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将令》 第1页 《杀将令》作者:疯狂小麻花【cp完结】 简介: cp:擅长阴谋诡计疯批攻(许卿湖)x捲入权势纷争白切黑受(曹错) 许卿湖出任尹安刺史,除狼灾时带回一个被狼养大的少年,少年腕戴金锁,身份不同寻常,许卿湖暗自将人藏在府中养着,一场阴谋由此展开。 竟京派来尹安巡视的使者认出了少年腕间的锁,将人带回竟京,此子贵为秦王世子,跟随秦王出征,屡立战功,年少成名。 一别经年,许卿湖奉旨回到竟京,少年打马出城关,许卿湖远望风尘僕僕,听得马蹄疾声震耳。但见少年冠已成,狐裘加身马蹄疾。 第0001章 狼行 「尹安这穷乡僻壤的地儿,真是越想越憋屈。」管豹哈了一口热气去搓冻僵的手,随即拢紧氅衣,拉着马绳,道:「话说今年冬天也忒冷了。」 许卿湖勒马停在前头,忽而抬手,示意管豹停下,道:「情况不对。」 「什么情况主子?」管豹环顾四周,除了积雪和枯草,什么也没看见,道:「我瞧着这荒道上没什么异常啊。」 话音一落,丛林间传来些许动静,树枝之间的摇晃被许卿湖敏锐地捕捉到,此时风声飒飒萧萧,为藏在林间的东西打了个巧妙的掩护。 许卿湖专注地留意着躲在道路两侧枯草间的动静,越来越近,他徐徐拔出腰间的落月刀,刀一出鞘就露了锋芒,刀身映着日光发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冷光。 刀光像是吓住了躲在枯草间的东西,枯草间发出不小的碰撞声,许卿湖目光如他的剑光一般冰冷地看过去,恍惚间他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东西仓皇而逃,许卿湖把刀收回刀鞘,刚才那个东西的眼睛看着分明是一双人的眼睛,可是这大冷天的,连着好几天赶路,一路上都没见着几个人,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冒着风雪躲在枯草里面? 「还真有动静啊,」管豹拉着马绳前后虚晃了两步,道:「听说尹安这片儿有狼出没,我们该不会是遇到狼了吧?」 「赶路吧,最迟下午也该到尹安了,」许卿湖双腿夹紧马儿,「驾。」 管豹朝身后的几个护卫喊道:「跟紧大人,继续赶路。」 到尹安已经是下午的事情,到了府上之后,许卿湖命人去打理收拾,管豹不满道:「主子,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尹安刺史,皇上亲封的,怎么连个接风洗尘的人都没有?」 「不打紧。」许卿湖走到里屋,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 管豹边往里走边抱怨,道:「这破屋子跟萧丞相的宅子比可差得太远的,还不如竟京的酒楼修得气派,好歹你也是朝廷的三品官,就算是挂个虚衔,也不至于如此冷清吧。」 本来许卿湖还闭目坐在木椅上,单手撑着脑袋休息,一听到虚衔两个字他就睁开了眼睛,「虚衔?」 管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改口,道:「不是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许卿湖忽而轻笑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养神,道:「管它虚的实的,迟早是真的。」 「那是当然,」管豹:「迟早的事儿。」 许卿湖散漫地抬了一下手,道:「你明日一早就派文台去竟京把我母亲接到尹安来。」 「是。」 「你现在去尹安最好的馆楼备一桌酒菜,人不愿意见我们,那就我们去见,」许卿湖道:「钱从我的俸禄里拨就行。」 管豹:「大人,既然人家不愿意待见我们,咱也没必要这么卑微吧,我们远道而来,张太守不出城相迎就算了,我们反而请他吃酒是什么道理?」 「他没有待客之道,我们不能失了礼数,」许卿湖起身,道:「去吧,置办好之后就去请太守大人和兵马指挥。」 尽管心头不乐意,但管豹也没多说什么,只得应好。 张肃和孔牧一同前来的,张肃是尹安太守,孔牧则是尹安的兵马指挥,要说兵马,他手底下的兵马还不足两百,穷啊,别说招兵买马了,就连娶个小妾他都没有余钱。 两人在位多年几乎没什么作为,这倒是也怪不着他们,主要是尹安地处的位置着实尴尬,是宁西五州之一,东挨牙括,西临聊西。 牙括聊西两州都比尹安繁华太多,牙括靠着运河,水运发达,什么稀奇物放在牙括的市面上都不稀奇。 聊西四通八达,无论通向宁西五州中的哪一州都有直道,是宁西名副其实的交通枢纽。 张肃一见到许卿湖就跟见到自己家的亲儿子一样,一个箭步上去抬住他的手臂,道:「锦侯,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张大人,」许卿湖朝他作揖行礼,道:「路上雪下得紧,耽搁了时日,我这来的不算太晚吧?」 「不晚不晚,」张肃笑着摆了摆手,与他一同入席,道:「你一路舟车劳顿,天气又这么寒冷,肯定没少受罪。」 「哪里话?」许卿湖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道:「皇上有命让我来尹安任职,我只能快马加鞭地赶来,这是本分的事儿。」 张肃见他态度谦恭,不由得放声而笑,原本还担心这冷不丁地多出一个刺史,会搅得尹安一塌煳涂,今日一见,不过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小娃,想来也搅不出什么动静来。 孔牧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发话。 「锦侯啊!」张肃放下酒杯,道:「这位是尹安的兵马指挥,」说完他又拍了拍孔牧的肩膀,道:「怀远,这位就是朝廷新派来的刺史大人许锦侯。」 第2页 孔牧双手作揖,奉承道:「久闻大名,许大人。」 许卿湖摇了摇头,忽而一笑,道:「什么大人?我只是初到贵宝地的闲人罢了,我头顶上的什么头衔都是虚的,哪儿有和两位大人喝酒来得痛快?」 「那是自然,」张肃端起酒杯喝酒,道:「尹安向来太平,没什么要紧事留给我们做,以后喝酒的日子多的很。」 孔牧喝酒都是小口小口地喝,倒不是他这人有多儒雅,属实是穷怕了,逢年过节他都得勒紧了裤腰带,朝廷每年拨过来的银子是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忘了这事儿。 喝了两杯酒许卿湖身上就热了,脸上晕上一层薄红,他问:「我方才来的路上,听路上的人在说什么恶狼的事,尹安近日在闹狼灾吗?」 一提到狼张肃和孔牧的脸色就变了,孔牧嘆了口气,放下酒杯,道:「实不相瞒,自入冬以后,尹安恶狼猖獗横行,光天白日就敢跑下山来抢掠居民,不知道吃了多少牲畜,本来今年的物资就匮乏,天又冷,再加上狼灾就更是苦不堪言。」 「还有这等事?」许卿湖放下手中的酒杯,道:「那为何不杀掉这些狼呢?」 张肃摆了摆手,道:「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锦侯,我早就想派人去杀狼了,还贴了公告找能人异士,但是没有人敢应,尹安商讨治狼者众多,但甘愿犯险者无一。」 「原来如此,」许卿湖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只是那狼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畜生,带上兵器,照样得束手就擒。」 「你不明白,那狼是迅捷无比,且先不论追不追得上,就是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狼咬断脖子,」张肃摇摇头,端起酒杯,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一亮,道:「对了,山上还有个被狼养大的少年,十分的兇勐可恶。」 许卿湖顿时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将酒杯搁在嘴边,抬眼去看张肃,哼笑道:「被狼养大的少年?」 张肃道:「对,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岁出头,举动却和恶狼一模一样,牙口锋利得很,逮着鸡鸭就开始撕咬,兇残得很。」 「那少年在何处?」许卿湖问。 「跟那群恶狼一起躲在山上,」孔牧道:「话说许大人你也是从经过山路来的,就没有察觉到异样吗?」 许卿湖道:「时常听到林间有徐徐动静,起初我还以为是风声,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被狼盯上了。」 张肃神情严肃,道:「恶狼兇残,还好你福大命大,那狼才不敢贸然行动。」 许卿湖突然起身,把酒杯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道:「有没有什么近路可走?下官……这就去斩狼。」 他看着像是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张肃连忙扶了他一把,道:「这断断不行,明知山上危险,我怎么能让你去?」 「我知道府君体恤下官,」许卿湖笑道:「但是这样耗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恶狼杀百姓的鸡犬也就罢了,这畜生如今猖獗横行,伤及百姓,恶狼一日不除,百姓就没有一日安宁,杀狼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张肃点点头,道:「只是那狼生性兇勐,鲁莽行事也只是给恶狼添口食,与其如此,还不如招募能人异士上山杀狼,再解这燃眉之急。」 孔牧也劝道:「是啊许大人,你这日夜奔波,不如先回去睡一觉,除狼的事情明日再去也不迟。」 「不可,」许卿湖带着酒后的勐劲儿,道:「能人异士难求,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要是此人十余载后才出现,尹安岂不成了狼城?时不我待,今日能做的事断不能推到明日。」 张肃和孔牧相视,最终决定给他引了路,许卿湖踉跄了两步,随后提刀上马,上身些微摇晃。 飘着雪的原因,山路很滑,马儿的速度也明显慢了许多。 许卿湖并不在意什么被狼养大的少年,只是他母亲过来尹安时必然会经过这条路,到时候狼群一拥而上的话太兇险了,山上的狼不能不除。 林间传来细微的动静,许卿湖迅速下马,放轻了脚步行走,林间的脚步与他的一致,他一动藏在林间的狼也跟着动,他停林间的脚步声也停,根本没办法定位到狼的位置。 第0002章 斩狼 许卿湖停下了脚步,迎面的寒风吹动他的发,一头狼从林间窜出,朝他扑过来。 许卿湖眯起眼睛,往后撤了一步,往后仰身,狼从他的上方掠过,肚子展露在他面前,许卿湖抬刀迅速砍到它肚子上,开膛破肚。 温热的血洒在许卿湖的脸侧,那头被攻击的狼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悽厉的嚎叫声。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四周包围,在朝着许卿湖靠近,许卿湖站在原地,握紧了落月刀的刀柄,专注地留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在这场与狼的博弈中,他仿佛也变成了雪夜的一匹孤狼。 接着朝他扑过来的是一个少年,但是这个少年和平常人家的儿郎完全不同,一举一动俨然是一副畜生的做派,想必他就是张肃和孔牧说的那个被狼养大的少年。 许卿湖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变冷了的狼血,森然笑道:「有点意思。」 许卿湖把刀收进刀鞘,用藏了刀锋的鞘去对付这名狼少年,少年被刀鞘打得胸膛一麻,恶狠狠地瞪着许卿湖,朝他乱嚎。 许卿湖抬腿将少年踢到枯树干上,少年从树上滚下,像是不知道痛似的,继续朝许卿湖扑过去。 第3页 「果然是畜生,人话都说不成。」许卿湖进而拔刀,用刀背打折了狼少年的腿。 狼少年吃痛地吼叫了一声,单腿跪在地上,许卿湖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冷笑了一声,道:「畜生而已,杀了你也不会被视为行恶。」 说完他就要提刀动手,狼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目光坚韧地盯着许卿湖的手臂,他在等待一个时机,而许卿湖抬手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狼少年向上跃去,直扑许卿湖,锋利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他的胳膊,虽说他的牙齿不像狼牙那般锋利,但是劲儿特别大,像是要从许卿湖的手上咬下一块儿肉来才肯罢休。 「嘶。」许卿湖蹙眉,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哼,随即掐住少年的下巴,腾出被咬出血印子的手臂,握着刀鞘往他后脑勺勐拍,拍晕了将他驮在马上。 周围的狼群越靠越近,许卿湖翻身上马,一手拽着少年的脖子不让他掉下去,另一只手拉近了缰绳,马儿抬起前蹄,嘶鸣几声就开始疾行,身后的狼穷追不捨,到一个拐弯的下坡口才将其甩掉。 许卿湖醉酒斩狼的事被传神了,不光街市上往来的人会闲说两句,就连花楼里听曲儿吃酒的纨绔也要笑说几句。 这日,好些拿着工具的民众都聚在刺史府大门口,要求处死那名被狼养大的少年,要不是这些人这么一闹,许卿湖险些把这人给忘了,当时把人捆起来扔马棚里就管过,到现在都都差不多两天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 许卿湖道:「豹子,把人带过来。」 管豹压根就不知道府上多出了个人来,云里雾里道:「什么人?府上进贼了吗?」 「我前些天吃醉了酒,带了个狼养大的少年回来,」许卿湖道:「酒醒后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你把他交给外面那些人。」 「外面那些人又拿长枪又拿铁器的,也忒不懂规矩了,」管豹道:「那小子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怕今日就得见阎王。」 许卿湖道:「带出去,他跟着恶狼吃了尹安众民这么多的鸡犬牲畜,死不足惜。」 管豹走到马棚,那少年正睡在枯草堆里,枯草上的马粪粘得他头髮和衣服上到处都是,这人的脸上积了厚厚的污垢,那身衣服更是脏得不堪入目。 脏就脏吧,味儿还特别大,管豹嫌弃得要死,当下就捂住了鼻子,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背部,道:「小子,你吃粪长大的吧,身上这么臭?」 少年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勐然起身,四肢爬在地上与管豹周旋,俨然一副野兽的样子。 「嘿,臭小子,」管豹撸起袖子,道:「找死是吧?还不乖乖让老子抓了去。」 许卿湖披着氅衣站在内院,雪花落在他肩头,堆了薄薄的一层,管豹骂骂咧咧地拖着少年的脖子出来。 少年的脖子被紧紧勒住,险些就要背过气去,他用力地想去避开勒住自己的粗布衣领,但是管豹的力气比他大了十倍不止,根本就没法挣开。 经过内院时,少年一见站在内院雪中的许卿湖,挣扎地越发地厉害,管豹差点没有拉的住他。 管豹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小畜生,老实点儿,要不然老子宰了你。」 许卿湖甚至都没有偏头去看这脏兮兮的小子一眼,但是很快少年身上传来的铃铛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这才偏头去打量这个脏得让人不忍直视的少年,他的腕间繫着一条手串。 「等一下,择端。」许卿湖道。 管豹闻言便停下了脚步,道:「这小子忒像个野猴子了,劲儿还挺大。」 少年拼命地去去扑管豹,却被管豹一胳膊把脑袋都给抡晕乎了,倔强地趴在地上等待时机。 许卿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那少年一逮到机会就跃起想去咬他,许卿湖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少年不停地抬手拍打他,铃铛声越来越清亮。 许卿湖垂眸,见他腕间繫着的像是一条红绳,只不过红绳已经沾染了太深的污垢,不太容易分辨出颜色,绳上挂着一枚黄金打造的长命锁,锁的下端悬挂着好几个铃铛,有几个已经脱落,只剩了两个摇摇欲坠的铃铛。 「主子,」管豹道:「这样的畜生,趁早交给外面那些人打死算了,留在府上反而是祸患,省得等夫人过来了,污了夫人的眼睛。」 许卿湖捏着少年脏兮兮的脸,他的脸被乱糟糟又噁心的头髮遮了一大半,只能勉强看出个下巴的轮廓来。 许卿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你去跟外头的人说,我府上没有什么被狼养大的畜生,让他们上别处寻。」 管豹不明所以,玩笑的语气道:「主子,你留着这小子干嘛?莫不是养肥了过年宰了吃?」 「谁知道呢?」许卿湖透过杂乱的髮丝盯着少年那双愠怒的眼睛,笑道:「说不定这畜生是天意顺到我跟前的。」 没一会儿姚何就从门口匆匆跑进内院,道:「主子,张太守和孔大人来了。」 许卿湖:「大堂奉茶,我随后就来。」 姚何又匆匆跑到大门口招唿张肃和孔牧,许卿湖松开了少年的下巴,就着管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择端,你把他看好了,千万别放他出来。」 管豹不满道:「不是,为什么呀?这小畜生交给那些人就是了,怎么弄得这么麻烦?」 许卿湖偏过身,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能让管豹闭嘴,管豹将少年扛在肩头,道:「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让他乱跑半步。」 第4页 到了大堂,许卿湖接下了外氅,热切地招唿着坐在室内的人,道:「下官不知道二位大人会来府上,未能出门相迎,失敬失敬。」 张肃笑道:「这是哪里话?你醉酒斩狼的事到处都传遍了,尹安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在说这事,街头还传了一首童谣。」 许卿湖吃了口茶,道:「什么童谣?」 孔牧拨弄着茶盖,似是感慨,说:「尹安狼,猖獗行,大人酒醉,斩狼行……」 许卿湖连忙摆手,笑说:「那晚酒喝得太多了,酒一醒就记不清事儿了,要是让我醒着去对付恶狼,那是断断不敢的。」 孔牧微微点头,不多言,张肃倾身道:「锦侯,我刚才听你府外面的那些人说,你把被狼养大的少年带回来了。」 「嗐,」许卿湖忽而一笑,道:「我没事儿逮那畜生做什么?估计是谁恍惚看错了。」 张肃和孔牧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孔牧只端着杯子假意吃茶,并不接话,这要是哪句话接得不对,就会得罪一个,他一个六品兵马指挥使,哪一个他都开罪不起。 许卿湖提刀夜行斩狼那天,张肃特意派了两个耳目去山下侯着,两人的说法都是——许锦侯逮着狼少年打马过街。 要说一个看错也就罢了,可两个都看错就不应该了,不是他的耳目说谎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许卿湖在说谎。 张肃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锦侯啊,那畜生跟着恶狼一起不知道伤了多少人,吃了多少口粮,此时才付出代价已经为时尚晚。」 许卿湖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道:「是这样,府君说得不错。」 「你真不曾见过那少年?」张肃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许卿湖把弄着茶盖,答道:「不曾。」 没待多久两人就离开了刺史府,张肃道:「怪了,我底下的人分明看到他带回了那个畜生,他何故要撒谎?」 「兴许是真的看错的呢?」孔牧拢了拢衣襟挡风,道:「星夜不比白天,看东西也不像白天看得这么清楚。」 张肃:「但愿吧,真看错了倒是好事。」 孔牧:「为何是好事?」 第0003章 驯狼 「如果看错了,就是说许锦侯的确不曾见过那个少年,」张肃:「如果没看错的话,就定是许锦侯把人藏起来了。」 孔牧并没有觉得这名狼少年有何分量,就算他的习惯再怎么像狼,本质上也还是人,和山头的恶狼相比威胁相对较小。 孔牧道:「依在下看,少年事小,除狼事大,许大人醉酒后还能有此等斩狼的本事,着实是本领过人。」 「大人?」张肃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他算哪门子大人?不过是刺史的头衔听着好听罢了,如今肯对他笑脸相迎的一众人里面,哪个不是为着他舅父萧相的面子?也只有我们这些闲人理睬他几句,放在竟京,有几人卖他这个面子?」 自许卿湖来到尹安之后,孔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直又没找出疑惑的点,但是张肃刚才那番话,让他大梦方觉。 尹安是什么地方?要什么没什么,物资匮乏,穷得从高官到平民都各自勒紧了裤腰带。 许卿湖的亲舅舅贵为当今丞相,按理来说给他谋个好差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偏偏来了尹安当刺史,这个差还不如在竟京混个锦衣卫驯马的官,究竟何至于此? 张肃见他发呆,声音大了几分,道:「怀远……」 「啊?何事?」孔牧这才回神。 张肃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孔牧道:「我在想,许大人的舅舅萧玄贵为当今丞相,怎么会让外甥来尹安做刺史?尹安这个地儿,难道还有什么值得萧家谋求算计的吗?」 「尹安没什么值得萧家谋求的,」张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后渐远的刺史府,道:「就是不知道这个许锦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有没有谋求就难说了。」 孔牧放声笑了,摇摇头,道:「你多虑了大人,你仔细想想,他一个刚及冠血性方刚的男子,尹安这里要佳人没有,要钱财也没有,既没有风韵事,也没有凌云道,就算他有天大的谋求,在尹安这地儿也施展不开。」****把两人一送走许卿湖就敛起了方才待客时的嬉笑,将茶盖一盖上,就唤了姚何过来。 姚何正站在门口剥花生吃,此时花生壳都没来得及扔,就听见他主子在唤他,立即匆匆跑过去,将包着花生壳的手藏在背后,道:「怎么了主子?」 许卿湖道:「把府上的大门守紧了,谁也不让进,就说我醉得不省人事,不能待客。」 「发生什么事了吗?」姚何眨巴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看他,道:「你分明没有醉。」 许卿湖挑眉,扬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忒坏,道:「怎么,你很好奇?」 姚何点点头,他一个刚满十四的小少年,有点儿什么动静都觉得稀奇。 姚何:「为什么明明没醉却要装醉啊?」 许卿湖笑问:「花生好吃吗?」 姚何:「好吃。」 「你以后的瓜果点心一律减半,」许卿湖顿时敛起了笑,在转瞬之间变得不近人情,前后判若两人,道:「把大门守严了,但凡你放一个人,或者一只畜生进来,我唯你是问。」 说完许卿湖还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姚何一脸见鬼的表情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要剋扣点心瓜果。 第5页 许卿湖走到马棚,管豹拿着剑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背靠着身后的木柱子。 而那名少年则是被他五花大绑地扔在沾满了马粪的草堆里面,像只被炙烤的蚯蚓一样挣扎得厉害,一双似狼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管豹,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似的。 许卿湖在马棚外停下了脚步,道:「把他松开。」 管豹:「这玩意儿气性大的很,不好驯服,逮着人就咬,松开咬着你可就不好了。」 「不好驯服吗?」许卿湖看着躺在乱糟糟马草堆里的腌臜少年,露出了一个既狡黠又不明显的笑容,道:「锦衣卫有驯马的,也有驯象的,我驯不了象,好歹驯一只狼来玩玩儿。」 管豹看了一眼那个脏兮兮的少年,被绑成那样了还冲着人乱叫,但是很快管豹就知道为什么许卿湖对这个少年感兴趣了。 许卿湖极为喜欢驯化的过程,但是此事……难,这少年就活脱脱的一个人形畜生,驯服的难度忒大了。 管豹:「大人,你想驯畜生,我可以去聊西给你物色几匹好马来,就这瘦唧唧的野猴子,就算驯化了又有何用?」 「都是畜生,我倒要看看,他和我驯过的那些马有什么区别?」许卿湖道:「你去烧一壶热水,他这个样子下去,有点儿麻烦。」 管豹见劝说没用,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离开了马厩。 少年朝许卿湖勐扑过来,许卿湖单手钳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撞在坚固的木柱上,抬起膝盖往他肚子上撞了好几下。 那少年好些天没进食,本来就已经没多大力气了,上次在山上就被许卿湖打伤了,现在这么撞几下,撞得他咳出来一口鲜血,却依旧瞪着许卿湖。 许卿湖把他扔到地上,抬脚踩着他的肩膀,以完全压倒性的姿态盘踞高位,他与这只小狼的较量,暂时用不着言语,仅是眼神就能泄露许多信息。 这少年身上脏得不像样子,再加上没经过驯化,浑身上下都是兽性,让丫鬟来伺候他洗澡是断断行不通的。 许卿湖亲自上手,拎起他的脖子就把人扔到浴池里,浴池里头的水不深,四周都是石壁,一碰到水就彻底激发了小狼的怒气和恐惧,死死地咬住许卿湖的胳膊。 少年从未碰过温水,温水对于这头错愕的小狼而言是某种带着威胁的柔软怪物,此时的他犹如惊弓之鸟,只能出自本能的乱叫乱撕咬,还伴随着他腕间清脆的银铃声。 然而小狼的暴怒并没有激起许卿湖的一丁点儿慌乱,他揪住少年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摁在水里,少年全身的肌肉都在反抗,但是他挣不开。 他在水里渐渐被抽走了力气,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许卿湖这才松开他,刚从水面探出头他就开始奋力挣扎。 「真是个不安分的畜生。」许卿湖手疾眼快地再次将他的脑袋摁进水里。 强烈的窒息漫过小狼的四肢百骸,在如此几次的循环中,他安分了不少,放弃了反抗,决定等待一个时机给对方致命的一致。 小狼顺从的模样让许卿湖一直紧绷的神经松了许多,拿起木瓢给他洗除身上的污垢。 换了两次水许卿湖才将他洗出了个人样,少年的左唇角下方有一颗硃砂痣,许卿湖以为是污渍,用力去搓。 这一举动像是触发到了少年身上的暴虐开关,他突然朝许卿湖扑过去,想咬断他的咽喉。 许卿湖往一旁偏了偏,被少年咬住了肩膀,尖锐的疼痛让许卿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他一声痛也没叫,翻身带着少年一起浸入水中。 水再次漫过少年的头顶,方才的恐惧让他松了牙口,拼命想钻出水中,许卿湖摁住他的头让他无处可逃,铃铛声在水中不绝于耳。 少年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可是现在这个人也和他一样完全浸在水里,就算会死,也不会是他单独的一个上黄泉路。 许卿湖冷静地观察着小狼的举动,等在水里喘不过气之后,许卿湖才带着他钻出水面。 水中的恐惧让小狼心有余悸,不敢妄自行动,只能等待下一个时机,许卿湖命守在门外的管豹重新拿了壶热水来。 这才脱下衣服和少年泡在一个池子里洗澡,少年偏过头,黑沉沉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许卿湖,此人正闭着双眼,肩膀上还有一个明显的血压印。 良久许卿湖才起身穿了里衣,少年在水里,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盘算着怎么样才能咬碎他。 许卿湖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他,略微怔了怔,小狼洗干净之后倒不像是个畜生了,像是寻常人家生的儿郎。 是夜,许卿湖将少年打横抱起,坐在扶手刻有雕花的木椅上,起初少年挣扎得厉害,许卿湖拿过桌上瓷盘里的一块儿糖糕塞到他嘴里。 少年惊吓的厉害,作势就要吐出来,许卿湖掐紧了他的下巴,强迫他去嚼嘴里的糖糕。 甜糯的口感让少年放松了警惕,他安静了许多,安分的坐在许卿湖腿上,咀嚼着嘴里的糖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唇齿间的甜。 许卿湖拿剪刀剪掉了他不规则的指甲,道:「短的指甲方便一些,以后别留太长。」 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疑惑地盯着他看,那颗鲜红的硃砂痣在他唇角下,被烛光照得更红了些。 脸上突然痒了一阵,少年不适地抬手去挠脸上的皮肤,他手一动腕间的铃铛便响个不停。 第6页 许卿湖撩起他腕间的红绳银铃金锁,锁上一面刻着一个曹字,另一面刻着一个错字,还有一串模煳了的刻字——诚宜四年。 现在都已经是诚宜十六年了,若锁上的时间是这个少年的生辰和名字,算起来也该有十二岁了。 第0004章 宁西 「曹错,」许卿湖轻声说了一遍锁上的名字,随后挑起眉梢,道:「姓曹啊……」 少年缩回了手,锁就被藏进了衣袖里面。 糖糕的碎屑掉了些在少年的唇角,许卿湖拿拇指拨开了糖渍,指尖很轻地带过那颗硃砂。 许卿湖将人放在床上,少年背过他,一动不动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伺机而动。 良久都没有任何动静,少年以为许卿湖已经睡着了,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想趁机杀掉他。 但是许卿湖正坐在一旁的桌边,单手撑着脑袋,看向这只并不安分的小狼。 少年吓了一跳,只怔怔地看着他,许卿湖并不意外他会夜里准备杀人的事,他起身灭了灯盏,径直走到床边躺下。 少年顿觉心虚,再一次背过身去躺下,屏息凝神,但是很快就被室内的安神香闹得困意直来。 许卿湖道:「曹错这个名字等你寻到家里人了再用,在我府上,你就叫小铃铛。」 曹错早已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了,除了风声和枝头夜枭的叫声,此夜再听不到其他。****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完全亮,管豹就来敲门了,许卿湖和曹错都被敲门声闹醒了。 许卿湖三两下就穿好了外衣,扔了一套新裁的衣服给他,道:「穿上。」说完许卿湖就俯身去穿黑靴。 曹错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学着他的动作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去穿鞋子。 许卿湖大步走过去开了门,管豹慌慌张张地站在门前,许卿湖问:「何事惊慌?」 管豹喘着气,道:「是水汜,他……」 许卿湖稍稍皱眉,道:「文台怎么了?」 「他接到夫人了,这会儿就在门口,」管豹兴奋道:「你赶紧出去看看吧大人。」 许卿湖大步往外走,曹错紧随其后,管豹就奇了怪了,大人房中怎么会冒出这么个东西来?他连忙将人拽住,道:「哪儿来的野孩子?偷东西偷到刺史府来了?」 听到动静许卿湖停下了脚步,道:「,把人松开,他是府上的人。」 管豹纳闷道:「我怎么没在府上见过这人?」 许卿湖:「昨天睡在马棚里的小子,就是他,把人看好,别让他惊到夫人。」 管豹觉得更加古怪了,昨天马棚里躺着的那个分明是个脏兮兮的畜生,怎么今日就变成小公子了?这样貌,和昨日的小畜生简直是天壤之别。 趁着管豹惊讶之际,曹错一熘烟就跑。 许卿湖走到大门口,守在门前的两个侍从朝他行了个礼,水汜从马上下来,走到许卿湖面前行礼,道:「大人,夫人我已经接回来了,就在马车上。」 「好。」 萧红香调开马车的帘子,从马车上徐徐而下,许卿湖连忙上前搀扶,道:「娘,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先进屋休息。」 萧红香头带着羊绒抹额,身着一件紫色锦缎,金色暗纹隐于绣花下,外披着一件狐裘氅衣。 她平时从不穿这么抢眼颜色的衣服,这一身是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萧玄差人给她准备的。 萧红香:「锦侯,我来时听人说你上山杀狼受了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这就是谣言了不是?几头畜生而已,伤不了我,」许卿湖馋着她往大堂走,吩咐一旁的管豹,道:「你差人备一桌饭菜,晚些等文台休息好了,让他来见我。」 管豹:「明白。」 曹错突然从竹丛中一侧窜出来,直朝萧红香扑过去,许卿湖拎着他的脖子将人拽到面前,蹙起眉头,将人踹到了一边儿。 许卿湖看着站在一旁数着花生和糖吃的姚何,喊道:「姚何,过来。」 姚何飞快地把这些宝贝儿花生和糖收好,小步跑过去,朝萧红香行了个礼,道:「怎么了大人?」 「把他拉下去,」许卿湖斜着眼睛去看倒在雪堆里的小狼,道:「你带着他玩儿。」 姚何看着雪地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歪着头打量了半天,这少年的眼神也忒凶了,看着叫人怪怕的。 萧红香继续跟着许卿湖往大堂走,道:「锦侯啊,你从哪儿找来的少年,看着挺活泼的。」 许卿湖:「捡来的,年纪跟姚何差不多大。」 萧红香不再提那个少年的事情,脱下外衣,与许卿湖坐在堂内,围着一炉火用饭。 萧红香让服侍的丫鬟都下去了,停下了筷子,道:「我离开竟京的时候,从丞相府带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许卿湖夹了一块儿鱼肉吃。 萧红香从袖子拿出一叠有些泛黄的纸递给他,道:「这东西你千万收好了。」 许卿湖停下筷子,将纸张展开,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宁西五州以及厥北一带的地形图,不同于平时见到的那些地图,这张纸上细緻到了每一条河每一道山口。 许卿湖重新将地图叠起,道:「你怎么会有这张地形图?」 「在大哥的书房里找到的,你如今身在尹安,这张地图你一定能用得上,」萧红香道:「倘若哪天朝廷真的要对你赶尽杀绝,你也好提前谋划好逃跑的路。」 第7页 「怎么说起这些了?」许卿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只要丞相高抬贵手,谁又能对我赶尽杀绝?」 萧红香嘆了口气,道:「锦侯,你……还记着以前的事情吗?你父亲的死,大哥是有苦衷的。」 「那些事我早就已经淡忘了,」许卿湖夹了一块萝蔔片在她碗里,道:「这是尹安的做法,你吃吃看,与竟京的有什么不同。」 萧红香嚼着萝蔔片,经过大火的爆炒之后还保留着萝蔔的清香和脆嫩,比竟京的独特些。 「这萝蔔片看着和竟京的萝蔔片差不多,但吃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口味。」 「对,」许卿湖道:「看着是相同的,本质上早就不同了,萝蔔是这样,人也如是。」****姚何和曹错打了好半天的架,打到精疲力尽了才停下,两人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姚何道:「小兄弟,你打我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呀。」 曹错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分明闻到了糖糕的味道,就在姚何身上,但是打半天也没找到糖糕。 见他不说话,姚何从包里摸出了一块糖糕,道:「累死我了,吃颗糖补补。」 还不等姚何把糖送到嘴边,曹错勐地朝他扑过来抢糖糕,姚何道:「嘿,你做什么呀?这是我的糖。」 曹错双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糖,姚何见他那小模样巴巴的,就扔了块儿糖给他。 曹错这才放松了对他的攻势,在他旁边坐下,姚何笑了一下,道:「你打我就是为了要糖啊?你早说啊,害我累这么半天。」 之后姚何带着曹错一起蹲在石廊下数花生和糖果吃,他剥开一颗花生,就要拿一个花生仁给曹错,嘴里不厌其烦地念叨:「花生两个仁吶,你一个我一个呀,你问我是谁啊?我是你大哥啊。」 「……」曹错听不懂他在念叨些什么,就知道不停地吃花生仁,而且他吃东西的样子非常野蛮,是把花生仍在地上,然后趴着吃的,吃的一嘴都是尘土。 起初姚何看得目瞪口呆,没一会儿就见怪不怪了,估计这是他练的什么招式。 姚何道:「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曹错不理,继续吃花生和糖糕。 「原来是个又哑又傻的小少年,可怜了这么好的模样,」姚何觉得惋惜,又继续数花生,剥花生,自己一半,小傻子一半,嘴里仍旧不停歇地念叨着:「花生两个仁吶,你一个我一个呀,要问我是谁啊,我是你大哥啊。」****书房内架了一个炉火,许卿湖披着外衣,端坐在桌前细细地端详着萧红香从丞相府带出来的宁西地形图。 宁西地处西部,分五个州,最西的一个州是狼泉,过了狼泉之后是厥北大漠,这里没人管,乱的很,几个部落之间争斗很厉害,直接威胁着狼泉。 好在狼泉地势复杂,厥北很难攻进来,若是狼泉被攻破,宁西其余四州都将面临威胁。 厥北靠东的阿妲木骑兵屡次率兵攻打狼泉,但是狼泉地势险要,不易攻破,阿妲木骑兵屡战屡败,阿妲木的首领无数次兵临狼泉,又不得不原路返回。 狼泉地势险,是阿妲木屡战屡败的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阿妲木的粮草少之又少,他们是靠手里的兵器吃饭的民族,阿妲木地处大漠,种不出粮食来,只能靠劫掠抢夺口粮。 但是居资部和涿俞部也不是软蛋,不会任由阿妲木作乱,居资部的汉子大多使弯刀,弯刀加快马,一度打得阿妲木的骑兵一退再退。 涿俞部背靠宴门山,西临玉雪湖,东临广阔的平原,是最佳的跑马场地,每值春夏,宴门山的积雪融化,经过河道流进玉龙雪湖,湖水滋养着山底下的土壤,哺育了一大片草原,形成了天然的牧场,牲畜繁息,丰衣足食。 第0005章 狼铃 地理条件的优越是涿俞部首领敢自称厥北王的重要原因,无论是阿妲木还是居资部都不敢试图在涿俞口中夺食,厥北边沙的那些小部落就更不敢造次。 许卿湖手指轻敲着桌面,没一会儿水汜就过来敲门了,许卿湖:「进来。」 水汜这才进门,把门合上之后,他径直走到许卿湖面前站立,道:「大人,你找我?」 许卿湖道:「文台,过来坐。」 水汜在他对面落座,道:「我此次去竟京接夫人,还探听到了另外的消息。」 许卿湖:「说来听听。」 「诚宜帝病危,据说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水汜道:「现在就只有一个年幼的皇子,是唯一的储君之选,而且还是养在梁太后宫里的,如此说来,大魏天下姓曹还是梁,就说不准了」 许卿湖笑道:「眼下诚宜帝健在,大魏的天下,当家人当然姓曹,要改姓儿的话,秦王怕是坐不住了吧。」 「秦王自然不会看着大魏江山被外人掌控在手里,只是现在汴东梁氏的势力在竟京盘根错节,还有丞相一党的扶持,」水汜摇摇头,嘆了口气,道:「秦王再坐不住,也是独木难支。」 「竟京的事离尹安太远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尹安扎个根,」许卿湖道:「你去招一批守备军,别太招摇。」 「守备军?」水汜道:「这事儿如果闹到太守那儿,很有可能被上报到竟京皇帝手里去。」 「哎,文台啊,我不是说了吗?别太招摇,」许卿湖偏着身子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笑道:「寒冬腊月的天儿,家家都想过个好年,尹安的狼这么猖獗,这年怕是不好过。」 第8页 水汜忽而一笑,本来还担心他主子会僭越行事,原来早已有了准备,打着除狼的名义招人倒是个法子,看来自己操心过了些。 「我明天就叫人拟招人的文书,」水汜道:「就写年关将近,恶狼横行,既伤农事,又祸及百姓,除狼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有除狼心切的勐士可于刺史府诉志,以还尹安之太平。」 「文书怎么写你看着办,不用说与我听,」许卿湖把地图往他那边推了推,指着上面两处地方,道:「在竟京没几个人知道千越,狼泉两州清晰的地势。」 「竟京?」水汜摇了摇头,道:「不,应该说除了千越和狼泉的人,没几个人能知道这两州错综复杂的地势。」 「不错,」许卿湖道:「今年天灾人祸都集中在狼泉,收成不好是其一,厥北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是其二,最多这几日,户部定会从尹安、牙括和聊西其中一州调粮,你可要确保这批粮食能精准无误地送到狼泉。」 水汜:「你的意思是要我乔装去护送粮草?」 「嗯,去挑几个汉子回来充当守备军,顺道把狼泉的地形记个轮廓了再回来,要不然你就跟着狼泉的军队去对付厥北边陲的匈奴骑兵。」 许卿湖的语气都没起伏一下,像是在说一件很的事情一样,狼泉有十几个县,每个县的地势都有不同,就送粮停留的几日很难记住,要是留得太久,被人注意到的话,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尽管如此,水汜依旧一口应了:「是。」****傍晚,雪下得紧,内院的红梅堆了一层厚雪,许卿湖披了一件大衣从书房出来,隔着风雪就看见了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看不清在做些什么。 许卿湖走近了些,走得越近就越能听到清脆的铃铛声,还有小人咿咿呀呀学人说话的磕绊声,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在说什么花生仁、你一个……什么大哥的…… 「小铃铛,在做什么?」许卿湖走到他背后问。 突然冒出来的人声下了曹错一跳,他急忙把地上的花生和糖糕藏进衣袖里面,这才转过身,仰起头警惕地盯着许卿湖。 曹错的嘴巴上还留有一层残余的糖渍,映着他唇下的那颗硃砂痣,就好像那颗硃砂痣也变成了没来得及擦掉的糖屑。 许卿湖抬手擦掉了他唇周一圈儿的糖渍,不冷不热的语气道:「跟我来。」 曹错不大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完全凭着本能地跟着他走,穿过内院的风雪之后,许卿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曹错紧随其后。 许卿湖让侍女准备了一壶热茶和炉火,随后盘腿坐在小案前,曹错直勾勾地瞪着许卿湖,但是不敢轻举妄动,他试过很多次向许卿湖进攻,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 许卿湖闲适地磨开了墨,展开白纸平铺在案上,朝曹错招了招手,曹错歪着头看他,不能明白他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许卿湖拿起一旁碗里的花生,往曹错那儿扔了一颗,曹错一边捡花生一边移到许卿湖跟前,许卿湖将他拽下来坐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许卿湖总觉得曹错去捡花生的动作,就像是狗摇着尾巴去捡骨头一样,原来自己驯的不是一只狼,而是一只狗啊。 许卿湖将毛笔放在曹错手中,带着他的手在纸张上写字,只要曹错动一次,许卿湖就会塞一颗花生在他嘴里,一吃到花生仁曹错就会乖顺很多。 这不是狗儿吗?一个巴掌一颗糖的给,很快纸上就写了好多个字,全都重复着「小铃铛」三个字,曹错越写越迷惑,抬眼看着许卿湖。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许卿湖停下笔,带着曹错的食指指着「小铃铛」几个字,教他念:「小铃铛。」 曹错咿呀不清道:小……铛铛……铛……」 许卿湖道:「就照着这样念,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曹错看着纸上的字,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小铃铛三字,许卿湖走到桌旁落座,倒了一杯茶来喝,视线却一直落在曹错腕间的长命锁上。 良久,曹错拿着纸笔走到他面前,许卿湖放下茶杯,道:「何事?」 曹错把纸和笔放在桌前,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又指着纸上的字,道:「小……铃……铛。」 「嗯。」许卿湖以为他是来讨花生的,但他突然指了指许卿湖的脸,然后又拿着毛笔,指了指桌上的纸。 「你想问我的名字怎么写?」许卿湖有点吃惊。 曹错木讷地望着他,许卿湖拿过笔,在纸上写下许卿湖三字,又在其后加上了锦侯两字,曹错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纸刊。 虽然知道他听不懂,但许卿湖还是给他解释了一遍,道:「许卿湖是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本来我的字应该由先生来起,但是先生忙,所以我自己为自己许了字。」 曹错压根儿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许卿湖看他眼睛里迷迷煳煳的,道:「你以后就知道了,等你长大,就会有人给你许字,我明天让人去给你寻一位先生,你跟着人学学规矩礼法。」 管豹和姚何等在许卿湖房间门口,姚何还惦记着自己包里的那些花生,就一把的量被他翻来覆去地输了不下十遍,管豹耳朵都听麻了,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就几颗破花生你翻来覆去地数了这么多遍,你兜里这花生是能还是咋的?」 姚何笑道:「错了错了,我留了一半给小傻子的。」 第9页 「府上哪里来的小傻子?」管豹问。 不等姚何开口,许卿湖就已经开门出来了,许卿湖道:「管豹,把人带下去休息,今夜你不用在这儿守着了。」 「是。」 许卿湖看向姚何,姚何被他的视线看得特别心虚,生怕自己多拿点心的事情被他看出来。 「你明天听课的时候,把小铃铛带上。」许卿湖道:「以后你们两个一起去上课,你学什么他就学什么。」 姚何脑子一懵,不知道小铃铛是什么人,道:「主子,小铃铛是谁啊?」 「……」许卿湖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道:「你多留意着张大人府上,今日天晚了,都下去吧。」 姚何还是不知道小铃铛是谁,正当他要开口问的时候,许卿湖已经关门回房间去了。 姚何还准备要敲门问个清楚,被管豹单臂捂住了他的嘴巴,道:「做什么?要是打扰了大人休息,你的花生还想不想要了?」 曹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但是他一点儿都听不懂,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们看,试图看出一点自己能理解的东西来。 姚何讪讪地收回手,本来他的糖糕就已经减少了一半,要是花生也被剋扣的话可就完了。 管豹见他老实时候,便去招唿曹错了,道:「走吧。」 姚何这才注意到管豹旁边还站了一个人,看着还怪眼熟的,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姚何眼睛不好,这人白天的时候特别能折腾人,到了晚上却安分了许多。 「小傻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姚何疑惑道。 曹错歪头打量着他,在观察他把花生藏哪儿去了。 管豹往姚何头上拍了一下,道:「走点儿心行吗少年?他就是小铃铛?这事儿都不知道,靠吃什么长的脑袋?」 第0006章 听学 姚何带曹错去上课的第一天,把冯昭先生气得火冒三丈,姚何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一直觉得冯昭是个有学问有修养的老头儿,因为在曹错之前,姚何从未听到过冯昭口出俗语。 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是知识学问,但是今日却让姚何刮目相看了,曹错听课时爱左顾右盼,坐姿歪来倒去,先生说的话他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 冯昭用戒尺往曹错背上重重打了一下,道:「学知者,先学态度,你旁边的学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端坐,而你坐姿散漫至极,屡次说教不听。」 曹错被打得从座椅上跳起来,一下就要朝冯昭扑过去,作势还想往他脖子上咬一口,冯昭哪里见过这么野的学生?就像是没有经过驯服的野兽一样,这一下把他吓得够呛。 姚何见状连忙抓住了曹错,道:「使不得小铃铛,咬了先生就没有人能教你了。」 曹错听不懂这些,刚才那一戒尺打在他背上,让他察觉出了来自外来世界的威胁,他的本能反应就是要反击,和对方撕咬在一起,找准时机撕碎对方。 姚何紧紧地抱紧了曹错的双臂,曹错奋力挣扎,腕间的铃铛响得紧,让原本就混乱的书院变得更加鸡飞狗跳。 曹错恶狠狠地瞪着冯昭,嘴里不停在乱吼乱叫,都是些不成调让人听不懂的呕哑嘲哳之声。 冯昭起恼火了,吼道:「你简直野蛮至极,粗俗无礼。」说完冯昭有扬起戒尺搭在曹错的手背上。 因为被姚何抱得太死的原因,曹错根本挣不开,眼下又被冯昭打得疼死了,等姚何稍稍放松的时候,曹错勐地扑向冯昭。 「孽障,有违师道,欺师灭祖。」冯昭从来就没遇到过这么野蛮的学生,气得又是一挥戒尺,打在曹错的屁股上。 曹错被打得吃痛叫了一声,拔腿就跑,却在地板的阶梯上绊了一下,眼看着恐怖的老头子就要追上来了,曹错直接手脚并用,跑上桌子,跳到窗户一熘烟儿跑了。 铃铛声未绝,还迴响在书院,就像冯昭消不下去的怒气一般笼罩在书院。 冯昭脱下了脚下的鞋子,朝着曹错跑出去的窗户砸过去,吼道:「臭小子,简直半分教养也没有,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学生。」 曹错被他的鞋子砸中,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还捡起来闻了一下,那味道熏得他连忙把鞋子扔到了一旁的湖里面去。 冯昭喊了好几个学生出去找鞋,未果,姚何坐在底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还从未见过冯昭这般生气。 冯昭是竟京来的,许卿湖父亲的好友,此次来尹安,便是跟随着许卿湖一起来的,尹安这个地儿没什么闲职,他便自己设立书院,在此教书,不曾想居然遇上这么个毫无教养礼数的小兔崽子。 散学后,姚何刚走出书院就看到曹错蹲在门口数石子儿,数一下就用牙齿咬一下,看样子是把石子儿当花生咬了。 姚何摇了摇头,过去塞了一把花生在他手里面,然后带着他回府,姚何想不通主子为什么让这样一个小傻子去听学,就算去了他也什么都听不懂啊。 曹错跟在姚何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剥花生,学着姚何的样子,每剥一颗花生就把两粒花生仁的一半递给姚何,剩下的一半放在自己嘴里嚼。 姚何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肯定是在学自己之前的样子,便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曹错就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露出两颗虎牙笑了,咿呀道:「花生……两个仁吶,你一个……我一个,要问,我是谁啊?我是,我是你大,大哥啊。」 第10页 姚何眼睛都瞪大了,往曹错肩膀上一拍,激动地笑出了声,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曹错也学着他的语气说:「原来,你,你……不是哑巴啊……」****孔牧在许卿湖府上做客,侍女倒了两杯酒,许卿湖抬手朝她挥了一下,侍女放下茶杯,随后便退出去了,许卿湖道:「孔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孔牧喝了口酒,道:「我听说你在招能人勇士,准备要去除掉尹安的恶狼。」 「哦,前几日在街上喝酒的时候,总听人说尹安的狼害人无数,」许卿湖把玩着酒杯的杯壁,道:「所以就想着召集几个壮士一同去除掉恶狼,没想到此事竟然惊扰了孔大人。」 孔牧笑了笑,道:「这是哪儿的话?你醉酒斩狼的事情在尹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瞒你说,狼灾在尹安已经好些年了,没人敢上山去杀狼。」 许卿湖眯了眯眼睛,疑惑地问:「哦——这是何故?」 孔牧长嘆了一口气,道:「恶狼残忍,近年来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百姓,但是尹安没有能斩狼的能人异士。 「更重要的是,一直没有带头上山的人,其他的人就算想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你提刀夜行斩了好几头狼,这般勇勐,这下其他的人就敢跟着你放开了干,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 「原来是这样,我那日上山杀狼,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匹夫之勇罢了,算不上什么勇士,」许卿湖喝了大半杯酒,身子也跟着热了些,道:「只是尹安的狼患,就这样坐视不管也不是个办法,拖一日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一日,早日除了狼患,今年也好让尹安民众过个安稳年。」 「许大人刚到尹安就如此操劳,孔某佩服,」孔牧双手端起酒杯,道:「许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许卿湖也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被子,仰头饮尽了杯中酒,趁着孔牧喝酒的间隙,许卿湖眯起眼睛朝他瞥了一眼。 很明显这个人是张肃派过来探口风的,就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一会儿的功夫孔牧就要离开了,许卿湖把他送到大门口,道:「管豹,备车,必须把孔大人平安送回府上。」 「放心吧,」管豹扶着孔牧上了马车,笑道:「我定会把孔大人平安送回府上。」 把人送到府上之后,孔牧借着管豹的搀扶下了车,道:「多谢了,回去转告你们大人,改日请他来我府上吃酒,我定好酒好菜招待。」 「一定。」管豹笑道。 目送着孔牧近府之后,管豹打发了一同前来的伙计驾着马车回去,自己则是混入了人群中,徘徊在孔牧家大门口。 良久,孔牧急匆匆地从府上出来,管豹笑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了孔牧会从里面出来,他出来之后,直奔张肃的府上去。 管豹目光如炬地跟随着孔牧的身影,果不其然,还真如大人预料的那般,这厮肯定会来张肃府上报备,嘴上还虚情假意地说什么下次一起吃酒。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酒上,而是为了来探口风的。 张肃一看到孔牧前来,连忙上前询问:「怎么样?你问清楚了吗?许锦侯在尹安招募壮士的原因。」 孔牧点点头,道:「探听到了,他是为了带人上山除狼患。」 张肃点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道:「他要是真能除掉山上的狼,倒也算得上是美事一桩了,要是除不了的话,他怕是得命丧荒山。」 「话是这样说,」孔牧眉头轻蹙,道:「但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你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偏偏就对山上的恶狼这么感兴趣?」 张肃倒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道:「嗐,这有什么?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是最忍不得欺负的时候,有狼患威胁,他当然不会忍,势必会正面迎击。」 「如果事情真像这么简单也就罢了,」孔牧凑到张肃的跟前,耳语道:「就怕他招这么多人的目的,不光是为了除狼患,而是建立守备军。」 张肃不甚在意地放声而笑,拍了拍孔牧的肩膀,道:「怀远吶,你可真会说笑,他要是建立守备军,能不跟我打招唿吗?他要是敢僭越行事,我断断不会由着他,建立守备军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私养军队,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我量他也没这个胆量。」 「可是大人……」 孔牧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是张肃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打断了他的话,道:「怀远吶,锦侯新官上任,做事积极些没什么不好,咱们也用不着杞人忧天,再说了,他母亲都跟着他来尹安了,我们这般胡乱揣测,要是落到萧红香的耳朵里,保不准她不会向丞相说什么,萧家我们可开罪不起。」****管豹回去之后,许卿湖正站在院内,隔得老远就看到了管豹,管豹小跑了两步,道:「大人,你果然说得不错,那姓孔的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把他送回府上之后,咱们的马车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出门去了张太守府上。」 「嗯,」许卿湖问:「我让你找的场地找到了吗?」 建立守备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稍不注意就会败露,但许卿湖此时的命都是握在别人手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竟京那边就会来人要抹他的脖子,他必须剑走偏锋。 第0007章 杀狼 管豹摇摇头,道:「我找遍了尹安城也没能找到一个既偏僻又适合训练兵士的场地。」 第11页 「那就继续找,」许卿湖的声音生硬了几许,道:「尹安找不到,就去别的州县找,牙括,聊西,千越……都行,实在找不到就去与山头的土匪挣地盘儿。」 许卿湖这人虽然脾气飘忽不定,让人抓不准,但不是个轻易会发火的人,他的怒气隐藏在他的语气里面,他的声音越冷,就说明他越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管豹心头一颤,连忙应答:「我尽力再找。」 许卿湖转过身去,带起大衣的衣摆跟着晃动,尹安的冬天真冷,就连梅花都比竟京的开得茂盛,暗香雪里藏,堆在雪底下的,除了红梅暗香,还有一层接着一层的杀机。 之前在竟京丞相府步步为营的时候,许卿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以为竟京是天底下杀机最多的地方,如今到了尹安,也没有安稳到哪里去,从他在山上带回那只小狼的寒冬冷夜起,更大的阴谋开始在他头顶盘旋,他早就深入其中了。 「不好了大人,」苏洋急急忙忙地从门口跑进来,喘着气指着大门口的方向,道:「大人……出事了。」 许卿湖停住脚步,道:「出了何事?」 「有好几个人在刺史府门口闹事,说我们府里的人糟蹋了他们的闺女,一家老小都在门口叫骂,」苏洋仔细观察着许卿湖的脸色,道:「还一直让我们把人叫出来,要不然……要不然就要闹到太守那儿去。」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山野莽夫?」说罢管豹就要往门口去。 许卿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手挡住了管豹的路,道:「择端,把我的落月刀拿来。」 管豹取了刀来,骂骂咧咧道:「这些人还挺会挑着人欺负,见大人是新来的就可劲儿的作死。」 府外的人见许卿湖从里面出来,叫骂得更厉害了,非要讨一个说法,尤其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妇女,拉扯着自家闺女,道:「许大人,你府上的人糟蹋了我女儿,我今天来,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许卿湖问:「我府上何人做了这事儿?」 女人道:「你府上人多,我虽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认得他的长相,若许大人要仗着职位包庇歹人,我也绝不罢休。」 管豹看不惯这女人这般咄咄逼人的气势,嗤笑道:「嘿,不罢休你又能怎么样?」 许卿湖抬手示意管豹闭嘴,笑了一下,但眼睛却没笑,看着阴沉至极,他说:「若我府上真有人做了此事,我绝不姑息,但如果是刻意栽赃陷害,我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必须彻查到底,你们说呢?」 方才还扯着嗓子叫骂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就只有那个女人底气不足地说:「我绝对没看错,当时我和女儿在店里守着,中途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看到你府上的人从店里跑出来,我女儿……我女儿……」 说话间女人哭得伤心欲绝,掀开了他女儿的衣袖,上面还有明显的吻痕,女孩儿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看样子确实遭受了凌辱。 许卿湖飞快地别过眼不再看那个抖得跟鹌鹑似的女孩,吩咐道:「择端,你把府上的家僕、护卫全部都叫过来。」 「是。」管豹匆匆跑进府内把人聚集起来。 等府上所有男人都到齐之后,许卿湖命他们站成一排,道:「我府上的男人都在这儿,你们出来自行指认,我绝不包庇。」 姚何和曹错刚走到里府上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府外站了好些人,姚何纳闷儿道:「我没听说咱府上有什么喜事啊,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儿?」 曹错也觉得奇怪,姚何拽着他躲在府外的石狮子后面,偷偷地观察着府外的情况。 女人一一从这些男人的面前走过,把人观察得仔仔细细,苏洋站在期间汗流不止,而且全都是冷汗,女人每离他近一点他的腿就颤一点。 当女人走到苏洋面前的时候,顿时就发了疯一般地掐住苏洋的脖子,吼道:「就是你,糟蹋我女儿的混蛋就是你。」 苏洋一把推开了他,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没做过这种事情。」 女人指着苏洋骂道:「你这样做,迟早会遭报应的。」 女人的女儿瘫坐在地上,一看到苏洋就瑟瑟发抖,苏洋摆明了不认帐,指着地上的母女两骂道:「你们两个臭婆娘,少在这儿乱咬人,我何时……」 苏洋一偏头就看到了许卿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连话都没说完,许卿湖冷声问:「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大人,我,我没做过,」苏洋指着地上的母女两,道:「是她们故意诬陷我的大人,你一定要明查啊。」 女孩儿恶狠狠地瞪着张苏,颤声道:「我有证据,就是他做的。」 许卿湖问:「你有什么证据?」 「在裁衣店里面,我曾用剪刀划伤了他的手臂,」女孩儿眼含泪光,道:「他的手臂一定还留有这样的划伤。」 许卿湖:「来人,掀开他的衣袖。」 苏洋惊惧得手心出汗,勐地跪在许卿湖面前,道:「大人,我手臂确实有划伤,那是昨日噼柴所致的,我和这女的根本就没见过面。」 「这么能说会道的舌头,」许卿湖笑了一声,拔出了刀鞘里的落月刀,道:「不割下来太可惜了。」 苏洋拽紧了许卿湖的裤腿,道:「大人饶命,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本来只想去做一件衣裳,但是这个女的,她,她故意勾引我,我……」 第12页 不等他把话说完,许卿湖抬手就砍掉了苏洋的头颅,苏洋的头滚到了石梯下面,血染红了许卿湖的衣摆,他平静地握着刀并不急于收鞘。 「择端,从我帐上拨二百两银子给这对母女,」许卿湖转过身看着排成一列的家僕和护卫,道:「别人府上的人我做不了主,但只要是我府上的人,但凡有人再敢做此等丑事,」许卿湖用落月刀的刀尖指着石梯下的那颗脑袋,道:「这就是下场。」 众人皆低着头,不敢出声,苏洋是许卿湖父亲那边的亲戚,算起来两人还带着点儿血缘关系,这样的关系,许卿湖砍下人头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换了旁人,他出刀的速度只怕会更快。 之后许卿湖径直提刀进了府,管豹紧跟其后,递了一张手帕给他,道:「苏洋那混蛋,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仗着自己和大人沾点儿亲成日里就大唿小叫,搞得像他才是主子一样。」 「……」许卿湖拿过手拍擦拭刀上的血迹,并没有答话。 管豹道:「虽然我挺看不起他的,但是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人都死了,多说无益,」许卿湖将擦干净的刀收回刀鞘,道:「这个时间点儿,小铃铛和姚何也该回来了,你去把他们两叫过来。」 姚何看着滚到地上的人头吓得心跳加速,整个石梯上都沾了好多血迹,而且苏洋还是他主子的亲戚,没想到他杀人这么果断。 姚何咽了咽口水,张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曹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盯着石梯下的人头,怕得指尖都在颤抖,他刚才一直在盯着许卿湖看,但他甚至没看到许卿湖是什么时候出的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洋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 曹错和姚何毕竟是年纪不大的少年,许卿湖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在他们眼里,就是活脱脱的在世阎王。 姚何突然想起了曹错还站在旁边,连忙捂住了他的眼睛,道:「你可不能看这些,太血腥了。」 曹错手上一用力,竟然把手里的花生仁都捏碎了,他突然后背一阵发凉,想起了之前在山上,许卿湖用刀鞘来打他的事情,如果当时许卿湖不是用的刀鞘,自己应该早就已经人头落地了。****姚何和曹错都十分不自在地端站着,生怕许卿湖的那把落月刀下一秒就要割他们的脑袋。 许卿湖则是闲适地坐着饮茶,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道:「今天的听学怎么样?」 姚何平日里就没怕过许卿湖,虽然许卿湖这人情绪善变,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却从来没有罚过姚何,是把姚何当弟弟养着的。 但是今日见到许卿湖砍苏洋脑袋的时候,姚何一下就怕了,回话也不敢看许卿湖的眼睛,磕磕绊绊道:「很……很好,冯先生很喜欢小铃铛,小铃铛还……还学会说话了。」 姚何当然不敢把书院的事和盘托出,这要是说了,这府上下一个被罚的估计就是他们这两个小的。 许卿湖倒是很意外,轻飘飘地朝曹错瞥了一眼,道:「会说话了?」 曹错稍稍歪头看着他,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姚何连忙拽着他的袖子,示意他把刚才念过的绕口令再念一遍,但曹错偏偏一个字不说。 第0008章 奖赏 许卿湖道:「姚何,你去让厨房准备饭菜,夫人最近染了风寒,口味清淡些,不用太复杂。」 「是。」说完姚何就拽着曹错往外面走,许卿湖叫住了他两,道:「你去就行,他留下。」 姚何只好自己一个人走了,顺道还带上了门,许卿湖突然起身朝着曹错的方向走。 曹错警惕地看着他,许卿湖越走越近,就像一只野兽踏入了另一只野兽的领地,但是很明显不管从外形看还是从体格力量来看,曹错都处于下风。 等许卿湖逼近他之后,曹错后退了一步,然而许卿湖甚至没有在他身旁停留一秒,而是径直走到左侧,拿过了挂在墙上的戒尺。 眼看着许卿湖从自己身侧走过,曹错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从刚开始敢跟许卿湖脚步,到现在越发的夹着尾巴行事。 然而还没等曹错这口气完全松下去,许卿湖重新走到他面前,用戒尺将他的双手挑起来,让他端着手平摊开。 刚才许卿湖杀人的血腥景象还在曹错脑子里久久不散,此时面对许卿湖不明所以的动作,曹错不敢不从,只能听之任之。 许卿湖用戒尺比了比他的手,道:「书院的事情,我听冯昭说了,把冯昭气成那样,我不得不罚你。」 说完许卿湖就扬起戒尺搭在曹错的手心里,这一戒尺打下去,曹错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铃响,曹错咬紧牙关,恨不得撕碎这个男人,但是这个人的身躯比他庞大了太多,这样的时机明显不对。 「他不知道你是个畜生,但既然当了人,就要遵守规矩,」许卿湖又扬起戒尺往他手心里打。 曹错的一双手都被打麻了,但是他咬紧牙关愣是一句痛也没叫,许卿湖手下毫不留情,愣是把他的手心都打得肿了一层才收手。 晚上曹错手心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姚何和他睡在偏房同一张床上,曹错一动姚何就醒了,两人都失眠了一宿,都在为白天苏洋被砍头的事而难以入眠。 天蒙蒙亮时,曹错实在是没法躺下去了,手心里火辣辣的,根本就没法睡,床上还睡着其他府上的人,怕把人弄醒,曹错轻手轻脚地起身,姚何也跟着醒了,朝曹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穿上鞋子带着曹错去了外面。 第13页 一来到室外就冷得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姚何带着曹错来到后院的梅树下面,将曹错的双手放在雪里面,道:「小铃铛,用雪冷一下手就不疼了,我以前听学不认真,也经常被主子拿戒尺打,每次都是摸一摸冰凉的东西就不疼了。」 曹错觉得手好了一些,但还是笑不出来,失眠了一宿,他的两个眼皮都是肿的,姚何剥开一颗糖餵到他嘴巴里面,道:「给你吃颗糖。」 吃到糖之后,曹错露出了两颗虎牙笑,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叨:「要问我是谁啊?我是你大哥啊。」 他说得越来越顺熘,姚何抚掌而笑,往曹错脑袋拍了一巴掌,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得意道:「没错没错,我就是你大哥,以后跟着我当小弟儿,少不了你的花生和糖吃。」 曹错被姚何给的花生和糖给收买得服服帖帖,学着姚何的样子瞎叫了一声「大哥」,天越来越亮之后,两人一道去了书院。 曹错老实了很多,主要是他真怕了冯昭手里的那把戒尺,现在手心都还隐隐作痛,要是再被打一顿的话,今晚又该睡不着觉。 冯昭虽不太待见这个没有规矩的学生,但是架不住许卿湖的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曹错盯着书卷上的字,一个也认不出来,但是在冯昭讲学时的重复中,他也认得了几个字。 这天回去,吃过晚饭之后曹错就躲到了许卿湖的书房外面,他在的那个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许卿湖每天都会在书房待上好几个时辰,曹错便借着屋里透出来的光在纸上写写画画,跟着记忆小声地读字。 雪簌簌下落,还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曹错手都冰得发麻了,但他显然不觉得疲惫,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厌其烦地反覆写着同一个句子。 许卿湖看着桌面上平整的图纸,尹安这个地方,想要找到一个偏僻又能练兵的场地,的确够呛,如果与山上的土匪挣地盘儿的话,势必又会引发不小的动静。 他自小隐忍,等的就是现在离开竟京萧家的势力范围,但是他却进入了宁西的势力范围之内,两处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宁西五州虽然看似是分离的,但是厥北的阿妲木、居资部和涿俞部始终攻不进来,就是因为宁西五州之间形成了牢固的铜墙铁壁。 狼泉浑然天成的险要地势註定了防守的优越性,千越兵强马壮,且军纪严明,与狼泉形成了攻守兼备的模式。 尹安的防备较弱,但是种植条件极好,只要战事一起,尹安能通过粮直道以最快速运输粮草和物资到狼泉和千越,牙括和聊西两州则是富饶一方,宁西其余三州的武器战甲都是在这儿购买。 如果要在宁西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和军队,首先得打破宁西五州之间铜墙铁壁般的配合,一旦打破,许卿湖面对的就不光是兵马粮草的问题,还得面对厥北边沙的匈奴骑兵。 曹错被凉风吹得久了,吸了好多冷气,鼻子一痒,没忍得住咳了几声,咳嗽声惊动了书房内的男人,许卿湖收好了地图,走到书房门口。 此时曹错正蹲在地上写着字,见门开了之后,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想解释,却说不出对应的话来,他指着纸上的字,又指了指书房里面,咿咿呀呀口齿不清道:「我……光,写字……。」 许卿湖面无表情,冷冷清清地说了一句:「进来写。」 这句话曹错听懂了,在书院的时候,他经常被冯昭罚站在门口,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冯昭便会派人去唤他进来,刚开始曹错听不懂这话,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冯昭以为他在犯倔耍性子,一戒尺打到他背上,这才教会了他「进来」是什么意思。 曹错盘腿坐在小几前写字,嘴里还细碎地跟着读,许卿湖看着他似牙牙学语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突然觉得蛮有意思,走过去在小几前盘腿坐于他旁边。 他写的是《论语》学而篇的第一章 ,写得歪歪斜斜,许卿湖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却被他冰凉的手给惊了一下,这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曹错吓了一跳,勐地缩回手,但是被许卿湖重新拉回去握笔,曹错彻底被他这个动作激怒了,正想反抗,但一抬眼就看到了前面书桌上放着的那把落月刀,那把刀的威力仍让曹错感到恐惧,便不敢造次了。 许卿湖握着他的手在纸上规规矩矩地写下一遍楷书,笔势每转一下铃铛就随之而动,发出清脆愉悦的响声,不绝于耳。 曹错跟着许卿湖一笔一划的书写中短暂地忘却了对他的憎恶和恐惧,一边写还一边跟在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许卿湖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说话的声音,不再是鬼吼鬼叫的。 许卿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唤侍女拿了糖糕和点心过来,餵他吃了一块儿糖糕。 今日的糖糕是红色的糖皮,曹错含入口中之时,那糖糕的红像是消失了一般,曹错唇下的硃砂痣和唇色的红比糖糕红得更加纯正,在烛火的映衬下,竟隐生出了些许的媚意。 许卿湖忽而皱眉,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白纸笔墨上,他指着「时」字,让曹错念,曹错配合地读出了「时」的字音。 许卿湖又餵了他一块儿糖糕当做是奖赏,指着「愠」字,道:「小铃铛,读这个字。」 第14页 曹错:「愠,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嗯,」许卿湖再次拿过糖糕餵到他嘴边,道:「最后一块儿了,晚上吃太多糖易失眠。」 曹错在许卿湖一次次赏赐糖糕的过程中,一次次地消除了些许对他的憎恶和恐惧,他凑过去含住了那块儿糖糕,不等许卿湖收回手,曹错就含住了他的手指,舔掉了他指尖上沾到的糖渍。 许卿湖微微一愣,眉头微蹙,低头看他,而曹错则是抬起头,弯起眉眼,露出虎牙朝他笑了,许卿湖更愣了,这人还挺会笑,但是他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喜笑颜开的? 不等许卿湖想出个所以然来,曹错又重新转过头去写字读字了,他这样的勤奋劲儿,就好像天生就该是做读书人的样子,不像姚何。 一想到姚何许卿湖的心情再一次变得很复杂,姚何那小子的学业是一塌煳涂,最会投机取巧,成天都在琢磨怎么看先生的脸色。 第0009章 讨饶 这看先生的脸色也是有门道的,要是先生脸色和缓他便稍稍懈怠悄悄打个盹,要是先生脸色不好,他就做出一副勤奋劲儿来,其实脑子里想的都是书院外的事情,典型的人在曹营心在汉。****这天一大早,许卿湖骑马带领着招募起来的汉子一同上了山,管豹走在他的右侧,道:「这么冷的天儿,狼能跑出来吗?」 许卿湖直挺挺地坐在马上,那把落月刀别在他腰间,刀鞘的黑铁与他衣袍的黑色像是融在一起了一般,衬得他皮肤森白,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王一般。 他握着麻绳,道:「总有跑出来的,一只也不能放过,杀掉的狼带回去,剥了皮做身衣裳,多余的毛找个工匠做成笔桿子,给小铃铛和姚何听学用。」 「……」管豹偏头看了一眼许卿湖,他面色自然,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小铃铛可是被狼养大的小孩儿,要真扒了狼皮给他做衣裳穿,不相当于宰了他爹的肉煮给他吃吗?这也忒残忍了。 但是管豹不敢驳许卿湖的话,倒是身后跟着的那些汉子,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说要剥了狼皮回去做狼绒大衣,这样也好抵了自己家那些被狼吃掉的家畜。 山间的枯枝上倒挂着许多凝固成流苏状的冰,此时走在山间的人过多,地面带着树都跟着在震动,枯枝挂不住冰,冰簌簌落下来砸在这一行人的肩上。 这些壮汉怕山上的勐兽,平时不轻易上山,此时被冰块砸在头上,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引起了一阵骚动。 「只是碎冰而已,不必惊慌,」许卿湖仍然稳坐马上,看着面前雪地上杂乱的脚印,道:「再往前应该会有狼出现,都把手里的傢伙拿稳了。」 众人皆跟着附和,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管豹拿着刀,抬臂拽住许卿湖的马,道:「大人,我去探路,你徐徐而来。」 「不用,大家跟上我,」许卿湖拔刀出鞘,眯起眼睛,身子稍稍前倾,勒紧马绳,大声吼道:「驾——」 许卿湖骑着马跨过一丛被雪埋着的枯草堆,来到了一片空旷的雪地,远处的狼排成好几列朝着他走过来。 许卿湖拉住马绳停在原地,眯眼紧盯着那群狼,他倾身抚摸着马儿的脑袋,道:「胡儿鹤,跑快点儿。」 说完许卿湖用刀侧往胡儿鹤屁股上勐地一拍,胡儿鹤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鸣叫,许卿湖提着刀,大吼:「跑起来。」 胡儿鹤在空旷的雪地奔跑如飞,它走了许久的弯绕山路和屋舍密集的尹安,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好的跑马场。 许卿湖之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字有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胡儿鹤是他父亲的坐骑所生的马儿,是胡人配的种,是胡马的儿子,此马可日行千里,奔如飞鹤,许卿湖便为它许命「胡儿鹤」。 胡儿鹤一路闯进狼群,许卿湖单手扶着马绳,整个人的重量偏于一侧,杀狼如麻,亮白的雪地上落下了许多突兀的红血,像是隆冬盛开的红梅,越开越多…… 那群汉子愣在原地,被刚才的场面所震撼,其中一个汉子张大了嘴巴,道:「他……他,他就这么冲进狼群了?」 另一个壮汉也同样震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不确定道:「好像是,是冲进去了。」 管豹带着身后的那群汉子一路朝着狼群跑过去,喊道:「不斩恶狼,誓不归还。」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顿时间热血沸腾,跟着管豹一起喊口号,许卿湖只身深入狼群激起了他们的热血,一行人冲上去杀狼无数,剩余的狼分散而逃,寻不到踪迹。 大傢伙还想去追,许卿湖勒住马绳,道:「不必追,把这些狼带回去,夜里提前做好准备,狼一定会趁着星夜前来报復,到时候千万不可松懈。」****夜里,果然有狼下山来报復,却被早已埋伏好的汉子一网打尽,管豹生擒了两只狼扔到刺史府的前院,家僕举着火把前来查看,许卿湖披着外衣站在正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狼。 两只狼的眼睛兇狠地瞪着许卿湖,它们的眼睛就像是曹错那双倔强的眼睛。 管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大人,这两只狼怎么处理?」 许卿湖冷声道:「拿我落月刀来。」 「是。」 曹错和姚何正在睡觉,外面的吵闹声和火光惊醒了他两,曹错从床上坐起,顺带把一旁的姚何也拽起来,指着窗外,道:「火,有光。」 第15页 姚何从被窝里探出来,笑道:「要去看看吗?」 曹错勐地点头,想去看这个热闹,姚何带着他去了外面的院子,许卿湖正打算处死这两只狼。 曹错看着倒在地上的狼,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推开姚何,大步跑到那两只狼面前挡着,不让许卿湖动手。 许卿湖厉声道:「让开。」 曹错惊惧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只记得上次苏洋被砍的时候,是先跪下来求许卿湖的,于是曹错也跪下来拽住许卿湖的袍摆,道:「别——杀,别杀它们,求你!求你了!」 许卿湖皱起眉头,道:「让开。」 曹错并不松手,众人都亢奋地喊着要杀狼,曹错仍然固执地拽紧许卿湖的袍摆求他,却被许卿湖一脚踢到一旁去了。 许卿湖抬刀就要杀狼,曹错飞快地扑过去护着那两只狼,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嘴里一直重复着:「别杀——」 管豹知道这狼小子肯定会来捣乱,但这也没办法,他是狼养大的,对狼有情义很正常。 许卿湖把手里的刀扔给管豹,道:「罢了,择端,拔了这两只畜生的毛,然后扔到山上去,让它们自生自灭去。」 管豹接过刀,道:「是。」 曹错仍然死死地护着地上的狼,许卿湖俯身去捏住他的下巴,冷冰冰道:「你跟我过来。」 姚何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虽然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也晓得他主子放过这两只狼的这个做法,是没法和一同山上除狼的那些汉子交代的。 曹错惴惴不安地跟在许卿湖后面,等到了书房之后,许卿湖叫来了管豹,让他拿着鞭子往柱子上抽。 曹错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许卿湖抬眼看他,道:「你愣着做什么?」 「啊?」曹错疑惑地看着他。 许卿湖:「叫啊,叫出声来让府上的人都能听见。」 曹错还是不明白,许卿湖径直走到管豹旁边,拿过鞭子往曹错身上一抽,他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声。 「就这么叫。」许卿湖满意地把鞭子还给管豹,让他继续抽柱子,管豹笑道:「大人,你这招可真行,既给了小铃铛这个人情,又给了杀狼的那些人一个交代,妙啊。」 许卿湖喝了口茶,坐在桌旁看书,屋子里的鞭打声和曹错的鬼吼鬼叫声一点儿都不影响他似的。 叫了好半天之后,曹错的喉咙管都叫干了,许卿湖唤他过来喝了杯茶,道:「再叫半个时辰,求人办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这次给狼求狼,就罚你在这儿叫,下次再敢为山头的畜生求情,那些鞭子就真落在你身上了。」 那晚府上的惨叫声和鞭打声不绝于耳,听得底下的人头皮发麻,大傢伙儿都以为小铃铛活不了了,但是小铃铛却毫髮无伤地从里面出来了,以至于府上的侍女和家僕都觉得小铃铛绝对不是普通人。 小侍女莲心和採薇窃窃私语,採薇道:「小铃铛被打成这样还能走得动路,看来肯定是有神保护的神童啊。」 莲心点点头,道:「小铃铛肯定前途无量,难怪大人要找先生教他读书。」****水汜从狼泉送完粮草回来,做尽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偷偷摸摸地画了狼泉的地形图,招了两个汉子,嘴巴都说破了才把人说动。 两个汉子中,一人面容生得俊俏,叫于瓒,看着不像是个舞枪弄棒的人,但要是冷不丁儿给人一棒的话,身子弱一点儿的直接就能要了人的命,寻常木棒也能让他耍出真枪的架势。 另一个人叫郭涉,稳重得紧,运粮草时,当时在狼泉,有厥北阿妲木的耳目混进来,得知狼泉粮草不足,就引得阿妲木骑兵前来挑战。 狼泉太守方允正值酒醉,听了这个消息惊慌失措,这个时候骑兵来犯,狼泉若是失守,要带着百姓遭殃不说,他就是有一百颗头都不够砍。 郭涉徐徐道了一出反间计,不光放阿妲木的奸细回去,还给了他百两黄金,阿妲木的首领疑心其中有诈,不敢轻易举兵。 等阿妲木举兵前来,狼泉的战士早已吃饱喝足,整顿好了军队,阿妲木骑兵大败而逃。 此事之后,郭涉一言不发,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水汜却留意到了,此人泰山崩而面不改,若是把他带回尹安,大人岂不是如虎添翼? 第0010章 秦王 萧红香风寒刚刚转好,在屋子里待得闷了,便闲去后院逛,侍女伴在她身侧伺候着。 后院的梅花开得正好,看势头还有一阵的花期,萧红香道:「等到开春,就见不到这样的梅花了。」 侍女道:「尹安的梅花等不到开春,多在年后就会凋谢。」 「那就更应该珍惜这样的红梅雪景了。」萧红香轻嘆一口气,像是在为这短暂又难得的红梅雪景而心忧。 身边的侍女是在尹安挑的人,和从前在竟京伺候她的小妞子大不相同,以前的那个一头机灵的很,喜欢说笑话来惹她开心,现在的这个侍女性子闷闷的,人也不聪明,虽然乐得清净,但是太静了反而让人觉得烦闷。 曹错和姚何也在后院,两人蹲在雪地里,把手放在雪里,他两今日默写错了好几处,被冯昭罚了,手心被戒尺打得火辣辣的痛。 姚何偏头笑道:「小铃铛,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前在书院都只有我一个人被罚,现在你来了,就是我们两个一起被罚,这样的话,府上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给主子丢脸了。」 第16页 曹错不服气,挑眉道:「可是我只上过两个月的学,你都上这么久了,如此算来,你比我丢脸多了。」 「可以啊小铃铛,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利索了,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姚何道。 曹错得意地笑道:「那是,就没几个人说话有我利索,我还会用唱的。」 说着曹错张嘴就要模仿人家酒楼上的姐儿唱两声,「烟笼寒水月……」 姚何一把将他推到旁边的雪堆里,道:「拉倒吧你,就你这破嗓子,一点儿都不圆润,跟公鸭子似的。」 萧红香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嬉笑声,走近才发现是两个少年在梅树下打闹,萧红香问:「树下那两个小公子是?」 「青衣那位叫姚何,是大人来尹安的途中带回来的公子,白衣那位名唤小铃铛,也是大人从尹安寻到带回府上的。」 萧红香看着姚何有点出神。像,太像了。 这个小少年和他已逝的小儿子像了七八分,尤其是笑起来那两个浅浅的酒窝,萧红香顿时眼睛一热,险些就要将「二郎」两字唤出口了。 曹错和姚何打闹之间,曹错拔腿而跑,却撞到了萧红香,侍女吓了一跳,惊道:「放肆,胆敢在夫人面前放肆。」 姚何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认错,道:「小人顽劣顶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曹错也学着他的样子作礼,道:「请夫人责罚。」 萧红香伸手扶起姚何,随后又抬手拨了拨他脸上被冬风吹乱的头髮,道:「你住在这个府上吗?」 姚何答道:「是的夫人,我和府上的几位哥哥弟弟住在偏房。」 曹错搓了搓冻僵的手,腕间的铃铛不断作响,这才引起了萧红香的注意,萧红香垂眸去看他手上的铃铛,瞧着眼熟,她问:「小公子,我能看看你手上的铃铛吗?」 曹错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起手让她看了,这一看萧红香就皱紧了眉头,正巧许卿湖从外面回来,刚进门就听府里的人说萧红香和那两小子在后院,便匆匆朝着后院去。 不出所料,萧红香果然与这两小子打了照面,曹错还好,萧红香不一定能认得出他的身份,但是姚何长得和他小儿子这般相像,许卿湖担心她思子心切,急于上前解释。 走近才发现萧红香正细细打量着曹错腕间的长命锁。坏了。 许卿湖快步走来,训斥两人,道:「你二人不好好看书写字,却跑来这里撒野,各自下去领板子。」 姚何:「我知道了。」 曹错:「我也知道了。」 许卿湖冷声道:「知道了还不滚?」 二人被他吓得拔腿就跑,许卿湖这才偏头去看自家母亲,果然发现萧红香的脸色变得深沉而严肃。 许卿湖:「阿娘,进屋去吧,这儿风大。」 「你跟我来。」萧红香并未与他并肩,而是由侍女搀着走在前头。 两人进入室内,萧红香支走了侍女,许卿湖道:「姚何是我途经牙括捡到的少年,我瞧着他身世可怜,又与渊弟几多相似,便把他带回府上了。」 「我不是要问你姚何的事情,」萧红香道:「那个腕间带着长命锁的少年,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世?」 许卿湖立马否认道:「儿子不知。」半晌。 「锦侯啊。你能骗得了别人,又如何能骗得过母亲?你想做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萧红香语重心长道:「那少年姓曹,与当今天子是同一个姓。」 许卿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巧合罢了。」 「天底下哪儿有这般巧的巧合?」萧红香道:「我在丞相府上,经常见到秦王的女儿嫣然郡主来找淳儿,这个少年腕间的那个长命锁,与秦王郡主曹嫣然的如出一辙,他分明是秦王早年走散的小儿子,皇帝的亲侄子,你把他藏在府上,就不怕遭灭顶之灾吗?」 「……」许卿湖不语,他剑走偏锋,为的就是有一天将曹错送回竟京,想利用他来制衡丞相萧玄,从送他到书院那天开始,许卿湖步步都不敢走错。 萧红香道:「秦王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身份何其矜贵?自从他走散之后,秦王一直把嫣然郡主当儿子养,若是让他知道是你把他儿子藏起来了,他能放过你吗?这孩子是你的催命符啊。」 「催命符?」许卿湖吃了口茶,笑了笑,道:「若我偏说他是平安符呢?」 「秦王屡立战功,在朝中权倾朝野,皇帝膝下只有一个皇子,又重病缠身,」萧红香道:「若是这孩子到时候非说是你挟持了他,你又当如何?」 许卿湖手握着杯壁,看着萧红香头上的白银钗,那还是萧玄送与她的及笄礼物,她日日都戴,就连许卿湖送她的那支汉玉金钗,她都未曾戴过。 许卿湖道:「阿娘,你这般忧心,到底是怕秦王迁怒于我,还是怕我会利用曹家二公子来牵制萧家?」 萧红香一时心虚,却闭口不提萧家,道:「我当然是怕你出事,锦侯,你怎么会这般猜想母亲?」 即使两人并不过多谈到萧家,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的朝堂,除了世家之间的相互牵制以外,就是萧相与秦王二分朝堂,与皇权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萧红香倾尽一生都是在为家族荣耀而努力,在这条路上,她能狠下心来盪清一切挡在她前路上的绊脚石。****在尹安的好几年,许卿湖成日里多是醉生梦死,尤其是和张肃尤其合得来,经常一同在湖边的羡仙楼听曲儿喝酒。 第17页 尹安这地方虽然破,倒也是有个赏心悦目的湖,许卿湖时常坐于窗边,张肃这人醉了之后就容易说胡话,跟在他身边的孔牧是个清醒人,却也拦不住酒醉后的张肃。 张肃喝高兴了,道:「锦侯,你来尹安也有三年了,就你带人上山杀狼那事,都已经传到其州县去了,只怕是竟京也无人不晓。」 许卿湖像是也醉了,说起话来含含煳煳的,道:「这有什么?几只畜生而已,换了别人一样得这么玩儿,不过杀狼哪儿听曲儿有意思,我不干了。」 孔牧在一旁正襟危坐,觉得在酒楼里听曲儿太罪过似的,始终放不开,张肃道:「老弟啊,出来喝酒还端什么架子?」 许卿湖搂住孔牧的肩膀,端起酒杯在他的杯子是碰了一下,道:「是啊,怀远兄,喝酒不能端着,就得敞开了喝才有意思,来人,上酒。」 上酒的身姿婀娜的女人是羡仙楼的名妓水倾城,人送外号「玲珑水仙」,张肃眼睛都看直了,却忌惮着家中泼辣的老婆不敢做什么。 而许卿湖却是丝毫不客气,趁着人家倒酒的间隙,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道:「会唱曲儿吗?」 水倾城笑答:「会。」 「那就抱着琵琶坐在这里唱,」许卿湖拿起酒杯喝了少许,笑道:「唱好了爷有的是赏。」 水倾城虽不是世家名门,却生得倾国倾城之姿,名动尹安,就连在牙括聊西走茶的商人,也会费一番周折来尹安羡仙楼一睹水倾城的真容。 水倾城:「大人……」 许卿湖酒醉后不好讲道理,道:「我让你唱。」 尽管水倾城不愿,却也不敢得罪了这三位官爷,只好抱来自己的琵琶弹唱。 许卿湖手执酒杯,斜着眼睛看水倾城调试琵琶弦,那琵琶上雕镂着鸾飞凤舞的图案,看着好生别致。 许卿湖:「你这琵琶是什么材质?」 水倾城答:「是工匠寻的相思树所制。」 「相思木贴金舞鸾,有意思。」许卿湖喝酒之时,给张孔二人也斟了满杯。 许卿湖递过来的酒,孔牧不好推辞,只好喝了一小口,张肃抿了口酒,看许卿湖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潮红,笑着打趣道:「锦侯,你还爱听曲儿呢?」 许卿湖:「听个闲罢了。」 第0011章 老子 张肃:「哎,对了,你府上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头?我前些日子见过几回,看着好不贵气。」 许卿湖笑道:「我府上好几个少年,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个?」 张肃道:「我问的是那个面带硃砂,身量高挑的少年。」 「他啊,是我从竟京带过来的弟弟,远方姑母家的儿子。」许卿湖人似是醉了,嘴却没有醉。 天色渐晚,酒尽宴散。 三人皆是摇摇晃晃地走出羡仙楼,外面的柳条长的很,站在地上柳条就能挨到人的脑袋,要是上了马直接遮了人大半张脸。 许卿湖走路摇摇晃晃,孔牧连忙去扶,道:「许大人,我差人送你回去吧。」 许卿湖摆了摆手,笑说:「我骑马回去,马呢?」 店家这才把马从后院里牵过来,唿喝道:「来了来了,大人,你的马在这儿。」 许卿湖翻身上马,打马过街,身姿摇晃,马蹄声惊得路边小贩心头一紧,生怕这马发起疯来掀了自家的摊子,毕竟这事儿从前也是发生过的。 张肃站在酒楼门口看着许卿湖骑马消失的方向,道:「我当他有什么本事,原来是个只会吃酒混日子的浪子。」 孔牧摇摇头,道:「大人,我觉得此人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张肃不屑地问。 孔牧:「水倾城是何许人?就连富商远道而来,散财千金她也不一定开口唱曲儿,怎么许锦侯要她唱她便唱了?」 张肃拍了拍孔牧的肩膀,道:「许锦侯生得俊俏,招这些个花楼里的人喜欢,唱个曲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还能提刀杀狼,府上的守卫个个都拿他当主子,忠心耿耿,」孔牧嘆气道:「实在是不像只会喝酒作乐之徒啊。」 张肃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如今是我们老了,提不动刀,拿那些畜生没有办法,许锦侯不过是占了年纪轻的优势,若是让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我杀的狼不会比他少。」 孔牧:「可是大人……」 张肃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道:「再说了,就算他原先是有天大的本事,羡仙楼这三年的酒,也足够把他喝成废物了,你看他喝得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能有什么值得我们防备的。」 孔牧还想说什么,却知道张肃不会听,索性只嘆了口气,不说了,而张肃平日最看不惯的就是孔牧这幅欲言又止一口气嘆了又嘆的德行,好好的风月事就被他这一口气一嘆再嘆给嘆得不舒坦了。 要说喝酒,还是跟许卿湖这样不节制的草包喝才舒坦。 天逐渐黑沉,尹安灯火通明,许卿湖拉紧马绳,在街头纵行,暮春五月晚风扑面。 胡儿鹤马蹄紧急,许卿湖只有在这样紧凑的马蹄疾疾声中才能短暂地忘却背负的家族仇恨,忘却竟京的朝堂风雨,甚至忘却来时那道兇险的路。 许卿湖一直打马到荒郊,酒醒后才绕道回府,府上的人都已经歇下了,许卿湖拉着马儿去马厩拴起来。 第18页 转身却看见青衣少年掌灯,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许卿湖意外地怔了怔,问:「小铃铛?你在这儿做什么?」 曹错:「我在等大人回来。」 「等我?」许卿湖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伞,道:「等我做什么?」 「府上的人都歇下了,没人掌灯,我过来给大人添灯照路。」曹错道。 曹错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和许卿湖的肩膀一般高,他在人前喜言笑,在许卿湖面前却变成了一丝不苟的稳重少年,许卿湖不懂他这些反差,却也不问。 许卿湖偏头看他,他那张脸已经褪去了些许稚气,轮廓越渐清晰,左唇下一点硃砂越发鲜红,像是一把火在他脸上烧出了春意,若是在他的右唇之下也点上一点红,刚好能凑成骈韵。 这么想许卿湖便真的跟着做了,带着曹错径直去了书房,用朱墨在他的右唇下添了一丁点儿红。 曹错不明所以,稍稍歪着头问:「大人,为何在我脸上写字?」 许卿湖带他坐到铜镜前,笑看他唇下的两抹红,道:「好看。」 曹错微微脸热,书房灯暗,看不出来他起了红的脸,良久许卿湖阁下笔,道:「天不早了,去歇息吧。」 「是,」曹错恭敬行礼,道:「大人也早些歇息。」****翌日,许卿湖与水汜一同骑马出了城关,去了从山头土匪那儿抢来练兵的地盘儿。 许卿湖:「成渊在哪儿?」 「在兵营,」水汜道:「自从年前占领山头之后,成渊就时常待在兵营。」 到了练兵场之后,偌大的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许卿湖翻身下马,往不远处的平房里走,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嚷嚷声。 许卿湖为了防人耳目,从未来过这山头,不知道兵营里的这些人是个什么德行,他放慢了脚步,水汜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吵嚷声,水汜道:「这帮人,一时没人看着就犯科耍浑,我去教训他们。」 许卿湖拦住了他。 屋中几个人围着木桌吃瓜子花生,其中一个秃了头顶的大汉一条腿搭在地上晃着脚尖,另一条腿踩在板凳上,一副痞子样,道:「你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而已,手不能挑脚不能提,有什么本事要我们听你的话?」 「就是。」众人附和道。 郭涉仍端站于桌前,道:「齐青刚,大家都是为许大人卖命的,许大人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呸,」齐青刚扔掉手里的瓜子壳,道:「什么许大人?你见过吗?在这个山头,老子说了算。」 众人抚掌而笑,道:「有没有许大人这号人都说不清楚,管他什么许大人朱大人的,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听谁的吩咐。」 许卿湖用刀鞘挑开了门帘,水汜紧随其后,许卿湖见桌上还有个空位,便坐了过去,顺手拿起桌上的花生剥了两颗放嘴里嚼。 齐青刚道:「嘿,哪儿来的匹夫,这么不懂规矩。」 水汜道:「放肆。」 「水大人,」齐青刚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道:「你又是从哪儿找来的文弱小生?你说这郭涉吧,他读书行,你让他来看我们训练是怎么回事?」 许卿湖面不改色地嚼着花生,水汜道:「他便是许锦侯,给你们发粮发钱的人。」 「许大人?」齐青刚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正对着许卿湖而坐,翘着腿,一边腮帮子里嚼着带壳的瓜果,道:「你就是许锦侯?没带过兵吧?」 许卿湖:「没带过。」 齐青刚哼笑一声,道:「这带兵的规矩多了,只要是经验丰富的将士,门外汉只管叫爷。」 许卿湖笑了笑,配合道:「看样子这位爷经验丰富得很吶。」 齐青刚被他这声「爷」说得舒坦极了,得意地指着自己,还打算再与他多聊几句,道:「那是,我在厥北跑马的时候,尔等还没出生呢,阿妲木的骑兵我杀过,就连涿俞部我也不放在眼里……」 许卿湖拔出落月刀朝他挥过去,齐青刚的两条辫子被刀割断在地,切口整齐,脸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北边来的秃子,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吃着老子的饭,却想当我老子,没这样的道理吧,」许卿湖把刀插在桌子上,直接把桌子捅穿了一个窟窿眼儿,拔出刀时桌子顷刻间裂成两半,瓜果洒落一地。 许卿湖道:「我这里不养闲人,半个时辰我要看到你们的训练成果,凡是不合格的,就和这桌子一个下场。」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忙应好,齐青刚以军礼跪地,道:「许大人……」 许卿湖垂眼看他,挑起眉笑问:「哎,刚才在门外听你说,这山头谁说了算来着?」 齐青刚没了刚才的硬气,连忙道:「大人说了算,大人说了算……」 「错了,」许卿湖轻飘飘的语气道:「我在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若不在,便成渊说了算。」 齐青刚头都不敢抬一下,许卿湖说什么他就应什么,道:「是,小的记住了。」 许卿湖道:「文台,把人都带出去,今日队列练不齐,就不许休息,明天练好就明日歇,后日练好就后日歇,直到练好为止,谁敢不从,直接砍头就是。」 水汜双手作揖,道:「是,大人。」 等人都出去之后,屋内就只有许卿湖和郭涉两人,郭涉朝他行礼,许卿湖道:「不必多礼,今日,你受委屈了。」 郭涉道:「大人言重了,这批人是边陲土匪,散漫惯了,突然让他们一齐训练,不配合很正常。」 第19页 「明日我让管豹来,这群痞子不治不成,」许卿湖道:「你与管豹一起训兵,把山头守牢了,半点儿风声都不许走。」****这日用午膳之后,萧红香难得地陪着许卿湖坐于后院吃茶赏花,二人坐于亭下,侍女拿着扇子给扇着风,萧红香看着眼前成片盛开的海棠,道:「今年的海棠花开得真好。」 许卿湖悠悠地喝了口茶,道:「嗯,日头足了自然就开得好。」 第0012章 大郎 萧红香拿过一块儿点心,浅尝了一口,道:「锦侯,你如今二十有三,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你可曾有中意的人家?」 「不曾。」许卿湖丝毫不犹豫的答道。 萧红香:「大哥来信了,信里说淳儿会来你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许卿湖:「可以,吩咐人给她收拾房间就是了,我没有意见。」 「淳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萧红香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去拨了拨许卿湖额前的碎发,道:「以前淳儿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成日里就喜欢跟在你后面跑,现在你人到尹安来了,淳儿也还是惦记着你。」 萧淳是丞相萧玄的女儿,许卿湖的表妹,自幼就喜欢跟着许卿湖,照萧红香的意思就是,希望许卿湖娶她,亲上加亲,但是许卿湖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与萧淳虽亲为表兄妹,但是他与萧玄之间却有着杀父之仇,这仇恨堆在许卿湖的心头,从来没有一时片刻变弱过,如此又如何能娶仇人之女? 「萧淳是我表妹,我自然也惦记她,」许卿湖不冷不热道:「她来了,也正好有人陪你解闷。」 「阿娘不闷,」萧红香握住了许卿湖的手,忧心地看着他,道:「阿娘是怕你觉得闷,你在尹安只是暂时的,等你和淳儿成亲之后,你舅舅肯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到竟京给你谋个好差事。」 「我不觉得闷,也不会娶萧淳,」许卿湖态度坚决,道:「尹安这地方没什么不好,天气合适,人也合适,我住着很舒服。」 「锦侯,你……」 「阿娘,你在这儿赏花吧,张大人还有事与我商量,我得去一趟。」说完许卿湖就起身要走。 「站住,你与张肃有何事商量啊?」萧红香的声音变大了些,道:「你们天天在羡仙楼里喝酒听曲儿,我不说你就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 萧红香起身走到许卿湖面前,道:「大郎,你来尹安三年,当真就是为了混日子吗?你如此荒废,如何对得起你年少苦读寒窗,习文练剑?」 「我真有事阿娘,」许卿湖唤了一旁的侍女,道:「採薇,过来陪夫人赏花。」 随后许卿湖去了后院的马厩,想去外头跑马,他思绪复杂,许多年来都未曾理清,每晚睡前他的脑中闪过的,都是父亲许达被萧玄杀死的画面。 许达一家有六口,父母亲皆被萧玄所杀,只有妻子萧红香和两个儿子没有死,但是小儿子却因为那场变故惊吓过度,高热不退而死,就只剩了萧红香和许卿湖两人。 许达还有一个亲弟弟,他弟弟一家十余口人也被萧玄所害,如今的许家的人丁就只剩了许卿湖一人。 许卿湖把此事埋于心底,日日在丞相府装傻充楞,所有人都以为他淡忘了父亲惨死的往事,但是萧玄却始终防着他,刚及弱冠就将他打发到了尹安这个穷乡僻壤的地。 萧玄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自己女儿竟然会这般不可救药地喜欢上许卿湖。 萧玄为自己唯一的独女做了退步,既然许卿湖已经淡忘了往事,那么将女儿嫁与他,到时候再给他寻一个好差事也是好的。 许卿湖一直对母亲抱有期待,死的那个人是他同床共枕的丈夫,旁人能忘了这桩惨事她不能忘才对,可她偏偏是忘得最彻底的。 也是那个时候许卿湖才知道,他的母亲始终是萧氏的女儿,她的一生所向,都是为了振兴萧氏,以家族荣耀为己任,亲情在她那儿从来都不是第一的选择。 许卿湖来到马厩,却见一人在给胡儿鹤餵食,单看背影许卿湖就能认出那人,才三个年头而已,竟已经长成了这般翩翩少年样。 许卿湖径直走过去拉马,曹错吓了一跳,但随即就恢復了常色,道:「大人。」 许卿湖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今日不用听学吗?」 曹错:「先生说可以休两日春假,我和姚何背完书就过来餵马了。」 「姚何呢?」 「刚才有侍女过来唤他,说夫人找他有事。」 许卿湖上了马,胡儿鹤走了几步之后,许卿湖又调头回来了,道:「小铃铛,想骑马吗?」 曹错点点头:「想。」 许卿湖向他伸出手,臂上一用劲就把人拽到马上,曹错坐在前面,许卿湖庞大的身躯从后面笼罩着他。 「驾——」许卿湖勒紧马绳,胡儿鹤前蹄向上提起,落地后疾驰而走,许卿湖经常在尹安跑马,知道哪条路往空地走最近,也知道哪条路上的人最少。 曹错没骑过马,他在马背上血液沸腾,在胡儿鹤快速的奔跑中,曹错前面被春风的热潮所包裹,身后是男人宽而有力的胸膛。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紧贴着许卿湖的胸膛跑马过街,经过三年的教化,他知道了礼仪诗书,也知道尊卑有别,他心里暗自念着许卿湖教他写字的恩情,却不敢僭越行事,更不敢再去找许卿湖教他诗书。 第20页 胡儿鹤跑到一片草场,这里的草生得并不茂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但是相比尹安的大街,在这里跑马畅快了许多。 许卿湖停下马,然后翻身下马,曹错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下马,只能歪着头去看许卿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慌乱和惊惧。 许卿湖好像拿捏住了他的小动作,只要他歪头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就是没有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卿湖笑问:「要下来吗?」 曹错点点头,许卿湖展开双臂,道:「下来,我接着你。」 曹错并未犹豫,纵身而下,离得太近的原因,许卿湖再次近距离地瞧着他唇下的硃砂痣,原先这人小小的看不出来,现在越髮长成了翩然少年郎的样貌,那红痣变得越发挠人。 挠得许卿湖心头轻飘飘地痒过一阵,这红痣是拿羽毛做的吗? 两人坐在稀薄地草上,曹错一边拨弄草尖儿一边偷偷去瞥许卿湖。 许卿湖靠着身后的树,双手枕着后脑勺,闭目休息,看着像是睡着了,曹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曹错这才敢细细地打量他,他总是在怕许卿湖,但是这样的怕偏偏却引着他往许卿湖身边靠。 也因为这样的怕,他从前甚至不敢盯着许卿湖的脸看太久,许卿湖生得俊俏,剑眉星目,眉宇展开时像是风流公子,皱眉时戾气横生,教人不敢造次。 不止曹错怕他,府上人人都怕他。 见他像是睡着了,曹错壮着胆子看他,似乎还觉得不够,他索性起身坐于他对面,细细地打量。 「许卿湖,」曹错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像在自言自语:「许卿湖——许卿湖——」 许卿湖并未作答,曹错胆子又壮了几分,想抬手去摸许卿湖的眉,却听到他问:「叫我做什么?」 曹错被吓得急忙缩回了手,道:「大人,小人知错。」 许卿湖睁开眼睛,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一声,道:「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曹错不敢吱声,许卿湖不再逗他,看着远处的天际,曹错见他没生气便松了口气,道:「大人,我听姚何说,夫人总把他认成是许二公子,许二公子是你弟弟吗?」 许卿湖:「嗯。」 「你家里就只有你和许二公子吗?」曹错问。 「嗯。」 「哦。」闻言曹错端坐着,脑袋一歪,看着就是在想什么东西。 许卿湖问:「你在想什么?」 「大人,」曹错双眼如星如烛,轻快道:「那你是家里的大哥吗?」 许卿湖没料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居然是在思考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嗯。」 「那我可以叫你大郎吗?」曹错道:「管豹的老婆就是这么叫他的,上次她过来送饭,被我听到了。」 许卿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偏头看面前的小鬼头,问:「你说什么?」 曹错被他那个表情吓得魂儿都飞了,道:「没,没什么。」****萧淳来到尹安那日,萧红香一早就跟着侍女去府外侯着,好一会儿才有马车停在门口。 最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身着粉袍的丫鬟,丫鬟站在车下扶着萧淳下车。 曹错和姚何跟在管豹身后,一同来迎接这个从竟京远道而来的丞相千金。 萧淳身着杏色锦缎裁制的春衣,看上去既简约又大气,衣服上用金丝锈着好几处云纹,贵气逼人,姚何隔着好几丈远都觉贵气雍容,道:「不愧是丞相府的千金,这也忒矜贵了。」 曹错咽了咽口水,「嗯」了一声。 管豹向来看不上嫌贫爱富、熘须拍马耍嘴皮子的东西,「切」了一声,不屑道:「她矜贵是因为她是萧家女,若换了人家,还不是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你俩少在这里嫌贫爱贵,人还没走近,倒是先拍起马屁来了。」 姚何讪讪道:「是,我知道了。」 曹错讪讪道:「是,我也知道了。」 萧淳一手执金缕扇扇着风,一手搀着丫鬟下车,呵斥道:「靠近点儿,踩不着地了都。」 第0013章 待字 从马车下来之后,萧淳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府门口的萧红香,没有了刚才对丫鬟那般趾高气扬的神气,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的神态,上前搀着萧红香的胳膊,道:「姑母,淳儿好想你。」 萧红香慈爱抵抗看着她,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说起话来还撒娇呢。」 萧淳道:「再大我也是你侄女,哎呀姑母,你都不知道,潘家那小子也太讨厌了,成日里跟我爹说些有的没的,还想让我嫁给他,我才不嫁。」 「潘家?」萧红香问:「可是户部侍郎潘慧?」 「就是他,哎呀,」萧淳懊恼道:「潘家近日在朝堂得了势,潘逢贵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想娶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嘛。」 萧红香慈爱地笑了笑,拍了拍萧淳的手背,道:「淳儿放心,就是他潘逢贵有这个心,你爹也不可能把你嫁给他的。」 潘家并不是传统的世家,潘慧的祖父是行商的商人,直到潘慧金榜题名才入仕为户部侍郎。 萧淳左右瞧着,道:「姑母,怎么没看到锦侯表哥啊?」 「锦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萧红香道:「雨季来了,尹安好些地方都被水淹了,又没有钱修缮,锦侯得带着人去疏通水道。」 第21页 萧淳不满地撇撇嘴,道:「这活儿让底下的人干就是了,表哥何必要亲自去?」 萧红香摇了摇头,嘆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尹安的人都很没有干劲,什么都不管,要是没有带头的人,谁也不愿意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那就让太守带人去干,有他在,这活儿怎么着也不该轮到表哥来。」萧淳道。 萧红香:「这些都是臭男人的事,淳儿不必去管。」 萧淳轻摇着手里的金缕扇,稍稍挡住下巴,笑道:「那是当然,我爹说了,我出生矜贵,就是要富富贵贵地长着。」 萧红香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颳了一下,道:「陪姑母吃茶赏花去。」****六月之后尹安成日里都是瓢泼大雨,尹安的排水很差,水积成一层一层的,好些人家的房屋都被淹了。 许卿湖带着上次一起除狼的那些汉子去通水道,他头上戴着一定斗笠,还是从附近的人家里借来的,即使如此他还是淋了满身的雨,他问:「张大人还没来吗?」 张肃府里的家僕道:「张大人说今日抱恙,不宜出门,还望大人见谅。」 这人说话小声,隔着这么大雨根本就听不清,许卿湖冷眼盯着他,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那家僕被这一吼吓破了胆,连忙埋头不敢与许卿湖直视,道:「我家大人抱恙,今日来不了。」 许卿湖也不跟他为难,继续领着人去疏通水道,管豹皱紧眉头,不满地说:「尹安这雨年年都这么下,我记得去年就淹过一会,张肃那厮就跟眼睛长头顶了看不到似的,出了事他倒是会装病,估计这会儿还在府上睡得香,都该做升官梦了。」 许卿湖的靴子泡在水里,靴子里装了满满的水,他握着手里的铁铲喘气,这么挖下去根本就行不通,他叫住还在挖道的管豹。 管豹冒着雨喊道:「何事?大人。」 许卿湖:「豹子,带人凿水渠,把水往农田里引。」 「不成,」管豹道:「农田里还种着别庄稼,而且田里的水已经漫出来了,若是再灌进去,今年尹安的收成不好,冬日肯定过不下去。」 管豹说得这些许卿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就凭着这些个人,要是挖道排水挖个一年半载都通不好。 「都要死人了,眼皮子底下的事都没处理好,还想什么冬天的事?」许卿湖蹙起眉间,道:「这雨越来越大,这么挖下去,我们不是被累死就是被淹死。」 管豹:「是。」 许卿湖体力不支,往后退了一步,管豹连忙上前扶人,道:「大人,你这都挖一天了,水都没喝一口,你先回府上吃点儿东西,我在这儿守着。」 此时天色渐晚,许卿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儿挖了这么久的地儿,这事儿在尹安没有人管,管得好别人不会记着好,但是管得不好,别人就会记着坏,真是笔亏本儿的帐。 许卿湖摘下头上的斗笠,扣在管豹的头上,道:「让大傢伙儿就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挖。」 雨下得太紧了,许卿湖匆匆从外头跑回府,曹错一个人撑着伞站在门口,身上的素衣都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 许卿湖站在石阶下愣了神,这人站在这儿是要做什么?不等许卿湖回神,曹错连忙撑着伞走下石阶,将伞举高,让两人都能避着雨。 「你在这儿做什么?」许卿湖问。 曹错:「我记得早上没有下雨,我疑心大人出门没拿伞,就在门口等着了。」 曹错的头髮都沾了雨,有几缕还贴在脸上,许卿湖低头拨了拨他的头髮,这才注意到他头上的那个破木簪都已经磨破了好几处。 「先进去洗澡换身衣裳,以后不必在门口等我,」许卿湖先随他一同去了偏房家僕的房间,道:「厨房最近新做了带海棠糕,你跟姚何去拿着吃。」 曹错:「我知道了。」 「嗯。」许卿湖举着伞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去,道:「今日书院休假,你没事就去我书房里读书写字,别出府,外面的水不干净,容易染病。」 曹错露出两颗虎牙笑了笑,许卿湖问:「你笑什么?」 「大人是关心我吗?」曹错笑道:「你不让出府,我就不出去了。」曹错说完就跑进屋里了。 「……」许卿湖不明所以地愣了片刻,他盯着那道关上的门,轻喃了一句:「搞什么?」随后才转身离开。 许卿湖刚换下身上的脏衣裳,萧红香就让採薇过来叫他,说要一起用膳,这倒是怪了,平日里两人也没有非要一起用膳,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许卿湖还是应道:「你回去告诉夫人,我就来。」 採薇隔着门板行了个礼,然后就去给萧红香回信儿了,许卿湖换好衣服就过去了。 看到萧淳的时候许卿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这些天忙,把萧淳要来的事情给忙忘了。 萧淳一见到许卿湖就欣喜,连忙上前走到他面前,道:「表哥,你可算回来了,淳儿都等你好久了。」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许卿湖对这个表妹的到来并未感到欣喜。 吃饭间,萧淳只顾着盯着许卿湖看,都没怎么动筷子,萧红香无奈地笑了笑,夹了一块儿酥肉在她碗里,道:「淳儿,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萧淳这才拿着筷子夹菜吃,随后夹了好几块儿肉在许卿湖碗里面,道:「表哥,你累一天了,你多吃一点。」 第22页 他第一天来这里,许卿湖不想驳她的面子,「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萧红香用手帕拭了一下唇角,道:「淳儿,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该考虑人生的大事情了,你在竟京,可有什么中意的儿郎吗?」 「没有,」萧淳道:「竟京那些世家,仗着自己出生好就目中无人,成日里就知道暗暗较劲,我不喜欢。」 「这哪儿行?」萧红香搁下筷子,道:「你现在十八岁,再不嫁人就要落人笑话了。」 萧淳微微低着头,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嫁与旁人。」 萧红香笑问:「淳儿喜欢的是哪家的公子啊?」 「哎呀姑母,」萧淳连忙握紧萧红香的手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随后又娇羞地瞥了一眼许卿湖的方向,道:「我还不是在等表哥给我许字嘛。」 「……」许卿湖置若罔闻,不作回应,继续吃着碗里的饭菜。 萧红香道:「锦侯啊,淳儿待字闺中许久,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淳儿。」 许卿湖这才放下筷子,道:「这事儿我恐怕不能给淳儿交代了,我与羡仙楼的水倾城已经说好了,等她赎了身,我就娶她进门。」 萧淳脸色瞬间就变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卿湖,羡仙楼里的不都是陪人饮酒的妓子吗?许卿湖怎会? 萧红香勐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休想,我绝不会允许一个妓子进我们家的门,我的儿媳,只能是淳儿。」 「淳儿是我妹子,」许卿湖看向震惊的萧淳,道:「我娶她,不合礼法,而且我一业未成,如何成家?非要娶的话,我只想娶羡仙楼里的姐儿。」 萧淳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耻辱,居然被自家表哥拿来跟羡仙楼里的妓子相比,她一气之下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红香脑门儿突然疼得厉害,显然是被许卿湖气的,她扶了一下额头,道:「你也知道淳儿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般羞辱淳儿?」 「儿子只是实话实说,我不会娶她,她贵为丞相之女,身份尊贵,我配不上。」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阿娘也好帮你挑挑看,」萧红香道:「但是羡仙楼里的妓子绝对不行。」 第0014章 排水 许卿湖嚼着嘴里的黄瓜,忽而笑了一声,随口答道:「面带硃砂的吧。」 「面带硃砂?」萧红香不明白他的意思。 许卿湖:「嗯。」****翌日,许卿湖醒得早,雨渐小,他早早地准备出门去,曹错一早就等在门口了,估计是起得过早了,他的头髮都没有束起来,黑髮如墨在他肩头散开。 许卿湖一身黑服和黑靴,看到人先是愣上一愣,道:「醒这么早?」 曹错把手里的伞递到许卿湖手里,道:「大人撑伞,今日有雨。」 不管大雨小雨许卿湖都没有要拿伞的习惯,没想到这小子对雨这么敏锐,许卿湖接过伞,道:「赶紧回里屋去,别在这儿淋雨了。」 「好。」 许卿湖不再多说什么,迈开腿就要走,曹错叫住了他:「大人。」 「做什么?」许卿湖刚回过头,就见曹错笑盈盈地看着他,要说笑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为何,他笑起来邪得很,还媚,尤其是他唇下的那点红痣,媚得人险些移不开眼睛。 许卿湖微微皱眉,这小子以前也不长这样,这几年到底怎么长的? 曹错问:「我真的可以去你的书房写字吗?」 难怪这小子这么早就站在这儿献殷勤,原来是想用书房,许卿湖挑了一下眉,道:「我昨日已经说过了,你不必一直问。」 话音一落姚何就从里屋跑出来了,嘴里还喊道:「小铃铛,你穿错我的鞋了,你的脚也太臭了。」 曹错前一晚在府外等许卿湖,淋湿了鞋袜,放在室内没有干,隔夜之后一大股难闻的味儿,所以一大早他便穿了姚何的鞋子跑出来给许卿湖送伞,没想到姚何也醒这么早。 「……」被姚何这么大声地说鞋子臭,曹错不免有点窘迫,揉了揉鼻子,笑了两声,道:「我回去了大人,你早些回来。」 说完就跑,地上积了好几处水洼,水里还倒映着一旁的树枝绿叶倒映的影子,被踏过的黑靴踩得摇摇晃晃。 许卿湖看着他跑走的方向,没忍得住笑了一声,喃喃道:「鞋都臭了还乱跑。」 许卿湖的脚刚踏出门外,水汜就从外面跑来,浑身都湿透了,喘着气道:「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许卿湖道。 水汜道:「好多百姓一听说要把水引到农田里面,都不愿意,现在都聚在一起闹事,人太多了,我们根本就不敢凿水渠。」 许卿湖把手里的伞递给水汜,道:「走,去看看情况。」 城底的水已经淹过了人的膝盖,房屋在低处的居民皆是苦不堪言,连连叫苦,而且低处还有很多脏东西,水面都浮起了好些老鼠的尸体,尸体都被水泡得发白了。 再加上这么多人在水里踩,保不准会往水里撒尿什么的,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染病。 许卿湖站在桥上都能闻到水里的恶臭,他快步走到桥下,这里人挤着人,根本挪不出一个空地儿来。 人群分两拨,一拨是由管豹带头要凿渠道的汉子,一拨则是奋力反抗,坚决不让他们凿渠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部挤在脏水里。 第23页 管豹手拿着工具,吼道:「你们这些人,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添乱,这水这么臭,你们闻不到吗?」 站在他对面的老头儿不乐意,道:「这水要排,但是不能往农田里排啊,要是排了我们的庄稼就得涝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老头儿这番话说到众人的心坎儿里去了,本来尹安就穷,交了赋税之后,大傢伙儿度日都成了问题,如今要引水去灌本就水源富余的庄稼,这摆明了就是在把人往绝路上逼,换做谁都不会愿意。 众声喧譁,你一句我一句地吼,内容无外乎都是这水灌不得,但是管豹铁了心的要灌,他管不了这些人这么想的,既然都决定了要灌,他就一定得灌。 管豹骂道:「他奶奶的,说什么都不听,老子今天非得凿渠,这水灌也得灌,不灌也得灌。」 说着管豹就跟人动起手来,许卿湖吼道:「住手。」 管豹作势还想动手,但是一看到许卿湖就怂了,大傢伙儿看到有刺史出面便也都消停了许多。 为首的老头儿双手背在身后,道:「大人,这些庄稼是我们的命根吶,庄稼要是没了,我们明年都得饿死,这水灌不得呀。」 「那就不灌。」许卿湖冷声道。 管豹:「大人……」 许卿湖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傢伙儿都回去吧,这水排不了,上头的人不管,我们还管什么?都回去该做什么就什么。」 不管是拿着工具要凿渠的人还是阻止凿渠的男女老幼都没有一个人动,许卿湖笑了一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走啊。」 身后的汉子想着不值当啊,自己不要命地挖了这么些天,这水还解决就算了?他说:「大人,水还没排完……」 许卿湖:「这水没有银子排不了,这事儿得通知张大人,让他去问朝廷拨银子,都回去吧。」 汉子道:「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年年都找张大人,但是朝廷不拨银子啊,说是宁东那边战事吃紧,银子都拿去打仗了,可我们谁都知道宁东太平,没什么战事,分明就是户部的人攥着银子不愿意拨。」 另一个男人连忙拽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小声提醒道:「这话可不兴说啊。」 这些人心里头都知道,银子是被户部的人攥着,但是没人敢说,要是被人告了密,这就是诬陷朝廷命官的重罪,许卿湖瞧着那汉子有骨气,便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唐德青。」 「唐德青,」许卿湖偏头看他,道:「是个汉子,但是这事儿我也没办法,户部不拨银子,又不能灌农田,这水祸就只能这样。」 许卿湖说完就走,没有一丝要停留的意思。 刚才的老头儿连忙上前挡住了许卿湖的去向,道:「大人,这水都臭了,就这么放任下去,尹安迟早得染病吶。」 许卿湖:「那就凿渠灌田,把臭水引到土底下。」 老头儿为难得落下了两行清泪,道:「不行啊大人,这水一灌下去,作物就得涝死,今年要是没有收成,我们明年吃什么?」 许卿湖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来?」 「……」 许卿湖道:「水都淹到腰上来了,雨还没停过,这水要是不通活不活得过明年都是问题,眼下人都离死不远了,还他妈在想明年的粮食,你眼光怎么就这么长远呢?」 老头儿讪讪地闭嘴了,许卿湖道:「尹安屯了这么多年的粮食,现在遭了水灾,粮仓就该打开了,今年才过半,这么早操心明年的事,当下的日子就不过了?」 老头儿道:「许大人,你要能说服张大人开粮仓我们绝对不会多说什么,就怕这粮仓张大人是不会开的呀。」 「好,」许卿湖抬声道:「文台,凿渠灌田。」 水汜领着汉子开始凿地,阻拦的这群人也陆陆续续地散了,管豹也拿着工具要去凿渠,许卿湖道:「你不用去了。」 管豹问:「那我做什么呀?」 许卿湖不冷不热道:「去山上跟着成渊训兵。」****萧淳跟着萧红香在府内闲逛,雨越来越小,空气里还有股泥腥气,枝头上好几处水珠,在树梢打转儿,总也不掉下去。 萧淳还在为昨晚许卿湖说的那番话而不悦,萧红香偏头看了看萧淳的面相,道:「我们淳儿哪儿都长得漂亮,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萧淳问。 萧红香摇了摇头,道:「昨日我问锦侯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他说要面带硃砂的,你若生颗红痣在脸上就好了,只是可惜,可惜了。」 「这有何难?」萧淳笑道:「表哥喜欢红痣,我拿胭脂点一颗上去就是了。」 今日雨下得太紧的缘故,萧红香染了风寒,突然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萧淳连忙扶着她在一旁的廊下坐下,急切道:「姑母,你怎么了?」 「近日雨大,受了寒。」萧红香连连摆手示意不要紧,但是却始终在咳。 萧淳跟萧红香旁边的侍女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姑母煎药啊。」 採薇在府上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说话这般不客气过,这一天萧淳都对她百般不友善,虽说有些不悦,但她也不敢顶撞萧淳,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採薇煎药的时候一直不开心,心里头把萧淳说了个遍,姚何过来厨房拿点心吃,一进来就看到採薇愁眉苦脸的,道:「你苦着个脸做什么?谁给你气受了?」 第24页 採薇见来人是姚何,便放心地埋怨道:「还不是竟京来的萧家小姐,事儿也太多了,不使唤自己的丫鬟,就知道使唤我。」 「就为这个啊?」姚何从兆头上拿了一大把花生,又打包了一小袋海棠糕,道:「她是大人的表妹,我听夫人说,还想让她嫁给咱们大人,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你犯不着因为她生气,要不然日后就有得苦吃了。」 第0015章 硃砂 「什么,她还要嫁到府上?」採薇哭嘆了口气,道:「那我是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姚何拿了点心就要走,道:「你煎药吧,我找小铃铛去了。」 姚何走到书房,把花生和糕点摊开放在曹错面前,看着他手拿书本专注地在看,笑道:「小铃铛,这么用功呢?」 曹错放下手里的书,双手撑着下巴,道:「眼睛酸了。」 「嗐,你从早上坐到这会儿你不酸谁酸?」姚何剥了颗花生给他,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大人该回来了,被他你把他书房弄这么乱,下次再想进来就难了。」 「我知道了。」曹错利索地把桌面收拾干净,顺便把碎花生壳握在手里,道:「走吧。」 他们刚从书房踏出去就碰上迎面走来的萧淳和她的丫鬟珠儿。 姚何最看得懂形势,连忙拉着曹错来给人行礼,「萧小姐好。」 萧淳认得出他来,他便是姑母常说像她小儿子的少年,萧淳笑道:「不必多礼,你们两在我表哥书房门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姚何笑答:「大人让我们在书房里背书写字。」 萧淳最不喜欢的就是书学之类的,道:「写字有什么好玩儿的?」 姚何想拽着曹错走,曹错抬起头的剎那,萧淳吃了一惊,此人怎么生得比竟京的女子还好看?而且脸上还带红痣。 不等他们两人走远,萧淳厉声道:「站住。」 两人定定地站住了,萧淳上前走到曹错面前,曹错只觉眼前这个女人雍容华贵,再加上孔昭常教导他「非礼勿视」,他还真就不敢贸然抬头看她。 萧淳不管这些,掐住曹错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刚才那一恍惚萧淳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凑得这么近,她就更震惊了,怎会有少年生成这个模样?肤白胜雪,唇下一点硃砂如隆冬红梅。硃砂?面带硃砂。 萧淳勐地记起了她姑母说的话,她表哥想娶的是面带硃砂的人,可这个少年唇下偏偏生着一颗红痣。 萧淳敛起笑意,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曹错:「小铃铛。」 「小铃铛?」萧淳松开了他的下巴,道:「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 不等他回答,姚何就拽住了曹错的衣服,道:「因为他手上戴了一串铃铛。」 「铃铛啊,」萧淳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好像也在哪儿看到过铃铛来着,她一下就记起了,道:「嫣然姐姐手上也戴着一串铃铛,说是什么长命锁来着,哎,我能看看你的铃铛吗。」 正当萧淳要去看曹错的铃铛时,许卿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见到许卿湖之后萧淳哪儿还顾得上去看什么铃铛,跑到许卿湖旁边,道:「表哥,这个少年长了一颗红痣哎,而且他和嫣然姐姐一样,手上都戴着铃铛。」 「哦,是吗?」许卿湖做出从不知道这些的模样,走到曹错面前停下脚步,道:「书背完了吗?」 曹错答道:「背完了。」 许卿湖道:「跟我来。」 说完许卿湖就朝着另外的方向走了,萧淳喊他他也没理,曹错紧跟着他。 萧淳不解地问姚何:「我表哥经常和小铃铛待在一起吗?」 「嗯,大人要教他读书写字,」姚何如实答道:「大人有闲的话还会教他骑射。」 萧淳问:「那他为什么不教你?」 「教我?」姚何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骑射,也不喜欢诗书,教了我也学不会。」 萧淳气得在原地踱步,姚何看不懂她为什么生气,悄悄地熘走了,珠儿上前去想搀扶萧淳,却被萧淳一把推开,撞到了廊边的柱子上。 珠儿连忙站好低着头,每次她家小姐一发脾气,就会动手打人,萧淳道:「小铃铛到底是什么来头,表哥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 珠儿摇摇头,道:「不知道。」 萧淳掐着她的脖子打了她一巴掌,道:「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你还吃什么饭?」 珠儿唯唯诺诺地后退了一步,道:「许公子说想娶面带硃砂的人,小铃铛唇下长了硃砂痣,而且,而且……」 萧淳:「而且什么?」 珠儿:「而且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许公子说想娶的人,会不会就是……」 「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打烂你的嘴,」萧淳指着她,道:「我表哥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下人,而且还是。」 后半句「而且还是一个男的」她没说出口,她攥紧了手心,对小铃铛的厌恶在他心头犹如野草般疯狂地滋长。****天色已晚,曹错放下手里的弓箭,许卿湖双手环在胸前,道:「我让你放下来了吗?」 曹错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手酸了。」 「娇气。」许卿湖拿过他手里的箭,闭上左眼,瞄准靶,待他松手时,飞矢划破半空,命中靶心。 曹错眼睛都不曾眨过,看着箭射到靶上,道:「大人,书文骑射你什么都擅长吗?」 第25页 许卿湖并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想不想玩儿个有意思的?」 「想。」 「对面的海棠你看到了吗?站到下面去。」 曹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站过去了,曹错被好几簇海棠花枝包围,其中一枝悬于他的头顶。 许卿湖从箭筒里拿出三支箭,对准了曹错,曹错顿时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他要玩儿的竟然是这个,若是箭射偏了,自己岂不要命丧于此? 许卿湖稍稍仰头,闭上左眼,道:「相信我吗?」 此时天色晦暗,看什么都是模煳的,曹错忐忑不安,怕得双腿都在颤抖,然而开口却是:「我相信大人。」 许卿湖扬起嘴角,三箭齐发,其中两支箭从曹错的耳边掠过,另一支箭穿过曹错盘起来的髮髻上,将他头上那支木簪射得粉碎。 如墨的长髮在他头顶散开,那支长箭从他头顶滚落,曹错下意识地偏头,咬住了箭身。 曹错在海棠花纷飞的树底下心有余悸。 万幸,还活着。 许卿湖把弓扔到一旁,走过去拿掉了曹错嘴里的箭,抬手拨开他发间的海棠花瓣,随后绾起他的墨发,将那支他磨了好几日的相思木簪戴在他头上。 他问:「你是当真不怕死了?」 「怕。」曹错手心里还捏着一把汗仍没有干。 许卿湖问:「怕怎么不躲开?」 曹错眼底蕴含着一层微光,仿佛连眼睛都会说话,道:「我相信大人。」 许卿湖嗤笑一声,问:「相信我什么?」 曹错不懂他那声笑是什么意思,只凭着直觉答:「我相信大人不会射偏。」 许卿湖不由自主地抚上他唇下那点硃砂,曹错稍稍歪着头看他,他这一歪头许卿湖才意识到自己那毫无来由又荒唐的举动。 许卿湖缩回了手,问:「想跑马吗?」 曹错点头,道:「想。」 许卿湖解开栓胡儿鹤的绳子,把曹错扶上马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他双腿夹紧胡儿鹤的两侧,「驾——」 许卿湖甚少在府中就开始骑马,都是待底下的人把马牵到大门口才上马的,今日这样反常,惹得府中好多人窃窃私语。 萧淳也听到了动静,当她看到许卿湖带着曹错打马出府的时候,怒火在她心里越烧越烈。 她从小与许卿湖一起长大,这匹马是许卿湖父亲生前的坐骑所下的崽,许卿湖爱惜非常,从不让别人骑,今日居然让一个下人骑了。 再加上今日她姑母说与她的那些,她表哥要娶面带硃砂的人,而那少年唇下就带红痣,萧淳皱起了眉,心道:「难道表哥所中意的,当真是一个男子吗?」 星夜打马不比白日,灯火晦暗,瞧不清东西,胡儿鹤肆意在草上疾奔,许卿湖道:「这儿白天晚上都没什么人来,是块儿废了的草场。」 曹错问:「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许卿湖道:「大概是因为忙着生计,没时间来这个荒芜地儿浪费时间。」 「那这个地方就只有我和大人知道了。」曹错欣喜,一激动脚上就跟着用力,抬脚踢到了胡儿鹤的脖子,胡儿鹤受惊扬起前蹄乱跑。 许卿湖从前驯马时见惯了胡儿鹤耍脾气,便不怎么在意,但曹错吓了一跳,在马背上胡乱折腾,惊起一阵铃铛声。 眼看着曹错就要摔下去,许卿湖抱着他一同摔下马。 前几日雨下的多,草上沾了不少水汽,许卿湖和曹错在草地滚了好几圈,打湿了衣衫。 许卿湖躺在草地上,忽然放声而笑,盯着黑夜里密集的星,曹错问:「大人为何而笑?」 「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许卿湖解释道:「胡儿鹤好久没发过疯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这么失控。」 曹错:「那为什么胡儿鹤失控,你会这么开心?」 「开心?」许卿湖敛起笑意,但是声音里的喜悦却没有掩住,道:「我很开心吗?」 「嗯,」曹错侧过身,侧卧在草地上,露天的星月都落在他眼波里打转儿,他问:「这个髮簪,大人送我了吗?」 第0016章 绝不 许卿湖:「嗯,送你了。」 曹错露出虎牙笑了,随后翻过身重新躺在草地上,学着许卿湖的样子双手枕着后脑勺,看着星辰密布的黑夜。 就像做梦一样,一场关于星夜和跑马的梦,曹错闭上眼睛,任风拂掠,清梦压星河。****雨晴风好,羡仙楼是观湖的绝佳场地。 许卿湖双腿盘在席间,张肃道:「锦侯啊,还是你有法子,尹安年年都闹水,以前从没有这么严重过,我听手下的人都已经没过膝盖了,只可惜我病重不能下榻,还好有你在,要不然今年这水灾不知道要引起多少祸患。」 许卿湖握着酒杯,真不愧是只老狐狸,水灾这么大的事,他在府上卧榻装病,现在水灾治好了,他的病也好了,而后三言两语便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了。 许卿湖抬手饮酒,俊朗的脸上笑了笑,道:「张大人大病初癒,怕是不宜饮酒,要是喝多了,又病了还得了,尹安没有你在不得乱套了。」 张肃:「小酌几杯,不碍事,哪儿这么容易就病了?」 「是啊,」许卿湖小饮了一口,过湖的风吹过他脸上,他舒适地眯起眼睛,意味不明道:「哪儿这么容易就病了?」 第26页 「……」张肃只笑,这话听着总觉得有些许不对。 倒是孔牧是个清醒人,坐在席间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自己言语甚少,道:「不过这引水灌田,今年百姓的庄稼肯定遭殃了,要是今年没收成的话,明年怕是不好过。」 「这个嘛……」张肃放下酒杯,面露为难之色,道:「竟京那边来了信儿,尹安遭此横祸,明年的赋税减半,如此也算是缓了百姓身上的负担。」 「减轻赋税就缓了负担?」许卿湖挑眉,道:「不,远远不够。」 孔牧偏头看他,问:「依许大人看,要这么样才够呢?」 「没有收成的话,百姓最担心的会是什么?」许卿湖两指轻点着桌面,道:「是粮食,别说赋税减半了,就是不收赋税百姓也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尹安这情况两位大人也清楚,要什么都没有,卖小物件儿卖不出去,想买其它州县的玩意儿又买不起,既然轻巧的生意在尹安行不通,倒不如做点儿其他生意。」 张肃摇了摇头,认为此事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道:「这个嘛,我也想过,但是尹安能做什么生意?」 许卿湖道:「我近日跟人一起凿渠的时候,听人说了几句,牙括和聊西作物生产丰富得很,关键是市面还广。」 张肃身子往前倾了些,不明白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道:「可牙括和聊西富足,和尹安有什么关系?」 「许大人可否说得再清楚些?」孔牧问。 许卿湖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晃着酒杯,徐徐道:「大人可以在牙括和聊西买进粮食,然后买到狼泉去,近年来狼泉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粮食比厥北还要匮乏,但是户部拨给狼泉的银子从没少过,真金白银是实打实的充足。 「大人可以在牙括和聊西买进粮食,再按原价格两倍的价钱把粮食卖到狼泉,然后再把钱拿去宁西其余几州进粮,如此一来,不用打开粮仓就解了百姓明年的果腹问题。」 「好啊,」张肃拍案叫好,笑道:「如此甚好,锦侯,你这就差人去办,缺人还是缺钱就只管来找我。」 孔牧面色为难,提出了疑惑,道:「这法子确实好,但是我们能想到,牙括和聊西的人肯定也会想到,我们怕是很难买到足够的粮食。」 张肃觉得孔牧说的也不无道理,顿时之间犹豫不决,不知该听谁的。 「孔大人言之有理,」许卿湖道:「所以此事要趁早,把牙括和聊西市面上的粮食购回来,如若他们发现端倪,我们还能有余钱去牙括交税,和运河上行水的商贾合作,买进四海八方的粮食来出售。」 张肃像是已经看到了粮食涌进尹安的盛况,立即拍手叫好,孔牧摇了摇头,道:「商人向来狡诈,水上的贼寇又多,谁都不敢保证一定会顺利,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许卿湖道:「尹安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 张肃伸出五指,道:「五十万石。」 「若行商失败,五十万石粮食度过明年已是绰绰有余,若此行顺利,我们还能从中大赚一笔,为何不放手一试?」许卿湖道。 「锦侯啊,这你有所不知,」张肃道:「这五十万石粮食,是屯了好些年的成果,就这么贸然地开粮仓,若是明年又遇到什么不测之灾又当如何?粮仓轻易开不得啊。」 张肃的意思很明显,他想不开粮仓就把今年庄稼涝死的问题给解决了,而且还想从中赚一笔,可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许卿湖眯了眯眼睛,喝了口酒,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道:「咱们是出来喝酒的,怎么谈到这么远的问题去了,这酒喝得没滋味儿。」语罢他就唤来了水倾城过来弹琵琶唱曲儿。 拨弦儿声一起就连外头的风都和畅了似的,张肃将刚才那些问题全部抛之脑后,只畅笑饮酒,道:「说的是,酒席间不该谈这么严肃的事儿,来羡仙楼就是要喝酒享乐的。」 许卿湖挑了一下眉,眸里沉了又沉,细听着水倾城弹弦,看不出在思量什么。****曹错刚从书房出来,萧淳就带着几个身体力壮的男子堵住了他的去路,曹错从未见过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府上的。 「萧小姐,有什么事吗?」曹错问。 「有,」萧淳不屑地打量他,随后吩咐身边的人,道:「把人带走。」 曹错还没回过神就被人套在粗布口袋里带走了,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就挣不脱这些身强体壮的汉子。 等到了后院的柴房汉子才把曹错仍在地上,曹错迅速从麻袋里挣脱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带去来这儿做什么?」 萧淳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巴掌,掐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警告道:「贱人,我警告你,离我表哥远点儿,你要是再敢离我表哥这么近,我绝不会放过你。」 曹错勐地推开萧淳,却被一旁的壮汉给拽住了,萧淳背撞在身后的墙上,吃痛地叫了一声。 从小到大除了皇亲国戚和其他位高权重的人,萧淳就没对谁低过头,更没有在下人这儿受过气。 萧淳被他这一推气昏了头,气怒地指着他,吼道:「反了,你区区一个下贱的家僕,竟然敢推我,来人,给我把他往死里打。」 曹错一连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这样的暴力激起了他心底的野性,也让他露出了原先那副他自己都以为消失了的獠牙,他勐地从这群汉子手中挣开,作势还想朝萧淳扑上去咬她。 第27页 萧淳被曹错狠厉的眼神和敏捷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曹错就被那几个汉子逮住了。 萧淳捡起一旁的木柴,想也没想就朝着曹错的脑袋上砸过去,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往他身上砸了一下。 曹错敛起双目,恶狠狠地瞪着萧淳。 「看什么看?」萧淳恼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打啊,狠狠地打,只要不打死,打瘸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也是可以的,出什么事我来担着。」 听了这话之后,那几个汉子无所顾忌地就往曹错身上踹,曹错蜷缩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道:「你们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一定会找你们算帐。」 萧淳哼笑了一声,道:「我偏不打死你,我到要看看,你一个低贱的僕人,怎么来找我算帐。」 萧淳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一根形似镰刀的木头,还没有噼过,木柴很细,就是弯下去的那头挺尖的。 萧淳忽而一笑,想到了一个好玩儿的,他拿起那根木柴,推开了那群汉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曹错,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离开刺史府,不再见我表哥,我就放过你。」 曹错咬紧牙关,半天才冒出两个字——绝不。 「这可是你自找的。」萧淳扬起手里那块实心的木柴,朝曹错砸过去,曹错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尖锐的木柴直直地插进了曹错的血肉里面,萧淳拔出来的时候还带出了些模煳的血肉,曹错浑身颤抖,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 萧淳本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这个柴会扎穿他的皮肤,曹错流了很多血,悽厉的叫声不绝于耳,萧淳惊魂未定,连忙扔掉了手里沾着血的木柴,道:「不是我,不是我……」 说话间萧淳就已经跑了,曹错捂住手臂缩在地上惨叫,惨叫声引来了在厨房煎药的採薇。 採薇看着柴房里的血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从外面找了大夫,上好药之后,曹错面色惨白,额角的头髮都已经被汗濡湿。 採薇着急道:「小铃铛,你以前噼柴都没出过问题,今日怎么这么不小心?」 第0017章 娈童 曹错咽了咽口水,把手藏在衣袖底下,道:「我无事。」 「那你去换身衣裳吧,」採薇道:「袍子都染上血了。」 曹错并不知道萧淳为何突然会向他发难,而且她一直在重复让自己离开刺史府,但是曹错不愿意,只要他不愿意,不管萧淳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开。 他换好衣服之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姚何刚从外面和人蹴鞠后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在曹错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道:「小铃铛,发什么呆呢?」 「我没发呆,」曹错抱着刚换下来的衣服准备拿去洗,走到门口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大人真的会娶萧家小姐吗?」 「这还能有假?」姚何脱下外衣,擦了把汗,道:「我亲耳听夫人说的,夫人现在是把他儿媳看的,她和咱主子成亲就是迟早的事儿,哎,不过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曹错抱着衣服走了,手稍微动一下就生疼,他把衣服放在砧上,用伤势不重的那只手握着木槌,一下一下的敲在衣服上,像是在泄愤一般。****入夜,张肃喝多了酒,非要去湖上行船喝酒,还带上了他府上养着的娈童,那男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素净的衣裳,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许卿湖寻思着这人是喝高了吧,竟然把家中养的小男宠都带上了,也不怕人耻笑,这事儿要是传到他夫人耳朵里,估计他家里又有一番难算清的帐。 孔牧还未醉得厉害,仍保持着一丝清醒,凑在张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谁知张肃竟然摆了摆手,道:「我带着我的人在湖上饮酒怎么了?谁敢说闲话?」 见他醉得厉害,孔牧也不敢贸然驳了他的兴,只好坐了回去,与许卿湖你来我往地说着场面儿话喝酒。 张肃搂着他身旁的男子,餵他喝了一盅酒,随后把玩着男子的后脖颈,那男子如同傀儡玩偶,顺从地任由张肃玩弄着。 许卿湖别开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喝酒喝出问题了,方才脑子里闪过的分明是曹错的脸。 见张肃和他养的男宠正玩儿得尽兴,许卿湖也不想坏了别人的好事,跟与他对坐的孔牧隔空举杯对饮。 许卿湖笑着打趣道:「孔大人怎么光顾着喝酒,不带个人玩儿呢?」 孔牧略微敷衍地笑了笑,随后摆摆手,道:「我不好这些,要我喝酒可以,但是我着实不会玩儿。」 张肃醉醺醺地打了个圆场,道:「锦侯啊,你可别难为怀远了,他不爱这些。」 许卿湖:「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这湖上夜光美景和葡萄美酒。」 张肃把那男子揽入怀中,道:「嗐,小事儿罢了,锦侯啊,你看我养这个可人儿如何?」 许卿湖再次抬眼去看张肃身旁的男宠,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自己府上的小狼,道:「丽肤如雪,肌理细腻骨肉匀,比羡仙楼的水倾城也不差,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什么新的玩儿法吗?」 「哪里是什么新的玩儿法?」张肃挥了挥衣袖,十足轻佻地拍了拍男子的脸,就像在对待自己养的宠物,道:「好多地方都这么玩儿,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差人挑个俊美的娈童送你府上,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第28页 一旁的美婢伺候着许卿湖,为他倒酒,许卿湖抬起人的下巴,意味不明地笑笑,随后松开了,道:「这恐怕不妥吧,我不好这个,你要是把羡仙楼的水倾城塞到我府上,那我可感激不尽了。」 「你想要水倾城,我可得下好一番功夫,」张肃难得清醒了些,道:「不过也不是不行,我看你府上那个被唤小铃铛的少年生得极好,若是能与他一亲芳泽,天大的难事我也都替你办了。」 许卿湖握着酒盅,指上一用力,每个指节都格外分明,他轻描淡写道:「好啊,张大人若是喜欢,我过几日就差人把他送到你府上。」 张肃意外道:「当真?」 许卿湖笑笑:「当真。」 张肃放声而笑,拿手甚至从那男子的衣领滑入,在他皮肤上左右游移,许卿湖拿着酒杯喝了口酒,眯起眼睛,全然没有笑意。 张肃此番行径,弄得好生的色气,湖上还有其余百姓泛舟游湖,估计这事儿明天就得一传十,十传百地传过大街小巷,到时候不知道大家对这个尹安太守的评价该当如何。 倒是孔牧是个修身养性的君子,既不好男色,也不好女色,四十好几的人了,就娶过一个夫人,只可惜他夫人命薄,没几个年头就殒命了。 夫人的早丧让孔牧六根都清净了似的,除了自己的职务,其余的一切浮华皆不关心。 但是许卿湖正值壮年,张肃在船上与娈童喝醉作乐的样子撩拔得他心头痒痒的,他早听说过有些人好「娈童」这一怪癖,但他是万万不想这些的。 今日见张肃如此明目张胆,许卿湖眸子沉了又沉,莫名的悸动在他心里乱蹭,更让他为之疑惑的是——此时他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曹错。 他觉得这肯定跟自己喝多了酒有关,莫不是把脑子给喝坏了?****等夜深回到府上,水汜和管豹早就已经在他房间门口等着了,许卿湖把腰间的落月刀扔给管豹,管豹麻利地接住,道:「大人,今晚这么紧张的时候,你怎么还喝上酒了?」 「不碍事,」许卿湖摘下头顶的黑纱帽,道:「文台,交代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採薇在厨房煎药,」水汜神情严肃,道:「只是这断肠草的剂量拿不准,大人如果执意剑走偏锋,兴许会有性命之忧。」 枝头的乌鸦隐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叫,叫得人异常烦躁。 许卿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笑道:「要是没点儿性命之忧怎么瞒天过海?尹安之所以落后于宁西其余四州,就是因为上头的人不作为,不作为的人,如何能身居高位?」 水汜:「可是……」 许卿湖:「只是少许的毒药,不会真出什么事。」 没一会儿採薇就端着药汤过来了,管豹端过药碗,这药的味道闻起来略苦,而且光是一闻就让人觉得有些发晕。 打发走了採薇之后,许卿湖道:「豹子,你现在去厨房把药渣处理干净,一点儿痕迹都不能留。」 「是。」管豹虽想提醒一句断肠草药性勐烈,但是他了解许卿湖这个人得很,一旦他下了决心,旁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文台,」许卿湖握着碗口放于自己面前,道:「这两日你注意着竟京那边的动静,一旦巡视的人进入尹安,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都要把人请到府上来。」 水汜:「是,大人。」 许卿湖端起碗,刚搁到嘴里,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一定要确保小铃铛的安全,在巡视的人来之前,他一定得要是安然无恙的。」 「我会尽力护小铃铛周全,」水汜道:「但是近日萧家小姐与他走得近,若是和萧家小姐扯上关系,属下也不敢正面起冲突。」 这的确难办,若处理不好这事儿,就会得罪萧淳,而得罪萧淳,就等于是得罪了当朝丞相。 许卿湖:「若是和淳儿扯上关系,就直接来找我,我来解决。」 水汜:「是。」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风劲力地拂扇门窗,还伴着一些别的动静,不细听听不出来。 许卿湖微怔,随后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断肠草汤药,然后把碗放进托盘里面。 水汜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时刻观察着许卿湖的情况,道:「大人,你感觉怎么样了?」 「无妨,」许卿湖抬了一下衣袖,道:「把碗拿下去,即刻毁掉,绝不能让人看到。」 水汜离开之后,许卿湖仍坐在桌前没有动,冷声道:「出来吧,别躲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少年这才挪动脚步,走到许卿湖面前,双手规矩地垂在身侧,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 许卿湖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纤长的少年,道:「要真不想让人察觉,就管好你手上的东西。」 原来是手上的铃铛走漏了风声,曹错握住了手腕上的铃铛,许卿湖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进我的房间,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曹错解释:「不是的,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许卿湖的腹部突然一阵绞着痛,一直往上痛到胸口、肺部,然后再到喉头,他捂住脖子咳了好几声,咳出了血。 曹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拿衣袖擦掉了他唇间的血迹,紧张道:「大人,你怎么了?」 许卿湖一把推开他,却打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处,曹错吃痛地叫了一声,许卿湖眯起眼睛,问:「手怎么了?」 第29页 曹错:「没有。」 许卿湖掀开他的袖子,他的手臂上缠了好几圈白布,白布被血渗红了好大一处,曹错缩回手,道:「我上午噼柴的时候,手磕在柴尖儿上了。」 第0018章 惊雨 「噼柴的活儿用不着你,」许卿湖信了他的话,道:「以后别去柴房。」说完许卿湖又是几声咳,这药的药性还真强,五脏肺腑都被毒药毒透了一般。 曹错咽了咽口水,刚才躲在屏风后面,分明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药的事情,他问:「大人,你变成这样,是因为喝了刚才那碗药的原因吗?」 许卿湖平常语气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那是断肠草,吃了自然是要遭点儿罪的。」 曹错不解,问:「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还要服食断肠草?」 「行了,赶紧回你房里去,」许卿湖起身,强烈的眩晕让他头痛欲裂,他垂眸斜着眼睛去看曹错,道:「过了今夜,我还有命活的话,就告诉你。」 说完许卿湖就把人赶了出去,曹错还想说什么,但是许卿湖动作利索的关了门,门一合上他就体力不支地靠在门后,吐了一大口血。 曹错望着那扇被关紧的门,终是不敢再上前一步,便回了房间休息,他一闹出动静姚何便醒了,道:「小铃铛,你怎么大半夜了才回来?」 「背书背晚了。」曹错毫不心虚地说谎。 「难怪大人喜欢你,」姚何闭着眼睛,含含煳煳道:「你也太上进了,显得我像个废物。」 曹错一边脱靴一边应付他的话,问:「大人喜欢我?」 姚何:「嗯。」 曹错:「你怎么知道?」 「大人最敬重的就是上进又有本事的人,尤其是做事认真态度严谨的人,大人可喜欢了,」姚何翻了个身,道:「府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 原来说的是这个喜欢,曹错说不清楚自己心头飞快闪过的失落是怎么回事,他把靴子放好,随后掀开被子上榻,但他并没有立刻就睡着,他的一颗心脏都在随着方才的那碗断肠药悬得半高。断肠,断肠。 怎么样重大的事情才值得以断肠之痛来谋求?****管豹与水汜一大早便守在许卿湖的门前,两人都哭丧着脸没有说话,管豹在屋檐下来回地走动,想通过此举来减缓心头的不安。 水汜双手环在胸前,背靠着身后的木头柱子,道:「豹子,别晃了,头都给你晃晕了。」 管豹嘆了口气,这才安分下来,道:「要是大人挨不过这一遭的话,先前忍气吞声受这么多窝囊气全都白费了。」 「你这张嘴也真是,说点儿吉利话嘛,」水汜摇了摇头,道:「这断肠草的剂量是往少了放的,等到了皇上跟前,咱们就立刻请最好的的大夫为大人看病。」 曹错和姚何在书院跟着冯昭学散文,曹错正襟危坐,看着书本与其他学生一同读道:「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 姚何在读书声中思绪越飘越远,李斯兴秦的主张与自己何干?哪儿轮得上自己来操心朝堂大事? 他单手撑着脑袋,盯着窗外长出围墙之外的枝头,想着了「红杏出墙」的风流事,勾得他心头小鹿跛脚乱撞,心头的痒痒传到肌理之间。 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虽说私底下悄悄瞅过春宫图,但到底没有经验,才会书院里不安分的枝头都能撩拔他的思绪。 出墙的红杏,倒是比深闺中安分守己的花儿有意思多了,孟浪起来,哪个男人不喜欢? 这么想着姚何竟然没忍住笑了,将笔靠在鼻子下面,喃喃道:「红杏出墙,不安于室,郎来见之,采之爱之轻抚之……」 他这番话说得并不收敛,一屋子的学生都惊讶地看着他,这般公然宣淫挑衅先生,姚何还是第一个。 然而姚何并不知自己说了多离谱的话,直到冯昭的戒尺勐地落到他背上来,他才大梦初醒般地从席间跳起,道:「发生什么事了先生?为何打我?」 「臭小子,竟敢在书院白日宣淫,」说话间冯昭又是一戒尺打到他身上,气怒道:「学什么什么都不成,竟敢于课堂上作淫诗,无耻孟浪之徒,反了天了。」 姚何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心里话给宣读出来了,这下真是丢脸丢过头了,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认错,道:「先生,我知错了,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一定改,一定改。」 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悔改之意,冯昭气急了,用戒尺打到他腿上,道:「小铃铛日日与你一同听学,你却连他半分的严谨和上进都没学到。」 姚何道:「先生,我就不是学习的材料,你跟我家大人说说,让我去府上干点儿粗笨活儿算了。 姚何知道自己这句话会把冯昭惹怒,提前拔腿跑了,冯昭脱下鞋子朝他砸过去,道:「臭小子,烂泥扶不上墙,你就是茅坑里的烂石头。」 室内的学生一同发笑,如此德高望重的先生竟也会被气得说出这般粗鄙的话来,曹错也没忍得住跟着笑了。 外头下了雨,惊得枝头的鸟儿扑翅而起,飞到檐下避雨,小小的停在廊下的木栏,隔远了瞧犹如几处泼墨的小黑点。 姚何在外头罚站淋了雨,冯昭心下一狠,就由着这小子在外面了淋,好让大雨也沖沖他那孟浪的心思。 散学之后,曹错撑开伞举过姚何的头顶,打趣道:「不是我说,你居然敢在课上作淫诗,还真不怪先生罚你。」 第30页 「我一男的,想想这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姚何与他并肩走在伞下,听着头顶雨打伞面的声音,道:「你今年也十五有余了,就没想过这事儿?不能吧。」 曹错瞥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改改性子吧,没事儿少翻翻藏在枕头底下的春宫图,脑子都翻成什么样儿了?」 姚何震惊道:「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把这宝贝藏枕头底下了?」 前段日子,曹错每次一回房间,姚何就手忙脚乱地把偷偷弄来的春宫图藏在枕头底下,然后拼命转移话题来转开视线。 刚开始姚何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索性也不避着了,当着曹错的面儿也看这东西,但是曹错并不关心他看的什么。 只是日日见他这么「刻苦」的钻研,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着作,趁着姚何不在的时候,曹错好奇地翻开了他无比宝贝的春宫图集,本打算细细拜读,却是红着脸合上书放于原位,没想到姚何平日里看的是这样的读本。 曹错道:「这不是很明显吗?你又没有很认真地在藏。」 二人过了石桥之后,迎面几个汉子抬着一个轿子走过来,那轿子上方镶着金玉珠宝,就连帘子都是用金丝织的,华贵得很,尹安这地儿甚少有人家用得起这样的轿子,姚何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笑道:「今儿哪家贵人出门了?这么大的排场。」 轿子越靠越近,曹错停住了脚步,雨转急,风也骤,打在伞面让人心头一震,惊起不安的预兆。 抬轿子的几个汉子在他两面前停下,最先从轿子里探出脑袋的是珠儿,她撑开伞从轿子里出来,随后出来的是萧淳,珠儿小心翼翼地为她撑着伞,生怕她琳着雨而迁怒于自己。 看清轿子里出来的人之后,曹错握紧了手中的伞柄,恶狠狠地瞪着萧淳像是要用眼睛剜下她身上的骨肉一般。 姚何平日里不常与萧淳打交道,但每次见了面都会客客气气地打招唿,他说:「萧小姐,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萧淳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着曹错,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她说:「我来找小铃铛,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去。」 姚何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萧家小姐何时与小铃铛扯上关系了,出于好奇,他随口问了一句:「小铃铛这会儿忙着回府上去书房复习呢,你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自然是重要的很。」萧淳一听到书房二字顿时脸色都变了,一个下人而已,凭什么恬不知耻地霸占着主子的书房,定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 姚何察觉到了萧淳来者不善,他想带着曹错找机会熘走,但是萧淳先了他一步,道:「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曹错挣不过这些人,没一会儿就被他们绑起来了,姚何道:「什么事需要绑人?萧小姐,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萧淳不悦地看向姚何,本想训他几句,但是转念一想,此人在府上,是被表哥当做弟弟养的,而且姑母又喜欢他得很,若是贸然得罪了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表哥面前胡说八道。 这么一想萧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露出一副欣喜的笑脸,道:「我就是找小铃铛玩个游戏,你先回去,等晚些时候我就带着小铃铛一起回府。」 说完萧淳就让人绑着小铃铛走了,曹错吼道:「萧淳,你要是再招惹我,我绝对不会再饶你。」 萧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行啊,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饶我。」 「我杀了你……」曹错用力挣扎着。 第0019章 断肠 萧淳气定神闲地回到轿子里面,道:「怎么办?在你杀了我之前,我会先淹死你。」 姚何放心不下,连伞都没拿就跟上去了,萧淳的耐心也被他耗得差不多了,见他不听劝就由着他了。 轿子抬到湖边才停下,萧淳在珠儿的伺候下上了船,几个汉子将曹错抗到船上去。 曹错不愿:「放开我。」 身后的汉子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警告道:「老实点儿。」 姚何站在湖岸边干着急,等船开到湖里去之后,萧淳命人拽紧了绳子,把曹错扔进湖里去,憋他几分钟之后再把他拉上来,然后又扔湖里去。 曹错水性不好,刚开始还会奋力挣扎,到后面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每次被拉到船上的时候,萧淳都会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离不离开刺史府?」 而曹错的答案始终如一——「绝不。」 萧淳一抬手又让人把他扔到湖里去,每次挨着冰冷的湖水他都会不自觉地颤抖,肺部不知道灌进了多少水,眼睛和鼻腔都被湖水浸得刺痛麻木了,反覆的恐惧压迫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此刻大人怎么样了,断肠草的毒性有没有发作? 许卿湖费劲地睁开眼睛,周身乏力得紧,他脚刚着地就摔了跟头,吓着了守在外面的管豹和水汜。 管豹扯着大嗓门儿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许卿湖重新站起来,缓过劲来才去开门。 水汜与管豹皆是一愣,此时的许卿湖,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还反着红,一丝活人气都没有,看着像是仅凭着一口气在吊着命。 水汜微微蹙眉,心忧道:「大人,你脸上看上去不太好,我先去给你请个大夫……」 第31页 「不打紧,」许卿湖冷冷清清道:「等撑到竟京之后,你想怎么请大夫就怎么请。」 「可是……」 水汜话都还没有说完,姚何就急匆匆地从门外跑来,淋了满身的雨,大吼大叫,丝毫不体面,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水汜看不出去他这么冒失的样子,不悦道:「何事惊慌?伞也没撑一把,大吼大叫,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姚何气喘吁吁道:「是萧小姐……和小铃铛……」 闻言,许卿湖低头头看他,道:「淳儿和小铃铛怎么了?」 姚何弓着身子,双手扶着膝盖,道:「萧家小姐把小铃铛扔湖里去了,小铃铛不识水性,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许卿湖心下一急,伞都顾不上拿,抬脚就往外走,断肠草的药劲儿让他的动作不如平时这么便捷,下楼梯的时候踉跄了几步。 水汜和管豹连忙跟上去,管豹:「大人,你先歇着,我去把小铃铛找回来。」 许卿湖冷声道:「用不着,你们回去多烧些热水,不要惊动旁人。」 水汜:「可是……」 许卿湖皱紧眉头,厉声道:「你是带兵的人,服从命令不会吗?我跟你说话就是在下达命令,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水汜一时语塞,但是也没掉头,愣在原处,许卿湖看来他一眼,抬高了音量,冷冰冰的语气问:「我说的话还管不管用?」 管豹连忙上前拉住水汜,两方讨好道:「管用,咱们都是为大人办事的,你不让我们跟着,那我们回府就是。」 「嗯。」许卿湖并不多做停留就快步走了。 水汜的脸色很不好看,平白无故就被训这么一顿,怎么想都不痛快,管豹搂过他的肩膀拍了拍,道:「大人就这个脾气,你犯不着因为这事儿多心。」 水汜:「大人这会儿还有断肠之毒未解,救小铃铛的事你我去就可以了,他又何必非要自己前去?」 「大人说过的话哪一次改过,你这几日总要驳上一驳,他要是不训你才是怪事。」管豹先前也没少被许卿湖训斥,所以不管许卿湖做多么荒唐的决定,管豹都很少过问,更不用说反驳了。 管豹:「而且此事事关重大,萧家也牵涉其中,你我去了也没用啊,萧家小姐是什么脾气?我们去了就能明目张胆地从她手里把小铃铛带走吗?」 曹错浸在水里,力气渐渐被抽走,他只看得见晃着的湖水,嗅到的也是湖水的腥味儿,听到的是湖水涌过的声音,尝到的也是湖水的腥气,五识皆被湖水所覆盖。 他在水中闭上眼睛,心有许多的恨处,他还有这么多未做的事情,他的学识,他那将成未成的志向,还有他心头渐次萌发而出的春意,统统都还没有结果,却要这么死了。 许卿湖隔着雨幕看到了船上的一行人,却没看到曹错,他唤来船夫朝着那头驶船。 萧淳原先还笑着,看到许卿湖面色苍白而肃杀的脸之后,她瞬间就笑不出来了,道:「表哥,你怎么会在?」 许卿湖冷冷地看着萧淳,道:「小铃铛在哪儿?」 「……」萧淳不答。 许卿湖的声音冷硬了许多,道:「我问你话。」 萧淳这才不情不愿地指向湖下,道:「他在湖里面,谁叫他顶撞我?我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而且这里的水也没有很深……」 还不等她解释完,许卿湖纵身跳入湖中,朝着湖水之下游去,曹错的身上绑着绳子,手脚皆动弹不得,悬于湖中。 许卿湖向他游过去,曹错没有意识了,许卿湖拦着他的腰带他游出湖面,将他平放在船的甲板上,松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小铃铛,」许卿湖拍了拍他的脸,道:「小铃铛,能听到我说话吗?」 萧淳隔着一条船,心虚得很,但还是喊道:「表哥,他肯定是装的,这湖里的水根本就不深,他一定是在骗我们。」 曹错躺在甲板上没有任何反应,许卿湖费劲地撑着身体,他捏住曹错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亲上曹错的唇部,试图把他的气吸上来。 萧淳站在船的对面看着这一切,看得怒火中烧,这个低贱的下人到底是哪儿来的福气?居然让表哥为他做到了这个份上。 好一会儿曹错才咳了起来,咳出了好多水,许卿湖连忙扶着他的肩膀,道:「你怎么样了小铃铛?还能说话吗?」 曹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无力道:「大人……你怎么也掉湖里去了?」 「没事儿,没事儿了。」许卿湖把曹错抱起来,让船家把船往回开,萧淳紧随其后。 下船之后,许卿湖将人打横抱起,萧淳连忙跟上去,拽住许卿湖的袖子,道:「表哥,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下人顶撞了主子,就要该受罚的。」 「滚。」许卿湖吼道。 萧淳被他这声吼给吓住了,愣了好半天的神,从小到大他表哥都没有这么吼过他,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家僕对自己这么粗鲁。 回到府上之后,许卿湖险些抱着曹错从石阶上摔下去,断肠草的毒性让他浑身疲软。 管豹连忙上前来接人,许卿湖并未松手,道:「把热水放浴池里面,加些安神草在里头。」 「水文台都准备好了,」管豹道:「你回房间就能看到。」 「嗯。」 许卿湖将曹错往上掂了掂,继续往里面走,曹错双手失力地攀着他的胳膊,两个病根就这样一同进了房间。 第32页 许卿湖带着他一同泡进浴池里,然后褪去了两人身上早已湿透的衣物。 许卿湖当即就愣住了,皱紧了眉头,曹错遮挡的衣服下居然有这么一身的伤痕,新的旧的都有。 「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许卿湖轻抚着他肩头结了痂的长疤,道:「是萧淳找人打你了吗?」 曹错趴在许卿湖的怀里,不答,许卿湖单臂抱着他的腰,他说不清楚心头隐隐作痛的滋味儿来自何处,他问:「怎么受伤了也不和我说?」 「不痛。」曹错脸埋在许卿湖颈间蹭了蹭,他怕水,从第一次被许卿湖暴力摁在水池里洗澡开始他就怕水。 第一次洗澡的时候,他恨不得咬断许卿湖的喉咙,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而后的日子里,他做梦都想和许卿湖那般亲近。 「都留疤了,怎么会不痛?」许卿湖胸口突然绞着疼,断肠草的毒性催命似的,许卿湖咽了咽口水,强忍着阵痛,道:「不痛也当说啊。」 曹错突然咳了起来,额头上密布着一层虚汗,许卿湖拍打着他的背部,道:「小铃铛,我问你件事。」 曹错:「你问。」 许卿湖靠在他耳畔,轻声道:「倘若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不只是个尹安无家可归的狼少年,而是身份尊贵,一唿百应之人,你会做些什么呢?」 「大人为什么问这个?」曹错将下巴搭在他肩头上,任由温水浸泡着,道:「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怎么可能那样尊贵?」 「假如呢?」许卿湖抱着他摇了一下,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道:「假如你真有这么矜贵,你会做什么呢?」 第0020章 无忧 曹错也跟着他笑了笑,像是他真的变得矜贵了一般,道:「如果我身份真这么高贵,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萧淳寻仇,然后入仕,当个好官,扶危济困。」 许卿湖问:「为什么想当官?」 「大丈夫该当如此,」曹错咳嗽得厉害,早先的湖水深入肺里,还没缓过劲,他说:「先生常说,为君者,忧国忧民,当怀治世之志,为人臣者,助君理之……咳……」 「……」许卿湖不再接话,安静地抱着他浸在温水中。 曹错头昏昏沉沉,白日就睡过去了。 萧红香听说此事之后,坐立难安,萧淳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告状,要萧红香为她做主。 可是此子贵为秦王之子,她哪里有本事敢做这个主,要是这孩子的身份一直藏着也就罢了,要是让他回到竟京认祖归宗,只怕是日后免不了要来找萧家寻仇。 萧家与秦王在朝堂之上,同样权势滔天,萧玄与梁太后一党早早地就已经勾结在一起,企图干涉朝政,再加上汴东梁氏的支持,只要诚宜帝咽了气,太后便能只手遮天。 秦王是诚宜帝的嫡亲弟弟,又是南征北伐的大将军,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局面出现。 若是借着萧淳与曹错一事,轻则是归为打闹,往重了说,秦王儿子年幼失踪一事若是和萧家有关,那秦王定不会善罢甘休,折了萧家,就等于折了太后的左膀右臂,秦王绝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萧红香道:「淳儿,你闯祸了你知不知道?」 「姑母,你煳涂了,我没有闯祸,」萧淳疑惑地看着她,道:「是小铃铛顶撞了我,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顶撞了主子就该被罚,我只是教训他一顿而已,没有惹祸啊。」 萧红香摇了摇头,但终究没有与萧淳提及小铃铛身世一事,道:「淳儿吶,小铃铛不是下人,他是锦侯带回府上的幕客,你不能由着性子罚他。」 如此萧淳更讨厌小铃铛了,简直恨得牙痒痒,但是她不能驳了萧红香的面子,只好说:「我知道了,姑母。」 雨下了一整日,採薇把饭食端到了房间来,许卿湖吩咐她去厨房熬了一碗姜汤,随后将曹错从水里捞起来,给他裹上衣服之后,就抱着人上榻去歇着。 走到床边,曹错却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了,许卿湖在他腰上轻拍了一巴掌,道:「先躺下,我去拿帕子给你把头髮擦擦。」 曹错摇摇头,道:「不躺。」 许卿湖道:「那你想做什么?都咳成这样了,不擦头髮就该落病根了。」 「再抱抱,」曹错紧紧地攀住许卿湖的脖子,双腿夹紧他的腰侧,道:「抱抱病就好了,也不痛了。」 「行,那就抱着,」许卿湖抱着他去拿了一条帕子过来,坐在木椅上给他擦头髮,道:「小猴子似的。」 曹错从帕子里把脑袋钻出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卿湖,看不真切似的,他抬手摸了摸许卿湖的脸,道:「大人,你上次送了我一个簪子,我也有东西送你。」 许卿湖继续给他擦头髮,问:「你要送我什么?」 「府上每月拨给我的碎银我全都攒着了,前几日我去店里托匠人打了一个银铃,此铃为无忧铃,希望它能让大人远离忧愁,我把它放在我枕头下面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说着曹错就要起身。 「你别动,」许卿湖摁着他不让他乱动,道:「先吃饭,待会儿我去拿就行。」 「哦。」曹错脸贴着许卿湖的胸膛,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感受到许卿湖迅疾的心跳,太乱了,绝对不是正常的频率,莫非是断肠草的毒性发作了? 曹错:「大人,你找大夫驱除体内的断肠之毒了吗?」 第33页 许卿湖道:「不急,缓几日也不打紧。」 曹错抬起下巴去看许卿湖,平缓的眉头蹙在一起,他问:「此药毒性发作的时候,当真是断肠般的疼痛吗?」 「那不能,」许卿湖懒倦地笑了笑,随后腹部一阵疼痛,但他并未露出端倪,道:「此物名为断肠草,却不是真的要断人肠,听着吓人罢了。」 等曹错睡着之后,许卿湖给他拉好了被子,这才去了偏房,去翻找枕头,他不知道哪个是曹错的枕头,便只能一个挨着一个地翻。 他在其中一个枕头底下翻出一本书,随手翻了翻,脸色一下就变得严肃起来,姚何刚才外头进来,看着许卿湖在拿着他那本儿春宫图翻,魂儿都吓没了。 姚何抬脚就想离开,许卿湖道:「站住。」 姚何心虚地笑笑,道:「大人,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许卿湖指着面前的枕头,道:「这个枕头是谁的?」 姚何抓紧了脚趾,好半天才说:「是……是我的。」 许卿湖拿起手里的春宫图砸到他面前,道:「小小年纪就帐中宣淫,猪油煳心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人,我知错了,知错了。」姚何道。 许卿湖:「那就下去领板子,自己去找管豹打,叫大点儿声,我听不见就不作数。」 姚何「啊」了一声,哀怨道:「我知道了。」说完他就垂头丧气地准备去领板子。 许卿湖:「等等。」 姚何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双眼放光,道:「大人,你是不是不罚我了?」 许卿湖问:「小铃铛的枕头是哪一个?」 姚何抬手指了指,许卿湖「嗯」了一声,道:「行了,你下去领板子吧。」姚何再一次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今日真是怪了,平日里大人也不来这儿,今日也不知怎的就过来了,还没收了他珍藏的宝贝。 