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 第1页 [现代情感] 《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作者:璞玉与月亮【完结+番外】 文案: 杭攸宁生在1970年,是杭家最不起眼的小女儿 哥哥分配到了北京,姐姐杭雅菲是改革开放第一批女 她初中毕业,就陪妈妈一起开小卖部。 唯一的特殊的,就是嫁给了自己十多年的,许野。 婚礼当天,她被一个连环杀人狂尾随。 她清楚地看到许野眼睛里的……如释重负。 他费了好久的心思,才让那些亡命徒觉得,自己最爱的人是杭攸宁。 杭雅菲,终于安全了。 杭攸宁没有哭,她对上杀人狂的眼睛,小声道:「别紧张,我跟你走。」 没人知道。 她死去的父亲是最好的刑警,三个孩子中,只有她最像他。 八十罪案故事,侧重女性成长,女主是刑侦天才,男主是卧底警察。 第1章 大雨后坏人出没 夜路上尾随的男人,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慈祥长辈突然情慾化的脸,当女性所有的恐惧具象化。 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题记 杭攸宁从来没有想过,她还能再次遇到许野。 那是盛夏的午后,她正在小卖部理货,收音机咝咝啦啦的放着《岳飞传》,胡奶奶的家的小孙子跑进来,举着两分零钱道:「阿姐!我要买汽水!」 他身后跟着一群小伙伴,眼巴巴的看着。 杭攸宁从冰水盆里,拿出湃好的橙子汽水,波儿一声打开,小孩子们顿时发出一声快乐的惊唿。 小胖子拿在手里先喝了一口,然后慷慨的递给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喝一口,再往下传。 他们就这样轮流请客,一个夏天总有汽水喝。 喝完汽水,小胖子还不走,攀着柜檯,对杭攸宁道:「阿姐,你猜我上日看到啥东西?」 「看到什么了?」杭攸宁笑眯眯的问。 「阿姐给我一个橘皮糖吃一吃,我就讲。」 橘皮糖是自己家做的,橘子皮晾干之后,裹上一层糖稀,放在罐子里,又酸又甜。 杭攸宁从罐子里挟出来,一个馋猫一块。 孩子们酸得眉开眼笑,在蒋家里这一片,大人心里最能干的是雅菲阿姐,又漂亮又会赚钞票,可小囡们心里最欢喜的是攸宁阿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最重要的是,总给他们糖吃。 小胖墩卖足了关子,才道:「我看见杀人犯了!」 杭攸宁笑容收敛了些,她问:「在哪看到的?」 「上日夜头,我小叔叔带我捉螺蛳,看到河边有个男的,鬼鬼祟祟的跟着一个女的身后走。」 蒋家里这一片一贯太平,前一段却出了一件大事。 电厂的一个女孩下夜班,却到中午也没见回家,家人慌了,报警找人,第三天才从一个废弃的厂房找到她,衣服被剥光了,胸脯和下身都被划了好几个血窟窿。 她妈当时就疯了,现在一到夜里,就能听见悲怮哭嚎声。 说是外地盲流干的,兇手还没抓到,女孩们不敢再走夜路,走也让男朋友或者兄弟接一接。 蒋家里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之中,不知是疑神疑鬼,还是那兇手真的胆大包天,这几日又有几个女孩说,走夜路的时候,恍惚有人跟着。 孩子们不懂,只隐隐约约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来,最近有坏胚,很危险。 一个小孩问:「你怎么晓得伊就是杀人犯?」 「一看就晓得。」小胖子连比划带说:「头髮噶长,看不到眼睛,瘦精精,白潦潦,活似个水鬼,小叔叔讲,伊就是杀人犯,让我躲远点。」 小朋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要是我,我就一拳把伊给打趴下。」 「我把额头露出来,我外婆说,额头上有火,水鬼都慌火呢!」 淑芬小卖部前面是柜檯,后面是母女住的地方,张淑芬正在择菜,闻言探出头来,喊:「干啥玩意儿!小兔崽子又跑这儿来扎堆,写作业去!」 张淑芬素来很兇,小孩子们最怕她,顿时一闹而散。 天是有点暗了,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张淑芬对杭攸宁说:「下午你去进一箱汽水回来,顺便在公交站接你姐,路上黑,别让你姐自己走。」 汽水可不轻,杭攸宁道:「我自己去么?」 张淑芬看她这呆鼓鼓的样子就来气:「我去了谁给你姐做饭啊?推个自行车就回来了!一身的懒肉!」 姐姐杭雅菲大学毕业之后,在外贸公司上班,总出差,公司也有宿舍,一个月就回来一两次。 这一两次,对张淑芬来说就跟过节一样,今天起早抢到了一个肥嘟嘟大鱼头,跟笋片千张一起炖,就是一锅鲜掉眉毛的鱼汤。 杭攸宁被骂习惯了,挠挠头,就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买完汽水,雨已经下起来了,是江南地区常见那种濛濛细雨,不大,但是淅淅沥沥个没完没了。 杭攸宁把汽水绑在后座上,用雨衣罩好了,慢慢地往公交站走。 雨声淅沥,她想起小时候下雨的时候,爸爸用大雨衣将她裹得滴水不露,放在二八大槓上,他说:「宁宁,下雨天坏人容易出来。」 「为什么呀爸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云太多,把老天爷的眼睛遮住了,还有雨水一冲,把做坏事的痕迹给沖没了,人就像没做过坏事一样。」 那这样的小雨算么?还是只有老家那种磅礴的大雨,才会有坏人出来? 公交站并不远,离家也就一公里。 但要回去的时候,要走一条小路,一边是废弃饭店的外墙,一边是河边齐腰高的蒿草。 白天人来人往的,没什么事,天暗了一个人走,的确容易心里发毛。 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杭攸宁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杭雅菲下来。 她估摸着杭雅菲今天是不会回来了,这是常有的事。 她一边因为没见到姐姐而沮丧,一边又因为能独占大鱼头由衷的开心起来。 此时雨已经下得更大了,就像无数伶仃的小脚在河面上跳舞。 杭攸宁走在那条小道上,四下无人,静极了,只能听见雨水哗啦,哗啦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辆车经过,带起一阵水花,雪亮的车灯映亮了围墙上的影子——两道影子。 杭攸宁慢慢攥紧了手里的雨伞,她凝神的听着,除她之外,还有一个脚步声 轻得不能再轻,无声的踩过草茎,带着一点泥水…… 杭攸宁心跳越来越快,她想快点走,再快点…… 马上就要走到拐弯处的时候,突然!前面一道黑影冒出来!只扑向杭攸宁! 杭攸宁一直在留神后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无数道手电筒的光,就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破脚骨 流氓 ,总算扣牢唔 抓住你 ,公安局去!」 居然是邻居们,他们七手八脚的把一个男人被众人压在地上。 是尾随她的那个男人。 他头髮长得遮住眼睛,面色惨白,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确实像个水鬼。 这个年代,人口流动性差,勐地出现一张生面孔就足以引人注意了,更何况他长得这么特别。 「耍流氓,让伊吃生活!」 胡家的那个小儿子,胡丰兴奋道:「阿宁,没吓到你吧,我上日看到伊在这条路上晃荡,今朝特地埋伏起来,还真扣牢了。」 「水鬼」被摁着,还在笑:「你们凭什么抓我?没听说过走路也犯法?」 「唔那是走路么!唔那是尾随单身女同志!」胡丰吼过去。 几个人七嘴八舌道:「阿宁说,伊是不是一路跟牢你!」 「勿要慌,今朝扣牢他,蒋家里就太平了!」 杭攸宁一贯是蒋家里最老实的孩子,谁说什么,都笑眯眯的点头,像个面团成精。 所以谁也没想到,面团小声说:「他没有跟着我。」 胡丰急了:「阿宁,你覅要慌他,伢们都在这呢!」 「我没有。」她继续小声说:「他是我老家的一个阿哥,来看我,我正要带他回我家。」 胡丰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介哪个可能呢……上日伊跟踪女同志!我看得灵灵清清」 「哈,那你那时候怎么不上来抓我呢!没胆么?」压在地上的男人冷笑道,他的声音像老鸨叫一样嘶哑难听。 「他不是坏人。」 杭攸宁本就白净的脸,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更白得像一张纸,她很镇定道:「他叫许野,是东北辽西人,我以性命担保,他绝对不是坏人。」 许野脸上的狞笑,在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听不懂南方话,因此他没听真他们叫她什么。 东北没人叫「阿什么」,他的小妹妹,叫宁宁 第2章 菩萨赐的养家宝 打记事起,杭攸宁就认识许野了。 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千里之外的东北,那个四季都有凛冽北风的小城。 杭攸宁出生的那一年,父母都将近四十了,有了一儿一女,说好不再生了,却又有了。 东北有个说法,说夫妻隔了多年后突然有了个小女儿,是菩萨赐的「养家宝」,给两口子养老的,还能带旺整个家族。 但是杭攸宁是早产,生下来还没有小猫重,然后就是一路生病,小病好不容易熬好了,又来场大病,把家庭掏空的干干净净。 而且从小就呆愣愣的,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三岁多了说话还不利索。 张淑芬急了,就说送个富贵人家吧,这孩子咱们养不起。 她爸爸杭寻很宽厚的笑,说:「大凡有造化的人,都难养,老皇帝出生的时候产房里还闹妖精呢!」 他当时在警队当队长,按理说是个武夫,身上却带着一种旧年月里知识分子的气质,性子温和,但认定的事情是改不了的。 张淑芬最烦带孩子,杭攸宁发烧离不开人的时候,他就把她带去警察局里去,当时正是特殊时期,警局混乱,杭攸宁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爸夹克里,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她对这个人间最初的印象,就是人群。 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数都跟爸爸一样,是暖的,带着柔和的光, 可就在这些人中间,总会有一些人,是冷的,眼神像是故事里豺狼,这些人手上大多带着铁制的手铐。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而许野那时候是院子里的孩子王。 他手持红缨枪,带着一群人哇呀呀的疯跑过去,和一群男孩比赛骑自行车,不要命的从高坡往下沖,上树戳马蜂窝,院里人都烦他。有个建国前会看相的老头偷偷说,许家这小子,天生就是蹲大牢的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许野和杭雅菲同班,杭雅菲是三道槓的大队长,天不怕地不怕的许野,被她提着跟个小鸡仔一样。 「许野!去叫那帮臭男生打扫卫生!」 「许野!把作业给我收齐!」 「许野!我要去出板报,你帮我带一会我小妹!」 那时候附近幼儿园都关门了,杭攸宁不生病的时候,就坐在家里发呆,张淑芬怕给孩子呆傻了,就勒令杭雅菲带妹妹出去玩。 杭雅菲可是大队长,忙着组织各种学生活动,当革命接班人呢! 就把妹妹丢给许野。 许野很乐意,因为带孩子就不用参加班会,他可太烦班会了。 许野骑着他爸的二八大槓,把杭攸宁放在横槓上,满大街的冲刺,和小伙伴一同抛起她又接住,比谁扔得高。在她脸上画小八字,扮演太君…… 杭攸宁很喜欢许野,许野买两毛钱灶糖,会给她吃一口。不像她自己的哥哥姐姐,只会「边儿上呆着!别影响我学习!」 那天,许野去别的街区找人玩「扇啪叽」,也带着她。 啪叽是一些印着各种花样儿的圆形卡片,你要是能把对手的卡片扇飞了,就能把他那张拿过来,在东北小孩里,谁的啪叽多,谁就厉害。 「宁宁,哥今天给你赢一百个回来!」 杭攸宁点点头,腊月的天气,寒风吹得脸发痛,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快乐,许野派出的勐将,啪的把对方的卡片扇飞,很快乐,小伙伴们一起欢唿或者垂头丧气,也很快乐。 就像她自己也参与了这个游戏一样。 实际上她只是窝在许野怀里,呆头呆脑的看。 许野玩这个特别上瘾,陆续有人起身走了,他仍然在玩。 杭攸宁有点冷了,她对许野说:「小野哥,我想回家。」 「等会,哥把他们都打服了,就带你回去。」 她牙齿打战,仰头看向天空。 冬天的天空,是一种非常干净的宝蓝色,落日燃烧着,火焰里浮现着许多张面孔,那是她在警察局里看到的,或是狰狞,或是沮丧,或是悲伤…… 慢慢地,天上的火越燃越旺,连带她身上也跟着燃烧起来,她会变成一颗星星么…… 天已经黑透了,街面上的孩子都回家吃饭了,只剩许野和一个高年级男男孩,坚持借着路灯的光一决生死。 直到杭雅菲冲过来,一脚踩烂了他的啪叽,许野才从狂热中回过神来。 然后有一双手去抱他怀里的杭攸宁,许野下意识的去抢,却被另外一只手扯到了一边去。 东北零下二十度的冬天,杭攸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面色通红,怎么叫都不醒。 五点多的时候,杭雅菲回家吃饭,张淑芬问妹妹呢,杭雅菲就说跟许野一起玩呢,许野待会给送回来,这是常有的事情。 母女俩就吃了晚饭,就听起收音机来,听着听着就听入了迷。 直到七点,杭寻回家,问女儿呢,张淑芬才一拍大腿。 而这时候,杭雅菲怎么都找不到许野了。 那是东北最冷的腊月,一入夜,寒风跟刀子一样,杭攸宁穿着的是姐姐穿小的旧棉袄,既不抗风,也不抗冻。 那是杭攸宁最兇险的一次生病,医院说不中用了,趁着没断气,赶紧给孩子穿衣服吧。 穿衣服的意思是孩子下葬的时候,得给她穿一件新衣服,人死了,硬了,就不好穿了。 院里的老人都说,这孩子可能是童子命,要回去天上做神仙的,父母把她强留在人间,反而害了她。 张淑芬回去买装殓的新衣服,回来才发现,杭寻坐在病房门口哭了。 上过战场,杀过人,九尺的铮铮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张淑芬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是建设和雅菲出事,杭寻不会这么哭的。 他们都更像她,跟这院里所有孩子一样,是这片黑土地上快活蒙昧的小生灵。 只有杭攸宁,她从长相,性格、到那种跟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安静,都活脱脱一个杭寻。 而且就那么邪门,这孩子没离开过东北一天,但说话会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南方腔调——那是杭寻老家的口音。 她对杭寻来说不仅仅是个女儿,还是个陪伴,这么多年,他在东北,始终觉得很孤独。 现在,这个念想也没有了。 张淑芬鼻子一酸,她可怜她女儿,也可怜女儿的爸爸。 其实最可怜的不是自己么?从她肚子里生下来的骨肉,只活了五岁,结婚二十年的丈夫,始终跟她隔着心。 这时候,杭雅菲喊起来:「妈!妈!你看宁宁眼睛在动呢!」 她扑过去,握着妹妹的小手,喊着:「杭攸宁!你起来!你不听话,我再也不带你玩了!」 她是最优秀的大队长,她从来没闯过这样大的祸。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妹妹的人。 杭攸宁眼皮下眼珠在转,慢慢睁开眼睛,她呆呆的看着这陌生的病房,这是哪里啊?眼神最终定在杭雅菲身上,是姐姐。 她小声叫了一声:「姐姐。」 苍白着脸随即露出一个笑来,笑眼弯弯,很高兴的样子。 杭攸宁最终活下来,本来入殓的小衣服成了她过年的新衣服,她很高兴,她还是第一次穿新衣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第三天的时候,许爷爷带着许野过来。 许爷爷是老红军,孩子淘气可以,品行不端绝对不行。 因而生生打断两根竹竿,见了杭寻两口子的面,憋了半天就一句:「我当爷爷的……没脸见宁宁啊!」 许野蔫头耷脑的,道:「杭叔叔,张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不敢起来。 张姨在一边没说话,杭叔很温和道:「过来,看看妹妹吧。」 许野走过去,杭攸宁苍白着脸,看到他眼睛亮亮的,笑得像个花骨朵一样。 她拿出她藏起来的小碗,道:「小野哥,我给你留的。」 那年月,黄桃罐头是最稀罕的东西,只有生病了,父母才给买。 杭攸宁吃了一个不吃了,自己偷偷算,这个是给妈妈的,这个是给姐姐的,这是给小野哥的, 杭寻说:「宁宁,要跟哥哥说什么。」 杭攸宁才反应过来,道:「小野哥,我没事了。你别难受。」 她又说:「你带我玩是你心好,好人做好事没办好,也不能赖好人的。」 许野摸摸她细软的头髮,杭攸宁身上总带着一股中药味,又混杂着宝宝霜的香味,特别好闻。 「对对不起,宁宁,哥没保护好你。」 「下回就保护好了……」杭攸宁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小野哥,下回你还带我玩吗?」 大人们都笑了,许野没笑。 他心里难受得要命,他宁愿杭叔打他一顿,宁宁再也不理他了,也不愿意她这么懂事,他心绞着疼。 从医院回来之后。 许野把自己的「啪叽」都拿出来,密密麻麻,整整一个饼干盒。 「这些有人要么,没有我就扔了!」他在院子里喊。 钱小李激动得都结巴了:「小野哥,你真不要了!」 许野挥挥手,把铁盒子放地上,一众孩子们一哄而上,你争我夺。 从此之后,许野再也没碰过啪叽。 也没碰过任何让自己上瘾的东西。 第3章 冯程程回屋里厢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阳光极好。 淑芬小卖部早早开了门,张淑芬把汽水吊进井水里冰着,炒菜的声音从各家各户传来,孩子们正巴巴的等着,父母兑现去动物园的承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小孩喊起来:「 萧山话:回家 咯!」 那几年,正值《上海滩》如日中天,他们管漂亮女孩都叫冯程程。 杭雅菲从公交车上走下来,打开一把遮阳伞。 她带着墨镜,头髮烫得蓬松高耸,一件红色波点的连衣裙,腰身纤细,走进灰白的小巷子里,就像一颗亮闪闪的星星。 孩子们跟在她后面,又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起闹:「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做早饭的阿姨们从窗户探出头来,打招唿:「哎呀,雅菲噶漂亮,何个时候给你姆妈带个毛脚女婿回屋里厢?」 也有年轻的男孩,鼓起勇气说一句:「杭雅菲,你好哇。」 脸已经烧得通红。 张淑芬看见女儿连忙迎上去,接她的包,一边道:「你昨儿怎么没回来?」 「加班。」杭雅菲言简意赅,先拿了瓶汽水喝,边道:「杭攸宁呢。」 「去江边打拳,还没回来了呢。」 因为身体弱,杭攸宁从三岁开始,每天早起打一套拳,颳风下雨也不停。 雅菲嗯了一声,道:「妈,我要出差去北京,晚上的车。」 张淑芬迟疑了一下,道:「这么赶啊……那,你们公司报销住宿吧?」 雅菲抬起眼睛,先是冷哼一声,张淑芬心知不好。 可雅菲已经阴阳怪气起来:「报销我就不能去杭建设家去了?他那房子是金銮殿,我去不了?那房子谁买的?我爸拿命换来的钱!」 「祖宗,祖宗你小点声!」张淑芬连忙捂她的嘴,生怕让邻居听见:「能去,能去,有啥不能去的,我就怕你嫂子……你去!你去!」 杭雅菲翻了个白眼。 张淑芬嘟囔着:「一天天的,瞧把你厉害的,不知道我是妈你是妈!」 一边开始给她收拾东西,这可是长途,先煮五个鸡蛋,再煮点玉米,维生素面包得拿一包,瓜子山楂皮零食也得备一包,幸好家里开店的。 还得给杭建设带点冬天的衣服,省着寄了,还有亲家公,亲家母…… 杭雅菲去了里屋,淑芬小卖部前面卖货,后面住人。 住人的地方窄得转不开身,外屋是一张行军床,张淑芬平日里睡着,里屋是一个上下床,雅菲睡下床,攸宁睡上床。 杭攸宁打完拳准备回家做早饭,听小囡们说雅菲回来了,还挺高兴,打开门问:「姐,你早饭想吃什么?」 结果一本书就兜头扔过来,是本《血字研究》。 「杭攸宁,你怎么这么噁心人呢!床上堆得都是你东西!」杭雅菲噼头盖脸的骂。 杭攸宁呆了片刻,小声说:「你平时也不回来,没有地方放!」 「没有地方放你扔了去啊!自己多大地方放多少东西!」杭雅菲吼回去:「我不回来,就不是这家人!我的地方就成了你的地方是吧!」 杭攸宁不敢再回嘴,马上过去收拾,刚捡起书就被杭雅菲夺过来:「我说没说过,你再看这些毒草,咋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杭雅菲眼睛极大,瞪起人来有股摄人寒光,杭攸宁躲躲闪闪,不敢跟她对视。 刺啦一声,杭雅菲干脆利落的把书撕个两半,然后命令道:「捡起来收拾了!」 杭攸宁眼泪包在眼眶里,这是她好不容易借来的。 张淑芬匆匆过来,她也不敢惹杭雅菲,只能替小女儿把东西收拾了,一边道:「行了,去做饭去吧,成天看这些没个好,漏算了帐都不知道。」 杭雅菲从小就厉害,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正确路线代表,妈妈、哥哥、妹妹,都是需要她改造的对象。 张淑芬收拾出了四个包,两个是杭雅菲路上带的,另外两个是给杭建设的。她在门口收拾,有人问,她就提高了嗓门说:「我闺女去北京出差,顺便给她哥送点东西去!」 「淑芬交管能干。」邻居们道。 杭攸宁则满头大汗的在厨房炒菜,每次姐姐回来,他妈都很大方。 她加了点辣椒和豆腐,炖剩下的鱼头,这几天挖的马兰头 江南一带的野菜 ,嫩生生的,加了点五花肉炒了,又做了地三鲜和麻婆豆腐。 杭攸宁做着做着委屈就没了,馋没的,她很喜欢吃东西,但是平时张淑芬是不许这么做菜的,两人一块霉豆腐,就能对付一顿饭。 做完已经是下午了,杭雅菲的车是晚上的,吃完了就得走。 杭雅菲睡了一觉,出来吃饭时,终于气顺了,还夸了杭攸宁两句:「不错,有家里味道。」 张淑芬眉开眼笑,道:「真是怪,她来南方才学的做饭,可炒笋片都带着一股东北味。」 一般外地来的人,都要极力的显示自己已经融入了当地。 但是张淑芬相反,她始终不想让孩子们忘了自己的根在东北。 杭攸宁不搭茬,她吃饭的时候,向来是不说话的,全心全意的让每一寸味蕾,感受鱼头的鲜嫩、豆腐的滑嫩、野菜的清香,还有一大口米饭在嘴里,有点发噎的满足。 杭雅菲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道:「这个月工资,咱家也该买个冰柜了,正好夏天多卖点冷饮。」 张淑芬掂量了一下厚度,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还是我大闺女好。」 杭雅菲又对杭攸宁说:「你看柜檯的时候,就一边复习,今年再考一年,不然一辈子初中学歷么?」 杭攸宁点点头。 吃过饭,张淑芬仔细清点着要带的东西。 杭雅菲在屋里换衣服。 杭攸宁终于得到了空隙,她挪到了杭雅菲身边,小声说:「姐,我跟你说件事。」 「说。」 「我见到许野哥了。」 杭雅菲动作停在半空中,大概有二分之一秒。 「在哪?」 「就在前面,他们还以为他是流氓,差点给他抓了。」 胡丰他们并没有因为杭攸宁的证词而放过许野,还是把他扭送到了公安局。 杭攸宁不知道怎么办,想让姐姐去帮忙打听一下。 毕竟,他们曾经……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流氓?」 「什么?」 杭攸宁怔怔的看着杭雅菲,疑心自己听错了。 「当时不是有人说么。」她继续穿衣服,漫不经心的说:「他是蹲大牢的命。」 「还有。」她漂亮的眼睛扫了一眼杭攸宁,道:「你忘了那件事了么?他强姦了那个跳舞的女孩。」 上学的时候,许野是那一片很出众的男孩。 他不是时下流行的帅哥——那年月流行唐国强那一类温润俊朗的长相,许野眼睛不大,皮肤黝黑,属于那种一看就很淘气的类型。 身材倒是很好,不像那个年纪普遍的竹竿型,瘦,但有手臂上有肌肉线条,穿起背心打篮球时,特别好看。 用后来的话说,他有一种很「冷峻」的气质,四六不懂的年纪,就有女孩子给递情书了。 不过一般人也不怎么敢表达,因为他和杭雅菲是公认的一对。 那时候杭雅菲在学校里特别出名,不光是漂亮,她是全市优秀学生干部代表,当时穿了一件红格裙代表全市学生演讲,成了一半男孩的梦中情人。 而另一半在明恋,有几个街熘子为了看她一眼,蹲守在校门口,门卫大爷轰都轰不走。 许野挨个打回去。 从社会上的混混,到各学校的「棍儿」,东北管打架厉害的人叫「棍儿」,棍儿手底下都聚集着一群同样打架厉害的男孩。 许野是学校最大的「棍儿」,每到放学一甩书包,就带着他那群兄弟跑出去。把纠缠杭雅菲的人,挨个打服服帖帖的。 俩人都没承认过跟对方有什么关系,但是上学路上,杭雅菲在前面骑,许野带着一群兄弟,七扭八扭的在后面跟着。 这不是一对是什么? 直到赵明明的出现。 赵明明是打小学跳舞,准备去考文工团,听说格外爱臭美,听说每天晚上用电线卷头髮,笑起来声音嘎嘎的,活像是几百只鸭子。 她倒也没怎么着,只是经常来找许野,两人说悄悄话,别人都不许听,只能听见她嘎嘎嘎的笑声。 那是什么年代,流氓罪判死刑的年代! 况且牵涉其中的两人,都是风云人物,这段三角恋成了学生们最劲爆的八卦,连还是小面团的杭攸宁,都被人问:「哎,你姐姐什么时候打倒赵明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许野上个礼拜还来接你,没跟你说他喜欢谁么?」 杭攸宁冥思苦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小野哥带我吃了炒油茶面!老好吃了!」 大家拿小面团没办法,只好继续密切关注着这件事。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赵明明死了。 她吊死在学校的舞蹈教室,死前穿着一件泛黄的练功服,勾勒出少女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和小腹无法忽略的隆起。 警方调查了她的关系网——和她有关系的男性,只有许野。 他们搜查了许野的家里,发现了赵明明的内裤,和一些其他的私人衣物。 初步判断,两个中学生发生了性关系,赵明明怀了孕,无法跟家里人交代,只能走了极端。 许爷爷当时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在地上,醒来之后他就找拐棍,他体面了一辈子,他要打死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可许野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 「他是被冤枉的。」杭攸宁看着杭雅菲,她很少跟姐姐顶嘴。 杭雅菲没理她,收拾东西准备走,却被杭攸宁拦下了。 「他不是坏人,爸爸说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的眼睛不会错……」 「能不能别再提你的眼睛了!」杭雅菲忍无可忍的叫起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世界上没有特异功能,那是爸爸蒙你的,逗你玩的!」 杭攸宁说:「爸爸不会错。」 杭雅菲勐地一把将杭攸宁推倒在墙上,她死死盯住杭攸宁的眼睛,单眼皮,平平无奇的一双眼睛。 「爸爸错了。」杭雅菲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的眼睛真的有那么神,他就不会死!」 第4章 夜半孤灯人未眠 夏天的傍晚,小卖部门口聚集着一群小孩,聚精会神的听着杭攸宁讲故事。 「半夜,小阿姐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她就问,姑婆,你吃何个东西啊?姑婆讲,吃的是大枣啊,她说,那你给我一个。」 小囡们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小阿姐拿在手里一看,哪里是大枣啊!分明是小阿弟的脚趾头!」 「啊!」 孩子们尖叫起来,有个别胆小的吓出了眼泪,哭爹喊娘的跑出杂货店:「外婆!外婆!」 杂货店门口乘凉的老人,各自抱住自家孙孙,有的被孩子那傻样逗笑了,也有的回头埋怨:「阿宁,你就弗好讲个好听的?弄得来慌兮兮」 杭攸宁挠挠头,道:「我爸爸就是这么给我的讲的。」 胡奶奶只好安慰着自家小金孙:「人带着五百年道行,何个鬼啊神啊,都慌人!」 一旁的三叔公拿了手绢放在小孙女鼻子上:「你也活该,明晓得阿宁姐欢喜讲鬼故事,还天天来,来,擤!」 小孙女擤出鼻涕,抽抽噎噎道:「就听,我欢喜听。」 小孩子们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缓过劲儿来就缠着杭攸宁再讲一个。 杭攸宁道:「不讲了不讲了,阿姐还要理货呢。」 胡奶奶摇着蒲扇,问道:「你姆妈呢?」 「我姐出差,我妈去火车站送她了。」 东西太多,本来应该是杭攸宁去的,但姐妹俩吵了架,张淑芬只能自己去了了。 老人们边乘风凉,边讲闲话:「淑芬能干的,老早寡妇一个到这边,谁能想到供了两个大学生!」 「个歇辛苦到头,儿子在北京讨了老婆,丈人老头还是大官呢,大女儿能赚钞票,还有阿宁给她养老。」 「阿宁乖的嘞!」 夜风起了,给闷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与此同时送来了远处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也像是野兽的哀嚎。 老人们脸色变了,孩子们停下捉迷藏,懵懂的问:「外婆,是何个声音?」 「小囡覅瞎打听!」 胡奶奶第一个捂住胡壮壮的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是那个被害女孩的姆妈。 那女孩叫纪小南,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也就仅次于杭雅菲。 刚上班第一年,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她本来是跟他妈说过的,觉着下夜班的时候心里不踏实,能不能让弟弟接一下。 弟弟要考大学的,当然没有时间接她。她妈还骂了一顿:「瞎讲八讲,我上了一辈子班,怎么就没有这些事体。」 结果后来第一眼看见女儿的尸体时,她就直挺挺的倒下了,然后就疯了,一到夜里就哭喊着到处去接女儿,家人把她锁起来,锁不牢。 老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你讲,什么畜生能办这种事?」 「不讲是盲流么,这日子真当是越来越乱。」 老人们再没乘凉的兴致,陆续拉着孩子回屋,胡奶奶嘱咐杭攸宁:「阿宁,夜里头睏觉把门锁牢。」 三叔公却道:「锁牢怎么好赚铜钿?阿宁武术白练了?」 大家都笑了。 整条街慢慢地陷入黑暗,只有淑芬小卖部还亮着昏黄的光,飞蛾扑腾着,像是点点流星。 张淑芬打来电话,说夜班车没了,她去姑姑家睡一晚,让杭攸宁自己先睡。 杭攸宁应了一声,继续算帐,她数学不好,因而每次算帐都格外聚精会神,一边拨算盘,一边喃喃念叨:「汽水五分,雪饼两分钱,那糖球多少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杭攸宁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居然还有人买东西么? 她问:「谁啊?」 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压得很低:「老闆,我买包西湖。」 淑芬小卖部做的是熟人生意,杭攸宁听出来这不是认识的人,心下有点发毛,她说:「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对方没有再说话,杭攸宁以为他走了,继续低头算帐。 声音再次响起:「老闆,你一个人在家?」 夜静极了,这句话也格外的清晰,杭攸宁只觉得一阵奇异的寒意,从嵴背慢慢泛上来。 她熟悉这种感觉。 杭攸宁慢慢抬起头,她看见小卖部的门虚虚地合拢着,中间是一道黑漆漆的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她知道,门上那把锁只是虚挂在那里,锁头并没有摁牢——这是张淑芬的习惯,怕夜里有人买东西,开锁麻烦。 杭攸宁并没有应声,只是轻手轻脚的从柜檯绕出去,她要把门锁紧。 四周一片死寂,连蝉鸣声都停了,杭攸宁只能听见自己唿吸声。 那个人一直没有再开口,她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一直等在门口。 只要他稍微推一下,就会发现,门根本没有锁。 杭攸宁的手终于搭在了锁链上,将将要摁下去的时候,突然!门骤然被大力的推开! 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门缝中,同时一只枯藁似的手死命扒住门框,就要把门扒开。 杭攸宁吓得心脏骤停,她条件反射的把锁链扣上,可是链子太长了!一颗披头散髮的脑袋已经钻进来,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嘶——嘶——」 「小南!姆妈来接你下班了!跟姆妈回家!跟姆妈回家!」 杭攸宁定睛一看,眼前这面容狰狞,双眼通红的人,竟然正是那个被害女孩的妈妈。 这个女人姓陆,也是电厂的女工,很精神的一个人,在菜市场讲起价来尤为厉害。 而现在,面容灰败,形容枯藁,像是一颗会动的骷髅头,头被卡住,却不觉得痛似的,仍然在疯狂的转动。 「阿姨你别动。」杭攸宁怕她受伤,把锁打开了。 陆阿姨挤进来,像只野兽一样去闻,去看:「小南呢?小南去何个地方了?」 「阿姨,阿姨——」杭攸宁连忙拦住她,道:「这是杂货铺,小南阿姐不在这。」 女人就像没听见一样,横冲直撞的,把不大的屋子翻了遍,才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她垂着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昏黄的灯光下,沟壑纵横。 杭攸宁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倒了杯温水,小声的劝慰:「阿姨,你没事吧?小南阿姐不在这,她回家了。」 女人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地上,许久,才晃晃悠悠地起身,她似清醒,也似疯癫:「孩子,谢谢你,阿姨不喝了,阿姨接你阿姐去。。」 她推开眼前的水杯,直挺挺的走了。 杭攸宁追到门口,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陆阿姨走了几步,就跌在地上哭嚎起来:「小南,囡囡啊,你不要姆妈了吗 ?」 那是只有失去幼崽的母兽才会发出的,哀怮至极的哭喊。 杭攸宁想去扶她,可是夜太黑了,就像隐藏着无数不怀好意的人影,她实在是害怕。 只能远远地的喊着:「阿姨,你别走了,不安全……我,我让警察送你回去。」 小卖部的电话,是可以报警的。 陆阿姨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她哭完了,又直挺挺的起身,往前走。 杭攸宁看着她慢慢地走远,她把门锁上,藏在被子里,可是她想起那个问她买烟的男声。他应该还在不远处。 她又想起了杭寻,爸爸也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往外走。 杭攸宁咬咬牙,她抓起钥匙和手电筒追了上去。 「陆阿姨,我送你回去。」追上陆阿姨的时候,杭攸宁的声音已经带了些许哭腔。 她从小就胆小。 这条路没有修路灯,整条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不远处地河水,哗啦啦地响着。 而旁边的陆阿姨一会哭,一会嘿嘿地笑着。 杭攸宁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怕不怕,可是她真的已经快怕得哭出来了。 就在她要随着陆阿姨拐入胡同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许野只觉得自己手下是一条泥鳅,还没反应过来,杭攸宁已经顺滑的出现在他身后,冰凉的小手,准确无误的卡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 「宁宁!」他叫了一声。 杭攸宁这才回过神来,她盯住许野,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真的吓坏了。 第5章 谁都可能是坏人 杭攸宁知道许野早晚会被放出来的,她坚信他不可能是跟踪女人的坏蛋。 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 许野问:「大半夜的,你跑出来什么?」 「这个阿姨跑到我们家去了,太晚了,我怕她出事。」 她没有提那个买烟的男声,南方的村镇本来就无数暗流涌动的河道,一脚踩空就容易出危险。 许野打量了一下陆阿姨,道:「你管人家闲事,你就不怕你自己出事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许野指了指巷子口,道:「她把你往这儿一带,突然不疯了,死死的拉住你,那里如果突然出现一个男的……」 杭攸宁下意识的往那边看去,巷子口黑漆漆的,只有能看见屋檐上的荒草摇曳。 突然!黑暗中真走出一个人来! 「姆妈,你跑何里去了!」 是陆阿姨的儿子,他满脸焦急,嗓子都哑了。 他看向杭攸宁,两边都觉得眼熟,毕竟淑芬小卖部距离这里不过两条街,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去买过东西,但也叫不上名字来。 杭攸宁解释道:「我是开杂货店的,阿姨跑到我们那边找人,太晚了,我怕危险。」 「多谢阿姐,一歇功夫就跑噶远,急煞我。」男孩应该还在上学,满头是汗的鞠躬,又迟疑了的看了一眼许野。 杭攸宁道:「这是我阿哥。」 男孩连忙道:「多谢阿哥阿姐,天头太晚,来家里,吃碗甜酒。」 他又道:「姆妈,我们回家了。」 陆阿姨也累了,只是尚在念叨:「我接你姐姐去。」 男孩耐心地哄:「走吧,我姐姐在家等你呢。」 杭攸宁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他们不是坏人。」杭攸宁说。 「谁都有可能是坏人。」许野道:「包括我。」 杭攸宁仰头看着许野,她太瘦小了,他的影子可以完完全全的覆盖住她。 他的脸却看不清楚,夜里静极了,只能听见河水泠泠的响声。 她想起很多年的那个深夜。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蜡烛的灯影摇曳,杭寻的黑白照片就放在客厅中央,温和地朝着来奔丧的人微笑。 那时候杭建设已经下乡了,没能赶回来。是杭雅菲作为跪在一边守着长明灯,一边给客人们还礼。 张淑芬坐在里屋,失魂落魄地折着纸钱,婶婶阿姨们陪着她哭。时不时压低了声音议论:「作孽啊,他杭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 「真是邪门,你说那疯子早不出来晚不跑出来……」 杭寻死在自己家门口。 一个疯子,从医院跑出来,挨家挨户敲门,人不开门,就一直敲,人一开门,就一声不吭的砍下去。 在走廊里,刚好遇到了下班回家的杭寻。 杭寻身中了十九刀,成了血葫芦,最后爬到自己家门口,用后背抵住门。 因为他小女儿还生病在家,他最后还想保护她。 「要说平时,莫说一个疯子,十个疯子他杭叔也不在话下啊。」一个婶子压低了声音:「可就那么巧,偏偏是刚伤了胳膊,这事就好像……冲着他来似的。」 「别瞎说话!」老赵奶奶经歷的事情多,连忙喝止了众人的胡思乱想。 可一会趁着没人看见,她自己小声对张淑芬道:「淑芬,你可得加小心,这世上啊,什么人都有。」 张淑芬心乱如麻,勉强的点点头。 夜风卷着燃烧的纸钱,飘向空中,已经凌晨两点了。 杭攸宁像只猫一样,坐在楼道门口,呆呆的看向前方。 不知哪里的狗叫了起来,两道黑影缓缓地从不远处走过来, 杭攸宁盯住那两个黑影,勐地站起来,随即回头想要关门。 可是还没等关上,一只手就放在她的肩膀上。 「是宁宁吧。」一个男人露出笑容,整齐的八颗牙齿:「我是你表叔,还记得我么?」 旁边的女人也笑吟吟地看着杭攸宁,两人的笑容如同复制粘贴一样,嘴角的弧度,露出的牙齿,毫无温度的眼睛。 黑暗中,这两张同一样式的笑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杭攸宁。 杭攸宁想叫,想哭,可事实上,她木着脸,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两个人。 「你是……建军吧?哎呦,这大老远的。」张淑芬听见动静,走出来,勉强笑着打招唿道:「这是弟妹吧?」 「表嫂。」男人叫了一声,眼圈红了:「我接到电话我都蒙了,我没想到……」 两人被迎进去,给杭寻上香,进到里屋跟众人寒暄。 而杭攸宁始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杭雅菲想叫她去睡,却发现平日里温吞吞的妹妹,眼神兇狠,像只炸了毛的猫。 杭寻是个,只有一个表弟在北京,平时不怎么走动。 这次听到信,居然带着媳妇儿大老远赶过来了。 表弟能说会道,像亲兄弟一样,帮着跑前跑后,媳妇也是个能干的,几个婶婶阿姨赶不完的活,她一个人就给张罗完了。 张淑芬心里特别感激,嘱咐孩子们一定要招待好表叔和表婶,雅菲还好,攸宁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躲得远远的。 丧事办完,他们就要走了。 那天夜里,弟妹让表弟先回了招待所,说妯娌两个,要说点贴己的话。 她们躺在床上,弟妹道:「表嫂,说句老实话,这人活着就是活孩子呢。」 张淑芬以为是安慰她没了男人,只是讷讷的点头。 弟妹道:「不怕你笑话,我和建军结婚快二十年了,没有孩子,这日子过得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她笑着,终于绕到了正题上:「如今你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也艰难,如果有缘分的话,过继给我一个。」 张淑芬有点愣神,道:「你的意思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弟妹连忙道:「表嫂,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我们早就想在外面抱个孩子养老,可是万一养个狼崽子,那不是遭罪么?我真的喜欢你这俩丫头的品行,是真的好。 张淑芬不能不心动。 那可是北京,他们都是正式工人,姑娘去了,说不定也能顶班进厂,从此之后就是北京人了。 最重要的是,杭寻在的时候,他们俩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以后她一个寡妇,真的不知道日子该怎么往下过。 第二天,张淑芬凑了肉票,买了两斤猪肉,给孩子们包白菜猪肉的饺子吃。 张淑芬对待吃方面,一向抠门,连杭建设都看直了眼睛,一口一个,吃得狼吞虎咽。 「你饿死鬼托生啊!」张淑芬一筷子打过去,骂道:「给你妹妹吃点!」 「我不吃。」 杭雅菲一口都没有动,只是看着杭攸宁,眼神不知是怜悯还是庆幸。 杭攸宁并没察觉出来,饺子好吃,肥嘟嘟的,一咬下去满口肉香,她吃得很香。 吃到第五个,她停了下来,偷偷地看看妈,又看看姐姐。 张淑芬一筷子打在她头上:「好好给我吃,什么毛病。」 这是杭攸宁打小的习惯,她总是很饿,所以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忍不住藏一点,张淑芬总是暴跳如雷的在她枕头底下发现,吃了一半的柿饼,手纸包着炉果,干瘪的鸭梨。 杭攸宁揉揉头,不敢再藏,只说:「妈妈你吃吧,我不吃了。」 张淑芬又给她挟了一个,道:「吃吧,吃饱……好坐火车。」 第6章 毒蛇的影子在她笑容里时隐时现 杭攸宁手里的碗被她砸了,没砸好,只是豁了个口。 她这辈子没任性过,缺乏发脾气的经验,只是看着张淑芬,克制不住的抽噎着。 「砸,都他妈砸了,你也得走。」张淑芬看都没看她一眼,叮叮噹噹的收拾碗筷。 杭建设在一边劝:「那是北京,有天安门,多少人做梦都想去,再说了,你就去看看,实在不行再回来!」 杭攸宁推开他的手,有生之年第一次兇狠顶嘴:「那你怎么不去呢!」 「这什么话,我都多大了,另外我是……」他想说,他是杭家唯一的儿子,可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张淑芬在厨房喊:「建设你走你的,不用管她,不识好赖的东西!」 杭建设最终出门去同学家了,把门摔得山响。 客厅顿时空了,只剩下杭雅菲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喝着剩下的稀粥。 杭攸宁走到她身边,红肿着眼睛,还在一抽一抽的啜泣。 「姐。」她终于带着哭腔说出口:「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真的不是好人。你救救我,我都听你的话。」 这是一个杭家父女之间的秘密: 杭攸宁一双眼睛,能看出谁是坏人。 第一次发现这个能力,她才三岁,从一堆照片里,准确无误的找出杀人犯的照片。 杭寻觉得有趣,又打散了照片,让她选。 她愣愣地看着,又选对了。 说不上是特异功能还是小孩子过于敏感的直觉,总之,杭寻发现后,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她,他给她看大量的图片、照片。 甚至,让她面对面的去看嫌疑人。 杭攸宁盯住那些人,他们都一样面容憔悴,脸上布满了愁苦的纹路,不停地重复着:「我没干过,我这辈子只知道种地,我真是没干过。」 杭攸宁小小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他是坏人。」 「为什么,宁宁,告诉爸爸?」 那是个老人,一条腿是瘸的,中了一辈子地,老实巴交的。 可是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某种动物性,又凶又狠的东西浮现在那张人类的脸上。 杭攸宁无法解释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觉得害怕,她把头埋在杭寻身上,小小的身体不停地抖。 她说:「就是坏人。」 后来案子侦破,从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的院子里,挖出了被害人的头骨。 张淑芬很反对这个游戏,那么小一个人,在家拿那些杀人犯的照片玩,瘆人极了。 杭寻说:「这有什么,小动物都能感知到危险,这叫动物直觉,我小时候也有,后来心乱了,就分不清楚真假,宁宁以后,就不怕遇到坏人了。」 这种奇怪的能力,主要针对于杀人犯,在警察局之外的地方,杭攸宁很少看到让她产生「直觉」的人。 但在那个表叔的妻子脸上看到了。 她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阔鼻子,嘴唇很小,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 可她像一只蛇。 那种冰冷的,慢条斯理的狠毒,就在她抬眼低眉间,唿之欲出, 所以杭攸宁是真的很怕,落到这个女人手里,她一定会死。 杭雅菲终于吃饱了,昏暗的白炽灯下,她就像一座白玉雕琢成的神像。 那么美丽,也那么的……冷漠。 「我怎么救你呢?不是你,就是我。」 说完,她起身进了屋子。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视过杭攸宁的眼睛。 杭攸宁站在客厅里,她才八岁,已经绝望得想到了死。 死了,妈妈就会后悔把她送走了,哥哥姐姐会抱着她使劲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但是她不能死,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给爸爸报仇。 那一晚,趁着妈妈睡着了,她偷偷地跑出门去。 东北的风唿唿作响,把眼泪吹干了,脸颊上发着痒。 转了几个胡同,又翻过一座煤堆的山,她跑到了一片低矮的平房,又七拐八拐的跑到了一户人家,咚咚咚地敲门。 许久之后,一个矮胖的男孩打开门,语气不善的问:「谁啊?」 杭攸宁小声说:「我找小野哥……我找许野!」 「你谁啊?」 「我是他妹妹。」 男孩打量了她一下,带着一点她不懂的猥琐,道:「哟,他哪来这么大点妹妹,这也太变态了。」 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 「少他妈在我妹面前喷粪。」 许野穿着一件白背心,露着好看的肌肉线条,漫不经心地靠在门框上,问:「咋了?」 在看清楚杭攸宁脸上的泪痕后,他马上蹲下来,声音也严肃起来:「谁欺负你了,说!」 那时候,许野被放出来了。 杭寻亲自调查,并且跟所有人解释:许野跟赵明明的案子没关系,他是个好孩子。 但没人信,大家像躲传染病一样躲着许野,连看着他长大的那些爷爷奶奶,远远地看他走过来,也立刻收拾起小马扎忙不迭的跑远。 那时候许爷爷已经去世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退了学,每天家也不回,跟一群街熘子混在一起。 但偶尔还是会去学校找杭攸宁,一脚踢飞他们班爱欺负人的男同学,不知道从哪赚了钱,给她买包炉果或者糖雪球,还有就是教她做作业。 许野虽然爱打架,但退学前成绩很好,中考时还超了杭雅菲三分。 「有什么事到东平路那片小平房,孙胖子家找哥,记住没?」他嘱咐她。 所以杭攸宁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小野哥,我跟你一起行不行?他们真的是坏人,我不想死——」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孙胖子家父母都没了,所以他们家成了附近街熘子们的聚集的地方,此时炕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七八个男的,地上全是菸头和瓜子皮,倒是有台收音机,放着《岳飞传》。 而杭攸宁坐在小板凳上,穿着一件干干净净小裙子,小脸洁白,红着眼睛,像只小兔子。 「不行。」 许野蹲在她面前,板着脸道:「跟我在一起干嘛,当女阿飞啊?你得好好的上学,懂吗?」 杭攸宁哽咽道已经说不出话来,任由许野粗鲁的用毛巾给她抹了把脸,道:「走,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杭攸宁被带去了火车站,表叔和表婶一人一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不停地挣扎,挣不开。 张淑芬说:「他表叔,孩子小不懂事,你不要了给我送回来,不要打。」 「知道了嫂子,放心吧。」 火车发出尖锐的鸣笛声,张淑芬追着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她可能哭了,也可能没有。 杭攸宁没有看见,她被那个表婶紧紧的抓住手腕。 他们买的站票,表婶靠在车窗边,和气地对杭攸宁道:「别怕,等到家了,表婶给你好多大白兔好不好?」 毒蛇的影子,在她的笑容间时隐时现。 杭攸宁一边用力挣脱着,一边一字一顿的说:「你是坏人。」 表婶笑容慢慢地收起来,她很讨厌这孩子的目光,干净像水洗过的刀刃,直捅到心窝里去。 表叔不耐烦开口道:「别跟她多说了,小心暗雷子。」 杭攸宁不知道什么是暗雷子,她只是很绝望,他们俩一左一右的拉着他,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窗外,风景在飞速变化,她熟悉的一切,也在飞速的远去…… 第7章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奉天站到了——」 这是大站,一瞬间涌上来大量的人群,表叔怕挤丢了,想把杭攸宁抱起来。 可就在这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小子,把我钱包还给我!」 表叔懵了:「你说啥?」 「少他妈装蒜!」对方满脸胡茬,是个典型的东北大汉:「偷到你爷爷身上了。今天不交出来,把你肠子打出来!」 那年月,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扒手,周围人议论起来,有人慌里慌张的开始检查自己的钱包。 下一刻,一只手拉住了杭攸宁,勐地往车门跑去。 正是孙胖子,他靠着体型优势挤出一条路来,带着杭攸宁瞬间挤远了。 表婶顿时尖叫起来:「偷小孩了!站住!站住!」 她扒开前面几个人,没命似的朝他们抓去! 人实在太挤了,他们将将跑到车厢中间,表婶已经追上来,那只手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杭攸宁的小辫子。 这时车上的乘客已经反应过来不对劲,开始阻拦孙胖子:「你干什么啊!」 孙胖子高喊:「她才是贼,她拐了我妹妹!」 拐子这词儿建国前是有,可是这年月,怎么可能有拐子呢?人们懵了。 就在这时候,孙胖子用身体挡住表婶,把杭攸宁推到前面去,喊道:「别傻,跑啊!」 杭攸宁茫然,一切都像是慢动作,旁边的乘客们吃惊地看着他们,前面正在挤过来的乘警,后面面目狰狞的「表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宁宁!「 车窗外,刺目的阳光之中,是许野的脸,他攀附着车窗,奋力招手:「宁宁!下车!」 杭攸宁一直是慢腾腾的,不争不抢。 可是那一刻,她疯了一样推开了面前挡路所有人,爬上了桌板,朝许野伸出手。 许野一把抱住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打横抱起她就跑。 身后,人群们都是一脸懵,表婶抓了个空,探出头来吼道:「砍脑壳的!等老子哪天收拾你龟儿子!」 火车已经开动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许野终于把她放下来,四仰八叉的躺在大马路边上,大喘气。 杭攸宁趴在一边,慌里慌张的推他:「哥,你别死。」 「你才死呢!」 许野不耐烦地推开她,道:「不说好往车门跑么!」 「他们拽我拽得太紧了。」 杭攸宁给他展示自己的手腕,两道深深地红痕,又着急道:「胖子哥他们咋办啊!」 「他们有的是办法,另外就算乘警去调查,我们也没做错事。」 批评教育两天就放了,这对胖子他们说,已经是虱子多了不愁的事情了。 杭攸宁还在愁:「等我回家,他们再回来接我怎么办?」 许野抻了个懒腰,道:「放心吧,就算他们把你带到北京去,哥也能把你抢回来。」 杭攸宁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眉眼弯弯,像两个小月亮。 许野看她笑,自己也笑了,他很久没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那,我们回家?」杭攸宁道。 「回啥家,来都来了,逛逛去。」 杭攸宁还没听过「旅行」这个词,就开始了她人生第一次旅行。 他们去看了一百年前老皇上待过的房子。 去了全省最大的百货大楼,这里什么都有,爸爸那辆「白山牌」自行车就是在这里买的,副食店里码着高高的蔬菜、香肠、燻肉,还有北京的六必居小菜;上海的大白兔;长春的人参麦……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柜檯上的收音机里放着音乐,走远了,它还在杭攸宁心里悠悠扬扬地响着,像是做梦一样。 晚上,许野带她下了馆子,给她点了一盘三鲜馅的馅饼,自己要了一瓶八王寺汽水。 杭攸宁吃得很香,之前她妈包的饺子,她因为哭得太过勐,全给吐了。 这个馅饼更好吃,饼皮油酥酥的,馅不咸不淡,她含在嘴里,久久捨不得咽下去。 许野很爱看杭攸宁吃东西,她吃得很香、专心致志,但也没有男孩那种饿虎扑食的难看,小口小口的,每一口都吃得很幸福、很陶醉。 他想,以后要赚很多钱,让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他又想,自己已经没有以后了,现在就是个下三滥的小混混。 晚上八点多,他们才回了辽西。 杭建设已经回青年点了,张淑芬在昏黄的灯光下织毛衣,织着织着,她就问杭雅菲:「我怎么听见你妹妹叫我呢?」 杭雅菲在写作业,不耐烦道:「什么动静也没有。」 张淑芬只好继续织毛衣,可是这时候敲门声响了,她坐不住了,小跑着去开门。 是收煤气费的。 张淑芬讪讪的坐下,杭雅菲道:「妈,你真捨不得就把她接回来,别整这齣。」 下一刻,门被咚咚得敲响了。 张淑芬打开门,是许野,还有她的小女儿。 之后,又是吵,又是骂,全院的邻居都出来看笑话,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张淑芬才满脸不情愿的让他们进屋。 许野道:「张姨,我不进来了,是我把宁宁接回来的,以后宁宁这份口粮,我给你送来。」 他又说:「张姨,杭叔对我有恩。」 张淑芬看着这十五岁的男子汉,想骂,又想笑,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时候杭雅菲从屋里出来,她冷道:「我妹妹不用你管!」 说罢,她啪的甩上门。 许野站在那里,周围人避之不及的眼神,让心头刚揣着的一股热乎劲儿,慢慢的消散了。 他转头往回走,快走到孙胖子家的时候,他发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用油纸包好的两个馅饼。 不知道是杭攸宁什么时候塞进来的,死丫头打小就爱藏东西,然后偷偷给他吃。 许野心里软成一片,他想,他男子汉大丈夫,还能当一辈子混混? 就算当一辈子混混,他也能保护妹妹,也能供得起妹妹吃馅饼。 这样一想,眼前黑漆漆的路,也敞亮多了。 —— 进了屋之后,发现孙胖子居然先回来了。 许野道:「他们没为难你?」 孙胖子一脸神秘,凑过来,道:「你妹真的有点东西。」 「什么?」 「那俩人好像真不是好人。」孙胖子连比划带说:「见到警察比我还慌,支支吾吾的说半天说不明白,下一站就跑了。」 许野愣了。 杭攸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们是坏人,他们会杀了我,我不想死!」 他把杭攸宁抢回来,纯粹是因为她不想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他全然没有想过,她说得是真的,这不可能啊。 一来,那个表叔真的是杭寻的表弟。 二来,杭攸宁只是个孩子,孩子怎么能看出来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直到多年后,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张通缉犯的照片。 那女人,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阔鼻子,嘴唇却很小,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 她作恶多端,拐卖了几十个女生,还杀过人。 她是他们那个时候,还没听过的——人贩子。 第8章 刺目的红裙子 张淑芬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抱着一只大西瓜。 她眉飞色舞,逢人就讲:「火车站那边,有人推了个板车卖西瓜,卖不完剩下的,一分钱一斤,这么大的西瓜呢。」 杭攸宁一听,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去姑姑那里,肯定是在火车站睡了一夜。 不过她也没拆穿,接过西瓜浸在井水里,一边想着,怎么跟她妈开口说许野的事情。 张淑芬本来进去换衣服,刚进去,又急三火四的跑出来:「杭攸宁!你姐的衣服呢?」 「不是在窗户那边晾着呢么?」 「没有了!」 杭雅菲那件时髦的红裙子,怕坐火车给弄脏了,就留在家里了。 杭攸宁连着其他衣服一起给洗了,晾在了后窗边上。 那时节一般都是把晾衣杆在窗外头,但是她就怕人顺手牵羊,晚上就把杆子支在屋里头,借着窗缝的风吹。 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把家翻了个底朝天,都盼着千万是杭攸宁记岔了,可是家就这么大,没了就没了。 张淑芬越找越窝火,最终一把扯起杭攸宁的耳朵,把她拎到小卖部门口,大声骂:「你瞎啊你!你姐那衣服多贵啊!现在有的是犯贱的贼骨头,瞧人家穿好的就眼热……」 杭攸宁知道,这不是骂她,是骂给左邻右舍听呢。 杭攸宁不停地说:「妈,你小点声,小点声。咱们生意做不做了……」 张淑芬也知道,但她忍不住,杭雅菲在穿上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说不定这裙子得几十块。 几十块,天爷啊!够她们娘俩吃俩月了。 这个点大家都在午睡,陆续被吵醒了,都出来看热闹。 胡奶奶道:「估计是看雅菲穿着噶漂亮,眼红,夜里就来当贼骨头。」 赵婶也说:「慌煞个人!夜里攸宁小囡一个在家里,有贼趴窗户!」 「衣裳是小事体,安安耽耽是大事体,想想那个电厂小囡……」 「讲的对,淑芬,你多瑟小心。」 张淑芬这时候上来大大咧咧的劲儿了,她道:「没事,那小姑娘多漂亮啊,咱们家这个,贼不惦记!」 大家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些年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同仇敌忾的骂起那个不要脸的「贼骨头」来。 杭攸宁也跟着笑,看西瓜冰得差不多了,就去切来给邻居们吃。 这西瓜是真的好,甜滋滋,肉乎乎的,一刀下去响声特别脆。 张淑芬总觉得自己还在东北,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不好惹,心里不痛快,就得扯开膀子骂一顿。 而这南方的风土人情大不一样,很多心思都像是这曲曲折折的河道,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一个人得罪狠了。 杭攸宁胆子小,她谁也不想得罪。 看着众人把瓜吃了,她才松了口气,又问张淑芬:「妈,我下午想出去买两本旧书,那书被姐姐扯坏了,不还回去,押金要不回来。」 张淑芬答应了,她也不贊同杭雅菲撕书,那不是糟蹋钱么。 「早点回来啊!」 杭攸宁并没有去旧书摊,那两本书她买下来了,现在早粘好了。 她趁着张淑芬不注意,拿了两个糖包,一包是白糖,一包是红糖。 又把自己攒的零食搜罗了到一个编织袋里,有姐姐喝剩一半的麦乳精,有上回留下来的爆米花,还有小半包年糕…… 她馋得咽口水,但是心里却是快活的。 她要去看许野。 她不知道许野这些年经歷了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只知道许野变了,他原来虽然是他们嘴里的「坏孩子」,但是眼睛是亮的,腰总是直的。 现在的许野,佝偻着腰,长发遮住眼睛,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杭攸宁朴素的价值里:人精神萎靡,那一定就是吃得不饱。 她决定要努力,让许野把腮上凹下去的肉,再长出来。 张淑芬不给她零花钱,但没关系,家里开杂货店,总有一些过期的东西,她很会攒吃的。 等许野吃得饱了,他又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小野哥了。 带着这样快乐的念头,她跑到了许野的住处,是一个渡口,叫鸡鸣渡,旁边有一片民房。 昨天晚上许野不肯说,可他身上有一股水腥味,再看他走的方向,她就猜到了,外地来务工的人,多半住在那一片。 听说原来是一个清朝大官的宅院,非常阔气,的时候就已经被隔得七零八散,租给渡口搬货的苦力住。 这里的房子又湿热,又破旧,胜在租金便宜,对于手里没钱,和急需落脚的外地人,是个好地方。 许野具体住哪间,她也不清楚,正好门口有个羊角辫的女孩,蹲在地上画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杭攸宁蹲下来问:「问一下,这里有一个东北人过来租房子么,高个,长头髮。」 「女孩」抬起头,杭攸宁吓了一跳。 她梳着羊角辫,穿着一件只有小孩子会穿的,嫩黄色连衣裙,可是一抬头,又黄又糙,满脸的皱纹。 她恶狠狠的白了杭攸宁一眼,转身就跑进了巷子里。 杭攸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里走去,每走到一个院子,就踮起脚看一眼。 这里大半都是乱的,堆满了杂物和垃圾,墙壁上都是水渍和青苔。 就在这时候,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哟,小玉来了,给你吃糖。」 是在拐弯处,杭攸宁走过去,想去打听一下。 可她的脚步停在那里。 