍茫的大海前,大清前路云谲波诡之际,这些小小的意难平,不值得费一丝一毫的心思。 「回去吧。」四爷转身,面容又成了平日里肃然的样子,「皇阿玛一进秋日关节就疼,咱们多担着些事。」 老十三神情温和,语气坚定,「四哥,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四爷脚步不停,过了几息,淡淡的回:「嗯。」 德妃待他如何,他早已释然了。一时放任情绪低落的原因,他无法对十三弟说出口。 福宜从生下来就喝药,到现在哭声都跟猫儿似的,年氏日夜看护,身体越发羸弱。偏偏这时候,她又有了身孕! 太医神情忐忑的说出诊断结果时,他面上神情没有变化,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妇人接连怀孕对身子伤害大,何况年氏本就体弱,还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告诉他妇人生子半年内是「安全期」的庸医,被他寻了过错全家流放了,然而,这又有什么用! 年氏的身子禁不住落胎,宫里御医日日来请脉,药膳一日三顿喝着,也只能勉强保住这孩子。 他时时都在心焦,若是福宜养不住,年氏能不能撑下去? 弘昼弘历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要不,让他们兄弟俩多去关雎院走动走动? 得到阿玛暗示的弘历、弘昼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福宜身子弱,他们就只在他满月的时候,远远看过这个弟弟一眼。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特意嘱咐过他们,有事没事都不要往关雎院跑,「若是哪里有个不好,你们兄弟平白惹一身骚。」 但,阿玛的意思,他们也不能违背。 思来想去,兄弟俩决定,以后每次回东宫,都去关雎院门口给年侧福晋请个安,说几句关心弟弟的话。 心意到了就成,东西是不敢送的,院子也是不能进的,弟弟跟前更不能凑! 第140页 说起来,他俩也十岁了,进庶母的院子不大好。 四爷:…… 这样也成吧!叫年氏看见了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对比福宜的瘦瘦小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长大成人,但心底其实也不认为福宜能养的住。康健的孩子都有太多的劫难要过,何况是生下来就病弱的。 他前头失了四个孩子,弘晖七岁夭的,弘昀十岁了都没立住。孩子越大,失去时,当爹娘的越心痛。乌拉那拉氏就是这样,一直不能释怀。 年氏现在禁不住任何噩耗,福宜一定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但,事情常常就是这样,人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福宜在三九伏天里得了风寒。 钮钴禄格格在饭桌上嘆气,小声道:「应该是热着了,小孩子就是热不得冷不得。年侧福晋身体不好还怀着孩子,福宜体弱,都不好用冰。大人知冷知热的还好,实在是热了多喝几口凉水散散。小孩子不会说话,热气在体内出不来,可不得闷出病来。」 「可不是嘛。不过,年侧福晋也是没办法,福宜生下来就喝药,太难养了。那天去福晋院子里请安,路过关雎院,正好遇到年侧福晋在院子里散步,瘦得就剩个大肚子。」耿格格心有余悸,「现在想想弘昼小时候顽皮,还真是好事儿,我那会还嫌他跟个猴似的整日里闹腾。只不怎么生病这一条,就比什么都强。」 弘昼低垂着眼皮,慢慢嚼着嘴里的绿豆糕,那个调皮的孩子也没逃出天花的魔爪。 钮钴禄格格双手合十,祈祷,「菩萨保佑福宜好好的,年侧福晋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 自己养了孩子,就见不得孩子养不住。哪怕是隐隐「不对付」,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也希望对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太子爷孩子少,弘昼弘历得不到那个位置,也能是亲王或郡王。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都是没甚野心的,觉着这样也挺好。 许是众人对这孩子的怜悯感动了老天爷,福宜又一次闯过了鬼门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孩子还是日日喝药养着。 老十四和老十六在西藏那边的战事捷报频传,新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奏摺上说,新封□□喇嘛已经完成了坐床仪式,策旺阿拉布坦退回伊犁,大军移师甘州。 康熙帝大喜,对着满朝文武将老十四和老十六一通夸,「胤禵头一次单独领兵,朕原本还担心着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平定了西藏叛乱。胤禄也不错,多次立功,年纪轻轻的不骄不躁,甚好!」 百官忍着心酸,笑容满面的不知第几次夸康熙帝会养儿子。 太子爷面容严肃的奏请康熙帝,调年羹尧回京任户部尚书,鄂尔泰去管理云贵地区。 年羹尧心高气傲,不愿意在老十四手下做事,已经给他来信隐晦的抱怨过几次。眼下战事告一段落,将他调回来无关大体。 另外,他还有一份私心。年氏和年羹尧感情深厚,若是福宜有个不好,年羹尧可以马上写信送进宫来安慰她。 康熙帝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十四和十六都在甘州,他们两立了这么大的功,没人敢轻视。眼下战事不紧,十六独揽后勤辎重,也是个难得的锻鍊机会。 至于鄂尔泰去云贵?既然老四敢保举,必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弘昼心声中提到的三人,田文镜在河南政绩显着,李卫这几年一直管着浙江盐务,如今还兼任了云南盐驿道,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如今,就看鄂尔泰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云贵地势险要,土司横行,可不是个好管理的地方。但若是这两地政令通达,就能密切关注西藏的动向。 既如此…… 康熙帝索性下旨,封鄂尔泰为云贵总督,解决土司之患。 满朝文武百感交集。 太子爷身边的人,个个升官都跟坐在千里马上似的,撒开蹄子就让人望尘莫及。 不过,他们也只是羡慕了一下官职。这几人的差事,都不是什么好办的差。 李卫,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混不吝。管着浙江,云南的盐政也别想捞到半分好处,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呢。他倒也是个聪明的,各种送上门的财物分文不取,全都上交国库。这几年,李卫在浙江、云南一个一个盐政上的难题硬磨,倒还真叫他做出了几分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政绩。 田文镜,几十年的县官升不上来二愣子,太子爷直接保举他做了河南巡抚。二愣子将河南的大小士绅豪强地主得罪了个遍,强行改制,试行「摊丁入亩」。那真是护卫不敢离身,大庭广众之下都怕被人套麻袋打一顿的讨人嫌。但河南这两年的税收,也比之前多了整整三层。 这个鄂尔泰去云贵会如何,他们拭目以待。 朝堂上的事跟弘昼弘历无关,他们去上书房听课,校场习武之后的所有时间,全在干清宫。 年侧福晋要生了,东宫处处小心翼翼,上方流动的空气都似乎要沉闷许多。做洒扫活计的小太监不敢用竹扫把,怕树叶的「沙沙」声吵到了年侧福晋。 青棠院的两位额娘嘱咐弘历、弘昼,在年侧福晋生产前,尽量少回东宫。太子爷跟个喷火龙似的,在东宫关雎院外见谁喷谁。前两天弘昀的忌日,李侧福晋穿得素了些,被太子爷横眉冷对,骂不吉利。 第141页 事实上,弘历、弘昼也没心情回东宫了。 康熙帝病了,病得厉害。他腿脚肿得厉害,吃不下饭,药也时常喝着喝着就吐了。 国事全交给太子处理,太子拿不定主意的,先和老三胤祉,老十三胤祥,张廷玉商量,实在是无法决断的,再来请旨定夺。 老二胤礽搬到了干清宫侍疾,康熙帝时常要握着他的手,才能睡着。 精神好些的时候,康熙帝就慢慢说起从前。 「世祖去的突然,阿玛刚登基那会难的哟。鰲拜居功自傲,盛气凌人,外头也不太平,你额娘时常宽慰我。那会我和你额娘也像咱俩现在一样,就在这间屋子里,小声说着话,骂鰲拜,畅想亲政后该如何如何治理国家。你额娘聪慧、坚强,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朕昨晚做梦,还梦到你额娘了呢。她可不怕朕,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没管好你。」 胤礽眨眨眼中的水汽,笑道,「皇阿玛待儿子极好,额娘她一定不是真的生气,弘昼弘历你们说是不是?」 弘历勐点头,出生就立为太子,亲自养在干清宫,这还要怎么说不好?九皇叔之前就常叨叨,说皇玛法眼里只有老二这个儿子,他们都是凑数的。 弘昼呆了呆,这种话问我们怎么知道?我和弘历还能去地下问问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不成? 他也跟着勐点头,「二皇伯说得对。」 康熙帝视线扫过三人,笑笑又道,「你小时候没少在这张龙床上睡觉,有时候朕批摺子到半夜,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也不闹,就睁着眼睛看着。看朕忙完了,才说要吃点心。咱们父子也不管什么养生不养生的,大半夜一起吃饱喝足了相拥而眠。 你们兄弟小时候都淘气,在上书房打架,捉弄先生,大选的时候躲在御花园对秀女品头论足……朕都知道,只是朕那会太忙,懒得管你们。 那会朕其实没想着要你兄弟们个个都成栋樑之材。就是太闹腾,吵得朕脑袋瓜嗡嗡的。朕一寻思,还真没功夫一个个教训你们,就全都去上书房读书吧。半夜就起床读书,下午练骑射武艺写课业,看谁还有精神上窜下跳!」 胤礽不好意思的笑,「儿子们让皇阿玛费心了。」 弘历听得弯起嘴角,皇叔们小时候也一样跳脱呢。他脑子里出现了四爷的严肃脸,不自觉的抖了抖。阿玛邹着眉,抿着唇,一板一眼的说哪个秀女长得好看? 弘昼心里「喔嚯」一声,一屋子小学生和中二少年,当爹的是顶不住。被课业榨干了精力,就蹦跶不起来了。原来您培养孩子的出发点是这个! 「没想到啊,你兄弟们都是好样的,勤学苦练,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然后谁也不服谁,九子夺嫡,圈的圈,死的死。】 康熙帝眼皮都没抬,许久没被心声奚落了,听着还怪亲切的。 胤礽面上一僵,很快露出个笑来,转移话题,「皇阿玛今儿说了好多话,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弘历转转眼珠子,现在一个被圈禁的皇叔都没有了,应该也不会有皇叔死了吧? 康熙帝这场病断断续续的,或许是心爱的儿子日日在跟前,也或许是没到时候,虽然中间好几次病危,但他挺过了这个冬季。 没撑过年的是福宜。 第52章 福惠满月后,福宜就去了。 年氏大病一场,几度昏厥。四爷抱了福惠在她面前,她才从悲伤中挣脱出来,有了求生意志。 四爷不敢在年氏面前露出悲伤情绪,痛苦全藏在心间,两鬓头髮都白了。 康熙帝在病中,四爷悲痛欲绝也不敢像当初窈窈早夭时一样,求一个福宜的身后事。 弘历、弘昼默默的回东宫,送了弟弟最后一程。 福宜和其他早夭的皇子皇孙一样,悄无声息的葬在黄花山。 开年第一次大朝,康熙帝高坐龙椅上,一边咳嗽,一边亲自宣布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二阿哥胤礽办差细緻,在康熙帝卧病在床期间衣不解带侍奉汤药,日夜小心看护有功,特晋为瑞亲王。其余阿哥这几年也各有功绩,大阿哥胤禔和十六阿哥胤禄晋为多罗贝勒,刚立下战功的老十四胤禵和为大清远航未归的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晋为郡王。十五胤禑和十七胤礼也得了贝子爵位。 还未出宫建府的小二十胤祎,在弘昼弘历面前长吁短嘆,「娘怎么没把我早生几年呢!」 皇阿玛为何在这时候大封皇子?还不是因为太子四哥是个「铁公鸡」!皇阿玛这是觉着,太子登基了,也不会给兄弟们大肆封赏呢。 新皇登基,大肆封赏兄弟是惯例。这场封爵,本该是留给四大爷来昭示兄友弟恭的。 弘昼觉着,康熙帝封了那么多儿子,其实只有老二胤礽是他真正想赏的,其他人都是为迷惑四大爷顺带的。 他心里清楚,老四当了皇帝,定会给兄弟们封赏,也一定不会晋老二胤礽为亲王。他给老二瑞亲王的名号,是在提醒老四。这是他心里认为吉祥美好的儿子,老四要是对老二不好,就是不孝。 第二件:他死后,施行火葬,地宫中不得放任何陪葬品。 满朝譁然。 满族入关之前多是火葬,史上不少朝代也流行火葬。但那是佛教本土化之后,因释迦牟尼死后是火化,民间为节省治丧钱财,才流行起来的。 第142页 中原皇族可不兴火葬。 每一代皇帝即位后,就要为自己寻找风水宝地修建陵墓。修地宫可不仅仅是为了放置梓宫,是要大量心爱之物,珍宝陪葬的。 火化烧的是皇帝自己,也没说不让他们死后入土为安,身为臣子本不该置喙。但皇帝都下旨,自己要「清清简简」的走了,做臣子的,墓地里就不好多放财物了。 满朝文武神色复杂,太子不让他们生前富有,皇帝叫他们死后也当个穷鬼! 但朝臣不敢反驳。 皇帝刚封赏了那么多皇子,此刻不管是谁站出来,都要遭受皇子们集体口诛。他们一个个年轻气盛,伶牙俐嘴,其中不乏尖嘴薄舌的,句句引经据典,黑的都能辩成白的。 满朝文武已经吃过几次亏了! 自从康熙帝突然封雍亲王为太子后,这朝上的形式,就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 之前明明是有本事的皇子们,不是对那个位置蠢蠢欲动来着,就是站好了队,明争暗斗。 好像一夜之间,皇子们就换了脑瓜子,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绳拧在了一起。 纵观歷史,没有哪朝哪代,有这么多皇子能戮力齐心,真协力做事的。但,这种情景,正在他们眼前上演! 哦,他们还个个都有点本事在身上! 文一排,武一队,简直不给满朝文武活路! 腹诽归腹诽,康熙帝面色不怎么好看,一副安排后事的样子,老臣不忍心劝谏,年轻的不敢开口。 第三件:名下有出宫建府儿子的嫔妃,可由儿子接回各自府邸奉养。 嫔妃出宫和儿子住,在史上也不多见,康熙帝这是自己还活着呢,就要让一大批嫔妃出宫去了? 毕竟,他儿子是真多! 嘶,难不成是内务府真没钱了! 还,还真有可能…… 八阿哥和九阿哥出海,那么多船只人员和财物,还有随行水师的赏赐,可都是出自康熙帝私库。 这又许了如此多的爵位出去,每年的份例花销又是一大笔银子。 啧,太子还未登基,偌大的家财就要花完啦。 这么想着,朝臣的目光陆陆续续的瞄向四爷。 视线太过热烈,四爷皱了皱眉。额娘,八成是要住到十四府上的。哪怕是十四远在甘州,她也定会出宫含孙弄怡。 这么一想,他这个太子还真是半分脸面也无。 四爷心里不是滋味,老大胤禔,老三胤祉,老五胤祺等皇子就是喜上眉梢了。 皇阿玛是众兄弟的阿玛,额娘只是自己的额娘! 客观的说,康熙帝这些儿子,甭管性情本事如何,对自己额娘都是真心孝顺。有一个父爱分出去许多份,且大头全给了老二的阿玛作对比,一心一意为儿子着想的额娘就显得格外让人珍视。德妃娘娘除外。 老二胤礽羡慕的看向弟弟们,他没有额娘能奉养,生辰就是额娘的忌日。巨大的哀伤从心底涌起,皇阿玛下了这样的旨意,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若是皇阿玛也走了,这世上就再没有处处为他着想,毫不掩饰偏疼他的人了。 母妃已经离世的除了老二,还有老十胤,老十三胤祥,他们这会齐齐看向了十五胤禑。 他的母妃密嫔王氏还有一个儿子,十六胤禄,眼下还在甘州。不知王嫔会选十五还是十六呢?两兄弟不打一架,都显不出对额娘的孝心! 真好! 真叫人羡慕。 在上书房眼巴巴等着消息的胤祎,学着弘昼弘历小时候的样子,抱着脑袋勐烈摇晃,「啊啊啊!母妃肯定也要哭了,为什么没有早生我两年!不对,我十六了,为什么还没娶福晋,没出宫建府哇!」 弘昼弘历挤在离胤祎最远的一张桌子上,看着二十皇叔第二次发疯,小声的安慰,「我阿玛以后肯定会给你爵位的!」 毕竟,他能给的人数不多了。 「你出宫建府的时候,就上摺子迎襄嫔玛嬷出宫奉养。」 胤祎停下了晃脑袋,目光灼灼,「你们俩会帮我说话的吧?四哥肯定会听你们的话!」 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兄弟俩,一副弘昼弘历答应的速度迟了一秒,就要行使皇叔权利,对侄儿们叨叨攻击,直到达到目标的架势。 「会,绝对会!」弘昼弘历点头如捣蒜,拍胸脯保证,「阿玛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去求十三皇叔,阿玛最听他的话了。」 胤祎稍稍放下心,勐灌一杯茶,哀怨道,「还有两年才到大选!我去年是脑子坏掉了,才会跟皇阿玛说什么『等两年身上有了功绩再成亲!』啊啊啊!皇阿玛为什么就答应了!」 弘历同情的瞅他一眼,因为皇玛法的儿子们都忙着建功立业,因为皇玛法觉着儿子孙子都够多的了,爱新觉罗氏枝叶繁茂,二十皇叔你晚几年成亲生子都没关系! 前朝的消息向来传不到后宫,但这次不一样。梁九功从偏门出去一趟,立刻就有小太监飞奔向四妃住的宫殿。 儿子封爵,出宫奉养,这两项旨意对后宫嫔妃都是天大的恩典。早一刻知道消息,早一刻高兴。等万岁爷下朝回宫,各宫娘娘们齐齐来谢恩,皇上看见她们喜不自胜的样子,定会高兴。 梁九功是这样想的。当然,他也是得了康熙帝的眼神示意,才会让小太监们提前告知后宫。 第143页 这种绝对能得多多赏赐的跑腿差事,干清宫的小太监们不敢争抢,被梁九功点到的四个幸运儿,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娘娘大喜,娘娘大喜啊!」 小太监们边跑边喊,沿途做事的宫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竖着耳朵听。宫里许久没听到「娘娘大喜」这种唿喊了。 从干清宫出来,三人跑向东六宫方向,一人朝翊坤宫方向飞奔。 嘶,这是四妃都有喜啊!大热闹,天大的热闹! 宫人们热切的视线盯在奔跑的小太监背后,快说啊,娘娘们什么喜?她们能不能去沾个喜气,得些赏赐? 干清宫的小太监们能有傻的么?这种事儿当然是见了娘娘才能说啦。早早嚷嚷出来了,前头的嗷一嗓子,甭管是不是听了个二二三三,在娘娘们跟前就敢一顿道喜。等他们跑到了,说得再细緻,这份喜意有了铺垫,得的赏赐就得大打折扣了。 小太监们不说,心思活络的宫人们一边凑近点干活,一边三三两两就讨论开了。 「四位娘娘都有喜,这得是皇上在前头大封爵位吧?」 这种盛况她们新进宫的没见过,老嬷嬷们可是乐滋滋讲了许多回的。宫里处处挂满了红绸,甭管是在哪个犄角疙瘩干活儿的,路过四妃宫殿门口都能得赐。主子们让膳房整治一桌桌席面庆祝,还特意拿出体己银子给宫人们添上两道肉菜呢。那会满宫都是笑脸,比过年过节都热闹。 「应该不是,三阿哥早就封了亲王,世子也立了,钟粹宫还能有什么大喜?」 另外三宫倒是有可能。听说大阿哥办差可积极了,九阿哥出使西洋也是身负重任,十四阿哥在西边立了大功。 「难不成是升位份!」说这话的宫女瞪大了眼,「正好皇后一位,皇贵妃一位,贵妃两位!」 「绝对不可能,要升早升了!」 反驳的宫女在家中没少听父兄谈论宫中局势,比一般人懂得多。细较起来四妃的娘家都不是八大姓嫡支,皇上不可能立其中一位为皇后。且,四妃协管后宫,这些年也算是风平浪静,这会弄个贵妃、皇贵妃出来,皇上是嫌自己太清闲了? 这边议论纷纷,那边前头的小太监已经跑到了离前殿最近的延禧宫。 「娘娘大喜,娘娘大喜啊!」 延禧宫守门的小太监认出他是干清宫办差的,又是这样喜气盈天的跑过来,问都没问,就侧身让人进门,自己也跟在后头往主殿跑。 有大喜事儿不往前沖,是傻子! 正厅喝茶的惠妃已经面上带笑的站起来了,她快步走到门口,不等小太监喘气儿,又急又快的问:「什么喜事?快说说!」 「皇,皇上刚下旨封大阿哥为多罗贝勒了……」 小太监话还未说完,惠妃已经喜上眉梢,捂着胸口,「哎哟哎哟,你们都听到没,本宫的保清又有爵位了!赏,快赏!」 小太监趁着惠妃说话匀了一口气,这会正要说第二个好消息,还未开口,又被惠妃打断了,「皇上还封了其他阿哥么?」 虽然胤禔能被放出来,已经叫惠妃心满意足。还能再次被封爵,哪怕是个贝勒,也是天外之喜。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皇上不可能单独封赏胤禔一个。即便是听了接下来的话,这份欢喜会打些折扣,惠妃也还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小太监愣了愣,还是如实说了。 惠妃面上的笑意凝固住了,心里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怅惘。她第一反应就是,其他阿哥,包括她的保清都是顺带的,皇上想封老二为亲王才是这次大肆封赏的原因! 给其他阿哥的爵位,就是封口费! 同样都是犯错被圈禁,老二犯的错更大,她的保清只是口快说了句心里话而已。老二放出来也没见有什么功绩,一步登天成了亲王。保清又是去北边吹冷风,又是西北吃沙子,日日都在奔波劳碌,只得了个贝勒。 哎,他弟弟们亲王,郡王都好多个了,他一个贝勒,日后在弟弟们面前说话都得收着声…… 小太监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忙扬起笑来,「皇上还有旨意,娘娘们膝下有出宫建府皇子的,可以到阿哥们府上颐养天年去!」 「真,真的!」惠妃顿时又高兴了,心里的酸涩立刻消散,喜得跟个小孩儿似的,原地转着圈,开心的大笑,「本宫要去保清府上住啦!快,快拿册子来,本宫看看都有哪些东西要收拾,现在就收拾!」 前边动静这么大,延禧宫后面的永和宫也不相上下。 老十四现在是郡王,等老四登基了,怎么着也得给个亲王!虽然老四当皇帝不是很合德妃的心意,但跟另外三妃比,她可是最大的赢家! 赏了报喜的小太监,德妃高兴得在院子里快步走了两圈。 「叫小厨房挑些上好的果脯出来,燕窝红枣也泡上。」畅想了一番搬到老十四府上的情景,德妃喜滋滋的挽起袖子,「本宫亲手给皇上蒸一份饽饽,熬一碗补气血的燕窝。」 钟粹宫的荣妃素来喜静,是个不张扬的性子。老三胤祉早就封了亲王,这次封赏没钟粹宫什么事。但是,一想到日后能去诚亲王府上住,荣妃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她面上带着笑,不停的拿帕子抹眼泪,眼睛水亮水亮,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喜悦笼罩着。 西六宫那边,宜妃的翊坤宫闹闹哄哄得像是在赶大集,欢声笑语不断。宜妃娘娘性子活泛爱欢闹,伺候的宫女也一个个都是大嗓门,敢说话会来事儿。 第144页 「五阿哥是亲王,九阿哥现在就是郡王了,等九阿哥人回来,怎么着也得封个亲王了!咱们翊坤宫就有两个亲王啦!」 「那可不,九阿哥这趟出使,代表的可是咱大清的脸面。皇上那是将自个私库都搬空了,也要促成西行远航,可见这定是流传千古的大功绩!可见咱们九阿哥在皇上心里有多重要!」 「这下可愁死人了!娘娘若是去五阿哥的亲王府上住,依九阿哥的孝顺性子,回来还不得在娘娘跟前哭哇!若是去了九阿哥的郡王府里,五阿哥怕是也不依呢!哎哟,只能劳烦我们宜妃娘娘,轮流着两个阿哥府上住啦!」 宜妃被逗得前仰后合,大声笑道,「就依你说的,本宫轮流跟老五和小九住。」 笑够了,心里的喜悦慢慢沉淀,她又认真道,「不着急搬,老五小九都有妻有子的人了,不差本宫去唠叨。本宫还是留在宫里陪着皇上,皇上总不至于赶本宫走。」 她怔怔的看向天空,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天爷都赏脸。 金色的云层驱散了清早的凉意,红日慢慢升起,光芒四射,屋檐上的琉璃瓦熠熠闪耀。 院子里的古柏抽出嫩黄的新叶,迎着朝阳,片片都闪着光,偏又不晃眼,看得人舒适极了。 四十多年了,从年轻时候的盛宠,到后面的长爱不衰,她和皇上也红过脸吵过架。后来,宠爱变成了亲情,皇上在她眼里仍是那个气宇轩昂、雄姿英发的少年君王。 现在,皇上老了,她也老了,她要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皇上的心分给了许多人,但她只爱过皇上一人。这份爱意从未减少过,就算是她一人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也此生无悔。 后宫中有如宜妃和密嫔这样,需要选择先到哪个儿子府上住,住多久换另一个儿子家的,也有膝下无儿无女或是只有女儿的嫔妃。 这样的盛事跟她们无关,只能关了房门,站在阴暗的角落,静静的听宫墙之外的欢笑。 「皇玛法这样,让玛嬷们都跟着皇叔们出宫去住好吗?」弘历偷偷戳了戳弟弟的胳膊,不敢被二十皇叔听到,小声的问,「她们本该都由阿玛来奉养的吧?若是德玛嬷也出宫了……」 日后阿玛当了皇帝,逢年过节给德玛嬷请安,难道还要去十四皇叔府上?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弘昼瞄他一眼也明白了。 这是礼法上的事。 康熙帝的嫔妃,哪怕是才临幸过的年轻秀女,礼法上都是四大爷的庶母,是四大爷需要孝顺的人。 现在,这些人,尤其是年长一批有儿子的,都出宫去了。 当皇帝的,总不能去各兄弟府上,给这些庶母们请安问好。 不好亲自去见,只赏些财物容易被人诟病心不诚,确实是个问题。 弘昼斜了四哥一眼,嗤笑道,「孝顺是要让长辈心里舒坦,只是面上的孝顺未免也太虚伪了些。玛嬷们跟皇叔们一块住,心中欢愉,才是真正的孝顺。」 干小四你个爱面子的,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缺于奉养,此心实为歉然」,扣着密太妃王氏在宁寿宫,不让她去老十六庄亲王府上颐养天年。后来庄亲王和果亲王再三奏请,你才同意王氏和陈氏在腊月春节和生辰节日,去儿子们府上小住。说什么「王等孝养之心与朕敬奉之意,庶可两全。」 啊呸,人家有亲生儿子,谁稀罕你这个别人家的孙子孝顺? 等等,干小四好像还说了,「和亲王分府时,照此礼行!」 那「和亲王」,不就是现在的自己? 这个时空的许多事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但也有更多的事件是一模一样的! 「日后若是你,啊哈……那个什么……你懂的。」弘昼眯了眯眼,阴恻恻道,「等我出宫建府了,我就接我额娘出去住。钮钴禄额娘随时想去,我也要一同接过去。你要是敢不同意,哼哼……」 后面的话他没说,弘历听明白了他的假设,看他眼里清清楚楚写着「给你狠狠揍一顿」几个字,乐了,「你还敢,啊哈……打那个什么?」 弘昼斜他一眼,有什么不敢的? 若是弘历你个小心眼的当了皇帝,他高低也得把「摆烂王」的人设立起来。「打皇帝」,就是一个好项目!越是混不吝越安全。 反正有钮钴禄额娘和耿额娘在,弘历就不会真拿他怎么样。两位额娘都是长寿选手,他至少可以「作」个几十年。 要是「作」大发了,就西洋游两年再回来。 「我不会的。」弘历摸摸鼻子,你都说是「面上的孝顺」「虚伪」了,我哪敢。 「咱们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了吧。」弘历回过神来,面颊发红,小声道,「若我是阿玛,就选你。」 说完这句,他心里有些莫名的隐隐失落。若是,若是阿玛选了他,他也能当个好皇帝的吧。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勐地摇摇头,在心里不停念叨,「我要靠诗词名传千古,我要靠诗词名传千古……」 「咱们兄弟不说这些,选谁都一样。」弘昼摆摆手,转移话题,「玛嬷们都搬走的话,岂不是空出好多宫殿来?」 胤祎听到了后半句,嗖的一下窜过来,「那我母妃岂不是能搬到一座主殿!这样的话,我母妃说不定就不失落了,我现在就回去安慰她。」 第145页 有年长儿子的额娘们都会搬出去,宫里就剩下五个有皇子的额娘。余下的皇子他年岁最长,四哥后院人少,他额娘说不定还真能占一座主殿。 「不一定。」弘昼同情的看着他,眼眸认真,「你知道的,我阿玛抠门。」 胤祎:…… 第53章 坐第一排的胤禧、胤祜,一直看着二十哥闹腾,这会才提醒道,「先生来了。」 第一排还有新来的胤祁和胤祕,弘昼弘历的小二十三皇叔和小二十四皇叔。 胤祁性子内向,不怎么说话,看到哥哥们和侄儿闹腾,脸上就会带着笑意。胤祕是弘昼的小跟班崇拜者,从第一天进上书房就认准了弘昼。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拉着弘昼的衣角,弘昼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弘时娶了福晋,去年妾室钟氏给他生了儿子,四爷就让他跟着老十三做事,不用来上书房了。 朝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徐元梦理所当然的来晚了。他教的是皇子皇孙,尤其是在康熙帝身边的弘历、弘昼,有时候还会问他一些朝政上的事,当先生的不能孤陋寡闻。 而且康熙帝也似乎默许,他在上书房和几个孩子讨论一些政事。 他看着最好带的这一届学生,眉目舒展,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聪慧勤勉的两个在康熙帝身边,每次康熙帝随口考校都能得到满意的回答,连带着他也得了不少赏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弘历、弘昼来上书房读书后,康熙帝就很少过来了。学问上差一些的胤祎,受弘历、弘昼影响,比从前好了许多。 最,最重要的是,这几个孩子都是尊师重道的! 他看一眼几个孩子的面孔,明了他们也知道了前朝发生的事。 「今天咱们来说说歷朝歷代的藩王制度……」 这堂课,胤祎听得精神振奋。先生一说散学,他拉住就要回干清宫的弘昼弘历,双眼炯炯有神,「我知道为何歷朝歷代少有嫔妃能出宫和儿子们一起住了!」 胤禧、胤祜齐齐看向他,胤祁停下了收拾笔墨,慢慢往后挪了几步,走到胤祕的书桌旁。早上,两个侄儿说话的声音太小,他啥都没听见。 侄儿们说话可有意思了,虽然他时常听不懂。 扫视了一圈求知的眼神,胤祎挺直腰杆,扬起下巴,「早先的皇子们都要就藩的,他们在封地上收税打铁,有野心的招兵买马造反,他们的生母就是皇帝留下来的人质。」 似乎有些道理,胤祁星星眼,等着二十哥哥继续说。 胤禧:「但是后来的藩王都是虚衔,税务和盐铁不能沾,不能参与政事,还得受当地官员的监督。起兵造反的可能极小了,用不着他们生母当人质。」 胤祜:「所以,是因为咱们大清的皇子无故不得离京,皇阿玛才让额娘们出宫的么?」 胤祎得意的点头,「咱们只有一个皇叔,皇玛嬷们出宫也没人照料。额娘们就不一样了,皇阿玛有二十个儿子呢!」 他说完这话,习惯性的看向弘昼。弘昼侄儿说话好听,还特别会总结。胤祕的脑袋也瞬间转向弘昼,眼睛亮闪闪,背后像是有跟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摇晃。 弘昼:「二十皇叔高见远识,见微知着,举一反三,这份联想洞察的能力也太强了吧!所以,二十皇叔的意思是:祖制、习俗都要合时宜?因为当时制定和形成都有特殊的背景,情况变了,就要有所改动。」 胤祎想了想,「是这样没错!」 胤禧、胤祜和胤祕学着弘昼夸人的样子,「啪啪啪」一顿鼓掌,齐齐道:「二十哥好聪明!」 胤祁看着胤祎和弘昼抿唇笑。 弘历若有所思,什么都能改么? 那日早朝后,康熙帝将国事交给太子,自己搬到了畅春园住。宜妃得知消息,提前到干清宫一通哭诉,跟着一起去了畅春园。 同行的还有弘昼弘历,和胤祎几个还在上书房读书的小阿哥。 老二胤礽跪在干清宫的台阶前,泪眼模煳的叩首,目送康熙帝离开紫禁城。 阿玛为他做了最周全的打算,最后的时光不让他跟着侍奉,也是为他日后着想。 康熙帝身边跟着梁九功,日常用惯了的衣服枕头、笔墨、书籍、摆设等装了满满四大车。 干清宫看起来空荡荡的,胤礽知道,康熙帝这是不打算再回紫禁城了。 康熙帝没有回头看心爱的儿子一眼,他这几天有些低热,食慾不佳,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这次他没有召胤礽侍疾,胤礽也没有提要跟着去畅春园侍奉的话。 哪怕是皇帝和亲王,有些时候,一样不能按照自己心意行事。 四爷远远看着干清宫前久久跪着的身影,和骑马护送在銮驾两侧的弘昼弘历,缓缓的唿出一口气。 他明白眼下兄弟们和大部分朝臣都支持自己,军国大事也都是自己决定,老二二立二废,想要取代他的位置不可能。 且,这几年自己身为太子,康熙帝虽然私下里没少骂他,当着满朝文武也没少夸他,对他还是满意的。 但是,康熙帝对老二太好了! 封老二胤礽为瑞亲王的旨意上,康熙帝说老二「至纯至孝,深明大义……幡然悔悟」,又说从前「拘执皇太子时、并未召一人商议……有失偏颇」。 为了让老二的亲王爵位不被人诟病,康熙帝尽然隐隐在承认自己从前做得不对! 第146页 这份父爱如山,让四爷心中的石头总不能落下。 若是康熙帝突然反悔了,又要生出许多的波折…… 不带胤礽,继续让弘昼弘历侍候在身边,就是在向众人表示,他没有换太子的意思。 四爷默默的跪下,朝着銮驾的方向叩首。 他身边的苏培盛赶忙跟着跪下,心里都要同情太子爷了。爹不疼娘不爱,偏太子爷怎么也放不下。唯一一个心心相印的年侧福晋身子还弱。 顿了顿,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你一个爹娘都无了,往后也是孑然一身的不全之人,有什么资格同情太子爷哦! 弘昼回首,宫门重重遮挡,已经看不见那个满眼都是孺慕的身影了。 【哎,康熙帝和老二的父子之情还挺好磕的。生离死别,人世间谁都逃不过的悲哀。若是没记错的话,康师傅应当是看不到明年的新桃换旧符了。】 弘历惊骇的扭头,弟,弟弟,你,你在说什么! 他勐地转头,见后面马车中的几个小皇叔都伸出了脑袋,脸上全都是不可置信的震惶,视线齐齐落在弘昼身上。 好了,齐整了,所有皇叔都知道,弟弟身上附着一个胆大包天的长生天的灵了!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稀奇和惊讶,还傻乎乎的以为,就只有他一人知道弟弟身上的秘密呢。 他神色复杂的瞄了一眼弘昼,现在只有弟弟自己不知道,皇玛法,皇叔们和他都能听到这些惊天动地的骇人之言。 康熙帝这两年常有卧床不起的时候,弘历从太医们闪烁的言辞中也能听出来,皇玛法大限将至。 初初的惊骇过后,他更担心的反而是弘昼。现在他心里隐约知道,康熙帝一直让他和弘昼住在干清宫是为什么了。 他敬重康熙帝,但也担心康熙帝会做出什么对弟弟不利的决定来…… 三岁那年,萨满带着狰狞的面具围着弟弟吟唱的情形,这两年不时就在脑海里浮现。 他偷偷查过了,萨满的祝福,也驱邪。 就算弟弟身上的灵不怀好意,他也不忍心伤害弟弟,但他不确定康熙帝的心思。 还有阿玛…… 他紧了紧手心,无论如何,至少他不会离开弟弟半步! 胤祎、胤禧和胤祜都不是第一次听到弘昼的心声了,但如此让人惊悚的心声,还是头一次听到。 胤祎眼里盛满了担心,对惊慌失措的胤禧和胤祜摆摆手,将眼睛瞪圆,下巴都要合不上的胤祁和胤祕拉回了马车。 胤祁和胤祕眼里瞬间盛满了泪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三个哥哥无声的哭。 胤祎心里又难受又担心,鼻子一酸,也想哭了。 胤祎出生时,康熙帝已经五十三岁了。老来得子,向来对儿子们严厉的康熙帝,在自己几个小儿子们面前,和寻常人家的老父亲一样慈爱。胤祎和后面的几个小的,对康熙帝是纯粹的孺慕和崇敬,乍一听到他活不到明年,悲痛万分。 几个小的沉浸在悲伤之中,胤祎还得分出心力为弘昼担忧。 这个心声什么都敢说,皇阿玛若是一时气急,处罚弘昼怎么办? 因为「康熙帝」「康师傅」「老二」这些不大敬的词,谁都不认为是弘昼自己在这样想。这样超脱世外的言辞,不可能是他们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弘昼的想法。 弘昼是那个小时候眼睛圆圆,脸也圆圆,时而狡黠,时而发懵的弟弟/侄儿,就只是他们的弟弟/侄儿! 胤禧和胤祜齐齐嘆气,不想面对这个诡诞不经的事实,只在心中祈祷皇阿玛不要生气。 銮驾中的康熙帝并没有生气,只是初时愣了愣。他今年足足六十八岁,虚一虚就是古稀之年。 史上活过七十岁的皇帝屈指可数,从心所欲的年纪,对生死已经看淡了。 他闭目思索,手指细细摩挲着玉玺。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后头一样一样事情怎么安排,都得尽快想清楚了。 心中不甘也是有的,但,一旦接受了自己还能活着的确切时候,心中涌起的反而是坦然。 或许是和「大清要亡了」比起来,个人的死也没那么重要了罢。 弘历看一眼两辆没甚动静了的马车,自暴自弃的想,让心声来得更勐烈些吧!或许大家都跟他一样,听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那些叫人揪心的内容,尽人事听天命呗。 最后的日子,康熙帝不再理会朝政。 他和从前一样的时辰起床,练一会五禽戏,在院子里慢慢走几圈,等宜妃起床一起用早点。 宜妃娘娘住进了清溪书屋。弘昼心里暗暗吐槽,康熙帝的龙床上除了老二,终于有第二个人可以睡整晚了! 宫里都传宜妃骄纵,弘昼和她接触多了,觉得她是个十分让人喜欢的老太太。 宜妃也是过了六十的年纪,面上保养得好,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从她现在依然明媚的眉眼,就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如何惊艷了整个后宫。 吃完饭,弘历、弘昼和胤祎几个从讨源书屋过来请安。康熙帝会带着他们一起,沿着清溪书屋前的后湖散步。 宜妃挽着他的胳膊,一路说过不停,「皇上,那树桃花开得真美。」 康熙帝径直走过去,亲手摺下一支桃花,微笑着递给她。 第147页 宜妃眉开眼笑的接过,鼻尖靠近花瓣,嗅嗅,抬头眨巴下眼:「皇上,是臣妾美,还是桃花美。」 康熙帝眉目深邃,笑意吟吟的低头看她,毫不迟疑道:「爱妃最美。」 跟在身后的儿子和孙子们左看右看,认真欣赏晨色。 眼前这幅情景,第一次见惊掉了下巴,见得多了,心中一丝波澜也无了。 弘昼是打心底佩服康熙帝,他敢打赌,康熙帝绝对不止对一个嫔妃这么说过。 第一次见到老十五和老十六的额娘,密嫔王氏,让见惯了现代明星修图照片的弘昼都惊为天人。那会王氏已经四十多岁了,岁月格外偏爱美人,时间只让她沉淀了优雅。 「最美」这个词安在她身上,没人会辩驳。 不过,显然,宜妃对康熙帝的回答十分满意。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摇摇康熙帝的胳膊,指着湖边的小船,声音脆脆的,「咱们去划船,皇上划桨,臣妾坐着。等皇上划不动了,换臣妾载着皇上回来。」 康熙帝没有丝毫停顿,「都依爱妃的。」 弘昼:撒娇女人最好命? 扭头就见胤祎拍着脑门,恨不得仰天长啸,又不敢发出声响。弘昼心中一乐,小二十这是觉着自己学不来分毫吧! 倒是弘历,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弘昼是真认为,这孩子就是这样想太多,把自己想成了个小心眼子! 瞧瞧同年的胤禧和胤祜,那两人丝毫没被粉色泡泡影响,正一叠声的也要去划船玩儿呢。 不过,这是不可能地。 「你们几个也该回去读书了,中午过来一起用饭。」康熙帝毫不留情的赶走这群大大小小的拖油瓶。 康熙帝似乎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体验下寻常人家老翁的晚年生活。中饭和晚点,都是召了小儿子们和弘昼弘历,在清溪书屋说说笑笑的一起用。 他其实很喜欢身边围着亲人,很喜欢儿子孙子们热热闹闹的陪在身边。 其余时间,他都在畅春园的实验室里,看传教士们做各种实验,有时也亲自动手。他旺盛的好奇心,在最后的日子里也没有消减。 实验室里有显微镜,弘昼也去玩过。倍数不够,能看到水中有杂质,但看不见杂质细微的动弹。 简而言之,还无法证明水中有细菌。不过,这不妨碍弘昼下结论:「这水不干净,喝了容易生病。」 胤祎探头看一眼,毫不在乎,「看起来脏兮兮的水,猫啊狗啊鸟啊都会喝。这些小东西最是机灵不过,它们都没事,人更不用担心。宫外还有直接喝河水的,没听说有人是喝水喝死的。」 弘昼噎住,他想起了印度人喝恆河水,身体自幼适应了环境,自有免疫吧…… 弘历也道:「宫里的水都是煮沸过的,鱼虾那么大的都不禁煮,这么小的东西估摸着一煮就死了。」 好有道理,弘昼作最后的挣扎,「年轻体壮的没事,老弱最好还是喝煮沸了的水。」 「百姓会嫌麻烦,废柴。」康熙帝无情反驳,他意味深长道,「教化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他拿起一本书,递给弘昼看,是《钦定骼体全录》。 「这本书朕也只敢放在实验室里,都不能叫翰林院知道。」他淡淡道,「有人明显就是被人害死的,亲人宁愿他们饮恨蒙冤,也会阻止仵作验尸。你们说说这是为何?」 不等弘昼几个回答,他就道:」身体肤发动不得,死后身上动了刀子,来世人就不完整。」 他带着弘昼弘历走出屋子,指着外头的花团锦簇,循循善诱:「这些花有的喜阳,有的喜湿,若想改变,只能一年一年慢慢来。还得找到关键之处才成,要不然,这花中途就死了。」 「咱们满人要治理这天下不容易啊。」他视线转向远方,似嘆息似无奈,「朕六次祭拜明孝陵,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诚然,明太祖是个了不起的皇帝,但朕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为何要对他一个前朝皇帝如此敬重?是为了民心,为了汉人心甘情愿的归顺朝廷。」 见俩孩子都在认真思索,他又道:「移风易俗听起来简单,不比打天下难。若是不想动刀动枪,不想见血,就得花数倍的心思。 《国语》有说,『且夫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百姓愚昧,才要有君王教化治理。偏偏他们又愚昧,看不见眼前和之后的利益,没有兵戈震慑,就不听教诲。 田文镜在河南试行摊丁入亩,对没地少地的百姓是好事吧?偏偏他们也要来阻拦。为何?因为他们不信!他们信了那些地主豪绅的话『不收丁税是为了多派徭役。』『眼下不收,日后也要补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不要你们缴税了,就是不把你们当人看!哪□□廷要用兵,统统拉去前线当先锋。』『不交税,不服徭役,朝廷还留着你们占便宜?』听听,多离谱的言论?但不少百姓就是信了。」 弘昼大为震撼,是了,跟前世的键盘侠一样,吐槽容易,不知身为局中人的难。 康熙帝瞄一眼两蔫了吧唧的孩子,心中暗笑,聪明孩子就得不时压一压,免得他们冒进自大。 再难的事,上头也有阿玛叔伯们顶着呢。小小年纪的,一个个想太多,都不长个头了!瞅瞅胤禧、胤祜,傻乎乎的孩子有福气。 他心里其实也矛盾。一方面想着,老四之后必然是这两孩子接过重担,他们的学识眼界心胸都要远超寻常人才成。另一方面,又担心俩孩子早慧遭天妒,不能长命。 第148页 许是心情舒畅,夏日来临的时候,康熙帝精神好了许多,早晚在外头走动的时间更长了。 他召了张廷玉来,拟了几道圣旨。但,都留在清溪书屋,没有发下去。 太子爷时不时的带着兄弟们来请安,他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广州那边传来的急报,说是有英吉利的商船在海上远远看到咱们的大清龙旗了。八弟九弟定是都好好的呢,说不定再过些时候就回来了。」 康熙帝倚在床边,微微颔首。老八、老九若是再不回来,怕是这辈子他都见不到了。海上风吹日晒,两孩子这次少不了吃些苦头。也不知道老八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心胸有没有开阔些。老九呢,肯定会有长进的!日日枯燥的行船,最是能磨鍊急躁莽撞。 「今夏雨水不急,各地报灾的摺子少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收定是个丰年。」 「那也要让底下官员盯紧了,粮食一日没有收进仓里,一日不能大意。」他叮嘱四爷道,「受灾的府县少,也要让漕运那边留够赈灾的粮食以防万一。」 四爷点头称是,又说起鄂尔泰来,「云贵的改土归流初见成效,眼下正丈量土地,分给农民耕种。鄂尔泰给朝廷上了摺子,说要大办义学,请求朝廷让当地的各部夷人也能参加科举,儿臣允了。他还说云南那边山林产的普洱茶不错,特意让人送进宫来了。儿臣带了过来,皇阿玛尝尝,若是好,往后就叫他们年年上贡。」 康熙帝思忖片刻,「这茶朕之前也品过,是还不错。云贵山地多,既然合适种茶,眼下除去了土司这块恶瘤,就叫鄂尔泰在那边成立个茶叶局。让他招募百姓种茶,茶树好管理,房前屋后都可以种。山山有茶树都不怕多,西藏、蒙古、准格尔都要茶,还可以让老八、老九贩到西洋国家去卖。」 这个鄂尔泰果真是个敢干能干的。这么快就能平定云贵土司,心性手段都不同凡响,治理上也看得长远。弘昼的心声说他配享太庙,还真不算夸张。 田文镜、李卫、鄂尔泰,这三人的本事都不一般。那心声中说的种种日后之事,还未可知。这三人可是扎扎实实验灵了。 谁能想到呢,平平无奇的三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看不到大清的前路,如今只希望弘昼的心声能指引出一个正确的方向。 第54章 说完了政事,父子两有聊了几句家常。 看着四爷说到年氏又有了身孕后,眼里一瞬间蹦出的欢喜,康熙帝微微垂下了眼皮。 「儿臣和皇阿玛说起话来就止不住,耽误了时辰,扰了皇阿玛休息,是儿臣的罪过。」四爷见康熙帝面有疲色,连连请罪。 身为太子,偶尔心里也会突然冒出来「自己何时才能登基」的念头,都在下一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悸后,迅速挥散了。 他,真心盼着皇阿玛多活些年岁。 真正将军国大事都握在了手里,夜间越发不敢闭眼,怕自己一时的错误,给大清的未来埋下了祸患。 康熙帝摆摆手,「无妨,朕就是时候快到了,精神不足。」 这般直言生死的话,让四爷喉间哽咽,他伏下身来叩头,「皇阿玛定能长命百岁!儿臣和兄弟们一起给皇阿玛吃斋念佛,抄经祈福……」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不仅仅是亲朋远了距离,还因为无尽的迷雾萦绕在眼前。只有走上了这条路的人,才能明白落下的每一步,都带着未知的恐慌。 皇阿玛是远处隐隐闪烁的那盏灯,更是背后叫人安心的大山。他在,他就不会迷失了方向! 「莫要如此。」康熙帝打断他的话,抬起眼眸,语重心长,「皇阿玛只盼着你们兄弟齐心,用心做事。」 他晋了老二亲王,老八、老九郡王,总归是下了他的脸面。 四爷叩首回应,义正辞严:「儿臣明白皇阿玛的心意,皇阿玛放心,儿臣容得下兄弟们。」 阵阵寒意从嵴背透出,弘昼的心声……有说到那个自己对兄弟们不好吧?所以,皇阿玛才这么不放心他! 给了兄弟们爵位差事,为他们寻好了退路,还要三番五次来提醒他。 康熙帝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 四爷站起来,退后几步,转身回紫禁城去了。 傍晚的时候,康熙帝又召张廷玉来拟了一道旨意,仍然是留在清溪书屋不发出去。 秋日下了几场雨,寒意日重。 康熙帝渐渐的起不来床了,每日喝的药比吃的饭多。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他开始昏睡。 四爷处理政事的地点变成了畅春园。 晚上,他坚持在讨源书屋的外间打地铺,康熙帝劝了两回,见他意志坚定,便不再说话。 老二胤礽带着铺盖,不去看四爷的眼神,默默的铺在四爷的矮塌边。 他其实更想铺在康熙帝的床边,想了想还是算了,招了老四的眼,回头皇阿玛该为他担心了。 紧跟其后的是老七胤祐,他是现在的九门提督,这个职位原本一直是隆科多的。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顺治皇帝是他姑父。算起来是他是康熙帝的姐夫和表弟,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康熙帝信任的自家人。 但,弘昼在第一次见到隆科多时,就冒出了一句【宠妾灭妻的渣男,弄权小人】 康熙帝最听不得「弄权」两个字,这会让他想起,当初老二就是被身边的弄权小人给蛊惑了! 第149页 于是,隆科多就被打发走了,连个三等侍卫的差事都没给。 紧接着,京中就出了一件奇案。 隆科多的长子岳兴岱,状告隆科多贪污受贿,纵容从岳父处抢来的小妾谋害嫡妻,气死生母! 子告父,还是这样罔顾人伦礼法的罪行,让京城百姓大夏天的不用买凉瓜解暑。 孝顺重礼法的康熙帝气得破口大骂,下旨给隆科多和这名小妾,小妾的儿子一起发配黑龙江垦地去了。 岳兴岱子告父没了爵位,但康熙帝特意召他入宫做了一等侍卫。 九门提督负责京师的卫戍和治安保卫,是皇室的禁军首领。这个职位太过重要,康熙帝正头疼选谁呢,老七胤祐主动站出来了。 这个腿有残疾,性情木讷,毫无存在感的儿子,第一次主动站到了康熙帝面前。 他跪在地上,三十多岁的人,脸颊连带脖子都是红的,嘴里却说着僭越的话,「皇阿玛,让儿臣来做这个九门提督吧!」 康熙帝低头打量这个自己几乎都要忘了的儿子,他眼下乌青,面容憔悴,看起来像是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最是胆小谨慎的人,说着旁的兄弟们都不敢提及的话,伏在地上的身躯微微颤抖。 康熙帝几乎是立刻就笃信了,这是一个只忠于他的儿子。几乎不和兄弟、朝臣来往,眼里只有他安危的儿子。 他比任何人都合适这个位置。 康熙帝不光让他做了九门提督,还将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事也让他一併兼了。 这就相当于,皇帝将自己的安危,完完全全的放在了老七胤祐手里。 胤祐叩首,涕泪满面的领旨谢恩。 至那以后,康熙帝在哪,老七在哪。 他以往三十多年累积的,所有的自卑自艾,全都烟消云散。嵴背挺直,目光坚定,是皇帝最坚实的护盾。 胤祐憨笑着叫了「二哥,四哥」,在两位兄长的注视下,放好了铺盖。 他是领侍卫内大臣,是最该守在皇帝身边的人。 然后,胤祎两眼红红的带着四个弟弟和弘昼弘历,占据了清溪书屋外间剩余的空地。为了留出一条窄小的过道来,桌子底下都睡了人。 当然,白天铺盖都是收起来沿墙根放着的。其余的皇子们,还有四妃也会轮流来侍疾,得给人喝口茶的地方。 二十日那天一大早,康熙帝就醒来了,难得的今天耳清目明,身子轻松许多。 老二胤礽撑着康熙帝的后背,扶着他慢慢坐起来,靠在背枕上,四爷拿了瓷勺给康熙帝餵蜜水。 胤礽悄悄转过脸去,用力眨了眨眼里的水汽,脸上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才回过头来问道,「茶膳坊炖着鸡汤,儿子刚去看过了,上头的油撇得干净,闻起来也香,皇阿玛要不要用一碗?」 康熙帝笑道:「下一碗面,卧个鸡蛋,烫几片青菜在里头。」 他目光扫一圈屋子里的儿子孙子,到底还是小孩子不知掩饰,胤祕拉着弘昼的衣角,红红的眼里像是下一刻就关不住泪水。 这孩子也知道,他这是迴光返照,怕是挨不过今日了。 他招招手,示意几个小的到面前来。 胤祕拉了弘昼一同上前,再也忍不住,趴在康熙帝怀里哇哇大哭。 「不怕啊,我们胤祕不怕。」康熙帝抚着最小儿子的后背,看向跪在前排的老二、老四、老十三还有老大。 他心里数了数,老八、老九还在海上,十四,十六在甘州。 确实如心声所说,他死的时候,儿子们也凑不齐。 「你们几个大的,日后替朕看顾好弟弟们。」视线扫过儿子们,他慢慢道,「朕还是那句话,你们兄弟齐心才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清。朕留了几道旨意,等朕去后,叫张廷玉拿过来,你们都听听。」 说完这话,他似乎又没了心力,慢慢的合上眼。 顿时,满屋悲切。 不知是哪几个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木地板上,尽然能听得清楚。 相处了这么多年,弘昼心里也涌起了浓浓的悲伤。 不过,这不影响他身为野史爱好者的感慨。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跟心爱的儿子不在身边,刚合上眼,几个夺嫡选手就开始争吵传位旨意的真实性比起来,这会的父慈子孝称得上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满室寂静,眼泪似乎都被截在了半空。 康熙帝很是合时宜的想,可惜这心声的威力还是不够大,不能将将死之人气活了。 他缓缓的抬起眼皮,对着儿子们费力的笑了笑,没能吃得上那一碗鸡汤面,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哭声和悲痛再也不需要掩饰,所有人都在大哭。 没人迁怒弘昼。 他们都清楚,没有弘昼的心声,心声中说的九成九是事实。是他们这些当儿子的不孝,他们没有立场去怪弘昼的心声说得难听。 皇阿玛最后的笑里是释然,是安详。 他们更不能责备弘昼。 皇帝驾崩,若是没有留下传位圣旨,理所当然的太子继位。 若是有…… 张廷玉面容悲切的捧出了一大摞圣旨。 第一道是传位给四爷的,「……太子恭顺仁德,琨玉秋霜,明于庶事,夙夜匪懈……继皇帝位。」 第二道嘱咐新皇优待兄弟,四爷流着泪领旨。心中吶喊:皇阿玛,儿臣真的能容下兄弟们!就算有人造反,也好吃好喝的圈禁! 第150页 第三道强调他死之后,葬礼要简之再简。这个原因四爷知道,其他人痛哭出声,皇阿玛这是为了大清委屈自己了! 第四道出人意料,张廷玉念之前都顿了顿。虽然这旨意是他拟的,但他左思右想,怎么也不明白,康熙帝下这道旨意,意欲何为? 这道旨意,封了弘昼为宝亲王,弘历为安亲王。 弘昼惊呆,宝亲王不是弘历的专属么?我和亲王的头衔呢! 他蝴蝶的翅膀,这是扇动了地球的支点啊?仔细想想,现在的局面和他知道的野史杂记大为不同了呢。 倒是其他人都不觉得奇怪,康熙帝对弘昼弘历的喜爱有目共睹。虽说新皇日后也一定会给弘昼弘历封王,但怎么着也得等他俩成亲开府,最快也得五六年后。 四爷初时又想仰天长嘆,「皇阿玛总抢我封赏他人的机会」,冷静下来后,将「宝」和「安」两个字放在心里慢慢思量。 老二胤礽一动不动,像是失了魂似的,木木的盯着床榻上的康熙帝。张廷玉念的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听进脑子里。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走了。 老大胤禔心里的难过被酸涩替代,皇阿玛真是偏心!他喜欢的人都给个亲王,他这个长子还只是个贝勒!礼法呢?天理呢? 「皇阿玛啊!」他勐地嚎出一嗓子,真情实意,「你睁开眼睛看看保清啊!」 他这一嚎,几个小的也跟着大哭。弘昼突然觉得面上有了凉意,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哭的。一代帝王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生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命没有遗憾,灵魂终于安息而已。 但眼泪就是掉下来了。 八年的时间,这个老人给了他无数的关怀和教诲,没有沖他发过一次脾气。 他这几年,每一声皇玛法,都叫得心甘情愿。吃到味道好的菜,他可以直接夹给皇玛法。想要什么,还没开口,皇玛法就给他准备好了。 悲伤的氛围似乎让空气都有了重量,张廷玉张了张嘴,想对太子说「节哀」。皇上殡天,太子要主持丧仪,接下来登基,昭告天下都是大事。 看着太子涕泪横流的面孔,他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放下圣旨,缓缓走到屋外,跪在皇子们的末尾。 最后一个是七阿哥,张廷玉过来的时候,余光瞧见他低垂着头,没有出声,只眼泪成串的落在地上。 张廷玉默默的跪在队尾,四妃哭喊着从他身边经过,他心里为帝王的离去难过,又不是太难过。 康熙帝培养了这么多优秀的儿子,帝王的行事风格和思想早已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们。他们会继承他的意志,继续治理大清。 老十二胤祹最先抑制住悲伤,开始吩咐宫人做事。康熙帝生前就说过了,他的葬礼由胤祹主持。 这场帝王的丧礼隆重盛大,又奇特的简朴。 简朴是因为宫中并未挂满白绸,宫人们没有穿孝服,只学着汉人的习俗,去了头上的顶帽装饰和钗环,在胳膊上套一块白布。 梓宫中除了陀罗经被,没有任何陪葬品,康熙帝甚至没有口中含珠,穿过的衣裳也只烧了十件。 隆重盛大体现在,哭灵时一屋子的皇子皇孙跪不下,满朝文武都是真心为皇帝的离去难过。