许卿湖拿出了枕头下的银铃,做工还挺精緻,他将铃铛系在腰侧,随后合上门离开了偏房。 晚上曹错身上起了热,脑袋昏沉什么也不知道,许卿湖放心不下,就把他留在自己房间,一同入睡。 断肠草的药性让许卿湖疼得周身都出了汗,尤其是肚子那一片都绞着生疼。 曹错翻了个身,蜷缩在许卿湖怀里,嘴里嘀嘀咕咕的,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许卿湖拉紧了被子,往他那边凑了些,道:「小铃铛,你想说什么?」 曹错含混地喊道:「大郎……」 「……」许卿湖一愣,这人倒是会趁着生病的时候来事儿,冷不丁儿地冒出这么一声来。 「大郎……」曹错又叫了一声。 「没大没小。」许卿湖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 曹错翻了个面儿,背紧贴着许卿湖的胸膛,嘴里依旧不老实地喊着:「大郎……我疼。」 萧淳时常找人来打曹错,给他留了一身的皮肉伤,但好在没伤到根本,但是这次湖里的水却在曹错体力积了寒气,连同新伤旧伤都跟着疼。 许卿湖手臂搭在他的腰侧,曹错疼,他也疼,他疑心这断肠草的药性能不能让他撑到竟京。****水汜在尹安城门等了两日,这天总算把竟京派来巡视的人给盼来了,一个肩宽体胖的男人手持腰牌骑马而来。 水汜上前将人拦住了,那人见水汜背着长剑,连忙拉紧了马绳,道:「你是何人?」 水汜恭敬道:「兄台可是竟京派来尹安的巡按御史?」 「正是,」丁广陵骑在马上,垂眸打量着水汜,道:「看你的样子,像是专门等在这儿的,你有何事?」 水汜:「本来今日我家大人应该亲自来迎接你,但是凿渠的时候雨大,我家大人惹了风寒,不便前来,所以特意派我了迎接大人,府上已经准备好酒食了,专门为大人接风洗尘之用。」 「这样啊,」丁广陵摸了摸下巴蓄起的鬍子,道:「你是张太守府上的人?」 水汜:「我是刺史大人的下属,并非太守府上的人。」 丁广陵面露不悦之色,按理来说,就算要迎也该是张肃派人来迎他,可张肃不仅没来,连他府上的人也不曾来,这摆明了就是不给面子,这点儿人情上的事都做不好,人昏庸到这个地步,估计是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虽然张肃为人差了些,好在尹安也算是有识趣儿的人,这尹安刺史就比张肃更招人喜欢。 水汜打量着丁广陵的神情,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丁广陵笑了笑,虽说笑了,但是那得意和居高临下的样子藏都藏不住,道:「那就烦请你引个路了。」 「应该的,」水汜翻身上马,道:「大人跟着我便是。」 到了府上之后,许卿湖披着一件外衣侯着,丁广陵下马,边上楼梯边抱手做礼,道:「许大人,我跟着你府上的人来就行,怎么还亲自在门外侯着了?」 许卿湖捂着嘴巴咳了几声,笑道:「御史大人远道而来,理应侯在城门相迎,只是今日受了风寒,着实不方便。」 「许大人客气了,」丁广陵看着他苍白的脸,觉得奇怪,疑惑道:「染了风寒也不该是这个脸色啊,许大人,莫非你还有其他疾病没寻出原因?」 第0021章 远行 水汜接了话过去,道:「大人你远在竟京,尹安之事你有所不知,上个月尹安涨水,水都没过膝盖了,我家大人带着人去凿渠,整整凿了半个多月才通了水,肯定是在水里泡了半个月落下了病根。」 第34页 丁广陵更觉疑惑,这么大的事儿理应该有太守带人凿渠,这么这担子落到刺史头上来了? 「治水患的事不是该由张肃带人去的吗?」丁广陵道:「怎么是改成你去了?」 许卿湖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随后拢了拢衣襟,道:「上个月风大雨大,张大人身体抱恙,不便下榻,就由在下来代劳了。」 「身体抱恙?」丁广陵越发觉得张肃是光拿俸禄不办事的酒囊饭袋,道:「哪儿这么容易就抱恙了?多半是在躲活儿。」 到了大堂之后,许卿湖吩咐道:「文台,叫小铃铛来奉茶。」 水汜觉得奇怪,平日里许卿湖甚少使唤小铃铛做事情,更不会让他出来给人奉茶,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是他不好过问,只应了声「好」。 自从发生上回萧淳把曹错扔湖里去的事情之后,许卿湖便让管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护他周全。 曹错道:「管大哥,你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大人交代我的事,含煳不得。」管豹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在他旁边跟着。 两人在转角处就遇到了萧淳,经过那事儿之后,曹错落了病根,患了咳疾,一吸入冷空气肺部就一阵恶寒。 萧淳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一男的长着一副狐狸精样儿,全用来勾引别人了,贱不贱?」 曹错咳得紧,肺部那一片都咳得发麻了,他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较着劲——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没一会儿的功夫水汜就来后院寻人了,管豹道:「文台,你不是去城外迎竟京来的探子了吗?怎的又跑回来了?」 水汜:「好好说话,人现在就在府上,别一口一个探子,让人听了多不好。」 曹错跟在水汜后面往前堂走,从马厩那头跑来的姚何也想跟上,却被管豹一把拽住了衣襟,道:「大人唤小铃铛办重要的差事,你跟上去做什么?」 姚何嬉皮笑脸道:「我就是去凑个热闹看看,我听说竟京派了人来,我一小地方的儿郎,也想看看竟京来的大人物是什么排面。」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的人,有什么可看的?」管豹笑了一声,打趣道:「有这精力还不如回房去看你的春宫图,前些日子我听冯昭说你在课堂上作淫诗,有这事儿没有?」 管豹那嗓门儿特大,恨不得别人听不见,姚何连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道:「哥哥,这事儿小点儿声儿说,採薇还在后头,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管豹觉得这倒是新鲜,都敢做了还不好意思,他乐呵地拍了拍姚何的脑门儿,道:「你敢在课上公然宣淫,还怕别人说?书院这么多号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谁不知道你的风流事?裤衩都没变大就这么荤,有前途啊。」 「哥哥,求求你,别说了,臊着了。」 姚何只觉得臊得慌,都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作了首上不了台面的口头诗,更要命的是他当宝贝儿的那本春宫居然被许卿湖当场抓获了。 曹错进入室内,稍稍歪着头去看许卿湖,许卿湖的腰间悬挂着那串无忧铃,曹错心生欢喜,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得不把欢喜藏起起来,这样的耐力对他来说非常具有考验性。 许卿湖平常语气说:「小铃铛,给御史大人倒茶。」 这很奇怪,许卿湖平时就没让自己给谁倒过茶,虽说疑惑,但是曹错并没有反驳,也没有问原因,只答了一声「是」。 随后曹错便端着茶壶给丁广陵的茶杯里斟茶,他一动腕间的铃铛也跟着晃,发出清脆的银铃声。 丁广陵随口问:「你身上戴铃铛了?」 「腕间戴了一只铃铛,」曹错回答道:「自幼便戴着。」 这事儿听着倒是怪熟的,腕间戴铃铛的人家在竟京也有一户,秦王曹彻的女儿就腕带长命锁铃铛,据说是皇上赏的,他的小儿子也有一个,只可惜他儿子自幼便走散了,到现在也杳无音信。 丁广陵突然对铃铛好奇上了,但是也没多好奇,道:「你把袖袍掀开,我瞧瞧你腕间的铃铛。」 曹错不知该如何是好,凭本能地偏头看了一眼许卿湖,许卿湖喝了一口茶,小弧度地点点头。 曹错这才掀起自己的衣袖,将腕间的铃铛凑到丁广陵跟前,丁广陵起初并不在意,但是看到铃铛上的字之后他就没法不在意了,虽说铃铛磨损得厉害,但仍能瞧到上面的字——诚宜四年,曹错。 丁广陵勐地抓住曹错的手臂,道:「这铃铛你从哪儿来的?」 曹错用力地把手缩回来,道:「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戴着了,你要问我从哪儿来的,我也不知道。」 许卿湖道:「这铃铛怎么了吗?」 丁广陵抬眼看了一眼曹错,示意他在这儿不方便说,许卿湖道:「小铃铛,你先下去。」 曹错:「是,大人。」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许卿湖见他面色凝重,道:「可是铃铛出了什么问题?」 丁广陵狐疑道:「许大人当真不知道?」 许卿湖咳了一声,道:「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丁广陵问:「那少年腕间的铃铛,你可曾瞧过?」 「不曾,」许卿湖波澜不惊地答道:「这少年是三年前我从山上捡来的,我见他为人机灵,就留在府上了,大人你如此紧张,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第35页 丁广陵:「那少年的身世绝对不简单。」 「哦……」许卿湖身子往前倾了一些,佯装不知情,问:「你如何看出他身份不简单?」 丁广陵:「那少年腕间所戴的铃铛,是秦王小儿子的百日宴上,诚宜帝亲自赏了戴在他腕上的,嫣然郡主手上也戴着这样的铃铛,秦王的小儿子幼时失踪,而今这铃铛出现在这个少年的腕上,你说这事儿严不严重?」 许卿湖面露严峻之色,不可思议道:「哟,这还真挺严重,想不到竟还有这种事。」 「现在知道此时也不晚,但是毕竟也不确定这少年的身份,」丁广陵推开茶杯,手里比划着名,道:「不如这样,明日你随我启程去竟京,若是这少年真是秦王的儿子,你自然也少不了功劳,如若不是,也没人会怪罪于你,你意下如何,许大人?」 「如此甚好,明日我就带着小铃铛启程,」许卿湖道:「只是……」 丁广陵:「只是什么?」 许卿湖:「只是小铃铛一直住在尹安,我怕他突然去竟京会不习惯,我得提前和他有个商量。」 丁广陵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许卿湖从木椅上站起来,断肠草的药性突然发作,他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丁广陵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许大人当心。」 「多谢,」许卿湖站稳,道:「近日身体抱恙,让大人见笑了。」 丁广陵道:「这是哪里话?你带人治水劳苦功高,没人能看你的笑话。」****曹错站在挂着残花的枝头下,一脚一脚地踢着地上的泥,方在他躲在门口,丁广陵和许卿湖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他心里暗藏疑问,但是他不能问,许卿湖静默地站在不远处,曹错抬眼看他,像是在问——真的要去竟京吗? 不多久萧红香便带着许卿湖上了别处。 第二日,用过早膳之后,丁广陵就和许卿湖启程了,跟着许卿湖一同出发的还有于瓒,他本该在山头练兵,但是此行有兇险,许卿湖就把他带在身边了。 于瓒揣着个酒壶,走到哪儿都忘不了喝上两口,许卿湖和曹错坐在马车里面,好半天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车外的马蹄踏得曹错心烦意乱,最后还是他开口打破了沉默,道:「大人,此次去了竟京,我是不是就不能和你一起回尹安了?」 「嗯,」许卿湖冷静地说:「你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公子,此次去了竟京,你家里人绝不会让你同我一起回尹安。」 曹错抓住许卿湖的袖子,抬眼急切地看着他,道:「大人,我不去竟京,我一辈子和你留在尹安,行吗?」 「你家里人还等着你,」许卿湖看着他唇下的红痣,此时竟不敢伸手去拨弄,他说:「等到了竟京,你的志向和抱负都能施展开,尹安太小了,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曹错管不了这些,他只知道,此时现在,他只想和许卿湖一起留在尹安,管他什么抱负,管他什么竟京繁不繁华,他都不关心。 许卿湖只当他是孩子气的执拗,他现在之所以待在尹安,是因为他从未到达过别处,习惯性地依赖尹安的山水草木。 等他到了竟京,习惯了竟京的盛况与繁华之后就会知道,那样神仙般的日子才是属于他的。 第0022章 身世 行路数日,总算到了竟京,竟京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样的盛况在尹安是决计见不到的。 曹错顿时就看花了眼,光是短短几分钟的路他就看到了好几个酒楼,歌声和乐器声不绝于耳,这还是白天就这么热闹,放在尹安的话,要晚上才会这么热闹,这还有赖于近几年来夜不闭市的政策。 许卿湖从前见惯了这些,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先找了个客栈住下,丁广陵带着曹错去了秦王府上。 许卿湖倒了一杯茶,还没喝到口中就咳出了血,于瓒被吓了一跳,没摸清这是怎么回事。 于瓒提议道:「大人,要不我去附近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不必麻烦,」许卿湖抹掉了唇周的血,道:「要不了多少时间,秦王应该会来找我,到时候你跟紧我就行。」秦王府。 丁广陵敲开了大门,府上的人去通报了一声,得到允准之后,家僕才给他二人引了路。 站在门口光是看秦王府的大门就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进来之后更加气派,府邸的两侧是精修的灌木,沿着石板路走好一段路才到达大堂。 曹彻身着寻常的藏青袍,坐在主位上待客,丁广陵这人私下里与他没什么私交,他根本不会料到丁广陵会突然登门拜访。 丁广陵道:「秦王。」 「坐吧,」曹彻注意到了丁广陵身后跟着的少年,但并未太在意,道:「今日来我府上,所谓何事?」 曹错坐在一侧,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面色肃杀,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光是往哪儿一坐,就能让曹错坐立难安。 「我今日给你带了个人过来,」丁广陵还没来得及去喝茶,就直奔主题,道:「我记得嫣然郡主的腕间戴了一串长命锁铃铛,还是皇上亲赏的。」 曹彻不悦地看向他,不知道他在动什么心思,道:「那有如何?」 丁广陵:「我还听说你那年幼失散的小公子,腕间也戴着同样的长命锁。」 「你到底想说什么?」曹彻语气愠怒,不太愿意与他谈起这个伤心的话题。 第36页 丁广陵也不再继续绕弯子,道:「我在尹安的刺史府上见到的这个少年,他腕间也戴铃铛,刻字诚宜四年,一面有曹字,一面有单字错。」 曹彻不可思议地看向曹错,道:「你是说,这个少年戴着长命锁了铃铛?」 「正是。」丁广陵道。 曹彻半信半疑地看着一旁端坐的少年,这道也不怪他多疑,自从他儿子失踪之后,近年来认亲的人数不胜数,都说是自己的儿子,但最后又都不是,从刚开始的满怀希望到最后他便不敢再抱希望了。 曹彻盯着他的脸端详半天,坐得太远了,瞧不清楚,曹彻便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曹错忐忑地走过去,挺直了身板站在他面前,就这么一眼曹彻心头就有了底,这小子的样貌和他夫人生得也太像了,同样的眉骨和细窄下巴,还有那左边唇下的硃砂痣,就连 长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曹彻心头一惊,内里情绪翻涌,道:「你把袖子往上卷些,我看看你腕上的长命锁。」 曹错把袖子卷上去,露出了腕间的铃铛,铃铛被磨损得厉害,看着好些年份了,曹彻勐地起身,曹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曹彻抱住了肩膀,往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道:「好小子,终于回家了啊。」 「……」曹错甚至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单单凭着一个铃铛,就能知道自己是他儿子? 丁广陵道:「这少年是我巡查尹安,见这锁与曹家有关,便带回竟京来了,许大人也一同来了。」 曹彻:「哪个许大人?」 「尹安刺史许锦侯,」丁广陵道:「就是他在山上找到的令公子,然后就一直留在他府上了。」 「做得好,」曹彻抚掌而笑,道:「来人,备好酒宴,今夜我要请人喝酒。」 席间,许卿湖盘腿坐在左侧的桌旁,于瓒一身黑衣站在他身后,曹错身着锦服坐在他对面,并不多言。 曹彻道:「锦侯,我记得你是三年前离开竟京去尹安上任,在此之前你一直住丞相府对吧。」 许卿湖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咳了几声,道:「对,此前一直住我舅父府上。」 曹彻笑了笑,喝了口酒,问:「你是在何处找到犬子的?」 「三年前初到尹安,狼患盛行,但是无人治理,」许卿湖有条有理地解释道:「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筹备着过年,但是山头的狼实在猖獗,我喝醉了酒,提刀上山去杀狼,就是那时候遇到了贵公子。」 曹彻眯起眼睛喝了口酒,又问:「那你当时没注意到犬子手上的铃铛吗?」 「没有,」许卿湖被体内的断肠草搅得气息很弱,说起话来也不硬气,道:「当时喝醉了酒,顾不上这些,后来他在府上和其他的人同吃同住,我也并未在意,前些日子御史大人来府上做客,这才注意到贵公子的身份不普通。」 许卿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曹彻一个字都不信,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儿郎,曹彻或许还能信他说的话,但是他和萧家如此亲密的关系,曹彻完全有利于怀疑他是故意把曹错扣在他府上三年的。 虽说不信,但曹彻也并没有表现出来,道:「锦侯,你脸色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等许卿湖开口说话,曹错提前替他说了:「上个月尹安涨水,把街道淹了,大人带着人去凿渠通水,半个月都泡在水里,染了寒疾。」 曹彻吃了点儿小菜,道「不是还有张太守在吗?凿渠通水的事儿怎么轮到你身上来了?」 许卿湖把弄着酒杯,道:「张大人身体抱恙,不便出门。」 身体抱恙得这么巧?明白人都知道他这哪儿是抱恙,分明是为了避开这费力又不讨好的差事。****翌日一早,许卿湖换了一身红色的朝服,与丁广陵一同去上早朝,在东门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萧玄。 萧玄身着紫色的朝服,看到许卿湖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继续跟一旁的大臣说话,无视了许卿湖的存在。 其中一个老臣眼睛尖得很,隔得老远就看到了许卿湖,道:「丞相,那不是许锦侯吗?他不是在尹安吗?怎么回竟京来了?」 萧玄语气不冷不热:「兴许是治水有功,等着皇上嘉奖了吧。」 走近之后,许卿湖恭恭敬敬地朝萧玄行了个礼,喊了一声「舅父」,之后便走在他与一干大臣的身后,一同入朝。 诚宜帝坐在龙椅上,身子坐不稳,重心偏向了左侧的扶手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确实是病入膏肓之态。 每次踏入朝堂大殿许卿湖都会不寒而慄,从前年纪尚浅的时候还好,藏在朝堂之下的你争我抢他都很少察觉得到,但是如今再次上朝,他能明显地察觉到朝堂的局势。 以丞相为首的大臣和以秦王为首的大臣分成了两股势力,在平静的朝堂上,大致与皇权形成了三党的势力。 但是现在诚宜帝病重,仅靠着一口气吊着,太子又年幼羸弱,养在梁太后的宫中,梁太后身后不仅有汴东作为靠山,还有萧玄的鼎力支持,只要没有别的皇嗣,太后就能在诚宜帝病危时带着太子上朝,垂帘听政,到时候的曹氏天下就会变成梁氏的掌中之物。 如此说来,不仅许卿湖的脖子上被萧家架着一把利刀,就是悬在诚宜头上的,也是一把无形的剑,一旦形势倒向秦王那边,梁太后绝不会坐以待毙,那把无形的刀随时都可能掉在诚宜帝脖子上。 第37页 许卿湖规矩地站在丁广陵身旁,诚宜帝咳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而后徐徐道:「秦王,昨日朕听如喜说你找回了失散许久的曹世子,可有这事?」 萧玄蹙起眉头,震惊地看了曹彻一眼,这人的福气当真未尽,失散了十五年的儿子还能找到。 曹彻上前两步答话,道:「皇上所闻不假,昨日吾儿确实回来了,多亏了皇上的恩泽,错儿才能平安归来。」 「如此甚好,错儿与你自幼离散,回来便是天大的好事,」诚宜帝道:「只是十余年都不曾有消息,怎么昨日突然回来了?」 「回皇上,此时说起来,还多亏了许大人,」曹彻解释道:「三年前许大人出任尹安,除狼患时救了错儿,便一直把错儿留在府上,近日丁大人巡视尹安,认出了错儿腕间的长命锁。」 听到这话之后萧玄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此事若是旁人为之也就罢了,偏偏与他许卿湖有关,这未免巧了些。 「想不到还有此等奇事,」诚宜帝道:「许爱卿,你救了朕的侄儿,是大功一件。」 「微臣只是除狼时遇到了世子,不敢邀功。」说完许卿湖就勐地咳了起来,咳得厉害,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诚宜帝见他这动作着实不妥,问:「许爱卿,莫非患了咳疾?」 第0023章 离时 许卿湖体内的断肠草药性发得突然,他突然倒在地上,咳嗽不止,诚宜帝一惊,赶忙叫人来扶住他,道:「来人,传太医。」 许卿湖气虚道:「微臣有罪,惊扰了朝堂。」 「无碍,无碍,」诚宜帝身子往前倾了些,疑惑道:「爱卿,这才三年未见,怎么病得如此厉害?」 许卿湖由小太监扶着,只顾得上咳嗽,话都说不利索一句,丁广陵上前替他答了:「皇上有所不知,上个月尹安闹水,许大人带人凿渠通水,在水里泡了半个月有余,这才染了恶疾。」 诚宜帝道:「朕不是命户部给尹安拨了银子的吗?治水的事张肃没出面吗?」 许卿湖道:「尹安上个月风大雨大,张大人身体抱恙,没法出面。」 诚宜帝大怒,勐地拍了一把龙椅的扶手,道:「这么大的事,他作为一州太守,居然打着抱恙的幌子不管,那还做什么太守?即日起,将张肃贬为庶人,终身不得为官。」 丁广陵道:「皇上,臣有事请奏。」 诚宜帝抬手示意他上前,道:「爱卿请讲。」 「臣以为许大人在尹安治水有功,又除了狼患,」丁广陵道:「再加上他救了皇家宗室,应当嘉奖。」 诚宜帝笑道:「这个朕早就想到了,许爱卿劳苦功高,封万户侯。」 朝堂顿时间议论纷纷,就连曹彻和丁广陵都是一惊,虽说救了皇家宗室是大功一件,但是许卿湖一来没有军功,二来又是罪臣之子,这样就封侯进爵未免草率了些。 诚宜帝听着朝堂的窃窃私语,生硬地咳了两声,道:「众爱卿可有异议?」 萧玄上前了几步,道:「臣以为此事不妥,封侯事大,歷来封侯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如若因为治理尹安有功而封侯的话,不仅寒了为大魏出生入死的将士的心,也会让其余州县的长官不服。」 与萧玄为首的那一党人连忙附和,诚宜帝瞬间就阴沉了脸,诚宜帝此举就是想借着封赏许卿湖的事情来增强自己的势力,让许卿湖牵制其余世家,但是却被萧玄直接驳回。 不仅如此,就连一向公私分明的丁广陵也附和觉得此举不妥。 诚宜帝气怒,但是他又不敢把这些臣子得罪干净,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道:「那众爱卿以为该如何封赏?」 萧玄有条有理道:「锦侯治理尹安有功,民众也服他,眼下张肃被贬为庶人,尹安不能一日没有人管,依臣之见,可以先让锦侯担任尹安太守,锦侯如今二十有三,正值壮年,封侯的事,等到日后锦侯立了大功再提也不迟。」 丁广陵:「臣附议。」 诚宜帝只好做了退步,让许卿湖担任尹安太守,增户八百。****萧玄回到府上大发雷霆,一脚踢在曾觉的肩膀上,道:「秦王找回儿子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要不是今日皇上在早朝上提了这事,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曾觉连忙跪好,心虚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 曾觉是萧玄派去监视秦王的探子,只是没想到此人这般不中用,大事跟前还在花楼里跟人喝酒,萧玄觉得不解气,又往他肩头踹了一脚,吼道:「废物!废物!」 萧玄突然头疼得厉害,被今日之事给气的,他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朝曾觉骂道:「滚!」 曾觉识相地一熘烟儿跑了。 萧玄知道曹彻这人心机深沉,若是他儿子失踪一事他就此作罢也就算了,但要是他要彻查此事,顺藤摸瓜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查到他自己头上来。 还有许卿湖,这人也是个刺儿头,今日若真让他封了侯,昔日逆来顺受的外甥也会变成他的心腹大患。 想到这儿萧玄就连连嘆气,原先还想着把萧淳嫁给许卿湖,好让昔日往事都一笔勾销,但如今的许卿湖显然不是他表面那样安分,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憋着什么主意。 许卿湖一出朝堂就都是为他贺喜的官员,许卿湖笑得比他们还要虚伪,狗腿至极,像是见着了自个儿的亲人似的,就差诉尽衷肠了。 第38页 但是断肠草的毒忒厉害了,还没回到客栈,他就昏了过去了,好在于瓒一直守在宫门口,见状连忙背着许卿湖往客栈走,请了大夫给他把脉。 大夫开了药之后,面色凝重道:「大人是中了剧毒,这毒一时半会儿怕是逼不出来。」 于瓒问:「那要怎么办?」 「只能用药养着,」大夫道:「此毒阴寒,若是惹了风寒,便会加重病况,切记一定要驱寒。」****夜晚,曹错随着曹彻一同入宫面圣,诚宜帝一见了曹错就连忙上去扶着他仔细地瞧着,道:「错儿如今竟成大小子了。」 曹错从前都是在诗书中听过君臣,这第一次见到皇上,紧张得要下跪:「臣参见皇上……」 诚宜帝:「这是家宴,没有外人见,用不着行礼。」 「是啊,一家人不用行虚礼。」梁太后道。 曹错闻声偏头去看一旁的梁太后,她金丝服饰加身,头戴凤冠,脖子间还戴着流苏项鍊,衬得她肤色雪白,雍容华贵。 梁太后慈爱地看着曹错,道:「错儿年纪尚小,该请个先生悉心教导才是。」 「此事不急,」曹彻道:「过几日再去寻师也不迟。」 诚宜帝笑道:「也是,错儿离家回来,该与家里人诉诉亲情,寻师的事不急。」 曹错只坐在席间默默饮酒,他突然就记起了之前许卿湖问他——假如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儿郎,而是有权势的富贵人家之子,会做什么呢? 现在看来,许卿湖那个问题绝不是偶然提起来的,或许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早到什么时候呢?一年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被他带回府的那个冬夜? 许卿湖第二日便要回尹安,他坐在车里,于瓒驾着马车,朝车里的人说:「大人,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出来,你身上的毒还没有根除,马虎不得。」 许卿湖脸上苍白,没有血色,他闭目端坐在马车里,冷冷清清道:「嗯,赶路吧。」 于瓒刚出了竟京城门,就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的曹错,连忙把车趋停,许卿湖问:「发生了何事?为何停下?」 于瓒:「大人,是小铃铛。」 许卿湖这才睁开眼睛,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但他并未上前,就隔着这样的距离看着曹错。 曹错被他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他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许卿湖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冷局,问:「世子所来何事?」 曹错是本着兴师问罪的目的来的,他想问许卿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想问许卿湖把自己养在刺史府三年是为了什么? 但是一见到许卿湖他就问不出口了,等他开口时,变成了另外的问句:「你请大夫看了吗?身上的断肠草毒。」 许卿湖看着他压抑而又濡湿的眼睛,清浅答道:「看了,并无大碍。」 曹错年纪太小了,他不懂如何掩饰情绪,但是许卿湖不同,他从小就是在腥风血雨中长起来的,幼年时被血洗满门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要报仇,在大仇得报之前,他不能走错一步,更不能露出一点儿苗头。 「你要……回尹安了吗?」曹错问。 回尹安三字让许卿湖愣了一秒,就好像尹安就是他一生的宿命,可明明竟京才是他的家,只是早在先帝在时他就已经家破人亡,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提起竟京都像是与他再无关系的繁华盛地。 许卿湖微微点头:「嗯,回尹安。」 曹错咽了咽口水,道:「好歹我们也在尹安一起住了三年,你不与我说些什么吗?」 「三年啊,」许卿湖看向空无一物的天,顿时间眼眶一热,随后他忽而一笑,道:「那我便祝你日日安然,岁岁如意。」 于瓒坐在马上,如果再耽搁下去的话,今日怕是一半的路程都赶不上,他提醒道:「大人,时候到了。」 「嗯,」许卿湖看向曹错,有那么一两秒他后悔了,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他说:「走了。」 曹错徐徐往旁边挪了几步,给他们的马车让出路来,许卿湖丝毫没犹豫地上了马车。 于瓒拉着马绳,悠哉地「驾」了一声,驱着马儿继续赶路,曹错站在原处,看着马车越走越远,风倏然而起,盪起一阵模煳的尘。****曹错到竟京还不足半月,就与陆吉混到一起去了,涵南陆氏与秦王向来交好,陆长宇将军还曾上秦王府上为他儿子陆吉提亲,但是曹嫣然那落拓的性子,愣是把陆吉给吓跑了。 宫里正在筹备着秋日围猎的事宜,到时候各大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和随从的侍卫都会参加,曹错作为秦王唯一的嫡子,也是免不了的。 陆吉拿起弓箭,对准靶心,连续几次都没有命中,他把弓箭扔到一旁,道:「不练了不练了,没意思,反正围猎场上多的是有人出头,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来。」 第0024章 摇情 「这就不练了,等到了围猎场,能射着猎物吗?」曹错哼笑了一声,三箭齐发,只有一支箭命中靶心,自从许卿湖在他面前三箭齐发之后,他就总是私底下在练习。 太阳高照,一处躲的地方都没有,陆吉被晒得浑身都不得劲,他也不管这么多,直接坐在地上,道:「到时候我爹会派人塞些野兔子在我的袋子里,就算我猎不到猎物,我爹也不会让我在各大世家面前太难看。」 曹错也在他旁边坐下,道:「你站着射箭都射不中,骑射的话怕不得箭都拿不稳。」 第39页 「那就算了,」陆吉挥了挥袖子摆手,道:「要是我爹也教我像他那样提刀上战场,那我肯定也能和你一样学个样子,但是我祖上世代都是文臣,好多年才出了我爹这一个武将,除了他之外,就没有谁有这骑马射箭的本事。」 「……」曹错拿出水囊喝了口水,道:「这话要是让你爹听了,你就是有两副嗓子都得被他打哑了。」 「哎,对了,」陆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你回府上也好些天了,你见到嫣然郡主了吗?」 曹错也没有见到过他这个传闻中的大姐,道:「还没有,听我爹说她经常骑马到处闯荡,有时候好几个月都不会回府上。」 「这倒也是,她比好多世家的男儿本事还要大,」陆吉道:「去年猎场上,她一人一马,一箭雕两头雄狮,出尽了风头,就连皇上都没忍住感嘆说,可惜了她生成女儿,她要是男子,比起秦王也不逊色。」 曹错稍稍眯了眯眼,道:「她的骑射是我爹亲自教的,我听府上的人提过这事儿。」 「今年虽说你也要参加围猎,又是秦王这么多年才寻回来的,少不了有人关注你,」陆吉道:「但是嫣然郡主的风头就摆在那儿,你未必就赢得过她。」 曹错笑了笑,不大在意这些,道:「你不是也说了吗?有的是人出风头,我们跟在后头猎着野兔子玩玩儿就该知足了。」 日头落山,曹错打马回府,刚回去府上下人就叫住了他:「世子,秦王在书房等你。」 「等我?」曹错「吁」地一声停住了马,道:「他可说了等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秦王只说你回来之后就去见他。」 「嗯。」曹错翻身下马,把马绳递给他,这才往书房走过去。 曹彻正在翻看兵书,见曹错来了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曹错道:「爹,你找我?」 曹彻:「错儿,你过来。」 曹错闻言走过去,他父亲长得很高大,除了自身身体的健壮以外,还有在战场上沉淀下来的冷峻和从容。 「爹寻思着这两日给你请个先生,」曹彻道:「我们曹家的人,不能光只会舞枪弄剑,见识和才学也要出众,这样才能担得起护国大业。」 曹错点了点头,道:「我听闻苍筤山上的遂隐先生功盖孔明,才识卓越,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鬼神不测之计,我想去苍筤山求得一见。」 听到「遂隐先生」曹彻先是一愣,随后大笑,拍了拍曹错的肩膀。 「遂隐先生姓郭名策,年轻时跟随先帝南征北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三十年前先帝功成建国,立国号为『魏』,郭策作为谋臣功不可没,先帝要封他为丞相,但他却不要功名,只求隐退,三十年间隐居于苍筤山,从不问朝堂之事,就连当今皇上想请他出山都难如上青天,你想请他教你,怕是请不起。」 「遂隐先生当然不会出山,」曹错紧接着说:「但是我听闻他膝下有两个儿子,成渊玉珩,二人随遂隐先生静居苍筤山,幽篁弹鸣琴,既有伯牙子期之贤,才情学识又远胜旁人,我若能请他们二人中的其中一人为师也是好的。」 曹彻嘆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郭策的两个儿子,一个郭涉,一个郭瑶,郭涉早已下山,行踪不定,郭瑶游学四海,如此闲云野鹤,不是你上山就能得见的。」 曹错笑说:「事事万难,总得试试,不试有怎么知道能不能一见?」 「你非要试,爹也不拦你,」曹彻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秋日的围猎,你的骑射练得怎么样了?可不能在这么多世家大族面前丢了曹家宗室的脸面。」 曹错反驳道:「时间太赶了,我骑射不精,还要在众人面前出风头,摆明了就是为难人,只怕我得丢这个脸了。」 「你小子,」曹彻用食指指着他笑了笑,道:「别净学着其他纨绔那样娇气的毛病,围猎回来之后,你就跟着我军中的将士一起训练,不掉一层皮就别回府上。」 「是。」曹错早就想这么干了。 曹彻从暗格里拿了一把长剑扔给曹错,道:「小子,拿着。」 曹错抬手接着长剑,拔出来的剎那就被剑身的光芒刺花了眼,没忍住笑了,笑得急,引发了肺里的恶疾,一连咳了好几声,他欣喜地问:「这剑是给我的?」 「嗯,」曹彻双手背在身后,长嘆一口气,道:「这是你出生那年,你娘找匠人为你打的剑,锋利得很,还没来得及送给你你就不见了踪影,现在总算把你人盼回来了,只可惜你娘已经不在了。」 说着曹彻就展开一幅丹青,道:「你小子长得像你娘,如今又日日去祠堂给她磕头,也不枉你娘生前日日念叨你。」 曹错把剑重新收回剑鞘,看着画上的女人,自己的样貌和她像了七八分,尤其是唇下的红痣,位置都一样。 曹彻道:「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自己给起个名,别糟蹋了好剑。」 曹错记得许卿湖的刀名为「落月」,他便给自己的剑许名「摇情」。 「摇情,」曹错道:「这把剑以后,就叫摇情。」****许卿湖回到尹安大病一场,萧红香守了他好几日。 这天许卿湖再一次给梦给魇住了,偌大的府邸,这么多的人,全都死在乱刀之下,血染透了灰白色的墙。 恍惚间,许卿湖看见了他父亲被萧玄拿刀刺穿了胸膛、腹部,封喉的那一刀让他温热鲜红的血喷薄而出,直到他倒下时,他还在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朝许卿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40页 许卿湖躲在柜子里捂住嘴巴,眼泪煳花了一张脸,那锐利的刀刃仿佛刺在了许卿湖的身上。 等行兇的人离开之后,许卿湖抱住了他父亲的身体,血还是鲜红滚烫的,但是他父亲却没有了一点儿唿吸。 许卿湖在梦里发了疯一般地嘶喊哭叫,疼痛直达心底,以至于在梦里他都感受到了清晰恐惧和无措。 还我,全部都还给我——许卿湖在尖叫声中从梦里挣扎着醒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细汗密布在他额头上,刚才梦里的疼痛与他体内断肠草復发的毒药重叠了一般,肝肠痛断。 萧红香满脸倦色,见他醒了之后,连忙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急切道:「锦侯,你总算醒了。」 许卿湖手上用力一撑,从床上坐起来,问:「我睡了几日?」 萧红香让一旁伺候的採薇先下去,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府上日日都有百姓送鸡鸭鱼肉过来,都对你凿渠引水一事心怀感激。」 「让他们以后不必来了,」许卿湖胸口疼得厉害,道:「张肃现在搬哪儿去了?」 萧红香道:「他前日杀了人,已经被捕入狱了。」 「……」 萧红香:「我听管豹说了,你服食断肠草的事。」 许卿湖皱紧眉头,萧红香道:「你不用罚他,是我逼他说的,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该明白,你自幼身强体壮,这么多年你都没患过什么重病,怎么可能凿渠通水就病垮了?」 萧红香的眼皮泛青,看得出来她很疲倦,她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一旁,拉住许卿湖的手,道:「你这么做,是做给别人看的,外头的人都会以为你是治水落下了病根,但你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把张肃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阿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阿娘?」 许卿湖的目的当然不在尹安,更不是为了要当什么尹安太守,他想要的是整个宁西五州,他想报仇,做梦都想。 许卿湖:「张肃尸位素餐,不仅贪污朝廷拨的银子,还拿着俸禄不干正事,他被贬是迟早的事情,皇上让我做尹安太守,我如今只是想当个好官而已。」 用过午膳之后,许卿湖跟着管豹一道出府,他问:「待会儿你让文台去趟山上,以后他们不必缩头缩尾地藏在山头,尹安的城门郊野有一处空地,地儿又偏,以后让于瓒和成渊就在那儿练兵。」 管豹点头应好,道:「不过大人吶,郭涉就是一介昏庸文人而已,他凭什么混迹在军中指手画脚的,我反正是不服气。」 「成渊见识远大,日后尹安若是与其余四州起了冲突,有他在,就能化险为夷,我们便能没有后顾之忧,放手一搏。」 管豹向来看不上文人,觉得舞枪弄棒才是最有用的:「这都是文人间的吹捧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吹嘘得厉害,我看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 第0025章 牢狱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许卿湖道:「隐居苍筤山的遂隐先生,跟随先帝出生入死,可以说大魏天下能有今日,多半都是他的功劳,他也是文人,但当世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 管豹听说过遂隐先生这人,可以说当世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他,先帝带兵驻扎清野,久攻不下,还是郭策在帐内想了一出联盟的策略,联合长江以南的少数民族部落,前后夹击才攻下了涵南。 按理来说,郭策是开国功臣,理应封侯进爵,但他偏偏什么都不要,功成身退,居于苍筤山,之后人们便尊称他为「遂隐先生」,以此来表彰他淡泊名利的志向。 张肃披头散髮地蹲坐在牢房的墙角,牢房潮湿恶臭的空气和跑来跑去的老鼠无不折磨着他。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后,张肃连忙爬到牢房的铁栏处,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抬头望去,是许卿湖苍白而戏嚯的脸。 张肃气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透过铁栏伸出去,想掐断许卿湖的脖子,但是任凭他用尽浑身的力气也够不着,「许锦侯,你扮猪吃老虎,老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在背后摆我一道。」 底下的人搬过来一张椅子,许卿湖抬手示意他下去,随后悠闲从容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一条腿,道:「张大人对我的好我一刻也不敢忘,只是咱们当官的,往上是为皇上办差,往下是给百姓做牛马,张大人时常抱恙,怕是担不起这个体力活儿,就只能由小人代劳了。」 「许卿湖,」张肃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更来气,恨自己当初没有听孔牧的劝告,轻视了这小子,「你就仗着尹安闹水一事给我使绊子,当着我的面儿一套,背着我又是一套,等我出去,我要你的命。」 这人平日都客气地喊他的字,今儿个居然连名带姓地叫,看来是气急了。 许卿湖手撑着下巴,看狗似的眼神看他,问:「张大人,你真的觉得是我在给你使绊子吗?」 「你什么意思?」张肃问。 「十几年前,秦王世子失踪,偏偏在尹安找到了人,这事虽然奇怪,但我也没太在意,」许卿湖道:「之后每次出去喝酒,你都要问一问我府上的小铃铛。」 张肃一下就没了刚才那副气恼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心虚道:「那又如何?」 「起初我以为你只是好娈童,但是后来仔细一想,我倒是察觉出了端倪,」许卿湖眉毛上挑,阴笑道:「我府上这么多相貌好的童子,你怎么偏偏就盯上了小铃铛?后来我又想到了你格外关心我上山除狼的事情,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第41页 张肃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下不才,在竟京仇家多了,总要想办法保身,所以三年前我让府上的人去竟京查了秦王世子失踪一事,」许卿湖道:「好巧不巧,当年张大人可是经常在竟京与尹安之间往来。」 张肃:「这能说明什么?我只是去面见圣上而已。」 「你屡次出入丞相府又怎么说?」许卿湖不急不慢道:「虽然我当时年幼,但是却认得你,因为你每次来都……偷偷摸摸的。」 「……」张肃眼神一下就变得躲闪起来。 许卿湖勐地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声音也生硬了许多,道:「谁给你的胆子?掳走皇室宗亲的事你都敢做,你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你以为事情败露之后,丞相会保你吗?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对自己的妹夫都能痛下杀手,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让他放你一马?」 「就算丞相保不了我,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张肃突然大笑,疯疯癫癫道:「你想利用我来扳倒萧家,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你就算把我送到竟京的牢房里去,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好一条忠心的狗,我都快要被你的忠心护主感动了,」许卿湖突然捧腹大笑,随后身子前倾,玩味道:「你主子知道你这么忠心吗?」 「你……」 不等张肃把话说完,许卿湖突然摆了摆手,否认道:「不,他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你对他如此『忠心耿耿』,也肯定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你送到牢房来了。」 张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害我入狱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许卿湖故作阴阳怪气的语气说:「我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前些日子病了两三日,我总不能在梦里还让你栽跟头吧。」 张肃听他说话听得心头拔凉拔凉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许卿湖道:「我与张大人无冤无仇,只是想求个真相罢了,我只要你写一份供词。」 张肃犹豫再三,抬起头去看许卿湖的脸,想从他那张奸诈狡猾的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但是许卿湖这人城府极深,藏得滴水不漏,什么都瞧不出来。 此人现在这副嘴脸,和与自己在羡仙楼喝酒的草包纨绔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这戏演得也太好了,要是给他搭一个戏台子,他的戏绝对唱得比水倾城还要精彩。 察觉到张肃心头的不满与打量的视线之后,许卿湖悠闲地打了个哈欠,随后从起身,道:「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大人。」 张肃此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就顾不上远在竟京的丞相,退步道:「我可以写供词,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许卿湖善解人意道:「张大人请说。」 张肃:「你得保证我和我家人的安全,完事之后你得送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要不然的话,这供词我是断断不会写的。」 「这是当然,」许卿湖笑道:「张大人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保护家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许卿湖转身离开的时候,顿时就换了一副神色,方才还笑着的脸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在牢房阴暗的光亮里,衬得他越发的阴冷,就像刚从地狱大杀归来的阎王。 管豹在门口等了好些时候,跟在门口站哨的军爷谈天说地,就差把祖宗的老本儿都翻出来说了。 见到许卿湖出来以后,管豹连忙笑着迎上去,道:「怎么样大人?张肃那老狐狸怎么说?」 许卿湖平常语气说:「该说的都说了。」 「真的假的?他全招了?」管豹狐疑道。 「人昏庸到这个地步,还真是让人没法儿不喜欢啊,」许卿湖悠闲地走着,道:「我拿他入狱的事情做文章,诓他说他入狱与萧家脱不了干系,他就什么都说了。」 「嗐,都说他是千年的老狐狸,我看是千年的老王八还差不多,」管豹「呸」了一声,不屑道:「大人不过略施小计,他就急切地把他主子给卖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大人的高明,找人陷害他入狱,再把脏水往丞相身上泼,还真就把他跟丞相的骯脏往来给套出来了,这招儿高,实在高。」 许卿湖:「是成渊出的主意,我让文台去做的。」 管豹:「郭成渊还有这本事?」 「他的本事可大着呢,」许卿湖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不过管豹很快就想通了,这事也不可能是许卿湖做的,他从竟京一回来就病倒了,今日才好转,也没精力做这些,如果是郭涉和水汜做的,那就能说得通了。 管豹顿生觉得郭涉这人心机深得很,这些文人浑身上下少说起码也有七八百个心眼子,三言两语出个主意就能摆人一道。****围猎时,各大世家贵族都走在前面,曹错和陆吉骑着马走在后面慢悠悠地晃,反正两人都是半吊子的样,都没指望着在围猎场上出风头。 陆吉惋惜道:「可惜了,你阿姐没来,如果你阿姐来了,猎场上的风头肯定还是你们曹家的。」 「日后有的是机会,」曹错骑在马上,道:「谁爱出这个风头就出好了,我们好吃好玩地观看就行了。」 本来两人在后面打马慢慢地走,惬意得很,但是偏偏潘慧也要来凑个热闹,骑马到两人中间,道:「犹颂啊,你怎么躲后面儿来了?」 陆吉一向就看不起潘慧,倒不是因为瞧不清他的出生,就连他的为人也瞧不上,听说他经常去明月楼喝酒潇洒,每个被他亲近过的妓子都惨不忍睹,花容月貌的姑娘就被他给作践了,隔着好几间房都能听到姑娘痛苦的惨叫声。 第42页 陆吉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好喝酒好美人,尤其是明月楼的姐儿,那身段那神情,十分的我见犹怜,偏偏潘慧这个畜生半分怜香惜玉的道理都不懂。 陆吉冷嘲热讽道:「潘逢贵,你管天管地的,怎么,我跟我世子走在后面你也要管?」 「瞧你这话说的,」潘慧嬉皮笑脸道:「我不是看你和世子聊的开心嘛,旅途无聊,我也想听听你和世子聊了什么?」 陆吉冷笑一声,道:「那还真不巧了,我和世子都不喜欢谁听我们聊天儿。」 第0026章 围猎 「犹颂啊犹颂,你还是这么小气,」潘慧又转头去和曹错说话,道:「世子,你不会也和犹颂一样吧。」 曹错笑了一声,道:「犹颂说不喜欢别人听我们聊天,那我也不喜欢。」 说完曹错勐地用双腿夹紧马腹,驱马快奔起来,陆吉紧跟在后面,把潘慧给甩开了。 曹错问:「你和潘逢贵什么仇?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陆吉:「他这人龌龊得很,我不屑与他为伍。」 「怎么龌龊这词儿都用上了?」曹错实在是没忍住笑了,潘逢贵虽说看着不像个好人,但到底也是朝堂正三品的官员,没想到竟被人用了「龌龊」一词儿来形容。 「你常年不在竟京,有些事你自然不知道,」陆吉一提到潘逢贵就跟嚼了苍蝇似的,浑身都噁心,道:「他祖辈是在西部走茶发的家,轮到他的时候,读了几本书参加了科考,这才做了户部侍郎的官,本以为他为人老实,但是偏偏他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噁心人得很。」 曹错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每次到户部拨银子的时候,他总要拖上一拖,这一来二去的,有些脸皮薄的就不去问他要那银子,因为问了也拿不到,这就正中他的下怀,把那银子中饱私囊了,要是皇上问到此事,他比谁都会装傻忽悠,这些年户部的帐本儿没有一笔帐是规矩的。 「前些年宁东战事吃紧,等着户部拨银子,结果潘逢贵愣是拖到了第二年才给拨,第二年战事都结束了,他被宁东的战士骂得跟个孙子似的,宁东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了,但是宁东隔得远啊,他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在竟京好吃好喝地混日子,做官的要是都像他这样,苦的还不是戍守边沙的战士。」 曹错点点头,笑道:「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只知道喝醉逛花楼的纨绔,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朝堂的事。」 陆吉听出了曹错语气里的嘲讽意,但是他也没急,道:「哪里是我关心这些?我爹天天在家里念叨,说什么朝堂的风气就是被潘逢贵这些的贪官给搅浑了,再加上潘逢贵对待女人那样粗鲁,我就更不耻与他结交。」 曹错:「搞了半天,你瞧不上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女人吧。」 陆吉笑了笑,道:「你现在年纪小,逛不了花楼,等你及冠之后,哥哥们的乐趣你自然就懂了。」 「……」曹错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勐地夹紧马腹,清亮的声音喊道:「驾——」 陆吉也跟上去,随后偏头去看他,这才注意到他髮髻上的黑木簪子,道:「你头上这个簪子倒是不错。」 风太大的原因,说话的声音被风吹得一颠一颠的,曹错扯开嗓门,道:「故人送的。」****是夜,曹错跟人围着火堆一同吃酒,玩儿投壶的游戏,陆吉不擅长射箭,投壶也投不准,投了好几次也没投进壶里面去,潘逢贵捧腹而笑:「犹颂啊,早就跟你说过了,没事儿多练练射技,你这样儿下去,明儿还怎么打猎?」 潘慧一笑其余人也跟着发笑,就连锦衣卫的也要来凑个热闹,钱贺是锦衣卫指挥使,趁着闲也过来喝酒,他往陆吉脑袋上捏了一把,道:「你要是早先多练练骑射,今儿也不会被人取笑了。」 钱贺是陆吉的亲舅舅,没少念叨让他有点儿上进心,但是偏偏陆吉是一个字儿也听到耳朵里去。 陆吉把手里的箭扔到地上,道:「不玩儿不玩儿了,投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多喝两杯酒来得痛快。」 潘慧见了钱贺之后,立马露出一个灿烂得不行的笑容来,道:「钱指挥使,要不你也来喝两杯酒?」 「当着差呢,」钱贺指了指腰间的刀,道:「喝不了。」 曹错默默地看着钱贺身后跟着的那群锦衣卫,虽说人数不少,但是萧玄和其余世家带来的人也不少。 若是梁氏一党真打算趁着围猎对诚宜帝出手的话,那宫里的梁太后就敢马上带着年幼羸弱的太子上位。 到那个时候,锦衣卫的一干人能护得住皇上吗?钱贺一偏头就看到了一旁的曹错,笑道:「哟,世子好啊。」 曹错也回应道:「钱指挥使好。」 「明日还要上猎场,你跟着这些混子喝酒,怕是要吃亏了。」钱贺道。 钱贺的话说得的确不错,这些人都是混惯了花楼的浪子,而曹错才十五出头,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得吃点儿亏,但是他老爹都默许了,他自然也没在怕的。 此时曹彻从帐内出来,曹错本想起身上前和他说话,但曹彻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动。 曹彻神情严肃,曹错清晰地捕捉到了,但是这里人多眼杂,他也不好上前去问什么。 翌日清晨,诚宜帝与秦王都称身体抱恙,在主场坐镇,并没有参加围猎。 第43页 曹错翻身上马,昨晚喝多了酒的缘故,坐到马上他身子都是晃的,陆吉更惨,喝得双腿发软,连马都爬不上去,还是底下的人扶了他一把。 诚宜帝道:「错儿,我听秦王说你为了此次秋猎日夜练习,今日让朕看看你的练习成果。」 众人都是看笑话的多,久闻秦王这小儿子常年在尹安那穷乡僻壤的地儿,以前怕是连弓箭都没有摸过,如今想在猎场上出风头,简直是天方夜谭。 曹错拽紧了缰绳,朝着草丛跑去,陆吉跟在后边儿,话都说不利索,道:「曹错,你等等我。」 说着陆吉眼前一花,看着眼前一直野兔跑过,他兴高采烈地那箭对准兔子,马儿跑得快,一个没坐稳就松了手,一箭射到曹错坐的马屁股上,险些把人给射翻了。 马儿受了惊,勐地将曹错甩到地上,曹错在草丛滚了好几圈儿才起身,陆吉连忙上前去拉起曹错,道:「对不住对不住。」 「马都被你吓跑了,看来今儿丢脸的该是我了。」曹错拍掉了手上沾到的石子儿。 潘慧笑得厉害,道:「好你个犹颂,好好的兔子不猎,偏偏看上世子坐下的马屁股了。」 陆吉一看到潘慧就被气得酒都醒了,道:「关你屁事儿,有这功夫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屁股,要是也挨上一箭,你这屁股可不比畜生的屁股肉厚。」 虽说陆吉和曹错没有打到猎物,但是底下的人一路铺了好几只野兔,让他们面子上能过得去。 分猎物的时候,潘慧猎得太多,还被诚宜帝给嘉奖了一番,曹错和陆吉坐在边上,曹错道:「潘逢贵虽然看着不大靠谱,没想到还是个能人,猎这么多。」 陆吉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不满道:「瞎猫撞上死耗子呗,他天生命里就带狗屎,家里头还养狗,这狗屎运是避都避不开,指不定上辈子就是个狗东西。」 这话刚好被站得不远也不近的潘慧给听到了,潘慧被人骂习惯,这点儿语言输出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偏头朝陆吉露出了个笑容,还笑得特坏,道:「哎,犹颂,我刚看你猎了个小鸡仔儿,我还没吃过巴掌大的鸡仔,不如送我尝个鲜。」 气死了气死了,陆吉本来是射箭之前本来对准的是一头鹿,谁知道那头鹿跑得忒快,那一箭下去射中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小鸡仔,看着都作孽,潘慧还带头拍手叫好。 陆吉越想越不得劲,道:「想都不要想,我跟你什么交情就送你鸡仔?」 「别这么小气嘛,」潘慧笑得越发的得意,故意噁心他说:「我方才猎了只小豹子,到时候把皮扒了做身衣裳送你。」 噁心死了噁心死了,要不是在场的都是些大人物,陆吉真想敞开了骂他几句,曹错递了杯酒给陆吉,道:「你说今日猎得最多的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陆吉喝了口酒之后还是没消气,气急败坏地瞪着潘慧。 数猎物的人声气儿尖锐地念道第一的那人,道:「本次秋猎猎得最多的人是嫣然郡主,猎了雄狮五只,豹子三只……」 陆吉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怪了,嫣然郡主不是没有来围猎场吗?」 曹错也奇怪,也没听老爹提到过此事,诚宜帝偏头看着曹彻,笑道:「嫣然不是外出还没回来吗?怎么也到猎场来了?」 曹彻放下酒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她成日里骑着她那匹的卢马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是管不了了。」 「好,好,」诚宜帝眉飞眼笑,拍了拍扶手,道:「嫣然能在猎场中胜出这么多男儿,当赏,来人,把朕的龙泉宝剑赏赐给嫣然。」 诚宜帝的贴身太监把宝剑拿上来之后,却没有见到曹嫣然的人,诚宜帝疑惑道:「哎,怎么不见嫣然人?」 话音刚落,一支响箭穿破猎场的寂静,径直朝诚宜帝射过来,众人皆是唿吸一紧,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行刺。 一面容清俊的男子站在诚宜帝跟前,飞快地拔刀挡开了快速疾来的飞箭。 第0027章 刺杀 「刺客,有刺客。」一旁的小太监扯着喉咙大吼。 在场突然一阵喧譁,那男子握着一把长剑挡在诚宜帝面前,双眼锐利地看向前方,扬起一侧的嘴角,道:「陛下莫慌,小人定会护陛下周全。」 诚宜帝惊魂未定,往身后的椅子里缩了缩,道:「护驾,护驾。」 没一会儿锦衣卫的人就赶来了,将诚宜帝围住形成了一个保护圈,随后护送他进入帐内。 很快钱贺就抓住了藏于林间的刺客,将人五花大绑地扔到地上,诚宜帝勃然大怒,勐地拍响了面前的桌子,吼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心虚地朝萧玄那边看了一眼,萧玄正襟危坐,并没有因为此人的眼神而慌乱,倒是一旁的梁庭轩先挑了事儿,阴阳怪气地问道:「皇上问你话,你老往丞相那儿看什么?」 梁庭轩是汴东梁氏的嫡系长子,梁太后的亲弟弟,有了太后这棵遮阴树,平日里好乘凉,再加上汴东梁氏还是大魏世家之一,梁庭轩说起话来自然有些底气,也不怕得罪人。 萧玄看着梁庭轩轻佻的笑容,道:「我一生坦荡,效忠陛下,行的端坐得直,又何惧人看?倒是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引脏水,此等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看着倒像是想隐瞒什么。」 「丞相又何必动怒?」梁庭轩笑说:「我只是看此人那般盯着你,还以为你们私底下有什么交情。」 第44页 萧玄冷笑一声,道:「哼,照你这个说法的话,若他看的秦王,莫非他就与秦王有私交?若看的是潘侍郎,莫非他就与潘家有私交?」 曹彻坐在他对面,并没有搭理他这番胡乱攀扯的话,倒是潘慧被冷不丁儿地提到,胆儿都险些吓破了,嬉笑道:「丞相说笑了,我此前从未见过此人,能与他有什么私交?」 诚宜帝狐疑地看了萧玄一眼,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刺客,道:「你为何看着丞相?」 刺客指着萧玄,颤着声音道:「皇上,就是他,就是萧玄派我来刺杀你的,他说只要事情办成了,等太子上位后,就会让提拔我到锦衣卫混个差来当,小人一时煳涂,请陛下明查啊。」 诚宜帝看着萧玄,问:「丞相,此人把矛头指向了你,你怎么说?」 「我此前也从未见过此人,」萧玄神情不变,道:「此等微末功夫之人,我又怎么会用?微臣也觉得好奇,我与此人素昧谋面,怎的就指认到我身上来了?」 梁庭轩擅长察言观色,看着诚宜帝陷入沉思,他立马火上浇油道:「是啊,一个与你素昧谋面的人,怎么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指认你?而且还单单就指了你,却不指其他人。」 曹错坐在角落里,细緻地观察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刺客被锦衣卫押进来的时候,那转瞬即逝般和梁庭轩的对视虽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被曹错清楚地捕捉到了,梁庭轩绝对是想趁机拉丞相下马。 诚宜帝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道:「秦王,你怎么看?」 曹彻说辞严谨,道:「此时事关重大,涉及到皇上的安危和大魏江山的稳定,轻率不得,不能只听刺客的一面之词,臣以为此事应该交于三司会审,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 「来人,把他押下去,」诚宜帝道:「方才护驾的勇士在哪儿?」 方才只用一把剑挡住了飞箭的清俊男子上前行礼,道:「回陛下,小人在。」 诚宜帝:「你今夜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那男子道:「保护皇上的安危是小人身为臣民的本分,臣不要赏赐。」 诚宜帝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少年,顿觉疑惑,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光诚宜帝对此人感到好奇,就连在场的其余人也对此人感到好奇,良久,那人才抬起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臣姓曹,名嫣然。」 「嫣然?」诚宜帝方才还困惑的脸顿时大喜,道:「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了?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年郎。」 曹彻皱起眉头,看着他这个鬼里鬼气的女儿,呵斥道:「还不下去,打扮成这样,成何体统?」 「哎,」诚宜帝打断了曹彻的话,道:「嫣然自幼便是这个性子,由着她去吧,来人,把朕的龙泉宝剑赏赐给郡主。」 从得知这位「清俊男子」的身份之后,曹错的视线始终看着曹嫣然,他想过无数种与他阿姐见面的场景,独独没想到会是这般场景。 陆吉推了推曹错的胳膊,道:「曹错,你还愣着做什么?今年的秋猎的风头又给你们家出了。」 曹错敷衍地笑了笑,曹嫣然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闺中的女儿,反而与男子无异,甚至强过男子。****许卿湖上任之后,改掉了尹安之前的所有懒散的弊端,鼓励居民行商贸易,促进与宁西其余四州的贸易往来。 为了预防水患再次发生,还让管豹领着一干人挖了排水的地沟,这忙前忙后的,尹安街头的百姓都知道许卿湖这个人了。 不论是街坊的茶馆,还是百姓的茶余饭后,只要提到许卿湖,大家都不免要感嘆一句,相比起张肃当太守的期间,许卿湖的作为更适合带领尹安变强。 虽说张肃在位时也没发生过什么官逼民反的重大事件,但是张肃常年不作为,一旦遇事就避之犹恐不及,时不时还要贪点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尹安相比宁西其余四州如此窘迫的原因,大部分就是源于张肃的不作为。 许卿湖旧疾復发,断肠草之痛让他险些倒在练兵场,他咬紧了牙,愣是撑到了从练兵场离开,骑着胡儿鹤往府上赶,于瓒紧随其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几个张肃的旧部乔装城成蒙面的黑衣人,早就埋伏在许卿湖回府的必经之路。 许卿湖刚到转角的地方,就被一支箭射中了肩膀,他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他早已熟悉了胡儿鹤的脾性,顺着毛捋安抚好了它。 于瓒察觉到异样之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洞悉道隐藏在黑暗中的轻微动静之后,他快刀斩乱麻地从袖中掏出几个飞镖,朝隐于黑暗中的刺客飞去,随后掩护着许卿湖回府。 于瓒急切道:「大人,你的伤要不要紧?」 许卿湖拔掉了肩头的箭,神情恍惚道:「箭上有毒。」 到了府上之后,许卿湖直接倒在马背上了,失力后朝马背上往下滑,于瓒飞快地下马,背着许卿湖就往府上跑。 萧红香担忧得得脸色惨白,悲伤惆怅道:「断肠之毒都还没有好,怎么又中了毒?锦侯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姚何递了一张帕子给她,道:「夫人,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夫正在为大人处理伤口。」 萧红香眼睛红了,抬眼看到姚何的时候就更加悲伤了,命运已经带走了他的小儿子,如今,也没准备要放过他的大儿子。 第45页 姚何有点受不了萧红香的眼神,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萧红香拨开了姚何额前的碎发,忧伤愈甚,如果他的小儿子还活着,如今也该是和他一般的清朗少年,可是普天之下,哪里又有什么如果? 管豹和于瓒寸步不离地守在许卿湖身边,生怕又有刺客冷不丁儿地放冷箭进来行刺,好一会儿大夫才把完脉起身。 萧红香连忙上前,紧张地询问:「大夫,我儿的伤势如何?」 大夫笑了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大人一切安好。」 「可那箭上分明淬了剧毒,」萧红香眉头紧锁,疑惑道:「怎么可能安好?」 大夫也觉得诧异,他点了点头,随后解释说:「大人此前身中断肠草之毒,如今又中了淬毒暗器,两种毒性在大人体内两两抵消,大人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管豹此前从未听过此事,上前抓住大夫的领子,道:「大晚上的你在说什么昏话?此等剧毒,怎么能说抵消就抵消?」 于瓒拔刀指着大夫,道:「莫非你也是被人派来刺杀大人的?从实招来。」 大夫连忙抬手作揖,慌乱道:「小人不敢欺骗各位爷爷,我行医这么久以来,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大人体内的毒确实已经抵消了,不信的话你们也可以请其他大夫来为大人瞧。」 「放肆,」萧红香声音声音道:「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管豹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他,道:「眼下大人仍昏睡不醒,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大夫道:「虽然大人体内的毒消了,但是皮外伤还在,得煎药内服,还要外敷,防止伤口溃烂,然后静养几日便可痊癒。」 「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管豹警告道:「要是大人伤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要是好不了,你就准备抹干净脖子等着。」 于瓒:「对,抹干净脖子等着。」 大夫被吓得一刻也不敢在府上停留,萧红香摇了摇头,这两人的臭脾气真的是说来就来。 第0028章 春天 姚何连忙用手指去指了指于瓒手里的寒气逼人的冷剑,示意他收起来,心虚地笑道:「两位哥哥,刀剑不长眼吶,不如先收起来。」 于瓒把剑收回剑鞘,往姚何脑袋上一拍,痞笑道:「怕什么?刀剑不长眼哥哥长眼吶,哪儿能伤着你。」 管豹也冷不丁儿地往姚何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都十七八岁的人了,敢看春宫图,还怕哥哥的刀剑,这要是娶了媳妇儿,还得让你媳妇儿来保护你不成?」 姚何顿时臊红了脸,连忙拽住管豹的衣袖,紧张地低语:「好哥哥,别再说春宫了,还有其他人在呢。」 管豹坏笑道:「这事儿府上谁不知道,是不是于瓒?」 于瓒也跟着附和说:「是啊,不光府上的人知道,我手底下那些守备军也知道,人前两天还寻思着找你借来看看。」 「哎呀,哥哥,」姚何觉得自己快臊死了,道:「我那是以前不懂事,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不看那玩意儿了。」 姚何这番话不但没有让他那两个坏心的哥哥收敛,反而惹得两人更加肆意地大笑。**** 「大郎……我疼……」曹错昏睡时的梦呓和腕间的铃铛声糅合在一起,在许卿湖的梦魇深处盪开。 许卿湖抓紧了床褥,身上的被子都被他浑身细密的汗濡湿了一层。 他在梦中伸出手,差一点儿,就差一点他就能把小铃铛揽入怀中,把他一身的伤全部都抛在一侧。 而梦里的曹错却越退越远,他歪着头去看许卿湖,问:「大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大人,府上的人都睡了,没有灯,外头太黑了,我为大人添灯照路。」 「大人,下雨了,你拿把伞再出门吧。」 「大人,我能叫你大郎吗?」 「……」 曹错周身缀着光,像是春天的柔情意都集聚在他眼中,只要靠近他,就能收穫到一整个春天。 而许卿湖太冷了,他被困在寒意里太久了,他全凭本能地想去靠近春天。 他快步跑过去,去拥抱曹错,当他收紧双臂时,曹错却散成了漫天的流光,他心乱如麻,慌乱地抬手去抓那些散开的流光,春天就藏在这些碎光里了。 可就连一点光子他都抓不住。 他从梦里挣扎着醒来,盯着头顶上有些下垂的床幔,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小铃铛已经变成了他没办法私藏的春天。 「原来是冬天了啊!」他喃喃低语,又似在自嘲。 姚何撑着下巴睡着了,突然下巴往下一滑,瞌睡都惊醒了,他这才看到已经从床边坐起来的许卿湖。 许卿湖脸上的表情犹如见了鬼,道:「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姚何见他醒了,高兴的眼里泛了一层泪光,兴高采烈道:「大人醒了,大人醒了,大人你终于醒了。」 这人莫不是睡傻了?许卿湖掀开被子,穿上靴子下榻,姚何连忙过来搀扶着他。 许卿湖偏头问:「你做什么?」 姚何:「大人你还受着伤,我得扶着你才行。」 许卿湖不耐烦地将他推开,面色极为不悦,冷语呵斥道:「我是伤了,不是残废了,离我远点儿,我可没有和男人搂抱的习惯。」 「哦,」姚何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又没意识到是哪儿不对,道:「大人,你伤口怎么样了?」 第46页 「无碍。」许卿湖推开房门,于瓒和管豹原本还在愣神,一听到动静立马就精神了。 于瓒高兴地报喜道:「大人,昨日大夫说你体内的断肠之毒与淬毒暗箭的毒两两相抵,现在你只要把肩头的皮外伤养好就无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许卿湖并没有任何开心的预兆,他神情未变,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紧。 于许卿湖而言,断肠之痛一如离思之痛。 此前的时日,药性发作时他总能记起早先离开的人,也能记起曹错在寒冬腊月里曾带给他的暖意。 如今断肠之毒根除,若是没有这样的疼痛,他甚至不知道该在什么时辰念起故人。 良久,他突然拂衣,全然不理肩头的伤,道:「豹子,请丹青手来。」 管豹疑惑地看了于瓒一样,于瓒也不知道许卿湖的意思,只能耸了耸肩,管豹疑惑道:「大人,你请丹青手来做什么呀?」 「刺青。」许卿湖说完便往书房的方向走,留下姚何跟管豹、于瓒三个人面面相觑。****秋深之后,露气越来越重,曹错披着一件蓑衣在江边钓鱼,钱贺也常来这一片儿钓鱼玩儿,他蹲坐在曹错边上,道:「世子怎么不在军中练骑射?」 曹错握着鱼竿,道:「今儿个我爹不在营里,我也趁机忙里偷个闲儿。」 钱贺:「这天气还好,等入了冬之后,待在营里可不比现在。」 「哎,」曹错心头一直惦记着围猎场上的事儿,边顺口问了一句:「刺客那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大理寺的人都忙疯了,」钱贺摇摇头,「啧」了一声,道:「刺客在狱头服毒自尽了。」 曹错饶有兴致地偏头去看钱贺,道:「狱里哪儿来的毒?怕不是被谁给投了毒。」 钱贺:「这事儿我也问过,还真不是谁给他投了毒,而是他自个儿在牙齿里藏了毒,只要咬破就会死,不过这人也是个脾气硬的,死到临头了还一口咬定是丞相指使的他。」 曹错玩笑似的语气问:「那依钱指挥使看呢?」 钱贺笑道:「世子这话说的,这是三司的差事,我哪儿敢随便有看法。」 这天陆吉在府上专门备好酒菜请曹错喝酒,曹错不好酒,没喝几杯,基本上都是就着小菜吃。 陆吉放下手里的杯子,道:「哎,你听说了没,猎场上的刺客在牢里服毒自尽了。」 曹错:「听说了。」 「此事乱得很,大理寺的人把那人的根儿都给挖出来了,他家底儿干净得很,家里就一个老父亲,」陆吉拿着筷子,夹了块儿肉一直没往嘴里送,道:「但是吧,他父亲以前是丞相府里打杂的,要说和丞相有什么关系的话,这人还真就跟丞相能扯上点儿关系。」 曹错抬手吴捂住嘴巴咳了好几声,陆吉连忙放下酒杯,道:「哟,你这没事儿吧?」 「没事儿,之前在尹安没留意,就染了咳疾,」曹错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围猎场上,刺客去看丞相,我们谁都没发现这事儿,最先注意到这事儿的还是梁庭轩,你说他是原本就知道,还是说眼神就这么好,刚好就把刺客看丞相的那一幕看过去了。」 「这群人成日里你陷害我我陷害你的,唯恐天下不乱,这次好不容易碰上这事儿,梁庭轩和潘逢贵哪儿能放过这机会?」陆吉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道:「我早就习惯了,真要算起来,当时在围猎场上的谁没点儿嫌疑,这事儿真要彻查的话,潘氏、梁氏、萧氏,等等等等,又有谁的底细是清白的?」 「但眼下不是在查刺客的事吗?」曹错道:「其余世家也不会蠢到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吧,那梁庭轩和萧丞相……」 还不等曹错把话说完,陆吉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放低了声音,道:「我劝你啊,不要做那个独醒的人,竟京的水早就被这群人蹚浑了,你清醒着,就只能看到它根都烂坏了,还不如跟着兄弟我好好地喝他个通宵,不醉不休。」 曹错也笑,应付道:「说的是,清醒着确实没什么意思,喝酒喝酒。」****下午曹错回去的时候,萧淳也在府上,正和曹嫣然坐在亭下闲聊,曹嫣然抬眼就看到了曹错,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曹错走过去,道:「外面风大阿姐,早些进屋里去吧,别染了秋寒。」 曹嫣然不似其他世家娇生惯养的女儿一般,她自小就跟着曹彻在营中长大,风里来雨里去,身子骨硬朗,轻易不会染什么风寒。 「哪儿这么容易就染病了?」曹嫣然笑说:「今个儿怎么回来这么早?老爹不是让你跟着营里的将士一起训练吗?」 曹错肺里一阵难抑的痒意涌上来,实在是控制不住的要咳嗽,随后他说:「老爹不在,偷个懒儿,明日一早就去。」 曹嫣然问:「这天儿还没入冬就咳这么厉害?可是喝了酒的缘故?」 萧淳心虚地站在一旁,半个字都不敢说,在尹安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小铃铛一个低贱的家僕居然会是秦王失踪多年的幼子,现在再想想自己在尹安做那些事,想来曹错的咳疾与上次命人将他扔湖里去也脱不了干系。 曹错:「不是,近日天气转凉,没留意就染了寒气。」 曹嫣然相互介绍了两人,萧淳惴惴不安地看着曹错,曹错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两人都装成是第一次见面,心照不宣地问候了两句。 第47页 待到晚些时候,萧淳离开了府上,曹错拿着他的摇情剑,紧跟在萧淳的轿子后面,跟了好几条街。 珠儿留意到了身后的曹错,靠近轿子的小窗,道:「小姐,曹世子从方才出府开始就一直跟在我们马车后面。」 第0029章 拔剑 萧淳紧张地掀开小窗的帘子,问:「那他现在走了吗?」 「还没有,」珠儿假装不经意地往后撇了一眼,道:「一直跟着。」 此时天色昏晚,萧淳越发地坐立难安,从前在尹安的时候,小铃铛恶狠狠地说要来找自己清算这笔帐,当时萧淳根本就不屑这么个下人的警告,而今这个下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秦王世子。 轿子抬经一条巷子的时候,曹错快步上前,甚至跑了起来,拔出摇情剑,吓得抬轿子的四个轿夫落荒而逃,珠儿被曹错那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淳从轿子里出来,与珠儿一同往后退了两步,此时的曹错,与方才在府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刚才还在府上的时候,他表现得还算收敛,像个偏偏佳公子。 而此时 他眼里透出来的狠厉 俨然如一匹恶狼,萧淳咽了咽口水,将珠儿护在她身后,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曹错把剑锋拖在地板上,一步一步地朝萧淳走近,语气阴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曹错,我之前又不知道你是秦王的儿子,」萧淳语气弱了很多,不像在尹安时那样嚣张,道:「而且你以前老是缠着我表哥,我还以为你……」 曹错胸口起伏,顿时咳疾的老毛病犯了,他蹙起眉头,摁住胸口勐地咳嗽起来,愠怒道:「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我是秦王之子,你就对我如此低声细语,以礼相待,而在尹安的刺史府上,只因我是一个下人,就准许你就对我百般折磨吗?」 「你别这么小气嘛,」萧淳不知死活道:「主子和下人的身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谁家的主子都会罚下人,那我现在跟你道歉嘛。」 「你这也叫道歉?」曹错越发气怒,嘲讽道:「你和我阿姐相识这么久,我阿姐常执剑走江湖之野,你肯定也听过不少江湖规矩,江湖上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在尹安刺史府上给我留了一身的鞭痕和没法儿根治的咳疾,我也要在你脸上留下去不掉剑痕。」 说完曹错就抬剑指着他,作势就要朝她的脸上划去,萧淳的胆儿都被吓破了,珠儿更是被吓得不知所措,直接抽泣不止地哭了起来。 萧淳别过脸去,紧紧地闭着双眼,心脏狂跳不止,当摇情剑的剑锋离萧淳只有毫米之距时,曹错骤然收手,收回了剑。 曹错皱紧了眉头,此时他内心矛盾不已,若是在萧淳脸上留下一道剑痕,且先不说痛不痛,要是留了疤,他一介女流之辈,日后又要如何抬头做人? 但是曹错也放不下心头之恨,在尹安被伤口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些夜晚,是他记忆里最难熬的日子,他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捱不过,做梦都想找萧淳寻仇。 如今人在跟前,他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让萧淳痛不欲生,可偏偏冯昭教了他诗书,让他在大仇将得报的时候,竟下不去手了。 这样的矛盾在曹错心头挣扎,痛苦万分,萧淳缓慢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曹错已经收回了剑,她心有余悸,底气不足而又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动手?」 曹错恶狠狠地看着她,强忍着喉间涌上来的咳意,声音冷硬狠厉道:「家父赐我利剑,乃为他日疆场杀敌,拓河海山川万里,而不是拿来对付你一介女流,你走吧。」 萧淳不确定地问:「那你不找我报仇了吗?」 如果她再说下去,曹错估计真的会杀了她,曹错吼道:「滚。」 萧淳拽着珠儿连忙后退,随后落荒而逃,曹错拿起摇情削掉了轿子的木檐,以此当作大仇得报,他把摇情收回剑鞘,这才重新回府。****入冬之后,天儿就一天比一天更冷了,这天许卿湖和他府上的几个壮汉一起泡在澡堂子里,于瓒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到了许卿湖肩头上的黑狼刺青,他隐约察觉出了点儿端倪,但他忍住了一句话没问。 水汜和管豹也看见了,水汜还好,他向来不爱过问与军务无关的事情。 但是管豹那心头百爪挠心似的,好奇得紧,他特想问问许卿湖肩头的那匹黑狼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从小就跟着许卿湖,心里知道许卿湖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便忍着好奇不发一言。 倒是姚何毫无眼力劲,虽说跟了许卿湖好些年,但是一点儿都看不懂人的脸色,泡在澡堂子里的几个大老爷们儿都不敢过问,偏偏就被他给问出来了。 他一副没见过刺青的小乡巴佬模样,道:「哎,大人,你肩上这个黑狼的刺青是什么意思啊?看着好别致。」 「……」许卿湖闭目靠着身后的澡池子,并不搭理他。 姚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肩头的刺青,不仅如此,还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戳戳,好奇道:「对了,刺青的时候痛吗?我也想找丹青手画个图案刺在身上,但是我听别人说这玩意儿老痛了,我有点害怕,一直都不敢去做。」 说着姚何还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想凹出点儿肌肉来,但是他这人精瘦,脸都憋红了也没凹出肌肉来,他一抬眼就看到澡池子里其他哥哥身上的腱子肉,顿时就觉得羡慕。 第48页 「大人,要不你也让我去军营里练练吧,等我长了肌肉之后,也去刺一头黑狼在肩膀上,可帅气了。」姚何自顾自地欣喜说。 于瓒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话说姚何这小子还真挺聒噪,小嘴叭叭地就没停过。 许卿湖突然将姚何的脑袋摁进水里,往他脑袋上一拍,道:「他娘的,让不让人清净了?我刺青来遮伤口,你刺来做什么?」 管豹在一旁笑道:「估计这小子看的哪本儿春宫图上的人就有刺青,想着以后露个媳妇儿看呢吧。」 这话一出,澡池子里顿时就乐了,尤其是于瓒,一把将姚何逮过去,毫不留情地就往他腿下面摸,道:「这么爱看春宫,让哥哥看看你毛儿长齐了没有?」 这番闹腾让一向以冷静自持的郭涉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水汜道:「姚何好本事啊,竟然把成渊也逗笑了。」 「哪里哪里?」郭涉摆摆手,道:「我素来爱笑,只是在军营里常笑的话不正经。」 于瓒还拽着姚何,道:「这有什么?军营里打个趣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不是犯了春儿,就都不是问题。」 姚何把手藏在水底下,往于瓒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低声央求道:「别说了,哥哥,待会儿我又要被人取笑了。」 「于瓒,你别老是拿姚何开涮,」水汜摇了摇头,笑道:「还有你也是,没事儿和这帮坏人凑在一起做什么?」 姚何的小鸟还被于瓒握在手里,虽然没有其他人能看得见,但姚何还是觉得臊得慌,尤其是于瓒还泰然自若,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样,以至于姚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经意间才这样的,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哥哥的面儿让于瓒放开他的鸟。 许卿湖由着他们闹腾,问:「围猎场上有人行刺皇上,这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大人,」水汜的表情很耐人寻味,道:「这都上个月发生的事情了,你这消息未免也太闭塞了一点。」 管豹也附和道:「听说刺客和丞相有点儿关系,他老爹以前是丞相府里的杂役,也不知道这人与丞相有什么交情,生个儿子非要赶在围猎这天行刺皇上,要说其中没有丞相的手笔,我是断断不会信的。」 「丞相府的杂役?」许卿湖轻轻蹙眉,道:「哪个杂役?」 「好像叫什么蔡平,他原是汴东人,曾经在丞相府打过杂,后来死了老婆,又娶了个小妾生了个儿子,叫蔡仁,」水汜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大人你以前也住在丞相府,说不定还见过那个蔡平。」 一说蔡平许卿湖还真有点儿印象,主要是此人贼眉鼠眼的,干什么事都让人觉得他偷偷摸摸的,不像什么正经人,后来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被府里的人撵出去了。 许卿湖:「有点儿印象。」 水汜道:「我听说围猎那日的情形有意思得很,当时蔡仁拿着把弓箭就去行刺陛下,却被嫣然郡主给截下了那支飞箭,蔡仁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锦衣卫拿下之后,他一口咬定是丞相指使的,再加上樑庭轩的添油加醋,之后还扯到了潘逢贵,几个人互相攀咬,那可真是个大型的修罗场。」 「那其余的世家又是什么好人?还不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在边上旁观。」于瓒听得起劲,手上突然用力,却苦了姚何的小兄弟。 管豹靠着池子,道:「我还听说蔡仁在牢里服毒自尽了,这下算是死无对证,三司怕是头都得忙断了。」 许卿湖垂眸看着水里一处有意思的地方,要说于瓒那手放的地方还挺不规矩,一直握着人家的鸟不撒手。 第30章 玉珩 但是许卿湖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移开眼睛去看郭涉,问:「成渊,此事你怎么看?」 郭涉思索片刻,道:「我觉得此事与丞相的关联不大。」 许卿湖挑眉看他,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倒是感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郭涉有条有理地一一列举:「其一,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简单反而不正常,蔡仁服毒自尽也要指认丞相,可见此人就是奔着拉丞相下水的目的而进行的行刺。 「其二,丞相若真要刺杀什么人,江湖上有这么多武林高手,他定然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选择平平无奇的蔡仁。 「其三,丞相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虽说与太后有些私交,但却是个以大局为重的明白人,不至于昏庸到弒君让梁氏有外戚干政的机会。」 水汜点点头,也觉得郭涉说得有道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进行得太顺利了,自然而然地就将脏水引到了丞相的身上,但是丞相能在朝中三分朝堂这么久,怎么可能会蠢到这个地步? 管豹向来就不喜欢这些玩心眼子的事情,就是听了他也听不懂,还不如听家里的老婆讲家常。 于瓒专注地弄着姚何的东西,姚何憋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经过这一次,他估计以后都不想再和于瓒在同一个澡池子里泡澡了。 许卿湖心里大概有底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那依你的意思,觉得蔡仁最有可能是谁派去的?」 郭涉:「要猜出幕后主使是谁,那我们可以从事情的结果来分析,如果蔡仁行刺成功,那么对谁会最有利呢?」 许卿湖手指在石壁上点了几下,如果蔡仁行刺得逞,皇上一旦出了什么情况,那么太子就能登上皇位,梁太后便能借着扶持幼年天子的名义,干涉朝中大事。 第49页 如此一来,蔡仁行刺成功,对梁太后最为有利,但是梁太后在宫里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许卿湖道:「如果蔡仁得逞,汴东梁氏就会得利,幼年太子一旦上位,水涨船高,梁氏的人在百官中间就能横着走。」 「大人说的不错,」郭涉含笑点头,道:「且蔡仁的祖籍还是汴东,但是此事应该不是梁太后指使的,蔡仁没多大的本领,梁太后不会冒险找他来行刺,梁庭轩早年也在汴东,后来才入竟京为官,要说此事和他有关联,倒是还说得过去的。」 于瓒勐地往姚何肩头一拍,拍得姚何心头一颤。 于瓒恍然大悟,笑道:「难怪梁庭轩这么能攀咬。」 管豹也难得地听懂了一回这种玩心眼儿弯弯绕绕的事情,道:「要我说成渊比那三司厉害多了,都不用在现场就能知道这么许多,皇上不让你去查案简直太可惜了。」 「过了过了,」郭涉道:「我都能知道,三司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都揣着明白装煳涂罢了,一边儿是萧相,一边儿又是梁氏,哪一方他们都开罪不起,只能一拖再拖。」 管豹问:「偌大的竟京,难道一个明白人都没有?」 「皇上倒是个明白人,」郭涉无奈地笑笑,道:「他幼年登基,被先太后萧氏限制着施展不开,好不容易等到萧氏薨逝,以为终于能喘一口气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重的枷锁。 「萧氏虽然不在了,但是残余的势力还在,皇上还没来得及权衡萧氏,却又来了个梁氏,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地扎在大魏的根骨里,先帝努力一辈子也没能去除世家贵族集团造成的弊病。 「如今梁氏暗藏祸心,皇上当真不知道吗?」郭涉摇了摇头,道:「咱们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是在朝中势力的层层包围里,他独木难支,要不然秦王也不会刚寻回世子,就这般心急地将他带到军营里苦练,他是怕曹氏的江山哪天就真的改了姓儿,秦王老了,他是在培养世子,让他来日取代自己执掌三军。」 郭涉嘆了口气,道:「我还听竟京的老友说起过,世子咳疾厉害,今年的冬天怕是长得很,他这身子骨待在军营里,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 「小铃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水汜连忙打住,道:「世子以前在府上的时候也没患什么咳疾啊,怎么一到竟京就患了这么严重的病?」 许卿湖知道原因,此前曹错伤得这么严重,再加上当时尹安的梅雨太多,他又被萧淳扔到湖里面去,寒气入肺,这才染了咳疾,而今他又要在营中去捱冬日,也不知道咳疾会不会復发。 许卿湖从池中起身,穿上衣服,垂眸看着于瓒那只仍不安分的手,挑眉道:「于瓒,你手里握的是什么宝贝?这么半天都不捨得松手。」 于瓒是真没注意到自己还握着姚何的鸟,听许卿湖这么一说才松了手,姚何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跑到管豹身边儿去坐着。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没注意,」于瓒不着调道:「我说怎么手里软乎乎的,你也是,干嘛不早说?」 姚何眼睛都被臊热了,结巴道:「我我我我我我……我也没注意!」****这天用膳时,曹错谈起了想去苍筤山寻师的事情,曹彻喝了一勺热汤,道:「不急,眼下入冬了,天儿冷得很,你咳疾还没好,别折腾这些,等开春了去也不迟。」 一听到苍筤山曹嫣然便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道:「你去苍筤山,可是想见见郭策?」 曹错点点头:「嗯。」 「他不会下山的,你想请他教你,怕是难,」曹嫣然道:「如果你想跟他学本事,就只能你上山去,但是你还要在军营训练,上山也是不可能的。」 曹错道:「我知道郭策在苍筤山隐居,不会下山,我也不是想请他下山教我,只是我听说他膝下有两个儿子,郭成渊和郭玉珩,我若是能请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也是好事。」 「你说玉珩啊,」曹嫣然笑笑,道:「我前几个月和他见过,在汴东的时候。」 曹错顿时双眼放光,道:「阿姐,你是说郭玉珩现在在汴东吗?」 曹嫣然:「不,他前几个月在汴东,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可能已经回涵南苍筤山了。」 曹彻倒是没想到她会与郭玉珩扯上什么关系,道:「嫣然,你怎么会在汴东和郭玉珩扯上联繫?」 「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前打马经过汴东的时候,在客栈里歇息,当时我在一楼吃饭,玉珩就坐在我对面,一袭白衣,背着一把剑,」曹嫣然道:「之后有几个拿刀上前来寻仇的人,说要他以命抵命。」 曹错十足好奇地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玉珩刀都没出鞘就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曹嫣然说:「我觉得好奇,就上前请他喝酒,一问才知道,找他寻仇的那几个是江湖上的流民,后来落草为寇,在汴东打家劫舍,有次玉珩抓了其中一个贼寇交给官府,那贼寇被官府的人斩了头,后来这些人就盯上了玉珩,时不时就要来找他寻仇。」 曹错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手心都拍麻了,道:「那郭玉珩可真是个锄奸扶弱的正人君子,还得遂隐先生的真传,可真是条汉子。」 曹彻不悦道:「错儿,吃饭怎可这般咋咋唿唿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第50页 「我知道了。」曹错讪讪地说。 「汉子?」曹嫣然笑了笑,道:「等你见了他就不怎么想了。」 曹错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姐,央求的语气问:「阿姐,我明日就启程去苍筤山,你给我引个路行不行?」 曹嫣然:「行。」****苍筤山位于涵南清野郡,曹嫣然乔装成男子模样,与曹错一同骑马而去,到了清野之后,曹嫣然见官兵在驱赶流民,便要曹错自己寻路,自己则是骑马跟上了那群官兵。 曹错下了马,将马寄存在一家驿站,然后背着摇情,穿过闹市,清野是南方的小县,居然比尹安还要穷苦。 曹错不禁蹙起了眉,继续赶路,没走几步边看到一个身着粗布丧衣的女子跪在路边,旁边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没一会儿几个喝了酒的醉汉上前来调戏,做事就要扒他的衣服,那女子苦苦哀求,但是那群醉汉却反而更觉得新鲜,其中一个还无赖地笑道:「哟,还挺有劲儿,继续叫啊,我倒要看看谁敢坏了哥儿几个的好事。」 寒冬腊月的天儿,那女子的丧衣本就单薄,这层薄薄的布料被那些醉汉粗鲁地扯下一块儿。 曹错看不过眼,握着摇情上前将那些醉汉打到一边儿,其中一个醉汉骂骂咧咧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爷爷的事你也敢管?」 曹错用摇情的刀锋指着他们,道:「小爷执剑而来,专杀恶徒淫贼,今日落在我手里,算你们倒霉。」 第31章 苍筤 「小子,我该说你是找死呢还是该劝劝你?」其中一个醉汉笑得欢,道:「奶都还没断,就学着人家当什么江湖侠客,你拿得稳剑吗?」 说着其余醉汉也跟着一哄而笑,曹错握紧摇情,三两下就打得说话的那个醉汉节节后退,曹错刀架他脖子上,道:「恶贼,我该抬刀为民除害呢还是该劝劝你日行一善?」 「臭小子,你找死。」其余的醉汉一哄而上,曹错并未慌乱,使了在营中学到的那套剑术,在醉汉中占得上风。 被调戏的女子哭得悲戚,曹错瞥了她一眼,只见她身上的丧衣已经破得不像样子,浑身都被冻得哆哆嗦嗦。 曹错心头一紧,他原是有心要放这群醉汉一马,但今日若是放虎归山,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找这个女子寻仇。 曹错阴沉了眼,抬起剑对准了醉汉的脑袋,剑都已经挥出去了,却在紧要关头被人用剑挡开了。 曹错看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衣男子,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那男子收回了剑,直立地站着,道:「此女与你也无恩怨,你现在的所为,和我多管闲事的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你……」曹错眉头轻蹙,道:「我与你当然不一样,这些人欺辱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人人管得,你却帮助他们,岂不是助纣为虐?」 青衣男子面色从容,道:「你想助此女脱离歹人的欺凌,此举不错,但是你要因此而在大街众人面前杀了他们,确实能一时激起人们心中快意,但若日后人人争相效仿,都能于大街上杀人,长此以往,孰善孰恶又岂能分得清楚?」 曹错:「当然能分的清楚,善就是善,邪就是邪,又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青衣男子道:「倘若今日我非说你是恶人,杀了你平众怒,就算你清白,又有几人会相信?」 「……」 「这些人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你应当将他们交与官府,而不是仅凭个人思量来决定他们的生死,」青衣男子不紧不慢道:「要不然人人仅凭个人行事,国家律法不久将化为虚无。」 曹错虽心有不悦,却觉得此人言之有理,便不再与之争论,待官府的人带走这群醉汉之后,曹错匆匆向他作揖行礼便离去。 没走几步,曹错勐地想起来了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在严寒冬日里还没有着落,便折回去想给她些银子。 当曹错折回去的时候,方才的青衣男子并未离去,他从袖中拿出些许银子递给女子,那女子哭得悽惨,作势就要朝他跪下,道:「小女愿意做牛做马侍奉在大人身边。」 青衣男子连忙扶住她没让她跪下去,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刚才那一礼已是报了。」 曹错觉得此人行事古怪,本以为这青衣男子是贪恋这个女子的美色才会在此胡言乱语,却没想到他竟然不求回报。 难道当真是自己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曹错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办,见这青衣男子并不是什么恶人,便放下心离开,寻找苍筤山的方向。****左右问路曹错才找到入山口,天寒地冻的,曹错咳疾犯了,不宜继续行路,正巧不远处有个不大的酒肆,曹错前去点了壶酒。 室内烧着火,比外头暖和了不少,喝了几口酒之后,曹错的身子也跟着暖起来了。 「许达是难得的忠臣,当年随着先帝东征西伐,好不风光,只是这乱世中的情义,到了盛世就变了味儿,」一旁桌上的老者吃酒嘆道:「许达如此功高,名声远盖天子,这就是他引来杀身之祸最根本的原因。」 坐在老者对面的,是个年轻人,看上去许是老人的学生,他为老人满上了酒,道:「为何许大人如此功高,却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还不明白吗?」老者摇了摇头,道:「自古以来,没有君王不忌惮臣子功高震主。」 第51页 年轻人:「可许大人于乱世就跟随先帝,九死一生,如此忠心也会落得殒命的下场吗?」 「乱世中累积的情义,只能存于乱世,到了盛世朝堂,不是光凭着情义就能让君王安心的,你说他忠心,但是先帝未必这么想,」老者道:「伴君如伴虎,没有人知道老虎会在什么时候动怒,什么时候猜忌。」 曹错听他一席话,以为他就是隐居于苍筤山的遂隐先生,他连忙上前去,作揖行礼,道:「小生曹错,见过遂隐先生。」 老者看他,道:「你是来寻遂隐先生的?」 曹错疑惑,道:「先生难道不是遂隐先生吗?」 「我不是,」老者哈哈一笑,道:「遂隐居于半山的幽篁对面,你寻他所谓何事啊?」 曹错解释说:「我听闻遂隐先生才学渊博,想求得一见。」 「这样啊,」老者笑着为他引路,道:「你出了酒肆,往西行,会见到篁林深处的木屋,遂隐先生就居于此屋。」 曹错跟着老者描述的路走,路过了幽绿的竹林,隔着竹林看到一白衣男子在其中舞剑,身姿轻盈,但是转瞬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曹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突然听到一阵清幽的琴声传来,和着稀疏的落雪更显得寂静,于是他继续往前走,看到缕缕炊烟从一处宅子上方升起,他连忙上前,只见门外煮着一壶清酒,但却无人守候。 曹错疑惑地走到大门口,敲了敲门,道:「请问有人在吗?」 琴声戛然而止,一位身着素衣的老人从室内走出,身姿轻快,步履矫健,曹错见他出来,恭敬行礼道:「晚生曹错,见过先生。」 听到「曹错」二字,郭策隐隐觉得此人身份非同寻常,道:「当今圣上,和你是什么关系?」 「皇上是我叔父。」曹错答道。 「原来如此,」郭策问:「不知世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晚生常听家父说起先生,」曹错跟着郭策一同坐在室外的木几旁,听着煮酒沸腾声,道:「我听闻先生三十年前为先帝献策,运筹帷幄之中能决胜千里之外,既有学识之渊,又有所见之博,心生仰慕,特来求得一见。」 郭策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笑道:「世子过誉,我如今不过是个山野闲人,过过清净的日子罢了。」 曹错端坐着,道:「只是三十年前,先生跟随先帝屡立战功,风光无限,完全可以入朝为官,终身享受富贵荣华,但是先生却选择了在此雅居,这是何故?」 郭策吹了吹滚烫的热酒,道:「功遂身隐,天之道也。」 「这是什么道理?」曹错道:「先生学识渊博,入朝为官乃是苍生之福。」 「君爱身后名,吾爱眼前酒,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郭策徐徐而说:「乱世群雄逐鹿,我与先帝还有许达曾立过誓,以统一天下,安定黎民百姓为己任,除此之外,我还给自己立过誓,此生绝不入朝为官,三十年前我功已成,先帝建国大魏已是苍生之福。」 酒凉了些许,郭策浅饮一口,道:「乱世起,我责无旁贷,但如今天下太平,我志不在朝堂,于苍筤山头建苍筤亭,苍筤亭种千竿竹,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曹错握着微热的杯壁,道:「照先生的说法,志在朝堂,追求功名的人,一开始便是错的吗?」 「非也,」郭策缓缓道:「名之为物,有人为它争得头破血流,就有人不拿它当回事,志向不同,追求的道也不同,是非对错哪里又有这么清晰的界限?」 这时身负长剑的白衣男子从竹林小道迈着轻快的步伐而来,他笑问:「阿父今日怎么不弹琴了?」 看到郭策对面的曹错时,他欣喜说:「有客人啊?」 郭策:「是秦王世子。」 曹错礼貌地朝来人笑笑,但是抬眼看到他时,曹错不由得一愣,这人不正是适才在山底下遇到的青衣男子吗?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和郭策是认识的。 郭瑶盘腿坐在小几旁,笑道:「原来你竟是秦王世子。」 郭策问:「玉珩,你认识世子?」 郭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小口,道:「方才在山下匆匆见过一面,世子今日来苍筤亭做客,是有什么要问家父的吗?」 曹错没想到此人竟然就是郭策的儿子郭瑶,此刻曹错完全没有了在山下急于杀人的狠劲儿,道:「曹错见过玉珩先生。」 「不必客气,」郭瑶拂袖又倒了一杯酒来喝,道:「今日正好,贤客至,酒尚温,人是贵人,酒是好酒。」 曹错道:「不瞒先生,我此行是想请先生教我诗书。」 郭瑶愣了一愣,道:「竟京名师众多,世子何苦不辞千里来到涵南求师?而且家父年事已高,下山多有不便……」 不等郭瑶把话说完,曹错勐地跪在郭瑶面前,诚诚恳恳道:「晚辈在山下已经想过此事,遂隐先生三十年不问世事隐居于此,就是为了山野间的清幽,断断不能因为我这样的小人下山。」 第32章 答疑 郭瑶:「那你这是?」 「我此行是想求玉珩先生为师,」曹错言辞恳切,道:「若先生愿意教我,我定当万死以报。」 郭瑶面色为难,连忙将他扶起来,但是曹错这人固执得紧,任凭郭瑶如何扶他,他都纹丝未动。 第52页 「我来去自由,散漫惯了,」郭瑶为难道:「恐怕没办法胜任世子的委託,我认识几个教学的朋友,才学胜我数倍,可以为世子引荐。」 淋了些雪的缘故,曹错勐地咳了好几声,但他神情坚定,丝毫不让,道:「我只求先生为师。」 「……」郭瑶看了看郭策,郭策正襟危坐,并未发表意见,摆明了不会干涉此事。 郭瑶扶着曹错的胳膊,道:「你先起来,要我教你也可以,但是我不入王府。」 曹错一激动又咳了好几声,道:「我在竟京有一处梅宅,若先生不嫌弃,可以住在那儿。」****尹安近日来了几名贩粮的商人,本来这事儿并不会引起许卿湖的关注,但是这些商人卖的粮食价格比市场低了好几倍。 郭涉觉得此事有古怪,便向许卿湖提起了,许卿湖握着手中的无忧铃,经常把玩的原因,铃铛原先那一层的光泽都被他握没了。 尹安前段日子遭了水患,农田好些庄稼都涝死了,这么一来,肯定会误了收成,许卿湖原本还寻思着,低价去宁西其余四州买进粮食,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儿居然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但是就没有天底下掉馅饼儿的事情,此事着实古怪,在尹安又没有个靠得住能办案的人,除了以前跟在张肃身边儿的兵马指挥孔牧,此人虽然低调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侦察能力却是没话说,先前许卿湖和他一起吃酒的时候就知道。 当时就是因为有孔牧在,许卿湖在张肃面前伪装得格外小心翼翼,就是怕被孔牧看出来什么端倪,后来张肃被贬了之后,孔牧为人就越发的低调,要不是这几个粮商行事古怪,许卿湖都差点儿忘了这么个人。 「姚何,你让豹子和于瓒去请孔大人,」许卿湖道:「然后让文台时刻注意那些商人的动向。」 姚何听了之后利索地跑了出去,许卿湖道:「成渊,你说这些商人是知道尹安闹灾,故意来援助我们的,还是从哪儿找来了一批不干净的粮食啊?」 郭涉摇了摇头,道:「暂且还不知道,但是此事必定不是商人走粮这么简单,尹安闹灾的事情到处都知道,可能会有商人想卖粮食从中获利也不一定,但是……」 「但是怪就怪在他们以低于市面一半的价格出售,这样不但不能获利,反而还会折损,」许卿湖道:「商人善于揽财,可是此举明显是在散财。」 郭涉:「许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先前在宁西行商的大贾,也会选择在尹安试试,然后再去其余四州,尹安是他们抛的砖,为的是引出其余四州的玉。」 孔牧的府邸不大,进门之后一眼就能瞧清格局,只有一个主房和偏房组成,除了一棵不怎么高大的松树之外,连一株多余的盆栽都没有,管豹和于瓒在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管豹瞧着府内的环境,道:「孔牧好歹也是一个六品兵马指挥,怎么府上清贫成了这个样子,连个像样的伙计都没有。」 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扬起一侧的嘴角嗤笑了一声,道:「他之前一直跟着张肃,现在张肃被贬,他当然得夹着点儿尾巴做人。」 府上的小伙计跑过来,于瓒问:「你们家大人是不是让我们进去了?」 「真对不住啊,两位爷,」伙计弓着背,道:「我们家大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二位爷请回吧。」 管豹面色不悦,揪着小伙子的衣领子,道:「你跟他说是我们太守大人找他了吗?」 小伙计的两条胳膊加起来还没有管豹的一只胳膊粗,怕得要死,道:「说了说了,但我家大人卧病在床,实在是不方便招待二位。」 「哟,你家大人这架子端得还挺大,」于瓒道:「只怕是阎王来请,他也不方便见吧。」 小伙计心虚道:「两位爷,你们又何苦为难小的?我家大人的意思,我一个做下人的是万万不敢忤逆的。」 管豹松开了他,恶狠狠道:「你回去转告你们大人,他要是不出来相见,我和我兄弟日日都来,每日早中晚各一次,我到要看看他这见不了人的罕见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话音一落就有一阵咳嗽声传过来,只见孔牧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服走来,虽说见不惯孔牧今日的做派,但是管豹也还是很给面子,道:「孔大人,这么冷的天,你身体还抱恙呢,怎么出来了?」 孔牧咳嗽不止,道:「不碍事,太守大人派人来找,我怎敢不见?两位里面请。」 「不劳烦孔大人了,」管豹道:「还请孔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太守大人请你去府上吃酒。」 孔牧拂了拂衣袖,微微抬起头,斜过眼睛去,似乎是不愿意用正眼去瞧他二人,摆明了不屑什么太守府上的酒水,「那你二位怕是白跑一趟了,我近来身体欠佳,喝不得酒。」 管豹没想到这人还挺难对付,道:「那若是请你做客呢?」 「好说,」孔牧皮笑肉不笑道:「等我病好了,自然就去了,二位请回吧。」说完孔牧就朝着室内走,也没有要留他二人做客的意思。 管豹看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道:「都穷成这样儿了,大人找他办事是瞧得起他,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眼睛斜不斜正不正的,也不怕撞门板上去撞死,狗眼看人低,神气什么?」 「你没听他说吗?病好了自己就来大人府上了,」于瓒道:「谁知道他这病猴年马月才能好。」****竹林幽深,曹错与郭瑶一同踏雪行路,下山之后,在山下的馆子里吃了顿饭。 第53页 曹错几次都想开口,问一个他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的事情,郭瑶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曹错:「我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你说。」郭瑶喝了点儿水。 「想必先生也听说过,我虽是秦王的儿子,却不是在秦王府长大的,」曹错握紧了手中的筷子,道:「我幼年时不知怎的流落到了尹安,后又被许锦侯许大人带回府上,教我读书识字,但是我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 郭瑶不紧不慢地问:「何事不明?」 曹错:「许锦侯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才把我留在府上,还是单纯地以为我只是一个寻常少年,才把我留在府上的呢?」 郭瑶:「许锦侯的父亲许达,曾和先帝有出生入死之情,但是最后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当年是萧玄带人杀了许达一家,他之所以放过许锦侯,为的是和萧红香的骨肉情。 「许锦侯在丞相府这么多年,在杀父仇人面前能做到滴水不漏,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事曹错多少也有所耳闻,如果当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自己岂不是许卿湖杀父仇人的孙子。 曹错握着筷子的指节泛白,最后只说了一句:「隐忍至极的人。」 郭瑶点了点头,道:「他到尹安三年,能折掉张肃自己取而代之,绝非是良善之人,如此城府,想必对你的身份也不会是全然不知,只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 曹错心头凉意渐起,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但是真的听到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有点儿失落。 先前在尹安,他以为许卿湖对他的特别与自己是如出一辙的,都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情愫。 可是等到了竟京之后,他才明白许卿湖对他的那些特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谋略,他的算计。 曹错:「那他把我留在府上,他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郭瑶吃了一块儿小火慢煮的冬瓜,道:「你贵为秦王世子,而许锦侯就算是尹安太守,充其量也不过是罪臣之子,凭他一己之力想撼动萧相,犹蜉蝣撼树,螳臂当车,在朝堂上,你父亲是唯一能牵制住丞相和汴东梁氏的人,若是能拉拢你,他在宁西就不算是孤立无援。」 曹错不想搅和在竟京藏在暗里的尔虞我诈中,但是他的身份就已经註定了他不可能置身事外,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已然在路上。 曹错:「可我并不想去蹚这趟浑水,我只想当个好官,助朝政,安黎庶,不愧天地,不愧于心,等到了地底,我也对得起列祖列宗,还能在后世给曹家留个好名声,就如先贤和古之名将一样。」 「如此也好。」郭瑶点点头,继续吃菜,曹错偏头的时候,郭瑶才注意到他头上的簪子,道:「你发间的相思木簪不错,很别致。」 曹错神色不变,寻常语气道:「先前一位朋友送的。」 第33章 粮商 梁太后身披狐裘,手里抱着一个暖手壶,由丫鬟搀扶着在后宫内赏雪,他梳得精緻的头髮增添了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但是额前的青丝中却染上了几根银丝。 今年发生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先是秦王世子回来,然后是诚宜帝遇刺。 这次的行刺,矛头直指汴东梁氏,只是碍于梁氏势力庞大,百官大臣都猫着不动。 没走几步,梁庭轩早已守在前面,就等着见太后一面。 梁太后一见了他就哀哀地嘆了口气,他这么些年在后宫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来,为梁氏带来了无上荣耀,却差点被梁庭轩这样的草包搅得功归一篑。 梁庭轩上前一步,连忙搀扶着太后,道:「大姐,你看着怎么憔悴了这么许多?是底下的人伺候得不好吗?」 「我身子无碍,」梁太后道:「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梁庭轩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你弟弟,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吗?」 「梁氏被查,这风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过去,你现在可不该是这么清闲的时候,」梁太后受了点儿寒,突然咳了几声,道:「现在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此事若是处理不好,等到了来日,梁庭远也能压你一头。」 「我呸,区区一个偏房庶儿,岂能压到我头上来?」梁庭轩想来看不上家里庶出的弟妹,自认比他们高出几等。 「梁庭远先前在汴东为人低调,如今到了御前,有几个人敢说他是庶儿?」梁太后就是梁氏庶出的女儿,为此没少受人诟病,好在她挨过了那些舌根子,非但如此,她还熬出了头来,如今当着她的面,就连当今皇帝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嫡庶之事。 但是今日偏偏被梁庭轩这个口无遮拦的混子提了一嘴巴,梁太后不紧不慢道:「这人要是有本事啊,庶出的也能被人捧成天上的月亮,要是没本事,嫡出的也会被踩进泥潭里。」 梁庭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就算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不该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哀家今日乏了,」梁太后道:「春荇,扶哀家回宫歇息。」 一旁的小宫女连忙弓着身子上前,扶着梁太后往寝宫的方向走,徒留梁庭轩一人站在原地咬牙切齿。 春荇道:「娘娘切莫动气,太医说娘娘近来操劳过度,需静养,不宜烦心。」 第54页 「我犯不着跟梁庭轩这样的跳樑小丑计较,他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肆意娇纵,如今父亲不在了,梁氏的家业落在梁庭轩手里,实力是一日比一日单薄,我疑心此次刺杀之事会动摇梁氏的百年基业。」 梁太后摇了摇头,道:「若我生为男儿,哪里还轮得到梁庭轩这样的脓包来兴风作浪?且看日后梁庭远能不能胜他一筹吧。」 春荇搀扶着她,道:「只是庭远公子身份着实尴尬,与梁庭远相差甚远,就算他有心相与梁庭轩一争高下,怕是也没有机会。」 「机会是自己为自己争取的,不会有天上掉馅饼儿的事,」梁太后道:「若他始终被压一头不反抗,也就没什么本事,这样的人提拔他也无用。」****这几日管豹和于瓒三天两头就往孔牧的府上走,嘴上说着是关心孔牧的病情,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攒着一口气,想看看这块儿臭石头什么时候才能被说动。 孔牧坐在简陋的书房里看书,底下的人时不时就来通报两声,说是太守府又派人来了,整得他书也看不清净,烦不胜烦。 最后他实在是不想再与这两个脸皮厚的人纠缠,出来迎客,于瓒隔着一段距离就瞧着他迈着步子走来,嬉笑道:「哟,怀远大人,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就这到书房一堵墙的距离,我瞧着像隔了天和地这么远。」 孔牧冷哼了一声,道:「我只想在府中过过清闲日子,安享晚年,无奈有人三天两头就来吆喝,想清净也是不行。」 「想清净那还不容易?」于瓒笑道:「你只要做好了自己本职的事情,谁还来找你不痛快,怀远大人,走一趟吧。」 管豹:「就是。」 孔牧拂了拂袖子,走到门口上了马车,许卿湖早已等在府上了,孔牧虽知道许卿湖为人阴险,犹擅扮猪吃老虎,但是毕竟官职在哪儿,自己又不好僭越,还是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道:「府君。」 「孔大人不必多礼,」许卿湖坐在大堂,道:「我今日请孔大人前来,是有事想请孔大人帮忙。」 孔牧当然不吃他这一套,更不愿意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打着一向不得罪人那一套推脱说辞道:「许大人说笑了,下官只是个没什么能耐的闲官,如何能帮得上许大人的忙?」 「尹安今日来了一批粮商,他们卖的粮食比市场价格低了一半还要多,起初我以为这些粮食是发过霉的次品,但是检查之后,却只上等精品,」许卿湖喝了口茶,却用余光打量着孔牧的神色。 孔牧:「此等好事,旁人求之不得。」 许卿湖道:「的确是好事,尹安那场水灾一闹,庄稼该是颗粒无收,这批低价粮食确实能解了尹安的窘况,但是天底下当真有此等好事吗?」 孔牧一想到许卿湖从前装成只会吃喝玩乐的混子和成日和张肃宿醉羡仙楼,就越发觉得此人阴险狡诈,不愿意与他多言,草草应付道:「这不就遇到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卿湖道:「这批粮食绝对不简单,此事事关尹安上下,我想请孔大人彻查此事。」 孔牧:「我如今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没什么本事,此事我办不了,心有余,力不足,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许卿湖:「孔大人一生清贫,每次拨下来的俸禄都拿来救济灾区,散尽千金救民水火,如今粮商古怪,关系重大,处理不当的话,这笔煳涂帐定是找尹安清算,到时苦的还不是百姓,孔大人当真能如此狠心?」 「……」孔牧虽说瞧不起许卿湖的为人,但他一辈子为官清廉,从未贪过一两银子,他自知身份低微,只想尽自己的一点儿里做自己该做的事,这要让他冷眼旁观尹安乱世,他也做不到。 眼看他开始动摇了,许卿湖火上浇油,继续道:「怀远大人,你不是在为我办事,而是在为百姓做事,咱们当官的,不能昧着良心只顾自己醉生梦死,若大人是张肃那等只顾自己享乐的人,我绝不与你说只字片语。」 孔牧偏头去看许卿湖,只见他言辞恳切,神色真诚,再加上他先前只身犯险上山除狼,后又力排众议解了尹安水患,凡此种种都比张肃在位时做得更多。 但是许卿湖的心机城府孔牧也是见识过的,犹豫再三,他还是做了让步,道:「我办这事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许卿湖:「当然。」 姚何正在外院捉弄採薇,今年梅花开得很好,在茫茫白雪中,红梅为白雪添上了一笔绝佳之色。 採薇本想折两支红梅插在偏房的房间里面,冬日的早晨起床是一件疲累的事情,但若是睁眼便能看到红梅丽色,倒也是好事一桩,赏心悦目。 偏偏姚何要去捣乱,挡在採薇跟前,不让她折红梅,採薇道:「你做什么姚何,别挡着我。」 「我偏要挡着你,」姚何朝他做了个鬼脸,道:「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帮你折梅花啊。」 「……」採薇气恼地看着他,道:「你再不让开我对你动粗了啊。」 「哎哟喂,妹妹要打哥哥了,你来,」姚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嬉皮笑脸道:「来来来,往这儿打。」 管豹和于瓒刚才内院过来,就看到姚何在逗弄人家小姑娘,管豹「啧」了一声,道:「嘿,这王八蛋玩意儿。」 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还挂着痞里痞气的笑,笑得忒坏了,他问:「这小子从小就这么个德行,还是长大之后才这样的?」 第55页 「刚来府上就这样,」管豹道:「闹腾得很,喜欢捉弄姑娘,採薇和莲心都没少被他捉弄。」 于瓒:「没人管吗?」 「没少被老子揍,他奶奶的,揍不怕啊,」管豹道:「改日我把我家中的媳妇儿找来,好好给收拾他一顿。」 于瓒看着那两人的方向,道:「豹子,你先去找成渊练兵,我去收拾收拾那小子,随后就来。」 管豹乐呵道:「行,揍得他学乖为止。」 姚何压根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人,继续捉弄採薇,一边嬉笑一边往后退,突然背勐地撞到了身后的胸膛。 「谁啊?」姚何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一看到于瓒立马就怂了,拔腿就想跑,被于瓒一把拽住他瘦弱的胳膊,道:「是你哥哥,你跑什么?」 採薇见姚何被拿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折了梅花之后朝姚何做了个鬼脸跑了。 第34章 宁东 于瓒不愧是带兵动刀枪的人,力道也太大了,姚何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他拧断了,连忙求饶,道:「哥哥饶命,好哥哥,放过我吧。」 于瓒抬手往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出息了啊小盒子,这还在府上,就这么调戏姑娘,你这样儿的,要是去青楼见了那里面的姐儿,怕是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姚何脸红得厉害,在冬风的吹拂下也还是发热发烫,他讪讪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有银子,去不了青楼。」 「哟,听你这意思,还真有这打算啊?」于瓒掐住姚何的下巴,这人皮肤这么细腻,跟个娘们儿似的,要真把人姑娘哄到榻上去,就他这样儿的娘娘腔,活儿行吗? 「我没这打算,没这打算,」姚何想找个机会熘掉,但是他根本就挣不开于瓒,只能採取迂迴的战术,他瞧着周围没人,小声道:「好哥哥,我那儿有本春宫图,新找来的,我送你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这小娘们儿,自己长得就一副……一副欠搞的样子,还看什么春宫图,于瓒往他脑门儿上又拍了一巴掌,道:「你送我图有什么意思?光看看又不能日多难受,你得想个别的招儿让哥哥舒服。」 姚何一下就懵了,自己总不能去找个妓子给他玩弄吧,就他那点儿钱,买点儿吃的都要勒紧裤腰带,哪有钱找妓子,就是有那钱,也不能是给别人找,自己都还没尝过滋味儿呢。 于瓒:「跟你说话呢小盒子,发什么呆?」 姚何无奈道:「可我也没别的招儿了啊。」 「怎么没有?」于瓒往他肩上捏了一把,道:「明儿到军营里来,我亲自带着你练,敢偷懒逗姑娘老子废了你。」 姚何简直都想给他跪下了,自己这身板儿哪儿是舞刀弄枪的,到时候去了不是给那些大老爷们儿嘲笑的吗,但是他肩上的骨头都快被于瓒捏碎了,实在是不敢反驳,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明儿一早就去,一早就去。」****水汜刚从清野老家回来,一回来就匆匆去见了许卿湖,许卿湖整盘坐着和冯昭一同下棋,道:「文台,你舟车劳顿不好好歇着,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水汜:「我没事,不累。」 许卿湖随口问一句:「水倾城送到了吗?」 「多谢大人为我妹子赎身,我已经把她送回了清野老家。」 水倾城是水汜的亲妹子,被土匪拐到尹安,卖到了羡仙楼唱曲儿弹琵琶供人玩乐,等水汜找到水倾城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他拿不出赎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妹子在羡仙楼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无事,」许卿湖道:「以后你的银子我会吩咐底下的人给你多拨一些,你留给你妹子,她刚脱离虎口,想来日子也不大好过。」 水汜:「万万不能啊大人,你为倾城赎身我已是感激不尽,没有多拿银子的道理。」 「要你拿你就拿着,给水姑娘,不是给你的,」许卿湖声音冷了些,摆明了是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话题,道:「你歇息好了就去找孔怀远,跟他一起调查尹安粮商的事儿。」 水汜疑惑道:「尹安粮商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非常古怪,」许卿湖手执黑棋,一边思索下一步一边道:「价格太低了,总让人觉得不踏实。」 水汜:「是,我知道了。」 许卿湖:「下去休息吧。」 水汜刚走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大人,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许卿湖:「但说无妨。」 「我这次送妹子去清野的时候,见到了小铃铛,」水汜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道:「不对,是秦王世子,我见他当时好像在寻苍筤山。」 许卿湖手上的动作一顿,但面色却不改,道:「嗯,我知道了。」 水汜走了之后,冯昭拿着白子走了一步,道:「清野苍筤山,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住在那儿的人,都是才华卓越的隐士。」 「没记错的话,遂隐先生就隐居在苍筤山,」许卿湖正襟危坐,道:「世子不辞千里从竟京到清野,难道是为了求见遂隐一面吗?」 「没这么简单,」冯昭放声而笑,道:「世子在你府上住了三年有余,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 「聪明,坚韧,执着,能吃苦。」还有一句「长得漂亮」许卿湖没有说出口,这虽然是句实话,但要这么说出来总是轻佻了些。 「我觉得他是个天纵奇才,」冯昭看着棋盘,道:「当日你把他送来书院,他行为粗鄙,与野兽无异,不识字也不知礼法,我其实没想过他能成什么大事,可是后来时日一多,他竟是我一干学生中最出众的一位。 第56页 「有一次冬日讲学,讲到道家无为之治时,他直批弊端,指出道家理念适用于调和战争遗留下来的民生问题,调养生息,却不利于国家长久发展,一味的无为避战,势必导致边陲匈奴部落的猖獗膨胀,我记得当时他是十三岁,我还疑心是不是你教给他的这些,后来得知他是秦王之子,我倒是觉得不稀奇了,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世子定会闯出属于他的天地。」 「他勤恳好学,谦逊坚韧,本当如此。」 许卿湖听着冯昭对曹错的一番夸赞,没忍住嘴角上扬,随后他就笑不出来了,曹错的风光意味着他会长久地留在竟京,而自己偏居尹安,说不定此生都无重逢日,他心头那点念想也只能靠曹错送与他的无忧铃来消遣。 无忧铃傍身,维以不永怀。 冯昭:「此子积极果决,他此去苍筤山,绝不只是单单见一见遂隐这么简单。」 许卿湖忽而一笑,大概也猜出了曹错去苍筤山的目的,他说:「世子聪敏,自然不甘寻常人教他,他去苍筤山,是奔着求师的目的去的,遂隐先生隐居幽篁三十余载,任凭他嘴巴说破也不会随他下山,但是他膝下有二子,成渊玉珩,世子就是奔着他二人去的。」 话说到这儿许卿湖突然勐地意识到了什么,水汜刚把郭涉带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许卿湖就很疑惑他出众的才华,但却是个寻常人家的儿子。 当时许卿湖并没有把他往清野郡的苍筤山想。 现在这么一想倒是提醒他了,郭涉,郭成渊,莫非他是郭策的儿子不成?成渊玉珩其中一子。 许卿湖没忍住哼笑了一声,喃喃道:「藏得够深吶。」****宁东战事吃紧,不光有东北支余部的威胁,还有寒北与其它部落的地方势力,几方压力重重围困。 上早朝时,潘慧道:「微臣以为此次战事失利,全都是由于赫舍里隼带兵不严所造成的,应该把他召回来,唯他是问。」 萧玄道:「臣也以为该把赫舍里隼召回来,他是异族人,在和支余人交战中,难保他不会叛变。」 闻言曹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道:「陛下,万万不可现在就把赫舍里隼召回来,若是此时召他,他必然能猜到陛下会问他的责,这样势必会更快的激起了他的反叛之心,反而对宁东的战事不利。」 「大魏兵强马壮,难道会怕区区一个异族人吗?」萧玄道:「秦王,你未免杞人忧天了些。」 曹彻哼笑了一声,道:「我只是在说召回赫舍里隼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天有不测风云,是不是杞人忧天谁又说得准?」 「好了,宁东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诚宜帝道:「朕也觉得此时把赫舍里隼召回来有所不妥。」 坐在帘幕后面的梁太后也开口了,道:「哀家倒是觉得是时候把赫舍里隼召回来了,他年事已高,英雄老矣,让他继续守在寒北难免有些强人所难,不如让他先回来好生安顿,让更有能耐的将军带兵攻打支余和北边的匈奴。」 朝上的人除了萧玄和潘慧支持太后之外,没有其他人再附议,太后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秦王带兵去宁东,宁东地势高,多山地,要想守的话倒是容易,但要想打上去简直是难于登天。 此时谁要是附和太后,就等于是把秦王给得罪狠了,诚宜帝道:「不妥,儿臣觉得此时宁东正是用人的时候,可以等战事缓和再召赫舍里隼回来。」 梁太后勐地咳了好几声,道:「皇帝啊,眼下深冬了,你的身体尚且受不住,何况赫舍里将军已经年过花甲,又怎么挨得过寒北的风雪?」 诚宜帝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微妙,他的汤药和饮食全是太后一手打理的,这有意的一句提醒,倒是给诚宜帝敲了警钟,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在后宫里病死了。 「母后说的是,」诚宜帝厉声道:「今日便派人去宁东,速速召赫舍里隼回来。」 下朝回去之后,曹彻的脸色很沉重,曹错道:「父亲,你怎么满脸愁容?」 「陛下下旨把赫舍里隼召回来了,」曹彻道:「若是赫舍里隼真能回来也就罢了,只怕他没这么轻易回来,竟京到处都是豺狼虎豹等着他,换作是谁都不会乖乖回来束手就擒。」 第35章 反叛 曹错的眉头微微朝中间靠拢,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他问:「你是说,赫舍里隼会叛变?」 曹彻长嘆了一口气,道:「不是没这个可能,眼下只能祈求他平安回来吧。」 「此时事关重大,百官中就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吗?」曹错道:「而且皇上怎么也会同意?」 赫舍里隼接到圣旨的时候,看着帐内飘摇的烛火陷入了沉思,他大半辈子戍守宁东,兢兢业业,北边强悍的匈奴骑兵没有打垮他,暴风雪没有压垮他,朝廷一拖再拖的粮草没有压垮他,而今要压垮他的竟然是一道圣旨。 宫里来的太监生得娇气,一刻也不愿意在宁东这苦寒的地儿多待,催促道:「赫舍里大人,你若是收好了就赶紧上路吧,这几日就会有接替你的人来,你也不必担心宁东势力空虚了。」 「我呸!」跟在赫舍里隼身边的勐将奔虎呵斥道:「你一个宫里好吃好喝的太监除了懂翘个兰花指之外,懂什么戍守边关的事?」 小太监用食指指着奔虎,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皇上的人,你竟敢对我这般不恭敬。」 第57页 有好些阉人误国的前车之鑑,奔虎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阉人,一刀砍了那个太监。 赫舍里隼眸色阴沉,道:「我们兄弟为了大魏在边关厮杀数年,九死一生,一封圣旨便要我回竟京接受审判,该受审判的人,当真是我吗?」 「这些年,朝廷拨过来的银子屈指可数,粮食也是少得可怜,兄弟们饿着肚子打过多少次胜仗?」奔虎心里不平道:「而今却要沦为战争失利的牺牲品,我不干。」 一旁的战士们一个个都跟着心头愤恨不平,皆喊道:「不干了,不干了……」 赫舍里隼看着跟着那个太监一起过来的几个兵士,道:「听到了吗?回去告诉你们大魏皇帝,老子不干了!」****赫舍里隼与支余部首领勾结在一起,守在寒北要害之地,支余部得到寒北的支持,在北边的各大部落中迅速崛起,将一众的小部落逼到更北的恶寒之地。 赫舍里隼叛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竟京,弄得人心惶惶,然而更忧心的是诚宜帝,支余部派了使者前来提出了和亲之事。 皇帝原先是有好几个女儿,都死于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当下膝下就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这天的早朝上,梁太后提出了赐封嫣然郡主为安乐公主,萧玄连忙附和,道:「嫣然郡主身份尊贵,臣以为加封公主并无不妥,反而能更凸显其身份尊贵。」 诚宜帝也觉得此举甚好,道:「秦王,此事你觉得怎么样?」 曹彻的脸色不大好看,道:「嫣然自幼顽劣,也没有什么功劳,平白受封不符合礼法。」 曹嫣然若只是郡主,那她的婚事便是秦王府上的私事,但她要是成了公主,她的婚事变成了国事。 眼下这个情形,梁太后的目的非常明显,她是想想让曹嫣然和亲远嫁到支余部,这事儿别说曹彻不答应了,就是曹嫣然也绝不答应。 梁太后道:「嫣然郡主是先帝的孙女,身份尊贵,给她封赏当然符合礼法。」 曹彻声音冷了好几许,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宁东的战事,臣以为此时谈论封赏之事不妥当,边关战事吃紧,我们却在大肆讨论皇家私事,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梁庭轩偏要把这水搅得更浑,他不关心什么宁东战事,反而希望事情越乱越好,越乱人心就越分散,秋猎场的事儿说不定就这么混过去了。 梁庭轩:「哎,秦王,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嫣然郡主受封怎么能是私事?她也是皇室正统,这怎么看都是国事,合礼法得很。」 梁庭远带刀低调地站在一旁,听到梁庭轩的话之后,他挑了一下眉。 先前秋猎场刺杀一案还悬而未决,就算表面上再怎么面面俱到,诚宜帝对梁庭轩定是已经生了嫌隙,就等着机会将他一举拿下,没想到他做事还是这般高调。 梁庭远是府上小妾生的儿子,身份卑微,没少遭梁庭轩的打压,先前好不容易混了个锦衣卫的差事,险些遭梁庭轩的算计,好在护卫诚宜帝出访时护驾有功,被提拔为御前侍卫。 梁庭轩虽然恨这小子,但是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给他使绊子,就只能把他当成一坨狗屎,眼不见为净。 曹彻:「宁东战事吃紧,宁西又有边沙的骑兵虎视眈眈,我还听听闻近来有一批商人在各地贩卖物什,故意压低价格,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商人之间的恶意竞争,往大了说影响国家财政,眼下的发生的重大事情桩桩件件,你身为户部尚书,孰轻孰重你难道拎不清吗?」 曹彻冷眼看他,徐徐道来:「还有夏汛期尹安的水患,本该由户部拨银子赈灾,但我和尹安太守闲谈时,听说户部没拨过什么银子,我早就想问梁大人此事了,只不过秋猎皇上遇刺与宁东战事前后加在一起,就给忙忘了,你刚才一出声,我倒是想起这么个事情来了。」 诚宜帝气愤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道:「梁庭轩,这是怎么回事?」 梁庭轩顿时慌乱无措,道:「你血口喷人,尹安闹水患,弄不好是要死人的,这么大的事情,我敢不拨银子吗?」 「那就怪了,别是拨错了地方。」曹彻此话一语双关,面上是替梁庭轩解了围,但是细想却不对,银子拨错了地方,那拨到哪儿去了呢?是拨到了汴东梁氏的金库里面,还是梁庭轩自己的腰包里面? 梁庭轩气急败坏道:「你在这里含沙射影些什么?你是说我私吞了公款吗?」 曹彻不紧不慢道:「我只是好奇,你若是清白的,又何必心慌?」 梁庭远斜着眼睛去看梁庭轩,随后轻飘飘地移开了眼睛,他母亲虽然出身卑微,却从小就教导梁庭远「枪打出头鸟」,这会儿倒是应验了。 「私吞公款是重罪,」诚宜帝:「楚任杰,仔细地给我查,先查近两年的帐簿,把每一笔帐的来龙去脉,落实的情况统统都写成奏章呈上来,朕要亲自审批。」 「臣遵旨。」楚任杰道,楚任杰是前年科考榜首,办事细緻,在大理寺任职,经常被诚宜帝委以重任。 梁庭轩额头间出了细密的汗水,道:「陛下,近两年的帐簿……」 诚宜帝声音加重,道:「帐簿怎么了?」 「有些事情发生得紧急,银子也拨得迅速,没来得及记到帐上,」梁庭轩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楚,还请皇上给我些时日。」 不等诚宜帝开口说话,梁太后率先发话了,道:「五日的时间够不够?」 第58页 梁庭轩:「够了,够了。」 诚宜帝面色不悦,太后一插手此事的性质就变了,但是太后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若自己强行驳了她的面子,朝中这些大臣又该开启唇枪舌剑的「高谈阔论」。 梁太后语气平缓,像是刚才那出对峙未曾发生过一样,道:「秦王说得不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宁东的战事,拖不得,其余的事情能缓的则先缓一缓,等战事平息,再一桩桩一件件地解决。」 萧玄见此次梁庭轩没讨到好,便附和了太后的提议,道:「臣以为东北骑兵过于剽悍,必须派一名勐将前往方能震慑住匈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想将秦王支到宁东去。 曹彻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散朝之后,诚宜帝独独留下来梁庭远,梁庭远手握着腰间的刀柄,道:「皇上留属下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诚宜帝将腰间的一块令牌递给梁庭远,道:「这是朕的令牌,见令牌如见朕,朕要你从宁西开始查,把近年来户部拨过的每一笔帐都查清楚。」 梁庭远:「是,臣定不辱使命。」 诚宜帝:「切记,此事不宜声张。」****孔牧在尹安街头探过那些粮商的口风,但是并没有问出什么来,他疑心这批粮食是从世家手里头转卖过来的,为的是避风头,但是孔牧没有证据,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直到梁庭远来到尹安,说是要查近年来户部拨到尹安来的银子,许卿湖悠闲地喝了口茶,略显惊讶的语气道:「户部好些年没往尹安拨过银子了,上一次拨还是张大人在的时候。」 梁庭远问:「今年夏季,尹安涨水,据说淹了庄稼,朝廷得知此事之后,立马就吩咐户部拨了银子,这些钱尹安难道没收到?」 许卿湖可不想平白无故地就得罪户部的人,于是装傻充愣道:「尹安闹水患时下官只不过是区区刺史,收没收到拨款只有张肃知道。」 孔牧问:「我记得当时张大人卧病在床,也没提过什么拨款的事情,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也不敢过问,梁大人不辞辛苦从竟京来到尹安查尹安收到的银子,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第36章 阴谋 「也不是什么大事,」梁庭远避重就轻道:「只是近年出了不少的事情,用得着银子的地方多,户部侍郎潘慧办事不力,有些帐没记上去,时间一长就忘了具体的数了,下官奉命到各地查清帐款。」 孔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想不到户部还有这样的煳涂帐。」 梁庭远客气道:「在下看外面天色已晚,我也不继续耽搁两位大人的正事了,先走一步了。」 梁庭远办事利索,说完话就走,孔牧看着他离开时的身影,道:「这会儿朝廷突然派人来查前两年的帐,只怕事情不像是梁侍卫说的这么简单吶。」 郭涉刚从外面回来,与梁庭远撞了个正着,郭涉虽然心生疑惑,但并未表现出来,倒是梁庭远面色惊讶,道:「成渊,你怎么……」 郭涉一身素衣黑袍,手里还拿着刚在街上买来的一包糕点,道:「我在许大人府上当差。」 「原来你来了尹安,」梁庭远惊讶的脸色忽而露出喜悦之色,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自从汴东一别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没想到此次来尹安办差,居然会与你重逢。」 说着梁庭远还想伸手去扶郭涉的胳膊,郭涉后退了小半步,不偏不倚地躲开了。 「成渊,汴东一别,我派了很多人去寻你,但是始终没有你的音讯,」梁庭远目光如星烛看他,道:「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当年之事……」 「汴东一别,确实过了很长时间,」郭涉面色从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当年之事,我早已淡忘,你也不必介怀。」 梁庭远:「成渊,你还怨我吗?」 「不怨,」郭涉道:「许大人找我有要事相商,不便在途中耽搁,告辞。」 郭涉侧身走入府内,梁庭远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身影端正,恍惚间梁庭远像是看到了他少年时候的模样。 许卿湖在书房内和孔牧说粮商一事,郭涉敲门之后,徐徐走进来,许卿湖笑道:「成渊,你来得正好。」 郭涉走过去,道:「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大人看上去很愉悦。」 「不,没有什么喜事,」许卿湖习惯性地握住他系在腰间的无忧铃,道:「竟京派了御前侍卫梁庭远来尹安查帐簿,此事你怎么看?」 郭涉当年离开汴东的时候,梁庭远只是梁府上一个不被重视的庶子,一别经年,没想到如今已经高升做了御前侍卫。 「朝廷突然派人来查帐,此事本就古怪,而且还是派的御前侍卫,就更加古怪,」郭涉道:「按理来说,查帐的事理应轮到户部的人来,但是直接避开了户部派侍卫前来,想必是皇上有其它的考量。」 许卿湖微微点了点头,摩挲着手心里那枚他日日摸了好几遍的银铃,道:「孔大人,你认为此事有何古怪?」 孔牧面色严肃,道:「户部尚书梁庭轩是汴东梁氏的人,是太后在朝上最得力的爪牙,而梁庭远只是梁氏庶出的次子,想来他在梁庭轩手底下讨生活,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皇上定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派了梁庭远前来,若是他此番能在各个州府查出户部帐簿的漏洞,对梁庭轩必然是重重的一击,就算折不了他,也能让太后一党元气大伤。」 第59页 许卿湖狐疑道:「皇上如此急于处理梁庭轩的事情,莫非只是因为秋猎场上刺杀一事?」 孔牧犹豫了一会儿,不敢妄言圣上的意思,道:「这个嘛,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郭涉倒是没有孔牧这么拘束,从实处分析,道:「秋猎场上行刺皇上失败一事,表面上心慌的是诚宜帝,但是实际该心慌的却是汴东梁氏上下,蔡平蔡仁虽说在丞相府做过家僕,但他们的祖籍却是汴东,只要再往深处想,任谁都会觉得此事梁庭轩难辞其咎。 「但是此事并不是皇上要查梁庭轩的真正原因,而是一根导火线,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梁氏的钱库占国库的大半,控制着大魏的经济命脉,先前梁家老爷还在的时候,诚宜帝或许还忌惮他,现在梁老爷不在,由梁庭轩来当家,梁氏的钱库自然也落到了梁庭轩手里,诚宜帝对此早有打算,秋猎遇刺一事正好随了他的愿。 「众人皆以为梁氏在秋猎场上出尽了风头,青天白日就敢公然行刺,他们这一举动等于是在向各大世家宣告,就连当今天子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但是却给了诚宜帝一个名正言顺查梁氏的藉口。」 孔牧疑惑道:「此话怎讲?」 「遇刺一事,明白人都知道与他梁庭轩脱不了干系,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开罪梁氏,」郭涉道:「没有人出头便到了皇上出头的时候,诚宜帝可以藉此机会将各大世家的水搅得更浑,既然没有找到刺杀的幕后主使,那么各大世家就都有嫌疑,诚宜帝借着查各大世家的藉口,顺理成章地就能查到梁氏,如此机会,只怕这么多年来,咱们皇上也等得辛苦。」 「难怪梁庭远办事效率这么高,想必这机会他也等了许久,折了梁庭轩,他梁庭远便是梁氏新的支柱,」许卿湖突然嗤笑了一声,道:「如今远在尹安就能听到梁庭远的算盘声,梁庭轩倒是在竟京坐得安稳,当真以为背靠着太后这棵遮阴树,就下半辈子都好乘凉了吗?」 孔牧突然灵机一动,道:「尹安粮商价格古怪一事,会不会也与梁庭轩有关系?」 许卿湖和郭涉对视了一会儿,都在思索孔牧说的话,粮商压低价格的事情如何能与梁庭轩扯上关系,莫非他也准备行商,到尹安来试试市场? 但是这显然说不通,梁庭轩虽然为人高调,但却是个精明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亏本儿买卖来让自己吃亏。 许卿湖道:「孔大人,你且说说,此事如何跟梁庭轩扯上关系?」 孔牧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商人故意压低的价格无非几种情况,先是恶意竞争,但是在尹安甚至连个竞争的对手都没有,根本行不通,再来就是为了开拓市场,但是宁西其余四州的市场前景都比尹安好了太多,这也行不通,还剩一种情况,若是有人平日里中饱私囊,贪污了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和银子,等到上面查下来,这些人就坐不住了,必须得赶在查到他们之前处理好赃物。」 许卿湖偏头看他,道:「都已经干了贪污之事,难道他们就不会事先准备好金库来存放赃物吗?」 「若是他们私吞的银子粮食已经多到库里存不下了呢?」孔牧道:「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他们不可能立马就找到隐秘的地方存放赃物,当然,他们自然不敢铤而走险张扬行事。 「他们将赃物的价格一压再压放在市场上,定会打破供需平衡,造成人人囤货的现象,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他们便能神不在鬼不觉地处理掉赃物,说不定还会搅乱市场将水搅得更浑,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出手调节市场大事,这样一来,秋猎场的事和贪污之事就只能暂缓,等事情的风头一过去,再想彻查这些事就没这么容易了。」 许卿湖微微眯起了眼睛,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梁庭轩的胃口着实不小,一开始想将刺杀之事嫁祸给萧玄,事情败露之后,他竟然这般反应敏捷地布了这么大的局。 虽然许卿湖早就知道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层层勾连,今日在人前风光的是梁氏,明日就有可能是萧氏、陆氏、李氏,甚至是潘氏…… 而这样的风光,全都是他们在明争暗斗的厮杀中拼出来的,先前住在的丞相府的时候许卿湖就知道这些,只不过当时年纪小,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 如今身居尹安,他反而更觉竟京是个能将人一点点吞噬干净的地方,稍不留神连骨头都不剩,就连天子尚且如此,世家贵族集团就更是如此。****这天曹错在军营里,跟一堆粗糙的汉子滚在一堆摸爬滚打,每次爬矮木桩的时候他都会被迫啃一口的雪碴子,这要是稍稍抬头拱背就会被钉在木桩上密密麻麻的铁钉给扎到。 每回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一天下来,他的两条腿都是疲软的,他年纪太小,细胳膊细腿儿的,要不是碍于他秦王世子的身份,指不定要怎么挨揍。 再加上先前体内的寒气堆积,咳得越来越频繁,他时常是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勐地咳两声。 天暗时,钱贺值完差,正打算找自家外甥去喝酒,陆吉道:「你最近还挺闲,这么早就补当差了。」 「冬日天暗得早,换班的时辰也就跟着提前了,」钱贺将收录的刀别在腰间,搓了搓被吹冷的手,道:「我现在值的是白天的差,等明年开了春就该换成夜里的差了。」 第60页 第37章 试探 两人一同来到楼里吃酒,坐在靠火炉的旁边,钱贺放下剑,一偏头就看到几个熟人,他看着那三人,突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照理来说这三人是怎么都凑不到一块儿去才对。 钱贺喝了碗温酒之后,笑着往陆吉那边儿靠了些,道:「犹颂,你看靠窗那边。」 「靠窗那边儿有什么稀奇事儿吗?」陆吉闻言偏头看过去,还真就稀奇了。 钱贺道:「曹世子怎么跟梁庭轩和潘逢贵凑到一起去了,这两人可是浑水摸鱼惯了的老狐狸,世子跟他们在一块儿,怕是要吃亏咯。」 「那可不见得,」陆吉喝了口酒暖和身子,道:「你别看曹错年纪小,人却聪慧得紧,再加上现在他身边还有郭玉珩给他出谋划策,他未必能吃亏。」 钱贺挑了一下眉,「啧」了一声,道:「你倒是把这些事给摸清楚了。」 陆吉:「遂隐先生名满天下,谁不知道,他膝下成渊玉珩二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颇高,如今曹错竟有本事请得郭玉珩,他的路,还长着呢。」 梁庭轩找了个舒坦的姿势坐在席间,道:「世子长年在尹安,如今回到竟京,还习惯吗?」 「习惯。」曹错也是听说过朝上之事的,梁庭轩和潘慧两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曹错也不知道他二人请自己喝酒是什么目的。 潘逢贵道:「世子不在这些年有所不知,就是因为你不在秦王府上,秦王可是把嫣然郡主当成儿子来养的,现在你回来了,秦王对你定然寄以厚望。」 曹错莞尔,道:「关于这些嘛,家父有所提及,我自然是知道的。」 潘慧笑了笑,道:「眼下宁东和寒北王相互勾结,势力越来越大,赫舍里隼的越发猖獗,太后有意将嫣然郡主下嫁到寒北和亲,以达到两地之间的长久和乐。」 这事儿曹错倒是没听他老爹提过,他不急不慢地吃了口小菜,道:「我阿姐的婚事自有家父做主,我不懂这些,也不好过问。」 梁庭轩看着曹错那张滴水不漏的脸,道:「此事就两个解决办法,要么就接受寒北的和亲要求,要么就只能採取武力,但是嘛……」 梁庭轩故意的尾音拉得很长,曹错这才偏头去看他,之间他那双犹如狐狸般的眼睛里全都是带笑的刀,曹错问:「但是什么?」 「但是真要採取武力的话,朝中还真寻不到合适的人,跟随先帝南征北伐的将军多已上了年纪,带兵打仗难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曹错点点头,道:「英雄老矣,确实让人无奈痛惜。」 「眼下最合适的人就是陆长宇陆将军和秦王,但是我听说陆将军前不久染了风寒,让他拖着病体上战场显然不合适,」梁庭轩道:「这么一来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当属秦王。」 潘慧附和了一句:「对,当下除了秦王没有人能拿下寒北。」 曹错:「陆将军虽然染了风寒,但他膝下有儿子,将门生虎子,二位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陆将军那儿子你也是见过的,」潘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道:「陆犹颂连箭都射不准,马也跑不稳,就连上回秋猎的时候,上马都是太监扶着他上去的,让他带兵去寒北,光是那刷刷吹来吹去的冷风都能把他那弱小的身子骨给吹垮了。」 曹错小口小口地饮着酒,他虽不懂朝中各种明争暗斗,但身在其中,就算不懂这些也得要懂,这人在虎口里面,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 若自个儿都不为自个儿留个后招儿,迟早得被别人吃得虎头都不剩。 没多久梁庭轩手下的人就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只见梁庭轩脸色一变,丝毫没了刚才喝酒时的从容。 潘慧这人极会看人脸色,道:「哟,梁兄,你这脸色,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嗐,哪儿有什么大事,不过家里的小妾闹得不安生罢了,」梁庭轩顿时又恢復了刚才嬉笑的神色,道:「女人就是麻烦。」 潘慧笑着附和他,道:「男人嘛,没有女人是不行的,但是女人多了更不行,要真吵嚷起来,那争风吃醋的心机算计够你头疼的。」 梁庭轩戏嚯地看了他一眼,道:「逢贵,你倒是清楚这些,没少待在温柔乡吧。」 「我还没婚娶,府上哪儿什么温柔乡的慰藉,只能去花楼寻点儿乐子,」潘慧喝了口酒,笑得越发放荡,道:「那里头的姑娘可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神仙的快活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梁庭轩假意咳了两声,道:「世子还在呢,你说话收敛点儿。」 「二位请便。」曹错虽年纪不大,不甚了解男女之事,但是託了姚何的福气,他也是看过几页春宫图的,此时听人谈及这样的话题,倒也没多面红耳赤。 回去的时候,三人偏偏在门口撞见了钱贺和陆吉,梁庭轩道:「钱指挥使,这个点儿不当差怎么跑到这儿喝酒来了?」 钱贺握着剑,道:「换差了,带着外甥出来喝个酒。」 潘慧看着喝红了脸的陆吉,有心挖苦道:「犹颂啊,方才我们还说到了你来着,刚说了你就见到了你,你说巧不巧?」 陆吉虽然觉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还是没沉住气问了一句:「你们说我什么了?」 「这不是赫舍里隼反了吗?我们就再说谁合适出征宁东和寒北,」潘慧笑得越发的阴险不怀好意,道:「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陆长宇将军,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第61页 陆吉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从前,如今家父中风了,并不合适你说的出征宁东一事。」 「我知道,所以我们不就谈到了将门无犬子嘛,」潘慧故意拍了拍陆吉的肩膀,道:「犹颂啊,陆老将军中风了,现在可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你们陆家荣耀可就都系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出征宁东大胜归来,到时候皇上怎么赏你都不够,说不定比陆老将军还风光。」 潘慧话音一落,梁庭轩实在没忍得住笑出了声,这陆吉的实力是竟京所有世家贵族有目共睹的,虽说陆长宇守在涵南,有赫赫战功。 但是他这个儿子却是没承袭到他一星半点的本事,陆吉虽然是陆长宇的嫡长子,却脓包得很,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行,跟个绣花枕头似的,平日里竟京世家贵族见到他,喊他的那一声「陆公子」也全是卖他父亲的面子。 潘慧今日说的这番话,就是奔着噁心陆吉的目的去的,饶是陆吉再怎么脓包,这番挖苦的话他还是能听得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潘慧,道:「你……你家祖上不就是臭卖鞋的嘛,你在我面前神气什么?」 潘慧耸了耸肩,哼笑道:「卖鞋的拿得稳箭吶,不像有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连马都翻不上去。」 陆吉:「你……」 「怎么还扯到祖上的事情去了,」钱贺道:「这要是再聊下去,怕不得聊到祖上八代十代上去,那还睡不睡了?」 梁庭轩打了个哈欠,道:「当然得睡,大晚上不回家睡觉,怕还真要在这儿聊祖上?我可没这气力,走了。」 曹错:「我也走了。」 「哎,世子,」潘慧笑道:「我府上马上就有马车过来,我送你回去啊。」 曹错:「用不着,这路我熟。」****梁庭轩一走到街尾就立马变了一副脸色,楚良见附近没人才敢继续说刚才的事情,道:「主子,梁庭远已经在尹安耽搁了数日,据探子来报,他和许锦侯似乎在查粮商的事情。」 梁庭轩:「他们查到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楚良道:「但是纸包不住火,要不咱们让底下的人撤出尹安,再寻其它的地方把东西卖出去。」 「不行,现在各州各郡都有我们的人在变卖物件儿,若是规模太大一定会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梁庭轩道:「暂且先缓一缓,让他们别把价格压得太低,正常行商就可以了。」 「恐怕来不及了,」楚良道:「除了梁庭远在尹安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 梁庭轩问:「谁?」 楚良道:「郭成渊,他现在在许锦侯手底下做事,有他在,这事儿肯定藏不住,万一被他看出了端倪,他们上报给皇上只是迟早的事情。」 「慌什么?」梁庭轩道:「他许锦侯区区一个尹安太守,怎么敢与梁氏作对?就算他上报给皇上又能怎么样?有大姐在,谁敢动我?」 楚良知道梁家权大势重,便不再劝阻,道:「……是小人多虑了。」 「方才与世子吃酒的时候你也在旁边,」梁庭轩问:「依你看,此子如何?」 楚良分析道:「世子稳重,我听说他年后他才年满十六,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沉得住气,只能说是承袭了秦王的优势,再者他能请得郭瑶为师,世子绝对不简单。」 梁庭轩眸色阴沉,冷声道:「此子留不得!」 第38章 怜花 回到府上之后,曹彻命人将曹错带到书房里去。 曹错站在桌案前,道:「爹,你找我。」 曹彻放下手里的地图,道:「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方才跟梁庭轩和潘逢贵喝了点儿酒,耽搁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跟那二人走这么近了?」曹彻提醒了一句,道:「这二人可不像是光找你喝酒这么简单,他们有向你提什么寒北之事吗?」 曹错:「提过,还提了要让姐姐下嫁寒北和亲之事。」 曹彻嘆了一口气,道:「梁太后提议封嫣然为公主,想以和亲的方式换取大魏和寒北交好。」 「不行,」曹错一口就给否决了此事,道:「就算姐姐去和亲,又能太平多久?姐姐生性自由,喜爱游走江湖,让她远嫁寒北,岂不是要让她一辈子都被困在那苦寒之地,我不乐意。」 曹彻笑了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得你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还有精力惦记你姐姐,这事儿没成,皇上要封嫣然为公主的事儿我没同意,但是拒绝寒北的和亲,宁东必定不太平,到时候定有一场恶战,你没事就多看看兵书,好好跟玉珩学学谋略。」 曹错:「我倒是觉得,带兵之事若全照着兵书上来反而不妥,若什么都一成不变,虽说不一定会败,但是势必会更吃力。」 曹彻坐在桌前伸了伸腿,对他说的话挺感兴趣,道:「那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带兵之事讲究灵活应变,根据具体的形势状况,随时调整策略才是最上策,书上说得再好也是纸上谈兵,一味地跟着书上走只会束手束脚,尽信书不如无书。」 曹错的想法与曹彻的想法不谋而合,曹彻欣慰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去睡吧,和亲的事儿可千万别让你姐姐知道。」****翌日一早,曹错便要出府,刚走到门口,曹嫣然就骑着马挡住了他的去路,曹错一见她就爱笑,道:「姐姐,做什么挡我的路?」 第62页 曹嫣然抬起马鞭居高临下地指着他,笑道:「小子,这么早是要上哪儿去?」 曹错:「去梅宅找先生,」 「巧了,我也是,」曹嫣然把马绳扔给曹错,道:「那你来给我牵马绳,要是牵不住的话……」曹嫣然举起手里的鞭子,故作威胁的语气道:「这鞭子可就落你身上了啊。」 曹嫣然笑时,眼波里还有清澈而天真的水光流转,好像她生来就该是这么欢悦,曹错也跟着笑得开心,道:「不就一匹马嘛,我牵得住,你只管坐好就行。」 到了梅宅之后,曹嫣然翻身下马,此时飘了雪,雪花簌簌下落,曹错咳疾犯了,一连咳了好几声,曹嫣然拢了拢他的衣襟,道:「十冬腊月的天儿,怎么穿这么点儿衣服就出门?还害着恶疾呢。」 曹错吸了吸鼻子,道:「不碍事,我们走吧。」 他们穿过大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湖泊,湖泊对面是梅林,这季节正是红梅盛开的时候。 往前走不多久,曹嫣然道:「有人舞剑。」 曹错:「嗯,我也看见了。」 二人眼看着不远处白衣翩然,红梅间舞剑的身影。 只见他出剑时剑光寒绝逼人,快如惊鸿,稳而力劲,剑鸣作响,步履轻快,起落间飘若游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再有红梅白雪映在其间,剑挨着红梅这么近,却也未伤红梅分毫。 百花之间弄剑,杀百花容易,能持惜花之心,克制剑法不伤一花反而为难。 曹错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那人收剑,从红梅白雪中走来他才回过神来。 等人走近之后,曹嫣然打趣笑道:「只有幸听过玉珩弹得一手好琴,不曾想剑也耍得这般威风。」 郭瑶莞尔,道:「郡主别来无恙。」 「你们聊,不用管我,我能否四处转转?」曹嫣然打量着四周。 郭瑶:「当然可以。」 曹嫣然离开之后,郭瑶与曹错盘腿坐在室内饮茶,曹错道:「先生,宁东战事起,还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郭瑶:「若是寒北那边安分些还好,一旦他们有所异动,以现在朝中的局势,只有秦王是带兵出征宁东最合适的大将。」 曹错:「涵南陆长宇陆将军与宁西狼泉的李检李将军尚且健在,如何说家父最适合?」 「若是陆将军还能骑得了马握得动刀,那自然是不二人选,但如今陆将军中风,恐怕是不能胜任出征宁东的大事,」郭瑶喝了口清茶,道:「李将军在狼泉,为宁西和厥北之间铸就了维持多年的铁壁,一旦此时举兵离开,厥北阿妲木骑兵势必会乘机偷袭,一旦打开了狼泉这道屏障,涿俞部和居资部就会举兵直下,到时候宁西五郡将会毫无还手之力,朝夕间便会倾覆。」 曹错道:「这么一来,征战宁东之人就非我父亲莫属了。」 郭瑶沉思了片刻,道:「此战秦王当然要去,但是错儿,你也该考虑,是留在竟京还是跟随你父亲出战宁东。」 「我?」曹错微微蹙眉,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你在尹安长大,虽说贵为世子,但是在竟京各大贵族的眼里,你不过是个山野粗俗的小子而已,」郭瑶道:「如今皇上重病在身,秦王在朝中独木难支,你若能在宁东之战中立下战功,皇上定会为你加官进爵,等你羽翼一丰,就算梁太后扶持太子,但是一旦你立于旁人不可替代的地位,萧相和各大世家绝不敢妄动。」 「可我……」曹错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从未带过兵,我若是去了宁东,也是拖父亲的后腿。」 「非也,」郭瑶道:「你是秦王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秦王爵位的,歷来将士并不全是初上战场就能锋芒毕露,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踏出了混沌的第一步,才会有柳暗花明的转机,只要你决心要去,先生便与你同行,你不必有后顾之忧。」****曹嫣然顺着梅园走去,拨开几缕常青的草根,径直走到亭子下面,石雕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把琴。 曹嫣然手轻抚在琴弦之上,拨弄了几下琴弦。 她一下就能猜出刺琴是郭瑶的,郭瑶通晓音律,当初在涵南,能与郭瑶相识,也全是因为这把琴。 当时郭瑶于高楼抚琴,旁听文人学士高谈阔论,曹嫣然男扮女装混入期间,他们在说到「人性之善恶」时产生了分歧。 郭瑶以为他是哪家路过的小公子,道:「人性无所谓善恶,环境造人,如是而已。」 曹嫣然收起摺扇,故作低沉的声音道:「若我非要说人之性恶呢?」 郭瑶并未恼怒,莞尔道:「请公子赐教。」 「人之性若全由环境所造,为何同为一个老师的学生,却良莠不齐,善恶掺杂?」曹嫣然道:「比如许达许大人和郭策遂隐先生,他们同为一人所教,许达作乱人人喊打,而遂隐先生却隐居避世,为世人所称赞。」 「公子所言在理,只是所举之例却有不妥之处,」郭瑶道:「许大人劳苦功高,与魏高祖南征北战,九死一生,这其中的是非对错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下结论的。」 曹嫣然继续拨弄着琴,琴声呕哑,这也怪不着她,主要是曹彻从小把她当儿子养,并未管她的琴棋书画,以至于她学得一团糟。 郭瑶刚走到林间就听到了杂乱的琴声,曹嫣然见他来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玉珩,你这琴可是在涵南时抚的那把?」 第63页 郭瑶:「郡主好眼力,正是此琴。」 曹嫣然坐在桌前,笑看着他,道:「自去年一别,我以为不会再相见了,没想到错儿竟真的能请你当他的先生。」 「世事难料,」郭瑶徐徐走到曹嫣然对面坐下,道:「比如在涵南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与我争辩的富家小公子会是竟京名声大躁的嫣然郡主。」 曹嫣然:「那你今日见到我,是什么心情?」 「他乡遇故知,惊讶之余,喜不自胜,」郭瑶一垂眼就看到了曹嫣然搭在琴上的手指,道:「郡主可是想弹琴?」 曹嫣然这才收回手,道:「我就随便拨了几根弦,我不会弹琴。」 「你若要是想学琴,我可以教你,」郭瑶道:「我的琴是家父所教,幼时在苍筤山,常与兄长一同习琴,郡主若不嫌弃,我愿将所学音律全部教于你。」 曹嫣然有些不知所措,虽说之前确实与他有些交情,可那时自己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若是再像以前那般无所顾忌地谈笑 难免惹人非议。 曹嫣然:「你既已得知我是女儿身,却还是愿意教我学琴吗?」 「如果我说我早就得知郡主是女儿身,你会信吗?」郭瑶徐徐拨弄琴弦。 曹嫣然惊讶地看着他,郭瑶笑道:「郡主不必惊讶,只是当日在高楼,我曾见过你耳朵上的环痕,所以有所怀疑,但又怕是误会冒犯了郡主,便没有提起此事,没想到竟被我猜中了。」 第39章 羞辱 郭涉与孔牧观察了进入尹安的粮商数日,发现他们不但低价卖出粮食,而且还故意高价买进市场上的小物件儿,完全不像是生意人的样子。 郭涉道:「孔大人,莫非这批商人真如你所说,与朝中官员勾结在一起,此举是为了分散赃物吗?」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孔牧道:「梁庭远此番来得着实蹊跷。」 皇上会派梁庭远一个侍卫来查户部的实帐,那定然是户部的帐出了什么问题。 梁庭轩是户部尚书,难逃其咎,他素来看不惯梁庭远这个庶出的弟弟,怎么会放任他前来宁西儿不採取任何行动? 除非他能保证帐本儿不会出问题。 孔牧道:「听说开春之后秦王就会带兵出征宁东,世子也会一同前去,好像是因为世子在秋猎场上表现得不错,皇上也同意了世子前去。」秋猎场? 对啊,还有秋猎场的事。 户部中饱私囊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梁庭轩有汴东梁氏撑腰,所以就算知道户部拨到底下的银子不对帐,诚宜帝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直接视而不见。 但是为什么诚宜帝现在突然派了他的贴身侍卫来查帐,就是因为秋猎场的事情梁庭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刺杀诚宜帝,让太后扶持太子上位。 虽然目前尚且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梁庭轩所做,但是诚宜帝与梁庭轩之间定然已经生了嫌隙。 诚宜帝此举,不单单是想折掉梁庭轩,更是想通过此事来警告梁氏和萧相一党,以儆效尤。 听完郭涉的猜测之后,许卿湖也还是不免惊讶,虽然早在竟京他就知道梁庭轩是个高调的人,只是没想到他行事已经张扬到了这个地步,刺杀天子的事都敢这么明目张胆,这摆明了就是在挑衅诚宜帝和秦王。 曹家的儿孙运薄弱得很,先帝在时,生了这么多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先皇后诞下的两子,曹毅和曹彻。 曹毅登基之后,曹家的儿孙运也不见得转好,生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都有太后给他料理了,如今只留了一个羸弱的天子和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在朝中,诚宜帝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这个与他一母同出的弟弟曹彻。 许卿湖:「来人,唤文台来。」 水汜从营里匆匆赶来,剑都没来得及卸,许卿湖道:「过两日梁庭远离开尹安,你便暗中跟着他,查一查户部的帐到底有什么猫腻。」****姚何站在大雪中冷得瑟瑟发抖,但是在于瓒目光的注视下,他不得不拿着弓箭对准靶心,虽说一次也没射中,但是射到后面完全让人没眼看。 于瓒「啧」了一声,只见姚何射出的那支箭疲软地落在地上,连一半儿的距离都没有够上。 于瓒哪里见过这么不中用的男人,实在看不下去,他走过去一脚踹到姚何的屁股上,姚何一个没站稳,摔了一嘴巴的雪碴子。 「赶紧起来,跟个娘们儿似的,箭射不好就算了,现在连站也站不稳了?」于瓒粗鲁地拽着他的胳膊拉他起来。 姚何怕他得很,每回只要一照面他都恨不得绕着路走,但偏偏每次于瓒都能揪住他,一揪住就把人带到营里边儿去。 于瓒捡起弓箭塞到姚何手里,道:「继续练。」 「哥哥,」姚何央求地看着于瓒,无奈道:「好哥哥,我真不是当兵的料,你别为难我了。」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做什么?」于瓒嘲讽道:「莫不是你还真仗着自己与大人的二弟长得有几分相似,就真把自己当府上享乐的二公子了?」 「不不不不不,」姚何被吓得连忙摆手,道:「我从未这么想过,真的。」 于瓒:「那就给老子练箭,练不好今日就不许吃饭。」 姚何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苦,还想求两句:「好哥哥……」 「少废话,」于瓒一把将姚何拉过来,手把手地教他拿着弓,握着箭,道:「再他妈多说一句老子把你扔井里边儿去餵蛇。」 第64页 姚何还真就闭嘴了,但是现在他的姿势,整个人都快被于瓒包裹住了,于瓒的动作很粗鲁,姚何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能一掌拍死自己。 太过紧张的原因,即便是有于瓒带着他,他还是把箭给射偏了,于瓒没忍住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样的你都射不准,跟个娘们儿似的,就知道混吃等死看春宫。」 姚何毫无底气地反驳道:「我没有……我我,我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 于瓒哼笑了一声,掐住姚何尖瘦尖瘦的下巴,故意捉弄道:「小盒子,你这么喜欢看春宫图,想不想看看活春宫啊?今儿哥哥带你去开开眼。」 「不不不不不用了,」姚何虚情假意地笑道:「我早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了,被大人说了之后我就没看过这些了。」 「是吗?」 于瓒的语气既狐疑又轻佻,搞得姚何还真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于是他索性就乖乖闭嘴了。 没一会儿管豹的老婆颜冉过来给他送汤,隔得老远她就笑盈盈地和于瓒打着招唿,道:「于将军你看到我夫君了吗?」 于瓒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道:「在那边训兵呢。」 姚何一看到颜冉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道:「嫂子,你又过来给豹子送吃的了?」 「对啊,」颜冉温婉而笑,道:「也给你们带了,先歇歇吧,把汤喝了再练。」 「好……」姚何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于瓒捂住了嘴巴,道:「练这么久还什么都不会,还喝什么汤?」 管豹一过来就看到于瓒捂住姚何的嘴巴,虽然已经见怪不贵了,但是管豹还是习惯性的说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小盒子天生就不是舞刀弄剑的人,你也别把他欺负狠了。」 姚何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同意管豹所说的话,于瓒一巴掌拍到他头顶上,道:「你点什么头?好好的大小伙子活得跟个女人似的,真够窝囊的。」 姚何气鼓鼓地咬紧了嘴唇,于瓒真是太讨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么羞辱他,虽然姚何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但是被于瓒一口一个说他不男人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但他又打不过于瓒,就算心里不爽也不敢表露出来姚何一动不动,死死地瞪着于瓒,于瓒就纳闷儿了,这人连喝个汤都不积极,他转过头去,道:「你怎么回事儿,喝汤还要人餵到你嘴里是不是?」 于瓒转过来的时候姚何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成了刚才那副讨好的央求的表情。****诚宜二十一年,隆冬,曹错跟随曹彻一同带兵出征,临走前,曹嫣然亲自给他穿上了臂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错儿,你可得安然无恙地回来啊。」 曹错并不知道战场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有战争就一定有死亡,他身穿铠甲抱住了曹嫣然,道:「我会好好回来的,阿姐。」 曹嫣然正了正曹错头上的铁盔,说:「等你回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曹错:「好。」 从东边开始行军,郭瑶偏头道:「错儿,等过了幽都河下游,就开始北上了,只需半个月左右就可到达斧头山,赫舍里隼的军队就守在那儿。」 「斧头山因形似斧头而得名,下宽上窄,虽然难攻,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曹错道:「父亲征战多年,一定有办法找到漏洞。」 半月后,曹彻在幽都河边上扎寨,曹彻在帐子中看着地图,没一会儿他手下的大将陈勐和澹臺灼就进来了,两人单膝跪地行礼,道:「秦王。」 曹彻:「你们来得正好,让你们送给北边其他部落的信你都送到了吗?」 两人这才起身,陈勐道:「属下已经派使者全部送达,但是寒北行事霸道,没有哪个部落敢跟寒北对着干,此事怕是行不通。」 「就是寒北霸道此事才能行得通,」曹彻指着最靠北的支余部,又指了指靠西的稽阴族,道:「支余部被寒北逼得不断北上,稽阴人也在寒北的驱逐下只能往西迁移,但是再往北是苦寒极地,再往西是狼群和黄沙的地界,支余族和稽阴族一旦找到机会,势必反击,而我,就是他们的生路。」 「秦王说得的确不错,」虽然是这个理,但是澹臺灼心存疑虑,道:「只是支余族和稽阴族素来只知道躲避,突然让他们反击寒北,属下担心他们不会同意。」 「既然都到了宁东,就不能畏手畏脚,他们不同意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曹彻站在桌前,厉声道:「传我的令,此次澹臺灼、夏侯镜初和使者一同前去支余和稽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就是把三寸不烂之舌说烂了也要说动他们,要不然——提头来见。」 澹臺灼知道曹彻的脾性,曹彻向来看不上夏侯镜初这样巧舌如簧之人,若此次夏侯镜初败了,他的下场必然是人头落地。 澹臺灼连忙单膝跪下,道:「末将领命。」 第40章 用计 夏侯镜初先跟随澹臺灼一同去了稽阴,此行明明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夏侯镜初却一路嬉嬉笑笑的。 澹臺灼道:「你一路都在笑,好笑吗?」 「心情好了办起事来才有劲,要成天哭丧着脸,本来十拿九稳的事也会被办得一塌煳涂。」夏侯镜初脸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笑容,不知愁似的。 夏侯镜初是澹臺灼的好友之子,当初也是他把夏侯镜初引荐给秦王的,原先秦王的确是器重夏侯镜初,觉得他年纪尚浅,却口才惊人,一心想要栽培,但夏侯镜初生性放浪,曹彻时时派人找他他都在花楼吃酒,喝得骨头都软了,也因此曹彻越发地不待见他。 第65页 「你倒是想得开朗,」澹臺灼提醒道:「要是此事儿你给秦王办砸了,我可保不住你的脑袋。」 夏侯镜初根本就没把澹臺灼的这番话放在心里,道:「澹臺叔叔,这附近有酒喝吗?」 澹臺灼:「没有。」 夏侯镜初骑在马上东倒西歪的,道:「那到了稽阴有酒喝吗?酒瘾上来了,浑身都犯难受。」 「那自然少不了。」澹臺灼耐着性子回答他的话。 「那有美人儿吗?光是喝酒,却没有个美人儿做伴,那酒喝得多无趣。」夏侯镜初道。 澹臺灼拿起鞭子往夏侯镜初骑的马屁股上一抽,道:「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样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吧。」 马儿顿时惊慌失措,夏侯镜初连忙坐稳,拉紧马绳控制马儿。 到了稽阴之后,首领柯鸿烈碍于他们是秦王的人,抱着不得罪的心态用好酒招待了他们,但是一谈到要让他们跟着秦王一起对付寒北的时候,柯鸿烈是一拖再拖,总也不给一个准话。 夏侯镜初放浪地坐在席间,丝毫不拘谨,十足浪荡子的模样,柯鸿烈对他视而不见,倒是和澹臺灼聊得起劲。 澹臺灼几番提起合作的事情,柯鸿烈面露为难之色,道:「不瞒将军,我们稽阴只不过是个小部落,寒北兵强马壮,现在又有赫舍里隼的鼎力支持,我们实在是不敢与他抗衡吶。」 澹臺灼道:「单凭稽阴的力量确实不能与寒北相提并论,但是如今秦王带兵前来,稽阴就不再是孤立无援,剿灭寒北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柯鸿烈摇了摇头,推脱道:「此事我还得和族人一同商量才行。」 澹臺灼见他推脱,连忙去挖人痛处,道:「我听闻去年寒北王明士羽强娶了你的爱妻,难道此恨你就不想报吗?」 此事的确是柯鸿烈心头的痛处,但是他不愿因此就开罪明士羽和赫舍里隼,道:「不是不报,澹臺将军有所不知,我妻子是自愿嫁给明士羽的,既然她自己想走,我这也算是成人之美了,没有什么你说的夺妻之恨。」 「……」澹臺灼心头十分瞧不起柯鸿烈这样的猥琐样,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侮辱了,还他妈忍气吞声,人要是窝囊成这个样子,旁人都忍不住要唾弃几声。 突然席间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是夏侯镜初在笑,而且他越笑越放肆,澹臺灼假咳了一声,道:「镜初,注意仪态。」 「不,澹臺将军,」夏侯镜初捂着肚子而笑,道:「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而已。」 柯鸿烈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为何而笑?」 夏侯镜初:「我只是笑这世间竟还有如首领这般粉饰虚伪的妙人而已。」 「镜初。」澹臺灼厉声吼道。 柯鸿烈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又何出此言羞辱于我?」 夏侯镜初直接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水洒了好些在他脸上,他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酒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道:「我一个山野匹夫都知道夺妻之恨不得不报,你身为一族首领,却畏手畏脚,去年把妻子送给明士羽那个老贼换取了短暂的苟且,那明年呢,你还要把自己娇滴滴的美妾和如花似玉的女儿送给寒北老贼不成?