那个黄裙子的女人蹲在地上,腮帮鼓鼓的,应该是含了一块糖,她面前是一个中年老男人,嬉笑着解开裤腰带,露出两只多毛的大腿。 然后,他把她的头摁在了自己的裆部。 杭攸宁其实并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湿腻的午后,巷子里尿骚味,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动物气息。 她要吐了。 这时候男人身后又走出几个人来,年轻一点,有几个甚至有点面熟,是来过杂货店的小混混。 他们嬉闹着,闲聊着,熟练地解开裤带,在排队。 杭攸宁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跑,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踢到了一个汽水瓶子。 那些人就寻声望过来,还裸露着白生生的屁股,恍惚间,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公猪。 杭攸宁终于吐了。 她一边干呕,一边踉跄着往外走。 「妈的,这哪来个姑娘啊?」 「正好还没够呢!」 那些人笑着,纷纷地朝这边走过来。 杭攸宁拼了命的往外爬,可是脚软使不上劲儿,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回过神来的时候,杭攸宁已经被人拉进了其中一个院子。 这是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院子,天井里种着夹竹桃和月季花,她被拉进了其中一个房子里。 这间房很小,床铺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东西,地上放着一个便盆。 那伙人的声音在外间议论:「跑哪去了?不会有麻烦吧?」 说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去。 杭攸宁松了口气,她大口喘息着,才看清拉她的是个男青年。 皮肤坑坑洼洼,长脸,小眼睛,看上去很敦厚,他一脸严肃道:「这里乱糟糟,女孩家覅要乱走。」 杭攸宁艰难的抑制住自己的呕吐感,只是胡乱点头。 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解释道:「我在塑料三厂上班,在你家买过东西。」 塑料三厂是个很吃香的单位,就在小卖部前面。 杭攸宁道:「多谢你,我来找我哥…他是从东北来的,很高,头髮遮住眼睛……」 男孩想了一下,道:「你阿哥是勿是姓许?」 杭攸宁点头,男孩说:「你搁里等些,我帮你叫伊过来。你覅要乱走。」 他要走,又停住脚步,道:「那是我老爹,你别怕。」 他不说杭攸宁还没发现,杂乱的床上,被子上有隐约的起伏,只不过被太多的杂物埋起来,人又是头朝里躺着,看不清楚。 杭攸宁小声说了句叔叔好。 对方没有回覆,大概是病得很重,她只能讪讪的站在那里等着。 屋里很暗,大概常年不能见阳光,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贴着奖状:「顾阿福荣获五一优秀工作者」,落款是塑料三厂。 顾阿福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男孩,看来他的确是塑料厂的人。 抽屉也是塞满了东西,没有完全合拢。 杭攸宁的目光突然定在那里。 抽屉里,有一抹刺目的红色。 它太红了,红得跟这个破败的家格格不入。 杭攸宁就像中了邪一样,一面心里喊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一边慢慢的走过去,朝那抹红色伸出手。 是一条红色的裙子,上面是一些漂亮的波点,时髦又漂亮。 跟杭雅菲那件,一模一样。 第9章 他的父母都姓顾 杭雅菲在外贸公司上班,裙子是在广东买的,全镇,乃至全市,都绝对没有第二条。 杭攸宁脑子嗡得一声乱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的想离开这里。 可是她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顾阿福。 她不知道他是回来了,还是从来都没离开过。 他站在那里,眼神幽深:「你干什么去?」 「我该回家了。」 「你不找你阿哥么?」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再次重复一句:「我该回家了。」 她努力的看着顾阿福的脸,他的脸在阴影里,木然,呆滞,带着一股死气。 他跟那些杀人犯不一样,可是,他跟好人也不一样,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顾阿福移开目光,道:「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 「我送你。」 顾阿福就像没听见一样,就率先走出门。 此时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衣服轻轻摇晃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杭攸宁就是感觉,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娘们儿屁股,老子一手都兜不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就在这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嬉闹声,顾阿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是刚才那群流氓。 他们勾肩搭背,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的聊着下流的话题,一边走着。 杭攸宁站在那里,她不敢置信,许野也在他们其中。 他们也看到了杭攸宁,其中一个人笑起来:「哟,这不是刚才那个么?」 「原来是来找顾阿福的啊!」 「顾阿福,你的妞把哥的鸟看了,你怎么赔啊?」 顾阿福看着许野,没有说话。 杭攸宁也看着许野,这样的许野让她很陌生。 他穿着件破烂的牛仔衣,就像不认识她一样,带着懒洋洋的笑,任凭那群男人对他污言秽语。偶尔听得不耐烦了,就眯起眼睛。 顾阿福收回目光,对她说:「走吧。」 巷子很窄,擦身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突然伸出手,去摸杭攸宁的屁股。 杭攸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躲开了,他措手不及,摸在了顾阿福身上,这更引得这群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他们走了很久,还能听见笑声。 顾阿福把她送到了巷子口,道:「别来这边,很乱。」 「谢谢。」 杭攸宁脑子昏昏沉沉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怪诞而恐怖。 顾阿福为什么偷杭雅菲的裙子? 许野为什么要跟这群流氓混在一起? 又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 她闷头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菜市场。 日头明亮,人来人往,菜贩们响亮的吆喝,爷叔和阿姨们挑挑拣拣——这是她最熟悉的一个世界。 杭攸宁眼睛一酸,只觉得要落下泪来。 出来时雀跃的心情,此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口的难受和噁心。 但计划好的事情,还是要办完。 她坐在渡口的台阶上缓了一会,就去了陆阿姨家。 陆阿姨家距离蒋家里并不远,格局也差不多,巷子口有许多老人在一边择菜,一边聊天,陆阿姨的儿子也在其中,还背着书包,看样子就是刚放学就跑回家做饭。 杭攸宁小心的打了个招唿:「你好。」 「阿姐!」 他认出了杭攸宁,站起来寒暄道:「你怎么来了,我本来想今天去谢你的。」 杭攸宁不知所措咬咬嘴唇,把那个红糖包和白糖包递过去,道:「我来看看阿姨,给阿姨喝,多增加营养。」 那时候糖还要凭藉粮票才能买,红糖和白糖,是十分拿的出去手的礼物了。 陆阿姨的事情,她也做不了什么,但看她那样痛苦,她心里很难受,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才想到给他们送一点糖。 吃了糖,心就没那么苦了,杭攸宁笨拙的只能想到这个。 「介个哪好意思?是我要去多谢谢你的。」陆阿姨的儿子推拒着。 「拿着吧,陆阿姨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老人在一旁劝:「收落下吧,讲声谢谢,以后要记得阿姐」 「是的呀,小北,何个家里出了事体,都要互相帮帮忙的!」 叫小北的男孩红了眼圈,最终还是把东西收下了。 杭攸宁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并不想去他家里坐,好在小北也没有这个意思——陆阿姨刚睡着,他很怕吵醒她。 两人就坐在巷子口,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杭攸宁问:「你姐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小北道:「讲是外地盲流,弗好查。」 老人们道:「这几年,也不晓得哪为事体,来了噶多外地人。」 「尤其鸡鸣渡一片,老多阿飞、破脚骨,也不上班,天天街上乌乱毛糟,晦气搭煞。」 杭攸宁自己也是外地人,不好接话茬,只是道:「我听说,鸡鸣渡口那些人手脚不干净,你阿姐丢过东西么?」 「哪能呢,隔了噶远个地方,弗大可能会偷到这里来。」小北道。 杭攸宁长舒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小北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去年个辰光,阿姐不见了一件的确良的衬衫,绿颜色的,她大发懊恼。」 杭攸宁一慌,手里的芹菜被揉碎了,一手青涩刺鼻的味道。 小南漂亮,杭雅菲也漂亮,小南丢了裙子,杭雅菲也丢了裙子。 这是巧合么? 如果,顾阿福是兇手,先是偷衣服,再是尾随,求爱不成,就害死她。 那么杭雅菲是不是也有危险?她不经常回来,不代表不回来。 她急忙问:「你姐姐认识一个塑料三厂工人,叫顾阿福的么?」 小北道:「勿有,我阿姐的朋友我都认得。」 他又问:「你问这个是为何事体?」 杭攸宁没有证据,也不好去传别人的闲话,只是道:「我认识他,听你们说鸡鸣渡,就想起来他住在那。」 一个老人在旁边搭腔:「顾阿福啊,可怜的,伊阿爹是个瘫子,靠姆妈帮人折银锭元宝过日节。」 南方做佛事,做丧事都需要纸折的元宝,折好大一包,才给一分钱。 有人撇嘴:「有何个可怜的,老早她在厂里上班,噶好的工作不做了。」 「嗐,不是有那个事体么?」 「什么事啊?」杭攸宁追问。 老人家交换了眼神,压低了声音道:「可不能跟别人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我不讲。」 「伊夫妻俩个,都姓顾。」 杭攸宁一瞬间没弄明白,都姓顾怎么了。 但是另一个婶子立刻嗔怪道:「哎呦,乱话三千,讲不准是远方的堂兄妹!」 「哪能呢,老底子顾家在前街开店,我看着伊兄妹大起来。本来,阿妹都要嫁人了,不晓得因为何个事体,没成,过两年俩老的没了,兄妹俩就睏觉困到一个床上去了。」 众人尖叫起来:「覅要面孔!」 杭攸宁懂了,她又想吐了。 八卦还在继续:「你看看顾阿福那个样子,跟寻常人弗一样。」 「是弗一样,蛮奇怪。」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也说不出来,杭攸宁也说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他看人的眼神,总是直勾勾的。 时间差不多了,杭攸宁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告辞。 老人们跟蒋家里的老人一样,挺喜欢她,让她常来说说话。 杭攸宁一路走,一路想,会是顾阿福么?她应该告诉警察么,可是跟警察怎么说呢?他偷了我姐姐的衣服,所以我怀疑他是兇手? 转到一条小路的时候,她看见了许野。 夕阳的光芒下,他穿着牛仔衣,靠在墙边等着,像是香港电影的画报。 说实话,杭攸宁现在并不想见他。 她不在乎他是不是搭理她,但她不想看他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许野开口就是难听的话:「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谁让你去那种地方找我的?」 杭攸宁道:「我就是想给你送点吃的。」 许野看着她手里的包裹,那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零食,不能送礼,但是很好吃。 许野拿过去,直接扔到了旁边的垃圾堆里。 「不用,知道么?」他说,冷酷就像一个陌生人:「昨天晚上没说清楚,我再说一遍,咱俩没关系,不要来找我,也别说什么我是你哥!」 杭攸宁怔怔的看着那些食物,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杂货店。张淑芬的第一份工作,是帮厂里养猪。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猪总是生病,生病她们就要扣钱。 哥哥已经读了大学,姐姐要高考,只有她陪着妈妈,夜里住在猪圈里,看着那些活祖宗猪崽子们,能顺利活下来。 夜里很冷,她手上生了厚厚的冻疮,疼得握不住笔。 后来妈妈发了工资,买了一床厚被子,寄到北京去。买了一根猪尾巴,给姐姐吃。 「你姐姐考大学,要用脑子。」妈妈说:「以后我给你补上。」 她很难过,因为她很想吃那个猪尾巴,也因为她突然明白,任她如何懂事听话,猪尾巴只有一根的时候,妈妈永远不会给她。 她蜷缩在被窝里,想着许野,没关系的,反正曾经也有一个人,愿意买四块馅饼,给她吃四块。 怀揣着这个念想,她挨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子,在犄角旮旯长大了。 她想,总有一天,她要攒够钱,回去找许野,那时候她可以给他买很多很多馅饼。 可是他来了。 他说「咱俩没关系,我不是你哥。」 杭攸宁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说罢就转身走了,她没看见许野握紧的拳头。 不过,走到一半,杭攸宁又折回头说:「我姐衣服丢了,是被那个顾阿福拿去的。」 她又补充道:「小北的阿姐遇害前,也丢过衣服,是一件绿色的衬衫,的确良的料子。」 许野的面色凝重起来,他道:「你是说,顾阿福是兇手?」 杭攸宁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他是,杭雅菲会有危险。」 许野不可能不管杭雅菲。 毕竟他是那么喜欢她。 「如果你跟顾阿福相熟的话,去他家找一找,有没有小北阿姐的衣服,如果有,就可以报警了。」杭攸宁道。 她还想说,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我会自己去查清楚。 可是没等她说完,就感觉到眼前的橘色的落日,变得无限之大,大得让人恐怖。 她在发热,热得要融化进这片落日之中。 这感觉很熟,她想,好了,我又发烧了。 第10章 要替爸爸守护好这个家 杭攸宁已经很久都没有发过烧了。 她小时候身体是真的不好,冷了要发烧,热了要发烧,哭了一场发烧,高兴狠了也要发烧。 后来发现是娇惯出来的毛病,八岁之后,张淑芬没钱再给她治,她莫名其妙不再生病。 这一次,大概是吓的。 那个小玉的女人,跪在一群裸猪般的男人面前的画面,怪诞又恐怖,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一会又变成了许野,他和那群人肆意欢笑,恍惚间他也成了猪群们的一员。 「不要,不要!」杭攸宁喊起来。 「别叫唤了,把东西吃了!」 杭攸宁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到张淑芬站在她床头。 张淑芬不想带她去医院,只是开一罐黄桃罐头,用汤匙餵给她:「吃吧,吃好了,发发汗就好了。」 杭攸宁说着胡话:「妈,小野哥说,可以骑自行车带我去上学。」 张淑芬不耐烦道:「别在那装相,快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杭攸宁看着她,一双眼睛因为高烧泪汪汪的,她小声:「妈,为什么我不能上学啊?」 张淑芬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她说的是胡话,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杭寻走了之后,正赶上恢復高考,杭建设从青年点回到家,说什么也要参加高考。 那就考吧,考了一年,没考上,又要考一年。 但张淑芬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搬到蒋家里来,一家四口靠她养猪赚钱,实在养活不了三张嘴。 好说歹说,劝雅菲念个高中就回来得了,求她姑姑把她安排进厂里。 可是雅菲干脆利落,你不让我上大学,我就死,挺尸在床上三天,愣是一口水都没喝过。 她就只能让杭攸宁退学了,说是初中毕业,其实连初中都没读完。 她硬着心肠想,反正这孩子成绩也不行,够呛能考上高中。 但其实她心里知道,杭攸宁想考警校,她打小就特别爱偷偷穿杭寻的警服,大檐帽把她整个脸埋住了,还咯咯的笑。 杭寻就笑:「人啊,都有自己命里要走的路,宁宁天生就是要当警察。」 她还记得杭寻的笑得整张脸都舒展开,连皱纹都显得那么柔和。 他一定会怪她吧,后来杭建设考去了北京,杭雅菲考上了復旦,但是他最喜欢的杭攸宁,终究是没当成警察。 张淑芬眨掉眼泪,硬把勺子餵到杭攸宁嘴里,道:「行,以后你去上学,都去上学,反正我活该累死。」 嘴里冰凉的口感,让杭攸宁浑浑噩噩脑子有了一丝清明,她撑起来问:「我姐啥时候回来?」 「不是下周么?」 杭攸宁一边挣扎着起来,一边道:「我得给我姐打电话!」 「你干嘛啊,一抖落,更出不来汗了!」张淑芬急了,一叠声的问她打电话干什么。 她也没理,直接拨到了杭雅菲在的宾馆。 杭雅菲隔了很久才接,声音很冷淡:「干嘛?」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五。」 杭攸宁道:「那,你能不能别回家,直接回宿舍。」 「为什么?」 杭攸宁头晕脑胀,编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实话实说:「蒋家里这两天不太平,迟早会出事体,你迟些回来躲过去。」 「你有病啊?」杭雅菲冷淡道:「把电话给妈!」 杭攸宁梦游一样走了,远远的,能听见张淑芬的声音:「是是是,她烧煳涂了,净说胡话。」 杭雅菲不会听的,杭攸宁心想,如果她像爸爸一样,是警察就好了,她就能保护杭雅菲了。 杭攸宁慢慢闭上眼睛,终于陷入彻底的昏睡。 她梦见自己八岁那一年,也是生病,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站在小板凳上,偷偷用喝药的吸管吹肥皂水,能吹出五光十色的泡泡。 爸爸的声音就是这时候传来的。 他说:「宁宁,躲起来,无论谁叫门,都不要开。」 她怔怔的看着那扇铁门,深黑色的血液,正顺着门缝正缓缓流进来。 「爸爸——」 巨大的响声响起,就像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门上。 杭攸宁哭了起来:「爸爸,爸爸!」 她跑到门边,想要把门打开,可是早晨就被反锁了,她根本就打不开。 她只能一遍一遍的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响声停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她已经吓哭了,小声叫着,爸爸,爸爸。 许久许久之后,她听见了爸爸温和的声音:「哎。」 这是杭寻最后一次回应她的唿喊。 「宁宁……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也要记住……」 她将耳朵紧紧的贴在贴铁门上,就像靠近一片黑色的海。 记住什么呢,到底记住什么呢?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连阳光下的浮尘都纤毫毕现只有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她觉得,那是一个名字,兇手的名字。 溺水般的窒息感后,她听到了爸爸的最后一句话「……好了,你要替爸爸,守好这个家。」 「不要!」 杭攸宁从噩梦中惊醒,眼前什么都没有,没有铁门,没有血,也没有爸爸。 只有近在咫尺,贴着旧报纸的天花板,已经沾染了斑斑霉菌。 自从来了这边,她每次醒来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这里不是东北的家。 时钟指向凌晨四点,窗外透出一点稀薄的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然潮热。 但是仍然慢慢下床,跑步去了钱塘江边,开始打拳。 钻翻、俯仰、翻转、迴环…… 拳是爸爸教的,他说,学武能定神,如果你总觉得谁都能伤害你,就永远活在恐惧和焦灼中。 可是十几年,她从来没有停过练武,也从来没有停过恐惧。 潮水带着第一道霞光涌向岸边,杭攸宁收势,翻身一跃,如同黄鸟轻盈。 这几天,她仍然是病殃殃的,但是干了许多活,把积攒的衣服都洗了,和妈妈把窗户重新封了一下。 白天就强撑着,守在柜檯边。 许野没有任何消息,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倒是顾阿福,偶尔能见他从门口匆匆地走过,穿上工装,他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普通的男青年一样,怪不得她之前没印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她吃了黄桃罐头,吃了胡奶奶送来的酒酿圆子,吃了小囡们为她摘得一篮子莲蓬,可是病是一丁点没有见好,每到夜里,就烧得更加厉害。 她跟张淑芬商量,能不能住在外间。 张淑芬不同意,外间离小卖部更近,夜里有人买东西,她也听得见。 杭攸宁说:「可是里间太闷了,又要爬上铺,我很难受。」 自从丢衣服之后,张淑芬把里间的的窗户又封了一遍,江南的夏日,里屋是一丁点气都不透,简直是个蒸笼。 外间反而有小卖部大门透的一点缝隙,有夜风进来,凉爽很多。 张淑芬同意了。 杭攸宁把小卖部的货物点好,然后点上一盘蚊香,用自行车锁虚虚的挂住门,确保缝隙可以进来一些凉风,才安然的躺在窗上。 蝉鸣渐渐无声,静得甚至听见灯泡里钨丝的响声,路灯闪了闪,最终熄灭了。 整个蒋家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杭攸宁也闭上眼睛。 时钟踢踢踏踏,就在它慢慢指向了两点半时…… 杭攸宁勐地睁开眼睛! 一片黑暗中,一张呆滞而黝黑的脸,正贴在在她眼前!就像一个噩梦。 杭攸宁这次没有怕,也没有哭。 就在电光火石的千分之一秒,她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小刀,一刀就扎向了对方的眼睛。 对方猝不及防的仰面躲闪。 杭攸宁等得就是这样一刻,她一脚踏上了对方的胸口,对方的力气大的不可思议,竟然在瞬间挣脱钳制,反而朝杭攸宁扑过来。 墙面上,是他庞大的影子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我杀你!我要杀你!」 过于大的动静,让里间的张淑芬惊醒:「怎么了!是不是进贼了!」 她想跑出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了,只能拼了命的拍着门:「杭攸宁!杭攸宁!开门啊!」 她又扑向窗户,努力的喊:「来人吶!救命啊!进贼了!」 杭攸宁几个错身,避开了对方的攻击,瞬间来到对方后背,她将他抵在墙上,反剪住对方的手,拿起准备好的绳子要捆住他。 那人还在挣扎,挥舞着手去抠她的脸。 杭攸宁没有一分犹豫,高扬起手,一刀就穿透了对方的手掌,在对方吃痛哀嚎的时候,终于,将他困住了。 她等这个人来,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到她觉得自己猜错了。 可是最后,她还是等到了。 邻居们的声音响起,淑芬小卖部门口人声鼎沸,无数手电筒的光芒照射过来:「阿宁,阿宁!你怎么样!覅要紧吧!」 杭攸宁想说没事,然而一回头,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 冷漠的、木然的,有鲜血飞溅在脸颊上,触目惊心。 杭攸宁看向自己的手,刚才那只握刀的手,它在剧烈的颤抖着。 这是她第一次跟人动手,也是第一次见血。 她不后悔。 她保护了杭雅菲。 她答应过爸爸,要守好这个家。 第11章 她在赌他的杀意 街头巷尾对那个受害女孩的描述,非常的惨烈。 那么漂亮的姑娘,被毁了脸,胸脯被割掉,下体被扎了好几刀。 杭攸宁胆子很小,她一想到杭雅菲可能会遭遇这些事,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杭雅菲不能出事,张淑芬也不能变成到处哭着找女儿的疯子。 她一定要捉到那个人。 可是怎么抓到他呢,她不是警察,她只是一个开杂货店的。 最好的办法,是许野真的从顾阿福家找到那个姑娘丢失的绿衬衫,那就可以直接报警了。 但是许野迟迟没有消息,并且,她也意识到,如果顾阿福真的是兇手,在警方如此紧张的搜查中,他一定会把那件绿衬衫销毁。 即使许野真的去找了,他也找不到。 ——一切陷入死局,她直觉告诉她,顾阿福肯定跟这事有关系,可是直觉不能当证据。 她想了一夜,大概是高烧烧坏了脑子,杭攸宁决定用最莽撞的方法。 她第二天又去了陆阿姨家,带着小北去了城里的百货公司,挑了整整一下午,找到了跟那件绿衬衫一模一样的一件衣服。 杭攸宁把衣服洗干净了,和杭雅菲那件红裙子一一起,晾在了小卖部前面。 那一天,在顾阿福家里,看到红裙子的下一秒,杭攸宁就把它装进了包里。 顾阿福没有发现,又或者,装作没有发现。 杭攸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觉得自己像个贼。 回家后,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确就是杭雅菲丢失的那件,一个奇异的计划已经在脑内成型。 小卖部的地段很好,塑料三厂和电厂的人上下班,都会经过这里,别人看到是两件漂亮的衣服,裊娜娇艷,飘飘荡荡。 可兇手看到的是,他隐秘犯罪的证据堂而皇之的挂在那里,其中一件,还是他曾经销毁的衣服。 夜里,杭攸宁仍然把衣服挂在窗口,只不过窗户被加固过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伸手进来偷。 想偷那件衣服,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从小卖部的正门进来,走过柜檯,进到里间。 杭攸宁想,如果她猜错了,顾阿福只是一个偷衣服的贼,他不会胆大到为了件衣服,入室行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只有兇手,他迫切的想要弄明白这两件衣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及,那个平平无奇的杂货店老闆娘,究竟知道多少。 杭攸宁在赌,他对她的杀意。 所以她只把杂货店的大门虚虚的挂上一把锁,所以她提前把张淑芬所住的里间提前锁住。 发热的脑子,沸腾着一句话。 「抓住他,或者同归于尽。」 只是杭攸宁没想到的是,抓住的人,并不是顾阿福。 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却满脸沟壑纵横,她是小玉,是在小巷里跪在地上,被那群男人欺负的那个女孩。」 他们到了镇上的治安联防队,负责案件的是队长,姓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给他们作笔录。 小玉蹲在椅子上,一会哭,一会笑,就是不回答问题。 许队长惯来处理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跟杭攸宁她们解释道:「伊是先天智障,日日十五颠倒 脑子不清楚 ,估计馋嘴杂货店的东西,过来偷东西了。」 杭攸宁道:「可是她说,要杀我。」 许队长说:「她们这样,叫武疯子,说话是狠呆呆的。」 邻居们都跟来了,胡奶奶察觉到许队长和稀泥的意思,第一个不让:「要死哦!脑子弗清爽就半夜里头跑人家窝里来?」 「是唠,吓都吓死了。」 「叫伊家里人来!给个说法!」 许队长连忙安抚道:「各位阿姨娘娘勿急,家属已经到了,哎哎,你过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杭攸宁回过头,看到了顾阿福,他在一个警察的陪伴下走过来。 许队长道:「伊是顾小玉的弟弟,后续赔偿的事情,可以跟伊说。」 顾阿福走过来,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在顶光下,非常恐怖。 刚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都闭了嘴,一时间,陷入了一阵匪夷所思的寂静。 他看了一眼杭攸宁。 然后,突然冲过去,一脚踢翻了小玉。 「干什么!」许队长厉喝,立刻有几个人拉住了顾阿福。 小玉被打得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身体,吐了一口浓黑色的血,血里似有白色的东西,是牙齿。 「烂婊子!你为何个弗去死!」 顾阿福如同困兽一般兇勐,三个成年男人几乎都拉不住他。 顾小玉被吓到了,拼了命的往墙角缩着,一边发出嗷嗷的喊叫。 与此同时身下流出一滩黄色的液体。 杭攸宁看着这一幕,止不住的想起她和顾阿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会告诉她女孩子不应该来这里,会护送着她离开。 但是他同时任凭亲姐姐被一群男人侮辱,亲手把她打到失禁。 人之恶,竟然如此庞大隐秘。 大家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许队长连忙让众人回去等消息,只留下杭攸宁和张淑芬母女单独谈。 许队长说:「顾小玉蛮罪过,四十几岁了,睏觉就困在垃圾堆,伊阿爹姆妈都在,就是看伊是个戆头。不认伊。」 张淑芬一直沉默着,许久才道:「可怜,但她也故意杀人未遂。」 许队长一怔,从普通一个小卖部老闆娘嘴里听到「故意杀人未遂」,还是个挺不可思议的事情。 张淑芬拢了拢头髮,说:「我们不调解,我听得清清楚楚,她说要杀了我女儿。她不判刑,我们一家过不了日子。」 当地人一般都很害怕结仇,打官司更是天大的麻烦事,但张淑芬不怕,她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顾小玉和顾阿福都暂时留在这里。 临走前,杭攸宁提醒了一下许队长,要留神这姐弟两个,是不是跟电厂女孩被杀的案件有关系。 许队长一脸「你不能因为报私仇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的表情,只是表面上应下来。 出了警察局,杭攸宁只觉得头晕脑胀,她只觉得一切都乱起来,毫无头绪。 张淑芬谢过了诸位邻居,回到家,张淑芬面无表情的把门关上,冷冷地问:「你锁门干什么?学你爸?让我眼睁睁的看你死?」 「我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把坏人往家引。」她一把将杭攸宁扯在地上,指着她的脸,道:「你安得什么心!嗯?你告诉我你安得什么心!」 杭攸宁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嗫嚅道:「妈,我脑袋疼……」 「你报復我呢!哈哈!」张淑芬一边发抖,一边吼:「你想学大英雄,想当警察,你看自己配么!你数学考三十分!我就算让你上学,你能好吗!你就是个煳墙的材料!你凭什么恨我!」 杭攸宁不知道张淑芬为什么这么想她,她从来没恨过她,更谈不上报復。她很委屈,可是一开口,整个世界突然倒悬了过来。 在杭攸宁失去意识之前,还能听见张淑芬喋喋不休的骂着:「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不是你,你爸也不会死!」 可是妈妈,早知你并不爱我,我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高烧的痉挛中,她觉得自己慢慢地浮起来,朝着朝阳飘去。 第12章 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杭攸宁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噩梦,她梦见东北的家,窗户上结满了霜花,灰色的暖气片上烘烤着袜子和婴儿的尿布,爸爸正在用一个小铝锅煮牛奶,整个屋子都牛奶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而妈妈打了一大盆热水,把她抱在怀里——她变得好小,妈妈在给她洗澡,一瓢又一瓢的热水浇在头上,很舒服。 妈妈念叨着:「洗洗干净,对不对?咱不闹啊!」 梳着小辫的杭雅菲蹲在一边,心急火燎道:「妈妈你快点啊,我小妹又该感冒了,」 「行了行了,这不洗完了么!」 妈妈准备把她裹起来,却抓起她的小脚,喜滋滋的亲了又亲:「真好,我闺女真好!」 火就在这时候燃烧起来,先是洗澡的铝盆,然后是妈妈和杭雅菲,最后爸爸的身躯也陷入火海之中。 「你们快跑啊!快跑啊!」杭攸宁想喊,但是喊不出声来。 爸爸仍然在慢条斯煮牛奶,妈妈也依然抱着她,杭雅菲伸出小手要抱她,急得转来转去。 大火缓慢的燃烧着,把都化作灰烬,最后灰烬也无,一切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杭攸宁睁开眼睛,白炽灯亮得晃眼,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 往旁边看,就看到了。 杭雅菲坐在床边,满脸忿恨。 兇手还没抓到,她怎么就回来了,杭攸宁迷迷煳煳的想。 杭雅菲是提前请假回来的。 一回城,就急三火四的打车回家,一开门,就见到杭攸宁躺在床上,高烧昏迷,张淑芬慌里慌张的用湿毛巾降温。 杭雅菲气得两眼一抹黑,她快要崩溃了。 电话里她就知道,张淑芬不会带杭攸宁去医院,苦口婆心的说了半个钟头,杭攸宁身体弱,一闹起来吃不消。 就这么掰开揉碎了说,她还是为了省那两个破钱,让杭攸宁整整烧了快一个礼拜。 杭雅菲把家里能砸得东西都砸了,邻居们都抻着脖子过来看热闹。 杭雅菲知道她妈怕什么,一怕浪费钱,二怕没面子,是亲母女,就得往心窝里捅刀子。 「我都说了几百遍了,别省,我拿钱!你怎么答应我的?为什么烧成了这样还不去医院!」 张淑芬早就在无数次斗争中认命,她是吵不过这个大女儿,如今只低三下四的说:「你小点声,听妈慢慢跟你说。」 「杭攸宁都这样了说什么!马上收拾东西!去医院!」 杭雅菲把妹妹背在肩上,上了公车,又打车去了省医院,医生说,已经烧成了肺炎,再晚几天,就有生命危险了。 张淑芬本来还在嘟囔着浪费钱,一听这话彻底哑火了。 杭雅菲更加发疯,直接在走廊里跟他妈吵:「我少了你钱了么!小卖部一年也不少挣吧!你把钱都攒在哪!都死了给死人花么!」 「你这说什么话,赶紧呸呸呸!」 「呸什么!你敢做我不敢说?我告诉你,张淑芬,我妹妹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今后我绝对不认你这个妈!」 杭雅菲认为自己是这个家真正的头狼。 张淑芬是她的手下,杭攸宁是她的小狼崽。 平时狼崽很不怎么样,呆呆的,没上进心,一戳一动。 现在她恨张淑芬,愚昧、无知,还死犟。差点把她的狼崽养死。 杭攸宁打了针,挂上了水,烧终于退下来了。 人也醒了。 张淑芬回家拿换洗的衣服去了,杭雅菲没好气的问:「你想吃啥?」 杭攸宁小声说:「肉。」 医院里的病号饭是一些清汤寡水的面条,也没有肉。 杭雅菲很会想办法,正好看见有家属从外面馆子里,打包了一些菜餚。杭雅菲就过去跟人聊天,从包里拿出自己在北京买的「方便面」。 「我妹妹生病,我妈回家了,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馆子,我拿这个跟您换,能匀我几块肉么?」 那时节方便面还是个稀罕物件,对方是个年轻男人,见到杭雅菲还有什么不同意的,殷勤道:「小事体小事体,你弗嫌弃就好,知味观的,味道煞好,打包了还勿有打开呢。」 于是杭攸宁的面条上,码了三块肥厚的白斩鸡,一小勺茭白炒肉,两颗圆滚滚的鱼圆。 隔壁的年轻男人还殷勤的说:「雅菲,阿妹明朝还想吃何些,我给我阿爹买饭的辰光,再捎一份。」 他阿爹在那翻白眼,杭攸宁也在翻白眼,怎么了就叫上雅菲了,交关轻浮! 还好杭雅菲恢復了那张冷冰冰的美人脸,道:「明天我妈就带饭了。」 杭攸宁吃饱了,杭雅菲摸摸她的头,额头潮乎乎的,是在发汗。 杭雅菲嘆了口气,道:「你老在杂货店窝着也不是个事。要不你过来跟我住吧?」 「啊?」 虽然在家总被张淑芬骂,但跟杭雅菲住在一起无异于跟霸王同居。 「你住我宿舍,一心一意学习,总能考上的。」 「那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你考上了,那小卖部我就不让她开了。」杭雅菲难得说这么多话:「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城里有很多那种小商店,里面东西应有尽有,小卖部迟早开不下去的。」 杭攸宁有些呆,她想像不到城里的小商店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百货大楼,她以为,自己会开一辈子杂货店。」 杭雅菲看着杭攸宁一脸傻样,心想,谁能想到,她这辈子见过最傻的人就是她亲生妹妹。 又傻,又呆,又善良的无可救药。 杭雅菲收住情绪,冷冰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管你,我欠你的,我心里知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杭攸宁迟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杭雅菲在说什么。 「姐。」杭攸宁叫了一声,道:「你不欠我的。」 她记事起,杭雅菲就一直跟她抢,抢夺父母的关注,抢夺更多零用钱,小到一颗糖,大到上学的机会…… 她从未觉得杭雅菲做得不对。 家里的资源就这么多,大头理所应当的都给了杭建设,剩下这点东西,贫瘠而稀少,她们当然要抢。 她不恨姐姐,就像两个很饿的人去抢饭一样,抢得多的人是错么? 要说怨,她有一点点怨杭建设,他少吃一点,她们就不用抢了。 可他每次都要多吃多占。 就在这时候,病房门被敲响了,是许队长,和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人。 「攸宁,伊是市局刑侦队的余警官。」许队长说:「听说了你的事体,过来看看你。」 余警官像是北方人,高高大大,阔脸虎目,说起话来非常和气:「小同志,昨天辛苦你了,不是你制服了嫌疑人,说不定会出多大乱子,了不起啊。」 杭雅菲这才知道了还有这事,她脸色不易察觉的变了一下,不过没表现出来,只是很礼貌的给两个警察倒了水。 余警官说,小玉有精神问题,计划着先将她送进精神病院检查,再做进一步处理。 「至于顾阿福,我们暂时没让他离开。」余警官道:「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怀疑他跟电厂女孩案件有关系。」 杭攸宁看着余警官,他看起来跟许队长没有什么区别,也是非常和气圆滑的人,可是仔细看就知道不一样。 在看似闲聊的状态下,他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个眼神和表情。 这是刑警的职业习惯,她爸爸办案的时候也是这样。 对于这样的人,她不能煳弄,也不能说谎,更不能说她那些神神叨叨的直觉。 「不好意思警官,我妹妹病刚好……」 在杭雅菲要出声把话题岔过去的时候,杭攸宁却开口了:「我觉得他很奇怪。」 第13章 人生在世,识人二字 余警官像长辈那样,鼓励的笑着,问:「怎么讲呢?」 杭攸宁道:「其实,有一天我路过鸡鸣渡,看到一群人在……欺负小玉,他们看到我,嘴里不三不四的。」 听说她去鸡鸣渡,杭雅菲明显生气了,但她压着火没吱声,但杭攸宁接下来说的话,更超出她的认知。 她说:「顾阿福救了我,把我带到他们家避开。我看到了他们家放着一条裙子,正是我姐姐丢的那件。」 余警官皱起眉说:「你怎么确定,是你姐姐的裙子呢?」 杭攸宁连忙道:「真的是,我检查了好几遍,袖口有个线头……」 杭雅菲在一旁冷冷地补充道:「我那件衣服是在深圳买的,全省都不可能找出同样一件。」 余警官道:「你继续说。」 杭攸宁道:「我当时以为是顾阿福偷的,我觉得他很可疑,一个男的,去偷女同志的裙子很可疑,夜里在街上走,也很可疑。」 那个女孩,正是走夜路的时候被人尾随杀害的。 「还有。」杭攸宁继续道:「丢裙子那天十一点,有一个男声要买东西。我要开门的时候,陆阿姨,就是那个遇害女孩的妈妈正好经过,他就立刻跑了。」 那条街很长,一个人正常离开一定会看到人影,可是没有,要么逃得飞快,要么是躲起来了。 是什么人会怕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呢? 是心里有鬼的人。 余警官道:「可是现在看来,那个裙子应该是顾小玉偷的,那个男声多半就是个普通顾客。」 她有智力障碍,在街上游荡,看见一件漂亮裙子顺手牵羊,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有可能,但是……」杭攸宁小声道:「我在蒋家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她白天根本不会来这附近走动,为什么会知道我家有这件裙子呢?」 他们家距离鸡鸣渡有三站路,并不是十分近。 许队长在一旁佐证:「不要讲蒋家里,除了鸡鸣渡的人,没啥人见过伊。」 杭攸宁受到鼓励,继续讲:「而且真的很巧,我姐姐前一天刚回家,夜里她就把裙子偷走,我觉得,一定是有人告诉她,我们家有这件裙子。或者,压根就是有人带她来的。」 顾阿福在塑料三厂,每天上班都会经过杂货店。 「你的意思是,顾阿福物色杀人对象,还带着他姐,让他姐偷东西。」余警官沉默了片刻,笑道:「你还挺会想。」 杭攸宁立刻不安起来,他这个表情很熟悉,每次她做错了特别简单的数学题,老师就这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不过呢,顾阿福我们查过了,电厂女孩遇害那天晚上,他在厂里加班,有不在场证明。」 余警官一双虎目盯牢杭攸宁的眼睛,面上仍然是和蔼的笑脸:「以及,关于你的说法,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第一,你去鸡鸣渡是去见谁?」 「第二,那天夜里送走陆阿姨之后,你遇到了一个在街上游荡的男人,他不是顾阿福,对吧?」 「许野,对吧?」他终于收敛起了笑容,逼视着杭攸宁,道:「第三个问题,你跟许野,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杭攸宁呆在那里。 她没敢提许野。 许野的阴郁,许野屡次在夜里神出鬼没,许野和那群公猪一样的阿飞混在一起…… 纵然她坚信许野绝对不是坏人,还是下意识的隐藏起了有关许野的全部信息。 而眼前这个警察显然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许野,也知道许野搅入这场兇杀案之中。 他今天来,根本不是为了听她幼稚的推理,就是为了许野! 为什么?难道许野已经成了嫌疑人了么…… 杭攸宁彻底慌了的当口,杭雅菲在一旁开口了:「许野是我们小时候的邻居,不熟,另外,警察同志,麻烦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态度,我妹妹是协助你们办案,不是犯人。」 许队长差点蹦起来,气急败坏道:「你把嘴闭牢,怎么跟警察说话的……」 「你喊什么!」杭雅菲提高了声音,冷冰冰道:「警察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找无辜群众耍官威,是反革命。」 「正常问话,你瞎讲八讲的!」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其他病床的的人也朝这边看过来。 杭攸宁终于开口了,她说:「那天夜里,我出去送陆阿姨的时候,遇到了许野……」 她把跟许野重逢以来所有的事情都说了。 然后鼓起勇气说:「许野不可能是兇手,他不是坏人。」 余警官道:「你们已经十年没见过面了。你怎么确定他是好人呢?」 杭攸宁声若蚊吶,道:「我认为,好人和坏人是天生的,至少『会杀人的人』和『不会杀人的人』,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 余警官一愣,随即笑了,长辈对不懂事的孩子,多半是这种笑。 他又仔细盘问了她和许野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才起身道:「小同志,好好休息,这些事以后就不要掺和了。」 后脚杭攸宁就把被子蒙在头上。 她为自己刚才的夸夸其谈感觉到害臊,她也怕杭雅菲打她,杭雅菲打人特别疼。 杭雅菲一动不动的站在床头看她,直到她终于憋不住气,偷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 杭雅菲没有骂人,她难得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之前你小,很多事我没跟你说,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当初要跟许野划清界限。」 许野出事之前,两人虽然看不出来有多亲密,但杭攸宁知道,她姐姐这种骄傲得跟小天鹅一样的个性,默认许野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已经是很不一样的行为了。 可是许野退学之后,杭雅菲就立刻不再搭理他,包括跟她关系好的人,都不许跟许野说一句话话。 杭雅菲声音压得很低,道:「因为,他投机倒把。」 开始是扒火车上卖货,后来去倒腾电器,在那个年月,这是犯法的事情。 「我找过他,让他不要再堕落下去,他问我,那他吃什么?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杭雅菲看向杭攸宁,声色冰冷:「我也不知道这十年他经歷了什么,但是一个没学歷、没工作,常年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走上犯罪的道路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杭攸宁,不要再跟他搅在一起,你长大了,你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这时候,张淑芬正好拎着一堆东西推门进来,风风火火道:「你们俩吃饭没?我这紧赶慢赶的……」 张淑芬听说了警察来过的事情,立即跟杭雅菲进入了同仇敌忾状态。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人商量。 你还擅自去鸡鸣渡,那是好女孩该去的地方么? 还有许野,你搭理他干什么,惹一身官司。 杭攸宁用被子蒙住头,她还挺庆幸生病了,不然这顿混合双打是逃不过去了。 杭雅菲第二天还有工作,就回宿舍去了,这一晚张淑芬陪夜。 张淑芬唠唠叨叨骂了杭攸宁几个小时,逼着杭攸宁保证,以后再也不搭理许野了,否则就打断她的腿。 杭攸宁咬着嘴唇不说话,逼急了就说:「你打断我的腿好了。」 「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就听不明白话呢!」 张淑芬其实并不讨厌许野。 谁会讨厌一个帮自己带孩子的人……况且许野虽然皮,但是聪明,从来不用功还能年年考第二名,后来大院里都说他是强姦犯,她也不信,因为杭寻说过,这孩子纯属被冤枉的。 被冤枉了,一辈子毁了,也没看他报復社会什么的,自己攒点钱,全跑过来给杭攸宁买零嘴——这孩子当哥哥,是没得说。 可那是以前了。 以前在大院里,她张淑芬惯着谁啊,但是现在不行。南方的小镇,她们本来就是外来人,杭攸宁跟一个盲流混在一起,街里街坊看在眼里,她们日子还怎么过啊! 杭攸宁背对着张淑芬,给她妈看嵴梁骨,她在想余警官。 刚才他仔仔细细观察她的时候,她也同样把他每一条皱纹,每一瞬眼神,都反覆研读。 爸爸说过,人活一世,不过识人二字。 余警官很亲切,这种亲切跟买菜大娘的亲切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不是在讨好你,而像是拍照时矮下身子,努力照顾你的情绪。 许队长对他毕恭毕敬的,说明他不仅是市局的警察,八成还是个领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他应该市局专门负责电厂女孩被杀案的警察。 他对顾阿福不感兴趣,对她本身也不感兴趣。 但他要听她说话,她说她对案子的推理,和她说小卖部的进货单没有任何区别。 他只是需要观察她。 全程他最紧张、最聚精会神的一刻,是她说起跟许野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杭攸宁盯着斑驳的墙面,一个巨大又荒谬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许野,会不会是,出事了…… 第14章 菩萨啊,我落地狱啊 许野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了。 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根本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 唯一跟外界的联繫,就是身后的通风口,没有光,偶尔传来一点风声,他一开始会喊叫,后来为了节省体力,也就不喊了。 这里应该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连鸟叫声也没有,大部分时间都一片死寂。 腐臭味越来越重,来自于他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停地有苍蝇飞来飞去。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想饿死他,但在那之前,他大概会死于伤口感染。 怪只怪自己大意冒进,才会落到这个境地。 绳子越来越松,已经被他挣脱了,不过这里没有任何能够发力的地方,他不得不跟婴儿一样蜷缩着。 他数着数,数到五个一万,就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点食物来,一小点麦乳精,一把爆米花,三块年糕…… 那是杭攸宁拿给他的,他捡回来放在口袋里,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她是他的小菩萨,这么多年,她一直保佑他。 他想,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靠着这点念想,他又熬了一个昼夜。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了喧嚣声。 —— 垃圾场里,陆培英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念叨着:「我接小囡下班……我接……」 「你弗可接了!」她儿子终于崩溃了,哭喊着吼:「你把阿爹的手錶弄何个地方去了!你讲啊!!」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聚拢过来,听清了事情的原委。 陆培英的女儿死了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这一天不知道怎地,把他丈夫留下的手錶带出去了。 然后就不知道丢在哪了。 那是八一年在上海买的,花了两千块。 她儿子小北实在没办法,扯着他妈满大街找,最后找到了垃圾场。 这原来不是垃圾场,东边是鸡鸣渡,西边是个药品厂,中间隔出一条小道来,堆满了废弃的药瓶和生活垃圾,后来药品厂倒闭了,这里彻底成了附近的人倒垃圾的地方。 外墙上印着「倒垃圾死全家!!」「禁止大小便」等等红色油漆字,还是屡禁不止。 陆培英被小北扯着到了这边,她被吼得胆战心惊,走进过道的深处,用双手刨着腥臭的垃圾,喃喃道:「就是介个地方,应该是介个地方……」 周围人也帮着找:「哪能丢来在介个地方啊?」 「上海牌弗便宜……」 平时少有人烟的垃圾堆,此时非常热闹——也不光是好心,那手錶值不少钱,谁捡到就是谁的了。 —— 许野攒足了所有力气,朝上面喊去:「救命!这里有人!」 他心里清楚,基本上没人能猜到他被困在了这里——太离奇,也太偏僻了。 趁着上面有人求救,是他生存的唯一的希望! 他是拼了命也要抓住。 可是土地太松软了,又或者垃圾太厚了。 他明明感觉头顶在震动,能听到上面的人在说话,可是把嗓子喊出血了,仍然没有人能听到。 —— 天渐渐暗下来,陆培英哭哭啼啼跟着儿子走了。 还有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找。 云头聚集,有雨水落下来,垃圾堆湿腻腻的,臭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算了,看不灵清,明朝再来!」 「弄个大瑟箱子来,就算寻不着,清出来的纸壳子也好卖铜钿。」 天彻底黑了,最后的人群都散去了。 更加混乱的的垃圾堆里,恢復了寂静。 只有一个少女的身影,仍然弯腰在那里翻找着。 杭攸宁。 她刚从医院出来,脸色惨白惨白的,但是戴了口罩和手套,一心一意的在垃圾山上翻找着。 远方的天际,传来隆隆的雷声,盛夏的暴雨越下越大,她的头髮已经湿透了 「小大姑娘!雷电霍闪,小心噼到你!」 一个老太太朝她喊,杭攸宁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继续干活,一付要把整个垃圾堆清理干净的架势。 路人摇摇头:「到底值多少铜钿的手錶啊,命都不要了。」 七点,八点,九点…… 最里面的垃圾,已经被清扫出三尺的空地了,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杭攸宁一个不小心就跌在垃圾堆里,腿瞬间被锋利的玻璃划开一道血痕,在这种地方弄出伤口来,很危险。 她茫然的坐在那里,仰头看向一线天空,紫红色,有雪亮的闪电蜿蜒的爬过。 随后,就是惊天动地的雷声。 「你个小大姑娘,哪个还在这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出口处有个老太太朝她招手:「覅命了,快出来,躲躲雨!」 杭攸宁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牙齿在打着冷战,然而垃圾山无边无际的,更无边无际的,是绝望。 杭攸宁一边走出来,一边勐烈的咳嗽。 外面搭了个简易的垃圾棚,挂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老太太搬了一个小马扎让杭攸宁坐着,絮絮叨叨的说:「我日日在这捡瓶子,何个来的手錶,瞎讲八讲……」 杭攸宁低着头,没有回答,垃圾棚里堆满了瓶子和纸壳,却不显得脏,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老太太见杭攸宁不说话,也尴尬的停下絮叨,两人相对而坐,却一片死寂。 只有杭攸宁身上的水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老太太干咳了一声,道:「雨小了瑟,回窝里吧,我给你寻把伞。」 「谢谢奶奶。」杭攸宁道。 老太太颤巍巍的,从垃圾堆里翻出一把黑伞,断了两条伞骨,递给杭攸宁,道:「趁着雨小快瑟走两步,等些又要下大了。」 又说:「你用就用好了,不用的话,寻个时间给我还回来。」 杭攸宁低声道了句谢,接过雨伞,走进了雨中。 —— 人声和脚步声,渐渐地都消失了,许野终于停下来唿喊。 他不知道,他距离杭攸宁最近的时候,两个人只隔了不到半米。 他只是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毫无希望固然痛苦,但是生的希望出现过,又慢慢地消失,更加摧残人心。 许野渐渐卸掉力气,足以把他吞噬的苍蝇围绕着他,他还听见了乌鸦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因为器官衰竭产生的谵妄。 他不能死……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但就算死,他也必须熬到最后一秒。 —— 「头王问我衔口银,我口衔胭脂见分明,二王问我手把子,我手捧元宝拜观音……」 老太太一边整理着纸壳,一边低声唱着,声音拖得很长,似唱似哭—— 从一王,唱到十王,等十殿阎罗都被问候完,她终于长长的嘆了口气,道:「。」 拆开最后一盒纸壳,是一把断刀。 那本是工厂里裁包装纸的,工厂废了,就被她捡回家,刀尾缠了一层布,刀刃却被她磨得雪亮。 她粗糙的手指在刀刃上压了一下,很好,立刻出现一道新鲜的血痕。 老太太把手指吮吸了一下,拿着草耙将地上厚重的垃圾扫到旁边去,出现一个铁质的盖子,上面有一个铁钩。 她熟练地将铁钩上面挂上一个链子。 齿轮转动着,盖子慢慢被吊起来,露出一个黑漆漆洞口。 「赢来吃鱼吃肉,输掉剥皮吃肉,菩萨啊——」 她念叨着,就要走进去,却不知为什么迟疑了。 她瞪着昏花的老眼,朝周围打量,明明是没有人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汗毛直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窥视着自己。 「等一些,等一些。」 她念叨着,提着煤油灯到处去看,夜那么静,连唿吸声都能听见,前面没有人,后面也没有…… 「奶奶,你是在找我么?」 老太太的身影僵在原地,她缓慢的抬起头。 棚顶的边缘,倒垂下一颗惨白的头,少女的眼睛无波无澜,就像一个索命的幽灵。 第15章 黄褐色的眼睛 她来索命了。 老太太头一个念头,就是想起那个电厂上班的女孩子。 也是这样黑漆漆的雨夜,她的皮肤也是这样惨白,飞溅上去的血污,格外触目惊心。 她的眼睛格外的大,简直某种精怪,怎么也合不拢,死死的盯住自己——这一幕,常常在梦里出现。 老太太喉咙里呵呵作响,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倒退,一边发出绝望的哀嚎声。 女孩从棚顶落下来,轻盈的像是一滴水,冰凉的雨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往下流淌,她一步一步的朝老太太走过来。 「我有个儿子,还有个囡是呆大,求求你,放了我。」 老人哭起来多半是可怜的,鼻涕眼泪煳了一脸,脸上每一道沟沟壑壑都在扭曲着。 杭攸宁几乎都要心软,但她心里想,当初小北阿姐也是这样求过你吧,她还有妈妈要养,还有一个弟弟刚上高一,她还有大好的未来。 就在她即将走到老太太身边的时候,突然!西墙的垃圾堆里,闪电般的冒出一个人影,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杭攸宁头上。 这是死手,杭攸宁勐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深黑色的血浆从她头上缓缓流下来。 老太太受到极大地惊吓,拼了命的尖叫起来:「啊——」。 「覅乱话三千!何里来个鬼!」 老头朝杭攸宁吐了口吐沫,他的瞳仁是浑浊的黄褐色,下半身已经被截断了,趴在一个带着滑轮的小车,隐匿在视野盲区里。 「伊是何个……」老太婆壮着胆子,瞪着昏花的老眼仔细瞧。 「管伊何个,弄煞了,潭到江里。」老头恶狠狠的说。 老太婆哆嗦了一下,道:「还杀人?」 老头咬牙道:「不弄灵清,阿福哪个办?」 而这时,在里面的许野感知到了光亮,他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他光靠着胳膊的力气,慢慢往外挪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他终于从一个极窄的地方脱身出来,然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深井一样的地方,光亮和说话的声音,就从头顶传过来。 洞壁湿滑,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着牙地往上爬去。 刚探出头,他就看到了杭攸宁。 她浑身湿透了,面色惨白,头上鲜血淋漓,那个瘫痪的老头把她的身体呈大字形捆住,老太太正高高举起那把断刀,准备将她大卸八块。 一瞬间,许野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进了脑子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扑了过去,三天滴水未进,虚弱地喘气都费力,可是他掀翻了那对杀人狂,一拳接着一拳的打在他们脸上。 他们在哭嚎,在求饶,可是他完全听不见,充血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剩下一下接着一下的挥拳的暴虐。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杭攸宁被人欺负,他也是这样跑到她们班级去:「谁欺负我妹我就打死谁,大不了蹲大牢。」 妹妹,妹妹。 他跪在地上,把血迹斑斑的杭攸宁抱在怀里,是你来救哥哥了?你怎么这么傻啊! 沸腾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时,他低头查看了一眼杭攸宁,还好,眼球还有反应,唿吸和脉搏也正常。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公母两个绑了起来,然后抱着杭攸宁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已至夜半,大雨倾泻而下,他把她使劲摁进怀里,可是还是不行,雨打在妹妹的脸上,伤口上,他遮不住。 「宁宁,哥带你去医院,你撑住。」 「哥给你买了国外的巧克力,还没来得及给你呢,你别死。」 最后只剩下一句接着一句的低喃:「你别死……别死。」 就在这时候,前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个人影,许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警惕地站住了。 对方走过来,面容从黑暗中逐渐浮现。 顾阿福。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雨衣,站在黑暗之中,静静注视着他。 「阿哥,你要去何地方?「 南方男孩的口音,吴侬软语,可眼神却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凶兽。 其实鸡鸣渡里,许野最熟悉的人就是顾阿福。 他搬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小玉。 小玉一看就脑子不太正常,那些男的给一颗糖,她就坦然的把衣服解开。他们轮流玩弄她,她也不恼,就呆呆的吃着糖,实在疼了,就扯开嗓子哭。 许野觉得噁心,他一个窝心脚把那个流氓踹在地上,那个男的的不服气,说:「公共厕所你凭啥不让上!你要自己霸着?」 许野也不说话,他懒得跟这些人废话,当晚上流氓叫了几个兄弟,在他家门口叫骂,许野出去,把他们打服了。 他们倒客气了,一口一个野哥。 过几天,许野发现自己家门口放了一饭盒新鲜的莲蓬。 许野一开始以为是小玉,后来才发现是顾阿福。 这边大部分人都是外地过来讨生活的,顾阿福在这边也经常被人欺负,主要是其他人嫉妒他,嫉妒他是正经工人,嫉妒他是本地人,家里的房子是自己的。 这些微妙的嫉妒变成了恶意,他们总喜欢嘲笑他呆滞的眼神,他家是捡破烂的,身上一股恶臭。 