老十四和老十六连夜从甘州快马加鞭赶回来了,除了许久都没有消息的老八和老九,康熙帝的儿子和三岁上的孙子们都到齐了。 举国上下都在为他服丧,宗室、命妇、文武百官男截辫女剪髮。各地高僧和萨满日夜在干清宫的空地上,为皇帝祈福念经,吟唱做法。京内京外所有寺庙,每隔半个时辰撞一次钟,为皇帝陛下送行。 皇帝的梓宫在干清宫停留了三日后,移到干清宫外,内务府连夜铸起的高台上,由面色憔悴眼眸悲切,已经几晚没有阖眼的太子亲自点火,进行火化仪式。 十二层金字梵文陀罗经被瞬间被点燃,火舌炽热迅速蔓延,烈焰在夜空中飞舞。 皇子皇孙,宗室命妇,文武百官穿着衰服,顶着深冬凛冽的寒风,围着高台一圈圈跪送皇帝的灵魂升天。 弘昼双眼肿胀,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三跪九拜之际,夜色朦胧下,他恍惚看到了年侧福晋。 昏暗的夜色下,火光从高台向四面笼罩,众人不甚清晰的脸孔都染着一层昏黄。年侧福晋挺着大肚子跪在人群中间,哀伤遮掩着愁绪,面色苍白得惊人。 弘昼偷偷转动脖子,怀孕的命妇还有几个,但她们的状态比年侧福晋好多了。 【年侧福晋这怀孕的时机真不好,再这么跪下去,福沛逃不过出生就夭折。要是德妃还是想不开,年贵妃失了儿子还没养好身体,再参加一次国葬,那真是积病难返,药石无医了。】 弘昼心中唏嘘,当年那个嫌他吵就送他一箱子家藏蒙学书籍,箱子底下还压着一个本《声律启蒙》,善良娴雅中藏着几分鲜活的年侧福晋,被这宫中的规矩,连接失去儿女的伤痛,日復一日的,磨灭了心力。 跪在弘昼左边的胤祕,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大侄儿,别再说死了! 右边的弘历微微抬下头,视线扫向年侧福晋的方向,手心紧了紧。 沉浸在悲痛中的皇子们,隐约听到了弘昼的心声,跟自己无关听过即散。 说不清有多少个弘昼的堂兄弟们,齐齐晃了晃脑袋。想想今晚得守一整夜,不是跪着就是叩首,只觉得眼前一黑。太累了啊!都出现可怕的幻听了! 第151页 弘时惊愕一瞬,眼中闪过兴奋,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是,是上天来帮他了么?年氏死了,福惠那个病秧子多半也活不长久。接下来就轮到弘历、弘昼那两个讨厌鬼了!都死了,或是伤了残了,阿玛就只能选他! 弘昼弘历一直跟在康熙帝身边,这两年偶尔遇到弘时也只是沉声叫一声「三哥」。这会弘昼守了几个日夜,疲惫的嗓音嘶哑低沉,弘时压根没想到这是弘昼的声音。 事实上,要不是皇子们之前都有过脑海里突然出现弘昼心声的经歷,主观上就认定了是弘昼的心声,也压根听不出来是他的声音。 老十三胤祥目光一凝,担忧的看向独自跪在最前方的四哥。皇阿玛、儿子、德额娘、年贵妃,哪一个离去都是在剜四哥的心!四哥两鬓已经花了…… 嗯?刚才是他眼花了么?四哥的跪得笔直的身子似乎歪了一下。 他抿了抿干枯的唇角,就算四哥不同意,他也不能看着年氏再跪下去了。 夜风渐渐停止了呜咽,火舌仍在飞舞,哭灵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偶尔能听见木头「噼啪」的声音,溅起的火星洒落在高台四周。 才六岁的胤祕陆陆续续守了三天,再也坚持不住,歪在了弘昼身上。 弘昼被他倒过来的动静一惊,刚一低头就发现胤祕两颊通红,唿吸急促,不用摸额头,他就知道这孩子发热了。 三天没怎么休息的疲惫,顿时被心中乍然而起的凉意破开,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爬起来抱着胤祕,急急的穿过人群回干清宫东殿。 弘历抬起一条腿,正要起来跟着一起去,见周围的人都看向了这边,顿了顿,又跪了回去,眼里多了份焦急。 人群外围,一直偷偷关注着弘昼的小圆子嗖的一下爬起来,猫着腰放轻脚步,速度不慢的跑向小主子。 到了弘昼跟前,他伸手就要接过胤祕。小主子这三天也没吃多少东西,满脸疲惫,胳膊都在抖,抱不住二十四阿哥。 「快叫太医来!」弘昼微微侧了侧胳膊,示意不用他帮忙,沙哑着嗓子叮嘱,「叫太医院提前熬好治风寒的药。」 弘昼跪在前排,一路过来的动静不小,跪在后面的张院正紧跟着过来了。若是小阿哥这时候有个万一,新皇可不会饶过他。 胤祕躺在弘昼和弘历的床上,张院正肃着脸把了脉,稍稍松了一口气,「小阿哥是这几日水米进的少,晚间不得安眠,心中悲痛,再加上风寒入体才一时晕过去了。微臣先施针,再抓一副退热药。」 弘昼见他没有跪地磕头,看着也不慌,知道胤祕问题不大,只是病来得急了些,暂时放下了心。 「有劳张院正了。」他拱拱手,意有所指,「皇玛法大行,张院正心中悲痛也要记得自身职责。眼下阿玛和皇叔们都痛彻心扉,一时顾不上这许多,张院正要看护好这满宫悲伤人的身体才是。」 从前他看不少杂记上写着,一场国葬能要了许多年老体弱宗室大臣的命,当时还嗤之以鼻。宫里那么多太医,提前熬好各种药,见谁顶不住了,马上灌一碗不就行了?国葬吃食简单,体力精神耗费大,不能每日灌一碗补药? 这会才知道自己是想当然了。 新皇还未登基,大大小小的掌事人不是在灵前守着不理事,就是在为国葬忙碌。各司没了上头的指令,谁都不敢多事。 皇帝不开口,太医院哪敢一天到晚熬不知道谁能喝上的药?补药更不用想了,用量大了要找内务府支取,这时候找谁去?十二阿哥正在前头主持丧仪呢。 而且,就算有人想到了这些,也不敢轻举妄动。皇帝大行,人人都悲痛不能自已,你居然还惦记着自己会生病?大不敬! 张院正忙道:「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当宝亲王的谢。」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了宝亲王这句话,他就能叫太医院动起来。 宝亲王小小年纪做事就这样周全,知礼讲理,难怪先皇这样喜欢。 张院正施完针,胤祕就睁开了眼睛,弘昼见他眼眸还清明着,彻底放心了,端起桌上的冷茶勐灌,让又开始混沌的脑子清醒一些。 歷史上康熙帝这个最小的儿子没有夭折,四大爷拿他当亲儿子养,封了亲王。胤祕悠哉悠哉的活到了五十八岁。 他记得这么清楚,是不少人笑称,「康熙帝前头的儿子没几个命好的,要穿就穿成小二十四,康熙帝爱雍正宠干隆爱护,一辈子富贵悠闲。」 第55章 「小皇叔,张院正说你就是这几天没吃好睡好才病倒的,你先在这休息,我去跟阿玛说。」弘昼给他掖了掖被角,吩咐小圆子,「你在这照顾小皇叔,有事就去前头叫我。」 胤祕微微点头,眼睛看着弘昼,声音细弱的回答,「嗯。」 弘昼吩咐小圆子给胤祕勤餵加了盐的蜜水,自己转身出门,继续回去跪着。 火苗一直燃到了天蒙蒙亮,才慢慢熄灭。 太子亲自收敛好康熙帝的骨灰,放入梓宫,合上了棺盖。 之后的二十七天,康熙帝的梓宫都会停在干清宫。除了皇子们仍需从早到晚守灵,只能半夜轮流休息两个时辰,其余人以亲疏远近按时辰来哭灵、举哀祭拜。 乌拉那拉氏,李侧福晋,年侧福晋身为新帝的妻子,在这二十七天里,需要守着的时辰,比皇子们少不了多少。 第152页 「四哥,二十四弟烧了一整晚,今早还起不来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有不少宗室命妇有了身子,天寒地冻的来来去去也挨不住。皇阿玛在天之灵,肯定不想看到有亲眷因为守丧失了性命骨血。」老十三揉了揉肿胀的腿,哑着嗓子劝道,「人命关天,礼法暂时让一让罢。心中念着皇阿玛,各自在自己屋里祈福举哀也是一样的。」 四爷垂着眼眸,半晌未开口。 「十三弟说得对。」老二胤礽见状,也劝道,「皇阿玛特意留了旨意,让简之又简。谁要敢因为这个说三道四,咱们兄弟都不同意。」 他说这话时,提高了音量,其余皇子们听到了纷纷来劝,「皇阿玛还说了要照顾好几个小的呢,额娘们年纪也不小了。」 兄弟们再三劝说,四爷终于点了点头,下了旨意。 「十二岁之下的皇子皇孙,五十岁以上的嫔妃命妇,以及有了身孕的妇人,年过六十五的朝臣,都不必来灵前了,在自己屋里每日三次行哀礼。」四爷说着,停顿片刻,又道,「弘历、弘昼留下。十三弟你先让太医看看腿,不能硬撑。」 皇子皇孙十二岁为界,考虑的是胤禧胤祜几个小的,再往上的胤祎十六了,身体比他们这些当哥哥的强多了。 四妃都过了五十岁,再加上有孕的妇人,六十五岁的朝臣,该照顾的都照顾到了。没人会说新皇不孝,只会称赞他仁德宽厚。 至于弘昼弘历,他们两几乎是在先皇身边长大,是先皇遗诏封了亲王的人,为先皇守完孝仪是理所应该。 弘昼弘历得了旨意也没有半分不愿,他们还住在干清宫东殿,就是四爷让他们休息,他们也会过来守着。 一个月后,新皇带着瑞亲王胤礽和从甘州赶回来的老十六和老十四,以及葬礼主持人老十二,护送康熙帝梓宫去景陵安葬。 一路上禁军随行,奏哀乐,没有撒纸钱。 百姓们沿街跪送,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是真将钱财都花完了,可能连儿子的那份也花了!」 「哎哟,』倾家荡产』造船出海,这都多久了,听说许久都没有音讯了!」 「什么陪葬都没放,衣裳也没烧几件,这是不怕在下面受穷啊?」 「尽瞎超心,人家上有老子娘,下头儿子孙子数不清,能缺了花用?人家那是天上的,有来歷的,阎王都得跪下行礼,小鬼嫌命长了赶伸手要钱?」 「那样的人家哪会真的没钱啊?要我说,就是当儿子的抠门!」 京中百姓讲八卦的经验丰富,不指名道姓,人人都参与,谁也不会去官府告状。 被告的人能理直气壮的反驳,「我讲的是我娘家侄儿的表叔那边传的故事,你这是当成谁了?哟,你不是还说了巴拉巴拉,胆子可真大啊!敢这样非议某某某!」 总之,百姓一直认为,康熙帝把银钱都花了,新皇是个抠门的。 六九天,晴朗无风,是个登基的好日子。 四爷即位,改年号「雍正」,百官跪迎新皇。 弘历、弘昼还小,前朝的事和他们关系不大。摆在兄弟俩的问题是:以后他们要住哪里? 新皇登基,后宫跟着涨位份。 乌拉那拉氏由太子妃晋为皇后,年侧福晋是贵妃,李侧福晋封齐妃,钮钴禄格格晋熹妃,耿格格晋裕妃,早已没了恩宠的宋格格为懋嫔。 弘昼记忆中的耿格格,在四大爷刚即位时,和膝下无子的宋格格一样,得的是嫔位。要等到八年后,雍正册封弘历、弘昼亲王爵位时,钮钴禄氏晋熹贵妃,耿氏才晋得裕妃。 再往后,就是干小四奉钮钴禄氏为皇太后,给耿氏尊皇考裕贵妃,在她九十岁生辰时尊为皇考裕皇贵妃。 弘昼想了想,应该是他和弘历一样得康熙帝看重,四大爷这次才没有厚此薄彼。 额娘们晋了妃位,就能占一宫主位。 四大爷安排的宫殿也挺有意思。 皇后自然是住坤宁宫。 太妃们搬到西路的宁寿宫、寿康宫、寿安宫。 年贵妃在西路的翊坤宫,原宜妃住的宫殿。宜妃当了一辈子的宠妃,翊坤宫的景致家具摆设都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的。 谨小慎微闭门不出,把自己活成了透明人的懋嫔安置在翊坤宫后的储秀宫。 齐妃、熹妃、裕妃,都在东路,分别入主钟粹宫、承干宫、延禧宫。 这要是宫斗剧,那就是心尖尖和无害的小白兔单放一边,剩余的随意,爱咋咋? 耿氏还跟弘历、弘昼抱怨呢。 「额娘一个人住这么大院子,偏殿都空着,冷冷清清的,还不如青棠院呢。地方是小,处处都安逸。」她长嘆一声,「皇上要是让你们俩也住进来就好了。」 「养花养猫养狗呗。」钮钴禄氏倒不觉得院子大了有哪里不好,「我叫人把青棠院的那几株葡萄也移过来,咱俩白日里还一块用饭闲聊打发时间,宫巷落钥前各回各宫安歇就是了。」 十二岁的皇子是不能再住在后院的。 允祎几个热情欢迎他们住阿哥所,弘昼兴致勃勃的准备搬家,写了长长的单子,预备将自己在干清宫用惯了的东西都搬走。 弘历看着弟弟快活的忙碌,欲言又止。他觉着,皇阿玛也不一定会让他们搬走。原因嘛,跟皇玛法留他们住在干清宫的缘由一样。 第153页 但,也说不好。 他和弘昼都大了,过几年就要娶福晋,迟早要从干清宫搬出去的。 说起来,他们俩都是亲王了,皇阿玛指了位置,内务府就能为他们建府了。 呃,两年三年的估计都不会了。 内务府没银子了! 弘历、弘昼要不要搬出干清宫,这件事雍正思索了好几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们俩搬阿哥所去。 弘历、弘昼之前是太小,皇阿玛才直接放在了眼皮子底下。这些年,俩孩子和其他皇阿哥一样,上午在上书房读书,下午练骑射武艺音律,也只在用饭和晚间才在干清宫。 弘昼的心声来得毫无规律可循,听到听不到全凭天意。日日将他拘在身边,也不一定能听到一句。 国事繁忙,他也没那么大的精力,一直留心着。 况且,弘历也大了,他和弘昼寸步不离,若是听到了有关大清国运的心声,必定会想方设法提醒他 。 这样想着,他觉着只需要用晚点的时候,叫俩孩子过来说说话就够了。 心声听得再多,也得靠自身一步一步走。皇阿玛就做得极好,太过于看重心声的内容,反而会让帝王分了心思。大清更加强大,未来在面对外敌时能克敌制胜才是最重要的事。 想清楚了这些,雍正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第二日一早就下了旨意,让弘历、弘昼搬到阿哥所。 允祎几个才得了消息,就兴匆匆来干清宫东殿,亲自给两个侄儿搬家。 准确的说,是给墨翠和白羽搬家。两个小亲王移居阿哥所,宫人们都抢着做事,哪里轮得到阿哥们动手。 「往后餵墨翠和白羽的活就交给我们了。」允祎拍着胸脯保证,「我天天都能陪它们玩儿,一定不会让它俩胖了瘦了。」 末了还补充一句,「我们也不餵太多,你们两正牌主人餵一大半。」 允禧乐呵呵的泼冷水,「二十哥,明年选秀,四哥定会给你指福晋,你到时候就要出宫开府,照顾墨翠和白羽的活还是交给弟弟们吧。」 弘昼看着两只胖胖的,看起来就傻乎乎的海东青嘆气。 他和弘昼捨不得熬鹰,康熙帝也没狠下心。这两只被他们养得失了野性,格外亲人。 不过,也很可爱就是啦。旁人可惜的眼神,弘昼压根不理会。 墨翠和白羽有条件安逸自在的过完鹰生,干嘛非要它们去风雨中殊死搏斗呢。 叔侄齐心,将干清宫东殿两人住的房间「洗劫一空」。 「都是用惯了的好东西,日后咱们出府还能带走。」弘历小声的提醒弟弟,「皇阿玛没银子给咱们。」 所以攒银子还得靠自己,要不然在福晋面前都没底气! 弘昼抹了一把脸,是他的错! 这些年他跟弘历碎碎念了太多几两银子难倒英雄汉的故事,将一个出了名的败家皇帝叨叨成了抠门亲王。 弘昼不知道的是,早在康熙帝让他们算每年拨给旗人的花销时,小小的弘历就对银子的购买力有了大概的印象。后来知道鄂尔泰因为没银子读书,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只能进宫当侍卫时,他对银钱的重要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等亲眼见到康熙帝为了造船出海,将自己的心爱之物都忍痛卖掉时,他就开始捨不得花银子了。 眼见弘历对着紫檀木博古架,黄花梨雕行龙床露出「可惜了这些家具不好搬」的神情,弘昼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叨叨得好,日后继续叨叨! 弘时成亲后就搬到了阿哥所。 原来的雍王府归了瑞亲王,弘时身上没有爵位,就一直未出宫建府。圆明园离得太远,四爷让他一家子都暂住阿哥所。 阿哥所的院子有大有小,允祎几个感情好,凑在一块儿住南边的两个小院子,弘时一家占了北边最大的院子。 弘历、弘昼自然是跟几个小皇叔住一起的,他们和弘时的关系原本就不好。最近弘时又似乎神神叨叨的,看着他们笑得古怪,弘历、弘昼见了他恨不得绕道走。 「四弟五弟改日来我院子里喝酒啊。」弘时抱胸站在路边,笑吟吟的对弟弟们发出邀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有多兄弟情深呢。 弘昼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肃着脸道,「三哥确定要在皇玛法的孝期饮酒?」 当初看各种杂记关于弘时的记载时,他还一口咬定,有隐情!这世上哪有这么没脑子的人,身为皇帝的长子,居然站在政敌那一方! 现在,他觉得,有些人的脑迴路,正常人真的很难理解。 康熙帝才下葬没多久呢,大庭广众之下,光明正大的说要饮酒,这是嫌四大爷的黑料不够多么! 都怪四大爷那个删史料狂魔,他现在抓心捞肺的想知道,弘时做了什么蠢事,让四大爷将他记在老八名下,一起削除宗籍。 允祎几个齐齐怒目而视,不怪弘历、弘昼不喜这个老三,这种不仁不孝的东西,不配姓爱新觉罗。 「侄儿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允祎冷冰冰道,「不守孝道,不配为人子孙!」 弘时心里一慌,脸上闪过一丝懊悔,都怪这两个讨厌鬼,每次看见他们准没好事。他光想着嬉弄他们一番,还没细想,话就脱口而出了。 「饮酒?」他诧异的扭头看看四周,见宫人们都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面上阴恻恻道,「我方才分明说的是喝茶,你们脑子里都想什么呢?皇玛法才去了多久,就把酒字挂在嘴边?」 第154页 弘昼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那是我们听错了。忙着搬家呢,麻烦三哥让让。等安顿好了,再请三哥来喝茶。」 他将「喝茶」两个字说得重重的,瞥了弘时一眼,拂袖快步走过。 这事传出去,谁都落不着好。弘时顶多被四大爷寻个理由狠狠打一顿,在场的宫人们怕是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不光不能把这事闹大,还得一口咬定弘时说的就是「喝茶」,好气! 弘历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的追上弘昼。 允祎见弘历、弘昼不再追究,狠狠瞥了弘时一眼,带着冷着脸的几个弟弟跟上侄儿们的步伐。 他们虽然礼法上是弘时的叔叔,但弘时是皇帝的长子,和他对上不明智。他此时改口了,他们又不能让时光回溯,到了皇帝面前也掰扯不清。 宫人们抬着箱子,草草弯腰行礼,跟背后有鬼在撵似的,急匆匆去追前头的主子们。 弘时恶狠狠的盯着扬长而去的几人,气急败坏的踹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脚,语气阴深,「爷刚才说什么?」 小太监一骨碌爬起来跪下,额头冷汗直冒,「喝,喝茶,三阿哥方才邀请四阿哥五阿哥喝茶……」 他是不敢在弘时面前称唿弘历、弘昼安亲王,宝亲王的,得到消息的那晚,这位爷把书房砸了个精光还不解气,给身边的人都抽得皮绽肉开。 弘时这几天格外愤懑,也是因为他满心期待皇阿玛登基,会给他封爵的期望落了空。 他甚至提前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若皇阿玛一起封了不到两岁的福惠,他也不会心有不甘。只要自己能有个爵位就好,哪怕是个郡王呢。 和他同龄的弘晟、弘昇早成了世子,弘历、弘昼得了亲王的爵。他若是没个郡王的头衔,满朝文武谁会看得起他? 这些日子,跟着十三叔办差,朝中重臣对他不假辞色,微末小官们都敢偷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哼,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幻想过许多次,自己得了爵位,这些人会是怎样一副阿谀逢迎的嘴脸。 但是,没有! 除了已经是亲王和郡王的皇叔们,皇阿玛给其余皇叔都晋了爵!没封一个皇子! 呵呵,弘历、弘昼已经有了亲王头衔,福惠还小。只他一个,身为长子,在皇阿玛眼里什么都不是! 连被圈禁过的莽撞武夫大皇伯,都又有了郡王爵,他还是平头阿哥一个! 意识到自己在雍正心里毫无地位,弘时懑愤郁怒,满腔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想要将面前美好的东西全部打碎。 小太监伏在地上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弘时突然弯唇一笑,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和,「我倒是期待你们能四处说说真相呢。」 跪着的小太监们磕头如捣蒜,「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弘时收回视线,冷冷道,「还不快起来,是想叫人看见,给爷安个不体恤下人的罪名?」 小太监们飞快的爬起来,垂首恭立。 弘时心里的那股郁气稍稍下去一点,心里哼声,谅你们也不敢! 与此同时,弘昼也在院子里告诫宫人,「今天三哥请喝茶的事,若是叫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们先掂量掂量慎刑司的手段。」 视线扫过宫人们凝重的神情,弘昼缓和了声音,「今日大家都受累了,小圆子,一人分一两银子,让大伙回去添个菜解解乏。」 宫人们面色一松,连连笑着道谢。这一两银子相当于封口费,谁都不敢推辞。 允祎被弘昼如此直白的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做法,逗得乐不可支,笑得前迎后合,「弘昼侄儿手段了得!」 小跟班允祕撇撇嘴,「弘时说错了话,怎么弘昼侄儿还要替他遮掩?」 弘历笑了笑,替弘昼回答,「他怎么说也是我和弘昼的三哥,若我们此时去皇阿玛面前告状,就算皇阿玛罚他了,事后回想,也会觉得我和弘昼对兄弟不仁。」 皇阿玛都不会明着罚他!弘时完全可以狡辩说是一时口快,嘴瓢了。皇阿玛不会让这事闹大,说不定还会斥责他和弘昼话都没听清就对兄弟落井下石。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对大行皇帝不敬,这种言辞不能和新皇有一丝关联。 弘历隐约觉着,往后不好在皇阿玛面前告弘时的状了。 原来弘时是兄长,他和弟弟年纪小,皇阿玛第一反应就是偏向他们。 眼下,他和弘昼都是亲王爵,还是皇玛法遗诏亲封的。强弱位置颠倒,以皇阿玛的性子,怕是不会再优待他和弟弟了。 听了这话的允祕,两颊气成河豚,弘昼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咱不跟憨傻计较。」 允祕立刻接了,一饮而尽,笑嘻嘻点头,「弘昼侄儿说得对!」 搬了新家,弘昼还是和弘历一个院子,两人的屋子挨着,终于可以各睡各的了。 紫禁城处处都讲风水,卧室不能大,空旷了会分散人的阳气。房间不大,床榻自然也不能太宽。除了床榻的型号长瘦,有「长寿」之意外,还有一层不能言说的隐喻——宽床软榻看着就暧昧,有引诱君王沉迷鱼水之欢的嫌疑。 所以,弘历、弘昼一直睡窄窄的硬板床,对两个半大小子而言,真的很挤。 但兄弟俩谁都没有提换床的话,担心康熙帝反应过来他俩都这么大了,不用他日日照看着了。 第155页 从情感上讲,看多了杂文野史的弘昼对康熙帝还是很有好感的。能和歷史名人近距离接触,时常一起用饭聊天,这种待遇傻子才往外推呢。弘历更是个爷爷控,巴不得整日都腻在康熙帝身边。 再有现实一点,住在干清宫和康熙帝日日相见的好处,真的是太多了! 先不说跟在康熙帝身边,能潜移默化学到多少东西。只处处受优待,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年长的皇叔们都会将他们当做大人平等的对话,这些就让人拒绝不了。 还有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她俩没有位份和宠爱。哪里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两孩子早早就知道了自己争气,额娘们才能过得好。 阿哥所的院子不大,床也一样的窄,但弘昼弘历都有种小鸟挣脱牢笼的畅快感。 终于可以不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哇! 孝期不能宴请,不吃荤腥,弘历、弘昼安顿下来,几人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庆祝乔迁之喜了。 为了不影响皇室繁衍,皇帝守孝是能以日代月的。雍正帝膝下子嗣不丰,宗室上书建议皇帝守二十七天即可。 四大爷必然不能同意,他就要实实在在的守满二十七个月!他晚上宿在干清宫,只白天会去翊坤宫看看福惠和年贵妃。日常用膳,也只有四菜一汤:红烧萝蔔一盘、清炒时蔬两盘、豆制品一盘,再加一份甜汤。 第56章 若是召了弘历、弘昼一起用饭,俩孩子一人加一碗鸡蛋羹。 后宫也要跟着守孝,年贵妃怀着身孕也不能例外。四大爷心生怜惜,不好太过破例,继续用「为免皇考担忧」的理由,给孕妇、十六岁以下还未成年的、年过五十的老者每天用两个鸡蛋。 年十七的允祎,再次觉得自己出生的时间不大好!虽然他也不是一定要吃鸡蛋,但,弟弟和侄儿们都有,就他没有,就难免忍不住碎碎念了。 年贵妃在丧礼和守孝期间得到的优待没有白费,福沛没有出生即夭折。他虽然也三天两头生病,到底是活下来了。 四爷先前当了几年太子,传位于他的遗诏又是在满屋子皇子的注视下,由张廷玉拿出来的。德妃虽然心里也念叨她「可怜的十四」,到底没有闹腾。 她顶着太后的名头,坚持住在十四府上,日日有喜爱的孙儿承欢膝下,这次没有在康熙帝死后半年就去世。 年贵妃也终于能在生完孩子后,不用参加第二次国葬,有了好好养一养身体的机会。 而她的哥哥年羹尧,因为能干的皇子们太多,没能成为四大爷即位初期,唯一在军事上有能力的下属。 老十四在西北有老十六牵制,京中还有老十三统领兵部。四大爷又是名正言顺得到的皇位,不再忌惮老十四在军中的威望。 没了老八、老九在身边称兄道弟,捧高支持,康熙帝给他的优待又远远少于弘历、弘昼,老十四压根没觉得皇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对四大爷坐上皇位没有任何异议。 因此,康熙帝的葬礼结束后,四大爷放心的让他和老十六回西北,继续主持西北军务。 雍正元年八月,蒙古和硕特部酋长罗卜藏丹津起兵反清,挂帅的仍是老十四,年羹尧和老十六一起负责后勤辎重。 没了独一份的倚重,功劳和赏赐自然也是按朝廷规制来。 年羹尧还是四大爷极其喜欢的臣子,但那些夸张的盛宠——晋一等公,赏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等,「功臣」「恩人」「疼你」之类的肉麻用词没有了。 上头有皇子们压着,年羹尧飘不起啦! 不飘,就不会晕了头,不晕了头,就不会作死。他不作死,年贵妃就有个强有力的靠山,而不是病殃殃躺在床上,还得为娘家忧心。 老十四平定青海的捷报传来时,天津港的守军们正严阵以待,有船队从海岸线那边过来了! 现在还是冬季的尾巴,风向不对天也冷,这个时候极少有南边的船队会过来。 老八和老九率队出使西洋的事,举国上下老幼皆知。再加上一部分大船是在天津港造的,整个船队是从天津港出发的,天津港上下议论了这事整整一年! 第二年,船队没有回来。不少人心里暗暗惋惜,这样大的规模,那么多的人,是遇到了多大的风暴,才全军覆没了啊! 常年和大海打交道的人,更知道大海的可怕。出过海的人都知道,船在大海中,就如溪流中的叶子一样渺小,沉浮全凭天意。 第三年依然没有船队的影子,大家都不再提起这件事了。没人认为他们是在西洋国家乐不思蜀了,领队的可是皇阿哥呢。再者,外头哪有家里好,夷人的地儿哪有咱大清好?不是出了意外,没有人会不想着回来。 因此,军士们心里暗自激动,隐隐期待这是大清远洋舰队回来了。同时,也举起了火枪,以防是敌寇来犯。 近了,更近了,船队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当远远看到船上的人聚在甲板上,挥舞着各色龙旗的时候,整个天津港都沸腾了! 再次踏上中华大地的老八和老九来不及热泪盈眶,就听到了康熙帝大行,今年已经是雍正二年的消息。 兄弟俩心情悲痛,顾不上休息,简单吩咐副将几句,快速往嘴里塞两块素饼,就带着亲卫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第156页 比他们先到一步的是八百里加急。 四爷收到信的时候正在用饭,他立刻站起来,眉目间都是喜意,对弘历、弘昼道,「走,咱们去城门口接你们八皇叔,九皇叔。」 这世的老八和老九还未和四爷正式对上,几人之间并没有多大的仇怨。且,老九临走时那一跪,表明了他的归顺。 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兄弟,相互之间了解至深。四爷知道老九那样赤(执)忱(拗)坦(莽)率(撞)的性子,有了那一跪,就不会再反悔。 至于老八,早在四川任巡抚,主动清查亏空的时候,就代表他已经不再争了。 不争皇位的兄弟,都是好兄弟! 况且,老八、老九两个带着那么多人和财物出去,几乎耗尽了康熙帝的私库,要是回不来了,他会心痛得吃不下饭。 老八、老九出使西洋,也是为了大清避开心声中那个结局的另一条路。 虽然没有明说,但四爷觉着他和皇阿玛想的应对方法是一样的。对内,大清要足够强大;对外,时刻知道敌人的动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老八、老九不是这一次回来就留下了,他们往后会不停地来回,一辈子在海上奔波。 基于这一点,四爷心中难得有了一分愧疚。这才要以皇帝之尊,亲迎弟弟们。 准备仪仗是来不及了,禁军在前头开路,四爷带了两儿子和侍卫们急急往城门赶去。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正是茶楼酒楼人声鼎沸,饭菜的香味传遍整条街道的时候。 长安街上的百姓们,走道的,吆喝卖馄饨烧饼的,酒楼门口高声揽客的小二,端起碗准备大快朵颐的食客都惊呆了。 揉揉眼睛,左右看看,见大伙都是一样张大嘴掉了下巴的表情,这才相信自己不是眼花了。 「方才,那是皇上吧!」 「黄马褂护在中间,石青色金线龙纹袍,不是皇上是谁?」 「就是皇上!王爷、郡王、贝勒、贝子、阿哥们上朝都要在宫门口下马下轿子。老叟这一年晨间都在那边卖烧饼……」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哟,皇子皇孙会吃你那素烧饼?」 那老叟斜他一眼,哼声,「怎么不吃了?诚亲王、瑞亲王都吃过老叟的烧饼,还说好吃呢!你莫要抬槓,老叟的意思是,老叟远远见皇阿哥们的次数多了,早认清他们谁是谁了!」 那人熄了声音,两个亲王八成没吃过这老叟的烧饼,但这老叟说不定还真认得这些皇子们。 不需要纠结太久,没有马车装着衣物跟着,一会这队人马还要回来的。 一时之间,遛鸟闲逛的也不着急回家了,就在近处买一碗馄饨,没座位了站着吃也成。没瞧见那酒楼里头身穿绫罗绸缎,手上戴着大玉扳指的有钱食客们,都端着大海碗,巴拉了饭菜在门外边吃边等着么! 皇上这么急匆匆出宫,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看情形,不像是什么坏事。 这种热闹不瞧,往后哪有脸在外跟人唠嗑! 京中百姓多的是,菜市口行刑都要早早去蹲个好位置的八卦狠人。这种一看就知道没有性命之忧的热闹,不可能放过的。 果然,没过多会,这群人又回来了。 不对,还多了两个! 之所以这么好认,是因为这两人也被黄马褂们护在中间。但他们穿着上下两节的衣裳,看着像短打又不大像。有见多识广的,已经认出来了,是传教士们曾经穿过的样式。 衣服的样式不重要,最明显的是,这两人鬍子拉碴的,头髮短短的,既不能挽髻也编不成辫子! 自先帝南下祭拜过几次明孝陵后,朝廷不再强制汉人男人编辫子了,挽髻的又多了起来。不过,满人还是都留小辫子,汉人若是要入朝为官或入伍当兵什么的,还是得编辫子。 但,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头髮短成这样的,都是极少见。 「那两人是谁啊?什么人能叫咱皇上不顾尊卑,亲自出宫迎接?」 「莫不是在青海打了胜仗的十四爷和十六爷!」 「那不能。「那位似乎真的认得所有皇子的老叟肯定道:」十四爷和十六爷没这么老。」 「这可说不定,听说青海那边缺水,日头还厉,太阳底下晒得多了,人就看着显老。」 「没那么邪乎,前头皇上登基时,十四爷和十六爷也回来了,没比之前老多少。」还是那位老叟,他眼神一直盯着马匹离去的方向,但又没有焦点,似乎在认真思考。 半晌,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哎哟!是八爷、九爷回来了呀!九爷喜欢手上戴好几个玉扳指,错不了了!」 「这就对上了!夷人不留长髮!八爷、九爷去了那边,寡不敌众,被逼着剪髮了!」 「八爷、九爷受苦了!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夷人真是不讲究。」 不光是百姓惊奇,弘昼见了八皇叔、九皇叔的髮型和穿着,一瞬间都以为他们穿了一次现代。 这时候的髮型,真要说起来,那真是千奇百怪,包容性极强! 这点,从四大爷珍藏的《行乐图》上就能看出来。脸都是四大爷的那张严肃脸,但传教士的泡泡卷、道士的挽髻,农人的盘发都能往脑袋上安。 即便是满人的编发,也不是所有人额头加半个脑袋剃成光头的样子。 第157页 因为,孝期要「哀伤得顾不上仪容」——不得理髮。 所以,他现在除了独处的时候,哪怕是大热天,都戴着帽子。 无他,丑尔! 平心而论,老八、老九现在的髮型,比他的金毛狮王加大辫子好看多了! 但是四爷和弘历不能认同这种审美,他们不时看看老八、老九头顶的眼神,像极了网友见到长发帅哥从托尼老师手里出来,顶着个锅盖头的样子。 四爷心里对八弟、九弟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八弟瘦成了竹竿,九弟竟然都这样苗条了!头髮没了,脸颊黑红,衣裳穿得不伦不类,上头似乎还结着盐块块,哪还有半分皇子的贵气? 若不是他俩当先含泪喊了声皇上,放声痛哭,「皇阿玛,儿臣回来得晚了。」 他还真得仔细辨别一番,才敢认。 回了宫里,老八、老九先洗漱一番,在四爷的带领下去奉先殿祭拜先祖,又是一番痛哭。 四爷跟着哭,弘历也在一旁默默流眼泪,弘昼使劲揉红了眼睛。 得了消息,连忙进宫来的老二、老三、老五、老十二、老十三,还有仍当着步军统领兼任领侍卫内大臣的老七,来一个哭一个。 康熙帝守灵现场重现! 等大家都收拾好情绪,已经是戌时了,宫门下了钥。四爷索性留了兄弟们在干清宫住一晚。 老八、老九上岸了就一直赶路,只早上塞了两个饼子进肚。刚到城门口就被四爷接回了宫里,也没来得及在街上垫吧几口,早已飢肠辘辘。四爷和弘昼弘历饭吃到一半出去的,这会也饿了。 于是,兄弟叔侄几个半夜叫了两桌素席,边吃边聊。 老八、老九吃到久违的御膳房口味饭菜,眼眶又一次红了。 快速又不失礼仪的填饱了肚子,老八捧着奶茶开口了。 「我们这趟出去还算顺利,之所以现在才回来,是除了西洋国家之外,还去了一趟美洲。再就是回来的时候风太大,船只偏离了航线,飘到了另一块大路上。再次遇到商船,跟着他们一起去了趟倭国,和倭寇打了几仗,这才耽搁到现在了。」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听的人已经心里狠狠的捏了一把汗,为他们能顺利回来而庆幸不已了。 老九经此一趟,肉眼可见的脱胎换骨了。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眸里全是坚定,「我跟八哥商量好了,修整几个月后,我们还出去。」 对上兄弟们惊愕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出去了才知道外头的天地有多大,我们大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经处在重重危险之中了。」 弘历惊讶的抬头,他一直和弘昼在一起,记性也好,很早的时候,就偷偷记下了弘昼不同的心声,都有哪些人可能听到了。 八皇叔和九皇叔听到的都不多,但他们此刻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可见,大清确实是处于危机之中! 弘昼的心声,没有危言耸听,说的都是未来可能的事实! 见兄弟侄儿们的视线都投过来了,老九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来,他还从未被兄弟们用这样求知若渴的眼神注视过呢! 他低头嘬一口奶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我们的船队按着传教士的航海图,一路向西。除了沿途补给粮食和菜蔬肉类,一路上都没怎么停歇,很快就到了英吉利。」 这句话没什么信息点,但皇子们都兴致勃勃的边听边点头。西洋那边的事儿,甭管是大事小事都是新鲜事。想听,多说! 老九也没让他们多等,继续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世上真的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穿树叶草裙的,住树上的,抓着藤荡来荡去的……除了跟传教士一样纯白的,还有黑皮肤白牙齿的人!」 四爷默默拿下了红绒结顶紫貂圆帽,微微晃下脑袋,让头皮松快松快。老九在海上憋闷了几年,存的话怕是一晚上都说不完。 老二允礽往椅背上靠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老四今晚既然以兄弟相称,应该就不会计较礼仪。他年纪大了,这么端坐一晚上还真是吃不消。 允祉眼里满是催促,这世上有白皮肤的人和黑皮肤的人,传教士在上书房讲课的时候早说过了,老九你说些兄弟们不知道的。 老十二眸光一闪,果然,这些西洋国家日后都是大清的敌人!大清的危险就是从海上来的! 老八允禩端详着兄弟们的神情,喝一口奶茶,招手示意苏培盛再添点热的。海上有时候半个月一个月都吃不上一口热乎茶,这会呆在风吹不进来,暖意融融的屋里,喝着热茶,头髮丝都想发出一声喟嘆。 他眉眼里毫不掩饰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来,兄弟们,就是这样,放轻松的听老九继续说。老九下一句不是「话不惊人死不休」,就换他来讲! 果然,下一刻,老九话音刚落,屋里就喷茶的、惊掉下巴的、眉头紧拧的、怒气沖沖的,好不热闹。 老九说:「西洋商队抓了黑人,跟货物一样摆得满满当当,一船一船运到美洲当奴隶种棉花。那些强盗们私下里看我们和看黑人是一样的眼神,只不过我们船多有火炮,他们不敢动手。」 「啪」的一声响,老五一巴掌拍在身边的小几上,震得上面的茶盖茶杯叮咣撞动。茶杯底下的托盘上下晃动,好险就要掉下来了,被旁边的老七一伸手拦住,默默放到最中间的位置。 第158页 「这他爷的是不把人当人看啊!居然还敢打我兄弟的主意!老九,你们带了那么多火炮,放心大胆的给这群强盗轰了,咱大清不怕打仗!」 老八惊讶一瞬,没想到是向来憨厚,不怎么和他们兄弟来往的老五最先忍不住。 听到这种事情,就没有不生气的。但,更多的,是为老八、老九,还有跟着一起的那两万将士们松了一口气。 还好,皇阿玛捨得下本钱,船上的火炮足够多。 若是老八、老九真被捉去当了奴隶,祖宗们的棺材板怕都是压不住了! 老九很满意兄弟们对他和老八的担心,淡定的喝一口茶,幽幽嘆气:「你们不用担心,他们现在只会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损失少,代价小。我说这个,是想给兄弟们提个醒儿。他们不把黑皮肤的人当人看,咱们黄皮肤的人在他们眼里也是异族。等黑人抓得差不多了,八成会对咱们黄皮肤的人动手。」 【对的,没错。拐骗掳掠,坏事做尽。】 所有人的面色都难看起来,老九说了可能,心声铁板钉钉。 弘历恨得咬牙,拐骗定是商人干的,但和当地官员不作为绝对有关,甚至不乏有些人为了钱财助纣为虐! 「打!四哥,国库银子不够,兄弟我的俸禄也不要了,都拿去做军需。」老十二义愤填膺,鼻子唿唿冒气,「这些强盗狼子野心,迟早都要对上的,先下手为强!」 那心声说起把人当奴隶都如此云淡风轻,可见「百年屈辱」是何等的惨绝人寰!他们这些祖辈不沖在前头,愧对后人。 向来平和的老十二都爆跳如雷,喊着要打了,其余人的战意立刻被调动起来。 「十二弟说得对,砸锅卖铁也要给这帮强盗给灭了。老四,往后三哥的俸禄也不领了。皇阿玛走在前头,当儿子的理当跟上。」 「算是二哥一个。」 老十三笑笑,「我府上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银子倒是不用兄弟们破费,我们这一趟也不是白走的。」老九淡淡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船上的真金白银一千万两只多不少,其余货物折算下来,一千万两只多不少。」 四爷噌的一下站起来,唇角哆嗦,「老九,四哥可禁不住这个玩笑。」 天知道他这个皇帝当得有多穷,私库干净得不用锁门,内务府捉襟见肘,他都不敢让儿子出宫开府。 青海一仗打完,国库还剩二百万两银子。官员的俸禄要发,有功将士们要赏,别说赈灾了,宫墙倒了他都没银子修! 「这,这么赚?」老二若有所思,广州那些出海多年的商船得赚了多少银子? 老八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解释道,「不算多,我们这趟主要是了解外头的情况,做生意都是顺带的。这两千万两,只能拿出一半来给国库。余下的一半,要给军士们发军饷,还得修船,准备下一趟的货物。」 他笑了笑,「我们是有足够的火器,海盗船不敢抢。普通商船出去,一路上都要给海盗上贡,赚不了这么多。若是遇到海盗心情不好,整个船队都回不来也是常有的事。」 老十三心里为兄弟喝彩,好!再出去一趟,咱就有银子打了! 他郑重道:「兵部这边会加大火炮和火铳的制作。」 青海平了,这几年应当都没有大的战事,军需先紧着海上。 能有一半银子给国库,四爷已经要热泪盈眶了,他勐地站起来,握住了老八、老九的手,「好兄弟,你们辛苦了!」 当没钱皇帝的苦,他真的是受够了! 每日批摺子,一半都是要钱的。他就是那个没得半分好,欠了一屁/股债,焦头烂额还得想方设法东挪西借,先办了要紧事的可怜人。 弘昼心里哟呵一声,海盗这是养着商队慢慢榨啊!也对,商队都打绝了,哪还有肥羊给他们抢? 第57章 「咱们大清远洋舰队两万军士,若是护送商队的话,八叔、九叔觉着能保证多少艘商船的安危?」弘昼正是变声的时候,声音沙哑粗略,不怎么好听,说出的话却是让满屋子人眼前一亮,「咱们大清的舰队,护送大清的商队理所应当。但是,将士们出去一趟就是一年半载花销不小,战船难免有损伤,火炮火铳这些怕潮,造价也高。商队们交些护送费不过分吧?咱不多要,只给海盗的一半就成了。」 老九眼前一亮,乐呵呵到,「弘昼侄儿这话可是说到九皇叔心坎上啦!」 皇家舰队找商船要银子掉价,但,保护自己的百姓不被外敌侵扰义不容辞。商人们感激涕零一定要表示谢意,他们再三推辞,勉强收下一番心意。军民相得,千百年后都视为佳话。 四爷心中激动,弘昼一句话,又是几百万两银子进帐!他觉着今天是个好日子!预感十分强烈,他当皇帝的转折点就是今日了! 老八豁然开朗,他就说有哪里奇怪,这一路都没想明白,原来是这样! 他面沉如水,语气肯定,「那些运奴隶的商船,收上贡的海盗,背后都是西洋国家!」 他就说呢,那些海盗船和商船的火力怎么能比他们都强! 皇阿玛的私库是爱新觉罗几代人的积累,几乎全都花在了大清远洋舰队上。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轻易跟那些海盗开战。 第159页 这是老九的直觉,也是对方在见到他们如此庞大的船队时,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是贪婪垂涎的打量这种反常行为下,他的警惕思考。 如果,对方背后是一整个国家在支持,那就都说得通了。 「那咱们撤了龙旗,是不是也能……」 老三做了个一把抓的手势,大家都明白是也当「海盗」的意思。 这岂不是坐等天上掉银子! 哪怕身为皇子,银子也是多多益善的好东西。一时间,心里反对的人,也咽了咽口水,畅想银子一船一船运回来的场景。这样的场面,真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裂开嘴。 「我泱泱大国,不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老十三语气坚定的拒绝,将兄弟们从白日梦中拉回来。 在众人哀怨的神情下,老十三笑笑,「不过,撤了龙旗倒是个好办法。」 他揉揉腿,喝口茶,在兄弟们不解的眼神中,慢条斯理道:「既然他们是海盗,咱们也是抢地盘的海盗。撤了龙旗打个你死我活,也不影响明面上的国与国之间友好往来。」 八阿哥贊同:「西洋各国的君王,我和九弟都见了,至少明面上,他们都挺乐意和大清往来贸易的。国书和写给皇上的信都在船上。」 四爷一怔,目露赞赏,「毕竟,咱们还得时刻注意他们的动静,打得太僵,不好传递消息。咱们只打拦路的海盗。」 眼看着话题朝「打」「怎么打」「打了如何如何」的方向去了,老九揉揉鼻子,丧气道,「打不过,眼下还打不过。他们的火炮射程比咱们远,威力比咱们大,船只航行的速度也比咱们快。没对咱们大清远洋舰队动手,只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就是块硬骨头。眼前有更划算的买卖,咱们被放在后头了。」 老八肃着脸点头,「九弟说得没错,我们到了西洋那边,一路拜访各国国君。有的国家民生经济远远比不上咱们,也有不差的。英吉利和荷兰那边的都城,一点都不比京城差。」 他甚至有一种勐兽即将起身去觅食的感觉,呆在那里,让他这个外来者毛骨悚然。 老九补充,「若是整个国与国之间打,咱们也不一定能打过。他们本国国土小,但在外头占了比大清大好几倍的地盘。」 他说着话,拿笔在纸上勾勒几个块块。见兄弟们都伸直了脖子瞧,他招招手,示意弘昼过去举起纸张。 兄弟几个疑惑的看着老九,看起来似乎是世界地图?和皇阿玛之前给他们讲过的《坤舆全图》有点像。只是老九这几个块块太简单了,他们不大敢认。 「这是咱们大清,西边这些分散的小块是西洋国家。对面就是美洲,他们从非洲这里抓了奴隶运到美洲种棉花。喏,船沿着航线最先到的就是非洲,离咱们大清并不远。」 四爷不可置信,惊道:「你是说,这样的小国,将这样大的几块地方全占了?」 老二几个也想不明白, 老八想了想,斟酌着用词,「也不能说全占,他们没有那么多人。但是,他们在这几块地方称王称霸,运了数不清的财富和矿产回自己国家。」 老九点点头,认真道,「这就是我们一直没回来的原因,我和八哥亲自带人去看了。也是因为不敢相信,我们更要看得仔细。 二哥,四哥,还有众位兄弟们,海上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船行在海上,不管从哪个方向看,眼前都只有海水。一天、一旬乃至一整个月,看不见半点变化。说句好笑的,就是见了海盗船,都是先心中一喜,接下来才是警戒。 有时候夜里下起雨,天空看不到星星,风太大,船上不敢点灯。这时候是真伸手不见五指,四面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被留在无人的黑暗荒野,只有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才能在狂风怒吼中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明明都是丁壮,将士们隔段时间就会觉得浑身无力,生病的人不少。我也得过一场重病,差点就客死异乡了。 可是,我和八哥决定了,还得出去!或许要到再也上不了船的那天,我们才会留下。」 老八抬眸看了兄弟一眼,满目欣慰。 九弟早就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 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辞,描述不出海上兇险的百之一二。 多少次狂风怒号的夜里,分不清是数丈还是数十丈的海浪,如城墙一样居高临下的勐烈压下来。一次又一次,似乎要把海船连同上面的人拍成齑粉才罢休。 触礁、迷失方向、狡猾的海盗、未知的疾病、陆地上防不胜防未曾见过的各种毒物…… 死亡的威胁时时刻刻,无处不在。 然而,险境可以战胜,日日面对不知道哪一刻危险就要降临的内心恐惧,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勇勐无惧的兵士,可能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下一刻就发疯了。想要毁灭身边所有的疯狂。 危险可能还来自于身边,亲如兄弟的同僚。 但,即便这样随便说说,也够了。 老八慢悠悠的品着茶,有种置身事外的淡然,欣赏兄弟们的神情变化。 这样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让所有人心中的思绪都翻滚起来。 老九的言外之意他们都懂了。那样的国家,有能力也有野心占据一块块大陆。大清这块丰饶之地,他们怕是早就垂涎已久了,一旦有机会,就要来狠狠的吃大清的肉,喝大清的血! 第160页 心声听得多的,如四爷、老十二,喉结不约而同的滚了滚,那个可怖的预言,竟然是真的! 「百年屈辱,大清亡了」,竟然有极大的可能成为现实! 若不是弘昼心声中的内容太过骇人,皇阿玛不可能下定决心让老八、老九出使西洋。老八、老九不出去,他们还当自己是四方诚服的天朝上国。高高在上,傲慢而又偏见的,品评西洋国家的货物是「奇巧玩意儿」,西洋国家是弹丸小国,不讲礼仪。 真真是自高自大,可笑至极! 庄严肃穆的干清宫正殿里静静地,许久没有人说话,重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苏培盛从开始的抖如筛糠,到现在已经一脸麻木了。他手中提着装满热奶茶的保温壶,壶很重,手臂僵直着,早已忘记了放下。 弘昼心头突然涌起几分欢欣,这帮掌握着国家命运的人中龙凤,意识到了外头的危险和可怕,也拿出了勇敢面对的决心,这一次,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一定不会落后了! 【大清的落后,不仅仅只是火炮和战船,是整个社会形态吶!】 沉浸在颓恨焦灼中的数字军团们,这会恨不得捂上耳朵。 别说了,别说了!只听老九说的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 弘历生无可恋的将又一个不懂的词「社会形态」记在了心里。他想勐勐摇晃弟弟的脑袋,还有什么,通通说出来吧!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落后」,真叫人绝望啊! 红木雕花高台上的西洋钟錶盘上,指针一格一格的走过。时间不会禁止,沉默解决不了问题 「那九弟说说船飘到的那块陆地和倭国吧。」一直沉默不言的老七允祐问道,「这里头也有不少话说吧?」 沉静的气氛被打破,众人的视线又看向了老九。 「那块陆地太大了,而且西洋国家似乎对它没甚兴趣,我们没往里头去。要不是船飘过去的那片海湾树木葱茏,我们也就当成一个不好耕种的无人岛了。」老九顿了顿,又道,「日后若是出海的船多了,可以当做一个落脚点。」 老八也道:「那地方离得远,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眼下咱们要做的有两点,其一,造出更厉害的火器,我们带了几种不同的炮和火铳回来,这事就靠十三弟了。」 「八哥放心,我必竭尽全力。」老十三眉目肃然,郑重的保证。 「其二,我跟老九继续出去,见了什么咱们没有的,都先弄回来。还有大量的书籍需要翻译……」 他话未说完,老三当仁不让,「这事儿三哥接了。」 弘昼心声中的「社会形态」,因为不懂,被众人暂时直接忽略了。先将眼前看得见的这两件事做好。 这样顺利的讨论,让老八惊了惊,兄弟们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他在海上思索了一个月的理由,竟然一条都没用上! 他看向了老四,老十三接过的活老四应该不会反对,那老三呢? 老四跃跃欲试的看过来,是还有「其三」要让他这个皇帝做? 老八默默收回视线,几年不见,兄弟们友好得让他震惊! 「翻译书籍很重要。」老九接过了话头,又扔下一个重大消息,「倭国很早就和荷兰那边往来密切,他们早不是倭寇这么简单了。西洋国家的各种书籍和物件倭国有很多。 咱们大清的商船过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向他们汇报各州府的最新情况,他们时刻都在关注咱们的信息。」 「狼子野心!」老十二愤然,「胆子不小,不来朝贡也就罢了,还敢觊觎我大清!轰他孙子的。」 西洋国家太远,海上咱们不占优势,小小一个倭国,也想和太阳比肩? 「轰了。」老九笑道,「他们鬼鬼祟祟的,派小船不远不近的坠在咱们的船队后头,我们就当海盗的前哨给轰了。之后又有更多的船,想来报仇还是怎么滴,都被大清远洋舰队给轰回去了。八哥想想,觉得不对劲,我们就索性上岸瞧一瞧。」 在外头受点委屈也就受了,都到家门口了,还怕你个小小倭国挑衅? 「你们这就上岸了?带的人手可够?若是倭人气急败坏,对你们动手,可不危险?」虽然事儿都过了,老八、老九也好好的坐在面前,老十二还是忍不住担心。 「不怕的。」老八语气和缓,气势却足足的,「咱们的船一字排开,架好了炮。倭国现在也不敢明着和大清作对。」 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皇子们急需寻回对大清的自信。 「哼,老八、老九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咱们直接大军过去,给他们君王都抓回来。」 「二哥说得对,区区一个附属小国不来朝贡,皇阿玛不计较,是大清不屑他们穷苦苍莽之地的三瓜两枣,咱们回送的礼物比他们的昆布珍珠什么值钱多了……」 老九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截了老十二的话头,「他们不落后,他们的都城和另外几个城池,人比咱京城还多!」 【确实如此,倭国一直实行的都是长子继承制。余下的儿子靠种地吃不饱饭,就去城里谋生,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城市化和商业手工业的发展。而且他们的识字率非常高,变法之后飞速发展,迅速领先大清几十年。】 这话里有些词皇子们不大理解,但「迅速领先大清几十年」这几个字,直白的不用脑子也能瞬间明白意思。 第161页 皇子们脸上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自信,像是被戳破的泡泡,啪嗒一下散了。他们脸上青白黑红变换,神情复杂,却不敢往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那边瞄一眼,怕自己的表情太狰狞,吓到了孩子。 老天爷啊!大清比不上西洋国家已经够让人郁闷的了,未来居然还要比不过小小的倭国么! 四爷垂眸深思,手上青筋暴起,火气噌噌往上冒。 第一次的心声中「漂亮国」是抢了清凤纹砚的国家,现在还不知道是英吉利、荷兰还是其他哪个。再就是「瀛洲恶虎蛰伏」,倭国从前也有被称为东瀛的时候,但他和皇阿玛都不觉得「瀛洲」就是倭国。 那么一块狭长的地方,颱风和地动不断,歷来都是中原统一国家的附属,怎么能称得上是「虎」呢?一只「令人生厌的鬣狗」还差不多! 没想到,还真是它! 时刻关注大清的消息,可不就是蛰伏在一边垂涎?恶虎食人,倭国定是撕咬了大清的血肉去! 「那一千万两银子,朕只拿五百万两,剩余的五百万两,去拿下倭国吧。」四爷淡淡的扔下一个惊雷。 不是,真打啊? 老十二挠了挠头,视线里满是不解,老八、老九也没吃亏,那地方打下来干嘛?五百万两银子呢,咱们当务之急不是赶超西洋国家么? 但老四用了「朕」,就代表着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老四认定了的事,轻易可不会更改。 「皇上认为,倭国值得么?」老十三试探的问道,「倭国和咱们隔着海,来去一趟得两三个月。打下来不难,难的是怎么守住。」 就算倭国比大清领先,也是之后的事。老八、老九还会一趟趟的出去,他有信心,大清未来一定不会比小小一个倭国差。 某种层度上,老十三认为,有些预言被人知道了就不叫预言了,因为人们会拼尽全力去改变它。弘昼的心声,在他眼里,准确来讲,应该叫「警示」。 他们重视「警示」,警示的内容就不会发生。 「守不住,就抓了人去黑龙江垦地。」四爷冷哼一声,「鬣狗觊觎雄狮,岂有不打死之理。若是未来大清和西洋国家免不了一战,倭国必定会趁火抢劫。」 老二允礽和他的想法一样,认为现在不是个打倭国的好时机。五百万两可以做好多事了,打一个胜了也得不到多少好处的倭国不值当。 「咱们以什么缘由出兵呢?他们冒犯了老八、老九,老八、老九也轰回去了。」他迟疑道,「李朝鲜,琉球会不会认为大清要对邻国用兵了?」 四爷掀起眼皮,他现在看起来格外暴躁,「倭国今儿敢冒犯老八、老九,明儿就敢打到京里来!理由?见了龙旗不纳头就拜算不算理由?李朝鲜,琉球若是敢站在倭国那边,一起打了就是。」 【哇哦,老四这个武渣尽然也有这样霸气的时候!要什么理由,就是打!难不成只有被恶狗咬了才能打狗?见了鬣狗,先下手不遭殃!】 老十三不再说话了,打就打吧,反正倭国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大清水师建得晚,且都在南边,才一直没理会倭寇的侵扰罢了。 四爷心头一心梗,武渣? 今晚上反正是睡不着了,老二默默端起凉透了的清茶润润喉。 苏培盛终于缓了过来,忙将手里的茶壶搁炉子上热。他这会奇蹟般的不紧张了,天塌下来有皇子们顶着。 老八第一次听到弘昼的心声吐槽老四,心里莫名的高兴。有种「即使皇阿玛选了你,你其实也没那么卓然」的感觉。 他沉吟片刻道:「打下来也好。