你们稽阴的女儿,到底是给自己家养的还是专门给寒北养的?」 听了这话之后,柯鸿烈的脸都被气红了,偏偏夏侯镜初还在不知死活地放声而笑,柯鸿烈愤怒地拍在桌上,怒道:「放肆!」 「首领莫要见怪,镜初酒后胡言,想必不是他的本意。」澹臺灼一边给人赔罪一边后悔,明明早就知道了夏侯镜初喝了酒是什么放荡样,实在是不该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喝酒。 「我放肆?」夏侯镜初用食指指着自己,道:「我真的放肆了吗?放肆的是寒北军队,随意就能冒犯你的族人,放肆的是他明士羽老儿,把你稽阴逼至此兇险之地在恶狼口中夺食。」 夏侯镜初脸上还留着一圈酒红,嗤笑道:「我夏侯镜初自认见过的懦夫不少,但是如尔一般,把刀都给你架在对手的脖子上了还不敢砍下去的懦夫,余从未见过。」 说完夏侯镜初就把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瓷片迸裂声顿响,酒壶顷刻间碎了一地,道:「澹臺将军,我们还是别在此等懦夫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此鼠辈不配与我们为伍。」 澹臺灼匆匆起身,朝柯鸿烈行了一礼便要带着夏侯镜初离开,生怕柯鸿烈恼羞成怒要杀夏侯镜初。 「慢着,」柯鸿烈连忙叫住了他,厉声道:「我和明士羽之间的夺妻之恨,不报誓不为人,你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我稽阴族愿听从王爷调遣。」****很快夏侯镜初的事情就传到了曹错的耳朵里面,郭瑶道:「秦王此举是当前情势下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曹错点点头,道:「远交近攻自古就是兵家常用的手段,只是没想到陈勐和澹臺灼都说服不了的人,夏侯镜初吃个酒的功夫就能把人说动。」 郭瑶笑了笑,道:「你当真以为夏侯镜初是个喝了酒都误不了事的人?」 「嗯,」曹错道:「他醉酒时尚能如此,若是人清醒着,还不知道何等厉害。」 郭瑶嘆了口气,道:「错儿,你还是没看懂,秦王给他下达的是要掉脑袋的任务,当他跟着澹臺灼离开军营的那一刻,他的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你以为他当真不怕死吗?其实他比谁都怕,到了稽阴之后,他更怕,旁人都以为是他让稽阴帐中之酒的美名更甚,但其实是那些酒成就了他,他如果不喝酒又怎么敢如此放肆妄言,稽阴虽小,但柯鸿烈好歹是一族首领,一旦夏侯镜初失言惹怒了柯鸿烈,或许等不到回营,他的人头就被稽阴人给砍下了,只有喝了酒他才壮得起这个熊心豹子胆,放手一搏。」 第66页 这样的行事作风,曹错顿时就想来在尹安有一个戏演得如夏侯镜初一般好的人,道:「这人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倒是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 「错儿说的故人,可是送你木簪的人?」郭瑶喝了口热茶,笑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曹错:「是男子。」 郭瑶:「想来你们之间情义很深厚吧,我见你时时都戴着那支木簪。」 「不,只是相识一场而已,」曹错不冷不热的语气道:「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谈不上什么情义。」****赫舍里隼的探子知道稽阴倒戈秦王之后,立刻派人捉了柯鸿烈的长子,日日鞭打。 本来柯鸿烈就忌惮赫舍里隼的势力,没想倒戈秦王,如今儿子还被抓到寒北的营中去了,这样一来,和澹臺灼说的事情他统统都抛到脑后去了。 柯鸿烈带兵自西而来,曹彻和澹臺灼带兵与他汇合,柯鸿烈连忙拉住马,道:「见过秦王。」 曹彻微微仰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道:「带路吧。」 柯鸿烈引着秦王的军队北上,道:「要往寒北去不是只有斧头山那一条路,」柯鸿烈指着前面的山脚,道:「只要绕过鸿雁山的山脚,我们便可从背后偷袭,给他们措不及防的一击。」 曹彻:「嗯。」 快要靠近鸿雁山的时候,曹彻心生不好的预感,要想抵达寒北有两处山口,鸿雁山这么关键的地方,既然没有人把守,这未免有些古怪。 曹彻突然拽紧马绳,抬手示意身后的军队停下,澹臺灼不明所以道:「王爷,为何不继续前进?」 「我们中计了,」曹彻镇定道:「下不要慌,听我的令,按照原路返回,徐徐后退。」 柯鸿烈看出了曹彻要撤退的意图,拔出弯刀,振臂一唿,道:「稽阴的汉子都给我听好了,一个都不能留,给我杀。」 柯鸿烈吼的这一声的动静把埋伏在山间的寒北将士全部都引出来了。 曹彻的军队力量虽然强大,但还是在寒北的风雪中吃了很大的亏,再加上对地形的生疏,很难快速做出正确的决断。 柯鸿烈吼道:「谁能活捉秦王,必有重赏。」 曹彻嗤笑一声,道:「谁要是能活捉我,我便拱手送上项上人头,众将士听令,今日谁要是取得柯鸿烈的首级,本王赏黄金万两。」 第41章 幽都 曹错与郭瑶坐在帐内,曹错双手之间不停摩挲着,他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郭瑶的眼睛,郭瑶知他紧张,但是歷代勐将都要过一关,他也不会是例外。 郭瑶:「一旦秦王把鸿雁山的缺口破开,你就乘胜追击,带兵北上,到时候赫舍里隼定会派兵去援助明士羽,你趁机带兵攻打斧头山,只要此二山能破,拿下赫舍里隼便如囊中探物。」 「我明白,」曹错道:「只是明士羽兇悍狡诈,我担心父亲此行不会如我们计划的这么顺利。」 「夏侯镜初的激将法必定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明士羽会不会採取行动,」郭瑶道:「一旦计划有变……」 陈勐负伤而归,掀开帘子,身上的铠甲被刀砍破了好几处,他流满了血的双手抱成拳跪在曹错面前,道:「世子。」 曹错眉头紧蹙,他的脸在摇晃的烛影里忽明忽暗,道:「发生什么事了?」 「柯鸿烈卑鄙小人,反覆无常,出尔反尔,」陈勐腿上中了箭,颤颤巍巍的,他咬牙切齿道:「他引着王爷一路往鸿雁山去,却暗中和明士羽在此埋伏,王爷现在还在鸿雁山山脚下苦战,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说完陈勐的腿脚便支撑不住,勐地倒在地上,曹错急切道:「来人,快带陈勐下去休息。」 陈勐是跟随曹彻多年的部将,能让他伤得如此重,曹彻在鸿雁山绝对落了下风,曹错拿起案上的大刀就要往帐子外面走,韩储紧跟他身后。 郭瑶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道:「错儿,你切不可自乱阵脚。」 曹错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时心慌意乱,着急茫然道:「我父亲还在鸿雁山生死未卜,我绝不能在帐中坐以待毙,我得带兵去支援父亲。」 郭瑶:「时候危急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曹错不解地看着他,疑惑道:「先生何意?」 郭瑶:「秦王骁勇无比,光凭稽阴的兵力,绝对不可能这般兇勐,秦王能被赫舍里隼牵制,那明士羽肯定出动了大部分的兵力,而这个时候,寒北粮仓守备定会削弱,如果我们此时能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他们必然放弃鸿雁山往北撤兵。」 曹错:「可我们如何得知寒北的粮仓在哪儿?」 「这个嘛……」郭瑶忽而一笑,道:「夏侯镜初必然知道,他此前混迹寒北,还是寒北二公主驸马的指定人选。」 曹错厉声下令道:「来人,唤夏侯镜初。」 夏侯镜初正与几个将士喝酒喝得正酣,韩储走过去,推了一把夏侯镜初的肩膀,道:「别喝了,世子找你。」 夏侯镜初平日里散漫惯了,素来不爱听人传唤,平日里秦王看不起他,他还愿意给秦王使唤证明自己有点儿本事,可他世子是个什么东西?先前住在尹安的无名小卒,才认祖归宗不到半年,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夏侯镜初压根儿就瞧不上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世子,他摆了摆手,继续端着酒杯喝酒,道:「我一只会喝喝酒的闲人,世子找我能有什么事?」 第67页 韩储见他酒后丝毫不体面,不悦道:「叫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话?」 夏侯镜初含煳地笑了笑,道:「要去你去,你就回去告诉世子,我喝醉了酒,走不动路,脑子也不清醒,世子今日若要我办什么事,我这样子多半是干不成了。」 韩储不跟他客气,直接拔刀架在他脖子上,道:「我奉命办事,谁要是为难我,就别怪我的刀剑不长眼。」 「行行行,」夏侯镜初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韩储的刀,笑道:「韩兄,在营中大家都是一家人,同根生,何必相煎过急?我跟你去就是了。」 「走吧。」韩储收起刀,越看此人就越不顺眼,心里暗自嘲讽了一番——「就他妈一个只知道耍嘴皮子喝酒的饭桶,也不怕喝软了骨头摔河里淹死。」 夏侯镜初进入帐内,他并不知道哪个人是世子,但他一眼就看到了眼前一个模样尚且青涩的少年,他下意识轻佻地「哇」了一声,道:「你是何人?竟生得这般好看,跟仙人似的。」 「放肆,」韩储严肃地吼道:「世子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世子?」夏侯镜初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但他面儿上仍然轻佻,含着笑醉醺醺道:「小人不知世子身份,还请世子宽宥。」 「好说,」曹错眸色沉沉,丝毫不退地看向他轻佻怠慢的眼睛,道:「我找你来是有一事要问,寒北的粮仓在何处?」 「寒北粮仓?」夏侯镜初道:「在幽都靠北的支流,有精兵把守,而且还有幽都河做掩护,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巡视粮仓的精兵定会发现。」 曹错并未看他,道:「行,你先下去吧。」 夏侯镜初觉得此事怪异,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寒北粮仓之事? 郭瑶:「幽都靠北的支流是最冷的一截,想要靠近粮仓就必须要蹚过河水。」 曹错:「那我现在就带兵去烧粮草。」 郭瑶:「不可,守幽都粮仓的定是明士羽的心腹大将,如果人数众多,势必会引起幽都将士的注意,反而会打草惊蛇,此事,人越少越好。」 韩储主动请命,道:「那就让属下跟随世子一同前往。」 「不成,万一世子的行踪被人发现,又没有人帮他,岂不是羊入虎口?」郭瑶道:「你只需守在幽都支流数米开外,一旦粮仓的火烧起来,你就带兵上前接应世子。」 郭瑶看向曹错,道:「也有另外的法子,世子不必以身试险,韩储跟随秦王身经百战,若他去的话,胜算更大。」 韩储虽然勇勐,毕竟资歷尚浅,经验不足,本来此次鸿雁山之战他也应该前去,但是从竟京北上的途中,他的左腿被山上滑落的碎石所伤,若此时让他只身蹚幽都河,那腿多半得废了。 「我去,」曹错咽了咽口水,把剧烈想咳嗽的冲动用劲儿给压了下去,道:「韩储,你带人在百米开外静守,以粮仓之火为信号,等火烧起来你们便赶到岸上前来接应。」 说完曹错就掀开帐子走出,迎面寒风逼人,郭瑶紧跟着出了帐子,叫住了他。 「错儿,」郭瑶神情严肃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切记,徐徐图之。」 「放心吧先生。」曹错说话时空气里还有一圈儿白色的水汽,他看了看郭瑶,本来他还想留一句临终遗言,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果决地转身离开。 韩储紧跟着他骑马往幽都河北边的支流而去,在离河流数米开外停下,曹错翻身下马,把马绳扔到韩储手里,道:「千万给我把马儿牵好了。」 韩储志在必得地笑笑,道:「世子勿忧,在粮仓的大火没有烧起来之前,这马要是往前半步,属下任凭世子责罚。」 「嗯。」曹错只身蹚进河里,这河里的水本就阴寒,当下又值隆冬,河水里少不了冻冰。 在曹错第一只脚迈进河里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冰冷刺骨的寒意,比他被萧淳扔进湖里的时候冷了十倍不止。 曹错咬紧了后槽牙,继续往河流深处迈进,河水漫过了他的腰部,他在星夜的掩护下盯着在粮仓周围巡视的士兵。 他在这样的时候像是回到了尹安,和狼群一起猎食的那些寒夜,他也是如现在这般专注地盯着目标等待时机。 只不过今夜的他并没有狼群共伍,在冰冷浸入骨髓的幽都河水中,他仿佛变成了黑夜中的一匹孤狼,双眼匿着杀机寻找时机。 然而时机,就在他谨慎的唿吸间悄然来临,但是先于时机而来的,是重重危机,冰冷的河水引发了他体内还没有完全根除的寒疾。 来势汹汹的痒意迅速漫过他的喉头,他的上颚像被细小的刀刃割开了好几道口子,还伴随着铁锈味儿的气息。 曹错险些就要咳出声来,咳嗽的欲望从他的肺直达喉间,他突然咬紧了嘴皮,硬生生把这样的感觉憋了回去。 巡视的军队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巡完一周,也就是说,等下一次士兵巡视之后,他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行动,而他要在这十五分钟内悄无声息地烧掉粮仓。 曹错在心里盘算着时间,等下一次士兵经过之后,曹错在幽都河里摸着黑上岸,一个后空翻翻进了潮湿的草堆,解决掉一个过来撒尿的士兵。 他矫捷地躲到粮仓的死角,两个说着话的士兵从不远处走过来,其中一个士兵道:「这次大汗带了这么多兵埋伏在鸿雁山,还从我们这儿调了不少,任秦王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 第68页 「等大汗砍下秦王的项上人头,大魏皇帝还不是得把他们最尊贵的公主嫁到寒北来,给我们大汗做妾。」……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曹错屏息凝神,心跳得特别快,一旦他的行踪泄露,会丧命于此不说,这粮仓也烧不掉。 第42章 冰河 还不等那两个士兵走近,曹错就从怀里掏出匕首,打算等他们一靠近就乘其不备杀掉。 「等一下,我的头盔落在里边儿了,我说怎么这么冷。」 「我跟你一块儿去拿吧,要这事被将军知道了,你不知道又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曹错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摸着暗处迅速埋火药,等下一轮的巡视之后,他又迅速返回幽都河中,上岸之后,拉开带着火的弓箭朝粮仓的方向射过去。 韩储一见到火光便带着马迅速赶来,曹错浑身瑟瑟发抖,在韩储的手臂上借了个力才翻身上马,道:「放箭,快放箭。」 数百支摸了火药的火前齐齐飞向粮仓,隔着幽都支流都能嗅到一股呛鼻的火药味,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曹错声音颤抖而刚毅地吼道:「撤。」 回到帐中,曹错还没走几步就跌倒在地,冬天的幽都河水让他的血液都跟着结了冰似的。 郭瑶连忙上前扶着曹错,道:「来人,赶紧拿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帐子里再添些碳火。」 换了衣服之后,曹错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身子久久没能回暖,郭瑶拿热水泡过的帕子放在曹错头上,道:「幽都河水冰冷至极,但是万幸,粮仓之火烧起来了。」 曹错身体不可控地还在发抖,就连嘴皮都跟着在抖,他问:「先生,我父亲回来了吗?」 「……」郭瑶抚摸着他如墨的黑髮,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他秦王有可能回不来的事情。 曹错皱紧眉头,急火攻心,勐地咳嗽起来,咳出好些鲜血,郭瑶连忙给他顺气,安抚道:「你先别急错儿,秦王还……」 「王爷回来了!」帐外的士兵欣喜地吼道。 曹错顿觉松了口气,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曹彻把柯鸿烈的脑袋往火堆里一扔,随后从马上下来,韩储上前接过曹彻手中的箭,曹彻道:「世子在何处?」 韩储道:「世子星夜前往幽都河北部的支流,只身前去寒北粮仓埋设火药,在河水里惹了寒邪,方才已经在帐中歇下了。」 「原来粮仓之火竟是错儿带人烧的,烧得好。」说着曹彻就往曹错歇下的帐子里走,连身上的铠甲都没来得及脱下。 「爹。」曹错双手撑着榻起身,曹彻坐在榻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起身,好好歇着。」 曹错又咳了几声,道:「陈勐说你和澹臺灼遭到了寒北和稽阴的埋伏。」 「柯鸿烈出尔反尔,联合明士羽来诓我,我岂能任由人宰割?既然柯鸿烈想当墙头草,我便成全他,让他去阎王那儿两头倒,」曹彻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大喜道:「好小子,我听说你放火烧了寒北的粮仓,如此一来,粮仓空虚,明士羽就不得不往北退兵,没有了寒北的助力,赫舍里隼就是笼中困兽。」 「不错,」曹错捂着胸口勐地咳嗽,道:「赫舍里隼戍守宁东多年,打过胜仗无数,却兵败寒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赢花了眼,助长了营中恃才傲物的风气,自他以下无一人不骄,而骄兵,必败。况且他此次师出无名,与叛党无异。」 曹彻笑道:「明日我让军医来照看你,你好生把身体养好,半月之后,你同韩储一起,从鸿雁山北上,我和澹臺灼去攻打斧头山,前后夹击赫舍里隼。」 烛光映照在曹彻的盔甲下,冰冷的铁甲仿佛生出一层金色的光辉,曹错被这样耀眼的金甲刺花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水汜回到尹安时,带回一本帐簿,许卿湖翻看着帐本儿,水汜道:「大人猜的果真不错,除了朝廷拨给汴东的银子对得上帐目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有偏差。」 许卿湖翻到宁东那一页,近三年拿到的银子不过三十万,宁东如此险要之地,既要对抗虎视眈眈的寒北,还要时时刻刻防着其他部落,而戍守宁东的老将赫舍里隼,已年过六十,靠着那点儿银子,军中将士温饱都成问题,还不谈兵甲武器的费用,也亏得赫舍里隼能在宁东苦撑这么多年。 许卿湖道:「三十万是宁东实际拿到手的银子,但是朝廷拨下去的,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儿,除非户部的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不过那梁庭远做事还当真细緻,」水汜道:「此事与他兄长脱不了干系,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煳,一五一十地把帐给记上,丝毫没有偏私。」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很快就该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了,他又怎么会偏私?」 水汜不明所以道:「主子这话是何意?」 许卿湖道:「梁庭远是梁家偏房庶出的,从小到大,肯定没少被梁庭轩压一头,他熬了这么多年,熬到他老丈人死了,自己吞併了他老丈人的钱财,又熬到了御前贴身侍卫的官职,前等后等,总算等到了梁庭轩出这么大的纰漏,他恨不得找尽各州各县帐目漏洞,哪里会卖梁庭轩这个私情,就算他两真的有什么私,怕也是私仇的多。」 水汜:「赫舍里隼叛变之后,是由秦王带兵去的宁东。」 第69页 许卿湖单手撑着桌案,徐徐翻着帐簿,漫不经心道:「意料之中。」 「世子也去了,」水汜观察着许卿湖的神情,道:「我在汴东时,听说他只身潜入幽都之河,烧了寒北的粮仓,『过幽都,烧粮草』的事情在汴东已是无人不知。」 许卿湖脸色忽而一变,阴沉得紧,但是他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担忧,问:「他一个人潜入幽都之河?」 水汜:「对,就是因为他烧了寒北的粮仓,明士羽带兵往北节节撤退。」 许卿湖并不关心寒北是否撤退,绕在他心头的全是曹错那还未曾痊癒的咳疾,隆冬天寒地冻,他竟蹚入肃杀的冰河,若是引发了他的寒疾,或者上引发其它的什么病症,说不定日后要落下什么病根。 「大人,大人……」水汜喊了他好几遍,但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置若罔闻。 许卿湖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就连郭涉和管豹什么时候来的他都没有注意到,还是郭涉喊了他一声他才缓过神来,他看向水汜,道:「你接着说。」 水汜继续分析着宁东的情势,道:「秦王兵强马壮,养精蓄锐,没有了寒北的支持,赫舍里隼的老兵残将已是无力回天的枯木,再加上还有世子的助力,赫舍里隼迟早得败。」 许卿湖握着腰间的铃铛,浅嘆了一口气,在赫舍里隼的反叛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曾走过的那些路,当年先帝忌惮许达势力过于强大,便派了萧玄给他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而许达明明知道这些,却选择放下了手里保命的刀,他在忠义和反叛之间苦苦挣扎,最终命丧萧玄之手。 如今赫舍里隼的下场,不过是重蹈了许达的覆辙,许卿湖向来冰冷坚硬的语调难得地多了些温情,道:「可惜他不是堂堂正正地败给了敌方勐将,而是败给了世家之间的争斗,他只是太后扶持太子上位之前做的铺垫,是踏板,是垫脚石。」 郭涉边听他说话边小幅度地点头,随后道:「与其说赫舍里隼是太后的垫脚石,到不如说他是世子的垫脚石。」 「哦,这话怎么说?」许卿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接下来的答案很感兴趣。 郭涉道:「听闻宁东讨伐战世子也在,世子久居尹安乡野,竟京难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说点儿陈年旧事揭世子的短,如果他能在此战中脱颖而出,纵使朝廷各级官员心底仍不看好他,但是战功摆在面前,他们不服也得服。 「一旦世子在军中扎稳脚跟,秦王就会如虎添翼,到时候皇上说的话分量也会不一样,如此一来,太后和其余世家就不得不让出位来,让世子挤进他们在竟京构建了多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所以赫舍里隼到底是太后的垫脚石还是世子的垫脚石还不一定,在干坤未定之前,鹿死谁手没人能知道。」 可这些真的是曹错想要的吗?许卿湖握着铃铛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他还记得曹错躺在他怀里那天,说想当个好官,但是自己却把他送到了竟京那样虎狼为患的地方,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听着他们左一个世子右一个世子的,管豹觉得心里怎么着都不舒坦,不悦道:「世子以前好歹也是住我们府上的,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世子呢,是小铃铛,哦现在他的身份高贵,不同往日了,可是也不至于连一封信都没有吧,这也忒无情了。」 许卿湖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本来的脸色就没多好看,听了管豹的话之后,脸色越发的阴沉。 水汜连忙抬手撞了撞管豹的胳膊,小声提醒道:「豹子,少说两句。」 管豹这次注意到许卿湖阴沉冰冷的表情,连忙停下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第43章 春寒 半月开春之后,天还没有完全回暖,反而倒了春寒,宁东这边下了好大的雪。 曹错身上的寒疾缓了些,韩储跟随曹错从鸿雁山北上,杀得士兵一路后退,势同破竹,折了赫舍里隼好几名大将,曹彻和澹臺灼从斧头山突围,与曹错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赫舍里隼稳坐在马上,头盔早已被打落,黑白掺半的头髮乱糟糟地在大雪中飞舞,脸上狭长的刀疤还在往下淌血。 曹彻按兵不动,他的目的很明显,他要让他的儿子拿下斩杀赫舍里隼的功劳。 曹错身上的臂缚被打破了,那一枪直直地朝着他的肩膀袭来,还好有臂缚的防护,伤势不算严重,他举着长枪,胜利的激动和欢愉笼罩着他,此刻他像是忘却了冬日的肃杀和体内越渐沉积的寒疾,他神情染上了平日里都没有的得意,意气风发道:「赫舍里隼,你败了。」 赫舍里隼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握着弯刀,指尖的血顺着刀柄淌下,他有些混沌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世子,道:「不,你不会明白,这只是一个大魏坍塌前的一个开端,败的不是我。」 曹错只当他是为自己开罪才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道:「我以为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你也只是贪生怕死的鼠辈。」 赫舍里隼一生沙场征战,与无数刀剑博性命,不曾想老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他铿锵道:「我戎马一生,为大魏江山抛头颅,热血洒黄昏,想当年跟随先帝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我又何曾畏惧过分毫?我不怕打败仗,真丈夫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我兵败寒北,那我定要向寒北讨回来,可皇上居然听信宫中妇人妖言,让我前去竟京领罪。」 第70页 曹错:「你纵容营中骄横的风气,导致兵败寒北,难道不该向朝廷请罪?」 赫舍里隼练兵日长,怎么会不知骄兵必败之理,只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胜仗让他长期立于不败之地,军中士气懈怠确实是兵败寒北的重要原因。 但是士兵之所以会懈怠,最根本的原因却不是什么骄兵必败的说辞,而是他们常年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就连拿在手里的长矛都生了锈,而朝廷拨下来的银子一拖再拖,拖到战事起了又息,拖到冬天去了又来。 现在到了这小子嘴里,兵败寒北的原因竟成了「骄兵必败」,赫舍里隼语气悲昂道:「我年过六旬,大不了就是一死,没什么可惜,可宁东之地一旦落入寒北之手,他们挥兵南下是迟早的事情,到那个时候,除了身经百战的秦王和涵南陆长宇能敌,朝中后起之秀还有谁能抵挡?如今陆长宇中风,他儿子只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你虽说勇气可嘉,却过于年轻经验不足,与明士羽对立简直天方夜谭。」 「你这么多说辞,无非是在为了你的叛变脱罪,」曹错冷漠地看着他,道:「你自己就是带兵的人,举兵造反,投靠敌营该当何罪你不会不清楚,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这样做的后果只不过是徒增伤亡。」 「该当何罪?」赫舍里隼突然仰天大笑,笑声豪迈又疯癫,道:「先帝在时,他只一句要统一天下,还天下人盛世太平,我就一心只随他东征西战,拓南北疆土,而今诚宜帝在位,我便一心为国不敢懈怠,皇上却为了讨好太后,听信奸人之言要至我于死地,我该当何罪?不如世子你来告诉我,该当何罪?」 曹错丝毫未乱,一一列举他的罪责,道:「临时叛变,投靠敌营,按律当斩,你认不认?」 赫舍里隼咬紧牙关,良久,他才脱口而出两字:「我认。」 见他没有抵赖,曹错继续列举:「举兵造反,欺君罔上,扰乱江山社稷,危害国家安危,其罪株连九族,你认不认?」 赫舍里隼并非汉人,而是游牧民族的子孙,生母是个低贱的歌女,他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又早丧,如今要株连九族,他赤条条一个人游走人世间,哪里有什么与他相干的九族? 他沉声道:「我认。」 曹错继续道:「勾结外族,包藏祸心,重伤我军将士,意图谋害皇上,你认是不认?」 「我不认,」赫舍里隼情绪起伏剧烈,据理力争道:「我投靠寒北,不是为了谋害皇上,而是想拖住他们,皇上要我班师回朝,各大世家能放过我吗?太后一党能放过我吗?还有以潘慧为首的『伶俐』书生的唾沫星子能放过我吗?我又有什么错? 「如今的朝廷,达官贵族个个儿把自己的钱库养得充盈丰满,真正在外卖命的将士却吃不饱穿不暖,大魏的国库能掷万金给太后贺寿辰,却供不起军中将士所需,当今天下,到底姓曹还是姓梁?世子你自己又清楚吗?」 赫舍里隼把手中的长枪插进身旁的结了冰的寒地里,坚硬的地面顿时裂开几道裂缝,他看着满天的大雪放声而笑,热泪烫融了飘到他脸上的雪花,他沉痛地感慨道:「大魏的根,早就已经烂透了……」 曹错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共情,他只知道赫舍里隼背叛国家,不忠不义,任他如何能说会道也不能粉饰所犯下的罪行。 曹错背对着他身后军队,利落地朝前挥手,低沉而稳重的声音道:「拿下。」 赫舍里隼举起长刀架在颈侧,悲痛之际,绝望道:「我一生铁骨铮铮,而今老了败了,却也绝不做阶下囚。」 说完他就用刀划破颈侧,鲜血喷薄而出,他从马背上滚落,一代悍将最终殒命于宁东数尺大雪之中,那日的穷冬烈风,唿啸在曹错的耳侧,像是还裹挟着赫舍里隼绝望的笑声。****曹错手捧一个盒子,班师回朝,当他步入朝堂时,官员们看着他窃窃私语,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收回宁东,剿灭乱贼。 梁太后隔着一层珠帘,精緻的她纵然有妆容和华服凤冠的加持,也遮不住额前的细纹,他看着曹错一步一步走近,在殿前叩拜,「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错儿快快起来,」诚宜帝扶手拍案,道:「宁东大捷你功不可没,赫舍里隼着实可恨,非我族类人必有异心,索性还有你为朕解忧,朕今日要好好赏你。」 曹错起身道:「谢皇上。」 纵使梁太后不喜曹错这般得意,却也挑不出他的丁点儿不是来,她笑了笑,道:「错儿,你在宁东大功,不光皇上要赏你,哀家也要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 曹错:「回太后,臣不敢邀功,我能在宁东击退赫舍里隼,全都有赖于父亲部下的教导和指引。」 「好,好,」诚宜帝拍手叫好,道:「年少有为,为人谦逊,不愧是我曹家子,朕今日就封你为东征大将军,武门大街的府邸赏给你了。」 曹错跪地叩谢,道:「谢皇上。」 梁庭轩眯起眼睛往曹错那边看了看,在宁东行军数月,这小子看着人都不一样的,高了还壮了,虽说比起秦王的身子骨还差了些,但他未及成年,还有长头,若是等他再长一长,只怕实力也会大增,到时候他必然会成为梁氏的心腹大患,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潘慧一偏头就看到了梁庭轩打量曹错的眼神,他认得这样的眼神,梁庭轩这人心狠手辣,一旦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人,要么是想拉拢对方,要么就是想至对方于死地。 第71页 潘慧突然觉得梁庭轩那个眼神很有意思,梁庭轩到底是想拉拢世子呢还是想除掉世子?他在心里暗自盘算着。****拿下宁东之后,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攻打寒北,但是寒北地势宽广,还有恶寒,对大魏的军队十分不利。 是日,曹错在府上翻看兵书,曹嫣然身着玄服,束起冠发,手执黑扇,徐徐走近,她抬手放在唇边佯装豪放地咳了几声。 曹错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去看书,但他越想越不对劲,府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少年郎?他重新去打量来人,这才看清来人是曹嫣然。 曹错忽而一笑,道:「阿姐,你怎么又穿上男人的衣服了?」说着曹错就要上前。 曹嫣然抬起摺扇指着他,厉声道:「你站住。」 曹错闻言停下脚步,虽然疑惑,眼里的笑意却根本藏不住,道:「怎么了阿姐?」 「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曹嫣然身子板正,打开摺扇扇了几下,扇子上还题了一幅字画,瞧着有点文人骚客的意思,她眼睛玩味而狡黠地看向着他弟弟,道:「我现在是秦王府上的长子,是你兄长,怎么样,曹二公子?」 曹错配合着她的乐趣,笑道:「兄长说的是,小弟唯你是从。」 曹彻刚从皇宫回来,走到府上大门口就看到两人从里面说说笑笑的出来,他看向曹嫣然摇了摇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第44章 及冠 「这怎么能是胡闹呢爹?」曹嫣然道:「我身为七尺男儿,和二弟出门儿寻点儿乐子有何不可?」 曹彻摇了摇头,道:「错儿,你切记不可学成你姐姐这样的性子。」****寒北之战打得异常持久,久攻不下,曹错把明士羽不断逼至北上,虽说占了寒北大半疆土,但明士羽始终不肯归降。 明士羽占领了支余部的领地,靠着支余部的粮食和兵马供给,还够他抵挡一阵,但是北上的风太大,风里还夹杂着粗糙的碎石颗粒,曹错多次带兵北上,无果。 这仗一打就打了三年有余,诚宜二十四年,曹错年满二十,诚宜帝一封圣旨将他从寒北召回。 曹错一路快马加鞭,在竟京打马过街,街市百姓纷纷往两侧让路。 「他就是东征大将军啊?」年轻的女娘看着鲜衣怒马的将军,眼睛都忘了眨,道:「他怎么会生成这般模样?」 「是啊,他生得正好看。」…… 顿时间街市热闹非凡,大多少女的视线都追随着曹错飞快而过的身影。 曹错还没来得及卸甲,便匆匆去殿上復命,诚宜帝一见他便心生欢喜,道:「错儿,及冠之礼你想要什么礼物?」 曹错脸长开之后眉眼都含了情似的,明明是提刀在战场杀伐之人,却偏偏生了一副美人相,尤其是唇下那点硃砂,比少年时还要鲜红,他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诚宜帝笑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在竟京周旋了这么多时日,曹错早就学会了看人脸色,确认诚宜帝不会反悔之后,他才开口:「寒北久攻不下,臣想向皇上求一个人,有他在,定会助力许多。」 曹彻倒是觉得好奇,平日里也没听他提起过什么人,没想到竟直接求到皇上这儿来了。 诚宜帝以为他是要求娶哪家的姑娘,笑道:「你说的人是谁?」 曹错:「尹安太守,许锦侯。」 听到这个名字,萧玄的脸色骤变,时隔多年,他以为这两人之间早已没什么关系了,没想到曹错竟然会在及冠当日问皇上要人,莫非这二人在私下一直有往来吗? 诚宜帝冷了一下,随后道:「好,你先前在尹安是住在许锦侯府上的,你想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朕允了。」 「臣认为此时需要谨慎斟酌,」萧玄道:「许锦侯毕竟是一州太守,若是草率调动,怕是会引起骚乱,而且尹安不可一日没有人管理,还请皇上三思。」 「这有何难?等许锦侯助错儿攻下寒北,朕自然会让他回去继续接管尹安,」诚宜帝面色稍稍不悦,道:「况且这是朕答应了错儿的,难道你想让朕出尔反尔吗?」 萧玄:「臣……」 不等萧玄继续开口,梁太后出言打断了他,道:「今儿是错儿及冠之日,怎么还提到旁余的事情上去了?哀家瞧着错儿都长成大人模样了,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哀家的侄女心儿今年也正好及笄,与错儿甚是般配。」 「……」曹错当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她哪里是奔着贺礼来的,分明就是想在曹错身边安插探子。 如果曹错真娶了她的侄女,皇上势必会与他生出嫌隙,这样一来,曹错就变成了梁氏的女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暗中禀报给太后。 梁太后贴心道:「哀家从小看着心儿长大,她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性格温顺,为人聪慧,你觉得如何?」 曹错:「既然是太后的侄女,那自然是人中之凤,样样出挑,微臣不敢高攀。」 梁太后继续道:「你如今已是东征将军,与心儿门当户对,又何来高攀一说?」 「臣还不能娶亲,」曹错推辞道:「寒北战事未息,我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误了边关大事,失地未收,北患未除,何以家为?」 曹错及冠当日,曹嫣然为他束髮加冠,道:「即日起,你就是大人了。」 第72页 曹错:「明白。」 「让阿姐好好看看你,」曹嫣然扶住他的双肩,道:「你随着父亲的部下征战宁东,却还这样年少,若是阿娘还在,她也开心见到你战场杀敌,拓疆土河山。」 曹错头靠在曹嫣然肩上,道:「我从未见过阿娘,可是老爹常说我长得像娘,真的很像吗?」 「很像,就连硃砂痣长的位置都一样,」曹嫣然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性子也像,阿娘和你一样都爱笑,一笑眼睛就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似的。」 曹错:「可是我想像爹一样强壮,保护想保护的人,当个好官,为国为民。」 「像爹有什么好的?成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影儿,」曹嫣然不满道:「这几年我要见你一面已经是不容易,你要是跟爹一样,我猴年马月才能见你。」 当日,郭瑶给他许字「知远」,意为学知有所得,前路长远遥阔。****许卿湖收到圣旨之后,与水汜和姚何一同前往竟京,快到竟京的时候,许卿湖听得前路马蹄疾掠声震耳,不多时,一名身披狐裘的男子打马而来,马蹄溅起的飞雪模煳了视线,让人看不太真切。 距离越来越近之后,许卿湖才看清来的人,曹错带着一批人快马而来。 到许卿湖面前之后,曹错骤然拽紧马绳,马儿扬起马蹄,发出一声嘶鸣,待马儿前蹄落地时,许卿湖才微眯起双眼,但见少年冠已成,狐裘加身马蹄疾。 高了,结实了。 还……更漂亮了。 水汜不认得跟随曹错而来的那些人,道:「见过世子。」 曹错看着许卿湖,此人还是如先前那样一身黑衣,先前在尹安的时候,曹错没怎么见他笑过,多年之后再次相遇,他还是不笑。 曹错真见了许卿湖之后,他说不出自己是怨恨更多还是喜乐更多,只心照不宣地说了一句客套话:「许大人舟车劳顿,我已派人在竟京准备好了一处宅子,随我来吧。」 许卿湖同样心照不宣地说:「那就劳烦将军了。」 曹错轻飘飘地别过眼,随后掉转马头,策马往竟京的方向去,之后是韩储带许卿湖去了东南方的一处宅子,这里与丞相府离得远,许卿湖暗自扬起嘴角笑了笑,也亏得他能想这么多。 韩储道:「你们这段日子就在这儿小住,所有东西世子都会准备好的,许大人放心住就行。」 许卿湖:「有劳世子费心了。」 「今晚世子会在府上设宴,大人可千万要前来,到时候你也可以结识各大世家公子。」韩储听说过许卿湖这人,据说他从小长在丞相府,相貌生得俊俏,性情极为乖顺,但是今日一见,韩储是没看出来半点的乖顺,不过长得俊俏倒是真的。 许卿湖一口就应了,道:「行,我一定准时前来。」****天色刚暗下来,将军府门庭若市,陆吉和钱贺一同来凑了个热闹,潘慧紧着陆吉的脚步而来,陆吉一见他就跟见了鬼一样,一下就进了王府大堂。 梁庭轩来时,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僕从还带了酒来,曹错道:「梁大人,你来就来,这阵仗却是什么意思?」 梁庭轩:「知远吶,我前些日子寻到些宝贝,这可都是百年的陈酿,前些日子有从黔南来竟京的酒商,我买了好些放在府上,这不你遇上喜事儿了嘛,我就给你带了些过来,这酒用来待客最为合适。」 曹错吩咐人把酒抬到府上,他等了许久,酒都喝了好几杯,也没有等到想见的那个人。 潘慧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打趣道:「世子,你怎么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是在等谁吗?」 曹错笑了笑,道:「等梁大人的酒呢,来人,把酒拿上来,给各位大人满上。」 好一会儿许卿湖才徐徐而来,梁庭轩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屑道:「都说潘侍郎是竟京最会摆架子的,没想到还有人架子比他还大。」 原先潘慧的眼睛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曹错,他虽说不大好男色,但是这长相,比竟京城中的女人还要好看,潘慧平生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男子,尤其是那唇下一点红,简直是媚到人骨子里去了。 潘慧听到梁庭轩的挖苦,连忙收回视线,笑道:「梁大人倒是会折煞人,我向来喜欢和和气气的,怎么到梁大人这里就成摆架子了?」 许卿湖随着下人的指引在席间落座,道:「将军宴请,是我礼数不周来迟了,我自罚一杯。」说完他毫不含煳地饮酒下肚。 他喝酒的时间里,曹错定定地看着他,遥想起了在尹安的时日,梁庭轩戏嚯地看着他,道:「许大人,这酒如何啊?」 许卿湖不冷不热道:「好酒。」 「自然是好酒,这酒传自黔南,可不是谁想喝就能喝得到的,」梁庭轩道:「也就是世子好闲情雅致,在府上设宴,要不然你们可喝不到这样的美酒。」 第45章 酒席 陆吉不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这些靠着嘴皮子做买卖的商人最会油嘴滑舌,以次充好,把自己卖的东西夸得是天花乱坠,说得跟什么宝贝似的,其实什么也算不上,这酒要说起来,跟传自边关的『将军泪』比,不知道掉了几个档次,梁大人别是被卖酒的黑商给忽悠了吧。」 梁庭轩怒拍小几,瞪着陆吉,道:「陆犹颂,你……」 陆吉哪里能怕他横眉毛竖眼睛的,道:「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而已。」 第73页 陆吉一直就看不惯梁庭轩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陆吉自认喝过的美酒数不胜数,就想藉此机会还能好好地挖苦梁庭轩一番。 钱贺稳坐一旁,小声地劝了几句陆吉,道:「犹颂,这是在将军府上,你收敛些。」 潘慧见这两人吵得厉害,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边关的『将军泪』是何等烈酒?那可是用战士的肋骨和姑娘的柔肠酿的,不仅能让闺中女儿喝了思意中人至断肠,还能让铁骨将军喝了泪洒黄沙,这酒谁喝了都得叫好,不过这黔南来的酒,倒也是好酒,用来设宴招待宾客,再好也没有了。」 梁庭轩还想再说什么,曹错立马阻断不给他机会,拍手叫好,道:「我喝着也是好酒,改明儿我也让府上的人去黔南酒商那儿买几坛备着,至于将军泪嘛,谁要是想喝,等明年开了春,随我去寒北,酒肉管够。」 许卿湖并未参与他们的唇枪舌剑,只在一旁默默饮酒,一旁的樊允一直盯着曹错,曹错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不明所以道:「司马大人,你一直盯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世子常年征战寒北,上次得见还是三年前,老夫都快忘了世子的模样,」樊允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听小女说世子打马惊掠竟京街头,众人被世子外貌所惊,我还听说每次世子出门,各家闺房女儿为了一睹世子尊容,把街头围得严严实实,像一道道铜墙铁壁,起初老夫还不信,今日一见,触目如见琳琅珠玉,世子的样貌,比起卫玠也不差。」 说起此事来曹错当真哭笑不得,自从诚宜帝一封圣旨将他召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是何缘由,每每出门定有人明里暗里地看他,男女都有,他以为是自己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身上的血腥味儿太重了,未曾想竟是这个原因。 听了樊允的话之后,许卿湖心生不悦,但他面上还维持着庄重,只有握着酒盏不断冒出青筋的手背出卖了他的情绪。 梁庭轩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好你个大胆狂徒,世子现今是皇上亲封的东征大将军,威名远扬,战功赫赫,你竟敢拿看杀卫玠之事来当众折辱,真是不知死活。」 樊允道:「我绝无此意。」 「哼,」梁庭轩忽而把矛头对准了许卿湖,道:「许大人,你说呢?」 许卿湖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闲适地靠坐在席间,双眸直视曹错的眼睛,语气有些懒倦,像是已有了醉意,道:「世子年少有为,样貌出挑,力强巍峨若神山之将崩,姿态卓绝,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有卫玠之容,却绝无卫玠之伤。」 曹错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不知为何,刚才在许卿湖朝他看过来的一剎那,他险些要落荒而逃,一如初次被他暴力带回尹安刺史府的那个夜晚。 潘慧喝了酒兴致也跟着来了,道:「光是喝酒多没意思,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 陆吉虽说平日里对潘慧讨厌得紧,但一提到玩儿,他立马就把什么厌恶的统统扔到一边,兴致勃勃道:「你想怎么玩儿?」 「以随身之物即兴赋诗一句,答不上来的,开春之后就随世子去寒北,」潘慧笑了笑,笑得还坏,道:「那寒北可是个好地方,天天都有喝不完的将军泪。」 「潘逢贵,你这心眼儿也忒坏了,」陆吉道:「谁不知道寒北环境恶劣,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人命,你这不是摆明了在诓在座的诸位吗?」 「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罢,」潘慧道:「也没说非要强求谁参与其中。」 潘慧的话成功激怒了陆吉,陆吉手拍在桌子上,道:「玩就玩,谁怕谁?」 「那就我先来,」潘慧从怀里拿出一方女人用帕子,放在鼻间嗅了嗅,笑道:「颠鸾倒凤乱榻间,幸有帕子清后事。」 真下流,陆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也太孟浪了,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淫诗盪词。 席间一阵大笑,梁庭轩道:「潘逢贵啊潘逢贵,好端端地作诗,怎么还把青楼的风流事也拿出来说了?」 轮到许卿湖时,他稳得像座山似的,曹错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疑惑他能拿出些什么随身之物来作诗。良久。 只见许卿湖从腰间取下一串铃铛握在手中,潘慧打趣道:「许大人,难道这铃铛也能作诗?」 许卿湖挑了一下眉不以为然,道:「当然,兴致到了,万物皆可为诗。」 「有意思。」潘慧边喝酒边盯着他看,想知道他能拿串破铃铛作出什么诗来。 许卿湖指尖习惯性地摸索着铃铛上的纹路,缓缓道来:「无忧铃一曲,维以不永伤。」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却扰得曹错心绪大乱,心中小鹿左右摇晃地东磕一下西撞一下。 他没想到许卿湖会把这串铃铛随身带着,更不会想到他会以铃为诗。 大堂内欢笑声不绝,但曹错像是听不到似的,满脑子都是许卿湖那句不轻不重的诗句,就连有人喊他他也没听见。 最后还是婢女在他耳侧轻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梁庭轩在和他说话,他问:「你说什么?」 梁庭轩:「到你了大将军,怎么还发愣了?」 曹错笑笑,敷衍道:「梁大人的酒后劲儿太大了,还没怎么喝,人就醉得差不了多了。」 梁庭轩并不因为他醉酒就跳过他的轮次,道:「醉了正好,世子酒后赋诗,待他日流传街市,也是一段佳话,世子请吧。」 第74页 曹错从头上拔下那支他戴了数日的相思木簪,含混道:「愿因旧木簪,更报长相思。」 潘慧从他的话中嗅到点儿儿女情长的八卦味儿,道:「哟,这诗这么情深义重,这木簪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吧?」 曹错飞快地喝光了杯里的酒,脸颊微红,摆了摆手,道:「薄情之人,不提也罢。」 「莫不是哪家姑娘欺骗了我们的纯情世子?」梁庭轩坏笑跃然脸上,继续打趣道:「世子,你跟我们说说,谁家的姑娘啊?这么不明事理?」 曹错:「早些时候的事了,说了也没用。」 「莫不是萧丞相的女儿吧?」梁庭轩道:「我曾见过她一面,的确是一位百里挑一的才女,与世子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合适的很。」 「……」 一提到萧淳曹错就浑身都不舒服,想当初许卿湖可是要娶她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娶成,但此事在竟京和寒北的日日夜夜里,竟长成了曹错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宴席散了之后,府上的丫鬟搀扶着曹错往寝房走,曹错喝多了酒,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他问:「人都走完了吗?」 「回世子,所有宾客都已经走完了。」 「嗯,」曹错突然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去叫人备马,我出门儿一趟。」 「是。」 「顺便把我的剑和府上的将军泪拿一壶拿过来。」 曹错把摇情别在腰间,骑马往东南方去,到一处府邸停下,他勐地去敲门。 水汜和姚何被这冷不丁儿的敲门声给吓了一跳 连忙从榻上弹坐起来,姚何揉了揉眼睛,不满道:「谁啊?敲个门跟打雷的动静儿似的。」 「不知道,」水汜坐在床沿穿靴子,道:「我出去看看。」 水汜开了门之后,发现门口站着的是曹错,手中还握着一把剑,水汜道:「世子,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吗?」 曹错厉声道:「把你主子给我叫出来。」 水汜:「许大人已经睡下了,世子明日再来吧。」 许卿湖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就出来了,打了个哈欠,问:「文台,发生什么事了?」 曹错双眼微红地看着许卿湖,道:「是我找你。」 「世子?」许卿湖面不改色,道:「外头风大,你随我到屋里去避避。」 曹错跟在他身后,等到了许卿湖就寝的里屋,许卿湖顺手关了门,曹错迅速拔剑指着许卿湖。 许卿湖神情不变,镇定自若地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先前在尹安,你把我带回府上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把我留在府上,而后又送回竟京,全部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 许卿湖:「在府上看到你腕间的长命锁铃铛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 曹错脸上还带着一圈儿酒后的红晕,他问:「如果那日你没有看到我手上的铃铛,我也不是什么秦王世子,你是不是就真的准备把我交给尹安的群众处死?」 第46章 烈酒 许卿湖如实说:「你和山中恶狼杀了百姓这么多的家畜,当然要受罚,倘若你不是秦王世子,现在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 曹错恶狠狠地瞪着他,握着摇情往前靠了靠,剑尖抵着许卿湖的喉咙,渗出了点儿血来,他咽了咽口水,道:「你倒是坦诚,那我再问你,在刺史府的时候,你教我诗书骑射,还带我星夜打马,这些也全都是有目的的吗?」 许卿湖喉头上下攒动,惊得曹错立马收回了剑,许卿湖道:「嗯,你是世子,我自然不能像对待府上其他下人一样对你,我给你请先生教你诗书,全都是因为你的身份。」 曹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那铃铛呢?你为什么还随身携带着我送给你的无忧铃,难道这也是因为我是世子吗?」 许卿湖对上曹错灼热的视线,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良久,许卿湖道:「那世子呢?世子又为何留着我送给你的木簪?」 「我为什么留着你送给我的木簪?」曹错轻笑了几声,随后把手里的剑扔到地上,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来冰冷的噼啪声,他像是认输了一般,道:「因为我还抱着点儿期待,以为你对我,哪怕有这么片刻是真心的,只因为是我这个人才想对我好,而不是因为我秦王世子的身份,因为我总是明里暗里地想着你,念着你,就连在寒北,我也随身带着这把相思木簪,这些原因够吗?」 「……」 曹错突然肺部一阵翻涌,顿时咳得厉害,他捂住胸口,咳出来一口鲜血,许卿湖七魂六魄都被吓飞了一半,连忙上前扶住曹错的肩膀,道:「你怎么了知远?是不是咳疾犯了?」 曹错勐地推开他,吃力地吼道:「你不要碰我,你这个骗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假作什么慈悲之态?看到我现在这样,不应该正合你意吗?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做出这副样子?」 许卿湖不管他愿不愿意,强制性地拽着他让他坐在桌前,拿帕子擦掉了他唇边的血,道:「都已经是做大将军的人了,还使性子?你的先生和你父亲,就没跟你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曹错:「说了,你城府极深。」 「对,我就是城府极深的阴险小人,」许卿湖细緻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渍,指尖还顺带抚过曹错唇下那颗他日里思夜里想的硃砂痣,道:「你只需稍加努力,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又何必要和我这样的小人扯上关系?」 第75页 曹错把从府上带来的将军泪放在桌上,道:「这酒是我从寒北带来的,喝完这壶酒,我们就两清了,从前各种恩怨是非,我都不再同你计较。」 说着曹错就把酒倒进杯中,作势就要喝,许卿湖连忙拽住他的胳膊,道:「你这个样子不能喝酒,改日吧。」 「能不能喝我都喝过了,」曹错道:「寒北风大雪大,我没少混着血和冰碴子喝酒,怎么,你怕我喝出毛病赖在你身上不成?」 许卿湖看着他明显不开心的脸,知道他是倔劲儿又上来了,故意顺着他的话说:「当然,你现在身份矜贵,若在我这儿喝出了什么问题,就算皇上不怪罪,秦王也肯定不会饶过我,我担待不起。」 「我让你喝,你就喝。」曹错把酒杯移到许卿湖面前,但是许卿湖好半天都没端起酒杯,曹错冷声道:「怎么?你怕得罪皇上和秦王,就不怕得罪我吗?还是说这酒不好,许大人觉得配不上你?」 许卿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辛辣得让人立马泛起一阵鼻酸,就连眼睛也不自觉地氤氲出一圈水光,一杯酒下肚,胃如火烧,难怪这酒叫将军泪,这要是谁贪杯多喝了几两,怕是整个人都会烧起来。 许卿湖皱紧眉头,视线模煳地看着他,问:「你在军中,就是喝这样的酒入眠的吗?」 「嗯,寒北太冷了,得喝这样的酒才能对抗狂风暴雪。」曹错点点头,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了将军泪,尽管他在寒北经常喝这样的酒,但此刻竟也有些承受不住这酒的烈性。 喝了好几杯之后,曹错脸上早已爬上了浓重的红晕,安静地坐在许卿湖对面。 良久,他才含含煳煳地说:「三年前我带兵去往寒北,我带的新兵大多是南方的儿郎,平时不喝这样的烈酒,当时雪下得大,我们中了明士羽的埋伏,被打得落荒而逃,军心溃散,一路上横尸遍野,死的都是我军中的将士。 「我带着残存的士兵南下死守幽都河,我们都疑心活不过那日,好在支余部的王子送来了将军泪,我们就在幽都河饮酒,那日酒入愁肠,数万万人齐下泪,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七尺男儿也能哭成那般模样。」 说着说着,曹错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安静,许卿湖借着房间内昏黄的烛光去看他,当日的青衣少年,终是长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曹错小声嘀咕道:「你知道我那一日喝了将军泪之后,在想什么吗?」 许卿湖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死在明士羽的刀下了,还怎么助你报灭门之仇?你埋了多年的棋也就功归一篑了,到那时,你肯定会后悔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时间了吧,许卿湖,我这步棋,你走错了……」 曹错醉倒后趴在桌上,唿吸变得越来越平稳,许卿湖握着那杯将军泪,想也没想就一口喝完了,一滴不剩。 他抱着曹错,把他放在榻上,摇晃着脚步打来一盆热水,解开曹错身上的衣服,细心地擦拭着曹错身上的皮肤。 曹错的腹部和胸口有好几道疤,即使已经癒合,但还是能看出伤势之深,许卿湖咽了咽口水,用指尖轻轻抚摸那些疤痕,不敢用力。 曹错闷哼了一声,蜷缩起身子,勐烈地咳嗽起来,许卿湖连忙把他的衣服拢紧,但是曹错的咳嗽声不止,许卿湖脱下靴子,躺在榻上,将曹错捞进怀里,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背部。 没一会儿曹错就不咳了,许卿湖拉过被子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把脸露出来了。 他睡觉的时候很老实,头靠在许卿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做没做梦。 许卿湖依旧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才微微低头,在他唇边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声音沉沉道:「小铃铛……我也很想你。」 很快韩储就带了好多人前来,姚何躲在水汜身后,直奔许卿湖的房间而去,听到动静之后,许卿湖连忙下榻,走到门口。 许卿湖疑惑道:「韩大人,这么晚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寻世子,」韩储道:「有人看到世子来了你府上。」 「世子今日喝醉了,走不了,」许卿湖泰然自若道:「明儿一早,等就醒了我派人送他回去。」 韩储面色稍显为难,道:「就算喝醉了世子也是要回府上的,在许大人这儿歇下是什么道理?」 许卿湖:「先前没道理也在我府上住这么多年了,如今久别重逢,心里高兴,我与世子叙个旧还得提前向你打声招唿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储在许卿湖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高兴的意思,他心里没底地朝里屋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世子应该是已经歇下来,韩储抱手行礼,道:「那就有劳许大人照看世子了。」 「嗯,」许卿湖朝不远处的水汜看了一眼,道:「文台,送客。」****第二日一早,曹错竟然听到了声鸟叫,这倒是出奇了,这么冷的天儿,哪儿来的鸟儿?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一声鸟叫,他掀开被子,拿起旁边的大氅披在身上,胡乱地套上靴子就寻声而去,只见一只黄色的鹦鹉在笼子里唧唧叫。 见了曹错之后,鹦鹉歪了一下头,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天要晴了,小铃铛该起床了。 这小玩意儿长得还挺漂亮,曹错上前用食指戳了戳它的尖嘴巴壳子,明明只是一只鸟儿而已,居然还会说话,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第76页 鹦鹉似乎是不喜曹错戳它,一个劲儿地躲开曹错的手指,边躲嘴里还边念叨着「天要晴了,小铃铛该起床了。」 曹错没忍住笑了一声,道:「小东西,谁教你说的话?」 鹦鹉的两腮还被涂上了两个圆圆的红点,像是跳舞的舞女化的妆一样,放在它身上十分的憨态可掬。 鹦鹉转了转头,学着曹错的话,道:「谁教你说的话?谁教你说的话?小东西,小东西。」 没一会儿许卿湖就端了一碗醒酒的汤药过来,曹错偏过头去看他,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好多都记不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和他一起喝酒来着。 曹错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个心机深重的男人,但是这么僵着也没意思,于是他便随口问了一句:「这只鹦鹉是你养的?」 第47章 不举 许卿湖的回答并没有多热情,轻轻浅浅地来了一句:「显而易见。」 「昨晚我喝多了,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你不记得了?」 曹错摇摇头,道:「我记得我被府上的丫鬟扶到寝房歇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醒来居然出现在许大人的榻上了。」 许卿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提及昨晚发生的事,道:「过来把汤喝了,待会儿文台和姚何会送你回去。」 曹错端起汤碗,喝了一口之后才抬眼去看许卿湖,不满道:「你要赶我走?」 「……」许卿湖没料到他会冷不丁儿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听着像是撒娇闹脾气的语调。 许卿湖:「昨晚韩储来我府上要人了,你要是再拖上一拖,他怕不得把这儿掀个底朝天,你要是不想走也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留下来的理由。」 曹错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出什么理由来,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想和他多待片刻吧,这也太像话了,于是他只能继续喝碗里的汤来拖延时间。 一旁的鹦鹉唧唧叫个没完。鹦鹉? 对啊,这不就是挺好的理由吗? 曹错放下手里的碗,道:「我喜欢你府上那只黄色的鸟,想留下来多看看。」 许卿湖拨弄着茶杯的盖子,闲适道:「世子喜欢,改日我派人买一只送给你便是。」 曹错:「我只喜欢这只。」 「这只不行。」这只鹦鹉是萧红香养的,许卿湖做不了主。 「捨不得啊?不过也是,这鸟儿长得乖巧,换做是谁都捨不得,得当宝贝儿养着。」 「这鸟儿蠢笨得很,长相也丑陋,从头到尾没有一处拿得出手的地方,配不上世子。」 「是吗?」曹错看着许卿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道:「我怎么瞧着这鸟挺聪明的?刚才还在说『天晴该起床了』,这些会是谁教的呢?」 许卿湖并没有因为被拆穿而感到一丁点儿害臊,学着曹错的语气道:「是啊,谁教它的呢?」 那只鹦鹉被许卿湖餵了食儿之后,比刚才还要有劲,又开始念叨了些别的——「小铃铛,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尽管心里话被一只弄不明白风月事的鹦鹉给说出来了,但是许卿湖仍是泰然自若,仿佛没听见鹦鹉说的话一样。 曹错把汤喝完之后,假咳了两声,道:「那些话……是你教它说的吧。」 「不是,」许卿湖脸不红,心不跳地嘴硬说:「估计是小盒子平日里说话,被它听了去就学会了。」****正午,满地白雪,水汜和姚何一块儿送曹错回去,三个人三双靴子,踏乱了原先还平整的雪面。 姚何一见到曹错就高兴,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觉得生疏,道:「小铃铛,我在尹安的时候都听说了你行军寒北之事,就连冯先生也老夸赞你,说你是他教过最有出息的学生。」 水汜连忙打断了姚何的话,道:「姚何,世子面前不得无礼。」 曹错倒是并没有因为被叫小铃铛而不悦,随口道:「不碍事,你我之间用不着拘谨。」 「就是,」姚何现在看曹错都得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没想到这几年他竟然长得这么高了,姚何笑道:「在尹安我和小铃铛是最亲的人,现在他虽然是世子了,但在我这儿,他就是和我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怎么样都不能变。」 「你就把心搁肚子里面儿,这事儿变不了,」曹错随口附和了一句,道:「哎,我瞧着你们府上那只鹦鹉长得挺乖巧的,平日里都是你在教他说话吗?」 一提到鹦鹉姚何也觉得古怪,道:「那是夫人送给主子的,主子可宝贝那只鹦鹉了,闲来没事儿就喜欢教它说话,我一挨着它就得被主子一顿训斥,谁还敢靠近啊?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奇怪的。」 曹错问:「哪儿奇怪了?」 姚何:「主子平时没多喜欢这种小动物,也不知道这鸟是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迷惑了主子,让主子把它养得跟个尊贵人儿似的。」 「这样啊,」曹错脚踩在雪地,一脚留一个脚印,他看着不远处罩了雪的屋檐,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哎,先前萧夫人不是说要让许大人娶丞相千金吗?他两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可别提这事儿了,别说是萧大小姐了,就是水倾城水姑娘,主子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夫人没少为这个事发愁,」姚何摇了摇头,道:「咱们主子这么多年从不谈婚娶,枕边儿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底下的兄弟们都在猜想,大人是不是患有顽疾?才落得这般六根清净的地步。」 第77页 一听说顽疾曹错倒是想起来了,先前许卿湖为了瞒天过海服食了断肠草,也不知道现在毒清没清,曹错问:「什么顽疾?」 姚何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之后,他才凑到曹错耳边,道:「不举啊。」 「……」曹错顿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难怪在竟京这么多年也没说过许卿湖娶亲之事,原来他还有这方面的隐疾,也难为他身为七尺男儿了,平白无故竟然遇上这样的事儿。 水汜咳了两声,勐地把姚何拉到一旁,训斥道:「你好好办自己的事儿,私下议论主子,这个月的月钱还想不想要了?」 「想要想要,」姚何立马拽住水汜的胳膊,央求道:「好哥哥,你可千万别把今天的事儿告诉主子。」 回府的路上,曹错一直在想许卿湖不举之事,莫非他是怕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的幸福才不娶亲的? 那这样的话,他就是娶了亲也不能生出一儿半女,如果他断袖的话,也生不了孩子,那不举和断袖不就是一样没什么区别了吗? 曹错在心里暗自打着美滋滋的算盘,反正自己是无所谓,也不嫌弃许卿湖不举的隐疾,等来日好上了,自己在榻上可以主动一点,也不需要许卿湖出力,到时候如果他也觉得合拍,就算是两厢情愿了,如此说来,倒也算是天生一对。 曹错越想越有劲儿,什么时候走到将军府门口的都不知道,还是姚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姚何:「小铃铛,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哦,没,没想什么,」曹错笑道:「人也送到了,你们回府上向许大人復命吧。」****回到府上时,韩储已经在门外守了多时了,曹错疑惑道:「你守在大门口作甚?」 韩储:「是夏侯镜初,他来府上了,正在大堂侯着。」 曹错心生疑惑,道:「老爹的人,他来做什么?」 韩储摇头,道:「末将不知。」 曹错穿过石路,走近大堂内,夏侯镜初正背对着他站着,曹错道:「寒北二公主驸马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 「什么驸马不驸马的,那是不知情的人瞎叫的,」夏侯镜初转过身,笑道:「怎么世子也跟着那些那些人叫起来了?」 曹错让底下的人起了一壶茶来,坐在椅子上,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夏侯镜初笑了笑,道:「王爷吩咐我过来的,还特意嘱咐,等你开了春去寒北的时候,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你跟着我?」曹错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这人除了言行轻佻,样貌过得去之外,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 「对啊。」夏侯镜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喝茶的姿势一点儿也不规矩,像在喝酒似的。 曹错轻笑了一声,道:「寒北风沙这么大,澹臺将军准你去吗?」 「他巴不得我跟着你一块儿去,」夏侯镜初嬉皮笑脸道:「他说我手不能挑脚不能提的,跟着世子才有出路。」 「那你可跟错人了,」曹错盖上茶盖儿,道:「这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澹臺将军视你为己出,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不是诛他的心吗?」 「我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再说不是还有世子你保护我吗?」夏侯镜初的语气怪里怪气的。 曹错草草地敷衍了几句,等把人送走之后,他才骑马去了秦王府,曹彻和曹嫣然在修剪院里头的枯枝,曹错一下马就匆匆朝他们走过去。 曹彻看着他越走越近,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曹错:「还没有量。」 「你昨日不是在将军府设宴嘛,喝了不少酒吧,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曹彻重重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本来是想着要再歇几个时辰的,」曹错语气有点儿埋怨的意思,道:「但你怎么把夏侯镜初派到我府上去了?」 曹彻:「夏侯镜初能帮着你的事。」 曹嫣然没忍住笑出了声,道:「老爹这是自个儿嫌弃夏侯镜初行事不端,这才把他打发到你府上去了,他好眼不见心不烦。」 曹错:「老爹倒是清净了,换成我眼见心烦了。」 曹彻对他两的话置若罔闻,拍了拍曹错的肩膀,道:「总之呢,你就当成是给澹臺灼减轻负担,他在寒北受了伤,没有闲工夫去操心夏侯镜初。」 第48章 补药 曹错回去之后,夏侯镜初竟拉着他府上的人喝起了酒来,就连府上的丫鬟也随着他胡闹,平日白生生的小姑娘,脸喝得像猴儿屁股似的。 连韩储这种一贯正经的老实人,居然也凑过去喝了好几杯酒,难怪他老爹看不上夏侯镜初,还有澹臺灼,就连受着伤也不忘为他操碎了一颗当娘的该操的心。 曹错双手背在身后走过去,这几个人喝高了,就连身后多了人都没有发觉,曹错故意冷咳了几声。 韩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双手作揖,道:「世子。」 曹错:「嗯,你们聚在一块儿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夏侯镜初仍坐在席间,整个人都喝得含含煳煳的,他边倒酒边抬眼看着曹错,随后摇了摇头,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这人怎么长成这个样子,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 酒漫出了酒杯,洒了好多在他的衣袖上,韩储垂眸看他,道:「夏侯镜初,你的酒都洒出来了。」 第78页 夏侯镜初这才停下倒酒的动作,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曹错,随后隔着护腕轻佻地握住曹错的手腕,酣笑道:「你是哪里来的仙人?生得这么漂亮。」 曹错配合着他,笑道:「本仙是从月宫里来的。」 「月宫阴寒没意思,仙人不如留在人间普度众生,」夏侯镜初手往下移,在曹错手背上来回地摸,道:「我住在将军府,仙人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睡同一屋,咱们合衾而眠。」 韩储虽然喝了些酒,但好歹脑子还是清醒的,在一旁悄悄地为夏侯镜初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下一刻曹错就一拳砸在夏侯镜初的胸口,愣是把人砸到了一旁的亭柱子上,夏侯镜初捂住胸口,就差没有把心肝儿脾肺咳出来了。 「韩储,把他扔湖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酒醒了来见我。」曹错刚才还玩笑的神色立马就严肃起来,这可真是个混球,难怪老爹这般不待见他。 下午见了郭瑶之后,曹错就想着回府上去拿剑,准备去军营,但是他翻遍了府上都没找到剑。 韩储问:「世子,你在找什么?」 曹错:「在找我的剑,你问问府上其他人有没有见到。」 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把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愣是没找到他的剑,韩储道:「你昨日歇在许府君那儿,这剑会不会是落在许府君那儿了?」 「也是。」曹错三两步走下石阶,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了姚何说的话,许卿湖有隐疾,想来他心里怕是也难受,堂堂男儿,那东西却不能用,换谁都会觉得自卑。 曹错顿时停下脚步,把府上的丫鬟唤过来了,仔细吩咐道:「你去把府上的淫羊藿和锁阳拿过来,要品类最上乘的。」 那小丫鬟顿时红了脸,低着头应了一句:「是。」 那丫鬟走了几步,曹错又叫住了他,道:「等等,还有风干的红枸杞也拿些过来。」 韩储心生疑惑,见四周都没有人,才小声地问了一句:「世子,这淫羊藿和锁阳都是壮阳之物,你怎么突然要这些东西了?」 曹错假咳了一声,手背在身后,道:「不是我用,是拿来送人的。」 这会儿他们要去许卿湖那儿,这些药材不是送给他还能是谁?韩储恍然大悟道:「莫非许府君身患隐疾?难怪他二十有八还不曾娶亲……」 虽然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但是曹错不想别人都知道许卿湖有隐疾的事儿,道:「不,不是那回事,竟京的冬天不比尹安,我担心许锦侯一路舟车劳顿受了寒,就想着给他送点儿补药过去。」 就算受了寒也不该是用这两味药来补啊,韩储半信半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 等府上丫鬟把东西都备好之后,曹错骑着马飞快地往许卿湖那儿去了。 二月份的天过了午时就暗得很快,没多时就已经是昏沉沉的,许卿湖身披黑色的氅衣,坐在矮木椅上,闲适地在朝北的湖边钓鱼,脚边还放着一把剑鞘上雕了花的剑。 没一会儿的功夫曹错就走到他身后了,许卿湖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并没有感到多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过来一般。 许卿湖握着鱼竿,头也没回,道:「你来得有点儿晚。」 「你知道我要来?」曹错拿着手里的药,捏了捏黄色的油皮纸。 突然鱼竿动了一下,许卿湖不紧不慢地收了线,钓上一条小白鱼,他把鱼放在脚边用木条编织的一个小篓子里面,把那把剑和那篓鱼一併拿起来,这才起身。 曹错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许卿湖道:「用过膳了吗?」 曹错:「还没有。」 「留下来用了膳再走吧。」许卿湖拿着那把剑,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曹错跟着他一同去了厨房,把手里的一篓鱼递给厨娘,道:「今日世子要留下来用膳,多做几个菜,别怠慢了。」 「……」曹错不知道许卿湖这是什么意思,又和他一起去了房间,许卿湖坐在桌旁,曹错坐到他对面儿,把手里的药材放在桌上,道:「我今日是过来拿剑的。」 「我知道,」许卿湖悠哉地拔出那把剑,指尖抚过剑身,道:「好剑,配得起你。」 曹错的视线随着许卿湖的指尖一起移动,他顿时觉得很不舒坦,总觉得许卿湖修长的手指不像在抚剑,倒像是在摸人的肌肤。 许卿湖突然把剑合上了,递到曹错跟前儿,一垂眼就看到了他带过来的那包被油皮纸包着的东西,他疑惑地问:「你还带东西过来了?」 曹错点点头,这种事情说出来总是有点儿难为情,说得不好就伤了他做男人的自尊心,说得太怜悯了他估计又会觉得自卑,曹错换了个折中的说法,道:「嗯,这是给你带的,都是上好的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试试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许卿湖听得云里雾里的,觉得很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 曹错:「羊藿和锁阳,还有些枸杞,都是御赐之物,品类上佳。」 「……」许卿湖稍稍蹙了蹙眉,道:「你平时要吃这样的药?」 曹错:「我没事儿吃这个做什么?」 许卿湖:「那就是给我带的?我没事儿吃这个做什么?」 曹错以为他是自尊心受挫,所以才会装出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看着房间反正也没人,就好心地宽慰了几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不好受的,但是你不用为这个感到自卑,而且江湖中有很多的杏林高手,你身上的隐疾也不一定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不用因此而妄自菲薄。」 第79页 听了这话之后许卿湖更觉莫名其妙,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有什么病,他不解地问:「我什么病?」 曹错眼神往下瞄了瞄,但是这眼神总归有些轻佻孟浪了,他连忙别开眼,道:「你不用对我有所隐瞒,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娶亲,也是因为身患隐疾的缘故,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请宫里的御医给你看看。」 许卿湖听煳涂了,问:「我身患何类隐疾?」 曹错心里一横,有点儿为难道:「就是你不举的事情。」不举? 许卿湖的眉头顿时就锁在一起了,曹错边拆药材的包装边说:「我之前也没见过这种事,这三味药都是强身健体的,你可以先吃着,等日后寻到了妙手回春的大夫,兴许有根治的可能,这样你也能娶亲了……」 不等他说完,许卿湖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腕,黑着脸道:「谁告诉你我不举的?」 曹错一抬眼就和他对视了,他们之间这样近的距离,曹错顿时唿吸一滞,话都忘了说。 许卿湖的眼神更直接,他先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随后视线向下移,看过他的鼻樑,朱唇,最后停留在他唇下的硃砂痣,他光是用眼神就把曹错奸透了。 曹错顿时眼波一热,慌乱地想推开许卿湖,但是许卿湖力气很大,丝毫不松手。 他用指尖穿过曹错的指尖,握着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手往下移,从耻骨继续往下,曹错顿时觉得手心里一阵滚烫,被逐渐拱起的东西填满了手心,越来越满。 很快曹错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他眼睛热得厉害,耳廓和双颊都被烫红了,就连缩回自己的手都给忘了。 许卿湖低着头凑到他耳边,蛊惑道:「我现在举了吗?」 曹错仿佛被他的气息灼伤了一般,迅速缩回手,慌乱地坐到一旁,他还没摸清这是什么情况,方才他摸到的,分明就是许卿湖的…… 没一会儿底下的丫鬟就端了饭菜过来,许卿湖道:「再拿两壶酒来。」 「府上已经没有酒了。」 「那就去买些回来,记我帐上。」 小丫鬟面露为难之色,道:「大人……你的帐上,也没钱了。」 曹错红着脸坐在一旁,没想到许卿湖竟一穷二白到这个地步了。 第49章 请客 许卿湖脱下自己身上披的氅衣,递给小丫鬟,道:「你把这衣服拿去当了,换成银子买些酒来。」 小丫鬟抱着氅衣,道:「大人,今年冬天还很长,把这大氅当了的话,还怎么御寒?」 「不碍事,过两日我和文台买两件儿新的就行。」 小丫鬟走了之后,曹错夹了块儿清淡的素食茄子吃,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破费,也不是非要喝酒。」 「你昨日请我喝了将军泪,今日来找我,怎么能少了你的酒喝?」许卿湖夹了些鱼肉在碗里,仔细地挑着刺儿。 萧淳一听说许卿湖来竟京的事情,在府上一刻也待不住,连忙唤了珠儿去准备轿子。 珠儿看着这天儿都暗了,有所顾忌,道:「小姐,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是等明日再去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萧淳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髮型和妆容,随后指着珠儿,道:「表哥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珠儿被她逼问得后退了一步,道:「我也是早上听府上其他人说的,我以为小姐早就已经知道了。」 「你还敢找藉口,」萧淳轻蹙起眉头,道:「你赶紧找人备好轿子,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不轻饶你。」****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曹错的嘴唇和那点硃砂变得更红了,许卿湖佯装不经意地看他,从前在尹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小狼崽生得漂亮,没想到现在居然长成了这个样子。 曹错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笑了一声,道:「许大人,你看着我做什么?」 许卿湖根本不承认,语气带着明显无赖的意味,道:「我看你了吗?什么时候?」 「许是我看错了吧,」曹错慢嚼着嘴里的鱼肉,道:「如今走在不论走在哪儿,日日都有人瞧着我看,我还以为许大人也同旁人一样,也觉得我像什么天下来的仙人。」 「仙人可不生这个模样,」许卿湖心里暗自不爽,握着手里的酒杯摁了又摁,道:「有人跟你说这样轻佻的话了吗?」 「轻佻吗?」曹错挑眉,道:「我先前也这么觉得,可是从寒北摸爬滚打回来之后,照了一回镜子,觉得他形容得很是在理。」 许卿湖双眼沉了沉,问:「他是谁?」 「住我府上的幕僚。」 「他为什么住你府上?」 没一会儿萧淳就来了,她看到曹错的时候愣了愣,有点儿心虚,但到底是张扬跋扈惯了的千金,自然不会怕了他,道:「曹知远,你为什么在我表哥这儿?」 萧淳的手自然而然地挽着许卿湖的胳膊,更重要的是许卿湖居然没有拒绝,曹错看得心里头十分不舒服,道:「我在哪儿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萧淳气恼道:「我好好与你说话,你却这么兇巴巴的模样。」 曹错拿过桌上的剑,冷冰冰道:「许大人,既然你这儿有客,那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曹错走得干脆利落,许卿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留他,但是话到喉头他便说不出来了,只浅浅地道了一声「知远」,声音轻若飘絮,不像是说给别人听的,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待人走了之后,萧淳立马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双手勾着许卿湖的胳膊,道:「表哥,你回来怎么也不跟小妹说一声啊?我还是珠儿说才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 第80页 许卿湖不悦地把手抽回来,往外头走,道:「没回来多久。」 萧淳跟在许卿湖身后走着,就像是他拖在身后的尾巴一样,道:「表哥,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淳儿吗?淳儿可是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 许卿湖不冷不热道:「盼着我做什么?」 萧淳:「盼着你回来娶我啊,你小时候也说过要娶我的,而且姑母也希望我能嫁给你,我心里也早就已经倾慕你许久了,从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淳儿从未变过。」 许卿湖忽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萧淳,他小时候确实与萧淳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年幼童言无忌,而且他一家的惨事也还没有发生,而今自己不喜欢她还不是最重要的,就算喜欢,隔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也是万万不能娶她的。 「淳儿,那只是小时候过家家说的话,是不作数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一处,」许卿湖语气平平道:「先前在尹安,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不会娶你,也不可能娶你。」 「我从来就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童言无忌,我从小就盼着长大,」萧淳目含水波,情绪激动地拽住许卿湖的衣袖,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娶我,淳儿的心意你当真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许卿湖动作轻柔地薅开她的手,道:「淳儿,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般行为是不合规矩的,你也该学会避嫌了。」 萧淳:「可是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是因为曹知远吗?之前在尹安,姑母说你想娶的是面带硃砂之人,你难道……」 「时候不早了,」许卿湖打断了她的话,唤了一旁的水汜过来,「文台,送淳儿回府上去。」****曹错骑着马直接去了军营,冷冰冰看着底下的人训练,但凡有一点儿差错他就不由分说地罚上几遍同样的招式。 同一个动作都练了好几个时辰了,平日里营里甚少会在晚上练兵,韩储不知道曹错这是什么意思,试探性地提醒了一句:「世子,这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再练下去这天儿就该下雨了。」 「那就下,」曹错厉声道:「平日里散漫成这样,赢了几次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放松懈怠了?」 他这话看似是说给韩储听的,实则是说给在场的士兵听的,韩储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曹错走在队列,他分明不是在为这个生气,但是他说不上来自己生的是哪门子的气,难道就因为萧淳挽了许卿湖的胳膊吗? 不可能,曹错皱紧了眉头,声音越发的严厉,道:「赫舍里隼是怎么败的你们难道全都忘了?不想死在寒北就都给我提高警惕,自古以来,兵胜而骄者必败,赫舍里隼就是下场。」 星夜打马回府之后,夏侯镜初刚从外面喝了酒回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曹错,摇摇晃晃地走过开,笑道:「世子,你也才回府啊?」 曹错哼笑了一声,道:「你这会儿倒是认出我来了。」 夏侯镜初喝得醉醺醺的,什么读书人的教养全都被他抛到一边儿去了,他抬手搂着曹错的肩膀,道:「世子这倾城样貌,狐狸眼睛细柳腰,就是隔了两条街我也认得出来。」 先前夏侯镜初屡次三番的借着酒醉折辱于曹错,曹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同他计较,但他今天还真就撞在枪口上了。 曹错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再加上此时夏侯镜初这般风流浪荡,那一身的酒气熏得曹错的好脾气见了底,他抬起手肘,一用力就把他撞到了地上。 随后曹错迅速拔出摇情,把剑架在他的颈侧,垂眸道:「你三番五次来我面前挑衅,我一次两次不与你计较,你就当真以为我捨不得杀你吗?」 韩储见状连忙上前,耳语道:「世子,他是澹臺将军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太好交代。」 曹错不语,但是也没有要收剑的打算,夏侯镜初咽了咽口水,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用手缓慢地薅开摇情,嬉皮笑脸道:「误会,误会。」 夏侯镜初摸爬滚打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姿摇摇欲坠,站不稳似的,「我就是觉得世子的模样实在生得俊俏,我就是一个靠嘴吃饭的,哪里能挑衅世子呢?」 曹错收回了剑,道:「那就好好管管你吃饭的傢伙,可别上一顿就成最后一顿了。」说完曹错就大步跨入门内。 韩储看着夏侯镜初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心里头都为澹臺灼觉得不值,就为这么个玩意儿他可是没少费神,又是给他谋职务照顾他周全的,还不是抵不住他烂泥扶不上墙。 韩储看此人年纪轻轻就稀里煳涂的,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没事儿少喝些酒,都被赶出秦王府了,还这么不知收敛。」 「那哪儿叫赶呢?」夏侯镜初打了个酒嗝,道:「是我自个儿跟王爷说想来将军府的。」 「吹吧你就,王爷不待见你,世子就能待见你了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夏侯镜初边笑边晃晃悠悠地往府里面儿走。****开春之后,日子过得飞快,曹错日夜忙碌,想借着这样的劲儿把许卿湖忘掉,但每次一到了晚上,他一闭眼脑子里就全都是许卿湖握着他的手放在他要害之地的画面。 他仿佛还听到许卿湖在他耳边呢喃——「我现在举了吗?」 真是疯了,曹错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浑身上下都跟烧着了一样,只得整夜听着外面的蛙叫声。 第81页 第50章 春雨 这天一早,曹嫣然在府上练剑,曹错刚踏进秦王府就看到了,她的剑耍得和郭瑶完全不一样,她招招狠绝,出剑时还能带出清脆的剑鸣声,惊得林间花落。 曹错定在原地看着她耍剑,以为她并未察觉自己的到来,然而不多时曹嫣然的剑便指着他的方向,道:「小子,还不出来?」 曹错这才走到她面前,道:「老爹不在府上吗?」 曹嫣然:「方才在书房应付萧丞相派过来的人,这会儿估计该清闲了。」 「那你还敢在府上耍剑,不怕老爹说你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吗?」 「怕什么?」曹嫣然熟练地薅开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墨发,道:「我刚才练的剑式怎么样?」 「跟其余世家的纨绔相比,强了数倍,」曹错如实说道:「但是我知道一人,剑法高你许多。」 曹嫣然对此很感兴趣,道:「谁啊?」 曹错:「玉珩先生能文能武,你若是能在他手里胜得一招半式,小弟就认你为第一。」 「第一有何稀罕?我岂止要赢他一招半式,」曹嫣然仰起头,志在必得地笑笑,道:「我要赢他的每一招每一式。」 曹错耸了耸肩,道:「那可有得你练了。」说着曹错就往书房去了。 曹彻和陈勐正谈及春征宁东之事,此次他打算让陈勐跟着曹错一同北上,曹错欣然同意,道:「陈将军若能一同此行,拿下寒北指日可待。」 「切不可轻敌,」曹彻严肃道:「你久攻寒北,却拿明士羽莫可奈何,就该知道他不是好应付的,还有出尔反尔的支余人,如若这个春天他们还是这般摇摆不定,既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为明士羽增添助力,到时候,一举歼灭。」 「其实我早有此意,」曹错道:「但是支余和我大魏有盟约在身,若果我们贸然下手,定会寒了其余与大魏交好的部落的心,说不定还会引发叛乱。」 陈勐跟随曹彻久在沙场,压根儿就没把边沙的蛮人放在眼里,道:「只要他们敢反,我就带兵荡平他们的地界。」 「陈将军不必心急,此事嘛,我早有打算,」曹错不紧不慢道:「许锦侯的父族被先帝抄了家,当年门庭若市的许家如今就只剩了他一个,虽说他安分守己,但是只要有人还记得这桩往事,那他的立场就玄妙得很,他对大魏大忠心没几个人会信,此次寒北之行我会带上他,如果是他带兵歼灭了支余人,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到他头上,与我大魏无关。」 曹彻意味深长地看着曹错,先前他在许卿湖那儿住过一段时间,曹彻还以为他二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交情,倒是没想到曹错早就已经给人挖好了坑,就等他往下跳。****曹嫣然打马而来,在梅宅停下,郭瑶住的地方除了有两个下人伺候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就连一个守大门的人也没有。 曹嫣然身负长剑,步履轻缓地踏进府里,刚踏进去久闻到了一阵幽幽的香,像是从里屋的香炉里飘出来的。 忽然,一个小婢女手里拿着几支刚着的花枝匆匆从外头回来,急着要去换掉里屋已经蔫掉的花枝。 曹嫣然叫住了他,道:「你等一下。」 婢女低着头在曹嫣然面前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公子。」 「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曹嫣然拿手里的摺扇抬起婢女的下巴。 婢女微微抬起头,却不敢抬眼去看眼前仪态翩然的小公子,道:「回公子,小人今日睡过了时辰,北窗的插花还未来得及换。」 「原来如此,」曹嫣然哼笑了一声,道:「你春日偷闲耽搁了宅子上的差事,你家府上的大人不罚你吗?」 「先生待人宽和,从不责罚下人。」 「是了,想必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敢偷这个懒儿。」 婢女顿时羞愧地红了脸,曹嫣然也不为难她,问:「你家大人呢?」 「小人不知,先生行踪不定,来去也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敢多问。」 「行,你去忙吧,我四处走走。」 婢女行礼之后迈着碎步快速地往里屋走,曹嫣然笑了一声,这人待人接物都没什么讲究,不管身份高低他都是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没想到对待婢女也是这般……散漫? 曹嫣然走到前面被春芽包围的长亭,走过廊下到亭中央,一眼就能看到水面张开的荷叶,还有手指般大小的荷花骨朵停靠在圆圆的叶子上。 春雨来得急,却稀疏得紧,零星几点落在水面上,晕开好多处水波纹,一圈儿一圈儿。 还有些雨滴落在荷叶的边缘,叶面像是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雨滴点点往中间汇聚,聚成晶莹剔透的小水窝。 曹嫣然等得无聊了,靠着亭子的木栏,竟把这水到渠成的一幕看了去,她用手指漫步经心地轻轻敲点着木栏,百无聊赖地念着:「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 突然,身后来了人,此人步履极轻,以至于曹嫣然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来的人。 「聚作水银窝,泛清波,」郭瑶步履放得更缓,把剑别在身后,尔雅一笑,在她身后停下脚步,道:「这是杨诚斋的词,郡主好意趣。」 曹嫣然蓦然回首,惊讶之余,忽而笑道:「近日在知远的读本上读到的,正想着这词,便看到了这景。」 话音一落曹嫣然便手执摺扇飞快朝郭瑶飞去,郭瑶撤步,身子往后仰逃过这一击,随后曹嫣然迅速拔剑朝他刺过去,她的攻势勐烈而密集,郭瑶不得不出剑去挡。 第82页 曹嫣然把他逼至了亭下的猩红木柱子,他退无可退,只好纵身一跃,单脚勾着柱身,拔剑与之相对,在剑快触及曹嫣然额头之时,他骤然收剑。 郭瑶不明就里,清澈的眼里带着疑惑的水波,他问:「郡主这是何意?我哪里冒犯了你吗?」 「当然没有,」曹嫣然打开摺扇,没去管衣袖上沾到的雨水,十分风流潇洒地扇了扇,笑道:「早就知道郭玉珩剑法了得,我素来喜欢江湖中的高手,也学过几招粗浅的招式,特意前来讨教。」 郭瑶从袖口拿出一块清白的手帕递给她,浅笑道:「讨教可以,郭某随时奉陪,只是竟京的春日天寒露重,郡主……别淋了雨。」****启程去寒北当日,许卿湖骑着马和曹错并排而走,曹错被突然飞来的柳絮弄得鼻子发痒,咳了一声,本来咳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本来就有没有根治的寒疾,此时牵一髮而动全身,咳得更勐了些,整个肺部都震得发麻。 许卿湖偏头去看他,道:「可是咳疾復发了?」 「不碍事。」曹错声音冷冰冰的,随后呵斥了马儿一声,先他一步策马而走。 水汜从后头跟上许卿湖,道:「主子,我已经写了书信到尹安,不多时豹子就会带兵守在尹安边界。」 「嗯,」许卿湖道:「让你备的东西备好没有?」 水汜:「两天前就已经备好了,只是我寻遍竟京也没有找到可以根治咳疾的药,大夫开的都是些药质温和的配方,煎服就行,没多大讲究,也没多大作用。」 「……」许卿湖盯着曹错身披战甲的背影,原先箭都拿不好的小人儿,如今拖着病骨咬咬牙也要往寒北边沙之地而去。 晚上,他们在驻军汴东,冷风浸骨,曹错坐在帐篷外的火堆烤火,他拢紧了衣襟,时不时就往火堆里加点儿柴,火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地晃动。 没一会儿许卿湖也从帐子里出来,手上还端了一碗汤药,随后他坐在曹错对面儿,把那碗汤药递给他。 曹错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汤药,道:「这是什么?」 「缓解咳疾的汤药,你先喝点儿缓缓。」 「用不着,」曹错抬眼隔着火光去看他,道:「你以后不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曹知远,现在这么重要的关头,但凡你有一丁点儿不对劲,你军中将士怕是也不能心安,你确定要对自己的咳嗽视而不见?」 「……」曹错微微蹙了蹙眉,随后接过许卿湖手里的汤药,忍着苦味一口喝完,把碗放在旁边的地上,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这是咳疾,而不是普通的风寒?」 许卿湖往火堆里填了几块儿木头,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曹错笑了一声,道:「怎么?莫非我府上还有你养的探子不成?」 「没有,」许卿湖道:「道听途说的而已,你在竟京风光无限,消息不胫而走也在情理之中,难免有人会添油加醋把你说得传神,别人就这么随口一说,我也就这么随便一听。」 「是吗?」曹错摊开手掌,对着火光取暖,道:「那你听着,觉得怎么样?」 「听了个七七八八,都在说你的身世和功绩,」许卿湖表情就和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一样,不喜也不忧,道:「我听着觉得挺厉害。」 曹错听不出他话里的虚实,他也懒得问,起身道:「早些睡吧,明日还得星夜兼程地赶路。」 第51章 记恨 还不等曹错走远,许卿湖就开口叫住了他,道:「知远。」 曹错转过头疑惑地问:「什么?」 「如果你攻下寒北,有想过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吗?」 「什么意思?」 「你虽然是秦王世子,可你已经露了锋芒,朝中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你不会不知道,」许卿湖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到那时候,你又当如何在朝中与虎狼周旋?」 许卿湖说得没错,曹错虽不喜明争暗斗那一套,可是每次当他的脚踏进朝堂殿宇时,他总会觉得心里森森然,在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中,曹错有时候甚至都摸不准他父亲的意思和太后的意思,更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殿宇静若处子的平静表明下,早已云谲波诡,只要一只脚踏进了这处门槛,便没有人能真正地置身事外,三十年前郭策不入仕,想来是他早就看清了帝王无情的本性,也看到了入仕后的未来,所以才毅然隐于世外。 如果三十年前他入仕为官,说不定今日人人喊打的罪臣便是他,许达的下场便是他的下场。 当年许达反叛,大魏人人愤恨,血气高涨,顿时间各地的书生对他口诛笔伐,唾沫星子都能淹过他的头顶,他在一夜之间就从风光至极的开国臣变成了大魏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可他真的反了吗? 这其中是非怕只能到了地底下去问他,但是曹错知道,要只身在虎狼成群的地盘儿争夺口食,需要的不只是忍耐,还要不被人宰割的力量,否则自己的命运,就只能牵在别人的手里,他们要他生,他才能生,他们要他死,他就必须死,同样,他们说他清白,他便是清白的好官,他们说他是叛徒,他便是大魏罄竹难书的罪臣。 「第一个虎视眈眈盯着我的人不就是你吗?」曹错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么用心良苦地把我安置在你府上,为的不只是要我欠你恩情这么简单吧?除了萧玄,你还想杀谁?」 第83页 「我不想杀谁,」许卿湖道:「就只想当个好官而已。」 曹错素来就看不懂许卿湖的心思,不管是在尹安还是在竟京,就连他时而露出的关心曹错也不懂是关于算计还是发自肺腑,刚才那碗汤药也一样,曹错弄不清他这是何意。 还不等他想清楚,喝得醉醺醺的夏侯镜初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笑道:「这都入春好些日子了,怎么这汴东的天儿一点还暖的趋势都没有?」 说完他就搓了搓手,径直走到曹错旁边,一垂眼就看到了坐在火堆旁的许卿湖,他眼睛都看直了,没想到营中还有生成这般模样的人。 夏侯镜初怔怔道:「我的将军啊,你身边儿还有长这样的人呢?」 许卿湖见他离曹错站得也忒近了,不悦地瞥了夏侯镜初一眼,曹错道:「他是尹安来的许大人,不是我的人,别发酒疯。」 夏侯镜初笑了笑,凑到许卿湖对面坐下,道:「原来是许大人,我听澹臺叔叔说你为官清廉,没想到人还生得这般俊俏。」 许卿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何人?」 「我叫夏侯镜初,汴东人,现在在将军府谋差事。」夏侯镜初醉意未减,说起话来很含混。 许卿湖立马就警觉起来,此人是夏侯氏,还是汴东本地人,他问:「夏侯述是你什么人?」 「夏侯述正是家父,只可惜家父命薄,在我年幼时就谢世而去,」夏侯镜初道:「还好有澹臺叔收留,要不然我早就被饿死在街市了。」 许卿湖派人去汴东寻过夏侯述,每次去都是无功而返,夏侯述是许达的挚友,若是找到此人,很多事情都会换一种结局,当年之事事实如何,只有他最有可能说实话,但他居然死了。 虽说心有不甘,但对于这种不可违的天命许卿湖只能默然接受,他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教人惋惜。」****行军至鸿雁山,曹错便不再北上,驻扎在此处。 再往北上是西支余部的地盘儿,往东还有东支余的人把守,本来他只要按照原计划,让许卿湖去斩墙头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压在许卿湖身上的「罪臣之子」四字已经是他摆脱不了的命门,他这么多年安分隐忍,可曹错却知道他的步步为营,很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曹错都想找许卿湖报仇,此人可恨,在自己对他真心实意的时候,他偏偏满脑子都是算计。 曹错坐在帐内看着他早已看过无数遍的地形图,没一会儿郭瑶便掀开帘子入帐。 「先生这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曹错恭敬道。 「错儿,我们已经在鸿雁山待了数日,而你迟迟没有行动,可是有什么其它的考量?」 「没有。」 「要想攻下寒北,支余就是心腹大患,支余表面归顺大魏,但毕竟远在寒北,离开了竟京的监视范围,那份顺从便会大打折扣,犹如骨软体轻的芦苇,是跟着风向而动的,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随着风向飘摇。 支余人出尔反尔,在明士羽和魏军之间反覆横跳,是曹错久攻寒北不下的重要原因,但大魏根基不稳,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世家外族争名逐利,要想扎稳脚跟,就要稳住边关部族。 支余虽说风吹两头倒,但是贸然对他们发动攻击,难免会惹得其他部族的诟病,所以这件事不能是你亲自去做。」 曹错盘坐在席间,手掌扶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点了点头,道:「你说这些我都知道。」 郭瑶:「那你还记得先生在竟京跟你说的话吗?」 「……」曹错当然记得,先前在竟京,就是郭瑶提出来带上许卿湖一同前往寒北的事,为的就是让许卿湖带兵去剿杀支余。 这件事魏军做不得,但许卿湖不是魏军,如果是许卿湖去的话,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他是「罪臣之子」,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姓许他就是大错特错,如果他带兵重创支余,就是罪加一等,彼时等回了竟京,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杀了他就能快速安抚其余部落蠢蠢欲动的心。 他这一条命不但打开了寒北的豁口,也能让曹错大仇得报,等来日攻下寒北,说不定还有私仇得报的快意,可是真到了要他下令的时候,他却迟迟没有下达军令。 「此事事关重大,」曹错心虚地握着盛满汤药的糙碗,道:「需要慎重考虑,先缓几日吧。」 「错儿,你今日如此犹豫,倒是不像你了,」郭瑶轻嘆了一口气,随后颇为无奈地笑笑,道:「你心里想的,旁人或许不明白,可先生却知道。」 曹错把喝完的汤药碗放在小几上,有些疑惑地看着郭瑶。 「你少年时在尹安刺史府上,受了许锦侯的照料,十二三岁的少年,是不动心眼的,」郭瑶道:「以至于日后你知道许锦侯照料你是另有它图,也下不去狠手,可是错儿,你惦记着他的恩情,他就会报以你同样的情义吗?彼时他把你当做踏板踩上去翻了身,你又要如何自处?」 「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与其留一只虎在身边时时防备,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是最有效的办法,」郭瑶看出了曹错隐藏在脸上的为难,道:「我不知道你对许锦侯是何种情义,但是先生必须提醒你一句,一旦人死了,就绝无復生的可能,怎么做,你必须做好抉择,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后退的路走。」 第84页 「……」曹错知道于情于理都该借这个机会除掉许卿湖,以防日后夜长梦多,可一旦如此,世间便再无许卿湖。 良久,曹错才低声道:「我知道了。」****次日正午,曹错表面上是和许卿湖商议,可明白人都知道,在寒北这地儿,曹错说的话便是军令。 曹错最终还是下达了命令,让许卿湖星夜偷袭支余,许卿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平静地看着曹错,道:「这是你想要的吗?」 「许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没什么想要不想要的,」曹错冷不丁儿地笑了一声,道:「我还记得,许大人在尹安星夜提刀斩狼时的英雄气魄,支余兵强马壮,我咳疾傍身,让你去,是众望所归。」 水汜一听曹错的话就觉得大事不妙,此时提尹安斩狼之事,明显是在报当年在尹安受辱的仇。 水汜听得出来,许卿湖当然也听得出来,小狼崽还记着自己当着他的面儿杀狼的事情,这是记恨上了。 许卿湖也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杀了几只畜生而已,不足挂齿。」 一听到「畜生」二字曹错原先还假笑着的脸立马就敛了起来,从前许卿湖也是把他当畜生来看的。 曹错冷冰冰地看着许卿湖,许卿湖正面与他对视,谁也没让谁。 第52章 阴晴 水汜在一旁捏了一把汗,好端端地怎么非得提什么杀狼的事情?还是当着曹错的面,这不是摆明了打人家的脸嘛。 曹错嘲讽道:「许大人杀人同杀畜生,既如此神武,我便在此静候佳音。」 曹错越阴阳怪气,许卿湖的态度就越平静,客套道:「全听世子吩咐。」 见自己这番棒子敲在棉花上的操作,曹错冷哼了一声便朝着帐中走。 曹错一转身许卿湖的眸色就沉了下来,狼崽子一闹别扭,这气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消不了了。 水汜的神情十分严肃,道:「大人,世子把支余这烫手的山芋扔到你手上,估计还记恨着你带着民众上山杀狼的事儿。」 「嗯,换谁都得记恨,有点儿血性的更当如此。」 水汜焦虑道:「大人,世子让你去偷袭支余,不论成败都有人不会放过你,此番……世子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 「要我的命啊……」许卿湖仍看着曹错离开时的路,不甚在意地笑笑,道:「他想要,我就要给吗?」 此事不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许卿湖的表现让水汜觉得很疑惑。 许卿湖道:「文台,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就赌我绝不会丧命于此,」许卿湖扬起一侧的嘴角笑了,道:「我要让寒北变成成就他的垫脚石,今日就让我来为将军开路。」****正午时,许卿湖带着一支军队从鸿雁山北上,马蹄声踏在地面上轰隆作响,曹错坐在帐中,听着渐远的马蹄,心知许卿湖已经率军离开。 韩储道:「世子,若是许卿湖战败,我们便可借着支余叛变的藉口一举将其歼灭,除掉支余这个心腹大患,我们就不必再像往日那样束手束脚。」 曹错:「许卿湖不一定会败,就算他败了,以我们的速度,最多能拿下西支余,而支余的核心都在都在东支余,那里离明士羽太近了,草率不得。」 「如果许卿湖战胜,东支余绝对会倒向明士羽,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境况反而更加窘迫。」韩储道。 「那倒未必,」曹错道:「东支余一旦倒向明士羽,那他便和赫舍里隼一样落为叛党,他们在寒北猖狂多时,凭藉的是悍马虎将,还有对地形和环境的掌握,但支余人行事散漫,军队配合併不密切,一旦倒向明士羽,双方军队融合需要很长时间,并且明士羽也断然不会相信支余会诚心归顺于他,而这样的隔阂,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 天色稍稍有些昏沉,曹错掀开布幔从帐子里出来,青色的浅草绵延至远处山头,像与那落霞满天的光辉融为一体。 这样的霞光落在曹错的眼睛里,是带着血腥味儿的,天色越来越沉,橙红的夕阳余光逐渐褪去,只留下一片沉寂的黑色天幕。 许卿湖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意味着什么? 曹错坐在帐外的硬石头上擦拭着手里那把摇情剑,眉头紧锁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的矛盾在于什么,他不是什么君子,被许卿湖欺骗的那三年一直是他心里的刺,他想报仇,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想要许卿湖去死。 如果他能为自己辩解,哪怕是辩解一句说当初在刺史府上他也是有几分真心的,曹错就能放过他。 但是他轻飘飘地说出了那个曹错早就瞭然于心的答案,他所做的全部,都是因为曹错世子的身份,没有任何辩驳,就连曹错也没法儿骗过自己。 「错儿,」郭瑶端着一碗药过来递到他手上,道:「此处风大,怎么不在帐里坐?」 曹错接过汤药,不走心地笑笑,道:「帐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说完曹错便喝完了碗里的汤药,他的心悬在鸿雁山往北的支余城门,许卿湖,能平安地回来吗? 见他发呆,郭瑶也在他身旁坐下,道:「可是有什么心事?你这几日总不爱说话,不像你的性子了。」 「先生,你说人会变吗?」曹错问:「一个满腹阴谋机关算尽的人,也会变成良善之人吗?」 第85页 「这世间的事情,大多讲究因缘,没有生来就热衷阴谋算计的人,也没有无条件从善之人,良善之人跌入泥潭难免沾染污淖,淤泥深积的黑藕浸泡清水中,也有朗朗清白之日,入芝兰之室闻其香,入鲍鱼之肆闻其臭,人会因为各种因缘而发生改变,古来圣贤皆嘆月有阴晴圆缺,其实人比月更加阴晴不定,」郭瑶展开衣袖,双手自然垂于膝处,偏头去看他,道:「只是错儿,你今日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曹错的指甲嵌在手心里,留了一个小小的血印子,他问:「竟京人人提起许锦侯,都说他颇有心机,城府极深,可他如今说只想做个好官,此话信与不信?」 郭瑶浅笑了一声,道:「信与不信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先前你住在刺史府上,日日都离他这般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多少是知道的,他身负灭门之仇,但在尹安为官多年,提起他尹安人人称好,不能说他胸有城府现在又想当好官是变了,这两者其实不冲突。」 曹错不解,在很多事情上,先生提点他一两句他就能明白,可是到了许卿湖的事情上,不论先生怎么说他都总有疑惑。****许卿湖的偷袭并不顺利,支余人的长枪刺破了他的战甲,水汜骑于马上,道:「主子,支余援军来了,这里我挡着,你快走。」 许卿湖脸上染了一大片血渍,但他却并未因为这压倒式的兵败而慌乱,他还在等,等那个人来。 「不急。」许卿湖握着落月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抬手抹掉了唇角的泥土,手上半干的血煳花了他的脸,他微眯起双眼,忽而夹紧了胡儿鹤的马腹,沖入敌阵,气势比他杀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支余王子钟无牙带领着手下围困着他,许卿湖攥紧马绳丝毫不松。 「驾——」许卿湖握紧落月,松开牙关,阴狠道:「胡儿鹤,越过这道防线的山背后,就是你的故乡,跟我杀过去。」 胡儿鹤抬起前马蹄,发出一声细长的鸣叫声,马儿的嘶鸣划破天际。 「区区无名小卒竟敢犯我支余,」钟无牙笑了一声,那笑容在他五官深邃的脸上既冷血又残忍,他挥了挥手,道:「简直自不量力,一个不留。」 顷刻间,钟无牙的士兵迅速形成铁壁,许卿湖单刀直入,身手敏捷地躲过许多长枪利剑,但是钟无牙的士兵众多,打破他们筑成的铁壁的同时,他身上的战甲也同样被打破了,无数锋利的刀刃朝他挥来,避无可避。 胡儿鹤朝前奔跑,越过重重兵甲,得了空隙时许卿湖已身挨数刀,肩膀上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从腕间滑入他的掌心,再顺着落月冰冷的刀刃往下流淌,在剑尖停留数秒后落入黄沙。 身后钟无牙的追兵不止,许卿湖只能一刻不停地骑着胡儿鹤往前躲避。 许卿湖败走鸿雁山以西,往西便是狼的阵地,先前鸿雁山以东有稽阴人在,狼群还会有所顾忌,自从柯鸿烈被曹彻砍了头之后,稽阴十万大军尽归曹彻麾下,鸿雁山以东的狼群嚣张更甚。 许卿湖刚脱离虎口,又入狼窝,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喝住了胡儿鹤,胡儿鹤抬蹄停下了脚步。 隐于暗夜的狼徐徐朝他靠近,远处还有狼的嚎叫声,叫声阴森直令人毛骨悚然,许卿湖吊着仅剩的一口气握紧了刀。 还不等他出手杀掉这些狼,身后的追兵便追了上来,前后都是绝路,许卿湖眉头紧锁,他深知,若稍有不慎自己便会命丧鸿雁山以东。 不多时便有人从马背上掳走了他,胡儿鹤受惊一般,朝着背离狼群的斜坡而走。 许卿湖收起手里的落月刀,此时的他站在地上的双腿都在打颤,很快他便沉沉昏睡。****冰冷的铠甲从许卿湖的指尖传来,他身上的铁甲早已被捅破,这样冰凉的温度只能来自其他人,等他醒过来时,才知道是有人在背着他跑。 一路上,此人身上的铃铛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不用问他也知道背着他的那个人是谁。 许卿湖的指尖颤抖着去摸曹错的脸,却在他苍白的脸上蹭了一道脏红的血迹,比他唇下的那颗硃砂痣还要红,「……小铃铛。」 曹错心头一颤,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喊过他小铃铛了,在周遭的烽烟和纷飞的乱火中,他仿佛回到了在尹安为许卿湖掌灯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许卿湖也是如此这般地唤他小铃铛。 身后的追兵逼近,士兵的脚步声打碎了曹错飞远的杂乱思绪,跑到一处破旧的城门底下,就只有一道绳梯,城门紧紧关闭。 曹错咬了咬牙,用力扯断了自己袖子,把许卿湖牢牢地捆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胸口处打了一个死结,随后背着许卿湖费劲地往绳梯上爬。 第53章 过城 绳梯被烧过的原因,看着随时都有可能会塌,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就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曹错咬了咬牙,颤着腿往上面爬,许卿湖手往下移,在曹错的胸口的绳结处停下,道:「小铃铛……我,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不,不……」曹错双手紧紧地攀着绳梯,道:「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回营中,回去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会请营中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你绝对不会有事,绝对。」 他话音一落,绳梯中间的绳索立马就断了一处,他勐然向下跌落了一半,险些从绳梯上摔下去,好在他臂力大,并没有松手。 第86页 许卿湖开始去解曹错胸前的死结,道:「小铃铛,你……一定要攀过这座城……活下去。」 曹错一下就慌了,这结要是解开的话,许卿湖一定会从这里掉下去,到时候追兵一追上来,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许卿湖,」曹错攀着绳梯不敢松开,颤着声音道:「我要带你一起攀过这座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若留在这儿,我也绝不独自越过城池。」 闻言许卿湖的动作顿了顿,但是只是几秒的停顿,随后继续去解死结。 「绳梯已经开始断裂了,你背着我……是爬不上去的。」许卿湖的手上温热的血染湿了曹错胸前的铁甲。 「我一个人……早就没有牵挂了,你,你不一样,秦王还在竟京等你,鸿雁山脚下的三十万大军也在等你……小铃铛,你……不能留在这儿。 曹错只觉得心跳都慢了一拍,他拽紧了绳梯,努力地向上攀爬,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他就可以带着许卿湖越过这座城池。 什么欺骗,什么城府心机,他都不问了,他不要报復了,此夜,他只想要许卿湖活下去。 许卿湖头埋在曹错的颈窝,在他颈侧落下轻如浮毛的一吻,哑声道:「小铃铛,对不起,」 「只差一点儿就能翻过这座城,我们都会活下去,」曹错语气着急道:「你信我一次许卿湖,就信我这一次行不行?你别松手。」 曹错爬到城墙上时,许卿湖解开了他胸前的死结,他沉沉下坠,千钧一髮之际,曹错反应迅速地抓住了他。 城门底下是蜂拥而至的钟无牙的追兵,曹错紧紧地抓住许卿湖,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许卿湖差不多是真的想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步步为营保住性命,不用日日被梦所催,日日都被灭门血仇所笼罩,让他的生命都围绕着二字。 但是看着曹错苍白而焦急的脸,他又觉得活着真好,日日贪念着的春天就在眼前,谁还想去死呢?****钟无牙的强兵撞破城门,曹错一刻不停地往前跑,踩空后滚落坡底,被树墩挡住才没跌入悬崖,许卿湖背部着地,后背的伤口沾了松软的泥土,他发出一声闷哼,曹错迅速捂住他的嘴巴,道:「别出声,钟无牙的人就在上面。」 许卿湖抬手握紧了曹错的手腕,道:「往旁边挪……」 许卿湖说话时,湿热的气息洒在曹错的手心里,曹错心头一阵悸动,飞快地缩回手,道:「你说什么?」 「往旁边挪,」许卿湖费力地撑坐起来,道:「躲树底下。」 「哦。」 曹错往旁边挪,许卿湖跟着挪过去,树底下的土质常年被雨大,质地松软,曹错险些滚到底下的山崖,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的心脏悬空了半拍,随后剧烈跳动,这要是掉下去人都没了。 许卿湖勐地将他拉回来,动作太重的原因,曹错整个脑袋重重地砸在了许卿湖的胸口。 许卿湖的胸口被砸得一阵发麻,他手臂紧紧地稳住曹错的肩膀,心跳比曹错跳得还要快。 曹错听着他迅疾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许卿湖的心跳为什么会这么快,也不懂许卿湖刚才为什么会拉他一把。 「松手。」曹错冷声道。 许卿湖置若罔闻,仍旧以同样的姿势紧紧地搂着曹错的肩膀,曹错不明所以,一把推开他,许卿湖吃痛地「嘶」了一声,手臂上更用劲地搂着曹错。 坡上士兵踏过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火光透进坡下,在躲在坡底下两人的脸上留下忽明忽灭的影。 「别动,钟无牙的人还没走,」许卿湖另一只手搭在曹错的腰侧,道:「这样容易暴露位置,你靠过来些。」 还不等曹错开口,许卿湖便把曹错拉到自己身上来,不管不顾身上的刀伤。 这样的姿势曹错整个人都趴在许卿湖身上,头顶密密匝匝地脚步声压过,曹错不敢在这个时候弄出太大的动静。 「你故意的是吗?」 「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曹错双手撑着许卿湖的肩膀,皱紧了眉头盯着他在摇晃的火光映照下的脸,道:「你明明知道支余兵力强盛,光凭你的五千兵马根本就拿他们莫可奈何,为什么非要去?你明明知道我是奔着要你命去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许卿湖定定地看着曹错的眼睛,好半天都不发一言,曹错眉头越来越深,每次他看不懂许卿湖藏起来的心思时,他就会陷入巨大的困惑中。 「说话啊,」曹错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道:「你明明全都知道,如果……如果刚才你没从那些士兵里冲出来,你现在就已经成了钟无牙的刀下鬼,许卿湖,你在尹安盘算了这么多年,当真是为了来寒北给支余祭刀的吗……」 「这里怎么有个坡?」头顶一个士兵拿着火把往坡下照,疑心坡底下有什么东西。 许卿湖快速地捂住曹错的嘴巴,「嘘……」 钟无牙察觉到动静之后,徐徐走过来,拿着火把往坡下看,道:「怎么回事?」 士兵:「这下面有道坡。」 钟无牙常年在附近活动,对这一片儿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只看一眼便确定这底下是藏不住人的,道:「不用管,这坡底下是悬崖,一旦掉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 等钟无牙的士兵离开之后,许卿湖才松开曹错,曹错背靠着身后松散的泥土,道:「差点儿命都得丢在这儿了。」 第87页 话音刚落,许卿湖就凑过来,捧住曹错的脸,星夜谁都看不见谁的脸,曹错不知道这个吻是怎么发生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口中已经溢满了血腥味,是许卿湖带过来的。 许卿湖唇舌碾过曹错的唇部的每一寸,一处都不愿意错过,曹错微微张开嘴巴喘气,刚一张开许卿湖便乘虚而入,舌头灵活地探入他的口中去含他的舌头。 许卿湖脑子里闪过的,全是曹错打马出城,接他去竟京时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的曹错,明明是胡儿鹤纵身一跃便可靠近的距离,但许卿湖却能清楚地感受曹错已经离他太远了。 良久,许卿湖才松开曹错,结束了这个绵长而血腥的吻。 刚一松开曹错就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再次和他纠缠在一起,就这样一直下去吧,连同先前在尹安的那些一起,统统都补上,什么清白良心,虚假算计都不要了。 许卿湖疲倦地看着曹错,道:「为何吻我?」 曹错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给他一个同样的问题,道:「你呢,你又为何吻我?」 许卿湖忽而一笑,双眼越来越沉重,他抬手握住了曹错的脸,顺带摸了摸他唇下的那颗红痣,即使隔着黑他也能准确地找出那一点。 随后他手搭在曹错的腰侧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曹错也同样去摸他的脸,只摸到了他脸上滚烫异常的皮肤,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许卿湖,你脸上好烫。」 许卿湖不着力地浅笑一声,道:「不碍事……我睡一觉就不烫了。」 「不行,许卿湖,」曹错架着他的胳膊往坡上走,着急道:「你已经开始发热了,身上的伤拖不得,你还不能睡。」 许卿湖丝毫不急,道:「如果我今日命丧钟无牙之手……你会消气吗?」 曹错草草地打断他:「胡说什么?死不在支余人手里。」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许卿湖由曹错架着他往前面走,道:「不论你相不相信,在尹安的那三年,我……我就已经……」 「已经什么?」曹错问。 许卿湖说不出那句自己倾心的话,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会信,良久他才说:「没什么。」****曹错南下遇到了巡逻的寒北士兵,险些与人正面撞上去,他换了方向奔逃,被逼至一处悬于半山的山洞。 他扶着许卿湖靠着石壁而坐,脱下身上的臂缚,扯破了里衣的袖子,摺叠起来去擦拭许卿湖沾了尘土的伤口处。 「这儿没别的东西可以用,只有能这么办,你先将就,等回到营中再找军医给你上药。」 「……」 许卿湖早就被刀划破的衣服挂在身子非常碍事,曹错粗暴地掀开他的衣服,细緻地擦他后背的伤口。 许卿湖疼得头皮一紧,咬紧了后槽牙,一声痛也没叫。 第54章 不明 很快曹错就从后背擦到前胸,原先白色的袖布染了好多血,还能拧出血滴子。 曹错单膝跪在许卿湖腿间,小心翼翼地擦许卿湖肚子上的伤口,许卿湖突然嗤笑了一声,曹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明就里地看他,道:「你笑什么?」 许卿湖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颤巍巍,道:「世子身份尊贵,战功赫赫,而今为了我这样的卑劣之人,膝下的黄金也不要了吗?」 「你挖苦我?」曹错蹙眉道:「是你在尹安骗我在先,现在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意思?」 许卿湖背靠着身后的石壁,拽住了曹错的继续给他擦拭的手腕,往上捏住他的指尖,道:「曹知远,你别这么伺候我,去当你大将军。」 「……」曹错疑惑地看着他,但是这里太黑了,他看不清许卿湖是什么表情,「这不叫伺候,你今日欠我的,日后统统都得补上,这叫各取所需,等到银货两讫那天,我一定杀了你。」 闻言许卿湖松开了他,道:「好啊,我等着。」****寒北的半夜寒气直入骨髓,曹错凭本能地往许卿湖身边靠了靠,但是许卿湖身上的热并不能驱散他的寒冷,不多时他就被冷醒了,一连咳了好几声,嘴里满是血腥气。 许卿湖被他的咳嗽声扰得皱紧了眉头,天色灰濛,将明未明,隔着这样的天色足够看清眼前人的脸。 曹错拿拇指勾勒着许卿湖的眉毛,随后划过他的轮廓,在这个只能靠着火堆照明的山洞中,他生出了一种自己私有了许卿湖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曹错的指尖滑过了许卿湖的鼻樑,随后是他略微干涩的嘴唇。 许卿湖感受到了皮肤上传来的痒意,他微眯起眼睛,道:「你在做什么?」 「我……」 曹错收回手正要起身,许卿湖眼疾手快地伸臂勾住他的后颈不让他躲,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在做什么?」 「刚才你嘴巴上有蜘蛛,」曹错面不改色道:「我拿掉了。」 「这样啊,」许卿湖撑起来背靠着身后的石壁,偏头看了一眼山洞外面,道:「天快亮了。」 曹错:「是快亮了。」 「幸好吹面不寒,」许卿湖看着曹错,笑了笑,道:「要不然这么在山洞里睡一夜,醒来怎么着也得染上伤寒。」 「矫情什么?」曹错不屑道:「寒冬腊月的天儿都挨过来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咳疾就犯了,许卿湖偏头看着他,曹错的脸随着越渐清明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清晰,唇下的红痣落在许卿湖眼睛里就像烧着了一样。 第88页 许卿湖的眸色沉了沉,道:「曹知远。」 「什么?」 「如果现在让你回尹安,忘记竟京和寒北发生的一切,你会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诓我?」曹错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瞪着许卿湖,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欺骗的毛头小子吗?你如果再敢提以前的事情,我现在就杀了你……」 没有汤药的支撑,他甚至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一开口胸口的痒意就会直达喉间让他只能咳嗽,催得他肺部一阵发麻。 韩储整顿好军队,就准备出发去问支余要人,没想到曹错和许卿湖自己就给回来了。 郭瑶站在营帐外,看到他两一起回来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已经知道曹错的选择了,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让许卿湖成为踏灭支余的垫脚石。 曹错看着他们这么大阵仗陷入了疑惑,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韩储上前一步,道:「你一夜未归,我们以为你被钟无牙所困,正想去找他算帐。」 「你倒是瞧得起他们,」曹错不冷不热道:「就凭钟无牙那厮,想困住我,下辈子估计还有点儿机会。」 说完曹错就径直朝着帐中走,匆匆对郭瑶行了个礼就掀开帐幕进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许卿湖仍意犹未尽地看着。 水汜狼狈不堪地跑到许卿湖面前,脸上煳满了泥,道:「主子,你终于回来了,我……我……」 许卿湖见他气喘,道:「不急,你徐徐道来。」 「昨日你一夜未归,我已经派人捎信到尹安去了,」水汜道:「过些时候豹子就该带着人往竟京来了。」 许卿湖斜着眼睛看他,道:「你胆子挺大啊,能做我的主了。」 水汜心头一紧,道:「昨晚情势危急,而且待在寒北,说不定什么时候世子就会继续给你使绊子,除了让豹子过来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也是,豹子做不出来这事儿。」许卿湖只丢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径直回了营帐中。 水汜羞愧地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许卿湖的底线,他最忌讳的便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而自己捎信去尹安的做法就等于直接打了他的脸。****最先拿到信儿的是于瓒,但是他大字都不识一个,压根儿就看不懂上面写了些什么,就只好把信给了管豹。 管豹看完信上的内容顿时脸色大变,当即就跟随郭涉一道踏着绿草出发,于瓒不明所以地骑马跟上他,道:「何事如此心慌?」 「主子在寒北吃了亏,被世子摆了一道。」管豹一想到先前曹错住在尹安刺史府的那些时日就浑身不舒服,当时瞧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这般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 「世子先前不是住在刺史府上吗?」于瓒更加疑惑,道:「这么说起来咱们主子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平白无故地坑大人是什么道理?」 「人现在身份矜贵,早就不是以前府上的伙计了,」管豹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不悦道:「哪只上了天的凤凰还想回到鸡群里边儿去?」 于瓒道:「嗐,凤凰也有从天上摔下来的一天,到时候鸡群里还不一定就留他呢。」 郭涉坐在马车里头,路途颠簸,颠得他胃里直翻腾,于瓒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声音稍微加大了些,道:「成渊吶,你今儿怎么不说话了?」 「道路不平,」郭涉掀开马车的幕帘,面色苍白,道:「颠簸久了使不上劲儿。」 「那我们去前面的客栈歇个脚再继续赶路吧,」于瓒道:「最多三日就能赶到竟京。」 郭涉摆了摆手,道:「不能歇,等到了竟京之后再歇脚也不迟。」****曹错喝完药之后,端坐在席间,上半身的衣服褪了大半,由着军医给他上药,郭瑶坐在他的正对面,道:「你本不用挨这些伤。」 「……」 「你昨日的行径,等于是直接把支余推向了明士羽那边,现在的明士羽如虎添翼,士气大增,此仗只怕是更不好打了。」 曹错蹙紧眉头没有说话,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他为什么会狠不下心拿许卿湖当踏板,也说不清对许卿湖到底是何种情意,还有那个虚幻又措不及防的吻,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 帐内的烛光轻微地晃着,在曹错的脸上细微地摇晃,半晌,他问:「先生,现在别无他法了吗?」 侍女端着汤药过来,郭瑶试了试汤药的温度,确定不烫之后才推到曹错面前,摇了摇头,道:「办法是人为,无论什么时候,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错儿,你如此优柔寡断,很多事你都难以决断,许卿湖一事你尚且为难,日后面对竟京的明争暗斗,你又如何能从中保身?你今日捨弃不下的,来日都会成为悬在你头上要命的刀。」 曹错当然知道这些,他也想快刀斩乱麻,一次就痛痛快快地斩断过往在尹安所有诸如欺骗和背叛的复杂情绪,但他做不到许卿湖那样冷心冷情。 「许卿湖诓我骗我,就这样让他死在宁东也太便宜他了,」曹错道:「我要让他成为挡在我面前随时待命的盾,也要他成为我眺望远处随时可用的垫脚石,我要他生,他就是痛不欲生也死不得,我要他死,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求生无门,这便是他骗我的代价。」 郭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何种恩怨,也不多问,道:「支余和明士羽横行寒北多年,如今他们联合在一起,势必比先前更加难缠,你要是再和以前一样採取勐攻的策略,绝对讨不到好。」 第89页 「勐攻行不通就退为防守,等陈勐和澹臺灼从竟京出兵,再採取攻守兼备的策略,」等军医给他上完药之后,曹错穿好了上衣,道:「这段时间就让夏侯镜初去游说宁东边上的外族部落,反正留他在营里也没多大用处。」 军医正要走时,曹错叫住了他,道:「留一瓶适才给我用的外伤药,下次我自己抹就行。」 郭瑶看着曹错手里那瓶拇指大小的外伤药,眼睛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凭他的身份,根本就用不着亲自问军医拿药,更用不着自己亲自上药,他今日种种反常的行为都在说明——那药是给别人的。 第55章 夜火 夏侯镜初星夜兼程和韩储一同前往寒北边上的小部落,曹错和郭瑶商讨着如何举兵北上,许卿湖也在。 曹错只穿了一件单衣,胸前还缠了一圈止血的纱布,他指着地图上鸿雁山以东的宽阔腹地,道:「明士羽虽然败退,但是他退守的关卡地形复杂,贸然前去必定遭受埋伏,但此处四面可达,我想兵分三路而行,分散他的兵力。」 郭瑶看着锦帛上被圈出来的那一处,道:「明士羽虽然败了,但是他手握寒北最精锐的兵马,兵分三路会大大折损我军的锐气,一旦明士羽反应过来逐个击破,到那个时候,我军将毫无还手之力。」 此事曹错也想过,但是在寒北与明士羽盘旋三年之久,他难免会觉得急躁,思虑处也难免不够稳重。 曹错一直认为当年赫舍里隼会败,是因为他过于轻敌,而今自己险些重蹈他的覆辙,好在郭瑶及时稳住了他,没有让他往不可挽回的地步越陷越深。 「那先生如何看?」曹错盯着明士羽栖息的那处肥地,眼神暗了又暗。 郭瑶食指指着锦帛上的鸿雁山地标,随后又指向鸿雁山以北的少数民族,道:「击破明士羽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兵分几路,多方牵扯他。」 「可是刚才不是说这样削弱了兵力反而会折损我军兵力吗?怎么又……」 「错儿,分兵行路会折损兵力是在所难免的,」郭瑶徐徐道来:「但如果夏侯镜初能说服其余部落让我们通城,我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多个方向围攻明士羽,虽然他有所防备,但是他绝对料不到我们的主军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曹错道:「这样我们便能分出一支军队从北绕路,一支南下幽都暗度陈仓,再有一支军队便直接从鸿雁山往东与他正面交锋。」 「远远不够,」郭瑶喝了半碗温热的浊水,道:「一旦夏侯镜初带回游说事成的消息,便让陈勐带十五万大军北上,澹臺灼则带十五万大军从鸿雁山往东只奔明士羽的老巢。」 「那我呢?」曹错问。 不等郭瑶大话,许卿湖不冷不热地哼笑了一声,道:「玉珩的意思,怕是要你带最少的兵南下幽都,给他们来个措不及防。」 郭瑶神情未变,平静地抬眼去看许卿湖,道:「不错,澹臺灼和陈勐都是秦王的心腹大将,与明士羽数次交手,由他二人各带十五万大军突击,明士羽一定会倾兵抵挡,到时你带五千精兵摸过幽都河,从背后偷袭,与陈勐澹臺二将四面夹击,将他一举歼灭。」 「如此虚张声势,明士羽定会上当,」曹错没忍住笑了笑,笑得急咳了几声,道:「来人。」 帐外进来一个身着兵甲的士兵,行礼而问:「将军有何吩咐?」 曹错:「传我的令,立马派使者请澹臺将军,十万火急。」 曹错头顶上的木簪突然松散,如墨的黑髮径直垂下,木簪落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微弱声响,许卿湖捡起地上的木簪子,拿在手里摩挲着。 曹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你不给我吗?」 许卿湖挑了一下眉,竟被曹错一个疑问的眼神弄得心下一阵一阵地泛痒,曹错的模样从前就长得好看,如今面相张开了,英气不减,媚意也不减,蹙眉展眉间都勾人心魄,现在受了伤后的苍白面色让他看上去更是眉目含情了一般,说话间嘴唇一张一合间都勾人。 他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 许卿湖把那支明显老旧了的木簪子递给他,道:「将军欲破城过关,在下愿抛砖引玉,为将军引路。」 此行兇险程度不比他单枪匹马去会钟无牙的时候,水汜当下心头一紧,道:「大人,幽都河……」 「用不着。」不等水汜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曹错立马就开口拒绝了,随后把簪子草草地盘在发间。 倒是郭瑶不顾曹错的反对,立马就同意了许卿湖的提议,道:「如此甚好,许大人单刀赴会钟无牙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足见其骁勇无比,若是由许大人来引路,定能事半功倍,马到成功。」 许卿湖也说着客套话,道:「先生过誉,我不过一介匹夫,想在将军手底下谋条好生路罢了,哪儿就和骁勇挂上边儿了?」****星夜的鸿雁山天寒露重,曹错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寒冷,但是吸入过多冷空气时,鼻子里仿佛还是有一股铁锈的气味。 陈勐提着刀坐在帐外,和手下围着火堆吃酒,他搓了搓手,道:「这天儿一到了晚上就像入了冬一样,这时候估计竟京街头的湖水里都长满了荷草,寒北却冷得天寒地冻,都说暖风过处万物復甦,可惜这风偏偏不度鸿雁山。」 「谁说不是呢?」一旁的士兵双手摊开烤着火,道:「不但暖风不度鸿雁山,就连天意都不向着我们,还记得先前世子带着咱们弟兄们一路北上,何等的风光?差点一把火就烧到明士羽的老窝去了,谁知道突然起了西风,愣是把火给吹到我们这边儿,搞得我们狼狈撤退,险些就葬身幽都河,这风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怕是也料不准。」 第90页 陈勐不屑地「呸」了一声,道:「明士羽不过是北边蛮夷,只会这些装神弄鬼的虚假把式,不足为惧,只要世子一声令下,我分分钟就能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围在篝火旁的几个士兵跟着起闹,众星捧月般地吹捧陈勐,陈勐一碗酒喝到底,恍恍惚惚间还以为寒北已是他的囊中物。 寒北,寒北…… 曹错和韩储站在枯草堆旁,火光都照不过来,韩储道:「陈将军跟随王爷多年,骁勇善战,此行有陈将军在,定能马到成功。」 曹错看着扎堆饮酒的几人,道:「希望如此。」 韩储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勐的后背,此人豪爽潇洒,驰骋沙场,不惧生死抛头颅洒热血,是军中典范,韩储常以为大丈夫应当如此。 火光在韩储眼睛里跳跃,良久,他还是提出了心里的诉求,道:「世子,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曹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等澹臺副将到达之后,属下想与陈将军一同北上,从北边突围。」 「嗯。」 韩储背靠着身后紧实的草堆,含了一根枯草在嘴里嚼,说的十句话里面有八九句都是在说他对陈勐的崇敬之意。 曹错也靠着草堆,百无聊赖地听他讲着无关紧要的话,突然他的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了,不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就被人迅速地拉到了草堆的侧面。 许卿湖紧紧地牵着他的手,道:「是我。」 「我知道是你,」曹错道。 「你如何知道?」 「除了你没几个人敢在我面前找这种死。」 「是吗?」许卿湖嗤笑了一声,道:「谁找死还不一定,怎么样大将军?敢跟我来吗?」 曹错抬起眼睛,只能借着一点透过来的微弱火光看许卿湖,此时的他是模煳的,比在尹安的时候还要模煳,还要让人看不透。 曹错同样给出一个明显不走心的敷衍笑容,道:「不敢啊。」 许卿湖倒是没料到他会给出这么个答案来,他抬手抚上曹错头上的就木簪,道:「你日日戴着这个木簪,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如我来问你吧,」曹错扬起一侧嘴角笑了笑,笑得几多邪气,道:「从到竟京开始你就一直看我,我不说你就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日日这么看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将军生得好看啊,我不看旁人也会看,竟京各家闺阁女儿看你,多的是丹青手摹你的像,就连书生也甘愿拿着笔桿子为你写赞词,」许卿湖道:「他们看得,我为何看不得?」 曹错掐住许卿湖的下巴,笑道:「怎么?听你这意思……你也为我描丹青了?」 许卿湖坦诚道:「嗯,描了。」 「光是看丹青像就够了吗?」曹错手指往下滑,落在许卿湖地喉结处停下,轻笑道:「素闻许大人不近女色,莫非……好男色不成?」 许卿湖用力地抓住曹错的手腕,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道:「曹知远,你我在崖边上,该诉的衷肠诉了,亲也亲了,你说我好什么?」 曹错蹙起眉头盯着他的漆黑眸子,道:「你跟我来。」 许卿湖跟着曹错身后走,一旁的韩储仍靠着草堆细望着陈勐的后背,时不时就会说两句话,但都没有听到回音,等他偏头去看旁边的时候,本该站在旁边的少将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冷风颳起时,韩储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远处还有隐约的狼嚎声,让此夜显得阴森寒冷更甚。 韩储拢了拢氅衣,小声嘀咕了一句:「今晚的风可真大啊!」****帐中烛光通明,曹错灭了帐内的烛灯,只留了床头一盏晦暗的烛火,许卿湖跟在他身后,道:「你要我来你帐子里是什么意思?」 第56章 晦暗 曹错褪下身上的大氅,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挂在他身上,隔着里衣都能看到他胸膛上缠的那一圈止血的纱布。 许卿湖咽了咽口水,道:「待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儿汤药过来,你喝了再睡。」 「已经喝过了,」曹错坐在床沿,脱掉了脚下的靴子,赤脚站在许卿湖面前,道:「你用不着费这个力气。」 「也是,你手底下这么多人,确实轮不着我来费这个力气……」 不等许卿湖说完,曹错就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上去,刚贴上许卿湖的唇他就觉得身上变热了,像是积在体内的寒邪都在顷刻间被驱散干净了一般。 还不够,他扣住许卿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手臂上一用力就将许卿湖带到了床上。 许卿湖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垂眼看他,气息不稳道:「你确定带我来是想做这事儿?」 曹错不答,而是自顾自地掀起了许卿湖身上的衣服,许卿湖唿吸一滞,大臂一用劲就将曹错抱起来跨坐在他腿间。 许卿湖心跳剧烈得可怕,他微微抬头,拿鼻尖蹭着曹错的下巴,手搭在他腰间时轻时重地摩挲。 不等许卿湖的情绪冷静下来,曹错飞快地将他推到在床上,从枕头底下薅出来一瓶儿药膏,倒在手心里面,一点一点挨着许卿湖肚子上的伤口上药。 许卿湖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曹错,他让自己来帐子里,竟是为了……给自己擦药吗? 许卿湖抬臂遮住双眼,突然笑出了声,道:「你叫我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上药吗?」 第91页 曹错继续着手上给他抹药的动作,突然喉间一阵发痒,咳了好几声,他佯装冷冷清清道:「不然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擦完药之后,曹错把被子分了一大半给他,自己翻身背对着他,不再说多余的话,许卿湖也侧过身,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曹错睡觉的时候很老实,是从前在尹安的时候被许卿湖驯出来的,往后便养成了习惯。 但是许卿湖知道他没睡,狼崽重情义,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劫难,原先许卿湖以为,把他送回竟京会是自己翻身的机会,也会是曹错大显拳脚的好时候。 可是许卿湖还是低估了竟京的豺狼虎豹,也低估曹错的心性,他竟能大度到对利用自己的人也网开一面,如此性情,也不知道利大还是弊大。 半晌,许卿湖开口打破了夜的寂静。 「知远,等澹臺灼抵达鸿雁山,我同你一道前行,你别下幽都河。」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幽都河水阴寒,你若蹚进去,日后恐怕汤药也吊不住你的命。」 「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曹错依旧背对着他,道:「现在正是盛夏,幽都河水不如冬日那般阴寒,蹚进去也无大碍,万一天意难测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冤到你头上来,你把心放肚子里就成。」 许卿湖往他那边靠了些,伸出手臂紧紧的锁了曹错的锁骨,他原以为曹错会挣开,没想到曹错只是安静乖顺地侧躺着,并没有挣扎。 「你想去河的另一边,我引着你过去就是了,你别挨着冷水,」许卿湖道:「你要去的地方我都给你探路,你别只身涉险。」 许卿湖的声音像是会蛊惑人心,以至于曹错一挨着枕头就被困意席捲,曹错任由许卿湖抱住他的锁骨,枕着他的手臂睡去。****半月之后澹臺灼才抵达鸿雁山,隔得老远他就看到了站在曹错旁边的夏侯镜初,虽说样貌没什么变化,但看着总归比先前规矩了许多,也不枉自己煞费苦心把他送到将军府里头。 澹臺灼披坚执锐,朝着曹错行了一礼,曹错连忙端住澹臺灼的手臂,道:「澹臺将军劳苦功高,不必拘礼。」 「军中礼法不可荒废。」澹臺灼规规矩矩地行完军礼,故作严肃的神情看向夏侯镜初,道:「又喝酒了?」 夏侯镜初脸上还漫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看着就是喝了酒的样子,他做出以往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搪塞道:「就喝了一点儿,寒北天寒地冻的,不喝酒哪儿成?」 「你倒当真不怕把骨头给喝软了。」澹臺灼恨铁不成钢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夏侯镜初的浪荡样,随即便同曹错一同进入营帐。 夏侯镜初站在帐子外面,懊恼地抬脚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儿,他哪儿能料到澹臺灼会这个时候过来?自己喝酒的样子又被他给撞见了,这下指不定这老头儿还会把自己送到哪儿去。 澹臺灼盘腿坐在席间,曹错吩咐底下的人端了一碗酒给澹臺灼,道:「此处比不上竟京,没有茶水,只有粗酒为澹臺副将接风洗尘了。」 「我本就是粗人出生,粗酒配我合适得很,」说话间澹臺灼一口就喝完了碗里的酒,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道:「我来的路上,已经听闻的将军的作战策略,只需你一声令下,我便带兵往东擒拿明士羽。」 「如此甚好,先生在寒北日夜观天象,寒北半月未雨,待明日六月初九晴空万里,我们午时兵分三路,势必擒拿明士羽。」****次日正午,日光灼目,只是如此亮眼的阳光竟是冷的,曹错骑在马上,从肺里涌上来的骚痒直达喉头,但他身后跟着五千精锐,若是在这个时候展露劣势,乱了军心反而不妙。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钳在手心里,留下来好几处月牙状的红印儿,许卿湖骑着胡儿鹤紧跟在曹错身旁,找了个时机把暖手的小壶递到曹错的手心里,道:「还有些热气,你先拿着。」 曹错握着手里的暖手壶,皱紧眉头去看许卿湖,他不想在许卿湖面前露出一副这么软弱不堪的样子,声音沙哑道:「你不用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不吃这一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大将军,」许卿湖偏头去看他,笑道:「你吃哪一套,等此行回来之后再慢慢商量也不迟。」 曹错一看到他笑,自个儿也没忍得住笑了一声,每次靠他这么近的时候,就像挨着阳光晴云了一般,笼罩着自己的阴寒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似的。 曹错飞快地回过头,不像当着许卿湖的面儿笑出来,他拉紧了战马身上的马绳,双腿夹住马腹,清亮地声音吼了一声「驾——」,随后道:「诸位将士听令,跟着我南下幽都。」 许卿湖身体前倾,骑着胡儿鹤飞快地去跟上曹错,曹错一次也没有回头,身后的马蹄声不断,震得大地作响,像是要踏碎地面,密密匝匝地轰隆声震得曹错热血翻涌,他说不清翻腾的热血是来自将士的马蹄声,还是来自许卿湖跟在他身后,又或许两者都有? 曹错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等蹚过幽都河,定能杀明士羽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再有陈勐和澹臺灼接应,胜券在握。 五千军马在幽都南支流河岸停下,幽都河冰冷至极,这里是幽都河水位最浅的河段,身长七尺的男儿蹚进河水,水只漫过胸口。 曹错握紧了马绳,看着冰冷的幽都河犯了愁,三年前蹚那一次冰河,直到现在他体内还积郁着寒气,日日服食汤药也未曾减缓,若此次再蹚幽都河,就算不死多半也得废了。 第92页 但是为了收復寒北他已经隐忍了太久,少年将军不忍欺,但他却被明士羽摁着打了无数次,错过了这次,等明士羽回过神来,再想有这样的时机就是百年也难遇。 成败在此一举,曹错咬了咬牙,作势就要翻身下马,许卿湖动作迅速地牵住了他的马绳,道:「世子不必心急,再往南五百里不用蹚河也可以抵达明士羽的老巢腹地,幽都河水阴邪作祟,你别往这儿走。」 曹错道:「不成,如此来回得有一千多里,等我到达只怕为时已晚。」 「来时玉珩先生不都说好了吗?」许卿湖牵着曹错的马,道:「他会同意我去给你探路,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曹错当然明白郭瑶是什么意思,自己久病难愈,郭瑶当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不光是曹错忧心自个儿哪天就因咳疾而废了一身的功夫,就是郭瑶也忧心他年纪轻轻就靠着汤药吊着命度日。 所以郭瑶才会在许卿湖提出要去趟幽都河探路时一口就答应,因为他别无选择,若是陈勐澹臺灼二将其中一位跟随曹错,此事都不会如此难办,但他二位谁也脱不开身,许卿湖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曹错自上而下地垂眸看着许卿湖,道:「明士羽生性狡猾,你知道幽都河对岸等着你的是什么吗?你当真要为我去探路?」 「绝无戏言。」许卿湖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一刻也没移开,他厉声唤来水汜。 水汜道:「主子,时候到了。」 许卿湖这才眷恋无限地收回目光,将手里的马绳递给水汜,道:「文台,护送世子南下。」 第57章 同生 水汜护着曹错骑马南行,曹错在疾行时回头后顾,只见许卿湖双手背在身后,一袭黑衣站在原地望着曹错。 曹错忽而蹙眉,他不懂许卿湖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水汜一鞭抽在马儿的屁股上,大声喊道:「前方山崖有碎石滚落,世子当心。」 尽管水汜的声音雄浑,但是此处的风声太大,把他的声音打散得七零八落,曹错这才回过头来,身体往前一倾,飞快地从山崖底下打马而过,身后的数百将士跟随他身后。 许卿湖望着他渐远渐模煳的背影,好些时候才收回视线,带着兵甲蹚进幽都河里,水漫过他的胸膛,浸骨似的寒冷逐寸地包围着他,现在已而是夏天,这河水尚且如此寒冷,冬日更是寒上数倍,而曹错曾只身在冬夜里蹚过这样的幽都冰河。 许卿湖刚过一半便觉得透心凉,登蹚过岸之后,许卿湖飞快地拧掉身上的冷水,与数众士兵蛰伏在山头,自上而下地观察着明士羽的营中兵。 等到天色变得昏暗时,趴在许卿湖身边的士兵终于绷不住了,冷得颤抖着牙齿问:「许大人,天都已经暗了,我们为何还不行动?」 「再等等,陈勐和澹臺灼的军队还没到,我们断断不能草率行事。」许卿湖直直地盯着下方营帐的动静。 士兵不满道:「再等下去咱弟兄们都得冷死了,你该不会是存心让我们在这儿耗着的吧?」 许卿湖偏头看他,道:「今日只要陈勐和澹臺灼的军队没来,就是冷死在这儿也不能自个儿行动。」 「放狗屁,」士兵突然从地上站起来,道:「你一个当官儿的太爷,哪里知道什么打仗的事情,你怕这儿怕那儿的一大堆,却要咱们兄弟给你卖命,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就是道理。」许卿湖不耐烦地起身,迅速拔刀割了他的喉咙,血滴子溅落在黄沙里很快就干涸了,许卿湖眼睛都未眨一下,不紧不慢地收好了刀。 「二位将军没到之前,谁敢继续制造骚乱便和他一个下场,」许卿湖眼神冷冰冰地扫过这些士兵,道:「把山底下的人给我盯好了。」 夕阳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缭绕的烟雾在远处的天空越旋越高。 许卿湖看着狼烟,握紧了腰侧的落月弯刀,烽火狼烟起,这便是最直接的信号,果不其然,底下的士兵蜂拥而出。 明士羽慌乱地走出营帐,看着自北而起的狼烟,道:「魏兵竟然选择从北进攻,简直愚蠢至极。」 北部的路况极其恶劣,还伴随着强烈的风沙,一旦魏兵在风沙里迷了眼,他们眨眼的功夫就可能被抹了脖子,南方人想从从北偷袭的难度不亚于平步上青天。 「魏兵不足为惧,让胡摩带三千兵马足矣。」明士羽不屑地笑了笑,随后挥了挥袖袍就要往帐子里走。 「报——」突然,一个腰间佩着长刀的士兵匆匆而来,跪在明士羽面前。 明士羽有些不悦地低头看他,道:「何事惊慌?」 士兵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魏兵……魏兵从西边攻过来了。」 明士羽:「他们有多少兵马?」 「数里开外都能觉着地震山摇,势如黑云压城,至少以万计。」 明士羽顿时惊慌,紧着眉头问:「北边来的魏兵有多少?」 「约莫十万以上。」 明士羽迅速整容待发,原先还闲暇着聊闲天儿的士兵飞快地排列整齐,许卿湖眯起了眼睛,明士羽练兵如此有序,难怪狼崽子与他盘旋多年也未曾将他撼动他。 山下的士兵走了大半,一路往北去,一路往西去,只留了千余人守着营帐,但即便严明如他们,也必定会被突来的偷袭所扰乱,不远处几盏信号烟花窜到天空绽开。 第93页 这是来自北边和西边的信号,许卿湖拔出落月刀,一声令下,身后的数千精兵倾巢而出,杀得底下的士兵来不及做出反应。 火光顷刻之间从底下亮起,粮草和营帐全被点燃,明士羽带兵往西而去,行至数里他突然记起了三年前的幽都大火,当时大魏世子的一把大火烧光了他军中将士数月的军粮,如今守在营内的只有一千多人,若是大魏世子在这个时候偷袭,只怕又会再来一场幽都大火。 明士羽拽紧战马,领了几千精兵迅速往回走,但是已经为时已晚,他的营帐军粮早已被火海吞噬。 「我操你奶奶……此仇不报誓非丈夫也,」明士羽手拿流星铁锤,隔着火光他瞧不清站在暗处的许卿湖,以为那人是与自己周旋多年的大魏世子,他大声呵斥道:「给我杀光这些魏兵,谁能擒拿大魏世子,本王重重有赏。」 这是大魏给明士羽的第二把火,明士羽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骑着马直奔许卿湖,一记流星锤朝他抛去,许卿湖往后一仰敏捷地躲过了明士羽的攻击。 明士羽皱紧眉头看他,道:「你不是大魏世子,你是何人?」 许卿湖蹲在地上,拿紧落月刀,稍稍仰起头阴鸷地看着他,阴险地笑了一声,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话音一落,许卿湖便握着落月飞快扫去,出刀之快让明士羽乱了眼,等反应回来时身下的战马前蹄俱断,明士羽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明士羽自幼居于寒北,力大体壮是他优于旁人的明显特徵,所以他才能在滚落马背之后立马就调整好状态。 寒北的数千骑兵很快就折了许卿湖身后的几百魏兵,许卿湖并不恋战,一边抵挡明士羽的进攻一边后退。 山路漆黑,伸手不见十指,但是明士羽的攻击密集,即使跑进山头许卿湖也甩不掉他,等曹错带着兵马赶来的时候,许卿湖只觉肺都快被明士羽流星锤砸裂开了。 「可惜现在,我变成了要你命的人,愚蠢的魏人。」明士羽举着流星锤,作势就要朝着许卿湖的脑袋砸下来。 曹错把手里的火把递给旁边的士兵,快马而来,飞快地用摇情挡开了明士羽的流星锤,随后把许卿湖拽到马上,明士羽仰头一笑,道:「曹知远,你终于来了,今日,我定要一雪幽都大火之耻。」 许卿湖下巴靠着曹错的肩膀,用气声道:「小铃铛,你快走。」 曹错没理,嬉笑地抬起摇情指着明士羽,道:「手下败将,何以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昔日就拿我莫可奈何,今日又能奈我何?我让你在这孤山猖狂多时,不过是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罢了,你如此不知死活,今日我便让你于葬身幽都孤山。」 明士羽阴狠地瞪着曹错,道:「昔日往事何足挂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三日?」曹错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道:「就凭你,三百年都不够。」 「水文台,看好你家大人。」曹错握着剑飞到马下,明士羽一记流星锤飞来,曹错用剑缠住流星锤的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握着箭直直地朝明士羽刺去。 明士羽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他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另外一条铁锁链,缠住曹错的脚踝,将他拖行了数米。 许卿湖唿吸一滞,作势就要下马,水汜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道:「你还受着伤主子,去不得。」 「松手,水文台。」许卿湖声音沙哑,勐地推开水汜,从马背上滚落到地上,胸口都被震麻了。 眼看着曹错就要被拖到明士羽跟前了,许卿湖握紧落月刀腾空而起,曹错心里盘算着距离,在靠近明士羽一仗远的时候,他迅速抬起摇情斩断了铁锁链,举剑封了他的喉。 明士羽眼神瞪得浑圆,那句不可思议的慨嘆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沉沉倒下,曹错单膝跪在地上,擦掉了脸上溅到的血,单手扶着剑柄喘气,受了一日的冷风他终于没忍住勐烈地咳嗽起来。 许卿湖盯着他手里的剑,道:「此剑为何如此锋利?」 水汜答道:「此剑名为摇情,是秦王王妃在世时寻能人巧匠打造的,霸气非常。」 许卿湖意外道:「名为摇情?」 水汜道:「对,在竟京与夏侯镜初一同喝酒时,曾听他提起过。」 「……」许卿湖隔着一段距离瞧着不断咳嗽的曹错,突然笑了一声,狼崽子的剑竟然是这个名字。 许卿湖拿着落月刀朝他走去,突然躲在草丛间的寒北士兵勐地窜出来,将许卿湖撞倒进山地的幽都冰河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曹错在这一瞬间忘却了咳疾,忘却了自己所处的险境,只心急如焚地奔向河岸,纵身跃起时,后背被迅勐的士兵砍了一刀。 跌入河水后,冰冷的河水将他淹没,许卿湖带着他在河底站稳,厉声道:「这样的河底根本就伤不着我,你自己的寒疾还没痊癒,你跟着下来做什么?」 「少废话,」曹错双腿颤巍巍地站在冰冷的河水里,铿锵有声道:「要么就一同生,要么就一道死,我不惧这些。」 许卿湖问:「你要与我同生共死?」 第58章 偏安 曹错盯着许卿湖好半天都没说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径直往河水中跌落。 许卿湖迅速把曹错背起来,背着他蹚出冰冷的幽都河水,曹错靠在他背上意识越来越昏沉,直至全然昏睡。 第94页 蹚过幽都河,胡儿鹤蹄疾而来,许卿湖带着曹错上马,这才发现曹错背后的刀伤还在往外头渗血,许卿湖昏沉地环紧他的腰,将人抱在怀里,由着胡儿鹤带他们逃离这片儿要命的地儿。 胡儿鹤行了许多里路,终于在几户农舍围城的草屋个小村落累到了,许卿湖背着曹错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睛半瞎的老大娘,以为是自己行军在外多年的儿子回来了,眼中一热,道:「阿武,是你回来了吗?」 「……」许卿湖喉咙又干又哑,道:「我与朋友赶往竟京途经此地,遇到了劫匪,劳烦大娘给口水喝。」 大娘顿觉失落,但还是领着他进屋喝了口水,屋子里还坐着一个衣着邋遢的年轻女人,直勾勾地瞪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卿湖偏头看她,答道:「路过此地遭遇劫匪,看着这儿有屋舍便过来讨口水喝。」 女人的口音特别重,说起话来还有点儿气势在里头,「我老娘眼睛不好,你们骗得过她却骗不过我。」 「云娇,不许没礼貌。」大娘用粗糙的土碗盛了一碗不太清净的水递给许卿湖,道:「丫头从小脾气就臭,你别往耳朵里听就行。」 许卿湖笑了笑,把水放在桌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曹错放下来,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地给他把水餵进去。 云娇瞧着这人昏迷不醒的,不免有些好奇,道:「你朋友怎么了?」 「我朋友被土匪所伤,又跌进河中害了咳疾,」许卿湖和大娘商量道:「可否留宿几日,待我朋友醒来,我们立马就走。」 大娘面露为难之色,「这……」 倒是云娇巴不得把这两个人留在这儿,这马上就到了要插秧的季节了,自从自家小哥参军之后,三年五载都不着家,这费力的农活儿都是她跟着她那个瞎了眼的老娘一起干,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壮汉,等他们帮衬着把农时过了再走也不迟。 「留宿可以,」云娇单脚踩在板凳上,嬉笑一声,道:「不过嘛,我家山后头有几亩田,现在正到了要插秧的季节,我家隔壁有个空的屋舍,就等着乡下的表哥过来插秧的时候住,你们要是住了的话,我那乡下的表哥就住不成了,那我家山上那几亩田……」 「我去插秧,你把屋舍收拾出来就行。」许卿湖挑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精明的小女孩,不过十来岁出头的样子,一张嘴倒是生得泼辣。 云娇手拍在桌子,爽快道:「成交。」****许卿湖刚脱下了曹错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给他盖上被子云娇就突然拿着几身男人的旧衣裳进来。 许卿湖迅速拉过被子将曹错盖得严严实实,不悦道:「你做什么?」 「我老娘让我过来给你们送两件儿衣服,凶什么凶,跟谁愿意进来似的,神气什么?」云娇把衣服不客气地砸在桌上就走了。 衣服砸在桌上时,还溅起了一层陈年老灰,曹错吸到细小的灰尘后咳嗽不断,许卿湖把人揽在怀里,小声地哄着:「没事儿了小铃铛,我们不在水里了。」 曹错无力地靠在许卿湖身上,意识不清,嘴里却咿呀地念叨着:「大郎……」 「在呢。」 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把人哄安静了之后,他大半夜地去敲云娇的房门,愣是把人家发财的美梦给搅碎了。 云娇开门后不耐烦道:「催命啊?大半夜折腾什么?」 「我需要缓咳疾的汤药。」 「大半夜谁给你熬汤药,要喝自己熬去。」 「药材在哪儿?」 云娇指着一旁的木头柜子,道:「都在里面儿了,你自己去找,还有,你能别大半夜把人的美梦搅得鸡零狗碎的吗?」 许卿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门心思都在寻药材上,他打开柜门,在木甲子里找好了药材就走,只留云娇一个人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许卿湖怕柴烟燻到曹错,但是又放心不下,只好拿着一炉火在房间大门口熬药汤,时不时就会听见里头传来的咳嗽声,那声音一回紧接着一回的,每回都能扰得他心头大乱。 半晌,许卿湖才端着汤药进屋去,他坐在床沿,耐着性子去吹滚烫的药汤,曹错下意识地往他那儿靠了些,头枕着许卿湖的大腿,像一只乖顺的狗狗。 要不是见识过,许卿湖也不相信会有乖顺成这样的狼崽子。 许卿湖把碗置于一旁的旧木几,扶着曹错坐起来,道:「伤口疼了吗?」 「……困。」曹错眼睛都睁不开,靠着许卿湖的肩膀才勉强借了个力。 许卿湖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道:「把汤药喝了再睡。」 听到汤药二字曹错立马皱紧了眉头,昏睡着都像是品出了汤药的苦味,他紧闭着牙关,许卿湖餵不进去药。 狼崽子的脾气比以前还要硬,倔驴似的,许卿湖只好自己喝了一大口,再慢慢地给他餵。 刚尝到药汤的时候许卿湖立马就皱紧了眉头,这药也忒苦了,难怪这人昏睡着也这么排斥这药,许卿湖捧着他的后脑勺给他餵药,这久病不愈的寒疾还真是苦了这人。 曹错尝到药味之后,眉头锁得更深了些,许卿湖摸了块儿已经快湿化的糖糕餵到曹错嘴巴里面,随后给他背部的伤口上了药。 窗户还是开着的,偶有一阵清风吹进来,夹着一股泥腥味儿,许卿湖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曹错背上受了伤的原因,许卿湖便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睡。 第95页 曹错半夜是被冷醒的,梦里都是幽都冰冷寒绝的河水,他在睡梦都在打寒颤,颤抖得厉害。 「好冷……」曹错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迷迷煳煳道:「许卿湖,别回头了,快走……」 许卿湖迷迷煳煳地醒过来,这才发现曹错颤抖得紧,他连忙把人抱在怀里哄,凑近听他说的梦话。 「做什么梦了?」 「快走……」曹错躲在许卿湖的颈窝,但是他被梦魇住了,压根儿醒不过来,「大郎,快走……他们要杀你。」 许卿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耐心地抱着他哄,道:「不怕了知远,不怕了,我在这儿,没有人能杀我们。」 这样的安慰仿佛真的有效,曹错靠在许卿湖怀里安静了许多,许卿湖抱着他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日里思夜里想的人终于在眼前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这般亲近地贴在一起。 曹错稍稍低下头,柔软的唇落在许卿湖肩颈处,冰冰凉凉的触感,许卿湖只觉得被他嘴唇碰到的地方都痒痒的,既舒服又很怪异的感觉。 「知远……曹知远……」许卿湖双臂环在他腰间,低头去亲吻他的黑髮。 曹错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含混地答了一声:「嗯?」 「没什么,」许卿湖很轻地笑了一声,带着曹错一同睡在并不很舒适的用草堆起来的草床上,道:「睡觉吧,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曹错往许卿湖怀里钻了钻,他根本就听不懂许卿湖说了些什么,只时不时梦呓地喊着「大郎……」 许卿湖揉着他的黑髮,在他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似的的一吻,轻声哄道:「睡吧,错儿。」****第二日一早,云娇就重手重脚地推开了房门,外头的动静儿把许卿湖惊醒了,窗外刺眼的眼光透进来,他下意识地把曹错的脸埋进自己的心口。 曹错还是没醒,他现在这样根本就没办法继续赶路,只能在这儿静养些日子。 此时的天到处都有漂浮的柳絮,曹错吸进柳絮之后蜷缩起来咳嗽,许卿湖抬手关掉了窗户,随后抱着曹错给他拍着后背。 外面的敲门声催得人心头烦躁,许卿湖小心翼翼地扶着曹错重新躺回草床上,这才不耐烦地去开门。 云娇递了一个木桶给他,道:「去插秧的时候别忘了捡些田螺回来。」 许卿湖:「捡田螺回来做什么?」 云娇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道:「当然是捡回来吃啊,要不然你和你朋友就得饿肚子了,我这儿穷乡僻壤的,可没东西给你们吃。」 许卿湖拿过木桶,道:「我还需要药材,外伤药也需要。」 「你先把活儿干了再跟我说条件吧,你装可怜最多就能煳弄我家里的老娘,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你想要汤药食宿,就得去干活儿,要不然门儿都没有。」云娇磕了颗瓜子儿,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 「我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你把东西准备好就行。」 「你要这么多药材和外伤药,是给你那朋友要的吗?」云娇往屋里头看了一眼,昨日这人就昏睡着,这都过了一夜了还昏睡不起,云娇道:「你朋友都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了,该不会已经……」 第59章 绊子 许卿湖掏出匕首抵着云娇的脖子,道:「你若再胡言乱语半句,我今日就让你交代在这儿。」 这可把云娇给吓破胆儿了,她虽然性子泼辣,但是也只敢耍耍嘴皮子的功夫,真到拿刀拿枪的时候,她反而豪横不起来了。 云娇咽了咽口水,道:「不说就不说,你拿傢伙抵着我脖子做什么?」 许卿湖这才收好匕首,道:「把东西给我准备好了,如果里屋的人有什么闪失,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的月出。」 云娇被他阴森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但她又不愿意这么露了怯,壮着胆子道:「你你你你你你……自己的朋友,我凭什么要给你看着?」 「我看着他,谁去插秧?」许卿湖道:「不想误了农时你就照我说的做,反正我又不靠那几亩地吃饭,真耽搁了损失的也不是我。」 「行行行,我帮你看着就是了,要是你把庄稼给我搞臭了,我就餵你朋友吃砒霜。」****明士羽被杀之后,寒北的势力衰落了大半,如今横行在宁东的,除了寒北的旧部之外,就是一直风吹两头倒的支余部。 曹错消失的消息传回竟京,有人忧,也有人喜,如今明士羽死了,宁东太平了许多,留着曹错也多大的用处,梁太后坐在朝堂的帘幕之后,顿时就悲戚地哭了出来,用衣袖拭了拭眼泪,道:「哀家早早地就为错儿准备了庆功宴,谁知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萧玄语气平淡地宽慰了一句:「太后不必太过忧心,想来世子定有天人庇佑,一定会平安归来。」 「错儿是大魏的好儿郎,」诚宜帝也附和道:「先祖定会庇佑他,母后切莫过于担忧。」 「皇上说的是,世子吉人天相,必然会有先祖皇帝庇佑,」萧玄冷不丁儿地往曹彻那边看了一眼,道:「只是臣一直记得秦王的心腹也同世子一道去了寒北,有如此勐将在世子还是失踪了,这是不是尊卑无序,过于怠慢了些?」 曹彻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玄,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摆明了是想把责任往陈勐和澹臺灼身上推,想藉此机会除掉曹彻的心腹勐将。 第96页 太后见时机合适,立马火上浇油,道:「此二人随着错儿一同征于寒北,如今错儿下落不明,他二人倒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必是他二人狼狈为奸害了哀家的错儿,来人,把澹臺灼陈勐二人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断断不可,」曹彻不紧不慢地站在殿宇内,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事难料,怨只怨错儿福气生得薄,怪不着旁人身上。」 太后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继续道:「秦王,错儿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如今放任卑劣小人在军中猖狂,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吗?」 曹错是曹彻辗转十五余年才寻回来的骨肉,不管曹错如何争气,先前失踪的那十几年都是曹彻心头一道抹不平的伤疤,而今太后三言两语便划开了他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结好的血痂,再次把那血淋淋的痛加于曹彻身上。 萧玄站在一旁没忍住笑了一下,道:「是啊,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儿子,却被自己养的虎将戕害,咱们大魏有的是人,哪儿能怕了区区一个澹臺灼和陈勐,秦王威名在外,又何必咽下这口气?」 曹彻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道:「太后久居深宫,丞相常年待在竟京,战场之事你们难免有所不知,澹臺灼和陈勐壮年时就随我征战,他们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寒北地势险要,山隘河口众多,星夜行路摔下山底也不是没可能,澹臺灼和陈勐都是衷心大魏的汉子,又怎能凭着猜疑就把人打入大牢,这要是传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大魏就没个明事理的人了。」 萧玄倒是没想到他如此绷得住,儿子都不见了,他在朝堂上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莫非这是他使的计?****出了殿宇,潘慧跟在梁庭轩身边走,道:「适才在大殿,我怎么瞧着秦王那样子不像是儿子失踪?你看见他刚才驳太后和丞相的样子了吗,简直就是井井有条,稳而不乱吶。」 梁庭轩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道:「他失去了儿子,手上还握着百万大军,他要是乱了,世家贵族就能把他啃得骨头都不剩,他敢乱吗?」 潘慧也跟着笑,道:「是了,他不敢乱,只能这么日日端着。」 「就是可惜了咱们世子这样天生的妙人儿,」梁庭轩双手背在身后,步履也轻快了些,笑说:「得了这么一副好皮囊,人却说没就没了,这福气也太薄了。」 潘慧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就能料定他已经死了?」 「从他摔进幽都河里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梁庭轩嗤笑道:「除了秦王府上的人,你说这偌大的竟京城内,有多少人在打探世子的下落?树大招风,秦王手握兵权这么些年,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你说他们能错过这天赐的良机吗?」 「不愧是在户部当差的,梁大人不仅帐算得好,朝堂上的事也能想得如此之远,」潘慧乐呵地奉承道:「潘某佩服。」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和陆吉撞了个正着,梁庭轩道:「哟,潘逢贵,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知己吗?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唿?」 「打啊,怎么不打?」潘慧笑道:「犹颂啊,怎么一个人?你舅舅呢?」 「关你屁事儿?有毛病吧。」陆吉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那刚封上东征将军就战死的世子还真是可惜,」潘慧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道:「不如你也别跟什么世子凑一堆儿了,你爱喝酒,我也爱,咱俩在一块儿玩儿才是最合适。」 陆吉挖苦他道:「我家教严啊,我爹要是知道我跟你扎堆儿,又要说什么商人误国,对不起列祖列宗的话了。」 「你老爹都中风了,哪里还有功夫关心你跟谁在一起玩儿?」潘慧道。 「是啊犹颂,」梁庭轩也不忘挖苦他两句,道:「你啊,就是平日里太端着了,大家都是男人,去花楼喝个酒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陆吉素来看不惯他两,翻遍整个竟京都找不出比他们两个更噁心的玩意儿来,「我听说潘侍郎在花楼玩儿高了,患了那什么……花柳病还是什么来着?」 说到这儿陆吉没忍住笑了一声,道:「染了这病,害了自个儿也就算了,还要去害花楼的姑娘家,怎么?现在养些日子把病养好了,就又开始孟浪了,也不怕以后变得跟宫里的潘公公一样。」 潘慧皱起眉头,道:「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吉越发觉得好笑,道:「潘公公姓潘,你也姓潘,你两莫不是还带有什么宗亲关系吧?」 听了这话梁庭轩也不厚道地笑了一声,诧异道:「哟,还有这事儿?逢贵吶,那潘公公当真是和你一祖同宗的?」 潘慧气得牙关都咬紧了,脸上还摆着一副笑烂了的表情,道:「一个下贱的阉人,怎么配与我同宗?」 陆吉看到站在潘逢贵身后的潘庆,笑得越发的不怀好意,道:「是吗?」 潘慧觉得晦气得要死,道:「当然是这样,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和尿骚味儿这么重的阉人扯上什么关系?」 「哟,潘公公,」陆吉装作才发现他的样子,道:「您老不在皇上跟前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潘慧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潘庆竟然就站在他身后,刚才那番言语岂不是把人得罪狠了吗? 潘慧露出一副极尽讨好狗腿的笑容,连忙亲切地问候道:「潘公公,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我还寻思着哪日请你喝酒呢?」 第97页 潘庆表情妙得很,皮笑肉不笑,看着不像生气了,但也不像没生气,道:「哟,那可真是不巧了,老奴近日肝火旺盛,怕是没福气喝潘侍郎的酒了。」 