顾阿福只有跟许野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能消停片刻。 许野才了解到,顾家之前是开店的,算是个小资本家,后来落魄了,他爸又在斗争中没了腿,日子才越过越差。 而小玉是他亲姐姐,他厌恶她,但因为她,每个月可以领两块钱补助。 在许野眼里,顾阿福是个很老实的人,虽然不善言辞显得有点可怕。 他不觉得他会杀人,但是杭攸宁既然提出来了,他就想去查一查。 顾阿福上夜班,他妈是白天出去捡破烂,晚上回家,他爸更是常年躺在床上——这家里没有什么时候是没人的。 许野只能用非常规的手段去查,建国前的老房子,屋顶总有几块松动的瓦片,他攀上顾阿福家的屋顶,往里面看。 他看见了小玉,小玉穿着一件非常漂亮的裙子,和她整个人完全不搭。 顾阿福也在,昏暗的光下,他指导着小玉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然后自己坐在床边,半褪下裤子,发出似痛苦似欢愉的呻吟。 许野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顾阿福在干什么。 一种噁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顾阿福的动作越来越快,他胡乱的发出一些无意识的音节,但许野如遭雷击。 顾阿福在叫,雅菲。 许野简直不知道哪样让自己更噁心。 是他居然意淫杭雅菲…… 还是他居然让亲姐姐穿着杭雅菲的衣服搔首弄姿。 又或者,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们的亲生父亲就躺在旁边。 许野有了个模煳的猜测,他在想,顾阿福明显极度性压抑,很可能是先尾随女性,升级为偷她的衣服,然后让小玉穿上缓解欲望,最终无法抑制,就去强迫女孩,后来失手杀了她。 纪小南——那个电厂女孩,是第一个,杭雅菲是第二个。 许野强压住焦躁,等着顾阿福上班走了,从屋顶跳了下来。 小玉嘴里含着一块糖,正一蹦一跳的在院子里跳格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许野问:「你有几件裙子?」 小玉痴痴的的看着许野,好像听不懂一样。 许野又问:「你有一件绿色的衬衫么?」 小玉还是那副样子,她不住的看向屋里,想逃走。 许野又问:「你……穿着别人的衣服,给你弟弟看,有几次?你说了,我给你糖。」 小玉想了想,掰着手指比划了一个五。 许野心中一跳,终于下定决心,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给小玉看:「你见过她吗?」 小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屋里突然传来尖叫声。 许野冲进去的时候,发现顾阿福他爸正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给我一粒……」 可能是心脏病发作,许野一边安抚他,一边到处翻找:「你家药放哪了……」 「书,书桌——」 许野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找到,就感觉一阵阴风从后背袭来,他的头一阵剧痛,温热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天旋地转之间,他看到刚才还苟延残喘的老父亲正目光阴冷的注视着他,旁边的小玉拿着一个碎掉的啤酒瓶,仍然呆呆傻傻的。 父女俩的眼睛,都是狸猫一样的黄褐色。 第16章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纪小南被杀的那天晚上,顾阿福在值夜班。 许野失踪的那天晚上,顾阿福也在值夜班。 他确实没有犯案,没人能想到,他满头白髮的姆妈、瘫痪在床三十七年的父亲,会虐杀、抛尸、绑架。 除了此时昏迷不醒的杭攸宁。 许野对顾阿福道:「是你父母犯案,积极投案,配合调查,一切都跟你无关。」 顾阿福没有说话。 许野感觉到手掌湿漉漉的,那是杭攸宁的血,他心下焦躁起来,实在不想继续耗时间去判断这个人是敌是友,直接道:「我得带妹妹去医院,让开!」 顾阿福看了一眼杭攸宁,他并不知道垃圾棚里发生的一切。 「我弗会害她的。」他说:「毕竟后卯,是一户人家了。」 许野疑心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顾阿福仍然是那副呆滞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我要讨雅菲做老婆,还没谈彩礼,她在一旁可以敲敲边鼓。」 饶是许野这些年也经歷了不少事,还是愣在那里,杭雅菲?那个眼高于顶劲头,能跟他说过一句话么? 就在这时,顾阿福轻声道:「但是阿哥,你今朝得死。」 猝不及防,顾阿福突然犹如一只勐兽一样扑过来,把许野扑倒在地上。 顾阿福很敦实的一个人,而许野本就虚弱,刚才耗费了大半力气,竟然被他摁倒在地上。 泥水飞溅起来,无声无息。 许野一拳打在顾阿福眼睛上,想要趁此翻身起来,但是却被顾阿福死死摁住,他一只眼睛已经充血,却如同一只无知无觉的野兽,任凭许野一下一下的攻击,钢筋一样死死扼住许野的脖子。 「我看到你跟雅菲讲话了,你讲了什么?」他总是木然的脸,此时兴奋到狰狞:「没用,杭雅菲是我老婆……」 许野已经被勒得翻白眼,他拼命得蹬腿想要起身,可是越来越无力。 顾阿福迟疑了一瞬间,不过很快被疯狂取代:「我弗能坐牢间,我要讨老婆,这次我一定要讨老婆!」 许野视野已经陷入了一片血雾。 就在这时候,顾阿福脸上狰狞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许野身上拽开,蹬着腿,迅速倒退。 许野脱离钳制,拼了命的喘气,抬头看去—— 是杭攸宁,她顶着满头的血,用一把剑扼住顾阿福的脖颈,拖着他后退,然后一个翻身,将他整个人甩在地上。 暴雨初霁,月光如洗,她的脚踩在顾阿福胸口,手里长剑雪亮——公园大爷健身用的那种,没开过刃的宝剑。 此情此景,杭攸宁想说点什么大义凛然的词,比如代表人民枪毙你之类的,可是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有恶狠狠的吼最生气的点:「你不许那么叫我姐!」 顾阿福这一跤摔得不轻,他踉跄着起身,想要继续攻击杭攸宁,可是她太快了,身形闪躲快得几乎产生残影,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碰不到她分毫。 而与此同时,她手里的那把没开刃的剑,却如同一只极细极痛的戒鞭,步步打在他的要害上。 终于,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顾阿福跪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发出哀嚎声。 许野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赶紧撕下衣服,将顾阿福的手脚反绑。 「宁宁——」他回过头,想问什么,却发现杭攸宁在抹眼泪。 大概刚才大概是因为肾上腺素狂飙,现在卸掉力气,她才觉察出疼和害怕,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抖。 「怎么了?」许野爬过去,她把头埋在他胸口,先是啜泣,最后崩溃得哭嚎起来。 许野心疼又不合时宜的觉得好笑:「你把人都打成猪头了,你哭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一个噩梦,她必须靠哭泣来发泄此刻的恐惧 「我很怕。」她说:「我怕得握不住剑。」 她练了这么多年武,实战经验接近零,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单挑一个成年的男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这时候,前面有无数道手电筒的光芒映亮了旷野。。 是纪小北、陆阿姨,后面是许队长,慌里慌张的往这边赶。 「杭攸宁!你没事吧!」 —— 许队长和余警官来的那一天夜里,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 杭攸宁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她说:「妈,我病好了,咱们回家吧。」 张淑芬当然不同意,压低了声音骂人:「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要回也是明天打完吊瓶回去啊!」 杭攸宁满头是汗,她小声说:「我得去找许野……我怕来不及。」 张淑芬这一怒非同小可,也顾不上她生病,扯着她到走廊里:「我跟你说话你听不明白是吧!他有没有事跟你有啥关系啊?你能干啥啊?」 杭攸宁被念的头晕脑胀,她又开始怯懦了,是啊,她能干什么呢,她从小到大就没干成过一件事。 以及,她想起了白天余警官那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的想法,真的是对的么?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 「回去睡觉!」张淑芬看到自己成功镇压了女儿,就呵斥道:「你要敢去找她,就没我这个妈!」 杭攸宁被扯回去,她躺在床上,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张淑芬没捨得租床,就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眯着睡着了。 渐渐地,晨曦的光芒透进来,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和护士推车的声音。 张淑芬头一歪,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她发现杭攸宁的床上空无一人。 医院的大门一开,杭攸宁就跑了出去,此时,她已经坐上了去鸡鸣渡的公车。 她很少不听张淑芬的话,她心慌得像是在私奔。但有种奇异的东西支撑着她,她顾不上胆怯和自卑,她必须要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鸡鸣渡附近大家都在议论,昨天许队长带着人,在鸡鸣渡这一片里里外外的搜查,重点搜了顾阿福家。 杭攸宁只觉得一道雷在心头爆炸,她几乎站不稳。 许野,一定出事了。 所以他们才会反覆问她,最后一次见许野是什么时候,才会根据她幼稚的推理,去搜查顾阿福家。 他们什么都没搜出来、 那么许野究竟在哪? 警察都想不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想到? 杭攸宁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就在这时候,顾阿福他妈推着他爸出来了,她佝偻着腰,身上一股馊味,老头半闭着眼睛,手里是一个破旧的收音机,里面放着新闻。 众人挤眉弄眼,不再搭腔,杭攸宁愣愣的看他们,跟自己擦肩而过。 她第一次,看清了他们的脸。 —— 陆培英这两天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小北松了口气,准备去上学。 他刚打开门,就看见杭攸宁等在门口。 杭攸宁天生了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小北对她印象很好,忙问:「阿姐,有何事体?」 陆培英也站到门口,刚想寒暄两句,就看见这个脸色惨白的少女开口,道「我知道谁杀了小南。」 两人俱是一惊,陆培英愣在那里。 「我需要人帮我把他们揪出来。」杭攸宁低声说:「但可能会死。」 按照杭攸宁的安排,纪小北和陆培英一起演了一个丢上海牌手錶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 杭攸宁说,她就是要把众人都吸引到这片垃圾堆里附近,越多越好。 她成功了,这个没什么人来的地方,第一次如此嘈杂,所有人都在一心一意的翻找着。 只有杭攸宁,她用余光发现了顾阿福的妈妈,老太太躲躲闪闪,却始终监视着这边。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藏着许野的地方有暴露的风险,兇手才会想着把他转移。 「为何你会觉得伊躲来在那里?」小北问。 杭攸宁答非所问,道:「因为他们一定是坏人。」 他们一定是坏人,警察在鸡鸣渡什么都没有搜到,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把许野藏在家里。 许野一定在他们手里。 这附近人多眼杂,他们也不可能把一个成年男性给运出去,哪怕是切碎了…… 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问题只是在哪里。 杭攸宁想到了小玉。 小镇上没有秘密,可就连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小玉是顾家的孩子,那小玉是怎么长大的? 据周围的人回忆,小玉五六岁就在这边流浪,当时就痴痴傻傻,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打死,可她好好地长到了四十岁。 说明她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暗中看顾她。 她日常住在垃圾棚里,如果顾母出来给她餵饭、照顾她,那么一定会被人看见。 但是没有人看见,也没人怀疑过她跟顾家有关系。 说明顾母从鸡鸣渡去垃圾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路。 「所以你是猜,有一条地道?」 杭攸宁想了一下,道:「不是地道,应该是一个储藏室或者避难所。」 「一来,那年月经常打仗,很多富户都会修个防空洞之类的东西,二来,过去兄妹乱伦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她出嫁前怀孕,生孩子,坐月子,总得有个地方……」 「也可能是去外地了呢?」 「不太可能,他们但凡能去外地,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生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去了没人知道他们是兄妹的地方,一切都解决了,不用放养着女儿,也不用遭人白眼。 可是他们没路子,或者没胆量去。只能留在这里。 「既然警察搜过了,这个地下室的入口一定不在顾阿福的家里,我听说建国前顾家也住在这,院子很大,而药厂贴着鸡鸣渡建的,占了部分民宅,那么入口最可能的地方,就是药厂和鸡鸣渡这个交界的垃圾场。」 「许野如果还活着,一定关在那里。」 小北目瞪口呆的听着她的分析,就如同目睹一场精彩绝伦的戏法,揭秘时不过尔尔,可是当那个老太太真的打开地道的门,许野真的从里面出来,联防队真的捉住了兇手。 他还是觉得近乎魔幻,如堕梦中。 第17章 你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杭攸宁又被送回了医院。 她肺部感染,高烧还没退,又淋了雨,头上好大一道血口,进了医院就被直接拖进了抢救室。 雨一直下,从半夜下到清晨,哪怕在抢救室里也能听到如泣如诉的雨声,杭攸宁觉得自己飘在空中,又慢慢地下坠。 庆幸的是,顾阿福他爸那一锤子虽然下了死手,但最后一刻,她察觉到了耳边的风声,有一个顺势前扑的动作,因此没有造成颅骨骨折,只是脑震盪,外加一道很长的伤口。 饶是如此,她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转过来。 单人病房,夕阳正透过满枝绿叶打在白墙上,一个女人正影影绰绰的在眼前忙碌着。 杭攸宁翕动着干涩的嘴唇,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妈,我想喝水。」 女人回过头,惊喜道:「小囡你醒了!小北,快去寻大夫!」 一个男声应了一声,随后就是开门关门的动静,过了一会,医生带着一群乌压压的一群人赶来做检查。 她帮忙抓捕到了重大嫌犯,又重伤晕倒,是警察亲自把她送进医院。 许野伤得比她重,住到了别的病房,但并没有生命危险。 而张淑芬来过了,气得嗷嗷哭,死命拍着担架上的杭攸宁:「你犯贱你!我都告诉你别去找他别去找他!非和他掺和!」 警察把她拉开,呵斥了一顿,她才瘫倒在地上。 但等杭攸宁出了手术室,她早走了。 「阿宁姆妈开店,不好没人,看你无事体就先回去了,没事,阿姨搭小北陪你」。」陆培英道。 杭攸宁舒了一口气,她记得张淑芬说过,她要敢去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倒不担心张淑芬说到做到。 她怕张淑芬打死她。 医生检查完,说她得再住个一礼拜观察,最近得多补充营养。 等医生走后,陆培英一边往外掏饭盒,一边道:「市里吃饭费铜钿,还烧得煞煞咸,后卯阿姨自家烧好送过来。」 蒋家里距离市医院还挺远的,一来一回半天就没了,杭攸宁有点不好意思,道:「不用阿姨,我姑姑和姐姐都在城里……」 「伊拉多忙啊,我也没事体。」她一遍忙活一边低声道:「阿姨要多谢你,把那一家畜生扣牢。如果不是你……我的囡多可怜……」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她这辈子从来没被谁这么表扬过,条件反射的想挠头,却发现头上绑了厚厚的纱布。 小北道:「姆妈,让阿姐吃饭吧!」 「对对对,你看合不合你胃口。」 小桌子摆的满满当当,是笋干火腿鸭汤、霉菜扣肉、肉饼蒸蛋、雪菜笋丝炒蚕豆,还有一小碟剥好的核桃。 杭攸宁很没出息的开始咽口水,陆阿姨给她盛了汤,她就开始吃。 东北菜固然很好吃,但江南菜自有一种清爽甘美的味道,她也爱吃,她就没有不爱吃的东西。 陆阿姨看到杭攸宁的吃相很高兴,说:「阿姨手艺好伐?明朝杀条鱼给你吃吃。」 杭攸宁知道,陆阿姨平日里是人家少给一根菜叶子,也能跟人吵上一下午的人,张淑芬也这样。 寡妇带着孩子,总得又泼又抠才能活下去。 此时此刻这病号饭,是真情实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感激。 因此杭攸宁吃得很香,很满足,很珍惜。 杭攸宁估摸着,张淑芬晚上应该就来了,所以吃过饭,就让陆阿姨和小北回去了,小北还得上学呢。 但是张淑芬没来,杭雅菲也没来。 她头很痛,打点滴换药还得自己去叫护士,好不容易打完了最后一瓶药。她想去看看许野。 护士说不知道许野住哪个病房,她只能自己挨个病房看。 病房有的人没睡,人看到她顶着满头绷带一脸懵,有的睡了,黑漆漆的,她像个贼一样扒着门看。 但整个楼层都找了,就是没有看到许野。 她开始有点慌,她记得许野出来,还能抱她,但万一伤口感染了呢……万一那是迴光返照呢……呸呸呸。 「小野哥……」她急出了泪水,一边挨个看着,一边小声叫着。 有一个房间亮着檯灯,昏昏暗暗,她从门缝里看过去,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的病人,女人头髮蓬乱,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蓝点衬衫。 听到声音,女人转过头来……有点眼熟? 「妈?」 张淑芬快步走过来,见到她就小声骂道:「你顶着满头绷带乱跑什么劲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我想看看小野哥……「 「有什么可看的,他来看你了么?」她没好气儿的说,关上门,道:「别看了,他睡了。」 杭攸宁才意识到,许野就在里面。 她问:「他好点了么?」 「没死呢。」 杭攸宁闭上嘴,张淑芬扶住她,慢慢的带着她走回去。 回了病房,张淑芬打了热水,给杭攸宁换衣服、擦身、洗漱、还给她洗脚,一边洗一边骂人:「你看你这脚,黑锅底啥样你啥样。」 杭攸宁不敢吱声,确实,晚上跑的鞋子都掉了,好难看。 张淑芬道:「晚上吃啥了?」 杭攸宁报了遍菜名,张淑芬道:「还行,算是有良心。」 杭攸宁这才反应过来,张淑芬早来了,但就是要让陆阿姨给她做饭吃。 「你咋这样呢……」 杭攸宁嘟嘟囔囔地吐槽她妈,但不敢太大声。 张淑芬用力搓揉着杭攸宁的脚丫,突然道:「我问你一个事。」 「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许野?」 苍天在上,五雷轰顶,杭攸宁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我我我我我没有!」 张淑芬抬头审视着她,继续逼问:「他有没有摸你?」 「啥?」 「动手动脚。」张淑芬在她胸上摸了一下,又指了指她下身,道:「还有这里。」 她手上水淋淋的,抓出一个手印来,杭攸宁涨红了脸,尖叫道:「没有没有没有!」 「你小点声!没有就没有,叫什么!」张淑芬呵斥道:「睡觉!」 她出去倒水了,杭攸宁一个人满脸通红坐在那里,她感觉到愤怒又羞耻,同时又有一种巨大的委屈,小时候他妈把她写的日记拿来看玩笑,她也有这种感觉。 张淑芬很快睡着了,杭攸宁偷偷哭了一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她就是想哭。 第二天,天刚亮,杭雅菲来了,和张淑芬一起坐在床边等她醒。 杭攸宁一醒,她就说:「快点洗脸,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杭攸宁都蒙了:「做什么检查啊?」 张淑芬呵斥道:「让你做就做,哪那么多废话!」 杭雅菲瞪了张淑芬一眼,很温和的对杭攸宁道:「做完姐给你买个巧克力吃。」 ……太奇怪了,杭雅菲现在一看就是满肚子火气,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忍着,还哄她。 杭雅菲从来不忍,除了特别心虚的时候。 不过杭攸宁没想那么多,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巧克力吸引走了。 杭雅菲借了个轮椅,和张淑芬一起推着她,到了一个门诊,杭雅菲好像跟那个大夫认识,先进去说了一会,然后掀起门帘招手。 张淑芬连忙推着杭雅菲进去,里面是一张蓝色的检查床,床上铺了一层垫子,金属器械像是一只怪兽,趴在那里。 「躺上去吧。」大夫说。 杭攸宁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她转头问张淑芬:「检查什么啊!我伤的是头,来妇科检查什么啊?」 张淑芬咬牙切齿的小声道:「快点上去,别不识好歹,托你姑姑好不容易找的关系!」 杭攸宁很少忤逆张淑芬,但她此刻实在觉得荒谬:「到底査什么啊?我不想查!」 大夫冷冷地侧头看向杭雅菲:「到底查不查?」 「查。」 杭雅菲深吸了一口气,对杭攸宁说:「检查一下你那个……处女膜是不是完整,万一许野欺负过你了,我们得早做打算!」 仿佛一道雷鸣在耳边炸响,杭攸宁半边身子都木了,她不可置信看着杭雅菲,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张淑芬在一旁压低了嗓子道:「许队长赶去的时候,许野和你抱在一起,衣服没穿好,咱们那边都传开了!你以后怎么嫁人呢……」 「可是没有,我们……我真的没有……」杭攸宁想叫,想吼,可是她喉头涌上巨大的哽咽,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姐知道你不会,但万一……许野是个强姦犯,是人渣!」杭雅菲低声道:「必须得早做检查,有什么脏病咱们及时补救。」 「我真的没有!」杭攸宁低吼出声,她真的很绝望,想挣扎,但是头晕目眩,她根本就挣扎不过这两个人。 她差点死了,没人问。 她的眼睛,第一次抓到了犯人,救了人,她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做成了一件事,没有人关心。 那么多那么多想要分享的,她的推理、她的武术,她险些丧命的瞬间,没人要听。 冰冷的器械,分开杭攸宁的腿,她一直在哭,可是没人在乎,她们都在紧张的等待那个结果。 「处女膜完整,没有进行过性生活。」 —— 杭雅菲去上班了,说下班把巧克力带回来。 张淑芬推着杭攸宁往回走,絮絮叨叨的说,以后让她离许野远点,尤其不能单独相处,这种街熘子早晚搞出事了…… 谁也没想到,病房里已经都是人。 有许队长,有余警官,小北和陆阿姨,也有几个面生的、穿着制服的警察,还有许野,他也包着头,穿着病号服,面色惨白。 许队长迎上来,道:「你怎么才回来,领导们都等急了。」 张淑芬表情不善,道:「做检查去了,有啥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余警官倒是挺和善的,道:「上次没方便自我介绍,您好,我叫余铁雄,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今天代表市局,过来感谢这位小同志为『527』案件做出的贡献。」 张淑芬和杭攸宁都惊到了,尤其是杭攸宁,她想到了余警官是个领导,但没想到级别这么高。 余警官逐次介绍了屋里的警察,最后指着许野,面上带着几分骄傲,道:「最后呢,郑重介绍一下,这位是许警官,是省厅刑事侦查处来的高材生。」 第18章 她是个不体面的女人 第一个故事: 许队长说:「我一看就知道,是那群外地破脚骨做的事体,伊是畜生,太残忍了。」 蒋家里像所有的江南小镇一样,安静恬谧,不算特别富足,但有田有地,还有三个工厂,大傢伙日子都过得去。 十几年,连贼都没出几个。 但随着那群外地人跑来,咄咄怪事是一桩又一桩,今朝李家的鸡没了,明朝赵家的媳妇轧上姘头,后日又有女工跑过来,说有流氓偷看伊洗澡。 早晚要出大事体。 陆培英哭哭啼啼的跑来告状那天,他的眼角一直跳,跳得人心慌慌。 陆培英说:「许队长,我个小囡上日子九点落夜班,如今还没到家。」 许队长喝了口茶稳稳神,道:「这个……年轻人,兴许耍朋友去了。」 陆培英不高兴:「许队长,勿可乱话三千,谁不知道我们家小南顶乖。」 许队长眼睛七上八下的,敷衍道:「好来好来,个么我们去寻。」 茶水也不喝了,报纸也看不成了,去小南的下班路上挨个人家问,有没有见过这小囡,找到第三天,突然有人跑来喊:「许队长,人找到了!」 那声音并不清亮,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慌。 许队长也算护一方平安许多年,头一回看到尸体,被泡得白潦潦的,空空洞洞的眼睛,就瞪着老天。 腰上好似缠着几根很粗的绳子,不对头!那不是绳子,那是七横八竖的刀伤,从小腹一直砍到下体,血肉模煳。 许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开始吐出许多酸水来。 那女孩子他见过的,只是对不上名字,个子高挑,脸蛋带点红晕,说话前先带了三份笑。 许队长认为是情杀。 他排查过女孩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对她有好感的青壮年男性,并不老少,有同厂的工人,有中学同学,鸡鸣渡的阿毛还给她写过流氓诗。 按理说她也不是那么惊天动地的漂亮,小卖部家的女儿那才像大明星呢!但是人家不理人。 纪小南就不清爽多了,谁同她打招唿,伊都笑眯眯的。有小伙子爱上了她。她却又说:「您挺好的,但是我这两年,要努力工作。」 缱煞煞的 形容举止轻佻 ,也不把话说死! 许队长认为,就是这态度害了她。 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废弃的药厂,白天都没有什么人来。 半夜,她跟着一个男的过来了,那肯定跟人家关系匪浅。 许队长的故事是这样的:「受害人跟多个男性保持暧昧关系,其中一个将她约在废弃的药厂,这个男青冲动想要跟她发生关系,被她拒绝后恼羞成怒,然后失手杀人。」 第二个故事。 杀人案件地方联防队是没能力处理的,市局的人很快到了。 居然是余局长亲自带队,刑侦人员重新做了尸检,然后开始研究资料,组织开会。 余局长身边坐着一个年轻警察。 他瘦高,极白,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像个香港人。 然而一开口,一股大碴子味。 他说:「这思路不对啊。」 余局长看他的目光带点欣赏,就像是看自己考了一百分的儿子,余局长说:「小许,你说说看。」 许队长还以为叫自己,吓了一跳。 而这个叫许野的年轻警察站起身,道:「我觉得兇手很可能是一名女性。」 这话一出口,众人譁然,调查方向一直是强姦杀人,这是从基本上给否定了。 许队长急了,道:「乱话三千,哪个可能是女的!我们调查了多长辰光!」 许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道:「您这边的调查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不能说不对,但一点用都没有。」 许队长涨红了脸,在心里暗骂小白脸没分寸。 余警官斥道:「小许!」 许野道:「尸体赤裸,创口多达二十七个,多集中在女性部位,有很强的情绪和欲望宣洩的感情因素体现,但受害人体内,却没有检查出兇手的体液。」 在场的警察,多是常年处理乡间琐事,甚至有人认识小南,听到有人把一个熟悉的女孩子,纯粹的当成一件器物来说,还是忍不住脸色煞白。 但许野神色如常,对于专业的刑侦人员来说,尸体就是答案,伤痕意味着证据。 有人道:「有可能兇手在强迫过程中发现被害人已经死了,就没有继续……」 许野道:「变态犯罪者行为模式,一是,进行强迫性行为获得快感,二是通过凌虐受害者获得快感,这一般会在受害者生前进行。」 「这就是这具尸体的矛盾之处。」 许野拿出一张放大的图片,是受害人的淤紫的后脑,他道:「被害人真正的致命伤在这里,他是偷袭伤人,多次击打导致的颅骨粉碎性骨折,他并没有打算留活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如果是男性,通常都会自信对受害人有掌控力,但兇手选择迅速杀人,然后进行泄愤行为,我猜测,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掌控被害人。」 许队长还在说:「我不信,女的怎么可能,也没有力气呀……」 许野没有理他道:「皮下出血的方向是重端向轻端,伤口形态明显能看出力方向是由下至上,兇手比被害人矮。」 许队长冷哼一声,道:「小南有一米七三……好多男的都比她矮!」 许野道:「还有,被害人下夜班是九点半,案发时是十点半左右,跟并不熟悉的成年男性,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符合常理。但如果对方是个女性,就情有可原了……」 下雨,深夜,一个毫无危险性的女性,对纪小南提出自己需要帮助,才会让她不设防。 「那女性为什么会杀她呢?作案动机是什么?」 许野道:「可能是情感纠葛,也可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动机」 他的故事是这样的: 兇手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性别为女。 很可能是因为情感纠葛,她对受害人产生了嫉妒的情绪,于是她尾随对方达到一年之久,终于决定杀人。 那天下了雨,受害人走到了偏僻药厂附近时,她装作要说话之类的,猝不及防的偷袭杀人,并且开始用尸体泄愤。 并且,这个人不是第一次犯案,她具有很强大的反侦察能力,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证据。 以及,她随时有可能再次犯罪。 许野道:「她们必然有一个交集,这个交集应该是一个男性。」 这很难查,受害人并没有男朋友,喜欢她的男性只要没有表示出来,谁又能知道呢? 而喜欢这个男性的女人,就更难查清楚了。 事情一度陷入了僵局。 第三个故事 余警官在医院问杭攸宁:「你怎么看这两个故事?」 杭攸宁在心里嘆了口气,她想,如果你们不是对女孩子有这么多误解的话,案子早破了。 但她不敢说,只能说:「我猜,小南跟那些男的保持良好的关系,不是因为她……很享受,是因为她是寡妇的女儿。」 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寡妇无论多么正派泼辣,永远是人们心中意淫的对象,连带她的孩子,也活在战战兢兢的恐慌之中。 杭雅菲之所以可以不理人,是因为她一早就上了大学,而真正作为「寡妇女儿」长大的人才会知道, 不敢得罪人和人,小心的跟那些豺狼虎豹斡旋,已经成了本能。 杭攸宁继续道:「第二个没什么不对……但是为什么变态女性杀人,一定是为了男的?是有这样的,但不是一定的吧?」 第19章 宁宁长大了 第三个故事: 那天夜里,很黑,下着小雨,小南的脚步也飞快,脚步声和雨声合在一起…… 前面的巷子里,亮着暖黄色的光,那是家里亮着灯,她要是还没回家,灯是不关的。 看到光,小南的心里定了些,可这时候,她听见了一个轻而又轻的脚步声,从她背后传来…… 「那是一个女人。」杭攸宁说:「而且,是一个小南姐觉得面熟的女人,所以她才会跟着她走。」 陆培英和小北被驱在病房外,此时两人都紧紧扒在门上,恨不得伸长耳朵去偷听。 余警官带着笑,鼓励的问:「你觉得是谁?」 「是顾阿福的妈妈。」 「你是说,她是兇手?她为什么杀人?」 杭攸宁道:「她为了顾阿福……她不是兇手,只是帮凶。」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顾阿福曾经说过要去我家谈彩礼,要,要娶我姐姐。我猜整件事情开始,就是因为顾阿福单相思。」 张淑芬在旁边听着脸色一变,张口就想骂人,生生忍住了。 杭攸宁继续道:「我姐姐根本不认识他,即使跟他说过话也只有『你好』,我觉得他可能心理有病,在我们东北叫桃花癫的那种……」 许野在一旁补充:「是一种心理疾病,妄想症的一种,总觉得别人爱自己,疑神疑鬼。」 杭攸宁道:「他一开始喜欢的是小南姐,所以一直偷看她。案发的前几天,他一定跟小南姐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冒犯的事情。被小南姐拒绝了。」 陆培英咬牙切齿,又是痛又是怒:「伊哪个不同我讲呢……」 其实说过的,小南一直念叨夜里好像有人尾随她,要弟弟去接一接,她那时候很恼,骂瞎讲八讲,我上了一辈子班,怎么没有这样事体?弟弟念高中时间多紧,你怎么不为他想? 小南就闭牢嘴巴,再也不讲了。 病房里,杭攸宁继续道:「但这件事,刺激到了他爸爸,也许他不想让儿子耍流氓的消息传出去影响工作,或者,他是习惯了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这话一说出口,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警察们,脸色严肃起来。 余警官道:「他爸爸是兇手,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 杭攸宁迟疑的点点头。 「为什么?」 杭攸宁已经被余警官看轻过一次了,她没办法说,她看到那个老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只……牙齿泛黄的老鼠,阴毒注视着阳光下的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对她来说,杀过人的人,和没杀过人的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但具体哪里不同,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好像……考试时明明知道了正确答案,却不知道怎么写证明过程一样的尴尬。 「就是一种感觉,脱掉衣服也好,捅了很多刀也好,他好像是故意的想装作……」杭攸宁斟酌着措辞:「是一个人见色起意,冲动之下杀人,误导警察。这不像是第一次犯罪。」 他也真的成功的误导许队长的侦查方向。 余警官若有所思的皱起眉,警方讨论过,认为这个兇手反侦察能力很强,可能之前有被抓捕追踪的经验。 但是那是在有大量资料的情况下,得出的判断——杭攸宁什么都不知道。 杭攸宁在继续讲述,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黑沉沉的夜里,和小南一起行走。 「那天夜里,顾阿福的妈妈说她需要帮忙,下着雨,她又那么老,小南姐没法拒绝她,她打着伞,把她送到了药厂附近,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一道黑影窜出来,用锤子砸在了她的头上……」 她讲得很慢,一边比划一边讲着:「那是顾阿福的父亲,他没有下肢,所以挥锤子时的力量不够,顾阿福妈妈也带了刀,补刀和后续清理痕迹,应该是她做的。」 门口的陆培英捂着嘴,已经泣不成声。 余警官面不改色,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他昨天对顾家人进行了紧急审问,他们供述的内容,跟杭攸宁说的一模一样 而这一切,竟然是她没有看过现场,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的前提下,光靠推测说出来。 ……这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吗? 余警官舒了一口气,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没有把尸体转移到地下室去?」 这是顾家人不肯供述的地方。 杭攸宁想了一下,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觉得,那个地下室应该是他们真正的家。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破坏它」 余警官问:「为什么?」 「就……一种感觉?」杭攸宁犹犹豫豫的说,她拼命地回忆着被姐姐撕坏那本福尔摩斯,她在想,怎么把抽象的『感觉』,像大侦探一样讲出来。 「第一次见到顾阿我就发现他手臂是很有力那种。」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肌肉,道:「一定经常活动,但周围邻居都说,他很少出门。在顾家也看不出来他活动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有上半身能动的人,生活中他需要就借用一些普通人不会用的工具」杭攸宁伸手比划,就像去拉看不见的拉环:「比如他怎么起身,怎么下床呢?顾家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我觉得,他大部分时间应该在别的地方度过,外面的人都会嘲讽他们兄妹乱伦……习惯了住在地下,专门晚上出门,也很可能。」 就像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窥视着明亮的世界。 「那,他们为什么把许野送进去了?」余警官又问。 这个杭攸宁心里真的没准儿,只是道:「我猜……应该是近日来比较警戒,他们不敢冒险把他放在别的地方。」 余警官还要再问,张淑芬突然插话道:「警官,咱们有完没完了啊?我闺女伤得是脑袋,还要休息呢!」 许队长吓得蹦起来:「你讲什么呢!人家是领导……」 「领导怎么了?领导不是为人民服务?领导就能不让病人休息?」 「你!」 余警官倒是很宽容,他起身道:「是,一聊把时间忘了,那什么,打扰你们休息了。」 说罢,他走之前对杭攸宁笑了一下,道:「小同志,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你,为这个案子所付出的努力,真的很聪明,也很勇敢,不是你,527案不会破得这么早。」 这个笑容不同上次那种,看着孩子说胡话的笑容。 带着尊重、欣赏,很温和。 杭攸宁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夸过自己。 她嗫嚅着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 她抬起头,那双平淡的眼睛亮晶晶的的,认真地说:「因为我是警察的女儿。」 她等着把这句话说出来,好像已经有一百年了! —— 出了病房,马上有人迫不及待的问许野:「你妹妹可以啊!你不说她就是看小卖部的么?怎么?他爸爸是警察?」 余警官道:「岂止是警察的女儿,她爸爸是烈士,为了保护居民安全光荣牺牲。」 「怪不得……」 余警官又问许野:「你没有告诉过她,案件细节吧?」 「没有。」 想也知道,这么危机的情况,许野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好不容易脱离险境,他已经在医院了。 「伤好了,就跟我去提审,还有这次调查的情况,写一个报告给我。」 「是!」 等余警官终于走了,许野抓住一个警察问:「我让你带的东西给我带了没?」 「带了带了。」宋之江递过一个书包,压低声音调侃:「看不出来,你还挺臭美!」 「滚!」 许野回了自己的病房,费劲的打上泡沫,一点一点刮干净脸上的鬍子。 镜子里的男人,没了脏兮兮的假髮,也没了满脸胡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瘦长的脸,浓眉,眼睛深邃有神,虽然仍然苍白憔悴,但再也没有卧底时的颓败之气。 许野戴上眼镜打量了一下自己,又摘下来,最后还是戴上去,他近视不严重,但是他觉得戴眼镜好看一点。 最后,艰难的穿上白衬衫,勉勉强强也算英俊——如果没有头上的绷带,和腿上的夹板的出戏话。 他幻想了无数次跟杭家人的重逢的戏码,他一定穿着挺括的制服,威风凛凛的敬礼,跟杭叔叔当年一样帅气。 杭雅菲和张淑芬要为当年瞧不起他而惊掉下巴。 而宁宁,会像一颗炮弹一样冲过来,被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啊不对,。 他没想到跟宁宁重逢的时候,自己正在卧底,鬍子拉碴,邋里邋遢,还被人扣在地上。 她比他想像中大太多了,已经是个少女的样子了,单薄瘦弱,举着伞,呆呆的样子, 可她仍然像炮弹一样跑过来,慌里慌张的说:「他是我哥哥!」 想到这里,许野心软成一片,一边系扣子,一边低声骂:「傻妞,真傻!」 无论多少岁,无论这世道怎么变,她都是宁宁,他都是哥哥。 他终于找到她了。 宋之江还给他带了一些糕点,是城里一家挺有名的南货店买来的,条头糕、绿豆糕、炒米糕、薄荷糕……装在纸袋里,另有油纸包的糖:寸金糖、黑芝麻片、白芝麻片…… 隔着包装,还能闻到甜滋滋、油润润的香气。 许野心里很高兴,他想到杭攸宁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她从小就爱吃甜的。 他工资不高,但是花钱很少,糖票都攒着,以后每个月,不,每个礼拜都给她买好吃的送去 带着这个念头,他提着东西,去了杭攸宁的病房。 他已经做好了被张淑芬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 可是没想到,门他都没能进去。 门口,守着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女人,盘着髮髻,就像是从民国来的老式妇人,说话也像。 她对着许野毕恭毕敬道:「我们小姐在里面看望病人,您稍等一会。」 第20章 黑蜘蛛 听完警方的话后,陆培英止不住眼泪,不知跑哪去了。 张淑芬只好问杭攸宁:「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点去。」 她心里也有愧,她做过妇科检查,知道一个小姑娘大腿岔开让人瞧,是多难受的事情。 如果杭攸宁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倒还好了,她这当妈的理直气壮。 可人家没有,不光没有,还是警察口中的英雄。 最尴尬的事,她嘴里那个流氓瘪三许野,竟真的是个好人。 张淑芬不免有些尴尬,是她错了,可当妈的怎么会错呢? 杭攸宁倒没想那么多,只说:「我不想吃。」 她的确是吃不下,因为脑震盪,她时不时会犯噁心,再加上刚才余警官那句表扬:「你很聪明,也很勇敢。」 她有点飘飘然,需要时间来反覆咀嚼这句话,然后一个人偷偷开心。 「别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越生病越得吃点好的。」张淑芬道:「等着,妈给你买点好吃的去。」 张淑芬这一趟是真的殷勤,坐一站公交,去了杭城的合作社。 城里自然是蒋家里比不了的,好大的商场,什么都有,各式的熟食、点心、水果,还有汽水。 正好是枇杷上市,金黄饱满的枇杷满满登登的,老远就散发着一种香甜水灵的味道,两毛钱一个。 平时,张淑芬是看都不带看一眼的,黄瓜不水灵么?碰上便宜的时候,两毛钱够他们娘俩吃一个礼拜。 今天她一咬牙,买了两个,售货员翻了白眼,给包了。 又另外买了一点霉菜,霉雪里蕻和霉豆腐,她顶不爱吃这个,但是配着病号饭吃,应该挺下饭的。 「宁宁,妈给你把饭打回来了!」张淑芬喜滋滋的推开病房门,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着,穿了件青茶色香云纱的直裙,身子裊娜,如云的黑髮用一支乌木钗盘在脑后,松松的挽着髮髻。 「阿宁姆妈回来来了。」林妈手里提着保温盒,走过来:「小姐听说阿宁病了,过来给送点吃的。」 张淑芬讷讷的点头,叫了一声:「姐,你来了。」 女人这才回过头,她长得并不好看,脸大五官小,眼睛吊着,像只大狐狸,脂粉都压不住满脸的皱纹。 但是声音倒是很甜:「我把过脉了,撇开脑震盪,阿宁寒湿瘀堵,经络不畅,身体交关虚空。」 张淑芬只能装着听不懂,道:「平时壮得跟牛似的,不知道咋啦,最近这事都赶一起去了。」 女人道:「是么?身体是这样,许队长跟我说,阿宁差点被人杀了。」 她侧身看向杭攸宁,笑着问:「你哪个跟这种事体弄到一起?人家还以为,屋里勿有大人管教呢!」 如果换个人,张淑芬早就开始骂街了,你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啊,老娘怎么养孩子跟你有毛关系…… 但是这是来凤鸣,杭攸宁的姑姑,她们的房东,此地唯一的靠山。 她只能跟旧社会的小媳妇儿一样,满脸堆笑道:「那个啥,我买了点水果,洗了咱一起吃啊!」 来凤鸣没说话,旁边的林妈倒是开口道:「阿宁姆妈,如今农药重,在外面买的水果,顶好在盐水里浸一浸,再用凉水汏一汏,不然吃了肚皮不恰意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啊?是吗?哈哈哈哈哈,我这人大老粗……」张淑芬哈哈笑起来。 屋里没人陪她笑,因而她的笑声尴尬的响了一会,没动静了。 杭攸宁闭了闭眼睛。 来凤鸣道:「淑芬,你出去待一会,阿宁手脚冰凉,我要给她熏一下艾。」 「行,那……辛苦姐了,你忙。」 张淑芬出去了,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杭攸宁嗫嚅着说:「姑姑,其实不怪我妈,我自己……」 「把衣服掀上去。」来凤鸣打断她,一边细细把自己的袖口捲起来。 杭攸宁脱掉上衣,露出细瘦洁白的后背,趴在病床上。 来凤鸣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持着艾条,细细的在她后背上巡迴。 沉默了一会,她道:「你姆妈闹这一场,都传到我这里了。」 杭攸宁知道说的是张淑芬带她去看妇科的事情,她脸涨红了,她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来凤鸣却一句话都没问她到底是不是耍朋友。 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做父母,越没本事要在小事体上耍威风。」 杭攸宁心里也有怨气,但她不想跟外人说张淑芬坏话,只能含含煳煳道:「我妈也是为了我好。」 来凤鸣笑了:「为了你好……傻囡,你姆妈欺负你,你察觉不出来么?」 杭攸宁愣了一下。 「今朝是雅菲,困了十个男人,她也不敢说个『不』字。但事到你头上,她就要大闹特闹,晓得为什么吗?」 杭攸宁低着头,不吱声。 来凤鸣恶意地笑着,目光炯炯,声音却依旧淡然柔婉:「因为你弱。」 「这世道古怪,谁弱,就会有许多双脚踏上来踩,你以为家里是个例外,呆头阿宁,没有例外。」 杭攸宁头埋在枕头上,艾草气息夹杂着来凤鸣身上的香水味,密密地压着她,她喘不过来气。 「你身不弱,练武练了了十几年武,寻常人根本就伤不到你衣角,但哪个办呢,你心弱,谁都能踩一脚。」 多年前,来凤鸣第一次见到杭攸宁的时候,是在东北的一所小学。 她被同学抢了红领巾,被老师站在门口罚站,大家叫她「大傻子」,你推一把,我推一把。 来凤鸣想,坏了,杭寻连这孩子都没教,『小燕青』是真的绝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这孩子就在她眼皮底下,打了一套极漂亮的拳,三步并做两步,如燕子掠水,从平地上了三楼。 是正宗的『小燕青』步法,比她当年还俊。 来凤鸣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功夫,怎么还能任人欺负。 想到这,来凤鸣重重嘆了口气,道:「以后弗要讲你是「小燕青」的传人,给你父亲丢人,也给我丢人!」 杭攸宁终于忍不住了,她喊:「姑姑!」 来凤鸣等着她如何反驳,就听见她窝窝囊囊道:「我,我又没说我是小燕青的传人。」 来凤鸣深吸一口气,再也绷不住,一指头戳到她脑袋上,道:「没一丁点出息!」 她是到了南方之后,才知道她爸爸教得武功,叫小燕青。 小燕青跟大名鼎鼎燕青拳截然不同,不讲究拳法刚劲,重在步伐敏捷,身姿轻盈,简而言之,要的就是出招比对方快,如果不行,就逃得比对方快。 是以弱胜强的拳法,但杭攸宁一直觉得,特别适合做贼。 艾灸完毕,来凤鸣让林妈和张淑芬进来,道:「我过两天要回蒋家里住几天,正好,帮阿宁调理一下。」 张淑芬先是一惊,强忍下来,堆出个笑容来:「其实也不用,你那么忙,我照顾她就行了。」 「你能照顾什么呢?」来凤鸣一边擦手一边道:「你能给她艾灸,还是能帮她练武,还是能让镇上那些烂舌头把嘴闭牢呢?」 张淑芬这下不说话了。 许队长带队去抓顾阿福的时候,一群好事者也听见动静,跑去看热闹。 正正看见许野和杭攸宁衣着不整的抱在一起。 现在传的别提多难听了 有人说是杭攸宁正被兇手糟蹋的时候,许队长赶到了。 又有说,说许队长抓兇手的时候,杭攸宁正跟一个男的,光熘熘的滚在一起。 有人当面骂,她是敢去跟人拼命的,但是人家在背后说,她能怎么办呢? 「偷个鸡蛋吃勿饱,一个臭名背到老。」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是拎着食盒的小北,陆培英不哭了,才想起今天的饭还没给杭攸宁送去,连忙让小北过来。 小北匆匆匆忙忙的道歉:「阿姐,对不住……诶?来厂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凤鸣退休前,曾是塑料厂副厂长,蒋家里一共就三个大厂,厂长都是响噹噹的人物,特别是来凤鸣还是个女厂长。 来凤鸣对待外人一向和气,道:「警察到我们家去了,问顾其言的事。我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体,就过来看看。」 顾阿福的妈,大名叫『顾其言』,原来就是塑料厂的工人。正是来凤鸣手底下。 张淑芬道:「这事闹得这么大?至于么?」 杭攸宁偷瞄了小北一眼,急忙插话:「姑姑,警察找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就问她为人怎么样。」来凤鸣道:「其实我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好像不少人说她闲话,有一天突然就不来了。厂里做了几回工作,也没有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不过,我打听过了,这个案子省厅高度重视,是因为警方怀疑,这是当年『案』的兇手再次犯案。」 黑蜘蛛案,是十年前轰动全国的重案,兇手专门残杀独居女子,而且每次犯案之前,都会在受害者家附近,画一只黑蜘蛛,或者寄一张黑蜘蛛的画片给她。 受害人达到十几人之多,兇手却在十年前销声匿迹。那些残忍的细节,已经一度成了都市传说。 在场的人都愣了,杭攸宁道:「所以,顾阿福他爸爸,是当年那个『黑蜘蛛』?」 「当然不是。」来凤鸣道:「黑蜘蛛杀人之前,都会给受害者寄一张黑蜘蛛的图,小南的案子,并没有。」 「也许那是十年前的习惯,现在已经没了这个习惯也说不准。」 「不会。」来凤鸣微微一笑,她拿出一张薄若蝉翼的黄纸,道:「因为前几天,我收到了。」 阳光的照耀下,纸上的黑蜘蛛如此鲜明,就像随时要破纸而出一样。 第21章 兇手输给一个九岁的孩子 市公安局是一间爬满爬山虎的老楼,宋之江站在黑板前,介绍着526案的案情。 「经过审讯得知,嫌疑人顾其行因为和亲生妹妹通姦,被父母改名换姓送到了定海市。1960年6月,姦杀一名寡居女子赵某,8月再次袭击一名独居僧尼,因受害人激烈反抗,他腿部受到重伤,后通缉在逃,1961年回到蒋家里养伤,此后再无犯案。」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不要抖,底下坐着的,不仅仅是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大领导,全国最顶尖、最资深的警察都坐在那听着。 不小心跟他们对视一下,他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同样年轻的许野,倒是松弛不少,他也不能不松弛,满头都是绷带,福尔摩斯亲自来了,也没法判断一个粽子紧不紧张。 一个西南的老警察发话,道:「时间、地点、年龄,完全对不上,基本上可以确定,526案的兇手和黑蜘蛛连环杀人案的兇手,并非同一个人。」 「和我一开始的推断一样,526作案手法,跟黑蜘蛛一贯缜密的手法完全不同,带有鲜明的泄愤属性。」 一个山东的警察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甚至,黑蜘蛛时隔十年重新出现这件事的真假,我觉得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众人譁然,立刻有人提出:「的确,虽然现在有人收到了黑蜘蛛的图片,但除了526案,并没有任何案件发生,我觉得也有可能是一场恶作剧」 马上就有人反驳:「我觉得您对老百姓心态有所误解,83年严打之后,拿这种事开玩笑,谁敢?」 「而且,五名报案人,都没有查到送信者的蛛丝马迹,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众说纷纭之际,一个领导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随后问:「许野,你怎么看?」 「一定是他。」许野言简意赅地回答。 刚才还喧闹的会议室,顿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最开始质疑那位山东的警官,冷笑了一声,道:「小同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别给我讲国外那套什么犯罪侧写,我们要证据,不是瞎子算命。」 「证据就是五个报案人的情况。」他道:「她们来自天南海北,却有共同特点,肤色比常人白,单薄瘦弱,第一眼的印象,像没有发育的少女。」 「那又怎么样?这跟十年前黑蜘蛛案的受害人特徵并不相符。」 「是的,但是跟黑蜘蛛唯一失手的对象,高度一致。」 众人譁然,其中一个警察道:「许野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野非常平静地回视,道:「张警官,我可能在这里资歷最浅,能力也不足。但黑蜘蛛案,我追查整整十年。」 他把资料翻到最后一页,展示给众人。 「关于黑蜘蛛的最后一次犯案,警方内部都莫衷一是,而我确定,是八年前辽西城入室盗窃案,连受害人自己都不知道遭遇的是黑蜘蛛……」 他一字一顿道:「只有兇手知道,他输给一个九岁的孩子。」 资料上的黑白照片里, 众人手中的照片里,九岁的杭攸宁正惊恐地注视着镜头,好像随时都会号啕大哭起来。 —— 杭攸宁这一趟回来,明显感觉到邻居们对她不一样了。 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明白,他们照常来买东西,照常说说笑笑,只是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 就「我知道你很惨,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知道你很惨。」 杭攸宁倒不太在乎这些,她放下心头巨石,大口吃饭,大力练拳,睡到打小唿噜。 唯一愁的事,是来凤鸣要回来住。 来凤鸣祖上阔过,到她爹这一辈败光了,建国前就把家里的老宅卖了。 江南富户的房子,很大,亭台楼阁都被拆了,改成了办公楼、厂房、仓库,只剩几间房住人,还七零八散的。 后来开放买卖,来凤鸣就买回来其中一间,带个小院子,平时租出去,这回回来了,就得把房子收回来。 老房子,毛病多,人家租户是租来当仓库的,自然不怎么爱惜,如今四面漏雨,遍地是垃圾, 来凤鸣是不可能亲自收拾的。 张淑芬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操起铁锹就开始干,江南的天气湿热,像个蒸笼,汗跟水似的,哗啦哗啦顺着身上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杭攸宁一开始要帮忙,被她骂回去了:「人医生说了,你现在脑子跟豆腐脑似的,干什么干!把店看好了!」 杭攸宁就只好一会一趟地过来,给她擦汗和送水。 「还是我老闺女好!」张淑芬勐灌了半瓶凉白开,把胸罩扯下来,扔一边去,坐在台阶上喘粗气。 杭攸宁弱弱地道:「妈,要不明天再干吧!」 「今天明天不还得干么!」张淑芬一想起来就生气:「你说你姑,成天想一出是一出,那西湖边大房子住着多好啊,跑回来这不添乱么!」 杭攸宁道:「她可能也害怕,不说是黑蜘蛛……」 「你听她说,都十年没出来了,早就死了。」 这时候有闲汉从门口经过,故意做出伸脖子往里看的样子。 张淑芬破口大骂:「看啥啊!回去趴被窝里看你娘去!呸!」 「谁看你,老太婆。」闲汉嘟嘟囔囔地跑走了。 杭攸宁看着张淑芬,她还记得当年,她特别喜欢妈妈来接她放学,同学偷偷问她,你妈妈是电影明星,咋这么好看? 那时候,妈妈在国营商店里当售货员,穿着挺括括的制服,看人专门拿鼻孔看。 这也大家喜欢她,说她是「一枝花」,都生了姐姐了,还有人打听:「供销社那小张找对象没?」 「找啦!找个大盖帽呢!」 「哟,怪不得整天这么傲!」 而现在,她满脸沟壑,头髮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叉着腿,喘起气来像牛一样。 杭攸宁低着头,抠着保温杯。 张淑芬一抹脸,道:「今天就这样吧,不干了,走,回家吃饭去!」 俩人回了家,杭攸宁本来炒了马兰头,加上几块霉豆腐,张淑芬又回厨房,煮了面条,还加了俩个鸡蛋。 「寻思妈忘了吧!孩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我老闺女的生日,我可不能忘!」张淑芬道。 昏暗的灯光下,张淑芬平时略显刻薄的脸,也平添几分温柔。 杭攸宁很高兴,她极力克制,可是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她都非常没出息地打心眼里高兴。 张淑芬自己捡着霉豆腐吃,吃着吃着,她突然说了一句话:「没事,闺女。」 杭攸宁埋头苦吃,也不知道她说啥,随便嗯了一声。 张淑芬压低了声音,道:「妈这些年,给你攒了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抖了抖。 「两千?」 「什么两千!」张淑芬不高兴,又竖起两根手指头强调:「两万!」 杭攸宁呆滞地抬起头:「啥?」 小卖部的盈余按理说不少,哥哥姐姐每个月还给她养老钱,但张淑芬就能一块霉豆腐吃一天饭,把日子过得苦瓜秧子似的。 谁能想到,她不声不响的存了这么大笔钱。 杭攸宁很高兴道:「那,那妈,我想吃个馅饼!」 「吃什么馅饼!我看你像馅饼!」她一筷子头打在杭攸宁头上:「我给你存的买房子钱!」 「啥?」 看她的表情,张淑芬心满意足,道:「让那些长舌头老婆去说去,我就不信!有钱还找不着好男人!呸!」 杭攸宁五雷轰顶,嘴里的面条都没味了:「妈,我,我还小呢!」 「过这个生日,就十八了,该相看了。」张淑芬越加兴奋,道:「妈都给想好了,你小凤姨侄子,就在江那边南潮村,虽然是农村户口吧,但人可能干了。」 「我不能干啊!我又不会种地」 「谁让你去那边了!」张淑芬道:「咱们呢,就跟三叔公家里一样,招个上门女婿,你们小两口,以后就跟妈住!」 蒋家里这边是有招上门女婿的风俗,但都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的人家。 杭攸宁第一次觉得不公平,她嚷:「可是,可是我姐也没结婚啊!凭什么就逼着我结婚啊!」 张淑芬都气乐了:「那一样么!我指望你姐给我养老啊?」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半天,道:「我肯定给你养老啊!我不想结婚。」 张淑芬道:「你不懂,家里没有一个男人不行,你呢,早点招女婿,我们日子早点过得踏实。」 昏暗的灯光下,她饱经沧桑的脸透着一种幸福,那是终于苦尽甘来、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嚮往。 第22章 他连真名都不敢告诉你 其实杭攸宁一直模模煳煳的知道,她妈后半生是压在她身上的。只是妈妈没说出口,她也没机会说自己愿不愿意。 当年,她被那对所谓的表叔表婶带走之后,其实又有一个被领养的机会。 是她姑姑,来凤鸣。 来凤鸣被带到她家的时候,是个杭寻死的那年冬天,家里已见了颓势,窗户破了一直没修,唿唿地漏风,晚饭张淑芬煮了一锅白菜冻豆腐汤,一点油星不见,只怼了块腐乳进去。 玉米面饼子五张,两张给回来的杭建设,三张给他带回去。 母女三人喝昨天剩下来的稀饭。 杭雅菲本来饭量就少,已经开始注意身材了,吃饱就起身去学英语。 杭攸宁每天都在饿,稀饭拯救不了她焦灼的胃,一口菜含在嘴里好久捨不得咽下去。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是街道处的庄阿姨,带了一个女人过来。 庄阿姨道:「这位是江南塑料三厂的厂长,来凤鸣同志,说是来寻亲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来凤鸣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短髮利落,穿了件藏青色的工装,一股飒爽的女领导的味道。 那双眼睛,仍是像狐狸,第一眼看向的是屋里正中央摆着的黑白照片,她怔了许久,才看向饭桌前的一家人,轻声道:「你是张淑芬同志吧,你好。」 张淑芬没说话,两个女士就这么对视了半分钟,张淑芬才如梦初醒,摆出一副惊喜的面孔:「你是……老杭的姐姐?这这这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见面的一天。」 两人当着庄阿姨的面,对了信息,抱头痛哭。 可是庄阿姨走了之后,两个女人又陷入了沉默。 张淑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失魂落魄的,连杭攸宁偷偷舔碗底也没骂人。 来凤鸣只是坐在沙发上,握着茶杯一声不吭。 许久,张淑芬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早三个月来,正好能看见表弟,你认识的吧?」 来凤鸣道:「他没有表弟。」 一屋子人都愣了,张淑芬有点急地解释:「怎么没表弟,建军!小眼睛,厚嘴唇,一口乱牙的那个!」 来凤鸣低声道:「那人不是他表弟,我也不是他亲姐姐,他无父无母,是被我爸在钱塘江边捡来的,当时大潮马上就来了,所以,我爸给他取名叫来潮。」 张淑芬手上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 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夜,她刚刚生下杭攸宁,杭寻意外地欢喜,主动要给孩子取名字。 ——雅菲和建设的名字,都是她取的,他温厚地笑着,道:「你喜欢的,都好。」 这一次,他说:「小女儿就叫攸宁,又悠闲,又安宁地过一辈子。」 张淑芬扑哧笑出来:「啥玩意儿,幽灵?你不如叫杭鬼!」 杭寻头也没抬,仍然看着婴儿的小脸,笑道:「这是《诗经》里的,哕哕其冥,君子攸宁,我从小就觉得,很适合做女孩的名字。」 下一秒,屋里就陷入一片死寂,两人之间难得的交流,戛然而止。 杭寻说他是船工的儿子,后来父母双亡,就去参军,跟着部队辗转,来到了东北娶妻。 他是在部队开蒙认字,可是他自小读过《诗经》,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他说他家里穷,可是他怎么看也不像穷人家出身,随口说明前龙井入口更顺,燕窝与百合同煎,可化痰止咳。 张淑芬知道他有秘密,她猜不透,在那个年代,她也不敢猜。 