日后咱们必然不止一个大清远洋舰队,第二个、第三个不出海的时候,就在倭国和大清之间来回训练。之前咱们演习都走得不远,军士们在海上呆的时候长了,还是会有各种不习惯。 」 他话音刚落,老九立刻道,「五百万两银子也不会亏,倭国的船只不少,咱们收回来拆了造大船用。倭国能养活那么多人,银子也少不了。」 说着说着,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小,「他们人还真不少,五百万两怕是不够。远洋舰队才两万人,打不过。」 打仗耗费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他们在这说得起劲,若是输了,可就坏了大计了! 之前不知道,还可以大放厥词。真到倭国走了一趟,他才惊觉,倭国还真不弱,也有底气许多年不来朝贡。 老十三轻笑出声,「既然要打,那自然是举国之力,速战速决。福建水师三万人能参战,驻守京师的八旗兵能抽调五万,再在直隶、山东、奉天、吉林,抽调绿营兵马十五万人。这二十万兵马人取道李朝鲜,前往倭国。」 四爷都要被老十三的大手笔惊呆了,「区区一个倭国……」 这么一打,他会不会比现在还穷?四爷一时犹豫了,反正那倭国也跑不了,不如,不如等两年咱们攒点银子了再打? 老十三截断他的话,「路途遥远,越快越省银子。」 他在心里算了笔帐,五百万两肯定是不够的,一千万两差不多。但是打赢了,总能捞回来五百万两的好处,最多也就是花五百万两。若是倭国再富点,说不定还能不赔。银子永远都缺,眼下意外来了一千万两,就是拿下倭国的大好机会。 听老九所言,倭国如今已然不弱,再任其发展下去,只会更难打。 第162页 四爷闭嘴了,有老十三在,打仗没他什么事。 弘昼双眼放光,不愧是他最喜欢的老十三!这说打就打的魄力,这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能耐,甩四大爷两条街! 他瞄一眼钟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这帮皇子面上一点困意都没有。一群脑袋凑在舆图前,越发激动地讨论起何时出兵,那些兵士参战,辎重由谁负责,怎么出其不意…… 他左右看看,招招手,苏培盛轻手轻脚的躬身过来。 「叫膳房进几碗热汤面,几碗糖蒸来,加一把小青菜,淋红烧豆干的浇头。」 说完,他伸伸懒腰,问弘历,「我去睡了,四哥你呢。」 弘历笑笑,「我跟弟弟一起。」 有阿玛和皇叔们在前头顶着,还用不着他和弟弟为大清的未来操心呢。 第58章 大清远洋舰队回来,朝堂民间都沸腾了。 满朝文武只觉得,这天上午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 先是出海四年的顺郡王和昌郡王回来了。原本先皇只封了郡王,没给名号,皇上取的「顺」和「昌」两个字。 说实在话,他们都认为这是皇上对八阿哥和九阿哥的敲打。 实在是两个阿哥现在的形象,颇有些让人一言难尽,看起来就不像是乖巧听话的人。 哪个大好人能给自己头髮剪成一副狗啃的样子哦! 这其实是有点冤枉老八、老九了,这事儿说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哪里的海水都有一股子腥味,老八、老九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实在是习惯不了脑袋上顶着这股味。因而,只有下雨的时候,或者下船补给的时候能好好洗一次头。 只是,这雨也有半个月一个月下不到船上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一回太长时间没能好好洗头,还是船上不讲究的将士们太多,总之,老八、老九头上长虱子了! 不能忍!老八纠结得恨不能将头皮都给剃了。 篦、抓、洗,各种办法都用尽了,总算是给这些小东西都弄死了。 然而,一条船上生活的人,若是有一人头顶还有漏网之虱,很快其他人头上就会都染上。 再一次整晚的狂风大浪之后,老九拧着辫子上的水,突然就想通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呢,何必让自己过得不痛快! 他快步走回房间,拿起剪刀,干脆利落的剪了辫子,然后剃了个光头。 恼人的虱子终于死干净了。 老九毫不犹豫的选择和八哥同生共死,同剪光头。 自那以后,老八、老九的头髮,就没超过毛茬子的长度。 跟他们一样做法的军士不在少数,面对太多次的生死之后,怎么舒服怎么来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还是在和商船一起去倭国的时候,一位小将委婉的提醒他们,「福晋们见了两位爷,怕是心情会不大好。」 披个袈裟就是和尚的形象见妻儿,感觉不大合适的样子。 老八、老九这才恍然,自己该留头髮了。 想要留长,自然是不能再修剪了,但头髮长起来也没那么快。两人就顶着一头,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短毛回来了。 才刚上岸,就得知康熙帝大行,他们正在孝期。那更不能动头髮了,谁也不想跟老三一样,剃个头把自己爵位剃没了好几年。 满朝文武狭隘的认为,顺郡王和昌郡王的髮型,彰示着主人的精神状态——刺头儿。 而且,他们还有证据! 瞅瞅昌郡王,皇上赐座,他就真坐了。靠着椅背,姿态闲适,滔滔不绝的讲述「□□阿哥海上歷险记」,着重强调自己多勇敢,多睿智…… 百官面上带着笑,心里鄙夷,你个棒槌把自己说得英名盖世才气无双,是想咋地?让皇上觉着你功劳大,给封个亲王噹噹,还是觉得皇上才德不够御极,皇位该由你来坐? 说来说去,除了海上危险,就是对西洋国家的夸大之辞,这最终目的不都是为了夸自己? 这套路谁不懂啊?地方官上任,谁不是先哭嚎这地儿民生吏治有多差,然后,过个一年半载,再给皇上写信,表示在自己殚精竭虑的治理下,情况好转,巴拉巴拉…… 哦,对了,皇上前几日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了一封「积习大为改观」的回折,他就堂而皇之的回「不是你在骗皇上,就是你被骗了。」 然后,他开始了半个时辰的叨叨,第十八次讲述鄂尔泰、李卫、田文镜是如何为官,如何做事的。 最后,有没用早饭的官员肚子太饿,瞅着皇上嗓子干,先喝口茶润润喉的时机出列,诚惶诚恐的感谢,「都是臣等的不是,让皇上操碎了心。」 百官纷纷请罪,自责才能品行不够,让皇上费心了。皇上这才意犹未尽的表示「朕就是这样的汉子」「最憎虚诈二字」之后才散朝。 许是八阿哥九阿哥才歷尽辛苦回来,皇上似乎格外有耐心,竟然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直听着九阿哥的夸夸,没有打断的迹象。有百无聊赖的官员已经微微阖眼,开始闭目养神了。 直到九阿哥特意拔高声音道:「大清远洋舰队带回了两千万两银子。」 文武百官瞬间齐齐抬头,困意一扫而光,目光灼灼的看向九阿哥。 两千万两银子! 海贸这么赚钱的么?九阿哥不愧是「钱袋子」!真英武盖世才气无双也! 第163页 快要有一年的国库收入了!太好了,这个月的俸禄能按时发放了! 造船出海的钱是康熙帝一人出的,这银子算起来和国库没关系的事实,被他们选择性遗忘了。再说了,八阿哥九阿哥是以出使的名义远航的,挣的银子怎么就不能归国库了? 还不等他们表达对九阿哥的称赞,请皇上继续支持海贸,让八阿哥九阿哥再赚几个两千万两回来,高台上的皇帝开口了。 「顺郡王昌郡王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倭国挑衅,虽说他们自己也打回去了,但朕身为皇帝,身为哥哥,不能看着臣子和弟弟受委屈。」 满朝文武齐齐点头,对,财神爷不能受委屈,所以皇上您是要加封亲王爵来弥补他们,好让他们感恩戴德,继续搂钱回来? 和倭国打一仗来出气,这个选择直接被略过了。费银子,吃力没好处,傻子才这么干。 然后,他们就听到皇帝斩钉截铁道,「藐视我大清者,虽远必诛!朕已经和众兄弟商量好了,即刻起,调福建水师和八旗绿营二十万兵马攻打倭国。」 对上朝臣惊愕的目光,皇帝微微一笑,「银子的事诸位爱卿不必操心,拿下倭国,两千万两银子够了。」 朝臣僵硬的扭动脖子,这才发现,排行靠前的皇子们,大阿哥除外,眼睛下都是一片乌青,全都挂着两个大大的皇帝同款黑眼圈。 但他们脸上不见半分萎靡,此刻正战意浓浓的盯着满朝文武,大有谁不同意,就要群起而攻之的意思。 感情你们兄弟是昨晚一夜没睡,就商量拿这两千万两银子打倭国了? 天老爷吶!康熙帝呀!皇子们的关系尽然好到这种程度了么! 难不成他们都理会错了?顺和昌不是敲打,是「顺兄弟者昌,逆兄弟者亡」的意思? 打仗是武官立功晋爵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文官那头,户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皇帝一日都离不开的人——张廷玉,已经出列附议了。 张廷玉早就发现了,皇子们一致同意的事情,基本上是不会有大变动的。既然劝说不了,那就加入,至少可以在过程上减少皇子们莽撞行事的损失。 他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这两千万两银子属于国库。 造船训练人手准备一应财物,国库没有出一个铜板。跟着出海的两万将士的军饷,也跟国库没关系。相当于,朝廷借了人给皇家当护卫,皇家包吃住给工钱,出了意外也是皇家付抚恤金。跟镖局出人护送走镖,商队赚了多少钱,都跟镖局没关系是一个道理。 张廷玉觉着这样公私分明挺好。 内务府供养皇族,国库不占一分便宜。同样的,皇帝想要造园子,修陵墓,也别想找国库要银子。 既然这银子跟国库没关系,怎么花,他就置喙不了。 况且,皇上也说了,银子的事不用他们操心。倭国隔着海,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算战事顺利,怎么着也得五六个月吧?也就是说,这五六个月里,福建水师和二十万的八旗绿营军士的军饷都不用国库出了。 国库省了一大笔银子!他没理由不同意。 张廷玉是汉人文官之首,且他在朝上轻易不开口,说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文官们觉着,这事儿怕是另有深意,他们不懂但跟着张尚书行事总不会错,也陆续出列附议。 没人反对,老三允祉还颇有些可惜。早知道今儿就不上朝了,年纪大了禁不住熬夜。 大人的事,孩子们不操心。 弘历、弘昼几个现在的关注点,都在天津港的船上。 「八皇叔、九皇叔应该会给咱们带了礼物吧?」弘历凑到弘昼旁边,小声的畅想,「最好是我没见过的。之前你说那个显微镜倍数不够,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更好的了。」 金银珠玉他不缺,康熙帝收藏的各种西洋玩意儿都给了他和弘昼,弘历摆弄得多了,也对各种仪器感兴趣起来。 弘昼知道他只是随口问问,也随意回了个嗯字。 答非所问,但他们兄弟俩相处时常会这样。弘历本也不是真要个答案,更不会计较弟弟的心不在焉。弟弟在身边,他就觉得很舒适。 弘昼心里有些懊恼,他看杂文野史,感兴趣的是歷史人物的经歷和八卦,科技的进程还真没怎么在意。 不过,第一次工业革命始于18世纪60,从棉纺织业开始,标志是蒸汽机投入使用,这种常考题他还是知道的。 蒸汽机之后,採煤冶铁的技术革新飞速发展。铁皮船出现,对木制海船是降维压制。 老八、老九这次在科技方面的收穫应该不大。 「九皇叔不是说带回来许多书籍?」弘昼眼珠一转,「那些书籍多半会送到三皇伯那里,咱们求他多復刻一份,当做藏书。」 这是弘历感兴趣的领域,他立刻就应了,「译本也来一套,咱们对照着看,学西洋人的语言快。」 弘昼:…… 又要遭到语言天赋者的打击了。 据说干小四精通汉语、满语、蒙语、藏语、维吾尔语。 汉语和满语是从小就会的,和硕纯禧长公主回来后,弘历突然对蒙语有了兴趣。不过满语和蒙语都属于同一个语系,学起来有相通之处。弘昼被拉着一起学的时候,因为两人的进度差距拉得太大,狠狠卷了一年才追上。 第164页 藏语现在弘历还没有涉猎,据说他极其信仰藏传佛教,命人翻译《大藏经》时,每得一卷,都要经他裁定。他的陵墓——裕陵地宫里,用了近三万个藏文和六百多梵文镌刻咒语。 至于他学维吾尔语的原因,网友们确定以及肯定,是为了和那位来自维吾尔的宠妃——和卓·伊帕尔罕,传说中的香妃,进行心灵之间的交流。 弘昼想到这里,心里翻个白眼,你爱的人还真多! 行吧,好歹英语他有基础,能学得快点。 老九的礼物来得很快,拇指大小的珍珠、色彩绚烂的珊瑚树、晶莹剔透的水晶,秉承了老九的一贯风格。 弘历、弘昼美滋滋的收了。 兄弟俩还借着送八皇叔、九皇叔出征的缘由,到天津港乘坐了一会海船。 高大的木船经过风雨的侵蚀,看起来锈迹斑斑,灰黑色的木块处处都能寻到沧桑的痕迹。但它静静地立在海上,威风凛凛坚韧强悍,等待着下一次的乘风破浪,再获荣耀辉煌。 四爷和老十三再一次站在码头的最前方,目送兄弟们离去。 这一次,他们心里少了对这支舰队未来不确定的彷徨,毫不怀疑经歷了海浪狂风洗礼的老八、老九会在不久的将来凯旋归来。 四爷的视线投在船只慢慢成为小点,直至消失不见的方向。老十三紧紧握着他的手,兄弟俩心里浮现的是同一句话:磨了这那么多年的剑,也该试试锋利程度了。 老十三很快就同意了四爷攻打倭国的决定,也是因为,他练了这么多年的兵,也到了真枪实弹打几场的时候了。 平定青海,更多的是联合蒙古各部,共同对敌。是骑兵对骑兵,一刀一剑的拼杀。 对外敌,根据老八、老九带回来的消息,更多的是火铳和大炮的对轰。英吉利和荷兰就是靠火器占据了一块又一块的大陆。 这些火器放置的时间长了就不中用了,正好,这几年也攒得差不多了。 两人心里都清楚,造火器要花费更多的银子和矿产。这两样,现在的大清还都远远不够。 倭国有银矿、铜矿。若是老九说的那块陆地上,能寻到好开採的铁矿就好了,能直接在那边造船下海。倭国是一个点,那块陆地是一个点,还有琉球和台湾。这些点连接在一起,未来就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 队伍的后方,允祎几人正在小声嘀咕。 「八哥和九哥看起好威风!尤其是九哥转身,振臂一唿『出发』的时候,一搜一搜的大船开动,太震撼了。」 允禧搓搓手,神情充满了嚮往,「日后我也要跟八哥、九哥一样,扬帆远航,为大清打下一片大海!」 他身边的几人都当没听见。允禧的梦想实在是太多了!种出跟高产的水稻,跟老大允禔一样勇武,成为大清第一巴图鲁,和十三哥一样文武双全,统帅天下兵马,做弘历的诗画搭子,游歷天下…… 允祎当头给他一盆冰水,「刚才上船,在甲板上往下看,你还说头晕呢。这要是风浪起来,船晃得打摆子,不晕的人都站不住,你估计就得躺下了。」 「这不就跟坐马车一样,颠着颠着就习惯了嘛!」允禧梗着脖子反驳,「八哥、九哥日后年纪大了,不得有人接替啊。咱们当皇子的,就得沖在前头,没有什么是干不了的!」 七哥腿瘸了都能掌管京城和皇城的安危,他武艺骑射样样好,领个船队不在话下! 允祕不想让哥哥们再争执,左右看看,转移话题,「好多百姓也来助威呢,那边还有传教士。」 弘昼顺着允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传教士们有的在划十字,有的神色如常的和身边的人交谈。 大清攻打倭国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到西方。 这样也好,西洋国家现在还奈何不得大清,大清在他们眼里越强大,越安全。 相互忌惮,当一个市场广阔的商贸往来对象,对眼下的大清是最合适的。 雍正二年,对大清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于弘历、弘昼也是。 离大军出发不过一旬,五月底,京中接连下了几天暴雨。 到了六月一日这天凌晨,雨势才将将止住了。天还阴着,看不到星星的宫巷里漆黑一片。 小圆子和小丸子在前头提着宫灯,弘历、弘昼捏着衣摆,小心的落脚,尽量往雨水浅的地方走。宫里有排水系统,但遇到雨势又大又急的时候,也不大管用。 他们脚上的鹿皮鞋能些微防着点水,到上书房的时候,再换干净的鞋子。 原本是很平常的一个早上,宫巷的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又急切的脚步声。 弘历、弘昼惊愕的抬头,来的是一队黄马褂。 淳郡王允祐亲自带队,他头上的顶帽有点歪了,衣摆被雨水湿了大片,面色不大好看,眼下乌青一片,嘴唇干得起皮,像是忙碌了一整晚没睡。 弘昼正要开口,就见允祐深深的看了他和弘历一眼,声音沙哑,「别怕,什么也别问,跟七皇叔去干清宫。」 黄马褂迅速围在他和弘历身边,小丸子和小圆子错愕的睁大了眼,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黄马褂捂着嘴带走了。 弘历惊道:「七皇叔!」 「走吧,七皇叔不能跟你们多说。」允祐转身,大步往前走去,脚下的雨水四溅。 第165页 走了两步,没听到脚步声,他停了下来,背对着弘历、弘昼道:「放心吧,七皇叔交代过了,不会对他俩用刑。」 弘历、弘昼对视一眼,面色沉沉的跟上。 路上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兄弟俩都没有再开口。 弘昼抿着唇,视线没有焦点的看着脚下的雨水,脑子里拼命思考,四大爷这是发什么疯了? 老七允祐现在是除老十三允祥外,四大爷最信任的人。 四大爷即位的时候,他原本应该被封为亲王。但他提前找到四大爷,表明亲王不合适做步军统领和领侍卫内大臣,他还是原来的郡王就好。 其实郡王也不合适当步军统领。位高权重,是皇帝心腹不假,但也有个不大好听的名字:给皇上看大门的。 有亲王爵位的人,做这个掉份儿。 但谁叫老七情况特殊呢。他当初主动找康熙帝要给皇阿玛看大门,康熙帝见这个儿子终于肯走出郡王府不自闭了,当然是满脸欣慰的回,「好好好,皇阿玛同意了。」 紧接着,他又觉得步军统领还不够亲近,既然儿子想要保护皇阿玛,那就兼个领侍卫内大臣吧。正好原本的领侍卫内大臣也没到六人,加一个也不超编制。 其实,康熙帝哪里用得着允祐贴身护卫呢,但允祐每日处理完步军统领的公务就进宫巡逻。 这么着,和当时还是太子的四大爷,见面的时候就多了。四大爷就发现,这位七弟,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简直是另外一个老十三——重情重义,对认定的人忠心耿耿。 康熙帝大行之后,四大爷登基,允祐对工作的热情依然不改。原本他是一心一意护卫康熙帝,现在是一心一意护卫四大爷。 自从四大爷发觉,允祐忠心耿耿的对象换成了自己,就将他当成老十三之后,第二个可以託付后背的人。 弘昼心里吐槽过四大爷这种行为,跟小朋友抱团似的。你们不是最喜欢说我冷情冷心么?瞧我身边有两个生死与共的兄弟!两个呢! 思绪收回,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老七这个心腹来抓他和弘历? 呃,差点忘了,他和弘历现在是亲王又是皇帝亲子,除了七皇叔,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能来「请」他们去干清宫。 允祐把他俩关在干清宫东殿从前住的屋子里,留了句「不能外出,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探望,要什么跟门口的侍卫说」,就转身走了。 四爷一直没有回来。 「弟弟,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弘历脱掉脚上湿透了的靴子,拍门要了两双鞋,丢给弘昼一双,自己动手换上。 在熟悉的屋子里,只是不能外出,他此时也没有太担心。只是觉得,可能是小丸子和小圆子被牵连进了什么大事,七皇叔怕他们护着,才给他们主僕分开一段时间。 七皇叔说了「不会用刑」,那就是要审问。小丸子和小圆子几乎整天都在他们身边,他不觉得他们会犯了什么大事。 弘昼不这么认为,小圆子和小丸子犯了事,也不至于把他俩关在干清宫。 第59章 若是他俩犯了错,四大爷应该是拎到跟前臭骂一通。犯了天大的错,如跟歷史上的弘时一样,站在他政敌那方,或是要夺嫡才可能被关起来圈禁。 但是,四大爷现在没有政敌了啊,嫡子更是没有。 等等,嫡子没有,但比嫡子还得他心意的儿子有! 弘昼心中一沉,肯定道:「福惠或者福沛出事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四大爷关他和弘历的理由。弘昼很确定,自己和弘历没有做什么触动四大爷敏感神经的事。 他仔仔细细回忆这些日子,自己和弘历的点点滴滴。守孝规规矩矩,没剪头髮没笑过;见到弘时面色和蔼,只打招唿不来往;基本没提到四大爷,更没说他坏话。 除了福惠、福沛出事,殃及池鱼,他找不到任何被关起来的理由。 「那关咱们干什么?」弘历不可置信道,「咱俩在阿哥所好好的读书,习武,都不怎么见到他俩。」 那两孩子都体弱,皇阿玛和年贵妃都看得紧,轻易不让他们出院子。 弘昼烦躁的抓抓脑袋,谁知道四大爷怎么想的呢,「莫非是照顾福惠、福沛的宫人不上心,才叫他们俩,或是其中一个病了?病得很重,皇阿玛一气之下要把人打死。因为这些人和小圆子和小丸子有来往,皇阿玛认为是咱俩指使的?啊啊啊……编得一点都不合理!小圆子和小丸子老早就在咱们身边了,怎么会和福惠、福沛身边的人有关联。」 四大爷这个人,在涉及到他放在心里的人时,是很难用逻辑和常理,去判断他会做什么事的! 比如说,他认为老三在老十三的丧礼上不够悲伤,就给老三除爵了!这要是有人天生一副笑脸,不得拉出去砍了啊? 他认为你好的时候,千好万好;哪天睡一觉起来,认为你又不好了,那就是罄竹难书! 例如:年羹尧和隆科多飘着的时候,弹劾的摺子一直就雪花般飞过来,一大框一大框的。四大爷就放在一边,我不看我不看,还不停给这两人加恩,各种肉麻的话见者捂眼。等到某一天,他觉得这两人确实是辜负了自己,一本本摺子捞起来,罪名能有一箩筐。 现在的情况是:福惠、福沛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他俩要是出事了,他绝对是看谁谁都不顺眼,一棵歪脖子树在面前都要砍了的状态。 第166页 自己和弘历在他心里,应当也有一点分量。但若是牵扯到了福惠、福沛的安危,那他和弘历之前在他心里的好,立刻就会烟消云散,圈禁除籍绝不会手软! 四大爷就是这样的汉子! 弘昼一直清醒的知道,四大爷看弘历的眼神还有几分慈爱。但对自己这个「天资不如弘历」的,父爱有,但不多。 而对弘历的喜爱,跟他对福惠、福沛的宠溺相比,不值一提。 他觉得弘历自己心里也隐隐约约清楚,所以,他们俩私下里极少提到四大爷。 对他们来说,康熙帝反而是承担了父亲责任的人。 弘昼从前看野史的时候想不通,为何干小四对康熙帝极为推崇,相比之下对四大爷的感情反而淡了不少,他明明只在康熙帝身边呆了大半年。 现在他明白了。四大爷是个偏心眼子,偏的不是弘历。是在年贵妃的孩子都死了后,他才选了弘历。宝亲王也是在福惠死后,四大爷身体不大行了才给弘历的封号。 「算了算了,天要下雨,皇帝要圈禁儿子,都是管不了的事情,咱们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待着吧。」弘昼脸上突然露出个笑来,「咱俩不用去上书房读书,小皇叔们肯定羡慕死了!」 除却生死无大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四大爷总归不会要他和弘历的命就是了。多想无益,就算是被圈禁了,他也要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弘历听了弟弟一番胡言乱语,反而是冷静下来了,「眼下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别瞎猜了。」 他看了看弟弟,又补充了一句,「小皇叔们才不会羡慕,他们只会担心。」 说完这话,他开始磨墨,铺开一张纸,练字。 弘历能通过练字静心,弘昼不行,他继续发呆,七想八想。 想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定下了接下来七天的菜单。 他兴沖沖的跑到桌子的另一边,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下来。 然后「啪啪啪」敲门,郑重的交给门外的护卫,「把这个交给苏公公。」 侍卫一头雾水的去了,这张菜单很快到了阴沉着脸的四爷手里。 他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默了默,递给苏培盛,「拿去给膳房,宝亲王和安亲王的吃食日用你亲自去送。」 字迹不见半点凌乱,用的隶书,横竖转折间格外圆润,是弘昼特有的笔触。还有心情安排菜单,七天的饭菜点心都不带重样的,可见俩孩子没有心慌。 他面色稍霁,弘昼弘历确实与此事无关。 苏培盛一日三餐两点亲自送饭菜到干清宫,但,无论弘昼弘历问什么,他都是苦笑着不答。 弘昼懂了,福惠或福沛的状况没有好转,事情跟他和弘历无关。 但,他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两天后,他们还被关在干清宫。不能出去,也没有一个人来探望。 弘历烦躁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外头到底是怎么了!就算二十皇叔他们说话皇阿玛不听,十三皇叔总不会见咱俩被关着袖手不管吧?」 老十三确实是劝了。 翊坤宫院子里,允祥拿着供词,正色道,「承干宫、延禧宫的人确实是不知情。若不然,熹妃也不会毫不在意的让人将那三个木雕洗干净了,还请裕妃来看。两人都没避着人,还问宫人是谁在学雕刻。」 老七以「皇上丢了东西」去拿人的时候,这两位嫂嫂还惊讶不已,拿着那木雕左看右看,嘀咕,「也不是什么好木头,雕的又不是佛像,怎么还成珍宝了?」 她们也不想想,就算是皇上心爱的紫檀木佛像被人偷了,确定在承干殿的院子里,也该是苏培盛去拿回来,不会是老七进去拿人啊! 熹妃听老七说这是巫蛊,还直喊冤呢,「那木头人上一没生辰八字,二没有针扎,怎么就是巫蛊了!」 裕妃则是大惊失色,「不会是还有一个还埋在葡萄藤下,没被雨水冲出来吧!弘历、弘昼、姐姐和我,该是四个木头人!」 给老七都整无语了,这一大两小,其中一个格外小的三个人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替代的是翊坤宫的三位主子! 这时候熹妃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郑重的朝老七行礼,沉色道,「请七叔彻查,还承干宫一个清白。延禧宫跟此事无关,耿妹妹是被我请来看稀奇的。」 这时候哪还有无关的人呢。老七锁了两宫的下人,一个个分开审问。熹妃和裕妃也被关在各自寝殿里,不让和任何人接触。 主子在下人眼里没有秘密,尤其是宫妃,一天十二个时辰身边都有人守着。熹妃和裕妃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盘问宫人就够了。 承干宫和延禧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侍卫们一脸震惊的搜出来两柄锄头、两把镰刀、两个小铲子、两把大剪刀。 就是没有雕刻用的小刀。 再看看两宫院子里的葡萄架、各种果树和一个小苗圃,面上皆是恍恍惚惚。 有宫人战战兢兢的交代,熹妃和裕妃原本是想和在青棠院一样,继续种菜的,但承干宫和延禧宫的景致,和菜园子太不搭调,就改成种果树了。 侍卫腹诽:果园子就搭调了? 他们知道宫妃有爱吟诗作画,爱种花,爱弹琴跳舞,爱做女工的,蒙古那边来的还喜欢骑马,这爱种地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第167页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觉着,承干宫和延禧宫绝对是被人陷害了,这样淳朴的妃子绝对做不出来巫蛊的事。 老七能任这么久的步军统领和领侍卫内大臣,不仅仅只是因为对皇帝忠心,他洞察人心的能力毋庸置疑。 作为一个身有残疾,跟一众天赋卓越的兄弟们一起长大,当个默默无闻小透明的同时,又能将郡王的爵位早早安在头上的皇子,老七察言观色的本事没有哪个兄弟能比得上。 只要他想,他能根据一个人说话的语气用词,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轻易的知道这个人是否紧张了,有没有说谎。 熹妃和裕妃淳朴得都不需要他运用这个能力,他一眼就知道,这两人真的是毫不知情。且心思极为纯净,她们是见了被雨水沖刷出来的,埋在自己院子里的木偶,都没联想到巫蛊的人! 这两宫的人也好审,跟着脑子里只有种地和吃喝的主子,一不用和其他宫的宫人结交探听消息,二不用相互争斗捧高踩低,日子都过得安逸,脑子也钝了。 有两人看出了不妥,但巫蛊这种事,不管是不是真的,一挑明就是大罪,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想着等两位嫔妃看过之后,扔到一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越怕来事越有事,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后续呢! 老七看出了承干宫和延禧宫的无辜,立刻又带人围了钟粹宫、储秀宫和阿哥所。 翊坤宫不可能自己咒自己,承干宫和延禧宫一损俱损,得利的是谁一目了然。 这计策用得太拙劣。但有前头老大允禔当面跟康熙帝表示,要杀允礽不用皇父亲自动手,儿子来替您排忧解难的例子在,老七允祐觉着,这起码还拐了个弯儿。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弘时雕木头很久了,他身边的小太监喜旺没等用刑就招了。 那三个木头人,是喜旺冒充内务府的人,以给葡萄藤培土的理由,偷偷埋进承干殿的。事情办得很容易,趁着熹妃去延禧宫唠嗑用饭的时候去,承干殿的主子不在,也没人盯着他干活,很快就埋进去了。 但他第一次做这种掉脑袋的事,胆战心惊的只想快点干完,没来得及给那木头人埋深了,这才会叫大雨给冲出来了。 原本延禧宫也要埋三个的,但裕妃突发奇想,要自己动手,他没寻到机会。 喜旺一个劲的叩头,涕泪横流,「三阿哥拿奴才的家人威胁奴才,奴才不敢不做啊!」 他也不敢告诉别人。那木头人上什么都没有,三阿哥完全可以说是他偷去了污衊主子。 弘时在老七再三逼问下,也承认了那木头人是他雕的,也是他让喜旺去埋的。但他坚决不承认是对翊坤宫的诅咒。 他雕一大两小,只是想借翊坤宫三人的病气,吸弘昼、弘历和熹妃、裕妃的阳气。近几年来,这四人连个换季咳嗽都没有,个个都极其康健。 「皇阿玛不是一直忧心福惠、福沛和年额娘的身体么?」他轻蔑的看一眼老七,振振有词道,「他也想过,若是承干宫和延禧宫的康健,能匀一点给翊坤宫就好了吧?我这是为皇阿玛分忧,何罪之有?」 允祐一直盯着他的脸,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好吧,大哥后继有人。 这事儿若是其他时候爆出来了,也许四爷还不会如此震怒。但,偏偏弘时运气就是这么背。福沛病重,年贵妃预感这个儿子也要离她而去,伤心得卧床不起。 被人投入了念想,埋在地里能有好么?那三个木头人身上是没有生辰八字,面容模煳,但雕刻它们的主人认为是翊坤宫的三人,那就是。 弘时被关起来了,他的妻儿和齐妃被勒令往后都不许出钟粹宫的大门。 但皇帝也没说将承干宫和延禧宫的人放了,熹妃和裕妃还提心弔胆的被关在寝宫呢。 还有弘历、弘昼,真是飞来横祸和冤屈,弘时真正咒诅的是他俩。 老十三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才来翊坤宫为他俩求情。 但四爷不这么想,他像一条喷火龙一样,凡是跟此事有关联的人都要被迁怒,「院子里被人埋了糟污东西都不知道,承干宫和延禧宫就没错么?熹妃和裕妃如何管治的下人?无才无德,不配当一宫之主。她俩那么喜欢在一起唠嗑,不如就还跟从前一样住一个院子好了!」 老十三本想说看在弘历、弘昼的份上,但他抬眼看见四爷面上的憔悴和眼里的红血丝,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当过孩子,自己也有孩子。知道在父亲心里,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 弘历、弘昼被放出来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苏培盛垂着脑袋小声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以及现在的结果。 「三阿哥一人被关在咸安宫,钟粹宫主子们的份例不变。万岁爷说承干宫不吉利,熹妃娘娘和裕妃娘娘一起住延禧宫。」他小心的觑一眼弘历、弘昼,顿了顿,继续道,「两位小主子先去翊坤宫和福沛阿哥道个别,劝劝万岁爷吧。万岁爷伤心过度,这两天水米未进,将国事都推给了怡亲王。」 弘历面无表情的瞅他一眼,淡淡点头。父亲生病,当儿子的理应侍奉。 「额娘她们还好吧?」弘昼看向苏培盛,没什么表情的问道,「我能叫小圆子去给她们报个平安么?」 大夏天的,苏培盛只觉得两位小亲王身边冷气直冒,他嵴背上凉飕飕的,冷汗贴上了里衣,扯了扯嘴角,连连道:「当然可以了!万岁爷还说两位阿哥受委屈了呢。」 第168页 弘昼余光扫到苏培盛脸上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知道后面这句是苏培盛自己加的,也不为难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先皇大行不到二十七个月,宫中不能宴请装饰,宫人们也要敛了面上的笑意,做出哀恸的表情来。 这对苏培盛这种日常跟在主子身边的宫人,还真是件困难的事。他们早练出了一副喜庆模样,敛眉垂眼都带着微微笑意。 这会觉察到自己脸色太难看,想要做出个柔和的神态来也不容易。 翊坤宫从前弘历、弘昼也来过,那还是老九非要带他们来,说是「让额娘看看他最喜欢的侄儿有多好!」 完全是多此一举好么?四妃的宫殿,「上书房小分队」早跑遍了。翊坤宫来的次数比永和宫都多,毕竟,宜妃娘娘银子多还大方。 眼前的翊坤宫,院子里的景致没有多大变化,却让弘昼觉着,完全成了另一个地方。 象徵着长寿的银杏树上繫着白布条,石榴树下红色、褐色的残花落了一地,被雨水侵蚀着,有几分不好闻的味道。 宫人们低垂着头,面上俱是悲切之色,行走间无声无息,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整个院子的情形,和宜妃住在这时,老远就能听到欢笑之声,处处都带着喜庆的时候差别太大。弘昼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主殿前挂着的牌匾还是「翊坤宫」三个字。 福沛躺在正殿的小棺木里,弘昼、弘历静静的上前,给他上了上柱香。 四爷就坐在一边批摺子。 福沛病重的这段时日,四爷就是这样守在他身边批摺子。他在,年贵妃的伤心和忧愁,就能有个述说的出口。 弘历、弘昼进门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两孩子。凝固已久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继续在摺子上写字。 弘历、弘昼默默的走到几案前跪下叩头,叫一声「皇阿玛。」 等了几息,头顶沙哑的声音才低低的叫了声起。 弘历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四爷衰萎枯瘁的面容,眼眶突然就红了,他艰难的开口,「皇阿玛节哀,八弟还要仰仗皇阿玛照料……」 后面那句「您还有我和五弟」在喉间哽了哽,又咽了下去。 弘昼唇角动了动,跟着说了一句,「皇阿玛节哀。」 说完话,他伸手拉了弘历一把,两人默默站起来,不知是该走还是留下陪着。 片刻之后,似乎发觉光被遮住了,四爷再次抬起头来,挥挥手,淡淡道,「你们回去吧。」 弘历、弘昼安静的后退几步,转身出了翊坤宫。 踏出院门,就要拐向宫巷时,弘昼回头看了一眼。 翊坤宫屋顶上金色的琉璃瓦,经了大雨的洗礼,在六月艷阳的照射下,富丽堂皇流光溢彩。雕樑画栋的宫殿歷经岁月静静的立在那里,庄严肃穆,无情的注视着一代代主人的盛开凋零。 「走吧。」弘历拉拉他的衣角,「跟咱们没关系。」 福沛的死跟他们无关,皇阿玛为福沛伤心……也与他们无关。 钮钴禄氏和耿氏等在延禧宫门口,远远看见弘历、弘昼,快步迎上去,抱着俩孩子就是一通哭,「可担心死额娘了,呜呜呜,都是额娘不好,连累了你们。」 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这两年个子窜得快,已经比额娘们高出一个头了。 弘昼手足无措,惊慌的看着头埋在他胸口呜呜哭的耿额娘头顶。顿了顿,学着弘历的样子,虚虚回抱着额娘,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抚道,「额娘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是亲生的母子,也极少会有拥抱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弘昼记忆中,三岁那年搬到干清宫住后,耿额娘就没有这样抱他了。 额娘们一点没被安抚道,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担忧和害怕哭个干净。 弘历、弘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幸福。 当年雍王府后院一角,让额娘们头疼的两个小孩儿都长大了,能成为额娘们的依靠了呢。 被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心和依靠着,弘昼心中的酸涩臌胀。 他想,自己来到这里也不是毫无缘由。 哭够了,钮钴禄氏和耿氏拿帕子按按眼角,拉着俩孩子上下打量,心疼道,「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了。」 在母亲眼里,每次分别后重逢,孩子们都瘦了。无论这个分别是三五天,还是几个月。 弘历、弘昼确实是瘦了,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似乎全部的能量都供给骨头了。 三更半夜就要爬起来读书,下午练骑射,消耗本来就大,还吃不了肉! 有时候他们都吃了三大碗饭,胃都撑得鼓起来了,嘴巴还是疯狂分泌唾液,忍不住想吃东西。 弘昼知道这是身体缺乏营养了,让膳房加倍的供应各种坚果、豆制品和奶茶酥酪才稍微缓解了飢饿感。 但,也只是缓解,半夜会饿醒,身体迅速的瘦了下来。 第60章 弘昼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个美少年了。 有宫女会偷偷盯着他和弘历瞧,被他们的视线捕捉到了,就羞涩的低下头。 弘昼:…… 允祎挤眉弄眼,「若不是在孝期,你们身边都该放宫女了。」 第169页 每每这时候,弘昼都要感谢自己灵机一动立的人设:要做的事太多,不想因为妻儿绊住了脚步。 在延禧宫用过了满满母爱的一顿饭,弘历、弘昼在宫巷下钥前回阿哥所。 「额娘们这几天受惊了。」出了院子,弘历收起了柔和的神情,沉声道,「这阵子咱们多回来几趟。」 整整一个下午,他和弟弟陪额娘们聊从前在雍王府的趣事,说庄稼饮食衣裳首饰。额娘们没提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只是不时就要仔细打量他们一番,像是怕他们受了委屈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弘昼点点头,「回来和额娘们一起种树养花。」 方才在院子里,钮钴禄氏和耿氏提到要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挖走,在弘昼的极力劝说下,才改变主意。 「额娘们喜欢种树养花,就继续种树养花,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福惠不会自己咒自己,四大爷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人要是起了心思,不是这里使坏,就是换个方式使坏。宫人们经了这次,往后也会小心的。」 承干殿的宫人玩忽职守,一人领了二十大板。慎刑司手下留情了,这会也都趟床上养伤呢。延禧宫的人今儿就没有之前那股子松散劲了。 钮钴禄格格连连点头,「往后松土培土的事,额娘们亲自来干。」她眼里明晃晃写着「本宫动不动就挖土,看谁还能往里头埋人偶」! 弘历淡淡的嗯了声,「额娘们只有咱俩,咱俩要加倍对她们好。」 弘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自己也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在两位额娘眼里,四大爷是皇子、王爷、皇帝,是她们要仰望的天,是孩子的父亲,独独不是可以依靠的夫婿,四大爷没给她们半分遐想的余地。 如此也好,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两位额娘后来有了皇太后和皇贵妃的尊号,也都没有和四大爷葬在一起,明显就是她们自个儿不乐意。 阿哥所里,允祎几个嗷嗷叫的将兄弟俩抱住,一顿捶。 「轻点,轻点,我这是肉长的身板,不是练武用的沙袋。快松开,几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像什么话!」弘昼嘴上嫌弃的大叫,手却没有推开皇叔们。 不会有利益冲突的同龄亲人一起长大,相互之间满满都是赤诚心意。 弘昼突然想到了老十三,他无心皇位,对四大爷来说不也是这样的亲人和伙伴? 「哼,四哥也是好赖不分。」允祎放开侄儿上下打量,小声嘀咕,「弘时犯的错,关你们什么事?二话不说就给关起来,都不让我们给送个信!」 「弘时德行有亏,听说福惠身子也不好。」允祕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弘昼的衣袖,张口就是炸雷,「皇上四哥居然还对你们不好!」 中原皇室传承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满人则不同,他们奉行的是谁行谁上。 跟已经长成的弘历、弘昼相比,福惠要平安长大聪明伶俐,还得皇上长寿才有可能被选择。宫里宫外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有些小了。 年贵妃身子太弱,她的孩子就很难长成,已经有三个孩子早夭,这第四个也没什么人看好。 弘昼一把捂住了二十四皇叔的嘴,无奈道:「小祖宗,你还真什么话都敢说啊!」 允祕「呜呜」叫着翻个白眼,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 弘昼弘历住的院子门口放了火盆,两人在小皇叔们的眼神示意下抬腿迈过。餐桌被摆在了厅堂中央,上面摆着两碗满满当当的长寿面。 弘昼摸摸鼓鼓的胃,生无可恋的看着小皇叔们,你们这都打哪儿学来的杂七杂八驱邪仪式? 皇叔们眼神坚定,表示这面代表了他们满满的爱意,必须吃完! 实在是太撑,弘历觉着反正今晚是不可能睡得着了,不如挤在弟弟的床上,秉烛夜谈。 「弟弟,你觉得皇阿玛会选福惠,还是选我们?」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弘历说话向来没有顾忌,跟弟弟什么都敢说。 弘昼往边上动了动,调整出一个方便揉肚子的空隙。 孝期一切从简,阿哥所夏天不供应冰块,也不许打扇,弘昼都习惯了从汗津津中醒来。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更热了。 好一会没听到下一句,一转头,见弘历正撑着胳膊盯着他等答案呢。 「福惠在选福惠,福惠不在,多半会选你。」 四大爷对一个人的好感度,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除去他觉得自己被辜负了,好感度前直接加个负号)。 自己和耿额娘在他心里,比弘历和钮钴禄额娘低了几个度。 弘昼知道福惠八成是活不到成年的,弘历成为干小四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他心里也没什么失落的。选他,他接着,不选他,他跟着老九去环游世界,当个海龙王也不错。 几息之后,弘历幽幽的声音传来,「你得跟十三皇叔一样,陪在我身边。你要是敢跑,我就禅位,让你来当这个皇帝。」 显然,他也觉得福惠活不长。 弘昼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还多了几分慰贴。弘历这是还没体会到权力的魅力呢,真当了皇帝,看你舍不捨得? 他和自己几乎是日夜不离的一起长大,自己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都将他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更不用说他是从三岁到十三岁。 第170页 「那我可要肆意妄为,横霸京城了!」弘昼眼珠一转,故意道,「到时候你被一堆参我的摺子淹没了,也别来训我。」 弘历信誓旦旦:「你做什么事自然有你的道理,谁要是跟你不对付,当然是他们的错!」 弘昼想想两位额娘的寿命,安心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走在两位额娘前头。 干小四反悔不怕,有娘宠着的孩子无所畏惧。 弘时被圈禁,只是平静水面上的一朵小水花,朝堂和宗室都没什么反应。因为弘历、弘昼一直养在康熙帝身边,本来也没几个人看好弘时。 他只是占了个长,个人能力一般,弟弟们要么天资过人,要么深得皇帝宠爱,对比之下,黯淡无光。 雍正自不会将这种家丑往外扬,只在旨意中说他「行事不谨,于咸安宫为祖宗祈福。」 这世的弘时没有被「送」给老八,也不会和老八一起被削除宗籍。但他唯一的儿子,妾室生的永珅,还是在两个月之后夭折了。 弘昼心中默默的分类,这个时空,有许多事变了,更多的人和事还是按既定的轨迹走了下去。 和倭国的战事陷入了胶着,满朝文武这才惊觉,「一个不怎么出头的弹丸小国,居然也有这份国力?」 不少人心里「天朝上国」的信念开始崩塌,外头的国家,不一定就比我们差。 这种想法让他们心里郁郁的同时,对皇室的看法上了一个台阶。 康熙帝散尽万金也要出海,原来是为了大清! 满人虽然也是外人,但要跟外头的夷寇比起来,勉强也算是自己人。 民间之前坚定的认为,他让老八、老九远航的目的是去海外寻找长寿的仙丹。只不过还没等到船回来,自己就撑不住了。 现在,他们不这么想了。老八、老九这是当斥候,先一步打探敌情去了! 能让皇子们一马当先的敌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原先还私下里议论雍正帝调兵攻打倭国,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得不偿失的声音,纷纷改口。 「难怪很久不来朝贡了,这是悄没生息憋着坏呢!」 「之前不是说倭寇时不时就来劫掠沿海渔村?早就该打回去了!」 「那起兵圣旨上都说了,咱们这边的商船过去都要被盘问各省消息,这分明是觊觎已久!垂涎咱们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朝廷这招先下手为强,变被动为主动,干得好!」 皇子们,还有弘历,皆是想起来就心中一凛。若是大清没有主动出海探查,弘昼心声中的「被火炮轰成渣渣」八成就要成为现实了。 小小一个倭国,一直攻不下,是因为对方也有大量的火器。 一时间,民间和朝廷同仇敌忾,我们要赢,砸锅卖铁也要赢! 各地都做好了朝廷要徵税征民夫,让富户捐款的准备。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动静。 这时候,大清远洋舰队带回来一千万两银子,和价值一千万两银子货物的消息才传开了。 这些货物,很快就被各地富商高价买走。 比起直接捐银子,这样还留了货物卖划算多了!哪怕是原价卖出,也是赚大了。 两千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没几个人清楚。但百姓们都知道了,顺郡王和昌郡王赚了大钱回来,打倭国就是用的这些银子。 财,财神爷!活生生的财神爷! 老八、老九名声大噪,立刻上升为百姓心中的贤王。 这场仗一直到雍正三年春才进入尾声。 毫无疑问,大清胜。 紫禁城再一次隆重的祭奠康熙帝,宣告皇帝的孝期结束。 弘昼弘历跟着几个小皇叔一起,守的是斩衰,号称三年,实际是二十七个月。 除了服,第一件事就是吃肉!半大小子们两年多都是用豆制品做的素肉代替各种肉食,早就馋了。 「晚上吃烤肉,不要宫人们动手,咱们几个自己烤才有意思。」弘昼一瞬间兴奋起来,一叠声的吩咐小圆子,让膳房现在就准备,牛羊肉切成拇指大小的块,要肥瘦相间的,拿竹籤子串好。鸡翅膀、鸡胗、蘑菇、玉米、韭菜都要。肉串好了,都拿香料腌着,素菜洗干净串上就行。再来一盆卤花生,配醪糟喝。」 小圆子迷惑,四处看看,「怎么烤?可要先生个火堆?」 小祖宗们吶!宫里可是不能随便点火的呀,这要是不小心烧着了哪里,他还能见到着明天的太阳么? 不行,一会得让小太监们送一排水桶来,全都装满水,以防万一。还得让太医院熬了治风寒的汤药,温在院子里。 这天早晚还凉飕飕的呢,风再一吹…… 不能想,不能想了!小圆子觉着屁/股已经在隐隐作痛了。 「不用火堆,要一个这样长,这样宽的铁盒子,里面放上碳。」弘昼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再要两个能搭在上头的铁丝网,烤菜蔬用。」 这跟之前在热河的烧烤完全不一样,弘历顿时就来了兴趣,加入点菜行列,「鲈鱼从嵴背上破开,也是先腌制好,再问问膳房有什么其他能烤的食材,一併进上来。咱们人多,少了不够吃。」 允祎嘿嘿一笑,「光有醪糟不够意思,来一坛葡萄酒!深紫色的酒水盛在浅色琉璃杯里,在月色下那么一晃,如琥珀流动,美人轻舞。再嗅一嗅,品一品,香味芬芳,味道醇厚,细腻甘美……」 第171页 允禧、允祜几个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只一听就双眼放光了。 允祕搓搓手,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嘴上假模假式道:「明儿还要早起读书,饮酒不好吧?」 「没事儿,这酒不上头,睡一晚上就发散开了。」允祎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皇上又不管咱们读书,只要御书房的师父不去告状就成,明儿咱们就说思念皇阿玛伤心过度,睡不着才起晚了。」 小院子里的自助烧烤,肉香酒香交织。不知是许久没吃肉,咬一口就口舌生津,还是自己动手烤的格外好吃。弘昼抿一口葡萄酒,啃一块鸡翅,发出满足的喟嘆:「这是我长这么大,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允祕毫不犹豫的夸赞,「是弘昼侄儿手艺好!」 他自己烤的不是煳了就是半生不熟,要么就是香料撒太多,全都吃不了。索性蹲在弘昼身边,弘昼烤什么他吃什么。 弘历哈哈大笑,「明太祖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允祎狠狠咬一口牛肉串,视线扫过一圈,恋恋不捨,「我就要出宫自个住了,想想都冷清。原本一直盼着,现在倒觉得,再晚几年也好。」 允禧可不认同,他躺在摇椅上,翘着腿啃肉,坏笑,「皇上就要给二十哥你指福晋了吧?你年纪不小了,估计指了福晋过不了两月就要完婚。说不定明年后年就要给我们添小侄儿了,冷清个鬼。」 因孝期和打仗,本该去年秋日的选秀,延迟到了今年春。各地秀女已经进京培训,再过八天就是大选的日子。 弘昼脑子一清,一跃而起,被允祕手疾眼快的抱住腿,「你干嘛去?」 「我得跟皇阿玛说一声,别给我指福晋。」 允祎一脸稀奇的走过来,凑近他仔细打量,「你这岁数再一耽搁,就跟二十皇叔我一样了。没赶上趟,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我还没福晋。」 「不是耽搁,我不娶福晋。」许是第一次喝酒,醉酒而不自知,弘昼觉得自己脑子很清醒,中二话语却忍不住往外冒,「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娶福晋只会影响我前进的脚步。」 弘昼踉跄一下,允祕跟着往后退两步,抬头就见他指指弘历,「四哥过继一个儿子给我送终,最好是第五子。」 允祎惊呆,僵直的视线瞅瞅弘历,又瞄向弘昼,直唿,「好傢伙,你们居然来真的!」 五阿哥过继五阿哥?没想到弘昼侄儿对自己的排行这么满意!允祎摸着下巴想,老五这个位置确实不错。五哥有皇玛嬷宠着,是最早得封亲王的一员。弘昼有皇阿玛喜欢,也是小小年纪就得了亲王的爵。 弘历皱眉看着弟弟,说话还很清晰,脸红红的,这是醉了? 「太晚了,皇阿玛在翊坤宫不会见你,明儿再去说也不迟。」 弘昼感受到腿上的重量,慢慢低头,认出是允祕抱着他的腿,正惊愕的看着他。 「那就明天吧。」弘昼抖抖腿,示意小皇叔放开,抬头看向众人,神情认真,「太晚了不睡觉长不高。走,走,你们这些小孩子都去睡去。」 允祎忍住喷笑,这里也就允祕勉强称得上是孩子,允祁都到了可以寻摸福晋的年纪呢。 第二天下午,弘昼去找雍正帝的时候,他正在看选秀名单。 年氏病着,他没心情给后宫添人,是给允祎、允禧、允祜,适龄的宗室子弟看的。当然,重中之重是给弘历寻一个合适的福晋。 还有弘昼,当初他不知道康熙帝听到了什么,让「弘昼不想娶妻」的言论传了出来。这次,得慎重…… 正在纠结要不要给弘昼也看一个呢,正主就来了。 弘昼十分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雍正帝静静地看了他几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挥手让他退下。 弘昼顿了顿,转身离开干清宫。 就,这,这么容易的么? 他今天思索了一上午,想着雍正帝会有的反应,存了满肚子的说辞。就等着皇帝说一句,他回十句。 一句都没用上,感觉肚子里有气呢! 你们这届封建家长这么开明的么?儿子不打算有子嗣都不多问几句的? 事实上,雍正帝还真不在乎弘昼有没有后。 跟康熙帝一样,他更担心的是,弘昼娶福晋,有儿子之后,心声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让弘历多生几个就是了,富察氏年纪偏小,先给他指两名格格。 沙济富察氏出身满洲镶黄旗,素有贤名。暗探报上来的消息,说她长相秀美,性情节俭,勤勉孝顺,饱读诗书,学识渊博,这些品质都让雍正帝很是满意。 富察氏的阿玛李荣保为人平庸了些,但她两位伯叔马齐和马武都是得用之人。 出身高,家世显赫,品性好,是这届秀女中最出挑的。 雍正帝毫不犹豫的划拉给自己儿子。 弘历还不知道,老父亲就要给他身边放格格生娃了,正直白的提醒允禧和允祜,「太早行男女之事,不利于子嗣,女子也是一样。」 允禧不在意,这次给他指了福晋,也是两三年之后成亲,说这些还早着呢。 他笑呵呵的提醒允祎,「让皇上给你指个年纪大些的福晋,要不然,你的嫡子且有得等呢。」 允祎一拍脑门,立刻去干清宫叩见四哥。 雍正帝看着底下嬉皮笑脸的二十弟,抬头看看门外,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对自己福晋有想法。 第172页 当初皇阿玛给他们兄弟指人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这样直言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福晋。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允禧、允祜有什么想法,叫他们这两天来找朕。」 弘历、弘昼再去皇后宫中请安时,乌拉那拉氏委婉的暗示弘历他的福晋人选,「一晃你们俩也是能出宫办差,娶福晋的年纪了。在外头要有你们身为皇子的气度,无论是见了宗室重臣如马齐,还是官职普通的朝臣如李荣保,皆应是矜贵雍容,谦逊有礼。」 弘昼立刻就明白这是定了富察氏了,他朝兄弟挤挤眼睛,示意「你的白月光正在向你走来!」 马齐李荣保是一家人,弘历略一思索也明白了,难得的有些脸红,强装镇定:「谢母后提点。」 乌拉那拉氏看着兄弟俩的反应,嘆口气,语重心长,「弘昼啊,都说男儿成家立业,娶了福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帮衬,建功立业也有奔头不是?」 弘昼睁着大眼睛装无辜。 我不懂,我不听,我不要。 乌拉那拉氏心里一噎,好笑道,「皇上都说这回不给你指福晋了!到时候你就看着弘历的孩子眼馋吧!」 俩孩子在她心里都是一样的,真要细较起来,她更喜欢在她面前偏活泼的弘昼一些。 皇孙也是皇帝选太子的一个重要标准,弘昼这眼瞅着至少要晚三年,皇上此举,已经是意有所指了。 朝堂上的人精最擅长揣测皇上的心思。