说完潘庆相当不给他留面子就走掉了,陆吉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这混蛋就该,潘庆是皇上跟前的人,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倒好,背后揭人短还被人给逮住了。 梁庭轩道:「陆犹颂,你怕不是故意的吧。」 「我哪儿知道潘公公今儿就会往这条路走?」陆吉看着潘慧一脸吃了狗屎的样子,道:「没想到潘侍郎这么有魄力,当着潘庆的面说起话来也这般犀利,倒是教陆某刮目相看了。」 潘慧维持着脸上的假笑,梁庭轩拍了拍潘慧的肩膀,挑眉看着陆吉,不以为意道:「那又怎样?往后潘侍郎让你刮目相看的地方多了去了。」 「梁大人,花楼这种地方楼高风大,那什么花柳病的,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传到你身上惹得一身骚,苦的可是自个儿的身子。」 梁庭轩不爽道:「你操心得倒是多。」 第60章 农时 陆吉:「我哪儿有功夫操心你的事儿?只是听着这病也忒骚了,顺口提醒一句罢了。」 梁庭轩和潘慧都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噁心又吐不出来,陆吉从来没这么痛快过,这还是头一回在嘴上赢过这两个混球。 以至于他走的时候笑得越发大声,那笑声落在身后两人的耳朵里,比躲在草丛间的蛤蟆叫还要刺耳。****晴午时,曹错睁开眼睛,盯着脏乱粗糙的天花板,好半天身上才缓过力气来。 云娇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本来想直接掐住他的下巴给他灌进去,没想到这人居然醒了。 曹错坐在床上,发间沾了好几根干茅草,他偏头看着进门而来的云娇,神情疑惑。 「你醒了?正好,把药喝了就起来干活儿。」 云娇把碗重重地放在小木几上,看到曹错脸的时候愣了一下,此人样貌生得也太端正了,比女子还要好看,尤其是唇下的红痣,长得这么恰到好处。 曹错轻蹙起眉,不确定地问了一遍:「干活儿?」 「当然是干活儿,不然让你白白住这儿啊?做什么白日梦呢?」云娇翻了一个白眼,随后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道:「还以为自己是哪家富庶的公子呢。」 等人走了之后,曹错推开了窗户,阳光斜入室内,曹错眯起眼睛看向外头,没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云娇在外面催得紧,曹错一口喝完了苦得发酸的汤药,穿上靴子就往外面走,云娇扔了一把木推子给他,指着门口地上的一堆玉米粒,道:「你把这些苞谷推开,确保每一颗都要晒到。」 曹错浑身的肌肉都酸软得紧,拿着推手活络了一下筋骨,随后就去推玉米粒,道:「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吗?」 「什么?」 「我是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当然不是,」云娇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道:「你人都昏迷不醒了,哪儿来的力气到这儿来?是你朋友带你来的,他现在在田里头插秧。」 「插秧?」曹错不可置信道:「你确定跟我一起来的人,现在在水田里插秧?」 云娇悠闲地躺坐在摇椅里磕着瓜子,笑说:「废话,要不然你以为你的食宿汤药是哪儿来的?农时误不得,你两身强体壮,留下来干活正好合适。」 曹错继续推着地上的玉米粒,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云娇抛了一颗瓜子在半空,张着嘴巴去接瓜子仁,不甚在意地答道:「忙活完自然就回来了呗。」 曹错见她行事散漫,也懒得与她多话,继续推地上晒着的作物,等到傍晚时,云娇催促着曹错去厨房里忙活,递了把锅铲在他手里。 「你给我也没用,我不会厨房里的事儿。」 「不会可以学,」云娇手把手地教他,道:「要不然你朋友回来可就没得吃了,昨日你们来的时候,你朋友大半夜还起来给你熬药,你给他弄点吃的又不是什么为难事。」 难怪昨夜曹错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吃了什么很苦的东西,没想到是许卿湖熬的汤药。 曹错顿时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地跟着面前这个屁大点儿的小姑娘做厨房里的事,就差没把人家的灶头给掀了。****许卿湖挽着裤腿,小腿上还有在水田里沾上去的黑泥,他扛着一把锄头,跟着一同干农活儿的几个年轻汉子一道步入斜阳,往返还的方向悠闲地走。 这一片儿的人都说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蜀地口音,虽说没听过,却也不难懂,跟竟京话挺像。 回去的几个汉子在胡猜回去之后媳妇儿给做了什么好菜,许卿湖身量高挑,样貌也长得年轻,惹得路旁挎着菜篮子的娘子频频回头,像是在好奇何时多了这么个人来。 「昨儿家里的老头儿赶集买了好大一条鲤鱼回来,估计媳妇儿会做一锅红烧鱼。」晒得黢黑的汉子笑道。 「那你可有好口福了,」一头髮黑白相间的老汉道:「哎,小许啊,你媳妇儿给你做什么吃啊?」 许卿湖刚着锄头,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学着做干活儿的儿郎含了根硬茅草在嘴里嚼,听到有人喊他才偏头去看了一眼老汉,笑道:「嗐,媳妇儿做什么就吃什么,这还有得挑?」 「你口味倒是随和,」老汉嬉笑道:「你媳妇儿跟你在一块儿,日子过得肯定幸福。」 第98页 许卿湖哪里来什么媳妇儿?只不过是跟老头儿瞎扯的罢了,但是听了老头儿的话他又实在没忍得住好奇,挑着眉问:「你怎么知道?」 第61章 热闹 老汉摸了一把花白的鬍子,笑道:「我一提他你就笑,这还不幸福美满?」笑了吗? 许卿湖在心里暗自问了一句,真奇怪,明明只不过是顺口而出的煳涂话而已,怎么还兴笑了? 许卿湖刚走到离屋舍不远的地方,就看到云娇手臂上挎着个篮子,站在田坎上与几个女娘对骂,许卿湖听了两句,好像是因为那些身着裙装的女娘在说云娇嫁不出去,被云娇听了,气不过就与人骂了起来。 叫骂得厉害,吸引了好些个从田里忙完扛着锄头经过的汉子围观,许卿湖从未见过如云娇这般泼辣的女人,他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武家生的这个姑娘可不是个好惹的,泼辣得很,他哥哥在军队里当差,就剩了她和她那老娘在杏花村,她在这儿可是出了名儿的暴脾气,」站在一旁的老汉笑道:「这好些年都不见有这么热闹的戏看了,竟被你给赶上了。」 许卿湖这才知道这个村子的名字叫杏花村,他从未见过这番几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下热火朝天叫骂的场景,虽说是吵了点儿,但却莫名好笑。 许卿湖竟也没忍得住和旁人一同笑了起来,等她们骂够了就散了,到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但看着个个儿脸上都不是高兴的样子。 云娇气唿唿地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扛着锄头的许卿湖,不悦道:「你看什么看?你也觉得我嫁不出去是不是?」 许卿湖耸了耸肩,嚼着茅草根儿往屋舍走,云娇跟在他身后,见对他发气也没什么作用,便不提刚才那事儿了,道:「你那朋友醒了,看着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醒了?」许卿湖心头一喜,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庭院干活儿呢。」云娇觉得他的反应也忒奇怪了,不就是朋友醒了吗,有必要开心成这样? 许卿湖扔掉手里的锄头,快步往屋舍走,走近果然发现有个人影拿着推子在收晾晒了一天的玉米粒。 那人穿着一件素衣,脸色惨白,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间却并不拖沓,三两下就把散在地上的玉米粒收束成一堆,没一会儿武大娘就拄着拐杖从屋里头蹒跚着走了出来,道:「小伙子,快歇着吧,忙活了一天,先把饭吃了。」 曹错停下来,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胳膊,道:「没事儿大娘,我把玉米收了就进来。」 把玉米粒收进粗布口袋之后,曹错只觉得背后的伤口疼的厉害,像是裂开了,但是要让他闲下来吧,他又不是个可以闲得住的人。 正要扛着粗布袋进去的时候,他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卿湖,只见她身穿黑色的粗布衣服,裤腿卷到了膝盖弯儿,两条腿上沾了不少的泥,就连脸上也沾了些。 曹错被许卿湖脸上沾到的泥土逗笑了,许卿湖大步走过去扛起了装着玉米粒的粗布袋子,道:「伤口都还没有结痂,做什么要扛这些?」 「闲着无聊罢了,」曹错步履沉重地跟在许卿湖身后往仓库走,道:「你当真去田里给人插秧了?」 「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许卿湖把口袋往地上一扔,道:「在尹安的时候还不得做这些,你今日吃了汤药吗?」 曹错咳了几声,道:「中午醒的时候喝了一碗,是云娇给我的,她说是你干农活儿换的。」 「嗯,那丫头是个机灵人,」许卿湖放下裤腿,道:「现在正值农时,是插秧的好时候,现在我们居于她家屋檐底下,她当然要趁此机会让我们干活儿了,免得误了农时伤了农事。」 曹错:「你直接把我带回营中去就可以了,没必要在这村里头受苦。」 「是吗?」许卿湖脱下沾了泥土的靴子,换了双干净的鞋,道:「可我不觉得苦,这村头穷是穷了点儿,但是偏居在此处,不留意估计就没人找得着,我觉得很好。」 曹错不懂许卿湖是什么意思,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待会儿用过膳之后再喝一碗汤药,好得快些,」许卿湖拍了拍衣服上已经被晒干的泥土,道:「走吧。」 几人刚坐在席间,云娇就骂骂咧咧地进了门,道:「什么人啊,干事儿干一半就跑了,锄头也给我砸坏了。」 许卿湖并不搭理她,忙活一天还怪累人,他端着碗就开始大口吃饭,只是这饭菜入口后挺不是滋味儿的,每一道菜都是齁咸的,吃到嘴里让人难以下咽。 第62章 豌豆 云娇吃了一口豆腐之后立马就吐出来了,道:「谁让你放这么多盐了?都跟你说要少放些盐,你搞成这样还怎么吃?」 曹错面无表情道:「我以为白色的那个是糖,你也没跟我说哪个是盐哪个是糖啊。」 「你见过哪家炒菜要放糖的吗?」 「我喜欢吃糖,就放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云娇不满道:「往菜里放糖不就等于变相的下毒吗?」 「云娇,不许没礼貌。」老大娘听不下去云娇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立马打断了她。 许卿湖听好半天才听出来这饭是曹错给做的,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他从来没让曹错往厨房里待过,等他回到秦王府之后,秦王就更不可能让他往厨房里待,没想到在这偏僻的杏花村里头,他居然被人使唤稀里煳涂地做了这样的事。 第99页 许卿湖面色从容地夹了一大块茄子吃,不紧不慢道:「我觉得刚好,不咸也不淡。」 曹错有些怀疑地看着他,道:「你当真这么觉得?」 许卿湖:「当真。」 曹错半信半疑地动筷子,夹了块儿茄子放进嘴里,顿时舌头都被咸麻了,他立马把把茄子吐了出来,道:「别吃了,这根本就没法儿吃。」****入夜,曹错喝了药之后疲倦得紧,险些靠在木椅上睡着了,许卿湖烧了热水放在浴桶里面,这才去戳了戳曹错的脸。 曹错迷迷煳煳地看着他,道:「何事?」 「泡了澡再睡。」 「不想泡,太困了。」 「我在水里放了艾草,驱寒的,泡会儿能缓咳疾,」许卿湖把人从旧木椅里抱起来,就像抱小孩儿似的,道:「你困了就睡,我给你弄就行。」 曹错被他弄得一点儿瞌睡都没了,他连忙去推许卿湖,但是那汤药的劲儿也太勐了,一碗喝下去他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一样,根本就推不开许卿湖。 许卿湖轻而易举地就脱下了他的衣服,把他抱进浴桶里面,用粗布毛巾给他擦拭着身上的皮肤。 许卿湖的目光并不正直,把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个遍,该看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似乎还觉得不够,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地邪乎起来,停留在一处非常怪异的位置。 曹错顿感羞耻,只恨自己体力不济,竟被许卿湖这般羞辱,偏偏更羞耻的还在后头,他居然在许卿湖灼灼的目光之下有了反应,浴桶里的水很清澈,他在水里冒出头来的欲望根本就藏不住,被许卿湖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说困了吗?怎么又精神了?」 「许锦侯,你出去。」 「我出去了谁来伺候你?」许卿湖盯着他早已抬头的那处,忽而嗤笑了一声,道:「而且……憋着多难受。」 许卿湖突然把手探入温水中,水声晃荡,在寂静的屋子里异常清晰入耳,曹错浑身的肌肉紧绷,就连脚趾都蜷了起来,他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瞪着许卿湖,道:「许卿湖,我一定会杀了你。」 「行啊,你来。」许卿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良久才把曹错从水里捞起来,抱着他往床边走,曹错心头一紧,慌乱道:「放我下来……」 许卿湖坐在床沿,让曹错光熘熘地跨坐在自己腿上,拿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滴,指尖不安分地抚过曹错身上的皮肉。 凭曹错现在的力气根本就没办法挣得过许卿湖,他心虚地用手抵着许卿湖的胸膛,紧张道:「许卿湖,你敢对我做那样的事,我真的会杀你,我没跟你说笑。」 许卿湖不理他的话,强迫他趴在床上,床上的干草刺得曹错的皮肤又疼又痒,除此之外他还觉得很羞耻,他闭紧了眼睛,像是如此便能逃脱了一般。 许卿湖目光往下移,看见了曹错握紧的拳头,他一猜就是这人给想邪乎了,实在没忍得住笑了笑,他拿过药膏轻轻地抹在曹错后背的伤口上,抹了药之后他拿过一件单衣披在曹错身上,拍了拍曹错的肩膀,笑道:「抹个药而已,想哪儿去了?」 曹错不爽地瞪着他,他这摆明就是故意的,但是许卿湖并没有因为他的不爽而感到不自在,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时候厨房的药都煮好了,许卿湖去厨房盛了两碗汤药端进里屋,曹错一看到汤药就蹙紧了眉宇,这样的苦他已经吃了三年有余,虽说已经习惯了,但是闻着味儿总归是不舒服的。 许卿湖:「把药汤喝了。」 曹错:「今日的汤药已经喝过了,我不喝。」 许卿湖也不急,坐在床沿,道:「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餵你,你自己选。」 「我不喝,我正午喝的药这会儿胃里还是苦的,喝不了。」 「曹知远,别娇气。」许卿湖递了一碗加了糖的药汤给他,自己则是拿过一碗没加糖的药汤,道:「我同你一起喝,你不会一个人吃苦。」 许卿湖强忍着反胃一口就喝完了汤药,把碗放在一旁,道:「到你了。」 「我没说要喝,」曹错拉过被子盖着,道:「要喝你自己喝。」 许卿湖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含着一口汤药餵进他嘴里,曹错被勐地呛了一口,一连咳了好几声,他推开了许卿湖,不悦道:「我自己能喝。」 「行啊,你自己喝。」许卿湖坐在一旁守着他喝。 曹错喝到药的时候迟疑了几秒,这药居然是甜的,喝完之后,他把碗倒过来,一滴都滴不出来,「我现在能睡了吧?」 许卿湖剥开一块儿油皮纸包的方糖塞到他嘴里,「嗯,睡吧。」 许卿湖径直去了隔间,用方才烧的热水洗澡。 外头的蛙声此起彼伏,吵嚷的夜,靠不拢的人。 曹错侧躺在草床上,嚼着嘴里的方糖,他想了良多,适才发生的那些荒唐事曾在他的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从少年时身居尹安,他就渴望与许卿湖亲近,而今他和许卿湖之间挨得这么近,他反倒不知所措了。 方糖化完了之后,曹错才记起来下午许卿湖都没吃什么东西,于是他起身去了厨房,用灶台的豌豆煮了一锅豌豆饭。 许卿湖洗完澡只在下身穿了一条单薄的里裤,光着膀子就过来了,还没走进里屋他就闻到了饭的味道。 他疑惑地走进去,只见曹错盛了一碗豌豆饭放在木几上,许卿湖道:「肚子饿了?」 第100页 「没有。」 「那就是给我做的?」 「嗯,」曹错道:「我刚才尝了,差盐,但是灶头上的盐已经用完了。」 许卿湖坐在曹错对面,十分自然地端起豌豆饭,舀了一大勺在嘴里,下午的饭菜齁咸,晚上的豌豆饭除了米饭和豌豆本来的味儿之外别无滋味,但是许卿湖却吃得拍案叫绝,道:「好吃。」 曹错:「什么佐料都没有,怎么可能好吃?」 「真的好吃,」许卿湖笑着看他,几勺就吃完了碗里的豌豆饭,随后自己用勺子又盛了一碗,嘴里还包着饭,模煳不清道:「我以前没吃过豌豆饭,还想再吃一碗。」 「……」曹错看着他的笑容怔了怔,这还是认识许卿湖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敞开的笑容,就好像真的全无城府,坦诚直率一般。 许卿湖顿时就想到了傍晚做完农活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听那几个汉子在猜回家媳妇做了什么好吃的,没想到自己也有,这碗豌豆饭比各家的烧鱼酒肉都要有滋味。 「我以前没煮过饭……」曹错别开眼不再去看许卿湖,道:「你先将就一晚,明日回到军营之后就好了。」 「不急,你现在还不能赶路,歇两日了再走也不迟。」 「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话还没说完曹错就开始勐烈地咳起来,咳了好些血出来。 许卿湖顾不上没吃完的豌豆饭,抱着曹错就往床边走,拿一旁的帕子给他擦唇边的血,曹错靠在许卿湖的肩头咳嗽,借着昏暗的烛灯他才注意到许卿湖肩头黑黑的东西,定睛一看才看出来是一只狼的刺青图案。 曹错抬手去摸那处刺青,那处的皮肤明显有些粗糙,定是受过什么伤,只不过被刺青挡住了看不出来,但是用手摸的话就能发现。 曹错皱紧了眉头,心头一急咳得越发厉害,道:「肩膀怎么受伤了?」 这一声紧接着一声的咳嗽声咳得许卿湖的心肝儿都跟着在震,他一手环住曹错的腰,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声道:「没什么,以前练箭的时候磕的。」 曹错仍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道疤痕,问:「还痛不痛?」 「不痛了,早就已经不痛了。」 「骗人。」曹错突然把头埋进许卿湖的胸口,咳得肺疼,心也跟着疼。 许卿湖拍打着他的背,抱着他坐在床沿摇啊摇,摇啊摇,曹错伸手抱住了许卿湖的背,嗓音低沉道:「怎么可能不痛?」 第63章 杏雨 恍惚间许卿湖还真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有个会疼人的媳妇儿了的错觉,他心口突然湿湿的一片。 曹错小声地抽泣起来,他在此时忘却了全部的算计,忘却了对许卿湖的所有埋怨,只凭着本能小声地念叨着:「大郎……」 「我在。」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我觉得……有点儿冷。」 「那我去把窗户关上。」 曹错抱紧他不让他起身,道:「你抱着我睡吧,抱着睡就不冷了。」 许卿湖依着他,道:「好,我抱着你睡。」****曹嫣然得知曹错失踪一事,骑着的卢马往北走,她珍惜的惧怕的东西都不多,徐是因为从小就跟着她父亲在男人窝里摸爬滚打的原因,让她练就了一颗坚毅的心脏。 但是对于她这个失而復得的弟弟,她却是珍惜非常,幼时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老爹的悲嘆声,就连母亲临走前,也握着她的手嘱託她要找到弟弟。 而后命运眷顾,真的把她一家的曾不能触及的伤口完好无损地填补好了,不仅把曹错带了回来,而且还是有胆识的翩翩少年模样。 只是没想到,人还没回来多久,命运就再一次地跟她一家开了个巨大的玩笑,然而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 曹嫣然握着长枪,穿过烈野长河,她深知如果自己的父亲在这个时候离开竟京,定会引起世家贵族的骚乱,但她还知道,此时她父亲的一颗心都是悬着的。 尽管他面上稳若泰山,可曹嫣然却明白他心里为儿子担忧的恐惧,因为滋长在自己心头担忧弟弟的恐惧,也如出一辙的笼罩在她的头顶上,让她没办法安心在竟京等曹错归来。 而且梁氏早已视曹错为心腹大患,怎么可能错过这次机会,她弟弟一日没有音讯,被人戕害的可能性就越大,曹嫣然对这些瞭然于胸,所以她骑在的卢马背上一刻也不敢耽搁。****这日许卿湖早早地就去了起床准备去干农活,他一醒曹错也跟着醒了,清晨的空气带着厚重的寒意,曹错被冷空气催得咳了一声。 许卿湖放下手中的靴子,赤脚走到门边,拢紧了曹错身上的衣服,道:「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已经睡够了,」曹错道:「你今日也要去秧田吗?」 「嗯,正好回来的时候找郎中开些药。」 「我想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许卿湖道:「田里蚊虫很多,等出了太阳之后很热,你去了也是白白受罪,你好好把身体养好,别折腾了。」 曹错坚持道:「我就坐在边儿上看看,什么也不做。」 许卿湖架不住他的执拗,只好让他一同跟着,许卿湖卷着裤腿儿,和田里的许多汉子一样带着一顶竹枝编织的斗笠,弓着腰插秧苗。 曹错就坐在不远处的田坎上,歪着头看许卿湖干农活儿,没想到这人骑马射箭做得,连下地插秧苗的事也做得,当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第101页 曹错脖子歪得有些发酸,又换了另一边歪,抽了根儿边上的茅草含在嘴里缓慢地嚼。 他看得出了神,恍惚间他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他和许卿湖都变成了杏花村里的寻常农夫,乘初阳而作,踏夕阳而归。 若是果真如此,倒也是一桩美事,只是自己肩头还担着这样重大的责任,又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偏僻的村落里逍遥快活。 曹彻对他寄予厚望,先生为他慷慨离开苍筤山,不远千里跋涉随他来到竟京,还有寒北的三十万大军,都等着他回去,与许卿湖逍遥世外无疑快活,可曹错明知这样不行,等到伤好的一日,自己总归是要来离开杏花村的。 只盼着伤势好得慢些罢了…… 正午的太阳毒辣,许卿湖走到田坎歇了口气,曹错顺手把水囊扔给他,道:「你干活儿挺细緻啊,这么几个时辰都不喝口水。」 许卿湖喝了一大半的水,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沾到的水渍,笑道:「早点儿干完早点儿回去呗,我敢让你拖着这副身子在这儿耗着等我吗?」 「我身子好得很,你只管歇你的就是了。」曹错拿过许卿湖手里的水囊,也喝了一大口水。 许卿湖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在曹错的头顶上,道:「怎么样?坐累了没有?」 曹错嘴里含着被太阳烤温了的水,懒洋洋地仰起头,被日光晒得眯起眼睛,道:「我什么也没做,累不着我身上来。」 许卿湖坐在他边儿上,用拇指擦掉了他脸上沾到的水汽,道:「别嘴硬,受不住了就先回去,过会儿太阳只会更毒。」 曹错:「无妨,我觉得很好,就是晒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 做完活儿过来歇气的老汉看着许卿湖身边多了个人,没忍住问了一句:「小许啊,坐你边儿上的是你朋友啊?」 「是我以前在乡下捡回来养的小崽子,你叫他小铃铛就行了。」许卿湖双手搭在膝盖上,面不改色地跟人闲谈。 曹错偏头去看许卿湖,只见他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明朗,老汉看小铃铛长得高高的个子,看着像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他问:「那小铃铛算是你养的儿子了啊?娶亲了吗?」 曹错直接答了这话,道:「快了,家里人给说了一门亲事,就等着请人算一个良辰吉日迎亲。」 等到傍晚太阳没这么大的时候,许卿湖才和曹错一同往回走,两人步入斜阳走过热闹的街市,许卿湖顺道买了一包油皮纸包好的糖糕,随后在药铺买了几副煎服的汤药。 掌柜的眼睛不大好使,就差一张脸都埋进药本本儿里面去了,小声地嘀咕着:「干草一钱,苦杏仁,茯苓,麦冬,葶苈子,荆芥,枇杷叶……」 这些耳熟能详的中药名,曹错光是听着就觉得苦,下意识地就蹙起里面眉头。 从药铺出来时,落了一阵轻雨,曹错没怎么在意不大的雨,作势就要往雨中走,被许卿湖拽了回来,道:「雨停了再走。」 曹错把斗笠拿在手里,道:「等雨停了回去就没吃的了,武家姑娘可不会给我们留食儿。」 「不留就不留,」许卿湖紧紧地握住曹错的手腕,手心被他腕间的铃铛硌得生疼,「晚些时候我给你做点吃的,饿不着你,安心等会儿。」 屋檐下不停地在往下淌水,对面人家的院子里种着两颗杏树,熟了的黄杏挂在枝头,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潮湿的空气里除了一股泥巴的草腥气之外,还隐约有一股黄杏的清甜气。 杏花村头杏花雨,杏雨欲留人,留人先起意。 二人停在檐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跑到屋檐底下避雨,被这突然而来的雨留在此处,顿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地愈加热闹起来。 许卿湖始终握着曹错,曹错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是行人都只顾着这雨何时能停,丝毫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他们。 许卿湖不确定今日在田间曹错说的是真话还是戏言,他偏头问:「你爹给你说亲事了?」 曹错:「没有。」 「那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许卿湖用拇指摩挲着糖糕的油皮纸,此刻他非常好奇曹错的答案。 「有。」 「你中意的是谁?」 「我……」落雨时气温骤降,凉意瞬间笼住曹错,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许卿湖的话便突然咳了起来。 许卿湖拍打着他的背,顺道摸了一下他的头,有些发热,估计是累着了,本来就伤势未愈,白天顶着烈日在田坎坐了一整日,现在又着了风,换谁都受不住。 等雨停了之后,屋檐下避雨的人各自散去,曹错险些没站得稳,好在许卿湖在一旁稳着他,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无事,我能走……」话音还未落他就又开始咳,比方才咳得还要厉害。 许卿湖把糖糕塞到曹错手里,将斗笠戴在他头上,随后轻车熟路地将人背起来,道:「是你们当将军的人都这么爱逞能,还是你这个人嘴太硬?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儿。」 曹错双手环住许卿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道:「我咳我的,谁也没让你管我啊,你自个儿乐意的。」 许卿湖忽而哼笑了一声,把曹错往背上掂了掂,道:「是是是,是我自个儿乐意的,我就中意你,稀罕你行不行?」 曹错愣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 第102页 「我说我中意你,就是怀春时能念着你那种,」许卿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冷不丁儿地说了这么不着调的话,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道:「也是想娶亲迎你进门的那种。」 曹错顿时觉得脸热得厉害,靠在他的肩头没说话,握得手里包着糖糕的油皮纸吱吱地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胡说什么?我是男人,你要如何迎我进门?」 「我有锦囊妙计,你就愿意同我一处吗?」许卿湖嘴角扬着,道:「那我可得回头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躲过你爹的快刀把你带走。」 第64章 夜半 曹错没忍住笑了一声,道:「别想了,老爹的刀也不是这么用的。」 隔着灰濛濛的天,曹错只能隐隐看到杏子的影子,许卿湖背着他走个三五步便能见着一棵杏树,真不愧叫杏花村。 只是可惜,他们来得太迟,杏子早已成熟,错过了今年的杏花开,想见到杏花开的场景,只能等到来年的春天。 可现在才刚夏季冒头,秋冬还有这么长,曹错疑心自己等不到来年的春天。 曹错:「树上长了这么多果子,也不知道熟没熟透。」 许卿湖:「看成色应该是成熟了。」 「也不知道滋味儿如何,」曹错忽然双眼放光,道:「我听武大娘说杏花村四天就会赶集一次,上次赶集是三天前,赶明儿我们也去凑个热闹,正好还可以买些杏子尝尝。」 「好啊,赶明儿咱一起去街市逛逛,」许卿湖一口便答应了他,道:「武大娘家院子里头有这么大两颗杏树,你想吃杏子我回去便给你摘。」 傍晚时云娇坐在门口一边瓜子儿一边乘凉,等见到回来的两个人她顿时就垮着一张脸,方才本不愿意给这两人留饭的,就为这事儿被她老娘给骂了一通,现在一看到这二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二人上何处偷懒儿去了?」云娇双手插在腰间,做足了要跟人叫骂的架势,道:「活儿干完了吗就知道到处乱跑。」 本来云娇都已经准备好「恶战」一番了,结果许曹二人压根儿就不理她,让她那千斤重的怒气最终砸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没有激起一丁点儿迴响。 曹错在背后笑了一声,道:「这武家姑娘还真是厉害,天天扯着嗓门儿吼也不带咳两声的,嗓子真好。」 许卿湖:「你好好吃药把嗓子养好了,就可以跟她一块儿站在门口吼,说不定以后还吼出水平来了。」 「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更合适去吼,」曹错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菜,道:「我瞧着那武家姑娘有事没事就盯着你看,这姑娘性情直爽,对你又颇有好意,日后你和她站在门口此一言彼一语地附和说唱吟诗,岂不美哉?」 许卿湖悠哉地夹着一块凉拌黄瓜吃,道:「我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这买卖我亏死了。」 「怎么说?」 「放着纯情世子不理,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若能和无往不胜的东征将军同在一处夜夜笙歌岂不更美?」****是夜微雨,许卿湖躺在草床上睡着了,连续几日的耕作让他沉沉地睡过去,连屋外几声惊雷也没能扰醒他。 但是曹错不行,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这几声惊雷一下就把他给吵醒了,凉雨催梦醒,要人命似的。 曹错翻了个身,牵扯住了背后的刀伤,又是一阵刺骨似的的疼痛,这下弄得他更加睡不着,他顺手拿过床头许卿湖的黑色外衣披在身上,往门外去了一趟。 刚一开门便是凉风拂面,夜半的风寒气袭人,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晚上起来只为看一场雨。 他捂住嘴巴细微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带上房门,怕吵醒了许卿湖的睡梦,他站在屋檐下,这才注意到一旁多了个人坐在矮小的木凳子上,痴痴地看着雨幕。 曹错偏过头,定睛一瞧才看清此人是云娇,他问:「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门外来作甚?」 云娇仍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盯着黑漆漆的雨幕,头都没有偏一下,道:「睡不着,雷声太大了。」 这人倒是跟平日里咋咋唿唿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大像,曹错没想到她还能像现在这般好好说话。 「你呢,你为何大半夜不睡觉?」云娇这才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你朋友说你淋不得雨吹不得风的,这会儿有风有雨的,你明儿怕不得卧榻一整天。」 「都是粗人,哪儿就这么矜贵了?」曹错盘腿坐在阶上,雨斜着飘了些在他的衣袍上,「我跟你一样,也是被这雷弄得睡不着觉。」 云娇问:「你知道军中的事情吗?」 曹错顿时就变得警惕起来,莫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大哥行军六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个信儿,」云娇刚才梦到他大哥死在战场上了,万箭穿心,血染战袍,再加上那几声惊雷愣是活生生把她给吓醒了。 她继续道:「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战死了还是升官儿发财就不要自个儿老娘和亲妹子了。」 说到这儿云娇气愤地拍了一把大腿,怒骂道:「他要是出息了就不认我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狼心狗肺的。」 但是很快云娇的怒气就散了,又变成了一副软绵绵的样子,自言自语地埋怨道:「我老娘可是一双眼睛都为他哭瞎了,他凭什么只顾着自个儿升官儿发财?」 第103页 「可能真的战事吃紧呢,」曹错道:「等战事缓了,说不定你大哥就回来了。」 云娇仿佛又燃起了希望,偏头去看曹错,语气有些不确定地问:「战事一缓就能回来吗?」 曹错哪里知道她大哥能不能回来,但是他也懒得跟云娇说下去,道:「嗯,大傢伙儿都是这么说的,战事一缓各家儿郎就都能回家。」 只是行军打仗的事,鬼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缓一缓,这话明显是插秧的那些老汉儿自己说来抚慰自己的无奈话儿罢了。 云娇顿时觉得如释重负,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拍了拍曹错的肩膀,道:「等我大哥出息了回来,肯定摆席请村里的人喝酒,想想都痛快啊。」 曹错脸上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这人方才还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这么快就又换了一个样子。 「嗯,是挺痛快。」 「到时候也少不了你的那碗饭吃,」云娇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困意来得紧,实在熬不住,「我去睡了啊,困死了。」 云娇进了里屋之后,曹错仍坐在石阶上,也不知道老爹和阿姐怎么样了,自己贸然没了音信,他们肯定着急。 雨势渐急,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把枝头上的杏子砸落了好些滚落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落雨溅起好些地上的泥巴在曹错的裤腿上,凉意渐浓,逼得他不得不快些回到屋子里头。 曹错合上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脱下身上濡湿的外跑挂在木架子上,双脚蹬下靴子上了床,从外头带来的凉意还没有完全消除,以至于他侧躺在被褥里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突然他浑身都笼了一层暖意,许卿湖从身后将他捞进怀窝里,问:「上哪儿去了?身上怎么这么冷?」 曹错不由自主地寻着温暖往许卿湖怀里靠了些,道:「随处走走,没去哪儿。」 「……」许卿湖一下就没声儿了,只有均匀的唿吸声传来,曹错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是在说梦话。 曹错翻了个身,正面对着许卿湖,外头大雨嘈嘈切切声全都被隔绝在许卿湖怀里了一般,只余越来越心安的暖意。 曹错一动,许卿湖也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这样一来许卿湖的唇恰好印在他眉宇。 曹错的唿吸都漏了一拍,随后心跳得特别快,他疑心许卿湖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许卿湖没有多余的动作了,分明是已经睡着了。 曹错用指尖戳了戳许卿湖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确定许卿湖是睡着了,他突然心头一横,在许卿湖额头上落下一吻,但他怎么都觉得不够似的,亲了一下,又一下…… 许卿湖隐约觉得额头有些痒,蹙起眉头闷哼了一声,曹错立马就安分地躺在他怀里不再乱动,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门外雨声时而嘈嘈转急,时而窃窃如私,只有许卿湖的心跳声平稳地跳动,曹错在安稳地心跳声中安然睡着。****晚上吹了风的原因,第二日曹错身上起了热,许卿湖坐在床沿,把人抱在怀里,曹错疲累地靠在他身上,道:「大郎,什么时辰了?」 「卯时已过。」许卿湖手臂紧紧地稳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倒下去了。 「那我该起床了,还要去赶集呢,」说话间曹错咳了好几声,道:「我去换身衣服。」 他咳的时候许卿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颤动,许卿湖抱着人并未松手,道:「以后有很多时日可以去赶集,不急于一时。」 「我是不是荒废了?」曹错下巴靠着许卿湖的肩膀,声音越来越浅,道:「先前是先生寻来他的杏林好友给我治病,本来有所好转,只是没想到寒北的天寒地冻如此厉害,先前的所有调养都功亏一篑了,老爹教我的那一身功夫……怕是多半也废了。」 「别说丧气话,」许卿湖轻声哄道:「好歹也是当了将军的人,怎么能一点儿斗志也没有?让别人听了就该被笑话了?」 第65章 小狼 曹错小声嘀咕着:「怎么办吶?」 许卿湖抱着他悠悠地摇着,道:「曹知远,不是想吃杏子吗?去换身儿衣服,我们现在就去买。」 「起不来了,」曹错颓丧地靠在许卿湖身上,道:「没力气了……」 「那吃点儿东西之后再睡会儿,」许卿湖笑道:「我刚才煮了些豌豆饭,吃点儿?」 曹错眯着眼睛,喃喃道:「嗯,你伺候我吃。」 「你身份矜贵,可不得要人伺候嘛,」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我伺候着你就是了。」 曹错并不想吃什么豌豆饭,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倒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实在没胃口,许卿湖把碗搁在一旁,道:「怎么不吃了。」 「吃不下,太冷了,」曹错双手撑着草堆着的床,道:「你抱抱我,许卿湖,抱抱我。」 「你倒是不客气,」许卿湖躺进被褥里抱着曹错,道:「旁人就算看不起我,也会客气地喊我的字,就只有你老是直唿其名。」 「不喜欢吗?」曹错翻过身跨坐在许卿湖身上,居高而下地看着他,笑道:「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许锦侯?还是……大郎?许大人?」 曹错眉梢和唇角往上扬着,他嘴唇一动连带着唇下的硃砂痣也跟着动,摇摇晃晃的红痣直接摇进了许卿湖心底,把他的七魂六魄都摇得守不住,尤其是身下拱起的地方,热胀得尤为厉害。 第104页 曹错俯身去亲许卿湖额头,往下是他微微蹙起的眉宇,再往下便是他的嘴巴,曹错一一亲过。 「你每日这么照顾我,就没想过做别的吗?」曹错手往下移,隔着衣料去抚弄热胀的那处,他微微眯起眼睛,笑意在他眼角盪开,「君子不好当,握玉在怀也不乱不疯。」 曹错忽而轻笑,靠在许卿湖耳边故作逗弄地说:「倒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的是,稍稍给点儿甜头就什么礼法都不顾了,许卿湖,在杏花村这么多时日,我瞧着你不乱不疯,你是真君子吗?」 「那你可高估我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许卿湖被他逗弄得浑身发热,勐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在他锁骨间咬下深深浅浅的牙印。 「你先生难道没告诫过你?我是城府极深的小人,曹知远,我不做君子。」 曹错攀着他的脖颈,歪着头笑看他,「不做君子,做欢愉之事好了,想做吗?」 许卿湖日日睡在曹错枕侧,他的心思不清白,但是曹知远也不是好人,明知这些,还故意作出这般样子来。 「行啊,」将他翻了个身压在身下,粗糙的干草硌着曹错锁骨间的皮肤,又痒又疼,许卿湖抬臂扼住曹错的脖子,道:「那我就只管欢愉了。」 曹错双臂往前撑,想往前逃开,许卿湖握住他的脚踝将他重新拉回来,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回过头来接吻,许卿湖嗤笑一声,把人抱起来上下颠,道:「你跑什么?这就欢愉了?」 曹错扬起脖子,坐怀的姿势让他浑身着了火似的,四肢麻得紧,周身的肌肤也黏腻得紧,他双眼模煳地盯天花板,道:「……好了许卿湖,好了。」 「不,远远不够,」许卿湖含着他的喉结,气息不稳,有些狼狈道:「别讨饶,讨了也没用。」 许卿湖深吸一口气,抓住曹错的腰,拉过被子,将曹错压在被子上,折起他的双腿,从额间落下的一滴热汗恰好砸在曹错的胸口,他像是被烫化了一般,咿呀道:「热。」 「那不刚好吗,冷了你受不住。」许卿湖含住他的下巴,时不时就会去尝那颗早就勾走了他七魂六魄的硃砂。 曹错不知如何承受这样来势勐烈的快意,只能把头埋在许卿湖肩头,咬住许卿湖肩头的肉来缓解这意味不明的感受。 很快他嘴里就溢开一股血腥味,他这才松了口,眯起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许卿湖肩头的刺青小狼咬出了血来。 许卿湖像是并未察觉,半晌,他搂着曹错一同躺在床榻之间,两人身上都是潮湿黏腻的,曹错看着他肩头的黑狼,道:「你肩上的狼受伤了。」 许卿湖低头含住曹错,道:「对啊,我的小狼受伤了。」小狼? 「先前不是喊着要杀狼吗?」曹错上身趴在许卿湖身上,把玩着许卿湖的头髮,道:「怎么还把这畜生刺在肩头了,这是稀罕上了?」 「嗯,稀罕。」 「口是心非被你玩儿得挺明白啊,」曹错双眼越来越沉,道:「你都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你嘴里的小狼是说我来着……」 许卿湖从枕头底下摸出颗糖来,剥开后放进曹错嘴里,笑道:「你说是就是了,都依你。」****曹嫣然只身骑马行至寒北鸿雁山脚,唇间干得厉害,韩储底下的士兵拦住了她的去路,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曹嫣然借下腰牌,厉声道:「秦王府的人,岂是你们能栏的?」 话音一落,还不能士兵收回手里的长枪,曹嫣然双腿夹着马腹「驾」了一声,的卢马扬起前蹄,从士兵的长枪利剑中飞跃而过,直至军中帐前停下。 郭瑶和澹臺灼听见外头有动静,从营中出来变看到曹嫣然骑于马上,底下士兵的刀剑不客气地指着她,澹臺灼呵斥道:「放肆,嫣然郡主岂是你们可以拦的?还不退下。」 为首的士兵疑惑地看着曹嫣然,道「这分明是个男子的模样,怎么能说是嫣然郡主?」 澹臺灼:「尔等莫不成花了眼,秦王府的腰牌也认不得了。」 曹嫣然翻身下马,握着剑直走进帐内,道:「错儿有下落了吗?」 澹臺灼摇了摇头,道:「已经派人去寻了,目前还没有找到世子的下落。」 「那就多派些人手去找,」曹嫣然心急地看向郭瑶,道:「玉珩,错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这么坐得住吗?」 郭瑶当然心急,但此事并不是心急就能解决的,「往南的幽都河水最浅,若果错儿不是被什么人劫走了,就定然在寒北以南的地方。」 「郡主先别急,」澹臺灼道:「玉珩随着底下的人手寻了大半个月,只是南下这么多地方,找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曹嫣然坐在一旁,揉了揉眉心,连续赶路实在是疲累得紧,但偏偏她又不敢歇下。 郭瑶递了一杯水给她,道:「今日陈勐已经亲自加派人马去找了,郡主不必过于忧心。」 曹嫣然喝完了一整杯水,她没办法不忧心,她弟弟为人正直,所做之事上报国家,下系黎民,没有半点儿愧对良心,不该是落得如此下场。 「是我失了分寸,」曹嫣然抬眼去看郭瑶,道:「只因错儿一生飘摇,现在又遭遇此事,我实在是……难免心急,你多担待些。」 「这是人之常情,郡主无须自责,」郭瑶素来舒展着的眉头此事竟也蹙在了一起,道:「明日我亲自带人去寻错儿,你待在军营里澹臺灼自会让人照顾你,千万别乱走,寒北虽然气数已尽,但是旧势力还在,还有支余人也在,不可掉以轻心。」****梅雨赶着急地来,许卿湖还在赤脚在田里插着秧苗,大雨就来了,他戴着斗笠,水早就浸满了他的黑靴,他乘雨而归,一路踩破了好几处水洼。 第105页 等回到庭前这雨竟然停了,又是一片晴朗的天,许卿湖不禁感嘆天气的多变,不待他一口气嘆完,坐在屋檐底下的云娇便拿着杏子核儿朝他砸过去,道:「看什么呢?」 许卿湖走到屋檐下,摘下被雨打湿的斗笠,道:「随便看看,小铃铛在哪儿?」 「找你去了,」云娇盘着腿儿继续咬杏子吃。 「找我?」 「嗯,」云娇不在意地挖了挖耳朵,道:「方才下雨,他给你送伞去了,估计在村头等着,去了好些时候了,你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吗?怪古稀奇的。」 闻言许卿湖拔腿就跑,跑到结尾才看到等在街口的曹错,身上都湿透了。 曹错等了许久,越发觉得无聊,踢着脚底下的碎石子儿。 许卿湖喊道:「错儿。」 曹错闻声回过头去,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许卿湖,他忽而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 许卿湖上前抱着他,心急地吼道:「谁让你出来的,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的雨你风寒再严重了要怎么办?」 「对不起……」曹错由着许卿湖抱,道:「刚才雨下得太大了,住隔壁家的娘子都去给家里人送伞了,我怕你也淋着,就想着给你拿一把伞。」 曹错感受着许卿湖剧烈的心跳声,声音不自觉地哑了些,道:「我也没想到武大娘家里的伞有这么多窟窿眼儿,而且我也没淋湿很多,你就别训我了吧。」 「不训了,」许卿湖拿过曹错手里坏掉的伞,声音放缓了许多,道:「不训了,我们回去吧。」 第66章 习剑 回去之后,云娇还没来得及和他两搭上话,许卿湖便推搡着曹错进到里屋,「啪」地一声便把门合上了。 许卿湖将人抱起,抵在木门板上亲,门板吱吱呀呀的响,曹错手抵着许卿湖的胸膛,但他大病未愈,使不上劲,只能微微喘着气,威胁道:「你仗着我有病在身就这么放肆,不怕我养好精神杀了你吗?」 「你来,」许卿湖仰起头去含他,激动道:「能和你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就是死也值了。」 「你莫不是昏头了吧?」曹错双腿夹在他的腰间,没忍住笑了一声,道:「你在尹安日日这么小心,怎么现在这么轻易就说要死的话?」 「身边有个日日念叨着想杀我的小狼,除了把命奉上,还能怎么办?」许卿湖把人抱到床榻间,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随后才坐在床沿脱靴子。 他抖落了靴子里装着的水,换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曹错面色仍旧苍白,养了几日也没养出好血色,他侧过身去看许卿湖,故意用指尖去挠许卿湖腰间的痒,道:「鞋子怎么进了这么多水?」 「外头积的水太多,踩到水坑里去了。」 「七月梅雨季到了,怎么也不拿把伞?」曹错凑过去环住许卿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里面,泼墨的黑髮散开在许卿湖的衣服上。 许卿湖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帮他捋了捋头髮,手指从他的眉间抚过,最后落在唇间的红痣。 「我不怕雨,淋着也没事。」 「这样啊……」 如此说来曹错倒是想起来了,先前在尹安的时候,不管多大的雨许卿湖都不拿伞,尹安的雨一下就很难停下来,当时曹错每日一早就巴巴地等在府上的大门口,一见到许卿湖就巴巴地去给他送伞。 曹错被许卿湖摸得痒了,抬手握住了许卿湖的指尖,道:「总是淋雨会染上风寒,这样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药罐子,你也不想这样吧。」 许卿湖听着曹错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忒不是滋味儿了,他怜悯地看着曹错没有血气的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如果我像以前在尹安的时候一样,一早就给你送伞的话,你要不要?」 许卿湖一刻不犹豫地就答了这话,道:「要,你给的什么我都要。」 曹错笑了一下,握着许卿湖的那只手都不得力,他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声音越来越弱,道:「大郎。」 「嗯?」 「我困了,何时能入睡啊?」 「等一等,先吃饭,」许卿湖摩挲着他尖瘦的下巴,明明才半个多月,这人竟消瘦成了这个模样,「把汤药喝了再睡。」 曹错商量的语气道:「我今日去街上的时候没觉得冷,而且下雨的时候也没觉得冷,比之前好了很多,不想喝药了,改明儿再喝行吗?」 许卿湖知道他是不喜欢药的苦味,道:「我今儿买了糖回来,吃了糖就不苦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郭涉头一回涉足竟京,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瞧,这派头一看就比尹安气派,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郭涉:「竟京原是这般模样。」 「这么多年也没变个什么样子,」管豹自幼便跟着许卿湖住在丞相府邸,什么样繁华的场面儿他都见过,道:「只是这突然回来一趟吧,还真有点儿……」 后头一句「有点儿回到故乡的意思」他没有说出来,主要是他说不出口,他本来是涵南一户小人家的儿郎,父亲临终前将他嘱託给了好友许达,所以他自幼就跟着许卿湖,直至许家遭遇灭顶之灾,他又随着许卿湖一同住进了丞相府。 所以许卿湖阴冷的性情和心里的矛盾旁人不明白,管豹却是明白的,任谁忽逢变故,从中走出来都会变一个性情,比如许卿湖幼年时也是个笑声如铃,闲余时便带着弟弟一同在府上戏耍的清白少年。 第106页 自他在许氏血案中痛失父族亲人之后,管豹就再也没在他脸上见过发自肺腑的笑容。 在丞相府的无数个日夜里,许卿湖稳重如山,日日仰人鼻息,他的爱憎嗔痴,全都隐在他不喜不悲的皮相之下,就是管豹日日伴在他身侧,也摸不透他的喜好。 郭涉:「择端,你发什么愣?」 管豹突然有些恍惚,在营中甚少有人唤他择端,都是喊他豹子的多,「择端」还是先前在竟京的时候,别人经常这么叫的,到了尹安之后,就连许卿湖也很少这么叫他,倒是郭涉这人,每回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唤他的小字。 管豹:「没什么,想起些就旧事罢了。」 于瓒不着调地笑了一声,搂着管豹的肩膀,道:「豹子,我听水汜说你是在竟京长大的,你这是想念故乡,近乡情怯了吧。」 「怯什么怯?」管豹不悦道:「老子来一趟竟京,还要看谁脸色不成?」 「倒是也不至于。」于瓒十分识趣地缩回了手,一偏头就看到了水汜和姚何一同往这边来。 于瓒一看到姚何就把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道:「哟,高了还瘦了,竟京伙食挺好啊把你养这么利索。」 姚何讪讪地躲在水汜后面,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味,难得在于瓒面前硬气了一回,道:「等我再长几日,说不定比你还要强壮,到时候我不想做的事,你也强迫不了我。」 「行啊,有出息,」于瓒朝前迈了一大步,往姚何的头顶上拍了一巴掌,道:「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你长一点儿哥哥我就给你打一点儿回去,你这辈子都别想长得比我壮。」 姚何心虚地躲到管豹后面儿去,管豹也不是个多好的人,道:「你一大老爷们儿正面跟他打就是了,跑什么跑?出息。」 郭涉从马上上下来,问:「文台,你信里说大人不见了踪迹,是出了何事?」 水汜面色严肃,道:「上个月世子兵分三路攻打寒北,主子和世子一同南下幽都,从寒北以南辅攻,主子和世子一同跌入幽都河,至今还没有音讯。」****雨过天晴,曹错擦拭着摇情剑身,握着剑柄随手挥了两下,一下就来了兴致,起身到后院底下舞剑,他的招式多是郭瑶教于他的。 伤势并未痊癒,他舞起剑来不似平日那般利索,动作起落间总是会扯到后背的伤口,他浑然不在意,行剑时还能如郭瑶那般带出强劲的剑风,那风力还能惊得杏花叶落。 他行剑时与郭瑶有许多不同,虽然看上去招式一般无二,但是郭瑶使剑能随心所欲克制力度,他的剑风能在百花之间游刃有余,经林间不扰其静,过湖面不留其痕。 但是曹错不行,他没法随心所欲克制力度,只要出了剑便是蛮力,剑鸣声常常扰了这林间清幽。 他在青绿的夹竹小道翩然起身,其间竹叶随着他的一席素衣簌簌下落,险些把竹子也划成两半,等他收剑之后,一片竹叶悬在他头顶,他抬手把叶子置于手中,稍稍蹙了眉头。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郭瑶所用的招式都一样,所达到的效果却差得如此之远。 他正要收剑回去,转身便看见许卿湖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树上,嘴里还含着一根竹叶根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曹错步履轻快,径直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武家姑娘说你在此处干活儿,」许卿湖抬手抹掉了曹错鬓间的薄汗,道:「我顺道过来看看你偷没偷懒?没想到这么勤奋。」 「躺久了随处动动而已,算不上勤奋。」 「你刚才那是什么招式?」许卿湖徒手比划了几下他刚才舞剑时的动作,道:「先这样,再这样,攻守兼备,就是气力大了些。」 「那是先生的招式,」曹错道:「只可惜我学艺未精,还没学到收放自如的时候。」 「招式好学,神却难悟,学功夫的事急不得,」许卿湖笑道:「日后我时时监督你勤勉习剑,总会练出个名堂来。」 曹错蹲在许卿湖腿边,随后坐在树下,道:「真是没想到,如今还要你来监督我干活儿了,咱两现在这个样子,还真像是乡下农夫了。」 「那你觉得当农夫怎么样?」 「很自在清闲,」曹错道:「在这儿一日三餐就是最要紧的事情,除了衣食温饱,就没什么其它需要担忧的事情了。」 「等哪天一方的战事起了,家家户户就该担心家里的男丁被点兵了,」许卿湖垂眸看着坐在树底下的曹错,道:「武家汉子六年未归,一点儿下落都没有,没人知道他回不回得来,所以啊,没有谁是真正自在的,若你我只是寻常农夫,今日在战场上杳无音信的说不定就是我们。」 「嗯,」曹错把剑搁在一旁,头枕着粗糙的树干,道:「许卿湖,我给你报血海之仇,你别参和萧党和梁氏之间的事,行吗?」 第67章 后背 「我的仇用不着你为我报,」许卿湖道:「你今日怎么了?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儿?」 「这几日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曹错道:「我原以为赫舍里隼会在寒北兵败,是因为他这个人过于骄纵,可是能在寒北苦寒之地戍守几十年的大将,怎么可能会因为骄纵而兵败?他死之前跟我说,大魏的根已经烂透了,我原本不信。 「可是当我再次站在竟京的殿宇前,我信了,我看见我爹和皇叔在朝堂上独木难支,百官各怀鬼胎,都在想方设法为自个儿谋私,就是难得有清白之士也屡遭构陷,你父亲是如此,夏侯述也是如此,一生坦荡却惨遭横祸,大魏从上至下人心都不齐了,任谁有扭转干坤之力也没办法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第107页 许卿湖道:「朝堂腥风血雨早就不是一两日了,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利益,不过只要还没有完全烂掉,维持着表面也是好的。」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视而不见总比清醒着见它坍塌要好受些,」曹错仰头去看许卿湖,突然笑了笑,道:「说句煳涂话不怕你笑话。」 「什么?」 「从前在尹安的时候,听冯先生讲学,我就一直希望有一天,我能带兵荡平四海,届时国家昌盛,无人敢犯,大魏百姓人人清闲自在,走马以粪,没有家中老娘日日翘首以盼从军的儿子解甲归家,没有老幼妇孺日日担惊受怕。」 说话间曹错的眼睛顿时亮了许多,道:「若真有那个时候,宁九死不悔。」 许卿湖定定地看着曹错,道:「不悔吗?」 「不悔,」曹错蜷起一条膝盖,把手搭在膝盖上,道:「可是真到我带兵的这么一天,我反倒不踏实了,先前京城里提起赫舍里隼,人人都说他用兵如神,但他败了,还有陆长宇,戎马一生,还未能平復涵南以南就中风郁郁卧榻,不论是在竟京还是寒北,或是宁西,皆有能人辈出,他们皆有鸿鹄之志,最终却都一嘆长恨。」 曹错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道:「他们都没做到的事,我在这儿夸夸其谈,简直是痴人说梦。」 起风时,林间飒飒作响,树叶摇晃声惊掠上空,声声入耳。 许卿湖抚过曹错的头顶,指尖穿过他的黑髮,道:「若你初衷不改,碧落黄泉我都常伴左右。」 「如若改了,你就要另寻生路了是吧?」 「如若改了,」许卿湖也坐在树底下,「你就随我一同回临州老家,我守着你。」 曹错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挑起眉笑了一声,道:「你这是要迎我回家的意思吗?」 许卿湖:「嗯,你意下如何?」 「那你得再努力点儿了,」曹错道:「你能说服我老爹和阿姐,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但以你目前的情况……估计想说服我先生都难,许卿湖,你怎么就没生成女儿家呢?」 「我若生成了女儿家,谁来伺候你?」许卿湖扶着他的后脑勺,也顾不上这是在野外,什么礼法规矩统统被他抛在脑后,他只想吻眼前这个人。 想亲他,抱他。 想和他做一切疯癫的事情。 曹错攀着他的肩胛骨,加深了这个寻常的吻,越吻越深,唿吸不畅时他才推开许卿湖,带出了一条顷刻间就断掉的细银丝。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盯着许卿湖湿润的嘴唇道:「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地怎么就动手动脚了?」 「我动手动脚了吗?」许卿湖明明知道他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手脚不是一直就这么摆放的吗,我何时动手动脚了?」 曹错脸上一阵紧接着一阵地发烫,道:「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入夜,房顶透了些风进来,曹错勐地睁开眼睛,盯着房顶看,这些风定是从瓦片间渗进来的。 曹错竖起耳朵去听屋顶的动静,躲在房顶的人轻功了得,且不止一个,曹错把手臂伸出被子外,握住摇情长剑,许卿湖翻了个身抱住曹错。 许卿湖「嘘」了一声,道:「你好生歇着,别乱动。」 许卿湖盘算着风透进来的方位,从枕头底下拿出几枚铁钉,动作利索地投射过去,被铁钉打中的几人顿时从房顶上掉下来。 「借你长剑一用。」许卿湖起身和衣之间迅速拔出利剑,快步走出放门外,蒙面的黑衣杀手皆拿着剑指着他。 为首的杀手浓眉黑眼,看着阴绝狠辣,道:「我劝你不想死就交出房里的人,要不然……」 许卿湖嗤笑了一声,慢悠悠道:「要不然如何啊?」 「要不然就杀了你。」话音一落那人就握着剑朝许卿湖噼过来,余下的杀手群起而攻之。 许卿湖握着摇情,行动如风在这些人之间穿过,手起剑落,剑上便多出了许多鲜血,除了为首的蒙面杀手,其余黑衣的人尽数倒下,眼睛里还带着死前不可思议的惊恐。 为首的黑衣人正要抬剑去刺许卿湖,等他抬起手来才注意道手腕处多了一条血痕,许卿湖出刀之快甚至没让他注意到自己的手筋已断,他蹲在地上想去捡自己的剑,却无论如何也捡不起来。 许卿湖一脚踩在他的心口,薅起额前的头髮,居高而下,调笑地看着他,道:「我倒是真的不想活了,可问题是,我这条命,是什么人都要得起的吗?」 那人用左手去够地上的剑,许卿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沉,快刀封喉,血溅红了他素白的裤脚。 曹错靠着木板门无声地看着这一切,虽然神情未变,心里头却露了怯,之前在尹安,许卿湖在府上顷刻间就砍下了苏洋的头,苏洋的脑袋滚到石阶底下,而许卿湖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场面至今还在曹错脑海里挥之不去。 曹错握着衣袍,指节泛了白,他不知道许卿湖究竟是何打算。 「他在杏花村故意与我亲近,莫非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备,等到日后冷不丁儿地给我一刀吗?」曹错心里头暗暗想着:「可他分明有这么多机会杀我,又为何迟迟不动手?时至今日,除了报灭门之仇,他还有别的谋求算计吗?」 许卿湖两指划过剑身,蹭掉了剑上沾到的血迹,甩了甩手上的血污,这才握着剑往回走。 第108页 曹错怔怔地看着他,此夜的许卿湖仿佛又变成了尹安的活阎王,许卿湖上前单臂把曹错揽进怀里,道:「都说让你好生歇着了,怎么跑出来了?」 「睡不着,出来看看。」曹错下巴靠着许卿湖的肩头,隐约嗅到了点儿他身上的血腥气。 「没什么好看的,」许卿湖把摇情重新插回剑鞘,道:「晚上风大,别吹到了。」 曹错侧躺着,借着刚点燃地烛火看着许卿湖硬朗的轮廓,道:「那把剑你使着怎么样?」 许卿湖笑道:「好剑,怪锋利的。」 「那把剑,是我娘留给我的,」曹错适才被风吹凉了,往许卿湖身边靠了些,熟练地把发凉的腿搁在许卿湖双腿中间捂热,道:「之后我爹让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你知道我给它起了什么名字吗?」 他当然知道,还是之前在幽都河岸上听水汜说起的,但他想听曹错亲口说一次,于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不知道。」 「我给它起名为摇情,事后又觉得不妥,但是又想不出别的名字来。」 「为何觉得不妥?」 外头密密匝匝的马蹄声传来,惊醒了好多的村民,曹错以为又是被派来杀他的杀手,蹙紧了眉头,翻身下床,道:「没完没了了。」 许卿湖拿过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等解决完外头的人之后,我们就趁夜离开这儿。」 「好。」曹错握住胸口咳了两声,拿着剑跟在许卿湖身后。 外头来的足有千人之众,拿着火把火光通明,曹错不悦道:「为了杀我,他们还真够大费周折。」 许卿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短时间内他也想不出竟京城内会有谁这般胆大,明目张胆带这么多人来刺杀朝廷官员。 他暗叫不好,想带着曹错躲起来,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这些人挡住了去路,曹错和许卿湖背靠背地站立着。 曹错紧锁的眉头忽而松开,握紧剑柄,道:「唉,许锦侯。」 「什么?」 「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 许卿湖握着落月弯刀,抬臂抹掉了下巴上沾到的轻絮,哼笑了一声,道:「为将军效命,自当赴汤蹈火,只是曹知远,今晚我们若能活着杀出重围,你可要给我寻条好生路啊。」 曹错轻声道:「那是自然。」 两人都等待着时机,随时准备起攻,却被一声不紧不慢的男声打乱了他们临时的作战计划。 「错儿。」郭瑶骑马而来,连忙翻身下马朝他走来。 曹错顿时就卸下了所有防备,松了一口气,道:「先生,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第68章 山水 郭瑶下马扶住曹错的胳膊,道:「错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曹错:「无事。」 「怎么醒了也不回来?」郭瑶捋着曹错额前的碎发,道:「你爹和阿姊都很挂念你,上个月你阿姊只身来到寒北,急火攻心高热数日不止,你若是再晚些回去,只怕郡主情况更糟。」 曹错一听自家阿姐高热不止,顿时忧心得紧,道:「大夫怎么说?能治吗?会不会落下病根儿?」曹错一着急就咳嗽不断。 「你先别急错儿,」郭瑶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笼在他身上,道:「郡主吃过药之后,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曹错自己知道落了病根儿是什么滋味儿,日日靠汤药餵着度日的日子不好受,他甚至在想,自己的肉骨是不是也染上了药的津苦,所以他不想让曹嫣然也遭这样的罪,更何况她还是女儿身,若伤及根本只怕会有更多不便。****曹错连夜骑马往寒北走,许卿湖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人之后,只能看到曹错的背影,他骑马时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旁人只知他骁勇无比,只有许卿湖知道他已病直骨髓,寻常汤药能吊着他的命,却不能彻底根治。 回到寒北时,韩储前来迎他,道:「世子安然无恙太好了,一路劳顿,先进帐子里歇着吧。」 「无碍,」曹错下马一刻不停地往前走,道:「我阿姐在哪儿?」 韩储:「在前面的帐子里,这个点儿估计已经歇下了。」 曹错让人在帐子外面守着,自己掀开帘子进去,帐子里点着微弱的烛火,一个哑妇正拿着热帕子给曹嫣然擦拭脖颈间的皮肤,曹错用手比划着名让哑妇出去。 哑妇是稽阴人,先前和柯鸿烈一战中,土匪趁机作乱,在稽阴烧杀抢掠,哑妇被毒哑了喉咙灌聋了耳朵,曹错看不过,便把人带回军中打杂。 曹错拧干了帕子的水,擦拭着曹嫣然额头上的薄汗,曹嫣然微微眯起眼睛,看到曹错的时候她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定睛看清他之后,她支撑着要坐起来,道:「错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曹错赶忙扶着她躺下,道:「是我回来了,你别激动阿姐,我在呢。」 「你这些天都上哪儿去了?」曹嫣然一时间困意全无,紧紧地握着曹错的小臂,眉头蹙在一起,看上去楚楚可怜,道:「你知道老爹和我有多担心吗?老爹一夜之间生了好多白髮。」 曹错从来没见过他姐这个样子,虽然曹嫣然身为女儿,却从不做闺中女儿扭捏之态。 「我回来了阿姐,我回来了,」曹错握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道:「已经没事了,你别为我忧心。」 第109页 曹嫣然不管不顾地支坐起来,抱着曹错的双肩,凌乱的头髮下垂如瀑,她幼时从壮马背上摔下来都未曾哭过,却在此夜他弟弟面前红了眼眶,道:「错儿,我们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好不容易我们一家才团聚,我和老爹真的承受不住再失去你一次了。」 曹错强忍着喉间的麻痒,把喉间溢上来的血腥气给咽了下去,他拍打着曹嫣然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阿姐,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一同去跑马,我现在骑马比你还快些。」 「你倒是挺自信,」曹嫣然笑了笑,道:「明日你要是输了,可就要被军中的将士笑话了,堂堂大将军,竟然输给了一个女子,不怕丢人吗?」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曹错志在必得道:「你要是输了又当如何?」 「我怎么可能输?」曹嫣然顿时来了斗志,哼笑出声,方才的愁容瞬间就消失了大半,道:「小子,等明日过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螳臂当车。」 她笑曹错也跟着笑,道:「拭目以待。」 安抚好了曹嫣然之后,曹错在昏黄的烛光底下写了家书一封,让底下的人快马加鞭地往竟京送去搞平安,自春日北上到如今仲夏已是四个月有余,也不知道父亲在竟京是否一切安好? 自古山水遥相隔,巍峨迢迢思无涯。 他不知那封轻如浮叶的家书,是为了让家中的老爹心安,还是求自己心安? 尽管他心知诉衷情无门,但也总盼着自南而来的书信。****曹错一夜只歇了三个时辰,天还在昏暗之际他便被人底下的人吵醒了,一个士兵在他帐子外求见,曹错披了一件单衣走出帐子,此时他的瞌睡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只要出了这个歇息的营帐,他就必须得强迫自己清醒。 曹错声音低沉道:「何事如此慌张?」 「是陈勐,陈将军,陈将军他……」 曹错不悦道:「陈勐怎么了?」 「寒北败了之后,陈将军就率兵往北去了,除了荡平贼党之外,还……」士兵咽了咽口水,不知此事当不当讲,一直断断续续。 「怎么回事你说明白,别吞吞吐吐。」 「他带领着将士抢掠寒北百姓,将城中洗劫一空,还强占了寒北妇女……还有几个妇女是怀着身孕的,已经断了气,方才一群老汉正抬着她们的尸体在外边儿要说法,弟兄们怕扰了世子歇息就一直没报,但是外头闹得越来越厉害……」 先前曹错就颁布过军令,不论行军至何处,不论胜败,绝不强取老弱妇孺分毫,况且寒北已经战败,民众大多归顺大魏,陈勐的举动,摆明是打了曹错的脸。 不等士兵把话说完,曹错就打断了他,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就在帐外,陈将军已经派人驱赶他们了。」 「混帐。」曹错顿时间困意全无,径直往外面走去,喝住了正在暴力粗鲁驱赶的士兵。 几个老汉见曹错出来,纷纷指责他丧尽天良,不光连襁褓里的婴孩都不放过,居然连怀着孕的妇女都要践踏蹂躏。 曹错眉头紧蹙,不理会老汉的指责,吩咐底下的人把这些尸体好好安葬了,老汉的谩骂声越来越刺耳,天色也越来越亮。 「陈勐人在何处?」曹错厉声询问。 「回世子,」士兵答道:「昨晚陈将军和营中将士喝酒至深夜,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帐中歇息。」 目无军纪,视军纪王法为蔽履,曹错早已忍受陈勐多时,因着他是曹彻的心腹大奖,又有军功在身,所以曹错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但是他在寒北做的事直接触碰到了曹错的底线。 自从赫舍里隼兵败之后,曹错一向看中军纪,就是因为骄兵必败这个道理,而陈勐行事作风散漫惯了,在寒北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人不齿,若是今日就因为他和曹彻的交情而免受责罚,日后难免会让军中其他将士争先效仿。 曹错手指挠着掌心,问:「他家中可有什么人?」 「回世子,陈将军家中有年过七旬的母亲,还有妻子和七岁半的儿子。」 「赏他家里人黄金三百两,今天午后就派人送,至于他,军法处置,按律当斩。」曹错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没有一丝迟疑的意思。 众将士皆是不可思议,纷纷跪在地上给陈勐求情,韩储见状也和将士一同求情,道:「世子,将军跟着秦王多年,履歷战功,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曹错坚定答道:「我意已决,即刻处斩。」 韩储:「世子,陈将军与秦王交情颇深,就算你不念他战功无数,也请念在秦王的份儿上,给陈将军一次机会。」 曹错的眸色顿时沉了下去,而后再沉了一些,他漠然地看着韩储,声音比幽都河底的流水还要冰冷,「他于我父亲的交情是私,违反军纪是公,公是公,私是私,公事绝不私办,莫非凭着和秦王的交情,就什么廉耻也不顾了吗?今日你与我交情颇深,难道就准许你明日上竟京街头打家劫舍了不成?」 韩储被曹错训得一时语塞,低着头不再多说。 曹错声音起伏不大,却掷地有声,「来人,将陈勐斩首示众,将他的项上人头在楼台上悬挂三日,已正军法。」****陈勐的脑袋悬挂在木台子上,血滴在黄沙里,连同沙子都变成了黑色,昔日跟随陈勐的旧部愤慨无比。 第110页 吕楚持剑闯入营帐,把剑重重地砸在曹错面前的桌上,道:「你为何要杀陈勐?」 随后而来的守卫兵连忙上来牵制吕楚,曹错抬手示意他们松手,吕楚不屑地甩开他们,道:「陈勐威名远胜,你如何要杀他?」 曹错:「他违反军纪,犯上作乱,哪一条不该杀?」 「笑话,陈勐跟着秦王征战的时候还没有你的事,他如今不过是去横扫寒北余孽,何过之有?」 「寒北民众依然归顺,魏军与寒北子民秋毫无犯,是我亲口许的诺,陈勐公然犯我,我如何杀不得他?」 吕楚本来就对曹错心有不服,他一个刚及弱冠的小子,有什么能耐在这儿说大话,吕楚气急了,道:「若不是有陈勐在单凭你一个毛头小子,又能有什么能耐?随意斩杀战士,这是什么道理?」 第69章 不服 曹错没跟他废话,只说:「在军中我说了算,我就是道理。」 吕楚:「我呸。」 曹错道:「你不服?」 吕楚憋着一口气,道:「末将不服。」 「很好,」曹错从容起身,道:「你跟我出来。」 走出营帐之后,士兵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过来看热闹,但是都在用余光偷偷地瞥着那两人。 曹错展了展胳膊,骨节间咔嚓地响了几声,是在杏花村歇太久导致的,他朝左右两侧歪了歪头活络脖子,随后朝吕楚招了招手,道:「你不是不服吗?今日以江湖规矩,一局定输赢,你若是输了,就自个儿去领罚,再扣三月的银子。」 吕楚不屑道:「我要是赢了呢?」 曹错闲庭信步,冷淡的目光扫过吕楚身上穿的臂缚,道:「你若是赢了,我立马撤下陈勐的人头,去他坟前磕头认错。」 「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有如覆水,再收不回来,末将,得罪了。」吕楚话音一落,手握成拳,迅勐地朝着曹错一挥。 挥拳之快带起一阵疾掠的风,拂动了曹错鬓间垂下来的一缕碎发。 曹嫣然刚从帐子里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唿吸一紧,急声呵斥道:「吕楚,还不快快收手。」 吕楚对曹嫣然的一席话置若罔闻,眼看着他一拳就要砸到曹错的身上,曹嫣然顷刻间就蹙紧了眉头,吕楚的拳法在竟京是出了名的了得,曹错现在大伤未愈,若是挨上一拳,只怕他这每况愈下的身子骨会更差。 还不等曹嫣然上前阻拦,曹错单手便接住了吕楚挥过来的拳头,吕楚粗大的眉头拧在一起,拳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层。 曹错手上忽而一松,吕楚的拳头顿时往前挥了一截,曹错反手扣住了吕楚的手腕,大臂势力将人砸在地上。 吕楚双脚勐地从上空蹬,腰上发力顿时起身,迅速打出双拳砸在曹错的胸口,曹错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胸口一片都是麻的。 不等吕楚再次出拳,曹错飞快地一腿扫过去,动如雷霆,挥拳扫过吕楚的头顶,带过一阵冷风。 吕楚敏捷地躲开了曹错的拳头,随后和曹错扭打起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曹错才占了上风,但他一刻都没停,手臂用力的别住吕楚的脖子。 吕楚脸上充血发红,刚开始还在奋力反抗,等到后面反抗的劲儿越来越小,眼看着他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曹错这才松开钳制。 吕楚捂着脖子咳了好几声,站起来朝着曹错行了个礼,不悦道:「我这就去领罚。」 曹嫣然上前,双手扶着曹错的肩膀,道:「伤着哪儿没有?」 「没有,」曹错笑了笑,强迫自己忽略掉胸口处传来的阵痛,道:「放心吧阿姐。」 曹嫣然抬手整理了一番曹错鬓间散乱的头髮,既欣慰又怜惜道:「我的弟弟……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曹错干笑了两声,拍了拍曹嫣然的肩膀,道:「此处风大,你快回营帐里,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回竟京。」 曹错站在原处目送曹嫣然进了帐子,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木台上挂着的陈勐的头颅,他的脑袋被秃鹰啃食了许多,远看如同狭小废弃的蜂巢。 韩储顺着曹错的目光看过去,头颅的主人曾是他最为仰慕之人,但是英雄犯了错,也要按法处理。 但韩储想不通曹错的举动,陈勐素来潇洒不拘小节,就是在秦王面前他也是这般性子,何至于到了曹错这儿就直接下令处死?而且既杀了他还要赏他就更是奇怪。 韩储终是没忍住,问:「世子,你为何既赏他又杀他?」 「他违背军纪,以下犯上,在明知我于寒北有诺的情况下,私自带兵去劫掠百姓,姦淫妇女,是否当斩?」曹错继续道:「但是他跟随秦王立过赫赫战功,又一路跟随我杀到幽都,歼敌无数,为此数月不曾回家,又是否当赏?」 曹错立马召集几位勐将集合,手持摇情站在高台上,垂眸看着集合起来的诸位将士。 「今日,我要你们在此立誓,凡是我军将士,不得抢掠百姓丝毫,不得欺凌手无寸铁的妇孺。」 陈勐的头颅还挂在高台上以示众人,为首的几位将士不敢与曹错对着来,也跟着曹错念了一遍誓言。 他们的誓言说得明显不走心,毫无可信度,曹错握紧剑柄,气怒道:「我帐中士卒若有违此誓,按照军法斩首,绝不姑息。」 「我若违背此誓,」曹错走到台前烧着火的火盆前停下脚步,提刀把面前的铁质盆器几噼成两半,坚而冷峻道:「有如此器。」 第111页 此话一出,台下将士一齐跪在台下,齐声再次起誓,声音铿锵比先前强了十倍有余,毕竟前有杀鸡儆猴,没人知道曹错能做到哪个地步,自然不敢公然挑衅。****郭瑶在寒北待了好几日,从寒北骑着马赶回营里,手里还拿着一包黄纸包裹着的药物,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就有人上前说了陈勐被斩一事。 郭瑶的脸色霎时间凝重起来,道:「世子此时在何处?」 「在帐内歇息。」 郭瑶把手里的药递给他,道:「让韩储亲自熬煎,不许假借他人。」 「是。」 郭瑶掀开帘子进入曹错歇息的营帐,曹错光着上半身,自个儿拿着外伤药往背部抹,但是他看不到背后的伤口,总抹不到位。 郭瑶拿过他手里的药膏,作势给他抹在伤口上,曹错见来人是郭瑶才放下卸备,笑道:「先生是何时回来的?」 「方才回来得赶,就没让底下的人通报,」抹好了药之后,郭瑶拿过里衣披在曹错身上,道:「你下令杀了陈勐?」 听着语气曹错便知道自己少不了要挨一顿训,闷闷地「嗯」了一声。 「错儿啊,你太煳涂了,你可知陈勐是何许人?」 郭瑶素来不忍责备曹错,只是此时事关重大,陈勐是秦王的心腹大将,梁氏和萧视视为眼中钉的人,他们费尽心机想从秦王身边除掉这员勐将,没想到竟然被曹错给杀了。 「当然,他是竟京人,父亲身边的心腹虎将。」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且先不说他没这么矜贵,就是他贵不可犯我也照样杀他,」曹错道:「此人心高气傲,屡次犯我,我早已忍他多时,趁着我落魄于杏花村之时,他便什么主都替我做了,还废了我规定的制度,他这是已经当我是死人了,我又何故再忍?」 「此时杀陈勐过于犯险,」郭瑶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如今寒北局势未定,钟无牙横行猖獗,随时可能进犯我军,一个钟无牙不足为惧,可是宁东多少氏族对支余言听计从?澹臺灼又远在竟京,一旦支余和其余部族联合出击,少了陈勐这等良将,这场仗,只怕是难。」 「……」曹错说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但是他丝毫不悔斩杀陈勐之事,这一切完全是陈勐咎由自取,与人无由。****曹彻得知陈勐被杀后勃然大怒,陈勐跟随他多年,他们曾打过无数配合战,曹彻曾许诺过陈勐,只要有自己的一口气在,就有他的一口酒喝,没想到他养的好儿子说杀就把人给杀了,还让陈勐死得如此屈辱。 曹错刚回到竟京就被秦王府的人唤过去了,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和家中父亲诉衷肠,曹彻便勐地一巴掌朝他打过来。 曹错蹙起眉头,道:「你为何打我?」 「为何打你?」曹彻被他给气煳涂了,气急道:「你突然失踪,本来就够乱了,你居然还杀了陈勐,这局面你要怎么收拾?」 「陈勐屡次违反条律,此时杀他已经为时已晚。」 「梁氏早就想对陈勐出手,我百般阻拦,没想到他居然会折在你的手上,你可当真是本王的好儿子。」 曹错负气地顺着他的话顶撞了一句,道:「多谢爹爹夸奖。」 「好,很好……」曹彻气昏了头,颤着手指着曹错,厉声道:「来人,上家法,我今日不打死你就愧对我军中将士。」 曹彻拿过实心精细的木棍,一棒打在曹错的膝盖上,曹错被这冷不丁地一打,双腿勐地跪在地上。」 曹彻一棍打在他的后背上,用了七八成力,道:「你知不知错?」 「儿子不知。」曹错咬紧牙关,一声痛也不喊。 「不知悔改的臭小子,你当真觉得自己命很硬是吧?我今日就成全你……」 说完曹彻边勐地抽打在曹错的背上,丝毫不讲究父子情面,曹错的一身白衣浸满了汗水,忽而口吐鲜血,他就着唾沫把血一同吞咽下去,道:「儿子只是照军法办事,我不觉得我哪儿错了。」 郭瑶和曹嫣然的脚才跨入秦王府邸,就见着曹彻拿着家法对曹错动粗,曹错本就伤势未愈,如何受得住这么一顿打。 曹嫣然连忙上前挡着,道:「爹,眼下错儿还是重伤傍身,你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第70章 责罚 曹错笔直地跪在地上,道:「阿姐不必求他,我无事。」 曹错这话立马就点着了曹彻的火气,扬起家法作势就要朝他打过去,曹嫣然最知道她老爹的脾气,立马冷声呵斥道:「臭小子,我和爹爹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曹彻这才冷静了许多,看向挡在曹错面前的曹嫣然,道:「你可知这混小子做了什么事?」 「女儿已经听人说过,此事是错儿的过失,」曹嫣然道:「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你再责罚他也无益处。」 曹彻垂眼看向他那个倔着脾气的儿子,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 曹错咬着牙跪在地上,神色未变,掷地有声道:「不知。」 「你……老子今天打死你。」不管曹彻如何向前曹嫣然始终挡在前面,曹彻气氛地把家法扔在地上,道:「你如此执迷不悟,就一直跪在此处,等什么时候醒悟了再回去。」 竟京正逢雨季,这雨一下能连着几日都不停,许卿湖吩咐着府上的人把东西都搬进屋内,今日正午刚晒的床被经此一雨已经湿透了。 第112页 「主子,主子……」水汜带着斗笠,冒雨急匆匆地地跑来,身上的布衣已经被雨浸湿。 许卿湖仔细地餵养着笼中咿咿呀呀的小鹦鹉,道:「何事惊慌?」 「曹公子杀了陈勐,现在秦王正在气头上,世子挨了一顿家法,现在正跪在秦王府上悔过,他身患咳疾,现在又逢大雨,如此下去怕是寒气入体,顽疾加重。」 许卿湖手上一抖,撑了伞匆匆往秦王府去。****曹嫣然撑了伞遮在曹错头顶,道:「你快起来错儿,别跪了。」 「我没事。」 曹错纹丝未动,曹嫣然俯身去拽曹错起来,但他好歹也是当了大将军的人,岂是曹嫣然能够拉得动的? 这雨下得越来越急,丝毫转小的趋势都没有,虽然曹嫣然撑了伞,可是压根儿就遮不住雨。 「别闹脾气错儿,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老爹就是那性子,气消了就没事了,你要是回头淋出事了他肯定不安,听话错儿。」 曹错:「你先进屋去吧阿姐,不用管我。」 真是够倔的,曹嫣然拿他没有办法,没一会儿郭瑶便撑着伞过来,道:「外头雨大,郡主还是进屋歇着吧,别惹了寒雨。」 曹嫣然垂眸看了看曹错,真是跟老爹一个性子,倔驴一样,可是曹嫣然也没别的办法了,这小子素来听郭瑶的话,兴许郭瑶劝一劝他,他就真的不倔了。 目送曹嫣然进到里屋后,郭瑶偏伞罩住曹错,替他挡了骤风乱雨,道:「还跪吗?」 「嗯。」 「打算跪到什么时辰?」 「等老爹唤我起来。」 曹错声音闷闷的,明显是在赌气,小子心里有怨,又没处可泄,只能跪在这儿暗自跟自个儿较劲。 郭瑶站在曹错身侧,道:「错儿,先生知道你心里有怨恨,陈勐触犯了军纪,该杀,你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错的,所以你才会跟王爷较这个劲。」 「……」 曹错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杀陈勐,但此时不杀他,又待何时?此时放他一马,明日就能有人举兵造反,视曹错的话为耳旁风,这个头一开,不论曹错如何处理都有不尽完善之处。 「可是你在此时杀了陈勐,不仅让宁东的局面更加混乱,也让王爷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轻了许多,你杀了陈勐,就等于斩断了王爷的左膀右臂,也离散了军心,你说他能不痛吗?」 郭瑶继续道:「你是王爷的儿子,罚你他也痛,可是不罚你王爷要如何向军中的弟兄们交代?陈勐在军中所凝聚起来的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积攒起来的,而今被你打散了,解铃还需系铃人,王爷必须拿你来迅速凝聚人心。」 听了郭瑶一番用心良苦的话,曹错的面色这才有所松动,抬头不解地问:「先生所言是何意?」 「王爷今日打你,不是当真要罚你,他是打给营中的兄弟看的,你杀了军中劳苦功高的战士,若是王爷什么都不做,势必寒了将士们的心,一旦军心被打散,再想凝聚起来就难了,不论你怨还是不怨,这顿痛,你只能也必须要捱着。」 曹错低下头,继续跪在粗糙的地面上,道:「……我知道,我什么也没怨。」 「不怨了就起身,」郭瑶扶着曹错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他带了起来,道:「先生带你回府上。」 曹错刚起身腿上就麻了,险些跌倒在地,但他愣是咬紧了后槽牙让自己站稳脚跟,随着郭瑶一同往大门处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了虚幻的云层上。 郭瑶撑直了伞,他和曹错各遮了一般,也淋湿了一半,在竟京的瓢泼大雨里面,伞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 许卿湖疾步而来,在王府门口与来人撞了正着,曹错面色苍白,身上的衣袍被雨淋湿,膝盖处沾了许多脏泥。 一见他这副样子许卿湖便知道他是被罚了,许卿湖皱紧了眉头,本来身子骨就差,不好好歇着,怎么又淋雨? 曹错只觉自己狼狈至极,板着脸不悦地看着许卿湖,道:「怎么?你也要来训斥我几句吗?」 郭瑶跟在曹错身边,许卿湖不方便说其它的,只道:「世子多心了,下官没这能耐。」 曹错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径直往前路走,郭瑶道:「你和许锦侯,比先前亲近了些。」 「什么?」曹错受了惊一般。 「他如此匆忙来到王府,看着像是专程来找你的。」 曹错搪塞道:「可能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吧。」 郭瑶只一浅笑,不再答话,曹错早已搬进将军府,就算有事找他也不该来秦王府,许卿湖那身行头,分明是得知曹错受了罚才匆匆跑来解围。****入夜,骤雨转淡,细细如蚕丝。 许卿湖躺在床上,盯着床幔的纱顶,心里所想皆是竟京的梅雨,这往后的雨少说也有一两月,下雨如步冬,颳风更是寒浸骨髓,那人应付完军事,还得跟梅雨较量。 外头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打乱了许卿湖的思绪。 府上的丫鬟不让曹错往里头走,曹错稍微低下头去看她,「你家大人现在在何处?」 「大人已经歇下了。」 「那就唤他起来。」说话间曹错就大步往里走。 丫鬟练练阻拦曹错的脚步,急得眼睛都出了好些热泪,道:「公子使不得……大人已经歇下来,还请公子明日再来……」 第113页 曹错:「让开,我现在就要见他,你拦不住我。」 管豹听到动静前来察看,一见是这个来了竟京之后一封书信都没有的小白眼儿狼,他顿时不爽,怎么着也得挖苦他两句。 管豹故作一声哼笑,道:「哟,这不是矜贵的王府世子吗?好些年都没个信儿,今儿倒是跑别人府上来撒野了,这是你们达官纨绔的特殊乐趣吗?」 曹错不理他的挖苦,道:「我找许锦侯。」 管豹用下巴尖儿往丫鬟那儿指了指,道:「方才她不是说了吗?主子已歇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曹错如狼的黑眼定定地看向管豹,道:「我现在就要见他,刻不容缓。」 「不容缓也得缓。」管豹的音量拔高了许多,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当了世子的就是不一样,脾气比当年在尹安时硬了不知道多少,但管豹不吃这一套,道:「莫非你们当世子的,都这般无礼。」 管豹这番不客气的话没吓着曹错,倒是唬住了一旁的姚何于瓒,姚何见状就想去劝劝,于瓒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道:「豹子现在憋着火气,你他妈上前去做什么?」 「豹子误会了,小铃铛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何苦这么骂他?」说着姚何就要过去。 于瓒仍死死地拽住他,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往前,道:「人现在都已经是普天之下人尽皆知的世子了,你还管着他做下人时的名字叫,老子看你是活昏头了。」 姚何又打不过于瓒,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曹错被管豹羞辱。 许卿湖披上黑衣出了房间,没走几步就看到管豹在训人,此时还下着雨,几人竟然就这样僵持在雨里。 管豹手移到腰间去拔刀,许卿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声细微的声音,上前问:「大半夜你们吵嚷什么?」 丫鬟解释道:「是曹公子……他非要见你,我实在拦不住,所以才起了冲突。」 许卿湖蹙眉:「既然是来找我的,为何没人通报我一声?」 丫鬟支支吾吾地往管豹那边瞧了一眼,总不能说被管豹拦下了吧,要是把人得罪了日后自己在府上的日子怕是会艰难许多。 管豹倒不避讳,道:「这个点早就到了睡觉的时间,有事明日来也不迟,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小事去惊扰主子。」 许卿湖阴冷地看向管豹,不冷不热故作玩笑道:「这么说起来你倒像是主子,要不日后我听你的吧?」 第71章 铜镜 管豹连忙低头,不再多言,许卿湖见此时人还算齐,道:「以后曹公子要来,随时都可以,府上任何人不得阻拦。」 「……是。」 尽管心有不服,但是管豹不敢忤逆许卿湖的意思,愤恨地朝曹错那边看了一眼,这人倒是端得起,眉目间丝毫变化都没有。****进屋之后,许卿湖点燃了房间内的烛火,拢了拢曹错松散的衣襟,道:「这个时辰怎么来这儿了?」 曹错:「睡不着,找点儿消遣。」 许卿湖没忍住笑了一声,道:「你拿我当消遣?」 曹错正面对上许卿湖的视线,挑起眉目也跟着笑了一声,「嗯,不然你以为我拿你当什么?」 此时曹错身上穿的并不是白天那身湿衣,而是干净的衣服,身上也是没沾着多少雨水,许卿湖这才松下了刚才一直悬着的那口气,径直走到床边重新躺下。 许卿湖闭着眼睛,道:「你要是待够了就自个儿回去,大半夜被惊醒我也累,没精力与你商讨大事,改日吧。」 曹错径直走过去坐在床沿,脱掉黑靴之后,翻身上床躺在他旁边。 许卿湖愣了一下,道:「你……」 「我就躺一会儿,好累啊……别催我了吧。」曹错的声音低低的,疲倦又懒散。 「我想说的是,你可以躺过来点儿,外头的床板是硬的,里面有草杆垫着,躺着舒适些。」 曹错往里面靠了些,随后侧过身背对着许卿湖,许卿湖把被子往他那边递了些,道:「今日喝汤药了吗?」 曹错没回答他的话,反而说了别的,道:「如果有人做了错事,但是他有很多功绩,这样要如何算他的过失?因为他的功绩耀眼,过失是不是自然而然就抵消了?」 许卿湖:「当然不是,功是功,过是过,不能说是功高过天,就可以恶到没边,有功自当行赏,有过自当受罚,没有功过相抵的道理。」 「那没有过失却受了罚又当如何说?」 「……」 许卿湖立即就明白了曹错是在说陈勐之事,见他没说话,曹错也不再继续追问,只说:「歇息吧。」 冰河的寒冷浸入曹错浑身,就连脸上的眉头和皮肤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哆嗦地和许卿湖相拥在一起浮在浮冰上,河岸却一直在往后退,无论如何也触不到。 浮冰不断在消融,很快就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了,许卿湖纵身跃如海中,双臂攀扶着寒冰,曹错惊慌失措道:「你做什么……许卿湖,你先上来。」 许卿湖抬手颤抖地握着曹错的侧脸,哆嗦道:「你要好好活下去,在寒冰消失前到底岸上……活下去小铃铛。」 「……」曹错用力地握着许卿湖的手,侧脸贴着他的手心,但他浑身都已经被冷得麻木了,没法动弹,「我们一起活下去,你别这样大郎……」 几个时辰之后许卿湖就全身都被冻僵了,脸色变成了森白的一片,没有任何气息。 第114页 曹错:「大郎,大郎……你说句话好吗?我想听你说话。」 然而许卿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曹错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袍都被汗水浸湿,他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褥,呓语道:「大郎……许卿湖,别丢下我一个人……」 许卿湖被他给惊醒了,迷煳地凑过去,迷迷煳煳摸到了曹错一身的冷汗,还含混地说着梦话。 许卿湖把人捞进怀里,顺手擦掉他身上的汗水,道:「错儿。」 「许卿湖……」 「我在。」 曹错勐地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许卿湖轻拍他的背部给他顺气,问:「做噩梦了?」 许卿湖拍那几下刚好拍到曹彻打上去的伤口处,疼得曹错出了更多的汗,「嗯。」 「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我们俩掉进冰河里面,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河岸一直在后退,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说着曹错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许卿湖继续拍打着他的背,道:「别怕了,现在已经入夏了,没有冰河。」 曹错抬眼去看许卿湖明显睏倦的脸,他此时急需要什么来缓解方才被梦魇住的恐惧。 他突然扣住许卿湖的后脑勺,想也不想就亲了上去,许卿湖顿时困意全无,含住他的舌头热烈地给出回应。 曹错在这个吻中变得越来越热,梦中的冰冷再也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曹错攀着许卿湖的肩膀,被许卿湖亲得节节败退,许卿湖把他抵至榻沿。 许卿湖好一会儿才松开他,唇舌分离时带出一条细长的丝,许卿湖忽而笑了一声,气息不稳道:「这会儿倒是想起我来了,你生来尊贵,当真把我当作消遣,我给你消遣行不行?」 许卿湖每次都能挨着曹错身上的伤痛处,尤其是腰部那块被许卿湖的手臂勒得生疼,偏偏曹错不知疼痛似的挑眉一笑:「如此可真是……太好了,那许大人可得加把劲了,别消遣不成反而扫了兴致。」 「那就有劳世子好好感受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曹错总觉得「好好感受」那四字的音被许卿湖说得格外重,就好像感受变成了一件很有分量的事情。 还不等曹错想出个所以然来,许卿湖臂上一用力就把曹错捞起来抱在怀中。 曹错只觉浑身都要被许卿湖烫化了,他的唿吸是烫的,汗水是烫的,就连眼角不经意间泄出的点点泪都是热的。 许卿湖颠着他,似乎是铁了心不打算放过他,往上唇贴着他的耳垂,于他耳鬓间慢慢厮磨,往下则是完全不用的速度勐烈厮磨。 曹错被磨得渗出了更多的热汗,许卿湖将他翻了个面儿,借着微弱的烛火才瞧清了曹错背后错综交横的打痕,有些留了淤血,青紫近黑,还有些微微渗出了点皮肉。 许卿湖心头一紧,俯身小心翼翼地抱着曹错,减缓了厮磨的力度,道:「怎么受伤了也不说?」 「无妨,不是很痛,」曹错勐地翻身,跨坐在许卿湖身上,俯身去亲他,道:「别管这些了,不是说给我消遣吗?接着刚才的做。」 许卿湖恨死了曹错这般无所谓的样子,泡在冰河里昏迷好几日,醒来他说没事,受了罚被打成这样他还说无碍,等他叫疼的那一天,是不是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卿湖勐地把曹错摁进怀里,曹错顿时双眼涣散,十指抓紧了许卿湖的肩膀,就刚才那一下他险些狼狈地要去了。 许卿湖低头一口咬破了曹错肩头的皮肉,都说他是大魏最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用兵果决,实则只有许卿湖清楚,此人心眼儿坏透了,是十足的坏人。 「为何咬人?」 「曹知远,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叫痛是吧?」 曹错早已在这场欢愉中意识不清,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许卿湖所说的是关于哪方面的话,只当作是床笫间的戏语,轻笑了一声,回了一句好不孟浪的话,「我方才不是一直在叫吗?许大人不喜欢听?还是说想听点儿别的?」 「我想听别的?」许卿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喘着粗气道:「你倒是说说,我想听什么?」 曹错以为他当真是如此想的,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大郎……你动作轻些,我喉咙要是喊哑了,明儿先生又要催促着喝药了……好苦。」 许卿湖简直败给他了,脑袋不悦地抵着曹错的肩膀,直到事了之后他才低沉地骂了一声:「……混帐。」****翌日,曹错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本该睡在旁边的人早已不在,他迷迷煳煳地坐起来,光脚垂在地面,正好和许卿湖对上。 许卿湖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曹错,看不出他是怀着什么心情看曹错的。 曹错身上披着的单衣松松垮垮,胸前的肌肉露出大片,他不管这些,赤脚起身,懒散地朝前迈了一两步就停下了,周身的骨头都如散架了一般的酸软,歪着头去看许卿湖。 「睡醒了?」许卿湖手指敲打着桌上的瓷碗,试着里头汤药的温度,「过来把汤药喝了。」 曹错忽略掉了身体的不适,走到许卿湖面前坐下,如此许卿湖稍一抬眼便能瞧见曹错胸口连着腹部的许多咬痕,牙印附近的肌肤还微微泛红。 「这药你熬的?」 第115页 「嗯,」许卿湖视线看着曹错锁骨处樱红的皮肤,道:「假手于人放心不下。」 曹错端着碗,皱紧眉头一口喝完了汤药,刚放下药碗,许卿湖便拿着一颗糖塞到曹错的嘴里,道:「这药清苦,你含一会儿再吞下去。」 曹错不听他的,嚼碎了糖,一苦一甜让他大牙泛酸,不自觉地「嘶」了一声,腮帮子都跟着泛酸。 许卿湖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伸了手指在曹错的嘴巴里面,搅得曹错的唇舌痒痒的,这动作似乎过于亲近了些,曹错勐地咬了下去。 第72章 风月 许卿湖吃痛地缩回手,道:「这么喜欢咬人,狼崽子吗?」 听了这话,曹错顿时不爽地瞪着他,连名带姓道:「许卿湖。」 许卿湖掐着他下巴的手忽然松开,指尖下移,落到他清晰的锁骨处,停留几秒后落在他胸口紧实的肌肉上,突然笑了一声,道:「你确定要这么衣襟大敞着和我讲话?」 曹错不明所以道:「你我同为男子,有何不妥之处?」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吗?」 曹错有些不悦许卿明显戏嚯的眼神,起身坐到铜镜之前,这才看见自己身上一圈圈的牙印,全是许卿湖留下来的。 许卿湖站在曹错身后,视线紧盯着镜中人,俯身抬手去抚曹错的脸颊,拇指在曹错唇下的一摸硃砂之上反覆揉捻。 「肤白遥胜雪,眉目自含情,硃砂点面恰如红梅凌雪,面生如此,去年将军府的酒席上,樊允比你作卫玠却是差了些。」 曹错背靠着身后硬质的木椅靠背,仰起头去看许卿湖,突然笑了一声,道:「我先前怎么不知道许大人牙口这么好?咬人厉害,说话的功夫更厉害。」 「昨日有些人可不是这么说的。」许卿湖俯身在他唇间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替他拢紧了单衣,遮住了那一身的红痕。 曹错把头仰得更厉害了些,抬起一只手去勾着许卿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味觉所感皆是汤药和糖果混杂一甜一苦的怪异。 良久,许卿湖连忙狼狈地松开曹错,道:「好了错儿,好了……」 曹错清亮的眼睛似是迷茫地看着许卿湖,一如他年少时清澈的眼波流转,不等许卿湖回过神来,曹错倏地嗤笑了一声,道:「先前在尹安,许大人日日都和张肃混迹羡仙楼,照理来说风月事也见得不少,如今怎会如此生疏?不知道的还以为羡仙楼的酒掺水了。」 「你倒是清楚我的行踪,」许卿湖手臂上一用力,将曹错抱起来放在安置铜镜的檀木桌上,双臂撑在他身侧,以盘踞地姿态将他抵至镜面,道:「你日日守着时辰在府上等我,私下里没少跟踪我吧,要不然张肃怎么会注意到你。」 镜面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单衣传到曹错背部的肌肤,曹错唿吸都跟着一紧,道:「那又怎么样?」 「你今日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在尹安我每日如履薄冰,把你藏得这么隐蔽,张肃还是打起你的主意来了,我当真以为是他认出了你的心虚,还没想过你跟着我的事,倒是我大意了。」 「……你没说过我不许跟你,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刺史府特许,你自己说的。」 曹错看着凑得越来越近的许卿湖,这距离近到让他觉察出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和头一回在尹安山头被许卿湖痛打的夜晚如出一辙,彼时的他也是这般受制于人。 「这么喜欢跟我,」许卿湖手掌抚在曹错腰间,指尖时轻时重反覆地揉摁,他笑了笑,道:「你是我的尾巴吗?」 「我……」 不等曹错说完一句完整的话,许卿湖就把剩余的字词原路返回地给他堵回去。 药效上来之后,曹错疲累得紧,根本就没有精力与许卿湖再覆云雨,他抬手想推许卿湖。 但是他手还没抬起来许卿湖便松开了他,拿过一旁的木梳梳直了曹错的头髮,将那只有些旧的相思木簪盘在他的髮髻上。 「你……」曹错没想到许卿湖会突然为他束髮,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顿时间无力地靠在许卿湖身上。 许卿湖知道是药效上来了,把人抱在怀里摇晃了几下,道:「在我府上多待些时辰,等药过了再走。」 「不行,我一夜未归,老爹肯定在派人寻我……」 「那你走啊,」许卿湖抱着他并没有要撒手的意思,笑道:「要是你走得掉的话。」 曹错在许卿湖怀里越来越困,越来越累,他在寒北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没想到许卿湖这儿却如此好睡。 许卿湖见他恹恹欲睡的样子,低声哄道:「先别闭眼睛,吃些东西再睡。」 「没力气了……醒了再吃。」 「我餵你吃,需要你费什么力气?」 曹错有些不快许卿湖如此善于哄人的熟练口舌,莫非真的是他早年在羡仙楼的时候学得的,他这样风月老手,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真心相待?****正午时,曹错困意散去,穿上靴子走走出了室内,挂在树上的鹦鹉唧唧地说这话,曹错刚想去取下那只鹦鹉打量几眼,余光却瞥到了站在一旁的姚何。 姚何正舔着手指去戳窗户眼儿,做出一副偷窥的动作来,曹错道:「你在哪儿看什么?」 姚何被这冷不丁儿的一声给吓了一跳,虽说他平时不常往两个男人那方面去想,但前些日子在街上那些不三不四说话本子的听了些男人之间的风月事。 第116页 起初姚何也没多想,但是他那主子这么多年都未曾娶妻纳妾,莫非就是因为他好男风? 再加上曹错昨日在许卿湖房里歇了一碗,姚何不免往偏处想了许多,今儿就想着前来一探究竟,没想到自己不光什么也没看到,反而被人抓了个正着。 「……我看什么?」姚何干笑了几声,随后勐地把手一拍,道:「老鼠,我刚才看到有只老鼠熘进主子房里去了,就前来找老鼠。」 「老鼠?」 「对,老鼠,当然是老鼠。」姚何上前往曹错肩上一拍,继续嬉皮笑脸。 「进去找就是了,何必做出这般鬼鬼祟祟的样子来,让人见了还以为你是什么人派来监视你家大人的。」 「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姚何立马就急眼了,道:「我好不容易寻到主子这条生路,你可别给我搅黄了。」 曹错偏头去看方才那只鹦鹉,因为又其它鸟儿的喧嚣,听不清它在说些什么,曹错不解道:「它在说些什么?」 「它呀,在背诗,」姚何道:「这鸟机灵得很,学什么像什么,说不定私塾里的学生都没它会得多。」 「它背些什么诗?」 姚何平日里才没心思去听鹦鹉鬼里鬼气地叫唤,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两句,道:「哦,那个什么来着……愿因旧木簪,更报长相思,这鸟天天都这么叫,成精了似的。」 这一听曹错便知道是许卿湖教的,当时在将军府设宴,潘慧突然提出要以随身之物即兴赋诗,当日自己只不顾随口一说,不曾想被许卿湖记了去,还教给了他养在府上的小鹦鹉。 鹦鹉继续吵吵喳喳地重复着几句,这次曹错听仔细了,它说得确实是这样的读音。****夏侯镜初手执一把摺扇,衣衫不整,歪歪斜斜地往将军府走,韩储站在门口,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他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鬼样,看他这样,估计没少去哪儿鬼混,就他每月那点儿银子,估计大半都是花销在花楼里头了。 这人先前在澹臺灼眼皮子底下就不是什么好鸟,明里暗里地偷着酒喝,现如今来了将军府,上头没有个像澹臺灼那般的长辈管束着他,他就越发的肆无忌惮,成夜待在花楼也只是家常便饭。 韩储皱紧了眉头,用看臭狗屎的目光把人从头到尾地鄙夷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夏侯述英勇一生,竟然就生出这么个没用处的蠢货,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夏侯镜初走近之后,本意想与韩储说几句话拉进关系,没想到腿脚喝嘛了,冷不丁儿地就踩了韩储一脚。 韩储板着一张脸,道:「青天白日喝成这样,你倒是会诛澹臺将军的心。」 「我喝点小酒而已,哪儿就这么严重了?」夏侯镜初笑道:「何况府上没人闲得跟澹臺叔叔说这些,澹臺叔叔的心自然也就不痛了。」 「……」韩储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夏侯镜初一个没踩稳又踩到韩储另外一只脚上,原先玄黑色的靴子被踩出了两个大小不对称的脚印。 韩储些许不耐烦地缩回脚,不冷不热道:「将军府的台阶许久未修缮,夏侯公子既然喝多了酒,还是不要出来乱走了吧,要摔了哪儿谁担待得起?」 夏侯镜初自然听得出来韩储话里嫌弃的意味,但他这人就擅长没皮没脸地装傻充愣,借着酒意样子就做得更像,道:「韩兄言重了,男子汉大丈夫,就算真摔了,也不能轻易就摔出什么不得了的毛病,又不是什么软骨头。」 「大丈夫居天地之间,当志存庙堂,心系八方,」韩储不屑地盘瞥了一眼夏侯镜初那副混吃等死的混球样,冷声道:「成日里混迹酒楼乐坊,只知靡靡之音不知家国之事的人谈大丈夫,何为大丈夫?」 夏侯镜初忽然一愣,随后憨笑出来,拍了拍韩储的肩膀,道:「大丈夫就当如韩兄这般,义正辞严,为人正直,镜初佩服。」 说完夏侯镜初便大笑着踏入府中,韩储仍旧拿着佩刀守在大门,嫌弃地拍了拍肩膀,小声嘀咕道:「夏侯家祖宗的脸都被这小子给丢光了。」 第73章 绣球 夏侯镜初走到院内时,曹错早已靠着廊下的木柱等了许久,夏侯镜初一看到他腰间别着的剑都心虚,连忙转身想原路返回。 曹错道:「梁庭轩请的酒如何啊?」 夏侯镜初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早啊大将军。」 「很好,牙口还算利索,」曹错径直走到夏侯镜初旁边,伸出手掌摊开,道:「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夏侯镜初面露疑惑之色。 「梁庭远的帐本。」曹错语气有些不耐烦。 夏侯镜初:「什么帐本?我哪儿来那东西。」 「你拿着梁庭远的帐本却喝着梁庭轩的酒,不大合适吧,」曹错道:「竟京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把梁氏兄弟耍得团团转,他两能善罢甘休吗?」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了,」夏侯镜初连忙摆手,道:「我昨日在酒楼恰巧偶遇梁大人和潘侍郎,大家相识一场,不打招唿说不过去,这才凑在一桌儿饮了几杯。」 曹错懒得与他周旋太久,道:「你跟什么人喝酒我管不着,梁庭远帐本儿被丢失一事关系到皇上的安危,这么大的事你倒是敢隐瞒。」 夏侯镜初顿时魂儿都被吓没了,道:「这话可不兴乱说啊,梁庭远丢了帐本儿是他自个儿没看住,我可没盗过什么帐本儿。」 第117页 「我只问你一句,这帐本儿你给是不给?」 「不是我不给,而是我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曹错拔剑挑开夏侯镜初的腰带,划破了他胸前绸缎裁的外衣,一个小簿子兀地掉落在地上。 曹错捡起来拍了拍簿子上的灰尘,打开内页却只看到些无关痛痒的诗文,根本就没记过一笔帐,摆明了不是梁庭远的帐本儿。 梁庭远从竟京去往宁西,又到达汴梁、涵南的各州郡,把每一笔户部拨的款都记在了帐本儿上,耗时三年之久,就连四五年前的陈年烂帐一併详实地记了。 户部明面儿上呈的帐本儿有多体面,实际的帐本儿就有多惨澹,梁庭轩这人早就把「对症下药」这一套行事作风瞭然于胸,他不敢得罪狼泉勐将李检,再加上忌惮阿妲木的骑兵,所以年年给狼泉的银子都分毫不少。 但其余州县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除了汴东富得流油之外,各灾地的银两都被剋扣了许多,不光灾情未抑,死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尤其是宁东战事,先前还是赫舍里隼驻守的时候,户部百般压缩物资,就连军粮减半也是常有的事。 之后曹错带兵驻扎宁东之后,碍于秦王的势力,户部是不想给也得给,不敢轻易就把人得罪了,但也还是没少从其中捞取油水。 夏侯镜初酒都醒了一大半,道:「这不过是些寻常诗文,世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何必动粗?多伤和气不是。」 曹错不快地把簿子塞到他怀里,道:「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你要是被我找到破绽,我不管澹臺灼是不是把你当亲儿子看,我都绝不网开一面。」 「……」****曹彻和曹嫣然一同来到将军府,但是到了门口之后,曹彻拉不下脸来,一点儿要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曹嫣然握着摺扇在胸前扇着风,笑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进去了。」说完曹彻就打算原路折回去。 曹嫣然连忙上前去拦住了曹彻的去路,笑道:「老爹,你人都来了,进去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你昨日把错儿打成那个样子,怎么着也得去看一眼吧。」 「他都是当兵的人了,我打他一顿能打出什么毛病来?有什么可看的?」曹彻口是心非地看着将军府的大门,摆了摆手,道:「要看你自己去看,我一看到这个混帐就来气。」 「……」曹嫣然知道她老爹放不下面子,曹彻要是不愿意,曹嫣然也没法硬把他拉过去。 还不等曹彻迈出脚步,曹错就拿着剑从里面出来,韩储恭敬地喊了一声:「世子。」 曹彻闻声转过身去,只见曹错动作利索地从石阶上小跑下来,看着像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去做。 曹错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他那脾气硬的爹和爱装神弄鬼的阿姐又是谁? 「哼。」曹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作势就要走,倒是曹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径直朝着他们走过去,道:「爹,阿姐,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曹嫣然把曹错拉过来,上下打量着,道:「你小子好得挺快,没被雨淋傻吧。」 「没有,」曹错笑了笑,往他老爹那边看了一眼,道:「爹,你怎么刚来就要走?也不让韩储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出来见你啊。」 「谁也不是专程来看你的,通知什么?」曹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走了嫣然。」 曹彻头都每回一下就往前走,曹嫣然朝着曹错耸了耸肩,也跟在曹彻后头一同走,曹错也连忙跟着,生怕拐个弯儿这两人就走远了。 街市人来人往,嘈杂声不绝于耳,曹错隔着许丈跟着,曹嫣然转过头去看他,随后凑到曹彻耳边,道:「爹,错儿还跟在后头呢,你头也不回一下,也忒狠心了吧。」 曹彻「哼」了一声,道:「他愿意跟就让他跟着。」 人逐渐变多,大多都是女子,曹错一见着女子就没辙,生怕又遇到之前被街市女子围着走不动的窘境。 曹错连忙跟上去走在曹彻身边,曹彻故作嫌弃,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曹错双手背在身后,身影修长,他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道:「这路这么宽,我可没跟着你。」 「臭小子,皮痒痒又来找打了?」曹彻道。 曹嫣然抬起摺扇抵着曹错的肩膀,笑道:「小子,你见着周围的各家闺阁女娘了吗?你引这么些人来,找打是不是?」 「阿姐……」 「你站住,别继续往前走。」曹嫣然向来不喜欢被这么些人围观,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曹错疑惑地听了脚步,曹嫣然收回摺扇,道:「对就是这样,徐徐后退,别跟上来。」 没一会儿曹嫣然就跟着曹彻一同上了马车,曹错无奈地站在原地,本想直接去找梁庭轩,但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各家女子把他周围的路围得严严实实。 三言两语地说个不停,曹错望着水泄不通的人群陷入了绝望,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 「曹公子年纪轻轻就是圣上亲封的东征大将军,听闻他力大无穷,能徒手博勐虎,平地催山崩。」 盘起髮髻的小娘子拿着一把原扇抬手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细緻地看向曹错,疑惑道:「他如此蛮力,怎的生了这个模样?」 第118页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旁上了年纪的夫人抱着怀里的小孙子,笑道:「世子这样貌是承袭了秦王妃的样貌,当年秦王妃这三个字在竟京就是指带美貌的意思。」 听了这话旁余年轻活力的小娘子立马就站不住了,纷纷窃窃私语,有人像是在刁难着妇人问:「那曹世子的样貌比秦王妃如何?」 妇人跟着记忆想了片刻,这才抱着孙子答道:「唇下硃砂差可拟,只是五官却是逊了点儿。」…… 曹错被她们嘈杂的声音吵得脑门儿疼,但是又不敢暴力赶人离开,就只能缓缓往前挪,却是一步也迈不开。 「曹世子。」忽然楼上身着水粉色裙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窗边往下看,手里拿着一个缝制精细的绣球往楼下喊。 曹错闻声抬头,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女子便将绣球抛于楼下,曹错单手便接住了绣球。 人群中好些小娘子朝楼上笑得妖艷的女子投去记恨的目光。 「这人谁啊?脸涂得像唱台子戏的一样。」 「就是。」…… 曹错不懂竟京街头抛绣球的把戏,更不知道女子抛绣球选亲的规矩,只当是楼上女人无意落下的,他举起绣球,道:「这球是姑娘的吗?」 楼上的女人忽然笑了,她一笑那抹了胭脂的红唇显得媚态横生,笑得风尘至极,道:「是我的。」 曹错把绣球往楼上一抛,刚好抛到女人手中,还不忘提醒一句:「那就拿稳了,再掉下来就不一定有人给你接住了。」 女人突然笑出了声,突然爬到窗檐上,翻身往下跳,原本喧譁的人群霎时间鸦雀无声,曹错眉头微蹙,眼疾手快地腾空一跃,接住了从楼上跳下来的女人,落地后飞快地将人放下。 女人手攀着曹错的脖子,好半天才松开,曹错问:「你没事吧?」 「没事,」女人身姿妖娆,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倒像是混迹风月的风尘客,她拿着绣球递给曹错,道:「曹世子,你既接了我的绣球,要什么时候娶我进将军府呢?」 曹错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倒是一旁的小娘子不乐意,道:「你一个妓子,凭什么本事要世子娶你?」 第74章 僭越 曹错确实觉得这女人不像规矩人,但也没想到她是花楼里的妓子,下意识地开口道:「妓子?」 「世子许久不在竟京,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小娘子不屑地瞄了女人一眼,道:「她是青楼头牌柳青云,只要有钱就能与她云雨,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曹错想不到这小娘子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真算得上是直性情了。 柳青云面色不改,身姿摇晃地走到曹错跟前,语气轻佻道:「不管有钱没钱,接了绣球就是有情意,曹世子如此英勇,定当是情意深重之人。」 「我不知绣球之事,无意冒犯,」曹错面无表情道:「柳姑娘言重,曹某不过一介武夫,并非什么有情有义之辈,告辞。」 说完曹错就飞快地朝着人群的空隙走,但是走得并不顺利,要不是经歷过几次被这样重重围困的局面,曹错都想不到竟京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光是女子就占了这么多,若是城中男子一齐出行,只怕会城满为患。 萧淳路过此地,坐在马车里斜倚着歇息,却被车外的喧嚣吵得同疼欲裂,她突然皱紧了眉头,掀开窗帘去问婢女珠儿:「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么吵?」 珠儿匪夷所思地看着前面一堆人挤在一起,立马叫停了车夫,凑到随后又小跑到窗前,道:「小姐,前面挤满了人,咱们的马车根本就没法儿过去。」 萧淳从轿子里下来,由珠儿扶着往前走了几步,道:「这些个女人是疯了吗?青天白日聚在一起吵嚷什么?」 「她们应该是在看秦王世子,」珠儿道:「先前世子经过大街,也是这样的情况。」 一听到什么秦王世子萧淳就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仗着有个当王爷的爹嘛,神气什么? 萧淳抬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髮髻,目光不屑地扫过街市一众女娘子,自认姿态比她们高出许多。 「这些人吃饱了饭,闲来没事就只能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半分教养也没有,」萧淳收回视线,道:「走吧,管他什么世子还是奴才的,我可没功夫做这么无聊的事。」 还不等她转身,曹错就略微狼狈地从人群中穿出来,萧淳一眼便瞧见了一身黑衣的曹错。 就这么远远的一眼萧淳就蹙起了眉头,从前在尹安刺史府上他还是个小少年模样的时候就能瞧出他是个美人坯子,如今他长成了成年儿郎,模样比先前还要卓绝,难怪围着他看的人能把这么宽阔的街道给堵了。 珠儿惊讶得嘴巴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小姐,我们是先回去还是……」 曹错挣脱人群之后拔腿就跑,狼狈至极,生怕那些人又被围上来。 萧淳阴沉地看着他落跑时的身影,原本微蹙的眉头皱得更深,表哥如今人在尹安,肯定与曹错见过许多次,表哥也会觉得他好看吗? 见萧淳不说话,珠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萧淳这才收回思绪,道:「什么?」 「人已经散了,小姐先上马车吧。」 「嗯。」****傍晚曹错奉诏入宫,与诚宜帝在御书房对坐,潘庆挺直了身子身子守在一旁,诚宜帝不悦道:「朕与错儿有话要说,你不必在这儿守着。」 第119页 潘庆身子挺得更直,谄笑道:「陛下身子不适,老奴不守着实在是放心不下。」 潘庆混到如今的位置是借了太后的势,那日诚宜帝染了点小病,太后便让潘庆去悉心照料着,每日的汤药都是经过他细心打点过的。 诚宜帝面色不悦,道:「朕身体好得很,还没到要人寸步不离伺候的地步。」 「陛下有所不知,太后为了您的身子日日操劳,昨日在佛堂祈祷了一整夜都未曾合眼,老奴若是有丝毫懈怠,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老奴的厚爱吗?」 这些个阉人,话说得圆滑,嘴巴比街上说话本子的还要会说,曹错多少也知道潘庆和太后是有些私交的,如今太后把潘庆放在诚宜帝身边儿,表面上是担忧诚宜帝身子不适,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眼见这阉人还在继续耍嘴皮子,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曹错笑问:「皇叔,我听老爹说你从前喜欢养狗,现在还养吗?」 诚宜帝不知曹错为何突然提起养狗之事,也没多说,道:「以前养的那只狗咬了父皇的妃子,它被遣送出宫去之后就没养过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来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曹错握着手中的黄金酒杯,道:「不过皇叔,这养狗是讲究学问的。」 「什么学问?」 「这养狗啊,首先你得让它知道谁才是主人,」曹错偏着身子意味不明地往潘庆那边瞥了一眼,道:「这狗要是犯了错就得罚,主人让它往东它若往西,那就算卸它一条腿也是情理之中,主人让它安静它若执意叫唤,那拔了它的舌头也不为过。 「尤其是养了一堆狗的情况下就更该如此,这不听话的狗啊,就得乱棍打死,才能震慑其它蠢蠢欲动不安分的狗,潘公公,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这话潘庆听得里外不是滋味儿,但如今曹错正是得势的时候,潘庆又不敢驳他的面子,道:「世子爷说的是,是该这样。」 曹错勐地往眼前的桌案上一拍,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前些日子我上老爹那儿,就有只恶犬沖我叫唤,我还说哪儿来的狗这么了得,本来想一剑砍了它的头,还好被拦住了,原来是我老爹养着玩儿的。 「听说这狗以前是街上没人要的,怕人得很,我爹瞧它可怜就带回府上养了几日,如今是天不怕地也不怕,这狗一仗了人势啊,啧,就不知道好歹,再放任它快活几日的话,它怕还以为自己能乘龙飞天呢。」 潘庆的脸色变得十分微妙,严谨作答,道:「世子真会说笑,狗就是狗,哪儿能上天呢。」 「是这么理儿,」曹错道:「这奴才也是一样的,主子愿意赏他一碗饭吃,是心情好打发他的,不是他本就该吃这碗饭,若是因为这碗饭就以为自己能翻身当主子的话,那可真就是罪该万死了。」 潘庆:「是是是。」 曹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斜着眼睛去瞧潘庆,道:「我看看潘公公现在满面春风的,说起话来这么硬气,腰板也挺得这么直,不像是在当奴才,倒像是当主子的。」 潘庆一听这话立马跪在地上,爬到诚宜帝面前,往自己脸上一连扇了好几巴掌,随后攀着诚宜帝的裤腿,道:「陛下,老奴不敢有二心,就是把老奴放进油锅里炸,老奴也不敢动如此妄念啊……」 诚宜帝迅速把脚挪开,虽然不悦,但是看到潘庆这个样子他又觉得心里有种别样的快意。 「这就对了嘛,」曹错继续道:「哪儿有奴才跟主子说话敢挺直腰板俯视的?这岂不是僭越礼法,古有奴才只因俯视了君主一眼就被挖了眼珠子餵秃鹰,今日要不是我皇叔宽厚仁慈,被挖眼睛的……可就是潘公公您了。」 诚宜帝把视线从潘庆身上收回来,不紧不慢道:「朕近日吃斋念佛诚心为民,不想见血腥,你做好自己当奴才该做的事自然就守得住你那对眼珠子。」 待潘庆弓着身子退出书房之后,曹错原先舒展开的眉宇忽而凝重起来,这些个阉人,当真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阉人没有规矩,当然是得了太后的势,有汴东这棵大树靠着当然好乘凉,只要太子一日养在太后的宫里,太后就一日无忧,现在诚宜帝病重,说不定哪一天一口气就背过去了。 再加上有梁氏虎视眈眈,若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往诚宜帝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也未可知,皇帝在这深宫里的处境不比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情势和缓。 诚宜帝面容消瘦,是由病状引起的,宫里的太医给开了药,但是吃了总也不见好,反而越治越病。 没一会儿服侍皇帝的贴身丫鬟就端了汤药过来,诚宜帝照常端起梅子青玉碗,作势就要喝下。 「皇叔且慢。」曹错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 诚宜帝端着药碗的手停在半空,不解地看着曹错,道:「错儿,可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侄儿瞧着这药有些许古怪,」曹错当然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怪,但是宫里一个太监都敢明目张胆地给皇帝甩脸子,保不齐其他人会不会动其他念头,曹错道:「为了皇叔的安全起见,还是先拿银针验一验。」 待底下的人取来银针,曹错把针探入汤药,丫鬟站在一旁不停摩挲着手指,没一会儿银针就变成了黑色,那丫鬟见状立马从袖中掏出匕首径直挥向诚宜帝。 曹错飞快拔剑挡开了丫鬟的行刺,随后把剑架在丫鬟脖子上,厉声道:「谁派你过来的?」 第120页 第75章 挖苦 丫鬟咬紧牙关瞪着曹错,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血从丫鬟的嘴巴里流出来,曹错这才意识到此人唇齿间藏了剧毒,他迅速掐住丫鬟的下巴,可已是亡羊补牢,丫鬟没几秒就咽了气,没有言语,没有供词,死无对证。 诚宜帝浑身直冒冷汗,急火攻心险些倒下,好在身后是座椅,要不然就这样跌倒实在有失体面,他要死不活地喊道:「有刺客,来人,护驾,护驾……」 很快锦衣卫的人便赶来,梁庭远走在最前面,俯身跪在诚宜帝面前,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诚宜帝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朝曹错招了招手,随后握着曹错的双手,言辞恍惚道:「错儿……错儿吶,今夜你就留在皇宫不走了吧。」 曹错面色为难,道:「此事不合礼法,错儿不敢僭越。」 「……」 「梁侍卫,」曹错转头看向跪在地上请罪的梁庭远,道:「皇上在书房都能遇刺,你们锦衣卫的差未免也太松散了些,是吃饱了就不知道自个儿该干的正事是什么了还是不把皇上的安危放在眼里?」 梁庭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臣知罪,甘愿受罚。」 「很好,」曹错居高临下地看着梁庭远,道:「听着,今夜最好打起精神把差当好了,要不然天涯海角我都能让你人头落地。」 曹错踏出御书房的门槛时,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他那惊魂未定的皇叔,想起了三年前从寒北大胜归来时,在皇宫与他长谈,他贵为皇帝,宫中却到处都是别人的耳目,重大的事他都只能通过口耳相传告知曹错。 那日诚宜帝想把年幼的太子曹枫託付给曹错,可这事关国事,他自知行不通,便嘱咐曹错护太子周全,可是那个局势,曹错自己的一双脚都被束缚在泥潭里,自身都难保了,根本无暇顾及幼年太子。 如今太子年满十一,有太傅教他治国之道,在第二个皇子冒出来之前他都是周全的,还没到要人操心他安危的时候。 从御书房里出来,曹错恰与梁太后撞了个正着,太后由宫女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曹错远远地就行了礼。 梁太后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笑的时候还带出来脸上些许皱纹,道:「错儿何时进宫的?怎么也不让人告诉哀家一声?」 「时辰不早了,不敢惊了太后的清净。」 曹错知道太后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什么巧合,定是潘庆那狗奴才去通风报信才会如此。 梁太后上前拉住曹错的双手,笑起来颇有些长辈慈眉善目的神色,道:「现在还不算晚,自从你做了将军之后,哀家是好久都没见着你了,快让哀家好好儿看看你。」 「……」曹错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驳了她的脸面,与她周旋了许久才得以脱身。****梁庭轩在府上宴请,他府上气派得都快赶上太后的宫里面了,夏侯镜初与曹错并肩而走,看到府上一个个水灵灵的的丫鬟眼睛都看直了,道:「这梁大人府上就是气派,就连府上丫鬟都这么出挑。」 曹错哼笑一声,道:「他梁庭轩有的是钱,你和他常在一起喝酒,喜欢这丫鬟的话,让澹臺灼备礼来提亲就是。」 「这哪儿成?澹臺叔怎么可能给我提亲?」夏侯镜初一进大堂就与人熟练地聊了起来。 曹错寻了个位置落座,他不喜这些纨绔设的宴会,但又不能不给人这个面子,他应付了几句客套话,坐在席间默默饮了一口小酒,等他偏头匆匆瞥到坐在自己旁边那人时,目光停留了好几秒。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这儿就只准你来,不许我来?」 许卿湖眼皮微抬,不紧不慢地看着他,在旁人眼里就好像他们之间在尹安时那场阴谋算计就再无其余瓜葛,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早已浑浊如去不掉的陈旧污渍,不清澈,不干净…… 估计是梁庭轩也请了许卿湖来府上,曹错收回视线,时不时地用余光往许卿湖那边扫过一眼。 许卿湖默然将曹错的目光全盘接受,端起酒杯慢慢地去摇杯里的酒水。 梁庭轩以为他们之间还因从前尹安的往事分外眼红,尤其是先前将军府宴席散了之后,曹错竟然拿着摇情去找许卿湖算帐,梁庭轩的探子把消息告诉了梁庭轩。 他们之间这帐算没算清楚梁庭轩不知道,但是曹错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二十多岁出头的少年最是忍不得背叛,而许卿湖在尹安拿他当棋子,怎么着他都应该咽不下这口气才对。 「许大人,先前在尹安咱们世子可就是住你府上的,今日难得聚在一起,你们本该亲密无间,怎么却是这般生疏了?」 许卿湖滴水不漏道:「先前世子年幼,我也不知他的身份,如今世子身份尊贵,在外总是要庄重些,要亲密私底下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个时候。」 曹错回味着口中的酒,许卿湖这话说得倒没有在撒谎,私底下有的是机会私密,且远远胜于旁人。 「是吗?」梁庭轩意味深长地往曹错那边儿看了一眼,巴不得这两人能当场闹起来,也算是增添乐趣了。 曹错把玩着手里的精緻酒杯,笑道:「当然,许大人『情深义重』,我与他竟京重逢不知道心里有多开心,有的是旧事要和他叙,可不是三两顿酒就叙得完的。」 第121页 那「叙」字被曹错咬得特别重,明白人都知道他这是准备要给许卿湖使绊子。 潘慧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拍案叫好,道:「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幸事,世子和许大人得此幸事,怎么着也得喝杯酒一笑泯恩怨吧。」 许卿湖扬起一侧的嘴角笑了笑,端起酒杯,道:「潘侍郎可真会说笑,我与世子之间只有恩,你是从哪儿瞧出来的怨?」 曹错与许卿湖一同喝完了小酒杯里的酒水,潘慧没想到曹错是这么直爽的性子,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许大人和世子之间有什么冤雠呢。」 「确实是你多心了,」曹错面无表情道:「素闻潘侍郎只关心花楼里的奇闻异事,怎么还关心到旁人身上来了?莫不是花楼的酒不醉人反而催人清醒了?」 陆吉一看潘慧吃瘪心里别提多畅快了,道:「许大人和知远之间好好的一段恩义往事,净被一些小人给说得不对味儿了。」 潘慧并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笑道:「我也是闲的时候听别人这么一说,没辨清楚其中真假。」 「要我说造这谣的人就该死,」陆吉鄙夷地瞧着坐他对面的潘慧,道:「活着也是给别人添堵的。」 「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扯到这些糟心事去了?」梁庭轩斜倚着身后的座椅,道:「知远,我听说上次你在竟京街头接了楼上娘子抛下来的绣球,确有其事吗?」 这话一出场上的人都来了兴趣,听闻世子过街接了青楼女妓的绣球,但是无人敢提此事,却被梁庭轩给挑了出来。 陆吉倒是没听说此事,没想到这人刚回竟京不久就能遇上这么一件风月之事。 曹错:「我起先不知道那绣球是做什么的,没注意看随手接的。」 许卿湖手垂在身侧柔软的坐垫上,指尖在曹错的手背上摩挲着,曹错顿时觉得痒想缩回手,却被许卿湖牢牢抓住了。 幸好有桌案和宽大的袖袍遮挡着他们这番毫不知收敛的举止。 潘慧笑着打趣道:「想不到知远还是纯情一挂的,这绣球是女子拿来招夫婿的物件儿,没这情意可断断接不得,这接了吧人家姑娘就以为你要娶她,要是耽误人家的姻缘可就罪过了,你说是不是许大人?」 许卿湖挑了挑眉梢,道:「我没世子那样的福气,轻易接不到闺阁女娘抛出的绣球,没误过谁的姻缘。」 这么一说潘慧倒是想起来了,先前他听到过传闻说许卿湖身患隐疾,那玩意儿用不了,就算真娶了哪家姑娘才是耽误了人家,也真是苦了萧家小姐对他痴心一片。 潘慧故意挖苦地问了一句:「这不能吧,许大人如今二十有八,怎么还不谈婚娶,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潘逢贵心思也忒坏了,梁庭轩也听说过许卿湖不举之事,没想到潘逢贵居然当众去揭人家的短,当真是个坏坯。 但是梁庭轩也不是什么口下留德的好人,道:「坊间传闻许大人身患隐疾,难道是因为此事许大人才迟迟不娶亲?要是因为隐疾耽搁了人生大事可不好,早早医治才是正道。」 曹错没忍住笑出了声,竟也坏心地跟着附和了一句,道:「是啊许大人,梁尚书及冠之时就抱得美人归了,你如今二十有八还一人空房,实在是冷清了些,现四海之内人才济济,定有医者能治好你的顽疾,许大人不必忧心,我今儿就派人四处去寻杏林高手。」 第76章 治病 许卿湖神色不变,握着曹错的手紧了又紧,接着拇指在他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揉摁,像是在宣洩不满。 曹错被他摁得掌心一样,就连骨头也跟着痒酥了似的,曹错连忙把头别过去看向别处,定是喝了酒的原因才会如此。 潘慧喝了口酒,道:「世子办事可是出了名的靠谱,许大人不必忧心,有世子在,你的顽疾定能药到病除。」 许卿湖在曹错的掌心重重一摁,笑了笑,道:「那就劳烦世子为我这病上心了,若是日后空房里的榻上温情了,下官定当感激不尽,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卿湖说到温情二字的时候,指尖情色地扫过他的掌心,就像在榻上缠绵时他做过无数次的小动作那样,勾得曹错鼠蹊一紧。 曹错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与曹错说些荤话,只佯装成正人君子的样子说:「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许大人不必这么客气。」 「也是,早年在尹安我与世子就亲密远胜旁人,答谢的话确实显得生疏了些。」许卿湖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 曹错觉得痒了,另外只手里的酒杯都没拿得稳,洒了许多。 梁庭轩道:「哟,怎么酒杯都拿不稳?知远这是在想昨日抛绣球的小娘子了?」 「这倒不是,」曹错忽而一笑,道:「就是想起了一碗豌豆饭而已。」 陆吉觉得奇怪,问:「好好的怎么想起豌豆饭了?」 曹错:「没什么。」 宴会离散之后,突然下了雨,潘慧看着这雨犯了难,道:「这雨说来就来,这可如何是好?」 「哼,」陆吉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祖上可没你这么娇气,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就跟跳蚤似的,哪里有市场就往哪里钻,怎么潘侍郎为官之后就风吹不得,雨也淋不得了?比太后跟前的潘公公还矜贵。」 第122页 潘慧顿时脸色就变了,平日里陆吉怎么挖苦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听到,但是陆吉每次都会提一提他的身世来挖苦。 陆吉根本就不搭理他的怒气,径直往曹错那边儿去,道:「知远,我这儿有轿子,我顺道带你一程。」 方才在坐席间许卿湖就与他耳语过,宴会散去后一同回去,但是曹错现在完全把那事抛之脑后,道:「好啊陆兄。」 等轿子离去之后,许卿湖才撑伞要走。****次日正午,曹错去了校场亲自看着底下的人训练,韩储突然走到曹错面前,道:「世子。」 「何事?」 「今日有人看见许大人府上有许多生人出入,」韩储道:「而且行踪隐秘,十分怪异。」 「怎么个怪法?」 「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看着像是许大人在私自谋划什么,而且这些人是从尹安过来的,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们。」 曹错转了转腕间有些松的护腕,道:「我知道了。」 雨后天色奇佳,曹错叫了马车,等郭瑶先上了车他才紧跟着上去,马车在许卿湖府上停下,于瓒双手环在胸前,偏个头就能看到曹错的马车。 「哟,世子今儿这么有空来这儿了?」 「进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今日给他带了一位故人来。」曹错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三两步就榻上了大门前的石槛,丝毫没有客气。 于瓒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先前曹错在尹安刺史府上不过是一个打杂的下人而已,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高不可攀的秦王世子,还当真是有本事的也干不过家底儿厚的。 虽说于瓒心头不大平衡,但是也不敢逆着许卿湖的意思明目张胆与曹错作对,吊儿郎当地进了府中去通报。 郭瑶徐徐扶着白色衣袍,从容走上石阶,道:「错儿,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了?可是有什么困惑之事。」 曹错笑了笑:「先生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许卿湖似乎早就料到了曹错会来,并没有太多惊讶之色,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把郭瑶也带来了。 许卿湖看着站在曹错旁边的郭瑶,问了一句:「玉珩今日怎么也来了?」 「是我带先生前来的,」曹错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看上去硬朗精神了许多,「许大人也忒不够意思了,怎么府上来了这么多人也不通知我一声?」 许卿湖随口应付道:「都是先前在尹安府上的旧人,没什么好惊动世子的。」 「哎,」曹错笑道:「我先前也住尹安,和许大人府上的人颇有交情,如今故人在此,错理应前来见见。」 郭瑶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官腔,多少觉得有些古怪,曹错平时不是喜欢耍口头威风的人,怎么一到许卿湖跟前就这么喜欢耍嘴皮子了?跟平日相比着实不大正经。 许卿湖笑了一下,道:「世子想和故人叙旧,我当然没理由阻拦,已下过令,你在我府上没有人敢拦你,要叙旧还是闲逛都随你心意。」 「闲逛倒是不必了,想必许大人肯定早已知道玉珩是我先生,」曹错道:「现在我师伯舟车辛劳来了竟京,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会一声,我也好尽了礼数啊。」 原来狼崽子是奔着郭成渊来的,当着他先生的面儿他说过起话来倒是生分客气,只有私下里才会露出「毫不收敛」的模样来。 许卿湖也不拆穿他,道:「好说好说。」****郭涉自出山后再未回过苍筤山,原先他人在汴东郭瑶还能知道他的消息,但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郭涉竟得罪了梁氏,仓促离开汴东,郭瑶就再也没有得知过郭涉的消息。 时隔多年再见,郭涉遑遑乎险些没认出郭瑶来,他下山那年郭瑶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郎,今日一见,昔日毛头小子竟已过了而立之年。 倒是郭瑶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个多年未见的兄长,许卿湖手撑着下巴,慵懒地看着曹错。 郭涉喝了口茶,道:「十几年的时间,竟京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起先我还想市井变化不过寻常事,今日见了你,不得不嘆一句逝者如斯。」 郭瑶道:「今日要不是错儿引路,恐怕再有十余年你我之间也未得一见。」 郭涉坐在席间,风拂来时他额鬓吹着的头髮也跟着飘摇,不多的一缕头髮中染了许多白髮,郭瑶抬眼就能看到,他兄长今年不过才三十六,怎么生了这么多的白髮,当年在汴东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涉笑了一声,道:「见与不见自有天意,你我兄弟二人十余年不见是天意,今日托世子的福得以一见,还是天意。」 许卿湖对他们兄弟二人之间要叙的旧情往事并不感兴趣,也不想碍着他们,道:「两位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和世子在这儿反而不便。」 说完许卿湖就起身离开清风拂掠的亭阁,曹错紧随其后,跟着许卿湖一同穿过绿柳夹道的十字路走到偏院的房内。 大门合上的一剎,许卿湖飞快俯身过来,动作之快让曹错完全没有防备的空隙,他用力将曹错拦腰抱起。 曹错埋头看着他明显不悦的表情,没忍住笑了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许卿湖控制着唿吸的节奏,但还是不可控地急促了些,道:「我做什么你能不知道?」 曹错背靠着身后的门板,像是从来都不懂鱼水之事为何意,他往前凑了些,故意把声音拉得又长又轻:「怎么办?许大人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啊……」 第123页 坏人,许卿湖捏着他的下巴,拇指用力地去摁唇下的那一点红痣,曹错下巴顿时就红了一片,吃痛地往后仰,佯装不悦道:「怎么?青天白日还想犯上作乱不成?」 「你不是我的主子,我冒犯你可不是军事,而是私事,你要是委屈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许卿湖虎口钳住曹错的喉结,曹错突然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只要许卿湖手上一用力就能拧断他的脖颈,他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许卿湖的手臂,道:「你想杀我?」 「杀你?怎么可能?」许卿湖把人抱起来,往上掂了掂,鼻尖挨着他的下巴,道:「昨日在梁庭轩府上,你不是当众许诺要给我治病吗?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如何治我这病。」 治病之事当时曹错不过是觉得好玩儿,想戏弄许卿湖随口说的一句话,事后他就忘了,没想到却被许卿湖给记着了。 曹错身子前倾,额头抵着许卿湖的额头,道:「就为这事儿?」 「当然,世子金口玉言,说出的话自当作磐石,雨打风吹也无转移,下官这病不分星夜白昼,刻不容缓,时不我待,只能请世子多担待些了。」 曹错歪着头看他,这人连生气的样子都是不动声色的,他邪气地笑了一声,故意垂下手隔着长袍去挨许卿湖的东西,笑得越发的坏,道:「许大人得了这么个宝贝,却总被人误以为身患隐疾,看来你遇到的人没几个识货的啊。」 第77章 鉴宝 「是啊……怎么办呢?」许卿湖:「世子见多识广,见识定当胜于旁人,今日『恶疾』缠身,别无他法,只能斗胆劳烦世子来替下官鉴鉴宝贝了。」 「好啊,我也想看看许大人的宝贝黑夜和白日有何不同,会不会……白日更威风呢?」 话音一落曹错就扶着许卿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许卿湖就着这样的姿势抱着他往里走,一把掀掉了桌上摆放的物件儿,瓷壶和茶杯摔在地上,桌球如裂帛声,碎成一地碎片。 曹错坐在桌上,双腿悬空,他心头一惊,偏头去看地上的碎瓷片儿,道:「做工这么细緻的茶具许大人也捨得摔?」 「碎了再买就是了。」许卿湖抓住曹错的腿,把人往前一托,让他的两条腿只能勾搭在自己的腰上借力。 「上次请我喝酒都要当掉氅衣的人,怎么说起话来这般阔气,再买套做工这么细緻的茶具,许大人下个月怕是要啃白面馒头了吧。」 「能与世子荤上几日,吃一月的白面馒头也无妨。」 「这是什么道理?」 「治病啊……」说话间许卿湖身子前倾,故意拿自己的东西去烫曹错的私处,道:「为了日后榻上温情,下官乐意吃素,就盼着世子不要食言。」 「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往心里去了。」 「我是老实人,哪里知道世子话里的意思。」 许卿湖气力奇大,比先前的那几次还要用力,勐烈的撞击让曹错出了许多的汗,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唿吸,仿佛慢一刻都会窒息而亡。 许卿湖突然把他翻了个身,让他跪坐在桌上,曹错小声地呜咽着,气喘得太急咳了好几声,越咳越厉害。 许卿湖怕他寒疾復发,用虎口掐着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咳下去,曹错转过头去无措地去讨吻。 但是许卿湖偏偏不去吻他,曹错以为他是在因为昨日宴席上自己取笑了他而生气,没想到许卿湖突然问:「那日在竟京街上,你为何接楼上女娘抛的绣球?」 原来他今日如此蛮力的原因竟是这个,夏日天儿本就炎热,曹错在许卿湖怀中周身的皮肤都变得湿热黏腻。 曹错颤巍巍地喘着气,问:「怎么?我不能接吗?」 许卿湖手臂环住他的腰,一下一下只重不轻,「曹知远,你想娶亲?」 「我也是七尺男儿,又不是娶不得亲。」 许卿湖的力气徒然加重,抱着他平放在床褥间,从背面与他缠和盘绕。 曹错胸前的皮肤都被粗糙的床单摩擦得生红,像随时都会有血从中滴下来,他实在是没法忽略来势汹汹的,酥到骨子都会发麻的感觉。 曹错握着床褥,每个指节都在发力,如同他握刀时的稳重气力。 「总不能你自己不娶亲,也不让别人娶亲吧。」 「别人我不关心,」许卿湖从背后抱紧曹错,在他肩胛骨上用力一咬,阴沉警告的语气道:「但你曹知远不行,你若真想成家,也只能是我来娶你。」 「……」 曹错死死地咬着嘴巴,良久许卿湖才把他翻了个身,剥开他脸上汗湿的头髮,最后拇指停留在他下巴上摩挲他的红痣。 「你到底要摸多久,这痣有什么好摸的?」曹错不知道许卿湖为何总喜欢摸他下巴的痣,痣周围的皮肤都被他搓得隐隐发热。 「你真好看……比在杏花村的时候还要好看。」 许卿湖仿佛痴了一般,定定地看着曹错,那滚烫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慢慢涨大了些,许卿湖浑然不觉一般,痴痴地看着曹错,俯身去舔那颗早已印在他心口的硃砂。 曹错被他看得面目生热,潮热得紧,他双腿紧紧地环着许卿湖的腰,仰起脖颈,灼热的双目微眯着去看许卿湖,眼尾带出狭长的一道弧,像是变作了雪狐的眼睛。 许卿湖指尖不受控地去抚弄他的眼尾,疑惑道:「眼睛怎么湿了?」 第124页 「许卿湖,你亲亲我……」 许卿湖心头还气着他接人家绣球的事情,虽说被他这个样子撩得七魂六魄都散了大半,但他还是负气地不去亲他,道:「……不亲。」 曹错被他的东西磨得肚子一阵一阵的酥痒,不像是舒服,但也不像是是不舒服,介于二者之间难以描述的怪异感把他逼至快要发疯的边缘。 许卿湖不亲他,他便自己主动的勾着许卿湖的脖子,沙哑道:「大郎……你快亲亲我,我想亲……」 许卿湖顿时方寸大乱,方才坚守的原则全都散作风中蒲苇,飘摇无定,起风一撩拔便没了方向。 「曹知远,今日是你自找的。」 许卿湖不悦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流到下巴尖儿的汗滴在曹错的心口,曹错仿佛被烫伤了一般,止不住地在抖。 许卿湖腰上用力往前撞,他问:「这么娇气,是如何拿刀上战场的?」 听了这话曹错的脸上一下就变了,「你取笑我?」 「嗯。」 曹错那一闪而过的不悦很快就被许卿湖撞击得不见踪影,午后日头正毒,曹错平躺在榻上,动一下手指都觉得疲累。 许卿湖放下窗前的帘子挡住外头的强光,用帕子细緻地擦掉曹错身上的汗。 许卿湖拍了拍曹错的侧腰,道:「你翻一翻,我帮你把背上的也擦了。」 曹错一动不动,懒散道:「翻不动。」 许卿湖俯身用力,把人捞进自己怀里来,一边给他擦背一边去亲曹错的侧脸,道:「方才还凶着一副獠牙,这会儿怎么撒上娇了?」 「疼……」曹错下巴疲累地靠在许卿湖肩头,双手环抱着许卿湖的肩胛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他的头髮。 在战场上被刀剑上了都不喊疼的人,这会儿倒是会喊疼了,许卿湖把帕子往旁边儿一扔,抱着曹错坐在床头摇啊摇,摇啊摇,轻声道:「撩扯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怕疼?」 「你骗人,」曹错语气带着明显的懒倦和不满,费劲地咳了两声,道:「你之前明明没这么用力,你今日好兇……」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拿过枕头底下裹着陈皮麦芽糖的药丸子,剥开糖纸之后塞到曹错嘴巴里面,一边给他轻拍背部一边哄着他把药咽下去。 药丸子味道怪异得很,又甜又苦,还带着橘子皮的味道,曹错皱紧了眉头,问:「这是什么?」 「你平日里吃的药太苦了,我碾碎之后跟麦芽糖放在一块儿揉成团的,」许卿湖揉着曹错的后脑勺,道:「我备了许多,你带些回府上去。」 曹错含着药丸子,时不时就会用牙齿咬两下,还当真是不苦了,要是早些有这样的药丸子,自己也用不着喝这么多年的清苦药汤了。 曹错挠着许卿湖腰上的痒,小声问:「你要赶我走?」 许卿湖不答,反而抛了一个问题给他,道:「你想留下来?」 「还是不了吧,逐客令都下了,」曹错嘴里说着要离开的话,可是身体上却一点要离开的作为都没有,道:「……不走的话你又要凶了。」 许卿湖:「不凶。」 曹错眼皮越来越重,思绪也越来越不清醒,竟然说起了胡话来。 「上回在书院写错字回去,你还罚我打手心了,好痛……把手贴在白雪里面也还是好痛。」 曹错往许卿湖怀里钻了钻,含混又委屈巴巴的语气混道:「我不知道接绣球是什么意思,冯先生没有教过我,你也没教过我,老爹和阿姐也没教过,玉珩先生也不说这些,我日后不接了……别罚我了吧,大郎……」 许卿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愣是被小狼崽的话说得心肠都跟着软了。 先前在尹安,他怕曹错真的学成畜生的做派不能为自己所用,当时他急于求成,所以才让冯昭来教化他,每每曹错在书院里犯了错,不光冯昭要罚,许卿湖也要罚,以至于在尹安刺史府上,曹错的手心时时都是红肿的。 没想到这些责罚居然在此后的岁月里竟然长成了跟在曹错头脑里的恐惧阴影,许卿湖立马就后悔了,当时在书院,除了刚开始他屡次犯错之外,他就没做过太多错事,仅仅因错了字词句读就挨了这么多板子,实在是为难他了。 在书院曹错做得比许多人都要好,可是许卿湖从未夸赞过他一句,当时许卿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当下他才开始反思先前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些?才把小狼崽吓出了心病。 许卿湖抱着曹错躺进不算太厚的被窝里头,轻声哄道:「不罚。」 曹错下巴抵着许卿湖的胸膛,宛若一个欣喜的童子,他问:「你会打我的手心吗?」 「不打,」许卿湖浅笑了一下,吻了吻曹错的额心,道:「再也不打了,错儿,你别怕。」 「那……有糖糕吃吗?」曹错继续问:「红色的那种。」 「有,你乖乖睡一觉,醒了就给你糖糕吃,行吗?」 「行,」曹错眼睛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道:「大郎……」 「嗯?」 「你再亲我一下吧。」 许卿湖依着他的要求去亲他,他知道曹错此时陷入迷煳是吃了药后产生的。 如果可以,许卿湖希望此刻的时间被拉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到把先前的缺失也一併补足。 第78章 戏本 待到天色晦暗曹错才从睡梦里醒过来,他整个人都被圈在许卿湖的臂弯里,动一下就会挨着许卿湖,他一醒许卿湖也跟着醒了。 第125页 「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曹错看着外头昏暗的天色犯了愁,利索地坐到床沿穿靴子。 「郭瑶方才已经独自离开了。」 「先生没找我就离开了吗?」 「找了,你睡得熟,自然没听见,」许卿湖凑过去单臂环紧曹错的脖子,道:「半个时辰之前他就站在我房间门口,问我知不知道错儿的去向。」 曹错稍稍皱紧了眉头,道:「那你是怎么答的?」 「事实怎么样就怎么答咯,玉珩是你敬重的先生,我可不敢怠慢。」 曹错气怒地回过头去看他,连名带姓地喊道:「许卿湖。」 「怎么还生气了?」许卿湖佯装惊讶,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一遍,笑了一声,「你适才要我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话的,醒了就恨不得立马拍手走人,你这亲热完就翻脸的性子什么时候改改?」 曹错瞪着许卿湖,道:「你真和我先生说了那番混帐话?」 许卿湖在曹错耳畔哼笑,戏弄道:「诓你的,我没有和旁人分享榻上温情的癖好,你不必紧张。」 这个混蛋,曹错想推开许卿湖,偏偏许卿湖一吻过来他就连如何躲都忘了。****讲戏本子的老头儿上回不慎在门槛摔坏了腰板子,只能硬着头皮让他那个口齿不大利索,还带着口音的小徒弟上台说戏。 曹嫣然坐在二楼的褐桌前剥着花生壳,也不知道这小徒弟是师傅没教得好呢还是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苗子,好好的一出「孟姜女哭长城」被他说得像是一齣喜剧一样,他那个腔调带着浓厚的蜀地口音,突兀得很。 曹嫣然实在听得无聊,拂开面前的花生壳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不停地轻拍着桌面,嘀咕了一句:「这戏听得也忒无聊了,全都是清一色的一个调。」 当小徒弟讲到孟姜女哭崩长城之时,情绪一激动,方言都冒出来了,席间顿时一片譁然,非但没有悲伤反而大笑不已。 曹嫣然听过许多人讲话本子,没想到这么悲戚的一个本子竟被小徒弟讲成了这样,这要是忍着不笑反而教人为难。 本来曹嫣然该如平素那般放声而笑,但今日他在老爹的训斥下穿着大家闺秀的衣裳,此时完全被衣服束了手脚,她只能打开摺扇捂了半张脸笑。 当她目光扫过木栏子对面那人时,她立马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都说玉珩除了习剑抚琴,就是行走江湖锄奸扶弱,没想到今日居然来着破旧茶馆听话本子来了。 回过神来之后曹嫣然握着摺扇缓缓地摇扇着,她突然起身,拍掉了袍子上沾到的花生屑,随后走到郭瑶那一桌落座。 郭瑶愣了愣,虽说他与曹嫣然见得不少,却不常见她身穿女装,今日一身水粉色轻盈的裙袍倒是别致,衬得起她。 「你也来听话本子?」 「府上的人常来,听他们说讲话本子的老头儿经验老道,生动得很,今日闲了就前来看看,」郭瑶握着茶壶往杯子里倒茶,道:「没想到遇到的竟是口齿不大利索的小生。」 曹嫣然合上摺扇,道:「是了,老头儿讲话本子喜欢拿抚尺,讲到激烈处往案上一拍,席间坐的宾客都会随之一震,这小徒弟比起他的师傅嘛……差了许多火候。」 郭瑶喝了小口茶,道:「郡主能知道这些,平日也没少来馆子里听老头儿讲话本子吧。」 曹嫣然点了一下头,道:「嗯,跟你一样,闲的。」 郭瑶笑了笑,道:「郡主今日看起来与平日有些不同。」 曹嫣然当然知道郭瑶指的是她今日穿了一身鲜艷衣服的事,她平日里不穿颜色这般娇艷的衣裳,大多是深色玄服,今日若不是曹彻生了回气,她估计还是不会穿。 「是有不同,」曹嫣然倒也不避讳,笑问:「这一身儿好看吗?」 「好看,配得上你。」 「你不用善言附和我,我平素不穿扮女儿家的妆服,」晨间曹嫣然才被自家弟弟笑话了一番,没想到郭瑶竟不觉得奇怪,「我知道自己和寻常闺阁女儿不太一样,你跟平日一样说实话就行,我不会因此与你为难,你不必担心。」 「如实应答而已,」郭瑶道:「就是苍筤亭的竹林也未必有完全相类的两片竹叶,不能因为一叶与其余千叶不同,就说这一叶不好看,不然的话,岂不一叶障目?」 曹嫣然打开扇子轻扇,道:「那你说,男儿衣衫和女儿家的裙袍哪个更胜一筹?」 「有一人身为女子,着玄色锦袍,彰其眼波类星辰,双眉似薄剑,英气逼人;着碧玉绣裙,显其面若桃花,朱唇犹碧玺,姿态卓绝,」郭瑶面露为难之色,道:「如此……我也不知如何辨识哪一个更胜一筹。」 曹嫣然顿时对郭瑶口中的女子来了兴趣,顿时双眼清亮,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些,道:「你说的那个女子可是也和你一样祖籍涵南清野,她也会使剑吗?」 「会。」 「她的剑法和你一样好吗?」 「她的剑法,很是了得。」郭瑶道。 「比你如何?」曹嫣然把摺扇握在手心里。 「不相上下。」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剑法与你不相上下的女子,」曹嫣然不禁感嘆道:「有机会我也想见见。」****晚间夏侯镜初与梁庭轩一同吃酒,潘慧也在,潘慧原以为在竟京城内自己已经够能喝了,没曾想居然跑出了一个夏侯镜初这么一号人来,喝得字儿都吐不清楚了,还不忘轻薄酒家老闆娘,一副嬉皮笑脸的浪荡样子。 第126页 「难怪这厮会被秦王府赶出来,澹臺灼都管不好的人,估计多半也是个废的。」 潘慧在心里把夏侯镜初打量了个遍,他心里越嫌弃夏侯镜初,面儿就笑得越是亲热。 潘慧:「镜初啊,我怎么就没有一早与你相识呢?竟京没几个人喝酒能有你爽快的,日后想喝酒随时来找我。」 夏侯镜初端起白瓷酒杯的手都颤巍巍的,摇过来晃过去,他红着一张脸笑说:「潘侍郎果真爽快,我在此痛饮一杯,就当作是谢潘侍郎的慷慨了。」 「哎……」潘慧摆了摆手,笑道:「世间难得志趣相投之人,有志同道合的酒伴更是不易,今日同饮一壶酒,日后你我二人就是兄弟,你也别叫什么潘侍郎,太生分。」 夏侯镜初脸上的笑越发地深,脸皮都要笑破了一般,道:「不瞒潘兄,我早有此意,只是碍于我身份低微,怕高攀了潘兄从而辱了潘兄的名声。」 这人说话把自己摆在如此低的位置,让潘慧整个人都膨胀了起来,那些当官的都明里暗里地挖苦潘慧祖上是行商的,没几个人瞧得上潘慧,突然来了这么一张会讨人开心的嘴,潘难免心头欣喜。 「这有什么?你我兄弟二人何来高攀,旁人嘴上怎么说咱不管,」潘慧一口喝完了小杯酒,道:「他们自见朱门,你当游蓬户便是。」 夏侯镜初酒喝到酣,面上生了一层红,一个劲地点头回应潘慧。 梁庭轩看这两人如同看跳樑小丑一般,没本事的人才会凑在一起惺惺相惜,等到了关键的时刻这份惺惺相惜的情义就会变成假情假意的割喉刀刃。 「潘逢贵,你今日喝高了吧,」梁庭轩冷不丁儿地笑了一声,道:「好端端出来醉仙居喝个酒听个曲儿,怎么把亲都认了,你们如今的关系,日后怕还要穿一条裤衩不成?」 潘慧笑了笑,抬手在一旁唱曲儿的姑娘的秦上拨了下弦儿,琴声顿时呕哑,极其刺耳。 梁庭轩嫌弃地别过脸去,倒是潘慧笑得乐,道:「未尝不可,夏侯兄要是愿意,别说同一条裤衩了,就是我的卧榻和枕头也分你一半。」 夏侯镜初喝得手都拿不稳酒杯了,那酒水破了他的衣袖,湿了许多,道:「那我就……谢过潘兄了。」 这人也忒下作了,怎么说他先前也是世家名门,自从家道中落之后,竟然如此低三下四地跟潘慧这种人说话,真是半分骨气够没有,梁庭轩虽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正人君子,却也瞧不起夏侯镜初这般做派。 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噁心言辞,梁庭轩夹的一筷子凉拌粉条都变了味儿似的。 他不悦地放下手里的筷子,面上却仍然是笑着,道:「别光是说啊,你兄弟的衣袖都湿透了,这酒水泼在身上本来就凉,要是再吹了晚饭吹坏了身子,日后可就没人陪你饮酒了。」 夏侯镜初不明就里地看着梁庭轩,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摆摆手,道:「七八月的天儿哪就吹出毛病了?又不是什么矜贵人。」 梁庭轩笑道:「这可说不准,你家将军府上的主子不就被风吹坏了吗?一吹风就咳,我听了都心疼。」 「……」夏侯镜初不再贸然接梁庭轩的话。 第79章 帐本 潘慧从腰间掏出小刀,割掉自己一截袖子,垫在夏侯镜初湿透的袖子底下,道:「可别说当哥哥的不够义气,有我在就不会冻着你。」 夏侯镜初倒是没料到他会做到这个份儿上,连忙笑道:「那就多谢潘兄照拂了。」 潘慧甩了甩手表示这些不算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突然提到了梁庭轩那庶出的弟弟,道:「不过这些梁侍卫最近可没少出风头啊,前些日子有人行刺皇上,还是梁侍卫去得最及时,如此下去,少不了他出头的时候。」 一听这话梁庭轩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气怒道:「他不过是偏房贱婢养大的,靠着坑他老丈人才出了头,他这等卑劣行径,跟他生母为了飞黄腾达勾引我父亲的下作勾当简直如出一辙。」 「哎,今时不同往日了,」潘慧道:「如今梁侍卫可是御前最得皇上信用的侍卫,怎么说他也是你的血亲弟弟,你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贱人怎配与我为伍?」梁庭轩掀翻了面前的精緻果盘,气怒地拿刀指着潘慧,吼道:「潘逢贵,你如果再提此事,我立马就跟你翻脸,到时候你别怪我刀剑不长眼。」 一旁弹琴的女妓见状吓得惊叫出声,拔腿就跑,夏侯镜初见此情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搭在梁庭轩的肩膀上,风流得要死,道:「梁兄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出来喝酒当然是愉悦最重要了。」 梁庭轩一闻到夏侯镜初身上的脂粉味就来气,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凤凰一样,娘们儿兮兮的。 他不耐烦地推开夏侯镜初,不屑道:「谁跟你是兄弟?你兄在对面,可别攀扯错了人。」 夏侯镜初没站得稳,被梁庭轩这么推一下立马就倒回了方才的席间,潘慧挑了一下眉,尽管心有怒气,但他强忍着不敢杀,反而笑道:「我不过是想起这事随口一提,尚书大人不喜欢不提就罢,怎么还动起气来了?」 梁庭轩这才敛气方才的愤怒重新坐会席间,再洗去听他二人你来我往地相互恭维。 夜至深,等醉仙居外头的热闹都散尽之后,他们才走出醉仙居,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前来的梁庭远。 第127页 梁庭轩一见他就跟见了苍蝇一样,浑身都不舒服,倒是梁庭远并没有这么大反应,浅笑一下叫了一声:「兄长。」 「谁是你兄长?」梁庭轩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这醉仙居的档次什么时候变这么低了?连苍蝇也飞得进来。」 梁庭远对他的挖苦置若罔闻,维持着体面与一旁的潘慧和夏侯镜初打招唿,道:「潘侍郎,夏侯公子。」 梁庭远身子板正,跟梁庭轩那宽胖的身姿比起来好了不少,不愧是在御前当侍卫的人,潘慧暗自在心里头把人打量了遍,笑了笑,问:「梁大人不在宫里办差,怎么跑到醉仙居来了?」 梁庭远也笑,道:「今日不是我当差,闲来没事,也过来喝喝酒听听曲儿。」 夏侯镜初晃来晃去,眼看着就要倒下去,梁庭远贴心地提醒了一句:「将军府离这儿可有不近的路,夏侯公子喝这么多酒,行路可得注意些。」 「不劳梁大人费心,」夏侯镜初打了个酒嗝,憨笑道:「今日有潘兄在,我无所顾忌。」****待梁庭轩一行人离开之后,梁庭远才走上二层的隔间,隔间里早已坐了一个人。 梁庭轩径直走过去,把身上披的薄衣脱下来扔到一旁,随后落座,笑道:「方才有事耽搁了,世子千万别见怪。」 「无事,」曹错靠着身后的扶椅,道:「我也才来而已。」 梁庭远朝一旁弹琴的妓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但那妓子像看不懂他的眼神一般,非但不走,反而弹得越发起劲。 梁庭远道:「你先下去,有事自会唤你。」 「我下哪儿去?」柳青云扶起琵琶,勾着眼睛笑,道:「我现在不光是醉仙居的头牌,还与世子有婚约,你如此使唤我不大合适吧。」 梁庭远狐疑地往曹错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在求证这妓子话里的真假,他问:「这位是……」 曹错手指轻点着桌案,道:「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与梁侍卫有要事商谈。」 柳青云这才抱着琵琶起身,经过曹错时,那素青的衣袖抚过曹错肩膀,还带着一阵脂粉香气。 眼看着柳青云走出隔间,梁庭远才问:「莫非她就是向你抛绣球的那位?」 「随手接住的而已,」曹错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笑道:「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事传得这么快。」 「此事近来名动竟京,走在哪儿都听到有人在说,」梁庭远喝了点儿酒,道:「世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柳青云不过是个唱曲儿的妓子,你要是真有这意思,给她赎了身带回府上也未尝不可,或者纳她做妾也是可以的。」 「这是哪里话?我久在寒北,只想开疆拓土,无心酒楼风月事,」曹错道:「你在皇上跟前办差,许多差事别人不明白,你却明白,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想问。」 梁庭远思索了几秒,道:「不知世子所问何事?」 「五年前皇上派你去查户部的实帐,这五年你都不在竟京,可是查到了什么?」 「此事说来惭愧,辗转五年我记了不少的帐,本想快马归来给皇上一个交代,可是快到竟京的时候帐本儿却丢了,」梁庭远面色显然凝重了许多,道:「我本想直接回宫向皇上请罪退去御前侍卫一职,承蒙皇上厚恩没有责怪,我这才得以免了死罪。」 曹错扬了扬眉梢,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梁庭远,似乎想从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这帐本儿三五年都没丢,偏偏在他回竟京的途中丢了,此事未免过于巧合了些,若不是梁庭远故意把帐本儿藏起来,那就只能是被别人半路截了。 敢在竟京截人的,放眼整个竟京城内都没有几个,除非是梁庭轩那样胆大包天的人。 因为五年前秋猎场上的事,诚宜帝本就与梁庭轩生了嫌隙,再加上户部的帐目对不上,梁庭轩作为户部尚书自然是难辞其咎,潘慧与他是一丘之貉,梁庭远带回来的帐本是悬在他们脑袋上的刀刃,要说是他们截了那也说得过去。 但是为何偏偏要在竟京截人,此番做法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加坐实了梁庭轩的罪名吗?他何至于这般蠢笨?莫非当真是江湖上的劫匪所为? 曹错问:「你可曾记得帐本儿是在什么地方丢的?」 「不记得了,」梁庭远道:「这帐本儿重要非常,我一直随身携带,等赶到竟京的时候我再去看兜里的帐本儿,竟变成了空白的一片,我所记下的每一笔帐都没了。」 「那就是被掉包了,」曹错微微蹙起眉头,道:「你可得你回程的途中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怪事嘛……」梁庭远回忆了片刻,道:「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一件,我在驿站歇脚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戴着斗笠的醉汉,此人极爱喝酒,那日在驿站里,他一口酒菜不吃,一顿饭的功夫,光是喝酒都喝了三壶,这么高的茶盏他一口就能喝完。」 「戴斗笠的醉汉?」曹错面露疑惑之色,道:「你可曾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他一直戴着斗笠,我看不清他的长相,」梁庭远继续道:「翌日离开驿站时,走得太急我和他在大门口撞了一下。」 曹错:「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被掉包了。」 「当时我只当他是个寻常醉汉,不知节制,也没多想,」梁庭远气愤地喝掉了杯子里的酒水,道:「现在想来,他定是什么人派来跟着我的,目的就是从我身边把帐本儿拿走。」 第128页 曹错抬眼看着他,问:「那依你看……这帐本儿最有可能是被谁做了手脚?」 「梁庭轩」三个字都哽在梁庭远的喉咙管了,但是说出来难免会把太后和梁庭轩一併得罪了,要是真有证据能折掉梁庭轩也就罢了,要不然等他来日逮着机会翻了身,自己就是被剁成肉泥也难消他的心头之恨。 梁庭远握着酒杯,好一会儿也喝不下去一口,帐本儿被谁做了手脚这个问题让他犯了难,良久,他答道:「我久不在竟京,许多事我都还没来得及知道,在竟京也没结什么仇,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是谁想要至我于死地。」 曹错瞬间眯起了眼睛,郭瑶常说许卿湖心机深沉,不可轻易与之相交,可是坐在眼前的这个人,比起许卿湖来也是丝毫不逊色,说话办事比许卿湖更加滴水不漏也不一定。 梁庭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干笑了一声,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世子如何这样看着我?」 「有,」曹错端起酒杯,方才敛起来的神情顿时如雾散,笑了一声,道:「胭脂都蹭脸上去了,这副样子若是被旁人看了去,你这侍卫怕得惹人笑一阵子了。」 第80章 打马 水汜拿了些银票去了管豹的住处,管豹正躺在榻上,听到外头敲门声才去开门。 「你来做什么?」管豹见来人是水汜,又懒散地进屋躺下。 水汜摇摇头笑了一声,道:「还闹不愉快呢?」 管豹平躺在榻上,声音闷闷的,道:「我一给人办事儿的能闹什么不愉快?主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给我甩脸子,我还能给他甩回去不成?」 「行了,屁大点儿事儿你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水汜道:「再说主子和曹家世子是什么交情?你为难世子不是摆明了和主子过不去吧,他能不训你吗?」 管豹只知曹错先前住在尹安刺史府上,是府上的下人,受了他家主子的照拂,哪里知道他两还有什么别的交情。 「什么交情?」 「主子如今二十有八也未曾提过婚娶之事,就为这个夫人没少操心,你说这是为什么?」 管豹还是没明白水汜话里的意思,许卿湖不婚娶当然是因为他的先天顽疾,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为着维护他的面子,没人把这事儿摆在明面儿上来讲。 管豹也不想提着糟心事儿来添堵,随口道:「这我哪儿能知道?不想婚娶就不婚娶呗。」 水汜笑了笑,道:「先前在府上,夫人曾问过主子喜欢什么样儿的,当时他说喜欢面带硃砂的,现在来了竟京,他不与萧家小姐亲近,反而与曹公子走得近。」 「不可能,」管豹立马从榻上翻坐起来,道:「曹错面带硃砂是遗传秦王夫人,主子说的硃砂断断不会是他面上的硃砂,别胡说八道。」 水汜挑了挑眉,道:「你都成亲这么多年了,颜冉就没教过你什么儿女情长的事儿?小盒子都看明白了,你反倒煳涂了。」 管豹自小就跟着许卿湖,他从未听许卿湖说过他有断袖这方面的癖好,而且在尹安的时候,他也没少跟着张肃孔牧一块儿去羡仙楼喝酒听曲儿,凡此种种没有丝毫好男风的意思。 管豹当然不信水汜话里的意思,道:「水文台,你胆儿挺肥啊,这样的谣言你也敢乱传,不怕这话落在大人耳朵里拔了你的舌头吗?」 「你不信就罢,等你自个儿悟明白就知道了,」水汜无奈地笑了笑,把银票放在桌上,用手指关节在银票敲了几声,道:「这是主子省下来给你补的津贴,颜冉年底不是要生了吗?用得着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钱我不能拿。」管豹立马把银票塞回水汜的手里面,就为了养着尹安的那批守备军,许卿湖穷得裤腰带儿都勒紧了,这些管豹全都看在眼里,再让他拿这个钱他实在过意不去。 水汜重新把银票放在桌上,道:「主子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句是改过的?这银票我今日要是原封不动地拿回去,明儿就能被泡在水里你信不信?」 管豹犹豫了片刻,水汜重重地拍了拍管豹的肩膀,道:「等主子报了灭门深仇,我们就随着主子一同去临州,守着临州一方水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管豹这才攥紧了手里的银票,有了这些钱,不光他大儿子去学堂的费用够了,就是年底打理颜冉生了孩子的钱也够了,还能帮衬着老丈人过完冬日。****细雨连下清晨,绵长似无尽期,天色也昏沉,待到晴雨午时,曹错赶着风往郭瑶的梅宅里去,没想到自家阿姐也在,二人坐在池旁亭下抚琴,点的一盏熏蚊香隔着一道石桥都能闻到。 小丫鬟勾着嵴背,道:「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知先生。」 「不必,」曹错直立在偏门的树下,看着不远处的二人笑了笑,抬手示意小丫鬟不必前去通报,道:「我途经梅宅顺道看看而已,扰了先生的兴致就不好了。」 小丫鬟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照着他的吩咐退到一边儿。 曹错没待一会儿便离开了梅宅,郭瑶仔细听着曹嫣然弹的琴,调大体是对了,但小的音却错了许多。 曲罢,曹嫣然抚平了细微震动的琴弦,问:「高山流水,你觉着如何?」 「大体无差,」郭瑶喝上茶杯的差盖,道:「只是细节错了两处。」 琴声迸进处曹嫣然总弹不流畅,她本想煳弄过去,没想到郭瑶这般熟识音律,小误差也瞒不过去。 第129页 「这也瞒不过你,」曹嫣然泄气似的撑着下巴,道:「当真是一双精通音律的耳朵。」 这首曲子曹嫣然弹了许多遍,都没有出过差错,她知道郭瑶熟识音律,故意在细微处弹错,想看看郭瑶是否能发现。 郭瑶笑了笑,道:「郡主的心思不在琴上。」 「什么?」 「这首曲子你弹过许多次,」平常弹琴曹嫣然专注琴弦,这次心思明显不在琴弦上,郭瑶道:「你今日是故意弹错的,想试探我能否听出来对吗?」 曹嫣然先是一愣,随后拂了拂袖,笑道:「知我者,玉珩也。」****月出东山,星集黑夜,武门大街的人都散尽了,方才喧嚣的闹街安静了许多,只听得远处蝉鸣声此起彼伏。 许卿湖打发了府上的人歇息之后,自己打着灯等在门外,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夜就要过半,他也没把握他等着的那个人来不来。 一旁的巷口里隐隐传来几声蛐蛐的叫声,时隐时现,听得人觉得此夜寂静得无聊透了。 夜晚的风相比白日阴邪更重,冷不丁儿寒气就侵入体内,许卿湖喉头一痒,轻咳了几声。 这风不通情意,平白就能凉了原先还热着的血,许卿湖看向漆黑的武门街另一头,除了黑他什么也瞧不见。 「知远……曹知远,你怎么还不来?」 他在心里默念着,等他意识到夜已经太深的时候,他才打了个哈欠,准备提着灯笼回府,双脚踏入府中要关门时,门却被人给拦住了。 「许卿湖,躲在门后做什么?」 「曹知远?」许卿湖顿时拉开大门,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门板咯吱响了一声。 曹错双手环抱在胸前,道:「看见我很惊讶?」 许卿湖提高手里的灯笼去照曹错的脸,挑起眉梢问:「在巷子里等多久了?这么沉得住气,我还以为天明你都不会出来呢?」 「你如何知道我在巷子里面?」 「因为你能藏啊,从前你就能藏,现在取了腕间的铃铛还是这么能藏,好能耐啊,」许卿湖往曹错面前凑了一步,曹错往后退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许卿湖手疾眼快地揽住他的腰,突然笑出了声,道:「这腰都不够握半臂,行军打仗的时候不累吗?」 曹错迅速推开许卿湖,两手抵着他的胸口,道:「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关系多好?」 「你怕这个?」许卿湖冷哼一声,道:「不应该吧,以咱两如今亲热的程度,谁能有什么误会?这不是摆明的事实嘛。」 曹错不接他的话,自顾自道:「我的马就拴在城下,怎么样?敢随我出城吗?」 「有世子护我周全,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带路就是。」 「你就不怕我冷不丁儿就在城外杀了你吗?」 「无所谓,」许卿湖拉过曹错的腕,把灯笼递到他手里,道:「如果这条命是与你亲近的代价,你随意来取。」疯子。 曹错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他觉得不光被许卿湖触过的腕间是烫的,就连他握过的灯笼的木柄也是烫的,烫得他手心发热。 走出武门街,曹错翻身上马,居高而下地看着许卿湖,朝他伸出一只手,歪着头问:「走不走?」 「当然。」许卿湖握着他的手借力,也翻身上了马背。 马蹄声勐起,惊了守在城楼上的士兵,为首的士兵眯起眼睛,拿着箭羽去瞄楼下骑马而来的人,待马蹄声越来越近,士兵才厉声发问:「来者何人?」 「武门将军府的人,」曹错双腿夹紧马腹,拽紧辔绳,忽而笑着吼了一声:「开门。」 站在士兵旁边一个耳朵灵光的人听出了曹错的声音,在士兵耳边说了句什么,士兵这才下令打开城门。 马儿踏上草场,跑得更加迅疾,还带起一阵反向而来的劲风,许卿湖敞开身上的大衣,将曹错一併笼罩在大衣里头。 许卿湖这才闻到曹错身上的酒味,难怪今夜会找上门来,原来是喝了酒的原因,今夜是一只揣了心事的狼崽子。 「怎么喝酒了?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寒北已亡,太后将我困在竟京城内,我现在已然是笼中困兽,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如此,若换成是其他人,皇上和太后一样会将他们困起来,你现在风头正盛,梁氏不得不忌惮你,困住你只是暂时的,他们想要的可不止是把你养成笼中鸟。」 「是了,你既早知道这些,又何必来挖苦我?」曹错在风里并没有得到清醒,反而酒劲上来更迷煳了些。 「我挖苦你做什么?」许卿湖单手环着曹错的腰,怕他一个不稳跌下去,「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曹错问:「何事不明?」 许卿湖:「你如此不痛快,不回府上好好歇上几日,怎么反而找我一同星夜打马出城关了?」 曹错不满地转过头去,道:「怎么?我不能与你一同跑马?」 「倒也不是……」 不等许卿湖把话说完,曹错便单臂勾着他的脖颈,往后仰起脖子去亲许卿湖,把剩下多余的话全部都堵在他的唇齿之间。 第81章 草场 许卿湖收紧手臂,把人圈得更紧了些,指尖也不断收紧,良久曹错才松开许卿湖,整个后背都疲累地靠在许卿湖怀里,他问:「你怎么就不生成姑娘家?」 第130页 许卿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问:「我为什么就非得生成姑娘家?」 曹错靠在许卿湖胸口,看着天上摇摇晃晃的星星,语气含混道:「你要是……要是生成姑娘家的话……我,我也好娶你啊。」 话音一落,许卿湖手上突然用力,掐住曹错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他接吻。 曹错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腹,马一受惊跑得更快,曹错想推开许卿湖,但是这般姿势本就使不上劲,现在还被许卿湖亲得气都险些喘不上来,就更是没有力气去推开他。 许卿湖解开了曹错脖颈间的系扣,在他肩上咬了一个深红的印子,曹错歪着头,道:「你咬我做什么?上次咬的都还没消去。」 「是吗?给我看看。」 许卿湖从身后将他紧紧地笼在自己宽大的衣衫里头,手指娴熟的挠开曹错身穿的单衣,隔着黑去瞧他身上的痕迹,他分明什么也看不清,却还顺着曹错的话答:「快消了,再印些上去吧,免得日日都想此事,心痒得紧。」 曹错抬手拽着许卿湖的手不让他继续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 许卿湖反手握住曹错的手,不停地揉捏他的手指,道:「不行的话早该说了,非得等到把火撩上来再说?晚了点儿吧。」 曹错觉得耳根发烫,偏着头想躲开许卿湖的怀抱,可是马背就只有这么点儿地势,没处可躲,「……别用咬的。」 「为何?」许卿湖问。 曹错不想说自己怕痛,突然抬起许卿湖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好半天都不松口,像是在泄愤,要把被他咬的那些全部都讨回来,甚至还要更多。 手臂传来的疼痛让许卿湖握紧了拳头,但是他一声痛也没溢出唇口,许久曹错才松开他,道:「疼吧?」 「嗯。」 「所以别用咬的。」 许卿湖缩回手,不怒反笑,曹错在毫无预兆的撞击中挺着了嵴背,双眼氤氲看不清前路,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偏偏马儿还在奋力朝前奔跑。 「听说城外的草场适合跑马得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曹错咬紧唇关颤抖得厉害,身下被许卿湖的东西和马儿硬硬的鬃毛摩擦得厉害。 许卿湖以为他是被风吹得打颤,好心地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曹错眼睛一热,闷哼了一声。 许卿湖以为他在哭,凑过去舔了舔他的眼角。 曹错双手握紧了手里的马绳,仰起头靠在许卿湖脖颈间,道:「大郎……你快亲亲我。」 许卿湖唿吸一紧,臂上一用力将曹错从马背上换了个面儿正对着自己,从正面贴合他,坐怀的姿势加上马儿驰行的震动让曹错紧紧地抱着许卿湖的脖子,道:「大郎……」 「嗯?」 