但她从来没想到,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张淑芬恍惚的时候,杭雅菲已经站起来的,道:「你胡说!我爸是解放军!是警察!你凭什么说我爸不是我爸!」 来凤鸣道:「我家祖上被称作小燕青,来潮练的就是小燕青拳,应该也传给了你们。」 杭雅菲一时语塞,杭建设条件反射转头看向杭攸宁,发现她正在伸长脖子努力吃他的饼,连忙把她提起来:「撑死你!」 来凤鸣瞭然,笑道:「啊,没全教,只教给他最喜欢的孩子了,是吗?」 杭雅菲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我爸也教给我了!是我不乐意学!」 来凤鸣继续道:「我们家在江南一个叫蒋家里的小镇上,后来打仗了,我们逃难,结果走散了,这一散,就是三十年。」 张淑芬道:「他没跟我提过,也没说要回去找……」 来凤鸣道:「这样的年代,怎么提?他连真名都不敢同你讲。」 她这话按理说没什么,可张淑芬瞬间涨红了脸。 结髮夫妻,整整三十年,她对他一无所知。 「他没有表弟,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爸爸的徒弟,叫蒋来生,是个杀胚,前日过来管我借钱,我才知道你们的地址。」 张淑芬从怅然中醒转,愕然道:「建军?可他说在北京当工人,还有个老婆……」 「他有介绍信吗?」 张淑芬呆住了。 来凤鸣没掩饰好那种与生俱来的刻薄,道:「你还是好好看看家里有没有丢东西吧,他是个大菸鬼,急起来亲生儿子都能卖。」 全家人都不说话了,一致地看向杭攸宁,她正埋头苦吃杭建设碗里的饼。 来凤鸣这一趟,拿了不少好东西,有江南的莲藕、火腿、龙井茶、一包桂花糖,五块香皂,还有一坛黄酒,两罐上海麦乳精。 张淑芬一向小气,可这次居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强硬:「姐,这年头谁家过得也不容易,这东西我们也吃不惯,你拿回去吧。」 来凤鸣说:「你踱头踱脑 不识好歹 个说何个?我坐了好几天火车,我把伊拉背回去?」 张淑芬拿出百货商场售货小姐的傲慢,道:「我也没让你带。」 两个女人都暴露本性,一个刻薄一个泼辣,谁也不让着谁。 杭攸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随后转头就跑。 她跑到他妈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抹眼泪。 她知道这样很没出息,但她太饿了,饿得头昏眼花,饿得恨不得把那些好吃的都塞进嘴里,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要。 杭雅菲找到她,这一次,姐姐没有骂人,而是给她擦眼泪,哄道:「咱不稀罕,等以后姐姐努力挣钱,给你开个小卖部,咱天天吃糖。」 杭攸宁抽噎着说:「可是妈妈为什么不要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你想啊,最讨厌的人给你吃的,你能要么?」 「我要啊!」 「你就长个吃心眼!」杭雅菲扭了她一把,道:「妈多要脸面啊!」 杭攸宁还是不明白,这跟要脸面有什么关系,她只是终于意识到,妈妈讨厌姑姑。 讨厌到了什么地步呢,那时候她们家已经煮不起不掺水的米饭,张淑芬还是让来凤鸣把东西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 「我的孩子我自己会养,我张淑芬再没本事,这点骨气还是有!」 可是一年之后,还是张淑芬,给来凤鸣留下的电话打过去,道:「姐,看在老杭的份上,你救救我们宁宁,行不行。」 她那时候双眼通红,也不管对方看不见,跪在地上一头接着一个头地磕:「你带她走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第23章 我没有撒谎 杭攸宁已经记不清九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了。 这场改变她命运的灾难,对她来说像梦境一样模模煳煳的,远不如张淑芬下跪让她震撼。 那时候杭雅菲住校,张淑芬为了能多赚点钱,向单位申请值夜班,每周一三五都不在家。 她脖子上挂着钥匙,一个人放学,热饭,然后把门锁好,一个人睡觉。 她很怕黑,尤其是春天的夜里,总有野猫抓挠着树皮,发出悽厉的叫声,让人听了害怕。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黑暗中好像有无数蛰伏的野兽,半夜,她总能听见客厅里传来脚步声,很慢,拖长步子在走,刷,刷,刷。 太清晰了,好像那人就在客厅,等她一闭眼,就无声无息地潜入卧室。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安全起来。 「那就是楼上,你赵大爷岁数大了,半夜起来上厕所,这有什么好怕的!」张淑芬不耐烦道。 「妈,我想跟你去值班行不行,我不捣乱?」 「不行。」 张淑芬非常果断地拒绝:「我和你李姨搭伴,没你睡的地方。」 看她实在害怕,又放软了口气哄:「你好好睡觉,妈给你买油茶面回来。」 杭攸宁知道再说下去,可能要挨打了。只能垂头丧气地同意了。 但她还是害怕。 不光是夜里睡觉害怕,晚上一个人在家写作业也害怕,最害怕的是,放学回家把钥匙插入锁孔的那一刻。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都觉得全身的汗毛竖起来了,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她,就等她开门那一刻冲出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爸爸曾告诉过她,动物都能感觉到危险迫近,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是她胆子太小了,太容易疑神疑鬼了。 她进了屋,就把张淑芬留下的剩菜热了热,然后一个人吃饭,啊不,杭寻的黑白照片在墙上陪着她。 她在心里跟爸爸说话,数学好难,我又考不及格,姐姐好久没回来,我想她,小野哥又来找我了,给我买了一包爆米花,爸爸,爆米花可好吃了。 就这么的,写完作业,洗漱,上床睡觉。 有一天十点半钟,她只开个檯灯,顶着湿漉漉的头髮, 躺在床上看《小学生作文选》,突然听见了门口有轻微的响动。 也许是有人路过,也许是风吹的,也许……是有坏人在弄他们家的门锁…… 杭攸宁赤着脚,蹑手蹑脚地下床来,耳朵贴在门上。 金属冰凉,一切声音被放得很大,像是有某种悠远的嗡鸣,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咯哒—— 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她看到锁眼动了一下。 杭攸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进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动,没有像之前一样跑回床边,躲进被窝里。 她站在那里,像一根僵死的木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锁眼。 「妈的。」 夜静极了,她很清晰地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烦躁。 随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是踢踢踏踏地下楼的声音。 他走了。 杭攸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的,她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经常会凭藉本能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她把门打开了。 楼道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杭攸宁保持着那种僵硬,她转头把门合上,然后轻轻地,走到了楼上。 她们家住在五楼,六楼赵大爷家里腌酸菜的大缸后面,正好有一个空隙,小时候她和姐姐捉迷藏的时候,经常钻到那里去。 她快十岁了,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瘦得像七八岁的孩子,仍然能钻进去。 她穿着秋衣秋裤蜷缩在那里,黑暗中,她的眼睛发着亮,像一只小猫。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一次响起来,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人,他异常的高,且瘦,长手长脚,像某种细骨伶仃的昆虫。 像个噩梦一样,他拨弄着门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杭攸宁连唿吸都不敢了。 家是一个人最有安全感的地方,可现在,她的家被入侵了,被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 在门合上那个瞬息,杭攸宁飞速从藏身的地方跑出去,她很怕,怕得要命。 可是本能告诉她,她必须跑。 她可以敲门,可以大喊,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叔阿姨会救她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可是她又怕,这个年月大家睡得都很熟,听说地震了都有人一直没醒。 她怕她大喊之后,他们还没来得及起来,那个男人就挥舞着长手长脚追上来。 她只能在一片死寂中不断地往前跑,她尽量保持脚步轻盈,可是声音还是太大了,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她终于跑出楼道,跑到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惨白的路灯,孤独地亮着。 她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路灯下,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下楼! 路灯的照射下,一道影子笼罩了她。 黑而长,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张牙舞爪地朝她靠近。 「救命啊!救命啊!」杭攸宁一边跑,一边哭着喊,她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实际上,她的叫声就像一只离群的羔羊,在这茫茫黑夜中细弱而悽厉。 就在这时,路前面传来一阵歌声:「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是一群小混混,一边嘻嘻哈哈地唱着歌,一边勾肩搭背地往这边走来。 他们的脸被月光照亮,那一瞬间杭攸宁看清了他们的眼睛。 痞气的、善良的、人类的眼睛。 她疯了一样朝他们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 他们都愣了。其中一个男孩抓住杭攸宁胳膊:「这不野哥的妹妹吗?」 「有,有,有坏人——」杭攸宁上气不接下气,她指向后面—— 男孩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长街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惨白的月光。 他们是去扒火车了。 那年月,火车开得慢,他们经常去扒火车,兜售一些瓜子、玉米、雪糕……尤其夜里,火车站等车的人,很愿意花两毛钱吃点东西。 许野也在其中,这是他主要生活来源,只不过没跟他们在一起回来。 这群小混混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杭攸宁送到许野身边。 看到许野的那一刻,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号啕大哭。 「好了,好了,你确定看到他弄你们家门锁了么?」 「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吗?」 「不哭了,哥带你去报警。」 他们多半都害怕警察,毕竟他们日常捞的都是偏门。 许野也怕,他仍然记得在警察局被拷问的滋味。 但他还是带杭攸宁去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值班的民警,倒是认识杭攸宁,听说了这事吓了一跳,兵分两路,一边叫人去找张淑芬回来,另一半人去杭家。 晨曦初露的时候,两方人马都到了杭家。 杭攸宁被民警抱在怀里,看到了自己家的大门。 门锁没有一丁点破坏,就好好地锁在那里。 屋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丁点翻乱的痕迹,地板上没有脚印,窗户也没有任何破坏。 邻居们也挠头:「没听见动静啊。」 一切很清晰:这孩子做了噩梦,把噩梦当真了。 民警倒是没有怪杭攸宁,只是劝张淑芬,道:「嫂子,你也别怪宁宁,这个年纪……还离不开大人呢。」 「是啊,淑芬,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啊!」 张淑芬的脸由红变紫, 杭攸宁很急,抬起头想跟张淑芬解释,一个耳光就兜头打下来,打得她晕头转向。 「我让你撒谎!我让你撒谎!」她满面通红,随手抄起一把扫帚噼头盖脸地打过去,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女儿。 而是她在这人世间的所有羞耻、委屈和仇恨的集合体。 杭攸宁哭着躲闪着,她不知道张淑芬为什么这么生气。 也不知道警察找过去的时候,跟张淑芬一起值班的不是李阿姨,而是曹叔叔。 她哭得满面通红,不停地喊:「!我没有撒谎!」 而此时此刻,许野在看着单元楼门口,一个铅笔画的图案,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他在想那是什么。 听见楼上杭攸宁哭喊的声音,他连忙跑上去。 他没意识到,那是一只蜘蛛。黑色的蜘蛛。 第24章 救救我的女儿 人群都散去之后,家里只剩下张淑芬和杭攸宁。 杭攸宁跪坐在地上,哭得满脸通红,不住抽噎着,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委屈。 张淑芬坐在床边,把脸埋在手里。 杭攸宁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妈妈穿了一双皮鞋,还有尼龙丝袜,身上仍旧是那件旧到变形的汗衫,但是看着很整洁。 「妈——」杭攸宁小声叫了一声。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张淑芬突然吼了一声,把杭攸宁吓得一激灵。 她把脸埋在手掌心,就像是累极了,许久,才抬起头道:「我真的,从来不想给谁当妈」 张淑芬抹了一把脸,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沧桑:「当了妈之后我就得养活你们,养活一个还不够!我还得养活你!我马上就五十岁了!半辈子都没了!」 她像是哭,又像是笑,歇斯底里的吼着:「我还得养活你!」 杭攸宁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对不起你爸!」张淑芬却越说越多:「我给他生儿子,我以为我能把他心暖热了,不行,他一辈子就跟我隔一层,他心里有别的骚女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杭攸宁如遭雷噼,她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张淑芬却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拼命摇晃:「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啊?为了你爸?天底下所有人都能折磨我!你不能!你不能!」 她双目赤红,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你他妈的是我生的!我养的!你凭什么折磨我!」 「我没有!妈妈,真的有坏人,我不是故意的!」杭攸宁在她手里如同暴风雨中小鸟,她发着抖,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母女仍保持着对峙的姿势,一动不动。 敲门声越来越大,一个男声传来:「淑芬!你在家吗?开个门!」 张淑芬迟疑了一下,放开杭攸宁,去开门。 门外,居然是曹主任——她的顶头上司,一个老实巴交的鳏夫。 他侷促地站在那里,站在众人目光中,眼神却坦荡。 「淑芬,今天早晨出这么大事,我怕你没吃早饭,给你打回来了。」他塞了一个保温桶给张淑芬,大声道:「我走了,回头见!」 走廊里,门缝里、窗户后,探出许多个头来,他们在看,看这个只当了一年寡妇的女人多么守不住,都当妈的人了,还能这么不正经,啧啧啧。 张淑芬在这些鄙夷戏嚯的目光中,挺直了背,她突然找回了年轻时的大嗓门,她追了两步,喊:「谢谢你了,老曹。咱明天见!」 说完,她啪地合上门。 杭攸宁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如果有人问她,是不是要张淑芬为她付出一切,她肯定诚惶诚恐地说不用不用,妈妈当然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但是,如果问,她愿不愿意妈妈有男朋友…… 她不愿意!她也说不出理由,她就打死不愿意! 妈妈……可以再忍一忍,等她长大了,她一样也可以让妈妈过上幸福的日子。 她那时候不知道,等她长大了,妈妈就会变成性别模煳的「老人」。 她也不知道,她终究会奔向自己的生活,在妈妈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之间,犹豫着,徘徊着,选择后者。 —— 曹叔叔来了之后,张淑芬心情变得很好。 她开始光明正大地穿着带花的裙子,配尼龙袜和凉鞋,曹叔叔经常会骑着自行车到楼下接她,听说两个人还去看电影,分享同一包爆米花。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关于张淑芬的八卦,他们替老杭寒心,一辈子不抽菸不喝酒,疼老婆宠孩子,换得这么个下场,太让人寒心了。 楼上有一个叔叔是《文艺众声》的编辑,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就叫《寡妇和她的女儿们》。 张淑芬并不是不在意,可她越在意,她越要把头昂起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没偷汉子,她谈恋爱,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她甚至照常一三五去值夜班,有时候跟李姐,有时候……就跟曹主任待在一起,百货大楼的值班室,很小。他们把剩下的肉、菜、豆腐拿过来,煮火锅吃,头碰着头,好像一对去野炊的少男少女。 每次出门的时候,杭攸宁都会默默看着她,用那双像极了杭寻的眼睛。 说也奇怪,三个孩子,只有这个小的像杭寻,尤其是抬眼看人那样子,会把头轻轻一歪,简直像到邪门。 面对这双眼睛,张淑芬甚至有种堵气的意思,你不把我当女人看,有人愿意! 所以她从来没听过杭攸宁解释,什么有坏人撬锁,那都是小孩子的花招,杭攸宁求她不要出去的时候,她只是骂她一顿,然后掰开杭攸宁的手。 所以,当她赶回来,面对家里沖天燃起的大火时,后悔得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我女儿还在里面!求你们救救她!」 「救救我的宁宁!」 —— 放学路上,杭攸宁走得飞快。 最近,她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就在刚才,她从众多接孩子的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长手长脚的人,脸也很长,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吓得后退一步,刚想喊人,就看到一个一年级的小朋友,欢快地飞扑到那个长脸男人怀里,叫着爸爸。 「不能害怕,一害怕,你就乱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是爸爸教过她的,他说那些野马群天生就知道哪里有危险,哪里有水源,谁也伤害不了它们。 除非让它们受惊,它们就会一闹而散,彼此践踏,狼就可以把落单的小马拖进巢穴。 杭攸宁还是怕,这段时间她一直活在恐惧中,每次放学,就跟做贼一样疯狂往家里跑。 回家的路大多是大路,只有楼道里很黑,她每次上楼的时候,都要在楼下徘徊很久,最好能遇到一起上楼的邻居。 如果实在没有,就眼睛一闭冲上去,然后飞快地开门!锁门! 终于坐在家里的时候,她每次都会感觉心脏在狂跳。 到家就好了,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喘匀了气,仔细锁好门,踩着小板凳,开始热张淑芬给她留的饭。 那天是个周五,周六晚上杭雅菲和张淑芬都要回来睡觉,她一边热菜,一边对着黑白相框念叨:「爸爸,我姐最不喜欢吃土豆了,妈明天能带好吃的回来么……」 火舌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阴影。 她没看见,床底下杂物之间,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注视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 时钟指向晚上八点。 许野跟一群兄弟玩扑克,他心神不宁,被贴了满脸的纸条。 「野哥,今天怎么回事?给我们送钱啊?」 许野把牌一放,站起来道:「我不玩了,回铁北大院看一眼去!」 孙胖子连忙拉住他,道:「咋啦,你这天天晚上跑哪去!跟站岗似的!」 许野皱起眉,道:「上回那事我总觉得蹊跷,我妹她从来不撒谎。」 「胆小,小孩子一胆小就胡说,我小妹小时候非说床底下有妖精呢!」孙胖子拉着他道:「你再玩一会,剩我们几个怎么玩啊!」 其他人正在兴头上,也起闹:「野哥,怎么?输不起啊?」 孙胖子也劝:「这不好几天了都没事吗?你再玩十分钟,然后哥几个陪你一起去看她。」 许野半推半就地坐下了,他心慌,那个画在杭家单元楼门口的涂鸦,一直在他脑海里晃悠,他觉得在哪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 「小呀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进学堂……」 杭攸宁一遍唱歌给自己壮胆,一边用旧毛巾抹干净脸。 「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啊!」 她一声尖叫,妈妈的花露水被她不小心打翻了,地上都是碎片。 她跪在地上,把玻璃碎渣捡起来,满屋子都是刺鼻的香味。 捡好了,才上床睡觉了。 穿着拖鞋的小脚,出去又进去,在床边晃来晃去,最终消失在床边。 灯关掉了,一切陷入黑暗,隔着墙壁隐隐传来邻居吵嘴、走路、收音机的声音。又渐渐地变得静寂无声。 只有时钟一节一节地转动。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上,一片接着一片,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只瘦长的手,慢慢从床底下探出来,随后是关节活动的声音,咯噔,咯噔…… 仿佛一只巨大的蜘蛛,舒展开每一个肢节,显露出让人战慄的真身。 他缓慢着开口:「孩子,你可难抓啊。」 声音嘶哑难听,如同一只蚂蚁在身上爬。 他杀了五个人了,没有一个人像这个孩子警惕心这么强,他竟然都找不到一点破绽。 只能藏在她家里。 现在,他终于可以享受他最喜欢的东西。 当最后的庇护所被打破,属于女孩的恐惧和绝望。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办。 他扭亮手电筒,摁住床上的女孩子,一字一顿道:「你爸爸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就觉察出不对来,手里的触感,并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脚,而是…… 他一把掀开被子,那里裹着的,居然是一沓黄纸! 那种给死人烧的,轻薄柔软的黄纸。 不,不仅如此。 纵然他见识过更加恐怖血腥的画面,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头皮发麻,手电筒的光柱下…… 地面上、被子上、桌子上,全部都落满了纸钱,小小的屋子被铺天盖地的纸钱覆盖,简直……像是阴曹地府。 「你在哪!在哪!」被戏耍的愤怒让他发狂,他压低了声音咆哮着,到处去找,他眼看着那孩子上了床,不可能的…… 「是你害死了我爸爸吗?」 这声音仿佛贴着他头皮传来,他只觉得全身的寒毛别炸开。 他看见了杭攸宁。 那是卧室唯一一扇窗户, 窗外装着栏杆,杭攸宁就在栏杆外静静注视着他。 一双眼睛,没有恐惧,没有任何感情。 她……她是什么时候跑到外面去的? 「他们都说是疯子杀了他,但我知道还有人……」她轻声说,夜风吹起她柔软碎发,她就如同一个苍白的幽灵,一个死不瞑目的女鬼。 ……她站在窗户外,可这里是五楼。 巨大的恐惧,让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向门口跑去,可是门居然被反锁了,无论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妈的!妈的!」他恶狠狠踹了几脚,眼睛肉眼可见的布满了血丝。 他转身就往回走,那张狰狞的脸死死的贴在玻璃上。 杭攸宁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邪恶的眼睛,恍若修罗的一张脸。 他也看清楚了,四楼有一个伸出去的屋檐,不到十厘米,小偷们管这叫猫道,意思是只有野猫才会走的路。 杭攸宁正站在猫道上,紧贴着墙壁,随时可能跌下去。 「少他妈在那里装神弄鬼!」他咬牙切齿地笑了,道:「是我杀的,他妈的臭条子该死!你也该死!」 他一拳打碎了玻璃,鲜血淋漓的手从栏杆中间伸出去,要抓杭攸宁,狞笑着道:「还有你妈你姐,别急,你们家我一个一个杀,都跑不了。」 杭攸宁比一只猫更轻盈,侧身躲开了他的手,自己也被逼着到了屋檐的边缘,只差一步,就粉身碎骨。 但她不能怕,她答应过爸爸,要守护好这个家。 有妈妈和姐姐在,这里才是家。 「黑蜘蛛」突然觉察出有什么东西不对,他勐然回过头。 在角落里,有通电的熨斗,斜着放在一沓纸钱上,明火轻而易举地引燃了,窗户吹进来的夜风让满地纸钱以摧枯拉朽之力,猎猎燃烧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第25章 野猫图腾 杭攸宁发现家里有人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跟他同归于尽。 不过她太小了,老师还没讲过「同归于尽」这个成语,她只是觉得,她一定会死,但是她不能把坏人放跑,否则他一定会去伤害妈妈和姐姐。 她去厨房,打开了煤气。 花露水的刺鼻的香气,一定程度的掩盖了煤气的味道,妈妈说过,如果没关煤气,遇到明火,整个房子都会烧起来。 她怕火烧不起来,她找到了柜子里的黄纸,那为了清明节备下的,说好那天去看爸爸。 黑白相框里的杭寻,凝视着他的小女儿在黑暗中,将这些不吉利的纸钱扬起,微笑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悲伤。 做这些的时候,杭攸宁全身的汗毛都竖着,那个人随时会从床下钻出来,在杭攸宁的想像中,他生了八只手,在暗处桀桀怪笑。 但是他没有。 杭攸宁布置好一切之后,拿着火柴躺在了床上,他们距离如此之近,近的杭攸宁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潮湿的、腐烂的、阴冷的…… 就在她要划亮火柴的时候,她看到了天花板。 没人知道,「小燕青」最核心的功夫,并不是拳法,而是「轻功」,梁上君子们上房弄窗,大多需要这样一手的绝活。 ——这也是为什么她永远在凌晨没人的时候练武,太像贼了。 可现在,她凝视着墙壁的三角区,天花板,衣柜顶……她看到了一条逃往外面的路线,小燕青把这个叫作「升云梯」。 杭攸宁爬到了门外。 她并没有锁门,而是用许野送她的一把锁头,轻轻地在外面把门锁住。 出来之后,她大口大口的喘气。 吸入了太多煤气,以及死里逃生的兴奋,让她血管鼓譟着,她想报警。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报警,好像唯一的办法,就是敲邻居家的门,让大人去打电话。 可她没有那么做。 她谁都不信。 因为爸爸被那个疯子一刀一刀砍死的时候,邻居们一定有人在家。 可是没有人出来帮他。 那是看着她长大,和蔼可亲,见了他爸爸就称兄道弟的邻居们。 以及……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翻来覆去想,为什么明明坏人打开了门,门锁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 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坏人有他们家的钥匙。 谁拿到了他们家的钥匙? 为什么坏人知道,什么时候只有她在家? 杭攸宁爬到了楼顶,十楼,往下看一眼,就要头昏脑胀。 夜风吹起她柔软的短髮,她站在边缘处,慢慢地探出赤裸的小脚。 —— 许野的眼皮一直跳,跳得心烦意乱。 他终于把牌一扔,道:「我走了。」 胖子还要拦:「至于么!孩子说不定都睡着了!」 「你不懂。」许野把外套穿上了,低声道:「我只剩下我妹妹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之中。 在赵明明死前,许野日子其实过得不错。 爷爷是老红军,爸爸是钢铁厂的工程师,他本人虽然出了名的爱打架能惹事。但是成绩好,所有老师都把他当自己顽劣的小儿子。 赵明明死后,一切都变了。 他其实记不清赵明明的长相了,只记得她很漂亮,不是杭雅菲那种仙女似的好看,是那种属于成年女性的丰满和艷丽。 但是许野那时候只是个毛孩子,赵明明老找他,他只觉得烦。 他也不知道,这个女孩会改变他的一辈子。 她死之后,他变成了一个强姦犯, 爷爷气得昏死过去,没等到他出来,就去世了。 杭叔叔查明了,赵明明不是自杀,是被人杀害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概率是兇手的,跟许野没关系。 可是没人相信,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不能上学,不能工作,连他爸爸出门,都会被人一口吐沫吐在脸上。 那时候许野还怀揣着希望,觉得只要他把杀害赵明明的兇手找出来,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回家,他看到他体面清白了一辈子的父亲,吊死在屋子正中央。 许野,彻底变成了孤儿。 没人愿意跟他说话,他不得不跟一群小混混甚至劳改犯混在一起。 只除了宁宁,大老远见了他,她就叫:「小野哥!」 然后像一颗炮弹一样朝他冲过来,小小的身体暖烘烘的,头髮软软的,摸着很舒服。 「他们都说我是坏人,你不怕我么?」 「你不是坏人!我知道!」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杭攸宁,他都心里都暖唿唿的。 许野走在黑夜里,那些脸在脑海中交替出现,爷爷老泪纵横的脸,爸爸垂着头,看不清楚的脸,还有赵明明…… 许野脑子嗡的一声,他浑身发起抖来。 他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他看到那个小小蜘蛛的图案会那么眼熟…… 因为两年前,赵明明死的那天,他在她家门口,看过同样的涂鸦! —— 杭攸宁从十楼,一点一点爬到了五楼,她的窗口。 这得益于她小时候,总是蹲在窗口默默观察着世界,她看到那些野猫们在楼宇之间穿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猫科动物柔软的肉垫,可以让它们近乎垂直地攀爬,再窄的路,也能灵活地走过去。 她想像着自己是一只猫,一只大又强的猫,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静静地等在窗口,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也听到了那句话。 「你爸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果然,爸爸的死果然有蹊跷,杭攸宁想,他不可能打不过一个精神病人,就算打不过,他可以逃。 小燕青是逃跑的功夫。 现场一定还有别人。 只有那个人知道,爸爸最后的话,是对她说的。 杭攸宁抹掉眼泪,确定男人无法逃脱,才舒了一口气,她要下去,去报警。 就在她小心的下到三楼时,屋内如同困兽一般男人突然暴起,死死抓住栏杆,对着窗外歇斯底里地吼:「让她摔下来!杀了她!」 全身的血液倒流到脑子里,他有同伙! 而她站在半空中的窄道上,一颗石子就可以让她失去平衡。 杭攸宁看向脚下,黑漆漆的街道,空无一人。 可那个同伙,害死她爸爸的人,就隐藏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她下来。 「宁宁——」 突然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吼声,许野终于赶到了,他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杭攸宁。 杭攸宁转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夜,烈烈火光在她洁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就像是某种野兽的图腾。 他吼:「宁宁!别动!别动!」 他跑上三楼疯狂砸门,报警,很快警车和消防车就赶到了,听到动静的邻居们也纷纷起来救火,一时间街道上人声鼎沸。 黑暗就这样褪去了。 杭攸宁被许野小心地接下来,他用衣服包住她,身体剧烈地抖着,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杭攸宁依偎在他怀里,一直没有说话,只有张淑芬赶到的时候,她的眼泪才流下来,小声说:「不是小偷,是害死爸爸的人……他来杀我了。」 第26章 相亲 一个月后,杭攸宁伤就好的差不多了,蒋家里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大家仍然忙忙叨叨的吃饭、上班、买菜、拌嘴,窗户外横出的竹竿仍然层层叠叠的晾晒着衣裳,小孩子们仍然不知疲倦的在巷子里跑来跑去。 杭攸宁有时候有种恍惚,好像从来就没有小南被杀的事情,她仍然是匆忙的经过小卖部万千少女之一,顾阿福一家也仍然在鸡鸣渡过着他们的日子。 只是她没看到他们而已。 这就是这个江南小镇的好处,任何恐惧、痛苦、悲伤……都会在小桥流水的沖刷下,变得平静。平静到你慢慢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 许野,也像是一场梦,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杭攸宁的日子也恢復了原来的样子。 每天早晨四点钟起来,去江边练拳,回来的时候路过渡口,正赶上乡下的农民撑着船过来卖地里种的菜,叶子还带着露水,藕还粘着泥。 他们对这个小姑娘已经很熟悉了,打招唿:「阿宁,今朝茭白要不要?」 「要的!」 杭攸宁买完菜,回到家时,杂货店多半已经开门了,伴随着收音机的新闻联播的声音,张淑芬跪在地上搞卫生…… 等搞好了,杭攸宁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她们在杂货店门口支了张桌子吃饭,门口有一棵香泡树,绿荫浓密,就是凉风一来,就扑扑簌簌往下掉叶子。 吃过早饭,张淑芬去供销社进货,一般是杭攸宁在柜檯边看店,一边复习高考,不过蝉鸣声声太催眠,多半要打瞌睡。 杭攸宁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的野心或者梦想,晚上炒茭白加了瘦肉,她就从心往外觉得欢喜。 但张淑芬显然跟她想得不一样。 今朝练拳回来,她就感觉有什么不对。 乘凉的爷叔嬢嬢们、上班的阿姐阿哥们、做饭的阿爸阿姨们,都似有如无地盯着她看,甚至露出一点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杭攸宁被看得浑身发毛,疑心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偷偷抹了好几次。 「阿姐!」 巷子口,是胡奶奶家的壮壮,小胖子噘着嘴,一脸愤愤,旁的小孩藏在后面,捂着嘴偷乐。 杭攸宁问:「怎么了?」 胡壮壮扭扭捏捏,半天才说:「阿姐,你别跟乡下人好,他们脚杆黢黑!」 「啥?」 「对!」「我们不同意!」「和阿姐不相配!」 其他隐匿处探出许多个小脑袋来,声援着胡壮壮。 杭攸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转身就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人家等久了!」 张淑芬连拖带拽地把她拉进杂货店。 小凤姨坐在店里,旁边是一个年轻的男孩,粗粗壮壮,面庞很黑。 杭攸宁只觉得血瞬间倒流上脑,她气疯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她只好去泡茶。 她死命拧那个茶罐头,力道就像要把一个人头拧掉。 小凤姨说:「淑芬,在塑料厂,跟我最好,交关爽气,最能干活。」 小凤姨又说:「伊一家是东北来的,城里人呢,阿宁爸爸是警察,还是烈士。」 男生不响,杭攸宁也不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小凤姨跟张淑芬对看了一眼,小凤姨继续说:「别看杂货店小,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少赚铜钿呢!」 张淑芬道:「我预备扩大经营,买下一间房,楼下开店,楼上做新房。」 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若蚊蝇道:「蛮好!」 小凤姨松了一口气,连忙打着嗓门道:「中午留在这里吃饭!阿宁!带海生去转转。」 杭攸宁无比的不情愿,但她更不想留在这里,只能磨磨蹭蹭地起来,站到男孩身边,也不说话。 张淑芬一把扭在她屁股上,骂道:「你给我大大方方的!」 杭攸宁带着男孩到江边,一路上无数人的隐秘目光投过来,或是戏嚯,或是关心,或是嘲讽。 胡奶奶很不高兴,跟人说:「淑芬做事,太不牢靠,怎么能跑家里,小囡的名声都坏了。」 她儿媳妇冷笑道:「急煞让人知道,她女儿还有人要吧。」 她跟张淑芬抢一只大鱼头,没有抢过,因此结了很大个梁子。 日头毒辣,钱塘江上是三三两两的船只,杭攸宁跟那个男孩都沉默不语。 杭攸宁努力组织着语言,她不想搞对象。 也没有什么原因,她懵懵懂懂地觉得,人一结婚,这辈子就「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她不想跟一个男的「定」在一起。 但她很害怕伤到对方。 她很担心这个男孩听到了胡壮壮那句傻话——其实蒋家里对于城里人来说,也是「乡下」,她每次去城里都很担心被人瞧不起。 杭攸宁鼓起勇气,终于开口道:「南潮村我去过的,真的很好。」 她本意是想说,南潮村很好,我不想跟你好,不是因为你是村里人。 结果这话说得磕磕绊绊,意思反倒像是「南潮村很好,我很想嫁过去。」 杭攸宁面孔发红,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来一拳。 男生终于开口了,这是他来之后说的第一个长句子。 他说:「我原以为,是你阿姐招女婿。」 第二句是。 「你和你阿姐,相貌不一样。」 杭攸宁呆在了那里。 —— 杭攸宁一贯听妈妈的话。 包括让她退学,也包括妈妈总是习惯性的,把她当做一个次等品处理。 她退学的那天,张淑芬问她:「你是不是挺恨我的,你爸爸那么偏心你,退学的肯定不是你。」 当时张淑芬喝了一点黄酒,眼睛里闪闪的,像是泪光。 杭攸宁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张淑芬的手,道:「爸爸偏心我,但是妈妈养大了我。」 张淑芬当时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说:「我闺女真懂事,好孩子,好孩子。」 她愿意听妈妈的话,如果这个家需要牺牲,她愿意去当这个牺牲品。 她永远记得妈妈拿着电话,痛哭流涕,给电话那头的来凤鸣下跪磕头的那一幕。 就像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刺进她的心脏。 然后年復一年的加深。 她们从东北连根拔起来到这里后,来凤鸣说工厂没有位置了,只是食堂缺个养猪的。 张淑芬是那种,宁可晚上不睡觉也要把衣服洗干净熨平整的人,她体面干净了一辈子。 可是那些日子,白天晚上的都住在猪圈边上,每天打扫猪圈,脚踩黏煳煳的的猪屎里,出来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杭攸宁咬着嘴唇看着,只觉得那把刀又深入了一些,几乎在她灵魂深处生了根。 她从来没告诉过张淑芬,来蒋家里的几年后,某一个清明,姑姑带她去山上扫墓。 那是一座荒山,能望见三江口,藤蔓茂盛,野坟连着一片接着一片。 其中有一座坟,被打扫的很干净,只有墓碑上落了一些灰。 「阿宁,去擦一擦。」 杭攸宁听话的去了,她以为是去世「爷爷」的墓。 可是上面写着「来凤鸣。」 「爱妻来凤鸣之墓。」 杭攸宁后退了一步,惶然的回头看,来凤鸣眯起那双狐狸眼,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后来回到这里找他,发现了这个墓碑。」她轻轻抚摸着碑上的字,说:「他以为我死了,真傻。」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杭攸宁只觉得头晕目眩。 杭寻对她而言,不仅是「父亲。」 他几乎是「正义」本身。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荒山,十年前的他,写下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心事。 然后回头,冷淡了妈妈一辈子。 杭攸宁觉得对不起妈妈,她为自己更爱爸爸,而加倍觉得对不起妈妈。 —— 「但是我不想结婚……我不想跟东西一样,让人挑来挑去。」杭攸宁第一次跟妈妈吵架,她眼圈通红,像是一只气急了的兔子。 张淑芬说:「挑来挑去怎么了?有人来挑就不错了,你也没个正经工作,等年龄上来,求人来人家都不来挑!」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憋闷,她知道无论怎么说,张淑芬都听不懂。 张淑芬也不想懂,思来想去,继续道:「没事,等你姑姑回来了,我跟她商量一下,厂长的侄女,看他们还有什么说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想到要去求来凤鸣,她皱起眉,有些不乐意。 杭攸宁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张淑芬,道:「妈!我想考大学!你让我先考大学吧!」 张淑芬就像受到了冒犯一样,一把挥开她的手:「我告诉你啊杭攸宁!你别整事!」 「我真的想念大学!」 杭攸宁其实不爱学习,她一个初中生,学过的点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 但现在,上大学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让她暂时逃开命运——被摆布、被践踏的命运。 「你上个狗屁大学,你上大学!」张淑芬终于生气了:「你数学一考17分,哪个大学要你啊!你就不是那块料!再说你走了,谁看店?累死我吗?」 张淑芬看着杭攸宁呆愣的表情,又放缓了声音:「你姐说了,以后经济会越来越好,你结,咱们把这店弄大点,装城里那种玻璃柜檯,加上姑爷咱们好好干,肯定能赚大钱!」 「上什么学,你听妈的,妈还能害你么?」 杭攸宁看着张淑芬眉飞色舞的样子,终于感觉到绝望。 她没有办法不要妈妈,也没有办法毁掉妈妈对未来的嚮往……再争论下去,也是必输的局面。 这世间最难挣脱的,不是锁链,而是爱。 只是,她想起爸爸以前说:「宁宁有这样的聪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余警官说:「你真的很聪明,也很勇敢。」 可是她这人生好像就能这样了,做某人的老婆,站在柜檯后面。 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第27章 黑色的污渍 第二日,张淑芬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她一边骂:「这死孩子,怎么没个动静呢!」 一边急吼吼的绑头髮,胡乱洗了把脸,准备去打扫卫生,八点钟得开店啊! 可是一看,杂货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缺的货都补好了,连陈年的油污都抹的干干净净。 张淑芬一愣,看见柜檯上留了一张纸条,是杭攸宁那狗爬字: 「妈,我去找我姐了,她说住她宿舍,可以辅导我考大学。」 而此时此刻,通往城里的早班公交,正驶过跨江的大桥。江风吹起杭攸宁的短髮,是的,她离家出走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反叛。 她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可能是她之前她抓到了兇手——她人生好不容易能靠自己做成一件事,这让她觉得自己多了点自信。 也可能是姐姐那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管你。」 总之昨天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她突然升起一些小小的野心,她想要试试看。 不是为了爸爸,不是为了妈妈,单纯为了自己,她想要试试看,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如果行,她念完大学,会赚很多很多钱,都给妈妈。 如果不行…… 她就回来给妈妈认错。 杀人犯法,妈妈再生气也不会打死她的对不对!想到这个,她又挺直腰杆。 况且还有姐姐帮她。 杭雅菲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公司在附近给她分配了一间宿舍,走几百米,就能看见西湖。 杭攸宁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日头毒辣,她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遍又一遍。 她用公共电话,给杭雅菲寻唿机留了言,然后就去她宿舍门口等着。 楼道里,穿堂风清凉,她抱着路上买的西瓜,一边看数学课本,她还是初中水平,不对,其实小学的几何,她就没学明白,她只会把那些长方体正方体通通涂黑。 如今看课本,就像看天书。 比起姐姐,她的确很笨,而且老是沉不下心。 杭雅菲从小就坐得住,连大家交白卷闹逃学的时候,她也呆在家里,一遍一遍的做题,从白天做到晚上。 小小的杭攸宁踮脚看着姐姐的背影,心里羡慕极了。 她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坚定不移的努力。 杭攸宁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并不是那么想考大学,她只是不想结婚,也不想……一辈子都像妈妈手里的面团。 那貌似也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 这一次,她一定听姐姐的话,好好学习,然后帮着姐姐好好干活…… 杭攸宁脸贴在冰凉的瓜皮上,一边下定决心,一边慢慢慢慢合上眼睛。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夕阳西斜,已经有下班的人群三三两两的从她旁边经过。 按理说杭雅菲也应该回来了,但并没有见人影。 杭攸宁擦干净口水,踮脚往远看,一个来了不是,再一个来了,也不是。 一直等到弯月挂上天际,也没见杭雅菲回来。 杭攸宁有点懵了,按理说,杭雅菲看到传唿,知道她来了,一定会快点赶回来的,可是现在都过了下班的时间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阿宁,你怎么在这里呀?」 杭攸宁抬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书卷气的姑娘。 杭攸宁认识她,她是跟杭雅菲同住的同事苏梅,她叫梅子姐。 杭攸宁有些拘谨的站起身,道:「我来找我姐姐,她还没下班么?」 「你阿姐六点就下班了,你没看见她?」 「没有啊!」 「你打她传唿了没?」苏梅叮里咣啷的打开门,道:「快进来坐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这个宿舍不大,但收拾的极其整齐,地上贴了瓷砖,纤尘不染。桌子上罩着带蕾丝的桌布,上面还放着一个花瓶,两支荷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杭攸宁每次来,都觉得手脚没地方放。 她觉得这里特别特别高级,高级得让她觉得自惭形愧,恨不得马上逃回她的的杂货店里。 梅子姐用家里的座机又唿了一下杭雅菲,还是没动静,她也疑惑,想了想,道:「她可能出去约会了。」 「嗯……什么?和谁约会?」 「和男朋友呀,你不知道么?最近老来找她。」 杭攸宁吃惊的张大嘴,像只愚蠢的小鹌鹑。 虽然追杭雅菲的人车载斗量,但她一直平等的拒所有男人于千里之外。 过年的时候,张淑芬提了一嘴,杭雅菲马上翻脸把杯子摔了,所以,男朋友? 「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杭攸宁忍不住追问。 「长得很好看,斯斯文文的,名字么,倒没注意。」 梅子姐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道:「对了,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去。」 杭攸宁想说不用,可是肚子叽里哌啦的叫起来,活像是养了一百只老鼠。 毕竟,她已经饿了八个小时了。 梅子姐扶了扶眼镜,笑道:「等着啊!」 她那种典型书香门第的女孩子,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好听又温柔。 厨房里传来煮水的咕咚声,杭攸宁独自坐在客厅里,跟那个圆滚滚的西瓜大眼瞪小眼。 突然,她注意到,西瓜底下有一小块污渍。 她开始还以为是西瓜弄的,可是后来发现不是,像是一滴墨水滴到了上面,可是,洇开的形状奇奇怪怪的,就好像一只蜘蛛…… 「铃儿——」 刺耳的电话铃声炸响,杭攸宁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梅子姐匆忙出来接电话,又把电话让给杭攸宁:「你姐姐的。」 杭攸宁刚接起来,就听见对面的咆哮:「杭攸宁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谁让你来的,你跟谁商量了?」 杭攸宁被骂得头晕脑胀,下意识的解释:「不是姐,你之前说我可以在这里准备高考……」 「可以个屁可以!我告诉你,现在!立刻!哪来的给我滚哪去!」她越骂声音越凶:「等我回去让我见到你,我肯定把你的腿打折!」 杭攸宁唯唯诺诺的挂了电话,她有点失望,但只有一点点。 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出尔反尔,但是她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杭攸宁已经习惯了被放弃了,她们总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 「梅子姐,我,我走了。」 梅子姐当然听到了电话里的骂人声,她尴尬的装作没听见,只是道:「你回家的公车,应该没有了吧?」 「跑两步,应该能赶得上。」 然后回去接受妈妈的嘲笑……人生第一次的叛逆,居然就这么窝窝囊囊的结束了。 「你至少把面吃了!」 梅子姐端出一碗热气腾腾雪菜肉丝面。放到杭攸宁面前,杭攸宁说:「不要了吧,来不及了。」 然后屁股像被黏在椅子上一样,手就这么伸向了筷子。 梅子姐笑眯眯的看她吃,一边问一些家常:「你们家里姐妹几个啊?」 「你这趟来你妈妈知道吗?」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你姐回来了么?」梅子姐起身去开门:「怎么没带钥匙啊?」 杭攸宁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杭雅菲这个人,说打断她一条腿,就绝不会打断半条。 她一口面条卡在了喉咙里,地动山摇的咳起来,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屋子里静得可怕。 梅子姐已经把门打开了,可是她并没有打招唿,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杭攸宁起身,转过头。 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脸隐藏在晦暗的阴影处,看不清晰。 第28章 她现在很危险 许野打小就跟杭雅菲八字不合。 小时候,一群男生不好好听课,哪怕他就只是张了一下嘴,下一刻就能看见杭雅菲把手举得老高:「老师,许野上课说小话。」 杭雅菲长得漂亮,大家叫她「大队长」,或者「一枝花」。 只有许野在背后管她叫「欠儿登。」哪哪都有她,啥啥都要管。 现在他还是得等欠儿登下楼,这毒辣的天气,他们俩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烦得宋之江已经抽了半包烟,气鼓鼓道:「往少了这是不尊重人,往多了说,这就叫妨碍执法。」 「你说谁妨碍执法?」 说话间,她穿了一件圆领的乳白色衬衫裙,头髮蓬松捲曲,像个洋娃娃。 宋之江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咳了一声,道:「我,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许野不耐烦道:「杭雅菲,我们找你是正经事,你别整那死出儿,一天天谁欠你似的!」 是的,所有男的都像天生欠了杭雅菲一头,在她面前永远挺不直腰杆。 在东北是这样,在江南还是这样。 杭雅菲打量了一些十年不见的许野,他把做卧底时的伪装都给卸了,板寸头,眉目英挺,虽然穿着便服,仍然能看出凛然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只是仍然瘦,瘦得像只长脸狮子。 「许野你脸皮是真厚,你把我妹妹害得到现在还跟医院里躺着,谁给你的脸在这儿吆五喝六的!」 这打了许野的七寸了,他脸色变得不太好,不在吱声了。 宋之江连忙缓和气氛,道:「杭雅菲同志,这次我们找你呢,事关重大,我们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他们在西湖边找了个地方坐着,日光毒辣,蝉鸣阵阵。 「是为了顾阿福的案子么?」杭雅菲抱着手臂道:「事先说明,你们找了我,就不能再去找我妈和我妹妹的麻烦。」 许野最烦听这话,冷脸道:「我找我妹妹不需要任何人批准。」 杭雅菲道:「你姓许,她姓杭,她怎么就成了你妹妹!」 又转向宋之江:「警察同志你管不管,从小就跟我抢妹妹,这是拐卖儿童行为吧!」 宋之江赔着笑脸,掇掇许野,示意他开始说正题。 没想到许野脾气也上来,他啪地合上本子,道:「就凭如果她待在我身边,我他妈砸锅卖铁,我去卖血!我也不能让她只读到初中!」 杭雅菲的脸色刷得变了,她想说什么,但是半天没说出口。 两人积怨太深,本来不应该许野来联络,但最熟悉案情和兇手的,又只有他。 许野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復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道:「你听说过黑蜘蛛案吧?」 黑蜘蛛是1978年开始声名鹊起的连环杀人犯,各大报纸头条连篇累牍地报导,他的恐怖和兇残,杭雅菲当然知道。 许野道:「他又重新出现了。」 杭雅菲不耐烦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记得,宁宁九岁那年,你们家有人入室抢劫么?」 杭雅菲迟疑了一下,道:「记得,但是他不是被抓住了么……」 是张淑芬告诉她和杭攸宁的,那个人早就被抓住了,还判了死刑。 她们也因而安下心,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 「不,他从火灾现场逃走了。」许野说:「并且,我们高度怀疑,他就是连环杀人犯,黑蜘蛛。」 西湖的光影,波光粼粼,再加上眼前消失了十年的许野,一时间,杭雅菲竟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感。 杭雅菲不知所措道:「黑蜘蛛不是只杀独居女性么?他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那,那他现在……」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这一次,全国各地一共十九名女性报案,收到了黑蜘蛛的图案的信。」许野道:「这一般被认为,是他犯罪的预告。」 「我没有收到!」杭雅菲道。 「但你比任何人都危险,因为我收到了这个。」 许野拿出一沓照片,照片上,是偷拍的杭雅菲,或是行色匆匆地赶着公交,或是在百货大楼试着衣服,又或是在西餐厅优雅地使用刀叉…… 而画上,无一例外地用黑色油墨笔,描画了一只黑色蜘蛛,八只细长的脚,把杭雅菲那张美丽的脸,笼罩在里面。 「这是……」 「这是我收到的。」他道:「可以视为,黑蜘蛛对我,对警方的一种挑衅。」 杭雅菲极力维持着镇静,可是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嘴唇泄露了一点脆弱。 宋之江忍不住安慰道:「同志,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说重点。」杭雅菲冷淡道:「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配合我们,抓住他。」 黑蜘蛛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全国各地的。 因此,那些预告信,很可能只是烟雾弹,来隐藏他真正瞄准的受害者。 那些拍摄杭雅菲的照片,如此细緻、贴近,说明他已经潜伏在杭雅菲周围了。 「也许这些只是他误导你们的一部分呢?」杭雅菲再次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我来,威胁警方。」 许野沉默了一下,道:「总之,我有理由相信,你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 警方在杭雅菲的宿舍、公司等地方,都布下了埋伏。 杭雅菲身边24小时,都有便衣警察。 许野耗费很大的心力,他特别希望能够一举抓到黑蜘蛛。 除了实现多年的夙愿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如果他现在抓到了黑蜘蛛,杭攸宁就安全了。 他之前卧底鸡鸣渡的时候,仔仔细细地排查过蒋家里的人员往来——黑蜘蛛是东北人,今年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整个蒋家里,并没有嫌疑人。 但他知道,黑蜘蛛最终的目的,一定是杭攸宁。 是九岁的杭攸宁让他差点葬身火海,几乎终结了他的犯罪生涯。 他一定会报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在杭攸宁附近也有警方保护,但是许野每天都属于极度提心弔胆的状态。 早一天抓到罪犯,他就能早一点陪在妹妹身边。 「那是我妹妹,你离她远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杭雅菲道。 许野不跟她吵,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他始终记得杭攸宁很小的时候,过六一画画,别人画爸爸妈妈,她画了《我的哥哥》。 哥哥帮她交「四害」,她最喜欢哥哥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那幅画拿到班级里穷显摆,马上就被大队长杭雅菲以「上课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为由。」撕了个粉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这件事,在他和宁宁分别的十年,他每次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齿。 妹妹,他只有一个妹妹了,可想她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东西能当作念想。 他甚至很害怕,怕日子久了,遇到的人多了,他就把她忘了。 连同杭叔叔,还有那刻骨的冤屈和仇恨…… —— 许野做梦也没想到,一切部署妥当的时候,杭雅菲跑了。 连职都没辞,也没有任何行李,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去食堂吃个午饭,然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等她再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深圳。 「我不觉得你们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有意义。」这个蠢货还在那里振振有词:「但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离开。」 「你脑子灌几斤狗屎啊杭雅菲!」许野破口大骂:「我他妈部署了一个月!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么!」 「那你们就来找我啊。」杭雅菲道:「如果你们找不到我,他更找不到,我不就安全了。」 许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一脚踢在墙上:「杭雅菲,你脑子真的被驴踢了几个来回……」 杭雅菲脾气并不好,可是这一次,她心平气和地承受着他的怒火,只在他终于骂够了的时候,说:「我妹妹来找我了。」 「如果你们说,我的住处已经被什么蜘蛛盯上的事情,是真的,。」 第29章 没赶上末班车 一道闷雷声隐隐地响起,空气潮湿而闷热。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坐在杭攸宁对面,细緻的擦拭着眼镜,那双微凸的金鱼眼,却始终在观察她。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杭攸宁小口小口吸面条的声音。 「今朝怎么到我屋里厢来了?」梅子姐的声音在厨房隐隐传来,有一种强作欢快的感觉。 「下雨,路过来躲雨。」他回应道,对杭攸宁道:「你吃,你吃。」 杭攸宁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我得……得赶公交去!」 「覅走!」