如此一来,兄弟两同样办差,只怕那些人都会各种夸赞弘历,对弘昼的好视而不见,兄弟俩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她眼里闪过一丝惋惜,弘昼心中瞭然。那个「摆烂王」也是在明白四大爷心意之后,性情大变,朝着另类纨绔的大道上狂奔。 「那正好,四哥说了要过继孩子给我。」弘昼面上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变化,笑嘻嘻道,「我选个最机灵的。」 乌拉那拉氏摆摆手,无奈道,「你们忙去吧。」 罢了,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说多了惹人烦。 第61章 允禧和允祜对自己娶什么样的福晋没想法,十四岁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但也不是想要成家有个羁绊的年纪。再说了,娶福晋又不是娶喜欢的女人,家世合适的秀女里头挑一个就是了。 眼下,更吸引他们注意的是,八哥和九哥得胜还朝啦! 前方将士们还在路上,雍正帝已经收到战利品清单。火器,银子,船只,能送到黑龙江垦荒的人数…… 光这几样,就看得他心口怦怦跳,他又不是穷光蛋皇帝了! 只银子这一项,之前说好留给老八、老九为下次出海准备的一千万两银子除开,还剩余一千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作为此次征战的抚恤金和奖励,还能有一千万两银子入国库。 啧啧,有银矿就是富! 他继续看奏摺,里头还有老九的感慨,「倭国的国库也没多少银子,但他们各地的藩王有银子有兵。若不是兵力这样分散,协同作战能力不够,还真没这么容易胜。幸好皇阿玛当年坚决撤了三藩。」 雍正帝微微一笑,老九也学会了拐着弯儿说话呢。 不对,老九没这么敏锐,是老八的意思。 当初提到拿下倭国时,他还真有一瞬间起了心思,想将兄弟们打发几个去倭国。 纵观歷史,怕是都没有哪个皇帝跟他一样,兄弟们多的两只手数不过来,且个个都有本事。偶尔政见不合的时候,七八个一起反驳他,真叫他这个当皇帝的吃不消。 但那个念头立刻就被他掐灭了,他不能给后人留下一个大麻烦。 倭国隔着海,路途不便,西藏、四川、云南一样不好走。既然要建第二支,第三支远航船队,这条海路迟早都会热闹起来。 老八,这是也学会为大清的未来着想了呢。他学识,眼界原本也不在自己之下,满朝「贤」名,也不仅仅是有银子,脾性温和就能得的。 鄂尔泰、孙嘉淦、赫奕、老五、十五、弘皙、弘曦、弘昂…… 雍正帝心里一个个盘算去倭国治理的人选,三年一轮换,适龄的侄儿们都能放过去歷练。 这么巴拉着人选,他心里又觉着兄弟们多,侄儿多是好事了,不缺人用! 选秀结束,弘历、弘昼和允祎领了差事,随着老十三一起,代表雍正帝去天津港码头,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送老八、老九出征,雍正帝亲自去的。原本,他也计划亲自去迎,但年贵妃和福惠病了,他不忍心在这时候离开。 天津港虽然不远,但他这次去,是要以帝王的仪仗,带着文武百官一起去迎,那速度就慢了。 老十三也劝他,「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同样是以国礼致敬。」 雍正帝想了想,弘历都有福晋了,也是可以办差的年纪了。 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弘历、弘昼之后虽然仍在上书房读书,但他们会时不时的领差事了。 领差事意味着弘历、弘昼从深宫走向了朝堂,文武百官会默默评估他们的能力和品行,以及,是否是一个好的君王人选。 允禧和允祜这会做了和允祎之前一样的祥林嫂表情,仰天长嘆,「为什么额娘没有把我早生两年!」 这样大的盛事,不能亲自前往,是多么令人惋惜的遗憾! 第173页 上次送行,皇上亲自前往,他们坠在队伍后头也去了。 这次皇上也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城门口迎。 允禧明白,这是不想让他们抢了弘历、弘昼的风头,但他们心里也理解。 他们是皇叔,若是一起去了,两侄儿就得站他们身后。 允祎则不要紧,他比侄儿们大太多,和十三哥一起站前面,一点不影响两侄儿的位置。 嚎归嚎,也只是嚎一下。 「那边街面上的吃食,能存放的都给带两份回来。」允祜毫不客气的提要求,「战利品里有什么好玩的,稀罕的,我们先选。」 允禧:「回来仔仔细细给我们讲当时的盛况。」 不能亲眼目睹,留一幅画作,真真可惜。 允祁、允祕笑呵呵的看着两个侄儿,勐点头,表示我们也要一样的! 今儿是个好天,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边,在海面上洒落一层金光,随着阵阵波浪涌进眼睛。 弘昼还记得去年船队出发时的感受,大大小小的船只齐齐东去,金戈铁马,气吞山海。 现在,经歷了战火洗礼的船队回来了,扬着龙旗的巨帆带着硝烟的气息。像一只兇残的巨兽优雅的走来,明知它这会是平和温顺的,慑人的威压仍让人心悸。 随行的传教士们这次没了心情和身边的人说话,神情严肃的看着船只驶来的方向。 「幸不辱使命!」老八、老九跳下船来,郑重的向代表皇帝来迎的老十三行礼打千儿。 他俩的头髮长了不少,一条短辫子垂在脑后,上面处处都是炸开的发尾。脸上鬍子拉碴乱糟糟一团,只一双眼睛像是闪着幽光,里头的杀意犹在。 老十三待他们行完礼,一手一个拉起兄弟俩,张开双臂,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辛苦八哥、九哥了。」 【雄狮初亮爪,如此大的变化,总该能让歷史的车轮偏移几分吧?老八、老九好样的!立下了这样的赫赫战功,名传千古人人称颂,四大爷再也圈禁不了你们啦!】 弘历自动去掉后面那一句,心头微动,终于有点希望了么?他其实不觉得大清会输给任何国家,但他更相信弟弟。 老八、老九呆滞一瞬,几乎要泪流满面了。 自从他们踏上大清远洋舰队那刻起,其实就知道四爷再不可能「圈禁」他们。他们承载着皇阿玛的意志去西洋国家探索,老四就算起了心思,兄弟们也不会让他得逞。 但是,名传千古人人称颂啊!不过是打下了一个倭国,就能有这样的殊荣么! 古往今来,也就是那几个叫人惋惜的常胜将军,能说「人人称颂」了。老八、老九不觉得自己有如此才华,这完全就是因为打下的是倭国。 啊啊啊啊!老子要继续远航,为大清打下盛世江海! 老十三暗暗欣喜,远航这条路应该是选对了。接下来要训练更多的水军,造更坚固的大船,为老八、老九助力。 允祎满脸羡慕,他也想建功立业,但他晕船,也不敢上阵杀敌…… 天色已暗,先在天津修整一晚,明日再进京。 兵士们还住在船上,老八、老九跟着老十三一起住云来客栈。 天津港繁华,来往的大商人多,云来客栈就是专为有钱人建的。一个个小院子景致好,摆设吃食日用无一不精。 是老九开的。 老十三带着兄弟侄儿,自然是住最贵的院子。房费当然是不付的,亲兄弟明算帐,记在老九头上。 随行的官员们,驿站、府衙都可以免费住。若是想一同住云来客栈,也行,照价给钱。 半夜十分,弘历、弘昼的房门被叩响,兄弟俩一脸疑惑的开门。 是九皇叔,他右手胳膊下夹着一个大箱子,手腕上青筋崩起。 这箱子,看起来有点沉。 「嘘,小声点。」老九做了个手势,狗狗祟祟的扭头左右看看,见边上老十三和小二十屋里都没动静,这才轻手轻脚的闪身进来,随手关上门。 弘历满头黑线,外头那么多侍卫守着呢。九皇叔您这会再小心,明儿一早十三皇叔和二十皇叔也知道你半夜「私会侄儿!」 「看我给你们带的好东西!」老九将箱子放在桌上,掏出钥匙,打开锁头,「还有一柄小剑,那个不吉利,咱不要。」 箱子里头是一块翠绿勾玉和一面大大的铜镜! 弘历一眼就看上了那面古朴的镜子。 「是好东西!谢谢九皇叔。」弘昼小心的拿起勾玉,细细欣赏,「九皇叔真有眼光!」 【哈哈哈哈,天道好轮迴!】 老九瞬间直起了腰杆,故作淡定,「九皇叔其实也没看出这东西珍贵在哪。是看它们被锁了一层又一层,那些守卫宝贝得很,才特意带回来送给你们的。」 他其实知道,这是那倭国皇室的宝贝,不想叫两个侄儿觉得这东西太贵重,才这么说的。 听这心声的意思,倭国定是没少抢他们爱新觉罗的好东西! 可恶!早知道,他要挖地三尺! 弘历心中隐隐的一丝不自在瞬间消散。 欺人者,人恆欺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哪怕是在将来,必诛之! 隔壁的允祎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舞足蹈。若是走近些,还能听到他嘴里嘀咕着,「杀杀杀」! 第174页 老十三放下手中的书册,轻轻笑了笑。老九顶着炮火打仗,私扣几件战利品人之常情嘛,有金印带回去给皇上就行。 老八、老九心中的激动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在京城门口,他们跪下叩谢皇帝亲迎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没了。 他们能「名传千古人人称颂」,老四你可不一定哦!史上默默无闻的皇帝那么多,皇阿玛又似一座万丈金山,你在其后,如萤火在皓月之下,显不出来一点!哈哈哈哈哈…… 四爷瞅瞅意气风发,意得志满的兄弟,忍了又忍,「皇阿玛孝期过了,你两理理髮罢。」 顶着这样杂乱无章的头髮和乌七八糟的脸,看得他心里烦躁,忍不住要训斥。 顿了顿,皇帝又道,「你们离家日久,先回去和妻儿团聚,明日再来宫中细说吧。」 福晋们总不会任由自家男人一副山匪盗贼的模样进宫。 老八、老九没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不修边幅也是为了向皇帝表示他们实在是忙。打起仗来,日夜都是忙不完的事,谁还顾得了仪容? 上次离家四年才回来,才到京城门口,就被老四接进宫里,连夜商讨政事,可没说让先见见妻儿。 老四,这是开始关心他们了啊! 老八、老九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来,又要行礼。四爷忙将视线往上移,语气诚恳,「都是自家兄弟,哪用得着这么多虚礼,快快家去吧,弟妹侄儿们都等着呢。」 四爷站在原地,含笑目送两位郡王打马离去。百官纷纷点头,皇帝面冷心热,是个能容得下人的。 老十三趁人不注意,微微弯了弯唇角,四哥这爱洁的毛病,当了皇帝越发严重了。 后面的论功行赏,战利品清点入库,抚恤金髮放,俘虏安排等等,都跟弘历、弘昼无关。倒是允祎天天早出晚归,半夜还得点灯做事。 弘历、弘昼有亲王爵位,不需要这种「小功劳」。允祎即将出府,往后就是朝臣的一员,这会帮着做事,能快速融入臣子大家庭。 喜欢宅家,专业守陵十九年的小二十,变成了积极融入办差队伍的先进分子,弘昼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跟卷王待久了,哪有能咸鱼躺平的! 允禧把烤好的牛肉放在瓷盘里,吩咐他的贴身小太监小糰子,给又在点灯熬夜干活的允祎送去。 「我还是慢慢长大吧,二十哥都忙成陀螺了,连吃口肉的功夫都没有。」 自从有了第一回,允禧就爱上了自助烧烤,隔三差五就要在阿哥所里整上一回。 大晚上的吃肉不利消化,弘历原本还犹豫,弘昼来了一句:「有肉堪吃直须吃」。 被拉着一起,勐勐吃。 弘历默默啃着肉,心说,弟弟是被三年孝期不能吃肉憋得狠了。虽然孝期一过,就顿顿大鱼大肉,都吃得有点腻了。但弟弟喜欢,他就陪着。 弘昼眼皮一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暗道:少年,你会感谢我的! 十月,沙俄使团来京,商讨贸易、划界问题。 大使萨瓦面色沉重,之前他们一直在和西边打仗,没想到南边的大清居然隔海打下了倭国! 雍正帝召兄弟们来商讨底线方案。 和倭国一战大获全胜,他对北边的沙俄也改变了态度。 原本觉着,蒙古各部以北反正也不算大清的地盘,舍些出去也无妨。现在,他决定什么都不能让!大不了打一仗,胜了就不亏! 西北可以暂时交给岳钟琪镇守,老十四、老十六随时可以带兵向北。还有老大,论带兵打仗,他其实也行,老八、老九也能上。 想着上次对倭国之战,弘历、弘昼也在场,迷信的雍正帝特意召他俩来旁听,座次都和上回一样。 刚知道来今天的议题,弘昼就呵呵了。 【雍正帝的丧权辱国之路开启了。不利的条约,签!国土,给!给了北边赏南边,打了胜仗还将国土赏出去,跟那些怂货打了胜仗还割地赔款的奇葩行为,堪称卧龙凤雏!】 众阿哥低头、望天、咳嗽、调整坐姿…… 干什么的都有。 啧啧,老四这皇帝当得不行啊! 雍正帝黑了脸,额头青筋直冒,忍住将弘历、弘昼打发出去的冲动,勐灌一杯茶,才没当场咆哮。 不等他开口,老九蹭的站了起来,「皇上,谈判的事儿交给我和八哥!兄弟拿项上人头保证,定叫他们心中滴血!」 「好!」雍正帝面露笑容,语气诚恳,「四哥在这上头不擅长,就都交给你们了。」 老八迤迤然起身,微笑道:「关系到边界驻守,最后的条款还需十三弟定夺。」 雍正帝点头:「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老八、老九、老十三,一个擅忽悠,一个能计较,一个有大局观,三人合一,绝对吃不了亏!】 老八、老九心里一梗,这是在夸我们吧?同样都是夸人,为何老十三就是「有大局观」这样的好词?「忽悠」不可以用「七窍玲珑心」代替?「精明强干」比「计较」这个词更合适吧? 老十二羡慕的看向老十三,这心声只要提到十三弟,全都是好词儿。 老二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站出来,谈判,他也在行啊!老四干不好的事,他都好想去做的。 第175页 确定了人选和原则,兄弟几个开始商讨各种细则。 雍正帝一直提着心,好在,直到结束,弘昼的心声都没再出现。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回,什么「丧权辱国」「奇葩」应该跟自己没关系了吧? 雍正三年就不是个好年,朝廷上是各种烦心事,后宫接二连三的伤心事。 冬月,年贵妃晋为皇贵妃,八日后薨。又两日后,皇太后崩。 皇太后是在十四的郡王府上没的,她隐瞒了自己病重的消息,铁了心要死在十四府上。即使十四不在身边…… 弘昼心生佩服,论给四大爷添堵的本事,德妃娘娘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排第一了吧? 不过,也可以理解,父母偏心起来毫无道理可言。德妃娘娘就是喜欢十四,死在十四府里高兴罢了! 四爷彼时将朝政都推给了老十三,日夜守在翊坤宫,皇贵妃的梓宫面前。 得了消息,他身子一阵摇晃,跪在一旁的弘历忙伸手扶住了,担心的问:「皇阿玛?」 四爷手撑在皇贵妃的棺木上,眼神黯然。他垂着眼一动不动,似笑非笑,面容分不出是难过还是释然。 许久之后,弘昼听到一道嘶哑无力的声音:「就停在十四府上罢,让礼部拟出个章程来,比照亲王爵的嫡母丧仪之上,皇太后之下来办。」 他头一次在两孩子面前流露出自弃厌恶的情绪,喃喃道:「想必,德妃娘娘也不愿以皇太后的礼制,来办理她的身后事。」 一瞬间,弘昼恍惚觉着四爷鬓角的白髮又多了。弘昼不忍再看他面上的神情,他像是被一片晦暗的牢笼罩着,黯淡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 短短两天,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在乎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想要白头偕老的心爱之人;一个是生下他的母亲,虽然这位母亲从来吝啬给予母爱。 弘历知道四爷说的是皇太后的梓宫,停在十四皇叔敬郡王的府上。他想说,这样不合礼制。 皇上不将皇太后的梓宫迎回宫中治丧,会被骂不孝。文武百官一日三次去郡王府上,为皇太后行哀礼,宗室去郡王府上为皇太后哭灵,也不像话。 他唇角动了几次,余光瞄见四爷的脸色,终究是不忍劝谏,小声道,「儿臣这就去跟十二皇叔说。」 仍然掌管内务府的老十二允祹,在治丧上的造诣最深,多难办的丧事交给他,都能办出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丧仪来。 「你们俩去皇太后跟前守着吧。」雍正帝盯着手下棺木的一角,视线涣散,「替朕尽尽孝道。」 弘历、弘昼孝服都不用换,直接换个地方跪。 福惠年纪小,又在病中,雍正帝只让他每日三次在皇贵妃梓宫前叩首。出宫就算了,他不能让这孩子离了他的视线。 两场丧事过后,弘历、弘昼又开始守孝,不用出宫办差了,只每日在阿哥所读书。 四爷将福惠移到了干清宫养。有时候他在御书房议事,福惠一觉醒来,揉着眼睛要皇阿玛。他就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议事。 这孩子体弱,他亲自带着睡觉,每日的穿衣饮食玩耍全都一手操办。除却处理国事,他剩下所有的时间,全花在福惠身上。 朝臣私下戏称,福惠是第三代干清宫阿哥。 第一代,瑞亲王,二立二废太子之后,仍是康熙帝心中最喜爱的儿子。 第二代,弘历、弘昼,十二岁的稚龄,身上没有任何功绩,皇帝临终遗诏得封安亲王宝亲王。 第三代,雍正帝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康熙帝对瑞亲王。 原本将目光放在弘历、弘昼身上的朝臣,都压下了各种心思。皇后膝下无子,论贵重,福惠在安亲王宝亲王之上;论皇帝的喜爱,安亲王宝亲王更是远远不及。 这孩子若能平安长大,只要不是一无是处之人,两个有贤才的哥哥,当辅政大臣也不无可能。 有那想得多的,甚至觉得这主意极好。安亲王宝亲王论品行,才能都在伯仲之间,无论选其中哪一个,另一个势必要明珠蒙尘。 就如今上,品行才德在一众兄弟们之间都不算突出,皇阿哥们不也个个忠心辅佐? 说起这个,又要贊一声康熙帝手段高明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儿子们交代的,一个个竟从打出猪脑子的态势中,突然就以今上为核心了。 这个问题,朝臣们心中默默琢磨许久了,也和交好的同僚们「委婉」讨论过。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就更被神仙点化了似的,一夜之间皇阿哥们就大彻大悟了!从前的剑拔弩张转眼间就变成了一致对外,亲兄弟都没这么和睦的! 这个问题,已然成了大清未解之谜第二!第一还是顺治帝到底是因为董鄂妃去世看破红尘出家了,还是得天花死了。 第62章 带孩子本就累人,带一个离不开汤药,晚上还常常醒来,因为想念额娘嚎啕大哭的孩子,更是要命。 四爷还未从悲寂中醒过来神来,一边为国事费心,一边照料福惠,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下的乌青没一日下来过。偏他又是极细緻的性子,回折上的字恨不得比摺子上还多。 老十三原本还想劝四爷,将福惠记在皇后名下由中宫抚养。每次刚起了个头,四爷就顾左右而言他,老十三不忍心逼他,只默默帮着分担更多的奏摺。 第176页 他不怕四哥猜忌,只希望四哥能保重身体,多活些年岁。 十六几个心里急得不行,弘昼的心声说四哥是累死的。他们原本还想像不出,一个皇帝怎么能给自己累死了,现在,他们就怕四哥连十三年的皇帝都当不了了! 他从当太子起,就是个没有日夜的!眼下又加了项日夜带孩子,这怎么吃得消! 老十三都不敢劝,他们更没法开口。难道说,皇上您再这样下去,活不了几年就要见皇阿玛去了? 急着急着,兄弟几个灵光一闪,莫不是皇上也听到过弘昼的心声说他能活多久?所以,这是一天当两天用? 他们心有戚戚,若是自己只有几年光景可活了,怕是也捨不得睡觉,想要多照顾照顾心爱的孩子…… 宫人也劝乌拉那拉氏将福惠要过来,乌拉那拉氏一口回绝了,「本宫福薄,子嗣缘浅,如何敢养福惠?」 如今她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不可能了。别说是小阿哥,就是小公主,只要皇上同意给她养,她都是愿意的。 哪怕是弘历、弘昼那样大了的,要记在她名下,她也乐意。 但,不能是福惠。 这孩子,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年氏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她都不敢想像。自从年氏入府,皇上就未宠幸过其他女子。年氏和皇太后前后脚去世,他顶着言官的口诛笔伐,只每日一次到老十四府上为皇太后行哀礼,其余时候都守在年氏的棺椁前。 若是福惠在她宫里出了个万一,她怕不只是这个皇后当不成,还会连累家里。 她心中嗤笑一声,爱新觉罗家还真出情种。前有顺治帝,后有雍正爷,康熙帝对赫舍里也情深义重,只有她们生的儿子才是珍宝。 内心深处,她其实真不觉得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不是出于恶毒的心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她的弘晖生下来健健康康的,养到七岁,去了。李氏的弘昀也是蹦蹦跳跳的到了十岁,一场风寒就没挺过去。 怀恪公主都嫁人了,还是没活过二十三岁。弘时关在咸安宫,也不知能挺多久。 皇上的孩子是真难活。 弘昼三岁那年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只弘历一个,小病有,都不兇险。 她近来看见实诚良善的钮钴禄氏和耿氏,时常会想,是不是她们几辈子积善行德,才能佑孩儿平安长大。 若如此,她此生吃斋念佛行善事,可否保佑她的弘晖平安顺遂?二十年了,他若是转世投胎,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若是她的弘晖还活着,中宫嫡长子,太子之位毫无悬念。 「宝亲王安亲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前头刚守完三年,这又守一年,哪能吃得消?」乌拉那拉氏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去御膳房叮嘱一声,给阿哥所的几位皇叔两位亲王,还有延禧宫的两位主子,每日都进养身子的药膳和补品。若是份例不够,只管拨坤宁宫的去。」 大宫女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领命去了。 乌拉那拉氏心中嘆息,这宫里,什么荣宠都是虚的,唯有活着的儿子才是依靠,弘时那种脑子不好使心思还坏的除外。 年氏死了,无论谁当太子或是下任皇帝,她是嫡母皇后,该有的尊荣不会少。 但她总得为身后的乌拉那拉氏,尽一份力…… 老八、老九过完年,又辞别家人们出海了。 四爷带着兄弟侄儿们,在京城门口和他们作别。 「说起来还挺奇怪的,在海上的时候,日夜都想回来,想用力踩踩脚下的这片土地。真回来了,躺在不会晃荡的床上,脚踏实地没有颠簸,这心里反而又不自在了。」 老八穿着石青色葫芦纹样长袍,戴着黑狐皮杏黄金边六合帽,大冬天的手上捏着把扇子轻摇,看上去斯文儒雅,嘴里说的话却粗犷豪迈,「我现在理解为什么诗文中都写将军们沙场驰骋,最好的归宿是马革裹尸埋在黄沙中了。 如果葬身大海就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会张开双臂,拥抱这个结局。」 冬日清晨的阳光格外清透,照进他的眼睛,明媚温暖又清澄明亮。这样的老八随意的站在,有血有肉又超凡脱俗。 老九咧着嘴,眼睛挣得大大的,一脸崇拜的看着老八,欣喜的点头。意思十分明显:八哥真会说!八哥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见识了外头新奇多姿的世界,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中飘过,这片土地再也满足不了老八、老九对生命的探索。 「若是神佛保佑,到了出不了海的那天,我们再回来晒京中的太阳。」 四爷感动的拍拍两位弟弟的肩膀,语气哽咽,「兄弟放心,家中有我们看着,平安回来!」 他第一次,内心真切诚挚的将老八、老九当成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希望他们能平安到老。 老八认真的看着四爷的眼睛,「咱们兄弟还有许多事要做,皇上你要保重身体。」 弘昼的心声,老八没听到过几句。但他何等的聪慧,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从兄弟们的反应和自己亲眼所见的外边世界的局势,已经推测出了大清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西洋国家不会放过一块富饶的土地,尤其是这块地上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除非,这块地上的国家比他们更加强大。 第177页 「八哥、九哥真叫人佩服!」送行队伍后面的允禧低下头,飞快的抹下眼泪,抬起头时,眼尾还有些发红,「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派个使臣不行么?」允祜一脸疑惑的小声问弘昼,「为什么八哥、九哥一定要自己亲自出去?」 弘昼望着前方,目露赞嘆,「因为八皇叔和九皇叔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因为这支队伍有三百艘纵横海上的大船,大清国三分之一的火器大炮装备,一半的水师官兵。若不是第一次出海还是康熙帝当政的时候,老八、老九都领不出去! 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朝廷甚至可能一年半载都收不到它的消息,更别说辖制了。皇帝能放心交给哪位将军么?那位将军完全可以在外打下一片岛屿,自立为王。 但,老八、老九不一样。他们身为皇子,从小被康熙帝教导要以大清国为先,骨子里留着爱新觉罗的血。争夺皇位时可以尔虞我诈落井下石,但,绝不会背叛大清国。 他们一定会回来。 也确实回来了。带回来两千万两的财货和大清急需的,外界的信息。 所以,四爷相信他们。 而,老八、老九经歷了数次生死,看起来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允祎:「真好!」 允祁攥了攥手心,他要快快长大,八哥、九哥老了,他接着去! 转眼又是一年夏,阿哥所的几人抱着瓜,议论朝堂上的事——老十三给还没出宫的弟弟和侄儿们布置的作业。 四爷自顾不暇,压根管不了培养弘昼、弘历。原本这个岁数的皇子们住在宫中,都只一心读书也不参加朝政的。 但弘昼、弘历实在是太特殊了,他俩从前几年就跟在康熙帝身边,各种政事都听一耳朵了。 老十三他们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俩孩子不懂没关系,那位心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句呢! 自从确认李卫、田文镜、鄂尔泰确实有过人之处,再有老八、老九带回来外头的消息,他们对弘昼的心声深信不疑。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事儿还真挺难办的。」允祜啊呜啃一口瓜,吐掉两颗籽,皱眉道,「怎么觉得这瓜越吃越不甜了?」 【因为你吃了太多的点心,对糖的敏感度降低了。再这么下去,心脑血管疾病迟早要找上门来。】 允禧缓慢的咽下嘴里的瓜,余光不动声色的扫向弘历、弘昼。所以,两个侄儿晚点也是吃饭吃菜,点心只在饭后用一些,是这个缘由么? 好像,弘昼也常劝他们多吃菜和肉来着…… 「心脑血管疾病」这名儿听着就叫人害怕,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允禧肯定,一定是御医治不了的病! 允祕无所谓,他反正也不爱吃点心,最喜欢跟着侄儿一起吃肉。他吃西瓜也不吐籽,直接吞了,三两下就吃完一片。一边拿湿帕子擦手,一边接过允祜的话:「难在哪?」 他今年十岁,一直在上书房读书,刚参与讨论政事,虽然懂得不多,但兴趣极大。 「那些官绅要一体当差纳粮,旗人要不要?皇亲国戚呢?内务府掌管的田庄铺子织造办那些呢?」允祜说得头头是道,「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钱财名利?官员自古以来就免徭役,有不纳粮的田亩数,这会让人家跟泥腿子一样,谁乐意?」 「是哦。」允祕疑惑,「那为何皇上还要推行呢?十三哥给的这册子上说田文镜在河南这么干,怨声载道,被参了几箩筐?」 允祜挠挠头,视线转向弘历、弘昼,「我也不知道皇上和十三哥他们是怎么想的。按理说,上回咱打了大胜仗,八哥、九哥还给国库交了一千万两银子,跟之前比起来,应该不那么缺银子了吧?」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弘昼。 见弘历也看着自己,弘昼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国库要银子养军士,发俸禄,赈灾等等,这些银子从哪来?各地的人头税,商税,盐铁专卖得的钱,粮税这些是大头。 咱们先说人头税,官员宗室旗人都不用交,穷苦人家交不起就会卖身为奴。所以眼下要摊丁入亩,官绅也纳粮,地多的多交,地少的少交。 再说一体当差,徭役多数都要自带干粮白干活。官府说是给一日两餐,但清汤寡水的吃不饱再干几个月重活,这人就废了。多数情况下,还会耽误农事,影响自家收成。 咱们大清这些年丁口翻倍,不断垦地,看似兴兴向荣。实则,普通人家禁不住一次大病,一场灾祸,流入士绅豪强手里的田地和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一不用交税,二不用服徭役,那就会摊派到剩下的百姓身上。」 几位皇子都不傻,学了这么多年的诗书和史,后果是什么,很清楚。 「摊丁入亩,官绅要一体当差纳粮都必须要做!」允禧勐地站起来,神情严肃,「等事态严重了,再做这些就来不及了!」 允祕似懂非懂,还有疑惑,「照这么说,百姓身上的赋税徭役都应该会减轻呀,那为啥还怨声载道?那些官员明知这是为大清好,为何还要参田文镜。」 弘历笑笑,「真正的百姓不会有怨言,能递到皇上桌案上的『怨声载道』,是官绅的怨言。官员嘛,为大清好是可以,但不能割自己肉为大清好。参田文镜也不是参皇上的旨意不好,可以参他做事狠绝致使有人自尽了,纵容手底下人徇私枉法,对待读书人极为苛刻,多的是理由。」 第178页 田文镜身边有蒙养斋算学馆的人,他们给十三皇叔的信中,讲述田文镜在河南的种种,比摺子上更详实。田文镜这个人吧,有果敢的一面,也容易受人蒙蔽,跟鄂尔泰相比,差远了。 不过,皇阿玛在这时候,确实需要这样一把尖刀,新政才能有个推进的突破口。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弘昼的心声,「这次让田文镜老了就退休……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不合适再当官了」! 「退休」应该就是致仕的意思,看来田文镜年纪大了,确实会误事。那会皇阿玛也在,他应该没忘吧? 他心里一个咯噔,田文镜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应该算老了吧?看来要提醒十三皇叔,让人盯着点河南了…… 允祁左右瞅瞅,见就自己没说话了,忙道:「那要怎么办更好呢?十三哥让咱们给建议呢。」 弘历思索片刻:「摊丁入亩是必须实行的,官绅纳粮也不能打折扣,养廉银子够他们花用了。不愿意服徭役,用银子代替就是。这部分钱财给服徭役的百姓们当工钱。」 允祕星星眼:「好主意!」 允禧眼前一亮,「让田文镜写个实行过程中的各种阻碍来,朝廷挨个讨论解决。就是那个总结经验教训,让其他府县有个参考。还有李卫,我记得他也在浙江推行摊丁入亩来着,参他的人就少。他们二人之间的做法有何不同,很是值得考量。」 「我没什么好说的。」允祜讪讪的笑道,「我就觉得你们说得都好。」 允祁和往常一样勐点头,他觉着自己不怎么聪明,还是听侄儿们和二十一哥怎么说吧。 允祕走到桌案前,眼神巡视一番,挑了最中间那块瓜给弘昼,「你先润润嗓子。」 阿哥所的」议事下午茶」通常以弘昼的发言结尾,交给老十三的功课,上头也多半是允禧和弘历、弘昼的言论。 而老十三每次都会认真琢磨弘昼的话。跟弘历的建议相比,弘昼的方法或许不够实际,但绝对让人耳目一新。 「民为贵,君为轻。当官要为民做主,君王依此规。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旗人宗室勛贵为何要排除在外?」老十三心头一震,无奈的摇摇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若是旗人宗室勛贵也一样,官绅们定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这是解决了一件事,抛出了更大的难题啊! 不过,这建议不无道理,前朝就是受宗室拖累的典型。大清的宗室人数也在飞速增加,迟早都要解决的。 老十三拉开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将这份奏对放在里面锁好。 他直觉眼下还不是好时机,至于这个契机在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好。 除了服,没过多久,就到了弘历成亲的日子。 弘历见过多次弟弟妹妹的早夭,时刻记得弘昼说的「太早开始阴阳调和,孩子容易夭折」「二十岁以上最好,实在顶不住,也要撑到十八岁」。 上次选秀时,雍正帝指给弘历的两个格格,被弘历打发到延禧宫陪两位额娘种地去了。 所以,富察氏嫁进来的时候,弘历身边还没人。两位颜值俱佳的新人,一瞬间就看对了眼。再一细聊,都是博学多才的,更添欢喜。 雍正帝没让弘历出宫开府,他和沙济富察氏住在阿哥所,从前弘时住的院子。 老十三开玩笑似的问起,雍正帝给的理由是他膝下子嗣少,宫里够住。 弘历私下里跟弘昼抱怨晦气,弘昼翻个白眼,故意不屑道,「弘时还住过宫里呢,你怎么不说宫里也晦气。院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里头摆设也都换了,它就是个住的地。弘时要真晦气,这会也是咸安宫晦气。」 提到弘时,弘昼还真是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被关在咸安宫后,压根没像旁人想的那样,郁郁幽闷愁苦自抑。 据说是大哭几天后,要了雕刻的工具,开始雕佛像。然后,雕着雕着,突然有了佛性? 听说,现在外头弘时雕的佛像一尊难求,价值百金! 雍正帝是信佛的,据传,就是他觉着弘时雕的佛像极具价值,让人拿出去卖了,将银子都送到了钟粹宫。 不愧是父子俩,行事都让人震惊。 弘历戳戳走神的弟弟,理直气壮,「你们这些日子都来我院子里吃饭,覆盖掉弘时的气息。」 他坚信弘昼得到过长生天的祝福,身边还有长生天的灵在,再多的晦气也能涤盪了。 弘昼面无表情的回一句:「不打扰你和四嫂就好。」 你和富察氏那个亲热劲,眼神都能拉丝了!是得要几个电灯泡烤一烤。 当个电灯泡,看少男少女谈恋爱还不是最糟心的,福惠满六岁了,四爷亲自送他来上书房读书。 「你们弟弟年纪小,当哥哥和皇叔的多照看着点。」四爷视线扫过一圈,最小的弟弟允祕也十岁了,懂事了。 他略微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福惠肠胃弱,吃喝都有干清宫送来。他禁不住跑跳,需得睡足五个时辰,早晨会来得晚一些,上午读书,下午不去校场。」 言下之意,你们别给孩子餵吃的喝的,最好也别在孩子面前吃喝馋他。疯跑打闹骑马也别把这孩子带上。 弘昼垂下眼,看来四爷对他们在上书房「惬意」「充满活力」的读书日常,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嘛。 第179页 「皇阿玛放心,我们会看好弟弟的。」弘历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牵着福惠,笑道,「我是四哥,福惠还记得吗?」 他们和这个弟弟的交集真不多。宫中家宴他都是挨着皇阿玛高高的坐在上头,打声招唿就不再说话。 福惠一只手牵着四爷,另一只手嗖的躲到背后,仰头看了弘历一眼,「知道。」 弘历见状,收回了手,退到弘昼身边。 四爷又吩咐徐元梦,「福惠不能太费心神,但他聪慧过人,劳徐先生用心教导。」 徐元梦忙低头称是。 四爷想想,没什么要吩咐的了,摸摸福惠的脑袋,语气轻柔,「若是有不适,就让长寿回干清宫告诉皇阿玛。你别自己跑回去,皇阿玛派轿辇来接你。」 送走四爷,福惠直径走到第一排最中间允祕的座位,「我要坐这儿。」 他说得理所当然,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抢皇叔座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弘历,意思是「你快把这上头的书本拿走」。 允祕顿了顿,默默上前收拾,换到了后排弘昼身边。 哼,那破位置,他还不想待呢! 福惠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长寿、延寿一左一右候在他身边,竟是留在屋里不走了! 徐元梦抬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弘昼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四大爷的安排,抿抿唇,直觉上书房是来了位「大爷」! 他瞧着弘历心绪不佳的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眨眨眼,「一会休息,咱们吃桂花酥酪绿豆糕红豆栗子饼。」 第63章 弘历顿了顿,突的一笑,心里的那点小酸涩顿时就没有了。 从小到大,他稍微有些不高兴,弟弟总能第一时间觉察,然后就叫上几样他喜欢的甜点。 弟弟说,「没有什么不高兴是一顿甜点解决不了的,有,那就来两顿!」 他觉得很有道理。他有弟弟,烦闷一顿甜点就能解决。 允禧、允祜也觉着这个小侄儿不大讨喜,还是不要亲近的好。 福惠应该是在干清宫就认过字了,他果然如四爷说的聪慧过人。徐元梦一边给他讲课,一边满意的捋捋鬍鬚。 课间休息,小圆子和小丸子果然送了一大盘糕点来,各位皇子皇叔们喜欢的不同口味奶茶也一併摆上。 当然没有八阿哥的份,他们可不敢给八阿哥送吃的。 徐元梦拿着书,默默的转了个方向坐。 当初弘历、弘昼来的时候年纪小,禁不住饿,一到休息就要吃东西。同样岁数的允禧、允祜也跟着学,允祎最爱凑热闹,厚着脸皮加入。 这些个孩子尊师重道,对徐元梦这个先生好极了,四时节气都不忘送礼物。 只是课间吃点东西,上课都收起来了。康熙帝不说什么,徐元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为人师长的,是不会在读书的地方吃东西的。 几个孩子招唿了他几次,他都拒绝了。后来就一直是这样,孩子们在底下吃吃喝喝好不热闹,他在上头闻着香味儿侧坐到一边看书。 福惠没等到人叫他,鼻子耸了耸,闻起来好香的样子。 他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乐呵呵的皇叔和哥哥们。都是他吃过的东西,也是御膳房常进的寻常点心,怎么看起来就格外好吃? 「我也要吃。」福惠是想到就要做的性子,他走过来,说了一声就伸手去拿一碗还没人动的糖蒸酥酪。 不过,他的手还没碰到碗边,就被两只手拦住了。 福惠不悦的看向两个哥哥,一字一句道:「我、要、吃!」 弘昼瞥他一眼,耸耸肩,「不是哥哥们不给你,你早上也听到了,皇阿玛不让。」 福惠倔强的盯着他,没有收回手的打算。几息之后,再伸手,仍被两只大手拦得死死的。 他鼓了鼓脸颊,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但弘历、弘昼没有退让。他们本来就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装可怜可不会让他们心疼。 福惠慢慢的收回手。 跟在他身后的长寿和延寿松了一口气,八阿哥脾胃弱,吃食都是定好的。有一次,他贪凉多吃了几口西瓜,上吐下泻一整天,身边的人都挨了板子。 弘历、弘昼也收回了手,心道,这个弟弟骄横无礼,也还听得懂人话。 但,他们放心早了。 福惠转身之际,突然一挥手,将那碗酥酪连同几杯奶茶一起打翻在地。 做完这些,他脸上也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面色冷冷的,语气平淡,「我不能吃,你们也别吃。」 说完,他转身回自己座位上。 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允禧、允祜惊愕的张大嘴,是谁给他的勇气,小小一个刚来上书房就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哦,皇上给的。 弘历、弘昼咬牙,好想揍弟弟! 这还不算,福惠挥手时,力气用得大了些,手背上红了一块。 长寿如临大敌,飞奔而去。 很快,皇帝的轿辇来了,福惠回了干清宫。 一刻钟后,训斥徐元梦上书房没有规矩,弘历、弘昼没有看好弟弟的口谕就来了。 苏培盛先是面无表情的念完口谕,接着脸上堆满笑,躬身道,「八阿哥年纪小,还请四阿哥、五阿哥多担待些……」 弘昼这会不觉得上书房是来了位「大爷」了,这他爷的是位豆腐做的祖宗! 第180页 「皇上对福惠未免也太娇惯了些。」允禧小声道,「他不敬师长,皇上怎么不说啊!」 第二天,福惠还是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过来了。 弘昼瞅一眼他的右手手背,红迹还有,应该不严重。 当然不严重了! 他和弘历刚开始习武骑马时,每天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腿上磨破了皮,康熙帝还笑话说,「骨头没断就没事,不伤在脸上不用抹药。多破几次,皮磨厚实了就好了。」 作为父亲的四爷,怕是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昨天闹了不愉快,今儿福惠跟没事人一样。 虽然,他进门来,视线巡视了一番就算打招唿了,但眼里有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皇上还挺会哄孩子的。」允祕煞有介事的点头,「要么就是皇上给他好东西了。」 说完,他心中涌出了几分黯然。从前他不高兴了,皇阿玛也会温言细语的哄他,还会赏他各种好东西。 上午散学,福惠没有上来接他的轿辇,反而是跟在弘昼身后,来了阿哥所。 弘昼疑惑,「你跟着来干嘛?上了半天课你不饿么?「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你可不能在这吃饭啊。这次要是再掀杯碗,我可就不让你进来了。浪费粮食可耻知道吗?」 福惠看着他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进了院子,弘昼才知道他要干嘛。 「这两只海东青给我。」他远远盯着歇在屋檐下的海东青,眼睛一眨不眨,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来,看起来喜欢极了。 弘昼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视线,问:「谁跟你说,我这里有海东青的?」 福惠皱眉,伸手扒拉弘昼,弘昼纹丝不动,他又往边上移了两步,弘昼跟着移动,继续挡住他的视线。 「舅舅说的。」福惠不耐道,「你让开。」 他扭头吩咐长寿、延寿,「把这两只海东青带回干清宫去。」 长寿、延寿颤抖着身子,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落,余光瞄见一众皇子抱臂站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弘昼嗤笑一声,冷冷道:「墨翠和白羽是大姑姑送给我和弘历的,谁都别想要走。」 他突然冷下脸的样子有些吓人,福惠被居高临下审视着,默默的后退一步。 见弘昼是真不怕他,长寿、延寿也是没用的废物,敌众我寡,福惠沉着脸,气势汹汹的走出院子。 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皇阿玛也不能吗?」 弘昼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气得爆粗口,「他爷的,哪来的小霸王!」 几岁大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倒是会狐假虎威了! 这才真是猫嫌狗厌,人人避着走。 「弘昼侄儿。」允祕担忧的问,「要是皇上真叫人来要?」 这小屁孩子肯定会到皇上面前告状,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各种污衊! 他眼里压根就没有兄友弟恭、尊敬长辈这两个词。这孩子看他们这几个当叔叔和哥哥的,跟看身边的小太监没啥区别。 四大爷会不会叫人来要,弘昼还真说不好。他只知道,这孩子已经被四大爷养歪了,唯我独尊,情感淡漠。 也是,四大爷处处哄着他,他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惯了。 「皇上要我也不会给。」弘昼的气劲上来了,恶狠狠道,「大不了就是说我不孝,圈起来呗,跟弘时做个伴。」 「不给!」弘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阴沉着脸,气极反笑,「我也不同意给,要圈一起圈!」 允祜见势不对,打圆场,「说什么气话呢,你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又没犯什么错,还是皇阿玛遗诏的亲王,皇上不会晕头的。」 墨翠和白羽,弘历、弘昼养了这么多年,皇上也知道他们俩多宝贝这两只海东青,应该不会强要吧? 他心里其实也忐忑,弘时犯事那次,弘历、弘昼就被皇上关在干清宫好几天。和翊坤宫扯上关系的事,皇上一直都不怎么理智。 「那个年羹尧,不是个好东西。」允禧神色凝重,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弘历挥退宫人,扭头看向他,「怎么说?」 「这是一步步试探你们的底线呢?」允禧冷笑一声,「今儿给了海东青,明儿再要别的心爱之物,最后是那个位置。 福惠体弱,他不敬兄长,蛮横无理,皇上都捨不得说一句。 身子不好是他的劣势,但有了皇上放在心尖尖上,也是他最大的优势。 他就算说『我要当太子』,皇上也只怕会想『当就当吧!有两个贤能的哥哥辅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允禧其实是觉得以皇上的理智,不会干这种事。但他要把事情说得严重些,让弘历、弘昼心里有跟个底。那个位置的诱惑太大,福惠纵然还小,他身后的年氏一族绝对有野心。弘历、弘昼不好提,他来说。 弘昼接过话,语带嘲讽,肆无忌惮,「皇上心里一直都担心他活不了多久,所以这个太子噹噹也无妨。能一直当下去最好,不能,也是圆了自己和孩子的心愿!」 若不是这样想,弘历就不会住弘时的院子,承干宫和东宫都空着呢。都不需要修缮,换个摆设铺上绸缎,就能直接住进去。 弘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偶有郁闷。 第181页 弘昼心里嘆气,他知道的那个干小四一直长在雍王府,四大爷对他寄予厚望,两人感情自然就深。 没有付出,没有相处,就算血脉相连,情感又能厚到哪去。 而福惠,是四大爷心爱之人唯一活着的孩子,四大爷倾注了满腔爱意一手养大的。他和弘历再健康聪慧又怎么样?这份喜爱,足以让天平倾斜。 「皇阿玛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弘历见弘昼阿玛都不叫了,心灰意冷,淡淡道,「墨翠和白羽,我是不会给出去的。」 他的东西,除了弟弟,谁也不能抢走! 直到下午,雍正帝的口谕也没有来。 弘昼心里的那口气慢慢就消了,四大爷还没晕了头。 但,第二天,福惠没来上学。 干清宫里,四爷请了老十三来,挥退众人,只兄弟俩吃饭。 许是这几年守孝的时间太长了,他已经习惯了素食。桌上一盘肉沫萝蔔,肉沫很少,只是用来调味。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红烧豆腐,几样时蔬。还有一条清蒸鲈鱼,放在老十三面前。 下午还要批摺子,兄弟俩也不喝酒,很快就用完了饭。 见四爷放下了筷子,老十三快速扒拉两口,也放下了碗。 「四哥是有话要说?」四爷默默的喝着清茶,老十三主动开口问道。 「嗯,几个孩子的事。」 老十三瞭然,「福惠和弘历、弘昼玩不到一块去也是正常,他们岁数相差太大了。皇上放心,弘历、弘昼向来懂事,定会好好照看福惠的。」 四爷皱眉:「这会就咱兄弟俩,称什么皇上,叫四哥。」 老十三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慢慢品茶。他大概能明白皇上在纠结什么,不过,这种事情只能皇上自己做抉择。 沉默半晌,四爷直截了当,「我想立福惠为太子。」 「噗」老十三嘴里的茶喷了出去,他顾不上因为失礼道歉,不可置信道,「四哥!」 福惠病弱怎么能当太子!他一直以为四哥是在弘历和弘昼之间难以抉择。 福惠嫡、长、贤都不沾,跟弘历、弘昼相比,年纪太小,又是个离不开药的。 宠可以,当太子不行。朝臣不会同意,兄弟们…… 这是要乱起来啊! 四爷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老十三,无奈的笑笑,「就知道你会反对。你也是当阿玛的,想必能理解四哥希望孩子们都好的心情。福惠体弱,不知还能活几年,他找弘历、弘昼要两只鸟都要不来,咳咳咳……也是福惠年岁小没心思,怎么能要墨翠和白羽呢。它们只是两只鸟没错,也是弘历、弘昼的心爱之物。他这么想什么就说什么,平白坏了兄弟情谊……咳咳咳……」 老十三连忙上前给他顺背,端起茶杯送到他嘴边。 他有些无语,「希望孩子们都好」?弘时还关在咸安宫呢。福惠做错事,又和弘历、弘昼有什么关系?海东青罢了,福惠真喜欢,叫外头的鹰户送几只训好了的随便挑,何必要盯着弘历、弘昼那两只胖鸟? 四爷摆摆手,等这股咳嗽的劲过了,示意老十三坐回去,又道,「我这身子越发不好了,若是哪一日不在了,弘历、弘昼我不担心,就福惠这孩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弘昼的心声也说皇阿玛之后的皇帝活不了多久。 福惠还是太小了啊!若是早生几年,或者他能多活几年…… 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在老十三面前说了。老十三果然也是不贊成,但他心里至少好受了些。 「四哥,偏宠福惠是家事,立太子是国事。」 四爷微垂着头,视线在桌面上散开,沉默不语。 他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接受并亲手砸实,是另一回事。 突如其来,他想到了德妃。 因为老十四年纪小,莽撞,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她至死也放心不下他。 而自己,没有额娘的关爱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比老十四还好,所以,她总想让自己把好东西给他。 现在的弘历、弘昼,跟他从前的处境何等相似,而自己即将要做的,和德妃如出一辙。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从前,他心里恨德妃偏心,不配为人母。他也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偏心福惠,但对弘历、弘昼也疼爱,是个好阿玛。 今儿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狠心之人。 老十三一惊,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四哥?」 若是四哥坚持要立福惠,他就压制住兄弟们,安抚弘历、弘昼,等福惠……之后。 「我没事。」四爷止住了笑意,拿帕子擦擦眼角,「就是觉得自己很好笑。」 「把在京的兄弟们都叫过来吧。」四爷颓然的往后仰,「选弘历还是弘昼,一起商讨。」 如今兄弟们个个身居要职,他们能同意的事,在朝上就没有通过不了的。 老十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了主意,直觉这事儿要快。 一个时辰后,除了驻守西北的老十四和十六,在额尔古纳河-贝加尔湖-黑龙江一带巡视的老大,远航未归的老八、老九,在瀛洲省的老五、十五。 其余,老二、老三、老七、老十、十二、十三、十七以及说不上话但能凑数的小二十都到了。 第182页 四爷开门见山,「朕身子不大好,近来时常咳嗽到半夜睡不了觉,朝臣也上摺子催,是时候效仿皇阿玛立太子了。咱们兄弟畅所欲言,觉着谁堪当大任都可以提。」 老二见他是认真的,率先开口,「弘历、弘昼我看着都不错,选弘昼吧,他更稳当。」 也算是报了那心声,当初在皇阿玛面前替他说话的恩情了。 「我也贊同选弘昼。」老三坦然开口,「弘历、弘昼都是好孩子,不分伯仲,我就是觉着弘昼福分大。」 日后在朝上,还可以多听听他的心声,说不得又有「千古流传」的好事呢。说实话,他虽然天天带着人译书,研习数学,可实在不明白,它们为何被后世那么看重。 老七、老十:「都行。」 「可是,弘昼说了他不娶妻的?」老十二迟疑道,「不如选弘历?」 这太子要是没有儿子,会被朝臣催死吧?虽然不知道弘昼为何不想娶妻,但皇阿玛都默认了,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理由。 老十七默默道,「弘昼若是一直不娶妻,可以日后过继弘历的孩子。」 天大的机缘必然会有所损伤,弘昼那孩子,八成是不行!再叫他因此当不成太子,也太可怜了。 小二十眼前一亮,弘昼还真说过,要过继弘历的儿子,还定好了第五子呢! 四爷没想到选弘昼的人数,居然超过了弘历, 但是弘昼不行,那孩子看起来笑呵呵的,实际最是冷情。与他相比,弘历还会主动牵福惠的手,弘昼就远远站在一边看着。 「既然都觉着弘昼弘历都可,那就选弘历吧。」四爷一锤定音,「弘昼身上没有重担,也能过得更快活些。」 老十三若有所思,他原本也想选弘昼的,但四哥的话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弘历是个爱护弟弟的皇帝,弘昼当个宝亲王也能过得肆意,也更自由。 「那就弘历吧。」老十三笑笑,「可要唤张廷玉进来拟旨?」 四爷:…… 四哥只是心里有点别扭,四哥不会反悔的。 圣旨第二天一早,在朝堂上公布。 允祎抢了小太监的活,飞奔回上书房报信。他今儿早朝都没进屋,就猫在门外等着呢。 虽然心里一直都认为,弘历、弘昼其中一个,迟早都要成为太子,但真到圣旨的内容响彻干清宫的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上书房瞬间沸腾了。 徐元梦笑看着最喜爱的两个学生,看着他们满脸喜意的拥抱在一起大喊大叫,手里捋着鬍鬚,心中也跟着一起大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允祜惊天一句,「得罪福惠居然有这么大的好处!」 弘昼:四大爷的脑迴路常人无法理解。 一刻钟之后,弘昼恨不得回到过去,收回那句心里话。 苏培盛来了,带着册封弘历为太子,移居东宫的圣旨。 同时,还有一句口谕。 也不能说是口谕,皇上没说是口谕,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苏培盛陪着笑,不好意思的开口,「八阿哥这两日病了,吃不下饭。万岁爷的意思是,太子爷能不能将墨翠和白羽借给奴才,带回干清宫养两天?就是墨翠一只也成,奴才用项上人头担保,一定不让海东青爷爷掉一根毫毛!」 他心里都要哭了,这都叫什么事哦!神仙打架,奴才遭殃。 弘昼都要无语了,怒道:「一个六岁的孩子,你们都哄不好?」 还要来膈应人! 怎么?弘历这太子之位,是墨翠换来的?他心里气急,脑海里名为四大爷的小人在咆哮,「都给你天大的好处了,你还不能将一只鸟给弟弟玩两天?阿玛都开口了,你竟然如此忤逆不孝。」 苏培盛弯着腰,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了,连连称:「宝亲王教训得是,都是奴才们没用。」 嘴里这样说着,他也不敢就这么离开。 他也觉得八阿哥任性了些,但四阿哥都是太子了,借一只鸟都不肯,这眼界心胸也…… 刚才有多高兴,弘历这会就有多愤怒。失望、惊讶、难堪、伤心、恼怒交织在一起,各种情绪膨胀,满满的堵在胸口。 他急促的喘着气,满脸通红,眼神似刀一样死死定在苏培盛身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64章 「墨翠?」