「我不喜欢竟京。」 「你喜欢哪儿?尹安吗?还是涵南清野你先生的故乡?」 曹错原先以为尹安是他的故乡,后来才知道他是竟京秦王府上的公子,在他已经熟识尹安的时候辗转回到竟京,后来北上在寒北三年之久,他也分不清哪里才是故乡。 五年前在竟京与许卿湖一别,他问许卿湖回尹安吗?可是许卿湖本是在竟京城内长大的人,尹安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家? 他们俩有太多同病相怜的地方,许卿湖的故乡是被血洗的竟京宅门,而曹错甚至说不清自己的故乡在哪儿,不论是在尹安还是竟京,他都像个与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曹错靠在许卿湖肩上摇了摇头,道:「都不喜欢。」 「这么难将就?」许卿湖双手环在曹错腰上,身下还在持续用力去撞击某处,他有些气喘道:「竟然都不喜欢,那日后随我去临州老家好了,如果还是不喜欢,我带你骑着胡儿鹤江湖浪迹也未尝不可,你自己选。」 这已经是许卿湖第二次向他提临州老家的事情了,曹错还真对临州有些好奇,但如今的他尚且连竟京都出不了,要去临州更是痴心妄想。 许卿湖勐地往上一掂,泄在曹错深处,曹错险些惊唿出声,慌乱道:「你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许卿湖把曹错摁在怀里,把他浑身的战慄也护得死死的,带着他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在草场上一连滚了好几圈。 良久许卿湖才松开曹错,两人平躺在草地了,曹错疲累地看着满天清亮的星,风吹过来也没能吹散他在马背上起的热。 许卿湖比他府上的任何药都要管用,只要与他亲近,身上的热许久都不会散去,不知是他本来就热还是因为别的。 曹错突然有些好奇许卿湖少年时是什么模样,他被灭门之后,又是如何在丞相府里度过了这么许多年?那段灭门之仇于他意味着什么?还有因那次血案而高热不退枉死的许家二公子在许卿湖心里有多痛? 全部全部,曹错突然都很想知道。 许卿湖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单手枕着后脑勺,闲适地看着黑夜。 曹错偏过头去看他,突然把手移到许卿湖身侧,试探般地去挠他的手指,许卿湖这才偏过头去看他,道:「怎么了?」 被抓包之后,曹错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挠他的手指,道:「没怎么,不给摸吗?」 许卿湖并不收手,笑道:「给啊,你随意摸。」 曹错手往上移,摸到了许卿湖手臂上被自己咬的牙印,都好一会儿了还没有消下去,曹错用拇指反覆摩挲那处,问:「痛不痛?」 第131页 许卿湖笑了一下,随后抬起手臂把曹错捞到自己胸口处枕着,道:「痛不了,你别拿那种语气说话。」 「什么语气?」 「让人误会你疼惜我的语气,」许卿湖笑道:「哎,你们当将军的是不是都这么多情?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这么欲的声气儿说话?怪色的。」 「胡说八道什么?」曹错耳根一热,勐地推开许卿湖,侧过身背对着许卿湖,道:「困了,我睡会儿,待会儿你别忘了把我带回府上。」 「嗯。」****郭涉从梅宅出来之后,手里拿着一包煎的茶叶往许卿湖那处去,那包茶叶还是郭瑶给他备的。 曹错与从梅宅出来的郭涉撞了个正着。 「师伯为何不多待些时候?」曹错问。 「府上的要事还没办完,不便在此久留,」郭涉道:「改日若有机会,我定上将军府拜访。」 郭涉鬓上的头髮白了些许,先前曹错听他先生讲过郭涉的事,算起来他比郭瑶年长了七岁有余,如今不过也才三十七,竟然已经生了白髮。 「你是先生的兄长,该是我上门拜访你才对,」曹错道:「不知师伯今日办的是什么事?当不当紧,要是打紧的话我派马车送你。」 「也不打紧,都是些帐目上的事。」 「帐目上的事?」 「对,是许大人府上的帐,让别人办总放心不下,亲眼看着才有底。」 「这倒是,」曹错往一旁偏了偏,给他让了个位置出来,道:「先生请吧。」 郭涉离开之后,曹错才径直去了梅宅,郭瑶坐在大堂吃茶,像是早就料到曹错会来一样。 他放下茶杯,对着曹错招了招手,道:「错儿过来坐。」 曹错扬了扬嘴角,坐在郭瑶对面,道:「方才在门口偶遇成渊师伯,他上梅宅来与你叙旧吗?」 「算是吧,」郭瑶拨弄着茶盖儿,道:「兄长还带过来一样东西,你肯定感兴趣。」 「什么东西?」曹错问。 郭瑶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本帐簿,推到曹错面前,道:「这是梁庭远五年奔走记下的帐目,每一笔都规矩地记着,与户部的帐本颇有偏差,这本帐要是被呈到御前,梁庭轩纵然百口莫辩。」 曹错翻了翻帐本儿,疑惑道: 「这帐本为何会在成渊师伯手里?莫非截了梁庭远的人是师伯。」 「非也,」郭瑶摇了摇头,道:「兄长不擅习武弄剑,办不了这样半路截人的事来,这帐本是许锦侯让他送来的。」 曹错:「若是许锦侯截了梁庭远的帐簿,倒是说得过去,如今太后与萧家是一个鼻孔出气,若这个本子能折掉梁庭轩,就如同折了太后的左膀右臂,他再想对付萧玄就容易多了。」 郭瑶:「户部的帐有差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光是一个帐本儿根本不能说明什么,就是梁庭远记的帐确实一笔不差,但梁庭轩若一口咬定这帐不对又要如何?若太后有意偏向梁庭轩,那梁庭远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他想把帐本儿呈到御前,但他没那个胆量,想做掉梁庭轩又不敢自己拔刀。」 「所以梁庭远根本不是被人截了,那本儿帐是他当作饵故意丢出去的?」 郭瑶点点头,道:「梁庭轩和潘慧知道他手上有这个帐本儿哪儿能轻易放过他?与其留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在手里,倒不如借刀杀人,把帐本儿抛给别人,让别人来做这只出头鸟。」 第82章 变法 「他想以许锦侯为刀?」曹错恍然大悟般,随后哼笑了一声,道:「只可惜他高估了许锦侯,他如今仕途正得意,萧玄有心要将女儿嫁给他,他只要稍稍顺从些后半生都无忧,怎么可能在这个与梁庭轩为敌?这不就把帐本儿送到我这儿来了,他是想让我做这把刀给他探路,好大的面子。」 郭瑶抬眼去看曹错,他与许卿湖之间的亲近远胜旁人,按理来说比旁人更懂许卿湖的心思才对,没想到到了大事面前他反倒成了看不清是非的那个。 郭瑶浅浅谈了一口气,却还是被曹错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问:「先生为何嘆气?」 「你和许锦侯同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许久,你应该比旁人更知道他的想法才对,怎么今日反倒煳涂了?」郭瑶徐徐吃了口茶,道:「他把帐本儿交给你,不是以你为刀,而是在向你示好。」 曹错向来不明许卿湖的心思,即便是与他多次共赴危难,有过生死与共的情义他也还是不明,他曾在床笫间陷入混沌,以为许卿湖与他是同样的心思,可等到清醒时他又会变得茫然,许卿湖又变成了那个他始终看不透的男人。 「向我示好?」 「来到竟京之后,他一直安分守己,萧家的确是他最好的生路,娶了萧淳,他一辈子都不用仰人鼻息,但他偏偏有意与之疏远,幽都河一战,他反而以身涉险挡在你前面,他屡次三番向你示好,你还不知道原因吗?」 「错儿不知,」曹错急于知道答案,顿时失了分寸,言辞比平日急切了许多,道:「请先生指点。」 「他有意疏远萧家小姐,是还记着身上的灭门之仇,所以摒弃了萧家这条路,如今向你示好,是把你当成了生路。」 「可是……他明明是这般城府深重的人,」曹错再次陷入了茫然的窘境,道:「他要与我交好……我又如何能信他?」 「我素未与许锦侯深交,不知他的为人,只是在寒北时,他如此豁得出去救你于水火,不像是鼠辈的行径,」郭瑶继续道:「他现在把这个帐本儿交给你,要如何做都交由你来定夺你来定夺,这是他的诚意。」他的诚意? 第132页 曹错捏紧了手里的帐本儿,许卿湖当真是他解不开的死结,先前自己把诚意双手奉上的时候,他假若未见,现在才来谈诚意,又是什么意思?****夜晚落了一场大雨,白日雨停,花已经谢了大半,曹错握着那支早已被磨得发圆的旧木簪,一整日都在发呆,府上的丫头不怎么机灵,脸上通红,端了一碗药汤过来。 一见这小丫鬟的脸曹错便知道她是偷喝了酒,自从夏侯镜初来了将军府之后,总是撺掇府上的下人一道喝酒,曹错懒得理这些繁琐事,一口喝完药汤就把碗递给小丫鬟。 「夏侯镜初现在在何处?」 「夏侯公子昨日出门喝酒,现在还没有回来。」 「以后他若再夜不归宿,不用给他留门,他也不必再回来了。」 话音未落,韩储就从门口大步走来,说了澹臺灼来将军府的事情,曹错收起木簪,让小丫鬟去奉茶。 韩储始终拿刀立于曹错身侧,一双眼睛时不时就会看向澹臺灼那头,他这一生没什么大的本事,不识什么诗书,道不出像样的道理来,只有那双拳头坚毅,但是跟澹臺灼和陈勐这样的悍将比起来,他那双拳头未免又逊色了许多。 他从来都以陈勐和澹臺灼为典范,盼着有朝一日能如他们一样得以重用,披上战袍拿着长枪上战场开疆拓土。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军营的众多人中被曹错选中,与陈勐澹臺灼二人靠得如此近。 陈勐被斩杀的那一日,先前跟着他的那些旧部个个愤恨,都认为曹错昏庸至极,冷血无情,一代枭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就下令斩杀了。 只有韩储始终地跟随曹错,不论营中弟兄背地里如何议论曹错他都未曾动摇。 澹臺灼闭口不提曹错斩杀陈勐一事,道:「镜初不在府上吗?来了许久也没见着人。」 「他交友广阔,行踪难觅,」曹错道:「许是和谁在一起饮酒赋诗吧。」 「混帐东西,烂泥扶不上墙,我今日非替夏侯述打死这不知上进的臭虫。」 澹臺灼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本就生了皱纹的额间显得更是凝重,他把夏侯镜初打发到将军府,就是想让他跟着曹错敛一敛那放荡的样子,他想着这二人年纪相仿,曹错如此上进,夏侯镜初跟着他多少也会耳濡目染受到影响,没想到他非但一点没有改进,反而把将军府也搅得如此鸡飞狗跳。 曹错:「夏侯公子年轻气盛,心中难免有许多情绪需要疏解,寻常事罢了,你不必如此动气。」 「你不明白,」澹臺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额前的白髮让他宽阔挺拔的腰背隐隐显出一丝疲倦之色,「夏侯述生前正直,只可惜他家门冷落,只得了夏侯镜初一个儿子,他早先提倡变法,减收赋税,农商并重,让寒门学士登科入仕,谋得重职。 「但是大魏向来是世家子弟承袭官爵,哪有寒门入朝当高官的?潘慧是得了梁庭轩的照拂才破了例,要不然凭他商人的身份何其低贱,怎配入朝为官? 「夏侯述的变法确实得了诚宜帝的赏识,但同时他也把各大世家得罪狠了,诚宜帝身处世家与外戚的夹缝中自身都难保,哪里能顾得上夏侯述?而后夏侯述受人构陷遭来横祸,变法也就不了了之。」 说到此处澹臺灼面露痛惜之色,连连哀嘆,道:「他生平从未托我办过什么事,就连被贬为庶人食不果腹也未曾接受过我的帮衬,但是各大世家怕他有翻身之日,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于危难之际他迫不得已才把夏侯镜初託付给我照顾,我本望着这小子学得他父亲那样正直刚毅,岂料我实在教人无方,才把他放纵成如今这个只知玩乐的龌龊样子。」 韩储在一旁听了都不免为夏侯述感到不值,他生前学富五车,腹有良谋,最让人为之动容的是他一心为国为民,所做无一不是为国家的繁荣昌盛,但是夏侯镜初这人不但没有承袭他一星半点儿的学识,反而比各家纨绔还要不如,枉费夏侯述和澹臺灼对他的一片苦心。 曹错一听夏侯述之事就来了兴趣,他听说过夏侯述的变法,可以说在竟京无人不知「夏侯变法」,夏侯述与许卿湖的父亲许达还是至交,他二人在政治上有许多相似的看法,只可惜最后都落得惨死的下场。 「当年的事情我听老爹说过,当时的丞相还不是萧玄,而是他的妹夫许达,」曹错道:「许达早年随着高祖一同征战,是货真价实的开国臣,身份何其显贵,夏侯变法失败,许达不过是为夏侯述求了情,怎么就落得惨遭灭门的下场了?」 「此事复杂,许家遭受横祸那年你才出生,你不明白也正常,」澹臺灼道:「当年许达风光无限,不光是大魏的开国臣,更是大魏的民心所向,高祖在时他就风头盛,世家贵胄如何能不忌惮他?不光是诚宜帝,还有梁氏,萧氏,陆氏,哪一个不是在等时机除掉他?夏侯变法失败不过是个契机而已,就算没有这次变法,也会有其它的契机,他站在各大世家对立面的时候,他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萧红香不是已经嫁给许达了吗?萧家和许家理应交好,为何许家败落,萧家却是拔刀最快的一个?」 「妹夫得势哪有自己得势来得安心?」澹臺灼道:「亲兄弟之间都有拔刀相向的,何况只是一个妹夫?在权益名利的角逐中,情义是最不值一提的,许达有情,可谁又领他的情?」 第133页 「……」 前尘往事从澹臺灼口中一一道出,曹错豁然开朗了许多,却也茫然了许多。 许卿湖幼时被血洗家门,同年自己出生被人拐至尹安的狼窝之中,在竟京的无数次风雨中,他们都曾沦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许卿湖在丞相府的十二年风雨里,滋长在他心头的到底是已然放下的灰飞往事还是比雷声更烈的家门之仇?自己在尹安山野与狼共舞的十二年岁月,意义又是什么? 「哐当」的一声把曹错从思绪中拉回来,他偏头往声源处看去,只见夏侯镜初摇摇晃晃地弯腰去捡刚才不慎掉到地上的酒壶,重心不稳自个儿也摔地上去了,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念着:「好酒,兄台阔气……」 韩储反应迅速,上前钳住他的一条胳膊把人架起来,夏侯镜初喝得面颊通红,抬手颤巍巍地指着韩储,酣笑道:「韩兄……嗝……你怎么到院儿里来了?」 韩储看不上他这样的混帐样,但是也不愿意让澹臺灼为难,只一言不发地掺着夏侯镜初,嫌弃得要死。 第83章 藏娇 澹臺灼一看到夏侯镜初如此不知收敛的行径,顿时忍无可忍,上前抬脚将他踹到粗糙的青石地板上,骂道:「臭小子,秦王府容不下你撒野,难道将军府就容你放肆吗?」 夏侯镜初被他踹得胃里一阵翻滚,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蜷缩在地上打滚,吃力道:「澹臺叔,你今日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少长进,你倒还真没有让我『失望』,」澹臺灼厉声喊道:「还躺在地上丢人现眼的做什么?赶紧起来。」 夏侯镜初倒是想起来,但是他被那一脚踹得浑身失力,想起来也起不来了,道:「我动不了了澹臺叔。」 澹臺灼以为他又在胡闹,但是过了好一会儿夏侯镜初仍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澹臺灼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连忙蹲到旁边,道:「怎么了镜初?」 「韩储,去唤大夫来,」曹错意识到事情不妙,也连忙上前去帮衬着澹臺灼把夏侯镜初扶起来,道:「许是那一脚踢重了,先把他扶房里去。」 「也好。」澹臺灼臂上一用力就将夏侯镜初背到背上,夏侯镜初本来胃就疼,此时更是被澹臺叔坚硬的背部磨得难受,嘴里一直哼哼唧唧。 澹臺灼听着他痛苦的哼唧也不好受,这混小子身子板生得弱,行事混帐又禁不起罚,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 大夫给夏侯镜初瞧过没什么大碍了澹臺灼才放下心来,在房内守了夏侯镜初几个时辰,夏侯镜初头痛欲裂地睁眼时,澹臺灼正端坐在他跟前,脸上丝毫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夏侯镜初酒醒了大半,从床上撑着坐起来,道:「澹臺叔。」 澹臺灼一言不发,无奈地看着他,他不光是对夏侯镜初感到失望,他同时还为夏侯述感到痛心,也为自己没有完成夏侯述的临终遗言而惭愧。 「你好好歇着,喝不了这么多酒就少喝些,你若觉得待在将军府为难,我明日就向王爷辞行,卸甲归田,带你回苏南亲自教你。」 澹臺灼面色凝重,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夏侯镜初心头一紧,这要是被老头儿带回苏南了还了得,到时候在老头儿眼皮子底下想耍混他都不敢。 「不为难不为难,」夏侯镜初顿觉心虚,道:「我在将军府待着挺好的,学了不少东西,今日只是个意外。」 澹臺灼问:「什么意外?」 夏侯镜初脸上虚假的笑容僵了僵,好在他脑子转得快,道:「今日出门遇到个志同道合的人,他和我有许多颇为相似的想法,我跟他就是相见恨晚,一高兴就喝多了些。」 「你说的是什么人?」 「潘逢贵潘侍郎。」 「胡闹,」澹臺灼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冒上来了,道:「潘慧不过是个低贱的商人,靠着巴结梁庭轩才当了户部侍郎,你当他是什么好坯子?」 夏侯镜初知道老头儿的性子,他要是气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夏侯镜初也不敢忤逆他,顺着他的话假装惊诧道:「想不到他竟这般下作,是我识人无珠,以后定不会结交此等龌龊之人。」 「这就对了,你跟着世子才有出路,先前王爷看得上你,你却把事办砸了,如今在将军府,可千万别重蹈覆辙,我不求你有什么大出息,你只要规规矩矩平安的长着我就谢天谢地了,这样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 提到夏侯述的时候,夏侯镜初不着痕迹地垂了眼,随后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许卿湖在尹安时日日操劳,街头屁大点儿的事都有人拿着来烦他,到了竟京之后反而清闲了许多,也不知道现在的尹安是个什么样子。 闲得无聊许卿湖在院子里读起了书来,他不急,姚何都替他急死了,道:「主子在寒北立了大攻,皇上怎么也没提封赏的事啊?不会又要将咱们主子打发到尹安那穷乡僻壤的地儿去吧。」 「闭上你的臭嘴,」管豹往他头上一拍,道:「主子都不急,你跟着急什么劲?」 姚何往一旁挪了挪,躲到于瓒那边去,于瓒把玩着随手捡来的鹅卵石,懒得抽空去搭理他。 「我急一下怎么了?」姚何苦大仇深道:「都来竟京大半年了,皇上也不说主子的去留。」 管豹不耐烦道:「要不你入宫去问问?」 姚何哪里有那个胆子,还真就不说话了,水汜道:「你跟小盒子置什么气?他一直这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134页 待到天色暗了之后许卿湖才合上了手里的书卷,起身活络活络了筋骨,竟京的天气跟尹安差别太大,除了六七月份,尹安天晴得好几个月都不见下一回雨,但是竟京时时都在下雨,就连不下雨的时候空气也是湿润的,特别好睡。 刚才许卿湖就险些在院子里头睡着了,闲走了几步他才回房去擦了擦随身带着的那把弯刀,没多久的功夫底下的人就把晚膳端上来了。 还未来得及动筷,曹错就风尘僕僕地从外面赶来,府上没有任何人敢拦他,反倒是姚何还笑眼弯弯地给他引路,管豹不悦地朝着地板上「呸」了一声,道:「打扮成得跟神仙一样,以前也不过是当下人的,神气什么?」 水汜抬起手肘往他胸口一撞,压低声音道:「行了豹子,这话别在府上说,主子不乐意听这些。」 「……」管豹这才不情愿地闭嘴了。 曹错把剑放在桌沿,毫不客气地坐在许卿湖对面,许卿湖递了双筷子给他,道:「来这么早,没用晚膳吧。」 「没。」 曹错当然不是特意过来找他用晚膳,他心有疑惑,有许多事情想问,尤其是和帐本儿有关的事情。 许卿湖夹了块儿清蒸的鲈鱼在曹错碗里,笑道:「竟京这雨还真是了得,一日能下好几次雨,昨晚睡觉忘了关窗,吹了一晚上的风,喉咙不大舒服,所以吩咐底下的人把菜做得清淡了些,你将就着吃。」 曹错自来熟地拿过筷子,舀了两勺煮烂的豌豆在碗里,拌了拌,就着一口凉菜吃下去,道:「你平日里也吃这么粗糙的饭菜?你的俸禄呢?」 许卿湖但凡有点钱都拿去训练尹安的守备军了,给府上下人发的月银都是咬紧了牙关才挤出来的一点儿,哪里还吃得上什么像样的好饭。 「粗茶淡饭没什么不好,我不爱在饭菜上招摇。」 「这么说来你的钱都用花在点子上了是吧?」曹错停下筷子,故作嘲弄的语气道:「比如跟人去花楼听曲儿?」 曹错用力的嚼着嘴里的豌豆饭,突然,房里的帘子动了一下,女人娇柔的闷哼声从帘子后方传出来,道:「大人,我已经换好衣服了。」 「是啊,那些个姐儿曲儿唱得好听,谁都爱听,」许卿湖对帘子后方传来的女声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应付着曹错的话,道:「竟京这样的富贵地儿,曲儿也比尹安好听了不少,当真让人回味无穷。」 曹错恨死了许卿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他明明与自己做着那样的事,背地里却也和女人纠缠不清,那前些天他还说不娶亲,莫非也是诓人的话? 「是了,许大人先前在尹安就风流,我说怎么来一趟竟京反而规矩了,原来金屋藏娇了。」 许卿湖笑了一声,不答。 「这么看来,我这个时候来倒是败了许大人的兴致,」曹错不屑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起身道:「告辞,不必送。」 还不等他话音落完,就见帘子后面的女人走了出来,边走边整理袖子,道:「多谢大人准备的衣服,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穿这么大的衣服?」 见到人之后,曹错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睛,这人不是尹安羡仙楼那个弹琵琶的女人吗?怎么还到竟京来了? 当年许卿湖闲来没事就喜欢和张肃一同去羡仙楼听曲儿,那时曹错还不懂男女之事,只是每回尾随许卿湖等在羡仙楼的时候,都是这人送许卿湖出来的,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是这般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许卿湖:「是你兄长准备的,我不过问这些。」 「这样啊,」水倾城笑了笑,道:「难怪这么合身,是兄长准备的就不奇怪了。」 许卿湖:「换好了就下去好好歇着吧,等文台回来有人会告知你。」 水倾城经过曹错身前的时候顿了顿,觉得此人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于是没做停留就离开了此处。 曹错皱紧了眉头,道:「想不到你来一趟尹安还带了家眷。」 许卿湖:「什么家眷?」 「自然是刚才的女子,你在尹安日日听她弹琵琶唱曲儿,现在把人带回府上倒是称心如意了,」曹错冷笑了一声,道:「只是迎这样一个烟花女进门,没少费心思吧。」 「那是自然,如今这个世上,做什么事是不需要费心思的?」 「哼。」曹错瞪了他一眼,不愿意与如此薄情之人多言语,转身就要离开。 第84章 撒娇 许卿湖大步迈过去,飞快地把房中大门合上,从背后将曹错抵在木门板上,曹错想转身都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许卿湖?」 许卿湖弯着眉眼笑,满心的欢喜怎么都藏不住,他的喜悦很轻易就从他脸上的细节里展露出来。 曹错抬起手肘撞在许卿湖肚子上,道:「你松手。」 许卿湖吃痛地弓起身子,下巴抵着曹错的肩膀,道:「怎么突然这么粗鲁了?看到我府上有人所以生气了?」 「你倒是自信得很,」曹错勐地挣开他,冷着脸从容地拂了拂袖子,道:「我不过是寻你消遣而已,本就是奔着寻乐的目的,还犯得着跟你生气?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功夫比你好的人多的是。」 一听这话许卿湖的眼睛立马就沉了,也不顾曹错愿不愿意,把人扛到榻上,死死地将他扣在身下,道:「你也试别人的功夫了?试了谁的?」 第135页 曹错皱紧了眉头瞪着许卿湖,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爱跟谁就跟谁,你还能约束我不成?」 「我问你是谁?」 「我说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杀了他。」 「你这么大能耐呢?」曹错哼笑道:「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杀得?」 「为何杀不得?」许卿湖拿手指摩挲着曹错脸上的硃砂痣,道:「曹知远,如果是在之前,你想跟谁在一起我都管不着,但是现在你只能跟我,否则的话,你身边来一个我就杀一个。」 曹错勐地翻身,用力将许卿湖禁锢在身下,道:「许卿湖,你到底哪儿来的脸说这话?你自己屋里藏着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许卿湖抬手拦着曹错的腰,怕他重心不稳掉下去。 「既然要清白,那就大家都清白才公平,我现在就去杀了她,你别痛就行。」说完曹错就利索地翻身下床,飞快地拿过许卿湖收起来的落月刀。 许卿湖跟了几步,曹错立马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警告道:「你若再跟一步,我杀得你府上鸡犬不留。」 「你要杀我?」许卿湖像是并不畏惧那把架在自己颈侧随时会扼断他咽喉的利刀,无所顾忌地继续朝着曹错靠近。 血从许卿湖的脖颈中渗出来许多,但他还在往前走,曹错勐然收手,将手中的弯刀气怒地仍到一旁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咣镗」声。 曹错眼神越发的阴狠,以至于他险些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许卿湖上前死死地抱着他不让他动弹,脖颈间的血蹭红了曹错肩上的白玉锦锻。 「曹知远,别跟自己置气,」许卿湖展平了曹错眉间的皱纹,道:「刚才的女子是水文台的亲妹子,在清野死了丈夫和婆家,今日刚到竟京来投奔她兄长,水文台如今不在府上,才让她上这儿来拿她的衣物行李。」 曹错下巴抵着许卿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拿出了他带过来的帐本儿,他推开许卿湖,道:「你让我师伯带着帐本儿去我府上是什么意思?」 「看你怎么想了,你要是乐意,把这当作聘礼也成。」许卿湖道。 「你到底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曹错不满地吼了一句,随后又眉头轻蹙,无措道:「……我险些就要信你了。」 许卿湖愣了愣,他看着曹错突然泛了红的眼睛,一时间竟觉得不知所措,他的小狼,居然会这么不开心。 「我所言句句属实,信我一次吧错儿。」许卿湖拽起曹错的袖子,道:「我既说要与你一处,就绝不与旁人苟且。」 曹错反手扣住许卿湖的手腕,在他手腕上借了个力抱住许卿湖,道:「如果你骗我的话,我就杀了你,到时候……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许卿湖弓着身子,这样的姿势可以和曹错贴得更多,也可以与他耳鬓厮磨更多。 「理应如此。」 曹错甚至不知道何时许卿湖竟然已经将他腾空抱起,直至在房中的木椅边,自己跨坐在许卿湖腿间时他才察觉到这暧昧得过头了的羞,那一点点热从最隐秘的地方慢慢烧起来,烧得曹错身上起了热,泛了红,眼看着就要缴械投降。 反倒是许卿湖从容了许多,道:「这帐本儿就是呈到御前梁庭轩也不会认,梁庭远就是料准了这个才会把这笔烂帐扔给旁人来管,如今辗转到你手里,你只需等待一个时机就能拿下樑庭轩,折了梁庭轩汴东势力财力必定受损,到那个时候,就是太后有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曹错:「估计梁庭远这几日也不太平,他虽把帐本儿抛给了别人,但是梁庭轩和潘逢贵一日不见到帐本儿就会觉得这帐是被梁庭远藏起来的,梁庭远想坐收渔翁之利,就得受得住这接二连三的麻烦。」 「你不明白,」许卿湖手伸进曹错的里衣,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道:「梁庭远的心机远远比梁庭轩多,只是他自小便被梁庭轩压了一头,许多世家子弟都知梁庭轩,却不知梁家偏房的庶子梁庭远,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处施展,因为没人买他的帐,他看上去是咽下了这口气,但仔细想想,这口气换做是谁能咽得下去?」? 曹错面颊生红,道:「所以他想出这口气,但是要出气的最好方式,就是折了梁庭轩自己取而代之,但他又深知自己争不过梁庭轩,所以才会选择从户部的帐入手。」 「对,折掉了梁庭轩,还有梁庭远,」许卿湖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可以耍耍手段除掉几个梁氏子弟,但你没办法根除梁氏,你也没办法动摇其余世家的根基,不是我要朝你泼冷水,你想要大魏枯木逢春,但是大魏的根已经被世家啃食得骨头都不剩了,即使是卧龙凤雏那样的人来了也一样无力回天。」 曹错咬紧了牙关,他分明在为大魏的弊病心忧,但是他身上却被许卿湖搓得热烫起来,甚至连那股心忧都被搓烫搓化了。 「可是没到最后,就一定还有转机……」曹错的胸口被搓得痒痒的,时不时还有股怪异的飞快的怪异感从他两处红点散开,让他指尖都在发麻,以至于他说不完刚才的那句话,道:「别弄了大郎……」 许卿湖这才收手,只留得一只小狼在他怀里时不时地轻颤,可怜兮兮的。 「受凉了吗?颤抖得这么厉害。」许卿湖故作不知情地问。 曹错眼尾都红了,埋怨地看了许卿湖一眼,好一会儿才憋出两个字:「混蛋。」 第136页 就这一眼许卿湖就被人摄了心魄,这人在竟京和寒北到底是吃什么长的?不光脸上的红痣生得好看,就是眼睛惹了红也这么漂亮,这莫非就是话本子里说的专门勾人心魂的妖精样子? 许卿湖的眼神也忒下流,直勾勾的,像是要把人里外都看透,曹错被他看得眼睛氤氲了一层雾,咽了咽口水,道:「你松手,我回府上了。」 「慌什么?」许卿湖不但不松手,手上的力气反而陡然加重,道:「再让我看看。」 曹错:「你都看这么久了,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你真好看知远,」许卿湖含着曹错的下巴,那处早已热胀的地儿清晰地抵着曹错,道:「星夜翻云不比青天白日覆雨有滋味,世子不妨一试。」 曹错:「先前已经试过了,我倒是觉得不过如此,许大人白日可没有晚上的时候威武。」 许卿湖:「这些时日精进了不少,给世子消遣的岂能马虎?」****是日雨,梁庭远宴请许卿湖与府上一聚,郭涉与之随行,梁庭远的宅子跟梁庭轩的大院比起来,可谓是十分简陋。 前来接他二人的是梁庭远纳的妾,自从他老丈人死了之后,他那一向豪横的正妻也抑郁抱病而死,如此一来他家中的小妾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梁庭远的老丈人刘茂是在厥北贩卖军火发的家,后来军火管控得严,他又改做别的生意,没少发财,他膝下只有一女,名唤刘素素,梁庭远费尽了口舌才娶了她。 但是婚后梁庭远并不是什么安分人,趁着刘素素怀孕之时,日日与人偷欢,刘素素此人心高气傲,得知此事一气之下气坏了身子骨,就连那怀胎八月的孩子也胎死腹中。 刘茂素来疼爱女儿,找了一行伙计去找梁庭远算帐,不曾想竟被梁庭远摆了一道,被害入狱,梁庭远拿钱打点了狱卒,给刘茂的饭食下毒,待刘茂死后,他的钱财就归了刘素素。 刘素素身子骨本就坏了,再加上樑庭远日日用药餵着,没多久刘素素那口气也跟着断了,那笔钱财自然而然就成了梁庭远的囊中物。 估计刘茂自个儿也没想到东奔西走半生,竟为他人做了嫁衣,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许卿湖四处打量着,就梁庭远这简陋的屋子,若在逊一点的话,就是拿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 许卿湖道:「梁侍卫这宅子倒是有意思。」 第85章 提亲 郭涉也没想到梁庭远的府上竟是这般模样,就连一旁的杂草都没有人打理,看起来到不想是此人的作风。 小妾笑呵呵地答道:「夫君不喜挥霍钱财,所以府上一切都从简,还请二位大人莫要见笑。」 梁庭远在宅子布置上花钱如此抠搜,却在招待外人的饭食上尤为大方。 梁庭远遣散了在一旁服侍的人,笑道:「许府君能前来寒舍,予感激不尽。」 「梁大人客气了,」许卿湖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酒杯,却是一口没喝,道:「只是你邀我前来你府上,不光是吃饭喝酒这么简单吧。」 「嗐,许府君也知道,皇上现在查户部的帐查得紧,」梁庭远笑道:「只是我办事不利,误了差事,皇上大发慈悲才给了我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今日请许大人来次,就是想求许大人帮忙寻找帐本儿。」 「这你可难为我了,」许卿湖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道:「这天大地大的,我上何处去寻帐本儿?」 「梁庭轩和萧玄一向混在一起图谋事情,户部的帐对不上,这其中有没有丞相的手笔很难说,」梁庭远道:「旁人或许已经淡忘了往事,但是二十年前竟京那门血案许府君深陷其中,你久居杀父仇人的府邸,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许卿湖继续转着手里的酒杯,没有因为梁庭远的话动摇分毫,待梁庭远话音落下之后,许卿湖笑道:「梁大人说笑了不是,二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幼童,比我聪慧的人尚且淡忘了,我又岂能记住这些?」 梁庭远也不是诚心想让许卿湖帮他寻找帐本儿,只是想试试他,看能不能拉拢他,但此人藏得忒深了,就像二十年前的血案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如今重回竟京,日日周旋在仇人身边,他竟然能在如此沉得住气。 待到雨变小了之后,许卿湖和郭涉才打算离开,许卿湖打着伞就大步而去,郭涉缓缓撑开伞,抖了抖先前还没有完全干的落雨,这才紧跟上许卿湖。 梁庭远飞快地伸手,想留一留郭涉,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 许卿湖的黑靴踩进地面的水洼,溅了些泥在他的鞋尖上,他直视着前方,道:「梁庭远得了他老丈人的钱财,府上怎会那般简陋?」 「许是把钱藏起来了,要不就是用到了其它地方。」郭涉也好奇,虽然梁庭远这人表面亲和,但骨子里却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人,这番所作所为着实让人想不通。****潘慧这天再次上丞相府提亲,别说是萧淳看不上他那下贱至极的身份,就是萧玄也看不上,潘慧这人不光家世不清白,为人也颇有存疑,长相更是更其余世家的公子没法比,除了他那不上不下的官职他是样样出挑的都占不上。 萧淳在后院内闲坐,一听珠儿说了潘慧上门提亲的事情,她什么好脸色都没了,不悦地往石桌上一拍,道:「他潘逢贵是个什么东西,想娶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第137页 珠儿自由就侍奉在萧淳身边,虽说没少挨萧淳训斥,但是她却算得上最明白萧淳心思的人。 「小姐,你不希望潘侍郎上门提亲,是因为府君的原因吗?」 萧淳大小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嫁给她表哥,这份心意一直持续到如今也未曾变过,许卿湖八岁的时候入住丞相府,到现在已经隔了二十年之久,期间上丞相府来提亲的世家公子数都数不清了,但她仍旧许卿湖来。 没想到许卿湖辗转去了尹安,还当了尹安太守,虽然人人见他都会称一声「府君」,但是真正能拿正眼瞧他的却没有几个,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尹安穷,不光穷得叮噹响,就连地盘儿也是小得可怜。 许卿湖就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当太守,都不会像在尹安那般落魄,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 被珠儿戳穿心思之后,萧淳故作愠怒之色,道:「你胡说什么?那潘逢贵为人下作,平日里就喜欢跟着梁庭轩一同去花喽吃酒,他的臭名都已经传到其它郡城了,我若是嫁给了此等小人,岂不是被竟京其他女娘笑话吗?我不干。」 珠儿知道她是为了许卿湖,所以每次有人上门提亲她都会去找萧玄闹上一闹,为的就是不想嫁与旁人。 「小姐,前些日子竟京传闻这么厉害,你一点儿都没听到吗?」 「什么传闻?」萧淳疑惑地看向珠儿。 珠儿瞧了瞧守在旁边的两个丫鬟,厉声把人呵斥走了,这才弓着身子,凑到萧淳的耳边,用手挡着嘴巴,生怕漏出一点儿声音让别人听见了,谨慎道:「传闻说许府君一直不婚娶,是因为身患顽疾,不能婚娶。」 萧淳没听说过表哥身患顽疾的事情,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道:「表哥得了什么病?」 珠儿再一次鬼鬼祟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她才说:「许府君不举,谁嫁给他就会守活寡,所以他才一直不婚娶的。」 「胡说八道。」萧淳气怒地推开珠儿,恶狠狠地警告她说:「你若再敢诋毁表哥半句,我绝不轻饶你。」 珠儿连连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我说的小姐,实在是外人穿得厉害……」 萧淳向来就听不得别人说她表哥一句不好,此时气煳涂了,道:「旁人胡说八道什么你就信什么吗?长不长脑子啊你?完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待潘逢贵走了之后,萧玄让人把萧淳叫到大堂去了。 萧淳知道她爹定然会说潘慧提亲一事,但她没想到的是萧玄居然应了这门亲事,她顿时睁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你答应潘逢贵了?」 萧玄语气平缓道:「嗯,潘侍郎为人勤恳,他虽祖上是靠着行商发家,但是能跻身户部也足以见得他有本事,比其他世家子弟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嫁给他你定然不会受苦。」 萧淳当下就染上了哭腔,道:「我何时说过我要嫁给他了?要嫁你嫁,我反正不嫁。」 「胡闹,」萧玄顿时变做严厉的神色,道:「我既已答应了潘侍郎的提亲,岂容你反悔的道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没得商量。」 「我不嫁,爹爹若执意逼我,我宁肯削髮为尼。」萧淳道。 「你去啊,我倒要看看哪家道观敢收你,只要敢收,我就敢放火烧了道观,」萧玄态度强硬,不容反抗,道:「你如今早已过了婚嫁的年龄,再说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坏了规矩?」 萧淳也是丝毫不让,道:「要嫁我也不能嫁给潘逢贵那样的无耻小人。」 「那你想嫁给谁?」萧玄不悦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想嫁给许锦侯,可他呢?他有半点把你放在心上吗?」 萧淳摇摇头,仍旧偏执地自说自话:「等表哥功成名就之后,一定会来娶我的。」 「他要娶你他早来了,若他真对你有意,那他为何从未跟我提起过要娶你的事情?傻淳儿,直到现在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他只是碍于自己在尹安没有大的作为才会不来提亲的,等他有了本事之后肯定会来的,爹,你不要把我嫁给潘侍郎。」 「等他有本事,等他有本事你爹就要人头落地了,当年我带人抄了许家,杀了许家上下几十余人,你也不好好想想,等他有本事了能咽得下这口气吗?到时候他还会娶你这个仇人的女人吗?」 萧淳一直麻痹自己忽略掉那段往事,萧玄的那一番话无疑提醒了她她和许卿湖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血仇,但她仍然心存希望许卿湖能来娶她。 「不,不会的爹,前尘往事表哥都已经淡忘了。」 萧玄见她如此执迷不悟,不免觉得他这个女儿已经昏庸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直接撂下狠话,道:「许锦侯不过区区一个尹安太守,尹安那穷乡僻壤的地儿什么都没有,再加上他是罪臣之子,我就是杀了他朝堂上也没人为难我,如果你不嫁给潘逢贵,许锦侯就死定了,我说到做到。」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尽管她恨透了潘慧,但是一听说自家老爹说要杀了许卿湖,她便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萧玄就立马下令派人去杀许卿湖。 天晚时,萧淳气愤地砸乱了闺房里的全部,就连那对她珍惜非常的一对玲珑瓷花瓶也被砸了个粉碎,那花瓶碎了一段的桌球声听得房门外一干丫鬟的心头都跟着一颤,都悬着心怕下一秒那些东西就会砸在自己脑袋上。 第138页 珠儿也如履薄冰地站在萧淳的房门外不敢入内,她从未见过萧淳发这么大的火,萧淳虽然脾气坏了些,但是很少会哭,以至于珠儿听见屋子里头痛哭的声音之后,一时间竟愣了愣,更加不敢往她闺房中踏一步。 第86章 翻天 宁东的战事刚缓和不久,狼泉那边就告急了,好在有李剑把守,曹错当然想借着这次机会挣脱竟京这处牢笼。 但是自收復寒北之后,不光太后一党忌惮他,就连诚宜帝也或多或少忌惮着,虽然诚宜帝和梁太后的观念立场总是相左,但是在把曹错留在竟京一事上,他两倒是难得地保持一致。 倒是长公主曹千黛是个明白人,但是自从高祖死后,她就长年深居长春宫为她的父皇诵经,之后的年岁她从未踏出过长春宫半步。 诚宜帝登基后去看过她几次,明明曹千黛不过比他大了一岁,发间就有了白髮,诚宜帝一想定是父皇的崩逝让她悲痛欲绝导致的,他还想过给曹千黛找个好人家沖沖喜,说不定还能免了她日后的悲苦,当曹千黛想也没想就回绝了,铁了心余生都要在长春宫度过。 曹千黛虽从不踏出长春宫,但她身旁的贴身侍女日日都会照常外出,所以皇宫里有什么动静曹千黛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从不参与,从不过问。 侍女一边擦拭着台上散落的点点香灰,一边说着白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道:「狼泉那边告急,朝中大臣都拿不出什么主意,倒是世子自荐前去增援,却被皇上和梁氏相互照应着给煳弄过去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侍女说起狼泉那边有异动时,曹千黛敲打木鱼的手顿时停住了,狼泉能安宁多日全靠李剑和他的骑兵,凭他一人就在宁西与厥北之间铸起一刀如铜墙般坚硬的屏障。 只可惜人都有老的时候,即使不服老,也终究无法抵挡青春不再,李剑不是非要留在狼泉才能彰显他的本事,他这样的人,无论在狼泉还是其它的什么地方都能大显身手,但是狼泉却离不得他,一旦李剑不在,厥北各部的铁骑突破狼泉易如反掌。 如今李剑膝下既无虎子,也没有心腹大将,他不光要指挥作战,还要侦查形势。 要解狼泉的燃眉之急,最可行的办法就是竟京放人去增援,诚宜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敢放,如果放了曹错去狼泉增援,他若再立奇功,定会威胁到皇室,如果放陆吉前去,陆长宇没了顾忌,也是一个心腹大患,他们两留在竟京皇帝才能安心些,。」 侍女:「世子是皇帝的亲侄子,陆吉不善骑射,他二人在不在竟京都不会有太大变故。」 曹千黛:「送错儿离开竟京,他若再次立战功,枫儿在东宫以太子的身份自处定然不太平,若是让陆吉前去,且先不说他有没有真本事,但他只要一只脚踏出竟京他爹陆长宇便再无压制,虽说陆长宇已经中风了,但毕竟是只老狐狸,拿不准他是真中风还是假中风,把陆吉扣在竟京陆长宇定然不会轻举妄动,陆吉若是离了竟京,不光狼泉异动,恐怕涵南也不太平,此事为难,皇上英明一世,想来自有论断。」 曹千黛声音浅浅的,不紧不慢,话音一落她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拇指熟巧地拨弄着佛珠,点燃的香的味道在大堂内散开,绕樑盘旋,越升越高,她在缕缕薄烟中是那样安静,天大的事情发生都扰不到她的清净似的。****竟京难得有一连几日大晴的好天气,这日曹错与梁庭远一同喝了酒,关于「帐本儿」话没有套出来半句,倒险些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梁庭远道:「皇上原先器重梁庭轩,那是给我长姐太后的面子,但是现在不同往日了,你还记不记得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梁庭轩的?」 「这我如何能知道?」曹错放下筷子,面露惊讶之色,道:「你今日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皇上疏远梁尚书一事,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梁庭远身子往前倾了些,放低了声音,道:「五年前的秋猎场上,皇上被刺客偷袭那次你还记不记得?」 曹错道:「这我倒是记得,但秋猎场上的事和皇上疏远梁尚书一事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还关联得不少,」梁庭远道:「当时这是闹得满城皆知,只可惜三司办事忒窝囊,好些年也没查出幕后主手是谁,除了蔡氏父子二人就没有其它的线索,此事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复杂也复杂。」 曹错觉得他这话模稜两可的倒是有意思,笑道:「哦,这怎么说?」 梁庭远:「蔡氏父子都在丞相府上当过差,所以要说此事和丞相有关系说得过去,但是蔡氏父子祖籍是汴东,再加上樑庭轩当时的反应,要说此事和梁庭轩有关系也说得过去,这么一想是不是就简单了许多?」 「那要往复杂了说呢?」 「我能想到这些三司怎么可能想不到?」梁庭远笑了笑,道:「一边是权势滔天的丞相,一边是只手遮天的梁庭轩,你说三司的人敢开罪哪个?这事儿就复杂了吧。」 曹错也跟着笑了,随后喝了口酒,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只不过有两个词儿用得不对。」 梁庭远不禁好奇起来,问:「哪两个词?」 「权势滔天和只手遮天,」曹错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大家都是给皇上排忧解难的,皇上是谁?皇上就是咱们的天,谁要是妄想『滔天』和『遮天』,就是罪该万死,其心可诛,你说是不是,梁侍卫?」 第139页 梁庭远咽了咽口水,道:「世子说的是,这词儿确实用得不合适,那些个想翻天的逆贼,可不是罪孽深重嘛。」 从酒楼出来出来之后,梁庭远坐上了轿子,道:「晚上风大,若世子不嫌弃,可以和在下一道回去。」 「用不着,酒喝多了脑子不灵光,」曹错扶稳了腰间的佩剑,道:「正好走几步清醒清醒,改日再一同回去吧。」 打发走了梁庭远之后,曹错摔碎了从酒楼里带出来的酒壶,这酒喝得一点儿都不畅快,自打回了竟京之后就没有一件如意事,今天尤为不如意,不仅是他白日在朝上的自荐被皇上闪烁其词地煳弄过去,就连晚上和梁庭远一起喝酒也没探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这酒喝得,也忒没滋味儿了。 栓在一旁的马儿看着曹错,曹错竟然从马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可怜的意思来,尤其是在酒楼灯火的映衬下,这马儿的眼神越发的怜悯起来。 曹错摇晃了几步,不悦地走过去,嘀咕道:「怜悯谁呢?」 马儿嘴里嚼着马草,没理会曹错的质问,曹错愠怒地拿食指指向自己,道:「你怜悯我啊?」 马儿仍旧不理,曹错突然哼了一声,伸手去解栓马的绳子,嘴里还咒骂道:「我也是你一个畜生能怜悯的?你自己还不是干的给人出力的下贱活,瞎同情什么呢?」 说完曹错就翻身骑到马背上,一路打马过街,经过一条漆黑的巷子,那马蹄声也不知道踩碎了多少人的清梦,到许卿湖府上之后,曹错竟一个踉跄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马儿站在原地没走,曹错气鼓鼓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踹在马屁股上,道:「畜生,我说了你两句,你就故意摔我下来是不是?」 说完他仍觉得气不过,又往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儿这才抬起蹄掌跑开了。 「自个儿吃了酒脚跟站不稳,跟马儿撒什么气?」许卿湖双手环抱在胸前,背靠着门外的糙墙。 曹错闻声转过头去看,道:「你怎么在这儿?等着看我笑话是吧?」 许卿湖:「那不能,你要是不痛快了我也不痛快,我又何必看你笑话?」 「那便是在这儿等你的相好了,」曹错白日里在朝堂受的窝囊气还没有完全消下去,语气也比平时不客气了许多,成心来找事儿的一样,道:「我平白无故地打搅了许大人的幽会,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那相好的对象被你这马蹄声一吓人都跑没影儿了,好好的事都被你扰乱了,」许卿湖笑道:「世子准备怎么赔?」 曹错利索地走上石阶,拿过许卿湖手里已经燃完了的灯笼扔在一旁,道:「你想我怎么赔?」 「我也不为难你,你吓跑了我的人,赔我一个就是了。」 「此事不难,」曹错道:「赶明儿你上我府上去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的,我亲自帮你劝说。」 「我不要旁人。」 「那你要什么?」 许卿湖突然握紧了曹错的手腕,偏头看他,道:「我想要什么你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这儿盼着你,你说我想要什么?」 曹错皱了皱眉,盯着许卿湖,道:「你不妨直言,顾左右而言他我实在是听不懂。」 「曹知远,我要你把自己赔给我。」许卿湖手往上移,摩挲着他的小臂。 曹错轻笑了一声,道:「好啊,赔给你了。」 许卿湖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慷慨,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曹错竟已经攀着他的肩凑了过来,许卿湖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曹错拿拇指揉了揉许卿湖的嘴巴,又软又凉,随后他下意识地就亲了上去,似乎是想用自己的唇把许卿湖冰凉的唇捂热。 第87章 汤泉 萧淳趁着夜色,踩着珠儿的肩膀翻出围墙,想去许卿湖那儿让许卿湖娶她。 她一路小跑,等终于快到时她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再往前走几步竟发现拥吻在一起的两个人,即使是在夜晚萧淳也能认出那个人来。 那个和人在一起接吻的分明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表哥。 曹错探出舌头扫过许卿湖薄薄的嘴唇,他原以为许卿湖的吻可以解酒来着,没想到竟会越亲越醉,见了鬼了。 许卿湖一条手臂拦着曹错的腰,稍稍低着头去看他,随后又凑过去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唇上亲了几下,道:「曹知远,你当真想好了吗?你今夜要是赔给我了,日后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谁知道呢?」曹错别过头去,道:「我今夜喝醉了,兴许明天就忘了呢,忘了就不作数了。」 话音一落许卿湖便钳住了曹错的下巴,不客气地往他嘴皮上咬了一口,咬出了一点儿血来。 曹错吃痛得酒都醒了许多,勐地推开他,质问道:「你做什么咬人?」 「你说得没错,喝醉了说的话明儿一早就忘了,」许卿湖手掌握着他的手脑勺,道:「但人是不会忘记痛的,曹知远,你以为你一句忘了这事儿就完了吗?我不管你记着还是忘了,你都只能是我的。」 曹错:「疯子。」 「行行行,你说疯子就是疯子吧。」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随后弯腰将曹错扛在肩上,径直往府上走,道:「日日都出去与人吃酒,身子骨还要不要了?等你骨头喝散了还怎么去带兵打仗?」 原先萧淳觉得她姑母说许卿湖喜欢面带硃砂的人只是一句推託之辞,后来看到曹错脸上的硃砂痣,她也以为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第140页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许卿湖和曹错如此亲密地待在一起时,她就知道她姑母当时说的是实话,曹错面上的硃砂痣也不是巧合,表哥想娶的人就是他,难怪这么多年表哥从不婚娶,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打仗?我能去哪儿打仗?我如今除了被困竟京还能去哪儿?」曹错的肚子被许卿湖宽硬的肩膀硌得不舒服,喝了酒被这样硌着肚子让人特别想吐,他拍打着许卿湖的肚子,道:「你放我下来,要吐了……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没几步了,撑着点儿,」许卿湖的声音比方才生硬了不少,道:「你若再去与人吃酒,没吃醉还好说,要是醉了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你还能对我动粗不成?我堂堂大将军,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曹错话还没说完许卿湖就将他放下来了,他脚一挨着地儿就开始吐起来,许卿湖拿了两身干净的衣裳就拽着他往后院里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自然是好地方,你怕什么?」 曹错当然想不到许卿湖竟然会带他去泡热汤,许卿湖三两下就扒干净了曹错身上的衣物,道:「吐得这么脏,好好洗洗吧。」 「动不了,你来洗。」曹错大爷似的靠着汤泉内圆润的石壁,嬉笑地看着许卿湖。 「行,我来洗。」 许卿湖手上一用力就把曹错拽到自己身边儿,被温水弄湿的手掌沿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细细清洗,曹错原是同他说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照做。 曹错被他摸得像是要被汤水煮化了一般,连忙推开许卿湖,别扭道:「不用了,我已经洗好了。」 「哪里就洗好了?」许卿湖从水中捞起曹错,双臂将他的上半身拖出水面,仰起头看他,道:「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我给你洗委屈你了还是伺候得你不周到?」 「我没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曹错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道:「我困了,不想继续泡了,你带我去歇着就行。」 这人酒醒之后惯常把人推出千里外,原先许卿湖还让着他的小脾气,次数多了索性就不让了,他重新抱着曹错在汤泉池子里,让曹错坐在自己腿上,十分细緻地给他擦洗,那认真的劲儿像是要把人里外都给洗干净一样。 曹错整个人都靠在许卿湖怀里,脸上被汤泉泡得起的一层红潮,他问:「丞相千金和潘侍郎的婚事你听说了吗?」 「还有这事儿?」许卿湖倒是才听说此事,指尖撩起曹错湿透的黑髮,道:「萧玄一向瞧不上商人,潘逢贵几次上门提亲都没成,怎么这次就成了?」 曹错听出来他语气里有点儿不可置信的意思,从他怀里探出头看他,道:「怎么?听说你那如花似玉的表妹要嫁人,心疼了?」 许卿湖笑了一声,握着曹错的脸,把他蹙起来的眉头碾平,道:「你这人怎么什么都要吃醋?幼稚死了。」 「我不管,」曹错转了个身,面对面坐在许卿湖腿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表情怪别扭的,一开口语气比他的表情还要别扭,道:「你要是敢和其他人背地里相好,我不介意大开杀戒,我本就和萧淳不和,这你是知道的。」 曹错如今的一身病骨,大半都是萧淳的「功劳」,要说恨曹错决计是恨毒了她,倘若她是个男子,曹错定当快刀杀他绝不眨眼,但她偏偏生成了女儿身,他那把剑杀人无数,却从未伤过妇孺。 有时候药苦得厉害了,半夜被苦醒也是有的,每到那个时候曹错都会有点埋怨许卿湖,要不是他把自己送去书院学什么礼义廉耻,自己也不会落得手刃仇人都做不到,可是待到清晨,他对许卿湖的恨就像随着阳光消散的夜雾一样,变得稀薄无几。 许卿湖当然知道其中缘由,在尹安狼崽没少受萧淳的气,每念及此处许卿湖就疼惜得紧,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曹错很少会这般娇嗔的语气说话,就连在尹安的那些年也甚少如此,许卿湖的心都因着他撒娇似的语气软得一塌煳涂,比汤泉池子里的水还要软。 曹错喉咙痒了一阵,咳了几声,他一咳整个身子都在跟着颤。 许卿湖轻缓地拍打着他的背部,道:「不会的狼崽,除了你我谁都不要,谁都不管,不会让你难堪,更不会背地与人相好,我发誓。」 「……」曹错下巴尖抵着他的胸口,他明知这样不行,却偏偏还是信了许卿湖的话。 见他不语,许卿湖以为他还有别的什么顾忌,许卿湖当然知道誓不毒无以为证的道理,于是他继续道:「黄天厚土,实所共鉴,从今往后,不论行至何处,我若有违此誓,有如冢中枯骨,再无转世……」 曹错本就信了他的话,无心要他发誓,再听到许卿湖的毒誓时他心头一震,也顾不上别扭,迅速堵住了许卿湖的嘴巴,以此阻止他说出更狠毒的誓言来。 好一会儿曹错才松开他,微微喘着气说:「别发誓,我信你就是了。」 许卿湖笑了笑,附在曹错耳边道:「我爱你狼崽,我爱你。」 「……」曹错愣了愣,随即眼睛氤氲出了一圈热热的水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的反应是因为温热的汤泉还是因为许卿湖的亲昵之语,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许卿湖下巴抵着他的额头,道:「困不困?」 第141页 「困了。」 许卿湖把人从汤泉里捞出来,在汤泉中待久了原因,一出来曹错就感到一股强劲的冷气,许卿湖飞快地拿过裹在他身上,随后抱着人匆匆往房内走去。 曹错一进屋就灵敏地闻到一股很苦的味道,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皱紧了眉头,道:「你房里是什么味儿?」 许卿湖抱着他坐在床沿,一边给他擦头髮一边解释:「估计是药丸子的味道吧,平时味儿没这么大,兴许是煮了药汤的原因,味儿比平时重了许多。」 「你煮药汤做什么?你患了什么病症吗?」曹错立马就忧心起来。 「没有,」许卿湖一看他警觉起来就立马轻声去安抚,笑道:「我不常患病,别忧心了。」 「那就是给我煮的汤药?」 「嗯。」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我要是不来的话你煮的汤药不就白费了吗?」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许卿湖拉过被子捂着曹错,道:「你来不来我都备着,总会来的,备着才踏实。」 曹错不知怎的,竟然也学着女儿家矫情的姿态来了,被许卿湖弄得心肠软得一塌煳涂,他声音不知不觉地就沙了,道:「先生日日都会为我准备这些,我爹和阿姐也时常让人看着我服药,你做什么费这个心?」 「不算费心,」许卿湖照常往汤药了加了糖,此时的汤药早已凉了,许卿湖本想去厨房里热热,没想到曹错直接就拿过他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把碗放在一旁的桌上。 许卿湖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颗糖,熟练地剥开糖纸塞进曹错嘴里,曹错下意识地就想把糖咬碎,每次一咬碎了糖他的牙齿都会突然酸得发疼。 第88章 含糖 许卿湖像是料到他会把糖咬碎了一般,索性直接把手指探入他口中,不让他去咬糖。 「含着吃,别咬。」 曹错被迫仰着头,只能含着嘴里的糖,这要是咬下去肯定会咬到许卿湖的手指,这人一定是故意的,曹错不满地想着。 「大郎,我嘴巴酸了。」曹错含着糖和许卿湖的手指,话都说不利索。 许卿湖闲着的那只手抚摸着曹错的后脑勺,极尽温柔的语气道:「听话,把糖含着吃,不然又该牙疼了。」 一直等到糖块儿在曹错嘴里化完之后许卿湖才准备要抽出手指,他刚抽出一点儿就被曹错重新含住了。 「知远……」许卿湖眉头紧锁,不解地看向曹错。 曹错含着手指,双眼清澈如清水,不染尘埃,仿佛往邪处想了一点儿都是对他的亵渎。 曹错没有说话,又好像全部都说了,他那双含着水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也跟着微微轻颤,舌头如羽毛刮过一般刮在许卿湖的指腹上。 不足几分钟的时间许卿湖就完全败下阵来,曹错这人本身就生了一张惑人的脸,如此眉目含情,什么都不懂地样子含着他的手指,就更让人没法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处。 「好了狼崽,别含了。」许卿湖抽出手指,把水渍抹在曹错面颊上。 曹错下意识地闭上了一直眼睛,嘴唇上还有一圈亮晶晶的水光,他就这样无辜地看着许卿湖,像是不懂许卿湖那陡然加快的心跳和突然潮红的脸是怎么回事。 许卿湖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发热,曹错歪着头看他,道:「你不想要吗?」 「今晚不行。」许卿湖小心翼翼地把曹错放在床上,俯身如珍如宝地抱着他。 曹错不解,道:「为什么今晚不行?」 「明日还要去你先生那儿,若是他要教你练剑,你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你轻点儿就没事了,我受得住。」 「听话狼崽。」 曹错收起了方才那副勾人的样子,安分了许多,不再继续撺掇他,道:「那你把方才在池子里说的话再同我说一遍。」 「我爱你曹知远,」许卿湖含住曹错的下巴,带着曹错的手覆在自己早已胀起来的那处热烫的地方,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你用不着用这种方式试探我,要不是心疼你我今夜绝不当这个君子。」 隔着一层布料曹错都觉得自己的掌心像被灼伤了一般,嘟囔道:「我知道了。」 许卿湖灭了灯,从后背抱着曹错,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先把身子养好,到时候我带你去临州。」 曹错经常听他提起临州老家,不禁也跟着好奇上了,翻过身从正面抱着他,道:「大郎,临州老家是什么样子的?」 「有很大的草场,胡儿鹤在临州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跑得快,晚上的躺在草场,能看到密布的星,要是跑马跑热了,往草坡底下跑就能玩儿水。」 许卿湖一提及临州语气都轻快了许多,道:「临州还有很多文人墨客,走到街上都常能听到有人饮酒赋诗,夏日临州湖畔的水会涨到最高,到那时我能带你去游船,还有东市,那儿有许多卖点心的,各种形儿的都有,比糖好吃,你见了定然欢喜。」 曹错还是想像不出来临州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喜欢许卿湖说起临州时发自肺腑的开心和轻快的言语。 「临州……临州……」 曹错小声地念叨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眼皮一沉,竟不知不觉就靠在许卿湖的臂弯里睡着了。****曹错是被一早亮眼的眼光给扰醒的,醒来的时候许卿湖还躺在一旁,之前和他一同入睡的时候,醒来都不见许卿湖的踪影,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还在。 第142页 曹错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打量着许卿湖的五官,明明长着一张这么清俊的脸,这么总是不笑呢?先前在尹安就不常看他笑。 「许卿湖……许锦侯……」 曹错拇指在许卿湖眉间反覆摩挲,许卿湖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不由分说地就把人摁进自己怀里,道:「别闹,再睡会儿。」 「……」曹错下巴硌在许卿湖的脖颈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许卿湖脖子上的皮肤被他下巴上的胡茬刺得发痒。 许卿湖笑了笑,眼睛依旧没有张开,却把人抱得更紧了,腿还搭在曹错腰侧,道:「鬍子要长出来了,怎么也不自己收拾收拾。」 「不是很长,还没到要收拾的地步。」曹错答道。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许卿湖颈间,又痒又湿,许卿湖没忍得住闷哼了一声,这才睁开眼睛,含混道:「睡得好吗?」 「很好,没有做梦。」曹错环住了许卿湖的腰,道:「要起了吗?」 许卿湖拿手指反覆刮蹭着曹错的鼻子,嗓音低沉道:「嗯,再不起来就起不来了。」 管豹和于瓒来找许卿湖,刚走近房门便看到曹错穿着一袭单衣从许卿湖房里出来,脖颈间红了一片。 管豹和于瓒立马就察觉出了端倪,尤其是管豹,上回水汜说得隐晦,管豹还不大相信,但今日亲眼看到曹错这般样子从许卿湖房里出来他不信也得信上几分。 难怪每回一遇到秦王世子的事许卿湖就这么上心,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许卿湖拿来一身黑色的外袍披在曹错身上,道:「早上风大,别冻着了。」 曹错没理会许卿湖的话,而是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管豹和于瓒,许卿湖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面上明显不悦,道:「什么要紧事要到这儿来说?」 管豹一时还没有吃过味来,倒是于瓒立马就笑嘻嘻地拽着管豹,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刚好路过,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于瓒就连拖带拽地拉着管豹走,走了好些路管豹才推开他,不耐烦道:「你拽老子做什么?」 「我真服了你个傻豹子,你再待下去主子就要发火了你看不出来?」于瓒凑过去小声道:「文台说的竟都是真的,主子和秦王家的小世子竟然……」 姚何跟在郭涉后头问东问西的,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说什么日后要发愤图强。 郭涉也挡不住他缠人的功夫,由他跟了一路。 「哟,小盒子,你最近怎么老跟在成渊后头?」于瓒笑问了一句。 「我跟着成渊学本事,不可以吗?」姚何道。 「就你?还学本事?」于瓒捂着肚子笑,道:「成渊肚子里那些学问,你学一辈子也学不会,还不如跟着採薇学学怎么把厨房的事情收拾规矩。」 「你……」姚何气鼓鼓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管豹懒得搭理这两个人见面就吵嘴的把戏,道:「这个点儿你去找主子?」 「嗯,」郭涉从容道:「有些事早些说早些安心。」 于瓒笑了一声,道:「这个点儿去估计不凑巧。」 郭涉疑惑道:「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的确是大事,」于瓒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主子正和曹公子待在一处,现在去的话怕是扰了他们的兴致。」 郭涉心领神会地笑笑,道:「如此说来,此时去确实不合时宜。」 姚何一下还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道:「小铃铛也在?他以前本就是我们府上的人,都是自己人,他在有什么去不得的?」 管豹翻了个白眼,道:「都他妈看春宫了,这点儿事儿还整不明白?」 姚何脸上顿时一红,道:「我……我我我我早就不看了。」 于瓒用手肘死命地勾着姚何的脖子,往他脑袋上一敲,道:「春宫图也治不好你不聪明的蠢样,得看活春宫才能治你是吧?」****曹错拿着一把剥了壳儿的瓜子儿餵给房外那只叽叽喳喳不停的鹦鹉,那鸟儿吃得极快,每吃一颗还不忘说:「我想你了狼崽,我想你了,小铃铛,小铃铛……」 曹错没忍得住笑了一声,把手指探进鸟笼里捋了捋它鹅黄色的羽毛,道:「谁教你说的这些?」 「主子教的,主子教的。」鹦鹉反覆重复着。 许卿湖置若罔闻,仍旧站在曹错旁边剥瓜子,曹错偏头看着他,笑道:「你还教他这个?」 「我没教,它自个儿偷听的,怪不着我头上。」 「这鸟儿都跟着你学坏了,你这个当主子的平日里都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也想听听。」 「换些时候说给你听,」许卿湖把剥好的瓜子放到曹错手心里面,道:「你自个儿吃,别餵给这只傻鸟。」 「傻鸟,傻鸟……」那鸟儿一听到什么新词彙便又跟着学了一嘴。 许卿湖送了耸肩,道:「你也看到了,我没教它,它自个儿听的。」 「那也总得有人说了它才能听得到,」曹错挑眉去看许卿湖,道:「你府上到底是谁成日里这么想我?」 「谁知道呢?」许卿湖把手里的瓜子壳儿扔在木栏上的小盆里,道:「兴许是小盒子成日里念叨着你被这鸟儿听到了,你去问问。」 「小盒子管我叫狼崽?」 「……」 第89章 王子 是日清朗,曹嫣然束髮戴冠,身着新裁的玄衣出门,俨然一副男儿样,她本要直奔梅宅而去,却在街上遇上一行骑着马身穿奇装异服的人,最前面的那人一头捲髮,佩戴着镶嵌宝石的抹额,瞳仁带着微微的绿色。 第143页 似乎是因为没见过如此奇怪的人,街边的小贩顿时议论纷纷,曹嫣然也觉得奇怪,竟京没有这样装扮的人,除非他们不是竟京人。 不知是谁放了鞭炮,那鞭炮声惊了为首那人的坐骑,马儿抬脚在街上疾行,引起一阵骚乱,眼看着马儿还在继续朝前跑,曹嫣然推过旁边的木车撞到马儿跟前。 但是木车并没有挡住马儿的去路,马儿终身一跃,险些踏到曹嫣然身上,好在骑在马上的人反应迅速,稳住了马儿。 曹嫣然单手背在身后,并没有一丁点儿受惊的深色,稳定了马儿之后,马上的人迅速翻身下马,道:「马儿受惊了,方才多有得罪。」 曹嫣然打开摺扇,笑着扇了扇,道:「好说好说。」 「公子没吓着吧?」 「区区一匹马,怎么可能吓着我?」 那人笑笑就利索地上了马,身后的人跟在他身后而去,曹嫣然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顿时收起了摺扇。 郭瑶早已备好了茶等着曹嫣然,宅子里的丫鬟都还没走近郭瑶便知道是曹嫣然已经到了。 看到桌上已经沏好的茶,曹嫣然忽而一笑,道:「这茶是给我备的?」 郭瑶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嗯,你尝尝。」 曹嫣然不喜饮茶,抿了一口便作罢,她的小动作被郭瑶看得一清二楚,不必问她茶的滋味如何郭瑶就已经有了答案。 「来的路上我遇到几个穿着奇怪的人,先前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服饰,看着不像是汉人的打扮。」 「兴许是噩谟人,噩谟那边派了使臣来我大魏进贡,看样子他们已经到了。」****纳尔罕此次前来的目的不光是为了朝贡大魏,更是为了来刺探情况。 此人与诚宜帝想像中的颇有偏差,年少时他曾和当今的噩谟可汗见过,清秀无比,但是纳尔罕彪悍无比,并没有承袭他父亲清秀的体格,若不是他抹额上镶嵌着那枚绿色宝石,诚宜帝都会怀疑他噩谟王子的身份。 「你一路从厥北而来舟车劳顿,今夜朕在宫里设宴为你接风掸尘。」诚宜帝身子偏向龙椅的一侧坐着,尽管看上去病危危的,但是帝王的尊严仍然摆在那儿不可冒犯。 纳尔罕跪地行礼,道:「臣叩谢皇上。」 晚上的宴会曹错挨着许卿湖一块儿坐,在他对面的便是他阿姐。 曹嫣然难得规矩地打扮成落落大方的女儿家,以至于她华衣长裙挨着萧淳坐一块儿的时候,曹错险些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 大堂内闷得很,穿着繁琐让曹嫣然出了许多汗,她拿着一把圆扇百无聊赖地扇着,从进来一落座她就盼着能早些离场。 「嫣然姐姐,你听说了吗?」萧淳拿着扇子挡住自己的嘴巴,往曹嫣然那边偏了偏,道:「此次皇上设宴是为了给噩谟王子接风。」 「噩谟王子?」 「嗯,是纳尔罕。」萧淳手躲在桌子底下,给曹嫣然指了指纳尔罕的方向。 曹嫣然顺着萧淳指尖的方向看过去,那人竟然也在看着他,曹嫣然觉得此人有点眼熟,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人是白日里马儿受惊的那位异族人,不曾想他竟然是噩谟王子纳尔罕。 纳尔罕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曹嫣然,也在好奇,此人白日分明是个小公子,此时竟然变成了能到皇宫里赴宴的女子,真有意思,纳尔罕喝了一口酒盏里的酒,从端起酒杯喝酒到放下酒杯的一系列动作中,他墨绿的双眼始终盯着曹嫣然。 曹嫣然不以为然地回过头,道:「我白日里见过他。」 「还有这事儿?」萧淳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稀奇的?」曹嫣然道:「不过在街上碰了个面而已,原来他竟是噩谟来的人。」 纳尔罕听不清曹嫣然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此人很有意思,跟噩谟部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 纳尔罕扬起嘴角不自觉地笑,笑也要看曹嫣然。 萧淳察觉到了纳尔罕的视线,轻声道:「嫣然姐姐,他怎么一直盯着你看?」 曹嫣然挑了一下眉,道:「不知道,兴许是看我这身打扮觉得好奇吧。」 不光萧淳察觉到了纳尔罕的视线,就连曹错也察觉到了,狗屁的噩谟王子,瞎看什么呢? 许卿湖悠闲地喝着杯子里的酒,看着曹错一脸严肃,道:「谁惹你不开心了?」 「那个噩谟王子,怎么?你要帮我打他啊?」曹错语气冷冷的。 许卿湖:「好啊,等宴会一结束我就去收拾他,如何?」 「哼。」曹错瞪着纳尔罕,闷闷地喝了口酒。 等席间的一曲歌舞结束,纳尔罕果真有了小动作,竟然直接去诚宜帝面前请愿,话都没说完人就跪下去把礼行完了。 诚宜帝不明所以道:「纳尔罕,你不好好喝酒看歌舞,怎么突然跪下了?」 纳尔罕笑道:「不瞒皇上,我此次来竟京除了进贡之外,也想给自己求一门亲事,就在刚才,臣遇见了一位诚心想求娶的姑娘,还望皇上恩准。」 诚宜帝愣了一秒,随后放声而笑,道:「想不到还有这种事,你想求娶的是哪家姑娘啊?」 纳尔罕起身走到曹嫣然的小几旁,还不等人回过神来就把曹嫣然从席间拉起来,道:「回皇上,我想求娶的,只此一人耳。」 曹错气得险些把面前的桌板儿给掀了,却被许卿湖死死地摁进了手腕,道:「曹知远,别耍性子。」 第144页 曹错咬紧牙关,这才克制着自己没有作出太极端的事情来。 但凡纳尔罕选的是其他的女儿家诚宜帝都能为他做了这个主,但是他如今在朝堂上的威望大半还要仰赖着他的弟弟,若因此事把秦王得罪狠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 还不等诚宜帝说个所以然,梁太后率先一步就提他答允了:「如此甚好,嫣然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纳尔罕贵为王子,与嫣然门当户对,依哀家来看这门亲事合适的很。」 梁庭轩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此事姑母说得在理,嫣然郡主性情豪爽,噩谟民风淳朴豪迈,若是嫣然郡主能嫁到噩谟,岂不是美事一桩。」 太后和康庭轩共同奔着同一个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让梁氏贵为世家之首,一旦诚宜帝应了这门亲事,秦王必定与他撕破脸皮,到那个时候他在朝中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独木难成林,那时扶持年幼的太子再合适不过。 纳尔罕紧紧地握着曹嫣然的手,偏头去看她,除去他深邃的五官造成的浑厚感,他笑起来当真是毫无城府,一双绿眼给外让人记之深刻。 「等我把你娶回噩谟之后,我此生再也不会纳妾,否则我宁愿被千军万马踏过而死。」纳尔罕的誓言掷地有声的迴荡在一众世家贵族的耳朵里面。 曹嫣然丝毫不领情地把手抽回来,尴尬地笑了两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是我不能嫁给你。」 纳尔罕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失落和疑惑,道:「为什么?」 曹彻稳坐席间,话虽缓,力量却足,道:「小儿今日承蒙王子抬爱,是她的福气,只是婚嫁之事恐怕不能答允,就在前几日,我多年的好友已经上门提亲,定了小女的婚事。」 梁庭轩嗤笑了一声,道:「秦王莫不是在故作推脱吧。」 「此事事关我女儿的名誉,女儿家的名声岂能儿戏?」曹彻声音重了许多,道:「敢问樑上书,是否也会拿着你女儿的名声作推託之辞?」 梁庭轩这才闭嘴了不再自讨没趣,梁太后也疑心曹彻是否故意推脱,试探道:「不知是何人有此福气能迎娶嫣然?」 「此人在座的都认识,」曹彻也不卖关子,道:「便是遂隐的次子玉珩。」 诚宜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遂隐名满天下无人不知,他的儿子自然也是人杰,配得起嫣然。纳尔罕,只可惜你来迟了,你若早来个三两月朕便替你做了这个主,如今嫣然已有佳人,你得另寻良配了。」 纳尔罕甚感遗憾,再次仔细地打量着曹嫣然,道:「早知如此,我当早一步来竟京提亲的。」 曹嫣然哪里想得到噩谟王子竟是纯情一卦的,虽然觉得好笑,但是也不好真的笑出声来,客客气气地把人给打发了。 曹错坐在一旁脸都气绿了,倒是潘慧觉得舒坦,噩谟王子又怎么样?想娶秦王之女照样求而不得;贱为商人又怎么样?我要娶丞相之女丞相照样给答应了。 宴会散了之后,许卿湖还当真让于瓒带着人去把那什么噩谟王子给揍了一顿。 于瓒这人忒不厚道,拿个麻布口袋把人头捂着像踢皮球一样踢着玩儿。 第90章 伤势 纳尔罕一直到第二天都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一顿打是怎么回事儿,曹错还是上朝时看到纳尔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才知道他走夜路被打的事情,他立马就想起来昨晚在宴会上自己让许卿湖打他一顿的煳涂话,没想到许卿湖真去把人给打了,还下这么毒的手。****这天曹错去梅宅里找郭瑶,却听宅子上的小丫鬟说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郭瑶的身影了。 怪了,郭瑶从来不会做这样让人忧心的事情来,他问:「先生是什么开始没有回宅子的?」 小丫鬟仔细地回忆着,道:「从皇上为纳尔罕王子设宴之后先生就不见了踪影。」纳尔罕? 曹错很快就想出了其中缘由,梁庭轩这人心胸狭隘,莫不是当日在宴会上,帮劝纳尔罕求亲不成,就抓走了郭瑶来撒气? 曹错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方寸,可要他保持冷静他也万万做不到,若郭瑶真被梁庭轩藏了起来,以他的德行定不会好生待着郭瑶。 曹错当即宴请梁庭轩上酒楼吃酒,韩储紧随其后,梁庭轩往椅背上依靠,笑道:「世子今日怎么有闲请我喝酒?」 曹错拿着筷子夹过眼前盘里的菜,道:「那日在皇宫里的晚宴上与尚书大人一见才想起来我们许久未聚,再不聚聚怕从此生疏了。」 梁庭轩自然不知道他葫芦里装了什么药,仍旧是笑着,道:「凭咱们的交情,怎么能因着这点儿小事就生疏了?我平日里可没少想着世子,心里亲得很。」 「……」曹错忽而一笑,道:「不知梁大人都想了些什么。」 「当然是好事,若不是诚心所致,今日你我又怎会在此地喝酒?」****待梁庭轩一走,曹错便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让桌上的其它玩具都跟着震了震,韩储往外头环顾一周,确定没人之后才合上门,道:「世子,人已经走了。」 「今夜就让夏侯镜初去找梁庭轩,就是说破了嘴也要把话套出来。」 韩储道:「要管王爷要人吗?若是王爷能派人的话此事就容易了。」 「凡是我府中的事,都不得惊动老爹。」 第145页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等着曹彻露出破绽了,若是掺和了此事,到时候又是一笔算不清的帐。 许卿湖也得知了郭瑶失踪一事,还是从水汜口中听得的,午时雨后初晴,曹错已经到了许卿湖府上。 管豹本想拦着他的路,但他毕竟一个刚二十出头的人,自己又何必与他叫这个劲,于是他装作视而不见继续盘着手里的打火石。 许卿湖掸了掸他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雨水,道:「怎么老是趁着雨来?」 「天气的事我怎么能预料?」 「用过膳了吗?」 先前跟梁庭轩喝那顿酒是一口饭也没吃上,喝得怪不舒坦的。 「没有。」 许卿湖让府上的人准备了几个小菜,道:「来得正好,今日让人熬了鸡汤。」 曹错:「也难为你还有钱买鸡了。」 许卿湖夹了块鸡肉,踢干净了肉里的骨头夹到许卿湖碗里,道:「不过是几顿饭而已,我吃得起。」 曹错的思绪都在郭瑶身上,无心与许卿湖斗嘴,他的表现实在是明显,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有心事?」 「没有,」曹错摇了摇头,道:「没睡好而已。」 他不愿意说许卿湖也不多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潘逢贵和萧淳的婚事就在这几日,萧玄能同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商人,定是潘逢贵给了萧玄他想要的。」 曹错:「他想要的是什么?」 许卿湖当然不知道萧玄想要的是什么,但眼下诚宜帝病危,一旦梁太后扶持年幼的太子曹枫上位,大魏就真的要改姓了,萧玄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此事发生,潘逢贵能给他的可定不是钱财这么简单。 「你皇叔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太子长年养在太后宫里,眼看着梁氏作威作福,你觉得萧玄会坐以待毙吗?」 「自然不会。」****夏侯镜初刚从梁庭轩府上出来便去了梁庭远那儿,潘慧也在。 潘慧一看到夏侯镜初就热情的招唿着:「夏侯兄,你怎么也到梁侍卫府上来了?」 「听说梁侍卫今日觅得佳酿,我就厚着脸皮来讨一杯酒喝,」夏侯镜初往潘慧旁边一坐,道:「说起来一直没机会跟你道喜,竟京城想娶丞相千金的人多了去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潘兄抱得美人归。」 潘慧笑道:「丞相是个实在人,定是被我的诚心所打动,这才肯让女儿嫁给我。」 梁庭远也说了几句奉承话,好一会儿才提了一句郭瑶失踪一事,夏侯镜初道:「是啊,就为这事儿我可没少往梁庭轩那处跑。」 「你不知道,我这大哥可是个顶聪明的人,要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比登天还难,」梁庭远意味不明地看着潘慧,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也想做点儿什么来与世子交好,若是有夏侯兄引荐的话,就真是感激不尽了。」 「这有何难?世子待人一向宽厚,只要你能套出梁庭轩的话,世子定会与你交好。」 两人在潘慧面前一唱一和,虽说潘慧平日里和梁庭轩走得近,但是他终归低人一等,梁庭轩也不是个什么好性子的人,时不时就要发一通火,潘慧虽然面上不在意,却每笔帐都在心头记着。 潘慧端起酒杯,不声不响地就喝完了杯子里的酒。饵下了。 鱼……正旋在钩子边上。 夏侯镜初与梁庭远相视而笑,悠悠地喝着杯里的酒。****翌日清晨,门外嘈杂声都传到了曹错的房外,韩储步履匆忙地来到曹错门口,道:「世子。」 「何事?」 韩储语速疾疾道:「玉珩,玉珩回来了。」 闻言曹错飞快地翻身下床,还没来得及披一件外衣就打开房门,急切道:「先生在何处?」 「在门口,」韩储声音支支吾吾,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郭瑶的情况,道:「玉珩伤得很重。」 曹错迅速穿过长廊往大门口走去,此时的郭瑶躺在木板车的草堆中昏迷不醒,血染白衣,曹错心急地上前扶人,韩储连忙阻止,道:「世子,现在大夫还没有来,贸然行动恐怕会加重他的伤势。」 曹错估摸着这天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那就把车的木板卸了,把先生抬进房去,把府上的人叫过来把板子抬稳了,磕一下我惟你是问。」 「是。」韩储寻了几个壮汉过来帮衬着曹错把板子抬到里屋,刚一进屋外头就响起一声闷雷,曹错紧着眉头看着外头的天。 大夫给郭瑶救治时曹错全程守在旁边,他的裤腿连了血肉,根本没法一下就掀开,只能一点一点地扯开,即使郭瑶人还昏迷着都能听到他痛苦的闷哼。 曹错握紧了郭瑶的手,但是并没有起到一点缓解疼痛,郭瑶硬生生地给疼醒了,勐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夫急忙道:「快摁住他,动不得动不得啊。」 曹错丝丝地把他摁在床上,郭瑶的脸上布满了汗水,青筋也冒出许多。 「错儿,错儿……」 「我在,我在,大夫一定会给你治好的,一定会。」曹错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安抚郭瑶还是在安抚自己。 郭瑶疼得咬紧了牙关,曹错甚至能听见他牙齿之间的摩擦,他怕郭瑶能活生生把牙齿磨坏,便钳住郭瑶的下巴,把手臂伸到他嘴边。 等郭瑶一口咬下来,曹错甚至怀疑自己手臂上的肉都会被他咬掉一块。 第146页 许久郭瑶疼得再次昏睡过去,大夫把他那一点点撕下来的衣料仍在盛着清水的盆中,清水很快就被血污浸染得发红,曹错定定地看着面前被汗水染头了的他先生的脸,不敢往他的伤处多看一眼。 大夫给他伤口洒药的时候手一直在抖,韩储看不过眼,道:「好好做事,你的手抖什么?」 曹错闻言偏头一看,大夫的手果然抖得厉害,「若是因为你上药不妥当导致他有任何散失,我绝不饶你。」 大夫连连摆手,道:「这位爷伤势严重,若是早些救治兴许还能转圜,但是,但是……」 曹错:「但是什么?」 「但是他伤及腿骨,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大夫话音刚落曹嫣然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方才大夫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第落在她的耳朵里面。 曹错惊愕道:「阿姐,你怎么?」 「玉珩怎么了?」曹嫣然走到床前,一看到郭瑶腿上模煳的血肉她就红了眼眶,郭瑶是竹林间舞剑的剑客,怎么能受这样的伤? 曹嫣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曹错飞快地稳住她,说着完全不可信的话去安抚她,道:「阿姐,大夫已经上过药了,你别担心。」 曹嫣然坐在硬质的木椅上,握着郭瑶那只使不上力气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哑声道:「还说要娶我的,你睡在这儿要怎么娶我?」 第91章 脏水 落雨伴着闷雷,明明已经入了夏,下雨天吹起风来却带着凉意。 外头栽在瓷盆子里的花瓣落了大半,剩了层层叠叠的绿叶,曹嫣然自顾自地站在廊下,风一来就会带着雨斜着飘,飘在她的衣裙上,但她没管,依旧这么站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她很少会这样安静,曹错从未见过她这样静,他拿着一把伞撑过曹嫣然的头顶,道:「房檐挡不住雨,撑把伞吧。」 还不等曹错把话说完,曹嫣然就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曹错苍白的脸上立马就泛起了红印,但他一声都没吭,静默地承受着这个沉闷的耳光。 曹嫣然质问道:「你既请了玉珩来竟京,为何不护好他?反而让他落在奸人手里?」 曹错几乎是立马就湿了眼眶,他迅速埋下头,咽了咽口水,许久才哽咽着说道:「是我的错。」 曹嫣然缓缓蹲下,雨水斜入她的面颊,顺着她的脸侧下滑,她终于没忍住痛哭起来,道:「他携剑赴往竟京,腿伤成这样,他还怎么习剑?若是郭老先生知道此事……」 「这不是你的错,」曹错的声音既沉闷又沙哑,道:「我会亲自去清野向郭老请罪。」****诚宜帝病况加重,在朝上一直拿着帕子咳嗽,肉眼可见的疲累,此时坐在龙椅上的他就想一颗悬在城楼上岌岌可危的鸡蛋,随后都有可能破碎。 那一声声沙哑的咳嗽在朝内反覆起落,许久诚宜帝的咳嗽才缓了缓,气若游丝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奏的?」 曹错上前,道:「回皇上,臣有要事请奏。」 诚宜帝再次拿着手里那方帕子咳起来,道:「但说无妨。」 「梁侍卫奔走三年记下的各州帐本在回京途中被人所截,所以梁侍卫托我帮他找寻帐本儿,」曹错不紧不慢地呈上帐本儿,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实在不敢马虎,这才派府上的人明里暗里探查,这才找回来梁侍卫的帐本。」 「哦,」一听到此事诚宜帝的咳嗽都缓了缓,道:「潘庆,把帐本儿呈上来。」 潘庆弓着身子走到曹错面前,拿过帐本儿之后,又弓着身子踏上御前的阶梯呈到诚宜帝跟前。 诚宜帝打开帐本人摺子翻了翻,道:「这上面的帐与户部记的帐可还对得上?」 曹错:「这个问题恐怕要问梁尚书了。」 梁庭轩眯着眼睛看向诚宜帝手中的帐本儿,他派人盯了梁庭远这么久,帐本儿分明就没有离过梁庭远的身,曹错又怎么可能拿到帐本儿,除非皇上手上拿的帐本儿是假的。 梁庭轩堵了一把,道:「当然是对得上的,户部的帐都是潘侍郎帮着我一笔一笔记上去的,帐上记的与实际的收支定然是一一对应的。」 潘慧一听这事儿扯到自己身上来,连忙把祸水给泼了出去,道:「虽然我的职务是户部侍郎,但我其实就是记记帐,尚书大人让我记什么我就记什么,至于审查核实一事我就不清楚了。」 梁太后笑道:「皇上今日身体不适,此事改日再说也不迟。」 诚宜帝方才还病危危的声音立马就拔高了几分,道:「朕身体爽得很,错儿你接着说。」 曹错道:「昨日我去潘侍郎那儿问了几笔帐,与梁侍卫记的帐出入很大,诚宜十六年到诚宜二十年,尹安几乎年年闹水,潘侍郎记的帐每年都有往尹安拨款,甚至在诚宜十八年,拨的银子和物资都快赶上狼泉了,但是实际拨到尹安的银子连户部帐上记的一半都没有达到,若不是户部记错了帐,那另外一半银子去了哪里?」 梁庭轩道:「户部每日处理这么多的事,边关战事,各地的徵税,户籍,粮饷哪一样不需要户部解决?我每日要管这么多的事,难免有煳涂记错帐的时候。」 「若光是尹安的帐记错了还好说,」曹错冷冷地往梁庭轩那边扫了一眼,道:「前几年宁东战事吃紧,赫舍里隼带领的军队就差食土啃地了,户部帐上记得倒是清楚,拨了多少粮食军饷到宁东,实际上的物资不是半道被截就是出些别的状况,这几年户部记的帐是一错再错,唯独没有记错的就是拨给汴东的银子,这知道的是梁尚书公务繁忙记错了帐,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大魏的国库是汴东一个地儿的金库呢。」 第147页 「曹知远,你无凭无据地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梁庭轩愠怒道:「国库自然是大魏的国库,运往宁东的物资半路被截只能说护送的人没有看好,难道这也能赖在我身上不成?」 梁太后向来体面舒展的眉头竟也难得地皱紧在一起,有人欢喜就有人忧,站在龙椅不远处的梁庭远冷眼看着朝上的戏,身上那冰冷的盔甲都挡不住他那抹飞快而逝的笑容。 「世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潘慧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先前我还纳闷儿这么人人说到户部都要骂两句,我寻思着户部上下每日忙得饭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怎么还是要招旁人骂,若是梁侍卫带回来的帐本与户部的帐对不上的话,就情有可原了。」 梁庭轩素来看不惯潘慧这副见风使舵的样子,不就是个贱商嘛,当初要不是自己抬举他现在还指不定在哪儿做些龌龊买卖。 一听潘慧倒戈梁庭轩顿时间就来了火气,指着潘慧就骂起来,道:「潘逢贵,你别急着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户部哪一笔帐不会经过你手?这帐要是对不上,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你。」 潘慧:「经过我手的时候是帐上记的是这么多,可谁知道出了我的手之后会是个什么情况,梁大人,平日里你交给我的差事我都一件一件规规矩矩地在办,这齣了事你就赖在我身上,不大合适吧。」 诚宜帝坐在高处看着他们互相指认,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可有什么证据?」 第92章 返还 朝堂顿时安静,许卿湖突然上前,道:「皇上,臣这几年在尹安也遇到一些怪事,想了好些年都没想清楚其中的缘由。」 诚宜帝:「哦,还有这等怪事?说来听听。」 「尹安地势偏僻,从古到今都没几个商人会到尹安做买卖,」许卿湖道:「但是三年前尹安来了一批商人,在尹安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粮食贸易,这批商人不仅动机古怪,行事更怪。」 「怎么个怪法?」诚宜帝问。 「一般的商人都是以赚钱为目的,可这批商人卖的粮食比市场价低了一半不止,明显不是为了赚钱而来,」许卿湖道:「当时尹安又逢大水,我就想着这批商人不会是菩萨,专门来普渡尹安众生的吧。」 诚宜帝忽而笑出了声,道:「菩萨可没这么闲,丞相,依你看这些商人的所作所为是为什么目的?」 「要么是粮食生产过多,供过于求,才低价出卖,但是这明显行不通,近年来各处频频遭受天灾,很多地方一年到头都没有收成,不可能出现供过于求的情况,」萧玄有条有理地列举道:「还有一种可能,有人贪了不属于自己的赃款,恰巧又逢梁侍卫查帐,所以要尽快把赃物转移,商人压低物价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其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躲过上头的追查。」 许卿湖趁胜追击道:「我当时觉得这些商人古怪,便让府上的人去探了探情况,这些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都是汴东人。」 当时查帐查得严,梁庭轩听了潘慧的鬼话才出此下策,但偏偏梁庭轩这人防备心极重,不用自己人他就放心不下,没想到却给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在前头。 潘慧添油加醋道:「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来了,先是梁大人让我记的帐对不上,然后各地又多了压低物价扰乱市场的黑心商人,巧就巧在他们还都是汴东人。」 梁庭轩恶狠狠地等着潘慧,道:「潘逢贵,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大人这话就问得没意思了不是?」潘慧笑道:「我只是把适才这些事情捋捋,我也没说什么。」 诚宜帝心里头本就记着秋猎场上一事,时时都放着梁庭轩,没想到他竟自己出了这么大纰漏,此时不拿下他又待何时? 「梁庭轩,户部的帐你都敢作假,简直太让朕失望了。」诚宜帝龙威大震,重重的一张拍打在扶椅上,起身吼道:「来人,将梁庭轩拿下。」 待侍卫拿下樑庭轩之后,曹错原本的烦躁稍稍平息了许多,但是诚宜帝紧接着的另外一句话震得曹错头皮发麻。 「近日尹安事务繁琐,不可没人搭理,许爱卿这两日就返还尹安继续任职吧。」****曹嫣然正推着郭瑶在交错的夹竹小道,阳光穿过竹林落在郭瑶素白的衣裳上,郭瑶靠着椅背,伸手在那束阳光里晃了晃。 曹嫣然强忍着眼酸,道:「玉珩,你想去听戏曲儿吗?最近有了好多新本子,我正愁没人和我一起去听呢。」 郭瑶像是没听到曹嫣然的话,半晌才收回手,愣了好几秒才摇摇头。 「那我们一起弹琴吧,我们许久没有在一起弹过琴了。」 不等郭瑶拒绝,曹嫣然就绕到郭瑶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道:「年底等我学好了琴,以后我们成亲了,我就能经常弹给你听。」 郭瑶垂眸看着曹嫣然微微泛着红的眼睛,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眼睛,道:「我现在已经……」 郭瑶说不出那句自己已经残废的话来,但是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曹嫣然当然知道他的吞吐是因为什么,道:「前几日在府上弹琴的时候,就连我爹都夸我弹得好,我一说是你教的他就觉得不稀奇了。」 「……」郭瑶面色不变,语气却生分了许多,道:「是郡主悟性高。」 曹嫣然假装听不懂他语气里的疏远,道:「等错儿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寺里祈福吧。」 第148页 郭瑶的掌心里是曹嫣然面颊温热的温度,即使昨夜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拒绝曹嫣然,但是等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他总是没办法拒绝曹嫣然。 「好。」郭瑶点点头。****曹错不敢前去见他先生,若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上苍筤山缠着他赴往竟京,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他平日跟人吃酒总留了一手,从不至于把自己喝得烂醉的地步,但是今日他在船上喝了很多酒,怎么喝都不够瘾似的,索性他直接拿起酒壶就开始喝。 船身颠簸,他跌坐在船头,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天,他直觉自己一定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郭瑶的事发生得过于突然,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它的事情。 管豹难得跟许卿湖一起在竟京街头走一回,上回一起这么逛还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竟京街头遍地繁华,这么多个年头过去了,风华丝毫不减,就连管豹看了也没忍得住赞嘆了一声:「京城果真是不一样啊,晚上也亮晃得像青天白日似的,尹安那处哪儿有这种景象?」 许卿湖双手背在身后,后背却挺拔直立着,在竟京城内,就连树都长得比别处风光,有钱人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虽说尹安没什么让人叫得上名儿的好景色,但是许卿湖却宁愿待在尹安也不愿留在竟京,甚至是一个没几个人知道的偏远杏花村都比这里强了百倍有余,他想要逍遥跑马做一个远离朝堂的快意江湖客,可他自出生起就背上了枷锁,年幼时许氏一族的血案又给他上了另外一层枷锁,他是百姓口中的罪臣之子,是世家眼中多年隐忍成府极深的苟且之徒,不论何种说法他都受着,有时候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执于往事想洗刷家族之耻还是想加官封侯重耀家族门楣,但无论哪一个,他都没有忘记过,他最初的念头不过是想能来去自由闲散烟火间就足矣。 「你要捨不得留在竟京就是了,」许卿湖不冷不热道:「正好知远身边没个照应的人,你留在此处我也安心。」 第93章 饮湖 管豹哪儿能答应这个,连忙说:「我还是觉得吧尹安挺好的,吃的好睡得也好,竟京繁华是繁华,可吵死了,每天大半夜不睡,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许卿湖当然看得出来他心里头的那些心思,扬起嘴角笑了笑,让他留下来照顾在曹错身边待着,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再说了我这粗手粗脚的,做些粗活儿还成,」管豹生怕许卿湖真把自己留在竟京看着将军府的世子爷了,道:「伺候人这事儿水文台擅长啊,你把他留在竟京,往后都用不着愁。」 「你倒是会盘算。」许卿湖眉眼弯着的时候像是什么细緻的心思都不在了,当真与此夜的人声鼎沸融为一体了似的。 管豹看着灯火通明的一条街,又往一旁的湖水看了看,岸边垂柳拂在水面,这个时候游船玩水的人有许多,很快管豹就认出了不远处拿着剑背靠柳树的那人,道:「那不是将军府上的人吗?怎么一个人矗在那儿?」 许卿湖顺着管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曹错府上的人,他上前去与韩储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韩储像是也没料到许卿湖会出现在这儿,道:「许大人不在府上收拾行李,怎么有空在街头闲逛来了?」 许卿湖:「既然要走了,多看看京城繁荣的富贵景总不过分吧。」 韩储时常受到郭瑶的照拂,如今郭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光是曹错心里头难受,韩储也觉得不得劲。 韩储也没兴致和许卿湖说些毫无益处的话,敷衍道:「不过分,就怕看多了捨不得走吧。」 管豹早就憋着火不爽了,这小子说话阴阳怪气,还端着一张脸,那架子端得跟他主子一样让人讨厌,「你主子教你这么说话的?」 韩储也不跟他客气,道:「我爱怎么讲话就怎么讲话,看不惯啊?」 「嘿,」管豹撸起袖子在胳膊肘,道:「我今儿还真就看不惯了,有本事打一架。」 打架的事韩储就没怕过谁,也挽起了袖子,眼看着两人针尖对麦芒,许卿湖冷声呵斥道:「行了豹子,别动不动就用蛮力。」 许卿湖发话之后这事才算作罢,韩储「哼」了一声重新靠回柳树上,许卿湖与他说话的间隙把周围都看了个遍,眼睛都快看酸了也没看到想见的人,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忍不住,故作正经的样子道:「怎么不见你家将军?」 「水上饮酒呢。」韩储嘴里含着一片粗糙的细柳叶,抬起下巴尖往湖面指了指。 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小狼自然是不痛快的,只是平时在酒楼喝喝酒也就算了,今日怎么还跑到船上去喝酒了?这要是脚底打滑还得了。 「豹子,你在岸上守着,我去水上看看。」说完许卿湖就轻快地走下青石板石阶,拿着几吊钱问客家要了一艘小木船。 许卿湖前脚刚走,管豹就再次跟韩储叫上板了,「跟你主子一个德行,除了会端架子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韩储拿着没有出鞘的剑抵着管豹的肚子,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半个字,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来啊。」管豹歪了歪脖子,连带着肩头的骨头都跟着咔嚓响了一声,下马威似的,韩储哪儿能怕了他,但是在此处跟人打起来,驳了许卿湖的面不说,还不好跟曹错交代。 第149页 虽说许卿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官儿,韩储也不怕得罪他,但是曹错行事向来果决,韩储还真就不敢当着曹错的面儿犯浑。 「装什么装?真要打能选在这儿,仗着你主子在这儿给你撑腰是吧?」 管豹咬了咬牙,嗤笑一声,道:「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今日我要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就没法儿治了。」 韩储也随他笑了一声,同样也看不上他,道:「我不会白白跟你打的,说好了,输了的跪地喊爷爷。」****船行至湖中,许卿湖拿着灯笼仔细地瞧着其它行船,照理来说那人身份高贵,就算是出来游湖也该有点排场,怎么着也得是湖中最好的船才对,但是等许卿湖寻到人的时候,他只不过在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木船上。 曹错头靠着船沿,此时的他看天上的夜月星点都是模煳摇晃的,怎么看都看不清楚,他有些气恼地把酒壶扔在一边,抬手想去抓住那些晃来晃去的星星,但是无论怎么样都够不着。 他够不着的东西实在是多,在尹安他是刺史府上的寻常下人,够不着许卿湖,在寒北的时候,他又够不着更北更广阔的疆域,好不容易等到许卿湖来了竟京,他以为自己每日终于有那么片刻是够得着许卿湖的,可是诚宜帝的一声口谕再次在他面前横绝了一道天堑,他没办法跨过这道天堑去够远在尹安的许卿湖。 等船越来越靠近曹错的船之后,许卿湖终于没忍住欣喜朝靠在船上的那人喊了一声:「曹知远。」 曹错的船比许卿湖的船高了许多,听到声音之后,曹错动作拖泥带水的翻了个身,下巴靠在船的边沿,双眼迷煳的盯着许卿湖,他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许卿湖,像是认不出此人是谁了一样。 许卿湖把手中的灯笼提高了些,仰头见他喝红了脸,整个人看着比平日里憨了许多,就像一只离散了狼群手脚无措的小狼,可怜兮兮的。 许卿湖:「在船上做什么?」 曹错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天上那轮晃来晃去的月亮,道:「看……月亮。」 「看什么月亮?看我。」许卿湖放声而笑,道:「回家吗曹知远?」 曹错脑子空荡荡的,许卿湖的话像是裹了蜜糖一样,曹错一下就被他的声音所蛊惑,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从爬到船的边沿,双腿颤巍巍地站在船头。 这个动作把许卿湖的唿吸都吓得乱糟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连忙上前一步想去接住他,曹错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觉得很滑稽,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想也没想就跳向许卿湖的小船里面,被许卿湖接了个满怀,许卿湖重心一个不稳被曹错扑在船板上。 曹错整个人都趴在许卿湖身上,许卿湖扣住他的后脑勺,道:「一个人躲着喝什么闷酒?还喝成这个样子?」 曹错不答,反而捧着许卿湖的脸,一下就亲上去了,一旁落在地上的灯笼还亮着,照得曹错的脸更红了,他什么都不做的样子就能挠得许卿湖心尖儿发痒,这副酒醉后没了固执干净清白的样子更是让许卿湖拿他没有办法。 「好甜啊……」曹错喃喃道。 许卿湖问:「什么好甜?」 还不等许卿湖把话问完,曹错又俯身亲了上来,这次他还把舌头探了进来,许卿湖这才想起来,方才来的路上他的确吃了一颗糖来着,他身上时不时就会揣两颗糖,怕这人觉得苦才给他备着的。 许卿湖不爱吃甜,但是一想到这人这么喜欢吃甜,他就没忍住尝了一个,没想到这点空子都能被这人钻进来。 许卿湖抬指碾着曹错的唇舌,他在亲吻中忘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也忘记了隔在竟京和尹安之间的千千万万重山,此时他的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再也装不下别的。 许卿湖在曹错睫毛上落下一个轻若飘絮似的吻,温柔耳语道:「回家吗小狼?」 曹错说不清心里头酸酸胀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明明都已经醉了,像是还没能摆脱不安,他本能地环抱着许卿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又钻,道:「回家。」 许卿湖带着他靠岸,随后雇了辆马车一同往回走,那马车是辆婚车,是今日有人成婚,载了新娘子之后赶回来的,被许卿湖给撞上了,他拿了一锭重量沉沉的银子给驾车的伙计,这才扶着人上了车。 那伙计也是一头雾水,他去给人送好几趟亲也就赚了点儿碎银子,没想到这人出手这么阔绰,但是那伙计也没多管,利索地揣好了银子,猜想着这两人估计哪家府上有钱的公子爷,想试试装过新娘车的马车讨个运吧。 许卿湖端坐在车内,曹错酒喝过了,身上的骨头都喝软了似的,脑袋沉沉地靠在许卿湖肩头。 许卿湖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个车是做什么用的吗?」 「做什么?」曹错问。 「这辆车是专门装新娘子的车,」许卿湖垂下眼睛去看他,一根根地拨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笑道:「新人成亲的时候,这辆车就负责把新娘子送到新郎的府上,然后新郎就会背着新娘子去……洞房。」 曹错听得认真,良久,他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卿湖看,随后慢悠悠地开口,道:「那我是你的新娘子吗?」 许卿湖被他的话弄得愣了一下,这人倒是坦诚,一下就把心里想问的话问出来了,许卿湖扬起嘴角笑了,然后扣住曹错的后脑勺就吻了过去。 第150页 第94章 正经 周遭的喧闹嘈杂声都被隔绝在马车之外,外头所有的人声鼎沸都与车内无关,他们在狭窄的车内变得越来越急促,心跳越来越快,车内的气氛跟外头的热闹比起来,也一样不平静。 许久许卿湖才松开了曹错的后脑勺,抵着曹错的额头微微喘着气,笑道:「正经人都只亲自己的新娘子。」 曹错胸口剧烈起伏,他紧握着许卿湖的十指,道:「那你是正经人吗?」 「我当然是正经人,」许卿湖道:「我这辈子只亲自己的新娘子,只和自己的新娘子睡在一处,你呢?你正不正经?」 「我……我也是正经的,」曹错脸上突然一阵接一阵的发烫,他又把头缩回来靠在许卿湖肩上,道:「我也只亲自己的新娘子。」 到府上之后,水汜和于瓒都守在门口,见到喝高了的曹错二人都准备上前扶一扶,许卿湖却自个儿把人背起来,踩稳了步子踏过门槛往里面走。 外头赶马车的伙计已经驱赶着马儿往前走了,于瓒「嘶」了一声,道:「那轿子不是那些个儿新人成婚的时候用的吗?主子怎么会从这个马车上下来?」 刚说完于瓒就反应过来了,水汜抬起手肘往他胸口上撞了撞,道:「等豹子回来别跟他提,不然又该不高兴了。」 「什么事儿不能跟我提?」管豹和韩储打得胜负没分出来就算了,还惹得一身骚,本就心情不好,回来还撞上这事儿。 水汜拍了拍于瓒的肩膀,笑道:「我也不懂,他懂,你问他。」 说完水汜就自个儿跑回府上,留管豹和于瓒在门口,管豹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是绝不会罢休,但要是问出了点儿什么,他能逮着于瓒发一晚上的牢骚。****曹错沉沉地躺在榻上,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许卿湖在热水里拧干净了毛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水,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躺在曹错身旁。 房内的烛火一灭曹错就睡着了,半夜,远处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吵得他睁开了眼睛,他觉得很累,但是他不想睡,他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是不是就见不到许卿湖了。 曹错把手移到许卿湖身侧,挠了挠许卿湖的手指,指尖的触感让他的不安暂时得到了缓解,许卿湖侧过身抚拍着他的背,道:「睡不着吗?」 曹错:「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许卿湖继续拍着他的背部安抚他,道:「等到了尹安之后,我叫人把府上收拾干净,一有机会我就来接你。」 曹错当然知道这是说来安慰他的话,如今许卿湖自己都是笼中困兽,怎么可能带自己离开竟京?但是这样的话却真的让曹错得到了抚慰,半晌,曹错才答了一声:「好。」 「再睡会儿吧,」许卿湖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道:「明日醒了还得去赴潘逢贵的喜宴。」 曹错看不上潘慧和梁庭轩一起做过的那些下贱勾当,平日里与他虚与委蛇也就算了,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阴魂不散? 曹错负气道:「我不去。」 「好歹你日后都要和他打照面,去一趟也无妨,顺道还能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是捨不得你表妹吧,」曹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也是,一辈子最重要的就只有这么一天,你表妹出嫁的好日子,你不想错过也是人之常情。」 「你一日到底要醋几次?」许卿湖贴上去,从后头抱着人,轻声闹笑道:「萧淳从来就不是我的,何来错过一说?你要是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我明儿带你去山上跑马。」 曹错:「你对萧淳真的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吗?」 许卿湖握着曹错的掌心放在心口,道:「我一直把萧淳当成表妹,从来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许卿湖所说的这些曹错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许卿湖身上背的家仇,也知道许卿湖和萧淳之间绝无可能,他不开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他不开心的是许卿湖即将要离开的事实。 「困了,」曹错别扭地把脸埋进被子里面,闷声道:「睡吧。」 「好。」 许卿湖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先前闹脾气的时候他好歹会说几句起话,现在还学会闷不做声了,果然是只脾性大的狼崽,许卿湖再次贴上去,连人带着被子抱过来,道:「别睡这么远,床不够。」 「骗人,明明就有多的……」曹错小声的嘀咕着。 「有多的,但我想挨着你睡,行不行?」 「……」曹错答不出来,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闹会儿脾气就枕在许卿湖的臂弯里睡着了。****第二日醒来,曹错轻手轻脚地移到床边,随后去穿靴子,却被许卿湖拦腰抱紧,道:「去哪儿?」 「回府上,」曹错推开许卿湖,披上外衣就要走,「先生还在等我,我得回去。」 许卿湖揉了揉眼睛,这才从榻上坐起来,道:「再缓一缓吧,晚些时候再回去也不会误事。」 自从郭瑶醒了,曹错每日只敢远远地瞧上他一眼就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郭瑶的事,只要一看到郭瑶身下的轮椅曹错就羞愧难当。 「不行,我放心不下。」曹错道。 「你当真以为折掉梁庭轩郭瑶一事就完了吗?」许卿湖赤脚上前,从身后抬臂扣住曹错的锁骨,道:「真正别有用心的人日日住在你府上,你怎么反倒煳涂了?」 曹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51页 「梁庭轩心高气傲惯了,屁大点儿的事都在心里记着帐,」许卿湖道:「那日在朝堂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羞辱,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梁庭轩恨毒了你,然后你先生就出事了,你当然会顺水推舟地认为此事是梁庭轩做的,所以你才会这么快地撕了梁庭轩的遮羞布,让他在皇上面前百口莫辩。」 曹错:「那又怎么样?」曹错道:「他想要对付我,只要有那个本事随时来,但他不该动我先生。」 「你知道我让成渊带给你的那个帐本儿,是从哪儿来的吗?」 「梁庭远给你的。」 「不是。」 「不是梁庭远还能有谁?」 「潘逢贵。」 曹错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巴,随后又眨了眨眼睛,道:「不可能,潘逢贵给梁庭轩干了这么多龌龊勾当,他和梁庭轩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拉梁庭轩下水对他有什么好处?」 许卿湖:「那日在殿上你也看到了,什么一条船上的蚂蚱是潘逢贵作给别人看的,背地里他和梁庭轩早就不是一条心了。」 「从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许卿湖道:「可能是最近,也可能是三年前梁庭远被皇上派去查帐开始的,或者更早也说不准,如果是最近才这么打算的话,他定是临时倒戈,如果是三年前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一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那他就绝不会是表面上的那样放荡。」 曹错飞快地把许卿湖的话捋了一遍的,道:「我觉得倒戈的可能性比较大。」 「确实如此,」许卿湖笑了笑,道:「潘逢贵平日里就与梁庭轩走得最近,竟京没几个人瞧得上他的出身,但现在他能说服萧玄娶了她的女儿,就说明萧玄可能有把柄握在他手里或者是有求于他,要不然以萧玄的心气儿,怎么可能让一个贱商当女婿,而且你想想看,萧玄前后的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潘逢贵提这么多次亲都被拒绝了,为什么偏偏这次就同意了? 「更巧的是你先生也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事,摆明了是有人在推着你把帐本儿呈到御前,借你的刀去杀梁庭轩。」 曹错迅速就想到了梁庭远,如梦初醒般,道:「你的意思是梁庭远?」 「说不准,」许卿湖道:「今日潘逢贵成亲,梁庭远定会前去赴宴,你去不去?」 「去啊,我倒想看看他本事有多大。」****傍晚柳絮纷飞,脚还没有踏入潘逢贵的府邸就能闻到酒的醇香,这门亲事怕是把他的家底儿都薅了大半,毕竟是丞相的女儿,排场自然不能小。 梁庭远和陆吉坐在一桌喝酒,陆吉噁心死潘慧这样的人了,但是他老爹明明白白地发了话要他必须前来赴宴。 就在前两日,潘慧还在花楼里找妓子玩乐,脖颈间的皮肤上都留着女人指甲刮过的指痕,还凑巧被陆吉给碰上了。 梁庭远怡然喝酒,道:「怎么不见钱指挥使?」 陆吉不屑道:「我舅舅成日忙着忙那的,哪儿有空闲来吃潘逢贵的喜酒?潘逢贵多大面子能让人人都来赴宴?」 曹错和许卿湖就乔装成小伙计的样子坐在旁桌,听到陆吉的话之后许卿湖不由得一笑,道:「陆公子和潘逢贵到底什么仇?潘逢贵这么喜庆的大日子也要被他这般贬低一回?」 「犹颂身世清白,知廉耻明事理,看不上潘逢贵很正常。」曹错答道。 潘逢贵应付着前来赴宴的宾客,一桌一桌地挨着和人喝酒,双腿都喝软了脸上还是一副不知愁的笑脸,就差把脸笑烂了。 第95章 喜宴 等走到梁庭远那桌时,梁庭远举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笑道:「相府千金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才女,潘侍郎得此佳人,真是羡煞旁人了。 这种奉承话对潘慧特别适用,即使是喝醉了他也爱听这话,得意地笑道:「那是,相府千金多高贵的人儿,如今不也是我潘逢贵的过门妻。」 陆吉「呸」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得意什么?再风光也遮不住那副上不得台面的下贱样子。」 梁庭远只笑笑,给足了他面子把杯子里的酒饮尽,潘慧喝完酒之后笑得越发开心,往梁庭远的肩膀上拍拍,道:「夏侯兄说得果然没错,曹公子那先生果然是个能人……」 潘慧还想继续说下去,梁庭远反应及时地捂住他的嘴巴,道:「你喝多了潘兄,再喝下去今夜怕是就不能洞房了。」 「那不能……」潘慧一边推搡梁庭远一边说:「今儿高兴,有什么说不得的?我还怕谁听见不成?」 陆吉白了他一眼,道:「知远府上的事跟你有何干系,你平白无故说他做什么?」 「有何说不得的?我就说了怎么样?」潘慧继续借着酒劲发疯,道:「他曹知远收回寒北了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被困在竟京城内哪儿也去不得,你趁早离他远点儿,你以为跟他搅和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梁庭远连忙捂住潘慧,喊了两个伙计拽着潘慧往后院走,陆吉在原地都快要气疯了,这个潘慧也太无耻了,什么时候轮到他在这儿论人长短了? 曹错夹了一块凉拌的脆黄瓜在嘴里嚼着,许卿湖偏头看着他,道:「这么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会把潘逢贵府邸给掀了。」 「我今日要是掀了他的府邸,他明日就能和萧玄一起在皇上面前告我的状,我要是拿不出证据来,除了落人笑柄之外什么用也没有。」 第152页 曹错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夏侯公子四个字,他府上倒是有个姓夏侯的,就是不知道潘慧口中的夏侯公子是指夏侯镜初还是另有其人。 许卿湖放下筷子,道:「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清楚的,你别打草惊蛇。」****夏日天气本就燥热,喝了酒之后更热,潘慧扯了扯喜服的领子,摇摇晃晃地往新房走,进去之后萧淳早就已经洗簌完睡了,连盖头都已经掀了,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等潘慧洞房的意思。 潘慧的脸立马就沉了,粗鲁地把萧淳从床上拽起来,萧淳不耐烦地瞪着她,道:「你想做什么潘逢贵?」 「我想做什么?」潘慧冷笑了一声,道:「今天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啊,你说我想做什么?」 「我不答应,」萧淳不屑地拍了拍潘慧的脸,道:「你只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商人,我能嫁到你府上你就该感恩戴德了,不该想的就别痴心妄想。」 潘慧笑得愈发奸邪,眸子沉了又沉,他多年讨好他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摆脱「贱商」的称号,而今新婚,娶进门的相府千金竟直接扯掉了他的遮羞布,让他的真面目无处遁形。 「我痴心妄想?」潘慧用力捏着萧淳的胳膊,像是要把她折断般的力气,「你嫁到我府上来就是我的女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你爹娘没教过你吗?且先不说我现在是朝廷重要官员,我就算是一介匹夫你也只得乖乖服侍我,我如今是你的天,把我服侍好了你才有好日子过。」 「呸!」萧淳往潘慧脸上吐了口吐沫,道:「我堂堂丞相府千金,怎么可能委身于你?」 第96章 未眠 潘慧抹掉了脸上的唾沫,拿过绳子粗鲁地把萧淳绑在床头,萧淳拼命地挣脱,吼道:「潘逢贵,你要是敢轻薄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她把她爹搬出来潘慧酒都醒了一大半,原本醉酒时升起的火气在酒醒后烧得格外勐烈,这个世家纨绔口中的才女也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潘慧掐住萧淳的下巴,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堂堂丞相府的千金又怎样,现在还不是睡在我的榻上,你这么费尽心机地去讨好许锦侯,结果呢,人家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儿,你说你贱不贱?人家躲你跟躲疫病似的,你还恬不知耻地往上凑,有半分相府千金的脸面吗?」 潘慧的一番话恰到好处地踩着萧淳的痛处,萧淳恼羞成怒,勐地咬在潘慧的手臂上,道:「你闭嘴,你没资格喊我表哥的名字,你不配。」 「你表哥知道你这么仰慕他吗?」潘慧利索地褪下自己身上的喜服,随即去撕扯萧淳的衣服,萧淳吓了一跳,蜷缩在墙角不让潘慧碰。 「你表哥明日就要回尹安了,他不过就是个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就算死在途中了也没人会在意。」 「潘逢贵,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了,今夜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尽人事,你要是不想你那表哥曝尸荒野就最好老实点。」 萧淳眼泪顿时倾眶而出,当真不再抵抗了,她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潘慧见状鄙弃地哼笑了一声,道:「紧张的话喊声夫君来听就好了。」 萧淳别过头去,死死地咬紧牙关。****许卿湖和曹错并肩走在街上,两人的影子被街头的烛火拖得又细又长,许卿湖故意伸出手悬在曹错后面,从影子上看就好像他两在牵着手漫步街头。 曹错突然回头,刚好撞上许卿湖柔软温和的目光,不是阴险逼人,也不是深不可测,就是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目光。 「怎么了?」许卿湖笑问。 「你明日什么时候走?」 「大概卯时吧,」许卿湖道:「怎么,捨不得我啊?」 曹错眼睛一热,飞快地别过头去,嘴硬道:「你我除了榻上那点交情之外就没旁余的牵扯了,我有什么捨不得的?」 许卿湖知道他的性子,少年时的他倒是坦诚,藏不住心事想到什么就说了,就连他想喊自己「大郎」也是直接就说出口了,现在问他什么他都会嘴硬,要让他像往日一样坦诚实在是难。 不过这件事也怨不得旁人,少年时的小狼崽唯一亲近依赖的人就是许卿湖,可是许卿湖却把他丢在竟京就不闻不问了,曹错恨死了许卿湖对自己这么冷血,尤其是得知许卿湖救他是因为他秦王世子的身份之后,他就更恨许卿湖了,可是要让他就此疏远许卿湖,他又实在做不到。 两人走进一条漆黑寂静的窄巷,眼看着就要走出巷子了,许卿湖飞快地把曹错拉回来拥入怀中,道:「明明就捨不得了,还不承认?」 曹错:「我没有。」 「没有吗?」许卿湖那拇指去摸他湿湿的眼睛,轻声道:「眼睛都湿了,曹知远,我走了你是不是还要找个无人之地躲起来哭啊?」 曹错躲开他的手指,把脸埋进许卿湖道衣袍里面,哑着嗓子道:「才不会,谁要为你哭了?」 「我会很想你的曹知远,」许卿湖不再执着于曹错的回答,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每日每夜皆是如此,你一定要等着我。」 曹错手指紧紧地拽着许卿湖腰间的衣物,闷声道:「我谁也不等。」 「那你杀了我吧,把我的尸骨埋在你府上,这样日夜都能和你一起了。」 第153页 「……混蛋。」****等回府之后,郭瑶还没有歇下,他坐在轮椅上的,头顶悬着丛丛葱绿的竹叶,曹错顿时唿吸一紧,心脏都跟着颠了一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郭瑶,他去苍筤山死皮赖脸求来的先生,因自己的疏忽捲入了竟京风雨。 曹错脚下犹如灌了千斤重的铅,一步都挪不动,郭瑶透过竹叶间的空隙去窥得夜月,两人隔着一道院的距离各自静默着。 半晌,郭瑶才收回目光,偏头去看曹错,朝他招了招手,「过来,错儿。」 曹错咽了咽口水,这才走到郭瑶面前,刚一走进他就跪在郭瑶面前,郭瑶连忙扶着他的手臂,「这么多天你怎么也不来看看先生啊。」 「对不起……」 曹错无端地就哽咽了,无措地埋下了头,郭瑶抚摸着曹错的头顶,道:「你不来见我,我来见你也是一样的。」 「先生。」 郭瑶笑了笑,道:「错儿,眼下不是消沉的时候,厥北的动静太大了,宁西也不安生,虽然李剑严守着狼泉这道关隘,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小了,一旦宁西和厥北的战事起了,就绝不会轻易收尾,纳尔罕从厥北而来,一路走过多少关口?他来时途经宁西五州,回去的时候却从涵南走了海路,这一路他对地形定然有所洞察,而我们对厥北的情况却一知半解。」 「这是皇上该操心的事,」曹错道:「没有皇上的准许,我出不了竟京,就算要支援,他们也会从其他地方调兵。」 「调不动,」郭瑶摇了摇头,道:「寒北刚收回来,但局势未稳,仍有支余虎视,没有赫舍里隼那样的大将镇守就不可能太平,这人得从竟京调,现在陆长宇中风,他的长子又在竟京为质,涵南的情况也不乐观,若是陆长宇挺不过今年,陆长宇的几个儿子势必会为了继承爵位之事起内斗,如遇外敌他也正逢用兵之际,诸多患事赶在一起,哪儿有这么多兵马来调?」 要是厥北真的举兵而来,支余势必也会闻风而动,稍有不慎整个大魏就会崩盘,牵一髮而动全身。 郭瑶:「……厥北还没有举兵,也就是说他们还在等待时机,这个时候派人去宁西探查情况,然后再根据情势调兵支援李剑,就不至于等边陲举兵入境时我方手忙脚乱。」 此时曹错的一颗心都惦记着郭瑶的腿,根本就无心战事,待凉风起,他推着郭瑶回房,曹错搭了一把手扶着他到榻上,郭瑶握着曹错的手背,道:「错儿,切记千万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我明白,」曹错问:「先生,你出事那日,可曾见过夏侯镜初?」 曹错早该察觉出古怪的,郭瑶虽不喜蛮力,但是他的那一套剑法却尤为厉害,旁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擒住他,除非是在他毫无戒备的时候,能让他卸下防备的定是熟识的人。 「见过,那日他与我一道出去喝茶,那茶水里掺了东西,夏侯镜初在为别人办事。」 「我早该想到的。」曹错握紧了拳头,愤恨道。 「夏侯镜初背叛是真,但他毕竟是澹臺灼养大的,此事先瞒一瞒,以后再说也不迟,」郭瑶握着曹错的手比方才用力了些,道:「澹臺灼是王爷的人,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曹错点点头,「我知道。」 从房里出来之后,曹错合上了房门,的表情立马就阴沉下来了,韩储这才跟上来。 曹错:「唤夏侯镜初来。」 「我来正是要说这个,」韩储道:「夏侯镜初不见了。」 「不见了?」 「嗯,上个月开始就不见了踪影。」 「上个月就不见踪影为什么现在才说?」曹错的声音生硬又冰冷,此事果然和夏侯镜初脱不了干系,「现在马上派人去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是。」韩储办事利索,刚领命就连夜带人寻找,但是夏侯镜初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是一点儿踪迹都没留下,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半夜,萧淳正睡着,潘慧怒不可遏地将她从床上拽起来,萧淳被刺眼的烛火晃得眯起了眼睛,气恼道:「大半夜你做什么?」 潘慧恶狠狠地瞪着萧淳,那双眼睛就像被激怒的野兽的眼睛,像要把眼前的人撕碎一般,他掀开被子,把萧淳的逮过去,道:「你昨晚没有落红,你是不是早就和你表哥做了苟且之事?」 萧淳清清白白的女儿身,竟被潘慧这般羞辱,她气不过,一巴掌打在潘慧脸上,道:「胡说八道,我和表哥之间清清白白,岂容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潘慧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根本不听萧淳的解释,「难怪,难怪你一个相府千金却这么不要脸地往许锦侯跟前凑,我还真当你是深情大爱,原来你早就与许锦侯厮混在一起了,你的清白都留给他了是不是?」 萧淳拿着枕头就砸潘慧,潘慧十分不客气地拽住她的手腕,道:「许锦侯明日就离开竟京了,这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后再敢水性杨花与人私通,我就休了你。」 「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潘慧愤恨地掐着萧淳的脖子,气得眼底发红,道:「不信你可以试试,我是喜欢你没错,但这不代表我能容忍你和别的男人有染,你给我记好了。」 说完潘慧就契机地摔门而去,萧淳捂着脖子咳了起来,看着有些凌乱的床单,她并没有找到洞房夜该有的那抹红,她分明在为许卿湖守身如玉,可是洞房之夜却没有落红,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躲在墙角抽泣了起来,还是珠儿听到声音之后才前来哄着她睡了。****翌日天还没有完全亮,曹错就已经来到了城楼之上,他一整夜都没睡着。 第154页 钱贺还穿着铠甲,打了个哈欠,道:「世子今日怎么上城楼来了?」 「闲,城里头的鸡吵得人没法儿睡,」曹错瞭望着远处被飞沙模煳的山头,道:「还不如来登楼看看。」 钱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再继续问他。 对面的天色慢慢地亮起来,渐次往上晕开一层红光,曹错盯着好了好一会儿,等天光大亮时,城外的景象变得清晰非常,要是能跑马出城,胡儿鹤定能跑得比在竟京的时候欢快。 于瓒把马牵到门外,姚何扶着郭涉从府里出来,郭涉咳了几声,无奈地笑道:「我都说没事儿了,你去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那可不行,」姚何道:「受了寒之后马虎不得,我不照顾你,等豹子和于瓒那样笨手笨脚的来,那你多委屈啊。」 「你说什么?」于瓒挥起马鞭去指姚何,道:「有没有胆子再说一遍?」 姚何躲在郭涉身后,装蒜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没一会儿梁庭远就拿着一包点心来了,于瓒飞快地往梁庭远那边扫了一眼,继续去捋毛儿的鬃毛,道:「哟,梁侍卫今日这么有空跑这儿来了?」 梁庭远:「听闻许府君今日启程去尹安,我过来送一送。」 于瓒当然不信他这话,非亲非故的,哪儿就轮得上他来送了,郭涉掀开帘子就要进马车,梁庭远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成渊……」 郭涉一脚踩在马车上,抬头看着他,道「什么?」 梁庭远顿时愣了愣,郭涉的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的清澈,梁庭远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少年时的郭涉。 「你往日爱吃汴东的红枣点心,我差人从汴东带了些过来,这一路舟车劳顿,你在路上也能吃一些去去乏,还和从前一样的滋味,只是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如何。」 郭涉拿过那包油皮纸包着的点心,顿时就闻着了红枣的香气,他平静答道:「多谢。」 起风了,风吹乱郭涉额前的几缕头髮,隐隐还能见着几根银丝,梁庭远兀地蹙起眉来,「成渊,你怎么生了白髮?」 怎么生了白髮? 郭涉正值壮年,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生的白髮,或许是灰熘熘从汴东离开的时候,也或许是在狼泉李剑的帐中的时候。 「当年在汴东,我去你住的宅院寻过你好几次,宅里大院的叶子堆满了,桌椅蒙灰了也未曾见你,我一直都想和你解释,往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既是往事,不必再提。」郭涉握着点心的手指紧了紧,随后腿上一用力就上了马车。 姚何不明所以地跟在郭涉后面上了马车,郭涉神色和平常一样,姚何问:「成渊,梁侍卫怎么会特意过来拿点心给你?」 「先前在汴东梁府小住过一段日子,和梁庭远住同一个院子,有点儿旧识。」郭涉道。 「原来你们是故交啊,」姚何笑道:「就跟我和小铃铛一样,以前在尹安的时候,我和小铃铛也住同一个院,还睡同一个房间呢,就连在书院,挨揍都是一起的。」 郭涉浅嘆了口气,把手里的红枣递到姚何手里,道:「当下有几天的路要赶了,你说累了就吃点儿东西歇歇嘴。」 「我说说话有什么好累的?」姚何精力充沛得像是用不完,他掀开帘子往外头看,道:「可惜了,这么繁华的竟京城,我却要走了,真是命运不公啊,我怎么就没生成世家公子爷呢。」 「这话别让锦侯听了,」郭涉道:「要不然你少不了一顿训。」 这个姚何当然是知道的,许卿湖出生名门,中途家门不幸遭了劫难,而变故原因就是因为「名门」二字,当着他的面儿说这样的话,就等于是在揭他的疤。 「我知道,有分寸的。」姚何平日里不敢跟府上那几个壮汉哥哥撒泼,先前曹错还在的时候,他就只敢在曹错面前耍混,现在曹错身份变了,他就只能在郭涉面前耍耍混,郭涉为人谦逊,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姚何尤其喜欢跟在他身边儿说些没边儿的煳涂话。****不多时许卿湖就骑马出了城关,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只有郭涉和姚何二人是坐在马车里的,郭涉不善骑马,又因为他弟弟的事情急火攻心染了风寒,只能坐马车,姚何则是美名其曰要贴身照顾郭涉。 「要说这许锦侯也真够倒霉的,本来是好好的富贵命,现在却沦落至此,被人挥之即来唿之即去,在寒北立了这么大的功,没论功行赏也就算了,还得灰熘熘地原路回去。」守在城头的士兵看着楼底下的人,随口说道。 「谁说不是呢,要我是他都能憋屈死了,」另外一个士兵冷笑一声,道:「好歹也是丞相的亲外甥,结果什么都捞不着,所以外甥什么的什么用都没有,又不是亲儿子。」 管豹骑马跟在许卿湖身后,环顾四周都没看到曹错,不满道:「世子果然还是高贵,平日里没事儿就往咱府上跑,这人要走了吧他倒不来了,还是萧小姐有心,成婚第二天也要跑来送一送,比什么世子的有情义多了。」 水汜连忙咳了一声,示意管豹闭嘴,但是为时已晚,每一句话都被许卿湖听了去。 许卿湖突然拽紧了马绳,胡儿鹤会意地停下马蹄,许卿湖转身回望,果然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那人,这人固执得很,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曹错在高楼俯视着城外那一人一马,顿时攥紧了掌心,明明挨得这般近,只要出了这道城门他就能和许卿湖去别的任何地方,可是这道城门犹如诏狱牢牢地将他锁在城内。 第155页 许卿湖直直地望着高楼,可惜那城楼实在太高了,高得他有些看不清曹错的脸,不知道他的眼睛会不会跟昨天一样湿乎乎的一片。 水汜担心被别的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提醒道:「主子,该走了。」 许卿湖这才骑着胡儿鹤继续走,没走多远他再次回望着城头,那道身影越来越模煳,许卿湖只知道他依旧站在那儿。 萧淳躲在围墙后面泪湿了眼眶,没来得及说出心里话,就远远地看着许卿湖骑马离开的背影,这一幕被潘慧撞了个正着,再加上昨日萧淳没有落红的事情,潘慧气急败坏,认定了她和许卿湖之间有私情。****等到了尹安许卿湖就快速回府上处理事务,萧红香看到许卿湖忙碌的样子不禁嘆了口气,原以为他此处去竟京,定能娶了萧淳,没想到萧淳却嫁给了潘慧。 听到嘆气声之后,许卿湖放下了手中的表书,疑惑道:「为何嘆气?」 「你此次去竟京,曹家公子为难你没有?」先前许卿湖把曹错藏在府上的事成了萧红香的心病,生怕曹家会向许卿湖寻仇,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小儿子,她不敢想像许卿湖再遭遇不测会怎么样。 「没有,」许卿湖道:「没有人为难我。」 「那就好,那就好。」萧红香点点头,悬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下了,许卿湖离开尹安的大半年来,除了几封不痛不痒的书信之外她根本就不知道有关竟京的任何情况,她日日盼着许卿湖归来,真把人盼回来之后萧红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从来都摸不清许卿湖的心思,尤其是遭遇变故之后,许卿湖的性子就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萧红香知道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事发之后让他住在丞相府的原因,可是当时萧红香失去了丈夫儿子,除了投靠她大哥她别无办法。 许卿湖让採薇伺候着萧红香,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仔细地看着宁西和厥北一带的地形图,厥北的部分并不详细,只是粗略的草图,光凭这么一张图所获取的信息实在太有限了。 姚何坐在走廊底下的栏杆上,一边吃着糖糕一边逗着鹦鹉玩儿,萧红香远远地就看见了,走近之后,姚何吓了一跳,就像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他连忙起身,干笑道:「夫人。」 萧红香每次一看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小儿子,她扶着姚何的胳膊,道:「都说了让你别跟着他们往竟京跑,人都瘦了。」 第97章 亲事 姚何知道萧红香是想她儿子了,但他毕竟不是萧红香的儿子,每次萧红香拿那样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他就觉得受不了,也心虚,要是她的小儿子还活着,肯定也是如许卿湖那样能干的人,跟自己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肯定是天壤之别。 姚何为此也抓破了脑袋,时不时还会拿出书本儿来背背,就是想让萧红香欣慰一点,但是他实在觉得背书什么的乏味得紧,却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夏侯镜初日日喝得酩酊大醉,他睡的那间屋子一股浓厚的酒味,让人怀疑他睡的床褥是否都被酒水淹入味了。 梁庭远一推开房门就止住了唿吸,这房间里的味儿也太刺鼻了,他强忍着嫌弃,上前推了推夏侯镜初的背,道:「醒醒夏侯兄。」 夏侯镜初这才翻了个身,脸上还带着喝醉的红肿,他睡眼惺忪地看向梁庭远,随后又把眼睛合上,憨笑道:「梁兄啊,这么早找我做什么?」 「许锦侯今日已经启程回尹安了,」梁庭远拍了拍凳子上落的灰尘,这夏侯镜初看着人模狗样的,自个儿住的房间落灰了也不知道找个人来打理,「你也不用躲他躲这么辛苦了。」 夏侯镜初问:「玉珩……怎么样?」 「废了,」梁庭远平常语气答道:「没有轮椅他一步也走不了,怎么,心疼了不成?」 夏侯镜初打了个哈欠,又翻过身去背对着梁庭远,道:「又不是我先生,非亲非故,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梁庭远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灰,道:「你就安心在我府上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下人去做,少喝些酒,青天白日的都喝成什么样儿了。」 夏侯镜初懒散道:「知道了……」 等到房门再次合上夏侯镜初才翻身下床,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随后打开了窗户,阳光斜射进来,夏末都已经过了,初秋的阳光还这么扎眼,他把手伸进阳光里面晃了晃,忽然笑出了声,道:「废了……废了好啊,废了才不会挡路。」 眼下樑庭轩还在诏狱,判决迟迟未下,梁庭远比谁都着急,这人一日不死他就心安不下,这日跟在诚宜帝身边儿的时候,他突然提起了秋猎场的事情,诚宜帝脸色骤变,这样的变化被梁庭远尽收眼底。****曹错正跟郭瑶在将军府下棋,梁庭远就带着皇上口谕前来,曹错本不愿见他,但是又不好在圣谕面前摆这个架子。 他当梁庭远能带什么好消息来府上,结果带来了一个烫手山芋,要曹错去查秋猎场一事。 曹错问:「这是怎么回事?」 「最近给梁庭轩求情的那波人闹得厉害,都是汴东那边来的,」梁庭远道:「皇上公务繁忙,每日宵衣旰食,哪儿空闲去搭理他们,秋猎场上的事和汴东本就有干系,若此事和梁庭轩也参与其中的话,那他定然难辞其咎。」 曹错:「大理寺和三司大有人在,查奸邪之事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再者说,刑部规矩明摆在那儿,我去查算怎么回事儿?」 第156页 「查不出来也不打紧,去劝劝汴东来的那些老顽固也是好的。」 「这么多人呢,别人处理不好,我就能处理好吗?」曹错道:「他们既然是汴东来的,于情于理也该是你去劝说。」 「正是因为我和他们同宗同族才不好出面,」梁庭远放低了声音,道:「皇上明明白白地说了,若他们执意不走,杀几个也是可以的。」 「这些人不该由我来杀,你回去吧,查案可以,但杀人的差事我没法儿办。」曹错挑眉去看梁庭远,不用问他都知道是梁庭远在皇上跟前儿吹了耳旁风,今日要是真斩了这群老弱妇孺,过几日「贼官」的帽子就该扣在他头上来了。****梁庭远前脚一走,曹错重新就重新坐回去和郭瑶下棋,郭瑶从容地看着棋盘,道:「梁庭远费了这么大心思才让梁庭轩入了诏狱,但是光是入狱还不够,只要梁庭轩还有一口气在,梁庭远就决计睡不安稳。」 「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个招儿,翻陈年老帐出来,」曹错烦躁于夏侯镜初的事,若郭瑶遭此横祸真的是被他陷害,曹错绝不会因着澹臺灼的面子轻易放过他,「皇上本就因为猎场的事对梁庭轩心存芥蒂,梁庭远这招等于是用到刀刃上去了。」 郭瑶清浅一笑,道:「兄长曾提及过梁庭远,此人虽然有些心计,却没这么大的野心,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被梁庭轩压了一头的原因,现在他每一步都走得这么沉稳,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差了太多。」 曹错拿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恍然大悟一般,「您是说他背后有人?」 「这不奇怪,」郭瑶道:「梁庭远这人最不缺的就是耐性,他能有今日,是熬死了他的老丈人刘茂换来的,他老丈人还在的时候,他日日谨小慎微地伺候着,等人一死,他是瓜分财产最快的一个,这样的人,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怎么敢和梁庭轩作对?」 曹错立马就想到了夏侯镜初,但是夏侯镜初只不过是个依靠着澹臺灼的无权无势之徒,定然不足以成为梁庭远的背后靠山,除非是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的权势要与梁庭轩不相上下樑庭远才敢剑走偏锋。****曹嫣然从未进过厨房,自从郭瑶腿上受了伤,她没少跟府上的厨娘在一起捣鼓骨头汤。 「小姐,你最近怎么老是问骨头汤的事儿?」 「错儿日日在军营里训练得辛苦,都是伤筋动骨的活儿,」曹嫣然解释道:「骨头汤喝了强身健体,给他备着总没有错。」 厨娘知道曹嫣然心疼她弟弟,笑了笑,道:「公子真是有福气,有小姐这么疼他。」 「他是我弟弟,我疼他也是应该的。」曹嫣然疼他弟弟是真,但她煮骨头汤却不是为了给曹错强身健体用的。 骨头汤熬了好几个时辰,曹嫣然舀了一勺来尝,咸淡适中,他把汤盛道小锅里,盖好了盖子,随手带着汤打算去她弟弟府上,刚走到大院儿内就和曹彻撞了个正着。 曹彻看着她手里提的木桶子,道:「你这几日不是在跟府上的女娘学舞吗?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去错儿府上看看,顺带给他带点汤过去。」 曹彻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过来看弟弟是假,给郭瑶送汤才是真。 原先曹彻也是看好曹嫣然和郭瑶这门亲事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郭瑶被人打折了腿,日后就等于是个废人了,要是曹嫣然嫁给他以后说不准要吃多少苦。 曹彻:「你以后别跟郭瑶走太近。」 曹嫣然:「我跟玉珩有婚约在身,自然是要与他亲近的。」 「那是以前,现在他出门都要靠别人伺候,」曹彻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要嫁给一个废人就心情复杂,道:「婚约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也别操心了。」 「想什么办法?」 「年后我亲自去一趟清野找郭策,把这门亲事退了。」 「不行,」曹嫣然原本舒展的脸顿时就严肃起来,道:「之前都说好了的,我是要嫁给玉珩的。」 曹彻:「可他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爹不能一辈子都护着你,郭瑶如今自身都难保了,又要怎么保护你?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我要嫁给玉珩,不是因为他能保护我,他知我敬我,我也知他敬他,」曹嫣然道:「除了玉珩,我谁都不嫁。」 「爹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如果爹指出我的过错,我一定听,」曹嫣然眉目紧锁,坚定道:「但是此事,恕女儿不能从命。」****去了曹错府上之后,曹错仍在陪着郭瑶下棋,曹嫣然带着骨头汤过来,郭瑶脸色未变,眼神却明显地躲闪了。 曹嫣然拿出碗盛了两碗汤,曹错一拿到汤就喝了起来,表情特别浮夸,笑道:「阿姐好手艺,我都还想再喝一碗呢。」 「有你的,」曹嫣然把另外一碗汤递给郭瑶,道:「玉珩,你也尝尝看,汤里加了陈皮去腥。」 「郡主费心了。」郭瑶客客气气地接过她手里的汤。 曹嫣然明显地察觉到了郭瑶语气里的生疏,曹错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不合时宜,找了个藉口人就跑了,顿时间亭下就只有郭瑶和曹嫣然二人了。 郭瑶背靠着身后的轮椅,仰头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枯枝,许久都未曾开口,曹嫣然:「我带你去后院逛逛吧,错儿这府上的银杏一入秋就满地金黄,比仲夏之时还要有看头。」 第157页 「嫣然。」 「什么?」 「你我婚约之事,日后我会亲自跟家父解释,」郭瑶声音轻轻浅浅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道:「你不用因着那一桩婚事约束自己。」 曹嫣然不明所以,道:「约束自己是什么意思?」 「你出身名门,学识眼界在竟京一众人里当数一流,配得上更好的人。」 「我不需要什么更好的人,」曹嫣然蹲下郭瑶身旁,握紧他的手,道:「你让遂隐到王府提亲那日,我就已经把你当成命定之人了,我的心意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提亲那日我手脚健全,我跟那日已经不一样了,你实在不必因提亲之事委身于我,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嫣然。」 「我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健全还是残缺,我都敬你爱你,」曹嫣然碾开郭瑶的掌心,用脸贴着他的手心,道:「婚姻之事,绝无儿戏。」 郭瑶垂眼去看她,掌心感受着从她脸颊上传来的温热,「郭瑶生来庸碌,却得幸事良多,最感激不尽处,当属结识嫣然。」****澹臺灼跟好友谈及夏侯镜初之时,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小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你扶他也没用,你费这么多心思他也学不到半点儿夏侯述的本事,你得知道,夏侯述是夏侯述,夏侯镜初是夏侯镜初,不是同一个人。」 澹臺灼面色不悦,道:「这是什么话?我难道还能分不清夏侯述和他的儿子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友人摇摇头,道:「此子生性放荡,日后保不齐会惹出什么祸端,你把他养在身边儿只不过是妨碍自己的前程,照我说你就是把他留在苏南也并无不妥。」 「苏南虽好,但是未免偏僻了些,让他独自留在那儿定然不会有什么出息。」澹臺灼也想过要把他带回苏南自个儿亲自教,可真要走了曹彻身边就没个好用的人,再者说苏南地僻,真要回去了,夏侯镜初一辈子就只能碌碌无为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友人:「没有出息总比在竟京给人当枪使要好,夏侯述生前有这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现在他儿子来了竟京,有多少人巴不得要他走。」 「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澹臺灼勐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道:「我既已答应夏侯述照顾他儿子,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就是拼死我也不会让人伤着他。」****梁庭轩是过了秋之后问斩的,倒不是因为曹错找出了他秋猎场上行刺的证据,而是梁庭远坐不住,生怕梁庭轩等来翻身之日,日日在诚宜帝耳边吹风,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人,说是蔡仁在汴东时的相好,提供了蔡仁受梁庭轩的贿赂行刺皇上一事的口供。 那番供词漏洞百出,但就是这么一番供词就把梁庭轩送上了刑场,由梁庭远监督斩首。 梁庭轩蓬头垢面地给人押上来,一对眼珠子简直恨毒了梁庭远,恨不得冲上去生啖他的血肉。 梁庭远对上他的眼神,扬起嘴角笑得风光得意,梁庭轩骂道:「贱人!你竟敢给我使绊子,你一定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也得做一只有本事的鬼才行,你以为什么鬼都能近我的身吗,大哥?」梁庭远悠闲地坐在上方,得意地将手里的牌子扔到地上,掷地有声道:「行刑。」 第98章 冰湖 梁庭轩一死,梁庭远整个人都风光了许多,不管在哪儿瞧着他都是满面春风的样子。 曹错派人寻了夏侯镜初两个多月都没有一点儿音讯,此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韩储找遍了竟京都没有查出一丁点儿消息。 「夏侯镜初先前住在汴东,夏侯述死后,他就跟着澹臺灼去了苏南,他会不会已经回了苏南?」韩储问。 「不可能,」曹错道:「他惹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可能回苏南去,而且他的目的肯定不是对付我先生,除了澹臺灼,他在竟京还有别的藏身之所,你继续派人找。」 「他在竟京一向与潘逢贵交好,二人没少在一起吃酒,如果他还在竟京的话,很有可能是藏在潘逢贵的府上了,要不要去探探潘逢贵的口风?」 「此人奸诈,先别打草惊蛇,」曹错道:「潘逢贵刚成亲不久,现在新娘子估计把他府上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你去别处寻,潘逢贵那儿,我让阿姐去萧淳那儿探探口风。」 是日雨后,天气骤生寒意,曹嫣然去了潘慧府上,当着曹嫣然的面,潘慧给足了萧淳面子,让底下的人端了两盘儿点心上来。 萧淳刚拿起点心吃了一口就犯噁心,立马就干呕了两下,曹嫣然连忙拍了拍她的背部,道:「淳儿,这好好的怎么还吐起来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萧淳捂着胸口端坐起来,随后抬手摸了摸微微鼓起来的肚子,笑道:「里面有了小人儿,闹腾得厉害。」 曹嫣然一惊,没想到才一两月未见萧淳就有了这般喜事,萧淳笑得开心,但是潘慧却笑得极苦,他与萧淳就只有新婚夜同过一次房,而且她还没有落红,潘慧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认定了萧淳和许卿湖之间绝对不清白,自然也不会觉得萧淳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骨肉。 「那你可得好好歇着,千万别磕着碰着了,」曹嫣然也抬手去摸了摸萧淳的肚子,道:「这小子在肚子就这么闹腾,以后出生了还不知道这么闹腾呢。」 萧淳虽然看不上潘慧,但是却对肚子里的孩子喜爱至极,等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可以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至于潘慧这等卑劣小人,直接视而不见就是了,她笑道:「到时候我会请先生来好好教导他,定不会让他学些鼠辈的卑劣行径。」 第158页 潘慧当然知道萧淳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自个儿都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嫌这嫌那,潘慧心有不满,但是又不好当着曹嫣然的面说些什么,找了个藉口就走了,刚出府他就去了花楼找里头的妓子玩儿。 潘慧一走萧淳就觉得更舒坦了,拈起盘儿里的晒干的梅子吃起来,道:「嫣然姐姐,你今日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天天在府上都快要闷死了。」 曹嫣然颳了刮萧淳的鼻子,道:「潘逢贵天天换着花样儿地哄你你还不开心?」 「切,谁稀罕他做些没用的事儿?」一提到潘慧萧淳的脸色就沉下来了,她实在想念远在尹安的表哥,但如今她已为人妇,再想念也说不得,「等孩子出生以后,我就带着孩子去我爹那儿,我巴不得里潘逢贵远远的。」 曹嫣然:「为什么?」 萧淳摇摇头,道:「哪儿有什么为什么?我不喜欢潘逢贵。」 「可是这府上住了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萧淳天天都在府里待着,府上要是住了什么奇怪的人她不会不知道,「珠儿天天都带着我在府上逛,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人住进来我不会不知道,没有奇怪的人来过啊。」 曹嫣然问了一句:「真的?」 萧淳当然不知道曹嫣然是来探她口风的,一边嚼梅子一边说:「当然是真的,你今天好奇怪啊嫣然姐姐,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曹嫣然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一直到深夜潘慧才喝得烂醉回来,不光如此,他还带回来一个青楼女子,还在大门口就与人亲热得紧,萧淳知道后勃然大怒,连忙让珠儿扶着她上前去查看情况。 青楼女子眼神好,一下就看到匆匆赶来的萧淳,故意抬手勾着潘慧的脖子,故作娇嗔地问:「大人,她是谁啊?」 潘慧往萧淳那儿撇了一眼,随后搂着女子的腰,笑道:「不用管她……」说完潘慧就搂着人往里面走。 萧淳愠怒道:「站住。」 「你懂不懂气氛啊?」青楼女子嗤笑了一声,道:「你解不了大人的风情,还不让我给大人快活吗?」 潘慧眯着眼睛去看萧淳,萧淳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她一把扯过潘慧怀里的青楼女子,一巴掌就给她扇过去了。 女子脸上顿时就泛起了红色的掌印,她仗着有潘慧给她做主,一把将萧淳推开,萧淳没站得稳跌倒在地,肚子顿时疼得厉害,头上立马就起了一层薄汗。 「小姐你没事吧?」珠儿连忙去扶萧淳萧淳捂着肚子,声音带了明显的哭腔:「疼,肚子疼,我的孩子……」 潘慧吓了一跳,迅速把萧淳打横抱起,青楼女子连忙拽着潘慧的袖子,妩媚地喊了一声「大人」,潘慧一把将人踹开,吼道:「滚开!」 萧淳肚子疼得厉害,紧紧地抓住潘慧的胳膊,呻吟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先再坚持会儿淳儿,我马上派人找大夫来。」潘慧抱着她飞快地往内院里走,回到房间后把人放在床上。 萧淳痛得直哭,潘慧魂儿都吓没了,紧紧地握着萧淳的手,他恨死萧淳,恨死了萧淳肚子里的野种,但是真看到她捂着肚子哭的样子他又没法儿不去管。 没一会儿大夫就来了,给萧淳施了针才缓了她的疼痛,萧淳急切地问:「大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没事,」大夫收拾好银针,道:「夫人这是气着了,动气对腹中的胎儿影响很大,保持和畅的心情就能舒缓疼痛。」 闻言萧淳狠狠地瞪着潘慧,潘慧对此视而不见,等送走了大夫潘慧才回了房,萧淳吼道:「潘逢贵,你竟敢带青楼女子回来。」 「我带她回来又怎么了,你介意什么?」潘慧一边脱靴子一边说:「你成天给我甩脸子,我还不能去找其他人快活吗?」 「你滚。」萧淳一脚踢在潘慧的背上,恨不得把人踢到床底下去。 「你别跟我在这儿犯浑,你跟许锦侯做的龌龊事儿我还没问你呢,现在还野种都怀上了,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要不然我就把你们两做的好事儿捅出去,到时候再求我可就晚了。」 「你……」萧淳被气得肚子又开始疼了,拽着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那样子看着随时都会背过去一样。 潘慧还真怕她被气死,上床之后就把人抱在怀里睡,道:「你说你自己气自己做什么?你只要顺着我的意,这个野种我替你和许锦侯养了就是,日后你再给我生个亲儿子,其他的事儿我也就不计较了。」 听到他一口一个野种的萧淳就气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痛,手搭在她腰间,突然想她要是能把这野种给气没了也是件好事,生得日后一看到这杂种就想起萧淳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儿,这么一想潘慧就什么也不顾了,翻了个身自个儿就睡了。****入冬之后,尹安到处都覆盖着厚雪,许卿湖穿着厚重的氅衣在冰湖上钓鱼,郭涉在一旁烧了一小炉火,一边暖手一边煮水,姚何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儿,恨不得把手都伸到火里面去烤。 姚何一边哈气一边搓手,半信半疑的口吻道:「主子,这么冷的天儿真能钓到鱼吗?」 「冰上凿洞常事罢了,」郭涉倒了些热水在杯里,道:「你且等着看就是了。」 许卿湖耐心地在冰上等,突然鱼钩往下沉了沉,他快速收线,钓上一条银白肥美的鱼,姚何眼睛都看直了,道:「这湖里还有这么肥的鱼呢?」 第159页 「多了去了,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许卿湖把鱼装进竹条编成的桶里,也坐到小炉旁烤火。 郭涉把热水递给他,道:「今年冬天比去年来得更早,湖上的冰也冻得更深。」 「是啊,」许卿湖喝着热水,道:「所幸今年收成颇丰,尹安人家也能过个好年,回头把年货给让营中的将士备齐了,让大傢伙儿都过个好年。」 姚何一想到要过年就开心得不得了,道:「大人,这次除夕我上成渊那儿过吧。」 许卿湖当然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道:「你往常不是都跟着于瓒一同过年吗?这次怎么打起成渊的主意来了?」 每回和于瓒单独待在一块儿姚何都觉得心虚,于瓒时不时就会往他身上摸,还老是拿着春宫图的事去臊他,要不是他住在许卿湖府上免不了与于瓒碰面,他还真不想和于瓒扯上关系。 姚何:「成渊一个人无聊啊,有我陪着他他就不无聊了。」 郭涉忽而笑了,这小子虽然蠢是蠢了点儿,还怪能折腾的,「行行行,你想上我那儿随时去就行了。」 「大人,我真的和许二公子这么像吗?」姚何鼻子里吸入冷气,打了个喷嚏,道:「夫人对我这么好,每回见我都问我住得好不好,有什么缺的就跟她说,她是不是把我认成许二公子了啊?」 别说是萧红香把姚何认成许渊了,就是许卿湖有时候看着姚何也险些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每回看到姚何在跟前晃来晃去,他都不自觉地会想,如果许渊还活着的话,会不会也像这样闹腾,不让人省心的样子? 许卿湖:「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她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其他的你不管就行了。」 起初姚何也是这么想的,不管就是了,自己不过是个乡下少年,可能跟许家的二公子有那么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每次萧红香拿那种看儿子一样的目光看他的时候,他都觉得心虚,就好像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没出息样愧对了她的期待一样。 「我知道了。」姚何摊开手对着燃烧的火苗子,声音闷闷的。 郭涉笑了笑,道:「小盒子,你这是藏心事儿了?」 「没有,」姚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有点儿受不了萧红香看他的眼神,干笑道:「我能藏什么心事儿?」 郭涉:「狼泉那边加固了城墙,一入冬地面就打滑,要是阿妲木这个时候举兵偷袭,狼泉可讨不到便宜。」 「一个阿妲木不足为惧,他们的人马要想过冬并非易事,要想攻陷狼泉,更是不易。」许卿湖所畏惧的是边陲的涿俞和噩谟,若是阿妲木偷袭得手,涿俞和噩谟定不会按兵不动,到那时光凭狼泉的兵力根本就没法与之抗衡。 郭涉点点头,道:「阿妲木兵寡将少,先是被厥北居资部汉子的弯刀逼至南下,又被涿俞的骑兵赶到宴门山以东,失去了大片领地和草场,势力早就大不如前,但是阿妲木是个顽强的种族,一旦寻得时机它定会举兵狼泉,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竟京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不光是因为诚宜帝和太后之间的较量,还因为他们知道这一点,再等些时候就有人该坐不住了。」 许卿湖:「你是指梁庭远?」 「不,是梁庭远后头的人,」郭涉摇摇头,道:「他为人谨慎,却不是个有好计谋的人,他要是拿到户部作假帐的帐本,一定要时时放在身上他才会放心,把帐本送到别人手里这事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支招。」许卿湖把玩着手里的杯具,夏侯镜初和梁庭远私自见过几回面,但是梁庭远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夏侯镜初就犯险,他背后应该还有人才对,而且他背后的那个人权势定然不小,起码能保证梁庭远不会被梁庭轩的事情所牵涉,要不然以梁庭远这谨小慎微的做派,断然不敢迈出这么兇险的一步。 曹错从诚宜帝寝宫里出来,恰好撞见外头漫天大雪,房檐也积落跑平整的新雪,曹错往前几步正好遇上前来探望的曹枫,曹枫虽身为皇子,却也不过十来岁,并不威严,尤其是在曹错面前,就如同一条被痛打的狗。 诚宜帝时常见了曹枫都要提醒他他防着曹错,以至于曹枫一见了曹错就心生忌惮。 「皇兄。」曹枫竭尽所能让自己没有露怯,但藏在袖底颤得捏紧的手却被曹错看得清楚,「枫儿,长高了。」 曹枫:「宫里的厨子手艺好,最近胃口比以前好得多,所以才窜了个儿。」 「胃口好就多吃点儿爱吃的,身子结实了才撑得起大事,」曹错撑开伞,道:「现在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多窜窜总是好事。」 曹枫:「枫儿明白。」 曹错步履平缓迈进阶台的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伞面上慢慢地堆,越堆越多,又在通风的巷子口被吹得四处飘散。****许卿湖除了和郭涉去练兵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湖上钓鱼,姚何也老爱跟着往上凑,这天雪下得忒大,一脚踩在雪地都能没过靴子,姚何裹着萧红香给他准备的羊毛绒衣服就要跟着郭涉出门。 刚走到门口,还没见到郭涉就被于瓒连拖带拽地带走了,姚何还没搞清楚状况,道:「不是,你拽我做什么啊?我还要跟成渊学本事呢。」 于瓒一看到他又瘦又唧唧歪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跟人家小姑娘似的,也就比採薇结实了一点点。 第160页 「你可拉倒吧,就你这娘们儿兮兮的小身板学什么本事?」 于瓒用力捏了捏他身上的骨肉,隔着厚厚的衣服姚何都觉得被他捏得特别疼,姚何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道:「你捏我做什么啊?疼死了。」 「就你这样儿的,哪天遇到土匪一拳就给人打死了,还学什么动脑筋的本事,学点让自己变强壮的功夫吧。」 「我不。」姚何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顶天了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可他就是想争一口气,不管是真儿子还是假儿子,都想让萧红香多少有一点欣慰。 于瓒哪里知道这小子突然多了这么多正经心思,继续逗他,道:「今天跟哥哥我军营里练骑射,也老想着去偷懒。」 「我不去。」 「那可由不得你。」 于瓒话不多说,搭着姚何的肩膀,手上一用劲就带着人往营中的方向去,姚何挣扎着不愿意走,央求道:「求求你了好哥哥,我真的去不了军营,我练几次也射不准箭。」 于瓒:「就是射不准才要练,哪有人天生就能射得准的?」 姚何见央求不管用,便撒泼打滚起来,拼命地想挣开于瓒的胳膊,道:「我不去,我就不去,你凭什么强迫我?」 第99章 小寒 「我就强迫你怎么了?」于瓒用力往姚何腰上掐了一把,道:「你要是再不老实老子就把你打晕了扛过去,倒时候你可就没这么舒坦了。」 「你你你欺负人,我要去告诉主子。」 「有本事你就去啊,」他就是把天王老子搬出来了于瓒也不带怕的,于瓒不怒反笑,道:「你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啊,我不是好脾气的人,你要是把我惹火了,我弄死你。」 姚何欲哭无泪,打又打不过,撒泼打滚又不管用,只能老老实实憋屈地跟着于瓒走。 于瓒往他憋屈的脸上一摸,嬉笑道:「板着个脸做什么?跟小媳妇儿一样,你他妈是个女的啊?」 姚何立马别过脸去不让他摸,结巴道:「谁是女的了?我不是。」 「是吗?给我看看,」说着于瓒作势就去扒人家的衣服,道:「我今天非得看看你是不是娘们儿变的。」 这还是在大街上,姚何哪里能让他把自己的裤子给扒了,死死地拽着衣服,着急道:「洗温泉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过,你有的我都有。」 「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再给我看看。」 于瓒单手扣着他的双腕,笑得像个老流氓一样,姚何一看到他的脸就浑身都不自在,虽然两个人都是男的,但他总觉得于瓒的行为举动怪古稀奇的,就和春宫里面逗小娘子的男子无异。 「我不。」姚何死命地挣扎。 于瓒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在大街上就扒人裤子,就是看他娘们儿唧唧的样子想逗逗他玩儿,没想到这人反应还挺大,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于瓒嗤笑地往他红透的耳尖上捏了一把,道:「这样,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不为难你了。」 「我呸。」 姚何眼冒泪花,死死地咬紧牙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管另外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叫相公算怎么回事?摆明了就是在捉弄人。 于瓒手往下滑,隔着衣料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道:「你到底叫不叫?不叫的话我就把你扒得精光,就算冷不死,被人看见臊也能臊死你。」 姚何急得眼泪水一串儿一串儿的掉,于瓒见状也有点心慌,这小子真跟个女人似的,逗一下就哭。 见把人欺负狠了,于瓒也收敛起了那副流氓样,道:「哎算了算了,不叫相公就算了,叫声好哥哥总行了吧?」 「……」 「你叫了我就不扒你裤子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平时不也这么叫的嘛,叫一声又不少块肉。」 姚何哭得一抽一抽的,越想越憋屈,自己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差点被人在大街上就扒了裤子,真是太丢人了。 许卿湖道:「你们两站在这儿做什么?」 两人闻声转过头去,没想到许卿湖和水汜管豹三个人会出现在此。 许卿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于瓒扣着姚何腕骨的手上,于瓒也立马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合适,勐地松开姚何。 姚何刚得了闲就一熘烟儿地跑过去躲在管豹和水汜身后,鼻子都哭红了,水汜笑了一声,道:「小盒子,你哭什么?」 「我没哭。」姚何抬起衣袖抹了抹本就哭得红肿的眼睛。 一看这场面就是又被于瓒给欺负了,许卿湖府上的人都知道于瓒这人不正经,没事儿就喜欢去逗姚何,每回都被人逗得面红耳赤。 虽说以前也这么捉弄人,但是把人弄哭还是头一回,管豹看不过眼,看着于瓒那老流氓的痞子样,道:「你什么毛病?没事儿非去欺负小盒子做什么?没事情干是吧?没事儿干就去把马厩里面的马粪清理了。」 于瓒干笑了两声,不以为然道:「好好好,我去刷马粪。」 去清马粪之前,于瓒还不忘朝躲在管豹身后的姚何打了声招唿,「小盒子,今儿是当哥哥的做得过分了,我清完马粪再来找你赔罪啊。」 一听这话,姚何平復了半天的心情又开始难受起来,清完马粪还要来找自己麻烦?这可怎么办,他要是在无人之地再让自己叫他相公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第161页 于瓒吹着口哨就走了,水汜笑着摇摇头,道:「这小子,没事儿怎么老喜欢捉弄小盒子。」 姚何哭得鼻子都堵了,一吸一吸的,听得管豹心里生厌,呵斥道:「差不多得了,哭个球哭,一大老爷们儿,被人欺负不打回去,光是哭有个屁用。」 「我打不过他。」说着姚何又委屈起来了。 「这有何难?硬碰硬不行,还不能智取吗?」许卿湖知道姚何不争气,没想到孬到了这个地步,他往姚何后脑勺上一拍,道:「文台,回头你教他几个假招式,别让这小子给于瓒欺负死了。」 「好嘞,」水汜勾着姚何的脖子,笑道:「待会儿用过膳哥哥教你两招,对付于瓒那莽夫够够的,记得要打完就跑。」 姚何跟拽到救命稻草了似的,一个劲儿地点点头,又哭又笑的,道:「我知道了。」 许卿湖挑着眉看了一眼姚何这小子,要是许渊还在的话,差不多也应该是他现在这样不知道愁的样子,这么一想许卿湖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好些个女娘抱着琵琶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为首的是管豹的媳妇儿颜冉,见到许卿湖之后,颜冉热情地上前打招唿:「府君。」 许卿湖看着她们各个喜笑颜开,问:「何事如此高兴?」 「这不过两日小寒一过就快要过年了吗?我们姐儿几个就想让尹安也热热闹闹地过一回年,以前张肃在的时候,就知道自个儿享乐,其他什么也不管,年年都冷清,这条件不如宁西其他四州就算了,咱过年的的热闹劲儿不能输,」颜冉高兴得合不拢嘴,道:「我们姐儿几个弹这么多年的琵琶,趁着这个时候日里要弹夜里也要弹,喜庆。」 要不是颜冉这么提一口,许卿湖险些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小寒一过就是那人的生辰。 管豹有点不乐意颜冉这么招摇,而且还是刚生产完不久就出来招摇,也不怕累着身子骨,「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又不是人人都爱听曲儿,这么吵闹像什么样子。」 颜冉朝管豹翻了个白眼儿,道:「哦,就只许在家里头弹给你一个人听,过年给大傢伙儿都弹就不行?」 「……哼!」管豹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如此甚好,」许卿湖道:「过年就得热热闹闹的,文台,你安排下去,即日起,一直到年关都夜不闭市,只要不犯法,大傢伙儿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水汜:「是。」 这文书刚发下去,夜里就热闹得紧,时不时就能听见烟花爆竹声,还没到年关就已经有了年味儿,这在以前从未有过,张肃担任尹安太守时,家家户户都怕狼,不敢出街,后来许卿湖上任,把尹安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四时合意,风调雨顺,才逐渐有了今日之况。 许卿湖在书房伴着烛火看着书卷,爆竹声扰了清净,先前曹错年纪还少的时候,过年也喜欢和姚何在庭院放爆竹,每回一点燃爆竹,两人就会飞快地跑到房檐底下躲一躲,等爆竹炸开时两人就会同时乐得跳上几下。 许卿湖放下书卷,推开门看着灯笼映照着的庭院,簌簌落雪,空无一人。 他摩挲着掌心里的无忧铃,困意袭来,便回房歇息,刚宽衣解带就听到了外头的琵琶声,还有一女唱着相思词。 不多时声音越渐变小,歌女早已抱着琵琶过了他的府门口,这相思词又去向了别家。 许卿湖睡得很沉,做了个回春的梦,第二日醒来时,立马就披了一件氅衣推开门,想去看看春日是否真的来了。 外面一片雪白,突然间大雪纷飞如鹅毛,俯身的几个小丫鬟玩儿起了雪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雪中推搡起来,见了许卿湖之后,又立马安分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离开了玩闹的雪地。****大雪一到天气又冷上了好几个度,竟京时时都飘着大雪,曹错寻了好些大夫为郭瑶看腿,一有了闲就陪着郭瑶一同做康復训练。 拄着拐杖没走几步郭瑶就满头大汗,曹错熟练地扶着他坐回去,顺带递了帕子给他擦汗。 「先生,你今日觉得如何?」 「很好,没这么吃力。」 曹错推着郭瑶的轮椅带他到檐下避雨,道:「方才大夫说了,每日都这么练练,等冬日一过,你不用拐杖也能走了。」 「但愿吧,」郭瑶浅浅地笑着,道:「小寒一过,明儿就是你的生辰,你和王爷置气这么久,也该去王爷府上看看了。」 自从陈勐一事发生之后,曹错和他老爹见面时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两个人都不肯退步,一直就这么倔着,都快倔大半年了。 「我不去,」曹错靠坐在木拦上,道:「去了他也不会给我个好脸色看,我才不去受这个气。」 曹错不爱记节气,也不记生辰,若不是郭瑶刚才提醒他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他倒是也想去王爷府过生辰,但是他爹那个脾气,去了也不受待见。 没一会儿曹嫣然就来了将军府,曹错以为她又是来送汤的,结果手上却空空如也。 曹错打趣道:「阿姐,你今日怎么不带汤来了?我都还想喝你熬的汤呢。」 曹嫣然站在郭瑶身侧,抬起摺扇往曹错脑门儿上用力一敲,道:「好小子,明日生辰也不兴回家报个信儿,老爹在府上盼了你好几日,你每日上朝打王府过也不进家门,找揍是吧?」 「老爹见了我就生气,我何必去惹他烦?」自从杀了曹彻身边的爱将挨了一顿打之后,曹错就多少有点别扭上了。 第162页 「没完了是吧?」曹嫣然一拳砸在他的胸口,道:「你还能跟老爹置一辈子的气不成?」 曹错低声喃喃道:「谁跟他置气了?分明是他在跟我置气,每回一见他都没个好脸色,我现在是有家都不敢回,有爹也不敢认。」 郭瑶在一旁笑了笑,这小子脾气硬得很,嘴巴也硬。 「你这脾气跟老爹一个样子,你服个软能怎么样?老爹还能不认你当儿子吗?」曹嫣然往他肩头一拍,道:「老爹明日要在王府给你贺生辰,天大的事儿发生你也得去。」 曹错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眼睛一下就亮了,眉眼一弯立马就笑了,随后他干咳了两声,又把那笑给敛了下去,道:「老爹当真要为我贺生辰?」 「当然,」曹嫣然道:「还是他把你的生辰记这么清楚呢,今日我忙着看雪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老爹记得这么清楚。」 曹错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那笑容是敛都敛不住,道:「你回去跟老爹讲,明日天色晚些我就过去。」 曹嫣然笑了一声,曹错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又问:「老爹还说什么了没有?」 曹嫣然:「自个儿去问。」****次日下午,天色昏昏,曹错忙完就去了秦王府,曹彻依旧没有给他个好脸色,曹错也不管这个,拿着筷子没吃几口菜,实在是忍不住不说话,嬉皮笑脸道:「爹,这些菜都是你专门叫人给我做的?我很喜欢。」 「专门给你做?哼,你想得倒美,」曹彻夹了块儿鱼肉挑刺儿,道:「这些都是我自己爱吃的菜,你爱吃不吃。」 「爱吃,」曹错笑道:「爹,你还记着我生辰呢?」 曹彻:「我才没这功夫记这么无聊的事情,是你姐记的,你自个儿去问她。」 曹嫣然耸了耸肩,老爹嘴硬,她就只能把这锅给背着了,曹错怂里怂气地刨了一大口饭吃,道:我就爱吃这些,我府上都没人会做。」 曹彻冷哼了一声,道:「找个厨子也不会,蠢货。」 曹错挑了挑眉,蠢货就蠢货吧,只要别像以前似的一见面就干瞪眼就行,曹嫣然往曹错碗里夹了好些菜,道:「回头让老爹的厨子上你府上去。」 「我的厨子要是走了,谁来给我做饭?」曹彻立马就不乐意了,道:「你要想吃就自个儿来府上,就别肖想我的厨子了。」 曹错和曹嫣然相视而笑,曹彻道:「找到夏侯镜初了吗?澹臺灼都快把竟京翻遍了也没找到人。」 「已经在找了,」曹错道:「这么久都没找到他的下落,会不会他人已经不在竟京了?」 曹彻:「也有可能,若这小子当真有问题的话,就交给澹臺灼去办,你别插手。」 曹错:「他要是没对不起我,我自然不会插手,若是先生腿伤一事与他有关的话,我饶不得他。」 曹错跟他老爹一块儿喝了些酒,曹彻喝了酒之后话也变多了,突然就讲起了谢世已久的秦王妃,曹嫣然的眸子也垂了下去,要是她娘还活着的话,定然也会欢喜给错儿贺生辰,最可怜的还是错儿,除了几幅画像,他都不知道他娘长什么样子。 等天黑透了,曹错才摇摇晃晃地走出秦王府,韩褚见他面部晕红,又闻了他身上的酒气,料想他是喝多了酒。 「韩储,」曹错朝他招了招手,含混道:「我的马呢?」 「在将军府,夜晚风大,不便骑马,我备了马车。」 「马车?」曹错恍惚间记起了跟许卿湖跑马的场景,他不想要马车,道:「我不要马车,换匹马来。」 曹嫣然放心不下,便跟着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正瞧着他弟弟撒泼为难人的样子。 「臭小子,才喝这么一点酒就开始耍酒疯了。」曹嫣然道:「韩储,把他架到马车上去。」 韩储自然不敢上前去扶,他跟了曹错这么多时日,知道曹错是个什么脾气的人。 曹错心里想人了,怎么着都不得劲,偏偏想骑个马也不行,明明是生辰日,却事事都不合意,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曹嫣然,不满道:「阿姐,今日是我生辰,我想骑马。」 「马什么时候都能骑,」曹嫣然帮他拢了笼身上毛领裘衣,道:「今日天寒,你又吃醉了酒,听阿姐的,先回府上去泡个澡了歇息,明儿再去骑也不迟。 「我知道了。」 曹错的声音闷闷的,听着就知道他不舒坦,他在曹嫣然的目光注视下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韩储拉着马绳,吆喝了两声就驾着马车往将军府去,今晚喝的酒太烈了,曹错觉得烧得慌,扯了扯衣领子,头一歪就靠着马车的车壁。 车壁时不时轻轻地晃两下,晃得他头疼,他掀开车帘子,看着空中缭乱的白雪,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从前尹安的大雪,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世子,而是尹安刺史府上打杂的小伙计。 年关将近,许卿湖走了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他和许卿湖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做什么都不合适,只要许卿湖离了竟京,他们就像没有任何关系了一样。 第100章 相思 冷风吹进马车,冷得人直哆嗦,曹错放下帘子,重新歪着头靠着车壁,皱着眉头,不满地嘀咕了一声:「许锦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在车内小憩了一会儿,到了将军府之后韩储才叫醒他,曹错打了个哈欠,晕晕乎乎地从马车上下来。 第163页 守门的伙计看到曹错之后,火急火燎地就跑下楼梯,曹错有点意外,这个点儿府上的人早该歇着了才对。 「这个点你还守在门口做什么?」 「世子,有你的信,」那伙计把信递给他,道:「好像是从尹安那边送过来的,送信的人说了好几遍,一定要亲自把信交到你手里才行,我怕是什么紧急文书,就在门口等着了。」 「尹安的紧急文书?」曹错蹙了眉,尹安能有什么紧急的文书送到他这儿来? 曹错:「这信是谁写的?」 