梅子姐匆匆出来,一边把热茶递给男人,一边道:「你今朝住下,天墨墨黑,又要下雨,一个小大姑娘不安全!」 男人也道:「你放心,我一歇功夫就走了。」 杭攸宁也不知道为什么,梅子姐刚才还没有留她的意思,现在一定要让她留下。 只能嗫嚅着道:「不行,我……我姐姐让我回家,她会生气的。」 「你路上出事体,她才会光火!」梅子姐道:「听话,洗个澡,睡一觉,明朝我送你。」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如鞭的雨点抽打在玻璃窗上。 杭攸宁挣脱梅子姐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我真的要走了!」 就在这时候,门再次被敲响了。 敲得很急,连敲了好一阵,屋里的三个人,却都没有动,就那么古怪的僵在那里。 敲门声停下来,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杭攸宁咽了口吐沫,刚要说什么。 门锁剧烈的晃动起来,随即轰隆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杭攸宁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她就看见许野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你!你干什么?雅菲不在!」梅子姐有些气急,扶了扶眼镜,又看看杭攸宁,介绍道:「这就是你姐那个男朋友……」 啊? 杭攸宁张大了嘴,上回这么震惊,还是妈妈养的老母猪,生了十三只猪娃。 许野没有解释,先把杭攸宁拽过来,用眼睛检查了一遍,才看向那个男的,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男的一愣,条件反射的回答:「我,我叫庄泽书,是,是……」 梅子姐自然地接话:「是我男朋友,你做什么?谁让你弄坏我屋里的门!再过来我报警了!」 「抱歉,你们没开门我有点着急,后续我会帮你们修好。」许野道:「所以,你们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庄泽书张口想回答,可下一刻,他又觉得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回答? 怪就怪许野那一股理直气壮的气势,他就忍不住想自证清白。 邻居们都在探头探脑,再文雅的人,也忍不住发脾气,庄泽书道:「跟你有何个关系?我们安安耽耽吃饭,凭什么你一敲门,我们就得开……」 这一切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因为急匆匆赶来的宋之江,亮出了警官证。 事情是一场误会。 庄泽书的确是苏梅的男朋友,他在西湖中学做数学老师,两人快要结婚了,路过的时候下起雨,他就上来躲雨。 这些许野之前调查过,也都对得上。 至于为什么不开门,苏梅说:「雅菲有钥匙,这么晚了,家里应该不会有人来,所以听见有人敲门,我愣了一歇。」 她愣了整整三分钟。 「对不住,是我鲁莽,吓到你们了。」许野把锁修好了,又留下了一笔钱。 他不想造成恐慌,只是解释道:「这附近不太平,我们最近警戒,你们也注意安全。」 庄泽书面色不快,不敢对警察发作,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直到许野和宋之江要走,杭攸宁还在原地愣神,许野就问她:「他们家晚上吃席么?」 杭攸宁道:「啊?没有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没有你还不走?」 杭攸宁连忙跟上。 下了楼,许野和宋之江都肉眼可见的沮丧,他们守了整整十天,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守到,杭雅菲跑了。 许野勉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也好,杭雅菲那脑子比精神病强点不多,我不信没了她,我特么破不了案子。」 宋之江严肃道:「我不许你这么说雅菲。」 许野:「……」 杭攸宁此刻已是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什么意思?你们破案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许野跟宋之江互相看了一眼,许野道:「附近闹贼,跟你姐好歹也算熟人,就想让她帮我留意一下,她不乐意。」 杭攸宁安下心来,道:「我姐工作很忙的。」 为了安全起见,守在宿舍楼旁边的警力,留了两个人守夜,剩下的撤走了。 守在宿舍楼边的警力都撤了,宋之江也回了家,许野推着自行车,让杭攸宁上来,道:「走,我送你去公交站!」 杭攸宁很高兴,她此刻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此刻雨稍停了会,西湖如一匹银光粼粼的布,微凉的夜风吹拂着柳条。 许野载着杭攸宁驶过街道,就像小时候在东北一样。 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是大姑娘了,不能放在横杆上了。只能坐在后座上,搂着他的腰。 许野问:「你怎么想起跑来找你姐了?」 「我姐说,我可以住在她那里考大学。」 「哦。」 许野又问:「你伤怎么样了?好点了么?」 「有时候头还晕。」 「那头晕就不要出来乱跑,在家好好养着!」 「好。」 「你复习得怎么样,想考哪啊?」 「小野哥。」杭攸宁突然开口打断他。 「嗯?」 「你能不能别老没话找话了?我有点困,想睡一会!」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不是怕咱俩太久没见你尴尬么!你还挑上我了!许野心里骂。 可是杭攸宁已经把头靠在许野的背上,她轻轻地唿吸,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兽。 许野奋力的蹬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有多像一个傻子。 许野已经蹬得很快了,可是到了公交站,到底。 「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给你送回去?」 「行。」 「行个屁。」 靠骑自行车从城里骑到蒋家里,起码要三四个小时,况且…… 许野抬起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色,现在快下雨了。 他在想,要不要把她送回杭雅菲的宿舍。 但是,他脑子里始终萦绕着苏梅和庄泽书刚才古怪的表现,虽然他们家世清白,社会关系简单,但是在案子里,一点点不对劲,都可能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他不想让杭攸宁涉险。 「要不,你去我那凑合一宿?」 「行。」杭攸宁迷迷瞪瞪的回答,她是真的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许野是外调来的,组织关系还在辽城,如今在筒子楼里租了房间,就在警局边上。 「你在这别乱跑,等我一会。」 「嗯。」 许野让杭攸宁在楼道里等着,自己先进去了,妈的,平时还能看得过去的房间,怎么这么乱! 他鸡飞狗跳的收拾了半天,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进行李箱里,又换了一套床单被罩,才开门让杭攸宁进去。 杭攸宁已经靠在墙边,头一点一点的磕着,已经半睡不醒了。 许野把她扛在背上,她竟然也没醒。 许野忍不住抱怨,道:「你妈平时是不是老让你干活儿啊?」 杭攸宁含含煳煳的嗯了一声。 他把杭攸宁放在床上,想让她洗漱,又没忍心。 就去洗了个热毛巾,替她擦脸。 檯灯暖黄色的光线,映着杭攸宁的脸,也真奇怪,有些人长大,是骨骼粗壮,五官跟着成熟。 而杭攸宁长大,就像把那个小小的她,等比例抻长了一样。 仍然是那个小鼻子小眼睛,皮肤很白,白得能看见血管。 许野突然觉得特别幸福,那种久违了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心满意足的感觉。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里多好啊,他想,把杭攸宁的湿漉漉的头髮拨开,在心里暗暗地,有力的说:这次哥哥一定保护好你。 擦完脸,他又打了盆热水给她洗脚。 做完一切后,他才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离开了。 雨水已经下起来了,即便是盛夏,也有凉丝丝的。 许野心里却好像揣了个太阳,他三步并做两步,作了个投篮的手势,隔壁的阿姨瞧见了,笑眯眯地问道:「下这么大雨,干什么去呀?」 许野道:「我妹来我家住,我去宿舍挤一挤。」 「噢哟,讲究的呀!妹妹来了开心伐?」 「开心的。」阿婆看到,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东北小伙子,低头笑了,笑得特别好看,他道:「特别开心。」 第30章 宁宁,对不起 杭攸宁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 凌晨四点的时候她醒了一瞬间,心想这是哪啊,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可是她觉得周围的气息很熟悉,这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就又睡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糟了,有人买东西怎么办!她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了。 「醒了?」 她看见了许野,许野坐在桌子边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正在写着什么。 记忆回笼,杭攸宁应了一声,呆呆地看着他,她还没见过许野戴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好像……好像塑料厂的赵会计。 「哥,你好像一个会计。」杭攸宁说。 「你好像一个傻子!」许野揉揉她的头,道:「快起来吃饭。」 许野给她买了烧麦和豆浆,豆浆加了很多糖,她很喜欢,烧卖小小一个,又咸又香。 杭攸宁一口气吃了半屉,才发现许野一直都没吃,只是安静地看她吃。 她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小野哥,你是不是钱不够,只买了一份啊?」 「……」许野拿了张纸给她擦嘴,骂道:「净说些蠢话,我吃过了!」 杭攸宁安下心,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却又听见许野道:「宁宁,我有句话跟你说。」 「嗯?」 「对不起。」 杭攸宁嘴里含着烧卖,一脸蒙的看着许野。 许野却很严肃,他道:「那天我跟你说,咱俩没关系,我不是你哥,是因为我当时在卧底,怕你牵扯进去……」 杭攸宁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她去鸡鸣渡找他,遇到顾阿福那天。 杭攸宁道:「这有什么,我后来知道了啊!」 「说完那时候我就在想,这话太混蛋了,我得跟你道歉」许野低头看着桌面,低声说:「本来想在医院找你的,可没找到机会……」 杭攸宁想大声笑,想重重地嘆气,想尽可能夸张动作地表示,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早就忘了,一丁丁丁丁点都不在意。 可是真的不在意么? 她只是习惯了被凶、被骂、被随意地对待。 从来没有人记得,要跟她说对不起。 杭攸宁胡乱「嗯」了一声,大口大口的吃着烧麦,一滴眼泪掉下来,没人看见。 吃过饭,许野去上班,让她做卷子,看看她的水平。 是刚才他坐在桌前,自己手写的卷子。 杭攸宁很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磨磨蹭蹭做了一上午,许野都回来了,选择题都没做完。 许野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怎么回事,你上课不听讲么?」 「我,我初中毕业就没上过课了,这都是拿我姐的教材自己看的……错很多么?」 杭攸宁探过头去看,一脸小心翼翼,态度倒是很好 许野觉得十分可爱,但高考又不考谁可爱。 他咳了一声,道:「你都是蒙的!错多错少有啥关系啊?」 他收拾好卷子,道:「我去打听了一下,考前有那种『快班』,适合你这样的社会考生。我本来想给你报名……」 他嘆了口气,又道:「你现在这水平,今年肯定是够呛,但是走一遍流程也挺好的,你觉得呢?」 杭攸宁泄了气,如同一只耷拉耳朵的小狗。 她道:「我今年考不上,明年更考不上了……」 张淑芬绝对不会让她再考一年的。 「为啥啊?」许野问。 杭攸宁没有说话,低头摆弄着卷子边。 许野没忍住,还是上手拧了一下她的小包子脸,道:「担心钱啊?有你哥呢!饿不死你。」 江南夏日跟蒸笼没什么两样,许野家洗不了澡,就带着她去单位的澡堂洗。 杭攸宁弱弱地抗议:「我回去洗就行……」 「再不洗你都馊了。」许野挺不客气:「我可不要埋汰小孩当妹妹。」 许野本来不觉得怎么样,可是遇到同事,大家都在回头看她,眼神古怪。 对他们而言,许野本来就是个很神秘的人物。 黑蜘蛛一案,牵扯甚广,各省的专家都过来了,许野就是其中一个。 他很年轻,但据说学歷很高,在东北参与破获过几起大案,是余警官特地请来的人才。 他平日不苟言笑,但对案子执着到了狂热的地步,甚至去做了卧底,回来之后更是没日没夜地扑在这个案子上。 这样一个人,一般都会被认定为一个偏才怪才。 但是此刻,他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洗澡? 说是对象吧……看着也太小了,头髮乱蓬蓬的,又瘦又矮,像个中学生。 说是妹妹吧,他一个外地人,在江南哪来的妹妹? 就是妹妹啊!许野恨不得立刻有个人能大嗓门问出来:「许野你怎么带女同志来洗澡啊?」 他就可以义正词严的回答:「我妹妹来城里了。」 ……可是也没人问,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打招唿道:「许同志,吃了呀?」 许野:「吃了。」 杭攸宁倒是很开心,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爸爸牵着她的小手,带着她去吃饭、洗澡,旁边来来往往的警察,打着招唿:「老杭,又接闺女去了?」 「吃了么?」 「吃了。」 只是那个警局,那座城,大概早就物是人非了吧。 「去吧,我回局里一趟,洗完了你在这儿等我。」许野叮嘱一句,就走了,虽然他请了假,但最近案子陷入瓶颈,有太多工作要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杭攸宁点点头,她准备洗完澡就去找杭雅菲。 她还不知道杭雅菲此时已经在深圳了。 觉得再求求杭雅菲,说不定她就心软了,自己就可以住她宿舍里, 她好不容易离家出走一回,实在没脸第二天回蒋家里。 至于住许野家……她虽然对男女之别还懵懂,但是她知道,她在许野家过夜事情是死罪,张淑芬是真的会大义灭亲。 热水洒下,杭攸宁顿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城里的热水真舒服,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旁边的阿姨们正在喝茶,一个阿姨招唿杭攸宁:「小姑娘,你喝不喝茶水?」 杭攸宁正好渴了,就说:「好呀,谢谢阿姨。」 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很喜欢杭攸宁,憨厚白净,给啥吃啥。 阿姨很自来熟,问:「你和许警官耍朋友?」 啊? 杭攸宁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哥哥。」 「亲哥?」 「不是,呃,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杭攸宁把自己家先搬过来,然后偶遇许野的事情,大概地说了一下。 阿姨们拍手:「嘎巧的事情。」 「是呢。」杭攸宁也很开心。 阿姨们讨论起了许野:「许警官说来也蛮有意思,天生做警察的料。」 「怎么讲?」 「说是小时候,遇到『黑蜘蛛』去他邻居家杀人,跑了,然后他就开始一直追查黑蜘蛛,为了这个,才考了警校。」 阿姨转头,问杭攸宁:「阿宁知道这事体不?」 「没有啊!」杭攸宁也奇怪,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家那边有「黑蜘蛛」。这个词对她来说,只是报纸上一个恐怖的案件。 「那幸运的,黑蜘蛛可是老慌人的,听说学过缩骨功,再小的门缝都能挤进去……」 杭攸宁突然僵在那里。 她想起了床下的眼睛,长手长脚的男人,那一场滚滚黑烟的大火…… 妈妈不是说,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偷,早已经被抓住,然后判刑了么…… 第31章 妈妈骗了你 八十年代的深圳,就像两方天地被一双巨手糅合到一起,有古旧、低矮的旧屋,也有高大崭新、玻璃辉煌的商场。 杭雅菲走在街道上,她想,人的命运跟城市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躺在龙背上,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飞。 她想飞,她也一定能飞。 她走到付费电话亭,给苏梅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给许野打了个电话,这次接了。 「杭攸宁回家了么?」 「还没呢。」他道:「你自己跟她说吧!」 随后喊了一声:「宁宁,你姐——」 杭雅菲的心勐地一沉。 死丫头该不会是……在许野家过夜了吧? 警察当然是好人,但男人没有好人,一股怒火从丹田处升起,她刚要骂人,就听见那边杭攸宁的声音:「姐姐,你不要我们了么?」 杭雅菲的怒火被打断,她愣了一下,道:「什么?」 「他们说,你去创业了,不要我们了。」杭攸宁的声线非常平静,道:「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管我的,你撒谎!」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许野这混蛋竟然这么说!杭雅菲气得咬牙切齿。 去深圳,开公司,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是如果没有「黑蜘蛛」的事情,她准备今年过完年,跟家里人商量好再去。 「他们胡说!」杭雅菲骤然提高音量,电话亭边的大爷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 杭雅菲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有个杀人犯,知道了我公司还有宿舍的地址,要杀我,我怎么待下去?」 许野嘱咐过她,这些属于案件信息,不能对外透露,但她骄傲惯了,她受不了杭攸宁那句「你撒谎!」 杭攸宁捂着电话筒,看着远处厨房里忙碌的许野,继续道:「……是当年那个人,他不是被抓到了,判了死刑么?」 「那是妈骗你的!」杭雅菲道:「如果那个人真的被抓到了,咱们何至于背井离乡的跑到南方来!」 「不可能!」杭攸宁声音骤然尖锐。 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她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她用一把锁头从外面把门锁住了,没人能打开那扇门。 而且,火起来得那么快,警察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怎么可能跑得了呢! 「是真的,我托人打听了,他就是报纸上那个连环杀人魔,黑蜘蛛。」 因为信号不好,杭雅菲的声音带着咝咝啦啦的电流声:「而且当年他逃走后,许野一直跟他那帮混混兄弟追查他,差一点就逮到了,一个警察觉得他是那块料,资助他念了警校……」 杭攸宁呆愣在那里。 她一直奇怪,为什么许野会做警察,明明她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小混混。 原来还有这件事,一切都对上了…… 沉默了良久,杭攸宁又问:「所以他现在又出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找你呢,他应该……」 他应该来杀我才对啊! 「这个许野没说。」杭雅菲道:「我猜,应该是因为他先找到了我……」 或许他的目标,从来都是「灭门」。 张淑芬当时走得异常匆忙,除了来凤鸣,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中国那么多,江南小镇何其多,几亿人中找到一个开小卖部的老闆娘,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杭雅菲就不一样了,她是大学生,在外贸公司上班,和几个同事的入职照片,还上过报纸…… 可杭雅菲被找到了,那个人,也早晚会找到她和妈妈的。 杭攸宁只觉得通体冰凉,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异常锐利清晰。 「打完了么?」许野端了一盘白灼河虾,从厨房走出来。 「啊,嗯。」 他嘱咐过杭雅菲不要透露任何案件信息,还以为杭攸宁只是因为杭雅菲离开才难过。 他解开围裙,蹲在她面前,道:「你姐从小就心气儿高,想去外面闯荡闯荡也情有可原。」 他停住了,他看到杭攸宁小脸惨白,身上也止不住地发抖。 「行了,瞅你这没出息样。」他揉揉她的头,低声的哄:「我知道,你想考大学,不是有我么,哥哥会管你的,乖啊。」 「乖?」 刚到门口的宋之江受到了重击,旁边的何闻涛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野这人一贯糙得可以,在一片吴侬软语中,他操着一口活似土匪的东北话,显得特别爷们儿,结果背着人,他说:「乖。」 「咿——」两人就差抱头鼠窜了。 许野有些不自在,他挠挠头,凶道:「咋了,你们这里哄孩子犯法么?」 「那倒不犯法的,就是你哄一回,我瘦半斤!」宋之江说:「为什么呢,鸡皮疙瘩掉半斤!」 跟在后面的一个短髮利落的女孩子,也扑哧一声笑了。 许野恼羞成怒,一把勒住宋之江的脖子,两人打闹了一会,才给杭攸宁介绍:「你见过的,宋之江,这是何闻涛,也是我们同事。」 杭攸宁魂不守舍的打招唿:「哥哥们好!」 何闻涛有点不好意思,道:「别那么客气。」 宋之江笑道:「比我妹可爱多了。」 「宋之江找揍吧你!」身后的女子佯怒打了他一拳,宋之江介绍道:「这是我妹,宋之芳,在钱塘大学读法学,应该比你大。」 宋之芳大方地打招唿:「你好!老听许野哥说起你!」 宋之江跟许野是在北京进修时认识的,后来许野被调到这边,两人理所当然成了最好的哥们儿。 而何闻涛本身负责黑蜘蛛一案的警员,许野负责刑侦,两人常一起工作,也熟悉了。 这是杭攸宁很羡慕许野的一点,他不管走到哪,都能交上一大堆朋友。 许野做了一桌子菜,有白斩鸡、响油鳝煳等江南菜,也做了地三鲜、干炸里嵴等北方菜,热热闹闹的一大桌子。 「哟,做这么多菜!」宋之江坐定后,直接用手抓了一块肉,笑道:「手艺不错呢!」 许野懒洋洋的笑道:「吃了我的饭,可就得给我干活!」 「看你这资本主义的嘴脸!」 「我妹妹想考大学,我想着给她在这边报个班,针对社会考生那种。」他道:「我对这边不熟悉,你们都是本地的,帮着参谋参谋,哥们儿必有重谢!」 宋之芳笑道:「我之前书啊,笔记倒还留着呢,打包一下给你们送过来。」 何闻涛也说:「我家里有个表哥,也是社会考生,考了东沿大学,我回头问他一下。」 「谢谢大家了!」 许野给大家逐一倒满啤酒,特地给宋之芳开了瓶汽水。 许野举杯道:「我妹也没什么朋友,以后多来我家玩,多关照!」 许野平时不苟言笑,简直是一台工作机器,可现在他笑起来非常温暖,就好像……世间所有的愿望都已经被满足,简直无忧无虑。 宋之江道:「你……你们俩,是准备在这边常住了么?」 许野道:「是,她妈妈在蒋家里,她想考省内的大学。」 「不是,我说的是你!」宋之江道:「你……准备调过来么?」 除了杭攸宁之外,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许野。 「当然,我报告都打上去了。」许野毫不犹豫道。 何闻涛跟宋之江对看了一眼,宋之江道:「你原来可是在省厅……」 何闻涛道:「另外,你就这么从东北搬过来,家里人没意见么?」 许野轻笑了一声,歪头看向旁边的杭攸宁,道:「你有意见么?」 杭攸宁正在魂不守舍,闻言呆呆道:「啊,没有。」 众人都笑了。 许野准备吃过饭,就送她回蒋家里,然后在这边帮她租好房子,报好名,再接她过来。 有点麻烦,但他不怕麻烦,他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他原来只是很想念杭攸宁,其实并不知道跟她重逢之后要做什么。 可是经过昨天,他知道了。 他想跟她生活在一起,她念书,念什么都好,他来赚钱。 看着她呆呆地看书、弯起眼睛朝他笑,他就觉得心中鼓胀起无穷无尽的欢喜,恨不能时刻把她抱在怀里,她要能缩小就好了,像小时候那样,小小的一个趴在他怀里…… 现在只要把案子破了,以后就都是幸福的事情。 而案子,是一定会破的。 许野仰头喝了整整一杯啤酒,眼睛含了些水雾,他把肉都挟在杭攸宁碗里,道:「你哥手艺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宋之江说:「说实话有点咸。」 许野道:「没事,山猪吃不来细糠!我理解你。」 杭攸宁此时回过神来,吃了一口,忍不住小声说:「我也觉得有点。」 许野道:「那你别吃了,我给你剥点虾吃。」 众人闹笑起来。 杭攸宁也笑了,这个体验对她来说很新奇。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饭桌上被忽略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她感觉整个饭桌的中心在自己身上,他们笑吟吟的看着她,她说出每一个评价都很重要,她讲得每一句话,都很有趣。 原来当杭雅菲或者杭建设,是这种感觉。 这时候,宋之芳笑道:「你们兄妹感情嘎好,以后妹妹嫁人,你要哭的。」 许野有些怔住了,他刚要说话,门突然被敲响了,准确来说,是被砸响了。 许野去开门,只叫了一声:「张姨!」 张淑芬如同一头暴怒的母狮一样冲进来,一巴掌扇在杭攸宁脸上, 杭攸宁没站稳,向后倒去,满桌子菜餚,跟着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第32章 第一次反抗 许野家楼下,是一棵浓绿的法国梧桐。 杭攸宁跟张淑芬面对面站着。 夏日的空气,闷热到仿佛有了黏腻的实质。 经歷了一系列谩骂、撕扯、挣扎之后,许野把她们俩带到楼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母女俩说话。 该骂的也骂了,该打的也打了,杭攸宁始终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那里,跟杭寻一模一样。 张淑芬突然觉得特别累,那些跟杭寻一起过日子时候又回来了,死静死静的,让人绝望。 「回家!」 她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但这次,杭攸宁没有跟上来。 张淑芬回头看她,少女站在树下,婆娑的树影打在脸上,明明暗暗。 她的火蹭得一声上来,上来就扯她的胳膊:「你是真不要脸!好好嫁人你不乐意!就非跑这来让男人免费骑,要不是你姐告诉我,你都岔着腿发大财了是吧——」 这是张淑芬多年来养成习惯,一生气,就一定会用最恶毒,最尖酸的语气进攻,不论对面是她的邻居,还是她拼了死命生下的女儿。 杭攸宁并没有解释哪怕一句。 她只是一把甩开张淑芬的手,道:「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当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小偷,他也根本就没有被抓到!」 张淑芬猝不及防地被女儿甩开,有些发愣,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她急道:「谁跟你讲的?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提这个干什么!」 杭攸宁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骗我!」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憨厚爱笑的姑娘,她的眼神冰冷,像是萃过雪水的刀刃,那些杀人犯,都曾在这样的眼神下胆寒。 「我,我不是为了你好吗!」张淑芬道:「你胆子针鼻那么大,我告诉你这人没死,你下半辈子都疑神疑鬼!」 「没错。」 两行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下来,杭攸宁定定看着她:「但我也会用下半辈子,给我爸爸报仇!」 张淑芬被她的表情镇住了。 「我明明就告诉过你,那个人跟我爸爸的死有关系,他还有同伙!」她逼近张淑芬:「可是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我的话你从来没有告诉过警察!是不是!」 「我,我怎么说啊!」张淑芬急道:「那都是小孩的胡话,我怎么跟人家警察说啊!」 杭攸宁只觉得大脑迅速充血。 当时张淑芬告诉他,那个人已经被抓到了,她甚至都没有见警察的机会,一家人就踏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 这么多年,那个人,那个害死爸爸的人,一直好好地活着!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一次!」 杭攸宁歇斯底里的吼着,这是她第一次对张淑芬吼,如同一只发了疯的勐兽,靠着嘶吼来发泄这些年所有的委屈。 张淑芬被她吓住,怔怔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许野本来在不远处等着,眼看不对劲,过去拉杭攸宁的胳膊,道:「宁宁……」 「别碰我!」杭攸宁一边甩开他,她手腕上用了力气,许野一个一米八的男人竟然被她甩退好几步。 路边的人都在往这边看,有人似乎想要报警。 杭攸宁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可她根本无法克制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力道,她握紧拳头,浑身抖若筛糠:「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是我妈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好了宁宁,你冷静一点!」 许野冲上来,强行把杭攸宁拖走。 杭攸宁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她不住挣扎着,语无伦次地嘶吼:「我知道我是废物,你看不起我!可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次啊!」 张淑芬看着她发疯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野几乎是把杭攸宁拖进楼道。 可是他刚一松手,杭攸宁又张牙舞爪地跑回去,她身体里属于张淑芬的基因在作祟,那种不管不顾,伤人一定要伤到底的劲头! 「我不回去,我也不相亲,我昨天晚上跟我哥哥睡觉了,因为他给我吃饱,送我读书!因为他对我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最后一句话,她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露。 张淑芬终于崩溃了,她哭着想去打她:「死丫头你不要脸,你腿闭不紧你倒霉一辈子的……」 —— 最后是宋之江兄妹俩赶过来,把哭哭啼啼的张淑芬送回了家。 许野扶着杭攸宁回去,她的圆领衫被扯得变形,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红肿的脸上带着血迹,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 许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给她穿上,杭攸宁木然地任他摆弄。 许野赤裸着上身,蹲在她面前,许久,才想起来唯一能安慰她的话:「那个人,之后没有再犯罪。」 杭攸宁黑漆漆的眼珠慢慢转过来,定定地盯住他。 「真的。」许野道:「黑蜘蛛到现在为止没有犯罪记录,你看报纸应该知道的。」 「可他差点杀掉你。」 杭攸宁低声道,洁白的手指,指向了许野的腰间,那里有一道恐怖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裤子里。 「对不对?」 她明明没有碰到他,许野还是觉得一颤,惊异于她的敏锐:「你怎么会知道。」 「他用刀,那么长的刀,很少见。」她说。 许野嘆了口气,道:「你猜得没错,他逃走之后,我找到了他。」 1979年那个深夜,许野意识到他逃走之后,立刻联繫了自己那群混混兄弟。 当年警察搜索汽车站、火车站,以及各大交通要道。 但许野觉得,他暂时跑不了,就算要跑,走得也一定是偏门。 那时候,他认识一群三教九流的社会边缘人士,从小偷、拍花子、乞丐……之中打听,终于打听到了胡老大的渔船上,来了个可疑的人物。 胡老大的渔船上,常年放着黄色光碟,几个漂亮姑娘跷着腿坐着,有人上门「交朋友」,就把船开到海中央。 除此之外,还是小贼销赃、走私买卖的场所,桩桩件件都是挨枪子的事情,胡老大也的确在严打的时候判了死刑。 不过那是后话,当时的胡老大船上,来了一个满脸绷带的客人。 一个扒火车老贼看见了,他偷过许野的东西,许野抓住他但没计较,老头念他的好,就告诉了他。 许野一个人就去了。 「他察觉到我,就跑了,我去追,我们俩一起掉进了海里。」许野说得轻描淡写。 他没有提,对方枯木般的大手,死死地抱住他,往深黑色的海底沉去。 他也没有提,他浮上来的时候,被胡老大的手下围住了,如果不是他提前报了警,那一夜,他就被灭口了。 他只是说:「当时浪很大,我以为他有可能沉下去了,他也的确消停了将近十年……没想到,他没死。」 杭攸宁道:「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么?」 许野说:「是,我进房间时,发现他不在屋里,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就从门后窜出来,就这么一刀。」 他笑了一下,道:「我差点没去见马克思。」 「疼么?」 「早不疼了。」他揉揉杭攸宁的头。 杭攸宁把头埋在膝盖上,许久,才道:「他是身高大概在一米八,脖子很长,手脚也很长,说话有东北口音,我只记得这些……」 许野嗯了一声,这些情况,警方早已经掌握了。 「如果那时候我告诉警察这些……」杭攸宁小声说:「他说不定早就被抓到了。」 「也可能不会,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许野道:「这跟你没关系,你只是个孩子。」 杭攸宁摇摇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许野看着她,心疼、暴怒、怜爱这些复杂的情绪交汇在一起,他只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可是他抬起手,粗糙的手指,温柔而小心的採撷那些泪水。 「以后哥保护你,不哭了,乖。」 杭攸宁摇摇头,她低声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只要你相信我,哥,你相信我好不好?」 重逢以来,许野一直非常克制跟杭攸宁的身体接触。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而且她那么纤弱单薄,好像用力一点就会碎掉,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让他揉来揉去的小娃娃了。 可是这一刻,他勐地将杭攸宁抱在怀里,力道之大,就好像要把这个女孩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永远相信你。」他听见自己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谁不相信你,我也信你。」 第33章 苏梅一天没来上班了 华灯初上,宋之江和宋之芳刚把张淑芬送上公交,两个人走回家。 宋之芳道:「真当要命,哪里有当娘的,噶样说自己囡的。还当着外人面扇耳光。」 「也是气急煞了,你要是离家出走,到男生屋里过夜,姆妈比她还要疯。」 宋之芳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说,她和许野到底是何个关系啊……」 「哪个可能,那小姑娘一看就是还弄不灵清事体呢,呆头呆脑的。」 「她不懂,许野呢?我感觉许野看她的那个样子……」 宋之芳之前也见过许野,他嘴毒,胜在幽默,人缘不错,但无论是工作开会,还是跟兄弟们一起吃饭打牌,都有一种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冷淡感。 可他跟杭攸宁在一起的时候,眼神是暖的,无论谁跟他说话,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小小的姑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而且她注意到。许野虽然嘴很毒,但他从不对杭攸宁说难听话,开玩笑也不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眼睛里始终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宋之江煞风景道:「你们小女生,就是琼瑶小说读多了,许野,正经本科生呢!没可能喜欢这样的小丫头。」 那时候大多数警察都是专科毕业,但是许野后来在中国技术警官学院读了本科,后来又去了北京司法鑑定研究生班深造。 所以,宋之江才会想撮合撮合他和宋之芳。 「这个宁宁呢,没工作,样子也不好看。」宋之江故意贱兮兮道:「我看啊,还不如你俩般配!」 「宋之江你找揍吧!」宋之芳一脚踢过去。 就在这时,宋之江腰间的bb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怎么了?」 「你先回家。」他道:「我要去局里一趟。」 「怎么了?」 苏梅,出事了。 —— 苏梅一天没有上班了。 公司被杭雅菲先斩后奏辞职的事情,已经搞怕了,发现苏梅电话打不通,就直接派人去了宿舍。 下班后,范经理去敲了一下门,发现没人应之后,就找人把门撬开了。 门开了,屋里一切整洁干净,范经理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雅菲?苏梅?你们在家么?」 没人应。 他让撬锁的人走了,自己推开一间卧室,女孩子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淡淡地、勾人的香。 范经理心里头一直暗暗地对杭雅菲有点意思,这味道跟小钩子一样,把他心里头的那点邪念都勾动了。 天色已晚,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桌上瓶瓶罐罐的放了许多,还有一个花瓶,瓶子里是几支莲花。 他没有开灯,而是直接往床上一躺,头还埋进枕头贪婪地闻,又到处去翻,女孩用的东西,就是香,不知道能不能翻到雅菲穿过的丝袜,小裤就更好了…… 一不小心,就把桌上的花瓶碰到了,哗啦一声,那几枝莲花砸在地上。 范经理吓了一跳,赶紧开了灯收拾,突然,他看到水渍的反光,映出了天花板…… 他慢慢地抬起头…… 门外撬锁的师父,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叫声,慌忙跑进来。 他看见一片凌乱的房间里,范经理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指向天花板。 那里有无数交错的、巨大而漆黑的线条。 他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蜘蛛。 ——卧室的天花板上,画着一只巨大的,黑蜘蛛。 —— 余警官勃然大怒:「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是往我们脸上抹屎!下一步人是不是要跑警局杀人来了!」 他不可能不生气,都已经知道了,黑蜘蛛要犯案。 严阵以待了这么久,还是在眼皮底下,让人把案子做下了。 宋之江小声解释道:「余局,被威胁的是杭雅菲,她走了之后,我们留了一半人手在附近观察……」 「观察出什么了!人被从你们眼皮底下带走了!」余警官气得甚至笑了,道:「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还观察!」 知道杭雅菲离开之后,附近部署的警力的确撤掉了,但是留了两名警察在现场观察。 在苏梅早晨上班后,这两名警员才撤走。 谁能想到,她压根没有去上班,在九点钟左右,又折回了宿舍。 「她应该是落了东西,所以折返回去,这个时间点,警方已经撤走,并且大多数人都已经上班离开。」一个警员汇报:「嫌犯就趁此机会进入了宿舍,可能是为了杭雅菲。」 却没想到,跟苏梅正面相遇。 警员汇报着:「两人经过激烈的搏斗后,苏梅失去意识,被嫌犯带走,目前在案发地点,发现了大量陌生的脚印和指纹……」 余警官问:「跟黑蜘蛛做过比对么?」 「不相符,黑蜘蛛是四五码的男性,而这个脚印偏小,四零码。」警员如实回答:「不排除是同伙作案,或者黑蜘蛛故意干扰警方视线。」 余警官长嘆一声,道:「他把一个成年女性带走,无论是整体搬运,还是分尸,都不可能没有目击者,从这个角度去查!」 他们办案用的最多、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人海战术,排查每一个有机会作案的人,工作量异常大,但是很多大案要案都是这么破的。 弊端也很明显,它需要大量的人力,一旦侦查方向出现问题,就会浪费侦破案件的黄金时间。 许野突然开口道:「我有个想法,也许压根就不是黑蜘蛛做的,这是一起模仿案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许野通宵整理了所有在苏梅房间搜罗的证物。 因为范经理的破坏,以及先进入的民警缺乏经验,现场遭到了严重破坏。 他只能靠现有的东西进行还原。 「首先就是天花板上的蜘蛛,我试了一下,难。」他比划了一下,道:「手腕会哆嗦,以及墨水容易干,要一次一次的下来重新蘸取墨水,画这个时间太长了。」 许野道:「黑蜘蛛看着嚣张,实际上非常谨慎,每一次留下的图案,都很小,一来不容易引起注意,二来,时间短,没有被抓的危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马上有警员反驳:「可能时隔多年后,他改变了风格也说不定。」 许野道:「啥风格也不能找死,他画这个需要一个小时以上时间,随时会有意外发生,比如,苏梅突然醒过来大喊怎么办?突然有人上门怎么办?」 有人道:「可能苏梅已经死了,又或者受重伤……」 许野道:「这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用紫外灯进行血迹测试,发现整个房间并没有发现血迹。」 既然在现场,两人进行过激烈的搏斗,如果搏斗致死,现场留下血迹的概率非常高。 许野道:「他完全不担心意外发生,说明他熟悉这个环境,知道什么时候不会有人来,我推测,他是苏梅的熟人。」 众人譁然。 许野道:「他很可能跟苏梅发生了争执,然后搏斗现场也好,黑蜘蛛的图案也好,都是兇手为了转移注意力伪造的。」 又有人问:「那问题又回来了,苏梅在这个过程中,为什么不唿救呢?」 许野迟疑了一下,脑中突然电光火石的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推门进来。 杭攸宁刚吃完一碗面,随后,她昏昏欲睡的倒在了他背上。 —— 许野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临走前嘱咐杭攸宁好好睡觉。 杭攸宁还是想等他回来,她有好多问题想问。 可是她今天哭得太多,头一歪就睡着了,檯灯还点着。 可等她醒来的时候,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屋内一片漆黑。 哒、哒、哒。 客厅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开始,她以为是许野回来了,很快就觉察出不对来。 那是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空灵、清脆……哒、哒、哒。 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床头。 杭攸宁缓缓抬起头,她看见了梅子姐! 她穿了一身红裙,面容隐在黑暗中,却仍能看出来她在笑。 她手中捧了一碗面。 「阿宁。」她缓缓弯下腰,凑近了杭攸宁,道:「你面没吃完就走了,我给你送来了。」 第34章 他在笑 杭攸宁勐然睁开眼。 鸟鸣啁啾,阳光透着窗帘招进来,而桌上的檯灯还亮着。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简单了洗漱了一下,就出门练武。 每当她被恐惧笼罩的时候,她就练武,爸爸说过,武能定神。 什么是武术呢?是力量,只有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她才不会害怕。 杭攸宁一边将自己倒挂在一棵香泡树上,一边想: 她不害怕,她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害死爸爸的人。 她要保护妈妈,保护杭雅菲…… 「宁宁!」 许野的脸突然出现,杭攸宁差点没头朝下栽倒在地上,青色的香泡跟她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许野脸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一看就是一路跑回来的,噼头盖脸就问:「宁宁,前天在杭雅菲宿舍,你吃的面条是谁给你的?」 「是梅子姐。」 许野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想清楚再说,是苏梅,,还是庄泽书?」 「庄泽书?」杭攸宁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是苏梅姐那个男朋友。 她道:「是苏梅姐,她给我做了面,她男朋友后来才过来的。」 许野似乎有些失望,沉思了许久,,杭攸宁试探性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许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问:「宁宁,你不是能看出来谁是坏人么?那个庄泽书,是不是杀人犯?」 杭攸宁震惊的看着他,许野的瞳孔极黑,倒映出了她茫然失措的脸。 —— 杭雅菲住的这一片,住得大多数是年轻人,工作时间正是空空荡荡的辰光。 但是,还是找到了疑似目击者。 是一个绍兴阿婆,被儿子接来城里享清福,住在对面的顶楼。 她每日最喜欢的事情,就坐在阳台上往下看,能看见一角西湖,也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 在案发下午三点左右,她看见了一个男人,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急匆匆的从对面的楼道离开。 「个子高么?」 「不高。」老太太比划了一个大约一米六几的个头:「黑夹克,领子竖得交管高,面孔看不清!」 宋之江说起话来非常柔和耐心,他道:「阿婆,你看看,哪个像一点?」 老太太努力睁着昏花的老眼,凝视着前面七个男人,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同样紧张不安。 「太远了,其实伐,我看了没有嘎清楚。」她迟疑着,挨个瞧着,最终,她枯瘦的手指指向了其中一个人:「像他的模样!」 庄泽书几乎是叫出来了:「你瞎话何个事体!哪个可能是我!」 他被迅速带进了审讯室。 「昨日子你为啥没有去上课?」 庄泽书是那种非常典型的知识分子,戴着厚厚的眼镜,眼睛凸出变形,此时满头都是汗,头髮湿腻腻地黏在脸上。 面对警察,他想强作镇定,可是并不成功,只好道:「我,我生毛病,在屋里困了一天。」 「上半日九点左右,你有没有去过苏梅的宿舍?」 「没有。」 宋之江一拍桌子,道:「庄泽书,个卯是我们给你机会!你老实回答!苏梅到底在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我真箇不晓得呀!」他看起来快哭了:「我上日从她屋里走,就没再见过她!我还给她打过电话……」 经过调查,他跟苏梅的感情是很好的。 两人都是那年月少有的大学毕业生,苏梅长相好,工资高,但唯有一个缺点,家在乡下。 庄泽书母亲对此不大高兴,可是庄泽书虽然当老师,但性格木讷,长相也不大好,就还是默许了。 庄泽书对苏梅,是实打实的好,每日即使再忙,也要骑着自行车,去苏梅公司一同吃午饭,苏梅还抱怨过,他总来家里做家务,一个城市独生子,撅着屁股为她擦地板。 两人本来年后就要扯证了。 「我哪个可能去害她嘛!我嘎欢喜她!我把她当娘娘一样!」庄泽书逼一把泪一把的诉说。 宋之江审视着他,他发现庄泽书此刻,更多的是慌张和害怕。 换句话说,对未婚妻失踪,他一不惊讶,二不紧张。 这很奇怪。 庄泽书还在哭诉,宋之江突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但是你们近来一直在吵架,没错伐?」 庄泽书吓得打了个嗝儿,他道:「哪个,哪个说的?雅菲么?」 「你不要管,为什么?」 庄泽书嗫嚅了半天,只是道:「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体!」 「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体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个警察过来,对宋之江耳语道:「行李箱打捞上来了。」 几个小时前,许野根据庄泽书家附近的环境,迅速定位了地点——江南多水道,如果庄泽书想要抛尸,最可能的地点,就是他们家一公里左右的垃圾河。 附近有个造纸厂,数个排污管昼夜不停地排泄沸水,因而附近没有什么人,许野根据河流的流速,定位到了位置,就开始了打捞工作。 没想到,这么快,就捞到了行李箱。 宋之江精神一振,看着庄泽书的目光多了几分笃定,道:「庄泽书,负隅顽抗是没有用场的,你个卯说,还算是自首!」 庄泽书哭了起来,满面通红,毫无形象,他哆嗦道:「你们,你们冤枉好人!」 他哭得可怜极了,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 —— 「不是。」 杭攸宁最终回答了许野的问题,说:「不是,他不是坏人。」 许野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她道:「你确定么?」 杭攸宁随手拿了两片叶子,一片枯黄,一片翠绿,道:「在我眼里,杀过人的人,跟没杀过人的,是截然不同的。我确定,他没有杀过人。」 许野道:「但不代表他之后不会杀人!」 杭攸宁摇摇头,她说:「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就像香泡的树苗,不可能长成梧桐一样。」 阳光透过她手里的树叶,光芒耀目。 「庄泽书可能会做很多坏事,但,他就是不可能杀人那一类人。」 许野凝视了她许久,还是摇摇头:「你把犯罪想得太简单了。」 —— 此时,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正被缓缓地打开,众人都屏住唿吸。 被扔到这里,一定活不成了。 那里面,很可能就是一具尸骸,或者,被分解的血肉。 阳光下,行李箱如同一只被打开的蚌。 里面没有尸体,没有血,也没有肉块。 只有无数张色彩斑斓的照片,如同蝴蝶般喷涌而出。 照片上的女孩子,未有一张注视镜头,但仍冷艷而精緻。 杭雅菲。 —— 「什么?」宋之江难以置信的握着电话:「他的确是把行李箱处理了,可是行李箱没有尸体?」 许野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冷静,道:「是的,但我还是觉得,苏梅的失踪他脱不开关系。」 「是的,不可能那么巧。」宋之江道:「除非他有意耍我们……」 宋之江一边说,一边看向审讯室。 庄泽书缩着脖子坐在那里,看起来窝囊极了,可是在阴影里的脸,却慢慢地咧开嘴角。 。 第35章 卖雪糕的小姑娘 苏梅失踪,已经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了。 「为什么行李箱里都是杭雅菲的照片。」宋之江提问道。 庄泽书仍然一副老实怯懦的模样,他道:「警察同志,我欢喜一个人,不犯法吧?」 「你女朋友是苏梅,你却喜欢杭雅菲?」 「我与苏梅,不相配。」 宋之江简直要冷笑,道:「为什么?」 庄泽书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又是那副窝囊相。 杭雅菲是艷光四射的漂亮,而苏梅属于气质型美女,像她喜欢的莲花一样,纯净柔婉。 总之,在宋之江看来,无论谁跟庄泽书在一起,都属于仙女旁边趴着一只癞蛤蟆。 就在这时,有警员敲门,小声告知:」苏梅的父母来了。「 苏梅是长桥镇的人,父亲是镇上粮食局的局长,母亲是小学校长,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这种焦躁的情况,还保持着礼貌:「麻烦警察同志了。」 宋之江负责询问一些基本情况,问:「苏梅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苏父是个严肃寡言的人,回答得很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就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您再仔细想想。」 苏父沉吟了片刻,道:「有一件事,但应该没什么关系,她说要结婚要置办东西,近三个月,工资都在自己手里。」 苏梅每月工资上千块,在当时,是妥妥的高薪,竟然是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苏父道:「我们不用她的钱,但苏家女儿断不许有奢靡浪费习气,故而帮她把钱存起来而已。」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给你工资的?」 「三月开始。」 三月份,宋之江眉毛一挑,庄泽书拍摄杭雅菲,最早的日期,是三月五号。 宋之江继续道:「那么她庄泽书感情怎么样?」 苏父道:「很好,小庄这孩子,为人正派,踏实肯干。」 宋之江问:「据你们所知,苏梅有没有跟人结过仇?」 苏父正色道:「不是自夸,我们苏家门风清正,我女儿待人谦和,不可能跟人结仇。」 一段对话下来,宋之江只觉得受了清朝遗老一顿教训,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 而苏母在一边,全程只低声说了一句:「她命苦。」 说罢红了眼眶。 这家里最鲜活的,倒是苏梅还在上小学的妹妹,扯着宋之江的衣角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道:「警察叔叔一定要救我阿姐,我零花钱全给你!」 将近一天的审问,宋之江已经捋出一条大致的脉络来。 三月份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庄泽书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体。」 却没有否认「她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体。」 很可能那时候,苏梅出轨了,或者做了其他对不起他的事情。 或许为了补偿他,苏梅开始攒钱。 而庄泽书,可能想要另追杭雅菲,却很奇怪的,没有选择分手。 两人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可是前天晚上,这个协议被破坏了,庄泽书绑架或者谋杀了苏梅。 销毁行李箱里杭雅菲的照片,就销毁有关于这个「协议」的证据。 现在,问题就是,这个协议究竟是什么? 宋之江给苏付苏母倒了一杯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 比起苏父的暴躁焦虑,苏母一脸木然。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 许野扶了扶眼镜,凝视着杭雅菲的照片,已经编好号、并且分门别类的挂好了。 对于刑侦人员而言,证物是会说话的,特别是照片这种信息量巨大的东西。 这些照片都是用当时风靡一时的「傻瓜相机」拍摄的,28mm的焦段。 编号二十的照片,杭雅菲正仰头看宣传板报,她优美的下颌线,在照片里清晰可见。 编号三十五的照片,杭雅菲在家里吃一碗馄饨,身上穿的是一件简单的睡衣 视角不对劲,内容也不对。 这几张照片,都有10%左右的仰视角度。 庄泽书一米八三,比杭雅菲高十厘米。如果照片是他拍的,更多的是俯视,或者平视。 这些照片,是苏梅的视角。 所以她能拍到,杭雅菲最不设防的场景。 许野越发觉得苏梅这个人处处透着怪异。 她为什么给杭攸宁下药? 庄泽书喜欢雅菲,她非但不嫉妒,还帮着他偷拍杭雅菲?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除非,她有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在庄泽书手上。 许野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还是杭雅菲,不过上面有马克笔画着的一只黑蜘蛛。 那是「黑蜘蛛」寄给他的,当日沉入海中,黑蜘蛛说过:「老子死了也就算了,但凡留一条命,老子也要弄死你!不!是你在意谁,老子就弄死谁!」 许野把这张照片跟其他照片放在一起。 完全一致,无论是相机型号、还是相纸、洗照片的方式,都完全一致。 庄泽书、苏梅,都跟黑蜘蛛有关系。 他们可能都被黑蜘蛛抓到了把柄,成了他的走狗。 也可能有某些情感关系…… 庄泽书到现在仍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查遍了他所有的社会关系,也没有查到黑蜘蛛的踪迹。 许野继续检查目前的证物。 行李箱里,除了杭雅菲的照片,最多的是书。 庄泽书说,他想让箱子沉得快一点。 大多数是一些武侠小说《越女剑》《白马啸西风》等,以及一些外国小说《孤星血泪》,还有杂志和报纸,都被水泡软了。 许野翻检着这些书,试图去寻找到一些线索,可是没有,它们就是普通的书而已,没有可疑的暗号,似乎也没有什么共通性…… 许野翻着翻着,突然想起了顾阿福的父亲。他常年居于地下,身边也放着各式的书籍,聊以解闷。 他当时看到那么多书,惊讶了一下,他们那一辈的父母,有很多都不识字,况且顾阿福父亲常年瘫痪,靠老婆捡破烂养活。 后来才知道,老头曾经读过私塾,还考过铁路高中。 他们两人之间当然不认识,只是为什么,他们都恰好符合黑蜘蛛的画像——读过一些书,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 为什么会那么巧呢? 许野只觉得眼前有一片迷雾,他不能再想了,他必须专注,苏梅生死不明,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就是生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 那一天的黄昏,云霞横天,壮阔绚烂。 天气也真的热,许多人将饭桌摆到外面,一边乘风凉,一边吃饭。 一个买雪糕的小姑娘,斜挎着一个泡沫箱子,挨家挨户地叫卖。 「卖雪糕——卖雪糕——」 她生得不算好看,但是胜在白净喜气,像个小面团,大家便很愿意跟她讨价还价。 「绿豆冰棍一毛,白糖冰棍一毛,奶糕五毛,但每人只能买一支。」 「噢哟,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呀!」 「刚开始做生意,想着跟叔叔阿姨们,都混个脸熟才好!」 杭攸宁憨憨地一笑,而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汗津津的面庞,带着笑或者挑剔。 他们都一样是暖红的,如同血管里温热的血液。 她要在他们之间,找到那个黑暗而冰冷的人。 许野他们查案,不可能让她一个外人参与。 但没关系,笨蛋有笨蛋的办法,杭攸宁在苏梅宿舍为中心,一公里的地方,一家一家地找,一张脸、一张脸瞧。 兇手也要吃饭,也要住房子,甚至说不定也要吃雪糕。 只要一眼,她就一定能认出他。 第36章 红色保温杯 苏梅失踪,已经三十六个小时了。 为了从证物中找到线索,许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眼睛里全是蛛网般的血丝。 他想往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杭攸宁有没有吃饭,可是刚拿起话筒,宋之江就冲进来:「许野,有新线索了!」 许野匆匆发地把电话放下,跟着宋之江就走。 赶到宋之江办公室,只见苏梅的母亲倒在地上,脸上赫然一道巴掌印,她的小女儿在一旁尖叫:「你凭什么打我姆妈!等我长大了打死你!」 她们对面,是满面颓唐的苏父,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初见苏父苏母,宋之江就意识到,他们有秘密,并且,苏母是重要的突破口。 可是无论怎么问,他们就是不肯开口,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直到宋之江告诉他们,黄金营救时间一过,苏梅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苏母终于崩不住了,她一把抓住宋之江,颤抖道:「就是他,就是……小庄!你们去找啊!」 「为什么?」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一直斯文有礼的苏父勐然起身,一巴掌打向苏母的脸,随后,又是一脚重重踹在苏母的肚子:「闭嘴!都是你养得好女儿!」 他这脚极重,如果不是宋之江眼疾手快地将苏母拉开,她一定会被踢伤。 苏母却并没有怕,她顺势攀住宋之江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一定是晓得了……苏姜,是苏梅的孩子。」 苏梅从小就很聪明,九岁时,正赶上了「中国第一神童宁珀」大热特热的时候。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盼着能培养出「神童」,上少年班,去中科院。 因为苏母身体不好,两人只有一个女儿,苏父本来就觉得在宗亲面前抬不起头来。 于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培养这个女儿。 苏梅小学时连跳了两级,能背一整部《论语》,只要她参加考试,永远都是第一名。 可是,真的去少年班报考,却落榜了。 「您家孩子确实很优秀,但是呢,的确只是个学习好的孩子。跟天才距离太远了。」 苏父铁青着脸带着女儿回来,一时间,苏家的「小神童」鎩羽而归的事,在乡下传开了。 虽然,她仍然考上了重点高中,老师说这个成绩,很大可能考上復旦,可是復旦一年招收多少学生呢?她总归不是万里挑一的「神童」。 苏父因而大大气馁,不再管教女儿,苏母本来就工作忙,于是苏梅在十四岁的时候,每天自己要坐两个钟头车,跨过钱塘江大桥去读高中。 她太小了,在一群嘴角已经冒出些微鬍鬚的高中生当中,纯净得像是刚打花苞的莲花。 有一日,苏母撞见了她隆起的小腹。 天旋地转,苏父苏母虽然不再指望她光耀门楣,但是苏家家教严格,从不允许她天黑之后回家,怎么可能出这样的脏事? 