弘昼不忍看下去,嗤笑一声,「你回去跟皇上说,墨翠四哥早就送给我了,这不都养在我院子里呢。畜生身上不干净,八弟既然病了,就不该让这些东西靠近干清宫。他要真喜欢墨翠和白羽,就等病好了,来我院子里看。想要借走,门都没有。墨翠和白羽就是我媳妇儿,离了它们,我吃不香睡不下。」 叭叭叭一通快速说完,弘昼心里平静了,甚至有几分雀跃。弘历当太子之日,就是他恣行无忌——俗称「发疯摆烂」之始。 刚穿来时,他自己给自己肩上揽过来一堆重任。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寻求避开百年侮辱的路。成与不成另说,至少他奋斗了问心无愧。 最为一个对歷史感兴趣的高中生,真是每每看到那段歷史,都恨不得叫时光倒流,或是突然有了神力,回去大杀四方。 但,也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数字军团们竟然受了菩萨点化似的,一个个都开悟了。知道要时刻关注外头的世界,个顶个的为强国而奋斗。老八、老九的航海事业也是蒸蒸日上,比他预计中的自己做得更好,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第183页 那不当皇帝,当个肆无忌惮的王爷也挺好的。想怼人就怼人,想发疯就发疯,还能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封弘历为太子的圣旨,就是他释放心中重担的一个信号,弘昼畅快得恨不得仰天长啸。 干小四的文治武功是经过了歷史检验的,内心深处,弘昼也会惶恐,若是自己做了皇帝,不如他怎么办? 许多次午夜梦回,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个国家的重担,他怕自己挑不起。 说逃避也好,懦弱也罢,他觉得这皇帝还是弘历来当更好。 而且,「发疯」真的好爽快! 静,风吹落叶,落叶沙沙般的静。 苏培盛都惊得直起了腰,老天爷哦,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来传这个话!宝亲王都气得说胡话了,这话叫他怎么往万岁爷面前传? 允禧第一次见到弘昼这么生气,一会畜生一会媳妇儿的,都开始胡说八道了!他仔细打量弘昼的神情,这里头,有没有皇上选了弘历当太子,没选他的不快呢? 看了半天,无法下定论。 弘昼的情绪现在很不正常,若不是他眼花了,就是弘昼的眼里正在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允祎惊掉了下巴,磕磕绊绊,「弘,弘昼,你别生气了。咱不给,皇上说什么都不给!」 若是皇上派人来抢,他就堵在门口。谁要带走墨翠和白羽,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他脑子里自动演起了悲壮的画面,面上都是狠厉,一双眼睛针扎似的刺向苏培盛一行干清宫太监。 「你回去復命吧,墨翠和白羽是不可能叫你带走的。宝亲王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一字不漏的回。」弘昼这么一发疯,弘历瞬间平復了怒气。 弟弟每次都这样挡在他的面前,弘历突然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何必苛求十全十美呢。 弘历了解弘昼,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面无表情,抿着嘴一言不发。这样看起来很生气,胡言乱语的时候,反而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 不管弟弟是因为什么心情好,他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神色平静,又说了一句:「宝亲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这句话,你也带给皇阿玛。」 当不了太子又如何? 若是当太子就要忍气吞声,那这太子不当也罢。 直到苏培盛跪安走了,允祜和允祁还僵着脖子,眼睛瞪得酸涩了也不会眨。 「弘昼侄儿好厉害!」允祕的星星眼亮得都能点灯了,「方才那段话说得大快人心!」 他同样不觉得弘昼在生气,弘昼的眼睛没有生气。 不知道苏培盛回去是怎么说的,反正没有训斥的口谕来,也没人再来要墨翠和白羽了。 允祎跑得快了一步,封弘历为太子的圣旨之后,还有一道封福惠为康亲王的旨意。 当日朝上,还定了田文镜回京任户部尚书,年羹尧为河南总督。 弘昼三日后看到这个题目时,瞬间就明白了老十三让写这个作业的用意。 这是告诉他们,皇上不信任他们,担心他们会对福惠不好。所以封福惠为亲王不算,还要让年羹尧外任立功,再回京时,就是如张廷玉、鄂尔泰一样的国之重臣。 弘昼心里啧啧,四大爷这个小心眼子,还是因为墨翠和白羽的事,对他和弘历起了芥蒂。所以 ,他和弘历这两年应该都不会被派差事了。 弘历挑了吉日,在东宫设宴款待小皇叔们和弘昼,庆祝乔迁之喜。 在京的几位年纪大的皇叔都没有送礼来,弘历也没叫人去请。双方十分默契的,都不去碍雍正帝的眼。 册封福惠为亲王的时间,完全没有避讳太子,又有那样的安排,不用老十三说什么,数字军团们对雍正帝的别扭心思瞭然于胸。 老二允礽避着雍正帝,给兄弟们讲了几句肺腑之言,「情谊再深的父子,一旦成了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就不再是简单的父子了,隐隐有了敌对竞争的意味。若是还有一帮重臣宗亲和太子交好,那这太子之位……」 他说着话,摇摇头,言外之意大家都懂。太子之位不稳呗,老二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皇阿玛那么宠他,都废了又废! 更何况,弘历看起来不是皇上心中,最满意的人选。 福惠再没来上书房读书,允祜喝着果酒,满脸八卦:「皇上立了弘历当太子,福惠当然不用读书上进了。顶着亲王爵位,当个富贵闲人,轻松自在的多活些年岁,就是皇上的心愿了吧?」 「读书耗费心神,若是我未来的儿子身子骨不强,我也不叫他读书,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允禧喝酒上脸,这会看起来有些醉了,语带羡慕,「四哥这样才真叫将福惠放在心尖尖上疼。」 弘昼抬头,见弘历面上带着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不禁心里嘆气。 他也是觉得,皇上是为了给福惠封王,才顺带给他太子之位的吧? 弘昼自己是一开始就知道,四大爷对他这个儿子不算喜欢,他也不在乎四大爷的喜欢。但弘历是曾经得到过父爱的,四大爷原本在他心中一直是慈父形象。 直到年氏的孩子出现,弘历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深爱。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和不甘。 「十个指头有长短,何必非得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弘昼满脸无所谓,嘿嘿笑一声,「等你们有了孩子,还不得有心尖尖?」 第184页 「弘昼侄儿,我也不成亲了。」允祕仰着小脸,神情认真,「弘昼侄儿就是我的心尖尖。」 他就是觉得跟弘昼侄儿在一起,日子都过得有趣! 「嚯!可没有我这么大个的心尖尖!孩子都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惹人烦了。」弘昼夸张的抖落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语气诚挚,「你不如多生几个,挑聪明伶俐的过继给我。」 允祕立马改了主意,「那我多生几个!」 弘历喷笑,摆出个深情的面孔,也来了一句,「弘昼也是我的心尖尖,我也过继聪明伶俐的给弘昼。」 「哈哈哈,弘昼处处要孩子!要不我也过继一个给你吧?」 「还有我,还有我!」 弘昼来者不拒,十分大气,「多多益善,都要,都要,哈哈哈……」 叔侄几个顿时拍桌大笑,闹得不成。 富察氏听到笑声,悄悄来到前院。她远远抬手,止了小太监的通传,撩开门帘看一眼,见夫君眉间的郁气都散了,弯了弯唇角。 转身回到后院,月季花开得正好,她俯身嗅了嗅,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叫厨上备着醒酒汤,不然几位爷明早起来该头疼了。」 东宫的屋子一直养护得好,搬进来没修缮。院子里的花草内务府新换了一部分,连廊两旁这会群芳斗艳,彩蝶纷飞。 这几株月季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花朵也大,看起来就喜庆。不过,富察氏最喜欢的还是青棠院的几株葡萄藤。 和太子一起并排躺在葡萄架下,听太子讲这些葡萄藤是怎么来的,讲畅顺园的景致,风吹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 跟太子妃的殊荣无关,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她一眼就喜欢上了的夫君。他博学多才,温柔体贴,看着她的眼里满含爱意。 她和太子还没有圆房,当然,另外两位格格也没有近太子的身。 太子跟她说,要等到她年岁大一些,那时候生孩子才不会损伤身体,孩子也康健。 她信! 额娘催她早生儿子,诞下嫡子她此生的依靠就有了。可她觉着,夫君就是她的依靠。 她很贪心,不光想要嫡子,还想要情意相通的良人。 弘历的太子册封仪式举行得很简单,只在干清宫正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将太子册宝亲手放到弘历手上,再勉励几句就结束了。 不过也没人说什么。 雍正帝自己的登基仪式都简之又简。这位皇帝连祭天祭祖木兰围猎都是能让兄弟们去的,绝不自己上。 他是个信奉实干,讨厌各种仪式的人,却又信佛信道,现实和精神寄託向来分得清清楚楚。 但,这会,他召了高僧进宫,为福惠祈福。 福惠又病了,且一直不见好转。 太医束手无策,民间的名医也没什么办法。 雍正帝下令整个紫禁城吃斋,召了弘历、弘昼到干清宫批请安摺子。 他觉得弘历、弘昼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有额娘阿玛疼,有皇玛法看重,又极少生病,真真是难得的有福之人。他希望兄弟俩多在福惠身边,让福惠也能被这福气照拂一二。 但是福惠明显不想见到两个哥哥,看见弘历、弘昼就生气的叫他们走。 雍正帝就让兄弟俩在外间批摺子。 「福惠住的还是咱俩当初的屋子呢。」弘昼有些烦躁,指着自己,「你是太子批摺子名正言顺,我批什么摺子?」 这不是叫弘历多想么?四大爷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脑迴路真的难以理解! 弘历:「他病了,咱们多担待些吧。皇阿玛应该是觉得我一个人批要许久才能批完。反正咱俩字迹相似,不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他不喜欢这小孩儿,也希望他能活下来。皇阿玛待他不如福惠他们,但也不差。他不想皇阿玛再伤心了。 「这一半归你。」弘历将桌上的摺子分成大致相当的两摞,胳膊一划,「早批完早回去。」 从自己住了近十年的屋子里被赶出来,他心里也不高兴。 请安的摺子已经堆积大半个月了。 弘昼打开一本,「请万岁万安」,他提笔回了个「皇上安」。 再打开一本,「恭请万岁圣安」,看着就恭敬,回「皇上甚安好。」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一大摞的请安摺子,康熙帝一本本批「朕安」「朕安好还胖了些」的时候,弘昼还暗暗吐槽,浪费人力物力就一个问安一个回好真够无聊的。 后来才知道,朝臣会在每一匣奏报的摺子中,加一封请安折,以示恭敬和忠诚。 弘昼想了想,这种做法还挺有道理的。只有一匣子政事,显得太冰冷。若是每道摺子开头都请安,又不大合适。 比如说,一张摺子开头先请安,后头奏报某某某死了。不吉利,大不敬啊! 「弟弟,你想试试酸肉么?新鲜五花肉用加了各种香料和盐的碎米裹匀,腌制一个月以上,吃的时候用小火慢慢煎熟,清香中带着微酸。」 「行,叫他们送来尝尝。」 送各种当地特产,也属于可以写在请安摺子中的范围。 弘历提笔写上,「爱卿有心了。」 「菠萝蜜呢?」 「不要。」 弘历在摺子上回,「无用之物,不必再送。」 第185页 不一会儿,他又问:「泡菜?」 「不要。「弘昼探过头来,」四哥,你这一摞怎么这么多送吃的?」 弘历十分淡定:「都是同一个人的请安折。」 「看起来是个忠心的。」弘昼胡乱分析,「明明写个『请万岁安』就行,他每月都要绞尽脑汁想送点什么来。」 弘历:「弟弟你可别被花言巧语骗了,忠心不忠心的要看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的。」弘昼笑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谁不喜欢说话好听的人啊!哦,你不光喜欢说话好听的,还喜欢能为你敛财,供你挥霍的。二者合一,更棒了!】 「咳咳咳……」 弘昼扭头,目露关心:「呛着了?」 弘历抚了抚胸口,摆摆手,「无事,我先去喝口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昏君! 挥霍? 从今儿开始,他就处处节俭! 嗯,还需要弟弟在身边,不时给他警示! 平復好了心情,弘历调整好表情回到座位上,感嘆,「若是我能找到一个,跟魏徵一样的贤臣就好了!」 天天劝谏,防止他走上昏君之路。 余光扫到弘昼嘴角似乎抽了抽,弘历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语气诚恳,「弟弟,以后哥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明说。」 弘昼一脸疑惑,以后你做的荒唐事多得去了,有些我可不敢说。你和四大爷一样,都是小心眼子呢。 想了想,弘历从荷包里掏出两个他随身带着的印章,递给弘昼,「我若是生气,你就拿出一个来。哥哥跟你保证,见了印章绝对听你的。我那里还有几十个,回去都给你送过去。」 当了太子后,似乎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变化。 小皇叔们还跟从前一样和他说说笑笑,但偶尔会用上敬语,言辞之间也不再如从前一般随意。 他知道太子的份量,小皇叔们和他在慢慢向「君臣」的关系转变。他也默认,甚至内心深处乐于见到这种转变,这对大家都好。 但,弟弟不行! 他生下来就和弟弟在一起,像比目鱼一样形影不离。弟弟懂他所有的悲欢,他和弟弟从未有过隔阂。 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高处,他要弟弟要永远站在他身边。 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阴霾瞬间散去,原来,他不是因为皇阿玛更喜爱福惠而焦虑。他是担心弟弟会离他越来越远,天地间再也没有第二个血脉相连的知己,另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自己。 理清了心里的想法,弘历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他重重的点头,「我想当明君,弟弟你帮我。」 弘昼似乎有些明白了,试探道,「你是说让我跟魏徵一样,超敢劝谏?」 「嗯。「弘历勐点头,一副「还是弟弟你懂我」的样子,好奇道,「你刚才是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真不生气?」弘昼把玩着印章,心里想笑。他在想,以后怎么慢慢改变跟弘历的相处方式,没想到,弘历也在尝试。 弘历一脸认真,他举起右手,「我弘历发誓,绝对不会生弟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 弘昼眉眼一弯:「哦,我刚才在想,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啊?居然自比唐太宗!」 「弟弟,我先去喝口水。」弘历面无表情的走到一边,勐灌一杯茶,还不忘转头笑笑,「我没生你的气。」 弘昼看似随意,实则余光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这会对上了弘历看过来的视线,确定了,他生气了! 不过,没生自己的气。 弘昼唇角忍不住上扬,好样的,干小四,请继续保持对弟弟的容忍度! 这个年节,弘昼没有裁新衣裳,弘历也没有。 他要节俭。 宫里只简单布置了下。福惠病重,雍正帝整日阴沉着脸,宫人战战兢兢的。老十二请示年节相关的礼制,都莫名其妙挨了不少训斥。 前朝赐了宴,由老二、老十三几个主持。后宫的年宴上,雍正帝也没有出席,乌拉那拉氏带着大家简单吃顿团圆饭——难为御厨了,开了两桌有肉味儿的素席。 乌拉那拉氏坐在上首,面前单独摆了几样饭菜点心。钮钴禄氏、耿氏、宋氏加上富察氏,弘历的两位格格一桌。 弘历、弘昼和允禧、允祜几个还未出宫建府的小皇叔们一桌。 「宫里还是太冷清了些。」乌拉那拉氏环视一圈,喃喃道,「下次选秀,宫里得进人了。」 之前有年氏在,雍正帝不召其他嫔妃侍寝。年氏去了,皇帝跟她说要守三年。眼下三年之期就要满了,宫里只几个年纪大的嫔妃不像话。 就算皇上不召新人,宫里也得有新人,要不就是她这个皇后不称职了。 允禧、允祜以茶代酒敬弟弟和侄儿们,开春他们就要出宫开府娶福晋,往后和大伙一起烧烤喝酒的日子就极少了。 「皇上似乎没打算让你出宫?」允禧瞅瞅弘昼,小声道,「太子住东宫理所应当,你年纪到了不成亲不出宫现在还没事,下回选秀之后,那些多事的御史就该上摺子了。」 「阿哥所和后宫离得远,早先大皇伯他们成亲了都住宫里呢。」弘历放下筷子,认真道,「弘昼一辈子住宫里都行,不娶福晋开府做什么?那么大一个王府,就住一个主子,又冷清又抛费。」 第186页 允祕:「我可以搬去和弘昼侄儿一起住。到时候就在弘昼侄儿的王府边上开府娶福晋,生了儿子给弘昼侄儿挑。」 允祁:「我先去。」 两双眼睛怒目而视。 允祁低头偷笑,「抢」弘昼侄儿好有意思! 「等你娶福晋,弘昼都挑了我的五阿哥了。」弘历漫不经心的瞟允祕一眼,「你要挨着亲王府,自己得先当上亲王。」 允祕沉思片刻,期期艾艾的看向弘历,小声,「弘历侄儿,你会给我封亲王的吧?」 弘历忍住笑,神色平静,淡淡道:「封。」 弘昼埋头吃饭,不搭理这种幼稚的争执。一直早慧沉稳的弘历,最近跟到了中二期似的,和真正的中二少年允祕成天你来我往的逗乐。 饭后,弘历、弘昼几个去院中踩芝麻秸,取「步步登高」「岁岁平安」之意。他们这帮最小的,年年踩,踩到娶妻的年纪了,也没有更小的来接班。 乌拉那拉氏的视线扫过富察氏,笑道,「宫里都盼着踩岁的小孩儿呢。」 富察氏脸一红,羞涩的低下头。这可有得等啦,太子说还得等两年呢。到能踩岁的年纪,怎么着也得是五六年之后了。 皇上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夭折,她不想太子的孩子也这样。 若是下回要选侧福晋? 她余光偷偷瞄一眼两位额娘,就选身体好爱养花种地的! 第65章 福惠挨过了年节,没撑过春季。 弘历、弘昼又穿起了孝服。 「这几年尽守孝了。」弘历嘆口气,「咱们多劝劝皇阿玛。」 弘昼心有戚戚,四大爷的心志非常人所及。亲眼目睹心爱的人和孩子一个个离去,这样的悲恸换了自己,一个都受不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关心关心四大爷。人无完人,四大爷有许多叫人吐槽的地方,但他也是皇帝中的佼佼者了。 福惠下葬后,雍正帝缓了几天,似乎就恢復如常了。 他甚至召了弘历、弘昼到干清宫听政,从老十三手里接过教导儿子的责任。 这次弘历没有再觉得,自己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弘昼挠挠头,四大爷这是想让他和弘历,成为第二个老四和老十三? 啧,怕是不行。他没有老十三的宽广胸襟和任劳任怨。 在四大爷面前听政,可比在康师傅面前「听故事」难熬多了。 早上四点,他和弘历就要到干清宫。和四大爷一起简单用过早膳,听他说说今日的主要议题,就要和这个上朝狂人一起去正殿。 当四大爷的臣子是真不容易! 康师傅算是很勤勉的皇帝了,也只是五日一朝。也就是说,每五日需要半夜起床,到干清宫站一两个时辰! 四大爷他天天早朝! 他住得近,但不少臣子要穿过大半个京城,尤其是家里不富裕,养不起马车的,这朝上得是真不容易!再加上一年总有不少天的颳大风下大雨大雪天气,还不能迟到。 这样的老闆,换了在现代,那肯定是要被打工人天天在网上唾骂的。 难怪四大爷的满朝文武,没几个说他好的。 弘昼才坚持了几天,就累了。 心累!站一大早上,听各种废话。 【四大爷你不嫌累,不怕过劳死,也得看看满朝文武有没有这个体力啊!五六十岁的老人家,经得住天天这么舟车劳顿么?许多事不是小朝会就能解决的么?非得搞这么大规模的形式会议。论勤勉实干,您绝对是皇帝史上第一人!但,为啥没人夸?您卷自己就得了,朝臣也跟着被迫卷,忒没人性吶!】 高坐龙椅的雍正帝面无表情,神色不变,心里升起了小小的雀跃。「皇帝史上第一人」?这话我爱听! 年过五十的老二允礽、老三允祉轻轻锤锤背。可不么?这朝上得忒累,不来吧,又怕老四这个小心眼子不乐意。 老十二精神一振,还得是弘昼的心声,这话真是说到人心坎上了。会说就多说点,爱听! 因腿疾坐着上朝的老十三垂下眼眸,四哥这样好,竟然没人夸?回头得请老三吃顿酒…… 不过,弘昼的心声也没说错,天天早朝,确实没必要,得让四哥寻个时候改改。 弘历心里盘算,皇玛法五日一朝,他日后就十日一朝吧。皇阿玛有些可怜,今儿回去就作首诗。日后,逢年过节都给皇阿玛作诗,刊印在诗集里各府售卖。 下了朝,回了御书房,四大爷翻开摺子的手一顿。他记得当太子那会,帮着皇阿玛批摺子的时候,时常能看到朝臣对皇阿玛的夸赞之词。 他嘴唇紧抿,慢慢打开手里的摺子,奏请的摺子上,言辞简单,全是公事。哦,对,是自己多次强调,摺子上不许写杂七杂八的。 皇阿玛对朝臣宽容,贪污受贿都能补齐亏空后继续任职,朝臣自然说他好话。 自己强硬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都是得罪官员的事,没人夸也是正常。 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养廉银子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呢。是朝臣得陇望蜀,不知感恩! 四大爷悄悄派了苏培盛去外头看看,各书铺子里有没有夸他的文章。若是有的话,买回来给他瞧瞧文辞怎么样。 他做了不少于百姓有利的事,朝中官员不夸他,外头的秀才举子们总有一两个眼明心亮的吧? 第187页 听说李卫那个目不识丁的,在浙江都有人写了赞扬他「一心为民」的诗呢。 苏培盛空着手回来了,笑道,「皇上威严尊贵,哪是外头那些升斗小民敢写的。」 雍正帝面无表情的瞅他一眼,不敢夸他,倒是敢骂他! 弘昼心中感嘆,该来的,改头换面也回来的。 岳钟琪上了密折,有个叫曾静的秀才,邀他谋反! 说起来,岳钟琪也是很无奈。因为他是岳飞二十一世孙,又手握重兵,那些反清復明的就给他安上了「起兵反清,为祖宗报仇」的未来。因为岳飞死于金人之手,金人和满人同出一脉。 但,他反清做什么?他家还能当皇帝不成?祖宗都死多少年了,找现在的满人报仇?简直是荒唐悖谬。 岳钟琪只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将军。 摺子上还有曾静写给他的信,骂雍正帝「贪财、好杀、酗酒、□□、诛忠、好谀」,说满清就不是正统,各种天灾就是证明。 内容太过荒谬,以至于雍正帝都没有真正生气。 【少了「谋父、逼母、弒兄、屠弟」四项,十大罪状变成了六大罪,不知道四大爷这次还会不会写《大义觉迷录》一一驳斥这些观点呢?】 雍正帝面色难看,若他不是太子,皇阿玛在临终前才传他皇位,兄弟们会怎么你争我夺还真说不好。但说他「谋父」,绝无可能!「逼母」?从来都是母妃逼他! 后头几项更是污衊直言,他在位这么久,宫里一位新人都没进!换了是另一个他,也绝不可能好女色。 他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大义觉迷录」这名字取得好,就应该一条条驳斥得明明白白,以正天下试听。 弘历心中着急,皇上跟一个秀才掰持?这不是自降身份,滑天下之大稽?跟此等反清之人辩驳什么,杀了便是。 【说真的,换了我是百姓,也爱看这种东西哇!皇帝亲手所书宫闱秘史,谁不好奇?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哟,不是真的,你急着反驳什?】 【不是真的,你夺官拘禁岳钟琪作甚?人岳钟琪好好一个忠诚良将,征战沙场,公忠义勇,敬慎无私。因为在西征战场上听四大爷你的指挥,打了败仗,再被几个臣子落井下石,就要被罚银拘禁,冤不冤吶!】 雍正帝面色一正,压下去了跃跃欲试的心思。百姓真是愚昧无知,怎么能这么想!不写了不写了,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功过自有后世评说。 朕也知道自己不善军事,打仗的事现在不都是交给老大、老九、十四,十六他们了? 不过,岳钟琪被罚,还真不一定是冤。武将立了战功,回朝加官进爵,打了败仗,就是要被撸官罚银的,有的还得斩首呢。 朕知道岳钟琪是个良将了,西征还是全权交给老十四和十六,不叫岳钟琪打败仗。 弘历微微低头,弟弟的心声又在说皇阿玛的不是了!他突然有了强烈的预感,等自己当上了皇帝,隔三差五被心声嗤笑的人,就会变成自己!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鼻子。没关系,他不生弟弟的气,也不生灵的气! 弘昼想到了岳钟琪,立马就又记起了一位他感兴趣的蒙古汉子。 【咦,博尔济吉特.策凌呢?打准噶尔.策凌,还得看配享太庙的超勇将军博尔济吉特.策凌。从那么的策凌里脱颖而出,当然是因为他和六公主的爱情啦。纯悫公主死后四十年他都不娶妻,死后还要和公主合葬。不是葬在蒙古,是在京师的六公主坟哦。一个粗犷的蒙古汉子心中,竟然有这样深厚细腻的柔情!】 【说起来,爱新觉罗的公主,抚蒙的已经够多的了!男人不争气,让公主去联姻这种脑怂行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四大爷自己没女儿,还要养老二的女儿去和亲!啧啧。】 雍正帝:朕没有!那个四大爷干的事,跟朕无关。朕即位以来,蒙古各部都安分得很,朕也没打算封侄女儿为公主抚蒙。 也没哪个蒙古王公上奏说要娶公主啊?事儿太多,他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他停留在奏摺上的视线没有动,指尖微叩桌面。这些年都是老二和老十三替他去木兰围场,肯定有蒙古王公提起迎娶公主。看来,是老二和老十三挡回去了。 他心里有些恼怒,这两人在他面前一句都未提起过这件事。他们不想自己的女儿抚蒙,难道朕会强人所难么?朕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四哥,皇上就是皇上。」老十三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那会他刚登基,老十三每次见他都行大礼,没有外人的时候也是。他不悦的扶起他,道,「跟四哥何必见外?」 老十三就是这么回他的,眼中还有几分无奈。 他那会觉得,这无奈是老十三觉得自己坏了规矩。原来,是老十三只将他当成皇帝了。 老十三分明还是那个为人豁达侠义不拘小节的性子,他和兄弟们谈笑无间,在自己面前却恪守礼仪。 四爷心里升起了几分悲凉,嘴角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当了皇帝,连最亲的兄弟都要疏离他。 视线扫向俩孩子,弘昼正偷偷抬起袖子,掩面打哈欠,百无聊赖的样子。弘历满脸无奈的拐拐他的胳膊,示意自己在看着他们。 弘昼非但没领情,反而是给了哥哥一个大白眼。弘历看了自己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在说,弟弟也不是故意的,别责怪他。 第188页 弘昼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视线,敛了敛面上的困意,微微挺直了腰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雍正帝移开了视线,但愿这兄弟俩的感情,能始终如一吧。 不怪弘昼今儿格外能吐槽,实在是雍正帝的教学方式太让人犯困了。他还特能说,跟十个教导主任亲临现场,轮流开麦似的。 官员在奏摺中提到自己的饮食疾病,他都能讲上半小时。 「你们看这个王刚,他是北方人,喜食小米粥。去年河南丰收,江南水患。王刚上摺子从河南买粮送往江南平籴,各种米麦豆类的数量安排就不合适,小米的量太大了。 江南人不爱小米,面食都吃得不多。运过去买的人少,如何压下来米价?平籴和赈灾不一样,赈灾是朝廷赈济灾民,粗粮杂豆混在一起都无妨。它们比米面便宜,同样的银子能买得更多,赈济就能更久些。灾民都要饿死了,吃口饱饭就行,哪里顾得上好吃不好吃。 平籴则不然,受灾了米价涨了,咱们从别处运米过去,补了不足,这米价自然就又降了。 这也不是王刚的错,他就是觉着小米好。健脾养胃,一小把能煮出一大锅来。但江南人吃不惯,就不会觉得好。 你们现在多听多看,见得多了,有经验了,臣下有什么不足之处,一一指正出来,他们就信服了。 下次再有什么意旨,即便他们心里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会照做……」 接着,就某位臣子的疾病,又能从「得这病者多重口腹之慾,口腹之慾都不能克制的人,在钱财名利上更容易迷失。「 到」那就得注意这人的同僚,上下级有没有参他的,参的什么?若是参他为人刻薄,奢侈讲排场,就要仔细查查此人有无贪赃枉法。若是他政绩不显,也得查查此人平日里是否贪图享乐,疏忽了正事……」 弘昼听了能不打哈欠么?这是太子该学的内容,他一个亲王能认真听? 他日后又不用批摺子,收买人心,关注一个官员是否合格…… 况且,教学也得因材施教啊。 干小四是这么谦逊的人么?他还需要臣子的认同?干不好的,不听话的,统统都给打发了。 奢侈讲排场贪图享乐,这些在干小四眼里都不是事,他跟康师傅的用人原则一样,能把事儿干好就成。 就和珅贪成那样,他能不知道么?顶多是不知道和珅胆儿这么肥吧? 听了一早上的说教,终于有个「歷史故事」来了,弘昼能不吐槽么? 「皇阿玛,一个小小秀才也敢这样污衊诽谤皇上,该千刀万剐灭九族!还有吕留良『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这等歪理邪说,统统都得禁止了。」 嗳?对,方才的事儿还没完呢,都怪思想跑得太快。他打起了精神,炯炯有神的盯着雍正帝。 【来了来了,剖棺戮尸,九族俱灭,株连极广的文字狱来了!始于康师傅,增加在雍正朝,兴盛于干隆年间。牵强附会、望文生义、捕风捉影就能杀杀杀,「清风不识字」「明月有情、清风无意」都要死死死!啧啧,「清」这个字,就是被你们这样搞臭了。】 【罔顾律法,禁锢思想,阻碍学术的发展和进步。 】 雍正帝和弘历齐齐一僵,脸颊涨红怒气升腾,都忍不住要跟弘昼的心声辩一辩了。 愤怒的视线对上弘昼眉目清正,眼眸莹亮的无辜面容,齐齐禁声。 也不知是心声禁止的原因,还是对着弘昼这幅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这两人都因为曾静的污衊气得冒火了,弘昼忙道:」要我说,咱们天潢贵胄,犯不着跟这种愚昧愚忠的顽固生气。翰林院里那么多饱学之士,出了什么歪理学说,让他们一起执笔痛骂,保准将那些狂妄蠢笨的人骂得入地三尺。在他们最擅长的地方,叫他们毫无容身之地。再叫人编成朗朗上口的童谣,唱遍大江南北。」 【这一个个的,都当皇帝了,怎么还能自卑呢?越在乎是不是正统之言,越是说明自己不是正统。满族入主中原怎么了?谁还不是炎黄子孙了?大清建立了大一统的国家,人口直线上升,积极减免赋税赈灾平抑物价,都是值得称道的地方。百姓管你皇位上坐的是满人还是汉人呢,有衣穿,吃饱饭,日子过得安稳,就是好皇帝!文人各执一词,观念不同,多正常的事呢。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让他们随便说。看不惯,就叫翰林院去笔诛口伐,用文学打败文学。真想要全天下人爱戴,那就将目光放在百姓安居乐业身上,管这些落魄文士作甚?】 弘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但弘昼知道他的意思:弟弟说得对。 雍正帝:要不派你去吧? 见两人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弘昼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这就是高度,格局,你们这些封建帝王没中考高考过,不懂! 他瞥一眼弘历,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还喜欢打打杀杀?你不是最爱作诗,用点文明的解决方法。 被弘昼的心声这么一通怼,雍正帝和弘历心头的火气竟然就压了下去,都若有所思起来。 弘历心里闪过莫名的担忧,他仔细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弟弟似乎对谁都很好,甚至对宫人都格外友善。性子这样好,会被欺负的呀!不行,他得替弟弟看着,谁要是想仗着弟弟的好性儿对他不敬,他饶不了他! 第189页 雍正帝直觉,弘昼的心声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但,是个心软的。 原本他还想着,要将弘历、弘昼扔到军中见见血,现在看来弘历没必要。弘昼,心软好啊…… 「你们两说得都有道理。这样吧,曾静打五十大板,吕留良剖棺戮尸,这两人的九族亲眷流放黑龙江。另,翰林院以『华夷之分与君臣之伦』为题,每人写一篇策论昭示天下。」雍正帝正了正脸色,认真道,「不管曾静有没有那个本事,他蛊惑岳钟琪反清復明都是死罪。吕留良着歪理邪说煽动人心,罪无可恕。当严惩,以儆效尤。「 他看向弘历:」太子你听好了,为君者握着天下人生死,不是谋逆大罪,轻易灭其九族,有违天道,当留一线生机。」 视线转向一边,「弘昼也得记着,你是王爷,该杀伐果断时就不得心慈手软。若是说教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衙门还有什么用?咱们大清也用不着四处征伐了。」 弘历、弘昼齐齐点头:「谨遵皇阿玛教诲。」 「过几天天坛祭祀,弘历替朕去,弘昼也一起去。」雍正帝揉揉额头,咳嗽几声,摆摆手,「今儿你们俩先回去吧。」 脑袋嗡嗡的,再听到弘昼的心声都要裂开了! 弘昼眼前一亮,瞬间精神了,可算是有一天「提前下课」了!四大爷自己不休息,也不给他和弘历放假,十四十四七的听课时间,堪比高三学子! 「皇阿玛也别看太晚摺子,多走动走动,身子要紧。」弘历和弘昼一起行礼告退,语气诚恳。 出了干清宫,弘昼心花怒放,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叫上允祁、 允祕,咱们先去跑马,晚上烧烤。」 从前到上书房学习,好歹下午还能有武术、艺术各种科目。课后作业对他和弘历来说都不难,速速完成了,晚上就是自己的时间。 这两月,真真是苦逼实习生日日加班状态! 这半天的放假时间显得尤其珍贵,弘昼只觉得今儿的天都蓝得分外明媚,屋檐上鸟雀的叫声清脆悦耳。 「成,听弟弟的。」弘历悄悄揉揉肩膀,脸上神情不变,跟着加快脚步。 皇阿玛做事太细緻,他好多次都想说,「什么都由皇上定夺,要那么多朝臣作甚?」 他觉着,自己还是更喜欢皇玛法处理政事的方式。抓大放小,关键的主意自己拿。朝臣们没几个蠢的,只要他们忠心,事儿都不会办得太差。 皇阿玛是个好皇帝,好父亲,但他现在是太子…… 二皇伯前车之鑑不远,自己纵有更好的想法,也不能在皇阿玛面前说。还得常常提醒自己,在皇阿玛面前要心无城府沉不住气听话恭顺,还真挺累的。 太子怎么能表现得比皇帝更睿智能干呢。 他知道皇阿玛其实对他极好,眼下朝局稳定,自己所处的境况和二皇伯当太子那会,完全不一样。 但,他总能想起弟弟的心声中,皇阿玛对九皇叔的惩处。九皇叔性子莽撞,或许会让皇阿玛暴跳如雷,但绝不会做出谋逆造反的事来。「削宗籍,暴死于幽所」对九皇叔太过于残忍。彼时,皇阿玛已经是皇帝,这样对待九皇叔,绝情得可怕。 他看着前面头髮丝都写着高兴的弟弟,嘴角弯了弯。就算弟弟要谋反,不对,弟弟不会谋反!反正,不管弟弟犯了多大的错,他都绝不会狠下心惩罚他。 不能比闭门思过更严厉了!顶天了半个月。弟弟是个喜欢热闹的,日子过得冷清了他会难受。 第66章 不成亲怎么行呢,到时候别人家儿孙绕膝打闹欢笑,弟弟府上安安静静的,想想都叫人心疼。 「明明每次选秀都去看了,那么多秀女,弟弟你竟然没有一个看上的。」弘历一边追上弘昼,一边小声嘀咕。 弘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惊讶的回头看他一眼。不过,弘历在他面前时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莫名其妙来一句也是常有的事。 「我眼光高呗。」弘昼随口胡乱回一句,「见惯了皇玛法的妃子们,不是倾国倾城,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弘历垂下眼皮沉思,皇玛法的妃子里,宜玛嬷年轻的时候他没见过,最美的当属十五皇叔和十六皇叔的额娘。她是江南来的汉家女子,据说当年是美得让人忘记唿吸的程度。 眼前豁然开朗,弘历心里暗暗决定,日后他当了皇帝,就带着弟弟下江南。 一则,循着皇玛法从前的足迹,体察民情,彰显满汉一家亲。 二则,给弟弟寻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当王妃。只要弟弟喜欢,汉人当王妃也无妨,抬个旗就是了。 自觉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弘历这个下午玩得可开心了。 雍正八年,是弘历、弘昼真正独立办差的开始。 才入夏,京中就下了几场暴雨。有经验丰富的老翁忧心忡忡,说今年怕是又有大涝。 雍正帝心里绷着一根弦,每日各地上报的摺子都得看完,才能安心睡觉。 这几年大清整体还算风调雨顺,但他从还是雍亲王时,就年年关注各地灾祸。深知,大灾三五年的就要出一次,避无可避。 但,直到八月初,也没有收到各总督请求朝廷赈灾的摺子。洪涝是有,范围不大,各省的存粮就能解决。 他心中暗暗企盼,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能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秋收开始,哪怕提早几天收割会有减产,百姓也能安稳度过下一年了。 第190页 八月十六,田文镜拄着拐,颤巍巍的来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声泪俱下参河南总督年羹尧十条大罪。隐瞒灾情,赈灾不利,不顾百姓死活,酷苛残暴…… 弘昼双眼瞪大,原本这会该是田文镜做河南总督,因为爱惜名声加上被下属蒙蔽,脑子秀逗了,说百姓积极踊跃纳税,主动请求按原定数额徵税。导致受灾的州县民不聊生,卖儿卖女,怨声载道。 嗯,怎么说呢,原本公允为民的田文镜,为了感激四大爷的破格提拔重用之恩,忘了初心。急四大爷之所急,想方设法为四大爷排忧解难,生怕少交了税赋让四大爷日子难过,不再体恤百姓死活了。 四大爷也没辜负他这片「赤诚」,只说田文镜是「年老多病,被下属官员蒙蔽」,命其回京养病。 现在,隐瞒灾情的变成了年羹尧,雍正帝会怎么做呢? 雍正帝其实不相信年羹尧会这么做,上报朝廷赈灾,对政绩考核的影响不大。年羹尧是年氏的哥哥,福惠的舅舅。自己派他去河南任总督,就是想让他累积功劳,回京后晋正一品文学殿大学士。他离京之前,自己还委婉暗示过,以年羹尧的聪明以及他那会面上的感激,是懂了的。 虽然,已经用不着了…… 但,年羹尧是个能办事的,自己绝不会亏待他。 年羹尧确实是懂了,正因为懂了,他才会这么干。 他对雍正帝的情感很复杂,怨恨称不上,忿忿不甘是有的。 原本他四川总督当得好好的,抓住机会再晋一级就是从一品。他如此年轻,过不了多少年,正一品大员是妥妥的。 突然被调到太子爷身边,也还好。康熙帝这是明摆着让他成为太子心腹,将来太子登基,他就是肱股之臣。况且,太子爷极为喜爱妹妹,他成为国舅爷的可能极大。 但是,太子爷似乎更看重从低微处提拔来的李卫、鄂尔泰、田文镜。 换了往日,他都不屑与这些要么不通文墨,要么阿谀逢迎,要么固执耿直的人为伍。有这样明显缺陷的人,在官场上混个四五品就到头了。 偏偏他们一个个年年破格升官,占据各种要职。而自己,几乎毫无寸进。 太子爷登基后,妹妹被封为贵妃,他的境遇也没有半分改变。 他心中猜测,太子爷是担心未来他这个「外戚」位高权重,会把持朝政。 帝王的心思,向来如此。太子母族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 然而,妹妹福薄去得早,福惠年小体弱,太子之位给了四阿哥。他身边还有形影不离的五阿哥辅佐,福惠不可能再有机会。 他试探过了,宝亲王和安亲王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挑拨得了的。 如此,福惠成了势弱的一方。他懂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怕自己走后,福惠孤苦无依,才让他来河南立功。 但是,福惠不在了…… 皇帝的委婉承诺还会兑现么? 雍正帝原本也不是特别喜欢他,更倚重他的兄弟们,太子和宝亲王在朝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 太子和宝亲王明显不喜他,若不能在雍正帝还在时就身居高位,等太子即位,他此生的仕途也到头了。 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被大水淹没了的县城没法救,能救的县他自会开仓放粮。 他只是放得少一些,让城中大户先施粥赈灾,反正,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饿不死。 这样,他自己本省就处理了灾情,甚至可以不要求朝廷减免赋税。冬日他开仓放点粮,春秋外头有野菜树皮,百姓饿不死。过了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回京升任尚书,河南水灾跟他有何关系? 至于有老弱撑不过去,饿死、冻死、病死?笑话,好好的年景,老弱不也一样这样死? 甚至有人会参他瞒报灾情,也在他意料之中。看看,受了这样大的灾祸,他仍能处理好,不要朝廷赈济,多大的功劳呢! 可惜,他没料到田文镜会当着朝文武的面,哭得涕泪横流。雍正帝虽然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严重,但也没让他递摺子申辩。 「太子和宝亲王去一趟吧。」雍正帝看一眼堂下,当机立断,「先带一部分粮食过去,若是不够,快马加鞭,朝中再送第二批过去。」 百姓生死一线的关头,还这样一来一回的禀告耽误时间,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皇帝昏聩无能? 这样安排一举多得。第一条就是显示他对百姓的仁爱之心,看看,甭管是真是假,都先运粮食过去,以防百姓真的在挨饿。 其次,弘历、弘昼不喜年羹尧,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让他俩亲眼目睹年羹尧的为政能力,日后君臣之间也能少些猜忌误会。 第三嘛,若年羹尧胆大包天,真隐瞒了灾情,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此人都不堪重用。弘历、弘昼的身份,足以让他们能迅速控制住局面。当然,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弘历、弘昼长在宫中,此行也算是能见识一番民间疾苦,底下官员是如何做事的。河南离京城不远,俩孩子带足了侍卫和太医,也不担心会遇到危险。 弘历、弘昼上前领旨。 「也带一批药材吧。」弘昼抬起头看向雍正帝,语气认真,「听说洪涝之后易发疫病,得给百姓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第191页 百官心里暗暗点头,传闻宝亲王聪慧明理,和煦可亲,确是如此。 雍正帝点点头,正要夸一句,「思虑甚详。」 只见弘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展眼舒眉,大声道,「这样就不会有人把疫病传染给我啦!」 雍正帝喉间一哽,夸赞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不是向来乖巧懂事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欠揍了?好好的话,说得让人听了一言难尽。 坏了!该不是被那心声传染了吧! 老二允礽目露惊诧,怎么,弘历、弘昼之间有间隙了? 老十三允祥眉头一皱,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不是弘昼会说的话。 弘历眸光一闪,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弟弟这么做的用意。 他是想在朝臣面前,留下个自私自大,昏庸无忌的形象,绝了某些人的心思。毕竟,皇阿玛给自己这个太子安排差事,总少不了宝亲王。 弟弟如此用心良苦,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让人瞧不起他? 「五弟,你明明是为了孤的安全,怎么能故意将自己说得不堪?」弘历走到他身边,对雍正帝一礼,笑道,「皇阿玛明鑑,儿臣前两天偶感风寒,五弟就说儿臣体弱,日后不得靠近病源。」 雍正帝:…… 我信了你们兄弟俩的一派胡言。还偶感风寒了,这两日在干清宫,朕咳嗽都没听到一声。 不过,他也回过味来了。弘昼这是主动「避嫌」,弘历则胸襟宽阔,不许弟弟自黑。身为皇家兄弟,连枝同气埙篪相和,他心中宽慰,看着两人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弘昼翻了个白眼,兄弟,默契呢?我立好人设,往后才方便肆意妄为啊!咱们兄弟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凡事才好解决嘛。 御史出列:「太子乃国之储君,不能轻易涉险,不如皇上换个人去吧?有宝亲王在,相信不管是谁跟着一起去,河南官员上上下下都不敢不敬。」 弘昼:…… 你礼貌吗?宝亲王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就算比不上太子,也不用说成这样,跟一枚不怎么值钱的铜板似的,可以随意扔一扔吧? 弘历一个眼刀飞过去,忙对雍正帝义正辞严道,「皇阿玛也是知道的,儿臣身体好着呢。是五弟太关心儿臣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体察民情,岂可因小小疫病退缩 ,此次赈灾理当前往。况且,当初皇阿玛为太子时,几乎走遍了大清的东西南北,儿臣深感敬佩且嚮往之。」 「说得好,身为太子岂可畏首畏尾。」雍正帝挥退御史,一锤定音,「就由太子和宝亲王,带上粮食药材,替朕去一趟河南。」 这么一打岔,方才弘昼不合时宜的妄语,被朝臣扔到了脑后,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皇子兄弟和睦,真乃国之幸事。 兄弟太多,超过二十个,个个有本事,还和睦的除外。这他爷的,是朝臣的噩梦!想要出头,占据高位有话语权,忒不容易了。 散朝时,弘昼又收到了皇叔们怜爱又依依不捨的眼神。 「咱们不好出宫去,皇叔们也不进宫来寻咱俩。」弘昼感嘆一声,「别的皇叔们也就罢了,二十皇叔、二十一皇叔、二十二皇叔也不来,像话吗?」 弘历目视前方,脚下不停,不答他的话。小皇叔们也得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入宫啊。他们的额娘都跟着出宫了,总不能说要「入宫探望侄儿」吧?上朝时都看得见呢。 说起来,还得谢谢弟弟你。皇阿玛终于把每日上朝,改成五日一朝了。虽然小朝会还是日日有,至少不用站着听一些罗里吧嗦的话了。 「你说,皇阿玛什么时候有银子给我建府?」弘昼哼哼,「他就是不想我去外头逍遥!我都十九了,还说什么『皇子未出宫建府,就得好好读书,不可有一日荒废『的话!」 弘历眸子一斜,云淡风轻,「那你倒是娶福晋啊。」 说皇阿玛「坏话」的时候,声音小点吶! 「我一辈子不娶福晋,还能一辈子不出宫了?」弘昼不可置信,委屈巴巴,「皇阿玛就是抠门还要面子!我都说了,我一个人住,亲王府不用按规制,小小一个就行,他偏不同意。」 弘历嘆口气,语气幽幽,「你要是也出宫了,宫里就剩我一个了。」 「你有福晋呢。」弘昼神色不变,冷酷无情,「额娘还在宫里,我会常常顺带去看你的。」 弘历哼声,朝弟弟嗖嗖发眼刀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回宫。这一去的时日不短,他得好好跟富察氏道个别。 原本还想着,若是皇阿玛一直不给弟弟建府,等他当了皇帝,给弟弟建个规制顶格的王府。 现在,算了吧!阿哥所那么多屋子,哪里住不得! 他知道皇阿玛留弟弟在宫里的原因,和当初皇玛法留他和弟弟住干清宫一样。 无非是想听到更多弟弟的心声罢了。 可是,弟弟的心声说得已经够多的了!八皇叔、九皇叔一直在海上,十三皇叔不停地造船研制火器训练水军,其他的皇叔们也都齐心协力在努力。 他相信,大清一定不会再是心声中的那个结局。 还拘着弟弟干什么呢?是怕弟弟在宫外行走,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皇叔们听到了,当皇帝的不知道? 他手中的拳头松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松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暗沉。 第192页 他想,他日后一定不会拘着弟弟,弟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什么人结交,就和什么人结交。 古往今来,泄露天机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虽然弟弟一直无病无灾的,现在看来康健得过了头,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噬呢! 想到这里,他勐地停住了脚步,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圆子差点没剎住脚,撞到他背上。 「太子爷?」小圆子疑惑的问道。 弘历呆愣在那里,直到小圆子又换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没事,方才在想事情。」 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变化,但小圆子不用抬头,也知道主子眼下心情很不好。 主子现在给他的感觉,和当初他知道福惠阿哥去阿哥所找五阿哥要墨翠和白羽时,一模一样。 愤然,暴怒,杀气重重又强自忍下。 许久,弘历微垂下了头,眼底晦暗不明,喃喃道:「五阿哥当初说是要五阿哥吧?」 小圆子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忙回道,「是。」 弘历慢慢唿出一口气,那他的五阿哥,就只能是富察氏所出。 他微微仰起头,夏日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前模煳一片,要使劲眨眼,才能不失态。 弟弟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必须要给他最好的! 皇玛法和皇阿玛是早就知道了么? 弟弟肯定是被长生天的灵影响了,才觉得自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女子。 根本就找不到的! 长生天的灵都单蹦个的没有来处,也没有亲人后代。祂选了弟弟,弟弟就跟日日在菩萨面前参悟的高僧一样,对俗世间的红尘事不感兴趣。 没错的!弟弟偶尔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眼神悠远,面上无悲无喜,就像是天外来客一样。 弘昼不知道他四哥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琢磨着要把嫡子过继给他了。 「我要出宫去啦。」他回到阿哥所大吼一声,兴高采烈的吩咐小圆子收拾行李,「捡颜色和料子都不起眼的,不要绸缎,要棉布材质不带繁复绣花的。衣裳多带几套,路上怕是不好换洗。其余的简单收拾点就成,缺了什么到了那边再买。」 小圆子可不这么认为,「外头买的哪有宫里用惯了的好?主子您先去延禧宫跟两位娘娘道个别,奴婢一会就收拾好。」 他跟在弘昼身边这么多年,弘昼从未对他发过火摆过主子的架子。且因为弘昼得康熙帝喜欢封宝亲王,他身为贴身太监,在宫里也是处处都被人敬着的。 他知道主子不拿他当下人,他心中感激无以为报,早就将弘昼当成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 两人一起处的时间太长了,他偶尔安排起主子来,还挺顺口。 弘昼压根没在意,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行,我这就去延禧宫。真不用带太多东西啊,咱们这趟是去赈灾,不是游山玩水。」 「知道了,主子您放心。」小圆子嘴里搭着话,手上没闲着。 他打开箱子,帕子抓了三大把,天热出汗多,用得着。摺扇挑了两把不够,又加了一把,既可以扇风,在外头的时候还能挡太阳。夏天的靴子也得带两双,主子穿不惯木屐,若是要去泥地里,用得着。 棉布衣裳还真没几件,他吩咐外头的小太监,去内务府要几套现成的来,「不拒什么样式,只挑了上好的棉料拿几套回来。若实在没有,叫她们立马做。只裁布缝制就成不要绣花绣朵的,主子要得急。」 小太监飞奔而去,小圆子又折回屋里,继续收拾。 弘昼远远听到小圆子的吩咐,摇了摇头,感嘆,有钱人真好!皇族的生活奢侈腐化! 弘历、弘昼要去河南赈灾,两位额娘满心欢喜,孩子们这是第一次领实差呢。 长大了,能为国分忧了! 安全是不担心的,谁敢对太子和王爷不利?当那么多带刀侍卫是摆设呢。 怕孩子们吃苦?跟半夜三更起来读书,下午练武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晚上还要写功课的宫中日常比起来,孩子们还真不一定觉得跋涉赶路苦。 瞧这一个两个,眉开眼笑的,是能出京了高兴呢。 「在外头照顾好自己。」 「行李别嫌麻烦,多带着些。运粮的队伍走不快,叫两辆马车跟着,不费事。」 「回头事儿办完了,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别忘了给允祁、允祕带一份回来。」 当然了,也不能少了额娘们的。 弘昼眼笑眉舒,两位额娘这份心境,真是绝了! 明儿一早就要走,皇上那边恐怕还有交代,兄弟俩没有留下来用饭,一起离了延禧宫。 「日后我出府,是一定要接两位额娘常去宫外住的。」弘昼淡淡道。两位额娘听说他们要出京,眼睛都亮了,可见有多喜欢去外头。 嗐,谁不是呢! 耳边听到弘历嗯了声,他抬头看看宫巷上方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无边无际,看得人心思纯粹。 「你日后当了皇帝,最多只准下一次江南。」弘昼一副肉痛的样子,咬牙道,「皇帝出行一次,耗费太大。皇玛法南巡是为了满汉融合,你没必要。」 弘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行,都听弟弟的,就去一次。」 第193页 笑够了,他站起来,正色道,「你放心,我知道要节俭,要存着银子。」 若日后有人欺上门来,有银子打仗,把敌人都轰成渣渣! 皇阿玛能省则省,八皇叔、九皇叔在拼命赚银子,其余皇叔们也都在存银子。他不能抛费,他懂的。 「只是少些诗作的灵感罢了。」 他看起来甚是惋惜,眉目间挂着失落,嘴角不自觉的往下耷拉。 第67章 弘昼眼眸一转,给了个建议,「有些奏摺,四哥可以用诗词回吧?」 见弘历眉眼上挑眸光闪亮,他又加上了一句,「摺子都要抄录副本保存的,后人若是看到四哥的回折上,处处信手拈来都是诗文,岂不是要惊为天人,贊一句古往今来第一诗文皇帝?」 