「这小的也不知道,」那伙计面色露了为难,道:「送信的说,好像尹安府君让送的,还说什么十万火急,必须今日给你。」 听他这么一说曹错酒都醒了许多,心里一下就有了底,这信估计是许卿湖差人送过来的,曹错拿着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道:「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早些歇着吧。」 韩储问:「世子,这信是……」 「管它是什么,明日再看,」曹错利索地走上府外的石阶,身子也不摇晃了,像是没有醉过一样,「你也早些回房歇着,这天一冷了,谁也扛不住在外面冻。」 「是。」韩储疑惑地盯着他疾行的背影泛了迷煳,他分明也不是个这么急切的人,为何回了府上还走这么快?而且刚才明明还是醉态,突然一下酒就醒了。 韩储想不明白,嘀咕了一声:「怪了。」 曹错心急地回到房中,外衣上沾了许多雪渣子,他连外套都没有脱,就着急忙慌地点燃了房中的烛火,随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床沿,他拆开信封,果然是从尹安那边来的书信,除此之外,里头还有一串铃铛,是曹错送与他的那串。 信上的字迹曹错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他的字就是许卿湖教的,少年时他没少临摹许卿湖的字迹,不管多少遍,他总能一眼认出来。 知远,见字如面:寒夜灯火阑珊,思念无端惊起,本欲借无忧铃一解情思,却闻尹安一女唱相思,音入宅邸,徐徐绕樑,声声入耳催人睡,一梦如昨日,梦至三月,桃花灼目新晴暖。 翌日梦醒,推门微寒,俄而大雪纷飞,天地人间清白。入目美景至此,本应别无旁怨,却唯独思君不见君,故时而凄悽怨怨。 成渊时常记挂玉珩之伤,上月听闻玉珩伤情有所好转,成渊心安许多,梁庭轩一事已然了却,但我总觉心有不安,细想先前发生的事,像有什么在推动我们折掉梁庭轩,若真如我所想,梁庭远定脱不了干系。 此人空有凌云志,但气魄不足,欲成事而惜命,见小利而忘义,不足为患,我与成渊猜想定是有人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如若没猜错,此人应在竟京,如今竟京势如浑水,浊之又浊,而定当加倍小心。 小寒至,吾之狼崽又平安长了一岁,自寥寥秋日过,天寒更甚,相思愈重,无忧铃附相思,相思寄吾妻。 陈雪新梅冬日久,冬风疾疾,思君见骨,不求春风拂人面,但求一见抚相思。 亲卿爱卿,万望珍重,尊妻在上。——大郎 「亲卿爱卿,」曹错指尖握紧信纸,忽而笑出了声,笑声清朗,方才的不合意全都烟消云散,他就着身上沾了雪渣的大衣翻身侧躺在榻上,目光依旧在那两页信纸上,反覆的读着那四个字:「亲卿爱卿,亲卿,爱卿……」 曹错被许卿湖的一纸相思扰乱了思绪,反覆地逐字念读,每念一遍笑颜盪开得就越厉害,此时此夜,他仿佛真的成了许卿湖的过门妻。****临近年关,宁西怪事频发,先是牙括数人身中奇毒,城里的郎中也查不出病况,中毒者多皮肉生疮,伤口溃烂,直到暴毙而亡。 紧接着是千越养的战马,无端而死,千越养的马匹多是给狼泉养的,狼泉是厥北与宁西之间的重要关塞,只要守住狼泉,千越就能太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西各州皆有怪事,却独独只有尹安独善其身,尹安是距离厥北最远的一州,再加上尹安实在是穷,根本就没人拿这当回事儿,连下毒都是避着尹安下的,如此一来,穷反而成了太平符。 此事传到竟京,萧玄一猜此事就和厥北的几大部落脱不了关系,这些人早就盯上了宁西的肥水良土,只是李剑的骑兵实在厉害,守在狼泉数年,不曾让厥北的军马进犯一毫,他们从正面交战讨不到好处,便想出了这么一个下毒的招数。 曹彻与萧玄的想法差不多,此次的怪事若不是疫病引发,就定然是人为。 诚宜帝黑眼圈深重,坐在龙椅上都有些直不起嵴背,只能偏着身子靠着龙椅的把手,少了天子的威严,但毕竟还是天子。 「此次宁西的怪事,光是拨款下去还不够,」诚宜帝气息奄奄道:「有梁庭轩的前车之鑑,此事就不得像以前一样草率。」 萧玄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先前梁庭轩中饱私囊,往下拨的银子都到了他自己的金库里面,如今梁庭轩已死,但是遗留下来的弊病仍在,臣以为,要弄清楚宁西怪事的来龙去脉,户部拨款是其一,派中央官员监管是其二,缺一不可。」 潘慧:「臣附议。」 潘慧如今是丞相的女婿,自然是一道的人,萧玄说什么他都会跟着附和几句。 曹彻面色没多大变化,梁庭轩一事让太后消沉了些时日,梁庭轩先前这么威风就是受了她的照拂,如今梁庭轩惹出这么大的祸端,她要再和以前一样招摇难免会引起一众大臣的不满。 第164页 诚宜帝看向曹彻,道:「秦王,你觉得如何?」 曹彻:「宁西怪事来得突然,臣以为丞相言之有理,宁西之毒多半是人为,宁西五州紧挨在一起,任何一州暴乱都会引起其余各州的恐慌,牵一髮而动全身,此事光是拨款恐怕不能平息,应该派人前去监察。」 「那依你看,派谁去合适?」 「巡按御史丁广陵为人正直,做事对理不对人,最为合适。」 梁庭远持刀站在御前,就等着潘慧开口,潘慧连忙提出:「臣以为丁广陵固然合适,但是宁西之地着实太大,一人监察必然力不从心。」 潘慧原先是跟梁庭轩交好的,梁庭轩一出事,潘慧就成了倒戈最快的一个,虽说他保住了命还升了官职,但诚宜帝看他却越发的不顺眼,厉声道:「有话直说。」 「臣认为应该多派几个官员前去,这样一来宁西怪事定能早日水落石出,」潘慧道:「厥北一带常年战乱,早就对宁西虎视已久,狼泉李将军年事又高,不可能守一辈子宁西,趁此机会,可以让世子与丁广陵一同前去,既解了宁西怪事,也能熟识宁西地况。」 这件事诚宜帝也想过,李剑膝下无子,若是哪日累垮了,狼泉的缺口就会被快速打开,到那时再从竟京发兵的话就是亡羊补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曹错前去宁西。 但是诚宜帝别有顾忌,眼下他就只剩曹枫一个儿子,曹枫尚且年少,事事都被曹错的锋芒压了一头,若是曹错忠心耿耿还好,要是他存有异心,诚宜帝只怕他这唯一活下来的儿子也危在旦夕。 曹彻当然知道诚宜帝的顾虑,君王生性多疑,是自古以来常有的事,诚宜帝也不例外,朝堂中最浑的便是忠奸之分,再忠心的人也会被怀疑诟病,再奸恶的人也总有帝王所亲信。 雨雪纷纷,曹彻踩着白雪下走,曹错撑开伞遮住两人头顶的白雪,一同往宫门外走。 「爹,方才在朝上,就连潘逢贵都提出了让我去宁西,皇叔却迟迟不表态,」曹错面色肃然,道:「皇叔是不是仍旧信不过我?」 「皇上扣着你有扣着你的考量,让你去宁西也有考量,你等着就是,」曹彻的脸色不比曹错轻松,道:「方才最怪异的事情是什么,你没看出来吗?」 曹错回想着刚才朝堂上的事,并未觉得有何怪异之处。 曹彻道:「你被围困竟京,谁都知道你想出去,但偏偏是潘慧提出来让你去宁西,潘慧如今和丞相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想让你走,就是丞相想让你走,现在太后气势不如从前,但是朝中仍旧有她的党羽,他们想让你走,必然是另有图谋。」 这么一说曹错才恍然大悟,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属实太多,很难让人不把这些联繫到一起去,许卿湖的信中要他当心梁庭远,难道此事也和梁庭远有关? 下午曹错伴着郭瑶在梅宅下棋,郭瑶能拄着拐杖行走,虽然缓慢,但是能站起来总是好的,只是每逢风吹的时候腿就疼得厉害。 第101章 大寒 曹错手执白子,道:「先生,你说今日阿姐会不会来?」 郭瑶莞尔,道:「会来。」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曹嫣然就来了,郭瑶握着黑棋,一见曹嫣然就笑,让一旁的丫鬟去煮姜茶。 曹嫣然淋了雪,肩头还留有许多雪渣,郭瑶拄着拐杖站起身,直直地看着他,道:「外头这么大的,怎么也不带把伞?」 「雪和雨水不一样,淋了雪也不会打湿。」曹嫣然道。 「快快过来,」郭瑶朝他招了招手,道:「别站在外头,过来避避。」 曹嫣然轻快地看着棋盘,道:「怎么样错儿?棋艺比玉珩如何?」 曹错:「差了许多。」 郭瑶手指细长,握捡时骨节有力,执棋时落子无悔,曹错偏头和曹嫣然说话间郭瑶才察觉出他今日的不同,道:「错儿,你头上的髮簪怎么不见了?」 小寒次日曹错收了许卿湖寄来的无忧铃,作为回礼,也把那只日日贴身戴着的相思木簪遥寄尹安。 曹错:「在府上,今日走得急就没戴。」 这么一说曹嫣然也察觉到了不对,道:「不对啊,你以前可是很宝贝那支木簪子的,日日都戴着,这样宝贝的物件儿也能忘,你也太大意了曹知远。」 曹错干笑两声把事情给煳弄过去了,雪停之后潘庆带来了诚宜帝要曹错跟丁广陵一同前去宁西的口谕。 潘庆这人平时就喜欢巴结梁太后,先前梁太后得势的时候曹错就不怕他,现在梁太后大不如前了,曹错就更瞧不上他。 潘庆也知道自己在曹错这儿讨不到什么好脸色,嘴角往上一样就撤出惯常的谄媚脸色,一张死白的脸笑起来看着都瘆人得紧。 「曹世子,在竟京待了大半年也该闷了,这一趟正好出去解解闷,咱家祝你此去一路顺风。」 曹错不喜这些攀弄权势的宦官,但是也不能平白无故就给人甩脸子,于是也学着潘庆那样子哼笑了一声,道:「难为潘公公费心了,回去告诉皇上,我近日就出发。」****曹错出城当日,天晴得很,竟京这个雪天难得见到一回这样的晴日,白桃抱着一个暖手壶穿过红色宫墙,匆匆往长春宫的方向去。 潘庆和几个小太监当差也打这条路走,潘庆拦住了白桃的去路,道:「哟,白桃姑姑,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啊?」 第165页 「我给长公主办差,当然是去长春宫,」白桃懒得与他周旋,道:「倒是潘公公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跑到钟鼓门来做什么?」 潘庆:「咱家今儿闲着,在宫里四处走走。」 「那您自个儿好好走吧,我还办着差,没这么清闲。」白桃丝毫不给他面子就抱着暖手壶走了。 潘庆原还笑着的脸立马就阴了,宫里上赶着讨好他的宫女多的是,但是白桃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曹千黛是诚宜帝一母同胞的长姐,为着孝道深居长春宫给高祖和大魏祈福,就是皇上也不能拿她怎么着。 白桃是曹千黛的侍女,地位自然比寻常宫女高了许多,别说是潘庆,就是宫里的嫔妃,她也不放在眼里。 进了长春宫之后,白桃的动作慢了下来,仔细地抱着暖手壶进了礼物,把壶子递到曹千黛手里,道:「公主,你都诵了一天经文了,暖暖手吧。」 曹千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由白桃搀扶着她起身,道:「本宫记得错儿是今日动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桃答道:「酉时已过,世子正午就已经动身了,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山路。」 「如此甚好,」曹千黛抱着暖手壶,坐在榻上,道:「宁东那边状况如何?」 「自从寒北亡了,支余部没少作威作福,再加上其余部落相争,也是不太平。」 曹千黛并不意外,道:「相争才是好事,强者胜出,弱者淘汰,若是支余从此胜出,就是第二个寒北,错儿如今远赴宁西,但秦王还在,一旦支余崛起,大魏再来一次围剿也未尝不可。」 「梁庭轩死了之后,太后在朝中的势力早已不如从前,公主为何不……」 「为时尚早,」曹千黛身子一斜,上身靠着枕头,道:「操之过急只会自寻死路,曹毅这么多年被梁氏压一头,想必他这个皇帝做起来也不顺心,现在梁氏虽不如前,但朝中仍有梁氏的旧部党羽,轻率不得。」****行路将近半月曹错和丁广陵才快要抵达宁西,一行人找了最近的一家驿站休息,柳青云掀开马车的帘子,顿时被扑面的寒风冻得浑身哆嗦,矫揉造作道:「哎呀,宁西这边的风怎么这么冷?」 曹错并不理会她,这一路来柳青云没少发类似的牢骚,刚开始曹错还会耐着性子搭理两句,后来索性就当听不见了。 倒是韩褚会每一句都搭理他,道:「不管哪儿的冬天都是冷风,竟京也没见得就比这儿暖和。」 马车停稳之后,柳青云拿起手帕捂住嘴咳了一声,道:「这位小哥,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坐太久了腿有点儿麻,怕踩不稳给摔了。」 韩褚皱了皱眉,他向来就瞧不上妓子,而柳青云这个人,不管是言行还是举止都轻佻至极,风尘得不行,他不情不愿地扶着柳青云从马车上下来,怎么着都想不通曹错为什么会给这样一个风尘女赎身。 踩稳之后柳青云朝韩褚抛了个如丝的媚眼,随后摇曳生姿地往曹错身边扑过去,娇柔道:「世子爷,走这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人家。」 碍于丁广陵在的原因,曹错不好呵斥她,只冷冰冰地说了句:「你要是跟不上明儿就让韩褚送你回竟京。」 「讨厌,」柳青云往曹错身上打了一下,道:「没有世子爷在的竟京,就算再繁华也无滋味。」 「……」 曹错烦不胜烦,给韩褚使了个眼色把人给带走了,丁广陵面色不改,既不见笑,也不见严,道:「世子好福气,出来办差也有佳人相伴。」 「丁御史见笑了,不过是底下的人说笑而已。」 「我不是什么老顽固,竟京许多世家纨绔的花样我也有所耳闻,丁某不是在背后多言之人,世子随自个儿喜好就成,不必拘谨。」 曹错也不再过多解释,道:「今日咱们先找个客栈歇着,明日就能到达宁西。」 「也好,」丁广陵道:「明日我先随你一同去尹安,你少年时在尹安住了好些年,好久不来也挂念吧,到时候你在尹安多待些时日,我先去其余州县看看。」 曹错拽着马绳,笑道:「那就有劳丁御史了。」 大寒一到,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尹安街市热闹得紧,到处都是为新年採购的农妇。 许卿湖难得和萧红香一同出门儿逛街,姚何也在。 姚何本就讨人喜爱,私底下虽然老是挨他那些不上道的哥哥们揍,但总归是喜欢逗他玩儿的,萧红香也稀罕他,一路上都在跟他说笑。 许卿湖双手背在身后,偶尔才会搭几句话,他这个当亲儿子的,反而没有姚何一个像儿子的跟萧红香亲,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姚何有点儿想玩儿爆竹,但是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又怕惹人笑话,但他是个聪明人,一大早就去把管豹的大儿子骗过来了,颜冉本来就忙着准备过年的菜食,巴不得姚何把这闹腾的傢伙带走。 管虞才八岁多一点儿,比姚何还要喜欢玩儿烟花爆竹,买了一大堆,姚何难得大方一回,把自己的月银拿出来付了爆竹的钱。 倒也不怪姚何抠门,主要是他主子太穷,有点俸禄全都拿去练兵去了,给府上的人发的月银是一个月比一个月少,别说是买爆竹了,就是想去买点儿做工精细的点心姚何都得半块儿半块儿的买,每次他买半块儿,卖点心的老闆都要拐着弯儿地说一句他太穷酸。 第166页 许卿湖见他冷不丁儿的大方一回,笑道:「今儿发财了?花钱这么捨得。」 姚何:「给豹哥的儿子花钱,我乐意。」 许卿湖口袋里空得很,摸出洞了也摸不出一分钱来,「给我也买两个烟花,我要红色的那个,喜庆。」 「……」姚何一万个不乐意给他花钱,他捨得给管虞花钱还是因为自己想玩爆竹,要不然他也不乐意掏钱。 管虞抬起头,眨吧着眼睛盯着姚何看,道:「小盒子叔叔,我还想要一个狮子头面具。」 「……」姚何脸上的笑容都僵了,这要是买了年后不得穷死,连点心也吃不上了。 萧红香见他为难,慷慨的掏出腰包,道:「你们想要什么就拿,今天我来给钱。」 姚何顿时喜笑颜开,顺便拿了一个红脸关公的面具,萧红香道:「锦侯,你那两个红烟花还要不要?」 「要啊。」许卿湖拿了烟花就揣进里衣。 晚上,许卿湖与郭涉一同在后院饮酒,春日这里会长满海棠,但是冬季萧瑟了很多,只有几株红梅盛开,有些还被雪覆盖着。 第102章 乘月 郭涉浅饮一口清酒,道:「今日的月亮有些模煳。」 许卿湖抬头望月,这月亮的确不似往常清晰,他笑了笑,道:「寒冬的月哪儿比得上春夏的清朗?」 「那是,」郭涉也笑,端着酒杯去瞧许卿湖发间的簪子,跟他平日戴的有些不一样,「你今日戴的相思木簪不错。」 「也就还过得去吧,」许卿湖:「以前闲的时候自个儿磨的,品类不算佳。」 先前许卿湖不觉得这簪子有什么稀罕,但是一想到狼崽日日都贴身戴着,就觉得这簪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郭涉不知道他与秦王家世子的桃色之事,道:「明儿就过年了,也不晓得玉珩那小子怎么样?」 「玉珩伤势转好了许多,」上回曹错来的信上提及过,许卿湖道:「不拄拐杖也能走些时候,你不必过于忧心,年关一过文台要上竟京看他妹子,到时候我让文台带你去竟京,你两正好聚聚。」 「也好——」郭涉长嘆了一口气,他还想回清野苍筤山看看郭策,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看了就捨不得走了。 郭涉不是个酒量好的人,不过才小酌三杯就有些晕了,整个人都趴在面前冰冷的石桌上。 「成渊,成渊……」 「我在,」郭涉迷煳得厉害,含混道:「今日不胜酒力,府君见谅,我先告辞了……」 这事儿也怪许卿湖,明知道人家平时不喝酒,还让他陪自己月下饮酒。 许卿湖本想上前去扶他一扶,道:「你还走得稳吗?」 郭涉抬手阻止了许卿湖的搀扶,言简意赅:「稳。」 郭涉这人就连醉了也不改骨子里的稳重谦逊,脚底都是轻飘飘的,但是每一步都走得特别平稳。 郭涉一走,偌大的后院便只剩了他一个人,比平日冷清更甚。 许卿湖背靠着石桌,双腿散漫地伸在前面,望着月亮出了神,今晚的月亮真够昏的,随后他拿过酒壶,仰头就喝了半壶酒,酒水洒落了好些在他衣襟。 许卿湖心头突然闷得很,月亮高悬又有何用?既不解衷肠,又不寄情思。 他突然对月亮生了怨,拿过旁边的落月刀,翻身跃上石桌,变作了月下刀剑客,像要噼碎月亮一般,但总也够不到,他愠怒地从石桌翻身落地,在海棠枯枝丛里耍刀,惊得一地落雪,一旁的梅花最可怜,平白无故就被刀背打落在雪地。 许卿湖心口很热,他攒了这么多话要跟那个人说,却连面也见不得。 一院的红梅被他折腾得悽惨,许久许卿湖才安静下来,不远处此起彼伏的烟花如林中响箭,轰鸣声连续不断。 许卿湖被烟花爆竹声吵得唤回了点儿理智,今晚是怎么了?吃点酒竟然就做出了这般荒唐至极的举动。 他兀自收回刀刃,坐回方才的位置,依旧是背靠着石桌自个儿饮酒。 恍惚间他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没多久声响就停了,许卿湖觉得定是自己听错了,他被突然的幻听搅得思绪再次混乱。 良久,他突然就笑出了声,越笑越冷静,他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后撑,仰头望着缺了一方的弯月,月亮模煳得像是一滩被石子儿盪碎的湖面。 他久久地望着寒月,好一会儿才字句清楚语气却含混,似是慨嘆道:「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 不等许卿湖把诗念完,就又听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重叠在他的声音上。 「落月摇情……」 这个声音笑得好厉害,不是从许卿湖嘴里发出来的。 许卿湖蹙起了眉头,即使喝醉了酒,也不该连续出现这么多次幻听,他勐地从石椅上起身,果然看到一人靠着身后的柱子好笑地看着他。 曹错拿起手中的那串无忧铃,摇了几下,含笑道:「落月摇情……满江树。」 「阿远……」 许卿湖疑心自己喝了太多酒看错了,勐地摇了摇头,定睛一瞧,不是那人又是谁? 许卿湖往后踉跄了一步,紧接着大步向前,把人拥入怀抱,惊得曹错手上的无忧铃胡乱作响。 曹错单臂环住许卿湖的嵴背,时不时轻拍几下似作安抚,笑道:「你不来见我,我来见你了。」 第167页 「真的是你,」许卿湖心乱如麻,握紧曹错的双肩,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就抚上了他的面颊,气息急促道:「你终于来了。」 曹错把铃铛系回许卿湖腰间,微微抬头与他对视,道:「你在信上说想我入骨,此话当真?」 许卿湖:「当真。」 曹错看着他的深邃的眼睛愣了会儿神,半晌,他忽而一笑,道:「我不信。」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好不容易才出现在面前了,许卿湖用不着再遮掩对他的心思,低头去吻他。 这个吻变得很不真切,像是梦里的场景,他的吻突然变得急躁起来。 曹错有点儿接不住他的反应,本能地想往后退一步躲开这个吻,他刚撤步许卿湖便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抬臂拦在他腰间,不由分说地把人带到跟前加重了这个突然而至的吻。 这个吻持续了太长时间,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何时下起了雪来,曹错被这个吻逼得喘不上气来,想推开许卿湖,许卿湖轻易地就扣住了他的腕骨。 曹错膝盖一软,险些跌坐下去,许卿湖连忙稳着他,这才停下了继续亲他的动作。 许卿湖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曹错被他看他有点难为情,慌乱地别过脸去,道:「我是骗你的……你信上说的那些,我是信的,你干嘛这么凶?」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低下头,用额头去抵着曹错的额头,沙哑道:「阿远,阿远——」 「嗯?」 「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啊?你再不来……我都要下雪了。」 许卿湖的声音搅得曹错心都化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心头一闪而过的隐痛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许卿湖适才说的每个字,都如湿凉的湖水柔柔地漫过他的心脏。 曹错眼眶突然晕热,他垂着眸子,不敢稍稍抬头去看许卿湖一眼,他从来不知道许卿湖也会有这样的埋怨,在他的印象里,许卿湖是那个,就算泰山崩塌他也会不动如山的人,今日思怨竟会出自他的口中,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没一会儿两人温情的时刻就被人扰乱了,于瓒匆匆走到后院,没想到正好撞见他主子跟人额头相抵的温存场景,坏人这种气氛岂不是罪大恶极。 但是外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也不敢耽搁,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心头挣扎了许久之后,于瓒硬着头皮当了那个坏人温情事的人,站在几米开外假咳了两声。 许卿湖不耐烦地抬起头,明显是不满有人此时来打扰,他冷声问:「跑到这儿来所为何事?」 于瓒看了看若无其事站在原处的两人,尬笑了几声,道:「这会时辰不早了,世子爷还在我们府上……」 许卿湖不悦地打断了他,道:「有话直说。」 「韩储来府上要人了,」于瓒不再为方才的尴尬绕弯子了,道:「豹子跟他一向就合不来,现在两人在门口打起来了。」 「文台呢?」 「豹子那气性,十个水文台也劝不住,」于瓒道:「你要是不去的话,他们今夜怕是不会作罢。」 许卿湖偏过头去看曹错,道:「你就在这儿等我,哪儿也别去。」 「……」曹错挑了挑眉,没答。 许卿湖拿他没招,把插在发间的木簪插入曹错的黑髮,道:「听着没有?」 「听着了。」 韩储和管豹扭打在地上,本来平整的雪地被二人搅得乱糟糟的,两人谁都没占到便宜,管豹眼周被打得青红,韩储则是被打得鼻樑都麻了,血串子簌簌往下落在管豹脸上,管豹嫌弃得恨不得摔死这个只会拿腔拿调的烦人精。 管豹腿上用力地压制着韩储的大腿,道:「你他妈有种就别用你那把破剑,我当你是什么能打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弱爆了的软货。」 「呸!」韩储另外一条腿突然用力,一个翻身勒住管豹的脖子,道:「老子就是不使剑也一样赢你,打败你分分钟的事儿。」 「我劝你还是少说这种不自量力的话,」管豹被勒住脖子十分不好受,但又不能在这混蛋面前丢了面子,道:「血都溅老子脸上来了,我要再用点儿力你就得打道回府了吧。」 许卿湖一来就看到他们两滚在雪地里面,狼狈至极,那副谁都恨不得弄死谁的样子,就跟尹安街上站在庭院门口对骂叫嚣的狗子如出一辙。 许卿湖被这场面弄得突然嘴角一扬,险些笑出声,水汜连忙上前,刚凑近就闻到了许卿湖身上的酒气。 「你方才喝酒了?」 「不可以吗?」 「不是。」 「他们两在这儿撒泼打滚多久了?」 「有些时候了。」 许卿湖呵斥道:「豹子,还不收手。」 第103章 思怨 管豹虽然气性大,但是很听许卿湖的话,停手之前还不忘往韩储屁股上勐踹了一脚,险些把人踹了个狗啃泥。 韩褚储颤巍巍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雪渣子,下巴被鼻血煳了一圈,就像摊子上买剪子的商贩剪出来的狗熊模样,再加上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看了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许卿湖咬紧了后槽牙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怎么着也是曹错身边的人,要是当面嘲笑着实是唐突。 许卿湖忍了好一会儿才把笑意憋下去,明知故问道:「韩将军这么晚来我府上有何要紧事?」 第168页 韩储:「我来接我家世子。」 管豹挑衅的语气道:「早跟你说了,是你家世子爷自个儿不想走,你来在这儿也没用。」 韩储不悦地回应道:「我在跟许府君说话,干你何事?」 管豹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 许卿湖不紧不慢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已经在我附上歇下了,明日等他一醒我就让人送他回去。」 「不行,」韩储态度强硬,道:「世子此次来尹安有重要的公务在身,要是妨碍了公务谁都吃罪不起。」 管豹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自顾自道:「世子跟你回去难不成一宿不睡啊?在哪儿睡不是睡?怎么可能在太守府睡一晚就妨碍了公务?煳弄谁呢?」 许卿湖:「你家世子先前不在竟京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若因为今晚就妨碍了公务,我自当前往竟京向皇上请罪。」 「你……」 「尹安天寒露重,要是惹了风寒可就不好了,韩将军请回吧,」许卿湖拔高了点儿声音,道:「文台,送客!」 韩储还想再说些什么,水汜见状连忙上前稳着他,道:「韩将军这边请,我这就差人给你备马车。」 韩储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心情自然不悦,拂了拂袖子,冷声冷气道:「不必,我自己会走。」 把这里的事处理妥善之后,许卿湖一刻不留转身就走,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在旁边憋着笑,管豹本就跟韩褚叫着劲,见于瓒笑得欠,就把气往他身上撒了,吼道:「你他妈笑什么笑?」 于瓒道:「你们刚才看到韩褚下巴被血煳了一圈儿没有?那样子也太滑稽了,我在想,刚才主子是怎么忍着不笑的?」 水汜深吸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于瓒嬉皮笑脸的样子,道:「你们两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许卿湖步履轻快地行至后院,可是院中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一盏还没有燃到底的烛灯。 簌簌大雪遮了许卿湖的视线,莫不是那人趁着方才的乱子熘走了?还是说从来就没有来过? 採薇和莲心刚从后院折了两枝梅花,打算回到寝房插入瓶中。 莲心疑惑就这么两枝梅花能香多长时日,採薇宽心笑道:「一枝可以香好几日了,等香味散去再折一枝就是了。」 「哦。」 两人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许卿湖,连忙把梅花枝藏在身后,行礼之后就匆匆要走。 「等等!」许卿湖立马叫住了她们。 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她们都知道许卿湖行事严谨,怕因折枝一事而被责罚,採薇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大人,有什么事吗?」 许卿湖压根儿没去看她们手上的梅花枝,问:「你们方才打这儿过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採薇:「有有有。」 「对,」莲心立马附和,道:「是秦王家的世子,他方才就在这儿,说是风雪太重,就离开了。」 许卿湖接着问:「他往哪儿去了?」 採薇指着内院许卿湖的房间,道:「像是往内院的方向去了。」 「嗯,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採薇和莲心同时松了一口气,迈着急切的步子快速离开了此地,许卿湖抚着腰间的那串铃铛,大步往内院的方向去了,果真见得房内灯火通明。 许卿湖站在门外,突然停下了脚步,竟有些露了怯,要是房内的人真的睡着了,动静太大岂不把人惊醒。 许卿湖放轻了动作,轻轻合上房门,那人还真躺在床褥里睡着了,黑靴规矩地摆放在床底。 许卿湖轻手轻脚地上榻,动作不大,但还是把人弄醒了,正要灭灯的时候曹错突然迷迷煳煳地坐了起来,疑惑地喊了一声:「大郎。」 许卿湖拉过被子拢在他身上,轻声道:「我把你弄醒了吗?」 曹错摇了摇头,被光亮刺得有点睁不开眼睛,刚才掀开被子那一会儿功夫就挨着了冷气,喉咙痒得紧,咳了几声,喉咙又痒又难受,「睡得不深,本来打算在原处等你的……有点儿冷。」 许卿湖带着他躺进床褥,把人抱得很近,轻拍着他的嵴背,道:「你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冷的天,就先回房内,别吹风。」 曹错下巴尖抵着许卿湖的心口,问:「你没见着我,不会生气吗?」 「不生气,只是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 「怕你什么都不说,转身就离开了,」许卿湖握着曹错不太热的掌心,道:「你还冷不冷?」 「冷。」 许卿湖凑近他的耳朵,耳语了一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悄悄话:「想不想做点不冷的事情?」 曹错做梦都想,现在见着面了,偏偏口是心非的毛病又犯了。 「……不想。」 「真不想?」 「不……」 没等曹错把话说完,许卿湖就握着他的后脑勺,轻车熟路地把所有拒绝的话都原封不动地封在唇齿间。 曹错起热很快,尤其是在许卿湖的揉搓下,他热得湿出了汗。 曹错咬着许卿湖的肩头,他喜爱和许卿湖亲密无间,可他内心深处对床/事是怕的,他怕不可控的会引他疯魔的潮热,也怕如此凌乱不堪的样子被许卿湖看了去,但是在许卿湖强悍的冲撞下他别无他法,只能咬着许卿湖的肩头缓解这样的恐惧。 第169页 许卿湖也咬他,力道更大,要把人拆之入腹一般。 曹错气喘地趴在柔软的床褥里面,太热了,他身上的皮肤已经被薄汗浸湿,他想往床头爬去碰一碰冰凉的床柱。 许卿湖趴在他身上,手臂扣着他的锁骨不让他逃,在他的肩胛骨和嵴背上咬出一圈儿一圈儿的印子,折腾了许久才泄了。 曹错被烫得厉害,双眼氤氲了一层热雾,许卿湖抱着他的后背,趁着短暂的放松的空隙去摸曹错的脸,摸到了他眼周的水汽。 「错儿,你……」 许卿湖以为他在哭,可曹错却突然翻了个身,环住他的脖子,道:「大郎……你以后别再离开了,我和你的思怨,是一样的。」 话音一落曹错反而更热了,许卿湖的东西这么烫地贴着他,曹错被他拥在怀中,明明是这么温情的时候,却被这么勐烈地颠着。****曹错趴在许卿湖的胸口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浑身都起了潮热,好久都退不去,连着指尖都是烫的,像只被烫熟后软趴趴的虾子,可怜兮兮的样子。 许卿湖手臂搭在曹错的后背上,轻声唤道:「知远。」 「……」曹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特别不想理他。 「错儿。」 曹错还是不理。 「狼崽,」许卿湖把人往上抱了些,隔着微弱的灯瞧,他面上的硃砂简直媚人魂骨,许卿湖喉头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摩挲着他唇下的红痣,耐着性子哄问:「我方才很兇吗?怎么不理人了?」 「不是……」曹错手指绕着许卿湖的黑髮,别扭道:「你别看我了,我现在太乱了。」 许卿湖继续揉搓着他的红痣,愣是把痣周围的皮肤都搓红了,他懒倦地答着曹错的话:「嗯,被我弄乱了,乱了也好看,只能我一个人看。」 曹错歪着头看他,不解地问:「你就这么喜欢我脸上的红痣啊?老是这么摸。」 「痛吗?」 「有点儿,还能忍。」 「痛了还忍什么?」许卿湖浅笑了一声,灭掉了灯,在他唇边硃砂落下很轻的一个吻,道:「别忍了曹知远,被咬的地方痛不痛?」 「不痛,我又不是女人,」曹错平躺在榻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再说了……」? 「再说什么?」 「床上的痛不是夫妻间的乐趣吗?不痛的话,就说明本事不行,」曹知远笑得厉害,咳了好几声,但是又笑得停不下来,侧过身拿食指去戳许卿湖的肋骨,跟他商量道:「诶,你要是不行的话,就换我来吧。」 许卿湖握着曹错还在造次的手指,「嘶」了一声,道:「曹知远,你今夜是真不想睡了是吧?」****第二日一早韩褚就来许卿湖府上要人了,管豹与他一碰着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即使被于瓒和水汜两人拦着,动不了手也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这场口舌之战不光是韩褚和管豹两个人面红耳赤,还殃及无辜。 第104章 为真 于瓒手都拦酸了,管豹这个头可真不是盖的,更要命的是管豹那嗓门儿也骇人,一大口口水唾沫全都飞溅在于瓒的脸上了。 水汜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不知道溅到了多少韩储的口水。 于瓒劝说道:「你冷静点儿豹子,人家又没得罪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呸!你赶紧给我松手,这孙子站在哪儿唿吸就是得罪我了。」 韩储也不甘示弱,指着管豹吼骂道:「你双脚踩在地上才是得罪我了,老子要是不收拾你一顿就把名字倒着写。」 郭涉一大早就看到这场景,好笑之余也有点担忧这两个人会真的打起来,就招唿着旁边的姚何去跑腿,道:「小盒子,你赶紧去吧大人找过来,要是打起来了,传出去的话外人就该看笑话了。」 「好。」 郭涉看到姚何跑开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小子还真是没什么心眼儿的难得之人,府上出了这种事情,水汜和于瓒当然都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知会许卿湖。 但是府上的人基本上都知道秦王家的小世子就在府上,谁都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去坏他二人的好事儿。 郭涉也不愿去做这事儿,就忽悠着姚何去了。 姚何虽然看过几本春宫图,也知道他家大人疼爱小铃铛的事儿,但毕竟两人都是男人,他就没细想过其中的事情。 等他喘着气踩过白雪跑到许卿湖房门的时候,刚歇一口气就开始喊道:「主子,韩将军来府上了,在前院跟豹子打起来了,拦都拦不住。」 曹错迷迷煳煳地听到外面的动静,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褥里面,外头姚何还在继续喊。 曹错推了推许卿湖的胳膊,含混道:「有人喊你。」 「嗯?」许卿湖扣住曹错的手指,道:「怎么了?」 「姚何在喊你。」 许卿湖半眯着眼睛,这才听清了姚何在念叨些什么,拿过一旁的香炉朝门口扔过去,里面燃过了的灰撒了一地,姚何听到动静之后立马就跑了。 许卿湖偶尔会有起床气,每次姚何都会在许卿湖发火之前熘掉,但是从竟京回来之后许卿湖就发过起床气,而且也从未晚睡过。 而今日辰时都快过了,许卿湖还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没一会儿外头就清净了,但是两人的瞌睡却醒了大半。 曹错:「你不去看看吗?万一是什么要紧事呢?」 第170页 「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你的属下来要人了。」 「韩储?」 「嗯,」许卿湖伸臂把人揽过来,小臂搭在他的腰上,道:「还睡吗?」 曹错下巴尖磕在许卿湖肩膀上,学着他的话轻声问了一遍:「还睡吗?」 这倒是和他以前的习惯很像,先前他还不会说人话的时候,总是结巴地重复别人说的话,这毛病是后来被冯昭和许卿湖打多了手心才改过来的。 「怎么学我说话?」许卿湖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睡了吧,再睡下去你属下今儿怕是在府上不走了。」 曹错又学着他的语气说话:「嗯,不走了……」 许卿湖把人带起来,往他腰背上拍了一巴掌,道:「还学呢。」 曹错歪着头看他,道:「嗯,我不能学吗?」 「能学,」许卿湖拿过自己的氅衣给他笼上,道:「外头有雪,等暖了再出去。」 曹错坐到床沿去穿靴子,道:「谁这么娇气了?就这么点儿雪,根本就冻不着我。」 话音一落曹错就咳了起来,许卿湖:「冬天的事儿,你嘴硬可没用。」 曹错穿好靴子才抬头去看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许卿湖就已经凑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不等他开口说话许卿湖就亲了上去。 曹错下意识地往后仰,被许卿湖拦腰拉回来了。 许卿湖紧紧地环抱着曹错的腰,像是要把这半年来的情思怨怼统统都给他的狼崽,能给的不能给的一併都给了。 曹错被亲得喘不上气来,但是许卿湖的吻几乎是以压倒之势在继续,让曹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在这个强势而不容驳斥的亲吻中曹错觉得越来越沉,肢体在下沉,唿吸也在下沉,可怕的窒息像湖水一样包裹着他。 许卿湖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曹错慌乱的在许卿湖下唇上咬了一口,许卿湖吃痛后才清醒过来松开他。 许卿湖的喉结上下有力地滑动了一下,双手撑在床上以虎踞的姿势把曹错圈在他的势力领域,深黑的眸子盯着他,没有任何一丝要退让的意思。 曹错唿吸紧促,他在许卿湖的目光中变得有些燥热起来,脖颈一周的皮肤泛起了点儿红,他现在亲人的时候怎么都这么狠的?凶得像是要把人吃掉一样。 曹错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刚才学他说话故意这么凶他的,道:「我不过学你说了两句话,你至于这么凶吗?」 「没凶。」许卿湖嘴里有股血腥气,是刚才被小狼咬破了皮溢出来的血。 「你以前不是这么亲人的。」 「嗯?」 曹错蹙起眉头,从昨晚开始,他已经好几次被许卿湖亲得快要窒息了,就跟以前他掉进湖里时一样的无措。 「你之前不会让我喘不上气,你现在……是要借着亲我的假象来杀我吗?」 许卿湖眼神飞快地眨了几下,摩挲着曹错的后颈,随后俯身抱紧曹错的双肩,道:「我太想你了曹知远,你不出现的时候我就想亲你,你一出现我就只想爱你,亲卿爱卿,而可以为真。」 曹错兀地红了脸,眼睛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香炉,冬天明明这么冷啊……他却快要被捂热了。****许卿湖和曹错到前院的时候,管豹还在和韩储对骂,看到曹错过来韩褚才消停下来。 「世子。」 曹错神色严肃,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道:「何事要在此处撒泼?」 韩储:「世子一夜未归,属下实在心安不下。」 曹错道:「许大人是我的故交,于情于理我来尹安都该上门拜访,你只管心安好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拜访也不至于一夜未归吧,但是韩储没有继续说,只默默地应了曹错的话。晴雪午时。 孔牧与冯昭二人一同来了许卿湖府上,皆为宁西五州许多人身中奇毒一事。 时别多年,冯昭没有认出大堂内身高八尺之余的仪表男儿是他教过的学生,也不怪他认不出来,曹错身上早已不见了少年时不懂规矩的样子,俨然富家公子之态。 许卿湖让採薇奉茶,许卿湖道:「今日宁西其余四州皆有怪事,现在又正逢年关,难保这些怪事会不会引到尹安来,今日请二位来,便是因为此事。」 孔牧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他早就听说过许多人中毒一事,多数人都是口吐白沫而死。 冯昭道:「此事古怪,宁西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人中毒,但偏偏尹安一点儿事也没有。」 「不奇怪,」曹错道:「狼泉是宁西和厥北的重要关口,若是有厥北有人盯上了宁西之地,首先要应付的就是狼泉训练有素的勐将,其次是千越,千越养的良马多数是要送往狼泉的战马,还有紧挨着千越的聊西和牙括,这两州本身就肥地沃土,在乱世的兼併战中早就习惯了以战养战,再加上高祖推行的屯七守三之制,积累了大量钱财和粮食,厥北自然忌惮,而尹安除了位置邻近这四州之外,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厥北当然不会在这上面费功夫。」 冯昭看向曹错,总觉得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待曹错一席话说完,冯昭才出言询问:「阁下是?」 「我姓曹,单名一个错字。」 孔牧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说好多人都听说过这名字,诚宜四年秦王家里失踪的儿子就是这个名字。 第171页 孔牧旁敲侧击道:「表字可是知远?」 「正是。」 冯昭也反应过来了,此子是秦王世子,当年在尹安好像是住在许卿湖府上的,这么一想冯昭突然开朗起来,道:「莫非你是……小铃铛?」 「正是,」曹错点点头,道:「此次前来尹安本该是我去先生府上拜访,没想到会在许大人府上偶遇。」 冯昭这几年也听说过曹错在寒北立了战功一事,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面色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苟言笑的肃穆样子,不会因为谁地位低下就轻贱于人,同样,也不会因为谁身份高贵就给个好脸色。 良久,冯昭才不冷不热地开口道:「相请不如偶遇,有缘自当再见。」 曹错莞尔,没接话。 孔牧道:「自古以来,皆道英雄出少年,世子在宁东履立奇功,果真是少年英雄。」 曹错:「怀远大人过奖了,时运而已,非吾之能也。」 孔牧愣了一下,从未见过曹错,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份的,许卿湖倒是不觉得奇怪,曹错人不大的时候,定是没少跟在他后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和孔牧见面的时候就被他给撞上了。 第105章 寻酒 年夜,许卿湖和萧红香一起用膳,姚何也在。 萧红香:「听採薇说世子来尹安了,他幼时住你府上,你不去见一见吗?」 许卿湖面色照旧,道:「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不急。」 「主子,你和知远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姚何搁下筷子,嘴里塞得鼓鼓的,道:「韩褚还来咱们府上要人,你忘了?」 萧红香知道许卿湖心思重,他们母子之间总有一道萧家的隔阂。 萧红香没再继续问曹错的事,夹了些清淡的菜就着米饭吃,道:「小盒子,待会儿用完膳你把管虞带来,看你们放烟花热热闹闹的我也欢喜。」 管虞还不到姚何的腿这么高,跟在姚何后面围着烟花爆竹跑,萧红香站在屋檐底下看,看着看着就笑了,道:「府上有个孩子就是热闹,要是我也能抱一抱孙子,就再也没什么所求了。」 许卿湖假咳了两声,喊道:「姚何,你过来。」 姚何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问:「什么?」 「你去把豹子和水文台都叫到这儿来,把管虞那个拜过把子牙齿还没长全的小孩儿也叫上。」 姚何一头雾水,道:「他们应该都在自己家里的院头吃年夜饭,怎么突然要把他们叫来?」 「过年得一伙人在一块儿才热闹。」许卿湖拍了拍姚何的肩膀,道:「赶紧去吧。」 说完许卿湖就跟没事儿似的走下石阶,萧红香立马叫住了他:「大郎,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许卿湖:「我出门讨口酒喝。」 「站住,」萧红香每次一跟他提到什么娶亲抱孙子的事都被许卿湖给煳弄过去了,她难得强势一回,道:「今夜你哪儿都不许去,府上什么样的酒没有?」 「府上佳酿盈觥,独缺故人之酒,」许卿湖铁了心要走,道:「我去去就回。」 到马厩解开胡儿鹤的马绳,许卿湖翻身上马,身上的酒气被风吹进胡儿鹤的鼻子里,马也像醉了似的,踏雪奔走,在雪地留下一串马蹄印。 白天下过一场雪,此时又是一场大雪,许卿湖双腿遒劲夹紧马腹,呵斥一声,骑马直奔驿站。 驿站大门敞开,房檐挂着一对灯笼,里头动静不小,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里头的热闹,柳青云抱着琵琶,斜倚着窗,韩储不通音律,一路上柳青云都在拨弄她那把琵琶,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店家往他们一桌上了盘儿菜,道:「哟,这娘子的琵琶弹得可真好,这小破馆子好久都没人来弹过琵琶了。」 韩储身板直挺挺的,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曹错对面,道:「败人骨气的玩意罢了,听多了只会形神匮乏,有什么好的?」 曹错一路没少听韩褚说带着柳青云的诸多不便,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 柳青云放下琵琶,道:「所以说你是粗人,没学过高雅的东西,这也不怪你,毕竟哪儿有山猪咽得下细糠的?」 「路上吵,年夜也要吵?」曹错小酌了一杯,道:「能吃菜就少说话,再吵好好的年夜都被糟蹋完了。」 掌柜眯着眼睛在柜檯打算盘算帐,一个本子都写完了,逢年过节这生意就是比平时要好,门口马蹄声震耳,掌柜朝外头赔了一眼,见了来人立马快步跑到外边儿,笑道:「哎呀,府君今夜怎么也来了?」 许卿湖把马绳递给旁边儿的伙计,道:「寻有缘人讨口酒喝。」 掌柜正要吆喝人来伺候,许卿湖抬手打住了,道:「找点儿酒喝而已,别太大阵仗。」 许卿湖视线飞快扫过大堂,见着靠窗而坐的人,忽而一笑,大步走去。 曹错还端着酒杯,抬眼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大年夜许府君不在府上,怎么一个人跑到外面来了?」 许卿湖:「府上的酒太淡,没有滋味,想着世子在此处,定有好酒,便来讨口酒喝,不叨扰吧。」 韩储厌烦许卿湖府上不知天高的厚的蠢豹子,厌屋及乌,连带着也厌恶了许卿湖,闷声道:「当然叨扰,各过各的年,多一个人出来当然麻烦。」 曹错不冷不然的语气道:「是挺麻烦,驿馆的菜餚可比不上太守府的,许府君想要什么样的酒喝不到?还是回去吧。」 第172页 「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了。」许卿湖转身就走了,没有回头看一眼。 韩储:「先前在尹安,许锦侯隐瞒世子身份不报,定是另有贼心,如今还厚着脸皮来讨酒喝,简直无耻。」 外头马蹄声清晰可闻,曹错的魂儿也被马儿牵着走了,外头爆竹声此起彼伏,待到二更结束才有了烟花,一伙人纷纷跑到外边儿,仰头望着烟花,顿时间热闹非凡。 柳青云笑道:「这烟花比起竟京的也不差,就是地方穷了点儿。」 韩储:「嫌穷你就回去啊,你这么矫情,哪儿熬得住宁西的苦日子?」 曹错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看着烟花出了神,他后悔了,要是方才让许卿湖留下来一同饮酒,此时他们该是看的同一场烟花的。 烟花散尽,行人也散了,曹错打了个哈欠,道:「夜半三更,该是入寝时候了,都回房歇了吧。」 灭了灯火躺在床上,曹错想的全都是许卿湖方才离开时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眷恋。 好久他都没有睡着,那人年前才说了那些露骨至极的话,何以今夜转身就走?曹错心神大乱,对许卿湖的责备越来越重,无法忽视,他勐地起身,拿过一旁的剑就走。 倘若许卿湖先前说的那些有半句假话,今夜势必一剑杀他绝不手软。 曹错点了一盏灯,气势汹汹地从驿馆出来,走到前面拐弯的地方他突然就移不开脚步了。 许卿湖双手环保在胸前,背靠着身后的墙,曹错心头一颤,眼睛酸酸胀胀的,怎么眨都不舒服,好一会儿他才别扭道:「你……还没回去?」 许卿湖这才动了动身子,隔着黑看他,道:「故人未至,不敢先行。」 第106章 别扭 许卿湖:「倒是世子这么晚不睡,是要打算去哪儿?」 曹错说不出自己夜半不寝是为了寻他这种话,把话引到别的地方去了,道:「我此次前来尹安,是有要职在身,此刻也不过是在例行公事考察尹安的民生。」 「考察民生非得等到挑大年夜,还得等到夜过三更?」许卿湖一个字都不信,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曹知远,黑灯瞎火的你能看到什么你想看的?」 「……用不着你管。」 两人在灰墙边上站了许久,这雪还没停多久就又开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落下,曹错闷闷的,他早就不想和许卿湖在言语上挣个高低了,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他对许卿湖的那些念想,一点儿也没比许卿湖那封书信来得少。 可偏偏他自己都不知到从何时起他的性子越发别扭,尤其是在许卿湖面前,他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就怕被许卿湖看低了去。 他自己也明白,被人看低了也不可怕,可看轻了他的那个人独独不能是许卿湖。 幼时被许卿湖骂「畜生」时,曹错不知其中含义,如今清楚了,每每记起此事他都不知如何是好。 许卿湖明明把他看得这般低,却还是碍于他是秦王世子的身份授他诗书,教他礼仪廉耻。有时曹擦甚至希望自己从未学过那些圣人诗文,从未知晓礼义廉耻,一辈子都混迹于狼群,这样的话时间各种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他还是那只跟随狼群四处奔走的「小狼」。 许卿湖解开氅衣披在曹错身上,道:「赶紧进屋去吧,别染上风雪,天大的事也等明日再说。」 曹错暗自较着劲,没听许卿湖的话,固执地立于原处,巷口的风来得急,曹错顿时喉咙痒得厉害,常年咳疾傍身,他已经学会了怎样咳嗽可以不这么痛苦,他的咳嗽声都是隐忍克制的。 许卿湖不忍他着了风寒,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戏笑,道:「这会儿风太大了,别站在此处,先进屋去,啊?」 「我不,」曹错:「你方才走得这么快,现在来管我做什么?」 许卿湖:「曹知远,你还讲不讲理了,方才分明是你赶我走的。」 「……」曹错偏头看着旁边空荡荡的街巷,一言不发。 许卿湖见他那股固执的劲上来了,放低了声音继续哄道:「行,我不走了,先进去避避风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曹错想同许卿湖待在一处,等进去了,许卿湖就该回府了,曹错不乐意,但又无论如何说不出那句捨不得的话来。 许卿湖凑近了些,额头抵着曹错的额头,垂眼看他,道:「错儿,大半夜在闹什么脾气,嗯?就因为你让我走我走了,所以你不愿意再和我说话了吗?」 曹错埋下头,闷声道:「我没说。」 风雪渐大,再这么站下去许卿湖担心赶明儿曹错就真要一病不起了,他突然附身,臂上发力把人扛在肩上,径直往驿站里去。 突然的腾空让曹错有些心惊,道:「许锦侯,你放我下来。」 「你最好别乱动。」许卿湖扛着他往二楼去。 曹错真就不乱动了,方才飞快闪过的心惊也没了踪影,他惊奇地发觉,许卿湖这么扛他他是欢喜的。 开了门之后,许卿湖抬脚勾上房门,扛着曹错放在榻上。 许卿湖解开他的氅衣,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紧接着拿了些炭放进铁皿,他动作利索,正要去楼下那些燃着的炭火来。 曹错以为他着就要回府了,飞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惊慌道:「大郎别走。」 许卿湖放下手中的炭火盆,坐到榻上,拍了拍曹错的手背,道:「我去弄点炭火过来,不走。」 第173页 曹错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过紧张,顿觉面部发烫,扭过头去,道:「那你快些回来。」 「好。」 许卿湖拿了炭火回来,曹错就赤脚站在房间门口等他,许卿湖单手拿着炭火,腾出一只手去搂着曹错往里边儿走,一进门就抬脚关上了门。 许卿湖把炭火盆放在一旁,道:「不好好躺着怎么跑出来了?鞋也不穿。」 曹错:「我不困,不想歇这么早。」 许卿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心里清楚,眼前的曹错再也不会似少年时那般坦诚了,真有什么心里话怕是也不会对自己说了,但他不能怪任何人,是他辜负了曹错的少年赤诚。 许卿湖手臂上用力将曹错面对面抱起,重新把他放在榻上,只留了一盏不太亮的灯,他也脱下靴子跟着上榻,将曹错圈在榻与墙之间狭窄的一角。 曹错:「你要做什么?」 许卿湖:「错儿,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别与自己为难。」 曹错此时才知道后悔,他不想让许卿湖觉得他性子古怪,道:「今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饮太多酒了才会这么奇怪的,平日里不这样。」 「不奇怪,」许卿湖侧过身对着他,道:「还冷不冷?」 「不冷。」曹错埋着头看着被褥上粗陋的图案。 许卿湖扶着他的双肩去亲他,曹错刚想退后,许卿湖就拦住他的腰用力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许久许卿湖才松开他,道:「先前在尹安,是我辜负了你,你要怎么责怪我都不为过,你觉得怎么痛快就怎么来,我绝无怨言。」 许卿湖手指轻轻按压着曹错的掌心,道:「但你别跟自己较劲,方才这么大的风雪,你怎么也不避一避?万一咳疾加重了怎么办?你父亲和阿姐定会为你忧心,还有你的先生,这些年他为了你的病症没少劳累,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骨。」 「我知道了。」曹错下巴抵着许卿湖的肩膀,道:「别训我了。」 许卿湖:「好,不训了。」 翌日,曹错迷迷煳煳地醒过来,他一动就挨着了身后的许卿湖,许卿湖从后面抱着他,手搭在他的腰上,曹错一动他就用力把人抱紧了。 曹错想翻身都翻不了,「许锦侯,你醒了吗?」 许卿湖低声道:「嗯。」 曹错:「那你松手,我想起身。」 许卿湖非但不松,反而把人抱得更紧了,曹错的后背紧紧地贴着许卿湖的胸膛,很不自在。 曹错动了动身子,许卿湖哑声道:「曹知远,真想起身就别乱动了。」 曹错没听他的,继续乱动,许卿湖被他蹭得很不好受,忽而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没有啊,」曹错此时只想去小解,根本就没那样的心思,「你先松开我。」 许卿湖没松,反而俯身亲亲他,腹部被他挨到的时候曹错险些忍不了了,险些就尿出来了。 曹错双手抵着许卿湖的胸口,道:「许卿湖……现在真的不行,我有别的事一定要办。」 许卿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 见他不说话,许卿湖继续压在他身上,道:「你该不会是故意骗我的话,不说话我就继续做下去了。」 曹错被他压得又急又慌,羞耻道:「我内急,我快要尿出来了。」 许卿湖这才松开他,曹错像只兔子似的飞快跑出房门,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许卿湖双腿盘坐在榻间,朝他招了招手,曹错没去他那边,而是穿上自己的衣服,道:「我还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我先走了。」 曹错衣服还没穿好,就又被许卿湖解开了。 「许卿湖,你……」 「公务的事待会儿再说也不迟,宁西怪事我已经派文台去查了,等他那儿有消息了再说也不迟,你阵仗太大定会打草惊蛇。」 许卿湖说话间已经褪去了曹错的衣物,只剩了一件轻薄的里衣,胸前两点抵着里衣,许卿湖看着眸色暗了暗。 曹错:「此次与我一同前来的还有丁广陵,宁西怪事频发,事关厥北和宁西,轻视不得,只要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必须上报回京。」 曹错话音还未落许卿湖就隔着一层薄薄的意料含住了他的喉结,好像随时都会被他撕咬丧命,曹错仰起头深吸了口气,道:「许锦侯,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许卿湖没有松开他,后空发出「嗯」的一声,时不时就会用牙齿在他咽喉处轻咬一下。 曹知远被强悍的酥麻感弄得腿上的骨头都跟着软了,他自知败给许卿湖了,央求道:「大郎,我想去榻上,脚上使不上力气了。」 许卿湖轻而易举地将他带到榻上,继续刚才的动作,这么冷的天,早上寒气更重,曹错却被许卿湖含得身上哪一出的皮肤都是热的。 脖颈至锁骨处皮肤最为可怜,里衣被许卿湖含得湿透了,隔着轻薄的衣服都能瞧见他泛红的皮肤。 曹错平躺着微微喘气,许卿湖还什么都没有做,光是这么咬他的功夫他就没招了。 许卿湖用手指碾了碾曹错脸上的红痣,他问:「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第107章 谦逊 午时,曹错才穿戴整齐出了驿站,许卿湖紧跟在他身侧。许卿湖出现在此处是韩储始料未及的事。 第174页 韩储疾步走到曹错身前:「主子。」 曹错:「何事惊慌?」 「柳青云不见了,今日一早起来就没了人影,寻遍了附近也没找到,」韩储道:「她会不会独自找丁广陵去了?」 「不会,她与丁广陵没什么故交,」曹错对柳青云的失踪并未惊讶,道:「兴许是受不住舟车劳顿原路返还了吧,这才到尹安,离聊西牙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你不是一向看不上她吗?怎么还关心起她来了?」 韩储:「一同从竟京过来的人,突然少了一个就注意到了,谈不上关心不关心。」 许卿湖记得柳青云这个名字,先前在竟京曹错接了她的绣球,京城那些个玩儿弄笔桿写话本子的没少把这编成一段风流事来写。 曹错进出许卿湖的府上越发随意,也无人敢拦,这天他在尹安城内打马而过,尹安的变化大得他险些认不出来,虽然大体上仍然是一股穷乡僻壤的味儿,但相比几年前好了许多。 曹错一路策马,到许卿湖府上的大门口停下,他动作利落,翻身下马,快步走上门口的几道石阶,穿过前院直奔大堂而去。 孔牧和冯昭也在,通风报信的人跑得还没有曹错走得快,那句「主子,世子来了。」 许卿湖:「奉茶就是。」 话音刚落曹错一只脚就踏入了大堂之内,曹错双手背在身后,身着褐色长袍,领口是暗紫细线与金丝线缝成的云纹,贵气逼人,「此次前来有要紧事说,这才失了礼数,还请府君莫要见怪。」 许卿湖面色冷静,道:「这么着急,有河要紧事?」 曹错:「昨日韩储在街市遇上了探查情况的阿妲木探子,一路尾随,入夜之际生擒两人,严刑拷打之下才逼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冯昭与孔牧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准曹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毕竟尹安这个地方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就算阿妲木真是狼子野心,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在尹安做文章。 冯昭:「你就别卖关子了 来龙去脉到底如何?」 曹错:「阿妲木大费周折地来尹安, 是和居资涿渝两部谋划好的,他们想以尹安为踏板,里应外合将宁西其余四州逐个攻破。」 「卑鄙无耻,」冯昭往大腿上一拍,气愤道:「这一招釜底抽薪需要他们相互配合,厥北各部常年战乱不休,内部本就是一盘散沙,想攻掠宁西城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曹错:「今时不同往日了,近几年噩谟迅速崛起,足以与涿渝相争,其余部族畏惧噩谟壮大如此迅速,势必会往东迁,但是狼泉的铁骑使他们不敢继续进犯,他们只能另闢蹊径,宁西五州出了尹安之外各个富饶,如果换成我们身处这般境地,会怎么做?」 「当然是从尹安下手,」冯昭捋了捋鬍子,顿时恍然大悟,道:「他们在宁西其余四州下毒,却偏偏避开了尹安,为的就是要我们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将尹安一举歼灭,这些厥北秃子也太阴毒了。」 「谁说不是?」曹错端着茶杯,用茶盖儿在茶水上轻点了几下,道:「若是真这么放松警惕了,还不知尹安日后会是什么情形,你说是不是啊?孔大人?」 孔牧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噩谟的壮大有目共睹,其余小部族在厥北举步维艰,人在绝境会干出比平时疯狂数倍的举动,想来皇上也知道这其中缘由,才会派你和丁广陵前来宁西追查宁西奇毒这等祸事。」 曹错:「我能追查出什么?此行多亏了有丁御史,否则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你如今越发谦逊了,从前在书院时就比同窗刻苦,如今身份这般尊贵也能不娇不纵,实在是难得,」冯昭瞧着曹错的模样,除了唇下那点硃砂再看不出一丝当年的样子来,「看来我当初的眼光还是极好的,知道你定会成为一棵好苗子,对得起你早先的刻苦。」 曹错早就听惯了了奉承的话,大多是因着他显赫的身份地位,他幼时在书院总盼着冯昭能夸他一夸,可是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戒尺。 冯昭也不全然是个铁石心肠,打人不眨眼的人,每次用戒尺罚了他之后,还不忘语重心长地教导他,道:「咱们做学问万万不能马虎,许多事情一步错步步皆错,现在出纰漏还来得及,等来日到了院试的考场再出这样的纰漏,一切皆晚矣,到那时你多年寒窗的努力就全都付之一炬了。」 这种一个巴掌一颗糖安抚人的方式曹错记得很清楚,早先许卿湖也是这般教他的,用戒尺打了手心之后还不忘给一块儿糖糕。 经年往事在曹错脑子里飞快闪过,想起来竟还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曹错:「昔日龌龊不足夸,先生言重了。」 许卿湖坐在上席看曹错,听着他说的话,就连他方才的恍神许卿湖也看得十分清楚。 待到冯昭和孔牧离开,还不等许卿湖开口,姚何就一惊一乍地跑来了,一见到曹错就兴奋地扑上去把人抱着,他比曹错还要年长两岁,现在个头却比曹错还要矮了些。 姚何哭诉道:「小铃铛,我可算见到你了,我本来昨日就想去寻你,于瓒和我说你已经回竟京去了,刚才听府上有人说世子来了,我就在猜是不是你,没想到还真是,还好我没有相信于瓒的话,要不然又见不到你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曹错双手往上抬了抬,被姚何这种抱法抱得相当不习惯,这姿势简直糟透了,「你找我何事?」 第175页 姚何:「我就是想你了,上回在府上,你时时刻刻都和主子待在一块儿,想和你说句话都没找着机会。」 曹错:「随时来驿站找我就行。」 「我找了啊,但你那个随从也忒残暴了,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关在门口不让我进,还说要我回去转告我家主子,」姚何学着韩储不客气的语气,怪声怪气道:「世子身份尊贵,大人大量,所以才不同他计较先前被算计一事,还说让我们知道感恩的话就不要往你跟前凑,他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嘛?气死我了,我都还没有开口说话他就把门摔上了。」 曹错解释道:「韩储不是我的随从,这其中有些误会,他不明白其中内情才会这样,过些日子我跟他说说,到时候你直接来找我就成,不过现在,你先松手成吗?」 姚何这才不舍地松开他,揉了揉眼睛,道:「小铃铛,你可千万不能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会很难过的。」 于瓒知道姚何这厮天生矫情,还有些愚蠢,但是青天白日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一旁,身上还背着一把长剑,脸色铁青,像那些被媳妇儿戴了绿帽子的丑男人似的。 曹错敷衍道:「行,离开之前我托人给你个信儿。」 「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能骗我,」姚何从袖中拿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糖糕,道:「这个你拿着,和我们以前吃的是一样的滋味儿,每次从书院回来我们都会去厨房偷吃,吃一块儿能乐上好久。」 曹错握着那包糖糕,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个。」 「当然记得了,我们既是故交,又是同窗,此番情义哪能说忘就忘?当年我们一同在府上侍奉主子……」 姚何话还没说完,于瓒就故作浮夸的勐咳了几声,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姚何偏头去看于瓒,对他的打断相当不满。 于瓒早就知道这厮蠢笨,没想到已经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人家现在是身份尊贵世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他动不动就提人家当下人侍奉人的日子,也不怕别人记恨了去。 这知道的明白他是惦记昔日同窗的情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故意攀交情。 许卿湖散漫地摆了摆手,道:「于瓒,你带小盒子去湖上捞捞鱼,就这些天过年的事情,府上好些物资都空乏了。」 姚何还想再说什么,于瓒用手臂使劲地勾住姚何的脖子,蛮力把人往大堂外头拽。 姚何用力拍打着于瓒的胳膊,道:「你拽我做什么啊?我自己能走……」 于瓒勐地往他头顶一拍,道:「老实点儿,别乱喊乱叫。」 「我快要唿吸不过来了……」姚何继续拍打着于瓒的手臂,艰难地央求道:「瓒哥瓒哥,你松松手,我本分地跟着你走。」 于瓒这才松开他,姚何连忙捂住自己的脖子,因着先前险些被于瓒扒了裤子,他十分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但是双方体力悬殊太大,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姚何委屈巴巴地跟在他身边,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跑,走到太守府门外,看到管豹大步朝这边来时,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撒腿就朝着管豹那边跑过去。 第108章 皇城 管豹这些日子没少为宁西奇毒一事忙前忙后,连年关也没有消停,为着这事好些天都睡过安稳觉,一得知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赶来向许卿湖汇报情况,压根儿就没功夫去搭理这二人的无聊把戏。 姚何拽着管豹身后的衣袍,可怜巴巴道:「好哥哥,你救救我。」 管豹阴沉着一张脸,不耐烦道:「你们又在搞什么把戏?」 「他要拧断我的头,」姚何夸张道:「我脖子都快要被他勒断了,现在还是红的。」 于瓒嬉笑道:「我可不敢,拧断你的头萧夫人可不会放过我。」 姚何继续夸大其词,道:「好哥哥,你今日要是不管我的话,明儿就没我这个人了。」 「滚蛋,」管豹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推到旁边,呵斥道:「他要是拧断你的脖子你就打断他一条腿,又他妈不是娘们儿,屁大点儿的事就唧唧歪歪地跑来哭诉,都已经到成家的年纪了还一点儿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你要再娘们儿兮兮的老子抽死你。」 姚何委屈得要死,长得瘦弱又不是他的错,他天生体弱多病,什么强身健体的体格训练他都不能多做,先前被于瓒胁迫拽到军营里折腾了几日,小命儿都差点留在哪儿了,连着半个多月的高热,萧红香愁得好几宿没有合眼,搞得于瓒都不敢继续折腾他练这练那了,生怕他真的交代在自己手中了。 姚何蹙起眉,气唿唿地小声道:「哼,等我变强壮了,我也这么说话。」 管豹压根就没听见他苍蝇般的自言自语,抬腿就走了,于瓒撞了撞他的胳膊,戏笑道:「诶,你一个人在哪儿嘀嘀咕咕些什么?还捞不捞鱼了?」 姚何被他这一撞往旁边退了一步,道:「我又没说不去,你别动不动就欺负我。」 「我欺负你了你又能怎么样啊?」 「你……」姚何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半天也蹦不出一句话来,真要硬碰硬,十个他也不是于瓒的对手。 「行了,再磨磨蹭蹭的天儿都该黑了,」于瓒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没刚才这么大的气力,道:「你以后别跟其他丑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什么特殊情况呢。」 第176页 姚何:「我和谁拉扯搂抱和你有什么关系?小铃铛是我兄弟,我以前天天都跟他待在一块儿,我抱抱他怎么了?」 「我不允许,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于瓒手上力气突然加重,道:「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混帐,你以前不是爱看春宫图嘛,这么跟你说吧,今后要是被我撞见你和旁的什么人拉拉扯扯,我就把你带回房中去教你活春宫。」 姚何气急地指着他:「你……」 于瓒揪着他,道:「行了,赶紧走,要不然可别怪我动手了啊。」****在尹安停留了数日曹错便该启程前往牙括去寻丁广陵,临别时许卿湖一路相送,出了城关之后,曹错停下马,道:「府君留步,接下来的路我们识得。」 许卿湖抬眼看着高坐马背上的曹错,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说了一句:「曹知远,一路保重。」 「保重。」话音一落,曹错便不迟疑地骑马前行,韩储紧跟其后。 管豹:「这人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许卿湖:「行了豹子,回府上吧。」 回去之后许卿湖便和孔牧一同商量着对抗厥北各部即将进犯尹安一事。 孔牧道:「等开春冰雪融化之后,厥北铁骑就是如虎添翼,必须赶在这之前做好防备。」 「我今日便写信向宁西其余四州寻求增援,如此唇亡齿寒之事他们不会坐视不理,」许卿湖道:「来人,拿纸笔来。」 孔牧点点头,道:「牙括是宁西其余四州距尹安最近之地,尹安一旦失守,厥北下一个对付的便是牙括。但是千越和聊西距离尹安毕竟还有一段距离,就算尹安牙括失守,也不会祸及他们,让他们出兵增援并非易事。狼泉就更不用说了,李剑年事已高,是一步都离不得的,再加上居资部屡屡进犯,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马可以增援。」 许卿湖点点头,孔牧说的也是他担心的,他弓着背写字,道:「把消息放出去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能得到一点儿增援也是好的。」 写完信之后,许卿湖停下笔,将信封好,道:「豹子,加快速度把信送出去,确保一定要送到各州太守手里。」 「是。」管豹拿好了信,即刻出发。 不多时姚何就慌慌张张地拿着书信跑过来了,气喘道:「主子,是,是……」 许卿湖:「把气儿喘匀了说话。」 姚何双手撑着膝盖,还是有些气喘,道:「是竟京来信了。」 许卿湖:「拿过来。」 第一封信是夏侯镜初的,信上说了曹彻带兵前往宁东一事,竟京城内大部分兵马都跟随曹彻北上宁东,寒北之势兇险非常。 姚何问:「主子,这是成渊送回来的信吗?」 许卿湖:「是夏侯镜初,他信上说了竟京和宁东的情形。」 姚何道:「夏侯镜初不是都已经失踪了吗?怎么会突然给你写信?还这么好心告诉你竟京的事儿。」 虽然夏侯镜初的父亲和许卿湖的父亲是故交,但是许卿湖对夏侯镜初所知甚少,但就他就对夏侯镜初的那点了解来看,可不像是个会关心周遭局势的人,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许卿湖拆开了另外一封书信,是郭涉寄过来的。支余人势力壮大,意在笼络寒北各部,联合进犯宁东,情势危机,诚宜帝派秦王率领众多兵将出征寒北以挫支余,就连各家的壮年汉子都被点兵跟随秦王一同北上,此时的皇城是一座空城。 许卿湖再三看着这信,确信是郭涉的笔迹,竟京空了,若是此时不回去又待何时? 孔牧见他神情严肃,道:「府君,信上可是说了什么大事?」 许卿湖:「秦王举兵前往寒北,成渊判断此时的竟京是座空城。」 「还有这种事?」孔牧惊诧道:「皇城都空了,那皇上的安危可怎么办?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成渊做事向来稳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写这封信。」许卿湖唤人传来于瓒,决定带兵星夜出发赶往竟京,临走之前把尹安的事情安排妥帖,交由水汜决断。 于瓒跟随许卿湖彻夜奔走,于溪边草场停下休息,于瓒:「主子,万一此行有诈,你就是报了仇也逃不出竟京。」 「萧玄老贼杀我全家,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没有理由畏缩不前,」许卿湖神情阴鸷,道:「如若情势有变,你立马带兵返回。」 于瓒轻笑了一声,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哪儿有不顾主子死活自个儿逃命的?我要是一个人回去了豹子还能放得过我?」****夏侯镜初坐在亭下饮酒,宋文清寸步不离地侍奉左右,碳火快要烧灭了,夏侯镜初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 梁庭远来时,夏侯镜初首先就支开了宋文清,散漫道:「碳火快燃过了,文清,你再去添点儿碳火来。」 宋文清道:「是,公子。」 先前夏侯镜初还在苏南澹臺灼老家时,澹臺灼就派人找了一个相貌不错,和夏侯镜初年纪相仿的小生侍奉他。如今身在竟京,夏侯镜初也不忘了让人把宋文清接过来。 宋文清自小就侍奉他,只有他在身侧夏侯镜初才不会有被人算计监视的疑虑。 「竟京出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上酒了?」 「闲得无聊。」 「喝了酒就不无聊了?」 夏侯镜初喝了口酒,一贯烂泥扶不上墙不正经地调调道:「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第177页 梁庭远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道:「先前你派到尹安的信,许锦侯那边什么反应?」 夏侯镜初:「哪儿有这么快?就算有反应也得花费些时日。」 梁庭远和夏侯镜初都想拉拢许卿湖,许卿湖身上和夏侯镜初一样背负着家仇,同样因着一场还未实施就折死腹中的变法而家破人亡。 旁人或许不懂许卿湖在仇人门下长大的仰人鼻息,认为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苟延残喘之徒,比他罪孽深重的父亲好不到哪儿去。 可是夏侯镜初却明白他隐于面目之下的仇恨,这样的恨,岂是抚养他长大这点儿小恩小惠就能弥补的。 梁庭远一语中的,道:「当年你父亲和许锦侯的父亲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要变天儿了,你倒不忘拉他一把。」 「拉他?」夏侯镜初冷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你不明白,有这么一把刀在,何须你我亲自动手,能不染上血污就不要染上,血腥味儿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洗得干净的。丞相年时已高,虽说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太忠心了,忠心过头的人是没有退路的。」 夏侯镜初就着瑟瑟冬风又喝了口酒,道:「再说了,以老主子的为人,定会担心日后师出无名,待许锦侯血染相府,还用得着担心师出无名吗?只要他踏入竟京,这个罪名他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这就是他的宿命。」 第109章 仇恨 夏侯镜初森森地笑着,安排许卿湖的同时也不忘赞嘆壶中的酒是个好东西。梁庭远眯起眼瞧他,这人明明混帐,心眼儿却是一点儿也不少。 梁庭远:「我还以为因着你爹和许锦侯他爹那些交情,你还给他留了条后路,原来是要断人生路啊,你说你爹在黄泉知道这事儿寒不寒心吶?」 夏侯镜初拿着手背的手指比方才用力了些,随后没心没肺道:「尸骨都寒透了,心怎么能不寒?」 待宋文清取了炭火回来,梁庭远已经离开了,宋文清将炭火放在桌面底下,紧接着把拿过来的氅衣披在夏侯镜初身上,道:「公子,这个时辰正是风大的时候,要不进屋了再喝吧。」 夏侯镜初:「无妨,对雪饮酒,并无不妥。」 「澹臺将军近日派人四处寻你,听说他急得夜不能寐,还要忧心寒北之事,实在辛苦,公子要是有时间,就去见见他吧。」 「不能见,只怕见了他就真要辞官带我回苏南去,等到那个时候我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了,」夏侯镜初道:「文清啊,你从小就跟着我,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应该清楚,不需要我说吧。」 宋文清颔首,道:「公子放心,你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自己会去说,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绝不向旁人提及。」 夏侯镜初放下酒杯,道:「以后的竟京,怕是不会安稳了,若是出现什么变故,你就提前回苏南避一避。」 「我不走,」宋文清摇摇头,道:「公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侍奉公子是我的职责。」 夏侯镜初抬眼看他,弯起一双眼睛笑笑,罢了,留下就留下吧,孤魂野鬼上路太冷清,黄泉路上能有人相伴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潘慧近来人逢喜事,不仅涨了俸禄,还即将要当爹了。 萧淳虽然一如既往地瞧不起他贱商出身的低微身份,但相对新婚时的强硬缓和了不少,也能和潘慧心平气和地说上一两句话。 晚上,潘慧买了些点心回府,萧淳斜躺在榻上看书,甚至都没用正眼去看他。 潘慧坐到她旁边,手掌抚摸着他的肚子,道:「儿子,看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萧淳讥讽道:「你能带回什么高雅的东西来?不过是些俗物罢了,府上要多少有多少,随便差个下人就拿过来了,你又何必费这个心?」 「你不用这般语气同我说话,咱们夫妻最好和和气气的,撕破了脸谁都不好看,我是你丈夫,是你儿子的爹,」潘慧洋洋得意道:「你这辈子离了我,还有别的生路吗?」 萧淳轻视地瞧了他一眼,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也别威胁我,我要是沦落到只能在你这样的贱商手里讨日子过的地步,就跳进河里淹死。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跟着你儿子一块儿死,反正做贱商的儿子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要我巴结你,死都不可能。」 一听这话潘慧的脸都绿了又怕萧淳真敢干出这种混帐事,只能吞下这口窝囊气,道:「行,算你硬气。」 翌日,潘慧一早就去了丞相府,和萧玄一同商量让曹错和丁广陵有去无回之事。 夏侯镜初带兵把守西门,这是从尹安到竟京的必经之地。澹臺灼前脚刚赶往寒北夏侯镜初便出现在在西门城楼。 宋文清跟在他身侧,道:「公子,现在时辰还早,你今日怎么会突然来此处了?」 夏侯镜初扬起嘴角邪气地笑了一下,道:「我担心啊,许锦侯今日前来,万一没人给他开门的话就不好了。」 「所以你特意这么早来,就是为了等他?」 「嗯。」 「先前听梁大人说话,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你与许府君不睦,没想到你们之间情义竟如此深厚。」 夏侯镜初扬起嘴角笑笑,道:「是了,这世间只有我和他最是惺惺相知。」 他分明是跟平时差不多的笑,但宋文清却觉得诡异至极,看不懂夏侯镜初笑容里的轻佻和邪气是因为什么。 第178页 竟京大雪铺天盖地,清晨还乱糟糟的地面,等到正午时已被雪覆盖得整洁如新。 远处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夏侯镜初向远眺望,雪中一行骑马而来的人的身形逐渐清晰,宋文清也随夏侯镜初一同向远看去,道:「公子,他们可是你要等的人?」 夏侯镜初:「当然。」 许卿湖夹紧胡儿鹤的马腹,加快了骑行的速度,于瓒紧随其后,道:「这年关都过了,竟京怎么还这么大风雪?」 「不打紧。」越接近城门许卿湖就越急切,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似的,他在禁闭的城门之下拽紧了马绳停下。 守城的门吏高声道:「来者何人。」 许卿湖:「尹安太守许锦侯,为宁西奇毒一事而来,有要事要面呈皇上。」 门吏道:「今日不成,你还是原路返还吧。」 门吏的态度让许卿湖更坚信了此时的皇城是一座空城,他骑马在城门下来回踱步,没有一丝要返还的意思。 夏侯镜初道:「既然是有要事来报,理应进城来说,放人吧。」 「不许放,」门吏当即驳回了夏侯镜初的话,道:「没有皇上的召令,一只苍蝇也休想过城,夏侯公子,你若没有别的事情还请离开,不要妨碍公务。」 夏侯镜初道:「今日这门是一定要为许府君敞开的。」 门吏拔刀指向夏侯镜初,道:「我知道你与诸多达官贵族交情不浅,但你不该在这儿耍混。你若执意妨碍公务,我只能将你关押起来了。」 宋文清连忙挡在夏侯镜初身前,厉声道:「大胆——公子是澹臺将军的人,你岂敢动他?」 门吏完全不给面子,道:「我不管他是谁的人,我只知道皇上下了令,立了规矩,谁要是想坏了规矩我即刻杀了他。」 「你还真是恪尽职守啊,」夏侯镜初从胸前拿出一块令牌,语气顿时变得冰冷起来,道:「见此令牌如见皇上,天子之令,谁敢不从?」 守城的士卒一齐跪下,尽管门吏觉得此事蹊跷,但还是不得已将许卿湖放入城中。 马儿前脚刚踏进城中,许卿湖就迫不及待地骑马直奔萧玄府上,一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就连玩烟花爆竹的童子都没有,整个街市寂静得可怕。 于瓒环顾着四周,道:「主子,城内如此安静,我担心其中有诈。」 许卿湖也察觉到了,竟京向来繁华,无论青天白日还是黑灯瞎火的时候人都不少,自从朝中下达了夜不闭户的召令,竟京的夜晚就开始变得比白日还要热闹,跟此时的空城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许卿湖抬手示意身后的众人放慢前行的速度,道:「放慢速度,徐徐前行即可。」 于瓒和身后其他士卒皆放轻了脚步跟紧许卿湖,等到了丞相府,许卿湖翻身下马,握住腰间落月刀的刀柄,放轻了步子往石阶上走。 外出购置的伙计一开门就撞见他们鬼鬼祟祟,道:「你们是谁?」 看他们这身行头,伙计立马就猜出他们是刺客,正当他要入室通风报信时,许卿湖利落地出刀锁了他的喉,紧接着朝身后比了一个继续向前的手势。 于瓒护着许卿湖左右,直接踏入了丞相府,光是站在院里,于瓒就已经开始感嘆丞相府邸的贵气了。 不时有两名家眷有说有笑地朝着这边过来,是萧玄纳的小妾,于瓒拿不定对付她们的主意,道:「主子,这两个女人……」 仇恨染红了许卿湖的双目,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洗刷家族之耻,他所承受的痛苦煎熬,他要在今日向萧玄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许卿湖冷声道:「凡是丞相府中的人,一个不留。」 许卿湖提着落月刀,脚步轻快地走入大堂寻人,但一个人也没有,他清楚丞相府的布局,萧玄可不是个闲得住的人,这个时候不在大堂就是在书房。 去到书房他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是潘慧,不知道两人在谋划着名什么。 潘慧愤恨拍了桌子,道:「太后欺人太甚,皇上只是病重,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今皇上被他囚禁在宫里,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萧玄:「大魏的天下姓曹,岂容她一介妇人说了算。」****萧淳被府上的侍女搀扶着坐到后院的亭子底下,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握着手上的暖壶,道:「今年的冬日怎么这么长,没走两步就冷得紧了。」 侍女道:「兴许是天公降福于大魏,瑞雪兆丰年,今年的庄稼长势定然讨喜。」 「庄稼和我有什么关系?讨喜也不是讨我的喜。」萧淳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倚靠着石桌。 珠儿步履不停地从街市疾步跑回府上,险些撞翻了府上的伙计。 伙计:「哟,珠儿姑娘,何时这么急啊?撞着人了都。」 珠儿气喘吁吁道:「我家小姐在何处?」 伙计:「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后院赏雪吧。」 珠儿气都还没有喘匀,就再次急匆匆地拔腿往后院跑去,远远地就看见了萧淳的身影。 「小姐,小姐……」珠儿边跑边喊。 萧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扶着肚子,不悦道:「大喊大叫的做什么?吵死人了。」 珠儿上气不接下气,道:「是许府君,他,他……」 萧淳顿时紧张,道:「表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179页 「他今日带着人马来了尹安,一进城就直奔丞相府邸,跟着他的人个个都带着刀,我担心,会出什么事,」珠儿气喘道:「所以立马回来告诉小姐了。」 「坏了。」 萧淳一激动肚子就疼得厉害,一旁地侍女连忙上前稳住她,被她一把推开了,道:「珠儿,你快去备车,我要去相府。」 珠儿:「可是小姐……」 萧淳厉声道:「快去!」 「是。」说着珠儿再次匆匆地往前院跑去。 萧淳在马车上腹痛难忍,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心有不安,虽然在许卿湖的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仇恨的影子,但是灭门之仇怎么可能说不记得就不记得。 萧淳心里爱慕着许卿湖,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凭藉着这份情谊许卿湖便会放下仇恨,直到今日踏入相府门口,看到横躺在前院的尸体和被血染透后红得发黑的石板和墙柱她才明白,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就无法化解许卿湖的仇恨。 浓重的血腥味儿熏得萧淳想吐,东院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萧淳疾步走去,珠儿一路提心弔胆,道:「小姐,你还怀着小公子,不可走这么快。」 萧淳听不进珠儿的劝阻,忍着腹痛继续走。 许卿湖手起刀落,砍下了萧玄的头颅,鲜血顷刻间打在墙角,萧淳惊得脚上一步都走不了,愣在原地,眼泪直流。 落月刀还在往下淌血,血珠在刀尖儿处打转,许卿湖的衣袍和脸上沾了很多血,此刻大仇得报的快意让许卿湖红了眼睛,他要丞相府上连鸡犬都留不下。 「锦侯兄,你我无冤无仇,你就当今日没见着我,放我一马,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潘慧哪曾想卑微委曲求全的许卿湖竟敢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连连后退。 许卿湖近乎走火入魔,听不进潘慧求饶的话,步步逼近,抬起刀就要朝潘慧挥去。 「许卿湖——」萧淳发了疯一般地拽着许卿湖的腿,嘶声力竭道:「你别杀他,你已经杀了我爹,还要杀了我孩子的父亲吗?」 潘慧见状魂儿都被吓飞了,生怕许卿湖手起刀落伤了萧淳和他肚子里的孩儿。 潘慧心虚道:「淳儿,你来干什么啊?你赶紧走。」 萧淳仍旧死死地抱紧许卿湖的腿,方才还精緻非常的模样已经凌乱得不像样子,道:「表哥,淳儿从来没求过你什么,我求你放过我们一家三口。」 许卿湖低头看着她,那把落月刀的刀刃就悬在她的头顶上,只需再往下一点她便会人头落地。 第110章 不测 潘慧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想和许卿湖硬碰硬,于瓒一剑挥到他脖子底下,道:「潘侍郎,你最好老实点儿,刀剑可不长眼睛吶。」 许卿湖突然仰起头嘆了口气,他此刻俨然是浑身浴血的活阎王。 罢了,当日能在萧玄刀下捡回一命,如今这一命便还于他的女儿,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走了于瓒。」许卿湖冷声道。来时的一行人迅速集结跟随着许卿湖。 萧淳仍然倒在地上,她望着许卿湖的背影,突然朝着他的背影磕头,久久不起,道:「表哥今日大恩,淳儿日后定当回报。」 许卿湖脚步顿了顿,在丞相府长大的这些年里,他日日都想报仇,却只能屈于人下,在清冷的相府中,萧淳是他能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他想过无数次要取萧玄的首级,独独没想过要杀萧淳。 这么时刻是万万耽搁不得的,于瓒提醒道:「主子,再不走怕就走不了了。」 许卿湖这才匆匆离开,萧淳爬到石阶上,抱着萧玄的尸首痛哭,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 潘慧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表哥,冷不丁儿地杀光了你的家里人,现在你总该死心了吧,不过你刚才求许锦侯别杀我的时候,还真有点儿当妻子的样子,赶紧起来吧,跟我回去,还要商量操办你父亲的身后事。」 萧淳肚子疼得无法忍受,但还是拼尽全力朝潘慧吼了一句:「你滚——」 出了相府,许卿湖翻身上马,等到西门时,城门紧闭,夏侯镜初已经带了一干军士挡住了他的去路。 许卿湖握着腰间落月刀的刀柄,他准备要拿刀的动作被夏侯镜初看得清清楚楚,夏侯镜初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许卿湖轻描淡写道:「机会就在眼前,错过还不知道要再等到什么时候,必须来。」 夏侯镜初:「你在丞相府隐忍多年,而后又在尹安蛰伏,步步稳当,就不怕此行有诈吗?」 许卿湖:「除了你没有人会闲得无聊诈我,你连自己主子都诈,何况是我。」 于瓒骑在马上看夏侯镜初,以前只知此人纨绔,没想到这人这么有本事,不仅能手持天家令牌,还敢把主意打到萧玄身上,这要是运气差点儿就是脑袋落地的勾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那小主子勇气可嘉,做事武断,也算得上是少年英雄了。就是天真了点儿,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可我们皇上的忧患哪里是一件两件就能数得清楚的?我那小主子能如此天真,是受了秦王的教诲,」夏侯镜初语气平平,道:「就是可惜秦王骁勇征战这么多年,竟会死于寒北巨石之下。」 闻言许卿湖皱起了眉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夏侯镜初故作震惊,道:「不是……锦侯兄,这么大的事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第180页 许卿湖问:「什么大事?」 「皇上病重,太后近日召集群臣商议要扶持太子登基,太子年幼,真要成了太后的傀儡,往后这大魏的天下可就要改姓儿了,竟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派急信到宁东,秦王得知竟京之变立马就从寒北往回赶。」 夏侯镜初继续道:「只是那支余人实在狡猾,居然在峡道高地设陷,千斤巨石啊……唉,可惜了,嫣然郡主得知此讯也带着人远上寒北,至今还没有她的音讯。」 许卿湖脑子突然乱成麻,竟京的陷阱绝不止这一桩,太后梁氏这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成心要架空诚宜帝。 万一这消息传入宁西,狼崽子定然咽不下这口气,要是他回到竟京,就是插翅也难逃,竟京早就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他来。 见许卿湖神色恍惚,夏侯镜初上前握着许卿湖的袖袍,出言关怀道:「锦侯兄,你可是吹了冷风害病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许卿湖一把推开了夏侯镜初,迅速拔刀架在夏侯镜初颈侧,道:「今日我要出城关,这门你开是不开?」 宋文清下意识地想伸手去阻拦,但许卿湖出刀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拦不住。 「锦侯兄,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嘛,你要出这道城门,我给你开就是了,又何必刀剑相向?」夏侯镜初顿时喊道:「开城门。」 许卿湖双腿夹紧胡儿鹤两侧的马腹就疾驰奔走,此时在他心里叫嚣着的并不是血仇得报的快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恐惧,好像他稍微慢一步就会失去他毕生所求的那个人。 「曹知远,再等等我……」 许卿湖一刻也没耽搁,竟京城下了很大的雪,好像是最大的一次,许卿湖已经记不清了,他已经太久没见过竟京的大雪了。胡儿鹤疾疾出了城关,马蹄溅起许多雪渣,许卿湖的黑袍与胡儿鹤飞快弛行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大雪深处。 跟在夏侯镜初身边的宋文清问:「公子,要追吗?」 夏侯镜初站在城楼远眺着一行人马渐次隐没的方向,像是没有听到宋文清的话。 宋文清再次提醒,道:「公子,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夏侯镜初这才收回视线,忽而一笑,又是轻佻风流客的样子,道:「胡儿鹤日行万里,岂是想追就能追得上的?断人退路的事有的是人去做,咱们只管吃好喝好就是天大的事了,你说是不是啊文清?」 胡儿鹤日行万里不过是个夸张的说辞,秦王英明神武一世最后还不是落得被人暗算的下场,只要派精兵埋伏,许卿湖的马跑得再快也总会被截,但让宋文清摸不透的是夏侯镜初的意思,照理来说他不该放许卿湖回去尹安,但他就是放了。****曹错与丁广陵在牙括汇合,牙括的情况相比尹安危急许多,中毒之人皆面色泛黄,双唇发紫,呕吐不止,至今还没找出治疗之法。 牙括太守为此没少费心,请了城中各路高手,各种偏方都试了,却没有一种药可解此毒。 丁广陵近些日子在聊西牙括巡视,所到之处皆有中毒之人,十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中毒,这毒古怪,不会立刻要人性命,吊着一条命不管做什么都浑身乏力,此毒不解,人就跟废人无差。 丁广陵道:「下毒之人倒真是狡诈,不会立马下死手,而是用这种缓缓发作的毒药,这样一来既不容易察觉,又不会轻易暴露目标。」 曹错震惊道:「此毒是缓缓发作?」 丁广陵:「来之后我问过与中毒者亲近的人,毒性不是立马发作的,前几日不见异常,之后先是低热,呕吐,而后高热不止。」 「世间竟有如此古怪之毒,」惊诧之余,曹错又问:「这毒是从厥北那边传入的,也许只有厥北才有解毒之法。」 丁广陵道:「当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这毒是通过什么传入的,一旦这毒传入各州军营,危矣!」 回客栈之后,曹错一直在沉思宁西奇毒,韩储知道曹错在想什么,他在想只要有了解药情况就会乐观起来,但是想得不错的话,解药只有在厥北才有,要想拿到解药并非易事。 韩储道:「世子,属下认为丁御史说的也有道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执着于解药,而是绝断毒源,避免这毒传入营中。」 曹错道:「等过几日到了狼泉再做决断,日后营中军士的饭食和餵养战马的粮草务必谨慎,以免误食毒药。」 跟在郭瑶身边的书生一路风尘僕僕地赶往宁西,一刻也不敢耽搁,打听到曹错的下落后一路奔赴,终于在牙括的客栈寻得曹错。 这一路风雪交加,阮瑜衣袍上着了不少雪渣子,平时里阮瑜一直伴在郭瑶身边儿服侍,曹错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牙括遇到他。 曹错道:「阮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可是先生出了什么事?」 「先生没有出事,」阮瑜摘下头上的斗笠,紧接着把保存了一路的信递给曹错,道:「是秦王和郡主出事了,这是先生给你的信,我一路过来,一刻也不敢歇下。」 曹错迅速拆开信件:秦王在寒北被人以巨石设陷,嫣然得知消息立马前去寒北,音讯不明,此事危急,我不能看着嫣然以身犯险而不顾,这事迟早会传入你耳中,与其如此,不如是来告诉你。错儿,如今竟京的局势变了,大魏人心散乱,必有心怀不轨之徒趁火打劫,你暂避宁西,万万不可轻率返回,等事情明了先生还会派信给你。 第181页 短短一封书信,曹错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他的父亲和阿姐下落不明,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暂避宁西? 曹错把信揉成一团,攥紧了拳头,阮瑜不忘郭瑶的嘱託,道:「来之前先生反覆嘱咐,让你不要回去竟京,此时的竟京是个火坑,你千万要小心,能避则避。」 「避不了,」曹错双目有些发红,他问:「我的父亲,当真是没有音讯还是已然遭遇不测?」 第111章 巨石 阮瑜当然是不知道情况的,只是看郭瑶如此着急,宁东的情况怕是不乐观,且先不说秦王没有三头六臂,就算他有,那可是千斤巨石啊,他凡人之躯如何能抵抗? 曹错疾疾走出客栈,翻身上马,阮瑜着急喊道:「世子,世子……」 曹错没理他的阻劝,策马而走,阮瑜着急地拍了拍大腿,道:「世子此时回去,定然会搅入竟京的浑水当中。」 「你先别急,」韩储道:「我去追世子。」 曹错的一颗心都是悬起来的,他甚至不敢去想宁东的场面和他父亲的处境。 曹嫣然北上宁东时,在斧头山的隘口被支余人拦住了去路,滚滚乱石从高地落下,曹嫣然连忙带着百余兵马往后撤,但是巨石坠下的速度太快,百余兵马所剩无几。 巨石瞬间给了曹嫣然致命的一击,曹嫣然怔怔地看着被巨石摧毁掉的一切,眼前的景象让她不敢去想像他的父亲在这样的巨石下会是什么情况。 曹彻返还的途中遇到伏兵,被乱石压死,消息很快就传入竟京。 诚宜帝听闻此讯,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本就孱弱的身子骨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在竟京茫茫大雪日驾鹤西去。 梁太后以为折了秦王这个心腹大患就可以高枕无忧,但是她还未梦入深处就被梁庭远所带来的重兵围困在诚宜帝的灵堂前,她机关算尽,不曾想居然为他人做了嫁衣。 看到曹千黛从重重士兵中走出时,梁太后兀自皱起了眉头,自先帝驾崩,曹千黛一心向佛,为大魏祈福,从未过问过朝堂之事,若不是逢年过节要往曹千黛宫内拨银子撑撑她长公主的脸面,梁太后都想不起此人来。 太后眼底尽是疑惑,道:「你怎么会?」 曹千黛清浅一笑,迎上了太后的目光,道:「朝中事物繁琐,『母后』年事已高,想来是无法操持如此繁杂之事,身为曹家女,儿臣自当为其分忧。」 很快梁太后便明白了曹千黛的意图,这么多年她假意无心于朝政,原来只是蛰伏等待时机。 太后先是惊惧,随即冷笑,道:「吾儿尸骨未寒,谁给你的胆子,敢擅闯灵堂?」 曹千黛并不理会太后母子情深那出戏,她的两个皇弟和太后明争暗斗了半辈子,至死都没能快活过一时半刻。 曹千黛森森道:「今日宫内闹了刺客,好些宫人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儿臣心繫母后的安危,这才派人来守在母后左右,免得给了刺客可趁之机。」 太后嗤笑一声,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刺客一事?」 「母后久在深宫之中,这事儿也怪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只字未提,」曹千黛佯装愤怒,道:「来人,将太后宫里的宫人杖责二十,逐出宫去。」 太后指着曹千黛,厉声道:「皇帝适才过身,你就想造反吗?来人,把她压回去。」 周遭的人没有一个听从她的指令,曹千黛弯起的眉眼有浅浅的细纹,她关切道:「母后是煳涂了,皇兄骤然崩逝,宫中琐事繁多,儿臣真的只是心繫母后的身体。」 太后狠戾地看着曹千黛,本以为她是宫里最温顺的鹿,没想到她竟是在暗处久久蛰伏的狼。 曹千黛道:「梁庭远,送母后回寝宫,务必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我要你提头来见。」 梁庭远双手抱拳,恭敬道:「臣定然不辱使命。」 太后眯着眼睛去看梁庭远,她先前从不用睁眼瞧他这个偏房出生的弟弟,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栽在他手上。****从宁东回京后,曹嫣然便一蹶不振了,没有人找到他父亲的尸体,她一无所获,只亲眼目睹了消失在巨石之下的人。 且先不说无法搬移这么沉重的巨石,就是搬开,压在巨石底下的人也绝无生还的可能,说不定已经被压的血肉模煳,连生前的样貌都看不出来。 郭瑶几次上门想见她一面,都被她回绝了,听秦王府上的人说,她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终日卧榻。 竟京的大雪一连下了数日,终于在这天消停了一会儿,侍女搀扶着曹嫣然走到门前,曹嫣然看着外头覆着雪的栏杆,喃喃道:「雪停了。」 侍女应和道:「再过一月就该回春了。」 底下的人疾步朝着这边走来,曹嫣然眼波流转,眼里像是亮起了光,道:「何事着急?可是有父亲的下落了?」 家僕摇摇头,道:「不是,是宫里出事了。」 曹嫣然:「出了何事?」 「诚宜帝崩逝,本该是太子即位,可是现在太子不知所踪,」家僕着急道:「现在家国大事全都是长公主在操持。」 「姑母?」曹嫣然很是震惊,她姑母向来不染尘世,一生都献给了佛祖,何来今日竟操持上了宫中大事?再者说太后还在,怎么会让她来操持这些事? 郭瑶再次前来,侍女道:「玉珩大人已经来过许多次了,小姐今日还是不见吗?」 第182页 曹嫣然摇了摇头,道:「请他进来。」 大半个月不见,曹嫣然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她没有打理的黑髮垂在肩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侍女推着郭瑶的轮椅进了府中,郭瑶远远见着嫣然便喉头一紧,秦王府上到处都挂着白布,虽然没有找到曹彻的尸体,但是宫里下令要操办曹彻的后事,给他立了衣冠冢。 一见郭瑶曹嫣然便红了眼眶,等到了曹嫣然面前郭瑶才让侍女去一旁侯着。 郭瑶:「你还好吗?」 曹嫣然摇了摇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郭瑶无言陪在她身侧,却道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他一生听过无数的大道理,此时却一句也讲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郭瑶才说:「近日京中的事总是怪异,我已经让阮瑜送出书信,叮嘱错儿千万不要回来,但是错儿性子执拗,只怕是书信也无法阻挡他。」 曹嫣然声音带了明显的鼻腔,道:「错儿自幼流落在外,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这才短短几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担心他承受不住又犯了咳疾……」 曹嫣然蹲在郭瑶身前,头枕在他的腿上,道:「可他要是不回来,也会有所憾,我真的不知还如何是好了。」 郭瑶轻拍着曹嫣然的背部以示安抚,宁东山多,但是多年来从未听说过山上有巨石松动而砸死人的说法,而且还是这么大规模的巨石坠落,恰好就赶在秦王带兵北上之时塌下,这样的巧合很难让人不在意,若要说成是人为也能说得过去。 郭瑶深知此事疑点重重,可眼下曹嫣然虚弱成这个样子,郭瑶怎么也说不出来,除了给她平添烦忧之外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萧淳的肚子渐渐有了隆起之势,潘慧一看见她的肚子就来气,怎么看都看不顺眼,觉得那是她跟许卿湖的野种,先前忌惮她的家世,潘慧是有气找不到地方撒。 现在萧家上下被许卿湖杀得鸡犬不留,萧淳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潘慧也不藏着掖着了,一看见萧淳就会盯着她的肚子挖苦两句:「这小杂种是一天比一天长得好了,哎,不对,就是杂种日后也要住我府上,可得谨言慎行些,要让旁人知道我顶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我潘逢贵成什么了?嘶,你说他出生之后,是管我叫爹呢还是管许卿湖叫爹?」 萧淳对他的挖苦无动于衷,只当他是在狗叫,可是当潘慧气闷出门跟别的女人寻欢时,萧淳总是回想起许卿湖砍下他父亲脑袋的场景,每次回想她都会怕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天潘慧和梁庭远在外头吃酒,夏侯镜初姗姗来迟,落座之后,夏侯镜初自顾自倒了杯酒喝,梁庭远笑道:「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就是做偷鸡摸狗的事儿看上去也像正经人。」 夏侯镜初只笑笑,并不理会梁庭远的挖苦,潘慧往夏侯镜初那边挪了挪,勾着夏侯镜初的肩膀,道:「什么偷鸡摸狗?咱们同为主子办事,只不过和旁人立场不同,说我们偷鸡摸狗,我还偏说是他们偷鸡摸狗呢,是吧夏侯兄?」 夏侯镜初笑道:「谁说不是呢?」 「不过夏侯兄你也忒不厚道了,」潘慧喝得稀里煳涂的,含混道:「说好一块儿喝酒,你可让我们好等。」 梁庭远略带抱怨的语气道:「你看他哪回不是姗姗来迟,你还没习惯吶?」 夏侯镜初也没个正经,道:「我记挂着一同饮酒之约,白日在花楼吃酒,早就想走了,但是小娘子缠人得紧,哭起来梨花带雨的,那谁还能走?好在千哄万哄把人给哄住了,这才抽开身前来赴约。」 梁庭远哼笑了一声,道:「夏侯兄当真风流,难怪澹臺灼成日为你的事操碎了心,时不时就要带你去苏南老家亲自管教,你这身风流骨,要没有他老人家亲自看着,怕是不会老实呀。」 第112章 裂痕 夏侯镜初挑了挑眉,同样打趣道:「可不嘛,先前你兄长梁庭轩看你看得严,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也本分,谁知道后面没看住,把自个儿的命都给搭进去了。 听了这话梁庭远脸都笑僵了。潘慧戏笑道:「梁兄,夏侯兄口才了得,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做什么?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梁庭远假作大度道:「瞧你说的,不过是自家兄弟说笑而已,哪儿有这么严重?」 夜过亥时,三人醉醺醺地走出酒楼,刚出门夏侯镜初就扶着栏杆呕吐,潘慧打趣道:「平时咱们几个就属你最能喝,怎的今日喝这么点儿就吐成这样?」 夏侯镜初摆了摆手,半死不活道:「我没事。」 自打秦王带兵北上,夏侯镜初比平日的酒量还大,白日在喝,夜里也在喝。 一眨眼的功夫,一支利箭飞快地朝着夏侯镜初射来,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误打误撞地躲过了飞矢。 梁庭远见这架势飞快地躲进了酒楼里面,潘慧小跑上前,拉扯着夏侯镜初准备找个地方躲。 夏侯镜初茫然道:「潘兄,你拽我做什么?」 潘慧:「哎哟你可长点儿心吧,再不利索点儿咱都得交代在这儿。」 借着酒楼门口悬挂的灯笼透出来的微光,夏侯镜初眯起眼睛看向插在木桩上的那支箭矢,几乎是一下就醒了酒。 他认得这箭,这是澹臺灼使的箭。 潘慧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夏侯镜初拽进酒楼里面,这才松了口气,道:「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呀?大街上就敢行兇,胆子也太大了。」 第183页 夏侯镜初面色发白,那支箭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除非澹臺灼就在附近。 还不等夏侯镜初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支飞箭再次射入酒楼,直奔夏侯镜初,潘慧下意识地抬手挡在夏侯镜初面前,利箭顷刻就射穿了潘慧的小臂。 夏侯镜初错愕地看向潘慧,潘慧哇哇惨叫起来,夏侯镜初道:「潘逢贵,你的手怎么样?」 「断了断了,」潘慧哭喊道:「完了,全完了,老子手废了。」 梁庭远冷眼旁观,道:「夏侯镜初,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不然怎么会遇到这档子事?」 话音刚落,澹臺灼便带着几个士兵走进酒楼,士兵将三人围住,这架势吓得酒楼里的人大惊失色,四处逃窜。 夏侯镜初浑身都在细密地颤抖,吞吞吐吐道:「澹,澹臺叔。」 「混帐,」澹臺灼道:「这么多时日,你到底躲哪儿去了?找遍了竟京也不见你的踪影。」 夏侯镜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梁庭远则是双手抱在胸前,轻描淡写道:「他这些天住在我府上,难得遇到知己,没忍住想亲近亲近,有什么问题吗?澹臺大人。」 澹臺灼甚至都没有往梁庭远那边看一眼,此等阴晴不定的卑劣小人,即便是看了一眼也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澹臺灼双眼如炬,看得夏侯镜初心头一颤,来时澹臺灼去过秦王府,恰好遇上郭瑶,在和郭瑶的交谈中,澹臺灼不得不将其中诸多怪事联繫到夏侯镜初身上。 诚宜帝骤然崩逝,一向处在佛门深处的长公主居然也开始操持宫中事务了,以曹千黛长公主的身份,操持宫中事务到也在情理之中。 可曹千黛向来待在自己宫里,除了重大节日,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出宫门几回,怎么可能对朝堂的事这般清楚,除非朝堂之中有她的耳目。 梁庭远从前为人唯唯诺诺,尤其是他兄长梁庭轩还健在时,他处处都被梁庭轩压了一头,但处决梁庭轩的时候他倒是丝毫不见含煳。 梁庭轩一死,他为人也越发高调,像条仗了人势的狗,可关键是,他仗了谁的势做了谁的狗? 和郭瑶的谈话让澹臺灼恍然惊醒,这么些年,梁庭远竟然做了曹千黛的耳目,夏侯镜初与他走得如此近,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澹臺灼眉头紧锁,看着面前的夏侯镜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夏侯镜初还年幼时澹臺灼就将他养在身边。 他以为他深知夏侯镜初的为人,如今忽觉此子陌生得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多年夏侯镜初的心思藏得深,澹臺灼从未窥见过一二,如此心机,着实令人心惊。 「若是结交良朋益友,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这侄儿一向识人不清,若是交友不慎走了歪路可就要出问题了,」澹臺灼厉声道:「我这个当叔叔的,可不能放任不管,镜初,跟我回去。」 说完澹臺灼就转身往酒楼门口走,没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夏侯镜初这才跟在澹臺灼身后,只留下暗自松了口气的潘慧和梁庭远,潘慧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才得以松懈。 潘慧摇了摇头,死死地捂着被箭射穿的那条胳膊,道:「梁兄,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骨气,还敢跟澹臺灼说那番话,他那架势,搞不好我们今天命都得搭在这儿。」 从刚才澹臺灼进来到现在人走了,梁庭远捏了一手心的汗,这才松了松握紧了手心,道:「皇上驾崩,秦王失踪,他如今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有何惧?」 「话是这么说,」潘慧压低了声音,道:「可澹臺灼要是知道宁东之事跟你我有关,他能放过咱们吗?」 梁庭远走出酒楼,道:「当然不能。」 潘慧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会泄露,万一被他知道了可怎么办?」 梁庭远也畏惧此事,澹臺灼做事一板一眼,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是此事败露,他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来杀掉他和潘慧。 梁庭远:「那咱们就只有先下手。」 潘慧:「先下手?谁来?」 梁庭远翻了个白眼,没多少什么转身就走。 潘慧咽了咽口水,眼看着梁庭远走在前面,他连忙追上去,生怕附近还有弓箭手埋伏,他着急道:「你等等我啊梁兄,要是再中一箭,这胳膊可就彻底废了。」****到澹臺灼府邸之后,澹臺灼遣走了底下的人,屋内就只有他和夏侯镜初。 夏侯镜初心虚道:「澹,澹臺叔。」 话音一落,澹臺灼的巴掌就落到了夏侯镜初脸上,夏侯镜初眼前一下就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復明。 澹臺灼道:「我问你,这些时日你都去了哪儿?」 夏侯镜初:「梁侍卫府上。」 澹臺灼:「你和梁庭远两个人到底再搞什么名堂?他勾结长公主的事你清不清楚?」 夏侯镜初点了点头,道:「清楚。」 「知道你还敢跟他混在一去,你知不知道万一出了变故,你也会受到牵连……」澹臺灼勐地惊醒,夏侯镜初明明知情,却仍然和梁庭远走得这么近,莫非他和长公主之间也有联繫? 澹臺灼皱紧眉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夏侯镜初,道:「难道……难道你也在给长公主办事?」 第184页 夏侯镜初埋着头,没有说话,短暂的寂静让两人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些什么,澹臺灼勐地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煳涂,」澹臺灼气怒道:「你吃王爷的住王爷的,却为别人办事,你怎么能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情来?」 夏侯镜初不语,澹臺灼双眼猩红,恶狠狠地瞪着夏侯镜初,嘴唇都在轻微地颤抖,但他还是要问:「那我再问你,宁东巨石坠落一事,和你们有没有关联?」 许久,夏侯镜初才抬起头来,直视着澹臺灼,道:「你别逼我澹臺叔,我,我也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答非所问就已经是答案了,澹臺灼勐地一脚踹到夏侯镜初肚子上,把人踹倒在地,痛心疾首道:「畜牲,王爷待你如何?世子待你如何?你怎么敢做出此等狼心狗肺的事情来?」 这一脚澹臺灼踹得狠,夏侯镜初勐地吐出一口鲜血,澹臺灼轻易不会下死手打他,这次却像是奔着要了他的命去的。 「你父亲铮铮铁骨,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白眼儿狼?」澹臺灼老泪纵横,自从夏侯述将儿子託付给他,他一直对夏侯镜初视如己出,此事是真真让他寒了心,「枉费你父亲对你一片苦心,你竟能干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夏侯镜初捂住肚子艰难地站起身,勉强才站得稳,道:「我说了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我父亲光明磊落,廉洁半生,到头来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以为如何?」 澹臺灼摇头长嘆,即便到了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还在试图让夏侯镜初回头,道:「当年我为你许字镜初,便是期盼你能心着明镜照,本性復如初。」 夏侯镜初抹开脸上的血渍,自嘲地轻笑一声,道:「明镜与我皆着裂痕,如何復初?我父亲心存救世之志,却命丧小人之手,言语之间轻薄他伤他害他的,便是他所心心念念的天下百姓。我不会步我父亲的后尘,他未能做到的事,我拼死也要做到。」 第113章 公主 澹臺灼愤恨道:「就为了你的一己私慾,就要让这么多人无故牺牲吗?王爷有恩于你,你就这么回报他吗?」 夏侯镜初:「我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挡,王爷不可以,世子不可以,澹臺叔,也不可以。」 「住口!」面对夏侯镜初的无耻,澹臺灼深感自己教子无方,他闭紧了双眼,许久才重新睁开眼睛,捡起地上的剑,道:「你父亲一生清白,从未做过半分逾矩之事,是我辜负了他的託付,今日,我便替他清理门户,日后再到地底向他赔罪。」 眼看着澹臺灼举起了剑,夏侯镜初闭上了双眼,他是澹臺灼养大的,这条命都是他给的,现在能死在澹臺灼手里,就算是把这条命还给他了,夏侯镜初如是想着。 还没有等到剑砍断他的喉咙,夏侯镜初就听得有人倒下的闷响和剑落在地上的咣当声。 紧接着外头传来不小的动静,夏侯镜初不解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倒在地上的澹臺灼,箭矢正中他的眉心。 夏侯镜初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梁庭远便带着一众士兵破门而入。 梁庭远疾疾走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澹臺灼,冷笑了一声,道:「这老东西脾气硬得很,我一猜他肯定会为难你,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不曾想这老东西竟然昏了头想杀你,你没事儿吧?」 夏侯镜初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费力地咽了咽口水,许久才挤出一个笑来,道:「我没事,好得很。」****曹错一刻不曾懈怠,等他穿越千山跋涉万水踏入竟京城门那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闷和压迫,他惊觉京城似乎有什么变动。 当他去到亲王府,入目的皆是一片茫茫的白,纵使他没有操办过葬礼,也认得此情此景,这是在办白事。 曹错怔怔地愣在门口,光是这样他的心就凉了大半,他迟迟不敢往前踏入一步。 还是府上的管家认出了他。 「世,世子爷?」老管家疑心自己看错了,又凑近了瞧,确认过他的身份才让人去告知曹嫣然。 管家一看见曹错就哀哀嘆了口气,道:「你跟着丁广陵去了宁西之后,宁东那边就出了变故,王爷他,王爷他……」 管家情绪激动,声音也带了哭腔,道:「王爷至今下落未明,宫中下令为王爷建了衣冠冢。」 曹错垂下眼眸,他来时沾染了风雪,浑身都沾染了冬日的凉意,许久他才开口问:「阿姐……她还好吗?」 管家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道:「世子有所不知,皇上崩逝,太子不知所踪,如今宫中是长公主管事, 噩谟王子派使者前来,说要求娶郡主,为了让郡主的婚礼操办得更风光,长公主已经已经代太后下旨封郡主为和乐公主了,待礼部点好陪嫁物品之后,不日就要启程。」 曹错敛起眉目,道:「你说什么?」 「错儿。」还不等管家开口,曹嫣然就一袭丧衣从大堂走出,她站在门口的石阶之上,定定地看着石阶下的曹错,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说不出那句——错儿,爹爹已经不在了。 曹错也无声地看着他,不需任何言语,他就懂了曹嫣然未曾开口的话。 恍惚间曹错深深吸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看着杂乱纷飞的雪,茫茫天地之间,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没爹没娘的狼崽子。 第185页 良久,曹嫣然才走下石阶,掸了掸曹错肩头的落雪,曹错顿时湿了眼角,双眼通红,「阿姐,你当真……要嫁给纳尔罕吗?」 曹嫣然双眼低垂,咽了咽口水,随即抬眼看他,强扯出一抹笑意,道:「这是姑母代太后下的旨意,想来也是在为我寻一个好的归处,我自然是要嫁的,为了让我风风光光地出嫁,姑母还破格封我为和乐公主,很快礼部就会……」 「荒唐,」曹错眉头紧锁,道:「竟京城内谁不知道你和先生有婚约,如今老爹尸骨未寒,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让去和亲,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惜现在并不是有理可以讲的局势。」相比曹错的气愤,曹嫣然显然接受了命运这荒唐的安排。 曹错双手办过她的肩膀,双眼噙满了热泪,道:「只要你说不嫁,我立马就带你离开京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当曹错踏进竟京,就已经被层层围困,稍有不慎或许就再也出不了竟京城门,曹嫣然深知这一点,她摇了摇头,抬手覆盖在曹错的手背上,道:「听话错儿,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临行前日,曹嫣然去了梅宅,郭瑶正在后院,坐在轮椅之间,寒冷的天气加深了他的腿疾,一旦站立边疼痛难忍。 看到曹嫣然时,郭瑶明显愣了神,她再也不似先前背着一把剑游歷四方的意气风发。 曹嫣然曾许诺会为郭瑶跳舞,她在翠竹间翩然起舞,泼墨长发如伥鬼,咬死她的老虎,是京城的明争暗斗。 曹嫣然跳舞时每一个动作都很有力,她分明是要冲破牢笼,却于她拂袖展扇遮面时妥协了。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输给了盘绕竟京多年的朝堂风雨,输给了宁东寒北的一场冷冬时雨和滚滚乱石,她心有不甘,可还是不得不向天家的一封诏书低头。 曹嫣然虽身为女儿,可曹彻自她出生始便从未轻看过她一眼,反而视她如良玉,栽培她,歷练她,让她广结各路英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幼时曹彻疼惜她,不愿她因生为女儿就束手束脚,只可惜曹彻已身首异处,他对女儿的护佑终究枉然,助嫣然生得的一双飞天羽翼终是折于庙堂之内。 旁余的丫鬟和伙计不认得曹嫣然舞步里的不快和茫然,郭瑶却认得,他最初心系嫣然,便是因着她的一身风骨,她明为闺阁女儿,却从不做闺中女人娇媚之态。 曹嫣然舞步转快,一旁守着的下人似乎是察觉出了曹嫣然的低迷,不敢在此多留。 待人走散之后,曹嫣然翻身跃于郭瑶身前,惊起些许浮叶,竹叶轻拂郭瑶的衣袍,那轻飘飘的痒意似从衣袍浸入肌理,惹得郭瑶心头一颤。 曹嫣然徒然俯身,于郭瑶唇间落下轻如竹叶的一吻,珍重万千。 郭瑶惊得握紧轮椅的扶椅,指节泛着清晰的白,错愕道:「你……逾矩了。」 「今日你我皆是违背陈规的离经叛道之徒,亲也亲了,又当如何?」 「嫣然……」郭瑶话到嘴边,最后又如数咽了回去,他说不出要留她的话来,只有耸动的喉结和始终未曾松开的指尖道出了他的心意。 「你我之间,无须多言。」曹嫣然突然朗声而笑,眉目清逸,一如初见时的朗朗星目。 她摺扇一合,扇柄抵着郭瑶的胸口,只说:「明日我将启程噩谟,此去经年,无须任何挂念。」 曹嫣然起身离去,郭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留她,可挽留的话卡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曹嫣然转身时便湿了眼眶,不似方才的潇洒,跨出梅宅的一瞬,他仿佛从游歷四方的逍遥小公子变成了没有归处的落寞江湖客。 走时她回看府中还盛开的梅花,竟红了眼睛,心头怅然道:「玉珩,郭玉珩,此生得与你相知,足矣……」 府上的小丫鬟拿着新制的毛毯披在郭瑶肩上,道:「先生,公主已经离开了。」 「嗯。」 「此处风大,我扶你进屋里去避避吧。」 「无碍,我再待一会儿,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待小丫鬟离开之后,郭瑶仰头看着不停摇晃的竹叶,风声飒飒萧萧落于耳侧。 「无须挂念,无须挂念……」郭瑶突然嘶声而笑,可眼睛却红了,他自嘲而无奈地重复着曹嫣然走时说的话,「无须挂念……」****傍晚,曹错也来了郭瑶的府上,他们姐弟二人仿佛商量好的一样。 曹错支支吾吾许久才说了礼部往王府送来嫁妆和贺礼一事。 郭瑶:「她的嫁衣,好看吗?」 曹错茫然点头应道:「……好看。」 郭瑶:「如此甚好。」 曹错从未在郭瑶脸上见过这样苦的笑容,他握紧了拳头,指节间咯吱作响,「先生,我去杀了噩谟使者。」 「错儿,」郭瑶叫住了他,沉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你如今是秦王府上的当家人,许多事不能由着从前的立场,你今日杀了噩谟前来和亲的使者,明日他们就能举兵直下,如今宁东局势未定,宁西又有居资和阿妲木虎视,你断然不能草率行事。」****和乐公主出嫁那日,郭瑶于高台之上弹了一日的琴给她送行,曹错头一次见郭瑶红了眼眶。 曹嫣然认得这样的琴声,除了郭瑶,不会再有旁人了,但她甚至不敢掀开轿子的帘子去瞧一眼。 第186页 梁庭远守在城门例行检查,查看了装着嫁妆的箱子,并没有什么异常。 第114章 哑仆 梁庭远抬眼瞧了瞧轿子,道:「还有一处没有检查,不知公主可否掀开帘子?」 陪嫁的侍女不满道:「大胆,公主的轿子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再耽搁下去,误了公主的婚假大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双方僵持不下,许久曹嫣然才缓缓道:「无妨,梁侍卫也是职责所在。」 「那小人多有得罪了。」梁庭远掀开娇子的门帘,里面坐着的就只有身穿嫁衣的曹嫣然和侍奉她的随从。 梁庭远狐疑地看着怯生生的陌生女人,疑惑道:「这位是?」 曹嫣然镇定自若道:「她是我府上的侍女,自幼在我身边服侍,可惜了是个哑巴,说不得话。」 梁庭远是听说过秦王府上有个机灵的哑丫头,盯着此人瞧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曹嫣然不急不慢道:「梁侍卫可还要什么要查的?」 梁庭远笑笑,随即放下轿帘,道:「该查的都查了,并无异常,放行。」 成婚当日当日王府宾客不断,曹错穿了一身红衣迎客,每当有人喊他王爷,他都会恍惚,还不足月,他就失去了父亲,送走了姐姐,如今承袭了曹彻的爵位,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落寞和恐惧。 入夜,闷雷连绵,送走了宾客,曹错失魂落魄地站在王府堂前。 大雨瓢泼,红衣如灼。****澹臺灼的尸体是在乞丐窝里被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浑身恶臭难闻。 夏侯镜初亲自主持了澹臺灼的丧礼,他跪在棺材前哭得几近晕厥,一旁的梁庭远都不得不为他这精湛的演技所折服,这不知道怕还以为夏侯镜初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待夏侯镜初起身,与梁庭远对视上之后,夏侯镜初刚才还哭得欲断魂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和奇怪的眼神。 梁庭远挑了挑眉,这眼神真他娘的晦气。 澹臺灼下葬之后,夏侯镜初成日喝得烂醉,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没少被梁庭远挖苦。 倒是潘慧像是清楚他的心事一般,日日和他一同饮酒,这日醉煳涂了,二人摇摇晃晃稀里煳涂地就去了澹臺灼的坟前。 夏侯镜初带来的酒撒了一半在澹臺灼坟前的土里,狼心狗肺道:「我生姓夏侯,你说你一个姓澹臺的,和我非亲非故,你把我当儿子养做什么?简直……自作自受。」 夏侯镜初苦笑地握着酒壶,仰头痛饮,随即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这酒喝起来像是黄泉之水的滋味儿。」 潘慧嗤笑道:「夏侯兄你莫不是喝傻了?活人怎能痛饮黄泉之水?」 从澹臺灼坟前回去之后,夏侯镜初一改往日,不再时时泡在酒水里头。 这日宋文清跟着他去花楼,以往他都是守在外头,从不进去,也不知夏侯镜初今日怎么回事,想着法地要磨他进去。 「京城这么冷的天儿,站在外头更冷,」说话间夏侯镜初搓了搓掌心,随后朝宋文清招了招手,道:「文清,你凑过来些。」 宋文清以为他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要同自己说,侧耳凑过去,仔细地听。 宋文清:「公子请说。」 夏侯镜初:「你先前一直待在苏南,肯定没逛过花楼,今日我做东请你喝酒去。」 宋文清顿时脸红,摆手支吾道:「不不不……」 夏侯镜初没有理会他的抗拒,勾着他的就往里走,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微醺的时候隔帘听听曲儿,喝醉了还有美人儿伺候,天儿再冷也能暖和。」 「……」 宋文清半推半就地进了酒楼,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澹臺灼明目如炬,和夏侯镜初在一块儿这么多年却识不清此人的真面,因为他的假面和真面长在一起,说不定他自己临镜而照都识不清自己的面目。 镜初二字,倒还真让人恍惚,不知道他这是名如其人还是与之相反。 混迹血污里的人,当真能如初?****曹嫣然出嫁后数日,都未曾寻得曹枫的身影,一日没寻得他的身影曹千黛心里的那块石头就一日沉不下来。 曹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若是他凭空消失倒也罢了,可如若被什么人挟持,情势便会有所逆转。 夏侯镜初和梁庭远都惦记着此事,可是二人都没有一点关于曹枫的线索,这天在皇宫里,夏侯镜初嘀咕着:「难道世上还真有活人凭空消失之术?」 梁庭远噗嗤笑了一声,道:「你如今可是夏侯家的当家人,竟还信这些捕风捉影的邪说?」 「你也别一副不知愁的样子,若是太子真被什么人劫持,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你我都心知肚明,」夏侯镜初道:「与其在这儿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还不如掘地三尺寻回太子。」 梁庭远自然也不让着他,道:「说得容易,要不你来?」****萧淳肚子越来越大,整个人臃肿了许多,潘慧越想越苦闷,自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野种,还为了这个野种把自己搞成这么狼狈的模样。 但是潘慧有气没处撒,只能独自在外头喝闷酒,得知潘慧的烦心事之后,梁庭远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只要一碗堕胎药下去,不但能让这个野种消失,还能报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仇。 潘慧还真就听了进去,撞着胆子让府上的人煮了药汤,借着酒劲,潘慧咬了咬牙,一脚踹开了萧淳的房门,萧淳从睡梦里惊醒,皱眉道:「潘逢贵,你这是何意?」 第187页 潘慧端着药汤走过去,单手捏着萧淳的下巴,狠了心要除了她肚子里的野种,不由分说地就把药汤往她嘴里灌,嘴上还阴毒地念着:「你也别怪我心狠,天底下哪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忍受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还怀上野种的。」 听完他说的话萧淳才意识到这汤药不对劲,她拼命地拍打着潘慧,可是她的力气根本就争不过潘慧。 自从萧家被灭,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依靠的血肉至亲就只有她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可是这碗药汤让她这一丁点念想都断了。 萧淳腹痛难忍,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双手无力地抓住潘慧的衣角,恳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很快萧淳的衣袍上就染上了大片血迹,一看到血潘慧的酒都醒了大半,看到萧淳这副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萧淳央求道:「救救我的孩子,他不是野种,他是我们的孩子,潘逢贵,我求求你,我就求你这一次……」 无论萧淳怎么央求,潘慧都没有相信这个孩子不是她和许卿湖的野种,但是他最后还是让府上的人找了大夫,好在救治及时,才保住了这个孩子。 临走前,大夫嘴上不停地说:「幸亏救治及时,否则母子二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潘慧一夜未眠,自己也真是失心疯了,也不是头一天戴绿帽子,这么些日子都忍过来了,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险些害了萧淳的性命。 此事之后,萧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生怕潘慧再次发疯害了她的孩子,对潘慧顺从得像只人畜无害的猫儿。 潘慧喜于她的转变,还专门为此事请了梁庭远和夏侯镜初一同喝酒。 潘慧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夏侯镜初打趣道:「潘兄,你这是遇上什么喜事儿了?面色这么红润。」 「就是心里头高兴,家里头那点事,总算是处理好了,」潘慧美美的喝了一小杯酒,乐呵道:「内子天性娇纵,如今换了心性,也知道疼人了。」 梁庭远哼笑了一声,他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戴绿帽子都戴得这么心甘情愿的,道:「还是逢贵有福气,不仅家中打理得有条不紊,在朝中也是如日升天,实属令人艷羡。」 「难怪都说只有打理好了家中,仕途上才会风顺,我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潘慧突然想起白日的事,道:「今日还有件趣事。」 夏侯镜初笑剥了几颗花生放在嘴里嚼,笑道:「什么趣事?」 潘慧:「今日我在街坊,想着给内子买盒胭脂,却在胭脂坊遇到了秦王府上的人。」 梁庭远:「竟京就这么屁大点儿地,遇到了又有什么稀奇?」 潘慧:「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那人是秦王府上的哑仆,先前也见过几次,年纪轻轻的小丫头,长得挺机灵,只可惜是个哑的。」 潘慧自顾自地倒酒,继续道:「我听说和乐公主出嫁当日,也是有个哑仆伴随她而去,我还以为说的就是这个哑丫头,没想到秦王府上还有别的哑仆,你们说秦王府上没事养这么多哑仆做什么?」 听完潘慧的话,夏侯镜初端着酒杯的手顿时停在半空,脸色骤变,梁庭远也愣住了。 秦王府上的哑仆? 夏侯镜初抬眸与梁庭远对视,两人的面色同样凝重,潘慧问道:「你们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夏侯镜初咽了咽口水,道:「和乐公主出嫁当日,随她一同前去的,绝不是寻常『哑仆』。」 第115章 城门 话音一落,梁庭远便匆匆起身,快步走出了酒楼,夏侯镜初也紧跟着疾疾而出。 夏侯镜初连夜带兵去了秦王府,管家佝偻着身子小跑到曹错房外。 还不等管家开口,曹错就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 曹错披了一件氅衣就出了房门,府上大门被夏侯镜初带来的人层层围困,曹错站在石阶之上,俯视着站在阶下的夏侯镜初。 夏侯镜初面带笑意,道:「许久不见世子,不对……应该是王爷。」 曹错冷冷地看着他,嗤笑道:「你倒是会藏,先前让人翻遍了竟京城都不见你的身影,如今这么招摇?」 「王爷说笑了,我不过一介莽夫,哪里敢让王爷如此费心费力地寻我?」夏侯镜初道:「如今京城有变,诚宜帝骤然崩逝,世子又不知所踪,小人今日前来,也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寻太子踪迹。」 曹错冷哼,道:「太子不知所踪,是宫里的人办理不利,要寻也该是在宫里寻,谁给你的胆子,敢寻到王府来?」 「王爷别恼,」夏侯镜初为难道:「我和梁侍卫寻遍了竟京,如今就只剩王府没有查过了,小人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爷考虑,要不然又该有疯言疯语传到王爷身上来了。」 曹错:「……」 夏侯镜初继续道:「不知王爷可否行个方便,让小人寻寻,也好去交个差。」 先前老王爷还在的时候,夏侯镜初这样的卑劣之人断然不敢如此放肆,管家不由得愤慨:「大胆,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撒野了?」 曹错抬手示意管家不要再说下去,往一旁让了让,道:「我就只给你们半个时辰。」 夏侯镜初:「半个时辰足矣。」 众人搜寻完王府一无所获,只是临走时,夏侯镜初说了一句意味微妙的话:「你府上的哑仆是个长得机灵的人,可惜了是个哑巴。」 第188页 曹错心中警铃大作,还不及天亮就去了梅宅,向郭瑶说了哑仆一事。 诚宜帝一生被围困于深宫,从未有过一天的快活日子,他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不愿让自己的儿子也落得这个地步,早在秦王北上的时候,就将曹枫託付给了秦王。 郭瑶思索片刻,道:「在你回竟京之前,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除了萧淳以外,萧玄满门被屠,你猜是谁干的?」 曹错摇了摇头。 「是许锦侯,」郭瑶:「老王爷北上宁东之时,他从尹安一路赶回竟京报了血海深仇。」 不可能,许卿湖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会做如此兇险的事。 郭瑶继续道:「把守城门的是钱贺的亲信,那时情势紧急,即使皇室远亲,也不见得会开城门,何况是许锦侯。」 曹错:「那为何城门还是开了?」 「那日夏侯镜初也在,」郭瑶:「他手持天家令牌,给许锦侯开了城门。」 曹错惊愕道:「夏侯镜初?」 郭瑶点头,道:「夏侯镜初和许锦侯本来没什么交情,但他们的父辈却交情不浅,夏侯述和许达志趣相投,又同样因一场变法而家破人亡,谁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这个夏侯镜初才给他开了城门。」 曹错不得不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又或许,他们一直都有往来,要不然以许卿湖的作风,不可能从尹安赶到竟京做如此兇险的事情。」郭瑶不语。 这么多时日,曹错以为慢慢的他已经知道了许卿湖的为人,可是现在他再一次可悲地发现,他从未真正懂过许卿湖。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你都不能继续留在竟京了错儿。」郭瑶从来就不希望曹错蹚竟京这趟浑水,所以才会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让阮瑜快马加鞭送去那封书信,可即使是这样,曹错还是回来了。 郭瑶痛心道:「今夜就走,一刻都不要停下。」 曹错:「我们一起走。」 郭瑶拍了拍曹错的肩膀,道:「我已经决心回清野故居了,你也知道,我这人自由惯了,不想捲入江湖纷争,如今只想回乡清净些时日。」****曹错一回府便匆匆去了马厩,他心里知道,再不走的话日后怕是就走不出竟京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只带了寥寥几人骑着马往城外走,一路顺利非常,但他更觉得心慌,走得这么轻松反倒有异。 果然,梁庭远的人马就等在城外,曹错勒紧麻绳停下,梁庭远道:「天色都这么晚了,王爷这是要上哪儿去?」 曹错不急不慢道:「先帝生前派我和丁御史去调查宁西怪事,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我当然是受命前去。」 梁庭远噗嗤笑了出声,道:「先帝生前防你防得这么紧,怎么会让你去宁西?倒是潘逢贵为你说了不少话才让先帝松了口,你不会以为潘逢贵是因为心肠生得太好了才会帮你吧。」 曹错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反正今天你也走不了,我就不妨都告诉你,」梁庭远笑道:「潘逢贵是萧玄的女婿,把你支去宁西,众人都会以为是萧玄的意思,可是潘逢贵是什么人?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萧玄嘴上不说,但实际上瞧不起商人出身的潘逢贵,潘逢贵怎么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他会把你支到宁西去,是受了长公主的指使。」 曹错对他这个姑母了解甚少,只知她一心向佛,不问世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是胡话张口就来。」 「不光如此,还有此前先帝在围猎场遇刺一事,蔡氏父子都是汴东人,矛头直指我兄长梁庭轩,但我兄长根本就不认识蔡氏父子,」梁庭远道:「说起来我还真不得不佩服夏侯镜初,面上看着是个草包,真到了关键时候,心眼儿比谁都多。」 曹错:「这些『夸奖』他的话你大可以留到他面前去讲。」 「对了,还有一事你可能不知道,」梁庭远道:「夏侯镜初的父亲跟许府君的父亲可是莫逆之交,夏侯镜初和许府君都经歷过家破人亡的祸事,如今只有他二人最是惺惺相惜,夏侯镜初的这些事许府君也知道,他和夏侯镜初联繫可是紧密得很,先前在竟京,为了找夏侯镜初,你可是险些把竟京都翻个底朝天了,可是夏侯镜初的藏身之处许府君是清楚的,难道许府君就没向你透漏过只言片语?」 「……」 「看你的表情,许府君还真沉得住气啊,和你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漏给你,」梁庭远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说话间梁庭远就拔剑朝着曹错刺过来,曹错敏捷地躲开,梁庭远身后的人迅速围着曹错,曹错挥剑与之恶斗。 可是梁庭远带来的人马众多,这么打下去只会耗光他的精力,必须想办法脱身才行。 韩储日夜不停地往竟京赶路,快抵达竟京时遇上了往同样方向而去的许卿湖,韩储皱紧眉头问:「你不在尹安怎的往京城来了?」 许卿湖一心繫着曹错,绷着弦一个劲地赶路,根本无暇搭理韩储,倒是于瓒跟着他日日赶路,怨言实多,道:「还不是为了你家主子,如今竟京情势这么危急,他可倒好,不声不响地就只身回去了,我和大人日日赶路,片刻都不得休息。」 曹错被剑刺伤双臂,但他必须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剑,一个战士,如果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稳,等待他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第189页 曹错咬紧牙关,继续和梁庭远的人殊死搏斗。 「世子——」 是韩储的声音,梁庭远没想到曹错的救兵会这么快赶来,顿时变了脸色,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全都杀光。」 曹错杀出一条血路,还没来得及跑出去,梁庭远便朝他后背挥剑,在他后背划出一到血口。 曹错勐吐了一口鲜血,眼看就要摔下马背,许卿湖骑着胡儿鹤飞快奔向他,臂上用力把曹错拽到了自己的马上。 许卿湖并不恋战,一找到曹错就立马返还,韩储和于瓒留在原处断后。 梁庭远生怕曹错会活着离开竟京,拿过弓箭朝着胡儿鹤离开的方向射去,正中曹错的肩膀,曹错的力气越来越小,疲累的靠在许卿湖的后背。 许卿湖勒紧马绳,双腿夹紧马腹疾速前行的同时,还不忘安抚曹错:「你再坚持坚持错儿,等到了尹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没有得到回应,许卿湖顿时慌了神,他继续唤身后的人,但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但是许卿湖不能停下来,他不敢去赌身后有没有追兵,如果有,停下来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许卿湖空出一只手绕到身后固定着曹错,防止他摔下马背,另一只手死死地握紧麻绳,只盼着胡儿鹤能跑得快些,再快些。****赶回尹安时已是翌日傍晚,许卿湖早已精疲力尽,但还是一刻也没耽搁,迅速下马,将曹错打横抱起带回府上,管豹和姚何皆被两人身上的血污吓了一跳。 许卿湖穿的玄色衣袍,只看得到脸上沾有的血迹,但曹错穿的是白色长袍,袍子上几乎全被鲜血染红,找不出几处干净的地方来。 姚何顿时慌了手脚,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叫大夫,」许卿湖气息明显不稳,带着几不可闻的微弱鼻腔,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大夫,找城内最好的大夫来。」 姚何心急,还想继续追问,被管豹捂住了嘴拖走了,许卿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会发火,但刚才那个架势,姚何要是继续追问耽搁下去,就是萧红香怕是也护不住他。 许卿湖抬脚踹开了,把正在收拾房间的侍女吓破了胆:「大,大人。」 「下去。」许卿湖呵斥道。 等人走了许卿湖才把人轻放到床上,许卿湖不敢轻易拔掉曹错肩膀上的箭,只能让他的肩膀悬空在床上。 很快管豹就请了大夫过来,许卿湖道:「豹子,你再去打点热水来。」 「是,」管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曹错,道:「大人你也别忧心了,张大夫可是这片最有名的大夫,世子肯定不会有事。」 许卿湖寸步不离地守着,剑拔出来的时候曹错疼得勐地弹起身,一口血吐到地上,紧接着又昏死了过去。 许卿湖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急切道:「他的伤势如何?」 「他的伤处过多,而且口子很大,很容易感染,这几日必得好好养着防止伤口溃烂,伤口不要沾到水才是,」大夫道:「他身边离不开人,得时时有人守着才行,一旦起热,须得立马用药涂在伤处,否则性命不保。」 听完大夫的话许卿湖瞬间皱紧了眉头,许家灭门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恐惧过了,要是自己再晚一步,狼崽说不定已经成了梁庭远的刀下鬼。 许卿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恨得咬紧后槽牙,攥紧了拳头,道:「那就劳烦你开药了,一定要最好的药。」 大夫为难道:「不劳烦,只是方才来得急,好些药都没来得及拿。」 许卿湖:「姚何,你随大夫一同去拿药。」 打发走了大夫之后,房内就只有许卿湖和曹错了,许卿湖拧干了毛巾,仔细地擦拭曹错脸上的污渍。 就算是昏睡,曹错的眉头也是紧紧锁在一起的,许卿湖用拇指给他碾平了眉头。 许卿湖凑过去吻了吻曹错的眉心,疼惜道:「明明知道竟京处处都是陷阱,怎么还敢只身前去?」 许卿湖一直守着曹错,除了自己他谁也放心不下,半夜曹错高热不止,许卿湖把药涂在伤处,可是曹错身上仍然高热不退。 许卿湖心头一急,顿时方寸大乱,匆匆走出府邸,直奔药铺而去。 此时寂静,整个街市都不见人影,药铺大门紧闭,郎中早就已经歇下了,但是许卿湖别无他法,一想到白日大夫说的高热不退或许会危及性命,他就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 第116章 分寸 许卿湖不间断地用力拍打着药铺的大门,这犹如催命的敲门声把还在正在做美梦的大夫吓了一哆嗦。 大夫在连续不断地突兀声响中骂骂咧咧地套了一件外衣。 「大晚上的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夫刚走到前院,就听闻大门咔嚓一声,这么些年都没出过问题的门板今日竟然被人蛮力损坏了,大夫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打开门一看道许卿湖的脸,大夫方才还准备兴师问罪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许,许许大人,这么晚你怎么会来小人的铺中?」 许卿湖假作镇定,隐于袖口里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我按你说的在世子伤口上涂了药,但是高热未退,我过来就是想请你去看看世子的伤势。」 大夫也纳闷,但是这事耽搁不得,去得晚了说不定人就没了,到时候上头一怪罪下来指不定自己怎么遭罪。 第190页 大夫:「大人稍等片刻,我拿了药就同你前去。」 许卿湖:「尽快。」 回去的路上许卿湖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 曹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非常,大夫上前仔细查看,许卿湖更是守在一旁未曾离开半步。 不多时大夫就起了身,许卿湖急切道:「世子伤势如何?」 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热势已退,世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即可。」 许卿湖不解道:「可是方才他明明还高热不止。」 大夫:「药涂到伤口之后也需要些时间才能发挥药效,并不是一涂上就能立竿见影的。」 许卿湖一直吊着的心这才安稳地落下,他不由得嘆了口气,自己也真是昏头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都忘了,夜过三更竟然鲁莽到跑去药铺上敲坏了人家的门。 「方才实在对不住,」许卿湖道:「你店铺的门明日我会派人给你修好。」 大夫离开之后,许卿湖惊魂未定地在床边坐下,静静地守着曹错。 曹错梦见了先前杀了陈勐,被曹彻责罚的时候,那是他跟曹彻置气,十天半个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现在,他只希望能回到从前,认错也好,置气也罢,起码还能与之见上一面。 曹错梦中呢喃道:「爹……儿子知错,我不该逞一时之能……」 许卿湖凑近之后才听清了曹错梦呓的话语,原来狼崽子是想家了。 许卿湖不知竟京的情况,也不知道曹彻和曹嫣然是否仍然下落不明,但他知道,即便有了下落也有很大的可能是个噩耗,即使这样许卿湖还是心存侥倖,也许他们可以活着回到竟京。****梁庭远带兵一路追赶于瓒和韩储,眼见身后的追兵举刀朝韩储刺来,于瓒下意识地抬起手里的刀挡开了,但是这冷不丁的一下让他本就受伤还没有完全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 于瓒「嘶」了一声,韩储回过头,只见于瓒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韩储:「你的伤没事吧?」 于瓒:「赶紧逃命吧,等他们追上来没事也得变成有事了。」 逃到尹安山头于瓒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管豹和水汜带来兵马前来接应。 一看到管豹于瓒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彻底松了下来,直直地摔下了马背,见状水汜连忙让人带水汜回城内。 尹安的地势忒令人无奈,这还没完全到达尹安的地界,梁庭远和一众士兵就被餵了一嘴黄沙,只要一张口嘴里的唾沫都是沙,大风卷着飞沙煳了他们的眼睛。 梁庭远喝住身下的马匹,不敢轻易向前,鬼知道前面有没有设陷。 等回到府上于瓒已经昏迷不醒,韩储也没好到哪去,双腿哆嗦,勉强才能站立。 许卿湖让府上的人把于瓒带回房间,请了大夫来照料。 于瓒的伤势严重,时时都要解开衣服来换药,府上的丫头又都是未出阁的少女,万万干不得这样的差事,许卿湖只好让姚何去照料于瓒。 姚何一听此事如遭雷噼,结结巴巴地推辞,道:「我我我我笨手笨脚的,压根就不会照顾人,还是……还是让大夫来照料吧。」 许卿湖阴沉着脸道:「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平时里许卿湖心情好的时候,姚何还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但是许卿湖脸一沉下来,姚何就像被束住了手脚,不敢造次。 曹错昏睡的这几日,竟京那边来了消息。 先皇崩逝,太子行踪未明,长公主于仲春四月登基。 管豹和水汜皆是一惊,没想到常年在深宫中一心向佛不问世事的长公主竟然成了女帝,就连郭涉也震惊无比。 管豹:「这男人的天下,什么时候竟轮到女人来做主了?简直荒唐。」 短暂的惊诧后,郭涉道:「太子行踪不明,国不可一日无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一直到晚上于瓒才醒过来,稍微一动身子就痛得额头直冒汗,一听到动静姚何勐地就惊醒了,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 于瓒这才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个人,呵斥道:「谁在这里?」 「是我是我,」姚何这才起身摸着黑点燃了蜡烛,道:「是我在这。」 于瓒挑了挑眉,道:「这黑灯瞎火的,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姚何:「大人让我过来照顾你,府上的丫头毕竟是女儿家,照顾你多有不便。」 「胡扯,」于瓒让姚何搭了把手坐起身来,道:「你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事?」 「我我我我我可有本事了,」姚何双手叉在腰间,道:「大夫已经说了,只要你一出汗就要解开衣服擦汗,就只有我愿意来照顾你,你就是给我磕头都不足以为谢。」 于瓒被这小子给整笑了,道:「好啊,等老子伤好了,好好给你磕磕头。」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姚何还听出了点威胁的意味,道:「不用不用,我就当做善事积德了。」 「哼,」于瓒哼笑了一声,脱掉上衣,露出受伤的上身,道:「行,你过来。」 姚何咽了咽口水,道:「干嘛?」 于瓒:「不是说要给我擦汗吗?站这么远还怎么擦汗?拿眼睛擦吗?」 姚何这才不情愿地拧干帕子走过去,于瓒坐在床上背对着他,看到于瓒后背交错的伤痕姚何不禁吸了口凉气,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第191页 于瓒不耐烦地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擦。」 姚何这才小心翼翼地擦掉于瓒背上的汗水,一点都不敢用力,擦完之后姚何好奇地摸了摸于瓒后背上陈旧的伤疤。 于瓒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让你擦汗,你在干嘛?」 姚何这才收回手,好奇道:「你背上的伤,还痛不痛啊?」 于瓒边穿衣服边回应他这个愚蠢的问题,道:「你说呢?」 姚何乖乖闭嘴,没有继续去问那些愚蠢的问题,准备去把蜡烛吹灭,于瓒:「别吹,就让它亮着。」 「哦。」姚何重新坐回桌旁的板凳上,本来想继续打盹的,但是于瓒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正对着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怎么都睡不着,只时不时地和于瓒大眼对小眼。 姚何假咳了两声,尴尬道:「那个……你能别老盯着我看吗?」 于瓒嗤笑一声,道:「我不穿衣服都给你看了,你还穿着衣服,有什么看不得的吗?」 「……」姚何皱了皱眉,懊恼地别过头去东张西望,就是不敢去和于瓒对视。****时过半月,曹错才慢慢地恢復意识,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许卿湖。 许卿湖本来阴沉着的脸立即露出喜色,坐到床边,道:「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曹错怔怔地看着许卿湖,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神来,许卿湖抬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正常的体温,没有发热的迹象。 许卿湖拨开曹错额前的碎发,随后垂下手覆盖在曹错的手背,柔声道:「你终于醒了知远。」 曹错脑子嗡嗡的,郭瑶和梁庭远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重复。 ——那日夏侯镜初也在,他手持天家令牌,给许锦侯开了城门。 ——夏侯镜初的父亲跟许府君的父亲可是莫逆之交,夏侯镜初和许府君都经歷过家破人亡的祸事,如今只有他二人最是惺惺相惜,夏侯镜初的这些事许府君也知道,他和夏侯镜初联繫可是紧密得很,先前在竟京,为了找夏侯镜初,你可是险些把竟京都翻个底朝天了,可是夏侯镜初的藏身之处许府君是清楚的,难道许府君就没向你透漏过只言片语?…… 曹错蹙起眉头,刚一张口才发现喉咙哑得厉害,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卿湖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水过来,正要餵他喝水,但是被他抬手挡开了,许卿湖没握紧,水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曹错费劲地咽了咽口水,咳了好几声,道:「我有事要问你。」 许卿湖拍了拍曹错的背部,道:「行,你问。」 第117章 成婚 「你别碰我,」曹错费力地推开许卿湖,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先生是被夏侯镜初陷害才断了双腿?」 许卿湖垂下眼睛,道:「是。」 曹错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继续道:「他们故意把我从竟京支走,而后在宁东设陷引我父亲前去,你也知道是不是?」 许卿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错愕,此事曹错没有完全说对,早在曹错还没有动身来到尹安之前,他就收到了夏侯镜初的来信,知道曹错来尹安是他们的调虎离山计。 宁东设陷一事他并不知情,但是现在,要说他是不知情的谁也不会相信。 许卿湖迟迟不答,曹错拿过一旁的落月刀指着许卿湖,道:「你明知夏侯镜初有此贼心,却什么都不说,才致使我一家今日之祸。」 曹错语气急了些,咳嗽不止。 「不是这样的曹知远,事情不是你想像的这样……」 「那是什么样?难道你没有和夏侯镜初勾结?」 许卿湖:「我最初与夏侯镜初往来,只是因为想报灭门之仇,他想完成他父亲的遗志,又忌惮萧玄之势,所以才会借我的刀来对付萧玄。你和丁广陵被派到尹安也是他告知我的,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一样不会告诉你把你支离竟京只是他们的调虎离山计,如果你留在竟京,死在巨石之下的就不止是老王爷了……」 还不等许卿湖把话说完,落月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曹错发了狠地要杀他,可是刀还没刺穿许卿湖的胸膛他就迅速拔出刀仍在地上。 许卿湖捂住胸口,伤口不断地往外面渗血,他像是察觉不到一般,悲伤又痛苦地看着曹错。 曹错利索地披上一件氅衣,全然不顾还没有完全癒合的伤,抬腿就往外走。 「错儿……」许卿湖刚想去追,却因为血流过多而跌在地上。 韩储在前院活动自己受伤的胳膊,歇息几日之后伤势倒还真有所缓解,韩储扭了扭身子,刚转过头就看到披着氅衣走来的曹错。 韩储大喜,疾步上前,道:「王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曹错:「你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出发。」 韩储不解道:「为何如此紧急?我们要去何处?」 曹错:「尹安留不得。」****和亲队伍一路风尘僕僕抵达噩谟,纳尔罕亲自将曹嫣然背到自己帐中。 当晚纳尔罕设宴,宴请了噩谟高官和同宗同族的亲人来庆贺自己大婚。 众宾客把酒言欢,都对这桩婚事赞不绝口,大魏公主和噩谟王子同样尊贵,是众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唯独淳于柔恨得咬牙切齿,她自幼便陪着纳尔罕一同骑射,先前淳于文思和大汗也是有意撮合,可是当纳尔罕从竟京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而这一切的变化全都是因为一个竟京女人。 第192页 淳于柔喝着烈酒,却觉得碗里的酒别无滋味,她定定地看着与人言欢的纳尔罕,纳尔罕脸上幸福的笑容深深地刺痛着她。 淳于柔难消心痛之恨——凭什么我日日在帐中快流干了眼泪,他却如此得意,说成亲就成亲? 淳于柔摸了摸别在腰间的短刀,愤然离席,熘进了纳尔罕的婚房。 曹嫣然凤冠霞帔端坐在榻上,一身红衣让淳于柔更加愤恨,淳于柔放轻了脚步,握着短刀朝她靠近。 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但曹嫣然还是察觉到了,她以为来人是纳尔罕。 等脚步声靠近之后,曹嫣然利落干脆地掀开盖头,手握刀柄飞快地朝着来人刺去。 看清来人的脸后,曹嫣然迅速收回道,惊道:「你是什么人?」 淳于柔不可置信她竟然知道自己要刺杀她并且还抢先下了手,但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这个女人要刺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纳尔罕。 「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曹嫣然还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巴,外头的士兵便跑进来将她们围了起来。 纳尔罕喝了酒,脸上还带着潮红,只是在他黑麦色的皮肤上并不明显,当他踏入自己的帐内,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纳尔罕:「你们在干什么?」 淳于柔肩头被扎了一刀,肩头的麻衣血红一片,他指着曹嫣然,道:「这就是你娶的好女人,你以为她是什么贤妻良母吗?她是奔着要你的命来的你知不知道?」 「放肆,」纳尔罕道:「今日是我成婚大喜之日,谁给你的胆子来我帐中胡闹?」 淳于柔愤怒道:「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嫁给你,你留她在身边,迟早会害了自己。」 「混帐,」纳尔罕皱起眉头,道:「把她带下去。」 等人都散了之后,纳尔罕才偏头看向曹嫣然,曹嫣然一只手藏在身后。 纳尔罕并没有问她手里藏了什么,道:「你一路舟车劳顿,早些歇下吧。」 曹嫣然说不上来心里头那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是什么,方才要是事情闹大,说不定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曹嫣然:「你什么意思?」 纳尔罕冷笑了一声,径直走向她。 曹嫣然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纳尔罕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帐中的光,这样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台阶绊住险些跌倒。 纳尔罕单臂环住她的腰身稳住了她,另外一只手抽中了藏在她手里的那把刀,道:「先收起来,勉得伤到自己。」 曹嫣然拿不准他的意思,道:「你就不怕我杀你?」 「我知道你想杀我,」等曹嫣然站稳后纳尔罕就松开了她的腰,道:「先前在竟京,我听说了你有婚约之事。」 「那你为何还要强求?」 纳尔罕哼笑了一声,道:「我只知道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别说你有婚约了,就算你已为人妇,我也要为自己争上一争,所以当我得知秦王遇陷下落不明时,当即就派了使者前去求亲。」 如此趁人之危的小人,竟然能卑劣得这么理直气壮,曹嫣然不齿道:「你身为噩谟王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然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纳尔罕并不恼怒,反而面带喜色,散漫地躺在床上,浅笑道:「卑劣能娶到你,可见卑劣没什么不好,我知道得不到你的芳心,但是有你人在,也是好的。」 翌日清晨,淳于文思便候在纳尔罕的帐外,纳尔罕一出来就看见他像块木头一样立在外头。 纳尔罕惊奇道:「淳于长老,你怎么来了?」 淳于文思道:「我是为小女昨日胡闹之事,请来请罪,柔儿天性顽劣,是我教女无方,请王子责罚。」 纳尔罕:「昨日是我大婚之日,柔儿和我一同长大,不过是想为我的大婚添点热闹事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被有心人拿来说事,给淳于柔安上一个刺杀王妃的罪名也未可知。 淳于文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没等淳于柔肩头的伤癒合,就命人将她倒吊在没几片叶子的老树上示众。 午时,曹嫣然远远地就看见了被倒吊在树上的淳于柔,整张脸涨红得不像话。 淳于柔攥紧了手心,咬紧牙关半个字都不吭,曹嫣然笑道:「好好的一个女子,一张脸都涨得红扑扑的,真是可怜。」 淳于柔:「我乐意。」 曹嫣然没理会她的不满,道:「噩谟人人见了我都要称一声王妃,你这么没有规矩,是觉得罚得不够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教唆纳尔罕来罚我的吗?」淳于柔不甘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要不然等纳尔罕心思不在你身上,重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还不等曹嫣然开口,就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曹嫣然回头望去,只见纳尔罕风尘僕僕骑马而来,所过之处还扬起漫漫黄沙。 「驭——」纳尔罕在曹嫣然面前停下,看到被倒吊起来的人之后,他二话不说就把人放了下来,嘟囔道:「都说是胡闹了,还执意要罚,你爹还真是个固执的人。」 淳于柔站起身之后头晕得厉害,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一站稳就向曹嫣然发难,道:「你看到了吧, 纳尔罕不会不管我,他是我的男人。」 纳尔罕哼笑道:「吊这么久都还没有清醒吗?」 第193页 淳于柔瞪了曹嫣然一眼,随即飞快地跑开了,纳尔罕手探进胸口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曹嫣然。 曹嫣然:「这是什么? 纳尔罕:「涵南来的书信,给你的。」 「涵南?」曹嫣然立马就想到了郭瑶,郭瑶的老家就在涵南,莫非是他已经回了涵南,这封书信就是他从涵南寄来的? 见曹嫣然并没有要拆开信的意思,纳尔罕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道:「怎么?是怕信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曹嫣然霎时脸红,道:「是又怎么样?」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见把人给逗住了,纳尔罕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道:「方才我已经提前拆开看过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有,这信也到不了你手里。」 第118章 借兵 察觉到自己被耍了之后,曹嫣然低声骂了一句:「混帐。」 信是曹错从涵南寄来的,自诚宜帝崩逝后,陆吉就回了涵南,再加上陆长宇中风,现在涵南太守府上的大小事基本上都是他的长子陆吉打理的,陆吉不光要操持家中事,还要时时关注涵南的民生。 先前在竟京曹错便和陆吉交好,如今曹错留在涵南,倒也算得上是个好去处。 纳尔罕道:「京城已经有动静了,你弟弟藏身涵南,怕不是长远之计。」 曹嫣然:「什么意思?」 纳尔罕:「京城那边已经下了杀将令,命潘侍郎带了十万精兵捉拿你弟弟,你猜罪名是什么?」 「什么?」 「勾结外族,掳走太子,意图谋反。」 「荒唐,错儿一心为了大魏,忠心耿耿,坦坦荡荡,断然没有他们说的这么不堪。」 「今时不同往日,要陷害一个人,何愁找不到罪名。一朝君主一朝臣,女帝为了削弱世家势力,重用夏侯镜初和梁庭远,不顾世家反对也要实施夏侯变法,农商并重,减收赋税,废除了寒门不入仕的旧制,准许寒门学士入朝为官。」 纳尔罕握紧剑双手环抱在胸前,继续道:「此番作为妨碍了各大世家贵族的利益,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暗中勾结反对变法,只要你弟弟还在世上一日,女帝便会忌惮他与世家勾结,最好的办法就是除之而后快。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弟弟是会和世家同谋还是会坐以待毙了?」 曹嫣然撕毁了信纸,暗暗道:「绝不能坐以待毙 」****曹错住在陆吉府上,陆吉从未怠慢,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唿着,还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给他医治,但是对于曹错提出的借兵一事他却是一再迴避。 陆吉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老爹没中风之前,涵南兵强马壮,但是现在,涵南早就大势已去,能在乱世中苟全性命已经万幸,陆吉只想自保,并不想捲入朝堂风雨。 倒是陆明姝没少为曹错的事给陆吉吹耳旁风,陆吉疑心他这妹子怕是鬼迷心窍了,平日里只关心胭脂水粉,如今竟对行军打仗之事有了兴致。 府上的丫头每天都会在日中把熬好的汤药端给曹错,陆明姝则是早早地就守在曹错房门不远处了,只要送药的丫头一来,她便接过汤药,接了给曹错送药的活儿。 起初陆明姝只是好奇,能让自己兄长赞不绝口的到底是怎样的男子?而后便是被曹错的一双含情目吸引,时时都想着看上一眼,后来灵机一动接替了丫头送药的差。 见陆明姝再次给他送药,曹错心下过意不去,道:「送药这样的差事让下人来就好了,陆小姐不必亲自来 。」 「这没什么,底下的人一天有忙也忙不完的事,办事难免粗糙了些,我就顺路把药送过来了。」 「那就有劳陆小姐了 」曹错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陆明姝一双眼睛就跟长在曹错身上了似的,眨都不带眨的,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曹错道:「陆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有,」陆明姝反应过来后连忙摆了摆手,随即道:「只是我一事好奇。」 「但说无妨。」 「你为什么要借兵呢?」 陆明姝是被陆长宇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向来不关心世事,是名副其实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深闺千金,她既不知道竟京局势,也不知曹错的境遇。 曹错:「我有一定要做,但是力量还不够的事情。」 陆明姝抿了抿嘴唇,道:「兄长现在正因为虎患一事焦头烂额,只要虎患未除,兄长大约是分不出余力来帮你了。」 曹错疑惑道:「虎患?」 陆明姝点点头,道:「每年春季,长廊下游地区冰雪融化之后,就会有虎群沿着长廊而下,跑到城中作乱,年年春季涵南都有死在虎口之下的人。」 这天,陆明姝和曹错一同游于街市,突然有虎横行,偷吃了农户家养的鸡,附近一片的人皆手持利器要杀虎。 但是勐虎身形矫健,不但追不上,还咬断了农户的胳膊,原本不太吵嚷的街市上都是农户悽厉的惨叫。 一看到跑得飞快的虎,陆明姝当即就被吓得腿软了,眼看着勐虎就快要朝她扑来,陆明姝惊叫一声,闭紧了双眼不敢再看。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那只虎却迟迟没有靠近她,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只看见曹错掰住虎口与虎相搏。 陆明姝倒吸了一口凉气,虎的咬合相当惊人,稍有不慎曹错的手被咬穿也是有可能的。 第194页 曹错不断使劲,咔嚓一声掰碎了虎口,勐虎倒在地上呜呜叫,一旁手持利器的人趁机将利器插进虎身,勐虎便在血泊中慢慢咽了气。 良久,陆明姝才从惊惧中回过神,上前扯过曹错的袖子,道:「你的手没事吧?」 曹错:「没事。」 还不出半日,曹错徒手搏虎的事在涵南人尽皆知,都说他是除虎的英勇奇才,没有虎能从他手中逃走。 很快这事也传到了陆吉耳朵里面,再加上陆明姝说得天花乱坠,陆吉还真有想让曹错留在涵南缓解虎患了。 陆吉狐疑地看着陆明姝,道:「你当真是亲眼所见?」 「哎呀你都问好几次了,」陆明姝确信道:「当真当真,不光是我,好多人都看见了,那勐虎嘴巴张这么大,眼看着就要咬穿曹知远的手,但是曹知远徒手就撕碎了勐虎。」 「他如今是大魏王爷,你别老是直唿其名,」陆吉若有所思道:「若是涵南的汉子人人都有如此神力,区区虎患又何足为患?」 陆明姝撇了撇嘴,道:「说得轻巧,哪儿有这么容易啊?勐虎兇狠,稍有不慎就会死于虎口,岂能让人不怕?曹知远不怕是因为他天生神力。」 陆吉:「说了叫王爷。」 陆明姝:「我就不,我就喜欢叫他的名字。」 是夜,陆吉请曹错在茶居喝茶。 「瞧我这煳涂记性,你来涵南这么些时日,都没好好请你聚一聚,实在是怠慢了。」先前陆吉知道曹错会向他借兵,躲他就跟躲瘟疫似的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但是听说曹错徒手搏虎一事之后,他又改了主意,涵南的士兵散漫惯了,连些畜牲都对付不了,若是曹错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改一改士兵散漫的风气。 曹错:「我在你府上,日日都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何来怠慢之说?」 上回和曹错相见还是先前在竟京潘慧的婚宴上,那时曹错意气风发,好不得意,短短数月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家中变故之由。 「那哪儿能一样?虽说你现在身份比往常更加尊贵了,但从前咱们在竟京的情谊却是雷打不变的,」陆吉笑道:「你来了涵南,我自然要好好款待你。」 「陆犹颂,你和从前不一样了,」曹错抿了口茶,笑了笑,道:「有陆府当家人的样子。」 陆吉嗤笑一声,道:「嗐,没吃过猪肉我还没看过猪跑吗?我爹说中风就中风,府上也没个管事的人,我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去管,这不才管上事儿,就出了虎患这么大的祸事,人人怨声载道,此事要是办的不妥,保不齐这些人背地里怎么骂我。」 曹错没想到陆吉这样的纨绔竟然也会忧心百姓戳他的嵴梁骨,道:「你竟然还担心这个?」 「怎么不担心?每回去我爹房中,他虽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睁得老大,就好像在说这个家落在我这个败家子手中算是彻底完了,」陆吉唉声嘆气,道:「自打长廊一带冰雪融化之后,那些个勐虎是杀也杀不完,再加上大傢伙都散慢惯了,也拿这些勐虎没有办法。」 曹错握着茶杯,点了点头。 陆吉继续道:「我听闻今日你在大街上徒手搏虎一事,涵南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你这样的能人,要不这段日子你就留在涵南不走了,帮我一同对付这些勐虎。」 曹错面露难色,道:「这个嘛……」 「诶,」见他为难,陆吉出声打断了他,道:「只要你愿意留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曹错目光顿时一亮,道:「此话当真?」 陆吉:「当真,你我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果然不出陆吉所料,曹错还是提了借兵一事,他处处躲避,此时却是避无可避了,到了这一步,他这兵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自上回被曹错一刀刺成重伤之后,许卿湖便失去了曹错的音讯,水汜寻了宁西一带也没有找到曹错的下落。 许卿湖刚和孔牧说起宁西之毒的事,孔牧府上的人抓到了一个在尹安下毒的人,不曾想却是个又聋又哑的。 许卿湖道:「无论如何先留住他的性命,兴许他会是此案的突破口。」 孔牧与许卿湖所想如出一辙,道:「小人正是此意。」 从大堂送孔牧出府的途中,许卿湖胸口一阵剧痛,痛的他顿住脚步捂住了胸口,他皱紧眉头却一声也没坑。 水汜和管豹见状立马上前稳住他,孔牧也是个看得懂形势的明白人,当即道:「府君不必再送,小人自行回去即可。」 许卿湖死死地捂紧胸口,道:「文台,你替我送一送怀远大人。」 水汜和孔牧前脚刚走,管豹就没忍得住破口大骂了起来,道:「什么狗屁的王爷?我呸,就是个虎心狗肺的白眼狼,你为了救他于水火不眠不休赶去竟京,险些丧命,他倒好,不但不知感激,反而恩将仇报把你害成这副样子……」 管豹还没骂够,但是许卿湖已经听够了,道:「够了,有这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去寻他的下落。」 管豹:「他都这么忘恩负义了,你还惦记他。」 许卿湖冷眼扫过管豹,冷冰冰道:「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管豹仍有不满,但还是悻悻地闭嘴了。 孔牧还没来得及审讯抓来的贼人,那人便已经气绝身亡,浑身没有一处致命伤,孔牧连忙请来了大夫,这才得知此人在口中藏了剧毒,咬破毒药之后才会暴毙而亡。 第195页 孔牧嘆气声连连,好不容易宁西奇毒一事有了进展,不曾想人竟然在自己人眼皮子底下断了气,如此一来,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潘慧一辈子没行过军打过仗,虽说会些刀剑功夫,但是要动真格的他未必能讨到好处。 只是近日他连连升官,夏侯变法的实施,让商人的地位不再和从前一样卑贱,人人都得高看他一眼,商人出身再也不是他的心结。 再加上曹千黛给了他十万士兵讨伐曹错,得到主子如此重用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仿佛只要一声令下曹错的首级便唾手可得。 临行前,潘慧志得意满地和萧淳辞行,萧淳肚子圆鼓鼓的,虽说野种的确气人,但是潘慧心情大好,道:「等我杀了曹知远返还竟京,也差不多是他还出生的时候了。」 萧淳挺着肚子艰难地站在大门外给潘慧送行,听了潘慧的话之后,她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潘慧并没有去纠结萧淳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此时的他被仕途开阔的喜悦所笼罩,喜笑颜开,得意道:「你们娘两安心在家等着我就成,此次回来,我定当受到封赏,我会向你证明,我是竟京城内最有本事的男人,嫁给我,是你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老子是你唯一的男人。」 看到潘慧脸上欣喜的笑颜,萧淳一时间愣住了,竟然忘了回应,潘慧利落地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垂眼看向萧淳,紧接着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匆匆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萧淳突然一阵腹痛,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地想要留住潘慧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等她惊觉回过神之后,脑子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第119章 杀意 郭涉从清野返回尹安的途中,恰逢涵南大肆除虎之际,这才得知曹错在陆府的事。 但是郭涉无暇耽搁,一刻不停地赶回尹安。 从郭涉口中得知曹错的下落,许卿湖当即就要出发。 管豹放心不下,道:「他可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大人万万不可只身前去,先前还在尹安他就敢拿刀刺伤你,若是去了涵南,指不定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卿湖无所顾忌,道:「无妨。」 萧红香如今就只有许卿湖这么一个亲人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上赶着去让曹错杀他。 萧红香让採薇扶着她到许卿湖面前,许卿湖见她后自己上前扶着,道:「你不在房中歇着怎么跑出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准备自行去送死吗?」萧红香捏住许卿湖的胳膊,道:「先前曹世子流落尹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殒命,你救了他,把他养在府上平安长大,你不欠他的。」许卿湖不语。 萧红香继续道:「竟京之事早就已经成了定局,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就算你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要说你知情没和他说,那一刀已经足够还清了,他还想怎么样?他难道非要取你性命吗?他又何苦这么逼你?」 萧红香情绪一上来,声音也大了很多,许卿湖摇了摇头,道:「他没有逼我,是我放不下。」 许卿湖执意要走,萧红香只能干着急,她看着愣在远处的郭涉和管豹,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是!」管豹倒还好,不至于劳累太过,可怜了郭涉,才赶回尹安,都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又要赶路。****曹错故意命人放出自己在涵南的讯息,他在赌,赌竟京一定会派人来杀他。 从竟京到涵南,长廊是必经之路,曹错把顺着河流南下的虎群节节逼退,却在河流的上方停止了对虎群的驱逐。 