苏父打折了几根棍子,终于问出来,是復读班一个男生,他已经二十岁了,总爱缠着苏梅,一次送她回家半路上,把她拐到了自己家里。 此时,她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而那个男生再次落榜后,已经不知道去哪打工了。 他们不敢带女儿去城里的医院堕胎,乡下诊所,说孩子已经太大了,怕有生命危险。 最终的结果,是苏梅休学了半年,苏母陪她到乡下把孩子生下来,回来说是自己的囡,取名苏姜。 对于苏梅来说,一切朦朦胧胧的。 那一天下了大雨,她到他家躲雨,不知怎么他就握住她的手,把它塞进自己的裤子里,一切都很快速,她来不及痛,来不及恐惧,一切都结束了。 他很害怕,还给她下了跪,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后来爸妈一直在哭,说她这辈子都毁掉了,她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冷眼旁观一齣戏,她应该按照戏里失贞的女子那样反应,痛苦、哀嚎、几欲寻死。 可她并没有产生这类的情绪,反而觉得乡下的日子很快乐,不用学习,也不用看爸爸的脸色,每天看书,吃鲜美的农家菜,睡前摘一朵莲花放在小瓶子里,很漂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真正开始痛苦,是她二十岁那年,她终于懂得了她遭遇了什么,她每日都拼命回忆着那个雨天,那个畜生每一个噁心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很脏,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鱼腥味,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搓洗下体,直到流血为止。 她从来没交过男朋友,他们在背后叫她「冰美人」,觉得她冰清玉洁。 没人知道,她早已经腐烂生蛆。 直到二十九岁,她遇到庄泽书。 「他这人,木讷,长相也不好,姆妈还挑三拣四,我们不喜欢的。」苏母道:「但她说他们相配……」 她把跟庄泽书在一起,当做一场的自我惩罚。 而审讯室里,庄泽书冷笑,道:「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乱搞过男女关系。」 宋之江冷道:「这是道德问题,但你绑架苏梅,触犯的是法律!」 庄泽书身体往后一靠,也不再装了,道:「我没绑架她,你去找好了。」 宋之江气得要拍桌子,就在这时候,许野推门走了进来。 许野道:「我们同事检查出了些新东西,跟庄老师分享一下。」 许野当了多年混混,穿着警服也带着三分痞气,笑得时候总像是不怀好意。 他拿了一个红色的保温杯,道:「庄老师,你应该记得这个吧?」 庄泽书眼神有些飘忽,强作镇定道:「我没什么印象了。」 「它是杭雅菲的,可是出现在了你家里。」 「可,可能是我拿错了,我总去她们那里……」 许野打断他,道:「这里面检测出了氟硝西泮。」 庄泽书的脸一下子僵在那里。 「苏梅给杭雅菲妹妹吃的面条里,同样有氟硝西泮,这是违禁品,传说中「迷魂药」的主要成分。」 庄泽书道:「我,我不知道……」 许野道:」杭雅菲告诉我,一个月前,她用这个杯子喝过水。」 如同一道惊雷打在身上,庄泽书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野道:「她喝过之后,就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等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内裤被动过了……」 许野盯住庄泽书,一字一顿道:「是你强姦了她。」 连宋之江的脸色都变了,那是杭雅菲,骄傲的、漂亮的、女神一样的杭雅菲。 竟然被这个蛤蟆怪一样的人亵渎。 庄泽书脸色苍白如纸,嗫嚅道:「我没有,我没有……」 「几个月前,你发现了苏梅有孩子的事情,你大发雷霆,却没有跟她分手。」许野逼近他,眼神凌厉:「因为你要利用她,追杭雅菲。」 「杭雅菲当然不可能给你任何好脸色。」许野道:「于是你色胆包天,让苏梅趁机给杭雅菲下了迷魂药……」 庄泽书浑身发抖,汗水顺着脸颊狂流,不住道:「我,我真的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太害怕了,我硬不起来……」 「于是苏梅又筹划了第二次。」许野道:「这一次,杭雅菲没有回来,她把药下在了杭雅菲妹妹的面里。」 说到这的时候,许野舔了舔后槽牙,眯起眼睛。 庄泽书努力整理自己的情绪,道:「可是她被接走了,警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许野说:「庄老师,我们是警察,没人能在我们面前说谎。」 他凝视着庄泽书的眼睛,道:「现在告诉我苏梅在哪里,还算自首。」 庄泽书瑟缩了一下,还是嚷道:「我说什么!我不晓得她在哪!我什么事体都没有做!」 许野冷笑起来,如同野兽挑起唇吻,露出一点利齿。 许野道:「庄老师,你很聪明,你用行李箱销毁不重要的东西,转移我们的视线,把真正的罪证放在自己家中烧毁。」 他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些照片底片。 在看到这个的一剎那,庄泽书再也无法维持他面上的冷静,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 「我在你家,找到一些被烧毁的照片和底片,经过復原之后……」许野将一摊烂泥一样庄泽书提起来。 他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烈火,声音却始终平静:「庄老师,为人师表,一直在偷拍女学生上厕所,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庄泽书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不停地磕头,道:「我错了,对不起!我发了疯……」 许野质问:「苏梅究竟在哪!」 这声音震耳欲聋,如同一道钟鸣。 庄泽书颤抖道:「我真的,真的不晓得,我发现杭雅菲走了之后,跟她吵了一架,她说要告发我……我就回去把东西毁毁掉……」 他涕泪横流,不停地磕头,道:「我真的不知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 第37章 年少时的噩梦 宋之江道:「不对,问题不是这个。」 许野常年跟物打交道,而宋之江常年跟人打交道,他很快反应过来了。 庄泽书,就是一个窝囊废,一个普通老师,他想不出这么多事。 「庄泽书,苏梅有孩子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哪个……」庄泽书想编造一些故事出来,可是脑子一片空白。 「那『迷魂药』又是哪里买的?」 「在……黑市。」 「噢,黑市在哪?门朝哪头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庄泽书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宋之江,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宋之江声音甚至称得上柔和:「是有人,跟你讲了苏梅的生小囡的事体,是不是?」 显然是说中了,庄泽书恐惧中带着绝望。 「是这个人同你讲,就这么分手太亏,不如利用她,追到杭雅菲?」 「我……」 「可你追不上,他又给了你迷魂药,你就逼着苏梅,给杭雅菲下药!」 庄泽书瞳孔放大,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完整的话。 「可是第一次下药后,他突然翻脸,威胁你让苏梅第二次下药!他夜里要去困杭雅菲……」 宋之江突然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庄泽书!你以为他要干什么!他是要去杀人!」 阳光下,他的警徽无比刺目,所有卑劣龌龊的灵魂都在这样的光亮下无处遁形。 庄泽书向后退了一步,突然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唿吸着,拼命的抓挠着喉咙。 许野焦急的扑过去,一把抓起他,问道:「庄泽书!他到底是谁!苏梅究竟在哪里!」 而下一秒,庄泽书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 「听说,里面住的两个小囡死掉了!」 「哦哟,上日来了一车警察,全部围满!」 日头毒辣,树荫地下的老人们讲着闲话,时不时抬头看向那一片青灰色的楼宇。 其中一个观棋的男人问道:「那个杀人犯抓住了吗?」 「没有,都说是原来报上那个黑蜘蛛!」 「哪个可能嘛!」另一个老头拉长音调,道:「那蜘蛛老早被秘密部队枪毙呀了」 「哦呦,笑煞个人,哪来的秘密部队?」 「报上写的呀!」。 啪的一声,「将」被吃了,赢了的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刚才观棋的陌生人,已经悄然的消失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叫卖声,喊道:「卖雪糕——卖雪糕——」 「这小姑娘日里头也卖冰棍?不上课啊?」 老人赢了棋局,心里高兴,便慷慨的买了两根绿豆冰棍。 杭攸宁仔细看了他们的脸,把棒冰递过去,笑眯眯的问:「阿爷,您住在几层?我晚上就不过去卖了!」 老头指了指自己住的楼,道:「601!你呀,弗可实心眼,挨家挨户敲门,喊两声么好了。」 「就是,夜头我刚刚困起,就听见你敲门卖雪糕,吓我一跳!」 杭攸宁给他们鞠躬:「爷爷对不起,我下回一定注意!」 随即,在小本上划上了一页,继续叫卖:「卖雪糕——卖雪糕——」 天空一丝云都没有,蝉鸣有气无力。 「要下雨了!下雨是没法子的事情!」 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念叨着,一瘸一拐的往西湖中学走去。 下雨么,就得收衣服。 他把一封厚厚的举报信,塞进了西湖中学的信箱。 然后又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校门口的书报亭。 有路过的学生跟他打招唿:「爷爷,《少年文艺》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还有一本《射鵰英雄传》,香港进来的。」 学生笑道:「姆妈不给我看的!」 「偷着看嘛!」 他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很慈祥。 随即在书报亭里,慢慢地整理着报纸和杂志,他的胳膊很长,因而能够到很远的书本。 旧书被清理走了,在书柜的最底层,是一个怪模怪样的包裹,红灯频闪着,散发着火药的气息。 他看着那包炸药,就如同看着一个娇嫩的婴孩,沙哑着嗓子道: 「我要那些杂种。」 「永远,永远地记住老子。」 真的下雨了。 天空中聚拢起了层层云霭,天暗下来,远处的群山,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嬉闹着,尖叫着涌出校门,接孩子的家长们淋着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自家的疯丫头臭小子。 昏暗的街道,人群川流不息,只有报刊亭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显得格外静谧。 突然,警笛声炸响,无数辆警车穿过雨雾疾驰而来,第一辆警车还没停稳,许野就沖了下来,持枪打开了书报亭的门。 那里,空无一人。 —— 就在他要引爆炸弹的前一秒,书报亭的玻璃窗,被敲响了。 「请问你要不要买雪糕?」 女孩子看上去像是个中学生,竖着马尾,小眼睛,白皙的小脸早就晒得通红,几缕髮丝贴在脸上。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却让他嵴背升起一阵凉意,那类似于……野兽碰到更高一级掠食者的本能! 怎么可能!那只不过是个小女孩,除非……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孩便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了他的右手,翻转,下一秒,手指传来一阵剧痛。 小燕青的这招叫做「拈花」,无法以力取胜的时候,就在交手的方寸之间,废掉对方的手。 杭攸宁打开书报亭的门,对方还在痛不可抑地挣扎,她凝视着那张脸。 他整了容……或者没整,她只在黑暗中看过他一眼。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伤痕,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矮,身材也没有她记忆里那么奇异的细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或许是上了年纪,个子变矮,又或许,那根本就是年少时恐惧带来的变形。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种阴冷、兽类般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变。 「你是谁!你干什么!」 曾经庞然的噩梦,此刻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也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杭攸宁没有注意到,他另外一只手,握紧了手里的火药。 但很快,他松开了。 「是你……杭寻的女儿。」 冷雾之中,少女的面庞,与多年前栏杆外小女孩重合。 刚才临死之际,他想到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杀死她。 可是……上天苛待了他一辈子,竟在此刻如此慷慨。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从未笑得这样快乐,这样酣畅淋漓过。 那个笑容太瘆人了。 杭攸宁皱起眉,问道:「苏梅姐在哪里?」 「你想见她么!」他踉跄着爬起来,一边像忍不住一样,嘿嘿地发着笑。 一边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她!」 两人的动静,已经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很多人侧目看向这边。 杭攸宁想了一下,道:「我不去。反正我报了警,警察也会查出来的。」 真聪明!没被坏人牵着鼻子走,她在心里暗暗地表扬自己。 可是下一刻,他就用那只没有坏的手,提起了那包炸药。 「知道这是什么吗?炸药!」他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去报警吧,这条街,都得死!」 第38章 群山之中 在西湖边的书报亭,杭攸宁咬着嘴唇,道:「你蒙我,那根本就不是炸药包对吧,我看过……」 「我数三个数。」男人打断他,道:「一,二——」 他是个连环杀人犯,跟着他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况且她见过炸药包,并不长这个样子。可是……万一呢…… 这条街本来就人来人往,一会学生跑出来了,更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他们会笑着、闹着、紧贴着书报亭走。 如果真的爆炸了呢…… 杭攸宁心乱如麻,终于开口,道:「我跟你走。」 男人握紧了手里的炸药,笑了。 浙地多山,从湖面望去,青山妩媚,风流千载。 然而真正的,慢慢地走进去,只觉得群山包围的压迫感,如同无数个巨人俯身看向蝼蚁。 杭攸宁跟男人一同下了公车,又走了许久,周遭已然荒无人烟。 她停下脚步,问道:「苏梅姐在哪?」 「就在里面。」男人回答。 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湿透了,地下无数水流在黑暗中汇聚,平日清浅的溪水如同巨蟒,盘桓向幽深的山谷。 男人走入山谷中,隐隐的,前面似乎有一个屋子。 他已经将近七十岁了,身形佝偻,瘸着一只腿,右手的四肢骨折,使不上力气——杭攸宁想,我不怕他,我一点都不怕。 可是……万一有同伙埋伏着呢? 杭攸宁一边走,她一边叫着苏梅的名字:「苏梅姐——你在么?你不要怕——」 很快,她就不叫了,因为她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每一句都悽厉得像鬼叫。 那个小木屋已经能看见了,大概是护林员荒废的住所,破败不堪,在风雨中如同一片飘摇的荷叶。 杭攸宁却迟疑的站住了。 男人的脚步也停住了,他微微侧头,声音甚至称得上轻柔:「你看,你苏梅姐就在那屋里等你呢!」 —— 许野抹了一把脸,他要根据目击者绘制杭攸宁跟黑蜘蛛离开的路线。 可是眼前的画面,一直不停地扭着,他手指颤抖,几乎拿不住笔。 宁宁,宁宁在病床上,苍白着脸,小声说:「哥哥,你以后还带我玩么。」 宁宁坐在他对面,咬着笔头做卷子,暖色的灯光映着她的脸,那么柔软可爱,那一刻他想,时间要是长长久久地停在这多好,他永远守着她。 可是,他们再一次地把她从他怀里夺走了。 一滴巨大的水滴落在纸面上,字迹被晕开,许野用力去抹,可是抹不干净。 就在这时候,门被突然推开。 是何闻涛,他这两天负责在各大交通要塞排查,避免犯罪嫌疑人离开杭城。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余警官面前。 「报告!」 「讲!」 「苏梅找到了!」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他,何闻涛面色冷峻,他道:「她活着,并未遭人胁迫,正准备乔装离开杭城。」 —— 「苏梅姐?」 杭攸宁打开门,阴暗的小木屋里,似乎有一个人影,又似乎没有,她忍不住往前凑了一步。 就在这一刻!刚才还风烛残年的男人,勐然地扑向她。 杭攸宁反应极快,侧身一躲,但没有完全躲开,两人缠斗起来。 杭攸宁这时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她废掉的是男人的右手,可他的左手灵活极了,那老迈之相,根本是装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在封闭狭小的里,「小燕青」灵活逃避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杭攸宁只能尽量躲开他的攻击,想要往门外跑。 就在这时,男人从怀里拿出那个炸药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杭攸宁一惊,旋即不顾一切地去抢,用脚踢、用牙咬、跟街头斗殴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她把那个炸药包抢到怀里,红色的小灯,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杭攸宁刚刚长舒一口气,就听见一阵大笑。 那个男人跌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傻比,哈哈哈哈,那是假的,老子撒尿玩的,笑死我了!」 杭攸宁呆了片刻,才觉察出腿上的尖锐的疼痛,她慢慢低下头。 自己的小腿上,正扎着一根粗大的针管。 那应该是镇定剂一类的东西,因为一阵白茫茫的眩晕,从大脑深处升腾而起。 杭攸宁挣扎了两下,最终向后倒去,无力跌在了泥沼之中。 —— 苏梅在警局里,头髮湿淋淋的,披着一件男警的外套,两泪楚楚:「我没有办法,庄泽书威胁我,他再睡一次雅菲,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可以报警。」 「我没有办法的。」苏梅啜泣着,梨花带雨:「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生过孩子,我爸爸说我这次没能嫁人,他就不认我了……我没有办法。」 许野咬着后槽牙,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静,道:「所以你就伪装成黑蜘蛛杀人的现场,逃跑了?」 「是。」她说:「我……偷听到你们在抓黑蜘蛛,我只是希望他们都觉得我死了,我没想过闹这么大……」 许野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没人看到的地方,才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墙上,直到拳头出血,才颤抖着停下。 他必须冷静,杭攸宁和黑蜘蛛最后被人目击的地方,是七溪站。 那附近,是层叠的群山,和无数狭长而隐蔽的山路。 他必须要想办法找到他们的方向,余局长刚才已经隐晦地说,他情绪不稳定,不适合参与此次行动。 他必须冷静,哪怕他已经将近四十八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大脑狂躁不安,眼前的画面已经出现轻微的扭曲。 他也必须冷静,必须尽快、尽快地工作。 宁宁在那里!宁宁在等他! 此刻窗外,大雨,如泣如诉地下着。 —— 一道雷声,将杭攸宁惊醒,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尊佛像。 被闪电照亮,巨大得让人恐惧,手作伏魔印,明明是菩萨,却因为金身早已斑驳破败,少了慈悲相,多了几分悚然。 杭攸宁想往后退,可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死死地绑着,手脚都动不得。 「醒了?」 佛像旁边的男人起身,明明灭灭的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狰狞。 杭攸宁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仍然是:「你爸临死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时隔九年再听到这个问题,杭攸宁不禁有几分恍惚,她仰头看着男人,答非所问道:「赵明明是你杀的,是我爸爸查到了你,所以你要杀他?」 这些年,她也在困惑,杭寻死前在调查的案子,就是赵明明的案子,他说过一定要给许野洗清嫌疑。 男人的表情几次变化,最终,化作嘴角的一抹微笑。 随即,他随即一脚踢在她的脸上,杭攸宁被踢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 男人转起她的头髮,将她拽起来,阴狠地轻声道:「是他妈老子在问你!」 杭攸宁这一次并没有躲避,她咬着牙,直视着他的眼睛,心重重地沉下去,但也矛盾地,感觉到了一丝。 「你并没有打算留活口,对吧?」她说话间,一行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她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一愣。 随即他大笑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他妈的,怎么会有这样大傻笔,我他妈都被你笑死了。」 他笑着笑着,就从地上摸起了一把刀,然后抵在杭攸宁的脸上。 杭攸宁的眼球,因为刀刃的压迫,而微微外凸。 「没错,我是没打算留活口,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回答的话。」他的刀刃慢慢在杭攸宁眼睛边巡迴,道:「我就把这玩意儿戳在刀尖上,餵你——」 杭攸宁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真的很害怕,怕得要哭出来了。 但是她不能怕,一怕,她就输了。 第39章 山洼和山峰 这个时候,佛像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应该是破庙屋顶无法承载雨水的重量,而有木樑坍塌。 可听上去,就像巨大的佛像,一声悠长的嘆息。 男人突兀地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把刀从杭攸宁脸上收回来。 「知道凌迟处死么?」 他用刀背轻轻拍了拍杭攸宁的脸,道:「老子问话,你答,答上来了我奖励你,答不上来,就割你一块肉。」 冰冷的金属,让杭攸宁瑟缩了一下,她压制住牙齿打战的声音,瞪大眼睛看着他。 「许野九年前,怎么教你的?从头说!」 杭攸宁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九年前,她点火想要烧死他的事情。 「他没教我什么啊!」杭攸宁道:「他只是给了我一把锁,让我自己待在家里的时候,害怕就把门再锁一层。」 男人眯了眯眼睛,道:「他没教你?那天晚上又是黄纸又是煤气的,都是你这个小比崽子,自己想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杭攸宁道:「对,我想要跟你同归于尽,最后点火的时候,才发现可以逃走。」 她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她感觉这个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他会对许野不利! 她如果无法活着走出去,就让许野安全。 「那天晚上,你知道有多危险,除了我自己,谁能让我去死呢?」 男人眯了眯眼睛,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同归于尽?」 「因为是你害了我爸爸,你不死,我妈妈和姐姐也迟早会被杀掉。」 男人死死盯住她,她脸色白得像是纸一样,嘴唇哆嗦着,很恐怖,但不像是撒谎。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从心中升起,他忍不住骂出来:「妈的,这么多年,老子是找错人了?」 杭攸宁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勐地一把提起杭攸宁衣领,杭攸宁被他举在半空中,勒得喘不过气来。 「回答得不错。」他道:「老子奖励你,那个跳芭蕾的小娘们儿,是老子杀的,就像这样……肥屁股真他妈带劲儿。」 杭攸宁在窒息边缘,已经两眼翻白。 终于,他才松开手,把她丢在地上。 男人道:「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杭攸宁痛苦地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被他一脚踢在腹部:「他妈的,老子问你话!」 「我爸爸告诉过我,很多杀人犯,会回到犯罪现场……」她道:「我看到你了。」 「不可能!」他道:「老子这张脸,挨了他妈的上百刀,你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我……认不出你的脸。」杭攸宁痛苦地翻滚着,道:「但我能认出你的眼睛……」 「什么眼睛?」 他一把抓起杭攸宁的头髮,杭攸宁因为疼痛而浑身痉挛,却仍然一字一顿地回答:「畜牲的眼睛……杀人犯的眼睛!」 男人却没有暴怒,他只是问:「姓顾的,也是你认出来的。」 「没错!」她道:「顾阿福不是,他爸爸才是。」 男人凝视着少女的眼睛,微浅的琥珀色,瞳仁很亮,倒映着佛前的烛火。 扑哧。 他突然笑出来了,越笑越大声,握不住杭攸宁的头髮,她跌了下去,惊恐地看着他。 他状若疯癫,先是躺在地上打滚,又捶着地面,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一扭头看到了佛像,便指着佛像一边狂笑一边道:「哈哈哈你是对的,居然真的就是这么个小女孩……我他妈找错人了,这么多年……」 佛像静默无语。 杭攸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荒庙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案上的灯火,轻轻摇曳着。 「你知道烧伤怎么治么?」他突兀地说。 杭攸宁一声不吭地往后退着。 「用药粉让你整张脸烂掉,然后盖上一层猪皮,让它和人皮长在一起。」 他笑了一下,慢慢地撕掉脸上的假鬍鬚,道:「他妈的美国佬,我一想到我脸上长猪的皮,我就想吐!」 雨水沖刷掉了伪装,假鬍子底下,是扭曲而怪异的瘢痕。 他盯着那张丑陋的脸,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杭攸宁,道:「我出门的时候,我老婆跟我说,最多三天必须得回去。我没回成。」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闲聊,杭攸宁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道:「她跟野男人跑了,给我儿子留了几张饼,我终于回去的时候,唉,我儿子都生蛆了。」 他笑了,就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从地上,把刀捡起来,慢慢地靠近杭攸宁:「这都是因为你啊!」 杭攸宁绝望地极力后退着,她想要跑,可是手脚被捆得很紧,她根本跑不了。 男人如同闲庭信步,慢慢地走向她,他很享受这一刻她脸上的恐惧。 「那婆娘的皮,被我剥了,她野男人被我砍断了四肢,像跟长虫一样,一边叫,一边逃。」 他慢条斯理地摁住杭攸宁,道:「我本来打算让许野,跟那个男的一样,你姐像我老婆一样……」 杭攸宁恍然的想到,这个人被许野攻击过,她又太小,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许野策划的。 可是大概因为许野读警校,做警察,他根本就难以靠近他。 他准备杀杭雅菲,也是因为许野。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仇人,是她。 「我这九年,瞎耽误功夫!早知道我早找你了。」 他端详了一下手里的刀:「你得给我儿子偿命,但之前,你这神叨叨的眼睛……」 他手起刀落,一道血花奔涌而出。 深山的荒庙,传来女孩撕心裂肺惨叫声,无数鸟兽惊起,四散而逃。 —— 许野在山脚下,心脏勐地一跳。 强光手电透过滂沱的大雨,照射出无数光线,脚下的警犬不安地躁动着。 何闻涛披着雨衣过来,道:「这一片有两个方向,一条是上山,一条去下面的洼地,你怎么看?」 许野看着眼前的路,他太久没睡觉,已经出现了重影。 「地上的痕迹被雨水破坏掉了,警犬也辨别不出来。」何闻涛焦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他们都心知肚明,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罪犯,时间越久,杭攸宁生还的可能性越小。 许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带着刑侦队先去查看了去山谷的道路,非常湿滑崎岖,没有发现脚印,只是灌木有一定程度的破坏。 没有脚印,可能是雨水破坏,以及嫌疑人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他很可能有意识地去消除脚印的痕迹…… 但是他不可能把折断的植物恢復原样。 「如果被风吹落,植被会从腰部这段断掉,并且根据风向呈现一致性的角度,但这些倒伏的痕迹,应该是被人或者动物碰掉的……」 许野刚想说,应该去山谷搜救,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许队!有发现!」 许野循声望去,上山的路上,一根树枝上插着一块泡沫板…… 杭攸宁正是用泡沫箱装着雪糕叫卖! 这一路上,她留下了不少痕迹,但是泡沫太轻了,在风雨中四下飘落,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可这一次,是一块抠掉的大块泡沫板,插在了树枝上。 何闻涛不再犹豫,道:「我们向山上追踪!等待增援!」 许野道:「可是山谷……」 一旁来帮忙的村里人道:「这么大的雨,可不能往山谷里走,洪水一来要命的!」 其他人附和道:「对,这里没人去的,都是蛇。」 许野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山谷,匆匆地跟上了部队。 —— 雨声淅沥,张淑芬翻来覆去地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杭攸宁在叫妈。 这时候想起你妈了,你不是愿意跟着男人跑不回家么!你不是埋怨我撒谎么?你不是……不要妈了么? 她想到这儿,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建设是个男孩,雅菲聪明漂亮,是这个家的指望。 可是啊,只有这个不争气的小闺女,是陪着她的宝儿。 她养猪,杭攸宁就剁猪草,那么矮的个头,还没有案板高。 夜里冷,死孩子在被子扭来扭去不肯睡,她刚要骂,就觉得自己冰凉的脚一热。 哎呀,这孩子,把她的凉脚揣自己怀里了。 「妈妈,我身上热。」她小声说,一笑憨头憨脑的。 张淑芬想到这,笑了,笑完眼泪就落下来,她想,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就不要妈了呢? 没了你,妈怎么活呢? —— 千里之外的深圳,杭雅菲勐然从噩梦里惊醒,头上身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不行,胡乱穿上拖鞋,从房间跑出来,想要去宾馆前台打电话。 杭攸宁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回家啊!妈也要小心一点…… 可是跑着跑着,她的脚步慢慢地停了。 她不能在宾馆打电话。 打电话警察就知道她在哪了,以及,那个杀人狂说不定也会找到她。 跟美国人一起开公司的机会太难得了,这辈子也许就只有一次,她不能浪费。 杭雅菲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爸爸刚刚去世。 因为是否能评因公殉职有争议,抚恤金髮不下来。 家里的日子,是真穷啊。 杭建设一分钱都不往家里拿,反而每次都要拿走一麻袋豆沙包、窝窝头。 她们娘三的日子真是太惨了。 粥清得能照见人脸来,她上课都没有一点力气。 可是吃饭的时候,瞧见妹妹在一旁眼巴巴的样子,她只能梗着脖子说吃不下,一碗粥只喝半碗。 在学校饿极了,她就帮同学写作业、做值日,她不要钱,就要一块馒头,或者半碗米饭。 后来,一个外班的男生让她帮忙写作业,给了她五块钱。 那时候的五块钱,足够她活一个月。 男生笑嘻嘻地,说:「听说杭雅菲特别傲,也没有呀!」 他凑近她,她能闻见他嘴里的烟臭味。 「怎么样?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五块钱……你让我亲一下?」 杭雅菲看着他,他也看着杭雅菲,跟看一只狗没什么两样。 杭雅菲起身就把刚写完的作业撕了,连同那五块钱,一同扔在他脸上。 可是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后来,在一个月之后,杭攸宁生病,妈把不多的钱,给她买了一罐黄桃罐头。 那剩下的一个月,杭雅菲实在是太饿了。 她跟着魔一样,走到那个男生的宿舍楼下,她想问他,他说那句话还算不算数。 她可以让人亲,也可以让人摸,只要有钱就行了。 有钱她就可以吃一顿饱饭,给她的妹妹买药,她就能集中注意力学习,而不是因为抽搐的胃而走神。 她走啊,走啊,走了好久好久,最终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她哭得歇斯底里。 她一定要有钱,要出人头地,要让她的妹妹,她的妈,都能过上好日子。 第40章 他再也不会作恶了 雨越下越大,水涨起来,漫过了河道。 杭攸宁痛苦的捂着脸,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而她面前,正有两个人滚作一团。 谁也没想到,就在男人刀即将刺向她眼睛的那一刻,佛像背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朝男人撞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刀尖在她脸上划开,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他妈的疯了?」男人破口大骂。 那个陌生人背对着杭攸宁,只能看出是个矮胖佝偻的身躯,他嗫嚅着道:「别,别再杀人了,求求你了!」 「你在说啥?再他妈整事,老子捅了你!」 看得出来,那个陌生人很害怕「黑蜘蛛」,连腿都在抖,却头也不回的对杭攸宁喊道:「跑!」 杭攸宁来不及想他的同伙为什么救自己,她只知道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艰难地扭动身躯,去凑近案桌上的烛火,烈火舔舐着绳索,同时也烧伤了她的手臂,她发出痛不可抑的低吼,强忍着剧痛不动,终于,手腕上一松。 那两个男人仍然扭打在一起,杭攸宁看着他们,伸手将蜡烛拿下来,扔进了杂物之中。 潮湿的空气里,很快浓烟滚滚,杭攸宁踉跄着向外跑去,跑到门口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 两人已经扭打得难捨难分,黑蜘蛛死死扼住男人的脖颈,叫嚣着:「你背叛老子!我他妈为你做这么多事!你背叛我!」 男人似乎在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没有……咳咳,我真的没有……」 她还是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来不及了! 她迅速跑入山林之中。 暴雨仍在继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根本没法辨明反向,只能连滚带爬的往相反的方向跑。 身体里似乎仍然有麻药的残余,四肢使不上劲,而脸上的鲜血和着雨水,一直在往下流。 最糟糕的事情,是她感觉自己发烧了。 连日来的奔波、惊吓,淋雨,攻陷了她本来就羸弱的身体。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泛起一阵让人战慄的寒意。 她很想歇一歇,睡一觉,可是不行,她必须跑得足够远,远的那个人找不到她……她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突然,一脚踩空了! 顺着湿滑的淤泥,她措手不及往下滚去,天旋地转之间,她什么都没抓住。 等再次回过神来,她已经跌进了水里。 这原本是一条清浅的的水潭,山上的积水以雷鸣之势奔涌而来,已经能淹过她的头顶。 水刺激了脸上的伤口,疼得让人打哆嗦,而与此同时却浑身绵软无力,她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力量。 杭攸宁努力浮出水面,她看着天空,被隐天蔽日的树木分割,露出的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里是谷底,距离出口越来越远,黑蜘蛛迟早会找来,而她已经没有上去的力气了…… 她想起刚才的佛像,他们甚至藏身在庙宇里,难道菩萨在庇护他们吗?难道老天爷是让我死么? 不…… 杭攸宁攀上一块石头,艰难的攀上去,不,她可以死,但绝对不能屈服。 她是警察的女儿。 「爸爸……老天会帮好人的,对不对?」她低声念叨着:「如果帮他,就不配做天!」 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响彻山林的雷声。 她终于从水中爬到岸上,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发现溪边石头上,有几只鸟挤在那里避雨,野鸭还是鸳鸯,根本看不清楚。 杭攸宁喉咙里传来一声低吼,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握紧了手里的石头。 鸟儿们哀嚎着四散而逃,其中一只逃得很慢,杭攸宁勐然扑过去,用最后的力气,把它死死摁在身下。 那温热灵动的小生命,很快没了声息, 杭攸宁抹了一把脸,不知是眼泪还是血水,随即一口咬在了鸟儿的脖颈上。 温热腥甜的血,漫过她饥渴的喉咙,焦灼的胃。 她必须补充营养 活下去,意味着一切。 杭攸宁就躲在一棵树下,干嚼着血肉,她的样子一定恐怖极了,可是心里那种恐惧感,逐渐被一种近乎蛮横的信念取代: 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天意站在我这一边! 体力刚刚恢復了一会,她突然听见了涉水的声音,她翻身一跃,爬上了最近的那棵树。 树叶的遮掩下,她看见了黑蜘蛛,他一边走一边骂着:「小杂种,你他妈再跑一个试试!」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她仰头看着天,雨水已经渐稀了,一旦天亮,他很快就会找到自己。 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的时刻。 「你不知道赵明明是怎么死的吧?」他知道她在附近,恶意地笑着:「我骑在她身上,跟骑一匹母马一样!大小便失禁了,她还求我呢,别害她奶奶……」 他有刀,力气比她大,正面对决她没有任何胜算,她必须趁着黑暗偷袭。 杭攸宁无声无息地解开自己的衣服,裤子。 它们一直在滴水,她必须保证自己的行动没有任何动静…… 为了止住颤抖,她开始背诵一些不成串的诗句来转移注意力: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还有南京那个女的,太瘦了不好弄,我就把她头割下来了……」 他拿着手中的刀漫无边际的挥舞着,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兴奋。 「你么……你跟你爸爸一样死正好,我会数着窟窿,二十九个怎么样?然后老子把你的尸体给你妈送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就在他后背暴露在视野中的那一秒!杭攸宁一跃而起,跳到了男人肩膀上,利用重力将他整个人压入水中。 男人没有反应过来,被一股勐劲摁在水里,他疯了一样挣扎,当他再次从水中起身时,发现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黑暗。 而他手里的刀,不见了。 「妈的!给你脸了!」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来,对着颤巍巍的树枝就是一枪。 他居然有枪…… 鸟群被枪声惊到,腾空而起,树叶摇曳着,空无一人。 「出来!滚出来!」他对着黑暗中叫着,湿透了的衣服带着哗啦啦的水声。 突然,灌木丛中传来动静,男人冲着它就是一枪。 似乎命中了什么东西,似乎又没有,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过去,用枪拨开灌木,那里只有一团乱草。 「贱货!你他妈的……」 下一秒,水中伸出一只持刀的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插入了他的左手!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鲜血绽放,枪应声落在水中。 男人握着手腕,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嚎。 他终于看到了杭攸宁。 那里,少女的头颅慢慢地水中浮出,半脸惨白,半脸鲜血淋漓。 她是赤裸着的,如同一个水妖,他却第一次感觉不到任何欲望,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你别过来,你他妈碰老子一下试试!」 杭攸宁捡起那把手枪,对准了他的头颅,她的声音很轻,道:「你的同伙是谁?」 黑蜘蛛两只手都被废了,他一边骂一边往后退:「你他妈会开吗?有种你就开枪试试看!」 子弹上膛,杭攸宁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顺着黑蜘蛛的耳朵擦过去,他的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着,很长时间耳朵里都是一阵嗡鸣。 「那天杀我的爸爸的,还有谁?」她的声音甚至称得上轻柔,她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如果海洋註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註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黑蜘蛛一边甩着脑袋,许久神经质地笑着:「你不是有那双眼睛吗……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什么?」 就在杭攸宁愣神的那一刻,黑蜘蛛突然扑了过去,她立刻扣动了扳机! 然而,手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 黑蜘蛛将杭攸宁压在身下,他的手指已经使不上劲儿,用手肘的力量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 「死吧!你他妈九年前就该死了!」 他目眦欲裂,疯了一样压制住杭攸宁,杭攸宁想去拿刀,可是刀脱手了,已经被水流不知道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只能用两只手用力想把他的手肘抬起来,可她手里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她出现了幻觉,压在她身上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怪物。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一只长着人脸的蜘蛛,桀桀怪笑,挥舞着八只脚,口器之中,有漆黑的黏液滴答、滴答的落下来。 巨大的绝望笼罩着她,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雨声渐渐停了,东方,已经泛起了一抹霞光,黑暗正在散去。 而她就要死在黎明来来临前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不,不能输,妈妈……姐姐……还有许野…… 她松开手,向身下摸索,握紧了河底的鹅卵石。 这是今天最后一点力气了…… 她听见一声巨大的兽哮声响起,整个山林为止震盪。 巨大的爪子,踩在了落叶上,一个庞然巨兽,身披霞光出现在那里。 美轮美奂的斑纹,矫健的身姿,硕大的瞳仁如同两盏灯笼,它纵身一跃,扑倒了那只张牙舞爪的黑蜘蛛。 是虎,传说中的山君,镇服邪祟与百兽的王。 杭攸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它用巨爪将那只黑蜘蛛撕得粉碎,随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它回头看向她。 它金色的瞳仁,映出她的身体,宽宽的额头上面,是「王」字的斑纹。 杭攸宁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朝它伸出手。 巨虎涉溪而过,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前,在朝阳的万丈霞光中,低下巨大的头。 杭攸宁只觉得掌心漾开暖热的涟漪,它蹭了蹭她的手,随即融化在了初升太阳之中。 —— 许野循着枪声赶到的时候,山谷里已经寂静无声了。 没有鸟叫,没有风声,连水流声也没有。 杭攸宁就那样仰面躺在溪水中,血已经把周遭的水染红了。 那一瞬间,世界没有任何声音,许野脚步发软,一步一步走向了杭攸宁。 直到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他才从如同从水中浮起来一样,听到了周围的人声、犬声、世界的嘈杂声。 「发现疑似嫌疑人!已无生命体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就在杭攸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约摸六十几岁的男人躺在地上,圆目怒瞪,他的额头被鹅卵石,砸出一个血窟窿。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大概是附近食腐的动物啃噬的,不知是在他生前,还是死后。 。 第41章 受害者家属 横跨十余年,黑蜘蛛的案子终于宣告侦破! 这对于全国而言,都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警局特地给许野他们放了一天假,绷了三天三夜,也该休息一下了。 但谁也没心情休息,宋之江只是回家洗了个澡,又回去整理黑蜘蛛的资料。 这个人,从各个方面说,都太诡异了。 他只是一个农民,叫高飞,出生在1946年,出生在西南省盖四县高家屯,小学学歷。 他们村里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话少、脾气暴躁、精神有点毛病。 精神有毛病,是说他不爱干活,却总爱闷在屋里「写诗」,写得狗屁不通,还不让人说,村主任说了一句,当天晚上自家养的五只鸡,就都被抹了脖子。 因此他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快到三十岁,才娶上媳妇。 这些经歷都非常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1966年,他第一次离家出走,过了一个月才回来。这之后,他就经常离家出走,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 他出门,杀人,然后迅速回家——杀人对他来说就像一趟旅行,释放完自己嗜血的欲望,然后回家当个普通的农民。 他出去时候,家里的农活当然只能丢给老婆,她受不了了,孩子三岁那年回了娘家,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他后来倒是回来了,戴着口罩,很快匆匆忙忙地又走了,这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关于他儿子,村里人倒没有什么印象,他脾气暴躁,又住得偏,大家都以为他儿子是他老婆带走了。 这人奇就奇在,他本人跟犯罪现场反映出来的犯罪画像,是一丁点都不像。 首先,他是个农民,没有经歷任何的反侦察训练。 但是每次现场,都干干净净,没有留下证据。 其次,最开始很多人都认为,他是本地人,因为,他很明显是长期观察之后,审慎地选择居住地偏僻、独居、身体弱的女性被害人。 并不是,他的行为逻辑,基本上就是刚下火车,随便找个人杀了,然后匆匆忙忙就回家了。 只是这些人,恰好是那些最容易下手的女性。 普遍认为,他首次作案是1978年,吉林省印刷厂女工被杀案。他尾随被害人,进入被害人的家里,进行猥亵举动。 因为被害人激烈反抗他杀人,并且用血在墙上留下了一个黑蜘蛛的图案。 此后,他每次犯罪,都会用各种方式留下一个黑蜘蛛的图案。 最猖狂的时候,甚至做犯罪预告,提前给被害人家中寄黑蜘蛛的图案的信。 「他应该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所以他不仅要杀人,还要别人『记住他的名字。』」宋之江道。 许野道:「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杀赵明明,从哪个方向来说,都不能理解。」 黑蜘蛛这一次重新出现,推翻了之前的理论:他实际第一次杀人,是在1977年3月,辽西市的芭蕾舞女演员被杀案。 赵明明跟奶奶一起住在平房区,楼间距非常窄,被杀的时候,黑蜘蛛并没有对她进行性侵行为。 甚至,也没有留下自己的「签名。」 宋之江拍拍他,道:「哪个案子没有点疑糰子留下来啊,重点是他现在已经伏法了,就挺好。」 许野道:「可他有同伙。」 宋之江道:「根据现场来看,那个同伙只做清理现场一类事情,并非杀人者……总归,现在黑蜘蛛死了,是件好事。」 许野还要说什么,宋之江问:「杭攸宁怎么样了?」 许野神情低落下来,道:「已经脱离危险了,待会开完会,我去趟医院。」 宋之江道:「孩子受苦了,周末我去看她。」 —— 张淑芬已经来了,跟许野一人一晚上换着陪护。 许野开完会,就从抽屉里拿东西,一保温盒煮好的粥,配着白切鸡,是早晨从家里做好的。 余局长给了两罐乐口福麦乳精,一盒巧克力。 又有一包是他在商店买的换洗衣服,新的香皂牙刷毛巾、洗脚盆。又拿了一张毛毯,医院晚上凉,可以给她盖一盖脚。 许野拎着东西,刚走出警察局,就听见有人似乎在叫他。 「是许警官吗……」 许野回过头,是一位老人,两鬓斑白,身姿佝偻,看着有点眼熟。 「您是?」 「我女儿叫尹红萸,您到我家去过……」 许野恍然大悟,他们是吉林省印刷厂女工一案,受害者的家属。 当时他考上警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抓住黑蜘蛛,因而利用课余时间,去被害者家属当中走访,寻找证据。 尹红萸就是其中一个。 她遇害的时候,家里正在筹备她的婚礼,父母恨不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搬过去,好在婆家「不受屈」。 她自己住在新房里,晚上,妹妹把妈妈蒸好的包子给她送过去,一开门,看到姐姐浑身赤裸着,躺在血泊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妹妹当时就吓疯了,这一疯就是十多年。 他父母互相指责,父亲恨母亲没有陪她一同去新房住,母亲恨父亲明明说好那天接她下班的,却没有去,两人最后离婚了。 父亲一个人住在那间发生兇案的房间里,母亲守着疯掉的二女儿过日子。 「听说,兇手抓到了,许警官,是真的吗?」两个老人问。 据说将近十年,他们每周都要跑警局去问案情的进展,如今不到六十岁的人,头髮已经全白了。 许野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他点点头,道:「是真的。」 「好!」老母亲连说了好几个好,讷讷地道:「我在报纸上看到,我就怕是假的,好好好。」 他们坐了许久许久的火车,就为了这一句确认,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已经萦绕在他们胸口将近十年,他们无法笑,无法哭,无法往前走。 永远只能活在女儿死去的那一天。 老父亲颤巍巍地问:「听说,他是袭击另外一个姑娘,被杀了?」 「是。」 「该!畜生!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老母亲又问:「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许野道:「这个涉及保密,恕我不能说。」 两个人忙不迭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谢谢许警官,也谢谢那位姑娘,我替我女儿谢谢她……」 他们千恩万谢,终于离开了。 许野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老母亲突然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老父亲被她带倒了,他却没有起身。 两个老人就那么坐在地上,如同两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嚎啕大哭着。 许野没有去打扰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他想起那时节他走访的日子。 有多少个案子,就有多少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多少深入骨髓的悲怆与绝望。 包括他自己。 如果没有黑蜘蛛,他还是那个被爷爷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的泥猴子。 杭寻不会死,杭雅菲永远是那个个骄傲的小公主。 而宁宁,也不会遭遇这么多人世的坎坷,还是能吃一口黄桃罐头,就满心幸福的傻孩子。 宁宁,你知道么?他在心里说。 你为你自己,为众多的受害者,做了多么伟大的事。 第42章 我要娶她 夏末,已经有叶子泛黄了,可是日头仍然毒辣,蝉鸣越发歇斯底里。 病房里,张淑芬念叨着:「这么热的天怎么吃啊!夏天还得吃点爽口的。」 热汤面用冷水淘了两遍,张淑芬又淋了酱油、芝麻酱、黄瓜丝和胡萝蔔丝,又加上点白醋做成了一碗凉面。 杭攸宁眼珠一直盯着她的手走,直到张淑芬把拌好的、冰凉凉的面,夹起一筷子准备餵给她:「张嘴!」 杭攸宁把嘴张得像河马一样大。 旁边的病人家属突然插嘴:「这凉面加了这么多酱油,孩子吃了对伤口不好的!」 「是么!」张淑芬闪电般地缩回手,杭攸宁咬了一个空,震得下巴直疼。 张淑芬拍拍胸口,道:「好悬!幸亏你告诉我了!」 又对杭攸宁道:「许野马上来了,肯定给你带饭,这个我吃了吧。」 说完,她就吸熘吸熘地把那碗冰凉爽口的面条吃了。 她每嚼一下,杭攸宁就跟着嚼一下,她咽面条,杭攸宁跟着咽口水。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护士道:「杭攸宁,今天该拆线了啊!」 张淑芬手不自在地说:「怎么这么早,我,那个,还有家属没来呢……」 护士不冷不热道:「拆线病人在就行。」 杭攸宁被带到了手术室,医生一点一点地把她脸上的纱布拆下来。 从鬓角,到鼻翼,一条狰狞扭曲的伤口,就这样趴在她脸上。 张淑芬小声问道:「这个疤,以后会好么?」 医生说:「已经伤到真皮层了,以后会淡一点,但也就一点。」 「这哪行啊!这不行。」张淑芬急了,道:「我们还没嫁人呢!」 「哎哎哎!」护士立刻阻拦:「你再闹让你出去啊!」 张淑芬只好放软了声音:「大夫,你想想办法,她这辈子都毁了,不行啊……」 护士是新来的,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本就不耐烦,闻言厉声道:「早干什么去了!自己不小心点!现在来医院闹!」 医生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呵斥,就看见张淑芬如同一只暴怒的母狮一样冲过去,拎起小护士的衣领,要跟她拼命 「你说谁呢!我闺女是自己不小心吗!她是为了抓罪犯毁了脸!轮得到你这个小贱货在这里说三道四!」 护士被她吓得吱哇乱叫,杭攸宁想拦,身上有伤站不起来,正闹作一团时,许野推门进来。 他连忙隔开两人,好说歹说地把张淑芬拖到门外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哭喊:「我女儿才十八岁啊!带这么大个疤可怎么活啊——」 许野回来,跟医生护士道:「我是市局的刑侦支队的警察,她来的时候介绍过,是抓捕犯罪分子的重要功臣,您这边说话麻烦注意一下,谢谢。」 护士有些慌乱,拿着药箱急急地跑出去了。 医生道:「我知道的呀,她住这几个礼拜,我们丁点都不敢怠慢的,但这伤口实在太深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许野低头看了一眼杭攸宁,杭攸宁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哥,我饿了。」 许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好,咱们这就回去。」 许野扶着她坐在床上,倒了杯温水,把餐前吃的药给她吃了,又忙忙叨叨把带来的东西放好,才坐到床边,打开了饭盒。 杭攸宁像一只鹅一样抻着脖子看。 里面是粥、煎带鱼、炒蒜薹和一小盒切好的橙子。 「一会儿就好了,你等一会啊。」许野念叨着。 隔壁床的阿姨又来多嘴:「毛脚女婿嘎细心的,小囡有福气的。」 ……杭攸宁刚想反驳,许野一口粥就餵到她嘴里。 一点也不烫,温温的,入口又咸又滑,立刻滋润了她焦渴的嘴唇。 杭攸宁幸福地眯起眼睛。 许野看她笑,自己也笑了, 低头挑鱼刺,一边餵给她,一边道:「吃饭吃得香,不用神仙棒,你好好吃饭,什么病好不了?」 杭攸宁道:「不好也没关系啊!」 「啊?」 玻璃窗映出杭攸宁的脸,虽然又敷了一层药膏,但是仍然能看出那道狭长扭曲的伤疤,因为她皮肤白,更显得触目惊心。 它太长了,没法用头髮遮掩,皮肤凸起扭曲,脂粉也遮不住。 杭攸宁道:「我不觉得我完了,我还有眼睛,能看见坏人,我有手有脚,能干活养活我自己,能保护家里人。」 她很认真地说:「丑点算什么呀?反正我打小也不漂亮。」 许野心酸得发痛,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 杭攸宁笑了一,道:「所以哥,别难受了,也帮我劝劝我妈妈,我真的没事。」 许野点点头,许久,才道:「好,吃吧。」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许野把大包小包的,都收拾好了,就去找张淑芬。 找了许久,才发现她正坐在医院的天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 许野走过去,叫了一声张姨。 他小心翼翼地想着话题,他说:「宁宁的医药费,我们局里会报销,还有就是余局在为她申请奖金……」 张淑芬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睛简直在冒精光,她一字一顿道:「那天你说你要娶杭攸宁,是真话还是假话!」 许野呆了片刻,那天在手术室外,张淑芬看到杭攸宁第一眼,几乎要昏厥过去,寻死觅活地说她嫁不出去了,他一时情急,就说:「嫁不出去我娶她!」 许野想挠头,可是手被张淑芬握着,动不了,他难得有些红了脸,道:「宁宁要是愿意……」 「天在看着!」张淑芬突然提高了音调,道:「杭攸宁他爸也在看着!」 她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死死盯住许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杭叔是为你死的!」 许野呆怔在原地。 「老杭死前几个月,他亲口跟我说,他说赵明明那案子牵扯太深了,他怕了。」张淑芬脸上痛苦得近乎狰狞,就像回到了那个萧索的秋夜。 杭寻几乎不会跟她说太多话,可是就在那万籁俱静的夜里,他躺在枕头上,静静地道:「如果我死了,你带着孩子逃,有多远就逃多远!」 她那时候年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凉了,她说:「老杭?你说梦话呢吧?你别吓唬人!」 她又说:「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反正你们局里也不缺案子。」 杭寻道:「可如果不查清楚了,许野这孩子,一辈子背着杀人犯的罪名,可怎么活呢……」 他继续査,哪怕局里宣布结案了,还是査。 终于,他死了,被捅了十七刀,死在自己家门口。 死了还不够,她们逃,背井离乡地逃,以为没事了。 将近十年,还有人追着过来要灭门。 这都是因为谁? 他不该负责吗? 张淑芬将许野逼近了天台的栏杆处,她道:「许野,你发誓,你一辈子对宁宁好,否则你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许野是个警察,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可是就这样被张淑芬一下一下推到了栏杆边缘,再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知道张淑芬已经疯了,虽然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发誓,只要宁宁愿意……」 「别他妈废话!她脸毁了,没人要她!」张淑芬厉声道。 「我一定对她好!我用命对她好!」许野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了这句话。 张淑芬仍然不依不饶,道:「你娶她!」 「我娶她!」许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越喊越畅快,心中那口郁结之气跟着喊出来,他道:「我娶她!