弘历两颊瞬间染红,眼眸激动,摆摆手,「第一诗文皇帝称不上,四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四哥的诗词和南唐后主李煜不能比。《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和《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都堪称一绝。」 嗳,好好的一个诗人,投错了胎。皇帝当不好,诗词写得再绝,还是会遭人诟病。 「那咱以数量取胜!古往今来作诗词最多的皇帝,绝对非四哥莫属。」弘昼对这点深信不疑,弘历真是一日三首诗,随时随地张口就能吟一首。 弘历瞬间挺直腰杆,从头到脚都写着自信两个字,微抬着下巴,语气里压着得意,「这是自然。」 弘昼眉眼弯弯,很是满意,琢磨诗词比琢磨下江南花钱少多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运粮的队伍就出了京。 随行的还有左都御史朱轼,他出身贫家,当过知县,任过巡抚,擅水利。 雍正帝当然不可能让毫无赈灾经验的弘历、弘昼,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他俩一是去体察民情长见识,二是用身份压人。 田文镜当朝哭诉,雍正帝觉得就是灾情没他说得那么严重,肯定也不轻,只不过年羹尧自认为能处理了。 但他也是知道年羹尧性情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把百姓看在眼里。朱轼官职没他高,压服不住他。 出了京城,弘历、弘昼就换上了寻常富家子弟的衣裳,跟着他们的皇家侍卫则是家丁打扮。 「我们先行一步。」 弘历、弘昼骑在马上,朝朱轼拱拱手,带上几辆马车,先一步离开。 朱轼心中好笑,也不阻拦,拱手行礼,「太子爷和宝亲王路上保重。」 上位者想要体察民情,是好事不是么? 这是兄弟俩昨晚商量好了的。粮车走得慢,他们还在半道上,河南那边估计就知道了。到时候,他们看到的情况,多半就不是真实情况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从前康熙帝没少跟他们讲。 「底下人做这套都是熟了的,京里的人还没到,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穷苦百姓,早被他们驱逐出城了。」 「粮价看着不高,排队买的都是豪强士绅的家丁。寻常百姓即便去买了,过后也要补足银两。」 「百姓没人敢说,他们敢这么做,都是上上下下的官员豪强串通好了的。钦差能处置一批有连带责任的,却不能将当地豪强士绅连根拔起。等朝廷的人一走,这告状的人亲戚九族左邻右舍都不得好过。」 「是可以隐匿着去告,那也担心这钦差被人买通了,和那帮人沆瀣一气。且民告官,至少得有证据,这证据就容易让人顺藤摸瓜,寻到告状之人。你若是本人去了,钦差得知道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吧?若递的是状纸,那就得这告状之人是读书人了。若不然,多半这状纸刚写完,人就被抓走了。」 「皇玛法让许多人上密折,也杜绝不了这种事情。人性贪婪,酒色财权处处都是诱惑,皇玛法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要他们别做得太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计较了。」 弘昼觉得,弘历是个爷爷控,日后对贪官污吏,多半也是这个做法。 他自己,则是倾向于四大爷的原则——坚持打击贪赃枉法几百年不动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不懈怠。 「弟弟,你觉得年羹尧会怎么做?」行路无聊,弘历颇有兴致的猜想,「他是会全力赈灾呢,还是会跟河南官员狼狈为奸发灾难财?或者当做毫不知情,只收好处?」 「到了就知道了。」弘昼笑笑,「会不会全力赈灾不好说,深受当地官员乡绅爱戴是一定的,官声绝对是好极了。」 毕竟,他的上一任,可是将河南官员乡绅豪强得罪了个遍的田文镜。 至于百姓的心声?民间舆论最是好左右。 田文镜就一个人一张嘴,他总不能天天都在跟百姓解释,他为何要强力推行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当差。况且,他手底下的师爷们恃强凌弱、贪赃枉法的事也没少干。 谁知道里正乡老们,是怎么跟百姓们传达的呢,他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嘛。 「摊丁入亩是好事儿,只是,嗳,皇上不让大老爷们收这个税了,摊到哪就不一定咯。」 「官差纳粮当差跟咱老百姓有啥关系?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亲自上堤坝搬石头夯地基?他们当然是拿银子抵了,这银子最后到了谁手里,那谁知道呢。咱老百姓还不是一样干活儿,发不了一文钱铜板,吃不了一顿朝廷给的干饭。」 「那总督对官老爷都能下狠手,别说咱们老百姓了。可别惹了人家不喜,砍头抄家咱都没处伸冤去。」 第194页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都用不了十句话,就能让百姓们跟着一起畏惧田文镜,提起来就是个残暴酷吏形象。 至于年羹尧赈灾不利,还能人人称赞,也很好说啊。 「老太爷不给人活路,青天大老爷也没办法啊!」 「听说总督大人已经向朝廷请示救灾了,但朝廷那帮高高在上的官儿,哪里捨得白给咱粮食?」 「总督大人也是不容易,听说自掏腰包买粮商的高价粮食施粥呢,自个府上也跟着喝粥。」 只需要几个「听说」,爱民如子的形象就出来了。 弘昼玩笑似的一通假说,弘历信了。 他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脑子里飞速运转,半晌,还是没找到应对的办法。 「百姓们怎么偏听偏信,这么容易就被哄骗了!各府每年都留有赈灾粮,就算有的县城被沖了,也能从旁的县城调啊。粮商如何敢高价卖给总督粮食?脑袋不想要了?稍微动点脑子。都不能信这种胡说拼凑的故事啊!」 这话说得有些恼怒,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些事情你知道,百姓不知道啊。」弘昼神色不变,云淡风轻,「他们信任的乡老里正这样说,自己就信了。若是不信,哪又怎么样呢?他们整日想着如何让一家老小能不饿死,哪有心力去查这些是不是真的。」 弘历气愤,但也能理智讨论:「乡老里正定是有好有坏,有能秉公直言的,也有污衊毁谤好官的。咱就没有办法了吗?就不能让百姓都能知道这些,能明辨是非?」 「有啊,读书明理,百姓都能识字了,自然不会轻易被矇骗住。」 弘历沉默了。他还记得鄂尔泰当初就是为了供弟弟读书,自己一个二十岁的举人,进宫当了侍卫。 百姓多是一家一族供应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全都识字明理。 「按理说,这一村一族就算出不了一个秀才,童生总有的吧?「弘历眼前一亮,」他们读书明理了,可以给乡邻们讲啊!」 这话刚说出来,他就明白里面有问题了。若事实是这样的话,百姓们就不会愚昧的信什么白莲教、黄天教之类的了。 果然,他听到了弟弟略带讥讽的回答。 「因为读书人高高在上啊,他们中的许多人不屑和泥腿子们说话,哪怕这个泥腿子是他的家人亲族。」 嗳,弟弟这阵子越来越喜欢嘲讽人了。虽然讥讽的对象不是自己,但听在耳里总是不舒坦。 果然,不娶福晋就是火气大! 他也是好艰难的忍到了十八岁,去年过了福惠孝期,才和太子妃圆房。 今日能忍受的讽刺语气,已经到了极限。接下来,弘历不再说话了,一心赶路。 轻车简行,第三天就到了河南地界。 这里还看不出什么,显然也下过大雨,水池满堂,低洼处积水未干,但对农田的冲击不算大。 天色已晚,一行人寻了个规模大些的村子投宿。 领头的两位公子俊秀天姿,人人骑马,侍卫气势不凡带着兵刃,身后跟着六辆马车。村人只一看就知道这帮人非富即贵,忙指了童生村长家的位置。 这个村子挨着主路,平日里投宿的人应该不少。 村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穿石青色儒袍,见了弘历、弘昼心中一惊,忙恭敬的行揖礼。 这般的威严贵气,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弘历、弘昼笑着回礼,自称是到了年岁,家中让出来四处走走,增长见识。 村长越发恭敬的领着他们去自家的青砖瓦房,一叠声的吩咐家中老小给贵人们腾房间出来。 弘昼忙阻止:「给我兄弟二人腾出一间便是,侍卫们在院子里和廊下扎营。」 村长坚持,「往日里有人来投宿,老婆子也是带着儿孙们去亲戚家住的。贵客远道而来,怎能住在院子里。」 您这一大帮子都是高大魁梧,气势逼人的男人们,他岂敢让妇孺留在家里! 小圆子掏出几块碎银子交给村长,「还得劳烦您整治几桌热汤饭来,菜随意,饭要管饱。」 村长正要推辞,小圆子眼睛一瞪,他忙收下,躬身出去了。 弘昼坐在空荡荡的堂屋,扶额,自暴自弃,「看来咱们是装不成普通人家的公子了。」 失策了,被电视剧的微服私访坑了! 就他和弘历这长相肤色,跟明星出街似的显眼,就算是不认识,也知道不是权贵之家就是世家大族。跟百姓就是天然对立的阶层,人家敢跟你说实话才怪。 「那就大户人家的公子呗。」弘历无所谓,只要没人认出他是太子就行了。 他揉揉肩膀,眼神止住了小丸子要来伺候的脚步,自己给自己锤腿,「就是没想到外头吃的住的,这么难习惯。」 吃的别说精緻好看了,能下咽都是亏了没有点心吃,饿得久。住的地方就更别提了,甭管是客栈,驿站还是现在的民居,全都一股子霉味怪味。 以后下江南得一路建行宫,不然这是游玩呢还是遭罪? 但是,得花很多钱。 想到这里,他心虚的看一眼弟弟,被弘昼洞悉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弘昼眯着眼,冷哼一声,脸上写着几个大字「建行宫?想都别想!」 咳,和弟弟太有默契就是这点不好,心里想什么,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第195页 「额娘们怕是受不了这个罪,日后咱不去江南了。」弘历咳嗽一声,脸偏向一边,忍痛道,「热河行宫就不错,天津港也繁华,顺着船只沿路南下也行。」 嗳? 他勐地看过来,目露惊喜,「咱们有海船,若是跟着巡视的舰队南下,是不是也成啊?」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弘昼,「总得大阅一次水师吧,顺便在几个码头停留几天?」 弘昼忍住笑,瞧给孩子急的! 不过,这理由找得还真叫人无法反驳。水师日后定是一大军种,皇帝亲自检阅鼓舞士气是有必要的。 在无比热切期待的眼神下,弘昼缓缓点了点头,还没等弘历面上的笑容盛开完,他又加上一句,「但,好像时间太长了,皇帝离京太久,不大合适。」 弘历想都不想,回一句:「你监国。」 弘昼:「不干。」 「到时候我是皇帝,我说了算。就把你留在宫里监国,我带额娘们游玩去。」 「呵,我长腿了不会跑?」 小圆子和小丸子守在门口,肩膀抖动,使劲忍住笑。 四阿哥是太子爷又居长,偏最听五阿哥的话。两位阿哥时不时的怼几句,四阿哥也从未赢过。 这几桌饭菜估计是用了全村的库存,腊肉,鸡鸭,鸡蛋,时蔬,米饭饽饽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弘昼估摸着价钱,对小圆子道,「补三两八钱银子。」 小圆子得意的挺胸:「小的也是算的这个数,加上了给村长家的借宿费和赏钱。」 小丸子在一旁勐点头,他算的三两五钱,漏了赏钱。 弘历埋头吃饭,心中大惊。 弟弟的精打细算,都准确到几钱银子了! 休整了一晚,弘历、弘昼继续快马南下。 越往南,看到的景象越萧瑟。 八月的产粮大省,郊外本该是处处繁忙,眼下地里只零星几个农人。 临近蓟县,田地里更是看不到人影子。 问及村人,老翁顿时泪如雨下,「几天几夜的大雨啊,庄稼都给泡烂了。底下村子还有捨不得家当的,跑得晚,人都差点没了。」 他一哭,一家老小也跟着哭,老翁抹把眼泪,「两位公子别往前走了,听说蓟县和云梦县不少屋子都被淹到顶了。水退了,来不及跑,跑不动的老弱和牲畜野物的尸体到处都是。老朽斗胆一句,这大热天的,尸体很快就腐烂了,最是容易引发疫病。两位公子瞧着就是娇贵人,可千万别往前走了。真要往南边去,绕开这两个县。」 弘历抿了抿唇,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雨,连房顶都能给淹了,那还能活多少人? 「老人家,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老人家解惑。「弘昼塞了一小块银子到老翁手里,沉声问道:」庄稼泡烂了,不是该赶紧补种红薯菜蔬大豆,收一点是一点吗?怎么瞧着外头的地里,还是烂谷子秸秆,都没人管?」 他这么一问,老翁更是泣不成声,半晌,才能断断续续说话,「老朽,老朽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没种啊!去年的要么吃了,要么种下去了,就等着一个半月后收呢,全没了!雨下得太久,红薯大豆都没长成,能进嘴里的藤都薅回来吃了。」 「那官府呢?你们自家的没了,官府的粮仓里总还有吧?」 「公子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不知道这个。」老翁苦笑道,「红薯本就不好保存,大豆是粗粮,官府收粮是不收这个的。咱们村里人家种它们来代替部分粮食果腹,交粮的时候还是稻麦。也没那么多的地种这些,收多了也卖不上价。」 「那官府也可以上奏朝廷,或是从其他未受灾的县买啊。」弘历问道,「老人家可有去县里看看?」 「哎,县里也没法子啊。不瞒两位公子,咱们这县令大人,老朽自觉是个好的。不增派徭役,差役收粮时也只让收平斗,以往都得冒尖儿。」 老翁似乎意识到,弘历、弘昼可能是朝廷派下来暗访的,先给自家县令说了几句好话,接着道,「蓟县和云梦县活下来的灾民,逃到咱们淇县的不少。县令大人又是给搭棚屋,让他们有块睡觉的地,又是找大户募粮施粥。就怕他们什么都没了,冲进县城抢,县里这些日子都不让进的。公子之前不是问,为何外头没看见收拾田地的人?外头有灾民,哪敢出去呢?村里晚上都要巡夜的,就怕有灾民进了村子,再给一家子最后的活命粮给偷走了。」 弘历、弘昼对视一眼,直奔县城。 临近县城门口,果然一路都是草棚。天热,草棚只打了四根桩子,盖个顶,防着人被晒晕了。 他们带着六辆马车,棚子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扭过头紧紧盯着,贪婪的、渴望的、愤恨的、麻木的…… 侍卫们亮出了兵刃,紧绷着身体,恶狠狠的盯着周围。 弘昼浑身不适,肃着脸目视前方。他知道这些灾民不敢轻举妄动,嵴背仍然一阵冰凉。 侍卫上前亮了腰牌,门口的守卫沖里喊一声,恭送他们一行进城。等人都进去了,城门立刻关上。 城门一名守卫飞奔回去报信,淇县县令万文康急急忙忙迎出县衙。 万文康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国字脸,眼底乌青鬍子拉碴,身上的官服看起来有几天没换了,下摆处都是泥点子。 第196页 他不认识弘历、弘昼,但这两位有皇家侍卫护着,绝对是皇亲国戚。 到了内堂,弘历亮出金印,万文康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得砰砰响,「卑职淇县县令万文康叩见太子爷、宝亲王!」 有救了,有救了! 城外的灾民有救了,淇县百姓有救了!他这个县令之位保住了。 万文康再抬起头时,涕泪横流,「卑职上奏几次开粮仓,知府巡抚总督大人无一人应允。」 太子爷和宝亲王都到淇县了,河南是什么情况,他们定是也都知道了。 这会他也不怕状告上官的后果,再不让开粮仓,不是他违抗上令,就是灾民哄乱。轻则头顶乌纱帽保不住,重则全家流放。 紧接着,他又说了蓟县和云梦县的情况,和那位老翁讲的差不离。灾民一路逃过来,消息都散开了。 弘历肃着脸听完,冷冷道,「蓟县和云梦县县令呢?」 如此大的雨,不能早疏散百姓,是为失职。 「蓟县县令在抢修河道时被洪水捲走,云梦县县令组织灾民撤离,没,没能跑出来……」 弘昼拉拉四哥的袖口,这样的天灾无法预料,百姓捨不得家业,县令想要动员全县撤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弘历压了压心中的躁郁,开口道:「开仓放粮,需要什么物资,列个单子,孤叫人快马上报朝廷。」 万文康喜极而泣,再次叩头,大声道:「微臣替淇县和灾民谢主隆恩。」 不等弘历伸手搀扶,万文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了,挂着眼泪的脸颊上堆满了笑,讪讪道,「太子爷您看,上报朝廷,朝廷再发下物资,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不少。您看看这样行不行?微臣先叫人到受灾轻的县买薯种大豆和菜籽,早一天种下去,早一天收上来不是?」 弘昼眯了眯眼,是个人才啊,顺杆爬的速度忒快! 见弘历看过来,他忙垂下头,继续道:「赈灾的粮食不能白髮,微臣领着灾民中的青壮,往蓟县那边收拾过去。淇县的百姓若是愿意,每日管两餐饭,也可以跟着收拾,您看成不成?」 不管两位主子懂不懂,这可是千载难逢表现自己的机会。万文康这会只恨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脑子里蹦不出一个个好主意来。 弘历点头:「万县令能主动担当,甚好。」 没有将灾民推脱出去,还敢往蓟县那边收拾,是个上进的。 万文康飞快的抬头瞄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小声道:「就是淇县帐上没银子了,粮仓里的存粮也不够这么支应的……」 「银子孤先支给你,粮食朝廷也会下发,预算先发给左都御史朱轼过目,皇上让他负责此次河南赈灾。」弘历拍拍万文康的肩膀,言辞威严:「好好干,帐目要清清楚楚,别叫孤失望。」 言下之意,好好干有官升。若是帐目上有猫腻,敢辜负了他这个太子的好意,当心项上人头。 万文康激动不已的表了一番忠心,跟着小圆子出去取银子。 第68章 「年羹尧居然连个县令都不如!」弘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灾情如此严重,他居然坐视不理。」 弘昼给他倒杯茶,拍拍他的胳膊,「消消气,他眼下又不在这,你发火给我看?」 弘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仍然怒气沖沖,「赈灾又不用他出银子,他就眼睁睁看着百姓熬日子?此时不管,怎么过冬日,明年呢?明年再叫朝廷赈灾?」 他本是一句气愤的话,谁知弘昼点点头,淡然道:「不出意外的话,年羹尧今年年底就会回京,升任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继任的河南总督敢告他的状么?证据呢?只要在他任上没发生民乱,就不能说他赈灾不利。」 弘历稍微冷静下来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粮仓,不顾外头灾民的死活。」 「其一,蓟县和云梦县直接死在洪水里的人应该不少,后面死的这些,加进去就是。反正这一时半会也统计不出来人数。其二,他完全可以上报朝廷,说开了一部分粮仓,只不过这粮是卖给了粮商,还是发给了灾民就不好说了。 我若猜得没错的话,他先隐瞒灾情,只要没有民乱,就先吊着灾民一口气。等到继任者来了,灾民忍了足够久,忍无可忍起了暴动,更能显得他能干来。」 弘历冷冷道:「但咱俩来了,咱俩亲眼所见,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孤定要回去参他渎职,枉顾人命!」 弘昼嘆口气,「你参不了他。外头有灾民因他不开粮仓饿死了么?你怎么知道是饿死的而不是病死的?被洪水泡了几日,本来就容易生病。 他可以说是他治下乡绅自动要求先施粥,显得他教化出色。河南的乡绅豪强们经歷了田文镜那一遭,这会绝对都只说他的好话。 其二,他可以说眼下灾民没法回蓟县和云梦县,若是吃得太饱,有了力气,容易生事,对其他县城百姓是个大大的隐患。随意举出两个例子就行,你看那个老翁的村子都要日夜巡逻了。青壮白日也不敢离家去耕种,就怕家中老弱受了欺负。灾民,九死一生活下来的灾民,其中不少是孤家寡人的青壮,最是容易突破人性。」 弘历目瞪口呆,他敢肯定弟弟在胡说八道,但他不知道如何反驳。 顿了顿,他恼怒道:「那不能跟万文康一样,带着灾民清理蓟县和云梦县么?这不是大大的功绩?」 第197页 「一,这功绩没个两年三年出不来。二,他已经可以回京了,干嘛还做这吃力不一定讨好,功劳归下任的事?」 「啊啊啊啊!」弘历感觉自己要疯,勐拍桌子,手心都拍红了,暴怒,「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任期满了,所以就置之不理,顺便临走再捞一把好处!」 弘昼目露赞赏:「总结得非常到位。」 弘历重重的坐回椅子上,暴躁的抓头髮,「那要怎么办?」 他感觉,这一路上,他跟弟弟说了好多「那要怎么办」?虽然弟弟也给不出好办法,还会嘲讽一番,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听听弟弟的嘲讽,甭管嘲讽的是谁,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他简直是有病!有大病! 之前他心里还笑话皇阿玛,天天批不完的摺子,大事小事都要联繫这位官员的性子揣度一番。 现在,他才粗粗这么走了一趟,就他爷的这么多破事! 想当个明君,真他爷的难! 「这个简单,终身追责,继任者上报就是了。」 嗯?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试行? 至于会不会有效果?这世上哪有一样措施,是能完全解决问题的呢? 简单又明确,震慑的作用立竿见影。 弘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这得罪满朝文武的规定,等我当了皇帝再来定?」 他提出来,让皇阿玛公布,似乎有些不孝? 弘昼诧异:「咱皇阿玛已经几乎将满朝文武得罪光了吧?不差这一条。」 放心提吧,少年! 四大爷只会觉得高兴,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弘历瞄一眼弟弟理所应当的表情,直觉自己日后也要步入让满朝文武不喜的后尘,面容沉重的点头。 对,就该如此! 当皇帝的都要处处省银子,过劳累酸苦的日子,官员怎么能尸位素餐疲懒懈怠! 第二日一早,弘历、弘昼直奔开封府。 赈灾的具体事项用不着他俩,朱轼一条条安排得有条不紊。 知道太子爷和宝亲王也一同来了河南赈灾,年羹尧就很配合了。弘历、弘昼人还没到开封府,他已经通知各县开粮仓,递了请求赈灾的摺子回京。 就算弘历、弘昼去了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查看,他也不慌。粮仓的粮食还在,顶多就是他被蒙蔽了,以为灾情不严重,被皇上训斥一顿罢了。 况且,皇上也知道那兄弟俩看他不顺眼,参他的摺子定会往夸张了说。 兄弟俩确实也在写他的种种不是,不过,不是参他的摺子,是写给雍正帝的信。 弘历的信很客观,一路所见都写得清楚。包括淇县老翁声泪俱下说的话,县令万文康打算怎么赈灾。一个字没提年羹尧,用词也没有夸大。 弘昼则是整封信都在骂年羹尧。 河南下这么大雨,就是年羹尧品性不好,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百姓见了他和弘历害怕,定是年羹尧平日里纵容官员欺凌百姓,就算他没纵容,也难逃监管不力的责任;蓟县和云梦县死了那么多人,年羹尧居然无动于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七旬老翁都知道要补种红薯大豆菜蔬过冬,县令急得要上吊,年羹尧还在开封悠闲自在呢!如此无德无才冷血无情老天爷都不喜的人,不配为官! 雍正帝收到两封内容迥异的信,闭目沉思。 弘昼的信必然是夸大其词,但年羹尧一定也确是赈灾不利。 他又拿起弘历的信,细细的看过一遍,嘆口气。弘昼性子直,有什么不满都写在脸上。弘历则不然,明知年羹尧有过错,却一字不提,心里定是厌恶到了极点。 汉臣这边,他原本是想留张廷玉和年羹日后尧辅佐弘历。 张廷玉谨小慎微,到上书房给皇子们授课,和弘历、弘昼相处还算融洽。前不久弘历选了诗文刊印成集,请张廷玉点评。那评价夸耀甚过,听起来不大真诚,弘历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想到这里,雍正帝心里泛酸。自己不就是说了他几句诗文里的立意不够深远,遣词造句有待加强,情感表达略微浅显了些么,出了诗文集,都不第一个给阿玛看了。 还是小孩子心性! 年羹尧也是自持清高,张廷玉都知道孩子要顺着哄,他还想等弘历一个太子主动来结交不成? 哎,朕给过机会了,是年羹尧不争气。借着赈灾不利训斥一番,调回京中任个兵部侍郎得了。 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正二品也不算薄怠。兵部侍郎上头有十三、十四、十六几个压着,出不了什么纰漏,也不碍弘历的眼。 雍正帝猜得没错,弘历是极其厌恶年羹尧,嫌恶到了看他一眼都心里不爽的地步。 福惠找弘昼要海东青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弘昼那么生气。他知道弟弟心善,不是真想对福惠发那么大的火,是愤怒年羹尧故意诱导福惠。弟弟为人坦荡直爽,嫌憎各种阴谋诡计。 弟弟嫌恶的人,他要加倍厌恨。 弘历、弘昼写完信,这趟河南之行其实就和他俩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雍正帝不让弘昼出宫建府,是不想让弘昼有机会结交朝臣。同理,对弘历也是一样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听政可以,也乐于教导弘历如何处理政事,平衡朝中关系,但结交朝臣绝对不行。 第198页 老二允礽和康熙帝的关系是如何恶化的,雍正帝一点一点都看在眼里。他认为允礽得了不少朝臣支持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想自己和弘历之间也生了间隙。 反正,自己应该活不了太久,弘历年纪还小,等得了…… 父子三人对「儿子不结交朝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状态,皆心知肚明。 见年羹尧还算配合朱轼赈灾,弘历、弘昼诸事不管,微(撒)服(欢)私(闲)访(逛)去了。 「这花生糕香甜松脆,入口自化,额娘们肯定喜欢。」老字号伊兴斋店里,弘昼尝了一口,就叫人包上一封。 这东西放的糖多,大热天也不容易坏,一会叫人快马送回宫里,味儿也不会变。 「包公豆也不错,晚间乘凉配果酒,别有一番意境。」 原本在柜檯盘帐的掌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放下手里的算盘,乐呵呵的迎上来,「两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真真是眼力非凡!咱家卖的都是开封特产,百年老字号招牌!买回去送给亲人朋友,保证人人都夸好。」 弘昼视线扫过一圈,冷不丁开口:「我们买得多,能便宜多少?」 掌柜的没想到通身气派不凡的贵公子还能砍价,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咱这都是小本生意……」 「那就算了,又不是非得买这些。」弘昼说着转身就要走。 弘历瞪大了眼,弟弟还能更抠么!几两银子的东西也要讲价? 他知道书画古玩那些是可以抹掉零头的,要不就是冤大头。没想到居然连吃食都要讲价! 「哎哟,公子您先留步。远来是客,进了咱家店铺的门就是缘分那!咱家本来是不讲价的,但公子您要买得多,那买十送一怎么样?」掌柜的上前一步,拦在弘昼面前,躬着身,语带讨好,「咱家店里的花生糕、包公豆能被公子买去,也是值得称道的幸事。」 弘昼心说,可不嘛。若是他和弘历在这家店买了东西,送进宫里的消息传开了,这不得门庭若市啊! 「买三送一,不行就算了。」 掌柜的眼眸睁大,跺跺脚,满脸肉痛的哎呦着,「公子您怎么能这样砍价呢?亏了亏了!公子你要多少?」 弘历惊呆,弟弟可真下得去手哇!掌柜的居然也能同意?他还以为会被人轰出去呢! 弘昼满意,「汴绣果然名不虚传,这牡丹绣工精緻、色彩秀丽,三分之一的价,买了!」 掌柜的一副豁出了的样子,咬咬牙:「卖!」 出了伊兴斋,弘昼又看向了农人挑担里的东西。 「这草编瞧着颇有几分野趣,这个、这个、这个除外,其余的都包了。」 兄弟俩皇包子第一次混在人群中逛街,看到个农人卖的草帽草鞋都觉得好,想买。 侍卫们手上提不下,恨不得买个大竹筐背在身后,又不敢开口扰了主子们的兴致。 「鞋估摸着会扎脚,不要了,来几顶草帽。」弘历给自己头上戴上一顶,弟弟一顶,身边的护卫也来一顶。 弘昼欣然接受,在宫里憋久了,出来真是外头的月亮都比宫里圆! 在他们身后,「两个『人傻钱多』的美貌贵公子正在逛曹门大街,小摊都给包圆了」的消息,迅速传开。 伊兴斋里,伙计犹豫半晌,疑惑的问掌柜,「咱店里平常不是不讲价的么?」 只有大批量卖给行商的时候,才会让利,那也不会让这么多。他们伊兴斋用料扎实东西好,招牌打出去了,不愁卖。虽然那位公子买得确实不少,这个价卖了也不亏…… 掌柜的点点侄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方才那两位公子,看着是缺银子的人么?别瞧人家穿的是棉,瞅着就丝滑柔顺,那料子不比锦缎便宜,一匹至少也得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可买不着。」 「那他还砍价?」伙计不可置信,这样的贵人,不是看上的都包起来,还会给赏钱的么? 掌柜斜了侄儿一眼,「你没瞧见那公子眼里的兴味?人家就是想砍着玩儿。且瞅着吧,这样的贵公子,咱白送都不亏,主子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儿。」 那两位贵公子眉目清正,看着就不是横行霸道的人,低价卖给他们只有好处。 呃,只是感觉,他也不能肯定。好在那公子的出价都在成本之上,卖了也不亏。 「走走走,前头有戏园子,先去吃顿饭点出戏。」弘历耳边听到锣鼓的声音,眼前一亮,眉目间都是喜意。他还没听过宫外的戏呢。 兄弟俩进了戏园,要了二楼的雅间,点了戏,环视一周,感嘆,「人还挺多。」 开封府的富人们虽然田地也不少,但他们有银子有存粮有别的进项,地里的出息少了可惜,也不影响生活。 天降暴雨,对穷苦人家是灭顶之灾。城外的灾民食不果腹,无片瓦遮身,城内的富人照样日日喝酒听戏。 「听说蓟县和云梦县那边淹得狠,跑出来的许多农人身为分文。过阵子,我家要去牙行挑拣挑拣,买几个僕从,价肯定低。也算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积善行德。」 「总督让施粥,一大锅水里加点陈粮得了。看着太清,添些红薯碎麦粉浆就绸了。这粮价说不得还会上涨,谁家不想留着赚一笔?白白餵了泥腿子,还废柴火呢。」 他们赚点银子容易么?孝敬老爷们,施粥捐献,年年少不了,都是辛苦钱。 第199页 「别想了,新来的那个钦差把粮价压回去了。朝廷这两年不缺粮,后头还能从其他府里运过来。那钦差说了,哪家粮铺说没粮了,那就往后也不许卖粮了。」 开个粮铺可不容易,背后关系不够硬,上下打点都能给拖死了。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钦差走了,粮铺照样能开起来,但这丢掉的面子可捡不回来了。 「何止呢,总督开了粮仓,城里压根就不缺粮。我估计灾民卖身的不会多,牙行里这会还有一些,你们要买的趁早吧。」 戏园子的雅间都敞着门,弘历、弘昼都不用仔细听,这些话就传到了耳朵里。 「为富不仁!」弘历恨恨道,「官差一体纳粮当差还便宜他们了,就该多纳粮多当差。」 「四哥说得对。」 【我想想啊,干小四你刚登基的时候,急于树立威望收拢朝臣的心,想在士林当中有个好名声,可是免了官绅当差,还给了各种优待呢。可惜,转头他们就敢跟灾民抢粮食,理直气壮,「都是受灾,凭什么只穷人能得朝廷赈济?」】 弘历目不斜视:不可能不是我我不会! 【不过,这回你应该不用这样干了。四大爷虽然也一样不让你结交朝臣,但皇叔们都在前朝呢。哦豁,数字军团们个个身居高位,四大爷想要一意孤行都不好使。弘历你这次当皇帝,面临的是「满朝位高权重的皇叔」,你会怎么办呢?】 弟弟,不是,错了,你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灵,这么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 弘历勐灌一杯茶,冷静,冷静!这个调皮的灵,向来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真当了皇帝再说呗! 他直觉这是个古往今来第一大难题,在彻底想清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啊呸,他压根不想想好么! 心里一个劲的叫自己不要想,脑子里却住了一条野马。 鰲拜专权,是专横跋扈,排斥异己,不把皇玛法放在眼里,所以皇玛法要积蓄力量除掉他。 皇叔们对他都很好,身居高位也是为了大清。但他很清楚,日后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皇阿玛到现在不敢放权与他,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对同一件事有不同政见听谁的? 等他当了皇帝,他想这样,皇叔们想那样;或是一半皇叔们贊同,一半反对的时候,该怎么办? 皇叔们这些年清正廉明,兢兢业业,朝臣们也都看在眼里。到时候,谁听他一个没啥威望的皇帝的话? 怕是只有弟弟一人,会站在他身边吧? 他两手抱住脑袋,不准想了,头疼! 该皇帝烦恼的事,等当了皇帝再说! 调整好了心情,弘历迅速恢復了愉悦的表情吃饭听戏。 他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弟弟的心声听得太多了,心态稳如长城,早已宠辱不惊,惊也只是一瞬。 饭后自然是继续逛。 「怎么感觉人多了?莫不是本公子神仪明秀,丰神飘洒,一传十十传百,都抓紧机会来看?」 不怪弘历这么想,这次出宫,哪怕是换了普通的衣裳,他们走到哪也都是焦点。 在他心里,自己虽然不是貌比潘安,但「朗目疏眉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再加上通身的贵气,走在街上定有无数女子投花掷帕」,太子妃就是这么夸他的! 当然,弟弟的气质风度也是不差的。 今儿一整天,满街的人都在明里暗里瞅他和弟弟,面上全是惊嘆的表情。 弘昼翻个白眼,很有自知之明,「瞅土包子冤大头呢。」 毕竟,有哪个贵公子,草编蜻蜓、藤球、草帽都会包圆呢! 瞅就瞅呗,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夸张了。但是,换谁被关在宫中这么多年,快二十岁了没正经逛过街,能忍住眼里的雀跃? 去天津的那几次,出门都是穿着皇子服,身后跟着皇家侍卫。去谁家店铺买东西,掌柜的都是先磕头,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一点买东西的气氛都没有。 不像这里的掌柜,又会奉承,又会卖货。 弘历啪的一声,收起了摺扇,微点两下,「给兄弟点面子,看破不说破。前头有杂耍」 话题转换得有点生硬,但效果明显。 兄弟两人立刻往前沖。 许是这几个卖艺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 弘历、弘昼废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前排,侍卫们手里拿着点心零嘴草编各种绣品…… 望人群兴嘆。 只有侍卫首领牢记职责,跟着挤进来人群。 然而,还没等他挤到主子身边,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哭喊声四起。 他心头一凛,大喝一声,踢开左右惊慌散开的人群,三两步来到弘历身边,隔开刺过来的匕首。 弘历立刻喝道:「护着宝亲王。」 一共三名刺客,两个在他这边,还有一个朝着弘昼去了。 眼前闪过寒光的瞬间,弘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左手推开弘昼,右手条件反射的拿出短刀挡了回去。 这两个刺客都不是专门的习武之人,身材矮小力气不大,只会胡乱挥舞匕首,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每日下午习武,其中一项就是如何面对刺客的突然袭击。且他和弘昼出宫,再热也会穿着软甲,只要不是伤到要害,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200页 第69章 这会有侍卫首领护在身边,他迅速冷静下来,撩开衣摆,抽出十三皇叔送来的□□。 两声枪响分不清先后,第三名刺客也死在了侍卫首领的长刀之下。 几息之间,护卫们已经围在了弘历、弘昼身边,长刀横在身前,神情警惕的盯着四处奔跑的人群。 「四哥,你没事吧?」 「弟弟,你怎么样?」 弘昼焦急的看过去,方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弘历用力推开了。刺客被人群挡着,气急败坏,还没冲到他身边,就中枪倒下了。 是弘历开的枪。 他手里的枪,对准的是弘历旁边的那个刺客。这会刺客都倒下了,他心里勐地后怕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方才怎么敢的啊!那刺客就在弘历身边,两人还在激烈打斗,万一这枪击中了弘历呢! 弘历脸上也是一阵后怕。 「刺客都要到你跟前了!」 「刺客就在你跟前!」 又是异口同声。 随即,兄弟俩汇合,抱在一起狠狠地给了对方两拳。 「刺客都要到你跟前了!」这是弘历的话,他是问弟弟,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 「刺客就在你跟前!」这是弘昼,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 兄弟俩都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选择了先保护对方。 但这是极其愚蠢的选择,他们都可能误伤对方。最佳方案,是各自射击自己面前的敌人。 幸好,两人都平安无事。 或许是多年习武练枪,他们潜意识里是相信自己,这么近的距离绝对不会打偏的,才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的选择。 或许,再给兄弟俩一次选择,他们仍然会这么做。 二十年的日日相伴,他们不仅仅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亲人,是朋友,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间,危急关头,两人都将对方的安危放在了自己之上。 「下次可别做这种傻事了!」弘昼气唿唿的,自己气自己。 脑子坏掉了吗?居然将干小四这个小心眼子,当成了下意识要保护的人!干小四用得着你保护吗?他武功比你好,侍卫统领也是先护着他的! 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弘历会是皇帝,也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四哥。 弘历睨他一眼,「你也是。」 一上午买的东西都被踩烂了,弘昼目露可惜,吩咐侍卫:「别的就算了,伊兴斋的花生糕、包公豆和汴绣,再去买一份。」 侍卫首领微微颔首,立刻有两名侍卫飞奔而去。 弘昼赶紧补上一句:「别忘了用我刚才砍的价。」 奔跑中的两名侍卫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主子一眼,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继续跑。 弘历心头一松,弟弟看着脸色煞白煞白的,原来没有被自己突然杀了人吓到。 他暗暗挺了挺腰杆,他是哥哥更不能怕。 留下一人在现场等衙门的人过来,其余侍卫一路持刀戒备,护卫弘历、弘昼回总督府。 正在核算帐目的朱轼得了消息,满脸惊骇的跑出来,远远见到弘历、弘昼四肢完好,还能自己走着回来,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了。 「太、太、太子爷,宝、宝、宝亲王,你,你们没事吧?」朱轼爬了几次爬不起来,索性就坐在地上了。 他眼前一片模煳,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太子爷和宝亲王跟他一同出来的,若是有个万一,他九族都不够砍的。 紧跟着赶到门口的年羹尧脸色铁青,「太子爷,宝亲王,你们两位身份贵重,安全要紧,还是少出门的好。」 弘昼哼声:「光天化日之下,逆贼当街行刺太子,年大人先反思反思自己是怎么当的这河南总督!」 年羹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不敬,忙垂首作揖请罪,「微臣得知太子爷和宝亲王遇险,一时心急,还望两位爷恕罪。」 弘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朱轼这会能爬起来了,急忙跟在后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出门一趟还能遇到刺客了! 沐浴换衣,喝了安神汤,开封知府前来请罪。在他的治下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头上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只希望皇上看着太子爷和宝亲王只是虚惊一场的份上,能对他网开一面。 「那三名刺客是倭国人。」他伏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禀告查到的结果,「不知怎么流落到了河南,被杂耍班子的班头买了回去。那班头和另外两名表演猴戏和木偶戏的,都被他们杀了。」 「人都死了,怎么说他们就是倭国人。」弘历附身向前,居高临下,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开封知府,手指缓慢的扣在桌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好半晌,冷冷的问道。 想刺杀太子的人太多了。 先排除为了太子之位。他和弘昼死了,皇阿玛定然是要么再生,要么过继皇叔们的儿子,绝不会选弘时。这点应该除了弘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没人会帮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其次是有血海深仇和反清復明的余孽。和爱新觉罗氏有血海深仇的还真不少,但能认出他和弘昼,有胆子行刺的还真是寥寥无几。他和弘昼这几年极少出宫,说句好笑的,怕是朝中有些官员都不认得他们。 第201页 他们身边带着护卫,那三人不是武人,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刺杀他们是灭九族的大罪,这三人是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干? 若说是倭国人,那就说得通了。 十三叔下过旨,不许买倭国人为奴,他们对刺杀权贵极为执着。 开封知府回道:「是房主听班头酒后说的。班头平日里对他们非打即骂,一次酒后骂道,『再叫老子知道你们背地里叽里咕噜说倭国话,老子打死你们!他娘的,中原话说得这么熘,居然是倭国人,骗老子买了你们!』微臣仔细查看了这三人的尸体,小腿弯曲,膝盖外翻,倭国自小跪坐,多数是这样。」 弘昼摸摸鼻子,端起茶杯掩饰面上的尴尬。所以,其实没什么阴谋,这次刺杀动机简单又凑巧,就是人傻钱多的贵公子,看起来「好杀」罢了。 弘历坐直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梨花木雕花太师椅后背上,皱着眉头不说话。 卖身为奴不需要查户籍,这确实是一个隐匿身份的好法子。 「你下去吧。」 见年过五十的开封知府颤抖着起身,面上惶恐不安,汗水成线流下,他微微缓和了声音,安抚道,「不关你的事。」 开封知府顿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行大礼,满是感激:「微臣,谢太子殿下隆恩!」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至少他的家人是不会受到牵连了。 等人走了,弘昼嘆息一声,「他也是够倒霉的,其实咱俩也没事。」 他和弘历遇刺,刺客都死了,必然还得有人承担雍正帝的怒火,总督年羹尧得皇帝看重,开封知府就是这个背锅人选。 弘历顺着他的话头,「咱俩有没有受伤是另外一回事,有人敢刺杀太子和亲王,就是藐视朝廷和国法,必须严惩。皇阿玛绝不会大事化小,若不然,日后那些心怀不忿者岂不是都要来效仿?刺客已死,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平怒。后续会如何,端看皇阿玛会如何想。」 眼下对倭国民众是怀柔政策,不易大动干戈。不过藉此机会,那些冥顽不灵的极端之人,该杀就得杀。 其次,倭人报復心重,十三皇叔严令禁止买卖,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流入中原復地,造成混乱。 可这三人,一个杂耍班头就能买。必是有官员不顾上令,知法犯法,从中牟利。好大的狗胆,该杀! 【哎,是谁的错就谁承担,不要迁怒无辜啊!折寿哇!】 弘历心中一顿,弟弟这么善良,真叫人放心不下…… 「咱们给皇阿玛写封信报平安吧,额娘那里就先瞒着,等咱们回去了亲自说,免得她们忧心。」 很快,雍正帝就收到了儿子们的来信。 仍然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弘历的信里先报了平安,再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反思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会陷入险境。向阿玛额娘请罪,让阿玛额娘担心了。 紧接着,就刺客的身份来源和为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展开一些列论述和思考建议条陈。 雍正帝一边看,一边微笑着点头。弘历受了这样大的惊吓,不畏不惧泰然镇定,还能心平气和的追源溯根,提出解决问题。且还强调,不要因为他和弘昼两人的遇刺,牵连无辜。称得上一句智勇兼备,弘毅宽厚,如玉君子。 儿子这样识大体,明事理,他当阿玛的,一定不能让他受了惊吓,还受委屈。 接着,他又拿起了弘昼的信。才看几行,忙闭上眼睛。这嫌弃的表情太明显,苏培盛都不自觉的瞄了一眼那封信。宝亲王,这是写了啥? 和弘历的沉稳从容不同,弘昼的信一开始,就是各种撒娇卖惨,肉麻兮兮。 什么「寒光一闪,他惊骇得动弹不得,心想,来不及见阿玛额娘一面就要死了!」 「英年早逝,死不瞑目啊!刚买的花生糕还没吃几口。」 「还好他向来勤学武艺,十三皇叔送的□□不离身。片刻的慌乱之后,沉着冷静的射死了刺客。」 接下来就是各种怒骂年羹尧。什么要不是不想见到他,也不会出总督府闲逛。他治下百姓持刀行兇,是他教化不利。他遇刺回府,年羹尧出来得比朱轼慢,定是不把他和弘历放在心里。也不放在眼里,出来不问他们是否安好,第一句就是训斥「还是少出门的好」!简直就是不忠不义,目无尊上!能训斥他的只有皇阿玛和额娘,他年羹尧算哪根葱哪根蒜,能以长辈自居? 雍正帝耐着性子看完,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随即换上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弘昼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这孩子小时候顽皮,再大一点,总是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眼下又露出儿时的真性情来了。 他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还跟阿玛额娘撒娇,也不害臊。 随即,这微笑凝固了,慢慢又收了回去。他怕是看不到弘昼成家的那一天了…… 这孩子在跟前吧,嫌他烦。尤其是那心声,尽往人心窝子里戳。一阵子不见,心里又生出一股内疚来。就算弘昼一直不开窍,他这个当阿玛的,也该给他指福晋格格。 这孩子也大了,从前皇阿玛任由他放出「豪言」,现在自己又对他的亲事「不坚持」,他会不会心里有了怨怼,更不想成亲了。 哎,大清走到这一步,那心声,其实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了吧? 第202页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苏培盛,「弘昼还是孩子心性啊。」 苏培盛瞄他一眼,小心陪话,「宝亲王还未及冠,也未娶妻,可不就是孩子吗。」 雍正帝感觉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莫名击中,透过金框眼镜,斜了苏培盛一眼,厉声道,「宝亲王娶不娶妻,全凭他自己喜欢,旁人不许置喙。」 苏培盛躬身应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小心翼翼的瞄一眼雍正帝,「奴婢这张嘴就是太快了,心里想什么,在皇上面前都每个把门。」 雍正帝哼一声,换了个坐姿,又拿起弘昼的信,慢慢思索。 弘昼是真不喜年羹尧,年羹尧也确是太过狂妄了。太子和宝亲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对他这个皇帝的恭敬忠心也有限。 太子遇刺,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都不需要雍正帝细说,老二允礽,老三允祉几个就将矛头指向了年羹尧。 报平安怎么能少了关心爱护他的皇叔们呢?弘昼给在京的皇叔们都写了信。内容虽然是一模一样的,手腕都抄累了呢。 弘昼就是小心眼,一直记恨着年羹尧挑唆福惠找他要墨翠和白羽的事呢。那两只海东青虽然已经寿终正寝了,但那是他一手养大的毛孩子,感情深着呢。 而且,年羹尧是个眼睛向上看的,什么民生疾苦压根不放在眼里,心里只有高官厚禄,奢侈享受。给他整倒了,弘昼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况且,在雍正帝眼里,年羹尧这几样差错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贬官。 因此,他告状,告得理直气壮。 老二几个收到信一看,当场就气炸了。你年羹尧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总督,居然敢给太子和宝亲王脸色瞧! 呵,他们兄弟年轻那会,皇阿玛儿子多,他们空有爵位没实权,封疆大吏对他们不假辞色也就罢了。弘历、弘昼可不一样,就算老四看在年氏和几个孩子的份上,对年羹尧网开一面,他们这些皇叔可不会袖手旁观。 朝堂上,老二引经据典,痛斥年羹尧身为总督,无能渎职实乃残暴不仁。若赈灾不利引发百姓暴动,是罔顾人命,心无皇恩,蔑视朝廷,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老三义愤填膺,怒参年羹尧日常用度奢侈好女色,为文人君子不齿,鲜廉寡耻,德不配位,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老七默默呈上年羹尧收受贿赂的证据,语气平平:「臣有证据的金额已达五千两银子,其余还请皇上明查。只这五千两,年羹尧抄家流放不为过。」 文武百官心里一抖,不是议太子和宝亲王遇刺之事么?怎么上来就是年羹尧必须抄家流放了?年羹尧这是戳了亲王郡王们的肺管子? 龙椅上的雍正帝沉默不语,年羹尧有错,贬官降职也就够了,抄家流放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想了想,他肃然道:「年羹尧赈灾不利该罚,谅其未酿成大祸,且才干过人,执掌四川、河南多年颇有建树,谪为户部郎中。其贪污受贿之举,另行严查。」 老二允礽撇撇嘴,老四对年氏还真是情根深种,亲儿子受了欺负都能轻轻放下。 不等兄弟们反驳,雍正帝又拿出了弘历的信,面露欣慰:「此番太子和宝亲王遇险,朕闻之目眦尽裂,逆贼挫骨扬灰尚不足平怒。然太子上奏禀明事出偶然,不愿牵连过多,但罔顾法令者绝不可轻饶。倭人买卖一事交由刑部严查,各部须全力配合,上下官员从中获利者,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 太子遇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若是皇上不依不饶,还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进去。皇上和太子心胸开阔,呃,在此事上深明大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乃幸事。 严查,必须严查! 听说那行兇的倭人不知道太子和宝亲王的身份,他们是见了气度不凡的位尊者就刺。这若是混入了京中,他们这些官员岂不是人人都有危险? 出了这样的事,雍正帝更不放心弘历、弘昼在外了,急忙下旨召了两人回京。 兄弟俩回京后也没有被委任实职,仍是在上书房读书。 日復一日读书,本该是无聊漫长的时光,对弘历、弘昼而言,却像是按下了时间的快进一样。 先是顺郡王和昌郡王回来了,这次更长时间的海外漂泊,他们给大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收穫。 瀛洲省和南边大陆的航线摸清了,两边建起了巨大的海港。尤其是南边那块大陆,荒无人烟,树木葱茏,在那边造船的费用大大降低。 这一次护送商队满世界贸易,带回了五千万两白银和足够数量的火枪大炮供兵部研究。大清海上龙旗所到之处,海盗轻易不敢掠其锋芒。 代价也是巨大的,无数勇士葬身大海,老八允禩和老九允禟一身的毛病,骨关节肿痛,不能再出海了。 弘旺和弘晸接过了父亲手里的旗帜,同行的还有老十七允礼和二十允祎。 数字军团们老了,逐一退出歷史舞台。 从老二允礽、老七允祐、老十三允祥开始,雍正朝的后几年,弘昼一直都在守孝。 老十二允祹主持丧仪,送走一个个兄弟们。雍正帝在老十三的丧礼上,哭得几近昏厥。 弘昼心中嘆气,身边那么多得力助手,老二、老三他们都分担了不少工作,怡亲王还是积劳成疾,时间停在了四十五岁的年纪。 第203页 转年,雍正帝对准格尔用兵。 国库有银子,兵力强盛,卧榻之侧岂容得下准格尔时不时进犯? 只是,在由谁统兵上,他又犹豫了。 老八、老九打倭国,那是擅海战的只有他俩,没有其他选择。眼下,已经是顺亲王和昌亲王,史书上必定少不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十四和老十六平定青海有功,若是再加上准格尔,这两个兄弟彪炳青史毋庸置疑。 反倒是自己这个皇帝,显得「默默无闻」了……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弘昼那句「打准噶尔.策凌,还得看博尔济吉特.策凌」的心声。博尔济吉特.策凌确实是忠心耿耿,但他是喀尔喀的王公,八旗兵士不可能交给他统领。 不过,喀尔喀和准噶尔有世仇,若是大清出粮草辎重,博尔济吉特.策凌必定会欣然带兵出击。 哎,原本年羹尧是个带兵的好人选,眼下怕是朝中重臣都不愿意。 那就只有岳钟琪了,但岳钟琪是汉人,还得有位身份高的满族统帅,才能指挥得动八旗将领。 思来想去,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无奈之下,最后还是定了老十四为西征军统帅,老十六留守青海,随时准备接应。 「皇上为何要派大军攻打准噶尔?咱们如今兵强马壮,火器充足,他们也不敢轻易进犯吧?」允祁也出宫建府了,留在上书房的皇叔只剩了允祕一个。他面上很是疑惑,「准噶尔那地方多沙漠,酷暑严寒交织不合适耕种,驻兵也难,要来做什么?」 