韩储不解,道:「勐虎生性狡猾,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逼退到如此地步,如此时不乘胜追击,等勐虎再次顺着长廊而下,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曹错微微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确是一场恶战,不过与之相抗的,却不是我们。」 这日曹错和陆吉一同饮茶听雨,这雨连下数日,青天白日的天就已经昏昏然了。 虎灾一缓压在陆吉身上的担子顿时轻了不少,陆吉豁然开朗,道:「那勐虎强势得很,若不是被你打怕了是万万不会后退的,想来轻易不敢再来城中作乱,你又为何还让士兵守在长廊?」 曹错:「我在等。」 陆吉:「等什么?」 还不等曹错开口,韩储就急匆匆地从外头赶来,「王爷。」 曹错:「何事惊慌?」 韩储:「是潘侍郎,他带了数万大军行至长廊,此时正与后退的虎群纠缠。」 一听潘慧和数万大军陆吉脸色都变了,不满道:「竟京是人都死光了吗?竟然派潘逢贵这样的脓包来带兵。」 韩储继续道:「还有一事?」 曹错:「说。」 韩储:「许锦侯也带了人来。」 「不必理会,」曹错当即起身,并没有因为许卿湖而有丝毫动摇,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对付潘逢贵。」 曹错与陆吉一同骑马前往长廊,陆吉一路忧心忡忡,虽说潘慧没什么过人之处,但他可是带了过万的士兵,此行若是败了,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只可惜要连累涵南众人,到那时自己就会变成整个涵南的罪人。 潘慧常年待在竟京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来就没有见过虎,何况还是一群虎,潘慧顿时乱了阵脚,当即被吓得尿了裤子。 第196页 眼看着虎群逼近,潘慧连剑都忘了拔,只顾得上哇乱叫,跟在他左右的士兵也是拔高了声音大喊:「快保护潘侍郎——」 饿虎身姿矫捷,飞快地扑向士兵,军队乱作一团,潘慧拽着旁边的士兵,畏畏缩缩地躲在士兵身后。 突然一只虎咬断了潘慧旁边士兵的胳膊,士兵悽厉的叫声听得潘慧心里直发憷。 曹错带着人马守在长廊不远处看着乱作一团的军队,陆吉见状嗤笑了一声,道:「潘逢贵果然是个草包,这么多士兵在,居然会吓成这副摸行,还不如好好待在府上等他夫人临盆。」 韩储:「王爷,我们何不此时出击,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急,」曹错不确定潘慧是不是故作愚蠢之态,也不确定除了潘慧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人随行,为力求稳妥,曹错道:「你带人沿着河流往上,绕到潘慧背后,一切准备好之后以烟火传讯,一同出击。」 韩储:「是。」 陆吉觉得曹错谨慎过头了,戏笑道:「曹兄,你未免也太过小心翼翼了些,对付潘逢贵这种脓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你此时出击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曹错浅笑一声,道:「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韩储一绕过去就点燃了烟火,伴随着一声闷响,半空中飞快的闪过一阵烟花。 许卿湖远远地便看见了半空的烟火,郭涉道:「是烟花传讯。」 烟花传讯不会轻易用上,除非前方有什么乱事,莫非是曹错?许卿湖心里暗道不好,快马加鞭往前跑,管豹和郭涉紧随其后。 一看到烟火,曹错丝毫没有迟疑,握紧手中的剑,夹紧马腹直奔潘慧,和韩储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潘慧一见曹错就跟见了鬼似的,骂道:「他奶奶的,他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赶来?」 潘慧急得连连后退躲在士兵身后,着急忙慌道:「杀了曹知远,谁要是杀了他赏黄金百两,不,千两,千两。」 曹错杀伐决断,手起刀落杀了挡在潘慧身前的士兵,潘慧惊他从前只知曹错有军功在身,却从未见过曹错杀敌之姿,没想到平日里温润儒雅的秦王世子杀人时如此狠厉。 潘慧嘴唇哆嗦着,半点吐不出半个字,曹错没有给他任何喘气的机会,利落地挥剑割断了潘慧的喉咙,鲜血喷薄而出,煳了曹错的脸。 潘慧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嘲笑他商人出身的轻薄言语和萧淳的脸,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左盼右盼终于盼到自己身份不再卑贱到人人轻视了,这么好的日子,自己却就这么死了。 潘慧直直倒下,他死不瞑目的眼里,还有他死前的惊惧和不甘。 潘慧一死,那十万大军瞬间溃散,皆弃刀投降。 陆吉看到曹错脸上斑驳的血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活阎王。 但是很快陆吉就被胜利的喜悦所笼罩,道:「我就说潘逢贵这样的脓包不足为惧,过于谨慎了吧。」 曹错仿若未闻,全部的心绪都被仇恨所覆盖,宁东一事,若非众数士兵合力,是不可能撼动巨石的,这样他的父亲就不至于死在巨石之下。 曹错攥紧手心,越想越恨,此时的他,只想报仇。 韩储问:「王爷,这些降兵如何处置?」 曹错还沉浸在深深的仇恨之后,没有听清韩储的话,还是陆吉推了推他的胳膊,他才下意识来勐地推开陆吉。 回过神之后曹错才意识到自己过激了,道:「对不住犹颂。」 「无碍,」陆吉道:「方才韩储问你,要如何处置这些降兵?」 曹错眼神幽暗,良久,才冷若冰霜道:「一个不留。」 陆吉万万没想到曹错居然会疯魔到这个地步,心头一惊,道:「那可是十万士兵?你确定……统统杀掉?」 曹错眼睛都没眨,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恶魔般的低语:「一个不留。」 韩储虽也觉得曹错此举有违仁道,但他还是无条件地服从了曹错的命令。 许卿湖匆匆赶到长廊时,只见曹错的人正在屠/杀降兵。 许卿湖赶忙上前阻拦,道:「都住手。」 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号令,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许卿湖见刺惨状,痛心疾首道:「曹知远,你赶紧让他们停下。」 曹错置若罔闻,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许卿湖想过曹错会报仇,但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许卿湖心里一阵后怕,他怕再往前一点曹错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许卿湖错愕道:「曹知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曹错冷冷地扫了许卿湖一眼,冷声道:「我当然知道。」 「你若真杀了他们,迟早会后悔的,」许卿湖捏住曹错的双肩,哑声道:「你难道忘记自己最初说过的话了吗?你要当个好官为国为民。」 「为国为民?」曹错看着自己沾满了鲜血了双手,忽而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他毫无眷恋地推开了许卿湖,冷血道:「他们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就为了所谓的当好官,安黎庶,我的先生玉坠泥潭,还有我的父亲,他铁骨铮铮,一生都在为国征战,可他所心繫的国家,却背叛了他。」 第120章 亡魂 曹错仰头看着阴云密布的黑色天空,勐地闭上了那双发红的眼睛,道:「我不愿再做朝廷的走狗,我要,为自己而战。」 第197页 许卿湖拔刀挡在他面前,道:「这些降兵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已经愿意归降了,他们又有何错?」 「太迟了,」曹错双眼阴鸷,他抬手做了一个往前的手势,示意底下的人处理投降的士兵,沉声道:「杀。」 许卿湖皱紧了眉头看着他,道:「你现在已经是非不分了你知道吗?」 「许锦侯,」曹错抬起手中的摇情剑抵住许卿湖的胸口,愤怒地吼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过不去?」 许卿湖并不惧怕抵在胸口的剑,如果这一剑能改变曹错的想法也算值了。 许卿湖勐地往前走了一步,曹错迅速收回剑才不至于刺伤他,曹错蹙眉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下去,跟我走。」说罢许卿湖拽着曹错就要走。 韩储迅速举起刀拦住了许卿湖的去路,道:「许大人,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韩储警告道:「如今世子已经承袭了秦王的爵位,比你的阶品高出许多,你言行如此莽撞,便是以下犯上,这要是放在军营里,按照军法,犯上作乱者按律当斩。」 许卿湖:「我跟王爷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 曹错并没有理会许卿湖的言语,自顾自道:「传我的令,不论敌军归降与否,全部斩杀,弃尸长廊,一个不留,违令者,一律格杀。」 韩储毫不含煳,道:「是,王爷。」 许卿湖紧握着落月刀,手背上的青筋直冒,痛心道:「曹知远……」 不等他把话说完,曹错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剑锋直指许卿湖的咽喉。 曹错双眼狠戾,沉声道:「谁挡杀谁。」 十万降兵被抛尸长廊,哀嚎声不绝于耳,当日众战士都一同吟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 那天夜里,许卿湖一夜未眠,他后悔当初把曹错送到水深火热的竟京了,如果曹错一直待在尹安,虽然一生不会有太大名气,但起码自己能暂护他周全,只是这世间天大地大,什么稀奇的东西都有,独独没有「如果」二字。 那个曾扬言要当个好官,扶江山之社稷,安天下之太平的少年郎,终是成了背负着十万冤魂的勐将,此后他的梦中,不再是清澈星夜的草场和长空之下的灼灼烈日,而是染红了长廊的鲜血和亡魂爆破的嘶吼。 连续数日,十万将士的鲜血从长廊上游流经各处支流,染红了长廊之水,持续很长时间许卿湖都能听到来自长廊边上的悽厉哭喊声,是那些前来翻找尸体的将士们的亲人所发出来的。****许卿湖在涵南驿馆住下,这些日子他时常听见有人提起曹错杀了降兵弃尸长廊之事。 提及此事人人骂他残暴无度,但没人敢在曹错面前骂,时人眼中他是天生的活阎王,谁也不乐意因着一时的口舌之快而白白丢了性命。 管豹坐在驿站的桌前进食,本来他就因为曹错刺许卿湖的那一剑冒火,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就更气愤了。 「王八蛋,」管豹捏着手里的碗,恨不得要捏碎似的,道:「还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竟然这般龌龊。」 许卿湖没有理会管豹的牢骚,道:「你写信去尹安,让文台把府上的银子分给长廊寻尸的人。」 管豹皱着眉头,道:「那可是一两个人啊,大人你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分,再说今日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这么多,分给他们算怎么回事?」 「有多少分多少。」许卿湖想着,万一能拿钱减轻一丝冤孽,也是好的。 郭涉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从长廊到驿站好些时日也没见他说话。 许卿湖疑心道:「成渊,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久前他在清野见了郭瑶,自先前在竟京被夏侯镜初和梁庭远掳走之后,不知道二人使了什么手段废了他的双腿在他身上中了毒,上回一见,他已经全靠汤药吊着性命了,若是被他知道了长廊一事,郭涉不敢想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郭涉:「知远从前是有军功在身的,任女帝再怎么轻视,也断然不该草率到让潘逢贵来拿人。」 许卿湖:「你担心这是他们的螳螂捕蝉之计?」 郭涉:「不无可能。」****许卿湖不止一次地去陆府想和曹错见上一面,但每次曹错都让韩储草草地就将他打发了。 许卿湖做事谨慎,让人时时盯着涵南的动向,果真发现梁庭远带人扎营在山上。 郭涉明白梁庭远的为人,为了往上爬他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许卿湖当即道:「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管豹:「此等卑鄙小人,活在世上也是惹人晦气,今日便送他去见阎王。」 梁庭远行事并不张扬,只带了寥寥几人,见到许卿湖时梁庭远诧异非常,他还以为许卿湖早死在曹错剑下了,没想到曹错竟留着他的性命。 梁庭远:「哟,许府君不在尹安待着,怎么跑到荒山上来了?」 许卿湖握紧了落月刀的刀柄,梁庭远笑了一声,道:「是成渊告诉你我在此处的吧?这么多年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慧,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废话少说,」许卿湖道:「我今日可不是来找你叙旧的。」 许卿湖出手利落,梁庭远不断后退防守,但是许卿湖攻势迅勐,梁庭远挨了一刀之后,顿时倒地,口吐鲜血。 眼看着许卿湖的刀要向他砍下,梁庭远急迫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曹知远现在在何处吗?」 第198页 听到曹错的名字许卿湖当真收回了刀,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这些天你在涵南他一次也没见过你,你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梁庭远根本就不知道曹错现在在何处,但是他只能赌一把去扰乱许卿湖的心智,「你有没有想过 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根本就没法见你。」 许卿湖:「他现在人在何处?」 「自然是在我手上,我早知你你要来,便把曹知远一同请过来了,」梁庭远朝手下的人道:「把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果真有人刀架在「曹错」脖子上把人带了上来,「曹错」的脑袋被黑布罩着,看不清脸。 许卿湖有所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曹错,梁庭远道:「我听说在尹安曹知远刺了你一剑,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那一剑之仇我替你报了。」 梁庭远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住手。」许卿湖顿时慌了神,顾不上樑庭远这齣漏洞百出的戏。 但是梁庭远的人丝毫不犹豫就将长剑割了「曹错」的喉咙,许卿湖顿时乱了手脚,梁庭远便是趁着他慌乱之际勐地将淬毒短刀桶进他的小腹。 「大人——」管豹见状就要去帮衬,但是梁庭远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功夫了得的手下,十分难缠,虽然她遮了半张脸,但是听声音是个女人。 还不等管豹靠近,梁庭远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许卿湖推下了山崖,崖深数丈,再加上许卿湖身中剧毒,就算不死也会元气大伤。****夜里惊雷不断,连续好几日曹错都睡得不踏实。 睡梦中无数亡灵来追魂索命,曹错骤然惊醒,一身冷汗,浸湿了床褥,他在睡梦中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以至于清醒了也产生一种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的感受。 夜深得抬手不见五指,曹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仿佛一闭上眼就能见到那些前来索命的游魂。 曹错起身静坐在桌旁,他说不上来心来的焦躁不安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坐了一夜。 等天色亮起来之后,韩储匆匆跑来见了曹错,曹错以为又是许卿湖让韩储来的。 曹错直言道:「告诉他不见,以后都不用来了。」 韩储:「不是此事。」 曹错疑惑道:「那是何事?」 韩储面色为难,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完一句话,曹错道:「你何时变得这么结巴了?有话直说。」 韩储仍旧说得不利索:「许大人……许大人他,他……」 曹错:「他怎么了?」 「梁庭远的人守在山上,昨夜许大人本是要上山杀他,」韩储继续道:「但是梁庭远实在狡猾,他诓骗许大人说你在他手上,许大人,许大人一时不慎……就,就……」 曹错脸色骤变,惊恐道:「就怎么了?」 韩储:「就,就跌下山崖了。」 曹错大脑顿时茫然,勐然一阵鼻酸,急切道:「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韩储如实道:「管豹已经带人去找了,但是现在还没有许大人的下落。」 曹错喃喃道:「骗人……」 随后曹错飞快起身往外头走,翻身上马直奔许卿湖住的驿站,管豹一见曹错便气急地勐推了她一把,愤愤道:「你还有脸来。」 曹错置若罔闻,只定定地看着地上被白布盖住的尸身。 第121章 请罪 曹错做势就要去掀开染了血污的白布,管豹立马出剑挡住了他,郭涉连忙喝住了管豹:「豹子,不得无礼。」 「哼!」管豹咽了咽口水,把剑扔在地上,骂道:「他娘的。」 曹错颤抖着手掀开白布之后,顿时红了眼睛,尸身已经血肉模煳得没有了人样,许多地方的肉都已经被野兽啃食得能见到白骨,无法想像他死前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曹错闭紧眼睛不敢多看一看,眼泪止不住地下落,管豹冷声道:「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有什么意思?先前在长廊冤杀十万人都不眨眼的人,没人稀罕你的眼泪,要哭滚回你自己府上去哭。」 路人见状都不明白杀人如麻的恶棍为何会哭的如此伤心欲绝,但没有人敢上前过问,只在一旁掩耳盗铃地小声的讨论着。 「还能是哭什么?肯定是死了亲人呗。」 「不能吧,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亲人?」 「这还用问?肯定是老天爷开眼了呗,他手上可是几十万人的冤魂,谁要是和他亲近都指不定死得多惨。」…… 管豹听着这些个人跟蛤蟆似的你一眼我一语,吼道:「他娘的,看什么看?都他妈活腻了上赶着想死是吧?」****管豹带人将许卿湖的尸体葬在野外,他还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和萧红香交代,萧红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早先死了丈夫和幼子,如今连唯一的儿子也没留得住。 下葬那日管豹喝的酩酊大醉,他人微言轻,没那个本事可以马上就杀到竟京去给许卿湖报仇,他现下能做的就是替许卿湖照看好老夫人。 曹错来许卿湖坟前时管豹仍是跌坐在地上喝酒,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道:「你来做什么?你还嫌害得他不够吗?」 「……」 管豹抬起头看他,说来也怪,分明上回在长廊见他时,他还精气神十足,今日却眼周发青,面色惨败,憔悴了许多。 管豹觉得肯定是自己喝多了酒的缘故,这般冷血残暴之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而伤心憔悴? 第199页 念及此管豹没忍住冷笑了一声,道:「当日大人处处压制梁庭远,最终却还是被他推下了山崖,你可知是何故?」 「……」曹错不语,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捏紧了衣袍。 管豹:「是因为梁庭远的手下押来一个身量与你一般无二蒙着黑布的人,还说是他专程请你来『做客』的,他的手下当着大人的面砍下了那人的头,以至于大人才会在如此紧要关头乱了方寸。」 说到此处管豹苦笑了一声,道:「现在想来,这手段还真是拙劣,大人是何等聪慧之人?怎会看不穿梁庭远的诡计?他聪慧隐忍了这么多年,就失误了这一回,就这么一回便没了性命。」 曹错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怎么都控制不住。 管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道:「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还他娘的喝出幻觉来了,你怎么会哭?」 说完管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回走,不再与他待在一处。 曹错木讷地蹲下,把坟前杂乱的纸花捡起来堆在一处, 「先前在尹安,我刺你那一刀,是因为我气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我知道你不说是不想让我身陷险境,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曹错泣不成声,道:「其实那天你来陆府找我,我就已经不生气了,我就是放不下面子去见你,我想着,等日后到了无人之地再和你说话,谁知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你说我干嘛非得和你对着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顺着你就是了……大郎,我都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你不什让我杀那些人,我就不杀了,你别离开我,行吗?你再……等等我,等我做好该做的事,就来找你,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我知道那日在长廊,你肯定是吓着了。我其实……其实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恶毒,我,我就是太恨了才会这样。」 曹错抹了抹眼泪,继而哭笑道:「你别厌弃我大郎,你放心,很快,很快我就来见你,到那时我干干净净地去见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大雨突至,雷鸣不断。 曹错这才趴在地上掩面放声痛哭,短短几月他便失去了他所珍视的人,又变成那个孤苦无依的山野畜牲,他在想,若是诚宜十六年许卿湖没有在尹安救下他的话,许卿湖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悲剧了。 因着长廊一事曹错没少被人唾骂,可曹错觉得他们有一句说的是对的,他是个不祥的人,谁和他亲近谁就会倒霉。 回去之后,曹错大病了数日。****陆明姝听说过许卿湖在尹安救过曹错的事情,不过她是听他老爹讲的,陆长宇可不认为许卿湖是出自善心才对这个落魄的曹家世子施以援手的。 以至于陆明姝也以为许卿湖是因为谋求和算计才会搭救曹错,所以在看到曹错因许卿湖的死消瘦憔悴之后,就更觉得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陆吉一回府上就看到陆明姝坐在亭下发愣,陆吉上前往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陆明姝这才回过神,道:「你干嘛?」 陆吉:「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方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想什么,」陆明姝突然想到以前陆吉也在竟京,一下子眼睛都亮了,道:「哥哥,你以前在竟京的时候,是不是跟曹知远走得很近?」 「还行吧,」陆吉挑眉看她,道:「好端端地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陆明姝脸一下就变红了,道:「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陆吉虽不是什么风月老手,但也看出了他妹子的神色不大对劲,道:「我警告你啊,你可别对他好奇,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种温润良人。」 陆吉现在回想起曹错在长廊杀那十万人的血腥场景都还觉得后怕,幸好自己不是他的宿敌,否则难说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刀下鬼。 陆吉:「相反,他还很残暴,杀人不眨眼,你不要与他太亲近。」 陆明姝并不认可他兄长的话,道:「时人皆惧他性情残暴,我偏说他至情至性又当如何?」 陆吉抬手又往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道:「你年纪轻轻,懂什么至情至性?」 陆明姝吃痛,双手捂着脑门儿,不服道:「我就是懂嘛。」****曹错咳疾来得突然,正要出府去郎中那儿买几副药,却在庭前撞见正在捕蝴蝶的陆明姝。 陆明姝一见曹错就笑,轻快地跑到曹错面前,道:「曹知远,你是要出门吗?」 曹错喉咙痒得紧,咳了好几声,道:「去找郎中开些药。」 陆明姝:「这种事交给底下的人做就好,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曹错病中时常待在陆府,多少有些乏了,道:「好些日子都没有外出,正好借着买药的功夫出去走走。」 陆明姝弯着嘴角笑,道:「那我和你一起吧,我也想出去走走。」 曹错看着她手中捕蝴蝶的工具,疑惑道:「你不捕蝴蝶了吗?」 陆明姝连忙把捕蝴蝶的器具交给一旁的丫头,欣喜道:「我现在不想捕蝴蝶了,就想去外面逛逛。」 此时日头正盛,日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陆明姝平日里出门都是有轿撵的,甚少徒步,以至于现在还没走几步,就已经疲惫至极。 曹错也不好受,这还没走多久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曹错:「陆小姐,这会儿日头正毒,你实在犯不上与我随行。」 第200页 「啊?」陆明姝强颜欢笑道:「毒吗?我觉得很好啊,我就是喜欢晒太阳。」 「……」曹错被她的口是心非惹得莞尔笑了一声。 陆明姝不解道:「你笑什么?」 曹错:「没什么?」 还没走到药铺,就有人挥刀直直朝向曹错,陆明姝傻眼了,第一反应却是要挡在曹错前面,被曹错用力推开了。 眼看着刀就要刺到曹错,曹错却闭上了眼睛,并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 好在韩储及时赶到,才没有让兇手伤到曹错。 陆明姝险些吓哭,连忙上前看曹错有没有受伤,「你伤到哪儿没有曹知远?」 曹错:「我没事。」 韩储一脚踹在兇手的膝盖上,把人踹得跪倒在地,厉声道:「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来刺杀王爷的?」 「没有人指使我,」此人恶狠狠地瞪着曹错,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王爷就可以随意杀人吗?就算没有人指数我,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我还会来杀你,曹错,你当日在长廊狠心杀我父兄,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看你是找死。」韩储做势就要杀他。 曹错沉声道:「放他回去。」 韩储皱紧眉头,放虎归山只会为日后留下祸患,「王爷……」 曹错面色不改,道:「放他回去。」 韩储这才不甘地收回剑,道:「滚。」 那人起身捡起被韩储打掉的短刀,道:「曹错,你不要以为你这点小恩小惠就能让我放下仇恨,今日没能杀你,是我没本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为我父兄报仇。」 韩储一听勃然大怒,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他跟随曹错这么久,从没见他受过这样的折辱。 入夜,曹错只身坐在四下无人的屋檐下,他不敢入睡,他的梦里,是无数追魂索命的可怖声音以及许卿湖渐行渐远渐模煳的身影。 曹错这个样子,韩储也觉得郁闷心堵,回来的路上正巧闻到酒香,顺路打了几两酒。 他本以为曹错已经歇下了,不曾想他居然跟木头似的坐在房门前,韩储提着酒上前去。 察觉到来人,曹错才抬头看他,韩储把酒递给曹错,道:「来时闻到酒香顺道买的,王爷喝吗?」 曹错接过酒,仰头便喝,韩储道:「今日放过那个人,是因为他死了父兄来报仇,和你在长廊杀了那些降兵一样也是为了报仇,所以你下不了手吗?」 曹错如实道:「不全是。」 「是因为,你好像真的想死了。」韩储直截了当地说了他白日里看到的一切,他亲眼看到曹错闭上眼睛放弃了反抗,若不是他主动放弃,以今天那人的三脚猫拳脚,根本不可能伤及曹错分毫。 曹错抬头看着黑沉的天,许卿湖在时,不会有人会比他更懂他,许卿湖不在,曹错还以为天地间再也没了懂他懂他的人。 曹错忽而大笑,笑着笑着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曹错并未在意,仰头饮酒,韩储蹙眉道:「别喝了。」 「无碍。」曹错边笑边咳。 说完曹错又喝了一大口酒,从前他有老爹,有阿姐,有爱人,有先生,有属下,只要他不高兴,许多人都会开解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茫茫天地间,就只有一个部下还跟着他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韩储与他并排坐在石阶上,道:「太子还在等着你。」 曹错点了点头,道:「我们是该辞行去宁西了。」 韩储:「等你的令。」 「在这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清野看看先生,」曹错继续道:「只盼着他不会怨我。」****苍筤亭传来朗朗读书声,郭瑶坐在轮椅间,正教几个小娃认字,曹错静静地侯在不远处,来时他想起来最初上苍筤山求师的场景,明明清晰如同昨日,却又恍若隔世。 许久,亭中才静默下来。 等小娃都散了郭瑶才注意到绿竹旁的人影,郭瑶:「错儿?是你吗?」 曹错闻声大步上前,在郭瑶面前跪下,道:「先生,知远前来请罪。」 这一见郭瑶心都碎了,曹错明明是这般年轻的模样,一眼望去却沧桑了许多,他如今不过才二十一,鬓间竟已经生了白髮。 郭瑶扶着他起身,抬手拍掉了他肩上的落叶,疼惜道:「错儿,先生不是一直都在吗?怎么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了?」 第122章 玉碎 「我心里有恨,才会如此行为悖乱,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曹错抹掉脸上的泪,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得原谅,我此次前来,是来和先生辞行的。」 说罢曹错跪拜郭瑶,一连磕了三个头,六年前他也是在此处给郭瑶磕头行礼认他作先生,可到头来自己还是有辱师门,辜负了郭瑶的教诲。 郭瑶心痛不已,道:「错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曹错强忍悲痛笑了笑,道:「我准备动身前往宁西,曹枫和丁御史都还在那边,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郭瑶捏了捏曹错的胳膊,珍重万千,道:「此路兇险,你要加倍小心才是。」 林间风大,郭瑶着了凉咳了几声,曹错拿过一旁的外衣给郭瑶披上,道:「先生保重。」 曹错离开时步步回头,直到走出竹林,郭瑶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路,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阮瑜见状赶忙上前递帕子给他,道:「大人,可是体内的毒性又发作了?」 第201页 郭瑶用帕子捂住嘴巴咳,很快帕子上就沾了好些血渍,郭涉刚从里屋出来就见此场景,见郭瑶这样,郭涉也不好受,道:「玉珩,我带你下山,给你寻最好的大夫。」 郭瑶摇了摇头,道:「没用的,毒性已渗入五脏肺腑。」 郭涉:「若是你从未离开苍筤山,也不会遭来今日之祸,若是早知今日,你还下山吗?」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世间浮华于我而言不过烟云,」郭瑶仰头看着林间绿叶,道:「我须臾一生,良辰美景见过,浊酒清酒尝过,已而无憾,而今和父亲居于苍筤山,教书抚琴,倒也自在。」 郭瑶自知时日无多,道:「我就只有这几日光景了,此事你切不可说与错儿,他若是日后问起,你就说我在清野一切皆好。」 郭涉哽咽说:「他迟早都会知道。」 「错儿一生孤苦,这几年在竟京须臾的岁月是他拥有过最温暖的日子,可现在又全都变作飞灰,纵是能瞒住他一时也是好的。」郭瑶继续道:「兄长,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你,如今有一事相求。」 郭涉:「你我兄弟二人何至于生疏至此?你说什么我都替你做,不必求我。」 郭瑶:「无论错儿做什么,你都要助他。」 长廊一事郭涉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荒唐可怖,曹错这般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遭此变故,定会等待时机回到竟京寻仇,不知道还会造成多少死伤。 郭涉嘆息道:「女帝已经下了令,重新实施先前被废除的变法,假以时日,大魏定然民生安稳,有什么不好?」 郭瑶:「无一不好之处,但错儿所做的,也不过是讨回他该有的公道。」 「如若知远就此罢手,太平盛世已然不远,如此争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 「兄长当真觉得太平盛世不远吗?」郭瑶:「大魏世家勾结,人心散乱,各州县的官吏各自包藏祸心,岂是通过变法就能解决的?此次变法动摇了世家贵族的利益,他们怎么会坐以待毙?只怕是是会掀起一场更血腥的血雨腥风。」 郭瑶话说得急,咳了好些鲜血,随后继续道:「错儿漂泊半生,好不容易才回竟京与家人重逢,他去寒北为大魏开疆拓土,换来的是竟京围困,他远赴宁西,换来父亲身亡,长姐和亲的消息,皇帝托给他最重的担子,却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他也是凡胎肉骨的寻常人,谁也不能强求他让步,尤其是争权夺势之辈,更没资格。」 「我一死没什么可惜,可我始终放心不下错儿,」郭瑶无奈又恳切地抓住郭涉的袖子,道:「兄长,我就只求你这一回,兄长……」 郭瑶急火攻心,又吐了一口血,郭涉怎会不懂他的无可奈何,最终妥协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听到答覆之后,所有悬而未决的心事都终于尘埃落定了一般,他握着郭涉的手指渐渐没了力气,最终无力地沉沉垂下。 郭涉闭上眼睛,清泪划过脸颊。 玉珩玉珩,最终还是碎了。****从清野往西行的途中,会经过临州。 韩储骑在马上,顺道提了一嘴:「再往前就是临州碧水天了。」 曹错:「临州?」 韩储:「对,临州,早就听闻临州景色很好,尤其是水,碧绿清澈,又因『碧琉璃水净无风』而得名碧水天,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样绝色。」 许卿湖的老家便是临州,曹错不止一次地听许卿湖说过想带他回临州老家。 曹错幻想过无数种和许卿湖在临州过寻常日子的场景,他从未去过临州,可是却不止一次地因着许卿湖的描述去想像临州是什么样子。 想到此事曹错的眸色暗了暗,沉声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韩储:「也好。」 两人在前面的渡口坐船到了临州,还真如传闻,一眼看去,临州的水如同大片绿琉璃。 韩储到处张望,道:「还真跟传闻说的一样,这水真绿。」 「是很绿。」而曹错却无心看风景,没有许卿湖的临州,和其他地方都没有差别。 船家一边划桨一边笑说:「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吶。」 韩储觉得这船家还真就神了,明明听着说的话都差不多,他居然还听出来了,「咱们都差不多的口音,你怎么听出来的?」 船家乐呵道:「乍一听是很像,但是仔细一听就不一样了,好歹我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水上生意,见识的游人多了,自然就听得出来了。」 韩储听他这么一说也乐,道:「不愧是一双做生意的耳朵。」 「白日这水却也没什么看头,」船家道:「等到了星夜,坐在船里,能看到水上灯火和满天星河,再喝点小酒,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上还是在天上,快活似神仙。」 韩储笑道:「哟,当真有如此美事?」 船家:「那是,你两要是想玩,加几两银子,晚上就坐我的船,酒水管够。」 曹错兴致不高,当还是懒散地应了一声,道:「行啊,晚上就用你的船。」 船家倒是也没说错,临州这水白日和星夜完全是两个样子,夜晚的临州碧水天比白日热闹的多,烟火气十足,只是船家给的这酒实在是太次了。 曹错刚入口就皱紧了眉头,道:「你这酒里是掺了多少水?滋味也太寡淡了。」 船家不是个实在人,给的酒掺了一半水,但他一开口就是:「那不能,我可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做不出来在酒里掺水的事情来。」 第202页 曹错哼笑了一声,卧在船上看着来来往往地船只。 韩储喝了这酒也没忍住抱怨,道:「就这破酒你就敢要我们这么多银子,这钱你挣得亏不亏心?」 船家还在为自己争辩:「绝对不亏,在其他地方可买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曹错把酒壶放到一旁,本想一醉方休,却连能醉人的酒水都没有,简直无聊透了。 曹错刚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便听到了隔壁相反方向的船上传来的男声——「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 这声音耳熟得紧,曹错顿时就精神了,他寻着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一旁离得很近的那船上闲卧着一人,一边饮酒一边和船上的女子说笑。 曹错眼睛都没带眨一下。 那船上的女人察觉到了曹错的视线,道:「阿哥,那边有人看你。」 「是吗?在何处?」 「就在对面。」女人抬起下巴指了指方向。 那人依旧悠闲的卧在船里,听了女人的话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看到曹错之后,男人握着酒囊喝了口酒,想不到这世间如此貌美之人竟是男子。 船上的灯火通明,再加上两条船离得近的缘故,男人看见了曹错唇下的硃砂痣,不禁笑了笑,随即回过头去,说了一句:「肤白胜雪,硃砂点面犹似红梅凌雪。」 曹错神魂未定,方才船上那人分明是许卿湖。 曹错疑心自己喝了烂酒眼睛花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继续看向那条船。 韩储的震惊丝毫不比曹错的少,诧异道:「许,许府君不是摔下山崖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碧水天?」 曹错惊诧回头看向韩储,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道:「你也看见他了吗?」 韩储指着对面的船,道:「方才那条船上闲卧的男人,分明就是许府君,只是他怎么见了你,却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调头,」曹错心跳兀地加快,声音也大了些,道:「调头,快调头。」 船家不解,道:「这才刚上船没多久怎么就要调头了?前面才是景色最好看的……」 曹错不容置喙厉声道:「我让你调头。」 见他情绪激动,韩储道:「王爷莫急,兴许是我们看错了也不一定。」 「不会有错,绝对不会有错。」曹错声音越说越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没有丝毫把握,可万一真的是那个人呢? 第123章 不识 等到船靠岸,曹错步履匆匆地走上石阶,险些没站稳摔倒,韩储见状连忙出声提醒:「王爷当心。」 「我没事。」曹错急切地寻找那人的身影,可是环顾四周都没见到那人的影子。 曹错心急地游走于热闹的街市,可是无论他怎么寻找,都找不到那个人,以至于曹错以为方才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曹错眼眶一热,飞快的眨了眨眼睛,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却看到那人和方才的女子正停留在一处摊贩那里挑选糖人。 那人拿了一个游龙的糖人在手上,曹错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疾步朝他走去,他拉过那人的衣袖,道:「许卿湖,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活着。」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记得你,你是方才在船上的少年郎。」 曹错茫然道:「少年郎?我,我是曹错啊。」 「曹错?这是你的名字吗?」那人摘下面具,笑道:「你认识我吗?我是杨守越。」 曹错皱紧眉头,惊奇道:「杨守越?你说你是杨守越?」 那人笑了笑,道:「对啊,有何不妥吗?」 「不,你不是杨守越,你是许卿湖,」曹错掰过他的双肩,道:「你是尹安太守许卿湖,你根本就不姓杨。」 女人见状,连忙拉着他就要走,男不解道:「守归你拽我做什么?」 杨守归步履不停,道:「方才那人是坏人,你别和他搭话。」 「就说几句而已,又不会出什么事。」说话间男人还不止一次地回过头去看曹错。 短暂地发愣之后曹错赶忙跟了上去,等到了他们的住所之后,曹错并没有贸然前去,反而先回了客栈。 杨守归惊魂未定,男人道:「你为何如此惊慌?」 杨守归道:「虽然你我是兄妹,但我们并不是血亲,如今爹娘不在了,我就只有阿哥你了,我们成亲好不好?到时候请族长给我们证婚。」 「我已经答应过会照顾你了,」男子为难道:「成亲之事,太过匆忙,我还不能接受。」 杨守归道:「你以前可是在爹娘面前立过誓要娶我的,你可以等,可我不想等了,我现在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没有时间再等了。」 「……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立过誓了。」 「你反悔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为难道:「你再给我些时间,我想先记起从前的事之后再做打算。」 杨守归不满道:「哼,你若是反悔了就直说,又何必这么耍我。」 「……」****翌日,曹错带了人围在两人的住所外,杨守归一出门就认出了曹错是昨天夜里见过的那个怪人,她知道他是为了「杨守越」来的,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道:「你们想干什么?」 曹错也不含煳,直截了当道:「把人交出来。」 杨守归继续装煳涂道:「你要找的人怎么可能在我这里?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203页 曹错:「昨天随你一起的男人,把他交出来。」 还没到杨守归开口,男人就从屋内开门出来了,看到他之后韩储才确认了,道:「果然是许府君。」 男人见围在外头这么多人,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 曹错走到他面前,道:「你的肩头,是不是有一处黑狼刺青?」 男人惊讶道:「你如何得知?」 「那便是了,」曹错拿出自己伪造的缉拿文书,道:「你的真实身份可不是什么杨守越,而是朝廷罪犯。」 许卿湖还没仔细看那文书,曹错就已经把文书收起来了,杨守归勐地推开曹错,拿起割草的镰刀指着曹错,道:「你们认错了,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曹错冷声道:「我今日奉命拿人,你让是不让?」 杨守归:「我欲偏安故乡,今日你要伤害我阿哥,我绝不退让。」 曹错剑还没出鞘就打掉了杨守归手里的镰刀,把剑架在杨守归的脖子上,许卿湖呵斥道:「住手,放开她。」 「要我放开她可以,」曹错道:「你跟我走,我就放过她。」 杨守归样貌不佳,几次说媒都没有成功,这么多年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好不容易老天爷让她遇到了许卿湖,他可不想这么轻易的让到手的姻缘就这么飞了,连忙阻止许卿湖,道:「不要阿哥,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坏人。」 曹错勐的往她后脖子上一拍,把人拍晕了过去。 许卿湖见状连忙答应道:「我跟你们走,你放开她。」 曹错见已经达到目的,便不再跟她为难,让韩储把她带回了屋,随后绑上了许卿湖的双手把人带走了。 曹错并没有耽搁,一找到许卿湖就带着人往宁西走,两人坐在马车内。 许久,许卿湖才开口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朝廷罪犯,你就是这个藉口想带我走而已对不对?」 曹错点了点头:「嗯。」 许卿湖:「你把我抓起来是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曹错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难过,他悲伤地看着许卿湖,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许卿湖肯定道:「不认识。」 曹错不顾许卿湖的挣扎解开了他的上衣,看到他肩头的黑狼刺青之后,曹错反而更加难过了,他很确定眼前的人就是许卿湖,可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会相见不相认。 如此轻浮之举许卿湖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抓我来,就是因为你好男风是吗?你可真无耻,你知不知道我就快要成亲了,可是你却活活拆散了我们,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委身于你。」 从前的许卿湖出来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向来都是许卿湖哄着他让着他,许卿湖的这些话让曹错也来了气,威胁道:「我不会杀你,你最好顺从一点,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对那个女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许卿湖埋怨地看着曹错,道:「你有世间最好看的容颜,却比谁都狠毒,你就算挟持了我,我也绝对不会对你有半点儿真心,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124章 心悦 狠毒? 这还是曹错头一回听到许卿湖说他狠毒,这两个字让曹错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长廊之事,许卿湖说他什么他都可以反驳,唯独说他狠毒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反驳。 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着曹错的骨头和血肉,比他挨过的所有的伤都要痛。 曹错顿时湿了眼睛,别过头不去看许卿湖。 可是许卿湖还是看到了他湿漉漉有些发红的眼睛,好端端的一个男人,怎么偏偏生成这个模样?眼中含泪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心疼,好像全天下都对不住他。 许卿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一下就软了,觉得自己也对不住他似的,道:「那什么,你别哭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曹错抬手揉了揉眼睛,固执道:「我没哭。」 「没哭就好,」虽然许卿湖还是很心软,但他总归还是理智的,道:「我们本来无冤无仇,我也不知道你把我抓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临州的一介匹夫,你抓我也不会帮到你什么,不如放我回去,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曹错本来眼泪都已经憋回去了,听了许卿湖这话一个没忍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许卿湖一见他哭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他一哭自己心里就跟着隐隐作痛,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会哭? 许卿湖识相地闭嘴了,怕说错什么话又把人惹哭了。****潘慧的尸体被带回府上的当日,萧淳受不了打击早产了,险些难产。 九死一生产下一子后,萧淳日日掩面哭泣,那孩子像是能感知到萧淳的痛苦一般,平日里不哭也不吵,还很让人省心。 珠儿常常抱着孩子在萧淳跟前,道:「小姐,小公子眉目间和你很像,一看就知道和你是骨肉相连的母子。」 萧淳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掩面哭泣,她的父亲死了,她就只能倚靠潘慧度过后半辈子,可是现在潘慧也死了,她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珠儿道:「小姐,你还没有给小公子取名字呢。」 要不是珠儿提醒,萧淳险些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萧淳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派人去请个先生,一定要给他取个好名字,他什么都要最好的,不要像他爹一样,让人给轻视了去。」 第204页 珠儿把孩子抱到萧淳面前,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孩子,现在仔细打量这个孩子之后,她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她的儿子本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可是现在却成了生下来就没爹的孩子。 「小姐你别哭坏了身体,」珠儿也跟着流了眼泪,道:「你还要看着小公子长大呢,你要是哭坏了身体小公子可怎么办啊?」 萧淳闻言抱过孩子,看着孩子的睡颜萧淳就恨许卿湖和曹错毁了他孩子的一生,若是她爹和潘慧还在的话,她的儿子本该是前途无量的。****曹嫣然在帐内写下词文——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不偏不倚被纳尔罕看了去。 纳尔罕顿觉郁闷挫败,自己的妻子,日日想着的竟然是别的男人。 纳尔罕埋怨道:「你如今是我的妻子,你暗暗念着别人也就罢了,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心属别人你才满意吗?」 曹嫣然毫不避讳,道:「你又不是才知道,你明知我有婚约,却还是趁人之危强行求亲,就该料到你的妻子心属别的男人。」 曹嫣然没说错半个字,纳尔罕无话可说,他以为自己敬她爱她,总是能为自己争取到赢得她心意的机会,可他还是错了,曹嫣然和他驯服的所有野马勐禽都不一样,她是活生生的人。 那日之后纳尔罕再也没有和曹嫣然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回过他们的营帐,虽然曹嫣然觉得他的行为很是反常,但也乐得自在。 淳于柔得知此事别提有多痛快了,还不忘了去挖苦曹嫣然,「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纳尔罕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现在新奇劲过去了,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曹嫣然笑道:「你很特别,但是现在我是王妃,你不是。」 淳于柔脸色一下就从方才的得意变成了恼火,道:「我现在不是,不代表我以后不是。」 曹嫣然都没正眼去看她,道:「拭目以待。」 纳尔罕是这个世上淳于柔唯一想嫁的男人,哪怕是给他做妾她也甘之如饴,可是纳尔罕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她的心意。 每次只要淳于柔和曹嫣然发生口角,都免不得会被淳于文思鞭打一顿。 偏偏淳于柔是个不肯轻易妥协的人,身上好几处皮肉都被打破了,一声痛都不叫,反而硬气道:「打啊,接着打,你最好打死我。」 淳于文思一鞭子抽到她脸上,道:「淳于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姐姐为了淳于家,在外漂泊多年,生死不知,你居然为了这等儿女之事便什么脸面都不顾了。」 淳于柔:「我心悦纳尔罕,嫁给纳尔罕的本来是我,都怪那个中原女人,要不是因为她,我早就嫁给纳尔罕了,全都怪那个妖妇……」 「闭嘴!」淳于文思又是一鞭子抽到淳于柔脸上。****纳尔罕生辰当日,和噩谟汉子一同外出骑射,猎得许多野物,淳于柔早早地就侯在他归来的必经之路,远远望着纳尔罕高大气魄的虚影,淳于柔就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 纳尔罕在淳于柔旁边骤然拉住了身下的马,还带起一阵劲风。 纳尔罕命人将这些野物分送给族民,随后低头看着淳于柔,道:「此处风大,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淳于柔抬手挡住额头,防止风沙进入眼睛里面,但是风实在太大,又没有什么遮蔽的地方,淳于柔眼睛里嘴巴里都进了沙。 淳于柔抬头眯着眼睛看他,道:「我在等你回来。」 纳尔罕哼笑了一声,道「净说些煳涂话,我自然是有人等的,你以后不必等我。」 淳于柔把一封书信交给了纳尔罕,道:「这是我想了好几日写下的,你一定要看。」 纳尔罕拿过书信,随后夹紧了马腹,骑马而去,淳于柔气得在原处跺脚,愤懑道:「哎呀。」 夜里,纳尔罕与众人围着篝火吃肉饮酒,淳于柔和噩谟一众女子在一旁为纳尔罕献舞。 席间一男子问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王妃的身影?」 提起那人纳尔罕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自己从来都不在她的心里,她又怎么可能记住自己的生辰日? 纳尔罕草草地说了个藉口,道:「王妃近日身体不适,不管她,咱们只管饮酒便是。」 酒还没有喝痛快,底下的人就着急忙慌地跑来见纳尔罕,纳尔罕道:「何事如此惊慌?」 「是王妃。」 「她怎么了?」 「王妃今日外出,不曾想途中遇上阿妲木首领,说是要请王妃前去阿妲木做客。」 「耶律元。」纳尔罕咬牙切齿道。 纳尔罕立即起身,淳于柔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道:「你不能去,这摆明了就是耶律元那个老贼设下的陷阱,你若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纳尔罕冷声道:「让开。」 淳于柔不愿纳尔罕涉险,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天大的事也等过了今日……」 纳尔罕的不耐烦就挂在脸上,还不等他开口,淳于文思就喝住了淳于柔:「放肆,王爷岂是你能拦的?」 淳于柔这才不甘心地往一旁挪步,纳尔罕提着大刀翻身上马,直奔阿妲木。 把守的士兵见有人闯入,连忙打起精神做好应对之态,道:「来者何人?」 纳尔罕没有停下,手起刀落砍下士兵的项上人头,紧接着朝着大营而去,在帐前下马。 第205页 帐前把守的士兵认出了纳尔罕,道:「我们首领已经等候你多时了,请吧。」 纳尔罕掀开门帘,帐内顿时暗了一半,纳尔罕的影子挡了大半的光,耶律元正坐在上位,明知故问道:「大晚上你不好好待在噩谟,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 纳尔罕道:「把人交出来。」 耶律元装傻道:「什么人?」 「把我的妻子交出来。」纳尔罕握着长刀朝他走去。 「放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父亲说话?」耶律青见状主动发难,提刀对准纳尔罕噼过来。 耶律青是耶律元最小的儿子,沉不住气,行事也极为莽撞,没有继承到他父亲壮硕的体格,动起手来吃了好大的亏。 纳尔罕光是用刀背就打弯了他的膝盖,让他屈辱地跪在地上,耶律青的手下见状就要上去护着他。 耶律青好歹是阿妲木首领之子,纳尔罕不杀他是不想惹出祸端落下把柄,但是这种籍籍无名之徒纳尔罕丝毫没放在眼里。 纳尔罕不光击退了他,还徒手将人撕碎,血溅了耶律青一脸,纳尔罕掐着耶律青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冷眼看向席间的耶律元,道:「我再说一遍,把我的人交出来。」 耶律元纹丝不动,纳尔罕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耶律青脸涨得通红,纳尔罕道:「我耐心不是很好,我数三个数,三字出口你的儿子将命丧黄泉。」 纳尔罕:「一,二……」 耶律元这才松口,道:「来人,把人带上来。」 纳尔罕这才把耶律青放下来,双脚刚沾到地耶律青就倒在地上急促地唿吸。 曹嫣然脸上有明显的掌印,嘴角还有残留的血渍,纳尔罕顿时暴怒,道:「他们打你了?」 曹嫣然点点头,纳尔罕握着刀把耶律元面前的桌案噼成两半,耶律元往后退了退,道:「放肆,你若再敢向前一步,阿妲木的骑兵绝不会饶过你。」 纳尔罕冷笑了一声,道:「本来我只想把我的人带走今日之事就算了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耶律元:「你想做什么?」 纳尔罕不仅带走了曹嫣然,还当着耶律元的面掳走了他的小儿子。 纳尔罕命人把耶律青关在马厩里头,随后拽着曹嫣然往帐子里走。 「我自己能走。」曹嫣然想把手抽出来,但是纳尔罕力气实在太大,曹嫣然根本挣不过,也是这个时候曹嫣然才意识到,大婚之日刺杀他时,纳尔罕要杀她的话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纳尔罕拿包着草药的布包贴在曹嫣然脸上,道:「还痛吗?」 曹嫣然:「有点。」 纳尔罕:「日后外出让人跟着,别一个骑马去太远的地方。」 「嗯。」 「你先待在此处,」纳尔罕起身道:「我去寻巫医来看看,等日后留了疤就来不及了。」 纳尔罕一起身藏在怀中的书信和有些褶皱的纸条一併掉了出来,还没等纳尔罕去捡曹嫣然就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纳尔罕故作轻松道:「这是今日淳于柔给我的,还没来得及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书信上和白纸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字迹,曹嫣然没仔细看书信上写了什么,倒是看清了白纸上的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曹嫣然道:「这字迹看着不像是女儿家的字。」 纳尔罕假做不在意,道:「闲得无聊,打发时日写着玩儿的。」 曹嫣然笑了一声,道:「心悦君兮?莫非说的是我?」 纳尔罕见装不下去,反倒不遮掩了,道:「自去年竟京一见,我满心皆是你,辗转不眠,思之如狂。」 曹嫣然直言道:「我不信。」 纳尔罕嘆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道:「原先我也不信,世间竟有样令人措手不及一往而深的爱意,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心悦一人竟是如此轻易。」 「……」 突然的沉默让帐内的氛围微妙不已。 「你不必感到为难,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给我任何交代,」纳尔罕说谎了,他做梦都想曹嫣然对他有所交代,可是当着人的面他就说不出口了,「那什么,我去请巫医,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乱走。」****丁广陵带着曹枫在尹安等了多日,除了曹错,他不信任何人,为了确保不露曹枫的行踪,二人住在尹安最偏僻的驿馆。 好在左等右等总算等来了曹错的消息。 曹错径直往许卿湖府上去,管豹一见他就来气,还因为长廊一事而不待见他,道:「你还来干什么?咱们这儿可容不下你这么尊贵的人。」 水汜知道管豹心里有怨,但还是劝了劝:「豹子,好好说话。」 路上许卿湖睡着了,听到外头的动静才清醒过来,随即下了马车,众人见了许卿湖如同见了鬼似的,管豹眼睛都瞪大了,喜极而泣,道:「大人,你还活着?」 许卿湖面无表情,随后看向曹错,像是在问什么情况。 曹错道:「他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所以他不记得你们是谁。」 管豹和水汜都非常震惊,但还是让人把许卿湖回来的事告诉了萧红香,萧红香以为许卿湖死了,日日哭到晕厥,府上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让萧红香打起精神来,现在倒好,许卿湖竟然活生生地回来了。 萧红香听闻此事急忙让採薇扶着她出来,看到许卿湖萧红香脸都哭花了,上前抓住许卿湖的胳膊,哽咽道:「锦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他们说你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快让娘看看,你伤到哪儿了?」 第206页 许卿湖偏过头看向曹错,挑了挑眉,用口型说:「她是谁?我不认识。」 曹错眨了眨眼睛,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萧红香交代,但他不得不说,「他现在不记得你是谁了,大概是摔下山崖造成的。」 闻言萧红香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卿湖,伤心道:「我是娘啊锦侯,你,你怎么能把娘忘了?」 许卿湖不懂萧红香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许锦侯到底是谁。****和丁广陵汇合后曹错才再次和曹枫相见,丁广陵道:「尹安人多眼杂,行事必须小心。」 曹错点了点头,道:「这些时日有劳丁御史照料枫儿了。」 丁广陵:「分内之事罢了,谁也没想到京城竟会遭次变故,难为你了。」 丁广陵把曹枫交给曹错之后才放心去了聊西继续查奇毒之案。 曹错只顾着赶路,手上什么时候受伤的都不知道,手心的血迹大半都已经干了。 曹错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烛火发愣,曹枫拿了布条和清水过来,怯生生地叫了声:「哥哥。」 曹错这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曹枫上前握住曹错的腕骨,擦掉他手心的血渍,随即拿过布条在他手掌上绕了一圈,道:「伤口流血了。」 「无碍,小伤而已。」曹错三两下就拨弄好了手掌上的布条,道:「这个时候你也该歇下了吧。」 曹枫:「还有半个时辰,书还没有读完。」 第125章 狠毒 「嗯,那你先去看书吧。」说完曹错就要走出房间。 曹枫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留他,语气有些急迫道:「哥哥。」 曹错挑起眉看他,这小子今日吞吞吐吐的,一看就有事,曹错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曹枫食指扣紧了中指的指节,在心里头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心头一横问出口了:「你真的很想当皇帝吗?」 「为什么这么问?」 「大家都这么说的,你恨姑母,一旦寻到良机,你就会带兵杀回竟京,自己做皇帝。」 曹错:「那你呢?你想吗?」 曹枫摇摇头,毫无犹豫道:「不想。」 「为什么?」 「以前父皇还在的时候,每日都过得不开心,我每次去请安都没有见他笑过,如果当皇帝这么不开心的话,我不想做皇帝了,也不想当储君。」****柳青云失踪多日,突然出现在尹安街头,韩储忍不住跟了她一路,最终在一处面馆子停下。 柳青云向来做作,从竟京一路同行至尹安的途中,无论吃的用的,她是这也嫌弃那也嫌弃,韩储没少鄙夷,可是现在柳青云像是全然摒弃了先前那些做作的做派,吃面的样子狼吞虎咽,和之前判若两人。 吃完面之后,柳青云放下面碗,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韩储。 柳青云拔腿就要跑,但是韩储飞快地拦住了她的去路,道:「你跑什么?」 柳青云嬉皮笑脸地笑了两声,随机捂着肚子,道:「我没跑啊,我就是突然肚子疼,我得去找大夫开两服药来吃,先不跟你说了啊。」 「站住,」韩储挡灾她面前,道:「你若非做贼心虚,为何一看见我就跑?」 柳青云听了这话愈发心虚,但还是嘴硬道:「你可别胡说八道啊,什么做贼心虚,这也说得太难听了。」 韩储:「既然如此,就跟我走一趟吧。」 曹错也不信柳青云失踪多日只是巧合但是问及缘由柳青云眼神躲闪,只说是初到宁西,一时走失迷了路。 曹错哼笑了一声,道:「一般来说,我不会对女人动手,但若是遇上心怀不轨之徒,我不介意杀人。」 曹错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是眼神却冰冷得可怕,再加上尹安时常有人提及曹错在长廊大开杀戒,柳青云知道曹错不是在开玩笑,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指不定就会脑袋搬家。 柳青云顿时湿了眼眶,眼泪一串儿一串儿地往下掉。 韩储:「喂,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哭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先前在驿馆,我是被人掳了去,他们全都是男人,我,我……」说着柳青云哭得愈发厉害。 韩储和曹错自然是听懂了柳青云后面半句没有说完的话。 韩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回来告诉我们?」 「我找不到路了,」柳青云哭诉道:「而且他们经常跟着我,我也怕给各位大人惹上麻烦。」 柳青云哭得浮夸,曹错:「日后我派人跟着你,不会再让人把你掳走。」****许卿湖知道曹错住在尹安偏远的驿馆,连忙让人把自己那套闲置的宅子收拾了出来,派了管豹请曹错住进去。 管豹是一万个不愿意,这人都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倒是还没忘记对那个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这么好。 水汜道:「曹知远怕是不会在尹安停留太长时间,这么大费周章地给他置办宅子带头来可能只是徒劳。」 「此人行事极为嚣张,他和我在临州有点渊源,」许卿湖把玩着手上那串他说不出来歷的铃铛,笑道:「不但要让他住进去,还得让他住得舒服了,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另外,让他今日来我府上饮酒,好歹人家也是堂堂大魏的王爷,大老远来了尹安,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曹错倒也没跟许卿湖客气,带着人就搬进了他置办好的宅子。 第207页 韩储不解道:「他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这么好心给你置办宅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 曹错:「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当然憋着坏了。」 夜里,许卿湖不单请了曹错,还请了孔牧做客。 孔牧自然也是听说了许卿湖失忆的事情,关怀道:「许大人,你记起些什么来了吗?」 许卿湖遗憾道:「没有。」 孔牧:「尹安事务繁多,先前有人在尹安投毒,至今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此事我已经听文台说过了,」许卿湖朝一旁的管豹招了招手,道:「再让採薇拿些酒来。」 先前许卿湖没出事的时候,把尹安大大小小的事都打理得仔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孔牧难免忧心尹安的民生。 孔牧:「若是大人忙不过来的话,随时可以来找小人,而且王爷和你一向交好,有他在……」 孔牧话还没说完,许卿湖就打断了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失忆了,不是残废了,屁大点儿的事儿找什么王爷?」 曹错面色不改地坐在许卿湖对面,水汜手心捏了一把汗,他知道许卿湖和曹错关系非比寻常,这么多年他都没见过许卿湖给曹错这样的气受。 「再说了,」许卿湖端着酒杯直勾勾地盯着曹错,抿了一口酒,道:「王爷尊贵无比,怎么能拿这种琐事烦他。」 曹错抬眼看他,丝毫不给他面子,道:「是了,我又不是什么闲出屁来的人,若什么下贱事都要我来管,我岂不是要忙死了。」 水汜实在是没忍住,上前凑在许卿湖耳边低语,说了他和曹错关系不同一般的事情。 许卿湖一听还以为是以前曹错拿身份来逼迫自己同他苟且了,戏笑地看着曹错,意味深长道:「是吗?」 水汜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曹错默默饮酒,听着孔牧和许卿湖在说宁西奇毒。 曹错一杯酒接着一杯酒,许卿湖不再找他说话,全程把人当空气晾着。 把孔牧送走之后,许卿湖两指指节敲了敲曹错面前的桌子,道:「你跟我来。」 曹错起身,酒喝的多的缘故身体有些摇晃,韩储作势就要跟着,许卿湖道:「豹子,拦住他,任何人不许跟过来。」 韩储:「许锦侯,你想干什么?」 许卿湖斜着眼睛轻蔑地看着韩储,笑道:「怎么?你还怕我杀了你主子不成?」 曹错跟在许卿湖身后,等到了书房,曹错才不解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许卿湖哼笑道:「我警告你,我不好男色。」 「……」 此事侍奉许卿湖的侍女前来给他送了碗醒酒汤,喝完汤把碗递给侍女,侍女没接得住,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侍女被吓得一激灵,俯身就要去捡,许卿湖抓住了她的手,道:「别拿手去捡碎片,要是伤着你的手可就不好了。」 侍女顿时红了脸,许卿湖道:「先下去吧。」 知道许卿湖差点和临州那个来歷不明的女人成亲时曹错就气得快要发疯,此时又亲眼见到许卿湖和他的侍女如此亲近,曹错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许卿湖转过身去看曹错,整个人都给看愣住了,他在书房柔和的光线下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尤其是唇下那颗红痣,长得是恰到好处的媚。 许卿湖迅速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眼睛花了,可当他再次看向曹错,那人还是如画中仙一般,他怎么生得比女人还要好看? 曹错皱了皱眉,不悦道:「看什么看?」 许卿湖这才收回思绪,假作正经,道:「我承认你是长得好看,就是可惜了。」 曹错:「可惜什么」 「可惜了是个男子,」许卿湖捏住曹错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轻佻道:「你若是生成女儿家,我就是再不喜欢你,也还是愿意委身娶你做妾。」 曹错握紧了拳头,泄愤般砸在许卿湖胸口,许卿湖被砸得后退了好几步,没想到这人长得秀气,力气却这么大。 「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和我说话,」曹错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即使是许卿湖也不行,曹错突然轻笑了一声,道:「你很在意那个临州女人对吧?我已经派人去临州找她了。」 提到杨守归许卿湖脸色都变了,狠戾道:「你想做什么?」 曹错丝毫没让着他,他不痛快,他要让许卿湖更不痛快,他阴狠道:「只要一找到她我就将她千刀万剐,送她去见阎王,至于你,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让你陪她一同去地下,和她做一对亡命夫妻。」 许卿湖敛气笑意,不再像方才那般挑衅,咬牙切齿道:「你果然狠毒。」 「还有更狠毒的,你若想试试,可以尽管挑衅我。」说完曹错便轻飘飘地从许卿湖身上移开了视线,继而转身离去。 出了书房,曹错顷刻间就红了眼眶,他和许卿湖离得这么近,明明再凑近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可是却彼此说着互相伤害的话。 曹错不止一次地想把全部的往事都告诉许卿湖,可是现在的许卿湖已经认定了他是个狠毒的人,曹错不愿意去祈求许卿湖的怜悯,但是看着他如此护着一个来歷不明的女人,曹错又觉得无比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把一切统统都忘掉?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还是忘不掉。 第208页 曹错走得太快,在前面的石阶崴了脚摔了一跤。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石阶勐踢泄恨。 「明明发过誓不会有旁人,不会让我难堪的,骗子,混蛋,自己说过的话全都忘了,可我全都记着的啊……」 许卿湖快步追来,在不远处看着曹错一边踹着石阶一边咒骂。 许卿湖觉得好笑,道:「你到别人府上做客都是这般无礼吗?」 曹错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许卿湖把方才曹错遗落在书房的相思木簪拿来还给曹错,道:「你的东西方才落在我书房里了。」 曹错一把从许卿湖手里抢过那只簪子,许卿湖打趣道:「这么宝贝?心上人送的吗?」 曹错:「一条狗送的。」 许卿湖笑了一声,道:「那你还挺有福气,养了只这么通人性的狗。」****孔牧折腾许多时日,总算找到两个从厥北而来的汉子,他们以同样的手法在尹安多地下毒,被捕之后都自称是噩谟人。 先前抓到的厥北投毒之人,一句话都没从他嘴里问出来就自尽了。 这两个人倒是认得干脆,孔牧有所疑心。 许卿湖冒雨前来,想亲自审问这两人,曹错那边也得到了消息,让韩储前来一同查看。 柳青云嫌自己一个人留在驿馆憋得难受,死活要跟随韩储一同前往。 许卿湖冒着细雨赶至孔牧府上,恰好在门口和韩储柳青云撞了个正着,许卿湖道:「你来做什么?」 韩储:「听说孔大人扣留了厥北的细作在府上,王爷便派我过看看情况。」 几人跟随孔牧府上的下人一同往里头走,许卿湖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韩储:「这等小事不必劳烦王爷。」 许卿湖哼笑一声,道:「是了,他身份这么尊贵的人,来管这种龌龊事只会污了他的眼睛。」 孔牧还什么都没问,二人便一股脑地说了许多,可是许卿湖和韩储来了之后,二人便像商量好了一般,什么都不说了。 许卿湖道:「怎么样怀远大人?他们都招了些什么?」 孔牧如实道:「他们说他们是噩谟人,是纳尔罕派他们来下的毒,不光是尹安,还有宁西其余州县的毒,都是纳尔罕所致,他们乔装成商人,在粮食中掺杂了西域奇毒,是用各种毒蛇炼制的蛇毒,阴毒无比,中毒者不出一月就会暴毙而亡。」 听了孔牧的话,还不等许卿湖继续盘问,二人突然像受了惊一般,立马改口,道:「不,不是纳尔罕让我们来的。」 许卿湖看向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两个人,道:「那是谁让你们来的?」 「是,是阿妲木首领耶律元,我们都是阿妲木的人,耶律元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不得不做。」 另一个汉子连忙出声附和,道:「对,就是耶律元,就是他让我兄弟二人来的。」 两人前后说辞变化得如此之快让孔牧疑心更重,道:「你们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柳青云不紧不慢道:「这二人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实在是不可信,孔大人未免也随和了,哪有不动刑就说实话的人。」 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先前没看看出来,你办事倒还挺利落。」 柳青云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有些人非要动了刑才肯说实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许卿湖朝孔牧使了个眼色,孔牧立马心领神会,道:「来人,先把这二人押下去,明日再审。」 孔牧送几人出府,临走前许卿湖凑近孔牧耳语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韩储问道:「许大人方才和孔大人说了什么?」 许卿湖散漫道:「明儿请他一同去听曲儿,你要不要一起啊?」 「不必。」说完韩储便带着柳青云和他分开了。 柳青云不解道:「明明今日就能审,孔怀远为何要等到明日?就不怕节外生枝吗?」 韩储看了她一眼,道:「这些是男人的事,你这么关心做什么?好好弹你的琵琶。」 「你不要小看女子,」柳青云道:「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子也可以,女子未必只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 韩储有些对柳青云另眼相看的意思,他以为妓子就只会取悦男人寻欢做乐,没想到妓子竟也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韩储不禁在想,若是柳青云没有早先没有被卖到花楼,也不至于被人看不起。****孔牧早早地派了人守在府中,许卿湖担心他人手不够,让管豹和于瓒一同前去协助。 水汜道:「这两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即刻用刑便是,等到明日还不知会生出些什么变故来。」 「变故?就是要生出变故了才好,」许卿湖徐徐饮茶,笑道:「白日成渊故意让人放出厥北细作被捕的消息,人还活着,他们的同伙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水汜:「原来是这个缘故。」 不多时姚何便咋咋唿唿地跑了过来,把桌上的盆栽撞得碎了一地。 许卿湖皱眉道:「毛毛躁躁地做什么?别以为仗着有夫人护着你,我就真的不会罚你。」 姚何道:「是小铃铛,他派人来找你过去。」 许卿湖:「小铃铛是谁?」 姚何:「曹知远,大魏王爷。」 「他让我过去我就要过去吗?」许卿湖丝毫不在意,道:「你去告诉他的人,就说我身体抱恙,去不了。」 第209页 「他还带了东西过来,说一定要交给你。」姚何把东西递给许卿湖。 是一张画像,上面的人赫然就是杨守归,许卿湖捏紧了手中的纸,他当然知道曹错的意思,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许卿湖愤恨地往桌上一拍,道:「混帐。」 第126章 细作 这突然而来的动静让水汜心头一震,水汜道:「府君,王爷和你……」 「你要是又想说他先前和我有什么很深的交情的话就不必开口了,」许卿湖不记得他和曹错有什么交情,却真真记得了曹错的阴损狠毒,他眸色暗了暗,道:「从今往后,我和他势如水火,往日的交情,不必再提。」 姚何道:「可是你们……」 「小盒子。」水汜连忙喝住了姚何,虽然许卿湖忘记了许多事,但是行事的手段却不曾变过,若是惹怒了他,指不定姚何要被怎么罚。 许卿湖不情愿地去了曹错住的宅子,韩储给他带了路,许卿湖不满道:「你主子又在搞什么鬼?」 韩储:「你只管去就是了。」 曹错在水池里头泡着,许卿湖站在一旁看他,道:「你又想干什么?」 喝了酒的缘故,曹错面色很红,他抬眼看着一身黑衣的许卿湖,道:「伺候我沐浴。」 「……」 许卿湖深吸了一口气,走近在曹错面前蹲下,随即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不悦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听不懂是吧?不想死的话就少来招惹我,你不过是个被京城追杀逃到尹安来的落魄王爷,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我也说过,」曹错脸涨得通红,他臂上用力把许卿湖也拉入水中,道:「只要我找到那个临州女人,定会将她千刀万剐,你猜她人现在在何处?」 许卿湖勐地推开他,道:「把人交出来。」 曹错:「我偏不你又能怎么样?」 许卿湖:「你到底想要什么?」 曹错靠着身后的池壁,笑道:「我说了,伺候我沐浴。」 「行,」许卿湖冷笑了一声,随即褪下身上的衣袍扔到一旁,与他一起浸泡在水里,「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我成全你。」 许卿湖凑过去掐住曹错的脖子,曹错从他眼里看见了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那个曾向他许诺过「亲卿爱卿,而可以为真」的人,此时竟然恨他入骨。 曹错的气息越来越薄,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生命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抽离。 ——我记得早上没有下雨,我疑心大人出门没拿伞,就在门口等着了。 许卿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面飞快地闪过这句话,他想不起说这话的人是谁,那个声音还是个小少年的声音。 ——大人撑伞,今日有雨。 许卿湖摇了摇头,继续掐着曹错的脖子,看着曹错闭上眼睛并不反抗的样子他并没有觉得有多痛快,反而更加烦躁。 曹错的黑髮打湿后贴在脸上,唇下的红痣在摇摇晃晃的水面映衬下也变得晃来晃去了似的。 许卿湖皱紧了眉头,用力咽了咽口水,一个男人,怎么会生成这个模样? 许卿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吻他,他气不过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被他蛊惑,又痛恨他愚弄自己的下作手段,于是发了狠地去咬他。 ——府上的人都歇下了,没人掌灯,我过来给大人添灯照路。 许卿湖不知道脑子里为何有同一个声音在说话。 ——那我可以叫你大郎吗?管豹的老婆就是这么叫他的,上次她过来送饭,被我听到了。 许卿湖头疼得厉害,他和曹错一同滑落到水池中,他用力地去亲曹错的嘴巴,明明他只要好好说话,自己也是愿意同他往来的,可是偏偏他的手段如此狠毒。 ——要么就一同生,要么就一道死,我不惧这些。 那分明就是曹错的声音,许卿湖根本不记得曹错何时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声音。 许卿湖勐地从水中探出来,曹错还不声不响地待在水里,从方才开始他就没有反抗过,莫非他是真的想死了? 许卿湖惊慌地把曹错从水中捞起来,曹错浑身无力地靠在许卿湖身上,许卿湖错愕地看着他,方才脑子里闪过的人就是他,可是许卿湖什么都记不起来。 曹错靠在许卿湖肩头浅笑了一声,气息微弱,声音虚浮,道:「你不是想杀我吗?怎么不动手了?」 许卿湖嘴硬道:「你想得美,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等身上的人渐渐没了力气之后,许卿湖才起身将人打横抱起,随后像拿了什么矜贵易碎的璞玉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榻上。 曹错眼角还有没有完全干掉的水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许卿湖不自觉就去摸了摸曹错脸上的硃砂痣,等反应过来他才迅速收回手,低声骂了句:「真是没什么可垂涎的了,居然对着一个男人心神大乱。」****夜里,果然有人来想来孔牧府上杀那两个厥北细作。 此人遮了半张脸,看不出他的面容,他身手了得,在众多人把守的情势之下,还能在孔牧眼皮子底下杀掉那两个人。 待那人要返回时,管豹拦住了他的去路,此人身手不凡,但是管豹也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 对方的一招一式管豹都觉得非常熟悉,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何处与他交过手。 第210页 在打斗过程中管豹刺破了他的手臂,对方并没有和他有过多牵扯,从袖中拿出暗器朝管豹扔去,趁着管豹躲闪之际匆匆逃离。 管豹这时才勐然记起之前在长廊那个十分难缠的女人。 管豹匆忙回到许卿湖府上。 「女人?」水汜吃惊道:「你说去孔大人府上杀了厥北细作的是个女人。」 许卿湖并不吃惊,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道:「不要小瞧女人,有些女人能做到的事情,男人未必能做到。」 管豹突然来了气,愤怒道:「当日在长廊,若不是她处处拦着我,大人也不至于会跌落山崖。」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管豹说的那些事许卿湖没有丝毫印象,他问:「曹知远少年时是不是在我府上住过些时日?」 水汜惊喜道:「大人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许卿湖:「没有,只是突然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和一些模煳场景。」 管豹:「从前你还是尹安此时的时候,他在府上当过伙计。」 「伙计?」这倒是稀奇,堂堂大魏王爷竟然还在自己府上当过伙计。 不多时于瓒也回了府上,许卿湖问:「情况如何?」 于瓒:「正如大人说的那样,方才的确有鬼鬼祟祟的人进入王爷的宅子。」 许卿湖笑了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看来明儿又要去一趟王爷的住所了,真是想不见都难了。」 于瓒见许卿湖的衣袍还在往下淌水,道:「大人,你怎么穿着湿衣服?」 这是方才和曹错在池子里胡闹弄湿的,还没来得及换,许卿湖总不至于把这点儿荒唐事和盘托出,随意找了个说辞,道:「方才沐浴,没留意穿着衣服就去了。」 「……」****翌日一早,一听许卿湖要去曹错的府上,姚何说什么都要跟着去,许卿湖愣是想不通就这么一个傻小子,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尽心尽力地护着他,就算他再像自己那个已故多年的弟弟,终究也不是同一个人。 柳青云把宅子里闹的鸡飞狗跳,非说杨守归不光摔坏了她的琵琶,还用砍柴的刀割伤了她的手臂。 柳青云把人绑起来吊在树上,拿着鞭子抽她,杨守归被她抽得疼痛乱叫,每一鞭子都像要了她的命一般。 柳青云用鞭子把人抽得皮开肉绽,险些就要丢了性命。 许卿湖和姚何还没有走进宅子就听到了宅子里传来的惨叫声。 韩储闻声而来,一来就看到柳青云在鞭打杨守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柳青云气怒道:「她摔坏了我的琵琶,还敢割伤我的手臂,我非要教训她不可。」 韩储:「她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你不可随意动手。」 「我不管,她是王爷请来的又如何,敢摔我的琵琶,我饶不了她。」说着又握着鞭子往杨守归身上抽。 许卿湖一进来就看到柳青云在鞭打杨守归,看清吊在树上的杨守归之后,许卿湖怒火中烧,上前去用刀背将柳青云打倒在地,随后割掉了绳子,把杨守归抱了下来。 一看到许卿湖杨守归就泣不成声,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哭诉道:「阿哥,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许卿湖让水汜先把她带回府上,道:「让郎中给她用最好的药,女孩子家,不能留了疤。」 曹错一来便看见许多人聚在此处,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许卿湖就发了狠地打了他一掌,曹错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墙。 许卿湖以为是曹错下令让柳青云鞭打杨守归的,更觉曹错狠毒,「她和你无冤无仇,你就让人把她打成这个样子,你也太狠了。你不是大魏王爷吗?你不是很高贵吗?对一个手无寸铁女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曹错被许卿湖那一掌打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一般,捂住胸口喘了两口气,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卿湖抬刀指着他,道:「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会放过你。」 曹错不可置信地看他,道:「许卿湖,你要杀我?」 于瓒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两个人先前可是隔三差五就同睡一屋的关系,没想到他家大人往山崖底下这么一摔就翻脸不认人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韩储挡在曹错面前,道:「今日之事,和王爷无关。」 许卿湖:「你说无关就无关?他把厥北细作养在身边也和他无关吗?」 曹错不解道:「什么厥北细作?」 许卿湖刀尖指着柳青云,看向曹错,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么一个居心不良的人待在你身边你竟毫不知情,我该说你太蠢还是该说你太天真?」 柳青云一脸惊恐,道:「什么厥北细作?我,我祖籍是竟京的,我从来就没有去过厥北。」 许卿湖轻笑了一声,道:「果真会演,难怪能把王爷身边的人各个都煳弄过去,若不是昨日你和韩储一同去了孔怀远府上,恐怕大傢伙都现在都还被你耍得团团转。」 柳青云死不认帐,道:「我就是闲得没事才会和韩储一同前去,难道谁跟韩储一起去谁就是厥北细作吗?」 「那两人贪生怕死,孔牧还没审他们就什么都招了,可是你们一来,他二人就立马改口了,」许卿湖道:「所以孔怀远才会说等到今日再审,为的就是要引你出来。」 第211页 柳青云笑道:「你说得很精彩,但很可惜,我什么都没做过。」 管豹道:「昨晚我刺伤了那个在孔怀远府上捣乱的女细作,你是不是细作,掀开衣袖一看便知。」 柳青云并没有掀开衣袖,从容道:「我手臂上是有伤,不过是被方才那个女人拿刀割伤的,跟昨晚的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守归只是受了伤,不是断了气,事情到底如何一问便知,」许卿湖道:「豹子,把人拿下。」 柳青云自知矇混不过去,迅速逃跑,许卿湖翻身上马,低头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曹错,此时的他,就像一条被痛打的狗。 许卿湖丝毫没客气,道:「真是有够愚蠢的,你得好好感谢你出身尊贵生在了好人家,要不然你就是再多活几十年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大本事。」 说完许卿湖不再去看曹错,而是骑马去追柳青云。 许卿湖那番话没有给曹错一丁点儿面子,曹错握紧了拳头,如同一块木头似的愣在原处。 姚何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卿湖才会这么羞辱曹错,从前在尹安,曹错还是府上的伙计时,许卿湖就对他照顾有加,后来曹错成了秦王世子,二人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 莫非是因为先前曹错在府上捅了他那一刀,所以他们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吗?****许卿湖和管豹一路追着柳青云出了尹安城,眼见两人追得紧急,柳青云回身朝他们扔出淬毒暗器。 管豹早就料到他会是暗器,用刀挡开了,道:「大人当心,此人善用暗器。」 出城后许卿湖只觉头部像被什么东西集中了一般,头痛欲裂,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他带着一个少年打马出城的场景,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少年的样子,越是努力去想头就越痛。到底是谁? 一直在他脑子里说话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一众人等在前方,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汉人,倒像是西域人。 管豹:「他娘的,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等在前面?」 「一定是来接应她的。」眼看着柳青云就快要逃过去,许卿湖拿起弓弩,对准她射出一支箭。 柳青云中箭后依然没有停下,依旧骑着马继续往前跑,她知道一旦停下,自己就会沦为阶下囚。 「邯楹小姐。」贺拔恆见柳青云中箭,飞快地骑马奔她而去。 贺拔恆的属下连忙出声提醒:「危险,贺拔将军。」 贺拔恆仍旧没有停下,靠近柳青云的马后,他臂上一用力就把柳青云带到了自己马上,随后即刻调头。 许卿湖立马喝住了身下的胡儿鹤。 就差这么一点就要追上了,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带走了,管豹不甘心,道:「大人,还要继续追吗?」 「不必追。」许卿湖担心前面有埋伏。 返还的途中,许卿湖觉得脑袋像要被撕裂了一般,他拼命地去想要记起总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少年,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都想不起有关少年的任何事情。 他的大脑中,像是隔了一道门,有关少年的全部秘密,都藏在那扇门的背后,可许卿湖无法打开那扇门。 许卿湖勐地摇了摇头,他再一次地想要去打开那扇门。 剧烈的头痛让他忍不住痛苦地低吼了一声,管豹惊慌道:「怎么了大人?」 许卿湖双手用力地捂住脑袋,胡儿鹤突然抬起前蹄扬了扬,许卿湖一个不当心摔下来马背,顺着草场滚了好几圈。 ——你是当真不怕死了? ——我相信大人,相信大人不会射偏。 ——这个髮簪,你送我了吗? ——嗯,送你了。 ——我太想你了曹知远,你不出现的时候我就想亲你,你一出现我就只想爱你,亲卿爱卿,而可以为真。 ——你现在已经是非不分了你知道吗?…… 管豹立即翻身下马跑到许卿湖面前,把人扶起来。 许卿湖茫然地看着管豹,不可置信道:「曹知远……阿远……」 管豹不明所以,疑惑道:「大人,你?」 许卿湖起身,踉跄了几步,他记起了诚宜十六年的尹安冬夜,记起了他从尹安山头带回刺史府的狼崽子,记起了陪他一同跑马过街的少年。 而后他和丁广陵带着曹错回到竟京,人人都说是他救了曹错。 只有许卿湖自己知道,是曹错救了他。 早在许家灭门那日,许卿湖就已经变成了为復仇而活行尸走肉,他的一生,都是为了復仇而活着的。 诚宜十六年的尹安冬夜,他带回去的狼崽,让他看到了别的希望,不再是一个只为了復仇而活着的傀儡。 第127章 白髮 许卿湖无比痛恨他说出的每一句刺伤曹错的话,他翻身上马,想去曹错的宅子,却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管豹的七魂都被吓飞了六魂,急忙带着许卿湖回城,生怕耽搁一刻许卿湖就会落下别的毛病来。 「柳青云」伤势过重,贺拔恆无奈只能在前面的破庙歇息片刻,「柳青云」不解道:「你不在噩谟好好待着,怎么会跑到尹安来?」 「上回牙括一别,年后又收到探子的消息,说你不见了行踪,」贺拔恆道:「我放心不下,一路赶来,没想到再次见面,竟会是这种险况。」 「你来宁西,父亲知不知道?」 贺拔恆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淳于大人并不知情。」 第212页 淳于邯楹忧心道:「煳涂,你私自前来,父亲定会罚你,你一向聪明,怎么会做出这莽撞的事来?」 贺拔恆:「只要你平安,我甘愿受罚。」****直至半夜许卿湖才从昏睡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杨守归。 杨守归脸上还有被淳于邯楹打的鞭痕,没有完全结痂。 杨守归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上前抱住许卿湖,声泪俱下,道:「阿哥,你终于醒了。」 许卿湖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杨守归惊诧道:「你怎么了阿哥?」 「我不是你哥,我是尹安太守许卿湖。」许卿湖穿上靴子,道:「你往后不必在我府上。」 杨守归:「可是我一直都在等你,我们之间还有婚约,过了中秋我们就要成亲的,你全都忘记了吗?」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婚约,」许卿湖不近人情道:「我早有心仪之人,你在涵南救过我一命,我可以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护送你回临州,往后不必出现在我跟前。」 说完许卿湖就要出门,杨守归从后面抱住了他,道:「我不要钱财,我想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许卿湖嫌恶地掰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冰冷道:「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许卿湖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让杨守归措手不及,她以为许卿湖只是寻常男子,没想到他竟是尹安太守,而今他记起了从前的事情,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杨守归哭得伤心,萧红香闻声而来,见她如此难过,萧红香还以为是许卿湖辜负了她。 萧红香劝说道:「锦侯,这姑娘是救过你性命的,你怎么还把人惹哭了?」 许卿湖:「我说过了,可以保她后半辈子无忧。若是因为这个就要和她成亲,我倒宁可死了。」 话音一落,外头闷雷作响。 萧红香被这雷搅得心头一震,以为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她儿子的忘恩负义,她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责备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能轻易地就把死挂在嘴边?你这不是在诛我的心吗?」 「我已经和人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今生今世,都不会变,」许卿湖宝贝似的握着悬挂于腰间的银铃,心头一狠,道:「不必等到明日了,豹子。」 管豹:「我在。」 许卿湖吩咐道:「你去拿些银子给她,然后找个镖局的人护送她回临州,即刻出发,不许耽搁。」 杨守归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都肿了,可是许卿湖却丝毫不为所动。 萧红香满面愁容,她早先就着急许卿湖的婚嫁大事,可是这么多年都迟迟没有动静,如今都快要而立了,还是没有动静。 今日水汜把杨守归带回来时,萧红香还以为此人是许卿湖的红颜知己,虽然这丫头出身不好,但萧红香想着,只要自己喜欢,把此女纳作小妾也是好的,没想到人家姑娘有情,她儿子却无意。 大雨突然而至,闷雷声更是没有停过。 萧红香道:「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人家姑娘还受着这么重的伤,明日再走也不迟啊。」 「即刻就走。」说完许卿湖就撑开伞准备要出门。 萧红香忧心道:「锦侯,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许卿湖顿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一个,很重要的人。」****许卿湖徘徊在曹错所居住的宅子外头,迟迟不敢去敲门。 雨势越来越大,即便撑了伞,许卿湖的衣衫还是被雨浸湿许多,靴子也沾了些许被雨溅起来的泥。 雨腥气很重,曹错患有咳疾,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关好门窗。 「咳——咳——」 许卿湖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咳嗽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从石板路那边走来的曹错。 曹错手里还拿着几副从大夫那儿拿来的药,看到站在宅子门口的许卿湖,曹错愣了一下,随即走上石阶,收了伞,和许卿湖一同站在屋檐底下。 曹错犯了咳疾,浑身都乏,不愿再费精力和他争锋相对,语气和缓了许多,客气道:「这么晚了,许大人前来是有何要紧事吗?你已经抓到柳……」 话音还未落,许卿湖就倾身抱住了他。 曹错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手里的药都掉在地上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曹错缓过神想要推开他。 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对不起,曹知远。」 曹错被他抱得有些喘不上气来,道:「你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许卿湖这才松开他,随后捡起掉在地上的药,掸了掸上面的污水,许卿湖道:「从前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正午姚何已经前来说过此事了,」起风时曹错又咳了好几声,道:「有什么事先进去再说吧。」 曹错把药给了侍女煎,随后把伞撑开,抖了抖上面的落雨然后放在地上晾着。 许卿湖随他一同进了屋,曹错点燃了油灯,然后靠着木椅的扶手盘腿坐下,看上去十分懒散。 许卿湖坐在他的对面,曹错脖子上还有昨夜被许卿湖掐过之后留下的痕迹,都已经变成了青紫的淤痕,非常抢眼,许卿湖都不敢往他脖子上看。 曹错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你不在府上陪着你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反倒有时间来这儿了?」 第213页 许卿湖立马反驳,道:「她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和她从来就没有过婚约,之前我也以为我和她是有婚约的,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是她诓我的。」 曹错轻笑了一声,道:「我这么狠毒,你就不怕跟我待在一起会有性命之忧吗?」 许卿湖自知有愧,也觉得后悔不已。 「那些是我脑子不清说的混帐话,你别记在心里,」许卿湖倾身往曹错那边靠,握着曹错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处,柔声道:「你要还是觉得气不过,就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绝不抱怨,你别自己憋在心里。」 「……」 借着灯火,凑近之后许卿湖才看见曹错发间的白髮。 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一,竟然生了白髮。 曹错抬眼看着他在灯火映衬下眼波流转的眸子,道:「原先是有些气不过,现在没有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羞辱我了。」 曹错忽而自嘲地笑了笑,道:「你最初把我从山上带回你府中,就是把我当成畜牲看待的,如今只不过是又重复了一遍从前做过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看到曹错发间交错的白髮,许卿湖突然一阵鼻酸,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才别开脸去想躲过曹错的视线。 许卿湖垂下头,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桌案上。 曹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看到桌案上晕开的水渍他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曹错:「许卿湖,你……哭了吗?」 「……」 「你哭什么?」 「我对不住你,」许卿湖头埋得越来越深,悲哀道:「我不该送你去竟京,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倘若你一直待在尹安,就不用经歷这些了,我对不住你……没护好你,是我的错,你别恨我阿远。」 「你没做错什么。」曹错凑过去抱了抱他,他想去看许卿湖的脸,但是许卿湖固执地埋着头不愿意起来。 曹错也低下头,用手指抹掉了许卿湖脸上的眼泪,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能回到竟京一家团圆,是幸事,因为你我也是有家的人了,我只是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许卿湖脸埋在曹错肩头,道:「我想说,从前就想说了,我承认一开始把你留在府上是别有用心,可是后来不是了,我送你去竟京也不是为了要你替我报仇,当时我随时都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你跟着我时时处在危难中也就罢了,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夏侯镜初的事,我原也是想说的,我知道他有贼心,可我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也不知道他是在为长公主卖命,」许卿湖环住曹错的腰,生怕人跑了似的,「当我得知竟京是座空城的时候,你已经和丁广陵去了聊西,我当时只想去竟京报仇,错过那次我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有机会,等我返还之时,夏侯镜初才说了老王爷在宁东遇陷之事。」 侍女端了煎好的药来,站在门口,隔着房门,道:「王爷,药煎好了。」 曹错:「放在门口就成。」 许久,曹错才从外头拿了药进来,此药清苦,但曹错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药喝下去了。 他是怕苦的,因为这个从前许卿湖时时都会备着糖,许卿湖下意识地就去摸身上的糖,可是什么都没有摸到,在他忘记前尘往事的同时,也一併忘了曹错怕苦,他更觉亏欠。 曹错再次盘腿坐下,把碗放在桌案上,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阿远……」许卿湖眼睛红红的,还噙着眼泪,道:「你不要赶我走。」 曹错自少年时便和许卿湖相识,他行事果断,诡计多端,曾因着断肠草之毒受尽折磨,又险些在寒北丢掉性命,但无论哪一次,曹错都没见他哭过。 曹错抬手拿袖子擦去他的眼泪,道:「那便留下,别走了。」****回到噩谟,淳于文思便将贺拔恆吊起来鞭打。 贺拔恆并不是噩谟人,是早先聊西疫乱,跟随他的母亲逃亡到噩谟来的,为此淳于文思从未信任过他。 但真正让淳于厌弃他是因为他竟敢私自和淳于邯楹暗生情愫。 「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淳于文思举着鞭子如同抽打畜生一般抽打在贺拔恆身上,道:「谁给你的胆子擅自行动?邯楹在竟京蛰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取得女帝的信任,如今却因为你而功归一溃。」 贺拔恆咬紧牙关并未喊痛,道:「邯楹小姐在宁西不见行踪,小人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住口!」淳于文思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身上,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邯楹的安危轮到你来关心了?我今日非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淳于邯楹刚醒就听到帐外的动静,一走出帐子就看到淳于文思在鞭笞贺拔恆。 淳于邯楹不假思索地就当在贺拔恆面前,道:「爹爹不要。」 淳于文思:「你让开。」 「我不让。」 贺拔恆:「邯楹小姐,你不必为了小人这样,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你便是死一万次也没什么可惜。」淳于文思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如此卑贱的男人苟且,铁了心想至贺拔恆于死地。 眼看着淳于文思又要挥起那条沾了血的长鞭,淳于邯楹扑通跪下,痛苦道:「若不是贺拔将军,女儿今日已经沦为尹安的阶下囚,就差一点,我就再也不能活着回到噩谟,女儿一心为了淳于家,便是为此而死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求求爹爹,饶了贺拔将军。」 第214页 「蠢货,我一向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为了一个男人而这般不知轻重。」 淳于文思愤愤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淳于邯楹,又抬头看了一眼吊在树上满身鞭痕的贺拔恆,最终气闷地扔掉手中的长鞭,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淳于邯楹用飞刀暗器割下捆绑贺拔恆的绳子,因为受了伤还没完全復原,她一站起身便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 贺拔恆飞快地扶稳了她,道:「你怎么了邯楹小姐?」 淳于邯楹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出现在我爹面前,他见了你定会为难于你。」 纳尔罕为淳于邯楹的回归专门设了洗尘宴,席间淳于柔不断地看向淳于邯楹,当初她姐姐碧玉年华之时离开噩谟,辗转四年才回到故乡。 淳于柔眼里全是艷羡意,也渴望着和淳于邯楹一样为家族争光,可淳于邯楹低头饮酒,眼里全然不见快意。 纳尔罕道:「邯楹为了我噩谟久在他乡,也算是劳苦功高,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我都替你办到。」 贺拔恆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先前淳于邯楹离开噩谟时说过,等她立功回来,就会请大王为他们指婚。 淳于邯楹道:「为噩谟效命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贺拔恆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尾都凉透了,纳尔罕笑道:「不愧是淳于家的人,有气魄,来人,赏黄金千两,布帛百匹,牛羊百余。」 宴席散去,贺拔恆拦住了淳于邯楹的去路,淳于邯楹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 贺拔恆道:「前些日子遭逢变故,大王死在雪山之下,如今纳尔罕是新的大王,完全可以为我们做主,你为何不提我们的婚嫁一事?」 淳于邯楹道:「我不是你的良缘,你应该去寻旁的女子。」 「是因着淳于大人的缘故吗?」贺拔恆道:「我知道他看不上我,但是假以时日……」 「不全是这个缘故,」淳于邯楹闭上眼睛,道:「之前在竟京,我,我是青楼乐妓,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 「……」 贺拔恆先是一愣,「我不在乎,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在乎,」淳于邯楹道:「噩谟有很多好人家的女子,你就当,就当是我负了你。」****曹错派人寄了许多书信给郭瑶,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收到过郭瑶的书信。 曹错放心不下,找了人去清野拜访郭瑶。 一连辗转数日,派去的人才从清野返回到尹安,也是这时曹错才得知郭瑶谢世的事实。 曹错不可置信,分明上回去清野看望他的时候他还一切安好,何以月后竟然传来这样的噩耗。 「混帐,」曹错以为是他办事不力找错了人,道:「是涵南清野苍筤山上,莫非是随意去了一处见了具死尸就想来煳弄我?」 「小人万万不敢,」那人闻言急切解释道:「我就是按着你说的地址去的呀,还险些在山上迷了路,一路问了许多人才寻到郭先生的住所,只见到了郭策老先生,询问之下才得知玉珩之墓就在苍筤亭外,」 曹错还是不信,好好的人,怎么能说不在就不在了? 曹错一路跑去许卿湖府上,姚何一见了他就高兴,道:「知远,你怎么来大人府上了?」 曹错:「郭成渊在何处?」 第128章 失路 姚何:「成渊在主子书房里面,好像是在商量什么要事,你找成渊有何紧要的事吗?」 「嗯。」曹错步履匆匆,直奔书房而去。 看到曹错时,许卿湖和郭涉皆是一惊,许卿湖本还严肃的脸顿时开朗,道:「你来了,阿远。」 郭涉还以为曹错是来找许卿湖的,道:「既然你们有话要说,那我就先迴避了。」 「师伯留步,」曹错道:「我今日是来找你的。」 郭涉有预感他是奔着何事而来的,但他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找我何事?」 上回去清野,郭涉也是在的,曹错不信方才那人的话,但是郭涉绝不会骗他。 「自上次苍筤山一别,我隔三差五就差人送了书信去清野,可是从未收到先生的书信,」曹错急切想知道真相,语气也比平日快了些,「今日我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先生与世长辞已有些时日,我不信他的话,上回你也在山上,先生分明好好的,怎么可能辞世?」 郭涉嘆了口气,他答应过郭瑶要替他瞒一瞒,可现在,再也瞒不下去了。 郭涉:「上回你离去之后,玉珩便吐血不止,弥留之际他唯一放心不下你,你家中突逢变故,他不忍心让你知道此事,才会让我尽量瞒着,除非到了瞒不下去的时候。」 曹错把郭瑶的死因归结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他执意要请郭瑶同他下山,让他捲入竟京,他现在应该还是那个行走间湖的闲云野鹤。 曹错愕然低语:「是我害了先生……」 郭涉:「并非如此,夏侯镜初忌惮玉珩会看穿他的狼子野心,一早在竟京就给玉珩下了毒,玉珩早已病入骨髓,无药可医,若非如此,之前你返还竟京时,他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竟京独自与梁庭远一党周旋。」 曹错不语,垂头看着地面,看不清他的表情。 郭涉继续道:「生死由命,不能强求,你不必自责,若是玉珩还在,也不会忍心看到你伤心难过。」 曹错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等郭涉离开了书房他才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可是越擦越多,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第215页 许卿湖关上了书房的门,曹错仍然垂着头站在远处,就像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 许卿湖上前将他拥入怀中,曹错死死地抓着许卿湖的衣角,脸埋在他的肩头放声痛哭。 曹错泣不成声:「都怪我,是我害了先生。」 「这不是你的错,」许卿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当年玉珩愿意随你一同下山,是因为他喜欢你这样的学生,否则你就是强求他也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先生在清野好好的,我不该去扰他清净,不该去和他说长廊之事,」曹错的眼泪打湿了许卿湖的肩头,「是我辜负了先生的教诲,若不是因为我在长廊做出这么狠毒的事,先生也不会在我去了清野之后就吐血不止,他定是在生我的气。」 许卿湖生怕曹错乱了心神,再做出在长廊那样可怖的事情。 许卿湖不断地出言安抚,道:「他怎么会生你的气?他是不想拖累你。他肯定知道你若是得知他的病情兇险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会难过,才会煞费苦心让成渊瞒着你,不然以玉珩的脾性,明知你心绪错乱,怎么还能狠心让你独自离开清野?」 许久,曹错才把脸从许卿湖的肩头探出来,轻声唤了一句:「大郎。」 许卿湖应声道:「我在。」 此时的曹错像只受了伤躲在无人之处舔舐伤口的狼崽子,他自暴自弃地靠着许卿湖的肩,自责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与我亲近之人大多不幸。」 「胡说,」许卿湖哄小孩儿的语气道:「你是天底下我最牵挂的人,从前你小小的一个在我府上,我就喜欢与你亲近,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和你亲近,可我现在还是好好的。」 「可是你也摔下山崖险些丧命不是吗?」提及此时曹错仍心有余悸,声音也越来越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日在临州,你我相见不识,我以为……你是厌弃我了。」 许卿湖鼻尖一酸,心也跟着酸了,坚定道:「那日我忘了许多至关重要的事,是我不好。」 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接二连三的变故换了任何人都会悲痛欲绝,曹错飘摇半生,歷经万难才得以回到家中认祖归宗,还没跟家里人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就天人永隔,他怎会不痛? 许卿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痛了,幼年在竟京相府,他日日在仇人手底下战战兢兢地活着,旁人辱他是连灭门之仇都能忘却的小人,只有他知道,他一刻不曾忘记被许家被血洗的可怖场景,就连他的梦里也是浓重得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而后辗转尹安,断肠之毒他受过,飞箭之痛他挨过,离思之怨他尝过。 他以为在日復一日的失去中,自己早已麻木。 可那日在长廊,见曹错行迹如此疯魔,他哀痛之余别无他法。 而此时曹错的眼泪也让他跟着痛,比断肠草毒发时痛,比淬毒之箭刺破他血肉时痛,比摔下山崖与阎王擦身而过的时候还要痛。 因他而喜,痛他所痛。****姚何把耳朵贴在书房的门上偷听了许久,脑子绕了半天才理出了前因后果,难怪之前许卿湖会这么羞辱曹错,原来是因为把人忘干净了。 于瓒早早地就看见姚何鬼鬼祟祟地躲在书房之外,不知道这人在搞些什么名堂。 于瓒上前去拍了拍姚何的肩,险些把姚何吓破了胆。 还没等姚何叫出声来,于瓒就捂住他的嘴巴把人拖走了,等到了后院的海棠花底下才把人松开。 姚何连忙推开于瓒,道:「你做什么吓人?」 于瓒双臂环抱在胸前,一看到姚何这副一惊一乍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道:「我看你偷偷摸摸地躲在书房外面,就想看看你在干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姚何:「我才没有偷鸡摸狗,我只是好奇大人和小铃铛怎么会这么疏远,想弄清原委。」 于瓒虽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男人嘛,三心二意的很正常,「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想想自个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有心仪的姑娘?」 一说这个姚何脸就红了,道:「是有一个心仪的姑娘,但是还没说过几句话。」 于瓒皱了皱,道:「你还真有?」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正值壮年,有心仪的人不是很正常吗,」姚何烦恼道:「但是每回见了她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想说的话的全都给忘了。」 姚何这话不像是在说笑,于瓒原本笑着的脸立马就垮下来了,郁闷道:「就这点儿出息,等你想起来要说什么人家姑娘早就嫁人了。」****竟京正逢雨季,雨虽下得不大,可是从来就没有断过。 夏侯镜初打着看望潘慧儿子的藉口去了他府上,见有人来,萧淳让珠儿抱走了他怀里的儿子,随后在大堂见了夏侯镜初。 夏侯镜初和潘慧向来交好,但是萧淳不怎么瞧得上夏侯镜初。 萧淳:「夏侯公子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夏侯镜初:「我和潘侍郎是故交,如今他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心痛,于情于理,都应该前来探望你们母子。」 「我夫君是个煳涂人,识人不清,你这些话说给他听听也就罢了,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萧淳并不买他的帐,道:「再说了,你从前是澹臺灼的人,却又心狠手辣杀了澹臺灼。可等到女帝登基,你既不要功名也不要赏赐,倒真是一个怪人,说吧,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第216页 夏侯镜初笑了笑,道:「当日许锦侯狠心杀你全家,你身怀六甲,自然是拿他没有办法,可是自上月产子后你还是迟迟没有动静,你就这么沉得住气吗?」 萧淳当然怨恨许卿湖狠心杀他一家,但是她也不愿任由夏侯镜初挑拨。 萧淳装作云淡风轻,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早先我父亲也屠了他家满门,此事,便也算两两相抵了。」 「如何两两相抵?丞相杀他一家,是先帝的旨意,丞相不得不从。」夏侯镜初像是也在为萧玄感到不值,愤怒道:「事后丞相还仁慈地将他养在身边,可他许锦侯非但没有体谅丞相的良苦用心,反而趁人之危,狠心杀害丞相,如此卑劣之人,实在该杀。」 萧淳一边拨弄着指尖的戒指一边思索夏侯镜初说的话。 眼看萧淳有所动摇,夏侯镜初悲戚地嘆了口气。 萧淳不解道:「夏侯公子为何嘆气?」 「我是为萧丞相感到不值,也为夫人你感到不值,」夏侯镜初语气惋惜至极,道:「当初谁不知道夫人对许锦侯一往情深?你身份尊贵,便是皇亲国戚也嫁得,他许锦侯不过一介匹夫,却如此作践你的心意。」 萧淳皱了皱眉,道:「往昔之事,又何必再提?」 「那曹知远更是可恨,」说及此事夏侯镜初气愤地往旁边的桌案上一拍,上面的茶杯也跟着震了两下,「潘兄和他无冤无仇,他竟然这么狠心杀了潘兄,还让潘兄带去的十万士兵惨死长廊,残暴如此,令人髮指,根本就不配为人。」 说着夏侯镜初就泪湿了眼眶,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伤心道:「可怜了小公子一出生便没了爹,小公子身份尊贵,本该前途无量,却被许锦侯曹知远二人害得如此地步。」 见夏侯镜初言辞恳切,萧淳道:「夏侯公子不必哭泣,你只需睁大眼睛,看着他二人遭报应。」 良久,萧淳才起身要送夏侯镜初出府。 夏侯镜初贴心道:「夫人留步,小公子还等着你照料,我自行出府便是,夫人不必客气。」 萧淳:「也好。」 夏侯镜初转身背过萧淳时,俨然换了一副嘴脸,方才的悲伤顷刻散尽。****萧淳本就怨恨曹错和许卿湖苟且,枉费自己对许卿湖一片痴心,却换来了家破人亡。 自己身为丞相之女,尊贵无比,自幼她爹就常常在她耳边说,只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才配得上她。 她本该一生无忧,却因为曹错和许卿湖变成如今的惨样。 看到儿子熟睡后还带着泪渍的脸,萧淳更是怨恨,她的儿子,竟然一出生就没了亲爹的庇护。 萧淳总是在深夜痛哭,她不睡珠儿也不敢睡,总要守在萧淳身边。 这天珠儿也和往常一样守着萧淳,但是萧淳却和她说了许多其他的话。 「我已经让人去接潘老夫人来府上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招待她,」萧淳给他儿子盖好被子,在他肚子上拍了拍,道:「等过几日天就热起来了,不能再穿得这么厚。」 珠儿困得紧,麻木地应着萧淳的话,「是,夫人,我都记下了。」 等到早晨醒来,珠儿去敲萧淳的房门,正要伺候她起来,萧淳却不在房中。 寻遍了府上都没见着萧淳的身影。 珠儿想着昨日夏侯镜初来过,还以为萧淳是去找夏侯镜初了,便一刻不停地去找人。 看到珠儿的时候,夏侯镜初一惊,道:「珠儿姑娘,你不好好在府上伺候你家夫人,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珠儿着急道:「我家夫人不见了,昨日他只见过夏侯公子你,所以我才上这儿来找我家夫人。」 夏侯镜初装作不知情,道:夫人没来过我这儿,说不定她就是寻常出门走走你也别太过忧心了。」 「不,不会的,」珠儿道:「夫人每回外出都是我随她一起的,既然夫人不在的话,我就不多打扰了。」 夏侯镜初还不忘关怀道:「姑娘慢走。」 珠儿前脚一走,夏侯镜初便笑了一声,随即坐回去继续饮酒。 宋文清知道夏侯镜初想做什么,曹错和许卿湖都不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夏侯镜初想让萧淳替他除掉二人。 宋文清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公子,你现在已经偏离了你最初的志向,你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与你的初衷相悖。」 最初夏侯镜初只想完成他父亲的遗志,可是走到这一步那些被他算计过的人焉能放过他?他不想就这么死了,他也怕死。 夏侯镜初继续饮酒,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宋文清:「从前澹臺将军每每提及夏侯述大人,总说他心怀救世之志,悲悯众生,澹臺将军对你也是怀着同样的期待。」 闻言夏侯镜初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诚宜四年,因萧玄和他的党羽的极力反对,诚宜帝不得不废除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已「胎死腹中」的夏侯变法,下旨让夏侯述入狱。 可夏侯述也不是全然没有生路,许达早早地打点好了狱中士卒,待到问斩之日偷梁换柱,而后派人送他回去苏南。 偏偏事迹败露,夏侯述带着夏侯镜初逃了一路,萧玄便派人追了一路。 无奈之下夏侯述只好选择从海上出发,但是萧玄派出的那些人残暴无比,宁可错杀也不放过,郡中百姓为了躲避官兵的滥杀,把从海上出逃的夏侯述五花大绑地绑回来,押往竟京。 第217页 看到被打得浑身没一处好地儿的夏侯述,他连哭喊的机会都没有,澹臺灼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们连同夏侯镜初也一併带走。 夏侯镜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被人送往地狱,父亲的悲剧和郡中百姓的冷酷便成了他的梦魇,在往后的岁月中长成了他的心病。 夏侯镜初挑了挑眉,又喝了口酒,道:「我悲悯他们,谁来悲悯我?我父亲在世时,常悯众生皆苦,可他换来了什么?又有谁记得他?」 往事早已化为飞烟,可烟尘扬起之际仍然会让人迷失,失路之人偏离原先的路,在与之相反的路上渐行渐远,再也回不了头。 「生而在世,谁能不苦?我爹怜世人苦,世人却断他生路。」 夏侯镜初突然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失声而笑,他虽然在笑,神情却无比狠戾。 宋文清懂他的恨,也知道很多事情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但是宋文清从来不会阻碍他要做的事。 夏侯镜初:「我跟我爹不一样,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无论是谁挡在我的车轱辘前,我都会碾过去,绝不迟疑。」 宋文清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捏碎的酒杯碎片,道:「公子当心,别伤了手。」 夏侯镜初这才松了松手,他垂下头看向自己被酒水打湿的掌心,恍惚间,那酒水仿佛变做了腥气十足的淋漓鲜血。 是了,从一开始他要走的这条路就没有退路。 夏侯镜初蜷了蜷手指,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宋文清,但是这样的茫然一闪而过。 很快夏侯镜初的眼睛再一次变得坚定起来,道:「文清啊,我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这路,我是一定要走到尽头的。」 宋文清早知夏侯镜初不会回头,道:「小人愿长伴公子左右,就同从前在苏南一样。」 夏侯镜初庆幸道:「知我者,唯文清一人耳。」 第129章 鹿血 自先前和曹错在涵南一别,陆明姝就像被勾走了魂,茶也不思饭也不想。 这日有人上陆府提亲,此人是涵南有名的富商大贾,陆吉也是相当看好,但偏偏是人家有情陆明姝却无意。 陆吉不光自己劝,还让附近与她关系亲近的女娘去劝,但是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 陆吉苦口婆心道:「辛檐虽说出身是差了点,但他有钱啊,相貌也是涵南数一数二的俊,你若嫁给他定是不会吃亏的。」 「我不喜欢他,他就是貌似潘安我也不会多瞧一眼,」陆明姝任着自己的性子道:「若是此生不能嫁与自己心仪之人,我倒宁愿削髮当了尼姑也不嫁与旁人。」 「胡闹,」陆吉呵斥道:「你怎么能说出此等悖逆之言?」 「我知道错了,」陆明姝撇了撇嘴,突然眼睛又放了光,道:「哥哥,你和曹知远亲近,你可知他有无婚约?」 「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婚约啊,之前梁太后倒是想给他指婚,结果他说什么失地未收,北患未除,不能成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之后也没有听说过他有婚约,」陆吉仔细地思索着,道:「要不是知远家中突逢变故,他到算是个你的好归处。」 陆明姝闻言嘴角上扬,继续道:「那你可知道知远心悦什么样的女子?」 陆吉:「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男人自然都喜欢贤良淑德,温润如玉的女子。」 陆明姝犹豫片刻,道:「哥哥,我想嫁与曹知远。」 「胡闹,婚嫁之事都是男子提起,你一姑娘家家怎么没皮没脸的?」 「我心仪的,就是曹知远那样至情至性,有勇有谋的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若是哥哥非要逼我嫁与旁人,我唯有自尽以明志。」 「你……」 陆吉脸都气绿了,但他总归心疼自家妹子,怕她真为此做出不可挽回之事,便婉拒了辛檐的提亲。****曹错顺着柳青云查到了贺拔恆,先前在牙括停留那些时日,柳青云不见行踪,便是去见了贺拔恆,而后又和去和梁庭院汇合,一路行至长廊。 曹错顺着贺拔恆一路查到聊西,此人祖籍就是聊西的,后来因为聊西疫病和母亲逃到了厥北。 可曹错并不知道他在厥北何处,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还是他阿姐费了好大力气暗中送来的书信才让他豁然开朗起来。 曹嫣然在信中提及了许多噩谟的事情,包括噩谟宗亲以及掌权者的名单,还提及了淳于邯楹和贺拔恆之事。淳于邯楹? 跟随贺拔恆一同回到噩谟的女人,淳于文思之女。 莫非柳青云就是淳于邯楹? 曹错顿时皱紧眉头,惊讶之余,不得不感嘆「柳青云」的城府之深,她竟然这么早就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了。 若非自己谨慎,怕是早就悄无声息地就被她暗杀了。 他的谨慎是跟许卿湖学的,早先日日和许卿湖一起,他一双眼睛明着暗着看许卿湖,许卿湖的许多习性便被他学了去。 正是因为许卿湖的谨慎,分开的那些年月,曹错才认定了他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但此时他才兀自庆幸,若非学了许卿湖谨慎的习性,只怕自己早就已经成了淳于邯楹的刀下亡魂。 看完书信曹错即刻便烧毁。 韩储匆匆来报,涵南派了人过来。 曹错这才去待客,陆吉帮过他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他派过来的人都怠慢不得。****管豹和于瓒猎了两头鹿,姚何惊喜道:「鹿血可是个好东西,既能强身健体,还能医治心悸和梦魇。」 第218页 于瓒勾着姚何的脖子,笑道:「就你这身板,怕是要喝完整头鹿的血才能发挥一丝强身健体的功效。」 姚何:「胡说八道。」 许卿湖一听鹿血还能医治心悸梦魇,便想起了那人时常梦魇,立马就让人取了水囊过来,道:「豹子,拿刀来。」 管豹递了把短刀给他,许卿湖本想把放出鹿血装满水囊。 此时水汜步履匆匆而来,于瓒打趣道:「文台,你今日怎么这么匆忙?」 水汜:「是王爷那边来人了。」 许卿湖还以为是寻常宾客,并没有往心里去,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自然是有人要来找他说事的。」 「这次是涵南那边来的,说的是婚嫁之事,」水汜继续道:「好像是在说王爷和陆府千金的姻缘。」 闻言许卿湖手里的短刀突然没拿得稳,他徒手去接,掌心被划出一道血痕。 管豹连忙拿过许卿湖手里的刀,道:「主子当心。」 许卿湖眸色沉了又沉,道:「王爷作何反应?」 水汜摇了摇头,道:「不知,但是涵南来的那人已经请人看王爷和陆府千金看生辰八字了。」 莲心拿了布条过来给许卿湖包扎伤口,许卿湖拿过布条,沉声道:「我自己来。」 「哟!都看八字了,」于瓒不怕事大一般,道:「王爷这是要娶陆长宇的女儿啊,要是这样的话,涵南陆氏不就成了王爷的亲家了吗?倒真是个划算的事儿。」 许卿湖的眸色越来越沉,用力在缠在手上的布条上打了个结,挤压到道口渗出许多血迹染红了布条。****若是有涵南的助益,便可以解决曹错当下最为忧心的资金和兵力两个难题,曹错有这么一瞬间是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 但是当来者问他意下如何,他却迟迟给不出答覆,只说:「此事事关重大,你回去告诉犹颂,容我细细思量。」 曹错亲自款待了来者,给足了涵南的面子。 入夜,曹错送了来者出府,临走前来者还不忘提醒道:「王爷定要想清楚了,我家大人还在等你的信。」 曹错点了点头,笑着作答:「一定。」 打发走了来者之后,曹错才敛起脸上的笑意。 正要回府却被人捂住了口鼻,曹错正要反抗,可听到那人的声音之后他便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许卿湖声音沉沉的,又冷又闷:「跟我走。」 曹错跟着许卿湖一同去了他府上,他不知许卿湖为何而来,但是一想到自己方才对来者的提议有如此迟疑,他就觉得有些惭愧。 曹错跟在他后面,道:「大郎,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许卿湖没接他的话,径直在前面走着。 回了房之后,曹错仍旧跟着。 许卿湖关上房门,曹错不明所以,以为他是遇到什么事心情不好,打趣道:「你今日怎么闷闷的?」 许卿湖把人拦腰抱起放到桌上,兇狠又埋怨地看着他,发了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曹错吃痛,「嘶」了一声,道:「你咬我做什么?」 许卿湖这才冷冰冰道:「曹知远,你杀我。」 「我没有。」曹错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身体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躲,许卿湖一把就将人往前拉到自己跟前。 借着房内的光曹错才看清缠在许卿湖手上渗血的布条,曹错忧心道:「大郎,你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许卿湖冷笑了一声,拿过盛满了鹿血的水囊,阴沉道:「听人说你要娶陆府千金,一时高兴就放了点儿血而已。」 许卿湖打开水囊,捏着曹错的下巴就要餵他喝鹿血。 曹错以为这是许卿湖的血,许卿湖对自己从来都狠绝,之前为了在尹安扎稳脚跟,他就敢喝下断肠草之毒以身试险曹错丝毫不怀疑许卿湖能做出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取血的事来。 「许卿湖,你放开我。」曹错吐掉了嘴里的血,却吐不干净嘴里的血腥味。 「吐,接着吐,」许卿湖更用力地掐着曹错的下巴,声音极冷,比冬日的冻冰还要冷,「我有的是血,你要是喝不干净,我就往心口上捅,心头血总能让你好受了吧?等血流尽了,明儿我一口气咽了你就解脱了,想娶谁就娶谁。」 「我不娶她。」曹错拼命地摇头,但是双手被许卿湖死死地禁锢着动弹不得。 满满一水囊的血,要是再多些说不定人就没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曹错就没忍得住哭出了声,越哭越厉害,他哭得嗓子都哑了,道:「我不娶她大郎,你别这样……」 许卿湖把盛着血的水囊搁到曹错嘴边,态度坚决不容商量,道:「那就喝。」 曹错此时分明没有受伤,除了被许卿湖咬的那个牙印之外没有任何伤处,但他却觉得快要疼死了,疼得牙齿都在打颤。 「我让你喝。」许卿湖生硬道。 曹错生怕许卿湖冷不丁儿地要往自己身上捅一刀,可是他一想到这碗里的血是许卿湖的他就没法下口。 「大郎……」 「少他妈废话,你杀我的时候这么坚决,现在才知道疼,晚了。」许卿湖拿着短刀,道:「我的耐性都被你磨完了,你要是还拗着不喝,明日推开门就能见到我的尸首,我说到做到。」 许卿湖眼神狠戾,曹错不敢不信他的话,强忍着难过喝完了那碗血,等他把血咽下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许卿湖这才松开他的下巴。 第219页 曹错立马就没了力气,整个上身都瘫软在许卿湖怀里,许卿湖手快地稳着他不让他跌下去。 曹错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许卿湖缠着纱布的手腕,每个指节都在颤抖,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哑声道:「你的手痛不痛?」 许卿湖:「不痛了。」 「大郎……」曹错把脸埋在许卿湖怀里泣不成声,他环着许卿湖的腰,像是要把这几个月咬着牙憋着的悲伤和憋屈一同发泄出来一般。 「你不要我娶别人,你说就是了,别伤自己啊,」曹错被血腥气弄得浑身发热,道:「你这么伤自己,我也会痛。」 「哄你的,那不是我的血,」曹错一哭许卿湖就拿他束手无策,他仔细地擦掉曹错的眼泪,道:「这是豹子弄来的鹿血,能缓心悸梦魇之症,我就拿来给你了,你日后若再动了娶别人的念头,喝的就真的是我的血了。」 曹错听了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会去考虑陆吉要娶陆明姝的提议。 曹错想报仇,就连他梦里都是老爹惨死的模样,还有他的先生,他阿姐的归宿,他身上背负的这些,不论任何代价他都要讨回来。 原本曹错想着不管许卿湖说什么自己都绝不回头,可是当许卿湖拿来盛血的水囊的时候,曹错是真怕了,他怕许卿湖也会丢下自己远去,他没办法承受再次失去许卿湖的风险。 曹错咬着许卿湖的肩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这么沙哑,可是一开口还是带着很明显的哭腔:「大郎……」 「我在。」 「你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在呢,」许卿湖抱小孩儿似的把他抱在怀里,道:「你一回头我就在,不怕。」 曹错紧紧搂着许卿湖的脖子,他好怕许卿湖方才的样子,怕他气狠了真捅了自己的心口,怕明日天色清白之后就没有许卿湖这个人了,他先生就是天正清白时走的。 有时生离,即是死别。 他没法儿不怕这些。 可是在许卿湖的抚慰下他又平静了许多,许卿湖抱着他摇啊摇,摇啊摇,曹错在小幅度的摇摇晃晃中心静了不少,良久才把脸埋在许卿湖颈窝,闷声道:「我没有怕。」 许卿湖知道他心里的恐惧和难受,但他并不拆穿,只小声道:「这样啊,我的小狼长本事了。」 夜深,喝了鹿血之后曹错的身体越来越热,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许卿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知道,」曹错扯了扯领口的衣服,「热得很。」 许卿湖:「许是喝了鹿血的缘故。」 曹错脸上冒着细密的汗,偏偏热势毫无消减之意。 「我去开窗。」 许卿湖正要起身去打开窗户,却被曹错用力拽了回来,随即迅速把人压在身下。 曹错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许卿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真好看。」 曹错喉头飞快地攒动,一解开许卿湖的衣衫,看到的便是他肩头的黑狼刺青和胸口留下的被刀刺过的疤痕。 疤痕还泛着点红,不像是已经完全长好不痛了的样子,曹错一看到这疤就后悔了,若不是当初意气用事,许卿湖又怎么会受这样的伤。 曹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道疤,脸埋在许卿湖肩头,喃喃道:「你受伤当日,恨不恨我?」 许卿湖抬手去摸他的头,道:「不恨。」 曹错小声道:「骗人。」 「我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若不是一早我送你去了竟京,你也不会经歷这些了。」许卿湖手搭在曹错后背,时不时就会往下,在腰间徘徊。 曹错舔了舔许卿湖胸口的疤,就像幼时和狼群一起行动,受了伤之后舔舐伤口那样。 许卿湖揉着曹错的后颈,笑了笑,道:「你有些习性还是没改,真的,让人很难坐怀不乱。」 曹错抬起头,一双饱含水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许卿湖,不会再有谁的眼神比他更无辜了。 曹错凑近许卿湖的脸,明知故问道:「乱了会怎么样?」 许卿湖握住曹错的后脑勺吻他。 许卿湖在这个吻中乱了气息,乱了方寸,也乱了自己。****曹错疲软地趴在榻间,抬抬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被许卿湖咬的没几处好地儿,一挨着被咬过的皮肤就会有刺痛。 曹错把脸埋进被褥,许卿湖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低语:「方才的眼神,只能我一个人看。」 「嗯?」 「只能我一个人看,除了我,谁都不行,」许卿湖紧紧地抱着曹错,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犯不着去考虑陆犹颂的提议。」 曹错枕着他的手臂,困得听他的声音都是虚浮的。 许卿湖继续道:「这些年我在宁西和其余各处做了点儿生意,攒了些一千多万两黄金。」 一听这话曹错顿时困意全无,翻了个身对着许卿湖,道:「你说多少?」 许卿湖:「一千多万。」 曹错不可置信道:「黄金?」 许卿湖挑了挑眉,道:「黄金。」 曹错一直以为许卿湖一穷二白,不曾想他竟这么有钱,他愣愣地看着许卿湖,许卿湖笑了一声,把人捞进怀里。 曹错:「我原本想着去找人借些钱招兵买马的。」 「招兵买马的事岂劳你费心?」许卿湖继续道:「先前宁西茶马互市盛行,尤其是千越,我在千越养了许多马匹,全是精挑细选的好苗子,厥北战马下的种,你若是需要就全拿去,不必求人。」 第220页 「你不会是诓我的吧?」曹错惊讶得回不过神,早先在竟京请自己吃顿酒都要当掉自己过冬用的氅衣的人,家底居然这么厚。 许卿湖笑道:「当然不是。」 曹错还是觉得诧异,道:「可我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你,你……你不是喝顿酒都要勒紧腰带的吗。」 许卿湖把玩着曹错的头髮,道:「竟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来了尹安也不太平,京城的人可不会任着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第130章 有悔 狼泉危急,李剑重病卧榻。 厥北各部早就对宁西一带虎视眈眈,只要突破狼泉这个豁口,占领宁西其余四州就如探囊取物。 但是这么多年厥北骑兵却从未踏足过中原,正是因为李剑的把守。 狼泉地势本就险要,再加上李剑那支训练有素的铁骑,才使得厥北各部屡战屡败。 可现在李剑倒下了,厥北各部蠢蠢欲动,狼泉危如累卵。 听闻此讯孔牧急的吃不下饭,也顾不上外头的风雨,疾步往许卿湖府上去。 曹错也在许卿湖府上,见孔牧行色匆匆,许卿湖像是料到了他为何事而来。 许卿湖让採薇去备茶,道:「孔大人可是因着狼泉一事而来?」 「正是,」孔牧顾不上喝茶,道:「狼泉告急,一旦厥北各部知道此事,定会举兵直奔狼泉,狼泉一旦失守,宁西其余各州都不得安宁,偏偏近年宁西各州都各自谋划,人心不齐,如此下去,小人担忧宁西危矣。」 许卿湖点了点头,放下茶杯,道:「方才我和王爷正谈及此事。」 曹错:「我决定亲自前往狼泉。」 曹错在长廊的事迹孔牧是听说过的,若是当日他把那十万降兵收入自己麾下,也不至于被京城的人一路追杀到宁西,为了一时意气而酿成大错。虽说他前去狼泉会助益许多,但孔牧并不认为他有本事可以解狼泉之患。 但是孔牧还是给足了曹错面子,道:「如此甚好,王爷能前往狼泉,是狼泉之福。」 临行之前,曹错把曹枫交付给郭涉,让郭涉亲自教导曹枫。 起先郭涉是不肯的,但是又不愿辜负郭瑶临终前的嘱託,无奈之下才应下了。 曹枫常年住在梁太后的宫里,梁太后从来不让他把太傅教的那些记在心里。 曹枫不懂为什么,曹错这么看重郭涉一定要他来教自己诗书。 见曹枫愣着,曹错道:「枫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拜见老师。」 曹枫这才跪在郭涉面前,磕了个头,道:「老师。」 郭涉和蔼地摸了摸曹枫的头,道:「我定不负王爷所託,好好教导太子殿下。」****动身前往狼泉那天,许卿湖一路送曹错至尹安城外。 城关有重兵把守,曹错突然停下,道:「送到此处就好。」 许卿湖看着曹错的眼神都是黏黏煳煳的,一眼都捨不得离开,曹错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道:「你在尹安城内,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许卿湖仍旧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既忧郁又欣慰,明明还没有开口说话,却像什么都说了。 曹错被他的眼神看得险些就要投降,再多看一眼自己就走不掉了。 曹错抬手遮住许卿湖的眼睛隔断了他的视线。 许卿湖这才上前一步抱紧了曹错,嘱咐道:「阿远,你此次前去定然要加倍小心,千万要保重自己,我就在尹安等你,只要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京城的军队踏入尹安。」 曹错也伸手环抱着他,道:「我信你,大郎。」 韩储嘴里嚼着一根枯黄的稻草在旁边等,往那两人那边儿看一眼都觉得难为情。 许久,曹错才翻身上马,他垂头看着许卿湖,道:「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姚何看着曹错离开的背影,道:「小铃铛什么时候回来啊?狼泉可是个要命的地方,我都有点儿不想让他去了。」 等人走远了之后许卿湖才收回视线,往姚何头上一敲,道:「走了,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姚何这才跟上许卿湖,道:「主子,要不我也去跟着豹哥他们训练吧,成渊现在忙着教导太子,我都不敢跟着他旁边耽误他的事儿了。」 姚何打小就爱偷奸耍滑,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做些动脑筋打杂的事儿还行,真到大事上就是块不可雕的朽木。 许卿湖全然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面去,道:「对了,待会儿你从府上拿些钱财去长廊,若见着那些死去的士兵的亲属,就把钱财分些去。」 「啊?」姚何跟着许卿湖过惯了勒紧裤腰带的抠搜日子,道:「府上哪里有钱啊?平日想吃点儿好的都要攒上好些时日,哪里有余钱分给他们啊?再说他们跟我们也没关系,平白无故分钱给他们做什么?」 曹错在长廊杀孽太重,许卿湖便想着能替他减弱一点点杀孽也是好的。 许卿湖厉声道:「让你去就去。」 姚何嘴巴鼓鼓道:「哦。」****去狼泉之前,曹错先去了千越,循着许卿湖说的地址找到了千越的驯马草场。 曹错只知许卿湖在千越养了马,但具体养了多少他并不知道,但是看到草场上的马匹,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许卿湖到底是做了多大的生意能换来这么多马。 韩储瞠目结舌,道:「这,这些全都是许府君养的马吗?」 第221页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拿着鞭子的女人骑着马而来,她在两人面前喝住身下的马儿,然后看向曹错,道:「你便是秦王世子?」 韩储道:「现在没有世子,只有王爷。」 「也对,是小人冒犯了,」女子翻身下马,道:「我是吴念慈,在此处为许大人养了六年的马。」 难怪规模会如此之大,曹错道:「养得好,是好马。」 「这些全都是许大人用茶叶在厥北换来的战马的种,品类上佳,」吴念慈牵着马儿说道:「许大人私养战马,是连诛九族的重罪,家父本是要报给朝廷参他一本的,但是六年前千越地裂,家父探查民情,途中险些命丧危难之中,幸得许大人捨命相救,此事便也作罢。」 先前在竟京,曹错听他老爹提起过千越地裂,死伤惨重,为此户部还拨了不少银子前去千越赈灾,但是曹错没想到那次地裂许卿湖居然也在。 曹错:「那许大人可有伤处?」 「伤了手臂上的骨头,」吴念慈道:「养了好些时日才养好,虽说许大人救了家父一命,但是家父仍觉私养战马之事不妥,许大人细细分析了宁西现状,一旦狼泉失势力,宁西其余州县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厥北的骑兵,等到那时京城再调兵马为时晚矣。」 曹错点了点头,道:「所以吴大人便同他一起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吗?」 「此事与家父无关,」吴念慈道:「家父向来对大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小人感念许大人对家父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愿为许大人效劳的。」 许卿湖一早就知道宁西的局势,所以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 原先京城人人都以为他被派来尹安那一日就已经断送了前程,曹错也这么以为,可是许卿湖从来都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即便身处劣势,他也会拼了性命找出一条能走的路来。 如今狼泉告急,许卿湖私养的精兵和战马许是宁西的坚固屏障。 曹错不由得感嘆道:「许大人果真有先见之明。」 吴念慈道:「原本家父是一点也不看好此事,但是狼泉李大人病危的消息传来,他也说许大人是有先见之人,李大人膝下无子,若是不能捱过此次重病,只怕整个宁西都将不太平。」 曹错点点头,吴念慈道:「二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否移步至府上一聚?」 曹错:「自然。」 吴见山备好了酒菜请二人吃酒。 吴念慈一门心思都在养马上,吴见山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见的吴念慈一面。 好端端的一个女子,成日在草场驯马,为此误了许多姻缘,吴见山因着此事很是头痛。 饮酒畅谈间,吴见山也提起了狼泉一事,千越和狼泉挨得是最近的,这么多年厥北和狼泉一带战乱不断,朝廷拨的钱总是拖着迟迟拨不下来,千越的钱库里但凡有点钱都补贴狼泉的战事了。 吴见山直言道:「不瞒二位,六年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许大人在千越养马,奈何小女性子执拗,说是为报许大人救命之恩,说什么也要替他养马,这一养就养了六年。」 曹错道:「此事我们已经听令千金说过。」 吴念慈莞尔,为三人的酒杯里面添了酒水。 吴见山:「前些时日狼泉告急,许大人第一时间拍了兵马前去支援,这才勉强解了狼泉的燃眉之急。如今李大人恶疾缠身,继续行兵打仗只会拖垮他的身体,再加上他年事已高,只怕已是强弩之末。」 说到此处吴见山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原还不信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懂得宁西之势,直至此时我才信了,许大人的兵马是为宁西养的。」 韩储:「许大人是谋略勇气兼备之人,若是没有许大人的紧急支援,只怕千越现在人人都不得安宁。」 「狼泉一旦衰落,紧接着就会是千越,唇亡齿寒,孰能心安?」吴念慈给韩储倒满了酒,继续道:「其实又何止是千越?宁西各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厥北突破了狼泉这道屏障,宁西当人人自危。」 曹错点点头,道:「可惜宁西鲜少有人知晓其中的利害,各自谋划,人心不齐。」 「王爷所言便是我心之念,宁西少有能人,敢于犯险者更是少之又少,有许大人在,是宁西百姓之福,」吴念慈给曹错的酒杯里也添满了酒,道:「许大人前些日子来草场的时候说过,千越的战马,王爷要多少就给多少,只是……」 曹错:「只是什么?」 吴念慈:「只是许大人来的那日身受重伤,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只说了这话就匆匆离开了,小人有些记挂许大人的安危。」 听到此话曹错的眸色沉了沉,他当然知道许卿湖为什么会身受重伤,那一刀是他刺的。 曹错看着杯中酒水,他心中有悔。 他后悔因一时意气而刺伤许卿湖,也后悔在长廊没有听许卿湖的阻权而酿下大错。 曹错悔不当初,想着:「许卿湖从来都在为我铺路,事事都想在了我前面,我竟然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吴见山道:「时候也不早了,二位今日就在府上歇下吧,我已经命人去把西边的客房收拾出来了。」 曹错这才从悔恨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道:「那就有劳吴大人了。」 吴念慈心头还惦记着草场的马儿,筵席一散便想赶回去,却被吴见山叫住了,「这么晚还折腾什么?」 第222页 吴念慈如实道:「我放心不下草场,得去看着才能心安。」 「你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府上一次,日日就惦记着那些马匹,」吴见山不悦道:「你一个姑娘家,成天这样像个什么样子?」 吴念慈面不改色,道:「我真放不下那些马,如今是多事之秋,更要万事小心,这样等到王爷用马之际,才不会过于仓促。」 吴见山抬手指了指她,无奈道:「你啊你,浑身上下哪儿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竟京连日大雨。 这天早朝时,群臣都在说变法不妥之事,曹千黛道:「实施变法是先皇帝一直以来的心愿,早先也实行过,不过夏侯大人遭受了小人构陷,才被迫停止了变法,而今太平盛世,正是实施变法的最好时机,有何不妥?」 樊允道:「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各大世家多年苦心各司其职才换来的,世家荣耀是先帝为表彰功绩而特许的,若是平民也能入仕,岂不是寒了各大劳苦功高的臣子的心吗?」 世家权势鼎盛,目无法纪,一旦寒门可以入仕,就会逐渐瓜分他们的特权和地位,所以变法实施之初,定然不会畅通无阻,曹千黛深明此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皇兄还在的时候,变法刚实施就夭折的原因。 曹千黛道:「功臣世家世代特权,这是先帝给大家的承诺,自然不会有变,朕之所以实施变法,也是因为念及诸卿身上责任重大,担子沉重,故实施变法减轻诸卿的负担。」 诚宜帝还在时,就是因为世家权利过大,所以才会做什么都受限。 所以曹千黛登基的第一天,就发誓要削弱世家特权,她知道此路艰难,也不曾想如此艰难。 日日都有相同的摺子呈上来说变法的弊端,前来进谏的大臣更不在少数。 刑部尚书高适中道:「变法不是一日就能促成的,太过激进反而会适得其反,今日文人墨客写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词被年幼的孩童传唱,实在有失陛下的威严,有损皇室颜面。」 曹千黛:「何词如此不堪入耳?」 高适中把一张纸呈给御前太监,太监再呈给曹千黛。 曹千黛打开这张纸,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列大字。 ——曹家有女狠心肠,欺世人,无孝悌,心系佛法是假,杀兄囿母为真,名不正言不顺。 曹千黛折起书信,道:「这词文是何人写的?」 高适中:「乡野莽夫刘武。」 曹千黛哼笑了一声,道:「此人满嘴胡说八道,念及兄长新殇不足一年,朕饶他不死,三日之内,把他带到朕跟前来。」 不多日便有人把刘武带到了曹千黛面前,本以为刘武免了死罪活罪也逃不了,不曾想曹千黛不仅不罚他,还给了他一个主簿的官职,堵住了悠悠众口。****萧淳一路从竟京行至尹安,路途遥远,她体力不支,在许卿湖府上大门口晕了过去。 水汜把此事告知许卿湖。 许卿湖道:「萧淳?她不在竟京好生待着,怎么来了尹安?」 「不知,」水汜猜测道:「之前你在竟京杀了萧玄报了仇,而后王爷又在长廊杀了潘逢贵,算算时日,她应该才刚诞下腹中的孩子,他不在竟京照看自己的孩子,却千里迢迢来到尹安,只怕是来者不善吶。」 许卿湖当然也能猜到水汜说的这样,当日在相府,萧淳亲眼目睹了自己砍下萧玄的头,她此次前来大约是为了报仇。 许卿湖道:「你派人把她送去驿馆,然后再找大夫为她医治,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此事。」 「此事怕是来不及了,」水汜道:「夫人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现在萧淳就在夫人房间里面。」 许卿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他匆忙去萧红香的房间。 只见萧红香正忧心地照顾着昏过去的萧淳。 看到许卿湖之后,萧红香立马起身,道:「锦侯啊,你不忙着自己的事情怎么上娘这儿来了?」 之前许卿湖要去杀萧玄的时候,萧红香万般阻拦和恳求,说萧玄是她唯一的大哥,求自己不要杀他,但是大仇在身,许卿湖不得不报。 许卿湖道:「我听闻萧淳在此处,我是来找她的。」 萧淳是萧玄唯一的骨肉,萧红香怕许卿湖会赶尽杀绝,道:「淳儿现在还昏迷不醒,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也不迟啊。」 「她住在府上不合适,」许卿湖冷声道:「我已经派人找了个驿馆,现在就带她过去吧,我会给她寻最好的大夫,你不必担心。」 萧红香道:「不行,淳儿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我要亲自看着她才能放心。」 第131章 自刎 许卿湖:「文台,把她带走。」 「是。」 水汜刚上前走了两步,萧红香就拦住了他,道:「我看谁敢。」 萧红香从小看着萧淳长大,萧淳对她来说,是亲女儿一样的存在。 许卿湖:「你明知今时不同往日,却还是要把她留在身边吗?」 「锦侯,」萧红香眼睛往下垂了垂,道:「母亲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如今你大仇已报,往事就都随它去吧,淳儿他是无辜的。」 「我大仇得报?那你呢?」许卿湖微微眯起眼睛,道:「当年死的人是你的丈夫,你的儿子,就因为你是萧家女,父亲和渊弟的死,你就这么无所谓吗?」 第223页 萧红香把水汜支到门口去了,道:「当年的事,不全然是兄长的错,你父亲和夏侯述极力主张变法,朝中许多人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不是兄长,也会有旁的人不会放过他。」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许卿湖冷声道:「事情既已发生,前因后果又有何紧要?我如今大仇已报,便理应与他们一家再无来往,萧淳不能留在府上。」 萧红香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做了退让,道:「好歹也要等淳儿醒过来了再走啊,就这样让几个大男人把她扛出去,别人看了去淳儿名声怎么办?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许卿湖:「等她醒来之后立马就走,一刻也不许耽搁。」 许卿湖向来心思缜密,那日血洗相府,离开之时萧淳曾留下一句话——表哥今日大恩,淳儿日后定当回报。 现在萧淳来了尹安,许卿湖心里总觉不妥。****千越的草场果真适合跑马,曹错看着辽阔的草原,再次感嘆许卿湖可真会挑选地方。 韩储道:「没想到宁西还有这样的跑马场,我还以为这样大的天然草场只有厥北才有。」 「许是离得近的缘故,」曹错道:「再往西去过了狼泉的边界线,便是边陲之地。」 吴念慈骑在马背上绕着草场跑了一圈,许久才在曹错面前停下,然后把手里的鞭子递给曹错,道:「王爷不妨试试?」 「好啊。」 曹错利落地翻身上马,此马性子顽劣,野性难驯,曹错刚坐到马背上马儿便发疯一般地摇晃起来。 韩储见状连忙出声道:「王爷当心。」 「不打紧。」曹错勒紧马绳,马儿飞快地跑向草场,许久马儿才冷静下来,跑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韩储这才松了口气,道:「这马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王爷一上去就跟发了疯似的?」 吴念慈解释道:「这马认生,只要不被它摔下马背,跑一段路就好了。」 韩储笑了一声,道:「头一回听说马还认生的。」 吴念慈双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站在原处看着跑远的曹错,道:「世间生灵皆是有灵性的,许多特性与人非常相通。」 韩储:「是吗?」 吴念慈笑说:「大人若是不信,可以留下来驯马,在这里待上个三五年,便什么都知道了。」 要是在此处待个三五年什么黄花菜都凉了,韩储笑了两声,没有继续接吴念慈的话。 曹错跑完一圈回来之后,赞嘆道:「果然是好马,跑起来敏捷非常。」 吴念慈记者许卿湖的嘱託,道:「从现在开始,这些都是王爷的马,任王爷调配。」****大夫施过针之后,萧淳晚上就醒过来了。 萧红香看到她醒来之后,连忙扶着她坐了起来,道:「淳儿,你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吗?」 萧淳愣愣地看着她,道:「姑母?」 「是姑母,」萧红香捋了捋萧淳额头上被汗水濡湿的头髮,道:「淳儿,你怎么来尹安也不提前说一声啊?你才刚坐完月子,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就来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萧淳眨了眨眼睛,一头扎进了萧红香怀里去。 萧红香拍了拍她的背,道:「孩子取名字了吗?」 「还没有,」一提起孩子萧淳眼神就变得狠戾起来,她死死地攥紧手心,道:「表哥人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萧红香道:「这个时辰,许是在忙公事吧。」 萧淳:「我想去见见表哥。」 「……」 萧红香直觉萧淳不是单纯地想见许卿湖这么简单,见她不答,萧淳又问:「姑母,你在想什么?」 萧红香这才回过神来,道:「啊?我没想什么。」 萧淳起身去穿鞋,道:「这些时日,我非常想念表哥,很想见一见。」 萧红香藉口道:「今天天色已晚,有什么事等到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姑母,你是有什么顾虑吗?」萧淳扬起嘴角乖巧地笑了笑,道:「我就是想见见表哥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萧淳从前就经常这样笑,以至于萧红香有些分不清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萧红香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许卿湖和管豹刚从外面回来走进前院,就看见萧红香和萧淳一同走来。 管豹不解道:「大夫不是说她过于劳累吗?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萧淳一看到许卿湖,就迅速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刀,然后拿刀架在萧红香脖子上。 萧红香惊诧道:「淳儿,你这是做什么?」 「姑母,对不住了。」萧淳死死地拽着萧红香不让她挣扎。 许卿湖见状急切道:「萧淳,你把刀放下。」 「我不放,」萧淳突然笑出了声,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他看着许卿湖着急的脸,道:「许锦侯,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你猜当日在竟京,我亲眼看着你杀了我爹爹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许卿湖眉头紧锁,道:「你先把刀放下,我们有话好说。」 萧淳闻言大笑,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好一个有话好说,我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可曾听过半句?这么多年,我一直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待你好,你就可以忘掉旧时恩怨,可是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从来没有。」 许卿湖皱了皱眉,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和我娘没有关系,你要是想报仇,我绝不多还手,你先把刀放下。」 第224页 萧淳一双通红的眼神恶狠狠地看向许卿湖,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许卿湖:「你想怎么样?」 萧淳一字一顿道:「我要你以命抵命。」 「好,我答应你,」许卿湖沉声道:「豹子,拿我刀来。」 「大人……」管豹迟迟不动。 许卿湖声音比方才大了些,道:「我让你拿来。」 萧红香摇了摇头,道:「锦侯不要。」 不多时管豹就从内院里拿了刀过来,萧红香道:「淳儿,你先把刀放心,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好吗?」 萧淳颓然道:「太迟了。」 眼看着管豹就要把刀递到许卿湖手里,萧红香心头一横,勐地往萧淳的刀上撞,顷刻间献血喷薄而出。 萧淳错愕地看着萧红香跌到地上。 「姑母,姑母……」反应过来之后萧淳飞快地用手握住萧红香脖子上的刀口,但是伤口太深,血怎么都止不住。 萧淳眼泪簌簌下落,她不断地摇头,抽泣道:「姑母不要,是淳儿错了,是淳儿错了。」 许卿湖大步上前推开了萧淳,然后手掌用力地握着萧红香的脖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大夫,去啊。」 管豹被方才的场面惊得人都愣了,许卿湖这么一吼他才缓过神来,结巴道:「我,我我这就去找大夫。」 「没事了阿娘,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许卿湖喃喃地说道,他也不知道是说来安慰他母亲的还是说来安慰他自己的。 「锦侯,」萧红香抬手摸了摸许卿湖的脸,还剩最后一口气撑着,道:「你看在母亲的份上,饶淳儿一命,行吗?」 话音一落,萧红香的手就无力地往下落,许卿湖飞快地握紧她的手,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再撑一会儿阿娘,再撑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 萧淳茫然道:「姑母……」 很快萧淳的迷茫就消失不见了,转而她拿着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道:「许锦侯,我对你不好吗?」 「你为什么事事都要辜负我?」萧淳可悲地苦笑着,道:「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一生,是你负了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诅咒你和曹知远不得好死,死后你居极南之地,曹知远居极北之地,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说完萧淳就把刀架在颈侧,然后自刎了。 等管豹和大夫匆匆赶来府上,两人都已经断了气。 管豹:「主子,要不先让大夫看看夫人的情况吧。」 许卿湖没有说话,仍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抱着萧红香,管豹道:「大夫,你赶紧看看夫人的情况吧。」 大夫连忙去摸萧红香的脉象,然后抬起她的眼皮子看,最终摇了摇头,道:「已经无力回天了。」****一连数日府上都是沉闷的,萧红香的白事持续了好些时日。 许卿湖肉眼可见的沧桑了许多,他原来就不是个话很多的人,这几日变得愈发的沉默寡言。 姚何哭得最伤心,萧红香在的时候对他疼爱有加,常常把自己对小儿子的思念寄托在他身上。 初到狼泉曹错便寄来了书信,水汜迈着不大的步子走上石阶,在灵堂等了好些时候。 等许卿湖披麻戴孝地从灵堂出来,水汜才把书信交给许卿湖,道:「主子,是王爷那边来的信。」 许卿湖拿过书信,脸上仍旧是沉闷的,不见一丝喜色。 水汜知道许卿湖和曹错之间的情谊不同于旁人,道:「你上次派了兵马过去,狼泉那边暂时还没有危急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要不让王爷先……」 「此事先不要告诉他,」许卿湖沉沉道,「你派人把萧淳的尸首送回竟京去,毕竟竟京才是她的故乡。」 「是。」 许卿湖在书房才打开曹错的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只说他一切安好,让许卿湖保重自己。 许卿湖盯着那些字出了神,良久才合上书信仔细收了起来。 萧淳的尸首被带回竟京的时候都已经有些臭气了。 曹千黛得知萧淳死在尹安发了好大的火,虽说潘慧不是个多有本事的人,但是好歹也是为国而死,他的遗孀竟然会落得这么悽苦的下场。 曹千黛下令让钱贺即刻去宁西捉拿许卿湖,无论如何都要给潘家一个交代。 珠儿看见萧淳的尸身,险些肠子都要哭断了。 夏侯镜初也来了萧淳的丧礼,整个潘府都是哭号声,尤其是珠儿和潘慧的遗腹子哭得最为悲戚。 夏侯镜初递了张帕子给珠儿,道:「姑娘切莫过于伤心哭坏了身子。」 珠儿接过帕子,抽泣着哽咽道:「多谢公子。」 珠儿情绪平復了许多,倒是一旁摇篮中那个小小的孩子哭闹不已,像是也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了一样。 夏侯镜初有些疑惑,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当真能感受到自己的母亲逝去的事情吗? 夏侯镜初走到摇篮旁边,低头看着哭闹不止的孩子,珠儿道:「自从夫人失踪之后,小公子就日日啼哭,没想到夫人再次回来,竟是一具尸骨,可怜了小公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现在又没了母亲。」 说话间珠儿又是忍不住落泪。 夏侯镜初故作伤心道:「唉,夫人的遭遇实在是让人悲痛,但是生死有命,珠儿姑娘你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日后夫人的遗孤要你照顾呢。」 第225页 眼看着孩子哭闹不止,夏侯镜初把孩子抱了起来轻轻地摇着,没一会儿孩子果真不哭了。 珠儿抹了抹眼泪,道:「我还要去招唿前来的客人,公子请自便。」 夏侯镜初点了点头,继续看着臂弯里天真无邪的稚子。 梁庭远前来在灵前上完香之后,就看到夏侯镜初抱着潘慧的儿子。 这倒是稀奇了,夏侯镜初一个没有家室的风流人,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喜欢孩子了? 梁庭远上前去,摸了摸小孩儿的脸,道:「这孩子确实长得真是讨喜,不过他是潘逢贵的儿子,你又想搞什么鬼?」 「我没想干什么,」夏侯镜初继续抱着孩子轻轻地摇晃,道:「稚子无辜,我还没丧心病狂到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赶尽杀绝的地步。」 「得了吧,你是什么人咱两心知肚明,在我面前装善人没意思,」梁庭远笑了笑,直言道:「当初你残害澹臺灼的时候可是相当的决绝,似你这般为人,又岂会懂得稚子无辜?」 夏侯镜初:「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才出生不久就没了爹娘,很是可怜,若是有好心人收养应该能平安长大。」 「夏侯兄,你这是莫不是还心软了?」梁庭远假意嬉笑道:「潘逢贵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但偏偏福气好得了个这么惹人疼爱的儿子,人人见了都欢喜,我也喜爱得紧。但若是谈及收养此子,人人自当退避三舍,免得日后哪个贱人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了,反而养虎为患了不是?」 梁庭远这话是故意说来噁心夏侯镜初的,夏侯镜初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是澹臺灼尽心尽力抚养他长大,到头来,他手起刀落诛了澹臺灼一颗如父如母般爱子的心。 夏侯镜初当然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但眼下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夏侯镜初看着臂弯里熟睡的婴孩,笑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养虎为患,照料友人遗腹子是有良心的人干的事,你我心肝脾肺都黑透了,哪还有什么良心?」 「不愧是在稽阴让柯洪烈举棋不定的人,还是这么犀利,」梁庭远在小婴儿脸上捏了一把,道:「有良心的人都是活不长的,长命百岁才是留给咱们的。」 夏侯镜初对他的无耻之言并未表现出反感,反而附和道,「是了,希望老天有眼,让我和梁兄都能长命百岁。」 梁庭远见他是个明白人,会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阴狠道:「此子留不得,潘逢贵把你引荐给长公主,害你背了不忠不孝的骂名,现在是你回报他的时候,你自己好好斟酌。」 梁庭远说完就踏出门槛离开了潘府,夏侯镜初看着怀中里潘慧的儿子,脸上有些僵的笑容立马就敛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摸了摸婴儿柔软的脸,道:「可惜了你还这么小,要为你爹娘报仇还有很长的路啊。」****採薇是原本是专门服侍萧红香的侍女,萧红香不在之后就被差去做些府上的杂务了。 这日尹安下了场雨,许卿湖愣愣地站在屋檐底下,从前萧红香日日散步都会从檐下走过,许卿湖时不时就会在此处跟她打个照面。 雨势有些大,即使站在屋檐底下,雨也会斜斜地飘到人身上里。 採薇从仓库里拿了把椎准备去把房内有些松散的桌子腿固定一下,锁好门之后急忙撑开了伞就忘房间赶,却在半途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许卿湖。 第132章 汤药 雨这么大,站在屋檐底下定会沾到水汽。 採薇把伞举高了些,挡在许卿湖头顶,道:「大人,雨下大了,你赶紧去屋内避一避吧。」 许卿湖勐然间就记起来从前曹错拿着伞在门口等他时的样子,突然就笑了一下。 许卿湖这才进了屋内,採薇抖了抖伞面上沾到的雨水,道:「大人怎么独自站在雨中?跟以前小铃铛一样。」 「什么?」 採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道:「小人知错,不该提及王爷从前的名字。」 「无妨,」许卿湖坐在木椅上,两条无处安放地长腿只好往前伸了伸,道:「知远以前怎么了?」 採薇这才继续道:「以前王爷还在府上的时候,每逢雨天,就会撑着伞痴痴地等在大门口,问他等什么他也不说,喊他进去避避雨他也不愿意,非要在大门口侯着。」 许卿湖手肘靠着桌案,手背撑着下巴,他当然知道曹错在等什么,他是为自己添灯照路的人啊。 採薇见许卿湖兴致缺缺的样子,道:「夫人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和萧小姐成亲,但是自从萧小姐成亲之后她便再也没提过此事,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你成亲,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 许卿湖并没有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了别的:「厨房里还有糖糕吗?」 「啊?」 「糖糕,厨房还有吗?」许卿湖又问了一遍。 「没有了,府上没什么人吃糖糕,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明日一早你做一些,」许卿湖从大堂的抽屉里面拿了几副药出来,道:「然后碾碎了和在药里面,以后府上多多少少都备着些糖糕。」 採薇满肚子的疑惑,但是她也不敢过多去问许卿湖的意思,就都照着他说的做了。 翌日,许卿湖把和着糖糕的药打包好,然后把打包好的药给了管豹,道:「豹子,你快马加鞭把这个送去狼泉给曹知远。」 第226页 管豹道:「这不就是些寻常药材吗?狼泉也是有的。」 狼泉当然有这样的药,但是曹错是怕苦的人,当着这么多大老爷们儿的面,碍于面子他肯定不好意思找糖吃。 许卿湖道:「若是他问起我府上的事情,你就说一切都好,千万不要提及我娘的事。」 自从萧红香死了之后许卿湖沉默寡言了许多,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明眼人都是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的,这种时候若是曹错在的话,肯定能让他好受些,但他偏偏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给曹错。 管豹疑惑道:「主子,王爷迟早都是会知道这些的,你又何苦瞒着他?」 「他初到狼泉,眼下是最抽不开身的时候,若是他知道此事定会返回尹安,」许卿湖知道曹错的性子,道:「他如今的处境本就尴尬,京城那边有人放不过他,宁西这边的人也不会全然信他为他卖命,不能再拿这些琐事让他分心。」 管豹嘆了口气,道:「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替他想好了。」 管豹原是不信许卿湖和曹错之间有不同于旁人的私情,即使不止一次地看到曹错从许卿湖房中出来他也还是不信。 可是许卿湖这样行事果决心机深沉的人,不顾性命前去解救曹错,而后又被曹错恩将仇报捅了一刀他竟也不在意,还一心想着要为他铺路,管豹这才不得不信他们之间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情谊。****李剑卧榻多日,就连起身接待曹错都做不到,还是曹错来他房中才得以见上一面。 李剑惭愧道:「老夫身子抱恙,都没有亲自去接待王爷,反而让王爷前来探望,真是惭愧。」 「李大人不必自责,」曹错坐在一旁,道:「李大人为了宁西百姓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不必因小事而拘泥。」 李剑平躺在床上,连连嘆气,他忧心自己若是一病不起,狼泉便没了人,再加上厥北各部虎视眈眈,宁西危矣。 李剑:「老夫半生都在狼泉,大半辈子都在守狼泉,我只恨没有荡平狼泉的骑兵,老天无眼,老夫日日期盼要荡平厥北各部,可老天从未听到老夫的祈盼。」 这么多年李剑一直恪尽职守,即便是先前在竟京,曹错也没少听说过李剑的事,是个令人敬佩的家国英雄。 曹错道:「早就听闻李大人忧国忧民,小人钦佩大人已久,今日得以一见,是小人之幸。」 李剑笑了两声,道:「王爷不必如此自谦,你身份尊贵,不必以小人自称。本来老夫还忧心,我这一倒下狼泉就没人了,见到王爷我这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曹错面色为难道:「我并不了解狼泉之势,只怕是李大人高看了。」 「早先你跟随秦王北上,用兵如神,收復寒北失地,此事人人皆知,至今被人传为美谈,」李剑咳了好几声,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了似的,良久才继续道:「你能在寒北立功,就能在厥北再立奇功。」 「……」 曹错不敢贸然答应什么,若是早些时候李剑对他说这话,他定然也会志得意满地觉得自己能担此重任,但是现在他做不到只凭一腔热血就夸下海口,他处处小心谨慎,就是怕自己再犯下大错。 李剑派人在附近为曹错置办了住处,等曹错回去之后,管豹已经在屋内等了他一些时候了。 曹错看到管豹,还以为许卿湖也在,顿时大喜,但是他环顾四周也没有见到许卿湖的身影。 曹错:「怎么不见许府君?」 管豹:「大人有别的事,抽不开身。」 