我娶她——」 —— 黑蜘蛛的案子,已经算结了。 只有许野,他始终放不下那个「同伙」,他为什么要救杭攸宁?他到底是谁?在黑蜘蛛的案子里,他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直觉告诉许野,这个人很危险。 他一直追着余警官,道:「余局,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投入更多警力,将黑蜘蛛的同伙一网打尽。」 过往这一个月,全国的注意力都在他们局,余局早已心力交瘁,案子好不容结了,他实在不想继续纠缠。 他道:「黑蜘蛛过往的十几个现场,并没有发现有同伙参与的痕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许野道:「但是黑蜘蛛本身只是一个农民,他却隐藏了十年,还做过整容手术,说明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社会能量……」 余警官拍拍他的肩膀,打断道:「你有证据吗?」 许野道:「杭攸宁的证词……」 「所谓同伙,仅在杭攸宁的证词出现过,而且她那时候属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她不说还看见老虎了吗?说明有没有这个同伙,都不一定。」 许野道:「不,一定有的……」 「许野!」余警官再次打断他:「我知道你对这个案子有特殊的感情,但不要因为感情影响判断。」 许野停住了。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復盘整个案件,整理材料,准备去北京做汇报!」 黑蜘蛛属于大案要案,而且涉及地域甚广,所以余警官需要进京做报告,陪同的是许野跟宋之江。 许野终于不再说话了,他道:「我知道了。」 余警官喝了口茶,问道:「杭攸宁的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再做一次笔录?」 「已经出院了,伤还是很严重,她近期也要去一次北京。」 「为什么?」 许野苦笑道:「她脸上留了一道疤,她妈妈不死心,想去北京给她再看一看。」 第43章 小野,我等了你好久 张淑芬拿出厚厚一沓钱来,缝在了自己的内裤上。 「你放心,妈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把你这脸治好了!」她对杭攸宁说。 「用不着砸锅卖铁。」杭攸宁一边叠衣服,一边平静地说:「我哥不是在北京吗。」 「胡说什么你!」张淑芬道:「你哥哪有钱啊!」 杭攸宁把口罩戴上,不再说话。 张淑芬心里倒犯了嘀咕,她老感觉杭攸宁自从脸伤了之后,变个人似的,但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 就比如她刚才要杭攸宁内裤也缝上钱,她拒绝了。 不是平日里那种哼哼唧唧的拒绝,是一脸平静,却不容置喙的拒绝。 「把你惯的……」张淑芬嘀咕道,又喊:「把门锁好啊!」 「锁好了。」 淑芬杂货店,自打开张以来,第一次落了锁。 杭城车站,绿皮火车,轰隆轰隆驶过来,神气极了。 车票是许野买的,卧铺,一共五张票,余警官宋之江他们三个人,也在临近的铺位。 张淑芬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把钱给你吧!」 许野说:「没多少钱。」 张淑芬就坐下嗑瓜子了,许野把她们的行李塞到上面去,太多,且捆得奇形怪状,有人拿白眼看他,他就面无表情地看回去,人家就讪讪地不敢吱声了。 那里有给杭建设拿的棉衣、被套,甚至盘子碗…… 杭攸宁瞥见到另一边,宋之江已经殷勤地给余警官打热水了。 杭攸宁皱起眉,她过去小声说:「小野哥,我来弄,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你塞不进去。」 许野终于在众人的白眼里,像华容道一样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去了,累得一脑门汗。 杭攸宁拿出手绢给他,他满手脏,示意她来擦,杭攸宁就抬起手为他擦了汗。 余警官很满意地笑了,对宋之江道:「多好!」 宋之江跟着点头。 杭攸宁觉得有点怪怪的。 许野从小到大都对她挺好的,但是这种好肯定跟杭雅菲不一样,杭雅菲会捏她脸甚至捏她的屁股,许野最多揉揉她的头。 但是最近她感觉,某条界限在微妙地消失,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她只知道自己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火车晃晃悠悠地开动了,它要开两天两夜才能到北京。 张淑芬不知道去哪跟人唠嗑去了,杭攸宁坐在窗前,看着眼前变幻的风景,梯田、茶山、好大一条河……就这样飞速地掠过去。 余警官坐到杭攸宁对面,询问道:「宁宁,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他当领导当习惯了,拉家常也像是训话,杭攸宁有点紧张。 她想说,我想要考大学,但今年的高考,早已经无可奈何地过去了。 可暂且也编不出什么其他的计划来,她只能实话实说:「我打算回老家。」 余警官是真的有点惊讶:「回东北?回东北干什么?」 是啊,回去干什么呢? 杭攸宁沉默了一会,许野打热水回来,正撞见她低声说:「就感觉,是时候回去了。」 余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这个年纪,其实还是应该多多学习,要求进步。」 他又道:「其实我考虑过,直接把你留在局里,参与刑侦工作,但是其实你要面临大量琐碎、重复性的工作。」 他看了一眼许野,道:「他知道的。」 许野顺势把热水放下,站在一边。 余警官道:「这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如果你没有特别的想法,我准备带你去见一位专门研究犯罪学的教授,他就在北京。」 许野低声道:「也是我的老师。」 余警官继续道:「你要是能跟着他的团队工作学习一段时间,以后无论是升学,还是回局里工作,对你来说都很好。」 杭攸宁帮助警方抓到了重要罪犯,对她一定是有一定程度的奖励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但许野都没想到,余警官并没有简单粗暴地申请嘉奖,而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仔仔细细地考虑。 这对于天赋异禀、但不擅长考试、文化知识也一般的杭攸宁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一条路。 但杭攸宁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开心的样子,她只是低着头,局促不安道:「谢谢您。」 余警官宽厚地笑笑,回了自己的铺位准备睡觉。 许野坐在她对面,问:「你是不是饿了?」 杭攸宁摇摇头。 许野道:「那你是……怕离开家?」 杭攸宁又摇头,宋之江经过,嬉皮笑脸道:「是怕离开你吧!」 许野一脚踹过去,没踹到。 杭攸宁倒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很认真地问:「哥,如果我去了别的城市,咱们俩是不是又要分开了?」 她的眸子,在列车灯暖色灯光下,像一块温润的琥珀。 许野突然间就红了脸,他低声道:「你……你不想跟我分开,是吗?」 「是。」 杭攸宁没有半点害羞,她干脆利落地点头。 车厢里太嘈杂了,谁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许野却只觉得心中的有潮汐漫上来,欢喜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想一跃而下,想到处奔跑,想像傻子一样笑。 可是事实上,他就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去看你。」他说:「以后……反,反正有政策。」 杭攸宁有点迷惑,什么政策,可是没等她说,许野就从包里拿出一本《文艺众声》看起来,差点拿反了。 杭攸宁不再说话。 嘈杂的车厢中,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他看着书,而她安静地看着车窗外面。 车窗外,青黛色的群山掠过。 杭攸宁在想黑蜘蛛那个同伙。 他矮胖,说话唯唯诺诺,被黑蜘蛛一吼,就差点尿了裤子。 他应该只是黑蜘蛛的一个「小弟」,受胁迫而帮助黑蜘蛛,所以没有引起警方足够的重视。 可是,这样一个人。 在被黑蜘蛛暴打,警方大规模搜山的前提下,仍然逃脱了。 以及在荒山中,他藏在佛像后面,全由黑蜘蛛对付她。 而且,黑蜘蛛本想对她动粗,因为他的一点动静,而在最后一刻停手。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被胁迫、窝囊无能的从犯,会这样吗 他又为什么会救自己呢? 杭攸宁想,她认识那个人,也不觉得跟连环杀人犯待在一起的人,会有所谓的同情心。 自己身上,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杭攸宁把脸轻轻贴在了车窗上,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要找到这个人。 然后堂堂正正地回家,想去哪去哪。 而不是永远生活在自己即将被杀害的恐慌之中。 —— 许野跟杭攸宁的铺位都是中铺,正对着。 他一侧头,就能看见杭攸宁熟睡的脸。 列车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许野起身,把窗帘拢了一下。 继续看她,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是绣着仙鹤的枕套,身上盖着的是大花被子。 而杭攸宁睡在他旁边,软软的头髮披散在肩上,她似乎又长大了一点,身体有了属于成熟女性的曲线。 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许野翻身把她抱在怀里,他无数次都冲动想要这么做,可是又怕吓坏她。 可是在他梦里,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单薄的身体,让他有一种飞起来一样的快活。 这是一个幸福得让人想哭的梦,他们好像结婚了,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家。 在他长大的那个家里,他们一同吃饭,一同睡觉,他带着她上班,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放在自行车横杆上,自行车唰唰地飞向很远的地方。 夕阳的暖光下,她说:「哥哥,我们比谁先跑进家!」 说完她就跑进屋里,他说:「你别摔倒!」 他一把推开门。 赵明明吊死在那里。 她穿着那件红色的体操服,腹部隆起,深紫色的舌头从嘴里探出来,特别长—— 「。」她歪着头,惨白脸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44章 两个黑蜘蛛 秋高气爽的天气,鸽群掠过云海。 北京火车站,人声鼎沸,睡眼惺忪的旅客从火车上下来,汇聚在人山人海的广场。 离了老远,一眼就能看见杭建设,他个子很高,穿了一身灰蓝色的夹克衫,料子裤,显得很精神。 他挥舞着手,笑出一口白牙,远远地就喊:「妈!杭攸宁——你往哪看呢!你哥在这儿呢!」 张淑芬不由自主地快走了两步,嘴上还在抱怨:「不跟你说了么,不用接,不听话!」 「哪能不接啊!这可是我亲妈!」 杭攸宁推着行李跟在后面,杭建设伸手准备去捏她的脸,却发现她脸上的伤疤。 他迟疑了一下,改摸她的头,道:「没事啊!啥都能治好!」 这时候,他才看到旁边大包小包的许野,有些迟疑地问:「这个小同志是?」 都是一个院里长大的,当然认识,不过分开的时候许野还是个生瓜蛋子,早就认不出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许野倒是神态自若,道:「建设哥,我是许野,第一栋许老爷子的孙子。」 张淑芬在一旁补充:「就是小时候跟你打架那个!人家现在当警察了!」 杭建设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反应过来抱怨道:「妈,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哪是打架啊!是他个小崽子单方面揍我!」 众人都笑了,杭建设很会开玩笑,他天生知道怎么讨人喜欢。 许野把行李都给了他,然后嘱咐杭攸宁,道:「我把招待所的位置还有电话,都写在纸条上了,有事情就去找我。」 杭攸宁说:「行。」 许野说完,就大步去追余警官了,阳光下,他宽肩窄腰,跟小时候混不吝的样子,判若两人。 杭建设目送着他远去,才问张淑芬:「怎么遇到他了?」 张淑芬道:「回去跟你细说,那啥,他现在是你妹妹对象!」 「啊?」杭建设是真的惊讶,他回头看了一眼杭攸宁。 杭攸宁正在睡眼惺忪地把行李捆在一起,阳光下,她脸上那道疤越发明显。 杭建设压低了声音,道:「这也太好了,我还担心小妹这个脸……」 杭攸宁捆行李的手,停了几秒。 张淑芬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觉得好?」 「当然,小伙长得很精神,工作也好。」杭建设道:「怎么了?」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眉眼间仍有种天真的少年气, 「没怎么。」张淑芬笑道:「走吧儿子,别让徐慧等急了。」 那对母子走在前面,杭攸宁跟在后面。 杭建设大概忘了,他为什么跟许野打架,但是她还记得。 那年,杭寻去世,他却是过了几天,才从青年点回来。 他一贯是个没心没肺,又很爱笑的人。 那是杭攸宁第一次见到哥哥哭,他扑倒在杭寻的灵位前,哭得涕泪横流,歇斯底里。 他一边哭一边含煳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只有离得很近的杭攸宁听懂了。 他说的是:「你配当爹吗?你光知道查案,你有没有为这个家想过!」 杭寻跟杭建设的父子关系,比普通父子淡很多。 至少杭攸宁记事之后,他们很少单独说话,杭建设青春期,不爱搭理父亲。 而杭寻,竟然也能完完全全把他当作透明人。 这是杭攸宁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哥哥对爸爸的感情,也许一点都不比她少。 后来,杭寻就走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正撞见许野往他们家送东西。 许野说过,杭攸宁的口粮他来负责,于是时不时地过来一趟,拿着他不知道怎么弄来的饭票、大米、饼子什么的送过来。 张淑芬再穷,也不至于要一个孩子的东西,尤其还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所以回回让他拿回去。 那天,正在推拒之间当口,杭建设回来了。 他一贯是家长眼里的那种阳光开朗大男孩,从小到大,跟人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就扑过去,把许野推了个趔趄,大声质问他:「你他妈凭啥推我妈!」 许野当下翻了个白眼,道:「你有眼睛吗?脑袋长屁股上了?还是屁股长脸上了!」 杭建设一拳就打在许野脸上。 虽然他爸是警察,但从来没教过他拳脚,而许野打会走就会打架,他受不得屈儿,一拳就回过去了。 那时候杭建设已经成年了,许野还是个少年,一开始打得难捨难分,后来许野骑在他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唿。 为什么呢?因为杭建设都被打成那样了,还是扯着嗓门吼:「你没爹没妈!你这个灾星!杂种!」 许野那嘴多毒啊,道:「你他妈屁股长脸上就别张嘴,臭气熏天!」 许野打红了眼睛,直到院里的人都出来,他们俩才被分开。 夜里,张淑芬给杭建设上药,骂他:「你有毛病啊!跟小孩打什么架啊!」 杭建设梗着脖子,道:「我替我爸打的!他要不给为了许野翻案,他能死吗!他能死吗!」 「哎呦祖宗!你快闭嘴吧!」 张淑芬连忙捂住他的嘴,他呜呜地半天,又扑在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杭攸宁觉得他特别蠢。 她也觉得,杭寻的死跟他查赵明明的案子有关系,但是爸爸不是为了许野,是为了正义。 哥哥比她大那么多,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居然这点事都不懂。 但她又有点感动。 杭寻死后,她也有种巨大的愤怒,她想朝着这个该死的世界挥拳头,可是她不知道该往哪挥才好。 杭建设跟她一样。 而现在,初秋的北京,她看着前面,不断发出响亮大笑的杭建设跟张淑芬。 她想,他们终究不一样。 十年,杭建设可以完全忘记爸爸。 甚至把他认定的「仇人」,当做一个普通的,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 而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 徐慧穿了件垫肩的蓝色大衣,细高跟的红皮鞋,靠在一辆桑塔纳旁边,见人来了连忙快走几步,道:「妈,宁宁,一路累了吧。」 杭攸宁只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还是哥哥的女朋友,被带着回家,长得不算好看,但是气质一看就不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梳着利落的短髮,红脸颊,说话好听的像是播音员。 现在,她变化也不大,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好听。 「宁宁这个事儿啊,我爸爸找人问了。」她说:「现在最好的整形科,就在空军总医院,那些战场毁容的老兵,都是在那里治的。」 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杭攸宁,又柔声安慰道:「当然,宁宁这个不算毁容,肯定能治好。」 张淑芬在后座,殷勤道:「慧慧,费心了,帮我谢谢你爸爸啊。」 「妈,都一家人,不用说这些。」徐慧道:「我爸妈他们工作忙,过两天请你们吃饭。」 徐慧跟杭建设是大学同学,杭建设考上大学那年,就已经二十几岁了,毕业两人就结了婚。 徐慧的父亲是个局长,母亲是大学教授,杭建设能分配在北京,也是岳父帮了忙。 对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岳父母唯一的要求就是,结婚必须要有房。 杭建设那时候刚进单位,还没有分房的资格,岳父又给他搞来了一个商品房买卖的名额。 要么等着分房,但世事易变,谁知道这么好的儿媳妇,会不会等飞了? 要么,就把这房买下来。 张淑芬一咬牙,把所有的钱一股脑的给了杭建设——那是杭寻的抚恤金,以及她这么多年,从牙缝攒出来的棺材本。 房子买了下来,杭建设后半辈子的生活,也一锤定音。 他成了北京人,在体制内工作,老婆在外交部做翻译。 而他们家在北京二环里,白墙崭新,亮堂堂的,足有八十平,很漂亮。 徐慧开车带他们回了家,说:「我单位下午还有事,等晚上回来,咱们下馆子!」 「哎,你忙你的!」 张淑芬局促不安地站在那个过于光鲜亮丽的客厅,浅蓝色的窗户,印着竹影图案的窗帘,客厅的正中央,是一台黑白电视,上面铺着白蕾丝的帘子。 「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我们住,另外一个做书房,现在吧,东西都堆满了,还都是保密文件……」 杭建设把沙发打开,变成一张逼仄的小床,道:「委屈你们俩一下,这两天就先睡这!」 「委屈什么啊!挺好的!」张淑芬已经撸袖子,开始打扫卫生了,一边对杭攸宁道:「去给我打盆水来!」 杭攸宁打水时,经过书房,发现的确堆满了各种文件,但有一张摺叠床。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委屈。 她对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杭建设,道:「哥!」 杭建设吓了一跳,道:「干吗!」 「我姐来的时候,你也让她睡沙发吗?」 「嗯,不过她没在家里睡,出去住酒店了。」 杭攸宁松了口气。 张淑芬睡沙发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恨自己给儿子奉献得少。 杭攸宁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她知道,对杭雅菲而言,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羞辱。 但是杭建设是感觉不出来的。 他以自我为中心惯了,他不会过多的注意别人的情绪。 想到这里,杭攸宁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模模煳煳的闪现了一下,她从行李箱里找到纸条,给许野打了一个电话。 许野很快就接通了:「怎么了,宁宁?」 「小野哥,庄泽书和顾其行,是什么样的人?」 —— 许野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余警官在另外的单人房里,而宋之江早已鼾声如雷。 「我手头没有资料,但是我可以大概给你讲讲。」 他先回忆着顾阿福他爸爸的资料。 顾其行出生在建国前,十几岁的时候,强暴了自己的妹妹顾其言。 然后被父母送到外地当学徒。 「等等。」杭攸宁道:「为什么他会被送出去?」 「什么意思?」 「顾其言才是……受害者吧?又怀了孩子。」她说:「把她送出去不是更好么?」 许野道:「大概是只有往外送一个人的机会,所以……」 「所以送了家里最受宠的那一个。」杭攸宁道。 许野扬扬眉,未置可否,继续说庄泽书。 他道:「他是独生子,家境很好,小时候有哮喘,所以父母很宠他,他成绩也很好,考上了师范学校……」 杭攸宁道:「所以他也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许野道:「怎么了?」 「他们……就像被挑选出来的一样。」 许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对他来说,只是成百上千案件当中不相干的两个,但是却是杭攸宁为数不多经歷的案件,所以她很容易将他们联繫在一起。 「宁宁,这是两起没有关系的……」 「可是黑蜘蛛要报復我们家,我们家附近就发生了526命案,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许野愣了。 杭攸宁继续说:「我一直觉得,黑蜘蛛开书报亭,一步一步设计庄泽书,就是为了利用他和苏梅的关系,去杀杭雅菲,这太麻烦了。」 这是许野后来跟她讲的,她当时就说:「这跟我见过的他对不上号。」 她觉得他残暴、莽撞、疯狂。 而他实际的做法,细緻、耐心、慢条斯理。 杭攸宁继续道:「我觉得,黑蜘蛛最开始的目的,是想诱导庄泽书去杀人,只是后来发现他不敢,才自己上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许野觉得匪夷所思,但冷静思考后发现,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庄泽书其实是具备杀人潜质的,他长期性压抑,又遭到未婚妻有孩子的打击,又被一个杀人狂威胁,很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如果他杀了杭雅菲。 黑蜘蛛既实现了自己的「预告」,并且很容易就能逃走。 杭攸宁道:「小野哥,我建议你们去提审一下顾其行。」 「他已经收手十几年了,突然杀人,这中间是否有人诱导。」杭攸宁的声音顺着电话传过来,幽幽冷冷的。 「如果有,就说明,有。」 「一个寻找潜在的犯罪者,制定杀人计划,而逮捕的那个人,只是被他选中的杀人工具之一。」 第45章 一无所有 「欢迎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 白色的桑塔纳,轻而缓的掠过长安街、天安门、飘扬的五星红旗。 杭攸宁趴在车窗边看着,徐慧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宁宁没有怎么好好玩过呢吧,等嫂子有空了,带你来去看升旗。」 张淑芬连忙道:「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她不是看那个——」 说罢用手肘戳了一下杭攸宁,杭攸宁从车窗移开目光,道:「我有个朋友,今天也在长安街上,我在找他——」 「哦,他是来做什么?」 「来做汇报,他是个警察。」 「哎呀,那你朋友了不起!」徐慧笑吟吟道,随手调了一下收音机,婉转的音乐流淌出来: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 ———— 许野站在街边,一辆车带着歌声从他身边掠过。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表情凝重,站在熠熠生辉的警徽下,简直像一张宣传海报。 「人长得精神就是好!」一个北京警察给他递了根烟,道:「跟电影明星似的!」 两人是在北京念研修班时的同学,叫方同,在首都公安局工作。 许野道:「我不抽菸,你不知道么?」 「对!」方同笑道:「可不是,跟上学时一样!瞅着坏,素质比谁都高!」 许野也笑了一下,道:「哪能跟首都警察比!」 「绷不住了吧!笑了吧!」方同笑道:「首都警察不还是得坐着,听您介绍工作经验嘛!」 他向周围看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回是立了大功,尤其各地都缺技术人才,你要是真有来首都的心思,趁早跟领导表示。」 许野道:「我现在还没定。」 方同看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又说:「你别那么紧张,跟局里开会差不多,照着材料说就行了。」 许野道:「是。」 他其实并不紧张,他只是担心杭攸宁,今天是她去医院的日子。 如果北京的医生没有办法,她可能真的就要带着这个疤一辈子了。 他无所谓她脸上有没有疤,但他觉得,这一刻,他应该陪在她身边。 就在这时候,宋之江几步小跑过来,道:「许野,余局说咱们可以进去了!」 「好!」 刺目的阳光下,许野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那座庄严肃穆的建筑。 —— 医院里,杭攸宁躺在检查台上,冰冷的仪器在她脸上巡迴。 远远地,能听见徐慧在跟她那位熟人在说话,非常温柔的播音腔: 「我不费心怎么办呢?小姑娘学歷不是很高,对,没能进厂……」 「唉,不能跟你们这种新时代女性比的,脸上这么大的疤,她一辈子就毁了。」 终于,医生做完了全部的检查。 她放下仪器,声音非常温和,却下了死刑:「伤到了真皮层,已经形成了瘢痕,想要恢復如初,是不太可能的。」 张淑芬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杭攸宁低着头,没有说话。 —— 「现在由负责侦查工作的,两名一线干警,向各位领导,同仁、进行汇报。」 随着掌声,许野起身走上台,他身上再无半点当年小混混的痞气,端正、庄严地向所有人敬礼。 「我叫许野,负责526案件,以及黑蜘蛛连环杀人案侦查中的物证技术工作……」 有许多领导投来赞许的眼神,他们大多都听说过他——准确来说,是听说过他一个愣头青,为了追查黑蜘蛛的案子,考警校,当警察,一路死磕不放弃。 领导们就喜欢这种聪明有韧劲的年轻人,更何况,最后这个案子还真是被破了。 「这孩子有这股劲儿,前途无量啊!」 ——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张淑芬气得浑身发抖,在医院门口就扯着杭攸宁大骂:「我告没告诉你别掺和那些事!现在成了怪物了!你高兴了!」 杭攸宁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她骂。 那模样,又让张淑芬又想起了杭寻。 她从杭攸宁受伤便强忍着怒火,跟火山喷发一样:「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什么余警官答应让你当警察,你特别得意啊!」 「我告诉你杭攸宁!你脸现在这样了!就是给你当皇上你都没用!你这辈子,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废物!废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徐慧从医院跑出来,连忙拉住张淑芬:「妈,你别气了,咱们回家说!」 张淑芬一动不动,接着骂,周围人都看过来。 徐慧脸皮薄,跟着面红耳赤,她只能低声劝道:「妈,我认识残联的人,大不了给小妹安排那样的工作,不需要见人的……」 —— 许野终于汇报完,跟着余警官回宾馆换便装。 余警官很高兴:「当年,我打头见到你的时候,还是个扒火车的傻小子。现在也是独当一面了。」 许野说:「没您,我走不到今天。」 这话说得真情实感,当初,余警官因为他死咬黑蜘蛛的案子,觉得他是当警察的料,资助了他考警校。 他那时候一门心思抓罪犯,也闯了许多不大不小的祸,也是余警官一路护着他,教着他,他才走到今天。 余警官道:「是你自己争气。」 余警官想到什么,又嘆了口气,道:「宁宁那边,就有点难办。」 许野紧张起来,道:「怎么了?刚才汇报的时候,领导们还说她的事迹应该树典型么?」 「但是,吴教授不愿意收。」 余警官长嘆一声,他昨天带杭攸宁去见了吴教授。 按理说,她立了这么大的功,本身又有天赋,在原来,凭推荐入学都是可以的。 但吴教授聊了一会,就让她出去了,单独跟余警官说:「这孩子不行。」 「为什么?她真的特别有天赋!」 「你说她能认出犯罪分子这一点是吧,其实很多老警察,也有类似的直觉,但这跟算命一样,看概率。」 余警官急了,道:「真不是……」 「犯罪学的研究,是非常枯燥,而且需要很强的学习能力,她这方面很一般,反应也慢。」 余警官道:「就不能通融一下了么……」 「应该可以给一个特招名额。」吴教授说:「但是文化课得过线,她够呛吧?」 许野有些难受,他道:「宁宁做卷子可能不行,但是她真的在办案方面有天赋!」 余警官嘆了口气,道:「说实话,她的疤大概率过不了警校的体检。所以我才想让她先跟着教授搞研究,谁想到……」 他拍拍许野的肩膀,道:「算了,从长计议吧。」 许野还想再说什么,宾馆门已经到了。 余警官进门之前,又说:「其实做女警本来就太辛苦了,而且双警家庭很难,她在家给你顾好大后方,也是为人民服务,对吧?」 她在家也挺好的? 许野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如果前面不是他的领导、长辈,他真的可能笑出声来。 她那么有正义感,有天赋,还锦上添花的会功夫。 她在家?给一个男的顾好大后方? 许野不觉得自己配,也不觉得任何一个男人配。 —— 「为何你总笑个没够 为何我总要追求 难道在你面前 我永远是一无所有。」 旱冰场的收音机传来崔健的嘶吼,而一旁的摊位上,老闆将一坨坨白面下锅。 油锅里刺啦刺啦,浮上来金灿灿的一团。老闆要用大筷子拨弄着,让它们不要互相黏在一起, 吃上去咔嚓咔嚓,很脆,里面的馅是甜甜的豆沙。 杭攸宁站在一旁,专心致志的瞅着老闆,专心致志的咽口水。 就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老闆,来两个炸糕!」 杭攸宁一抬头,就看到了许野,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夹克,沖她扬扬眉。 杭攸宁赶紧说:「一个就够啦!咱俩分着吃!」 「谁跟你分着吃啊!」 许野装作很嫌弃的样子,眼睛里却是笑,说:「俩都是给你的!」 「那就要一个!」杭攸宁道。 「好嘞,瞧好吧您内!」 初秋的天气,风很温柔,眼前都是北京城里年轻快活的年轻人。 杭攸宁坐在台阶上,专心致志的吃着炸糕,许野把自己外套脱了,披在杭攸宁身上。 一般大人吃东西,都是用一只手拿着的,因为他们的世界有太多其他重要的事情。 只有小孩子会用两只手拿着炸糕,因为吃,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 杭攸宁两只手捧着那个大炸糕,小口小口吃着。 许野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甜,他想起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赚很多钱,给妹妹买好吃的。 他的愿望实现了,可是杭攸宁呢? 他来之前已经跟张淑芬通过电话,知道杭攸宁的脸治不好了。 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告诉杭攸宁,她没法跟着吴教授工作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杭攸宁说:「小野哥,我运气真的太好了!」 「啊?」 她笑弯了眼睛,道:「我今天问过那个医生了……」 趁着张淑芬跟徐慧说话。 她赶紧去问那个医生,据说这个医生是中国最好的整形医生。 「我听说好像可以用猪皮盖在脸上,你们医院可以做吗?」 医生有些好笑,道:「用猪皮植皮,是修復烧伤皮肤的一种方式,但猪皮太粗糙了,我们医院不做的。」 「那哪个医院会做呢?」 医生想了一下,道:「上海之前有,是特批的,现在听说香港有,但是风险很大,对你的伤疤也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 杭攸宁看着许野,眼睛发亮,道:「你还记不记得黑蜘蛛的书报亭里,有很多书就是来自香港的!」 「嗯!」 杭攸宁道:「说不定那个黑蜘蛛的同伙,就是香港人,或者有香港关系,你说对不对?」 许野看着她兴奋的脸,心头苦涩。 但还是「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第46章 我们结婚好不好 杭攸宁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案情,许野突然打断她,道:「宁宁,你头一次来北京吧?」 杭攸宁道:「是啊!」 许野起身,把她拉起来,道:「我们去玩玩吧,明天就得回去了。」 旁边就是旱冰场,许野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在北京读书那段日子,同学们总去流熘旱冰。 他就带着杭攸宁进了旱冰场,绚丽的灯光打在光滑的地面上,歌声换成了邓丽君婉转娇媚的调子: 请你像故事般的温柔 轻轻拥抱我 爱情像故事般的温柔 不再刺痛我 打扮得很时髦的学生们,嬉笑着刷刷地滑过。 杭攸宁有点看入迷,她说:「哥,你有没有发现,北京人比一般人好看。」 「一天天净说傻话。」 许野交了钱,低头给杭攸宁穿上旱冰鞋,杭攸宁又有点不安地说:「哥,我不会滑怎么办啊?」 许野说:「有我呢。」 「不是,我怕我不会滑,那钱不就白花了么!」 「白花就白花!」许野简直要生气了:「哥又不是没钱!」 他其实也不怎么会滑,就在后面小心地护着她,温热的气息环绕在她周身。 杭攸宁突然觉得很心安,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夏夜,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去买东西,爸爸站在门口,道:「去吧,爸爸站在这里看着你!」 她很怕黑,因而一步三回头,她知道很多家长喜欢逗小孩,说是一直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可是爸爸一直站在那里,暖黄色的路灯映着他的脸,格外温柔,无论她回多少次头,他都站在那里。 她终于一点都不怕了,勇敢大步往前走。 跟现在感觉很像。 虽然许野凶,嘴毒,可是他很紧张地护着她往前滑,她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消失。 「往前看!瞅我干啥啊!」 许野怕人撞到她,一把将她拉过来,可是他自己没站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杭攸宁笑得前仰后合,直到许野起身要捏她的脸,才忙不迭地滑走了。 大概是因为练武,她很快就学会了,像只小燕子一样,飞速地在冰场里穿梭。 许野就差多了,还是一步一步地滑,眉头皱得老高。 杭攸宁没管她,交了钱,她一定要滑够本,整个冰场没人比她滑得更多更快。 「哟!滑挺快啊!」 有个男孩从她身边滑过去,很轻佻地问:「疤姐,之前没见过你啊!」 许野还在很远的地方,杭攸宁没理他,继续往前滑。 男孩身后的一群人闹笑起来:「疤姐不理你!」 男孩有些恼怒,道:「疤姐!咱们比比呗!」 许野已经发现了,他踉踉跄跄地往这边滑,但是太慢了。 杭攸宁不想惹麻烦,就问:「比什么啊?」 「五圈!看谁先到,熟的人请喝汽水!」 杭攸宁回头看向许野,问:「哥,行吗?」 许野本来想把旱冰鞋解了,收拾那群兔崽子,但是看杭攸宁的表情,他停住,道:「当然,你想比就比!」 杭攸宁这才点点头。 「各就各位——开始——」 男孩大概是旱冰场的常客,一马当先滑出去,周围都是起闹声:「加油!」「拿下!」 杭攸宁紧跟在后面,她力量不如青春期的男生,但是胜在轻盈、会用巧劲儿。 第一圈,第二圈…… 第三圈时,杭攸宁已经远远把他甩在了身后。 她觉得自己快得不可思议,就像一阵轻而快的风,也像是一只穿云而过的鸟。 所有的人、物、风景都碎成了斑斓的光影,包括黑蜘蛛、乱成一团的案子、张淑芬眉头的川字、杭建设神气活现的脸,还有嫂子所说的那个残联…… 耳边是唿唿的风声。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以一直滑,一直滑,滑到晚霞之中,滑到月亮上去。 「行了,行了宁宁!」 杭攸宁勐地扑进一个怀抱,她还有点蒙,抬头就看见许野,他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这时候周围的嘈杂声才重新涌入耳朵,那个男孩唿哧带喘地坐在地上,说:「不是姐们儿,你专业运动员啊你!」 「陆少你也真废,让女的给你超半圈还多!」 周围人起闹。 男孩倒也玩得起,缓过劲儿之后,去外面给所有看热闹的朋友,以及杭攸宁买了可乐。 小小一瓶,黑色的,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 「哎,留个电话,以后一起滑冰啊!」男孩道。 「我们是外地的。」杭攸宁抿了一口可乐,凉凉的,好清爽。 她赢了,她很少赢。 她抱着那瓶珍贵的可乐,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对男孩说:「我是练武术的,所以下盘稳,滑得快很正常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杭攸宁在安慰他。 他觉得杭攸宁这个人特别有意思,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形容,她不酷,也不傲,更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 硬要形容,是返璞归真的那两个字: 「憨厚。」 憨厚的杭攸宁举着可乐跑向许野:「哥!哥!我请你喝可乐!」 这是她赢回来的胜利!比炸糕更甜更更好吃的东西,她比往常更高兴。 许野就这么看着他的宁宁。 她小脸泛着红晕,眼睛亮如星子,跑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快乐的味道。 比可乐更甜,更美好,更让他想拥有。 许野把她抱在怀里,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可乐。 他不怎么会说话,这样勐烈的心动,这样满心满眼怜爱,说出口的也只有:「以后我再带你来滑。」 杭攸宁在他怀里摇头,笑道:那就没意思了。 明明他们俩也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可是那种氛围,让旁边的人都红了脸,赶紧移开目光。 杭攸宁倒丝毫没觉得不对,她太快乐了,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 晚上,方同请客,许野就带着杭攸宁过去了。 是在一条胡同里四合院里,七拐八拐地走进去,才发现外面摆了几桌,上面摆着热腾腾的铜锅。 方同就朝他们招手:「许野!这里!」 许野介绍道:「这是我的老同学,方同,这是我妹妹——」 他卡了一下,介绍道:「这是我对象,叫杭攸宁!」 杭攸宁还处于刚才的兴奋的状态,闻言直接呆在那里。 许野没有看她,面容严肃得像面前不是羊肉片,而是敌人的地雷。 她一直模模煳煳的感觉到,自从她醒过来之后,许野对她不一样了。 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什么,并且张淑芬,以及周围人都默认了。 而且那种氛围,好像也想让她自然而然的认下,但是认下什么呢? 许野没说,她也没好意思问。 那年月大多恋爱都是这样的,没有表白,没有肉麻话,全靠心照不宣。 这是第一次,他把一些不确定的东西,正式说出口。 许野紧张到已经不知道怎么唿吸了,眼前的方同似乎在跟他说话,似乎又没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杭攸宁身上。 一秒,两秒,三秒…… 杭攸宁说:「方同哥好。」 「你好你好。」方同笑道:「我就知道,许野肯定得找个你这样文文静静的。」 「为什么?」 方同一边帮他们调着调料,一边笑道:「原来有女孩喜欢他,他装孙子,说人家叽叽喳喳地烦。」 杭攸宁想到刚才这一路上,她的嘴就没停过,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许野。 许野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得多说,你平时蔫得跟鹌鹑似的,再不说话人家给你炖了!」 方同哈哈大笑。 许野被犯罪分子拿枪指着头对峙过,在犯罪窝点埋伏过,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也没这么高兴过,就好像一个死刑犯马上要被砍头了,却突然赶上大赦天下。 方同道:「兄弟,你傻笑啥啊,没喝就多了?」 羊肉片用清水煮,刚熟就立刻捞出来,蘸着麻酱,麻酱里有韭菜花、甜蒜和腐乳,送到嘴里特别香。 这羊肉带着羊油味,还有一点脆骨,越嚼越香。 这也是杭攸宁第一次吃,许野不能喝酒,她还陪着方同喝了一点白酒。 方同说起许野上学的时候的事情。 她才知道,许野警校毕业之后,在派出所当了很多年民警,有一伙罪犯抢劫逃跑,他研究车辙,从全城的几千辆车里,把那罪犯的车找出来了。 还真正地做过卧底,当时有一伙拐卖儿童的罪犯,在火车流窜,他用自己之前在火车上卖东西的人脉,假装入伙,然后把人一网打尽,救了几十个被拐的孩子。 然后被推荐,去北京学习,再后来升入省厅做科员…… 「好厉害啊……」 杭攸宁道。 她很少嫉妒别人,可是她突然间非常非常嫉妒许野。 在她蜗居在杂货铺的日子里,他过着这样险象环生、却又精彩丰富的人生。 许野说:「说这些干什么!喝!」 「谁跟你喝啊!整个北冰洋在这儿比划啥啊!」方同鄙视道,只跟杭攸宁碰杯。 方同以为杭攸宁是觉得许野工作太危险,连忙找补道:「不过他真是好男人,不抽菸不喝酒,谁给都不碰,他说过,答应了妹妹,不碰上瘾的东西。」 杭攸宁很开心,举起筷子道:「就是我!」 许野脸色微红,还在逞强:「谁说是你,我就不能有别的妹妹?」 杭攸宁说:「我知道!你就我一个!」 她有点喝多了,白酒让她血液奔腾,晕陶陶的。 许野揽住她,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 而是顺势趴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也只有你,我不喜欢杭建设!」 许野很淡定,说:「我知道。」 然后淡定地喝了一口北冰洋,全喝到鼻孔里去了。 跟方同吃完了饭,已经快八点了,许野送杭攸宁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许野道:「我们明天就得回去了,你还要在北京待几天?」 杭攸宁说:「对,我嫂子爸爸妈妈要请我们家吃饭。」 酒精的侵蚀下,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走路一蹦一跳,是异于往常的活泼。 许野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想些别的话题:「你以后,还想待在南方吗?」 杭攸宁道:「不知道,我不想跟我妈妈待在一起了。」 许野一怔,正准备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杭攸宁叫他:「哥。」 「嗯?」 「你会跟我结婚吗?」 许野只觉得一团火从身上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杭攸宁又叫了一声:「哥?」 许野才嗯了一声。 杭攸宁又问了一个让他更加想不到的问题:「你会有房子吗?」 「嗯,单位会分房。」他说:「我手里有一点积蓄,买房也可以。」 「真好。」杭攸宁嘆了口气,声音却是开心的。 她又问:「那我们结婚之后,我是不是就跟着你,不是跟着我妈妈了。」 她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工作,能想到离开妈妈的唯一办法,似乎只有结婚。 「嗯。」 许野只觉得灵魂出窍,一个自己同她在路灯下漫步,而另外一个自己,则已经飞上高高的云端。 「那是不是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杭攸宁带着微醺笑起来,眼睛带着水雾的:「我可以去查案,去上学,找工作,也不用去治脸上的疤了!对吗?」 「当然!」 「那这么说来,结婚还挺好的。」 许野喉咙仿佛被什么哽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很怕自己落泪,又怕自己对这个小孩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还什么不懂,天真的就像说我们一起玩一样。 他知道他应该跟她解释,婚姻是什么,爱情是什么。 可是一种巨大的渴望摄住了他的神魂,他马上就可以永远永远地拥有她,她的微笑,她的智慧,她不经意间划过他皮肤,冰凉的小手指。 他可以把它攥进手里。 杭建设的家到了,杭攸宁朝他挥挥手,便上楼了。 她跑了两步,又探出头来,小声道:「哥,你别忘了,早点来娶我!」 许野点点头,道:「我回去就准备。」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同手同脚地走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平復自己胸中激盪的情绪。 所以他没注意到杭攸宁最后的眼神,有一丝丝的恐惧。 她在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这一别后,他会彻底失去她的消息。 第47章 决裂(一)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她敲响杭建设的家的门。 杭建设穿着个大裤衩,屁颠屁颠地过来开门,说了一声:「咋这么晚!」 就一熘烟地跑回沙发上,跟张淑芬并排坐着看《便衣警察》。 张淑芬还泡着脚,她这些年很少有这么舒坦的时候,因而很痴迷,看都没看她一眼。 徐慧大概是待在卧室或是书房,这正好。 杭攸宁找了个椅子坐着等着,她也很喜欢《便衣警察》,但她一眼都没有看。 直到电视剧放了片尾曲,张淑芬去倒洗脚水,才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吃了吗?」 这是她能给的最大服软了。 杭攸宁道:「吃了。」 杭建设起身往卧室走,他也没问她今天去医院有什么结果,只是拍了她的头一下,半开玩笑地警告道:「告你啊!不许惹妈生气!」 随即,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就在这时候,杭攸宁毫无预兆地开口,她道:「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啊?」杭建设停住了,张淑芬拎着盆,叉腰看着她。 她低着头,声音却很清晰:「当初爸爸的抚恤金,是三万块。请把属于我那一份给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原本想说得更委婉、更柔和。 可是要钱这件事,好像怎么说都很生硬。 电视剧还在放着主题曲: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歷 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白炽灯下,张淑芬和杭建设如同木雕石塑一样站在那里,许久,张淑芬才如梦初醒般地问:「你要钱干什么?」 杭攸宁没有回答,只是道:「那个钱,妈妈一半,剩下的我们平分,我就要五千块。」 五千块,那是一个正常家庭好几年的收入。 「你要什么五千块!你少在那无理取闹。」张淑芬有些急:「那钱你哥都买房子了,现在还哪有钱啊……」 是的,跟她想得一样,杭建设还没有着急,张淑芬先替他沖在了最前面。 杭攸宁没有看张淑芬,她只看杭建设,重复道:「那是爸爸留给我们的钱,我就要五千块。」 杭建设只觉得匪夷所思,半晌,他道:「杭攸宁,你出事了,我房子给你住着,巴心巴肺给你找大夫,我这个哥当得够可以了吧,你现在恩将仇报吗?」 杭攸宁被这句恩将仇报刺激到了,她起身,努力让自己声调平稳:「杭建设你说谁恩将仇报!」 她个子只到杭建设的胸口,可是面无表情的脸,却有种阴鸷的气势,杭建设第一次发现,那个瘦得跟小猴子一样的妹妹,长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她是一个冷漠、自私、强大的成年女性。 他吞了口口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年爸爸去世,抚恤金髮不下来,我们靠妈妈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还要给你攒吃的、用的、书本费!」 说实话,她从九岁,到杭雅菲第一次拿工资回来,几乎没有一顿吃饱过。 杭建设道:「那是妈给我的!你们不满意,也没跟我说啊!」 「你不知道吗?」杭攸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那你总该知道,我辍学是为了谁吧!」 其实爸爸去世之后,警局有一个顶班的名额,过了就没有了,而她和杭雅菲年龄不到。 但是杭建设就是死活都不肯去,他说他不要当警察。 「考大学,你考了整整三年,你任性背后,是我辍学,是姐姐勤工俭学。」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是妈妈连件厚的棉袄都不肯买,你看不到吗?」 杭建设嗫嚅着道:「都是一家人,那时候我好过吗……」 杭攸宁终于吼出来了,就像呕出一些带伤的血肉:「一家人都在为你奉献,你养过一天家吗!」 「够了!」 张淑芬终于受不了了,她指着杭攸宁,厉声道:「我供他,我乐意!就辍学这事你要说多少年,跟你哥有什么关系……」 「爸爸也乐意吗!」杭攸宁打断她,她直视着张淑芬的眼睛,掀开这个家最隐秘也最尖锐的真相 「你自己知道,他用命换来的钱!他愿意给我还是给杭建设……」 话还没说完,张淑芬如同旋风一样冲过去,兜头就是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极重,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量。 如果打在杭攸宁脸上,那刚刚癒合的伤口,恐怕会再次地皮开肉绽。 可这一次,杭攸宁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杭攸宁明明不想哭,也不想吵架的,可是她早已经涕泪横流,说出的话也颠三倒四:「我不会再让你控制我,你根本不爱我,都是我傻……」 「我爱你个白眼狼?我当初就应该溺死你这个小杂种!」 张淑芬一开始骂骂咧咧,可是她接触到杭攸宁的眼睛时,她愣了。 那种浓重的绝望,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水潭,翻涌着悲伤和痛楚,以及仇恨…… 是的,仇恨。 「你干什么!把妈放开!」 杭建设上前去掰杭攸宁的手,掰不开,他急了,一脚踹过去:「杭攸宁你要干什么!你要逼死你亲妈吗?」 杭攸宁一个措手不及,被他踢到了肚子。 这不是杭建设第一次跟她动粗。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争一口吃的,她不小心妨碍了杭建设学习,或者干脆就是因为他心情不好。 他也会突然暴起,噼头盖脸地揍她一顿。 次数不多,也没有很疼,但是却让她童年最恐惧的回忆。 他太高了,小小的她要使劲儿地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也因为长兄管教弟妹,从古至今天经地义,告到爸爸那里,她也没有道理。 她只能承受。 杭攸宁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张淑芬心疼,过来想扶她,被她一把甩开。 她抹了一把脸,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不会哭了。」 哗啦一声碎响,随即是张淑芬的尖叫声,徐慧终于不能再装作听不见了。 她走出来,就看见杭建设痛苦地躺在地上,暖壶碎了一地,银光熠熠。 杭攸宁骑在他身上,不顾张淑芬的拉扯,有什么东西就往他身上砸,她的手早已鲜血淋漓,却始终没有住手。 「宁宁!宁宁!妈妈跟你道歉!」张淑芬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哭嚎:「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杭攸宁完全就当她不存在,她终于没有什么东西可扔的时候,俯下身,两只手轻轻卡住杭建设的脖子。 杭建设因为恐惧已经完全丧失抵抗了,喃喃道:「这怎么了……这不至于吧……」 「杭建设,你给我道歉!」她带着一种兴奋的神经质,死死地盯住他。 杭建设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他为什么没有跟爸爸练武术,让这样小的一个孩子骑在身上欺负。 可是他实在怕了。 杭攸宁看起来并没有理智,她眼睛充着血,脸上那道疤痕尤其恐怖,简直是像是老虎的脸上的斑纹。 他咽了口「对不起……我错了……」 电视里还在放着主题曲: 「为了母亲的微笑 为了大地的丰收 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第48章 决裂(二) 杭攸宁骑在杭建设胸口,一动不动,直到被张淑芬强行拖下来。 这时候徐慧才敢上前:「这怎么了呀,看电视还看急眼了么!」 她抚着杭攸宁的后背,就好像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兄妹间的玩闹一样,道:「你哥欺负你了,你跟嫂子说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杭攸宁并没有理她,她仍然盯着杭建设,道:「把我的钱给我,我就走。」 「我他妈给你!」 杭建设一边吼一边狼狈地起身,骂骂咧咧地回到主卧:「白眼狼!我他妈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那一夜,杭攸宁被徐慧推到了次卧睡。 张淑芬仍然睡在沙发上,一整夜,都能听见她啜泣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徐慧和杭建设当然也没有睡好。 徐慧跟几个姐姐相比,算是「下嫁」,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嫁得不好,因为杭建设长得帅,性格也好,而且杭家真的是很省事儿的人家。 婆婆住在江南小镇,几年也不来一次,来了就干活,从来不给他们小家添麻烦,养老也摆明了不用他们,连给钱都不收。 甚至,抱孙子也不催,她说年轻人自有打算。 两个小姑子,她对杭攸宁印象好一点,憨厚、腼腆,也从不找事。 杭雅菲虽然是个浑身是刺的冷美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突然就闹成了这样。 一片黑暗中,徐慧斟酌着开口,道:「建设,咱们可能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一分都不给她!」杭建设道:「白眼狼,明天就给我从哪来的滚哪去!」 徐慧道:「小女孩,毁容了,多给自己点嫁妆也能理解!」 「她嫁人难道我当哥哥的不出钱吗!」杭建设吼道:「她闹着一出,我偏一分钱都不给她!」 虽然结婚了,他在徐慧面前其实一直有一种自卑感。 虽然是大学同学,但他復读了三年,徐慧比他小四岁,良好的家境给了她跟普通女孩,完全不一样的气度、谈吐。 他特别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家也不差的感觉。 虽然他父母不是什么知识分子,但他父亲是烈士,他父母相爱,淡泊名利,兄妹和睦…… 可现在,一切都被杭攸宁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也撕碎了。 徐慧看到了他们家的真相,至少看到了一角…… 这是一个从根上就烂了的家,父亲,母亲、妹妹,包括他,都是烂泥上长出来的畸形儿。 只是平时扯着人皮装人罢了。 想到这里,杭建设只觉得喉头涌上来一阵巨大的委屈,他几乎也要哽咽出声了。 他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着徐慧。 徐慧许久没有说话,杭建设有点不安,道:「你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她道:「我在想,本来明天安排了跟我爸爸吃饭呢!」 啊! 杭建设心里懊恼得简直想要发疯。 他就知道杭攸宁这死丫头,为什么来的时候不说,这时候跟他翻脸了。 在这儿等着呢!就吃准了他不想在岳父面前丢脸是吧! 他更委屈了,眼泪流下枕头上,湿乎乎的。 这一夜,杭建设跟徐慧背对着背,谁都没有睡好。 张淑芬当然也没有睡好。 她不明白杭攸宁究竟是怎么了?着魔了吗? 她一贯是个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连肉都不多吃一口,突然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要钱。 谁教她的? 她要钱干嘛呢! 都说了,那两万块都是她的,还跟建设较那五千块真儿呢! 就是赌气? 不知道为什么,张淑芬心里隐隐约约地有种恐慌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了,她再也追不回来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杭攸宁照常起床练武。 杭建设他们俩还在睡,张淑芬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一样,见她出来,就跟了上去。 这么多年,这是张淑芬第一次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说话,就好像突然意识到了她是她的女儿,她也有自尊心。 「妈知道,脸这个事,对你打击挺大,妈昨天话也说重了。」 杭攸宁想说,她从来没在乎过这个,但她实在,实在已经懒得说了。 只是起势,开始练武。 张淑芬继续念叨:「其实你看开点,女孩这脸,不就求个嫁人吗?许野肯定会娶你的,他答应我了……」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杭攸宁侧身抬头,正望着天边挂着的一弯月牙,她想起昨天自己发酒疯说的那些,尴尬得差点站不稳。 「他为什么答应你?」 「这还用问么?」张淑芬理直气壮地说:「你爸爸如果不是为了他,也不会出事,他当然得对你负责了!」 原来是这样啊! 可还能是哪样呢?她期待什么呢…… 张淑芬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屁股后面,继续道:「我攒的那两万块钱,包括生意,都是你的。这没跑……」 「你哥呢,好不容易安家立业,咱不能让你嫂子看低了,对吧?」 杭攸宁不说话,专心练武,反打、侧打、拧转 直到最后一个招式练完,她才收势,抬眼看向张淑芬,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两万块,如果杭建设急用,你不给他吗?」 张淑芬呆了一呆,嗫嚅着想说什么:「那得看情况吧……」 杭攸宁在心里说,你肯定会。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捨不得他受一点点委屈的。 那些「我实在没办法,先委屈你了」 ——就是不爱。 「我在山里,差点被那个黑蜘蛛杀死的时候。我就想。」她低声道:「要还有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活。」 「没不让你好好活啊,我不说了吗?咱娘俩……」 「妈,我不要你了,我要自己生活。」 杭攸宁眼神很空,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野兽,她轻声道:「所以,不要你的钱,也不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张淑芬呆呆地站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眼泪已经先一步夺眶而出。 —— 许野回去之后,调令就下来了,他正式调到这边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交接工作、结婚申请、退租房子搬到这边来……忙忙叨叨许多事情。 为了避免她在哥哥嫂子家难做,他一直没打电话给杭攸宁,直到她的奖励金批下来。 足有一千块,在80年代,这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了。 许野才以这个为藉口,打电话到杭建设家。 可是刚开了个头:「你好,我找杭攸宁!」 刚开个话头,就听见杭建设冷冰冰道:「打错了。」 电话啪地挂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又等了几天,到周末就直接去了杂货店。 却没想到,张淑芬已经回来了,倚在柜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轰着苍蝇。 「张姨,宁宁哪去了?」 「不知道!」 张淑芬不冷不热的,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不见,她比原来看起来更加憔悴,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许野问了几个来回,心下焦躁,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张姨,你再不说就是妨碍公务!」 「行啊!那你抓我吧!」张淑芬却突然发了疯,直接往他身上撞:「我妨碍公务了!我贱命一条!你抓我吧!」 许野被她弄得猝不及防,终于吼出声来:「杭攸宁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张淑芬双目通红,比他吼得更加响亮:「你就当她死了!」 —— 杭攸宁跟杭建设的斗争持续了三天。 她不让杭建设出门,杭建设气急败坏,想动手,但他不是她的对手。 又报了警。 警察把俩人带到了警察局,说兄妹两个哪里有隔夜仇呢,实在不行就去法院吧,又送回去了。 无论杭建设怎么发癫、辱骂、大声咆哮,杭攸宁就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最终,是徐慧受不了了,她说:「那钱结婚用了,我们现在就只有四百块存款,先给你,嫂子发誓,剩下的一定给你。」 杭攸宁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娃娃,她摇摇头,道:「我就要我的钱。」 最后这个钱,还是张淑芬拿的。 她咬牙切齿,道:「我把我的钱,给我儿子,我儿子还你!行不行!」 