他知道朝中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看两位侄儿,都是贊同的。 「君王自当开疆拓土!咱们大清入关时才多大地方,皇玛法收回来大片土地,皇阿玛打下了东瀛省,这些都是名传千古的功绩。」弘历指着舆图,教导小皇叔,「你看,准噶尔占据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他们又是游牧为主,一旦草原上死的牛羊多了,就要劫掠中原腹地。」 允祕若有所思,那是得打!就跟倭国似的,人家都虎视眈眈了,咱们再不动手,就是肉包子了。 弘昼毫不忌讳,「咱们满人从前在关外也是这样的,自古以来的游牧民族都一样。放牧没有耕种稳定,草原人尚武,中原崇文,抢和被抢不可避免。但如今是咱们满人守着这块耕种之地,自然就不许放牧的来抢了。」 第70章 【国土规模大了,遇到强大的外敌,才有积蓄力量的余地啊!干小四把大清败了遭万人唾骂,但十全武功的功绩也是实打实的。】 允祕神色复杂的看着弘历,要不你还是别当太子了,换弘昼侄儿来吧!你打仗行的话,正好立功去。 弘历把脸偏上一边,心里默念一百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啊啊啊啊啊!你倒是多说点啊,我怎么就把大清败了?啊,呸!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你们觉得,皇阿玛这场能胜吗?」自我念叨起不了作用,他忙转移了话题。 之前弟弟的心声说过,策凌能打败策凌。十四皇叔有勇有谋,粮草兵器充足,咱们胜算很大。只是不知道皇阿玛之后是分而治之,还是直接派兵驻守。 那么远的地方,面积也大,派兵驻守确实难度不小,消耗也大。 「当然能,皇上四哥都能打下倭国了,准噶尔不在话下。」允祕自信满满。 弘昼摇摇头,「说不好。准噶尔几个策凌都是擅战的,且他们以逸待劳,熟悉地形。」 他其实不大看好这次对准噶尔出征,满朝文武都太乐观了。他们和允祕想得一样,咱们国力强盛,兵强马壮,海外的倭国都能打下了,还拿不下一个准噶尔? 但他们忘了,对倭之战也是倾尽国力的,且占了出其不备的优势。倭国从未想过他们不断侵扰的大陆,会突然攻到本土。 且倭国内部长期处于德川幕府统治下,地方割据严重,在大清水师勐烈的火炮下,一开始就溃乱战败,失了士气。老八、老九乘胜攻击,一鼓作气,迅速结束了战争。 准噶尔.策凌统一了各部,现在上下一心,兵马强壮,将帅善战。大清这边朝堂上认为西征没必要的人还不少,人心不齐且骄傲自负,想要打下准噶尔,难。 大清的骑兵和一直在征战中的准噶尔部族比起来,算得上是养尊处优。且,对方更适应当地的气候,熟悉地形。大清有火枪加持胜算也不好说,对方骑兵可以绕着圈子跑。 【哎,没有和通泊大败八旗家家戴孝,就不错了。想要开疆拓土,还得靠后面能打的战将来。干小四真是叫人忍不住爆锤,手里拿着那么多张ssr,居然给大清整败了!】 弘历哀怨的瞄了弟弟一眼,默默移远一点椅子。 这要不是在守孝,没在皇阿玛面前听政,弟弟的心声就他们三能听到,他还不得立马被皇阿玛圈禁了? 他垂头不解的盯着自己的双手,ssr不知道是什么,听起来应该是名将,他还有「十全武功」,开疆扩土的功绩,怎么就能给大清败了呢! 啊呸!是干小四干的,不是他! 不行,弟弟以后还得常在他身边,他倒是要听听,这个「干小四」都干了些什么! 允祕一眨不眨的看着弘历,「以后我会盯着你」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侄儿将来会是皇帝,他不该以下犯上,但侄儿要败了大清,姓爱新觉罗的就不能袖手旁观! 第204页 弘历再次转身。 不能怪弟弟,都是长生天的灵不讲口德! 给十三皇叔的孝还没守完,乌拉那拉氏薨了,在畅春园。 弘昼从前想不明白,雍正帝为什么会不出席乌拉那拉氏的丧礼。 孝敬皇后十一岁嫁给他,在后院循规蹈矩,恭敬孝顺,主持后宫事务公正严明。就算不得他喜爱,也称得上是夫妻相敬如宾,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 物伤其类。 老二,老十三去了,老三、老五卧病在床时日不多,陪在身边四十年的皇后也死了,下一个是要轮到他了么? 皇帝身体不好了,开始怕死了,不想参加身边人的丧礼。 孝敬皇后的丧礼还是由老十二允祹主持,弘历、弘昼代替雍正帝前往,行哀礼。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飞一样前行。 十五一场寒症没挺过来,老八、老九前后相差不到两天,老三、老五、老大相继离世。 丧礼一场接着一场,弘昼觉得自己都要被白色淹没了。 也有喜事,他们的小弟弟弘曕顺利降生了。 转眼就到了雍正十三年。 老十、老十二、老十七能不上朝就不上朝了。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弘昼的心声中,老四是当了十三年皇帝。 人都有一死,这几年,兄弟们年岁大的也只剩老四一人了。 可是,知道这种最后期限的消息,也实在是不好受。 老四是个好皇帝,对他们几个也都好。现在知道他大限将至,他们甚至不能去跟他说,「皇上,您歇歇吧!」 皇上他都吃起了丹药!不为长生不老,只为能打起精神来处理政事。 「圆明园的那些道士,孤要全部赶走!」弘历恨恨的一脚踢在宫墙上,「皇阿玛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了,如何还禁得住那些金石之物的侵害!」 弘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皇阿玛是不愿意虚度一天光阴,你让他放下政事,修养身体,比让他,咳咳,还难受。」 弘历瞪弟弟一眼,不,是瞪弟弟身上的灵一眼,弟弟绝对是被灵的没心没肺感染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他很快又缓和了表情,无奈道:「我知道你也难过,但难过也不能故意说这种气话,被人听到了,学到皇阿玛面前,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弟弟眉眼忧郁,脸庞消瘦,神情怏怏,分明也是在为皇阿玛担心,偏偏嘴里说不出好话。 弟弟真是,越大越别扭了! 「皇阿玛于政事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革除积弊、整顿吏治,得东瀛、打准噶尔,助海航,桩桩件件都是功绩,必得后世称赞。」弘昼看着四哥,认真道,「他一年就顶别的皇帝多年,得偿所愿,死而无憾。」 若是没有你各种「倒行逆施」的话。 【四大爷朝干夕惕,勤政不扰民,是个功绩卓着,有点可爱的皇帝。骂他的人可比骂干小四你的人少多了,你为他忧心啥?】 弘历心里哼声,多少人也比不过你会骂! 他默默的坐回椅子上,许久,突然来了一句,「弘晸他们……」 「他们也应该快回……」来字还未说出口,弘昼突然明白了弘历为什么会焦躁。 自信如他,也担心自己坐不稳皇位,或者突然接过重担,威望不足以服众。毕竟,他们兄弟俩一直被「关」在宫中读书,朝中官员的脸孔都认不全。 「有十七皇叔和二十皇叔在,你不必担心在外的水师。「弘昼神情认真,说出的话缓慢又郑重,」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弘历眼眶微红,重重的点头,「嗯!」 弟弟总是懂他。 【这就是为什么康熙帝要坚持学儒家思想,满汉一家。满人崇尚的是谁行谁上,谁拳头厉害谁说了算。汉人则不是,他们信奉规矩。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们就拥戴你辅佐你,就算你是个垂髫小儿,他们也愿意引导你成为明君,而不是取而代之,这就是士大夫的情怀。当然,有这种情怀的辅政大臣不多。皇帝一人说了算,父传子子传孙,腐朽灭亡是迟早的事。】 弘历脑子里的忧心和忐忑瞬间消散,别说了,别说了,脑袋要炸掉了!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迟早要灭亡! 眼前有什么闪过,弘历好奇的问道:「弟弟,你还记得之前九皇叔偷偷跟咱们说的,英吉利的国王么?他们的国王说话不管用,但是,是代代相传国王。由什么议会和政府决定国家大事?」 弘昼:「当然记得了,我还说了一群人做决定,绝大部分情况下要比一个人做的决定正确。」 弘历眯着眼睛回想,「九皇叔说,若他不是皇子,会觉得这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九皇叔似乎对这种做法很是推崇,若是大清也是这样,九皇叔定是议会中的一员,能畅所欲言发表对国事的看法。 他有时候半夜会从梦中惊醒,梦见自己将大清败了,祖宗唾弃痛骂,要开除他的宗籍…… 当然,让他放弃皇帝一言九鼎的权利,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到了,就跟弟弟说说。 弘昼看着弘历面上极其罕见的脆弱神色,心中一动,脑袋凑到他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就译书,译无数本西洋国家哲学、天文、地理种种书,将这些书叫文人们都看到。再叫许多的官员宗室去西洋国家游学游歷。」 第205页 弘历诧异的看过来,译书?这跟英吉利的议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弘昼瞭然的退了回去,嗤笑一声:「咱们这块地上还是父子君臣那一套儒家思想,没有思想启蒙,什么议会和政府只是变相的多人弄权罢了。」 【你一个封建帝王,若是能做到这个,那不得是千古一帝?】 弘历抿抿唇,神情复杂,他还真做不到。 一个不好,皇帝成了傀儡,紧接着就是朋党之争,地方割据盛行,国家四分五裂,他不成了罪人? 这么想着,他心里松快了不少。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有弟弟和长生天的灵看着,总不会更差了。 这一年冬月,雍正帝崩,弘历即位,第二年改年号为干隆。 弘昼终于可以出宫建府了! 不过,还得等一年。 弘历对自己登基当皇帝,而弟弟早早就是亲王,如今封无可封十分愧疚,执意要给弟弟的府邸修得舒适精緻。 允祕也早过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因为「没遇到心仪之人」,学了弘昼不成亲。 两人仍住在阿哥所,每日一大早就出宫四处闲逛,很是逍遥了两天。 第三天就让弘历截住了。 他一个人袖手站在宫门口,微微抬头,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天空。日光斜射下来,杏黄色龙袍上的金线反射出点点光芒,明明是喜庆的色彩,弘昼莫名看出了几分冷寂和孤独。 「皇上真有兴致,大早上起来看日出呢?」弘昼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唿。 装!叫你装! 允祕简单行礼后,也跟着抬头看天,煞有介事的点头:「朝霞红似火,许是要下雨,弘昼侄儿,咱们今儿早去早回。晚上廊檐下烤菜蔬饽饽赏雨,烟雨飘摇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多年朝夕相处,谁还不知道谁呢?被这么一通嘲,弘历面无表情的样子绷不住,瞪了只顾自己逍遥,毫不在意他水深火热处境的两人一眼,直截了当,「都跟我回去批摺子!」 说完,他又斜了两人一眼,重重的哼声,先一步朝干清宫走去。 「嗳?皇上侄儿,这可不行,摺子岂是旁人能批的?」允祕跟着转身,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笑着打趣,「皇上侄儿不怕被御史叨叨两个时辰,皇叔我还怕被安上目无法纪图谋不轨的罪名呢。」 弘历回头,冷哼一声:「那諴亲王磨墨。」 允祕心里啧啧,弘历侄儿怨气很大啊,都不叫他小皇叔,改称亲王名号了。 弘历侄儿给他封的和硕諴亲王。虽然旁的哥哥们也都是亲王了,但他还没出宫呢,身上半点功劳没有,侄儿皇帝就给了和硕王爷的封号! 弘昼懒洋洋的迈着步子,眸光一闪,跃跃欲试,「讨骂的摺子我来批!」 「随你。」弘历语气淡淡的回着话,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弟弟是古往今来第一最好的弟弟! 御书房里。 被安排了磨墨活计的允祕,浑身上下写着轻松愉悦,磨着墨都忍不住想要哼首小曲儿。 一会儿,两个侄儿批摺子,他就在一旁吃点心喝茶看话本儿,想想就觉得分外舒适顺意呢。 弘昼挑挑拣拣,收罗了一堆请安摺子在面前。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模仿弘历的字迹。 「肆意妄为」的人生,从批摺子开始,起点还蛮高的呢! 「呵,房山县石梯沟出现了凤凰?还羽毛髮出金灿灿的光芒?」弘昼毫不客气的嗤笑,「当四哥你是皇阿玛呢?这种自欺欺人的祥瑞还敢报上来!」 允祕眼眸一亮,乐呵呵的踱步到弘昼身后,笑着念侄儿龙飞凤舞的批覆:「巧了!本王前阵子正好做了个大凤凰风筝,颜色涂得绚烂,还撒了金粉。飞在空中,也是一样的金光闪闪呢。」 「哈哈哈,弘昼侄儿,你这批覆只让直隶总督看太可惜了。」允祕笑得不行,「哪有什么祥瑞,你不是还带着咱们剪了反着的寿字套在瓜果上,叫皇阿玛吃了十来天的『祥瑞瓜果』?」 弘昼面色平静的打开下一本,哟呵一声,「这个月还真是好日子,山东宁阳县的牛生下了麒麟。」 允祕屁颠屁颠的给侄儿倒茶,看侄儿批摺子,比看话本子还有趣! 「长麟有蹄子有角的就是麟麒?它就算没有狮头虎眼,也该神通广大吧,怎么会生下来没多久就魂魄归天吶?『牛生麒麟猪生象』皆是人云亦云,不过是猪牛偶尔产下怪胎罢了。」 允祕倒吸一口凉气,大侄儿可真是敢写啊!先皇认了是祥瑞,上天降下显示天子的圣德,你竟然敢说是怪胎! 弘历转过身来,眉头微皱,「你要不要写得委婉一些?」 这不得被御史追着参? 「怎么?皇上也喜欢这些假大空的祥瑞之词?」弘昼眉头一挑,眼眸微眯,「口舌之争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满朝文武的承受能力会慢慢加强的。」 允祕激动得发抖,瞪圆的眼睛瓦亮瓦亮,成什么破亲?跟着弘昼侄儿,尽享精彩人生! 「弘昼侄儿你想生什么事,我和硕諴亲王定鼎力相助!」 弘昼嫌弃的瞥他一眼,纠正:「怎么能叫生事呢?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我们是正义之士。为了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国强民富,四方来朝而战!」 弘历:…… 第206页 他眉头皱出一座小山峰,烦恼得想狂抓头,有种往后要为弟弟收拾烂摊子,收拾得吐血不止的直觉。 明明弟弟以前都是很沉稳冷静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义愤填膺,气死人不偿命了? 不对!弟弟一直是这样的,小时候在被窝里就敢非议皇玛法和皇叔们,只不过在外面装作乖巧懂事罢了! 是了,长生天的灵这么多年一直都跟着弟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两都是开口就能把人活活气死的主。 允祕听了侄儿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热血沸腾,心潮激盪:「弘昼侄儿说得好!这天下就需要咱俩这种别人都惹不起的王爷,出来主持正义涤盪四方!」 弘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要不,你俩还是去街上游荡去吧? 第二日早朝,弘历下了一道旨意,封宝亲王为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 总理事务大臣由朝中重臣担任,能参与几乎所有的国之大事,日常都是在紫禁城办差,忙得脚打脑后勺也有无数公务等着处理的那种。 如讷亲、张廷玉、鄂尔泰、庄亲王、海望、纳延泰 、班第,不出京办差的时候,就会兼总理事务大臣的职。 雍正朝几次大战,都没皇帝指手画脚的机会,军机处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总理事务大臣们协助皇帝处理国事。 最早一波的总理事务大臣,大部分都是雍正帝的兄弟。日后老十四允禵和老十六允禄回朝,毫无疑问也会是总理事务大臣。 宝亲王这个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简单来说,就是他有参与军国大事的权利,但想处理什么事,什么时候愿意来办差,都由他自己定。 弘昼对这个「自由职位」很是满意。还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知道他不愿意被案牍劳形束缚,又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这哥哥当的,称职! 早先就得到消息的弘昼和允祕都来上朝了,守孝的日子忒无聊,平静的生活有点小波澜都让人精神。 今儿和风顺畅万里无云,是个吵架的好日子。 皇帝在高台上再次重申,日后关于祥瑞的摺子都不准上奏了。 然后在新上任的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眼睛都要眨出重影的暗示下,将其批覆的摺子下发给文武百官传阅。 「荒谬,宝亲王将祥瑞说成怪胎,未免也太不尊重先皇了!」 「宝亲王此举,岂不是在说我等都是媚上无知之徒?」 「祥瑞之事自古有之,宝亲王未亲眼所见,怎可说其子虚乌有?」 允祕摩拳擦掌,两颊染红,侄儿,要不要我先来? 弘昼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轻蔑的睨一眼跳得最欢的几人,不紧不慢的问道:「诸位身为朝廷官员,受天子隆恩,百姓供奉,站在这朝堂上是干什么来了?你们就不能用脚指头想想,皇上为什么要禁祥瑞?是叫你们说真话办实事,莫要假大空阿谀逢迎!」 「宝亲王此言差矣,即便祥瑞之事不实,宝亲王也不该言辞讥讽,此乃对先帝不敬不忠不孝!」 「我皇阿玛勤政爱民,治国有方,在我心里是一等一的圣明皇帝。但圣明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不会完美无缺。你们做臣子的,是要辅佐皇帝尽可能少的办错事,而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弘昼面带讥讽,嗤笑一声,「本王前两天将京城大大小小的书铺子逛了个遍,可没看见你们有谁写文章夸我皇阿玛英明。这会拿皇阿玛来压我?拉大旗作虎皮做得挺熘啊!」 不等这位不知名的官儿开口,弘昼展颜一笑,语气诚恳,「这位大人不是说本王对皇阿玛不敬不忠不孝么?本王今儿就来做件他老人家绝对会高兴的事。一会啊,你们几个下朝了都别走,本王管饭。吃了饭呢,你们就在这写夸我皇阿玛的文章,务必要做到歌功颂德感人涕下。我给它刊印成册,发往各州府,叫我皇阿玛的美名传天下。」 【四大爷泉下有知,都要热泪盈眶叫一声「好大儿」!】 允祕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侄儿这嘴叭叭叭的,他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好大儿」?弘昼不是排行老五么? 庄亲王暗自点头:四哥皇帝当得无愧天地。不过,比起皇阿玛对朝臣的宽容,四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严苛,自然让满朝文武喜欢不起来。 「咳,就照宝亲王说的办。」弘历面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视线扫过满朝文武,心中畅笑。 第71章 该!叫你们前几日还欺朕年轻没有处理政事的经验,各种引经据典一通说得人云里雾里。 合该叫宝亲王来「胡搅蛮缠」一通,这下,都老实了吧! 朕是皇帝,碍于身份不好跟你们当臣子的吵而已,还真当朕好性儿软包子呢! 被皇上这么一锤定音,不少朝臣终于反应过来了,宝亲王敢这么「作天作地」,都是有皇上在背后支持呢! 宝亲王都能批摺子了!这以往都是太子的殊荣。 被数字军团们一齐「论理」的记忆,瞬间呈现在眼前。好不容易上届皇子们一个个仙去,朝臣们觉着朝堂上是能讲理的地方了,宝亲王横空出世! 宝亲王一战成名,满朝文武都知道,劝诫皇帝几句不一定有事,说了宝亲王不好,他当场就要报回来的! 还好,宝亲王只是非常务,对上朝议事也不大热衷,平时都见不着他。 第207页 宝亲王忙什么去了? 在工部烧水泥呢。 眼下大清海运漕运都蓬勃发展,陆运相对而言就弱了不少。 弘昼点了李侍郎全程陪在身边。这位侍郎今年四十六岁,国字脸不苟言笑,看起来颇为严肃。 他是八年前蒙养斋算学馆推荐,补的营缮清吏司的主事一职。因仿制西洋火炮战船有功,从六品主事一路升迁为从二品侍郎。 难得的擅数学,懂四书五经,还极其喜欢动手实践的科研人才。 李侍郎这会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实际心理活动一刻没停。又是欢喜又是忧心,一会儿想着若是烧出了宝亲王要的东西,他升官,不可能,赏赐少不了。一会又担心这玩意儿做不出来,宝亲王会不会大发雷霆。 宝亲王毫无疑问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且他还出了名的不讲理,满朝文武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的人物,现在一天到晚窝在工部。 他还不是往屋里一坐,喝茶听曲吃点心,人拿着一个小本本,用工部刚做出来的炭笔教工匠们各种记录数据呢。 这炭笔做出来,也是废了老大的劲了。 但,确实好使,携带方便,不用磨墨,随时都可以用。 宝亲王似乎不大满意,叮嘱工匠:「继续改进笔芯的材料,粘合剂也要反覆试验,找到最省银子的配方。」 李侍郎心中不解,这炭笔写出来的字小,不少眼睛不大好使的读书人都看不清。且一点没有毛笔蘸墨水写字的丝滑柔顺感,那字写出来不小心一抹就要晕一大片。 就算找到了省银子的制作方法又怎样?读书人还会弃毛笔用这个? 但是,宝亲王为了这几根炭笔,非得让做个切割木棍的工具出来。 他们能怎么办?做呗!陪宝亲王玩儿呗。 不过,工匠们都还挺喜欢这位宝亲王的。只要做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那银子是真捨得给!一点点小进步,也是各种赏赐不断。 「弘昼侄儿,这铁玩意儿是要留着做什么?」允祕跟弘昼在一起久了,知道他是个轻易不会浪费东西的人。 这几根炭笔用的木头,工部随便一个匠人半个时辰就能削出来。弄个铁制的切割凿槽工具,费了工部大半月的时间。 "这叫机器。"弘昼理直气壮道,「有了这个机器,是不是再做炭笔就能又快又好?等这个机器的零件,能用另外的机器做出来的时候,只要材料够,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出无数跟炭笔出来了!」 「可是你只要几根炭笔。这个机器的机器要做出来,更是得大费周章,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李侍郎勐点头,对,还是諴亲王明事理,諴亲王说出了他的心声。这不是杀鸡焉用牛刀,这是杀鸡先要造个火炮,现在宝亲王还要先做个能造火炮的机器! 「这是一种习惯,思维习惯,咱们要朝这个方向想着。」弘昼也知道自己是在瞎折腾,不过,他坚持得有这个想法,「咱们做一把火铳需要工匠们花费许久的时间,且质量不能保证。但要是有能做出各种零件的机器,工匠们就只需要安装就好了。」 允祕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泼冷水,「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难是一定的,要不工匠们早就做出来了。但是你看,我要这个做炭笔的机器,工部虽然觉得难,不也做出来了?咱们不断提出要求,他们就能不断改进方法,直到做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十年不成,五十年,五十年不成,还有一百年,两百年,总有一天是可以做到的。」 李侍郎张大了嘴,实在想不明白,宝亲王怎么能把这种为难人的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歪理,全都是歪理! 照您这么说,我还想上天呢!能吗?几百年,几千年,上万年都不可能! 但是,强权压人,他一个小小侍郎,只能照办。 好在,做不出来的时候,宝亲王也有发「加班银子」,勉强可以慰藉下他受伤的心灵。 允祕握拳,星星眼:「弘昼侄儿高瞻远瞩,志向超凡,是我狭隘了!」 李侍郎:…… 諴亲王嗳,侄儿不是这么宠的! 大人们吶,快整点事吧,可别让宝亲王有空呆在工部了! 堂堂一个亲王,天天窝在工部,盯着匠人烧石头,像话么? 咱能烧出青瓷、白瓷,用料确实也是土和各种矿石,但这不代表土和石头就能烧出好东西来喂!还有煤粉和铁矿渣,这些都是没用的玩意儿,还能烧出花来不成? 允祕对这个新「游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咱们烧出这个水泥做什么?」 弘昼:「修路,要想富先修路。」 「好,修!」允祕不懂,但允祕全力支持。 李侍郎要晕了!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坐地收钱的画面,宝亲王让工部修了一座横跨路面的拱桥,凡是经过的路人都得给钱才能通过! 虽然这场面极其滑稽,且一定不会成为现实(宝亲王要钱多的是法子,用不着这么一点点收),但,就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有预感,宝亲王烧这什么水泥,绝对也是专程来为难他们的! 李侍郎面上恭敬微笑,心里不停嘀咕。 「祖宗,都是祖宗!」 「烧吧烧吧,反正烧的都是你的银子!」 第208页 「宝亲王给银子了,宝亲王给银子了!看在银子的份上,忍,再忍,还忍!」 没过几天,碎碎念的李侍郎,就变成了星星眼的李侍郎,恨不得宝亲王从此住在工部。 天!宝亲王说的那什么水泥,凝固之后居然坚硬如铁!这东西有了不同配方后,唯一的难处就是碾碎石灰石,但咱可以用大型水磨。 这可比糯米灰浆便宜多了,运输也方便。 功绩,大功绩! 圣祖皇帝的封号一点没选错,宝亲王是所有人的「宝」! 他居然说,「本王就是提一个要求,都是你们工部做出来的成果,功劳当然只是你们工部的。」 李侍郎一脸感恩戴德,弘昼顺势提了第二个要求:「我要一辆烧水就能自己前进的马车。水烧开会产生蒸汽,这些蒸汽若是被关在放置了活塞的铁桶里,活塞就会被推动。这时候如果活塞的另一头顶端还有两个气孔,让蒸汽从上面往下,再将活塞推回来。这一来一回的过程中,带动连杆,用连杆运动带动轮子前进。」 过程说得很简单,他也只是大概知道这些。 李侍郎立刻陷入了沉思,不能确定蒸汽的动力有多大,宝亲王这个巧思听起来似乎可行? 若是可行!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耳膜里都是「咚咚咚」的声音,瞳孔瞬间变大,满脸燥红。 木牛流马! 若是能做出来这样的马车,他的名字必能载入史册! 允祕压根没懂弘昼说的是什么,但看李侍郎的反应,他就知道侄儿又为难人家了。 瞧给李侍郎气得,眼眶通红,全身都发抖了! 「李侍郎,这什么蒸汽活塞的事儿不急啊,您慢慢做。」 他拉了弘昼就走,虽然侄儿喜欢为难人,但侄儿不会随便处罚人。 所以,「做不出来也没关系」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 李侍郎瞅着身强力壮,气气没关系。 ~ 弘历很忙,忙得都没空写诗了。 他先是把京里五品以上的官儿,都叫到跟前聊了一圈。接着又让京外的知府、巡抚轮流进京,御前述职,最后才是各位总督依次来京面圣。 早朝,批摺子,了解朝中官员情况。每过一日,他都觉得自己更像一名皇帝了。 初时的惴惴和忐忑慢慢褪去后,他不用弟弟在身边陪着批摺子了,只知道弟弟最近喜欢去工部折腾。 弘昼和允祕的府邸挨着,离宫里也近,这叔侄俩每日午膳晚点,都准时出现在干清宫的饭桌上。因此,两人都搬出宫一阵子了,他都没觉察。 若不是富察氏犹豫着提起:「皇上是不是没给宝亲王和諴亲王安家银子?皇弟和小皇叔身边也没个操持府里的人,总不好他们自个来问……」 弘历这才想起,十二皇叔好像跟他说过,宝亲王府和諴亲王府都修建完了。 所以,弟弟和小皇叔这是没银子吃饭了,才天天进宫来蹭饭的么? 开府可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第二天,弘昼和允祕就收到了一万两银子的安家费。 「怪我这阵子太忙了,都没去给你们暖屋。」弘历有些愧疚,弟弟出宫建府这么大的事,他都给忘了。 「嗐,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我府上可是只有一个白案厨子,吃饭我还是来宫里的。」 弘昼喜滋滋的看着面前的五箱银子,一点不客气的让小圆子带着侍卫抬回府去。 允祕的眼神也粘在一箱箱银子上,乐呵呵道谢,「臣谢主隆恩啦。用不着暖屋,府里没福晋操持,我两懒得开宴席。」 「明年选秀,我给你们指福晋格格,过了孝期成亲?」弘历商量道,「咱不看出身门第那些,选秀的时候你们自己来瞧,只管选自己喜欢的?」 「不要。」 「麻烦。」 拒绝得很整齐,还干脆。 弘历嘆气,朝臣上摺子,明里暗里说他太纵着弟弟和小皇叔了。他也觉得自己像个溺爱孩子的长辈,不忍勉强他俩。 等等! 这几年的孝期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他俩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不放!这两人今年都二十五了,一直坚定的说不娶妻…… 他面上红白青紫变换,眼眸转动,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梭,神色复杂难明。对着弟弟和小皇叔清澈疑惑的视线,抖了抖嘴唇,他眼一闭牙一咬,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们是不是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他紧紧盯着弟弟的眼睛,不放过弟弟面上一丝的神情变化,绝对要知道真相。 同时,脑子里飞快运转。断袖之癖自古就有,魏晋和汉朝其道大行,皇帝养男宠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是弟弟喜欢男人,嘶,虽然有点别扭,但,喜欢就喜欢!他弘历的弟弟,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想干什么都成!就是得小心,别叫两位额娘知道了…… 弘昼错愕一瞬,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的大声驳斥了回去,「我们要是喜欢男人,不会告诉你?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这是污衊皇族,你治他的罪!」 喏,他这个年纪不成亲,身边没有女人,定是少不了各种流言蜚语。他又是亲王,在宗室权贵和朝中的老古板眼里,这是有违伦理阴阳,不成体统规矩,少不得要在皇帝耳边叨叨。 第209页 他抬起眼皮看四哥一眼,微微一笑,四哥,你多担待,在前面挡好了! 「弘历侄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日后还要娶福晋生儿子过继给弘昼侄儿的呢!你这么说叫人听见了,不是坏了我的名声?」允祕明白了侄儿在说什么,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都顾不上尊卑了还不忘附和弘昼侄儿,「我们若是喜欢男人,才华横溢的年轻状元郎,剑眉星目的小将军,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弄不来!还用你问?」 弘历:…… 不是,怎么觉得最近和你俩说什么都要头大呢! 「是朕一时口快,唐突二位了。」弘历心里松了一口气,那股别扭没了,连连讨好着道歉,「内务府刚呈上来的桃子香甜可口,你俩一会都拿去吃。」 不是喜欢男人就好,身为王爷,什么时候娶福晋都成。 问完了话,弘历心里又委屈上了,「你俩出宫都不跟我说声……」 弟弟从前做什么都先跟他商量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身为男儿,还是皇帝,居然也会这么矫情。可心里就是有种不被需要了,被抛弃了的感觉。 「这有什么好说的?府里什么都有,就只带了衣裳和用惯了的家什。小圆子叫了几个侍卫,一趟就搬走了。」弘昼苦着一张脸,「我都没跟两位额娘说,就怕搬慢了,她们不让。」 不是不让他出宫建府,是想叫他娶了福晋,再出宫去! 催婚这种事儿,不分朝代身份地位,谁被催谁知道其中的尴尬。 耿额娘叫了好几个太医来给他把脉,在得到一连串「王爷身康体健」的保证后,垂头难过了许久。 太医们面部表情管理得再好,对二十多岁还不娶妻的王爷,少不了几分或明或暗的好奇打量。 弘昼觉得,耿额娘八成是想到一些耻于言说上了。但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也不解释。彻底失望,慢慢接受,比在希望和失望中拉扯好受多了。 「你就算不想生孩子,娶个福晋来操持三餐冷暖也行啊。也别说耽误了哪个女子的话,独守空房的福晋多的是。咱们给她亲王福晋的脸面和荣华,许多女子都愿意的。」 「那怎么行。」弘昼义正言辞的拒绝,「这不是自欺欺人,耽误人家一辈子么?」 耿氏气得顾不上贵太妃的尊仪,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三两下踢落了花盆底儿,抄起桌上的团扇,就来追着他打。 弘昼满院子上蹿下跳,钮钴禄太后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儿,倚在宫门口感嘆,「这热闹,好些年没怎么见过了呢!」 然后,等弘昼从她身边逃窜时,钮钴禄太后给了他额头一个重重的爆栗,跟着笑骂:「小兔崽子!尽惹额娘生气。」 因着这个,原本弘昼想着出宫就接两位额娘去自己府里住的计划,都往后拖延了。 等两位额娘消气了再说。 弘历也是知道这场「母慈子孝」的,深深嘆一口气,揉揉额头,生无可恋。 弟弟出宫了,额娘们该来他耳边叨叨,让他劝弟弟,或者直接给弟弟指福晋了! 糟心! 「小皇叔,我要是顶不住了,就先给你指了啊?」弘历瞄一眼允祕,皇家有一个光棍就够了。有两个,额娘们都认为是他指婚不上心,不积极。 「行。」允祕十分的好说话,只是补上了一句,「尽可能往后拖,我和弘昼侄儿先逍遥自在几年。」 弘历现在听不得「逍遥自在」这个词,心里的那点小委屈散得干干净净,嫌弃的摆手,「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别在朕跟前碍眼了。」 两个没良心的,他忙得喝盏茶的空闲都没有,你俩还要逍遥自在几年? 「我还真打算出京一趟。」弘昼正色道,「替你去一趟江南,微服私访,年前回来。」 你就别下江南了,在宫里认真干活。 允祕眼前一亮,立马同意,「走走走,听说江南那边的物件都精緻小巧,正好咱们也有银子,红尘中潇洒一番去!」 弘历不想听这两人再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的下令:「走之前要跟我说,不然我叫禁卫军给你追回来。」 突然觉得,这皇帝当得好没意思! 弘昼麻熘的拉着允祕滚蛋。 再不走,干小四要羡慕得哭了。 说好的年底就回来,开春了也没见人影,弘历接连下旨催了八遍,弘昼和允祕才在第二年秋回来了。 亲王俸禄一年一万两,弘昼下一次江南,将这些年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还找弘历要了十万两。 弘历在干清宫门口迎他,原本责备的话,在见到弟弟后一句都说不出来,「这个月别回府了,在宫里好好养养。御膳房出了不少新菜,你吃腻了再回去。」 弟弟黑了、瘦了。刀刻斧凿的面容看起来是俊俏,就是瘦得叫人心疼,一会两位额娘绝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 一年半花了三十万两银子,换了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儿三十三个,不用想都知道忙得没空吃饭睡觉。 这么急做什么,事儿没办完,大不了明年再去一趟。 弘昼以为他面色不虞,是嫌自己银子花多了,一边点头,一边无耻道:「那十万两银子我是叫你『送』去的,不是『借』,我可不会还的。」 允祕耸耸鼻子,眼眸一亮,「好香啊!南边的素菜做不出肉的味儿,可馋死我了。」 第210页 弘昼要过了年才满孝期,他当小叔叔的不好自己独自吃肉,一起守着呢。 熟悉的头大感觉又来了,弘历居然觉得莫名亲切,弟弟还是那个弟弟,小皇叔也没变。 心情突然大好,他开玩笑道:「你俩可算是回来了,再待下去,朕的私房银子都要被你们花光了。」 弟弟一回来,这厅堂似乎都光亮了不少,处处顺眼。这几天忙完了朝上的事,要好好听弟弟讲讲,他们在江南这么久,除了替换官员,都做了些什么。 「那四哥你少买些古玩字画。」瞅着弘历眼里的笑意不变,他又补上了一句,「选秀也少往宫里放几位娘娘。」 【三十万两银子而已,而且都是投资,日后有回报能赚回来的!真叫你下一次江南,三百万两银子都打不住!一共六次,光你自己就要花两千万两,再加上随行官员贪的,全是民脂民膏,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走投无路!】 弘历喉头一哽,把「开玩笑的,四哥养你的银子还是有的」咽了回去,沉了脸色,「朕宫里不进嫔妃,给你们俩府里指福晋格格!」 忍住!许久没听到心声了,一时不适应是正常的!是灵心直口快说话难听,跟弟弟无关。 弟弟这样口无遮拦,是和自己亲近,知道自己爱护他,才敢这样说的。弟弟刚回来第一天,再生气也不能斥责。 「我只要一个福晋就行了。」允祕一边朝饭厅走,一边笑道,「我的银子要留给弘昼侄儿花,女人多了费银子。」 第72章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弘昼侄儿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他要跟着一起干。 弘昼耍无赖:「你要给我府里指福晋格格,我就住在江南不回来了,或者和二十皇叔一起出海去,十年八年都不回来。」 「你个小兔崽子!」 熟悉的骂声传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弘昼听到背后的风声,忙往边上躲。 花盆底没砸到人,「碰」的一声,撞到墙边矮塌上被弹回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显然,仍的人是使了大力的。 弘昼转身,见是两位额娘来了,忙舔着脸迎上去,讪笑,「额娘,我跟四哥说笑的。」 都怪干小四,他正对着门站着,肯定是老远就看见了额娘们。这小心眼子故意不做声,还拿话激他! 耿贵太妃提着一只脚,哼声:「不回就不回!你问问去,你两年没在京里,有谁想你了?」 嘴上说着硬气话,见儿子黑了瘦了,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下来,「要不是皇上催你,你是不是今年也不回来了?」 小宫女低着头,飞快的跑进屋里,捡了花盆底出来,还没蹲下,弘昼伸手拿过鞋,「我给额娘穿。」 耿贵太妃面上欣慰,不自在的缩脚,嗔笑道:「哪里用得着你一个王爷做这种事。」 「让他穿,两年不回来,尽尽孝怎么了?」钮钴禄太后拍拍她的胳膊,笑,「孩子不在时你天天念着,担心他在外吃不惯、睡不惯,这才回来就要动手打人啊。」 耿贵太妃瞪一眼弘昼,兇巴巴道:「我那是照着腿去的,打断了正好叫他别到处跑,省得叫人跟着担心。他倒是躲得快!」 弘昼给额娘穿好鞋,笑眯眯起身,扶着额娘的胳膊,「过几天,府里打扫干净了,我就接两位额娘出宫跟着儿子住去,咱到年节再回宫里团圆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 钮钴禄太后第一个同意,「你府里住几个月,回来过了年,咱圆明园住去。顺道去畅春园,看看水稻都长成啥样了。」 允祕飞快的跑出来,赶在弘历之前搀上了钮钴禄太后的胳膊,眼睛笑成一条直线,「我带太后和贵太妃去街上逛,咱乔装打扮了去,微服私访可好玩儿了。」 他比弘历、弘昼还小五岁,十二岁没了额娘,一直都是跟在弘昼身边。钮钴禄氏和耿氏当他是儿子养,吃穿用度都替他想着。太后和贵太妃在他心里,都是额娘一样的存在。 弘历觉得不好,这不是丢下他一个人在宫里了么? 哎,每年总有些日子,觉得当皇帝也没那么好…… 他留了弟弟和小皇叔住阿哥所,决定等他们都养胖了才让出宫。 卯时的天空还是黑的,弘昼拢了拢衣裳,和在厅堂等着他的允祕一起出门。 今儿是个好天,漫天星斗闪烁,宫灯都不需要就能看清路。 「啊啾!」「啊啾!」 弘昼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左右看看,「谁在骂我?」 允祕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早上有点凉气。咱们好久没这么早起了,京里比南边冷,有点不适应吧。」 宝亲王回京,第一次上早朝就遭到了团体攻讦。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参他的摺子都没提前往上递,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就算知道皇上肯定会偏袒他,也要狠狠参!不骂他一顿,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也不急,一句一句的质问,非得让宝亲王知道规矩王法不可! 龚御史率先出列:「宝亲王身为皇子,公然行商,与民争利,有违国法,按律当法银一万两。」 弘昼瞬间精神了,骂我几句也就忍了,居然还想罚我钱! 「这位大人,敢问你所认为的行商是什么?至少要有买有卖有利可图吧?与民争利,一是直接高价卖给百姓谋利;二是低于其他商户的价钱售卖,恶意扰乱市场,让小商户纷纷做不下去,一家独大之后再来提高售价谋利。本王没说漏哪一条吧?」 第211页 对面的人点头,眼眸激动。大伙快看,宝亲王连行商的种种勾当都清楚,这一万两银子罚定了! 弘昼弹了弹衣袖,轻蔑一笑,「那大人可知我在江南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挣到?」 「嘶!」 「嚯!」 「好傢伙!」 败家子! 好大一个败家子!三十万两银子,一年半就没了? 娘嗳,这幸好是在皇家,寻常官宦那点家底子,都不够他一天败的! 有官员气得鬍子都抖了,虽然不是自家的银子,但这么个败法,听了就叫人心颤! 「哼,宝亲王莫要信口开河,你在江南开了那么多织坊,召了许多女工,她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卖了不是银子?」 「你这老头别急啊,一会自己气晕了可别赖我身上,听我说完嘛。我在江南盖纺织厂,买木料找工匠造织机,买蚕丝棉线染料,僱人来织布发工钱,这些都是让百姓有银子赚的好事吧?你可以叫人去查,本王买材料没压价钱,给的工钱处处都高于其他织造厂。 至于你说的绫罗绸缎,本王可是一匹都没卖,全送到广州,让商船运到西洋国家去了。」弘昼嘆口气,「本王是真花了三十万两银子,给了许多人生计,一个铜板都没从咱大清的百姓身上赚到。大人怎么能说本王与民争利呢?」 咱干的是外贸!给自己百姓提供就业机会,赚外国的银子。 龚御史鬍子抖了抖,一甩袖子站回队列。哼,没罚着他,倒是还给了他一个往脸上贴金的说辞。 不过,这只是其一,后来还有同僚们等着呢。要不是大伙都忍无可忍,他今儿非得追着这个混不吝的对峙一整天不可! 有点儒雅气质的礼部郎中出列,先致敬皇上,再对着弘昼拱手,规矩礼仪做得足足的,语气平缓,「自古以来,男耕女织,女子织布都是在自家。江南纺织盛行,也是一家一族的女子聚在一处纺纱织布。宝亲王的纺织厂占地大、人数多,许多的女子抛头露面出门上工。有碍风化是其一,打破了女子安分守己的传统是其二。若是有人对她们图谋不轨,也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爷奶的!对这种古板东西,弘昼都不屑跟他分辩。 被弘昼洗脑了「女子也顶半边天」「缺了这一半,国力损失三分之二」的允祕忍不住要跳出来反驳,被弘昼伸手拦住了。 他冷哼一声,撸了撸袖子,一脚勾在这位礼部李郎中膝盖上。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宝亲王已经把人翻倒在地,跨坐在李郎中的背上,一边使劲揍人屁/股,一边破口大骂。 「图谋不轨?呵!你脑子里都是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才会说出这种污糟话吧?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你最在行了。谁不知道那是我宝亲王开的织厂,哪个想要砍头的敢在门口晃悠? 有碍风化?女工凭双手赚钱,自力更生,堂堂正正是巾帼不让鬚眉,女子的典范!你有那个本事让全天下女子吃饱穿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再来说这种虚伪可笑之词。 安分守己?去他爷爷的三从四德,女子无才就是德!剥夺女子读书识字自食其力的权利,来满足你们这群废物东西欺凌弱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国家就是被这种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给败了!」 弘历惊坐在龙椅上,顾不上去思考弟弟为何这么生气,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次竟然不是他给大清败了!」 哦,对,这是弟弟说的话,不是灵。 回头得问问弟弟,「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是怎么败坏国家的」,好叫灵听听,以后再说话时,先斟酌斟酌! 允祕乐了,五指岔开挡着眼睛,一边听李郎中杀猪般的嚎叫,一边暗骂,「该!打得好!弘昼侄儿在江南召女工,先头可是受了一肚子气的,要不是他最后以理(权)服(压)人,这纺织厂都不一定能建起来。」 老十二允祹扶额,弘昼火气可真大!年轻力壮的大男人不成亲,就是容易暴躁。 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朝臣,想要去拉开弘昼,不幸被波及。 嘶,宝亲王手可真重,李郎中屁/股不得肿成馒头啊! 他们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宝亲王随手一挥。跟他对打更是不可能的,谁敢众目睽睽之下揍亲王。 况且,宝亲王虽然看起来处于暴怒之中,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打屁/股,不会给人打坏了。 就是,忒羞耻!李郎中不养伤「三个月」,怕是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皇上!」 「皇上啊!」 「皇上您快叫宝亲王停下吧,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弘昼,你公然殴打朝廷命官成何体统,快给朕停下!」弘历心里平静,面上慌张,「諴亲王,庄亲王,你们还不快快把弘昼拉开!」 「哦!」弘昼应了声,不用人来拉,麻利的停手,起身。 甩甩手,打累了。 李郎中不「哎呦」了,满脸通红的咆哮:「宝亲王,你居然说圣人之言腐朽恶臭!你不知礼义廉耻,桀傲不恭,跋扈猖獗!放诞颠狂!你将天下读书人置于何地?」 他趴在地上,狠狠的盯着弘昼,咬牙切齿,「老夫死不足惜,圣人的尊严不容践踏!皇上,您若是不治宝亲王重罪,全天下的读书人,满朝文武都不服!」 他眼底猩红,面目狰狞,心中却在狂笑。今儿过后,他必会在全天下读书人中扬名,被贊不惧权贵,浩气凛然,受万人拥戴! 第212页 允祕跳出来表态:「你可代表不了满朝文武,我也是读书人呢,我觉得宝亲王打得好!满嘴仁义道德之人,心思最是龌龊。圣人若是觉得被冒犯了,圣人自然会来找宝亲王理论。你是什么东西,还能代表圣人和全天下的读书人?」 弘昼拿帕子擦擦手,语气淡淡:「乱吠的狗。」 李郎中一口鲜血吐出来,未卒,气晕了。 「御医,快叫御医。来人,快把李郎中抬下去叫御医看看。」弘历瞪了弟弟一眼,出去一趟,气人的本事又长进了。 李郎中被抬下去了,朝堂上鸦默雀静。 和李郎中同仇敌忾的人不少,但,对上宝亲王冷厉的视线,没一人敢开口。 看宝亲王面不红心不跳,傲然挺立的架势,再打几场的气力都有。他还刁滑奸诈毫无底线,专揍人屁/股的事都干得出来! 都不用听太医来回禀,李郎中顶多是屁/股被打烂了,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龚御史的言辞更激烈,宝亲王只是好声好气的回覆。到了李郎中,都没说要罚他,宝亲王就暴起揍人恶语相向! 他怕不是早想好了,龚御史一身的毛病揍了是个麻烦,李郎中身强体壮的打一顿没事? 不怕对手不要脸,就怕对手懂谋略还不要脸!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高台之上。 皇上,您说该怎么办吧? 宝亲王别的事都好说,「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这句是没法善了的。他们回去就要写摺子,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宝亲王! 弘历沉着脸,冷冷道:「宝亲王殴打朝廷命官,口出狂言,罚一年亲王俸,关在宫中反省三个月。」 一年亲王俸虽多,但对宝亲王这种一年半能花三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压根不算啥。 况且,人家的丝绸织锦都卖到西洋国家去了,回头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呢。宝亲王这样狡诈的人,能干亏本的买卖? 关在宫中更无所谓了,是在面壁反省,还是在悠哉享受,还不都是皇上您说了算? 侮辱圣人,居然只定个口出狂言的罪名?呵!就说皇上会偏袒他吧。 哼,等着瞧!当他们读书人手无寸铁之力,就只能任人欺负呢! 高台之上的弘历将众人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临散朝之际,视线逐一扫过满朝文武,淡淡道:「若是谁以今日之事,在学子中挑起事端,诸位爱卿别怪朕在朝堂上牵连甚广。爱卿们若无视朝堂稳固,朕也不在乎多灭几个九族。」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这意思是:别去外头抹黑宝亲王!自己不能抹黑不算,还得监督同僚也不能干!要不然,指不定皇上以什么理由一起灭了你九族! 以宝亲王胡搅蛮缠的本事,「你家和谁谁谁离得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外头搅风搅雨」「你俩下值顺路,怎么会不知道……「「你俩那天交头接耳了……」「你俩是同年、同乡……」 总觉得,宝亲王回来后,皇上也变得不讲道理了! 允祕雄赳赳气昂昂的迈着八字步,跟着弘昼一起回干清宫东殿「反省」。 「弘昼侄儿方才尽显英雄本色。」允祕乐滋滋的抚抚胸口,「皇叔我看得酣爽,跟大热天的吃下满满一大碗冰酪一样痛快。」 「那李郎中不是个好东西,我老早就想揍他一……」弘昼正要迈过门槛的腿悬在半空中,顿了顿才落下,下,左顾右盼:「额娘们怎么来了?」 钮钴禄太后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在这等着救你呢。要是皇上碍不过朝臣要处置你,本宫就和你额娘冲过去拦着。」 哎哟,这么大的热闹居然没瞅见!紧赶慢赶过来,人都被打完了。 「出息了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敢殴打朝廷命官!」耿贵太妃气得头疼,这感觉还是弘昼两岁多,不到三岁那会半夜不睡觉,要起来闹腾才有的。 弘昼诧异:「额娘们消息还挺灵通。」 小圆子挺了挺胸,邀功:奴才去报的信,奴才机灵吧? 不等弘昼解释,允祕就绘声绘色的开讲了:「先是一个御史开口就说弘昼侄儿与民争利,要罚银一万两。被弘昼侄儿三两句怼回去,一声不吭了。那狗屁郎中瞧不起女人,弘昼侄儿给他屁/股揍得杀猪似的叫唤。他最后还想代表全天下读书人,要挟皇上治弘昼侄儿的罪呢。被弘昼侄儿一句『乱吠的狗』给气吐血啦,哈哈哈……」 弘昼赶紧补上:「那李郎中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他是贫家子出身,中了童生后就在外上私塾。他原配妻子是同村地主家的女儿,在家孝顺父母操持家务,变卖嫁妆供他读书。这烂人中举之后,就以无子的理由休了原配妻子。当真是可笑之极,他就年节回家住几天,那原配妻子能怀上孩子才怪。紧接着他又娶了一个商户女,中了进士后又嫌弃这商户女长相普通,纳了几房美妾,用这商户女的嫁妆养着呢。」 这种在现代人人唾弃的人渣,他早就想揍了。而且,嘿嘿,他揍了,人渣也只能受着! 弘昼再一次感受到了,当个肆无忌惮的混不吝「摆烂王」,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钮钴禄太后不解:「他不是读书人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鲜廉寡耻,居然还能中进士!」 她自己不识字,就算知道有些读书人品行不好,也对进士们有天然的滤镜。 第213页 「这人的品性可和读不读书没关系,不是有句俗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允祕勐灌一杯茶,很是见多识广的样子,「这次下江南,我和弘昼侄儿可算是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了。真不能以一个人的出身、学识、身份地位来判断品性。」 耿贵太妃兴致勃勃,「弘昼不是要在宫里反省三个月么?允祕你也住下,正好讲讲你们在江南的见闻。」 「好啊好啊,咱先从路上讲起。哎,不出去这一趟,我都不知道咱大清,还有那么多米面都不敢放开吃的穷苦百姓。弘历侄儿这皇帝得当得更好些才行……」 刚进门的弘历:…… 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朕已经夙兴夜寐,勤勉理政都快赶上皇阿玛了! 他瞪了糟心的小皇叔一眼,瞅见一旁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嗑瓜子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帮我批摺子去!」 小皇叔陪额娘们唠嗑也就罢了,弟弟你忍心自个儿「吃瓜听戏」,留四哥一人劳心苦力为天下事烦忧? 这语气里带了一分暴躁三分委屈,弘昼拍拍手,迤迤然起身,抬眸懒洋洋道:「我只批请安摺子。」 这个简单量又少,早点批完,早点回来听小皇叔讲故事。 虽然都是自己经歷过的,但看小皇叔手舞足蹈略带夸张的说,两位额娘意兴盎然的听,自己时不时附和几句,真的好舒心安适。 兄弟俩并肩走着,弘历问道:「在外头是不是受委屈了?看不惯谁跟四哥说,四哥寻个错处给他打发了就是,何必亲自动手打人,陪上自己的名声?」 弟弟是宝亲王,全天下也没人敢给他委屈受,除非是在他隐瞒身份的时候。弘历知道弘昼没跟他提起,定是有仇自己就报了,只是想再问一句。 弟弟要是愿意说,他定要为他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弘昼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是弯着眼,狡黠的反问:「你就说,看我揍那个伪君子的时候,是不是身心畅快?」 弘历眼眸含笑,点头。 「往后朝堂上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弘昼拍拍自己胸脯,自豪,「反正我这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一个是揍,一群也是殴,他们又不敢还手,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嗯。」弘历淡淡的回了一句,心里感动不已。只有弟弟会想得到,他这个皇帝也是会受委屈的。 不管对错,弟弟都会站在他这边,为他撑腰! 