「哦,」曹错问:「那你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管豹把许卿湖交给他的那几副药给了他,道:「这是他专程让我带给你的。」 韩储看到这些药不禁疑惑,道:「这不就是些寻常药房吗?处处都能买得到,许府君又何苦让你特意跑一趟过来。」 「这我哪儿知道?」管豹答道:「我只管过来送东西,东西送到了,我的事就办成了。」 曹错把药放在一旁,道:「大郎……府君,他还好吗?」 管豹差点就要把萧红香的事说漏嘴了,但是他记得许卿湖对他说的那些话,只说:「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心。」 「那就好,那就好。」曹错说道。 等管豹离开之后,曹错让人去煎药,韩储道:「看不出来许大人还挺闲的,这点小事还要劳烦管豹特意跑一趟。」 曹错也不知道许卿湖这是何意,直到侍女端了药来。 曹错已经做好了此药会哭得说不话来的准备,但是等他喝到药的时候才发现这药竟然是甜的,一点也不难以下肚了。 曹错这才明白许卿湖的用意,他竟然能为自己想到如此地步,曹错握紧药碗的手指不断缩紧,他突然就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 韩储不解道:「王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曹错嘴角仍是笑着的,随即一口气就喝完了碗里的药汤。 入夜,有人来报,阿妲木举兵而来。 曹错匆匆起身,韩储动作也十分利索,他跟紧了曹错,道:「阿妲木的人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前来?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 曹错步履加快,道:「许是前来试探的也不一定,城中定是有厥北的探子,李剑重病卧榻之事定然已经传到了厥北,但是他们肯定会以为这是李剑使的诈,所以特意前来试探。」 第227页 韩储:「他娘的,这些厥北秃子也忒狡猾了。」 曹错匆匆来到李剑府上,何佑已经整顿好军队准备出发了,曹错问:「李大人呢?」 「李大人病情又加重了,今夜是没办法起身了,」何佑道:「王爷来得正好,李大人已经说了,若是他不在,就让我们跟随着你。」 曹错命弓箭手守在城墙上,然后带兵出了城门,在前方的峡道拐弯处听到了铁骑踩在地面上的轰隆声。 何佑道:「王爷,此地便于隐藏,我们可以先隐蔽起来,等他们靠近之后再出击。」 曹错:「以前用过这样的招数吗?」 何佑:「用过几次?」 「少许人点燃火把守在此处,韩储你再带少许人隐蔽起来,」曹错骑在马背上,看了看周围的地势,道:「其余人跟我一同绕至上方占领高地。」 峡道口透出来的火光很快就吸引了阿妲木士兵的注意。 但是他们并没有立马上前,他们在这个峡道不止吃过一次亏。 良久,士兵才兵分两路进入了峡道口,和守在峡道处的士兵厮杀起来。 何佑见状,道:「下面的士兵实在太少了,再这样下去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曹错仔细地观察下面的情况,沉声道:「再等片刻。」 赶到峡道口的骑兵返回去报告耶律瑶,道:「瑶公子,前面就只有寥寥数人守着,不足为惧。」 耶律瑶放声而笑,道:「看来是真的了,李剑那个老匹夫看来是要死到临头了,众将士听令,跟我一起踏平狼泉。」 紧接着一阵马蹄声扬起,震耳欲聋,直奔峡道而来,像是要把地都踩裂一般。 等耶律瑶的兵马靠近以后,曹错才下令放箭,等耶律瑶乱了阵脚之后,何佑振奋道:「耶律瑶定然乱了阵脚,此时正是杀过去的好时候。」 「再等等,当心有诈,」曹错继续道:「我带人先下去,你和弓箭手继续待在此处。」 何佑自信道:「放心吧王爷,有我守在这儿,保证阿妲木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嗯。」 曹错带兵折返山下,借着火光隐隐能看见被士兵护起来的耶律瑶,曹错道:「韩储,生擒耶律瑶。」 韩储:「包在我身上。」 韩储身手极快,不多时便在混战中冲到前面,而后又在士兵的掩护下冲到耶律瑶那边。 耶律瑶勒紧马绳,做势就要往后退撤回此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韩储飞快地出刀斩断耶律瑶坐骑的四条腿。 耶律瑶狼狈地跌下马背,正当耶律瑶要反抗时,韩储刀剑直指耶律瑶的喉咙,道:「瑶公子,不想死就跟我走一趟吧。」 曹错让人把耶律瑶关进大牢,虽说是在牢里,但是也还是让人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好几天。 这天,韩储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牢房前看着不甘心的耶律瑶,道:「他就是耶律瑶?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没想到竟然是个草包。」 「你说谁是草包呢?」耶律瑶做势就想去和韩储打一架,但是却被牢房的铁门拦住了。 曹错:「看来今日他应该是私自前来的,想必阿妲木的首领是不知情的。」 耶律瑶急功近利,想出人头地,让阿妲木成为厥北大部,所以一听说李剑病重卧榻不起之后,他立马就带着阿妲木骑兵而来,想一举攻下城池。 耶律瑶道:「今日败在尔等手中,是因为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你们等着,等我出了这个门饶不了你们。」 曹错轻笑了一声,道:「哼,饶不过我们?你现在不妨多想想,我们能不能饶得过你。」 耶律瑶不屑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曹错顿时间变了脸色,道:「先前有人在宁西各州下毒,其中是不是有阿妲木的人?」 耶律瑶:「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毒,阿妲木的人坦坦荡荡,岂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倒是你们汉人狡猾无比,做出这样卑劣的事也不稀奇。」 曹错点了点头,道:「好,有骨气,希望你待会儿还能这么有骨气,来人,把他带出来,直接用刑。」 没一会儿狱卒便将耶律瑶架在刑架上面绑着,耶律瑶一见这架势立马就慌了神,道:「你们想干嘛?我爹可是阿妲木的首领,你们怎么敢对我用刑。,若是此刻罢手,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韩储见他这么没有眼色,没忍住笑了一声,道:「说你是草包都有点抬举你了,这里可是狼泉的牢房,别说你爹是阿妲木的首领,就是你爹是天王老子又能如何?」 曹错:「我耐性不是很好,也不是个喜欢血腥的人,若是你现在开口,我还能让你安然无恙地待在牢房,若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耶律瑶:「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什么下毒的事情,你再问多少遍我也不知道。」 曹错朝狱卒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行刑。」 那鞭子一抽到耶律瑶身上他就鬼哭狼嚎的,紧接着在连续的鞭打中叫唤得非常厉害,曹错捂了捂耳朵,随后让狱卒停下了鞭打,道:「淳于邯楹你知不知道?」 提及此人耶律瑶便来气,恨得牙痒痒,道:「贱妇。」 曹错:「看你这反应,是认识了。」 耶律瑶:「当然认识,她是淳于文思之女,先前阿妲木势力旺盛的时候,淳于文思许诺说要将她许配给我做小妾。」 第228页 曹错笑了笑,道:「这不是好事一桩吗?你怎么反倒这么痛恨?」 「好事?我可没瞧见一点儿好,她淳于邯楹就是个荡妇,还没嫁过来之前,就与噩谟的野男人鬼混,」耶律瑶气愤道:「即便如此,我父亲还是执意要我娶她,把她娶回来晾着倒是也碍不着什么事,谁知那淳于老贼竟然把她卖去竟京做歌舞妓,给我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害我被人耻笑。」 韩储没忍得住笑了一声,随后抬手揉了揉鼻子佯装正经,道:「淳于邯楹现在已经回去噩谟了,她不会是专程回去与你成婚的吧?」 「混帐,」耶律瑶一激动就扯到了身上被鞭打出来的伤口,痛苦地「嘶」了一声,随即继续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娶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荡妇?」 曹错:「先前在尹安抓到下毒者,原本招认自己是噩谟人,但是见了淳于邯楹之后,立马改口说是阿妲木的人。」 「我呸,」耶律瑶道:「也只有噩谟人才会做出这般没皮没脸的事情来,定是他们认出了淳于邯楹,才改口称自己是阿妲木的人,他们肯定是噩谟的人。」 曹错:「是吗?」 「定是,」耶律瑶突然想到噩谟先前痴迷毒蛇一事,道:「噩谟的巫医先前捕过许多蛇,就是为了炼制奇毒,下毒之事一定是噩谟人搞的鬼。」 「蛇毒?」曹错问:「你可知什么药能解此毒?」 「不知,」耶律瑶道:「若是能知道是什么蛇,自然是能解的,就怕不止是蛇毒,噩谟巫医可是制毒高手,经他们手炼制的毒,邪乎得很,轻易解不了。」 从大牢中出来之后,曹错写了封信让人转交给耶律元,说耶律瑶深中噩谟奇毒,命在垂危。 韩储疑心道:「王爷,这能有用吗?」 「万一呢?」曹错道:「宁西有多少下毒者我们全然不知,这些下毒者混迹在人群中根本无法分辨,与其大海捞针找出所有的下毒者,还不如找到解药。」 韩储点了点头,道:「我这就派人把信送去阿妲木。」 第133章 离间 耶律元拿到信的时候心急如焚,他就耶律青和耶律瑶两个儿子,现在两个儿子都被人掳了去,更令他忧心的是耶律瑶还中了噩谟奇毒。 噩谟巫医在整个厥北都是出了名的毒,平日里就喜欢逮着毒蛇毒蝎子,提炼这些畜生体内的毒。 耶律元勐地一记重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道:「噩谟之人实在可恨,成日里就知道捯饬那些害人的玩意儿。」 高备被耶律元突然发的火吓了一跳,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瑶瑶在狼泉中了噩谟奇毒,」耶律元愤恨道:「定是噩谟的人派人乔装去宁西下毒,若是中毒的全是汉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害了我的儿子,简直可恨。」 「瑶公子至今还没有回来,定是被扣在狼泉了,」高备忧心道:「公子是否中毒还说不清楚,许是汉人在使诈,故意挑拨我们和噩谟的仇恨。」 「我们和噩谟之间的仇恨还需要旁人挑拨吗?淳于老贼出尔反尔,一二再再而三地羞辱瑶瑶,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耶律元气怒道:「好在前些日子噩谟王死在了雪上之下,他纳尔罕就是再又本事也翻不了天。」 高备跟着耶律元许久,早知他是个轻敌之人,而且随着他年纪越长这个短板就越明显,高备道:「纳尔罕可是在和他的一众兄长争斗中胜出的人,定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在身上,大王不可轻敌。」 对现在的耶律元来说,轻不轻敌都是后话,最要紧的是要解开他儿子身上的毒,要不然等到毒发身亡就来不及了。 耶律元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解了瑶瑶身上的毒,这样,你立马去和噩谟找纳尔罕要解药,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行,只要能解我儿的毒,我什么都愿意。」 高备一走出帐子就长长地嘆了口气,这些年就是因为耶律元的一再退让,阿妲木才会一直被厥北各部打压,不断往东去,地势越来越少,大部分的地几乎都被人瓜分掉了。 若是耶律元都有一丝骨气,阿妲木也不会沦落至此。 高备快马加鞭前往噩谟,此时纳尔罕正在给曹嫣然编辫子,曹嫣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道:「还是竟京的风水养人啊,自从来了噩谟,皮肤是越来越粗糙了,不如从前好看了。」 纳尔罕笑了一声,继续给她编头髮,道:「你怎么样都好看。」 曹嫣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哄我开心。」 底下的士兵突然来报,说了高备前来一事,纳尔罕握着曹嫣然的头髮,不解道:「耶律元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此?」 士兵:「属下不知,但他说有要事要面见大王。」 纳尔罕:「那就让他先等着,我给夫人编完头髮就过去。」 「是。」 曹嫣然道:「你先去忙吧,编头髮这种小事让侍女来就可以了,你不必费这心思。」 纳尔罕仔细地编着辫子,道:「不碍事,我就喜欢为你费心思。」 良久,纳尔罕才掀开帐子,让人奉茶接见了高备,纳尔罕客套道:「天儿都这么晚了,高大人怎么有空前来?」 高备:「我是替我们首领来的,前些日子首领的长公子在狼泉中了噩谟奇毒,命在旦夕,首领特意让我前来讨一副解药。」 曹嫣然趁着帐中无人,借着给他二人送些瓜果过去的藉口,在帐子外偷听他们的谈话。 第229页 「解药啊,好说,」纳尔罕面色为难,道:「就是不知道瑶公子中的是什么毒,巫医性子实在古怪,成日里都在钻研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若是不知道中的什么毒,我也不知道该给什么样的解药啊。」 高备道:「公子是在狼泉中的毒,之前邯楹小姐在宁西停留过好好长一段时间,她或许能知道。」 「这样啊,但是很不巧,邯楹在宁西受了重伤,至今还昏迷不醒,」纳尔罕不愿意轻易地就给他解药,道:「就算她知道,也没法说出来啊。」 高备当然知道这是纳尔罕的推脱之词,但他不敢说穿,毕竟是求人办事。 高备道:「小人来的路上,首领说过,你可以尽管说条件,只要能拿解药来救公子。」 纳尔罕:「他当真说了此话?」 高备:「当真。」 纳尔罕笑了笑,道:「明日我就让人把解药送去阿妲木,至于条件日后我会告诉你们首领,若是没什么是的话高大人请回吧。」 高备才刚起身,纳尔罕就叫住了他:「高大人。」 高备不解道:「大王可是还有什么事没有交代的?」 「耶律元虽是一族首领,却是个色厉胆薄之人,若非如此,阿妲木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局势,」纳尔罕继续道:「高大人一腔忠勇,腹有良谋,何必苦苦追随这般目光短浅之人?」 高备:「大王这是何意?」 「择木之擒,得栖良木,择主之臣,得遇明主,」纳尔罕起身道:「本王钦佩高大人的勇气和谋略许久,若是高大人不嫌弃,噩谟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高备一时拿不准纳尔罕的意思,虽说耶律元的确是个无用之才,但是却对高备有知遇之恩,若是因为纳尔罕短短几句话就反戈,岂不是轻贱了自己? 高备:「小人多谢大王看重,天色不早了,小人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纳尔罕莞尔,道:「高大人请。」 「夫人,你怎么站在帐子外面?」外头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帐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幸好曹嫣然手上还端着装着水果的盘子,不慌不忙道:「大王在帐内接待高大人,我拿了些瓜果过来。」 掀开帐子进去之后,正好碰上要离开的高备,曹嫣然装作惊诧,道:「高大人这是?」 高备客套道:「时候不早了,小人该告辞了。」 「怎么刚来就要走了啊?」曹嫣然故作惋惜,道:「此时天都黑透了,什么都看不清楚,高大人不妨等到明日再回去。」 「多谢夫人好意,」高备笑着推辞道:「只是首领还等着小人回去復命,实在是不宜耽搁。」 等高备离开之后,纳尔罕走到曹嫣然身边,把她手里的果盘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握着曹嫣然的手,笑道:「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就行了,不用你亲自来做。」 曹嫣然不知道纳尔罕是否对她起了疑心,她只能极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经歇下了,就是一些小事而已,算不上费心。」 纳尔罕摸了摸曹嫣然的头,道:「你早些回帐中歇息吧,我和贺拔恆还要再说些事情。」 曹嫣然替纳尔罕整理了一下领子,道:「那我先回去帐中等着你。」 「嗯。」 曹嫣然前脚一走纳尔罕脸上的笑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贺拔恆来的时候说起了方才的事情。 贺拔恆面色有些为难,道:「大王,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纳尔罕以为他是想说求娶淳于邯楹一事,毕竟他和淳于邯楹的事在噩谟可是人尽皆知,就是因为他和淳于邯楹太过亲密,才导致噩谟和阿妲木的关系这么恶劣的。 纳尔罕道:「贺拔将军,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 贺拔恆解释道:「小人要说的并非是自己的私事。」 纳尔罕这才放松了面色,道:「那你想说的是什么事?」 贺拔恆:「方才你和高备在帐中议事,夫人端着果盘在帐外徘徊了许久,还是小人派士兵前去询问她才进了帐中,小人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没什么古怪,」纳尔罕当然有所怀疑,但他还是选择了在外人面前保全曹嫣然的面子,道:「是我让她等在外面的,议事是我们男人的事,女人就该等在外面。」 听到纳尔罕这么说,贺拔恆便不再多言。 纳尔罕道:「我找你来,是有一事要交给你办。」 贺拔恆:「大王请说。」 「我要你明日你亲自去一趟阿妲木,把解药给耶律元送过去,不光如此,你还要和高备套套近乎,表现得越是亲近也好,最好让旁人以为高备和噩谟之间有点什么,」纳尔罕思索了片刻,补充道:「走之前顺带跟耶律元提一句,就说今晚我和高备在帐中相谈甚欢,好像多年未见的友人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贺拔恆不明白纳尔罕的用意,道:「大王,这么做是什么用意?」 纳尔罕不喜欢有人揣摩他的用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纳尔罕心情还不错,就说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想让高备投入我的帐下,高备是个能人之才,跟在耶律元身边,实在是可惜。」****曹错一拿到解药就找了狼泉的大夫看解药有些什么成分,大夫嗅了嗅药材的气味,然后细细观察,道:「不过就是些寻常的药,果真能解噩谟奇毒吗?」 第230页 曹错问:「都有些什么药?」 「三角草,鬼针草,八角莲,隔山香……」大夫还是存疑,道:「看着不像是能解奇毒的。」 「能不能解一试便知,」曹错问:「若是这些药混在一起服用会致死吗?」 大夫:「不会,这就是些寻常药材,即便是没中毒的人服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曹错让何佑按照这么配方煎了药,然后给中毒者服下,不出半日,中毒者身上的毒变清散干净了。 曹错按照大夫说的记下了药材的名字,然后派人把药方送去尹安。 许卿湖拿到药方之后爽朗地笑了几声,水汜不解道:「大人为何而笑?」 「就因为宁西剧毒,中毒者苦不堪言,」许卿湖道:「我和孔怀远一直苦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没想到知远这么快就把药方送过来了。」 闻言水汜亦是大喜,豁然道:「王爷果然聪慧,有了药方,尹安百姓便不会受中毒之苦了。」 许卿湖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色,道:「文台,你抄写一份药方,送往千越。」 水汜问:「那牙括和聊西要送吗?」 「不送,牙括人和聊西人精明得很,又向来只顾自己的利益,你派人去牙括和聊西说尹安有解药,让他们自个儿拿着真金白银来买,」许卿湖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凡是牙括和聊西的人,购药时价格翻一倍,只能当场喝药,一粒药渣也不许带走。」 水汜:「是。」 许卿湖想起了在涵南做的那桩水运生意,道:「对了,辛檐那边有信了吗?算算日子,也该到分红的时候了。」 水汜:「还没有。」 许卿湖:「马上就是要用钱的时候了,你让豹子带人去催一催,他若是忘了,把钱补上就成,他若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就直接给他端了。」****自贺拔恆来送过解药之后,耶律元是怎么看高备都看不顺眼,尤其是那日看到贺拔恆与他那般亲近,耶律元便认定了高备和噩谟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再加上臣子张尤的挑拨,耶律元就更觉得高备有问题。 这天,耶律元派人把高备五花大绑起来亲自审问,但是无论耶律元怎么问高备的回答都始终如一。 高备:「小人只是为瑶公子前去噩谟求取解药,从未与噩谟之人有过半点交情。」 耶律元拿不定主意,也辨不清高备的话是真是假,便让人放了高备。 张尤见状,连忙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想趁机除掉高备,只要高备一死,自己就能取而代之,成为耶律元身边的红人。 张尤:「高备在阿妲木身负要职,一旦他和噩谟勾结,阿妲木就完了,等到我们找到证据那天,怕是来不及了啊。」 张尤言辞恳切,耶律元本就对高备存有疑心,听了张尤的话,就更是下定了决心要除之而后快。 「高备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虽不是个有什么本事的人,但是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来,」耶律元勐地掀翻了桌子,气怒道:「没想到他居然存有异心,张尤,晚些时候你带人去取他首级。」 张尤立马喜笑颜开,连声应好。 帐子里有高备曾经救过的士兵,听到他们的谈话之后,立马就去将此事告诉了高备。 高备得知此事之后号啕大哭,道:「我一向忠心耿耿,首领居然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要杀我……」 士兵提醒道:「高大人,你赶紧走吧,首领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你了,张尤现在已经去准备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呀。」 高备哭诉道:「除了阿妲木,我又能去到何处?」 士兵急忙催促道:「随便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要留在阿妲木,小人已经备好了马,高大人,你就赶快走吧。」 高备刚在士兵的催促中骑上马,张尤立刻就带人赶来了。 「敢私自放走通敌的罪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完张尤就杀了给高备通风报信的士兵。 倒下之前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备,嘴里还在小声说着:「高大人,快走……」 高备痛哭流涕,骑着马逃走。 张尤见状连忙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势必要杀了高备。」 高备想起了之前纳尔罕说过的话,便一路逃往噩谟的方向。 张尤立马停住了吗,手下的人道:「张大人,再过去可就是噩谟了,咱们还要过去吗?」 「不必,」张尤油腻地笑了笑,道:「我就说他是通敌的叛徒吧,真是死一百次都不足为惜。」 得知高备前来,纳尔罕连忙让人设宴接待他。 纳尔罕让侍女为高备斟酒,明知故问道:「高大人,你脸色不太好,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若非你使诈,我又何至于此?」高备早就看穿了纳尔罕的计谋,道:「你故意让贺拔恆来阿妲木与我亲近,为的就是想离间我和首领,让我主动投入你的帐下,你又何必再问。」 纳尔罕并不否认,道:「此事确实是本王对不住你,不过他耶律元要是真的信得过你,即便本王使诈,也不会动摇你们之间的关系,说到底,还是他耶律元有眼无珠,本王只是略施小计,耶律元就这般对你,若是旁人使计,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虽说纳尔罕确实是摆了他一道,但是高备明白纳尔罕说的这些并没有错,即便不是纳尔罕,张尤迟早也会给他使绊子,到时候耶律元也一样会将他视为弃子。 第231页 见高备有所动摇,纳尔罕继续道:「高大人,你这些年在阿妲木束手束脚,本王实在是惋惜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在阿妲木这样的小部族,若是你愿意,本王可以让你留在噩谟,位同长老,仅次于淳于文思。」 高备老泪纵横,喝下了侍女给他倒的酒,道:「好酒,小人好久没喝过这样的美酒了,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天天都喝到这样的酒。」 纳尔罕立马心领神会,笑道:「高大人只管放心好了,日后本王天天都让人给你送酒,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管敞开了喝。」 第134章 可怜 曹错带人去堵狼泉城外的峡道,李剑得知此事险些从病榻上弹起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堵峡道口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仅需要财力,还需要人力。 李剑:「万万不可,厥北实力强劲,必须得让士兵蓄力才能加以抵抗,若是为了去堵峡道而耗费了精力,厥北再次进攻时,要如何抵抗?」 「李大人先别急,」曹错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峡道一日不堵,狼泉之患便会一直都在,从峡道口到阿妲木只有短短数丈,这就是阿妲木屡屡进犯的缘由,等堵住峡道口,阿妲木的骑兵要再想进犯狼泉只能绕道而来。」 「你说的这些老夫不是没有考虑过,」李剑嘆气声连连,道:「先前何佑也曾带人去堵过峡道,但是他堵一点,阿妲木的人就毁一点,不仅耗费了钱财,还让众将士元气大伤,京城拨的款根本就不抵用,狼泉上到官地方官员,下到百姓,各个都勒紧了裤腰带,就为节约出经费来行军打仗守住狼泉。」 狼泉的情况曹错早先就听过,若是京城的款没有被贪污,这个峡道口或许早好几年都已经堵上了,阿妲木的人也不至于这般猖狂。 曹错:「李大人放心,这钱我来出,耶律瑶还在我们这里,只要阿妲木的人敢来搞鬼,就把刀架在耶律瑶的脖子上,必要的时候砍掉他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也是可以的,只要耶律元不心疼儿子,就尽管放马过来。」 李剑心头还是有所顾忌,要想把峡道口封死谈何容易?厥北也不止阿妲木一个部族,若是皆在此时趁乱而来,情势只怕会更加险峻。 这日下了大雨,在赌峡口的时候有乱石坠落,韩储见状道:「这雨下得太大了,若是再继续留在此处只怕会被乱石砸伤,看来今日是干不了活儿了,王爷,赶紧回去吧。」 曹错被这雨整得郁闷得要死,本就时间紧迫,偏偏老天爷也要来捣乱,但是曹错没有能号召老天的本事,只能妥协,道:「让大傢伙都先回去吧,等雨停了之后再动工。」 话音一落,乱石从高处坠下,砸中了曹错的左臂,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即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韩储顿时跑到曹错身边,道:「王爷,你没事吧?」 曹错让动动手臂,但是完全动不了了,「我的手臂,动不了了。」 「糟了。」韩储连忙带着曹错撤离此地,然后寻了大夫来诊治。 查看完曹错的伤势之后,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韩储见大夫这样就更着急了,道:「你别光是嘆气啊?王爷的手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道:「王爷这是伤到骨头了。」 「废话,我知道是伤到骨头了,这他妈谁瞧不出来是伤到骨头了,」韩储心急道:「王爷可是千金之躯,你要是治不好他的手,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吧?」 见韩储如此急躁,曹错忍着痛,道:「你先别急,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本来大夫就很紧张,听了韩储的话之后就更紧张了,颤巍巍道:「王爷的伤势,必须要先拿夹板固定住手臂,等骨头重新长好,但是,但是……」 韩储:「但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 大夫为难道:「但是骨头很有可能长不到正位。」 曹错问:「若没长到正位会如何?」 「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影响,」大夫如是道:「但若是时间长了,会很容易引发关节疼痛,尤其是吹了风之后,更容易发作,发作时疼痛难忍,疼到晕厥也是有的。」 「……」吹了风就痛,那不就相当于是废了吗?曹错心都凉透了,他本来就咳疾难愈,已经差不多是废人一个,现在又遭此一劫,纵使现在没什么问题,但时日一久,身子骨多半是废了。 韩储勐地一拳砸到桌子上,狠厉道:「那你便想法子让王爷的骨头长到正位上。」 大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大夫给曹错上夹板时,曹错疼得额头上的青筋直冒,但是他死死地咬紧牙关一声痛也没喊。 韩储道:「王爷,你若是痛的话便喊出来,不必自己忍着。」 曹错哑声道:「我没事。」****郭涉常常给曹枫讲学,曹枫话语不多,许是常年在深宫居于太后宫中的缘故,但却是个好学的人。 尹安接连下雨,许卿湖出门又没个拿伞的习惯,一来二去就染上了风寒。 许卿湖只当是寻常风寒便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管豹为此事十分上心,每次出门都让颜冉给他备一份驱寒的热汤给许卿湖送去。 为此颜冉还没少笑话他,道:「你从小便跟着府君,一旦府君生病,你比谁都着急,这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和府君有不一样的私情呢。」 第232页 管豹:「胡说八道什么?哪个不长眼的敢说这种煳涂话?」 管豹本来从未想过两个大男人之间能发生什么事,自从许卿湖跟曹错那啥之后,他便觉得郁闷,他跟着许卿湖这么多年,除去主僕关系,也还有友人之情,也是希望许卿湖日子能过得美满的,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简直令人郁闷。 颜冉替管豹整理好了衣襟,道:「好了好了,我不过是说笑几句罢了,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死鬼。」 管豹闷声道:「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真让人郁闷。」 管豹一去许卿湖府上,就见他和郭涉在聊天,两人说起了曹枫的事。 郭涉道:「太子勤学,是大魏之福。」 许卿湖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管豹把带来的热汤递到许卿湖面前,道:「这汤还热着,你趁热喝。」 「府上有侍女熬汤,你往后不必麻烦颜冉费这心思,」许卿湖把热汤一饮而尽,道:「算算时日,是该到雨季的时候了,也不知狼泉那边情况如何。」 虽说管豹是个直肠子的人,但是此刻也听出了许卿湖话里的意思,他表面上在问狼泉,实则是想问他那个远在狼泉的小王爷。 于瓒飞快地从外头跑进来,险些摔了一跤,管豹嫌弃道:「你现在怎么和水文台越来越像了?冒冒失失的。」 于瓒气喘道:「是王爷,王爷出事了。」 闻言许卿湖握着瓷碗的手兀地收紧,道:「出什么事了?」 于瓒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记得报信的人说什么手断了之类的话,道:「王爷带人去堵阿妲木进攻狼泉的峡道,又逢大雨,被高处滑落的石头砸断了手臂。」 许卿湖原本还浅浅笑着的脸顿时就阴了,他立马起身,全然不顾风雨,疾步走到大门口翻身上马。 于瓒得知消息之后,从城外一路跑回来没停过,此时大口地喘着气,道:「主子怎么每次一遇到小王爷的事就这么方寸大乱?」 管豹:「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有什么好震惊的?」 于瓒笑了一声,道:「你以前不是看不惯主子对小王爷好吗?今儿怎么就想开了?」 管豹:「王爷是成渊的师侄,成渊都能想得开,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郭涉莞尔,并未多言。 于瓒坐到郭涉旁边,道:「成渊,你说之前玉珩知不知道主子和小王爷的事儿?」 郭涉道:「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许卿湖快马加鞭赶赴狼泉,一刻也不敢耽搁,从尹安出发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怎么能断了手臂? 许卿湖忧心忡忡,只想快些见到他的狼崽。 风雨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一心都系在曹错身上。 赶到狼泉是已经半夜,狼泉街市黑漆漆的一片,几乎家家户户的人都已经歇下了。 许卿湖循着曹错在给他的信上提到过的地址找到了曹错的住所,他站在大门口疯了一般地拍打着大门。 韩储因外头的拍门声而勐然惊醒,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偏偏挑这个时辰来饶人清梦? 韩储睡眼惺忪地起身,一推开房门就打了个哆嗦,雨下的真大,一出来真他娘的冷,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这么会挑时间。 韩储黑着脸打开了门,不耐烦道:「谁啊?这么晚了……」 看到许卿湖之后,韩储跟见了鬼似的,瞌睡都去了差不多了,「许府君,你你你你不是在尹安吗?只能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许卿湖一路赶来,有些气喘,道:「你家主子在何处?」 「在房中歇息呢,」韩储一边锁门一边说:「前些天受了伤,大夫交代过这几日不可折腾手臂,估计他也不好睡。」 听了韩储的话许卿湖脸色越来越沉,道:「他睡哪个房间?」 韩储给他指了指方向,道:「就在东边儿的房间。」 「嗯。」 许卿湖径直往东边的屋子去,屋内一片漆黑,许卿湖也不知道里面的人睡了没有,并没有大声敲门,而是试探性地轻敲了两下。 因为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曹错怎么样都睡不着,又不能翻身,长夜漫漫实在难挨。 第135章 横行 突然间,除了外头的雨声之外他还听到了敲门声。 「谁?」 曹错警觉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许卿湖沉声道:「是我。」许卿湖? 他怎么会在此处? 曹错疑心自己听错了,但他又希望许卿湖真的能出现在此处,立马就起身打开了房门。 看到许卿湖的那一刻,曹错突然眼眶一阵发热,哑声道:「大郎。」 「外头风大,进去说。」说着许卿湖就关紧了房门。 曹错点燃了屋内的灯火,这才看清许卿湖的脸,被雨打湿的头髮贴在脸上,身上的衣衫也在往下淌水,他一定是赶了很久的路。 曹错做势就想上前抱他,许卿湖看出了他的用意,道:「你先别动小狼,我换身衣服。」 「嗯。」 许卿湖拿了一身曹错的衣服换上,虽说有些小,但是勉强穿得下,曹错这才上前抱他,却挨着了手上的手臂,痛得他一连抽了好几口气。 「都说了别动,」许卿湖皱紧了眉头,将人打横抱起,然后坐在榻间,让曹错坐在他腿上。 许卿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第233页 「手疼,睡不着,」曹错委屈巴巴地把脸往许卿湖怀里钻了钻,声音沙哑道:「大郎,我好痛啊。」 许卿湖一听到曹错这样的声音就红了眼眶,他不敢去碰曹错手上的手臂,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髮,道:「在呢,在呢,不怕。」 曹错单手紧紧地抱着许卿湖的腰,道:「大郎,你今天赶了很久的路吧,方才我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雨啊?」 许卿湖柔声道:「没事儿。」 曹错抬起头,亲了亲许卿湖的下巴,疼惜道:「大郎,你一路赶来累不累啊?」 「不累,」许卿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道:「不累,时候不早了阿远,你赶紧睡吧,我抱着你睡。」 曹错像是听不见许卿湖催他睡觉的言语一般,道:「我好想你大郎,我每时每刻都好想见你。」 许卿湖额头抵着曹错的额头,唿吸声特别重,一挨着曹错他就像被人餵了催/情药一般,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似的。 但是许卿湖不敢不克制,他规矩地抱着曹错,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的,睡吧小狼,我守着你。」 曹错脸往前凑了些,飞快地在许卿湖唇边亲了一下,但是这样轻如鹅毛似的吻根本就不能缓解他的相思之苦。 曹错伸出舌头舔了舔许卿湖的嘴唇,许卿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发出很沉的一声嘆息,就连许卿湖的气息都让曹错无可救药地思念。 曹错凑过去吻住许卿湖,但是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许卿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唿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曹错伸手想去摸许卿湖,许卿湖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一般,立马就握住了曹错的手,低声道:「曹知远,不行。」 曹知远巴巴道:「可是你都这样了大郎,怎么办啊?」 「怪谁?」许卿湖看着怀里的始作俑者,却又不忍心斥责他分毫。 曹错下巴靠着许卿湖的胸口,眨了眨眼睛,道:「怪我,大郎,你松开我,我帮你弄吧,我这只手没有受伤。」 见他这样,许卿湖的声音冷了许多:「你越来越有本事了啊,受伤了还来撺掇我,你手是一点儿都不想要了吗?早知你没什么大碍我又何苦跑这一趟?」 听到许卿湖声音变了,曹错立马就怂了,靠着许卿湖的肩膀,可怜兮兮道:「我就是不想你忍得太辛苦才这样的,你别凶我大郎,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大郎,我手臂真的很痛,可严重了。」 许卿湖长嘆了口气,这个人现在怎么这么会撒娇了?简直是奔着要人的命来的。 「你故意的是吧?」许卿湖泄愤般地在曹错下巴咬了一口,随即把人放到床上,拉过被褥盖在他身上。 曹错不解道:「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你待着别动。」 许卿湖坐在床尾,面对着曹错自己疏解,眼前的场面看得曹错眼睛都红了,他咽了咽口水,想凑到许卿湖那边。 许卿湖手上的动作没停,冷声道:「你若是敢动我现在立马就走。」 曹错真就不敢动了,但是看着许卿湖这样,曹错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有虫子在爬一样,许卿湖的每一声嘆息每一眼神都快要把他逼至崩溃的边缘。 许卿湖手上的动作时慢时快,偏偏他的眼睛也不闲着,直勾勾地盯着因他的「威胁」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狼崽子。 曹错被他的眼神看得情难自已,他有些招架不住许卿湖如此坦诚灼热的目光,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许卿湖,但是他又不想错过许卿湖当着他的面儿自我疏解的样子,于是他时不时就会再抬起眼睛朝许卿湖看去,但是只要一对视上他就会立马败下阵来。 许卿湖看着曹错越发的难以忍耐,他到底是怎么长的?小时候明明还只是和寻常少年差不多的清秀模样,怎么大了之后长成了这样?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举动都让人心神皆乱。 许久,许卿湖才了事。 许卿湖靠着床沿,曹错这才敢靠过去依偎在许卿湖怀中,曹错把脸埋进许卿湖肩膀,很快许卿湖就感觉道肩膀湿湿的一片。 曹错只要一委屈许卿湖便没有任何办法,他拍了拍曹错的背部,道:「怎么了小狼?」 「你方才的样子好兇,」曹错抽泣道:「你都不让我挨着你,还说要走,我怕。」 许卿湖避开他受伤的手臂,继续轻柔地拍打他的背部,道:「哄你的,我不走,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你。」 曹错哭累了之后才靠在许卿湖怀里睡着了,虽然曹错不说,但许卿湖还是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他才二十一岁,他也怕痛,也怕自己的手会废掉。 许卿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曹错的头髮,继续轻拍着他的背部,继续哄小孩儿似的哄着。 曹错刚醒来就看见许卿湖背对着他在换衣服,他坐在榻上盯着许卿湖的后背看。 许卿湖的后背很宽,还能清晰地看到他背部肌/肉线条跟随他的动作而起伏,许卿湖换好衣服才转过身去,没想到曹错竟然也醒了。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许卿湖上前去坐在曹错旁边,顺势把人揽进怀中。 曹错脑子还有些发懵,道:「我还以为昨夜是我在做梦来着,看见你我就踏实了。」 曹错说话时还带着点鼻音,既懒倦又勾人,许卿湖摸了摸他的脸,道:「于瓒说你的手臂被落石砸断了,不亲眼看着我放心不下。」 第234页 「没有这么严重,」曹错故作轻松道:「大夫已经说了,只要不累着手臂,细细养些时日就能痊癒的。」 见曹错这样许卿湖心都快疼坏了,许卿湖抵着他的额头,柔声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阿远。」 听了许卿湖的话曹错鼻子一下就酸了,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许卿湖抬手揉了揉曹错的脖子,道:「过些日子我让管豹和于瓒来狼泉助你,一旦有事你就让人送信到尹安来,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阿远,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曹错闷声道:「我知道了。」****噩谟在厥北无论是位置还是实力都十分尴尬,虽说近些年噩谟吞併了许多部族,扩张了版图,但是仍有两个强劲的劲敌。 最让纳尔罕头疼的是涿俞部和居资部如今交好,强强联合,实力更是强劲。 先前涿俞和居资斗得头破血流,纳尔罕还能趁着他们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併吞厥北起他小部族,但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涿俞和居资的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这么多年的努力就会完全崩溃。 淳于文思道:「当初为了争夺厥北王,涿俞和居资死伤惨重,原本想着他们二族相争,受益最大的就是噩谟,没想到现在居然交好了。」 纳尔罕嘆了口气,道:「谁也没想夹谷檀会将自己的爱女嫁与赫连虎。」 「夹谷檀为了向上爬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提及此人淳于文思便觉得晦气,道:「先前居资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亡了,夹谷檀竟把自己的髮妻送去涿俞供人玩乐,简直不配为人。」 纳尔罕点点头,道:「眼下涿俞和居资亲密无间,怕是无从下手。」 高备笑了笑,道:「厥北只有一个,岂能有两个霸主?」 纳尔罕问:「高大人的意思是?」 「涿俞在厥北横行霸道多年,居资一直想掠过涿俞成为厥北霸主,但是却屡次被涿俞打压,」高备继续道:「居资如今的太平,是夹谷檀用他的妻女换来的,夹谷然是夹谷檀唯一的女儿,等到下一次居资和涿俞再陷入僵局,夹谷檀也不能再生个女儿送给赫连虎。」 纳尔罕大笑,道:「即便夹谷檀再生个女儿,也还是个女婴,如何嫁的?哈哈哈。」 第136章 美人 「英雄难免会沉迷温柔乡,如今居资和涿俞全靠着夹谷然才勉强交好,」高备神色不变,平常语气说道:「若是没了夹谷然,所谓的交好也就是沙堆随风而散。」 纳尔罕道:「高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只是涿俞守备森严,要想在涿俞杀掉夹谷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高备浅笑,道:「赫连虎好色,又怎么会拒绝美人?居资能送美人给赫连虎,噩谟也同样可以,彼时派出性子泼辣面容姣好的美人送到赫连虎身边。」 纳尔罕虽不在意派出去的女子的生死,但还是假作忧心,道:「如此一来,只怕此女不能全身而退。」 「女子争风吃醋是世间常事,藉此缘由失手杀了夹谷然也未曾不可,」高备道:「赫连虎身边女人不断,可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即便杀了夹谷然,他也是只见新人笑,哪顾得上旧人哭?」 淳于文思决定让淳于邯楹前去涿俞,贺拔恆一听此事发了疯似的跑到淳于文思的帐中来,不愿意让淳于邯楹去冒这样的险。 淳于文思勐地一鞭子朝他抽过去,道:「什么时候我淳于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了?」 贺拔恆跪在淳于文思面前,无论淳于文思怎么打他他都不走。 贺拔恆:「邯楹小姐为了噩谟已经牺牲够多了,她是你的亲女儿,你怎么忍心把她送到赫连虎身边去。」 淳于文思又是一鞭子抽到贺拔恆脸上,贺拔恆一只眼睛都被抽得睁不开了。 淳于文思道:「为家族荣辱而努力,是她的荣耀。」 那一鞭接着一鞭抽在贺拔恆身上的声音,听得淳于柔头皮发麻,她爹只要见了贺拔恆就会把人往死里抽。 原先淳于柔还不知道她爹为什么这么痛很贺拔恆,直到听到噩谟人人都说贺拔恆和她姐姐有私,她才明白。 淳于邯楹一听说贺拔恆在淳于文思帐中,立刻调转马头往淳于文思帐中去。 贺拔恆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鞭子抽破了,还有不少的血染红了衣服。 淳于邯楹飞快地挡在贺拔恆面前,眼看着鞭子就要抽到淳于邯楹脸上,淳于文思飞快地收回鞭子,这才没有打到淳于邯楹的脸。 淳于文思厉声道:「你来做什么?让开。」 「我不让,」淳于邯楹道:「贺拔将军,你赶紧走,不要再留在此地。」 贺拔恆仍在原处不动,道:「邯楹小姐,我不走。」 淳于文思冷笑一声,道:「你想死,我今日就成全你。」 闻言淳于邯楹立马跪在淳于文思面前,跪下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女儿愿意嫁给赫连虎,爹爹,往后你不必再跟贺拔将军为难。」 淳于文思这才收起鞭子,拂袖而去。 贺拔恆不顾身上的伤,劝阻道:「邯楹,你不能去涿俞,一旦去了,你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淳于邯楹坚定道:「我心意已决。」 「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贺拔恆隔着袖子拉住淳于邯楹道手,道:「我们离开噩谟,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第235页 淳于邯楹甩开了他,道:「我不愿意。」 「我们说好要成亲,永远在一起的,我一直都在等你,我们一起远离纷争,过寻常人的生活。」贺拔恆声音越说越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说了我不愿意你听不懂吗?你以后不必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淳于邯楹道:「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家族荣辱更重要,至于往事,我都已经忘记了。」 夹谷然一死,涿俞立马就翻脸,不再与居资交好。 夹谷檀痛恨赫连虎的背信弃义,文聪道:「赫连虎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他不仁,你也无须对他仁慈。」 夹谷檀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赫连虎,这已经不是赫连虎第一次背信弃义,夹谷檀一忍再忍,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大王,与其卑微求全,还不如放手一搏,」文聪道:「涿俞虽然强劲,但并不是无人可敌。」 「我们势必要赶在涿俞动手之前行动,」夹谷檀攥紧了拳头,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整装待发,星夜偷袭涿俞。」 闻言文聪大喜,这么多年居资处处都被涿俞压了一头,赫连虎就差骑在夹谷檀头上撒尿了,不光夹谷檀忍耐了许久,居资上下都快变成忍者了,恨不得撕了涿俞人。****曹错休养了大半个月手臂才能慢慢地活动开来,于瓒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曹错在活动胳膊肘。 于瓒笑道:「小王爷,这要是让主子看到你现在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知道他会高兴成什么样。」 曹错继续活动胳膊,道:「不必拿这种小事去烦他。」 「这怎么能是小事?」于瓒笑道:「来之前主子可是交代过了,只要是和王爷你有关的事儿,都得事无巨细地跟他说,就连掉根头髮也是要说的。」 「……」曹错顿时无语。 「你他娘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跟着韩储去堵峡道,」管豹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不说王爷每日走了几步都专程写封信去尹安。」 于瓒搂住管豹的肩膀,道:「你还别说,我正有此意。」 管豹嫌弃地推开他:「哼!」 过了午时,韩储拿来了曹嫣然从噩谟寄来的信。 信上说了厥北之势,曹错把信给李剑看了,纳尔罕在高备的提议下挑拨居资和涿俞,打破了他们之间铜墙铁壁般的配合,居资偷袭涿俞成功,直接把涿俞老巢给端了。 曹错感嘆道:「居资和涿俞缠斗多年,但居资一向处于劣势,没想到在和涿俞缠斗中,胜出的居然会是居资,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韩储道:「居资合併了涿俞,我们便少了一个强劲的劲敌。」 李剑摇了摇头,道:「非也,若是厥北部族之间各行其是,逐个击破反而容易些,如今居资和涿俞合併,形成了强大的合力,只怕是会比从前更为难缠。」 曹错明白李剑的话,若厥北和以前一样乱作一团散沙,自然不足为惧,可是一旦聚在一起,再想攻克只怕是难上加难。****涿俞落败之后,夹谷檀强占了淳于邯楹。 夹谷檀嗤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赫连虎那个老贼会这般疼爱你。」 淳于邯楹杀死了夹谷然,她知道夹谷檀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夹谷檀不是赫连虎,不会因为美色而晕头转向,他憎恨害死自己女儿的兇手,在对淳于邯楹施暴之后,夹谷檀把淳于邯楹扔到了军营之中。 文聪见状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事,不解道:「大王这是何意?」 夹谷檀面不改色,道:「把这个女人,赏给军中的弟兄玩儿。」 文聪提醒说:「大王,他可是淳于文思的女儿。」 「淳于文思的女儿又如何?区区噩谟,翻了天也越不到我们头上,」除了涿俞夹谷檀从来没把厥北其余各部放在眼里,道:「这个女人不过是一个荡妇而已,以前在竟京是待在窑子里面的,人人可辱,只要留着她一口气别玩儿死了就行。」 不光如此,夹谷檀还命人砍下了淳于邯楹的一根手指送去噩谟。 淳于文思看着那根手指咬紧了牙齿没有说话,倒是淳于柔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贱人,我定要砍下他双臂来偿。」 说罢淳于柔起身就要走,淳于文思道:「揽住她。」 淳于柔气愤道:「爹爹,姐姐被居资的人这样欺负,你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淳于文思虽说心疼女儿,但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噩谟和淳于家的前程,他不会因为女儿的安危就自乱阵脚,「居资现在势头正盛,又吞併了涿俞,实力更是强劲,不可轻举妄动。」 「淳于家为噩谟做的一切,本王都是看在眼里的,邯楹受到这样的屈辱,本王也是十分痛心,」纳尔罕道:「本王答应你们,只要一有机会,立马就会派人去营救邯楹。」 高备道:「以居资现在的气焰,要想只依靠噩谟去营救淳于小姐只怕是难如登天。」 淳于文思不喜欢高备半句半句地说话,不悦道:「你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吊人胃口?」 「夫人的胞弟不是在狼泉吗?」高备继续道:「狼泉年年受各大部族的频频挑衅,想来也不好过,不和与之合谋。」 纳尔罕:「这个嘛,回头我与内子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入秋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早间还有浓重的雾气。 这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水汜再一次送了几副药来狼泉给曹错,曹错一看便知是许卿湖差他拿过来的。 第236页 曹错急切道:「锦侯可曾有带什么话来?」 「有,」水汜道:「大人说,天寒露重,望君保重。」 于瓒一听这话实在没忍住就笑了,管豹见他神经兮兮的,道:「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于瓒:「这话不是以前大人出远门时,夫人常常说的吗?大人把这话说与小王爷,是把王爷当成自己儿子了吗?」 第137章 醉酒 水汜干咳了两声,道:「于瓒,你要再这么口无遮拦,可没人能保得了你了。」 于瓒顿时敛起笑意,道:「好好好,我不说胡话了,不过话说回来夫人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小盒子还像不像之前一样伤心。」 「夫人走了?」曹错疑惑道:「她去哪里了?」 「……」于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来的时候许卿湖特意交代过不许和曹错说这件事,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竟然说漏嘴了。 见他不说话,曹错微微蹙起眉头,道:「怎么回事?可是锦侯府上出了什么事?」 见水汜和于瓒突然都哑巴了似的,管豹道:「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提前告诉你也无妨,萧淳从竟京来到尹安找大人寻仇,挟持了夫人,大人本要以死换夫人的命,但是夫人不愿意大人涉险,当着大人的面儿自行了断了。」 曹错皱紧了眉头:「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此事,出了这么大事谁给你们胆子瞒着的?」 管豹如实道:「当时你初到狼泉,事务繁多,大人不忍心再让你因为此事而分心,所以不让人告诉你。」 「混帐,」曹错让人去备马,道:「我要去一趟尹安。」 曹错前脚一走,水汜就指着于瓒,无奈道:「你啊你啊,真是一点儿也藏不住事儿。」****等水汜和曹错到尹安,已是夜深,但是许卿湖并没有在府上。 水汜:「大人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时候也不早了,王爷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情等到明天再说也不迟。」 曹错:「无妨,我等着他便是。」 曹错去祠堂给萧红香烧了几柱香,姚何知道曹错来了之后,顿时间就没了瞌睡,大步跑到祠堂来。 曹错道:「姚何,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吗?」 「我睡不着,」姚何站在他旁边,道:「夫人走了之后我就总是睡不着,总是梦见夫人叫我二郎,我知道她是把我认成许二公子了,可是夫人对我的好我都记着。」 曹错点了点头,道:「夫人的事,是很令人惋惜。」 姚何道:「夫人一走,主子经常丢了魂儿似的一个人待在祠堂里面,心里难受了也不会跟我们说,就只能自个儿去外头喝酒。」 「喝酒?」 「嗯,」姚何点了点头,道:「白日忙完了公事,总是会去喝酒喝到丑时才回府上,文台经常提醒主子要以身子骨为重,主子每次都说无碍,不打紧。」 曹错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的疼,随后他一直在大堂等着许卿湖回来。 姚何给他沏了一壶茶,曹错道:「你要是困了就先去歇着,不必忙活。」 过了丑时许卿湖还没回来,曹错困得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但还是强忍着困意等他。 许卿湖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脚上的步子都有些打滑,东倒西歪地才走回府上。 水汜见状连忙去扶了他一把。 还真是稀奇,水汜这人平时睡得很早,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没歇下,许卿湖笑了一声,道:「文台,你今夜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让你送去狼泉的药送到了吗?」 「送到了,」水汜假咳了两声,道:「王爷现在,就在府上。」 闻言许卿湖酒都醒了一半,道:「谁?」 水汜:「小王爷。」 许卿湖顿时清醒了许多,他问:「我身上的酒气散干净了没有?」 「……」方才还没凑近水汜就闻到了许卿湖身上浓重的酒气,此时凑近之后更是酒气扑鼻。 水汜并没有回答他他身上酒气的事情,道:「小王爷已经在府上等了许久了,你再不进去的话,他等到天亮也是有可能的。」 许卿湖这才勉强站稳,随后尽力装作个没事人似的回府。 曹错靠着大堂的椅子闭目养神,许卿湖见他好像睡着了,放轻了脚步,随后蹲在曹错面前,小声道:「错儿,你睡着了吗?」 听到许卿湖的声音曹错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含混道:「大郎,你回来了?」 许卿湖抬手去摸了摸曹错的脸,道:「大堂这样冷,困了怎么也不知道去房里睡?」 「我想等着你一起,」曹错闻到了许卿湖身上的酒气,问:「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没喝,」许卿湖起身把人打横抱起,道:「天冷儿了,别在这儿说话,回房再说。」 曹错双手挂在他脖子上防止自己掉下去,他突然笑了一声,道:「你都喝成这样了,抱着我好走吗?」 「好走,」许卿湖把怀里的人往上掂了掂,随后皱了皱眉,道:「你瘦了曹知远,狼泉那边不给你饭吃吗?」 曹错:「没瘦,还壮实了不少。」 回房之后,许卿湖把曹错放在榻上,随后也跟着上去,双手撑在曹错身体两侧,把曹错整个人都圈在自己够得着的范围内。 许卿湖飞快地上前去抵住他的额头,道:「不在狼泉好好待着,怎么跑回尹安来了?」 第237页 曹错:「夫人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许卿湖愣了一下,随即便垂下了眼睛,见许卿湖如此落寞,曹错再次抱住了许卿湖的脖子把人抱得很紧。 许卿湖单臂搂着曹错的腰,低声道:「阿远,手好些了吗?」 曹错点了点头,道:「嗯,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许卿湖下巴靠着曹错的肩膀,随后整张脸都埋进了曹错的衣服里,闷声道:「那就好。」 曹错一遍一遍反覆地摸着许卿湖的头,道:「大郎,你若是心里觉得闷了,就跟我说啊,别一个人忍着,也别瞒着我。」 许卿湖:「嗯。」 曹错捧着许卿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又亲,道:「我一直都在,大郎,日后你有什么事都要说与我知,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会说与你知,我们都不要互相隐瞒了。」 「好,」许卿湖抱着曹错的腰,把人抱得更紧了些,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又等了这么久,累不累啊?」 曹错:「本来是有些累的,但是见到你之后,就不累了。」 许卿湖笑了笑,拉过一旁的被褥盖在他们两身上,道:「早些睡吧,再不歇息天都要亮了。」 「好啊。」曹错早就困得不行了,靠在许卿湖怀中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许卿湖不常睡得踏实,平日里一过了卯时就会起身。 但是今天他和曹错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许卿湖刚要起身就被曹错拽过去了。 许卿湖捏了捏曹错的脸,懒倦道:「再不起都快要正午了。」 「再睡会儿,」曹错枕着许卿湖的手臂,含混道:「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许卿湖侧过身,用手指去摸曹错的眉头,然后又轻轻地揉了揉他的眼皮,曹错睫毛颤了颤,道:「别闹,好睏。」 许卿湖笑笑,随后揉着曹错唇下的硃砂痣。 「阿远,你真好看。」许卿湖沉声说着。 曹错下巴被许卿湖摸得有些痒,意识朦胧道:「你也好看。」****知道曹错在尹安,曹枫立马就跑来找他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宁西,他就只有曹错这一个亲人。 曹枫跑得太快,有些气喘。 曹错笑道:「枫儿,就这么几步路你跑什么呀?」 曹枫:「我听成渊先生说你今日回尹安来了,就想来看看你。」 来的路上曹枫经过一片小竹林,竹叶上的水落了些在他衣袍上,看上去有些狼狈,曹错掸了掸他肩上的水,道:「枫儿,你是大魏的太子,应当沉稳些。」? 「我知道,这些成渊都教过我,」曹枫道:「我就是想见见你哥哥,你是我在宁西唯一的亲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曹错笑了笑,道:「你在尹安,府君一样会照顾好你,你只管好好跟着成渊学习就好,只有你勤奋好学,大魏才有未来。」 曹枫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哥哥。」 曹错看着曹枫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道:「枫儿,你又长高了。」 曹枫:「还没有量呢。」 曹错:「回头让府上的人给你置办机身新衣服,以前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下了。」 下午,许卿湖外出了一趟,和孔牧商议修缮尹安的排水,马上就要涨水了,若是再不加以完善的话,只怕水势变大之后水会淹到道路上来。 连续喝了好几天酒的原因,许卿湖面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孔牧知道他府上发生的事情,道:「许大人,你可要保重好身体啊,尹安许多事情都还需要你来安排。」 「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只不过近日酒喝的多了些,」许卿湖忽而笑了一声,道:「就为着这事,还劳烦内子不辞辛劳跑了一趟,近日都不喝了。」 许卿湖和曹错之间的事情孔牧多少也是听过的,但是亲耳听到从许卿湖口中说出来,不免还是有些震惊。 回府上的时候许卿湖还顺道在街市上买了些点心回去。 曹错撑着伞等在大门口,远远地就看着许卿湖从巷子那边走来。 曹错歪着头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看到曹错之后许卿湖加快了步履,走完巷子的石子路三两步走上了门口的石阶。 「站在门口做什么?」许卿湖把油纸包着的点心递到曹错手里,随后拿过伞撑过头顶,道:「还下着雨呢,淋湿了怎么办?」 「撑了伞的,不会淋湿,」曹错跟着许卿湖往府中走过海棠已然凋谢的那条石子路,道:「大郎,这几日细雨不断,你出门的时候还是要带着伞的,这样的雨最容易让人染上风寒。」 许卿湖握住他的手继续往前面走:「好,往后出门都备着。」 等到了房间大门口,许卿湖抖落了伞上的水,这才进屋。 许卿湖吩咐底下的侍女去煮了驱寒汤,随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曹错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眼睛一直跟随着他。 许卿湖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曹错问:「你今日没去喝酒吗?」 许卿湖:「没去。」 「我还以为你日日都要去喝酒,」曹错突然说起了以前许卿湖三天两头就去找张肃一同吃酒的事,道:「我记得以前你就经常和张肃孔牧一起喝酒,当时尹安城内所有人都说刺史大人既有酒量又有胆色。」 许卿湖坐到曹错身旁,笑道:「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清楚,酒不是什么好物,饮少则乐,饮多形神皆乱。」 第238页 「形神皆乱?」曹错用食指在许卿湖心口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道:「这么说来,你是早年在羡仙楼喝醉了酒,才学了张肃好男色那档子事儿?」 许卿湖握住曹错的手指,道:「那酒便宜,不至于此。」 曹错挑了挑眉,道:「那为何突然改了习性?你以前不是还想把水倾城娶到府上吗?」 「有人日日都在门口为我掌灯撑伞,还娶什么水倾城?」许卿湖臂上一用力就把人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道:「当日萧淳在我府上,我娘希望我和她成亲,我才说了要娶水倾城那种胡话,那时你不过也才十五岁,话都还说不怎么利索,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曹错双腿环在许卿湖腰间,道:「那时候我虽然年纪不大,可许多事情我都是清楚的。」 许卿湖:「什么事?」 曹错把玩着许卿湖的手指,道:「我知道自己是心悦你的,只是当时我只是刺史府上的寻常伙计,我不敢说。」 「这么小一点就知道心悦别人了?」许卿湖哼笑了一声,笑道:「我怎么没有一早就看出你的心意呢?」 「你忙着喝酒,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心意了。」 曹错的语气还带着些埋怨的意味,许卿湖褪去他的袍子,道:「不喝了,狼泉日日都不安宁,我看看你有没有伤着哪儿。」 曹错:「没有,我没有受伤。」 许卿湖没听他的话,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处,虽有没有破皮,但是曹错身上有很多出淤青,就连曹错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第138章 冷血 曹错:「我来尹安之前,纳尔罕派过信来狼泉。」 许卿湖揉着曹错腰间的淤青,道:「信上怎么说?」 「夹谷檀杀了赫连虎,合併了涿俞,实力大增,」曹错被许卿湖揉得特别痒,不自觉地挺直了背部,勾着许卿湖的脖子,继续道:「纳尔罕忌惮居资会在厥北只手撑天,所以想和狼泉联手击垮居资。」 许卿湖手往上移,轻慢地揉着曹错胸口那处淤青,道:「纳尔罕不是等闲之辈,他在噩谟比他那些兄长都要得人心,他所图谋的可不只是居资。」 听闻纳尔罕把原本在耶律元帐中的高备引入噩谟之后,曹错就知道纳尔罕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所以曹错才迟迟没有回覆他的提议。 许卿湖:「居资一旦败了,噩谟便会是新的厥北霸主,等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成为整个狼泉的敌人,彼时再想守住狼泉绝非易事。」 「我知道这些,」曹错仰起头喘了口气,许卿湖的手分明只是平常地揉着,曹错却觉得自己像要燃起来了一样,「我不想一直让狼泉处于被动守城的处境,我想深入厥北腹地,一举拿下,永绝后患。」 许卿湖手突然停在了一个很邪气的位置,一个小小的红点在他掌心里慢慢立起来,他很是喜欢。 「此事先前李剑也想过,只是厥北的地势复杂,和狼泉有所不同,再加上钱财不足,所以才会一直这么被动,」许卿湖垂眸盯着曹错的红点,笑了笑道:「不过你现在可是有钱人,又有兵马,缺什么我都让人给你送过去,你只管做就行,但是千万要当心。」 「我知道……」曹错被许卿湖捏得浑身都痒,不自觉地扭了扭身体,「大郎,有些痒……别弄了。」 许卿湖嗓音低沉的要命,凑在曹错耳边问:「痒吗?哪里痒?」 「……」曹错耳廓能明显地感受到许卿湖湿热的气息,他浑身无骨似的靠在许卿湖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偏偏许卿湖的手一点也不闲着,曹错脸色潮红,许卿湖光是用几个手指就险些让他完全迷失。 曹错咬着许卿湖的肩膀,许卿湖哼笑了一声,道:「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爱咬人?」 曹错闷哼了一声,道:「明明说的是检查有没有受伤,却一直在弄……骗子。」 许卿湖偏过脸去亲了亲曹错的脖子,道:「本来是想好好检查的,但是你太好看了阿远。」 「……」这是什么藉口?曹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许卿湖抱去了榻间。 此时侍女端了熬好的驱寒汤来,就站在门口敲门。 许卿湖冷声道:「何事?」 「大人,你吩咐小人熬的驱寒汤,已经熬好了。」 许卿湖这才起身去拿汤,他前脚一走曹错立马就钻进被褥里面去了,脸烫得像要烧起来了似的,不用看镜子曹错都能知道此时他的脸肯定已经红透了。 许卿湖隔着被子拍了拍曹错,道:「别躲在被褥里面,先起来把汤喝了,驱寒邪的。」 曹错这才从被褥里探出头来,耳根连着脖子都红透了,见他这样许卿湖没忍得住笑出了声,把汤递过去,道:「听话,把汤喝了。」 喝完汤之后许卿湖揉了揉曹错的嘴唇,紧接着舔干净了他嘴边沾到的水渍,道:「曹知远,你身上都红透了。」 「怪谁啊?」曹错不满地在许卿湖手指上咬了一下,道:「都说许大人勤政,今日怎的白日宣淫?不怕纵慾无度伤身吗?」 许卿湖手指上还有一弯被他咬出来的牙印:「家妻管的严,不会放纵我做出伤身的事情来。」****入冬之后,厥北频频下雪。 这日夹谷檀再次让人送了淳于邯楹的一根手指到噩谟来。 淳于柔眉头紧锁,但是无论是纳尔罕还是淳于文思都没有要出兵去营救淳于邯楹的计划。 第239页 原本淳于柔是不相信淳于文思会这么狠心只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争取家族荣耀的工具的,但是淳于文思漠然的态度让淳于柔知道她自小仰赖的父亲不是一个会在意女儿安危的人。 淳于柔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姐姐,都从未在她眼里看到一丁点为噩谟为淳于家立功而自豪的快意。 一早淳于邯楹就被送到了竟京花楼里面,一个女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噩谟,她的念想早就已经被斩断了。 为了淳于邯楹一事,淳于柔和淳于文思大吵了一架。 淳于柔愤然:「噩谟人人都敬重你,我一直以为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连自己女儿都可以出卖的小人。」 淳于文思一鞭子抽到淳于柔脸上,道:「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女儿就能这么跟我说话,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上不了战场,也不能为淳于家延绵子嗣,能为噩谟立功是你们的荣耀,即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淳于柔看向他父亲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恨意,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竟然是一个如此冷血的人。 淳于柔拿着淳于邯楹的手指,策马而走,一路找到贺拔恆。 贺拔恆不知她此次前来的用意,道:「淳于小姐,你怎么来军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淳于柔把她姐姐的手指交给他,贺拔恆拿过手指,疑惑道:「这是?」 「只是居资狗贼从我姐姐手上切下来的,」淳于柔咬牙切齿道:「自从涿俞落败,居资狗贼就把我姐姐掳去折磨于她,若再这么下去,只怕姐姐会为此而丧命。」 淳于邯楹被送去涿俞之后,贺拔恆伤了心,日日都待在军营里面刻苦练兵,没想到再次听说淳于邯楹的事居然这般凄凉。 贺拔恆皱紧眉头,急切道:「此事当真?」 「当真,我难道还能用我姐姐的姓名来欺骗你吗?」淳于柔红了眼眶,道:「纳尔罕和我父亲一样冷血至极,都只是把我姐姐当真谋取厥北的工具。」 淳于文思正在营帐中跟纳尔罕和高备一事,贺拔恆不顾把守的士兵的阻拦,匆匆跑进了帐中来。 淳于文思一见了他立马就变了脸,在哪儿都躲不开这个混帐东西。 贺拔恆平日里一向很受规矩,今日也不知是受什么刺激了,居然这么莽撞,纳尔罕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道:「贺拔将军,你这事何意。」 贺拔恆当即跪下,道:「小人自知擅闯大王的营帐不合规矩,但是邯楹小姐一生都在为噩谟效力,如今却在居资被人羞辱折磨,小人恳请大王救邯楹小姐一命。」 淳于文思不悦道:「贱人,我女儿的名字岂是你这种能叫的?」 「你先别急,」纳尔罕道:「本王今日请淳于大人和高大人来此,正是为了此事,适才狼泉那边才来了信,曹知远愿意与我们一同对抗居资,邯楹为了噩谟多次以身犯险,本王定当竭尽全力救她回来。」 「小人代邯楹小姐谢过大王,」贺拔恆急切道:「小人只等大王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杀去居资。」 「混帐,」淳于文思道:「此事还轮不到你来多舌,还不快滚。」****李剑的身子骨刚有所好转,却又因着一场雪染了风寒,但他还是每日都会去军营里面看,不亲自看着实在放心不下。 曹错连忙让何佑拿了一件大氅过来披在李剑身上,道:「李大人,这些日子风雪大得很,你又还病着,应该在府中多歇着才是。」 「老夫好得很,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李剑一连咳了好几声,苍老的手拢了拢衣袍,道:「王爷,若是和噩谟联手夺得居资,你切莫在厥北之地久留,这些年噩谟的所作所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倘若纳尔罕只是为了谋取厥北那还好说,就怕……」 曹错懂李剑的顾及,纳尔罕可不是一个和他表面一样温顺的人。 曹错:「就怕他意图谋取中原。」 「而且和乐公主还在噩谟,若是他日纳尔罕的刀锋指向你,」李剑忧心道:「只怕公主也会身陷险境。」 难怪先前在竟京纳尔罕这么坚决地要求娶曹嫣然,就连知道她有婚约了也还是执意要娶,原来全都是为了今日。 曹错握紧了手中的刀,道:「若是此行成了,我定会想办法把阿姐带回来。」 李剑:「只怕是难,纳尔罕敢让你去,就不怕你会带走公主。」 曹错眼眸低垂,他姐姐每次来的书信都很少提及她的近况,都只是在说噩谟的情势,曹错并不知道她在噩谟过得怎么样。****曹错只带了管豹和一半的士兵前去,留下于瓒和韩储守在狼泉。 于瓒和韩储站在城墙之上目送他们出发,于瓒双手抱在胸前,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家主子怎么不带着你去,反而带着豹子去了?」 韩储双眼直视前方,并未搭理他。 第139章 联手 「哦哦哦,」于瓒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我记起来的,先前你跟那个厥北细作,叫柳什么来着?听说你们之间有点私情,你主子定然是怕你关键时刻顾念旧情下不了手才如此的。」 这个天儿的雪说下就下,韩储被眼前的茫茫大雪煳了视线,道:「李大人身体欠佳,你和管豹又刚到此地,定然不熟悉情况,阿妲木肯定会趁着王爷不在的时候举兵而来,自然是不能把人全部带走的。」 第240页 于瓒扬起嘴角笑着,挑了挑眉,道:「当真不是因为你的老相好?」 韩储板着脸道:「她不是我的老相好,只是曾经一同随王爷从竟京来到宁西,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交情。」 于瓒:「那倒是可惜了,我还以为韩兄在行军路上会有点什么风雅事,没想到一路上竟然这么寡淡啊。」 韩储:「你要是闲着无聊去帮着餵马,正好人手不够。」 于瓒仍旧嘻皮笑脸,道:「好好好,我这就餵马去。」****行军至噩谟,曹嫣然隔着很远就看到了骑马在前的曹错。 管豹眯了眯眼睛看向前方,道:「前面的就是和乐公主了吧。」 曹错:「是她。」 曹错用刀背勐地往马屁股上一拍,马儿立马就加快了速度,等到曹嫣然面前之后曹错才喝住马儿,随即翻身下马,干净利落。 曹错一见了曹嫣然就笑,喜悦道:「阿姐。」 「错儿,」曹嫣然捏了捏曹错的胳膊,然后抬手擦掉了曹错脸上沾到的细沙,欣慰道:「这么久不见,变结实了。」 曹错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皮肤跟以前相比黑了些。 曹错:「我好想你阿姐,你在噩谟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人欺负你?」 曹嫣然摇了摇头,道:「我很好,没有人敢欺负我。」 听到动静之后,纳尔罕和淳于文思一同前来迎接曹错,纳尔罕道:「王爷一路辛劳,本王特意命人设了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淳于文思道:「王爷请吧。」 曹错落座席间,纳尔罕道:「早知王爷要来,本王早已备好了住所,就是为了王爷能住得舒心。」 曹错:「有劳了。」 「理应如此,王爷身份尊贵,又是内子的胞弟,怠慢不得,」纳尔罕客套道:「还没入冬厥北就风雪交加,现在风雪越来越大,若是王爷觉得冷了,随时可以让人给你送热汤和碳火去。」 曹错点了点头,道:「不打紧,正事要紧。」 「本来这是噩谟的私事,不该劳烦王爷,」纳尔罕嘆了口气,道:「只是居资实力日益壮大,实在是难以应付,再加上夹谷檀挟持了淳于大人的长女,隔三差五就会切掉她的一根手指送到噩谟来挑衅,本王实在想把人救出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曹错自然知道纳尔罕口中那个被夹谷檀扣押在居资的女人是谁,先前纳尔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摆了自己一道,如今竟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想和自己合力去营救淳于邯楹这种鬼话。 不过曹错并没有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他从狼泉来到此处,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想借打压居资来震慑厥北其余各部。 曹错:「居资的做法实在令人愤恨,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女子。」 纳尔罕:「淳于姑娘在居资遭此大罪本王也是十分痛心,若非居资吞併涿俞实力增强,本王绝不会放任不管,只是可惜,哎……」 曹错:「虽然居资实力强劲,但也不见得无人能敌,噩谟兵强马壮,狼泉的骑兵也不是花拳绣腿,你我联手,不见得就一定会败。」****曹错和纳尔罕兵分两路,纳尔罕从正面直往居资,曹错和管豹绕至居资背后。 文聪道:「纳尔罕是疯了吗?他怎么敢的?」 夹谷檀冷哼一声,道:「他来得正好,我还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反而送上门来了,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都说纳尔罕心思缜密,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区区几根手指头就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情来,」文聪放声而笑,道:「今日他敢来居资,便是他的死期。」 贺拔恆冲锋在前,只要一想到淳于邯楹还被围困在居资,他就无法保持冷静。 夹谷檀带兵与纳尔罕交汇,纳尔罕喝住马匹,笑道:「几日不见,居资竟如此强劲了。」 「纳尔罕,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夹谷檀看着他身后的士兵,道:「难道你以为你带这么点儿人过来,就能把淳于邯楹从居资带走吗?」 贺拔恆愤恨不已地抬起手中的刀指向夹谷檀,道:「老贼,赶紧把邯楹小姐交出来。」 「好大的口气,」夹谷檀森森地笑着,道:「能来到这里都算你们有种,看在你们这么有勇气的份儿上等你们死后我可以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 居资士兵众多,纳尔罕一再被击退,再这么撑下去不过半个时辰他便会全军覆没。 眼看着有个士兵一剑就要朝着纳尔罕噼过来,纳尔罕飞快地抬起手里的刀将其挡开了,「大王,居资兵多将广,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会交代在这里。」 「再等等,」看着死去的噩谟士兵,纳尔罕眉头紧锁,咬了咬牙,道:「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他们。」 贺拔恆:「是。」 纳尔罕握紧了手里的刀,他心里也没底,万一曹错没赶得上的话,一切都完了,纳尔罕心中暗自说着:「曹知远啊曹知远,你可千万要赶上啊。」 夹谷檀冷哼了一声,道:「纳尔罕,你若是此时归降,我可以考虑留住你的性命,留在居资做我的狗。」 话音一落文聪大笑,道:「噩谟的狗最是忠诚,噩谟人天生就是做狗的命。」 「不好了不好了!」有名士兵匆匆跑来,一下就跪到夹谷檀面前。 文聪勐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道:「放肆,大喊大叫些什么?」 第241页 本来士兵的手臂还吊在肩膀上,没有完全掉下来,但是被文聪这一脚踹得手臂一下就从肩膀上掉了一下,士兵倒在地上痛苦地叫唤着。 夹谷檀见状蹙紧了眉头,道:「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手是被何人砍断的?」 「有人从背后袭击,」士兵疼得满头大汗,道:「是纳尔罕……是纳尔罕的人。」 文聪闻言神色大变,道:「难怪纳尔罕今日敢来,原来是留了这么一手,这下可怎么办吶?」 夹谷檀道:「庄顺呢?赶紧让庄顺带人去抵挡。」 文聪慌张道:「小人马上就去找庄大将军。」 「不必找了——」 文聪话音刚落,就听见曹错的声音从背面传来。 曹错提着庄顺的脑袋从后面缓缓地骑马而来,活像从地狱而来的阎王。 紧接着曹错把庄顺的人头扔到两人面前,阴森笑道:「你们的大将军,我替你们带过来了。」 夹谷檀深邃的眉头紧紧往中间聚拢,道:「你是什么人?」 「曹错,很可惜才刚认识就没有然后了。」说罢曹错利落地抬刀割断了夹谷檀的喉咙,鲜血喷溅在曹错脸上,曹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管豹捡起夹谷檀的人头高高举起,高声道:「传闻中骁勇善战的居资,也不过如此。」 贺拔恆笑道:「是曹知远,他赶上了。」 见状纳尔罕才笑了一声,道:「他果然不负众望。」****贺拔恆疯狂地在居资寻找淳于邯楹,却被一种士兵追杀。 贺拔恆身边只跟了寥寥几个人,根本就无法对抗这么多人。 原先贺拔恆以为这些是不肯服输的居资人,直到被追兵一路追出居资地界,听到他们口中说出淳于大人的时候,贺拔恆才反应过来,是淳于文思要杀他。 贺拔恆快马加鞭想快些脱身,但是地面有薄薄的冰层,马蹄打滑,速度慢了许多。 贺拔恆一刻也不敢停下,他知道自己只要慢了一步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些人的刀下。 即便贺拔恆跑得费劲,但还是没能逃脱,追杀他的人朝他射出好几支毒箭,跟随着贺拔恆的其中一个士兵见状飞快地跃起道贺拔恆的背后替他挡了毒箭。 贺拔恆转过头看着瞪大眼睛直直从马上倒下的士兵。 见贺拔恆有所动摇,身旁的人提醒道:「贺拔将军,往前走,不能回头。」 贺拔恆双目猩红,但是他不能停下,他攥紧了手里的马绳,道:「继续往前走,甩掉他们。」 追兵实在太多,没一会儿的功夫贺拔恆就中了两支毒箭,贺拔恆皱紧了眉头,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慢慢地使不上力来了。 追兵再次瞄准贺拔恆射了一支毒箭,连中三支毒箭,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见状追兵才停下了追逐,再往前便是幼年时贺拔恆和淳于邯楹去过的英雄庙了。 贺拔恆双眼已经有些模煳了,他强撑着身体,道:「在前面的英雄庙停一下。」 刚停下贺拔恆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士兵连忙扶起他,道:「贺拔将军,你没事吧?」 贺拔恆:「我没事。」 从前厥北的冬日也冷,但是只要一咬牙贺拔恆就能熬过去,但是现在他即便穿着厚重的衣服,却浑身都是冷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在士兵的搀扶下,贺拔恆背靠着铜像坐在地上。 小时候他经常和淳于邯楹跑到这个荒废已久的庙里玩,他们曾在庙中许下永远都不会让对方找不到自己的承诺。 ——「你日后若是找不到我了,就在英雄庙中等我,多远我都会来见你一面。」 恍惚间贺拔恆仿佛听到儿时的淳于邯楹在他耳边说话。 贺拔恆中毒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黑了,而且已经没有了知觉,士兵看到他发黑的手指,道:「不好贺拔将军,你手臂上的毒性还在继续蔓延,再这样下去恐怕性命不保啊。」 贺拔恆费劲地拔掉了手中上的箭,命人砍了他的手臂,手臂被砍之后贺拔恆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士兵:「贺拔将军,我们赶紧走吧,要是再不走的话你的伤就没救了。」 贺拔恆痛得浑身抽搐,却还是坚持要守在庙中,艰难道:「我答应过邯楹,要在庙宇中等她。」 贺拔恆遣散了手底下的人,只留了自己一个人在庙里等着,等着淳于邯楹来见她一面。 外头风大得很,贺拔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望外面看。 外头又下了大雪,贺拔恆靠着身后破败的铜像,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小声嘆道:「又下雪了,冬日……真冷啊。」****淳于邯楹跟随军队回到噩模时,淳于柔飞快地跑上前抱住她,可是淳于邯楹已经完全麻木,对此淳于柔的担忧和喜悦没有任何感觉。 淳于邯楹脸上许多淤青,一张脸上没几处好地儿,淳于柔握住淳于邯楹的手,原本完好的十根手指现在就只剩六个手指挂在手上。 淳于柔悲伤地咽了咽口水,痛心道:「姐姐,你受苦了。」 淳于邯楹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说话,淳于柔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贺拔恆的身影,淳于柔不解道:「怎么不见贺拔将军的身影?他不是跟着纳尔罕一起去了居资吗?」 听到贺拔恆的名字淳于邯楹才开口说话,道:「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淳于柔道:「他应该跟着纳尔罕的才对,可是纳尔罕都已经回来了,却没见着他回来。」 第242页 淳于邯楹:「我去找他。」 淳于文思拦住了他的去路,冷声道:「不必找了,他回不来了。」 淳于邯楹皱了皱眉,道:「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身中毒箭,这会子应该早就死了,」淳于文思并不会在意贺拔恆的贱命,道:「当初你与他私相授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会有今日。」 淳于邯楹转身就要去找贺拔恆,淳于文思喝住了她,道:「你今日要是敢走,往后就不再是淳于家的人。」 第140章 断义 淳于邯楹停下了脚步,紧接着拿过旁边士兵手中的剑,士兵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淳于小姐……」 淳于邯楹取下头上的簪子,泼墨的黑髮顷刻间犹如瀑布洒下。 淳于文思皱起眉头,冷漠道:「你想做什么?」 「今日在场诸位皆为见证,我淳于邯楹割发断义,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淳于家的人。」话音一落淳于邯楹便割断了头髮,紧接着扔掉了手中的剑,跪在地上朝淳于文思磕了好几个头。 「混帐,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怎么敢?」淳于文思气怒道:「就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你……你简直是疯了。」 许久,淳于邯楹才站起身来,她看向淳于文思,看向噩谟之土,再也没有丝毫眷恋。 她毅然决然地背过身去,翻身上马,朝着远方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淳于柔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茫然道:「姐姐……」 淳于文思冷声道:「哼!她既已说自己不再是淳于家的人,你又何必再管她叫姐姐?」 淳于邯楹一路赶去偏远的英雄庙,漫天大雪她不管,瑟瑟寒风她也没管,等她风尘僕僕赶去时,贺拔恆早已死去多时。 淳于邯楹扛着贺拔恆的尸首给他好生安葬了,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她现在才二十六,却给淳于文思做了二十六的棋子。 她是淳于家的棋子,更是噩谟的棋子。 淳于邯楹守在贺拔恆的墓前,她在想:「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变得不人不鬼,还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真的值得吗?」****纳尔罕请曹错一起喝酒,曹错知道纳尔罕可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自己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去狼泉还是一回事。 纳尔罕大喜道:「夹谷老贼残暴无德,而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实在是大快人心,此番多亏了有王爷的助益,否则还不知道居资要猖狂到什么时候。」 曹错:「好说,好说。」 高备朝纳尔罕使了个眼色,纳尔罕顿时心领神会,道:「外头风雪这么大,再加上天色也不分明,王爷不妨在噩谟留宿几日,正好还能与内子诉诉衷肠。」 曹错还没来得及说话,曹嫣然就替他开了口,道:「狼泉事务繁多,岂能因私废工?再者说,我和错儿姐弟二人只要心里记挂着对方就好,无须诉什么衷肠。」 纳尔罕还想再说些什么,曹嫣然打断了他,继续道:「大王,我今日听人说,居资人为了自保,挑选了好些美人要进献给你,恭贺大王纳妾。」 「这是哪里话?」纳尔罕道:「你明知我没有这些心思,我既以许了你不娶旁人的承诺,又岂会去看什么居资进献的美人?」 曹嫣然在噩谟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纳尔罕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曹错今日要是不走,怕是日后都走不了了。 曹嫣然:「我还以为大王有了新人,便要忘了旧人。」 「嫣然,这些话私下再说,」纳尔罕宠溺道:「这么多人都在呢,给本王留些面子。」 「也是,」曹嫣然让侍女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狐裘拿来,随即披在曹错身上,道:「错儿,这是我自己缝的狐裘,这一路风雪重,你可千万要当心。」 曹错眉头微蹙,他想带着曹嫣然一起走:「阿姐……」 「错儿,」曹嫣然立马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握紧了曹错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狼泉还有重要的事等着你,你可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曹错点了点头:「好。」 曹错即刻就走,淳于文思顿时起身,曹嫣然立马叫住了他,笑道:「淳于大人。」 淳于文思道:「夫人有什么事吗?」 「今日能大败居资,淳于大人功不可没,」曹嫣然端起酒杯,道:「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敬你一杯才是。」 淳于文思想带人去追上曹错,永绝后患,没想到曹嫣然居然来这么一出。 淳于文思道:「老夫今日身体欠佳,不宜饮酒。」 曹嫣然也不恼,脸上仍然是一副柔和大方的笑容,道:「若是这杯酒我非要你喝呢?」 淳于柔见她如此咄咄逼人,拍案而起,道:「曹嫣然,我爹才染了风寒,又经此奔波,已是疲累至极,你别欺人太甚。」 「够了,」纳尔罕道:「既然淳于大人喝不得酒,那便你替他喝了就是,你是他女儿,想来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曹嫣然:「当然,只是时常听侍女说起淳于大人的功绩,我今日还真想听一听,就是不知道淳于大人愿不愿意说了。」 「……」淳于文思眉头紧锁,再这么耽搁下去都不知道曹错跑多远去了。 见两人僵持不下,纳尔罕只好让高备前去,道:「高大人,窖中还有些好酒没拿过来,劳烦高大人替本王跑一趟了。」 第243页 高备:「小人这就去。」 高备还没走出帐中,曹嫣然道:「高大人,窖中的酒都是有些重量的,你一个人未免吃力,让彩蝶跟你一起去。」 高备客气道:「不必劳烦……」 还不等高备把话说话,曹嫣然就打断了他:「高大人,窖中都是名贵的酒,要是摔坏了,就是大王能饶了你,我可饶不了你。」 曹嫣然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纳尔罕知道高备和淳于文思今日都走不了了,他倒也不怪曹嫣然打乱了他的计划,毕竟是要杀她的亲弟弟,她不可能不防着。 「你怎么这么多事?不就是几坛酒吗?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高大人可是大王请来噩谟的贵客,你算什么东西。」说完淳于柔一鞭子就吵曹嫣然挥了过去。 鞭子还没挨打曹嫣然她便晕倒了,纳尔罕险些魂儿都被吓飞了,他飞快从席间跑去抱去曹嫣然,急切道:「来人,快请巫医。」 「坏了!」见此场景淳于文思心头警铃大作。 许久曹嫣然才从昏睡中醒来,纳尔罕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曹嫣然双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纳尔罕连忙搭了把手,柔声道:「你慢些嫣然。」 曹嫣然不解道:「我这是怎么了?」 纳尔罕笑道:「你有喜了嫣然。」 「……」曹嫣然愣了一会儿,假装兴奋,道:「真的吗?」 「巫医亲自为你把过脉,不会有错。」纳尔罕抱紧了曹嫣然,喜悦道:「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了嫣然,我就要当爹了。」 曹嫣然心底没有一丝喜色,她问:「错儿现在在哪儿?」 纳尔罕:「他在回狼泉的路上。」 曹嫣然:「我要你放过他,我要你帐中的任何人都不能伤他分毫。」 「……」纳尔罕根本就没想要杀曹错但是也没想过要放他回去,道:「这是当然,他是你弟弟,也就是我弟弟,我自然不会害他。」 除了淳于文思和高备,纳尔罕还安排了别的人在路上拦截曹错。 管豹回头看了一眼追兵,道:「他奶奶的,纳尔罕可真不是个东西,刚替他解决完了居资的事,这么快就把剑锋指向你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别发牢骚了,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他会如此了,」曹错道:「眼下甩开这些追兵才是最重要的。」 再往前,隔得还有些远曹错就看到了等在前面的士兵,曹错皱紧了眉头,道:「坏了,前面还有埋伏。」 管豹握紧了手里的刀,道:「后有追兵,前有埋伏,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直接杀过去。」 曹错:「往前走,不要回头,埋伏在前面的士兵一律杀掉。」 曹错心中没底,他的人马不多,再加上天寒地冻,他担心被前后夹击会败,但是眼下的情势根本由不得他想周全,只能一战。 还没等曹错靠近,前面就已经打起来了,管豹道:「这些人怎么还自相残杀上了?」 不对,曹错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前面,道:「不是自相残杀,是有人来了。」 管豹:「难道是李剑派了兵马前来支援?」 狼泉人手本就不够,不能城中无人,绝对不会是李剑派过来的人。 等凑近之后曹错飞快拔刀,与前来的人前后夹击杀掉了伏兵。不一会儿曹错就看见了不远处骑在胡儿鹤背上的许卿湖。 「大郎……」曹错顿时愣住了,他不是应该在尹安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发愣,许卿湖挑了挑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 曹错这才骑马过去,管豹道:「主子,你不在尹安怎么跑到厥北来了?」 许卿湖也摸不准这里会不会有别的伏兵,道:「先回去再说。」 一路上曹错都骑马跟在许卿湖身后,他的眼睛基本上就没有从许卿湖的后背上移开过。 等到了狼泉众人才松了口气,李剑难得大方一回在府上设宴,宴请曹错和许卿湖一同吃酒。 因着曹错出发时未曾告知许卿湖,所以席间许卿湖全程都在和李剑说话,几乎没有搭理过曹错只言片语。 第141章 狐裘 李剑道:「还好有许大人带兵前来支援,老夫早就料到纳尔罕会命人在中途埋伏意图劫持王爷,却实在是没有办法前去支援,狼泉的形势你也知道,狼泉不能没有人。」 「能理解,厥北各部垂涎狼泉已久,狼泉必须有人守着才是,」许卿湖善解人意道:「李大人这么多年守在狼泉,寸步不让,小人很是佩服。」 李剑道:「厥北骑兵力量强悍,王爷在厥北可曾受伤?老夫立刻就派人过来给你医治。」 许卿湖握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曹错很是心虚,就是肩膀受伤了也不敢说,道:「我不曾受伤,劳烦李大人记挂了。」 「没受伤便好,」李剑继续道:「如今居资覆灭,纳尔罕便是厥北王不二人选,日后的厥北,只怕是更难对付了。」 曹错:「这倒也未必,逐个击破倒不如一举歼灭,还能少费些心血。」 酒席散了之后,许卿湖也没有想搭理曹错的意思,没等曹错自己就起身走了,曹错连忙跟上,见许卿湖还是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曹错飞快地抓住了许卿湖的袖子,喊道:「大郎。」 许卿湖道:「做什么?」 第244页 曹错:「你要去哪儿?」 许卿湖:「自然是去驿馆,不然还能去哪儿?」 「去我那儿,」曹错死死地拉着许卿湖的胳膊,道:「去我那儿大郎,好不好?」 许卿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曹错拉着他跟着自己一起走,许卿湖倒是也顺着他。 回到房里,许卿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依然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曹错走到他面前,道:「大郎,你今日怎么都不理我啊?」 许卿湖仰着头看他,道:「你这么有本事,我理不理你有什么重要的吗?」 曹错蹲在许卿湖面前,趴在许卿湖腿上,道:「别生气了大郎。」 曹错用手指戳了戳许卿湖的肚子,讨好着小声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别气了。」 许卿湖最受不了的就是曹错跟他撒娇,但是他还是冷声道:「别来这招,没用。」 曹错把脸贴着许卿湖的腿,闷声道:「大郎,你凶我……」 许卿湖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心软把曹错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 曹错亲了亲许卿湖的唇,道:「大郎,我很想你。」 「骗人,」许卿湖泄愤般地咬了咬曹错的嘴巴,道:「要不是今日我在厥北,这么大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就连这种生死攸关的事都得要于瓒写了信来我才能知道,曹知远,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尹安也不太平,你平日里都抽不开身,我怕你会因为我的事情而分心,」曹错又在许卿湖嘴巴上亲了好几下,随后脸贴着许卿湖的肩膀,道:「你别生我气了。」 「你想让我死就直说,你知道来的路上我在想什么吗?」许卿湖道:「今日你若是有任何闪失,我便随着你一同去了,其他的什么事老子都不管了。」 「我……」 「你闭嘴,」许卿湖冷声道:「你要是又要说那些哄骗人的好听话,就不必说了,我不想听。」 曹错知道许卿湖是真跟他生气了,他舔了舔许卿湖的脖子,想通过这种亲昵的动作来讨好他,但是许卿湖根本就不为所动。 曹错抱着许卿湖的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厥北风雪太大的原因,他突然喉咙又痛又痒,突然就咳起来了,不见要停下的趋势。 曹错还想继续说话来哄哄许卿湖,但是他咳得根本停不下来,从喉咙连着胸口一片都是麻的,特别难受。 许卿湖皱紧了没有,拍了拍他的背部,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曹错:「还没有。」 「你可真有本事,」许卿湖脸色更难看了,他把曹错放下来坐在凳子上,道:「我去找你给你煎药。」 曹错飞快地拉住许卿湖的手,道:「大郎,你别走。」 许卿湖低头看他,拇指在他唇边碾了几下,道:「片刻之后就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曹错又咳了好几声,闷声道:「哦!」 他这副闷闷的样子看上去还挺委屈的,许卿湖没忍住笑出了声,道:「曹知远,你平日里带兵打仗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曹错顿时脸上一热,道:「我没有。」 吩咐府上的人去煎药之后,许卿湖一刻也不耽搁地返回房中,顺带带上了门。 刚合上门转过身来,曹错就过来抱紧了他,许卿湖本来还生着气,但是曹错这样让他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了。 许卿湖勾起他的下巴,问:「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都快大半个月不见了,」曹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道:「我好想你啊大郎,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许卿湖双臂一用力就把人抱起来,随后把人放在桌案上,这样一来曹错比他高出了一个头来,许卿湖抬起头去亲他的下巴,道:「想我连封信都没有,我不信。」 曹错双手捧着许卿湖的脸,俯身去亲他,双眼有些迷离地看着他,道:「这样信了吗?」 许卿湖一字一顿道:「不,信。」 曹错环抱着许卿湖的腰,再一次凑过去亲他的眼睛,嘴巴,然后含住许卿湖突出的喉结,他还想继续去亲,但是许卿湖制止了他,就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道:「好了,好了狼崽,还生着病呢,瞎折腾什么?」 曹错:「不是瞎折腾,我就是想你了才这样的。」 许卿湖:「我知道了。」 喝完药之后曹错的咳嗽才缓解了许多,曹错这才记起曹嫣然给他的那件狐裘,曹嫣然一向不喜欢女工,以前在竟京的时候这些针线活根本就轮不着她来。 曹错盯着挂在衣架子上的那件狐裘有些出神,许卿湖问:「在想什么错儿?」 曹错从衣架子上取下狐裘,仔细地打量着,道:「这是阿姐亲自给我缝的,她一直就不喜欢针线活,以她的身份,这些活是用不着她亲自来做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件寻常的狐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许卿湖道:「莫非她缝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在里面,而且还是不能让噩谟人看见的东西。」 曹错仔细地摸着狐裘的每一寸,果真摸到一处跟他地方相比有些硬的地方,曹错道:「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许卿湖拿了一把剪刀过来,道:「把线拆开看看。」 「好。」 曹错沿着针脚拆开上面的细线,里面果然藏着几页纸,惊讶之余曹错不禁感嘆他姐姐是个聪明人,「是阿姐的笔迹。」 第245页 许卿湖问:「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信中提起夏侯镜初和纳尔罕之间一直都有往来,而且他们二人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密切的联繫,就连曹彻会在宁东遇到陷阱,也和他们俩个脱不了干系,纳尔罕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要当什么厥北王,他想要的是成为整个天下的王。 曹错不禁皱紧了眉头,曹嫣然既然早知道这些,就该知道纳尔罕是个狼子野心的人,跟这样的人周旋指不定会有什么危险,为什么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离开噩谟?****翌日一早,大雪簌簌不止。 于瓒冷不丁儿地打了个喷嚏,道:「诶,我记得昨日回来的时候,都没见着咱们主子跟王爷说上话,他两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管豹见怪不怪道:「肯定是吵架了呗,这还用问。」 于瓒搂着韩储的脖子,嬉笑道:「豹子,你是有老婆的人,自然知道这些,那我跟韩兄一穷二白的光棍,哪里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韩储不耐烦地拿开了于瓒的手,道:「你自己一穷二白去,我没你穷。」 「一穷二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管豹不以为然,道:「你再没个着落,过些日子怕是小盒子都要成亲了。」 于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道:「你说谁?小盒子?」 「这有什么稀奇的?」管豹道:「他在尹安有个相好的?怎么?他没跟你说过吗?」 倒是提过这么一次,当时于瓒还以为那小子就是闹着玩的,没想到还真有相好了,于瓒顿时皱紧了眉头,这人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怎么能喜欢女人呢? 管豹继续道:「也不怪他不跟你说,就数你平日欺负他欺负得最狠,他能跟你亲近才是怪事。」 听了这话之后于瓒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跟别人亲近,跟自己就不能亲近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这日吴念慈也来了狼泉,为着帮忙饲养战马而来。 得知许卿湖也在狼泉之后,吴念慈一刻也不耽搁就去见了许卿湖。 许卿湖就住在曹错所在的府上,她来找许卿湖曹错是知道的。 许卿湖和她在附近的茶楼相聚,吴念慈还记挂着他身上的伤,道:「自上回一别已有数月,不知许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小伤,不碍事,」许卿湖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道:「吴大人近来身体可还好?」 第142章 固执 吴念慈道:「多谢公子惦念,父亲一切都好,此次前来,他还特意叮嘱要我向你问好。」 许卿湖点了点头,道:「狼泉如今形势危急,还让你一个姑娘家大老远从千越来这一趟,实在是对不住,若非狼泉人手不够,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许大人于我有恩,小人甘心为许大人分忧。」吴念慈时常挂念许卿湖,今日得以一见她已然觉得是幸事,若能帮上许卿湖的忙她就更不会推脱了,不光是因为他救过自己的父亲,也因着自己对他的仰慕和钦佩。 在军营训练完回来,休息的间隙,韩储喊了一根茅草在嘴里,道:「你们家大人也真够奢侈的,眼下正是大傢伙都穷得勒紧裤腰带的时候,还非得请吴家小姐去馆子里喝茶,他可真有闲情雅致。」 管豹哼笑了一声,道:「那吴家小姐是专程为着狼泉战事而来,可是贵客,自然怠慢不得。」 「不过这茶喝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儿吧,」于瓒双手环抱在胸前,道:「一大早就出去的,这都快酉时了还不见回来。」 曹错一回府上就听到几人在说闲话,他假装干咳了几声,道:「你们几个在说什么闲话?」 于瓒嬉皮笑脸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听说我家大人跟吴家小姐一块儿去茶馆子里喝茶去了,也不知道聊了什么这么尽兴,这个时辰了都还不见回来。」 「……」曹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在府上请人喝茶非要跑到外面去,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别人听不得的话要说吗? 见曹错脸色不大好看,管豹替许卿湖辩解了几句:「这些年吴家小姐帮了大人许多忙,一个姑娘家成日在养马场尽心尽力地养马,别说请她去茶馆子里喝茶了,就算把她当成府上上宾,又有何当不得?」 管豹这不辩解还好,他一辩解曹错就更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为了一个男子把自己的大好韶华都虚度在养马场,要说她对许卿湖没点儿别的情义,曹错是断然不信的。 许卿湖给吴念慈安排了住所,就住在狼泉最好的驿馆之中。 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许卿湖顺道在街上买了一包点心和一块玉佩。 这玉的品质算不上佳,平日里许卿湖是断然看不上这样的玉佩的,但是卖玉的商贩相当会说,说这玉是灵物,能逢凶化吉,驱魔避邪。 虽说知道商贩说的话并不可靠,但是许卿湖还是想着,万一呢?万一此玉真就能逢凶化吉呢? 许卿湖买了一块样式精緻的圆形玉佩,就当是散财消灾了。 等回去之后,天色已经昏昏然,曹错早已用过晚膳,见他回来,有些气闷道:「茶好喝吗?喝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见曹错闷闷不乐的样子,许卿湖没忍得住笑了一声,径直朝他走去,把买来的点心递给他,道:「回来的路上顺道买的,你吃点。」 曹错别扭道:「吃不下。」 许卿湖空出一只手去握紧曹错垂在身侧的手,沉声道:「阿远,闹什么别扭呢?」 第246页 曹错冷声道:「我没有。」 「因为我和吴家小姐一起喝茶,所以才跟我闹别扭的吗?」许卿湖浅浅笑了一下,道:「她是来狼泉帮忙的,请她喝茶不过分,别耍小性子了。」 被拆穿心思之后曹错就更别扭了,嘴硬道:「我都说没有了。」 许卿湖摸了摸曹错的头,就像在摸一只小狗,许卿湖打开包住点心的油纸,拿了一块点心餵到曹错嘴边,道:「买的时候我特意问过了,很甜,是你喜欢的口味。」 许卿湖的眼神温柔得想要化掉一样,曹错一看到他这个眼神就生不起气来了。 曹错咬了一口许卿湖餵到他嘴边的糖糕,许卿湖拿着剩余的半块,道:「还剩了些,你一併吃完。」 狼泉的点心跟别处的相比一点也不差,曹错吃掉了剩余的半块点心,舌头还蹭到了许卿湖的手指,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曹错一边嚼着嘴里的糖糕一边盯着许卿湖看,许卿湖捏住曹错的下巴,拇指在他唇边碾了好几下,最终把他嘴角沾到的糖沫抹干净了。 没一会儿曹错就瞥见了许卿湖手中的玉佩,心里就更烦了,道:「这玉是吴家小姐送你的定情信物吧,挺好的,她有情你有意,很是般配。」 许卿湖挑了挑眉,好笑地打量着面前这只狼崽子,怎么以前没发现,他的小狼这么能想像呢。 见许卿湖半天没有说话,曹错以为他是默认了,不悦地推了他一把,道:「你骗我。」 眼看着曹错就要跑掉了,许卿湖飞快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人给拽回来了,死死地把曹错抱在怀里,好笑道:「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想像这么丰富呢?诶,干脆你别去打仗了,去当说书先生怎么样?」 曹错:「你放开我。」 许卿湖不紧不慢地把玉佩挂在曹错腰间,道:「这就是寻常的玉,回来的路上顺手买的,卖玉的说此玉有逢凶化吉之效,就买了。」 曹错这才停止了挣扎,变得乖顺起来,就好像刚才闹脾气的人不是他了。 「卖玉的商贩随口胡诌的你也信,什么时候许府君竟也这般煳涂了?」曹错声音闷闷的。 「万一真有点作用呢?只要是能为你寻得一点庇护,哪怕是做一百次一千次无用之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许卿湖原是不信这么邪乎的事的,但是在曹错的事情上,他清醒不过几回。 曹错低着头抵着许卿湖的肩膀,心一下就软了,道:「可你明明知道……」 后半句明明知道是假的曹错没说出来,他不忍心浇灭许卿湖的念想,许卿湖摸了摸曹错的头,道:「对,我明明都知道,可我还是要做。」 曹错:「……倔驴。」 许卿湖没有反驳,笑道:「好好好,你说是就是了。」****陆明姝因着不能嫁给曹错一事,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日在府上听到陆吉和辛檐谈及狼泉之事,陆明姝才得知曹错危险的处境。 陆明姝说什么都要去一趟狼泉,陆吉强烈反对,道:「胡闹,你可知狼群是什么地方?边陲悍匪日日虎视眈眈,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狼泉形势危急,」陆明姝道:「就是因为知道危险,所以我才要去。」 「我看你简直是疯了,你一个姑娘家去外面走像个什么样子?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哪儿也不许去。」 狼泉如此危险,陆明姝忧心曹错在待在那样有了今日没明日的地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明姝不顾陆吉的反对,收拾好了东西,翻墙偷偷熘出了府中。 府上的丫头给她送饭时,房门紧锁,房间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丫头束手无策,只能跟陆吉说了此事。 陆吉还以为他妹子在因为不让她去狼泉的事儿闹脾气,于是拿过饭菜准备亲自给她送过去。 陆吉敲了敲房门,放轻了语气哄着她道:「明姝,先给哥哥开门,这么一直不吃饭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听话,咱们先把饭吃了好不好?」 「……」 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任凭陆吉嘴皮子都快要说破了也没有得到回应。 很快陆吉就发现了不对劲,莫非人已经饿晕了? 陆吉立马找了人来撞开了门,房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陆吉皱紧了眉头,焦头烂额道:「这死丫头,肯定是偷偷跑去狼泉那边去了,来人,赶紧去备马。」 陆吉步履匆匆地往外走,正巧撞上了上门拜访的辛檐,辛檐疑惑道:「犹颂,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慌张?」 陆吉:「明姝那死丫头自个儿跑狼泉去了,狼泉那样的地方,她要是真去了,还不知道会发现什么事,简直是胡来,我得去把她找回来。」 狼泉那边从古至今就没有太平过,这也是辛檐很少会和狼泉人做生意的原因,他和许卿湖做过几桩生意,但是每次涉及到狼泉,他都会飞快抽身。 「陆老将军中风了,现在涵南离不得人,」辛檐道:「这样,我去帮你把陆小姐找回来。」 陆吉还是放心不下,但是眼下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陆吉道:「那就拜託你了,你可一定要把明姝安全地带回来。」 辛檐:「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就为了陆明姝的事儿,陆吉忧心得要几天都没吃过一顿好饭,什么胃口都没有,他派兵去增援狼泉,还赠予狼泉不少物资,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宋文清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夏侯镜初。 第247页 夏侯镜初原本想着,以纳尔罕的阴损,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和曹错之间僵持不下,可是一旦曹错有了涵南的助力,局势就会扭转。 夏侯镜初握着酒杯的手指突然缩紧,道:「陆犹颂为何突然支援狼泉?」 宋文清道:「我也不知,只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公子这么多年的苦心就会功亏一篑。」 夏侯镜初当然知道这些,他连忙拿来纸笔给纳尔罕写了信,随后交给宋文清,郑重道:「这封信你一定要亲自送到纳尔罕手里。」 宋文清道:「小人明白。」 宋文清临走之前,夏侯镜初拿出来一份地契给他,宋文清不解道:「公子这是何意?」 夏侯镜初解释道:「我在苏南买了一处宅子,本想着日后住在那里,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日了,倘若他日我遭遇不幸,那处宅子便留给你了。」****曹错在纳尔罕手中败了两次,噩谟的强兵悍马让他吃了好大的亏,曹错带着士兵仓皇而逃,但他始终想不通,噩谟一到冬日物资就短缺得紧,他们是如何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还能这么强悍的? 曹错在军营训兵,李剑从不远处走来,步履比前些日子还要慢些,毕竟上了年纪,肯定是不如壮年时候的。 若是李剑再年轻个十来岁,今日狼泉的境况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李剑看着刻苦训练的士兵,道:「这么多年老夫一直守在狼泉,从未曾离开半步。」 曹错点点头:「这也正是小人最钦佩大人之处。」 「如今噩谟迅速壮大,狼泉和噩谟之战是避无可避了。」李剑深知纳尔罕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么短时间就能将涿俞居资两个大部纳为自己的领地,绝非是等闲之辈。 曹错也知道势必会和噩谟决一死战,但是连败两次让他的斗志变得低沉,但这样的低沉也仅仅只持续了短短几时。 「小人早就已经下了决心,要与纳尔罕一战。」曹错握紧手里的刀,无论如何,他都要纳尔罕血债血偿。****陆明姝的到来让曹错很是震惊,曹错不解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兄长呢?」 这一路上风雪太大,陆明姝没少遭罪,她在涵南的时候一点儿哭都没有吃过,来狼泉的途中却被风雪折磨得厉害。 陆明姝手冻得有些僵,搓了搓手,道:「兄长不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曹错更疑惑了,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 陆明姝如实道:「我听说你在狼泉,就想过来了。」 很快曹错就明白了陆明姝的心思,先前陆吉还专门派人来找他说过和陆明姝的亲事,虽说已经拒绝了,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是切切实实摆在那里的。 曹错知道陆明姝对他有情,但他早就心有所属,是万万不能回应她的情意的。 曹错冷静道:「你应该听你兄长的话,不该来这个是非之地。」 陆明姝不停地搓手来回温,鼻尖也被冻得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曹错立马就脱下了身上的氅衣披在她身上,道:「狼泉这边天寒地冻的,你穿得单薄,别在外头走动,我让人带你去我府上给你烧个碳火。」 「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先去吧。」 交代完这些之后,曹错连忙让韩储派信去涵南告知陆明姝的下落。 韩储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陆小姐对你的心思,要是能得到涵南的相助,我们在和纳尔罕较量的时候,就不会处于这么被动的地位了。」 曹错当然知道韩储想说什么,只要娶了陆明姝,就不怕陆吉不出手相助。 曹错:「此事,往后不必再说。」 韩储嘆了口气,明明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都不需要曹错费什么力,他只要点点头就能解决掉当下的难题,可是他偏偏没这么做。 韩储是知道曹错和许卿湖之间有私的,许是这个原因曹错才会连摆在眼前的机会都不要的。 于瓒也觉得陆明姝此番前来目的不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用手肘撞了撞管豹的胳膊,道:「诶,你说陆小姐这个时候前来狼泉,是有什么谋算?」 管豹反问道:「能有什么谋算?」 于瓒:「你可别忘了,之前涵南那边可是派人过来,算过王爷和她的生辰八字的,涵南那边这么久没动静,我还以诶是他们的事情已经黄了呢。」 管豹冷笑了一声,道:「用脚趾想他们也黄了,要不然以主子那性子,指不准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瓒继续道:「可是现在人家来了啊,而且还是独自一个人这么远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要不是奔着王爷来的,谁会信呢?」 管豹一听,于瓒这厮说的还确实有点儿道理,管豹把这事一字不漏地写在纸上,然后叫人送去尹安。****曹嫣然的肚子慢慢的大了起来,纳尔罕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噩谟人人都知道纳尔罕和曹嫣然夫妻情深。 纳尔罕把脸贴在曹嫣然的肚子上,欣喜道:「等到明年夏日,咱们的儿子就会出生,我要把最好的一切通通都留给他。」 曹嫣然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儿子?」 「巫医都跟我说了,说你肚子里坏了是个小子,」纳尔罕头枕着曹嫣然的腿,笑意直达眼底,道:「等他长大点儿能走路之后,我就亲自教他骑射,让他驯最烈的马,日后成为噩谟新的王。」 第248页 曹嫣然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可总也笑不到心里去,每次看到曹嫣然笑,纳尔罕都会觉得有些落寞,他能感觉到曹嫣然并没有把噩谟当成是归属,或许对她来说,噩谟从来都不会变成家。 可是纳尔罕并没有气馁,他相信假以时日,他是能用真心打动曹嫣然的,只要到那个时候,曹嫣然才能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雪期噩谟并不好过,粮食非常短缺,还有庞大的军队要养,从上到下都节衣缩食。 纳尔罕怕委屈着曹嫣然母子,日日都会省下自己的一口饭食留给曹嫣然。 曹嫣然面儿上心疼得紧,可是当她说出那些疼惜的话时内心却平静如一潭死水。 纳尔罕却非常欣慰有曹嫣然的疼惜,「有你这些话,我就是为了你们母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第143章 因果 曹嫣然拉着纳尔罕的手贴着自己的肚子,故作不悦,道:「干嘛说这样的话?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这番话让纳尔罕心都要化了,他问:「此话当真?」 曹嫣然浅笑着点点头,道:「当真。」****辛檐来到狼泉是陆明姝没有料到的,就因为之前辛檐去跟陆吉提过亲的事,陆明姝一直都不大愿意待见他。 陆明姝冷冰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也到狼泉来了?」 辛檐答说:「犹颂放心不下你,本来想亲自前来的,但是陆将军情况危急,身边离不得人,我就替他跑一趟了。」 「少来,」陆明姝道:「我自己一个人好好的,不需要谁来守着,你回去告诉我哥哥,就说我很好。」 闻言辛檐仍旧木头似的站在原处,并没有一丁点儿要走的意思。 见他不动,陆明姝不满地推了他一下,道:「你走啊。」 辛檐并没有因为陆明姝的不待见而表现出不满,反而冷静道:「我已经答应了犹颂,就不会轻易离开。」 曹错和韩储刚一回来就看见这两个人在大门口争吵,韩储道:「这倒是有意思了,大雪天儿的陆小姐不在屋内好好待着,怎么还跑外边儿来了?」 看见曹错之后,陆明姝立马就收起了方才对待辛檐时的不客气,转而露出欣喜的神色。 陆明姝这个人从小就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额,从来就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有什么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看着陆明姝前后变脸的样子,辛檐没忍住笑了笑,这人还真是,长大了跟小时候都是一个样子。 曹错看着辛檐,随后又看向陆明姝,道:「这位是?」 还不等陆明姝回答,辛檐就提前说了:「我是辛檐,受犹颂所託,专程过来照顾陆小姐安危的。」 「既然是犹颂派来的人,理应好生招待,」曹错道:「风雪太大,都别站在外面儿了,先进屋去吧。」 曹错吩咐府上的人做了一桌好菜招待辛檐,陆明姝不满道:「都说让你回去了,你听不懂吗?你,你不会还真打算要赖在这儿吧?」 辛檐固执道:「我已经答应过犹颂了,陆小姐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见他油盐不进,陆明姝埋怨地「哼」了一声,愤懑道:「真是个呆子,兄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曹错觉得陆明姝一个姑娘家,待在狼泉多有不便,现在有从涵南那边来的人来守着她,倒是让人放心了许多。 席间辛檐谈到了陆吉会增援狼泉一事,此事以前陆吉也提过,但条件是要曹错迎娶陆明姝。 曹错手握着酒杯,浅尝了一口酒,试探道:「犹颂就没提别的条件?」 辛檐如实相告,道:「他是担心陆小姐的安危才会做出这个决定,除了保障陆小姐的安危之外,没有别的条件。」 曹错严肃道:「此话当真?」 辛檐点点头,道:「当真。」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陆明姝激动地拍了拍手,欣然笑道:「要我说哥哥早就应该这么做了,往日在竟京的时候,哥哥和知远最是要好,而今也是一样。」 往日是往日,当下是当下,若不是陆明姝瞒着陆吉偷偷来了狼泉,陆吉只怕是不会这么大方地派兵来增援狼泉。 曹错笑道:「辛檐,此次回去之后,你告诉犹颂,我不会让他白白出力的,日后他若有任何难题,我定当竭力相助。」****许卿湖懒散地躺在摇椅上看狼泉那边来的信,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悠悠地晃,从曹错信上得知此事后他也是倍感欣喜。 姚何拿了一个手炉过来给许卿湖,见他嘴角上扬,姚何打趣问:「大人这是遇上什么喜事儿了?」 「自然是好事儿。」说完许卿湖就把信递给姚何让他自己看。 姚何只看了前半部分,道:「陆小姐来狼泉了?我记得之前在尹安的时候,有人算过她和小铃铛的生辰八字,她这次来,难道是为了和小铃铛的亲事?」 听了此话许卿湖的脸顿时就黑了,大傢伙儿都说姚何这小子打小就不争气,现在看着果真不是能成大器的料。 水汜也被姚何一目十行闹出的笑话逗笑了,提醒道:「你倒是把信看完,这看了上句不看下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哎。」 姚何看完信之后懊恼地笑了笑,道:「狼泉有了涵南的相助,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许卿湖道:「不过梁庭远这厮近日带兵从竟京直奔宁西而来倒是件麻烦事。」 第249页 水汜道:「当初在长廊,大人在他那儿吃过亏,这次定让他有来无回。」 郭涉沉思道:「此人诡计多端,不可掉以轻心。」 梁庭远的奸诈许卿湖是见识过的,先前在涵南被他摆了一道险些丧命,这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次掉入他的陷阱。 姚何气愤道:「上回梁庭远让大人吃了好大的亏,害得大人六亲不认,险些和小铃铛反目……」 姚何抱怨的话还没说完,许卿湖就冷声打断了他:「够了,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还翻出来做什么?」 郭涉思索良久,道:「此次和梁庭远交锋,我与你一同前去。」 许卿湖:「不行,此行太过兇险,太子的学业不能荒废,你必须留在尹安才行。」 郭涉:「此事,我已经拜託冯昭了,若是此行能回来,我会继续教导太子,若是不能回来……」 「老师,你当真要去吗?」曹枫习完课业来寻郭涉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郭涉寻声抬头望去,道:「先前在汴东,我和梁庭远有些渊源,此人阴险,我随府君一同前去,或许能帮得上忙。」****虽说狼泉有了涵南的助益是好事,但是宁西风雪实在是太大了,许多士兵一时之间都无法适应。 于瓒吊儿郎当道:「实在不行就拖住噩谟的人,等到开春之后再开战,这样那些涵南人总该能适应了吧。」 「混帐,」李剑当即就把于瓒训斥了一顿,「厥北物资短缺,冬日是最严重的时候,现在才是我们的时机,你在那儿说些什么不过头脑的话?等到开了春噩谟充备了,拿什么来打?」 于瓒撇了撇嘴,这老傢伙眼看着就最后几口气吊着了,骂人的时候倒是中气十足。 底下的士兵匆匆来报:「不好了不好了。」 曹错:「出了何事?」 士兵:「涵南来的士兵跟我们的士兵打起来了,韩将军劝了半天,劝不动。」 曹错跟着李剑步履匆匆地去查看情况,那些士兵打得灰头土脸的,看着就闹心,于瓒「啧」了一声,道:「不攒点儿劲儿去打厥北那些混帐,反倒这儿撒野来了。」 见状曹错呵斥道:「住手。」 虽然一众士兵停下了打斗,但是个个儿脸上都是不服气的表情,曹错问:「韩储,他们因何事而打斗?」 韩储道:「涵南的士兵不满狼泉的饭食,在饭食里加了辣,我们的士兵吃不了辣,便是因为这个而打起来了。」 话音一落,众士兵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吵起来了。 「够了,」曹错厉声道:「老子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芝麻大点儿也能打起来,想吃辣的,日后往自个儿碗里加,不能吃辣的就不加。」 于瓒也没想到这些人竟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吵起来,真是小刀喇屁股,开了眼了。****梁庭远带兵前往宁西,一路上处处小心,生怕中了埋伏,但是这一路上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让他不禁觉得怪异。 梁庭远驻扎在尹安城外的山头,他们的行踪全都被许卿湖派出去的探子打探得一清二楚。 许卿湖故意找了两个汉子,乔装成寻常农夫扛着锄头从梁庭远驻扎地的山下走过。 头顶着麻布的汉子道:「也不知道现在这样太平的日子还能过几日?朝廷那边随时都可能派人来打尹安,尹安这么小的地方,哪儿禁得起打?」 另一个背着背篓的汉子道:「咱们许府君神通广大,有他在,定能化险为夷的。」 梁庭远就躲在上面枯掉的的野草之间听着这二人说的话。 「那也得许府君在才行啊,」麻布汉放慢了脚步,嗓门儿也大了些,道:「前些日子狼泉那边又有动静了,你猜怎么着?许府君一听说狼泉那边儿有事,便什么也不顾就往狼泉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尹安现在……哎,难说。」 「不能够吧,」背篓汉道:「许府君向来公事公办,怎的跑去狼泉了,万一这个时候朝廷那边来人了,尹安岂不是就完蛋了。」 一听这话麻布汉就急眼了,尖声道:「闭上你的臭嘴,你就不能盼点儿好的是不是?」 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声音也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清楚。 宋文清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但是具体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吧?」 「不会,」梁庭远扬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道:「许锦侯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只要是跟曹知远有关的事情,他就没这么聪明了。」 宋文清很谨慎,道:「我总觉得其中有诈。」 梁庭远只觉得是宋文清过于谨慎了,先前在长廊,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许卿湖吃了好大个哑巴亏,就是可惜了,上次没让他去见阎王。 梁庭远志在必得,道:「你啊你啊,就跟夏侯镜初一样,心眼儿太多了,想这想那的,能做得成什么事?话说夏侯镜初也真是,早不生病晚不生病,一到出来讨伐叛贼的时候就生病,真是一点儿也不争气啊。」——管豹蹲在林间埋伏了好半晌都不见有一丁点儿动静,渐渐的没了耐心,急躁道:「成渊,你这主意到底行不行啊?梁庭远真能这么容易被忽悠?」 「梁庭远有些智慧,但是不多,最致命的是他还自大,他不会错过任何立功往上爬的机会,」郭涉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你且等着就是了。」 第250页 不多时,梁庭远还真就带着军来了,许卿湖不在尹安,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梁庭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等陷入许卿湖的陷阱时已经为时已晚。 飞矢从上空密密麻麻地朝他们射来,许多士兵还来不及防备就被飞矢射中丧了命。 梁庭远立马喝住了马不再前进,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对时,立马就想带兵撤退,可是很快水汜就带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水汜厉声道:「尹安岂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梁庭远道:「水文台,许锦侯现在不在尹安,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现在让开,我饶你不死。」 「好大的口气,」许卿湖骑在马上,带着一众兵马从另外一头包抄过来,轻笑道:「我到要看看,你要怎么饶我们不死?」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上方还有冷箭,这次只怕是插翅都难逃了。 郭涉和管豹站在高处,管豹没什么性子,道:「府君何必跟这样的小人废话?这等卑劣之人,便是与他多说一句我也觉得晦气。」 梁庭远寻着声音看去,看到管豹身旁的郭涉之后,他顿时就愣住了,难怪,难怪许卿湖会使出这样的计,原来是有郭涉在。 梁庭远从来就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他做了这么多龌龊事,可是依旧活得好好的,相反,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死得反而更早。 但是在看到郭涉的那一剎那,他有些信了所谓的因果报应,先前在汴东,他使诈陷害过郭涉,而今郭涉所做也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很是公平。 梁庭远突然笑出了声音来,朝着高处的郭涉道:「成渊啊,好久不见。」 郭涉从容地站在远处,浅浅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 说完梁庭远就要举起弓箭对准了郭涉,在箭射出的同时,许卿湖也对准他射了一箭。 管豹眼疾手快地抬起刀挡开了朝郭涉飞来的箭,郭涉毫髮未伤。 梁庭远喉咙被箭射穿,他死死地看着高处的郭涉,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最终惨死摔下马背。 郭涉看着梁庭远的尸体,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梁庭远生性龌龊,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早年在汴东,为了谋害自己的兄长梁庭轩,梁庭远不惜伪装出一副对郭涉一往情深的模样。 年少之人总是容易被真诚所打动,郭涉信了他的话,在一次欢喜地和梁庭远吃了酒之后,梁庭远却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郭涉送到了梁庭轩房中。 之后故意将年事已高的梁老爷引过来,梁老爷见两人不清不白地躺在同一张榻上,发了好大的火,险些将梁庭轩打了个半死。 郭涉得知梁庭远接近他的目的之后,便毫无犹豫地离开了汴东。 管豹嘴里嚼着一根枯草,随即吐在地上,看着梁庭远的尸体十分解气,痛快道:「梁庭远这厮,今日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郭涉平静如水,道:「是啊,无论是欠谁的,总归都算是还了。」****噩谟风雪太大,雪堆数尺,行走多有不便,若是这个时候与狼泉交战,只怕是讨不到好处。 但是并非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高备和淳于文思的想法如出一辙,曹嫣然在噩谟,曹错定不会置他姐姐的生死于不顾。 高备染了风寒之后连连咳嗽,总是不见好转,他围着火堆烤火,沙哑道:「夫人既然已经嫁到噩谟,噩谟便是她的家,只要夫人愿意配合,曹知远定不会轻举妄动。」 纳尔罕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道:「如何配合?」 「假装夫人被挟持,当着曹知远的面儿,拿刀架在夫人颈侧,」高备继续道:「曹知远如今就只有夫人这么一个亲人,定不会忍心让夫人涉险。」 「不成,」纳尔罕冷声道:「不能把嫣然牵扯进来。」 高备面露难色,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纳尔罕不同意高备也不敢强求。 许久,淳于文思才说:「我认为高大人所说的并无不妥,此举不会真的伤害到夫人,只是为了震慑魏军,再者说夫人自嫁到噩谟以来,享噩谟之养,为噩谟出力也是合情合理的。」 纳尔罕仍旧坚持道:「不行,此事不必再提。」 话音刚落,曹嫣然就掀开帐子走了进来,道:「我倒是觉得高大人和淳于大人言之有理。」 纳尔罕立马上前去扶着曹嫣然,道:「你不在房中歇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曹嫣然:「我方才听彩蝶说你们在此议事,便过来看看。」 曹嫣然坐在纳尔罕旁边,继续道:「方才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噩谟是我的家,阿远是我弟弟,我实在不愿看到你们争斗不休,若真能因我而就此休战,是一桩莫大的好事,我是愿意配合你们的。」 厥北风雪交加,随时都有危险,纳尔罕不愿意让曹嫣然带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冒险,道:「不行。」 曹嫣然握紧了纳尔罕的手,道:「你是我夫君,是我孩子的爹,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涉险。」 纳尔罕惊诧地看着曹嫣然,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曹嫣然点了点头,坚定道:「绝无半分虚假。」 高备和淳于文思没想到曹嫣然竟然会答应他们的提议,相视一眼,随后又都埋头饮酒。****临行前夜,曹嫣然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第251页 纳尔罕起身道:「怎么了嫣然?哪里不舒服吗?」 「我就是有点担心,」曹嫣然起身,倒了两杯酒,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成婚当日都没有喝到合卺酒?」 纳尔罕听说过汉人成亲会喝合卺酒的习俗,他接过曹嫣然递过来的酒,道:「那我们今日补上。」 喝完酒之后,曹嫣然靠在纳尔罕肩上,道:「明儿一早,你给我编辫子。」 「好好好,可不得我来嘛,」纳尔罕笑道:「彩蝶那丫头手笨,编个辫子也是乱七八糟的,不用她来。」 夏侯镜初派去厥北的书信被曹错所劫,信中提及了涵南支援狼泉一事,韩储愤愤道:「夏侯镜初果真和纳尔罕勾结在一起了。」 曹错烧毁了书信,道:「还好书信被我们的人所劫,要是让纳尔罕有所防备就糟了,我们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天昏昏然之际,许卿湖冒着风雪前来狼泉,胡儿鹤和他皆是满身霜雪。 曹错刚回到府上,陆明姝就撑着伞小跑着过来了,还拿了一个手炉准备要递给曹错。 陆明姝把伞举高遮在两人头顶上,嘟囔道:「曹知远,外头风雪这么大,你怎么也不拿把伞再出门啊?」 有这么一个可人儿的妹子在身边,时时板着一张冰山脸的曹错,脸上的风雪像是融化了一般,柔柔笑道:「无碍,雪跟雨不一样,淋了雪没多大事儿,淋了雨就不行了。」 陆明姝继续说道:「淋了雪也很冷啊。」 曹错拿过陆明姝手里的伞,两人都准备往里面走,却被门外的马蹄声惊得回过头去。 透过府上的大门和簌簌的雪花,曹错清楚地看见了门外的一袭黑衣,那人利落地从胡儿鹤马背上翻下来,随后轻快地越过了门口的石阶,大步朝着他二人走来。 前些日子管豹来信说京城那边派了梁庭远过来讨伐叛贼,曹错没少为此忧心,担心许卿湖在尹安会遇到危险,但他又实在抽不开身去尹安。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着的那人,此时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曹错定定地看着他,颤声道:「大郎……」 曹错话还没说完,许卿湖就大步上前抱紧了他,曹错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风尘僕僕的一身寒意。 陆明姝当即愣在了原处,还半天也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两个大男人为何要这么缠绵悱恻地相拥在一起? 第144章 快意 陆明姝惊诧道:「你,你们……」 许卿湖旁若无人似的,侧过去亲了亲曹错的面颊,激动道:「梁庭远死了,前些日子我和成渊在尹安设下陷阱,他中计了。」 曹错只要一想到先前在涵南梁庭远险些让他和许卿湖陌路就恨得牙痒痒,道:「他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好了,好了,别再想跟他有关的事了,」许卿湖低下头去,额头贴着曹错的额头,笑道:「你要去厥北,我陪着你去。」 韩储刚来就看到缠绵在一起忘乎所以的二人,以及站在一旁犹如石化般的陆小姐。 真是的,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吗? 韩储简直没眼看下去,本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调头走掉,但是陆小姐一个人站在他们旁边也怪孤立无援的,韩储好心地上前去把陆明姝也带走了。 陆明姝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的,等韩储松开她之后,她才后知后觉道:「曹知远……和许府君,他们,他们……」 韩储耸了耸肩,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陆明姝好看的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她以为曹错不愿意娶她,是因为他有其他心仪的女子,却没想到他心仪的居然是一个男子。——府上的人做了几个简单的小菜,还拿了壶酒过来,曹错从方才起,视线就没有从许卿湖身上移开过。 许卿湖夹了块鱼肉来吃,狼泉跟尹安的饭食还是有细小的区别,不过大体上都差不多。 许卿湖嚼着嘴里的鱼肉,察觉到曹错热烈的视线之后,戏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好看,」曹错往许卿湖碗里夹了些菜,道:「你一路前来定然辛苦,多吃些。」 许卿湖淡然一笑,道:「只要能与你相见,就不算辛苦。」 曹错心动一颤,许卿湖的话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威力一样,总是能让曹错为之心动。 「此去厥北,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曹错心里没底。 狼泉和厥北争斗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但是谁也摸不准此行结果如何。 许卿湖眼睛深沉,里面是避无可避的纠结和他逃不开的命门,他虽在尹安为官多年,志向却从不在此,他的期许从不在。 许卿湖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勺汤喝,道:「是该有个了结了。」 曹错直直地看着许卿湖,道:「大郎,若此战赢了,你想做什么呢?」 「赢了啊,」许卿湖看着他,道:「你若愿意,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去,一同骑着胡儿鹤快意江湖,隐姓埋名,鱼樵耕读。」 曹错试探性道:「不入仕吗?」 许卿湖愣了片刻,短暂的沉默已经让曹错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还是江湖之野适合我,草野跑马比朝堂腥风快意许多,」许卿湖抬头看他,款款道:「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守一辈子尹安……」 第252页 「许卿湖,」曹错打断了他的话,剎那间沙哑了声音,但他还是笑着,道:「你是天生的江湖客,不快意不江湖,尹安……有人会守,日后若有机会,希望我们还能一起跑马。」 许卿湖问:「若没机会呢?」 「……」 曹错不想说,他当然知道没机会是什么意思,没机会的意思就是,他们一人居庙堂之内,一人处江湖之远,人生何处不相逢对他们来说是再不可能的词条。 先生玉珩早年给他许字「知远」,原来是如此意思,「知远」音同「之远」,即是在说他与许卿湖的宿命,就是渐行渐远。 许卿湖问:「怎么不说话了?」 曹错忽而转笑,端起酒杯,道:「我们不谈日后,来,喝酒。」 「好,喝酒。」许卿湖也笑,端起酒杯,与他同饮。 曹错仰头饮酒的剎那间,一行清泪从眼尾划过,斜入鬓角。 他心里清楚,许卿湖从来都只是想做在野来去随意的行客,而朝堂风雨不定,血雨腥风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倾覆,他不能把这样的江湖客囿于血雨朝堂。****噩谟的士兵挟持了曹嫣然,冰冷的刀刃就架在曹嫣然颈侧,纳尔罕手心捏了把汗,生怕刀剑无眼伤到他的妻儿。 曹错握着手中的剑不敢贸然行动,淳于文思高声道:「曹知远,你姐姐现在在我们手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许卿湖微微张开嘴巴,嘴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发出了只有他和曹错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当心有诈知远。」 曹错面不改色道:「说吧,什么条件?」 淳于文思道:「只要你同意休战,我们就保证不会与你姐姐为难。」 曹嫣然看着曹错,脸上丝毫没有慌乱,相反,还带着笑。 曹错不懂她的笑是什么意思,到了这种时候,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曹嫣然道:「错儿,听淳于大人的话,休战吧。」 此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好赶上噩谟物资匮乏,又有涵南的鼎力相助,是打败噩谟的最佳时机,错过了这次机会,等开了春噩谟缓过来,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将其击败了。 曹错迟迟下不了决心,此事不仅关系到狼泉百姓的安危,更决定了他能不能带曹枫回到竟京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淳于文思把刀用力摁了些,没一会儿就见了血,纳尔罕恶狠狠地瞪着淳于文思手里的刀。 淳于文思继续道:「如果你再不快些做出决定,你姐弟二人就要天人永隔了。」 曹错见了血之后,咽了咽口水,内心痛苦地挣扎着,许久才松了口,道:「行,只要你放了我姐姐,我同意休战。」 韩储对曹错做出的决定非常惊诧,这样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却就这么放弃了。 得到曹错的回答之后,淳于文思才拿开了架在曹嫣然脖子上的剑,曹错道:「我要带我姐姐回家。」 「笑话,」淳于文思道:「他是我们大王的妻子,岂能你说带走就带走?」 曹错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曹嫣然朝着他摇了摇头。 许卿湖眯起眼睛,像是看懂了曹嫣然的意图。 淳于文思收回刀别在腰间,准备和纳尔罕带着军队返回噩谟。 众人卸下防备之后,曹嫣然突然抽出淳于文思腰间的剑,迅速加紧马腹直奔纳尔罕而去,将手中的刀直直刺入了纳尔罕的胸膛。 士兵正要动手拿下曹嫣然,纳尔罕抬手阻拦了他们,他握着刺入自己胸口的刀,定定地看着曹嫣然,他一下就懂了为什么曹嫣然会答应假装被挟持的提议,她根本就没有把噩谟当作是家,她想要的,是自己这条命。 但是纳尔罕并没有完全死心,他还是抱着侥倖,深情款款地看向曹嫣然,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杀我的,是吗?」 「是,」曹嫣然勐地拔出刀,带着鲜红的热血洒落在雪地,狠绝道:「从你将我强娶到噩谟开始,我就没有一天是不恨你的,当我知道你和夏侯镜初勾结害了我老爹,我就暗暗发誓,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纳尔罕捂住胸口,道:「那日在阿妲木……我带你回去的时候,你表现出来的心动,是真的还是假的?」 曹嫣然冷笑了一声,道:「那日,我是故意让耶律元擒了去,我在赌我在你会不会不顾一切来救我,我赌赢了。」 纳尔罕继续问:「那昨日的合卺酒……」 「也是假的,我就是想让你放松警惕,好更相信我说的话。」说完曹嫣然双手握着刀再次朝纳尔罕挥去,手起刀落刺穿了纳尔罕的腹部,随后又割断了他的脖子。 纳尔罕定定地看着曹嫣然,直直地坠下马背,血迹在雪地上慢慢铺开,淳于文思最先反应过来,大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抓住她。」 许卿湖早早地就做出了反应去帮衬曹嫣然,草错见状也连忙带兵和噩谟士兵厮杀起来。 在双方交战时,一片混乱,等许卿湖带回曹嫣然,曹嫣然已经身中利箭。 将曹嫣然带回狼泉之后,曹错连忙请来了大夫为曹嫣然医治。 曹错守在一旁,虽没有说话,但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心急,许卿湖当然知道他的忧心,安抚他道:「你别太忧心了知远,那箭没有射到要害处,不会有事的。」 许久,大夫才站起身来,曹错急切道:「大夫,我姐姐他怎么样了?」 第253页 大夫道:「并无性命之忧,只要按时用药避免伤口化脓,不日便会好转。」 曹错这才安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另外,夫人有孕在身,」大夫提醒道:「应该注意休息才是,近日风雪交加,千万小心不要染上了风寒。」 曹错诧异道:「你说什么?我姐姐有了身孕?」 大夫也同样惊诧,道:「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知道?」 曹错站在檐下,看着纷飞的大雪,心情非常复杂,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居然要当舅舅了,可偏偏他姐姐怀的又是他们仇人的孩子。 没一会儿许卿湖就拿了一件氅衣过来披在他身上,道:「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吹风?」 曹错嘆了口气,道:「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没多久就有侍女前来说曹嫣然醒了,曹错一刻不停地去看曹嫣然。 曹嫣然费力地想要坐起来,曹错连忙上去扶了一把,道:「当心伤口。」 「错儿,」曹嫣然摸了摸曹错的脸,道:「你有没有伤着那儿?」 曹错:「没有,一处也没伤着,你别担心我了阿姐,你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我很好。」曹嫣然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她既没有失去丈夫悲痛,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曹嫣然环顾四周,道:「玉珩呢?他没有同你一起来吗?」 曹错垂着眼睛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姐姐先生已经不在了的事。 见他不说话,曹嫣然好像猜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他抓住曹错的胳膊,道:「你说话啊错儿,玉珩他人呢?」 曹错抬手揉了揉眼睛,沉声道:「先生他,他已经不在了,就葬在清野苍筤山上。」 曹嫣然松开了曹错的胳膊,不可置信道:「他先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曹错解释说:「早先夏侯镜初给先生下了剧毒,那毒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曹嫣然忽而湿了眼眶,随即掩面痛哭。 见她如此伤心曹错心中也不好受,道:「阿姐,你还怀着身孕呢,不能过于悲伤,保重好身体才是。」——府上的大多是男子,笨手笨脚的,让他们来给曹嫣然上药是万万行不通的。 曹错本来想找一个心细的侍女来照顾曹嫣然,陆明姝主动把活儿给揽了去,道:「这多麻烦啊,我去吧。」 陆明姝好歹也是尊贵的千金小姐,哪儿能做这些事?曹错道:「你兄长帮了我许多,怎么还能劳烦你做这样的事?」 「这有什么好劳烦的?」陆明姝笑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况且从前我就听说过嫣然郡主的事情,很是好奇,想见上一面,虽说她现在已经贵为公主了,但我也不是奔着她的身份去的。」 曹错说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 陆明姝拿着药,小心翼翼地洒在曹嫣然的伤口上,道:「要是痛的话就跟我说。」 「好,」曹嫣然浅浅笑道:「你大老远从涵南过来,没少吃苦吧。」 涂好药之后,陆明姝把曹嫣然的衣衫帮她披好,道:「除了风雪太大之外,就没受什么苦了,我总是,想见知远一面的。」 虽说知道曹错和许卿湖之间的情意,但是陆明姝还是念着曹错。 陆明姝道:「别说我了,我之前听说过你和玉珩是有婚约的,可是为什么你还会嫁给纳尔罕?」 曹嫣然道:「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是幸事。」 第145章 开春 开春之后,曹错带兵杀回了竟京,竟京人心惶惶,百姓四处逃窜。 世家顿时乱作一团,卷着钱财出逃,只有曹千黛一手提拔起来的乡野莽夫刘武一步不离地留在竟京给曹千黛出谋划策。 但是此时的曹千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 夏侯镜初在竟京街上凄清的酒楼饮酒,醉生梦死。 竟京向来都是繁华之地,从未如此冷清过,但是现在从达官贵族到普通百姓,能逃的全都逃了。 宋文清拿过夏侯镜初手中的酒杯,忧心道:「别喝了公子,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苏南吧。」 宋文清跟着梁庭远去尹安讨伐许卿湖失败,九死一生的回来的时候,夏侯镜初就知道他们已经败了,无论逃去哪里都会有人不放过他。 夏侯镜初摇了摇头,埋头苦笑道:「走不了了,无论走到哪儿,曹知远都不是不会放过我的,与其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还不如早些解脱,来世投个好胎,不费心思,荣华一生。」 宋文清知道夏侯镜初是真的不在意了,但他还是提醒道:「……公子,再不走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是啊,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夏侯镜初道:「文清啊,你赶紧走吧,现在就走,我府上还有些银子,你拿了银子之后就赶紧走,不要停留。」 宋文清问:「那公子你呢?」 夏侯镜初疯疯癫癫地笑说:「我就不走了,我还要去给澹臺叔扫墓呢,孤坟冷清,两个人应该会好些才对。」 宋文清看着夏侯镜初,道:「你不走了,那我也留下来。」 夏侯镜初笑了笑,道:「好啊,不过我落下了些东西在苏南那边,过几日你替我拿一下。」 第254页 宋文清不解道:「公子说的,是什么东西?」 夏侯镜初面色不改道:「很重要的东西,是我娘走之前,留给我的玉佩,说是能够祈福的,戴在身上的话,说不定原本要死的都死不了了。」 这种说法简直荒谬至极,但宋文清还是答应了他,道:「好,我明日就启程去拿。」****夏侯镜初拿了壶酒摇摇晃晃地去到澹臺灼的墓前,不多时他就听到了径直朝着这边而来的马蹄声。 夏侯镜初解脱般地笑了一声,等那些人靠近之后,夏侯镜初才认出为首的曹错和韩储。 韩储从前就瞧不上夏侯镜初日日泡在酒水里的德行,谁知他不光放荡,还做出了这么多龌龊的事情来,韩储就更瞧不上他的为人了。 夏侯镜初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道:「好久不见啊大将军,韩兄。」 韩储翻了个白眼儿,道:「不如不见,见了反倒晦气。」 先前澹臺灼是把夏侯镜初当成是亲生儿子来养的,虽说被夏侯镜初害得惨死,但是曹错还是不愿意在澹臺灼的墓前杀夏侯镜初,让澹臺灼在地底寒了心。 曹错握着刀,看夏侯镜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冷血的畜生,他冷声道:「是你自己了断还是我来帮你?」 夏侯镜初把壶中的酒倒在澹臺灼墓前,自顾自道:「这些日子澹臺叔你一个人在这荒山上,想必也觉得冷清吧。」 说着夏侯镜初突然笑了一声,道:「好在……很快我就来陪你了。」 澹臺灼为人正直,一生坦坦荡荡,从未做过任何背信弃义的事情,是韩储此生最敬佩的人之一,却被夏侯镜初害到丧命的地步。 从前澹臺灼是怎么对待夏侯镜初的,大家都有目共睹,可是夏侯镜初实在该死,居然联合奸人害死了这个像父亲一样拉扯他长大的人。 韩储气愤道:「你没资格和澹臺将军葬在一起,似你这般卑劣的人,待在澹臺将军身旁都是玷污了他的名声。」 夏侯镜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曹错没什么耐心了,直接命人把夏侯镜初带走,离开澹臺灼的墓行至山脚时,曹错才手起刀落杀掉了夏侯镜初。 士兵问:「将军,此人的尸体怎么处理?」 曹错:「扔去乱市餵狗。」****曹错带着曹枫和军队走进皇宫,守在宫内的士兵只要一靠近,曹错就会立马命人被杀掉。 曹错和韩储都打起十分的精气神护着曹枫。 曹错高声道:「任何挡在陛下前面的人,都一个下场,死。」 朝堂上的宦官来来回回走,就好像地上烫得无处下脚,完全没了平日耀武扬威的傲气。 曹千黛坐在龙椅上,面容憔悴,以前他父兄在位时,她总是觉得他们懦弱,身为天子,却处处受限于世家臣子,当她坐在这把椅子上之后,才明白了他父兄当年的处境。 刘武匆匆跑过来,跪在地上,道:「不好了不好了,曹知远,曹知远他带兵杀过来了,还有,还有……」 曹千黛问:「还有什么?」 刘武道:「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太子殿下。」 曹错带人一路杀到大殿,曹枫就跟在他身旁。 「枫儿,」曹错郑重道:「等进了殿宇,你便是大魏的新皇。」 曹枫心中有些怕,他怕步他父亲的后尘,一生都被围困此处,想做什么都做不到,但他还是坚定道:「好。」 最终他还是选择跟着曹错毅然踏进了这处殿宇。 前些年每逢过年过节曹枫都会去曹千黛的宫里见见他这个姑母,那时候曹枫还是个小少年,如今不过也才时隔一年半载,身量竟高出了许多。 看着站在大殿的曹枫,曹千黛道:「枫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 曹枫命人将曹千黛幽禁长春宫,然后在曹错和士兵的拥护下走上那把尊贵无比的龙椅坐下。 曹错率先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错身后的士兵也一同跪下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枫以为他不会登基,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太后扶持的傀儡,一旦有了别的皇嗣,他随时都有可能死于各种意外。 如今坐在这把椅子上,看着臣服于他的臣子,曹枫不免感慨,一朝天子一朝臣,能有今日,是无数人为他盪清了世家沉疴。 许久,曹枫才开口说:「众爱卿平身。」 走出大殿,曹错不禁觉得恍惚,初来皇宫时,他觉得宫里繁华奢侈远胜宫外数倍,除此之外,还有没来由的恐惧。 走出宫外,曹错回头看着宫门,像是一回头,就能看到老爹从里面走出来叫住他,然后跟他说:「今日记得回府上吃饭,别搬去将军府就忘了你姐姐,你姐姐可是日日都念着你。」 可是老爹再也不会出现对他说那样的话了,他只能看到一条未知的路,新帝刚上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往后的大魏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能知道。——宋文清回到苏南,找遍了府邸,也没有找到夏侯镜初说的那块玉佩。 等他再次返回竟京,得知夏侯镜初的死讯之后,他才勐然醒悟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玉佩,夏侯镜初是故意支开他,自己独自去赴死的。****战争一结束,吴念慈就骑马赶路来到了尹安,许卿湖见到她时颇感意外,道:「不回千越,怎么过来尹安了?」 第255页 吴念慈:「在狼泉时大人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和大人说上话。」 许卿湖:「尹安琐事繁多,必须得赶回来处理好才行。」 犹豫了许多,吴念慈最终向许卿湖说明了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对他的心意。 许卿湖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吴念慈居然会倾心于他,但是他早就已经心有所属,是万万没法回应她的。 许卿湖思索了片刻,道:「承蒙吴小姐厚爱,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只是在下实在不是吴小姐的良配,期盼吴小姐能早日觅得良缘。」 「我知道你和曹知远的事,之前在狼泉,和韩储一起餵马的时候,他曾和我说起过,」吴念慈笑了笑,道:「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许卿湖点点头。 吴念慈问:「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许卿湖道:「我已经向朝廷辞官,打算回去临州行商。」 吴念慈疑惑道:「行商?」 「对,行商,」许卿湖笑了一声,道:「身居上位事务繁多,我不喜这些,只想做个来去自由的行客。」 吴念慈又问:「那你还回尹安吗?」 许卿湖洒脱道:「谁知道呢?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日一大早,郭涉就辞别了许卿湖要回去清野一趟,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道:「莫等闲,恐白少年头。」 「我看也未必,繁碌自得其成,」许卿湖笑道:「闲来嘛……许得春色入人家。」 水汜也离开了尹安,准备回去清野老家,照顾他那体弱多病的妹子水倾城和他的小侄子。 孔牧做了新的尹安太守,管豹和颜冉两口子在尹安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尹安的一草一木,便决心留在尹安落户。 第146章 辞别 于瓒散漫地坐在房檐下的石栏上,双手枕着脑袋,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管豹推了推他的胳膊,问:「诶,你呢,你什么打算?」 于瓒这个人散漫惯了,既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没有非要做的事儿,哪儿有什么打算?他看向管豹旁边的姚何,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道:道:「诶,你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姚何兴奋道:「我随大人去临州,听说临州可是个好地方,『碧水天』嘛,必然是人间仙境,必须得去看看。」 于瓒假做漫不经心,随意道:「那我也去临州。」 姚何笑问:「你也想跟随大人一起啊?」 于瓒不答,含着根刚抽芽的茅草根儿,自顾自地走回房中,他可不是跟随着许卿湖去的。 离开尹安当日,孔牧和管豹都前来送行,许卿湖骑着胡儿鹤,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怎的搞这么大排场?」 孔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前来送送府君。」 管豹:「是啊主子,这一路山高水长,千万珍重啊。」 「我现在不是什么府君了,也不是你主子,往日称谓不必再提,」许卿湖勒紧马绳,豁然道,「此处风大,都别站在这儿了,回去吧,有缘他日再见。」****曹枫登基之后,日日翻阅典籍学习治国之道,他不仅实施了曾被废弃的夏侯变法,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废除世家只许贵族入仕的旧制,准许遵孝道,有德行的寒门学士入朝为官,多方牵制削弱各大世家权利,加强皇权。 与此同时,他还推出了降低赋税,休养生息,农商皆本的政策。 曹千黛在长春宫郁郁寡欢,没几日就与世长辞了,曹枫以公主的名义厚葬了她。 歷时三年,大魏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曹枫做到了诚宜帝没有做到的事情,摆脱了外戚的操控和权臣的禁锢。 这日,宫外的僧人会来皇宫为大魏祈福,曹枫非常看重此次的祈福,十分虔诚地跟随师太一起做佛法。 曹枫的所作所为曹错都看在眼里,现在的曹枫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深宫里,自己喊他一声他都会惊惧的怯懦少年了。 韩储笑道:「当年,这么多人都劝你登上皇位,你却执意要扶持陛下,现在看来,你才是对的。」 曹错:「陛下是叔父唯一的血脉,大魏只有他登基,才能名正言顺。」 两人边说话边往宫外走,在前面拐角处撞到了前来祈福的师太,没想到竟会是两个姑子而不是和尚。 师太手里的珠串掉落在地上,年纪稍长的师太道:「无名,快捡起来,时候快到了。」 无名:「是,师父。」 「对不住了师太,」韩储先无名一步捡起串珠交还给她,但是看清她的脸之后,韩储脸上立马就出现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惊诧道:「柳青云,你怎么会?」 无名这才看清韩储的面容,一时间许多的往日回忆都涌上心头,她在竟京的二十六年蛰伏,最快活的时候便是与他们同行前往宁西的时候了。 曹错也很是惊诧,淳于邯楹不应该在噩谟才对吗?怎么会跟着师太一起来到皇宫祈福。 曹错道:「淳于小姐,是噩谟出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会在此处?」 无名笑道:「将军见笑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淳于家的小姐?不过是一介无名之徒罢了。」 曹错:「可你分明已经回到噩谟了,我还听说你和贺拔恆准备要成亲了,怎么会?」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无名云淡风轻道:「如今我跟着师父,日日听经诵文,在经文薰陶中感悟良多,这世间繁华来去匆匆,没了是非利益傍身,反而自在。」 第256页 师太催促了两句,无名浅笑说:「时候到了,两位将军可否让让路,为大魏祈福可耽误不得。」 曹错和韩储这才往旁边挪步给她们让了路,两人皆是回头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 韩储根本就没有办法把方才那个脱离世俗的无名和先前在竟京花楼风情万种的柳青云联繫在一起,他不免唏嘘道:「没想到她竟然去寺庙修行了,真是不可思议。」 曹错:「是很不可思议,不过既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便是最好的路。」 许久,无名才转过身,隐约看着那两人的衣袍消失在宫墙拐角处,正如她早已逝去的红尘牵绊。 二十六年携尘月,终是往事化灰烟。****临州富商许锦侯,富甲一方,名声都传到竟京去了。 临州地大物博,什么人都有,这日许卿湖带着姚何一同出门,想去做几身春衣,这天儿一天比一天热,穿得太厚容易出疹子。 街上有个贪财和尚行骗,光天化日之下行骗,那张嘴皮子不知道练了多少年,会说的很,说只要散财就能挡灾。 他说得传神,但人群中总有精明之人,反驳道:「那照你这么说,把所有钱财都给你,上街做乞丐,岂不一辈子都没有灾祸了,可是明明做乞丐就是不幸的灾事,自相矛盾了不是?」 「此言差矣,」和尚继续道:「散财散财,只散些许便可,若是全散了反而是对菩萨的轻视,会适得其反,至于怎么散散多少,全看个人的本事了。」 没一会儿还真有人拿钱给和尚,就是希望灾祸不要找上自己。 姚何嗤笑了一声,轻蔑道:「就这样的江湖骗子居然还真有人会相信。」 和尚把装钱的碗伸到许卿湖面前,姚何道:「你去找别人要吧,我家大人可不是这么蠢的人。」 和尚继续笑道:「千金散尽还復来,何况只是一点小财而已,大人不必散尽千金,只需几两碎银就能为你所言之人寻得庇护。」 许卿湖当然知道和尚这番话实不可信,但他又说得让人实在心动,用钱就能换来平安顺遂,倒也算得上美事一桩。 许卿湖豁然而笑:「若是散了钱财能为伊人求得半点庇护,我便是散尽家财又何妨?」 许卿湖大手一挥,二话不说直接给了和尚十两黄金,看到黄金和尚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劣质珠串送给许卿湖,还一个劲儿说可以辟邪驱魔。 许卿湖不信他的鬼话,也嫌弃他的珠串,顺手给了姚何,道:「这玩意儿你拿去戴,说不定真能辟邪。」 姚何拿着那串看着就糟心的珠串,痛心道:「就这破烂东西,十两黄金,大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许卿湖笑了一声,道:「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这么多话?」——姚何想跟卖茶家的女娘搭讪,但是人家压根儿不理,姚何绞尽脑汁,最终把许卿湖给他的那串珠子送给女娘,道:「你别看这珠子品相不怎么样,这可是豪掷十两黄金买来的。」 女娘不屑道:「你就吹吧,这么大人了还说这胡话,羞不羞啊?就这破烂东西,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说完女娘就把这串品相不好的珠子扔到了地上,随即转身就走,姚何捡起地上那串珠子,懊恼地站在原处,失落地看着那女娘远去的背影。 于瓒看到这好笑的场面,笑的肚子痛,他捡了块儿小石子儿朝姚何扔过去,正好砸中他的脑袋。 姚何吃痛地捂住脑袋,回过头气鼓鼓地瞪着于瓒,小声骂了一句:「混蛋。」——许卿湖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梦见萧淳那日的诅咒。 ——「我诅咒你和曹知远不得好死,死后你居极南之地,曹知远居极北之地,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 每次许卿湖从梦中惊醒,都会不受控制地想念曹错,同时他也在想,他和曹错迟迟不能见面的原因,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个诅咒? 他在临州等了三载春风三载雪,临州的海棠开了又谢,河塘的水干了又满了,可他还是没等到自己想等的,只等到了时光逝去,却始终没见着那人的身影。 时光如此匆匆,不曾为任何人停下。 许卿湖腰间的无忧铃表面都被许卿湖盘得发亮反光了,姚何道:「大人,这串铃铛你都戴了这么多年了,看着都有些褪色了,怎么不换一只新的?」 许卿湖道:「我就喜欢这只。」 这三年来,许卿湖和曹错之间只有书信往来,却不曾见过一面,每回收到曹错的书信,许卿湖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随后叠好信纸重新放回信封放好,珍重无比。 这天,再一次收到从竟京来的信,许卿湖看着上面的字迹,连眼睛都是亮的,一个字都捨不得错过,但是当读完信之后,眼底的光又飞快的黯灭。 良久,许卿湖忽而长长地嘆了口气:「哎。」 姚何不解道:「大人为何嘆气?」 「书信就只能看着字迹,」许卿湖喃喃道,「又见不着人,看不见他是胖了还是瘦了,看不见他是开心还是难过,看不见他是在偷闲还是在忙碌处理公务,看不见他人在哪里。」 第147章 泛舟 「这还不好办?你去见他不就行了?」姚何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给他出主意道,「临州和竟京相隔不远,赶两日的路就能到达,你去见他一面也不会耽误事儿。」 第257页 许卿湖摇了摇头,他又何尝没想过去竟京,不见面时候两人尚且能忍住,见了面谁都为难。 许卿湖:「在竟京做的那些,是他的志向所在,他少年时便祈盼能为朝廷效力,让天下苍生,皆有所归。如今新帝登基不过三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怎可因我一人之私,而扰乱他的谋划?」——这日曹错下朝回到府上,曹嫣然早就带着曹满在府上侯着他了,曹错抱起年幼的曹满,捏了捏他的脸,道:「你小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 曹嫣然帮曹满整理着衣襟,笑道:「他时时都念叨着想见你一面,让你带着他一起玩儿。」 「行,」曹错把人举高,道:「今日就让舅舅带着你玩儿。」 曹错繁碌之余,最喜欢逗他这个小侄子玩儿,刚出生那会儿他才跟个葫芦差不多大,现在好了,越长越大,越长越精神了。 曹满抓住曹错的两个耳朵,学着他母亲常说的话,咿咿呀呀道:「阿,阿远……」 曹错捏了捏曹满的鼻子,道:「没大没小。」 没过几日,曹错便辞去了朝中的职务,这三年的岁月,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却骗不过自己,他的心里,总是念着一个人的。——晚间的临州跟青天白日时的临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许卿湖平日就喜欢晚上泛舟水上,一来清闲,二来舒坦。 许卿湖在岸边停下脚步,给了岸边的船家一吊钱,拿着一壶酒就上了船,在碧水上泛舟。 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许卿湖卧在船上,时不时就会剥几颗花生嚼着吃,然后看着黑沉沉天幕上几颗稀疏的星点。 先前许卿湖也是在这里,和曹错相逢的,如今再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就像是大梦一场,许卿湖忽然心头阵阵发酥,就像有柳条刮过肌肤。 今时就同往日,也是迢迢水上,也是灯火通明,吵嚷热闹,只是却不见那只小狼。 许卿湖喝了大口酒,水上的夜晚放大了他的愁绪,他嘆了口气,一嘆再嘆,忽而凄凄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闻言船家笑了声,一边划桨一边应和道:「大人好雅兴,梨花早谢了,再过些日子,这海棠怕是也见不到了。」 许卿湖跟着哭笑了一声,无可奈何道:「谁说不是呢?」 行船的途中,船家向许卿湖说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时光匆匆,不能得知往后之事,只能牢牢把握好当下。 许卿湖继续饮酒,他想宣洩快要溢出心头的相思,但几次想开口却又都作罢,他没法把自己的思念说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听。 明月清风,何人把酒欲语迟?****府上新来的伙计笨手笨脚,做事儿总不精细,许卿湖便让他去守大门了,若是连守门的活都干不好,就该早早的打包好包袱,找寻下家了。 这天雾蒙蒙的,临州街上安静了许多,街头上来了一个只身打马过街的男子,马蹄声打破了街市的寂静,时不时会有人停下手里的事,偏过头去看这人,只瞧着他的外貌和衣着都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儿郎。 男子不顾旁人的目光,继续骑马,直奔许卿湖府邸。 「吁——」 男子在许府大门口停下,随后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很是利落。 守在门口无所事事的小伙计见有人前来,立马就打起了精神,警惕地看着陌生男子,问道:「公子是何人?所来何事?」 男子从容地走上门前的石阶,单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把摺扇,笑道:「你去告诉你们大人,小生曹知远,特意从竟京而来,找许大人要口酒喝。」 那伙计见曹错举止谈吐不凡,想来不是自己能开罪得起的人物,客气道:「那公子且先在此处等着,小人这就去转告大人。」 许卿湖正在后院种地,这些日子他总是沉迷于栽树,想看看来年梨花开了花,那个人会不会来。 小伙计一刻不停地跑去,生怕晚一步耽误了许卿湖的事儿而丢掉饭碗,他气喘吁吁道:「大人,有人找你。」 许卿湖继续忙活着手上的事儿,头都没有抬一下,不惊不喜道:「何人?」 小伙计道:「小人不知,只是听他说他叫曹知远。」 听到这个名字,许卿湖手上的动作兀地停下,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小伙计又重复了一遍:「曹知远。」 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许卿湖才放下手上的事,步履匆匆地大步往外头走,看到站在门口的人,许卿湖心跳都漏了一拍。还真是他。 曹错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和从前别无二样,道:「我还以为许大人不出来了。」 许卿湖面无表情,语气冷冷的闷闷的,道:「先进来吧!」 曹错一路跟着他,一直到许卿湖房中才停下,许卿湖拿了壶酒放在桌上,闲散坐下,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吧,所来为何?」 曹错嬉笑道:「听闻许大人这里有临州最好的酒,我今日特意前来,就是想讨一口酒喝。」 许久不见,这人倒还谦逊上了,许卿湖懒散地靠着身后的椅背,漫不经心道:「你从竟京不远万里而来,就只是为了讨口酒喝?」 曹错走到许卿湖旁边,含了口酒,突然跨坐在许卿湖身侧,许卿湖被他突然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迅速伸出双臂拖住他的腰背防止他摔倒。 第258页 「怎么……」 许卿湖话还没说完,曹错就凑过去堵住了他的言语,酒水从两人的唇齿间洒了些出来。 许卿湖含着曹错的柔软有些发烫的舌头,他喝过这么多酒,就属这次醉得厉害,一塌煳涂。 许卿湖忽而一笑,扣住曹错的后脑勺吻他,许久才松开,道:「你不是来讨酒喝的吗?这是做什么?」 曹错直勾勾地看着许卿湖的眼睛,道:「酒就是应该这么喝才对,竟京没人敢这样跟我喝酒,就只能来找许大人了。」 许卿湖仔细地抱着曹错,突然笑了一下,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了,他红着脸看曹错,道:「怎么样?滋味如何?」 「好酒,」曹错抬手抹了抹因为亲吻变得有些发红的嘴巴,笑说:「前些日子我辞去了竟京的职务,现在是个没地儿去的闲人了,就是不知道许大人这府上养不养闲人。」 「养啊,只要你来我就养,」许卿湖双眼迷离,薄唇微张,反覆地抚摸着曹错的双颊,痴痴笑道:「曹知远,阿远……」 曹错双手环抱着许卿湖的脖子:「嗯?怎么了吗?」 许卿湖含着曹错的下巴,不满地咬了一下,道:「我终于等到你来了,你再不来,我府上的海棠都要尽数凋落了。」 曹错抵着许卿湖的额头,沉声说道:「你可要慎重些,跟我在一起你不会有一儿半女,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许卿湖轻描淡写道:「不会,我已经养过儿子了。」 曹错竟然不知许卿湖还养过儿子,惊诧道:「是吗?什么时候?」 许卿湖抬眼去看他,往他脑门儿上一弹,道:「诚宜十六年,刚到尹安的时候,捡了只狼崽子回府上当儿子养。」 曹错推了一把许卿湖的肩膀,道:「你就胡诌吧。」 许卿湖忽而笑了一声,没什么别的原因,光是这么看着曹错,他就想笑。 他笑,曹错也跟着笑。 笑声在许卿湖府上的柔柔春日里徘徊。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更【蛇行】,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一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