弘历不是真想「逼」弟弟干活,他就想弟弟在身边陪着。昨日太忙,他都没和弟弟说多久的话。 李郎中挨一次打也是有好处的,弟弟三个月不能往宫外跑了。 「这帮人倒是精,这么快就摸清你的喜好了。」弘昼翻开一个摺子,语带讥讽的念,「今偶得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臣愚钝,辨不出真伪,呈与皇上品鑑。呵,他要不认为是真迹,敢送给你?」 弘昼提笔,批「宝亲王问你,这画怎么来的?」 弘历嘴角抽抽,小心的觑了弟弟一眼,迟疑道,「这也是为人臣子的一片忠心……」 「收刮民脂民膏,巧取豪夺各种古玩名画来讨你欢心的一片忠心?」弘昼沉着脸,语气不善,「我不信你不知道这里头的糟污,为何不严厉禁止这种上贡?」 弟弟发这么大脾气,弘历面色也不好看,大声道:「我要的又不多,送九件至少会退三件。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们送的不是自家珍藏,不是堂堂正正买来的?」 第73章 皇帝生辰,冬至年节,官员不都得送礼?皇玛法、皇阿玛珠玉珊瑚古玩哪样没收过?怎么到了他,收字画名帖就不行了? 弘昼更大声:「上行下效你不懂?你附庸风雅,要一件古画,满朝文武就会去寻百件千件。这其中得有多少是坑蒙拐骗强抢的?又有多少是贪污受贿去买来的?就算都是正常途径得来的,百官不想着为民做主,一心来讨好你,这官场的风气坏了,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哼,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你现在是收得不多,往后余生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下官员比着送礼,总督大人奉旨贪污。收得再多又怎么样?国不强民不富,给人抢光光!】 弘历面色更难看了,他想起了皇玛法和皇阿玛陪葬品都没放几件。 「朕这皇帝当得真没意思。」弘历突然泄了气,往椅背上一靠,跟弟弟吐苦水,「每日都有批不完的摺子,不是这里报灾,就是那里要银子;言行稍有不当,一帮御史就要劝诫;朝臣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有欺上瞒下为非作歹的。每日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操心,背后挨不知多少骂。」 收些古玩字画让自己开心下吧,还要被弟弟责骂。 他瞄一眼明显缓和下来的弟弟,自暴自弃:「要不弟弟你来当这个皇帝吧?你更忧心天下百姓,皇叔他们也都喜欢你。我去巡游天下,吟诗作画!」 想想就美! 「你想得美!你觉得朝臣想要一个见了就恨不得躲三丈远的皇帝?」弘昼抿了抿唇,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语气太差,给四哥都整颓废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受其他皇帝所不能,方才能成千古一帝。」弘昼看着四哥,眼眸真挚,「四哥,你文治武功都超凡卓越,束缚住自己的欲望就是青史称赞的千古帝王,何必放纵自己沉迷诗画呢?」 第214页 弘历心动了,但不敢确信:「你真认为四哥有这样好?」 「那当然!」弘昼毫不犹豫的肯定,「皇玛法和皇阿玛已经打下了基础极好的局面,四哥你把视线从诗画上移开,盯着舆图,放眼世界。」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等你打下了最广阔的国土,成了最强大国家的君王,四海臣服,万民称颂,彪炳史册。」 他盯着弘历的眼睛,真挚赤忱,"而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辅佐你。" 「你不用站在我身后,你就站在我身边。」弘历面颊滚烫,心情激盪,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他目光灼灼的回望弟弟:「四哥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就像方才一样,狠狠的骂我。要是骂不醒,打我一顿也行。」 弘昼斜他一眼,「真打起来,咱俩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呢。」 兄弟俩吵了一架,都有些渴了。 呆立一旁的小丸子抬头瞄了两位主子一眼,麻熘的给换上热茶,「奴才叫御膳房上一碟王爷喜欢的豌豆黄和绿豆糕来?」 宝亲王了不起!在皇上心里绝对是第一人。也只有宝亲王能制住皇上。 「给朕也要一碟,再加两碗酥酪。用桂花蜜,王爷的那碗多放蜜。」 小丸子笑着应是,躬身退下。 贴着门缝听动静的钮钴禄太后,耿贵太妃和允祕相互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的回干清宫东殿。 「哎哟,弘昼咋这么大胆子,对着皇上没个尊卑乱发脾气胡说八道!回头我非得好好骂他一顿不可。」耿贵太妃瞄一眼钮钴禄太后和允祕,找帮手,「你们两也跟着一起骂!」 钮钴禄太后笑道:「兄弟俩哪有不吵架的?弘昼这样直言,还不是因为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弘历有他看着,我才放心呢。」 允祕夸张的摆摆手,「咱们要是骂弘昼侄儿,弘历侄儿第一个不答应。」 用完点心,兄弟俩平心静气的批摺子。 弘昼这边少,很快就结束了,正要轻手轻脚偷熘,被弘历叫住了。 「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西北,那边气候恶劣,风沙漫天。十四皇叔上个月的摺子上,还说他犯了咳疾屡治不愈,我想叫他回京享几年福。」 弘昼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纠结,西北军事重地,兵权握在两位皇叔手里,弘历有点不放心。准噶尔在一旁虎视眈眈,一下子叫回来两人不稳妥。 十四皇叔年纪大了,可以回京任兵部尚书,留十六皇叔一人独大更不妥。 「你手里有合适的人选么?」弘昼问道。 弘历:「我想叫乌雅兆惠先去管着后勤辎重。」 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是听过弟弟的心声之后,主动请缨去往西北的。皇阿玛能信八皇叔、九皇叔和十四皇叔他们为大清尽忠的决心,他也能信。 只是,军中将领不能后继无人,心声说他有「十全武功」,有名将,可惜他不知道是哪些人。 弘昼点头:「那就叫他去试试。」 【干小四这发掘战将的眼光真是绝了!乌雅兆惠绝对是ssr王牌。数次以两三千胜两三万,收復190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的名将啊!被你给坑了,在后世不怎么出名。】 弘历先是眼眸一亮,随即垂下了眼睑,抑制住想要疯狂摇头的冲动。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皇玛法在世的时候说过,咱们大清的耕种面积不够,所以才要让罪民去黑龙江垦荒。我和小皇叔这次下江南,发现问题更严重了。农人能耕种的田地不够,养不活一家老小,所以我在江南召女工的事儿也办成了。之后,咱们无论打下了哪块地,都要驻兵屯田,不能让当地首领继续治理了。」 【若是这样,准噶尔没了三番两次背叛的机会,兆惠也不用背负灭族之名。有了粮,平復大小和卓之时,兆惠不用再经歷艰苦卓绝的苦战。「壮志飢餐胡虏肉」读起来气壮山河,对有良知的将士而言,是噩梦心魇。】 弘历心尖一颤,手心掐出了血才让自己保持两分镇定,语气低沉的问道,「可是咱们兵力不足,如何才能守住大一块地方呢。」 「用当地的百姓来守。」弘昼笑笑,「现在有一个准噶尔的普通牧民,给贵族放牧,没有自己牛羊的那种。咱们把贵族抓回京城,给牧民牛羊,也不用太多,够他娶妻生子养活一家老小。告诉他,愿意做大清的百姓,这些牛羊就一直归他。若是有人要反叛,他举报有功奖更多的牛羊。你说,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做大清的百姓!」弘历毫不犹豫的回答,目光熠熠的看着弟弟,贊道,「太妙了!」 他想放声大笑,他有这样惊才绝艷的弟弟一心辅佐!他是史上最幸运的皇帝! 弘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这种法子在史书上不少见,只不过他们愿意给牧民的牛羊极少罢了。如果你让全天下百姓都过上了吃饱穿暖,不受贪官污吏盘剥压榨的日子。就算有反贼跳出来,百姓也不能容他。」 想要封建帝王一心为百姓着想是不可能的,但为了江山稳固,能对百姓好一些的吧? 弘昼一通忽悠后,留下弘历继续批摺子,自己去东殿听小皇叔讲在江南的故(事)事(故)。 「江南那边好多汉人女子都裹小脚,若娘家和夫家一直养得起还好。要是家逢巨变,这些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路都快不了,多数都是沦落到风尘之地去。弘昼侄儿特意在纺织厂建了屋子,这些裹了小脚的女子,也能来当女工赚工钱养活自己。」 第215页 他想说汉人女子这种陋习简直匪夷所思,突然记起耿贵太妃也是汉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哀家记得孝庄文皇后下过谕旨,禁止女子缠足?」钮钴禄太后目露疑惑,「怎么还有人会这么干?」 这个耿贵太妃倒是知道缘由:「咱们旗人女子无恶疾者,全都要选秀,在皇上太后面前过一眼,自然没人敢缠足。汉人女子多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她们缠没缠?」 「咱还有律法,违抗禁令缠足,其父或其夫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允祕摸着脑袋,大为不解,「就这还禁不了。」 他知道这条执行起来不容易,父亲和丈夫流放,老弱妇孺的生计怎么办?底下官员也是这个想法,为了这个原因,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有(影)违(响)仁(政)义(绩),上头不严查就不管。 「因为『男降女不降』,大清入关下令男剃髮女放足。剃髮在断头的血腥下妥协了,女缠足是士人反清最后的坚持。」弘昼嗤笑一声,「他们还怕自己成了出头椽子,愚弄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缠足,编了童谣四处传唱。」 允祕:「小脚嫁秀才,吃肉菜;大脚嫁瞎子,就辣子。」 「太坏了,太坏了!」钮钴禄太后愤愤不平,「哪有那么多秀才嫁?」 耿贵太妃:「瞎子也没几个!」 额娘们抓重点的角度总是很新奇,弘昼只能点头附和,「可不嘛,裹了小脚没有秀才嫁,又耽误干活,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对,有些读书人就是虚伪。我们在杭州遇见一个教书先生,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七十岁了还纳十五岁的小妾!」允祕又想起了道貌岸然的李郎中,「弘昼侄儿揍得好,这种人就得跟他讲拳头。」 「为老不修,十五岁比他孙女都小。」钮钴禄太后骂道,「罔顾人伦,不配为师。」 她其实想骂「老不死的东西,色胚,活着就是祸害」,但身为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骂这种不体面的话不合适。 耿贵太妃惊唿:「七十岁还纳妾!」 【七十岁算什么,干小四八十八岁的时候,还晋了两名十多岁的秀女呢!】 虽说是嘉庆选秀孝敬给他的,但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太上皇要是不点头,嘉庆还能硬送? 暂时歇一歇眼睛,来凑热闹的弘历:…… 能活到八十八很高兴,但听了这话,觉得现在就死在弟弟和小皇叔面前了呢! 啊呸,这个干小四不是他! 许久没听到弘昼心声的允祕先是一惊,随即快速的捂住了嘴,眼神控制不住的往弘历身上瞄。 天老爷!八十八了还得睡妃子! 弘昼侄儿跟他说过的,「后宫嫔妃和皇帝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日日守候日日失望之后,你觉得她们还会倾慕皇帝这个人?只是想要生下皇子公主,有个依靠寄託罢了。换个角度想,皇帝辛劳一天了,晚上还得去当生子工具。为了后宫平和,最好还是雨露均沾。」 允祕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后宫适龄嫔妃都想睡皇帝,目的就是生下皇子。 四哥当皇帝的时候,钮钴禄嫂嫂和耿嫂嫂有弘历、弘昼,就是关起院子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压根就没见她俩去争四哥的宠爱。 四哥驾崩,两位嫂嫂眼泪是没少流,不过,他看得出来,也没多伤心…… 允祕觉着后院女人多,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如只要一个心意相通,白首不渝的呢。 钮钴禄太后抬眼见到门口的弘历,随口提议一句:「皇上,朝中若是有这种为老不尊的,你可得下旨训斥,以正风气。」 允祕低头嗑瓜子:最为老不尊的就是皇上! 弘历揉了揉胸口,总觉得有点不适,忙岔开话题,「女子缠足一事还得管,你们有什么好法子么?」 钮钴禄太后笑笑:「哀家不懂国事,就不瞎掺和了。」 允祕:「叫翰林院写童谣,写许多首童谣,各州府县传唱。」 第一次听到那首童谣的时候,他还觉得有趣,弘昼侄儿脸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 弘昼侄儿当时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童谣听得多了,他们就信了给女儿裹小脚,就能让她们长大了过上好日子。百姓纯真又愚昧,分辨不出其中的险恶。所以白莲教、黄天教这种蛊惑人心的邪教才屡禁不止。」 百姓怎么样他管不着,但童谣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记住了。 「自发旨之日起,有女子缠足者,九族三代不让科举。」弘昼开口就来了一条狠的,「若是阴奉阳违,革除功名,揭发检举者赦免。」 一家一户敢存侥倖心理,九族三代呢?亲人之间相互监督,这事儿不道德,但能维护律法的执行。他倒要看看,关乎到自身前程利益,这帮虚伪的士大夫们会如何选择? 原本弘历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就是随便说说,但弟弟和小皇叔这么郑重其事,他心里也认真了几分,「我明儿就叫张廷玉他们出个章程来。」 他抬眸瞧一眼弟弟的面容,眉清目朗,眸光澄澈,看过来的视线昭昭磊落,不自觉的带着三分矜贵三分仁义。 弟弟生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间悲苦,对弱小总是不自觉的怜悯。 这样心思纯净……甚好。 第216页 总归有他护着,不会叫弟弟吃了亏。 「弟弟,就算你喜欢汉人缠足女子……」 「停!我要娶妻自会跟你讲,别自个儿瞎猜。」弘昼急忙站起来,朝两位额娘抱歉的笑笑,转移话题,「工部的李侍郎还等着我呢,我先忙去了。」 干小四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在两位额娘面前提娶妻,他不得被唠叨到半夜! 「我跟你一起。」弘历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提了这个话头,弟弟跑了,不得他留下面对额娘们的哭诉啊? 允祕自然是跟上:「我也去。」 转眼间,三人就跟这屋子有老虎似的,跑了个干净。 钮钴禄太后哭笑不得,「咱还没说什么呢,臭小子们熘得倒是挺快。」 「随他去吧。」耿贵太妃嘆口气,语气幽幽,「我都不做指望了。」 果亲王允礼也是个不好女色的,膝下没养成儿女,皇上把弘曕过继给了这位十七皇叔。弘昼也笑嘻嘻的提过,日后过继皇上第五子。 这么多年,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这小没良心的就是油盐不进。他不想成亲,自己总不能摁着他洞房。 罢了罢了,命里没有强求不来。 钮钴禄太后拍拍她的手,不好说什么话,顿了半晌,也跟着嘆息一声,「咱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出了干清宫,弘历想起自己的失言,莫名心虚一分:「弟弟你放心,朕一定严格执行,定要杜绝了这种陋习。」 定是弟弟身上有几分悲天怜人的神性,长生天的灵才喜欢弟弟。所以,弟弟才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子,却对全天下的弱女子都有一分恻隐之心。 【杜绝?哪有这么容易!女子缠足源于男子变态的审美和「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畸形演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打破这种腐朽思想的禁锢,必须得有人权、平等、自由的新思潮冲击,或者女人能赚取可观的银钱,在家族有话语权,社会地位显着提高。】 允祕听得眼晕,什么「人权、平等、自由」,「新思潮」都是他想像不出的样子,只一句「赚取可观的银钱」格外清晰。 「咱江南纺织厂的女工,得了工钱好像都要交给公婆丈夫的吧?」 纺织厂的女工,都是年轻的媳妇子。年纪小些的,待嫁闺中,极少会出来抛头露面。年纪再大些的,心眼不够灵活,跟不上纺织厂时常变化的节奏。 这赚了银钱,也没落在自己手里啊,还会有话语权么? 「这不是父母在,子女不能有自己私产么?儿媳赚的银子肯定是要给公婆了。公婆去世了的,就得给丈夫。」弘昼心里嘆气,该死的封建社会,处处都是掣肘。他从前认为的,当了皇帝就能做许多事,压根就是个笑话。 「不过,只要她们能赚到钱,心里就会有底气,这份底气会给她们自信。公婆丈夫也会因为这份银钱,这种自信,在对待妻子儿媳上多一分尊重。」 弘历若有所思,当娘的想法会影响儿女。百姓见女子也能赚钱养家,对待儿女的态度自然会有变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弘历高兴的拍拍弟弟的肩膀,「听你一番话,四哥茅塞顿开。」 朝中一些烦人的政事,也不一定就要下旨硬办。想想其中的利益关系,各个击破,牵一髮而动全身,未尝不可。 弘昼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声「四哥」,倒是让他想起了弘时。 「你把三哥放了吧。」弘昼朝咸安宫的方向望一眼,「三哥不会再争了,也争不了。他从前犯了错,没有给咱们造成什么损伤,关一辈子太过了。」 弘时雕的佛像,真的绝了!衣纹流畅舒展,面部线条柔和灵动,或宝相庄严或神态悠然,细看都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慈悲。 从这些雕像上看,弘时的心,应该早已沉静下来了。 弘历的皇帝之位已经稳若泰山,弘时这样的艺术家该放出来了。 咸安宫那么大一座宫殿,住他一个人多浪费?反正这些年,弘时卖佛像的银子赚得盆满钵满,出宫去自己建府轻而易举。 这也是两位额娘的意思。 当年雍王府的几位老人,年贵妃和懋嫔已经仙逝,除了她们俩,就只剩钟粹宫的齐妃。这些年,她带着儿媳活得悄无声息。 当初弘时在承干殿埋木头人偶,这事想起来就膈应,叫人生气。但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子受的责罚也够了。 许是年纪大了,心境越发宽容。钮钴禄太后和耿贵太妃都觉着,让他一家子出宫去吧。 就当积善行德了,也让这宫里少一分怨气。 弘历瞄一眼弟弟,小心翼翼倒:「给他个贝子的爵位?」 这几年,弘时没少送他佛像。就三哥那样自骄的人,这就相当于认错示好了。他也想过放他出来,担心弟弟会不高兴,一直没有提起。当初弘时埋那个人偶,虽然是在承干殿,交代的可是吸他和弟弟两人的气运。 「爵位就算了,你若有银子,都给我花。」弘昼斜一眼四哥,认真道,」我都是花在正道上,多少都不够花。」 弘历一噎,难以置信从前节俭的弟弟,怎么变成了貔貅。而且,这找他要银子的语气也太理所应当了吧! 允祕瞄一眼没立马答应的弘历:「弘昼侄儿,我的俸禄银子都给你花!」 第217页 两人隔着弘历,相视而笑。 弘历:…… 有种弟弟被人抢走了的感觉。 咬咬牙,语气幽幽:「朕也多赚银子给你花。」 第74章 「可别是收朝臣孝敬来的。「弘昼一点不给哥哥留面子,「谁送你的银子多,就查谁有没有贪赃枉法。可别因为这银子是收刮来给你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纵容!」 【敛财供自己挥霍,皇帝当成这样,几百上千年后,都被人拿出来耻笑的。】 弘历两颊涨红,气咻咻的瞪一眼弟弟,转身拂袖而去。 可恶!都是灵给弟弟带坏了! 他正想,自己是该生弟弟的气,还是生灵的气,是气到今儿晚上,还是明儿早上。 背后飘来一句:「内务府交给我来管,我自己赚银子花。」 弘历当没听见,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头都不回,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随你。」 十二皇叔年纪大了,还兼管着宗人府。弟弟接手内务府也好,事儿多,他就没空往外跑了。 出了宫门,拐个弯,看不到干清宫了,允祕戳了戳侄儿的胳膊,劝道:「你和皇上说话,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 弘昼笑着点点头,「四哥没有生气。小皇叔你放心,我又不会谋反,四哥顶多训斥一番。到时候咱俩大不了不在京城了,天南海北的游玩去。」 干小四越是对他宽容,他越是想试试这份宽容的底线在哪里!就,有点神经,但是忍不住。 允祕眼眸一亮,乐呵呵的点头,「咱俩一起去!」 跟着弘昼侄儿,就是开心! 一年半不见,李侍郎看起来更精神力,瞧见弘昼时,两只眼睛瓦亮。 「见过宝亲王,微臣正要去寻您呢!」李侍郎左右看看,叮嘱工匠,「宝亲王没来过工部,知道吗?」 皇上早朝刚下令让宝亲王在宫里反省,下午宝亲王就出宫来工部了,被人知道又是一通参。 不过,这会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工部的大人们都回家了,只要匠人们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 「没事儿,本王是跟着諴亲王进来的。李侍郎找我何事?」 李侍郎叫人上了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帐本,笑道,「您那个炭笔,匠人们都说好用。工部做出一些拿到外面书铺子里卖了,没想到很快就供不应求。这是帐本,半年赚了三百两银子,请宝亲王过目。」 弘昼伸手接过,简单翻翻,合上帐本,还给李侍郎:「本王拿一半,剩下的一半,你跟相关的匠人们分了。」 李侍郎一怔,喜笑颜开的接了,「微臣代他们谢过宝亲王。」 一百五十两银钱是小,被宝亲王看成自己人,可是满朝文武都没有的福气! 宝亲王虽然看起来性子不大好,其实最是好相处不过,且心地善良。 他打了那个李郎中,朝臣面上都是忿忿然,可他为那些弱女子说的那番话,却让人心底动容。 这样真性情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李侍郎就觉得,宝亲王哪哪都好。尤其是脑袋瓜,随便一个主意,都豁人耳目,让人受益匪浅。 想到这里,他很是不好意思的讪笑,「恕臣愚钝,您要的马车,臣还未造好。」 弘昼摆摆手:「不急,这不是一年两年能成的事。十年、二十年做出来了,都是你大功一件。本王将话撂在这里,若是做成了,贤良祠有你一席之地!」 允祕眉头微挑,目露惊讶,那个烧开水的马车,有这么重要么? 李侍郎激动得浑身颤抖,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宝亲王能这样说,就是叫他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来,眼眸晶亮,磕磕巴巴道:「也,也不是毫无进展,王爷,您,您来看一眼?」 弘昼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操场大小的场地,看见一辆辆大大小小跑动的蒸汽车头时,震惊得睁大了眼。 是他低估了华夏劳动人民的智慧哇! 「小的带不动马车,带得动马车的太大了,没法上路。」李侍郎面带羞赧,小心翼翼的瞄弘昼一眼,「工匠们都觉得可行,就是还没找到其中的关窍。」 都到这一步了,弘昼觉着,用上蒸汽火车的那一天不远了。 他一点不着急,欣慰的点点头,「等本王接手了内务府,给你们拨款。」 李侍郎和附近的工匠们俱是喜形于色,宝亲王一来,这天都亮堂了! 新的任务也来了,宝亲王要造铁皮船,目标是,让蒸汽车头带动铁皮船! 李侍郎咽了咽口水,有生之年…… 接下来几天,弘昼都从早到晚待在工部。 他急匆匆从江南赶回来,是以为突然想起来,永琏八岁了。 干小四的嫡长子永琏,八岁夭折,赠谥「端慧皇太子」。 这个侄儿他见过不少次,长相可爱,聪慧伶俐。弘历是将他当做下任皇帝来教养的。 按干小四八十八岁的寿命算,永琏大概要活到六十多岁才能当上皇帝。这中间父子相疑的情况会不会发生不知道,但永琏的夭折,对弘历绝对是个大的打击。 有的人命运改变了,如老二允礽,早早就被康熙帝放出来,父慈子孝,心情愉悦,多活了好几年。 如老八、老九,不仅没有被幽禁而死,反而成就了赫赫功绩,配享太庙。 第218页 更多的人,死在了他记忆中的年岁。康熙帝、怡亲王、雍正帝、老大允禔、老三允祉、老五允祺、老七允祐…… 他建议将弘时放出来,是因为弘时也是过了「死劫」的人。 弘时,本应该在被雍正帝甩给老八当儿子后,死在二十四岁,但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且,颇有几分佛性。 这些年,他熟读各种佛教典籍,佛像雕得栩栩如生,面容眼神也变得平和无波。 看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淡然模样,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他希望永琏这孩子的命运,也和弘时一样,会有所改变。 哎,康熙帝是出挑的儿子太多,不好选太子。干小四儿子也不少,但拿得出手的就两。永琏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老五永琪,都活到二十五岁了,居然也一病不起。 最后,活了八十八的干小四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儿子,矮个里拔高,选了平庸的嘉庆当太子。 纵然心里再急,弘昼面上也不敢表露分毫。整个太医院都奈何不了的病症,他也无论为力。 但,知道一个活泼可爱孩子的死期,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尤其是知道永琏已经昏迷不醒后,弘昼晚上都不敢回宫。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干小四。 弘昼坐在工部衙门的台阶上,望着漫天星斗,喃喃道:「咱们以后多多做善事,为孩子们积德。」 允祕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郁郁的盖子罩着,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干劲十足,和工匠们讨论各种可行方案来着。 听了这话,知道他只是为永琏担心,允祕心里松了一口气,建议道:「咱们今晚去放河灯祈福,明儿一早到潭拓寺捐香油钱,后儿在城外施粥。」 他六岁没了阿玛,十二岁额娘去世,早已看淡死亡。生死有命,活着的人不过是多在人世间走一程罢了。 「香油钱就算了,找方丈要个护身符。」弘昼站起来,拍拍后摆的灰尘,问,「哪里有卖河灯的?」 允祕当然也不知道。 小圆子摇摇头:「奴才小时候没放过河灯。」 后来进宫了,就一直跟在宝亲王身边,知道得不比宝亲王多。 倒是身边跟着的一个三等侍卫迟疑道,「永定河宣武门那块有铺子卖河灯,只是这会已经宵禁了……」 「我諴亲王还怕宵禁?腰牌我带着,叫他们开门就是了。」允祕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样,「咱们是去给皇阿哥祈福,谁敢说三道四?」 「用我的。」弘昼笑笑,「小皇叔保持在朝臣面前温润有礼的形象,咱们叔侄一明一暗,有战必胜!」 允祕被逗笑了,跳下台阶,「走。」 寂静的长安街上,一阵马蹄声「哒哒」而过,街边屋里正要入睡的老人家竖着耳朵听了几息,喃喃道:「马匹不多,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几点星光,摸到塌边躺下。好些年了,京里没甚大事发生,这样宵禁之后的马蹄声,他已经听不出大概人数了。 毫无疑问,参宝亲王宵禁后纵马扰民的摺子,又是一箩筐。 重点内容放在:「宝亲王本该在宫中禁足反省,但违抗圣命,目无法纪,该重罚。」 「皇上,宝亲王如此骄横,无法无天,您身为君上兄长,得管呀。」 弘历管了,给了弟弟内务府总管和工部尚书的差事。 宝亲王日后很忙,没空半夜纵马放河灯了。 朝臣:…… 永琏没有逃过死劫,弘历罢朝五日,以皇太子的丧仪为他料理后事。 弘历拉着弟弟和小皇叔,以茶代酒,一杯接着一杯。明明不醉人的,他却趴在弟弟肩头痛哭。 「我都定了,等永琏十七岁娶福晋后就立他为太子。不用出宫建府,直接住进东宫。」 「你们皇嫂伤心不已,水米不进,我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那孩子聪明伶俐,学问习武都比大阿哥强一头。刚出生皇阿玛就喜欢,亲自赐名为琏,隐示承宗器之意……」 「皇阿玛当初偏疼福惠,我总觉得不忿。可永琏去了,我实在痛心。若是他日后有嫡亲的弟弟,我都想早早就立为太子。」 弘昼拍拍四哥的后背,哎,你还真是这么干的。永琮生下来就说他「深惬朕心」「可属承祧」。 唉,那孩子二岁出痘没熬过来。 你是看上哪一个,哪一个就活不了多久啊! 「我是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寿命,分出一半来给他,你皇嫂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能成该多好……」 弘昼心里也难过,更多的是替弘历难受。皇帝也是人,丧子之痛一样难捱。 「你也别太难过,或许只是神佛太喜欢他,召他回天上陪伴左右去了。」 弘昼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弘历却立刻信了。他抬起头来,认真的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 「嗯。」弘昼点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神会保佑他们。」 听了弟弟这句话,弘历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他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露出个难看的笑:「弟弟你别担心,我过阵子就没事了。」 宫中太医没有法子,他寻了民间圣手用偏方,召了萨满和高僧进宫祈福。弟弟半夜去放河灯,到潭拓寺拜菩萨,施粥积德,都没能挽救永琏的性命。 第219页 是他和这孩子的缘分太浅。 皇帝每日都有国事要处理,能沉浸在伤心的时间不多。 弘历收起了面上的悲伤,离高深莫测的帝王又进了一步时,弘昼又开始大手大脚花银子。 修路。 内务府出银子,工部主持招工修路,为已逝的端慧皇太子积福。 弘昼先请示了皇帝:「你年节给旗人近臣的各种赏赐别发了,省下银子我拿去修路建桥,这都是长久的积善行德。我要让侄儿功德完满,为大清夯实基础。」 弘历:…… 你都这样说了,朕还能反驳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内务府交给弟弟,怕是存不下银子了。 冬日农人地里没什么活干,但也不得闲,要服徭役。修路、建桥、开挖河道、若是在边城,还得加固城墙。 这几年朝廷似乎有银子了,比前些年慷慨了些。服徭役一日两顿都是干饭,壮劳力能吃个七分饱。 有些家里穷壮汉多,猫冬接连喝了好些天稀粥的人家,居然还盼起徭役来。兄弟几个轮流出去干活,不会太累,还能吃几顿干饭。 今年朝廷也发了徭役,和往年一家出一人不同,朝廷还额外招人。一天二十文钱,半斤米,管两顿饭。 不光村里的闲汉,城里没什么活的男人们也都去了。干两个月,过个富足年,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修路也不是像往常一样,把路整平就成了,要铺碎石,填沙子,最后再抹上一层厚厚的水泥。 那水泥据说是工部卖给内务府的,沙浆一样的东西,抹的时候还是湿的软的,过一晚上就邦邦硬,平平整整的跟一整块大石头铺在路上似的。 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幼都偷偷来踩,若是下雨了,鞋上粘着泥,不刮干净,都不好意思往上踏。 年根前结了工钱,出乎意料,干得好的,还给格外发了五十文钱,说是奖金! 天老爷吶!这银钱拿回去一说,年岁最老的族人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朝廷居然给人多发工钱,跟天下掉铜板有什么区别! 族老拄着拐,抬头看天,微微颔首,「这几年日子是好过了不少。」 地里的出息还是那些,但闲暇时打柴卖得快,进城活计好找了。女人在家里养鸡种菜,鸡蛋和菜蔬也都能卖上价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慢慢的,来钱似乎容易了。 过完年,修路的还要人。 这次和年前又不一样,干得好,能长期干的被编入修路队。每天能拿到二十五文钱,半斤米,还发了一样的衣裳,叫工服。听说,这衣裳一年发两次,过节有节礼,年根前有奖金。若是干得好,这工钱还能往上涨。 若是哪家有被选上的人,那是在十里八乡都能昂首挺胸。 这不就和南边造船所的匠人、纺织厂的女工一样,工钱高,不愁没活干,可以干许多年? 陆陆续续的,又有养殖厂、纺织厂召女工,皇庄召种地好手。都和修路队一样,是僱人干活。 这种地的好手,听说不是单纯干活儿,是要用各种法子种出产量更高的庄稼来。那奖金,都是十两、二十两银子起的,高得吓人。 这样的皇庄听说各州府都有。不过,和其他的地儿不一样,进了皇庄,若是不合管事心意,很快就会被撵出来了。听说这管事面白无须,是宫里的大太监呢。 总之,好像一年年的,活计越来越多,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内务府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弘历看着帐上不到十万两的存银,一脸震惊:「怎,怎么就没了!」 内务府几个织造厂,那么多皇庄铺子,金银玉石矿产,还有一部分盐铁专卖,年年都有几百上千万两的出息。且这帐交给弟弟的时候,上头还有两千万两存银呢! 这才短短三年,就花没了! 这三年弟弟还时常劝他节俭,给他银子也是抠抠搜搜。 明明内务府就是供他花销的,现在要实物还成,一提到银子,弟弟就要细细的询问怎么花。 「皇玛法和皇阿玛都没花这么多银子买古画,这东西放个几百年都烂了,白白糟践银子!」 弟弟你也是在上书房读过那么多年书的,怎么文士高雅爱好没有,一身市井气! 皇玛法那是将许多珍宝都卖了,换了银子造远洋舰队。皇阿玛的水晶眼镜都一百多副了,我只是喜欢古玩字画而已。 「怎么又要给大臣赏赐?他们不是有养廉银子么?是不是送你礼物了,你要回赐?赏点文房四宝,丝绸布匹就是了,金银多俗气。你们君臣的深厚情谊,怎么能染上铜臭之气!」 不是,弟弟,这样不显得朕这个皇帝好小家子气?朝臣之间还有人情往来呢,朕也有叔伯兄弟、爱卿要互赠礼物啊! 「下江南?你想都别想!没钱。热河避暑,木兰围猎还不能放松解乏?畅春园就是江南景致,还修什么圆明园?圆明园是额娘们种花种树的园子,你还想自个儿独占?」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气急了,朝弟弟咆哮:「朕,朕这个皇帝这也不行,那也不让干,换你来当好了!」 谁知弟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皮比城墙还厚,超大声的吼:「这种苦差事你要我来干?你的良心呢!」 呵,苦差事就合该他来干? 第220页 他气急败坏,下令让弟弟把内务府还回来,要禁弟弟的足。 弟弟嗤笑一声,斜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威胁:「嫌我管你,碍眼了是吧?行啊,我明儿就出海寻小皇叔他们去!你爱咋咋!」 哼,他堂堂皇帝还会被一个无赖亲王威胁到? 收回成命就是了。 弟弟你就老老实实留在京里干活吧! 想丢下哥哥,自己逍遥快活去?没门。 总之,第八百次后悔让弟弟管内务府! 「路修得差不多了,厂子的盈利能合理扩大规模自给自足,暂时不用内务府花银子了。」弘昼脸不红心不跳的拿回帐本,「就是给你看看还有多少银子而已,免得你天天惦记着花钱。内务府还是我管着,你看看总收入这项,跟之前比,纯利逐年递增二三百万两,我管得可好了。」 弘历:…… 赚多少银子都被你花出去了,朕穷得很! 不过,弘历小小的期待:「你是说,接下来你不用花银子了,朕能花了?」 「不是。」弘昼面色认真,实话实说,「我就是银子不够了,才停下招人干活。」 他头一次耐心的给弘历讲这么做的原因:「你看,银子在你手里会变成古玩字画,园子这些死物,银子流向豪商权贵手中,被存起来了,市面上就会缺银子用。」 弘历微微皱起眉,银子流向富户被存起来,确实有问题,但是:「豪商权贵也花银子啊。」 「豪商权贵有自己的田庄、绣纺,他们生活奢华,日用通常都不用外头的。银子大多是在这些古玩字画、金银玉翠之类的高价奢侈物件之间流转。」 这有什么问题?弘历眼神示意弟弟继续说。 弘昼笑笑,从另一个角度讲:「我招工花银子,百姓来干活拿了银子会去买米买肉、裁新衣裳、盖房子、买田置地。大大小小的商户得了银子,买更多的鸡鸭肉蛋,布匹来卖。于是,另一部分农户家养的鸡鸭猪,织的布能卖个好价钱,得了银子让家人吃穿宽裕些。若是能省下银子,还能送家中聪慧的儿子去读书。」 弘历差点被这一串话绕晕,但他似乎有点明白了:「银子在百姓手里转来转去,会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那不可以一部分银子在富人手里交换,另一部分银子在百姓家里流通么?」 「当然可以啊!」弘昼目露赞赏,「四哥,你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弘历眉眼舒展开了,唇角慢慢勾起。 「但是四哥,现在八成的银子都在豪商权贵手里,所以,我要拿出小小的一部分来,让它们到百姓手中去。」 笑容慢慢凝固了,弘历莫名委屈,语气幽幽,「所以,弟弟你这是劫富济贫?劫朕一人的富……」 第75章 正文完 弘昼瞬间就明白干小四的委屈了,嘿嘿一笑,「为富者多有不仁。他们知礼懂法,却不屑一顾,岂不是藐视朝廷和四哥你?合该重罚!但,有一条铁律不能违背啊:官员权贵犯了律法,决不能交了罚银就完事了!贬官撤职革爵抄家流放砍脑袋,该领哪一项,决不将就。」 【官员罚银不交国库归内务府这种事,也就只有干小四你这个奢侈败家的干得出来了!然后养出个古往今来第一贪和三多。你俩还真是君臣相得,骂名传千年呢。】 弘历对心声骂他「奢侈败家」习以为常,「骂名传千年」这话立刻锁进脑海里的小黑屋。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朕不可能干这么缺德的事! 倒是这个和三多,古往今来第一贪?呵呵,有点本事啊? 「弟弟你这提议好!」弘历瞬间调整好心情,露出个喜出望外的表情来,「正好国库银子不丰,罚银都归国库。」 国库,国库银子是够花的…… 大清远洋舰队护送商船去往世界各处,每年护卫费都能为国库添一千万两银子。 舰队自己贩卖货物的利润足够养自己,完全不用国库的银子,隔三差五还能给国库贡献点。 弘昼肃了脸色,「咱们和噶尔丹还有南边,迟早有几场硬战要打。到时候花钱如流水,国库现在的存银远远不够。」 弘历眼前一亮,对哦,那个干小四还有「十全武功」呢,朕决不能比他差了! 「银子从哪来?」他一点不觉得丢脸的问弟弟。弟弟在他面前都是个无赖样了,他还端着作甚。 沉吟片刻,弘昼斩钉截铁道:「旗人。」 他看着弘历的眼睛,认真询问:「你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吧?皇玛法虽然降低了对旗人的奉养,但旗人一代代迅速扩张,国库迟早有养不起的时候。早些挖去这块肉,早些疗伤。」 见弘历眼神飘忽,弘昼严厉道:「你该不会想着把这个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吧?四哥你听着,你比皇玛法、皇阿玛接手的社稷基础好不知多少倍。现在是让大清焕发活力,轻车速行的最佳时机,你不想着建功立业,在犹豫什么?」 【你那后代子孙越来越不行,丧权辱国,连累前三世之功,根子就是从你这开始的!】 弘历捂住了胸口,努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挥退弟弟:「你先回去,四哥再想想。」 旗人问题牵扯太大,几代皇帝都认为八旗制度是大清国本。开弓没有回头箭,弘历是该好好想想,下定决心。 第221页 弘历是真觉得胸口疼了,「子孙后代越来越不行」这句话,听得叫人似寒冬腊月掉进深潭一样,心肝骨髓都凉了个透。 他的永琏,多聪慧伶俐的孩子,怎么就折了呢! 干清宫的蜡烛燃到了三更,小丸子忍不住小声催促:「皇上,明儿还得上朝。」 弘历嘆口气,后悔。 怎么就能因为一时心里难堪,就叫弟弟回去了呢。他提了这样艰难的要求,就该留在宫里,跟朕一样,彻夜不眠想法子! 即便有几场硬仗要打,也要裁撤旗人么? 第二日一早,散了朝,弘历留了张廷玉、请了在家休养身体的十四皇叔、十六皇叔,以及弘昼和允祕来议事。 万一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知道是弟弟提起要裁撤旗人,太过愤怒动起手来,他和允祕小皇叔能挡在前头,让弟弟快跑。 几人关起门来议事,老十四和老十六听完弘历的话,视线立刻扫向弘昼。 小时候挺乖巧一娃啊,怎么大了时不时要胡作非为一下呢! 老十四虽然觉得国库困难,但也不同意裁撤旗人:「咱们先祖打天下靠的就是旗人,现在说撤就撤,未免叫人觉着忘恩负义。银子不够,从别处赚就是了。」 弘昼反驳:「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为的是国家稳定。旗人已经是几代人享有各种优待,何时截止才叫仁义?再过几十年,人数接着翻番,再要动他们,谁动得了?国库要不是有海贸的收入,早就捉襟见肘了。」 【旗人就是低配版的宗室,越到后面越养不起的好么!】 「裁多少,怎么裁?说起来咱们这些亲王也都是旗人,每年拿着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呢。」老十六笑笑,「京中八万八旗兵士驻守,分散在各州府的也有八万,还有两万在海上。这十八万人若是譁变,大清会如何,谁也说不好。」 听心声这说法,裁是必须得裁了。趁他们这些老骨头还在,把这问题解决了也好。留给后人,怕是更难。 弘历看了两位皇叔一眼,「若是能直接裁撤,侄儿也不会劳烦两位皇叔来一趟了。」 静思一晚,他也觉得,裁撤八旗势在必行。 按心声的说法,强大的外敌来自他之后。内忧外患,子孙本事又不够,偌大的国家还不得任人宰割? 从听到弟弟的心声起,皇玛法、皇阿玛都做出了巨大的改变和努力。弟弟说的没错,他为大清去掉重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纵然有再大的风险,也不能退缩! 室内落针可闻,几人面上都是深思之色。 半柱香之后,从来都是先默默听别人怎么说的张廷玉,难得开口:「微臣觉着不如先以利诱之,分类突破,余下的缓缓图之。」 弘历眉头一挑,「愿闻其详。」 这位侍奉三朝皇帝的张大人,既非旗人,还是汉人。他一反常态的踊跃,是出自长久不满的私心呢,还是真为大清着想仗义执言。 「旗人自入关以来,虽然受到种种优待,但也有俱多限制。各家青壮若是不能从文,便要当兵。不许从事商贾买卖之事,不许私自出京,旗民不通婚。皇上若下令允许自行退出旗籍,必有一部分人会响应。」 在座几位皆敛眸细思,有点道理。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京中商业兴盛,旗人中肯定有眼红商贾赚钱的。水泥路四通八达,出京进京的人络绎不绝。年轻义气的旗人中,定有不乏有想出去见识大江南北壮美山河的。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心仪的人,想要结为夫妻,也大有人在嘛。 只要开了旗人能自行脱籍的口子,肯定是有愿意的,但应该不会多。 似乎是看出了大家的想法,张廷玉又道:「先开了能自行脱籍的口子,再放出要对西北用兵,或是增员海上水师的风声。」 众人顺着他的话,心里补上下一句:一定有不少贪生怕死或不想出海的脱籍! 弘历坐直身子,漫不经心问道:「那分类突破和徐徐图之又是指什么?」 张廷玉咳嗽一声,继续说:「有作奸犯科者,全家出籍;闲散度日者,拘在一处念书习武,考试屡次不合格者减其供养。」 他语气十分诚恳,「旗人本应骁勇善战,为国尽忠,若不勤学苦练,文修武备,有何脸面领取朝廷供养?」 「说这么多,徐徐图之才是根本。」他突然跪下,额头扣在地上,言辞恳切,「恕老臣直言,圣祖皇帝力排众议,定下逐代减少旗人供养的规矩,但仍不能解决基本。其一,旗人数量年年递增,减少的这部分要补给新增的人口,对国库仍是巨大的负担。其二,旗人凌驾在汉人之上久已,高高在上的身份,哪怕是家道落魄了也不会有人丢弃。 皇上若真下了决心,臣方才说的几点都不重要。只需慢慢收回旗人对民人的特权,让旗人不再以身为旗人为荣,继续进一步减少供养,使之成为鸡肋即可。」 弘昼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眼,张廷玉要么默默不出声,要么一鸣惊人啊! 这位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老臣,这会儿居然锐意逼人。 「好!说得好!」弘昼不等弘历发话,连忙起身,上前两步去搀张廷玉起来,大声称赞,「张大人一心为大清,直言不讳,三朝兢兢业业,配享太庙。」 这世的四大爷坐上皇位没那么难,手底下能用的人手也多。张廷玉纵然忠心赤诚,做事勤慎精敏,也没得四大爷「配享太庙」的遗诏。 第222页 太庙中供奉的俱是有赫赫战功之人,老十三怡亲王都是雍正破格推进去的。 一直在外东奔西走,勤勤恳恳为国效力的鄂尔泰,也同样未有此殊荣。 雍正倒是想过,但真论起来,老八、老九拿下倭国,更有资格配享太庙。 见弘昼「配享太庙」这个词都出来了,弘历忙道:「张大人快快请起。」 张廷玉这才不压着劲儿,随着弘昼手臂搀扶的力量站起来,感激道:「谢皇上恕臣直言之罪,谢谢宝亲王。」 「张大人方才所说,慢慢收回旗人的特权,减少供养,还需得有详细章程才是。」弘历巡视一周,「几位皇叔可有建议?」 老十四允禵面露不悦,「皇上都决定了事,还问微臣做什么?」 反正他就是觉得不妥!既不仁义又有风险,就没有其他两全其美的方法了吗? 「章程出来了,可否先让微臣过目?」老十六允禄笑看着两个侄儿,「皇叔们对兵士的了解比你们多。十四哥,你说呢?」 「当然要先过目。」老十四歪到一边坐着,扭头不看众人,「这么大的事,出一点岔子都后患无穷。」 顿了顿,他又扭回来,厉声道:「我先说好啊,若是这章程不能叫我满意,我是定然不能同意的。还有,今儿说的事,不能传出去一个字。尤其是你,张廷玉,你一个汉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么?你今儿一句话都没说过。写那什么章程的时候,就在皇上的御书房写,谁都不许靠近。你不是记性好?写完记在心里就烧掉。」 弘昼第一次发现,十四皇叔居然这么可爱! 脸上气唿唿的,心里不同意,还不忘叮嘱大家保密,还有保护张廷玉这个出主意的汉人。 接下来的事,就跟弘昼无关了。 他忙着养孩子! 皇五子永琪出生了,他的生母是海贵人。 不是富察氏所出,弘历有些遗憾,又有几分不能对人言的心虚庆幸。 不过,这孩子身子康健,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好养活,过继给弟弟也合适。 他觉着孩子太小就过继给弟弟,弟弟养起来会费劲,想将永琪给一直没有生育孩子的贵妃高佳氏抚养。养到三岁,再过继给弟弟。 海贵人知道孩子不会给自己养,手心掐出血来,才将面上的不舍和悲伤压下去,笑道,「皇上别以为孩子小就什么都不懂,谁天天在他身边,他就跟谁亲。左右都是乳母保母照看,不如问问宝亲王,要不要现在就将他接了过去?」 这样小的孩子,有亲娘一眼不错的看着,都不一定能养大。三年后就要过继出去的养子,贵妃能精心抚养? 是,贵妃是不敢把孩子养得病了,瘦了,可没有喜爱的养育,这孩子得受多少委屈?他还这么小,不能动,不会说话,哭一会嗓子都会哑…… 不如直接就让宝亲王养,自小在身边养大的孩子,情分不一样。宝亲王没有孩子,定会喜欢他,对他好。 弘历沉思片刻,觉着也行,先问问弟弟。弟弟忙点也好,省得一天到晚盯着他的错处。 弘昼当然是同意的,他是不会养孩子,这不是有耿额娘和钮钴禄额娘在么! 海贵人得知孩子直接抱到了耿贵太妃的院子,心里直念佛。耿贵太妃极得皇上敬重,性子慈和,又教养过宝亲王。永琪能在她身边养着,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海贵人面容平静,眼眸柔和起来。弘历见此很是满意,几日之后,海贵人晋为愉嫔。 耿贵太妃乐呵呵的养着孩子,一日三次的叫弘昼去看孩子,「这孩子几乎是没有额娘,你是当阿玛的,要多疼疼他。」 养着养着,觉出小孩儿的好来,说不定弘昼也想要自己亲生的骨肉呢! 不管怎样,弘昼多和永琪待一起,对他们父子都好。 少在弘历眼前晃! 耿贵太妃想起儿子那张嘴就头疼,见了弘历就格外能怼,没个尊卑上下。 也就是弘历恨不得给他宠到天上去,不跟他计较。 弘昼不知道耿贵太妃想了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当了阿玛,就要对孩子负责。孩子的日常琐事全不用他伸手,每日三次去看孩子,只是他没睡着的时候逗着玩儿。 这孩子养得精心,白白胖胖尤其爱笑,笑得很大声,热情又肆意,谁见了都会不自觉的弯起唇角。 弘昼的手指被肉乎乎柔得不可思议的小手抓住时,只觉得心都跟着软了几分。 他想,小孩子都是天使。 想到这孩子会在二十五岁时一病不起,弘昼觉着自己心都要碎了。 三年后,弘昼再次下江南。这次他决定带上永琪、两位额娘和张廷玉。 朝堂上再次譁然。 宝亲王要离京,他们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带上耿贵太妃理所应该。 但是,你要将一国太后也带走,是怎么回事?皇上要尽孝,人在江南! 龙椅上的弘历,抚着额头,没精打采。 一家子都要去江南,毫不留情的将他抛在京里。两位额娘兴致勃勃的亲手收拾行李,安慰他的语言毫无诚意,「我们在江南住一阵觉得烦了,也会时常进京来看你。」 「弘昼修的那路又宽又平,马车跑起来一点不颠簸,额娘们会多回来几次的。」 「坐海船到天津,从天津过来也方便。」 第223页 弟弟更是绝情,看着他的眼神万分嫌弃,「你都这么大人了,也早当家做主,身边妻儿成群,还离不开娘啊?额娘们养了咱们大半辈子,早该去追求幸福自在的日子了!」 弘历无脑反驳:「你不也这么大了,还不是离不开额娘?」 弟弟轻蔑一笑:「你怎么能跟我比,我又没成亲,不算长大。我带额娘们出去散心,也是替你尽孝,你歪歪唧唧什么?」 弘历想揍人,你个把额娘们拐走的罪魁祸首,居然还能理直气壮的说风凉话! 「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弘历盯着弟弟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弟弟要带上永琪,还非要让张廷玉当永琪的老师,跟着一起下江南,这是要长住江南的意思了。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让弟弟失望了,还是隔三差五就被那帮多事的朝臣参,弟弟不耐烦了。又或是,弟弟受了委屈,他不知道? 弘昼同样认真的回了一句:「我想去江南养孩子。」 他不知道永琪患了什么病,会死在二十五岁的年华。太医院都治不了的病,他毫无办法。老十三的腿疾、永琏的风寒,都让他们死在了记忆中的年份。 逃过命运的老二、老八、老九,皆是远离原本的环境,走上了新的人生道路。 他想,若是永琪一直在江南长大,不需要理会皇子之间的是非,也不用讨好弘历,自由自在的长大,命运是不是会改变呢? 况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习惯了在弘历面前不设防。有时候明知道说话要顾忌着些,还是会忍不住突突。 远香近臭,为了保持住良好的兄弟关系,去江南是个好办法。 听到「养孩子」这三个字,弘历突然就想到了永琏。 弟弟是不是得了灵的暗示,或有什么直觉?永琪这孩子,也会活不久么…… 「多带几个太医去。」 「那是一定的。内务府还是我管着啊,你可别趁我不在京就大手大脚花银子。」 弘历:…… 别在朕面前提花银子! 「走走走,朝臣那边你自己吵去。」 于是,弘历就理所当然的高坐看台,事不关己的看弟弟和朝臣吵架。 许是弟弟吵架的战绩太过彪悍,这次居然是重臣讷亲亲自上场。 讷亲和弟弟有什么过节来着? 好像是讷亲参过弟弟「花银子修路实属浪费」「身为王爷行工匠之事,有失体统」「公然建厂行商,藐视国法」? 然后,弟弟在朝堂上骂他「刚愎自用」「虚伪愚蠢」? 「宝亲王带太后出京,是陷皇上于不孝之中,实乃逆天悖理,用心险恶!若叫百姓知道太后不住在宫中安享天年,跟着养子舟车劳顿去江南,会如何非议皇上?」 不等弘昼开口,他又肃着脸,面对高台:「太后为天下女子榜样,此有失妇德之举,实属不智,皇上应加以规劝才是。」 话音刚落,弘昼的拳头就砸在他脸上。 讷亲目眦欲裂,手刚条件反射捂住脸,腘窝上挨了一脚双膝跪地,紧接着后背被一股大力按在地上,屁/股上传来雨点般密集的钝痛。 该,该死的宝亲王,又当堂揍人屁/股! 不对,他这次还先打了老夫的脸。 朝臣纷纷抬起袖子,掩面侧立。 宝亲王骂这位一等公讷亲「刚戾自用」「泥古不化」,难得的让人无法反驳,这位实在不是一位好相处的同僚。 呵,你骂宝亲王也就算了,他隔三差五的挨顿骂,早已不痛不痒。 居然还敢骂人家额娘!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钮钴禄太后对养子宝亲王的喜爱,丝毫不逊于对亲儿子皇上? 太后和耿贵太妃形影不离,也就年节受命妇参拜时才回宫里住,一年大半时间都是住宝亲王府的。 宝亲王若是不孝顺,太后能这么喜爱他? 在孝顺儿子面前,说人额娘的坏话,活该挨打。 这顿打指定白挨,太后还是皇上亲娘呢,没见皇上面沉如水,直往讷亲身上甩眼刀子? 「我额娘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全凭她们高兴!你个心思恶毒的,甭拿礼教仁义来压我。再说一句我额娘的不是,本王打爆你的脑袋!」 「你个虚伪惺惺的东西有屁资格提『孝』这个字?孝在心中,孝在让长辈心里高兴,而不是早晚问安的形式!」 「去你爷的妇德,你娘生养你,你就拿压榨禁锢女人的糟粕来回报她?」 给人打得「哎哟哎哟」,宝亲王站起来,拿出帕子,目露嫌弃的擦手,眼神梭巡一番,淡淡道:「谁还有疑义?」 没有了,没有了! 您赶紧走吧,去了江南就别回来了! 宝亲王,没人惹得起。 你要跟他辩驳,他给你讲歪理。你讲歪理,他能骂人。你若跟着骂,言辞出格了,他就敢当朝打人。 这个混不吝的骂人辞藻华丽,打人有分寸,尽往屁/股上招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偏偏他还有皇上和太后护着,训斥几句罚俸罚禁足,对宝亲王都是轻若鸿毛。 幸好! 幸好当初先皇选了当今皇上! 当初两位小王爷俱是文武双全,温和有礼之人,且兄弟二人感情甚笃。文武百官私下都觉着,无论皇上选了哪一个,都是明君和贤臣的组合。 第224页 这会可真是庆幸哇! 这要是宝亲王坐上了那个位置,一言不合就下场和朝臣干架,史官都不用剃头了——愁得头秃! 弘昼环视一圈,没人敢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啧啧,小皇叔不在,没人捧场。 允祕在家和福晋一起整理行装呢,弘昼侄儿去哪里,他跟着去哪里。 一家子快快乐乐的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