她拍出一把一把零钱,那都是她们娘俩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 杭攸宁伸手去接,张淑芬一把手扬了,那钱就落了满地,纷纷扬扬。 杭攸宁没吭声,她低头去捡,然后一张一张地数清楚。 杭建设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比如大仇得报,你们不欠我了……之类的。 可她都没说,数好钱,就走了。 张淑芬追到门口,哭着喊:「你到底要去哪里啊!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啊!」 秋天第一片黄叶打着旋落在女孩的肩膀上。 她没有回头。 第49章 独自生活 许野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做过卧底,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情绪不稳定。 但跟张淑芬交流,不发疯实在是忍不住:「所以你就让她走了!你怎么当妈的!」 「是,都指责我不会当妈!」张淑芬道:「你会!你去当吧!」 许野拿泼妇没辙,他只能问:「那她可能去哪了?你总得给个方向吧!」 张淑芬说:「爱去哪去哪,我就当没生她!」 她随手拿了一簸箕菜出去,道:「躲开我这儿!」 许野跟着她屁股后面,继续问:「那她住哪啊,手里有粮票么……」 就在这时候,二楼的窗户推开了,来凤鸣道:「哟,这就是阿宁对象?好俊的后生!」 许野现在没心情搭理旁人,继续逼问着张淑芬:「张姨,她一个女同志在外面多危险啊……」 来凤鸣斜倚在窗边,又搭话:「与其没头苍蝇一样乱问,还不如想想清爽,阿宁如今最想做什么?」 许野愣了一下,他首先想,难道杭攸宁找了个地方准备来年的高考? 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杭攸宁不大可能。 那就是……查案。 那她到哪去查案呢,香港?她也没有门路去。 还是她突然得到了黑蜘蛛的新讯息,她一个人去查了…… 许野心乱如麻。 他低声下气的对张淑芬说:「张姨,我刚才说话重了,但是现在时代变了,外面很乱,有宁宁的消息,你告诉我一下,行吗?」 张淑芬木着脸择菜,看都没看他一眼。 反而是楼上的来凤鸣,笑道:「放心,留个电话给姑姑好了,我一有消息,就打给你!」 许野走了。 张淑芬还在择菜,择着择着,一些小圆点就掉下来,像是雨点。 「看来,有小囡跟没小囡的,也没有什么区别。」来凤鸣摇着扇子说:「所以说养孩子有什么用呢?都是给别个养的!」 她跷着脚,屋里的留声机悠悠地唱着歌,如同烟雨一般,笼罩在这座江南小镇上。 —— 杭攸宁躺在一片黑暗中,仰头望着天花板,跟所有的天花板一样,那里用旧报纸煳了一层,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模煳。 窗外,映出远处的霓虹,隔了条河,影影绰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十年前,赵明明就是躺在这里的,包括她被杀的那一天夜里。 是的,她回来了,回到了老家。 警察不会不顾一切地去抓那个同伙,但她会,只是她没有钱坐火车,也没有钱吃饭。 还好终于讨回来了,她摁了摁装在胸口的信封,鼓囊囊的。 她在心里说,谢谢爸爸,你又帮了我一次。 她总结了所有的信息,认为一切的根源,就是赵明明的死。 杭寻是因为调查赵明明案件,才被人害死的。 而赵明明跟黑蜘蛛杀的其他人,有非常明显的不同。 黑蜘蛛偏好高挑、美丽、男性化打扮、独居的女性。 而赵明明恰好相反,她是一个十分妩媚风情的少女,而且跟奶奶同居。 而且他是性变态,他的犯罪一般都伴随着性行为。 但他第一次犯案,赵明明身上并没有任何侵犯的痕迹。 她被杀,更像是……灭口。 —— 初秋的季节,东北已经很冷了。 赵明明家这边,是一片低矮的平房,事发的时候她跟她奶奶住在这里。 如今这一片都已经没有人住了,墙壁上用红漆印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拆】字。 但还没有拆,就这么荒着,杂草丛生。 杭攸宁拿了块砖头,把门锁砸开了,走进了屋里。 大部分东西都搬空了,只剩下一些家具长期摆放留下的印记,床是土炕,赵明明跟她奶奶夜里应该是一起住在这里的。 杭攸宁不顾脏,她躺了上去。 她在想像赵明明,听说她父母都去世了,之前在苏联留学过,她的芭蕾就是母亲教的。 但是她跟一般练芭蕾的女孩长得不像。 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大多女孩子瘦弱又单薄,练舞蹈的,尤其轻盈而纤长。 可赵明明,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非常丰满,张淑芬就念叨过:「你们学校领舞那女孩,那俩玩意儿也太大了,家长不管啊?」 杭雅菲不耐烦:「你管人家干什么!」 「我管她干嘛!又不是我闺女!」张淑芬话里有话道:「女孩长那样,招人惦记。」 赵明明身上,是有一些风言风语的,她的衬衫胸前永远鼓囊囊的,从同班男生到叔叔大爷,都忍不住去瞟,她从来不生气,反而是银铃般的笑,叉着小腰问:「张叔,你钻我怀里看呗?」 男人叫她「骚货」,女人叫她「破鞋」。 杭攸宁那时候太小了,她只记得这个姐姐很漂亮,身上香香的。 那时候赵明明来找许野,许野总是爱答不理的,赵明明拉着他自行车不让走,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许野,到你家玩会儿呗!」 许野提着杭攸宁的后领把她提上车,冷冰冰道:「坐不下,我得送我妹妹回家!」 赵明明也不生气,趴在杭攸宁耳边问:「你要是自己走回家啊!姐就给你吃个糖球!」 杭攸宁刚想说好呀好呀!腰上就被许野狠狠拧了一把。 许野拧人可太疼了,她只能眼泪汪汪地说:「姐姐,我不爱吃糖球。」 想起这些事,杭攸宁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又很快消失。 她为什么会喜欢缠着许野呢? 许野看起来并不喜欢她,或者说许野那时候就不喜欢女孩子,他满脑子都是疯玩疯跑。 许野唯一跟别人不一样的点,就是他打架很厉害,他为杭雅菲打过架。 她是为了跟杭雅菲争? 还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危险,需要这样一个男孩来保护自己? 杭攸宁想不明白。 但再不明白,也得吃东西,也得睡觉。 她本来想睡火车站,那里总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打地铺,但是意外发现这里也能过夜。 她把这个阴森森的房间简单打扫了一下,其间找到了一个空了的饼干盒、用完的雪花膏瓶子、半盒火柴、毛衣针…… 她在火车上买的东西还没吃完,本来想着对付一口晚饭得了。 却忘了,人还得喝水。 这里自来水早就断了,倒是有河水,但是没有锅,没有水壶,没有一切能烧水的东西。 喝河水肯定肚子疼! 杭攸宁渴得难受,想了许久,最后抬头看到了屋顶。 那是老式的屋顶,瓦片的缝隙中,荒草丛生……瓦片? 杭攸宁一跃而上,跳到了屋顶,大概因为附近都是平房,视野倒是广阔,能看见远处层层的厂房、楼宇、【欢度中秋】的霓虹灯亮着。 才八月,就欢度中秋了么?杭攸宁一边想,一边在屋顶上摸索,终于她摸到了一片松动的瓦片。 她把瓦片和饼干罐都在河里沖干净,用几块石头搭了一个简单的灶,生了火,开始在瓦片上烧水。 烧好的水倒在饼干罐里,每次只能烧一点点,她折腾了很久,才有半罐水。 她还用毛衣针串了火车上买的大饼,在火上烤了一下,香味很快就冒出来了。 她还在火车上买了半只烧鸡,没有多少肉,早吃完了,可是包装袋连同鸡骨头没有扔,还剩下一些咸滋滋的油脂。 她蘸着油脂,慢慢吃完了那个烧饼。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张淑芬,她以为会特别惨,实际上好像也很惨。 住的是死过人的屋子,没水没电,喝的是河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暖暖的火光映亮她的脸时,她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想要落泪的幸福感。 此地,此刻,此情此景是独属于她的。 包括这个温暖的火堆,也包括头顶浩瀚的银河。 —— 杭攸宁就这么住下来了,白天去到处打听,夜里就回这里住。 她本来想着,最好能打听到赵明明奶奶如今人在哪里,可是年代久远,这新建了工厂,附近人也换了几茬,根本就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还好的是,现在很多地方不用票了。 她买了一个水壶,一包压缩饼干,一罐午餐肉,一把小刀…… 最开始的那个饼干罐,她也没扔掉。 说也奇怪,倒入那么多次滚烫的热水,它完全没有变形。 而且她小时候常吃的那种饼干,罐子是软的,可以用手去掰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可是这个罐子是硬的,非常硬,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也没有多少铁锈。 这说明它可能是一个非常高级的饼干罐。其实也有可能不是饼干罐,是其他高级的东西。 她仔细的看过那个它外包装,发现它的品牌名字,是被刀刮掉了。 「它一定是个很贵。」杭攸宁想:「说不定还是要用外汇才能买到的东西。」 赵明明跟奶奶生活,她奶奶腿脚不好,靠煳纸盒养家,不太可能给她买昂贵的饼干。 唯一可能,就是它本身是个礼物。 会不会是男人送女人的礼物? 会不会跟那个同伙有关系呢? 杭攸宁在想,或许赵明明是在跟那个同伙交往,然后这个男的让她怀了孕,怕她闹大,所以让「黑蜘蛛」杀了她。 可是,这样的地方,绝对是没有秘密的。 如果曾经有男人来过赵明明的家里,邻居们一定会知道,甚至第二天整个小城都会知道。 而警察们当初并没有查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呢?杭攸宁想了又想,还是想不通。 她只能照常用椅子抵住门,躺在那个冷硬的炕上,睡着了。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顺着玻璃的碎片,冻得她不得不蜷缩成一团。 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天,她梦见了许野。 她梦见跟许野结婚了,住进了许野家。 大概因为她想像不出来许野家应该是什么样子,梦里直接用小时候他家来代替。 他家里很大,足有三室一厅,半墙刷了绿漆,许叔叔有洁癖,所以房子总是特别干净,有一种消毒水味。 厅里有一个特别大的书柜,柜子最上层放着一些坦克、飞机的模型,许爷爷当过兵,这都是他的纪念品。 下面放着许爸爸的专业书籍,许爸爸是机械厂的技术骨干,每次看他都是在看书。 最下一层,放许野的玩具、书包、小人书什么的。 许野的这些玩的东西,是全院里小孩最多的,她特别喜欢去他们家玩,一玩就是一下午。 来多了,许爷爷的脸拉得像驴一样长,动不动就说:「宁啊,你不回家吃饭啊?」 在梦里面,许爷爷似乎也在,她就很窘迫,总是想走。 许野拦住她,道:「你走什么呀!你是我老婆了!这是你家呀。」 对啊,梦里面她开心起来,许野轻轻拉着她的手,走进了他的卧室。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许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重逢之后,他总是这样看她。 她不太喜欢,因为会让她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 许野轻声说:「你躺下呀!」 床是蓝底白条的,很干净,她觉得不该躺,可是为什么不躺呢? 她非常非常困。 她就软绵绵地躺下了,许野躺在她身边,侧头看着她。 就像那天在火车卧铺一样,那么黑,她也没有看他。 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一直看着自己。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身下流下来,她低头一看,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蓝底白条的床单。 她手足无措起来,想要用被子盖住它,可是怎么都盖不住。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嬉笑的声音: 「搞破鞋咯——」 「搞破鞋咯——」 声音越来越大,她跟许野明明躺在卧室里,却好像突然被摆在街边。 无数人都对她指指点点:「搞破鞋!」「不知羞!」 梦境的最后,是张淑芬,她冷冷地看着她,狠狠啐一口:「女孩子腿合不拢!下贱!」 杭攸宁勐地坐起来。 她迷茫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一切都那么荒谬,一周之前,她还在江南小镇,现在,她已经来到了寒风凛冽的东北。 梦里,小腹的闷痛仍然在延续,她打开手电筒检查了一下,果然,她的【倒霉】来了。 她的这个一向不准,有的时候几个月不来一次,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来了啊…… 她撕开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垫在里面。 不敢再睡觉,怕弄脏人家的床,她只能僵硬地坐在炕上。 过了一会,还是害怕,索性就站起来。 天花板跟她无限的近,她打开手电筒,照亮了那上面煳着的旧报纸。 那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煳成一片,只能断断续续地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你以为,因为我贫穷、卑微、不美、矮小……如果上帝给了我美貌和财富,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杭攸宁有点愣神,她发现这不是旧报纸,应该是杂志,或者是某本小说。 赵明明……用这个煳墙? 第50章 她是流浪汉 红白蓝三色旋转着,窗户上贴着一些美丽女郎的画报,她们的头髮吹得又蓬又硬,看起来时髦极了。 【好莱坞理髮店】的招牌,一闪一闪地发亮。 一个穿着黑色波点裙的女人,推开玻璃门,探出头喊:「你是不是要剪头髮啊?往哪瞅呢!就说你呢!」 「啊?」 杭攸宁从电线桿子后面走出来,她有点尴尬,还是道:「啊是。」 女人大力挥舞着手:「来啊!等啥呢!姐给你剪!」 杭攸宁被拽进了理髮店,里面早早地放上了小太阳,很暖和,杭攸宁冰冷的身体打了一个颤。 「姐说,剪个啥样式的?」 杭攸宁迟疑地眼前的本子,每一张都印着一个笑靥如花的漂亮美人。上面写名称【鸳鸯式】、【自由式】……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瘦,皮肤白里泛着青,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枯草一样的头髮,乱蓬蓬地扎着马尾辫。 跟画册里的丰腴明艷的美人,可以说是丁点不沾边。 杭攸宁其实本来就不想剪头髮。 她带着那个饼干罐,去各大商店里到处打听,最终得出了一个信息——它不是饼干罐,它是个咖啡罐。 咖啡这种西洋玩意儿,过去只有一家店有卖,就是金帛大酒店。 金帛酒店是家国际酒店,专门招待外国人,听说连马桶都是金的。 这里专收外汇。 杭攸宁也没有外汇,只能在外面瞎转悠,因为这么多天风餐露宿的,她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点流浪汉的气质,一个保安就朝她吼:「你干啥的!埋了吧汰的!别上这儿来!」 杭攸宁被吓了一跳。 如果以前,她就跑了,可是现在她很快镇定下来,想了一会,转头去给保安买了一包【哈德门】。 保安接过烟就看出来了,什么流浪汉,这明明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嘛! 保安问:「你啥事啊?这都高级地方!」 杭攸宁说:「叔叔,你在这里干多少年了!」 保安道:「打建国我就在这儿干!」 「那您知道,怎么才能买到这个咖啡吗?十年前买的。」 保安拿了看了一眼,道:「这个不值钱……它是一个盒里的,一般都被拿出来扔了。」 「为什么扔啊?」杭攸宁有点不可置信:「这个盒子这么好!」 保安冷笑了一下,道:「唉,这孩子,傻乖傻乖的,叔给你上一课。」 他比画了一下大概的长方体,道:「这礼盒里,有烟有酒有咖啡,放得满满当当才好看,是不?」 「是啊!」 保安挤挤眼,怪笑道:「那钱放哪啊?」 「啊?」 「啧!这孩子这个笨!」 保安发现自己的幽默没有被人明白,十分不满,又压低了声音,道:「来咱这儿吃饭的!除了外国人,就是领导,你给领导送礼盒,光是东西哪行啊!」 杭攸宁终于反应过来,她赶紧殷勤地给保安点菸,道:「叔,那都什么领导来啊?」 「多了去了,银行行长啦,电子厂的一把手啦。」他道:「总来!都被整下去了!」 「啊……」 杭攸宁去图书馆借了【辽西市地图】,和【辽西市】的地方志,把本城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列了出来。 有一个人,他在金帛饭店请人领导吃饭,然后送了一个礼盒。 为了放钞票,他把礼盒当中的咖啡罐拿出来,给了赵明明。 这个人,一定是有办法弄到外汇的,这个领导的厂子,说不定也跟国外做生意。 杭攸宁决定挨个上门去问。 虽然知道这是大海捞针,但是万一呢?万一她能看到那个人,她的眼睛就一定能认出他! 她先去了机车厂。 机车厂的保安大哥,并不认哈德门,一直瞪她:「你打听我们领导干什么?你哪个单位的?」 她没想好说辞,只是嗫嚅着道:「我是辽西晚报的记者,想採访一下……」 「你?」 保安上下打量她一下,乱蓬蓬的头髮,脸上带道疤,衣服也脏,完全就像个乞丐! 「滚滚滚!哪来的女盲流啊,再跑来捣乱我揍你啊!」 杭攸宁被推搡了一下,小腹钻心地疼。 这样显然不行,她想。 所以,她来到了【好莱坞理髮店】。 她决定改头换面,假装自己是个记者,才可能採访到厂领导。 「妹啊,稀罕啥样的?」大姐催促道:「我说你烫个小波浪捲儿,老带劲儿了!」 「不不不,那个不好看!」 杭攸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很有主见,看完了整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道:「姐,我喜欢你这样的!」 「啊?哎呦!姐这好看是吧!」老闆娘笑得花枝乱颤,道:「行啊妹,你可真有眼光!」 她笑嘻嘻道,一边哼歌一边给杭攸宁洗头髮,道:「我这可是邓丽君同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杭攸宁很高兴,道:「我也喜欢邓丽君!」 收音机被扭响了: 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 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管他去爱谁 大姐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杭攸宁的发间,小太阳将她的脸烤得热乎乎的,她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做了许多梦。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一股寒气冲进来。 杭攸宁激灵一下醒了,是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就是满身戾气。 「我他妈让你把门前扫了你听不见么!」 大姐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不迭的赶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来客了!」 「店你能开就开,不能开滚!」 他甩了一句,把门摔得山响。 杭攸宁平时不爱管人闲事,但是这次没忍住开口问:「这是谁啊?」 「对门的,家里有钱,买了一条街的铺子。」她说:「原来他爸总带他来剪头髮,现在他爸不在了,凶得很!」 「他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叫方临河。」大姐说:「看上他了?可别啊!他成天在外面打人!」 当然没有…… 杭攸宁掩饰的笑了一下,随即凝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她在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天生的杀人犯? 应该是巧合吧? 他看上去应该没有犯过罪,她现在也没工夫管闲事。 她又在邓丽君绮丽的歌声中,昏昏欲睡。 做了好几个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老闆娘在一旁,搓着手,尴尬地笑道:「孩子,你睡着了,这扯不扯,时间有点整长了……」 杭攸宁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从髮根开始,一头的乱卷纠缠在一起,圆滚滚的,如同一颗柔软的刺猬。 而且特别显老。 十八岁的年龄,跟旁边已经过了四十的老闆娘,活像是姐妹。 老闆娘讪讪地笑:「你别看乍一看不好看,这髮型,你得细瞅!」 于是杭攸宁鼻尖贴着镜子,细瞅,瞅了半天。 老闆娘在一旁,心虚得都快给她跪下了。 她才开口道:「好漂亮啊!」 「啊?」 真的,杭攸宁这辈子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她脑子里好像就缺乏了关于「漂亮」的这根弦。 但是此刻,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不一样。 毛茸茸的捲髮,让她看起来像个成熟的女人,那道疤又添了几分兇悍,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而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苍白孱弱的样子。 杭攸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一鞠躬,道:「谢谢老闆娘!」 柔软的毛栗子跟着抖了三抖,老闆娘尴尬地赔着笑了。 杭攸宁回了赵明明家里。 她已经把这个废弃破旧的老屋,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买了锅、碗、手电筒,甚至一件冬天的厚棉袄,她把它当被子盖。 在早市买的,凌晨的时候,有菜农挑着菜来卖,不到七点就散了,因而叫早市。 也有人卖牛奶、卖家里不用的东西、卖病猪肉、卖磁带、卖黄色杂志…… 衣服说是外贸进口的,但都旧旧的,有股味。 有人说那衣服不干净,有人穿了之后发现有血迹,还做噩梦。 杭攸宁不怕这些个,反正不用票又便宜,她买了一大堆,才花了十三块钱。 她买回来,用消毒水泡了一下午,晾干了之后,原本那种耀目的天蓝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灰蓝。 她觉得很漂亮。 西服外套太大了,她索性学着杂志上的女郎,披在外面,裙子则别了几个别针,正好是时下流行的「一步登」。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却觉得自己很漂亮。 这是第一次,她没想案情,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转着圈,开心地哼起歌来:「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 张淑芬最讨厌人「臭美」,不过这通常是骂杭雅菲的。 杭攸宁没有什么臭美的机会,因为她不漂亮,衣服也都是穿张淑芬和杭雅菲的旧衣服。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穿「新衣服。」 夜幕低垂,云霞跟夜的宝蓝色,混合成无比壮阔的紫色,房间里渐渐地暗了。 新衣服的颜色,也渐渐看不清了。 就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了「碰」的一声。 如同雷鸣一样,把她从美梦之中惊醒。 她目瞪口呆地回过头。 一个老人家站在门口,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明——明明——」 老人喉咙响着,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指着她不停地颤抖。 杭攸宁想去扶她,可是这时候又传来一个男声:「姨,你怎么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是杭攸宁急于脱身,她条件反射地从窗户一跃而出。 只差一点点,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也没看到跟在后面的方临河。 一个矮胖的男人进屋扶住了老人,屋里虽然暗,但一目了然,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狐疑地问:「姨,你看错了吧?」 「错不了,是她——」 卷头髮,不知羞耻的大胸脯,嘴唇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样猩红,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站在窗口一边打拍子,一边练舞:「一哒哒,二哒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老人攀着男子的胳膊,神经质地念叨:「怪不得有人说这里有动静,她冤魂不散,她回来了……」 男子也吓到了,他拉着老人道:「姨,我们明天再来——你别——走吧!」 话还没说完,他屁滚尿流地就往外跑。 「瞅你那点出息!」方临河却直接进了屋,扫试了一圈:「我看哪个鬼赶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在方临河兇狠的骂声中,老人慢慢地平復下来。 她没有逃,而是重重地一跺拐棍,眼神变得兇狠,骂道:你这个杂种草的,你回来干什么!活着丢人现眼,你死就死远一点! 杭攸宁在对面的屋檐上屋顶,赤着脚踩着瓦片,飞速地狂奔、飞跃、狂奔。 她如果被送到公安局,他们一定会把她遣送回去。 可是,可是她还刚查出一点眉目,她不想放弃……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停了下来。 脚早已被粗粝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煳,刚才涌上心头的一点喜悦,如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为刚才自己浪费时间感到羞耻。 她是来找真相的,房子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她就应该分秒必争地去查,去想,大不了在街上挨个去看,杀人犯没有那么多的…… 可她用了一下午做头髮,还用了不少时间臭美,还「美酒配咖啡……」。 杭攸宁只觉得无地自容,她坐在屋顶,秋风已经很凉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像个幻梦。 她想起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应该快到中秋了吧? 她想妈妈了。 张淑芬偏心,骂人,从来不懂尊重她。 但是有张淑芬在的地方,就有家。 她只觉得小腹如刀绞般的疼痛起来。鲜血顺着光裸的大腿流淌。 刚才换衣服,没来得及放月经带,她赶紧抹干眼泪,站起身来。 她决定回去。 她应该去跟赵明明的奶奶道个歉,然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比如月经带,怎么能留在那呢! 如果被抓就被抓吧,总比让人家奶奶觉得闹鬼强。 最好能跟她聊一聊,问出点东西来。 可是等她回去之后,她发现赵奶奶已经走了,他们没有动她的东西,想来是没有发现。 那她也没脸住下去了,她把所有东西放在包里,一瘸一拐地走了。 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街道上人渐渐地少了,他们都回家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 走着走着,她抬起头才发现,她走到「她家」了。 那一片灰色的大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楼下还是有老人在乘凉,每个单元楼前面,都拉了晾衣绳,床单随着风飞舞着…… 「秦婶!快收衣服了!下雨了!」 一个女人从她面前跑过,她记得她,叫秦姨,秦姨当新娘子的时候,是她去「压包的」,就是找个小孩子跟着嫁妆一起来到新房。 她记得那时候秦姨像朵花一样,羞答答被婶娘们推搡着到了新郎怀里,新郎则傻乎乎的,耳朵后别了根烟,呲着大牙傻乐。 秦婶如今变成了一个满脸兇相的中年妇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就抱着被子走了。 她走过她跳过房子的小广场,纳过凉的老槐树,写过作业的窗台…… 「一、二、三、四——」 她抬头看到了她们家的窗户,小小的,深蓝色的,亮着暖黄色灯。 好像她现在上去,就能看见爸爸在灯下看书,妈妈在织毛衣,姐姐和杭建设,在写作业。 眼泪奔涌而出,随着雨水,一点一滴都顺着脸颊滑过。 是真的下雨了。 第51章 真相(一)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准备往火车站走,一边想,许野当时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住朋友家之前,他也住过火车站吗?也会跟她一样哭鼻子吗? 等等…… 许野家…… 杭攸宁心跳如鼓,趁着大雨倾盆之前,她飞速跑到大院里,然后噔噔噔上了许野家的单元楼。 楼道里还是当年的样子,无非是多了个酸菜缸,少了几个盆栽,扶栏锈迹斑斑,摸上去却很光滑, 她小时候那些男孩,不喜欢走楼梯,总是顺着栏杆往下滑,看来现在也一样。 她走到了许野家那一层,还是那个豆绿色的铁门,据说还是爸爸帮着漆的。 对面是一堆杂物,最下面是个小小的三轮车,是许野小时候许叔叔亲手做的,大院里的小孩都骑过。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没人。 她转身把三轮车的车座翻开,伸手进去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 许野小时候调皮,许爷爷打人是往死里打的,因此他闯了祸不敢回家,就猫在外面,有一次在外面睡了一夜。 许爷爷和许叔叔都急疯了。 从此之后,许叔叔就藏了家门钥匙在这里,说你实在害怕,就等爷爷睡了,自己拿钥匙回来开门。 这个秘密,许野只告诉了她。 钥匙舒畅地伸入,黑暗中发出咔嚓一声,门响了。 杭攸宁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她几乎要欢唿出声。 她刚才突然地想起,那天晚上吃饭,方同说过,许野警校毕业了,回辽西当了好多年警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他住哪里呢?他都当警察了,不可能再住那群小混混家了。 最可能的,就是住在这里,许爷爷和许叔叔去世了之后,房子本来就是他的。 那么,现在这个房子是空的。 门缓缓打开,一股红木家具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往事的味道。 杭攸宁摩挲到绳子,拉开了灯。 穿越时空一样,跟梦里,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许野家,就出现在眼前。 自己小时候趴着睡过觉的沙发,吃过西瓜的茶几,玩过小推车的地板,只是添了一个电视,蒙着细细的白布。 她慢慢打开许野的房间走进去。 跟他在杭州租的房子差不多,比他青少年时期还简单,单人床,叠了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旁边放了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杭攸宁突然站住了,狂喜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 把一个荒废无人的房子,锁砸开住进去,无论如何是不违法的。 可是现在,这个房子有主人,她是非法入室!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我哥哥也不可能不让我进来啊! 另外一个小人说:你少自作多情了,你没徵得同意就不应该进来 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了许野的桌子下面压了什么。 那年月,桌上一般都压着一个玻璃板,玻璃板底下压着照片啦、票据啦,一目了然又安全。 但是许野的桌子底下,是一幅画。 残破的,已经被撕得稀碎,但能看出来是幅儿童画。 杭攸宁很警觉,心想,难道是什么办案的证据? 可是仔细一看,她愣在那里。 是她小时候画的一幅画,叫《我的哥哥》。 是画许野带她去抓蜻蜓,每到初夏,暴雨过后,总会出现大片大片的蜻蜓,非常漂亮。 许野就带她去捉,那是她童年最快活的回忆。 她小时候很喜欢画画,给爸爸妈妈画贺卡,画小动物,画卡通人物,大多数画都已经扔了。 可是在这里,许野还保存着她童年,那么拙劣的涂鸦。 她还在旁边的书架上发现了一叠信封,非常厚,全部都是查无此人的退信。 【河南许昌……杭攸宁收】 【四川乐山……杭攸宁收】 【新疆乌鲁木齐……杭攸宁收】 他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不到。 杭攸宁趴在桌上,轻轻把脸贴在玻璃上,然后抽出一封开始看。 「宁宁,我上了奉天的警校,你回来要是找不到我,别着急……」 「宁宁,你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千万记住,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打回去,特别是你哥你姐。」 「宁宁,我调到省厅了,单位食堂特别好吃,你收到信一定来找我,我带你去吃炸丸子。」 「宁宁,你是不是把哥哥忘了。」 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玻璃板上,就像一个小小的湖泊。 其实她刚搬到南方的时候,经常想念许野,她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买四块馅饼给她吃四块。 可是张淑芬说:「你想人家干嘛,人家早把你这个小屁孩给忘了!」 慢慢地,她也不想了,她接受了她自己是一个对谁都无足轻重的人。 可是原来,在她想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忘了她。 —— 杭攸宁收拾好情绪,她想,反正已经进来了,她最起码要打扫一下卫生。 许野大概有半年多没回来过了,灰尘积得特别厚,杭攸宁忍着腹痛,把整个房间拖了一遍。 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许野家居然可以洗热水澡——跟澡堂里一样。 她这几天一直都没能洗澡,只是用毛巾蘸了点热水擦身而已,当暖热的水流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所有的疲惫和难堪,都烟消云散了。 她实在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洗完澡,她把自己买的那件男式旧棉袄铺在客厅的地上,她准备今天晚上,把这个当作床。 血还在流,妈妈说过,沾了女人的经血要倒霉的,所以她不敢睡许野的床。 比起原来四面漏风的破屋,现在已经够舒服的了,她拿出那个小本子,开始对明天需要去「採访」的领导们。 这一次,赵明明奶奶撞破了她,也提醒了她,她待在这里时间是有限的,不能无穷无尽地浪费。 她必须提高效率。 先去见那些可能性比较大的人。 可是谁可能性比较大呢?她谁也不认识,这些名字对她来说,都一模一样。 时钟一点一滴地走动,她突然间想到了。 赵明明死的时候怀孕了! 第52章 真相(二) 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干那种需要怀孕的事情呢? 是一次,还是很多次呢? 杭攸宁在纸上写了「简爱」两个字,她倾向于是很多次。 赵明明贴在天花板上的书,她仔细的撕下来,给图书馆的管理员看了。 图书管理员说,这本书叫《简爱》,是一个贫穷女家庭教师,爱上一个富豪的外国爱情故事。 并且她还认识这张纸,说应该不是从书上撕下来的,应该是一本杂志的节选。 赵明明把这段话,贴在了自己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这不像是一个,被强迫的女孩子。 更像是,她真的爱这个人,渴望跟他进行一些平等的交流。 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跟一个成年男人,甚至位高权重的成年男人平等交流呢? 杭攸宁虽然傻,也知道,大人们对小孩子,总是不大瞧得起的。 警察当初查了很多遍,她这两天也一直在走访赵明明当年的邻居。 他们都不记得有男人来家里找过赵明明。 所以,一定是赵明明去找那个男人的。 赵明明白天要上学,那么只能是夜里,夜里一个女孩子来回,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可是个流氓罪判死刑的年代。 说明他们俩约会的地点,一定离赵明明家不远。 是哪里呢? 金帛酒店,首先排除,距离太远,也太过光明正大了。 也不可能是赵明明家那一片平房区,房子与房子的距离太小了,隔音也不好,他们长期一起,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杭攸宁看着地图,最近的楼房区,是铁道职工宿舍,那个男人是铁路的人么?那就难找了。铁路那么大。 普通人想查案,太难了。 杭攸宁把地图蒙在脸上。 她只能把自己想像成赵明明。 午夜时分,奶奶睡了,邻居们也睡了。 而她穿了一件最漂亮的裙子,涂了红嘴巴,就像是赴舞会的辛德瑞拉,在夜色下匆匆而行,穿过小路,进了院子,上单元楼。 这一路上,只有月亮看见她,没有一个目击者。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停在门口,然后轻轻地敲门——不对,她敲门的话,邻居们会听见的,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那么就没有敲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那个男人打开门,把她迎进去…… 然后过了一阵时间,晨曦微露,她又从里面出来。 趁着环卫工人还没有上班,又急匆匆地回去,这一趟还是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好麻烦啊,杭攸宁想,他们搞破鞋的人,都不嫌累么? 直觉告诉她,她漏掉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但那是什么事呢? 她想不到,今天太累了,她的眼皮已经快合上了。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杭攸宁去拉了一下灯绳,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黑暗。 算了,明天再想吧。 她这么告诉自己,可是思维仍然是活跃的。 她想,这个男人大概率是有老婆的,不然不会冒险到去杀人。 只是这个老婆,很有可能值夜班,或者经常出差。 所以他可以趁她不在家,让赵明明过来约会。 好噁心。 可是他怎么通知赵明明,他老婆不在家呢?打电话?又或是写信,这都会留下痕迹…… 地图在脑海里出现,一个一个厂区,一个一个家属楼。 就在杭攸宁快睡着的时候,一道闪电闪过脑海。 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第次浮现: 爸爸说过,赵明明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特别紧身的练功服,所以腹部隆起非常明显。 她的窗外,是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以及,桀桀怪笑的黑蜘蛛:「你不是有那双眼睛吗……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她一跃而起,胡乱披了件衣服,就朝外面跑去。 雨已经停了,可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风寒凉。 她刚有点缓过来的身体,瞬间又僵硬而冰冷,小腹刀绞一般的痛。 不过她也没心思管,她一直在狂奔,路上的车鸣笛飞快的经过,飞溅起水花浇了她一身 她终于跑到了赵明明家时。 整个平房区,仍处于黑暗之中,如同一个蛰伏着的、巨大的秘密。 杭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了进去。 赵明明的后窗,正对着的那条小河,在黑暗中静静地流淌。 杭攸宁把湿透了的外套脱掉,慢慢地走入水中, 即使因为下雨而涨水,河道之中最深的地方,也只到杭攸宁的胸口。 河的正对岸,是一所学校。 可是,如果一直向北,斜着游,就可以游到两个硕大的暗管处。 建国前,这里是个军械厂,通过这两个管道把工业废水排在河里,可是老百姓用水还指望这条河,因而怨声载道的。 所以建国后市长特地下了禁令,这两个管道就废弃了,另外建了排废水的管道。 ——那个【欢度中秋】牌子,就在上面,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挂着灯牌,节日时亮,平时暗淡。 杭攸宁看到了赵明明。 她穿着一件练功服,她在屋顶上,痴痴地望着灯牌,直到它亮起,或者突然闪了几下。 所有人都以为只是电路不稳定。 只有她知道,这是一个讯号。 她高兴地跳起来,跑下屋顶,然后一口气跳入河水之中。 她从小就在这条河里玩,所以她游得很快,午夜时分,没人看见她,即使有,也把她当成一条鱼。 而管道里,有一个男人等在那里,从河里轻轻拉出他的美人鱼。 杭攸宁水性也很好,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那个管道当中,已经被封死了,很黑,很空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顺着管道走,就能看见一扇铁门,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如果打开它,就直接能进入当初的军械厂——现在的辽西第一机械厂。 杭攸宁茫然地看着那高大的厂房,如同面对一只巨怪。 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就是机械厂职工楼。 住在这里的,有她妈妈这样,百货大楼的职工,分的也是机械厂的房子。 另外一种,就像是许野他爸爸一样,是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后来做了厂长。 杭攸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许野家的。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地找了。 她在找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很多往事在脑海中第次出现。 许叔叔有洁癖,总戴着一副眼镜,为人很冷淡,整个大院里,对杭雅菲最亲切。 他说杭雅菲聪明。 许野在外面疯玩,别人问,你爸不打你么? 他很得意道:「我爸值夜班去了!他不管我!」 许叔叔真的非常经常的值夜班,许爷爷身体不好,许野是大院里可以疯玩最久的小孩。 最后的最后—— 她想起爸爸,爸爸办案的时候从不避着她。 在许野家,发现了赵明明的内裤和私人用品…… 但爸爸说那跟许野没有关系。 爸爸还让他看了好多照片,问她:「宁宁,这里面有坏人么?」 她仔细地看,却笑了:「爸爸,你好马虎,你把许叔叔的照片也夹在里面了哈哈!」 爸爸也笑,道:「所以,许叔叔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了!」她一边摆弄着其他照片,一边干脆地回答。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又下起来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杭攸宁瘫坐在地上,她周围是无数散乱的书籍 一本精装版的《简爱》,静静地躺她手边。 杭攸宁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拿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将漆黑的屋子照亮得犹如白昼。 突然……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杭攸宁的肩膀上。 第53章 不然我进来了 雷雨夜,赵伯一激灵,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吵醒,他侧过头看—— 一个脸色惨白,眼圈乌青的女鬼,正死死盯着他。 他在吓得背过去之前,认出来了,这个女鬼,正是他的亲老婆。 秦婶道:「老赵你听没听见有女孩的叫声……」 「你这虎娘们儿,你吓死我了!那不打雷吗!」 「不对!」秦婶注视着天花板,看起来特别像翻白眼,她喃喃道:「楼上的小许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可是楼上一直都——」 突然!楼上传来了咣当一声巨响,如同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夫妻俩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赵伯说:「闹,闹贼了?」 秦婶说:「听说许野他爸死得老惨了……」 夫妻俩赶紧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听到动静,不止秦家一个,第二天一清早,几个邻居都围在许野家旁边,想敲门,又不敢,只能在门口交头接耳:「要不报警吧?」 「警察来了说啥啊?」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许野穿着一件白衬衫,头髮清爽,皮鞋锃亮,看着一群邻居堵门口,道:「有什么事么?」 「我的天!你啥时候回来的!」秦婶抚着胸口,道:「这个我吓得!」 「我昨晚半夜到的。」许野道:「可能是行李箱动静,不好意思啊!」 众人虚惊一场,一片欢笑,秦婶道:「没事就行,我还寻思闹贼了呢!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许野皱了皱眉。 他在青少年时期,被整个院里的人当作瘟神一样防范。 虽然随着他当上警察,那些谣言和歧视不攻而破,但他还是跟邻居们关系淡淡的。 他只是说:「回来办点事。」 「哥, 我还想吃橘子……」杭攸宁刚好从屋里出来,她穿了一身睡衣,睡得迷迷瞪瞪的。 秦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失声道:「这,这怎么有个女孩啊!」 许野那句「关你屁事」差点脱口而出,他强行咽下去,解释道:「我媳妇。」 「你,你结婚了?找了个南方人?这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啊……」众人震惊了,正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的时候。 杭攸宁站在许野旁边,睡眼惺忪跟大家打招唿:「秦婶,孙奶奶,是我——」 「啊?」 秦婶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道:「哎呦我的天啊!这不宁宁吗!」 「妈呀你俩咋遇上的啊?」 「你妈还好吗?她咋没回来了啊」 「哎!这脸这咋整的啊!」 她们马上把杭攸宁团团围住,一百个问题要问。 杭攸宁刚要回答,就被许野拽了回去,他道:「她生病了,不能多聊。」 啪地把门关上了。 —— 屋里又剩下两个人了,许野摸了一下杭攸宁的额头,还是烫。 他道:「你出来干嘛,又凉着怎么办?」 杭攸宁没回答,任由许野把她拉回床上,厚厚地裹上几层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 许野又弄了一块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道:「别再起来了,我很快回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杭攸宁突然开口了,她问:「哥,你为啥要说咱们俩结婚了?」 许野一怔。 杭攸宁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安地转动着,那一头毛栗子一样的头髮,让她看起来像个卡通人物。 许野看了她一会,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说?」 许野跟他爸爸其实长得很像。 都是瘦高个,微长的脸型,只是许野比他爸爸轮廓更深,眼睛更大一点。 但是现在,戴了眼镜,就像到几乎没有差别。 被子里,杭攸宁握紧了拳头,一层薄汗从后背渗出来。 她没有说话。 许野给她倒了一杯水,加了一片冰糖,轻轻搅拌着,屋里只有铁勺碰撞着玻璃,轻轻的声音。 许野自顾自道:「你这两天难免出门,这两天他们看见了瞎猜,说不定会惹事。」 街里街坊住了二十几年,他们都是一群过分的热心肠。报警说有人非法同居,搞破鞋,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顶多嚼个舌根,也不至于追到家里看结婚证。 「倒是你,其实不应该跟他们说你是谁的。」 杭攸宁看着递到嘴边的水,有些迟疑,还是张口喝进去。 「我下了药。」许野说。 「啊?」 杭攸宁一惊,只觉得全身都麻了。 「感冒药。」许野道:「喝了之后睡一觉,晚上烧要是还不退,必须去医院。」 「好。」 许野餵她喝完水,就起身把窗帘拉上了,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泛着蓝色的昏暗。 杭攸宁闭着眼睛,默默等着他离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髮,将她黏在脸上的头髮捋到一边。 轻而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颤慄,杭攸宁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他的手顺势划过她的额头、脸颊、脖颈,就像是抚摸着一块易碎的水晶,一件稀世珍宝。 再往下,她没扣好的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肌肤, 洁白,娇嫩。 那是属于【兄妹】绝对的禁区。 他的手终于离开了。 杭攸宁松了口气,她实在受不了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枕头两侧塌陷了。 他双手撑在枕头边,轻而缓地靠近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嘴唇上。 「没关系的。」他轻声说:「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随即,许野为她掖好被子,道:「好了,睡吧,我买橘子回来。」 —— 前一天的午夜,杭攸宁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她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叫得这样响过。 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进攻,可是因为刚游过泳,加上生理期,她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 男人想要抓住她,被她挣脱,黑暗中他们无声地过招,书架应声而倒。 一片混乱之中,她被死死地禁锢在一个怀抱之中,有男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完全进入不了大脑,她疯狂地挣扎着。 「宁宁,是我!许野!」 直到力竭,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黑暗中,只能看清楚一个模煳的轮廓,而他身上的气味确实熟悉的,消毒水、洗衣粉、陈旧书卷的味道…… 「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 许野松了口气,他放开她,打开了灯。 灯光如水,倾泻而出,照亮了废墟一样的客厅,也照亮两个人。 许野穿着一身黑夹克,风尘僕僕的,地上还有一个行李箱。 他刚才也吓到了。 因为久久没有杭攸宁消息,他实在坐不住了,跟领导请了假,出来找她。 他框定了几个地方,辽西城是第一站,其实人海茫茫,他都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 可没想到,半夜一打开阔别已久的家门,发现家里像爆炸现场,正中央还坐了个披头散髮的女人。 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那一刻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笨!」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知道上这来。」 他就怕杭攸宁没地方住。 杭攸宁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脸色惨白,身体痉挛似的发抖。 许野本来打算好了,见到她先好好骂她一顿,可是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把声音放轻,道:「淋雨了吧?家里能洗澡,我去给你放水。」 他起身准备过去,却被杭攸宁一把抓住胳膊。 她看着他,双眼通红,嘴唇哆嗦,她说:「哥,我想跟你说——」 「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许野却一下子抓起她,杭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身下,正洇开一片血迹。 杭攸宁从恍惚中醒转,一下子跳起来,道:「不是不是,我我……」 她慌乱地推开许野,道:「我去洗澡!」 许野在门口敲门,说:「宁宁,受伤了就得去医院啊!」 杭攸宁在里面涨红了脸,她难得发了脾气,道:「不是!不是!你别管我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许野也生气了,却在下一个瞬间有点明白过来了:「啊,你是不是那个?」 杭攸宁气得不想说话。 许野讪讪地道:「那我给你找衣服。」 他终于离开了。 亏得这个插曲,杭攸宁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如果跟赵明明好的那个男人,真的是许叔叔…… 那么许野,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 赵明明死前频繁地缠着他,什么没对他说么? 就算是,他说他查了黑蜘蛛的案子,查了整整十年。 关于他爸爸,他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么? 热水打在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寒,杭攸宁知道自己又要发高烧了。 许叔叔在赵明明死后不久,就自杀了。 而黑蜘蛛的同伙,上个月还活生生地跟他一起出现在庙里,而且那个矮胖的身影,绝对不是许叔叔。 要么,今晚的一切,都是她猜错了。 要么,黑蜘蛛……不止有一个同伙…… 杭攸宁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立起来,就像她小时候在碗柜里发现蚂蚁窝,以为就只有那一堆,可是搬开第二个碗,更多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出来…… 许野又来到门口,道:「宁宁,你怎么样了?我给你拿了睡衣。」 杭攸宁已经晕晕沉沉的了,她看着那道门,是许野的身影。 他是她的哥哥,从小到大对她最好的人。 她甚至一度想要跟他结婚。 可是,他值得信任吗? 全世界,有任何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吗? 门被勐烈地敲响了,许野的声音传来:「你吱个声!!」 第54章 不要查案了 「我没事,你把衣服放在门口吧——」 杭攸宁在那一刻,下了一个决定,她不会告诉许野这件事。 她没有证据,如果猜错了,对去世的许父,是一个很大侮辱。 也因为,她现在太虚弱了,腹痛如刀绞,还在发高烧…… 万一,万一许野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她不能这时候跟他摊牌。 很冰冷,很残酷。 但是所有的肉食动物,都会在受伤时远离同类,这是保全自身的本能。 关于狮子有这个说法,但是是假的! 杭攸宁从浴室出来之后,许野已经把客厅收拾得差不多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问她在找什么,只是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面,没好气道:「吃点东西!」 杭攸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到麻木了,她几乎是扑到桌前,狼吞虎咽地开始吃。 只是一碗挂面,仅仅加了猪油和盐,却香得让人想落泪。 等她吃完才发现,许野没吃,许野在洗衣服。 他把她的湿衣服,沾了经血的裤子,都洗干净了挂起来了。 杭攸宁勐地一下弹起来,道:「哥!我自己洗!」 许野搓着衣服,头也没回,道:「你洗个屁,快吃!」 失而復得的喜悦过去了,他开始生气,翅膀硬了,离家出走连个信儿都没有。 但是碍于她生病,也没法发火,只能哐哐哐把脾气溺死在洗衣盆里。 杭攸宁嗫嚅道:「会倒霉的……」 「倒什么霉,我看你成天淋雨挺倒霉!」许野没好气道:「挺大个人不知道躲雨!」 说着他干脆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随手塞到盆里,露出精壮的上身。 许野看着瘦,实际上身材算是壮的,一丝赘肉也没有,暖黄色的灯光下,每一寸都有好看的肌肉线条。 杭攸宁呆呆地看着,虽然夏天不少男人打赤膊,但是许野从来没有这样过。 正在想的时候,许野晾好了衣服,看她还傻乎乎地戳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你还不上床!等啥呢!」 他用被子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然后拿了个嗡嗡作响的电吹风给她吹头髮。 暖热的风让杭攸宁昏昏欲睡,许野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带来一阵酥麻。 她觉得自己僵硬的肌肉,慢慢地在放松,变成一团软乎乎的棉花,跟被子融合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许野开口了,他道:「你都查到什么了?」 空气中如同有一道细微的弦,绷紧了。 杭攸宁说:「没查到什么,时间太久远了,我连赵明明奶奶都没找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许野似乎松了一口气。 许野道:「该查的我都查了,她奶奶什么都不知道。」 「嗯。」 吹好头髮,许野拿着吹风机出了门,随手把灯关了,只剩下一盏檯灯,幽幽地亮着。 杭攸宁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又这返回来,在她面前蹲下,很严肃的说:「杭攸宁,我跟你说件事。」 杭攸宁看着他。 他很少叫她大名,也很少这么严肃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黑蜘蛛的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他说:「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责任。」 「嗯。」 「但是你,得学会放下了。」 杭攸宁怔怔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大概是因为没穿上衣,肌肉分明的体魄,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原始的压迫感,包括他的眼神。 「你还年轻,有很多事情要做,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跑来这里,对你的人生不负责任。」 杭攸宁讨厌这样的眼神,也讨厌他说这些话。 他明明知道,查明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不久之前的北京,他还斩钉截铁的支持她。 可现在,他用这样无可反驳的普世价值观来劝她,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杭攸宁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被子。 许野的声音仍然不疾不徐的传来:「而且你没有执法权,也不懂刑侦手段,效率很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杭攸宁打断他,道:「哥,我想睡了,肚子疼。」 许野沉默了片刻,随即起身,道:「好,你好好睡,我们明天再说……」 —— 许野这一趟回来,一来是为了找杭攸宁,二来,他调职去南方,这边还有一系列手续需要处理。 包括这个房子,也不能老这么空着。 但八十年代,东北打工的人比较少,租户更少。 至于本地人,都听说过这个房子吊死过人。 一脑门官司,许野对着那群八卦的邻居们,更没有好脸色。 出门给杭攸宁买了早饭,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称了两斤橘子,这个季节的橘子是油青油青的,看着就酸。 他回去的时候,杭攸宁还在睡,他就把东西放下,留了张字条,出去办事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前脚走,后脚杭攸宁就睁开了眼睛。 她走到了客厅,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原来有一个吊扇。 许野他爸爸,就是死在那里的。 那时候许爷爷已经过世了,杭攸宁记得许爷爷的葬礼,络绎不绝的人,许叔叔穿了一身白麻衣服,站在门口跟人还礼。 有几个许爷爷的老战友,是直接哭晕过去了。 但是许叔叔的葬礼,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应该就隔了几个月,那时候许野已经被放出来了,但已经被退学了,每天跟着小混混到处跑。 许叔叔的尸体两天之后,才被单位的人发现,已经长满了蛆虫。 是杭寻去办这个案子的,也是杭寻给他办的葬礼。 似乎没有多少人来,似乎就在大家的世界里,就这样轻轻地掀过去了。 现在想来,这多少不符合常理。 虽然,他们家刚办完丧事,虽然,许野当是别人嘴里的「强姦犯。」 但许叔叔大小也是个厂领导,怎么就没人愿意过来呢。 杭攸宁打开门,走到外面。 正好赶上白菜运过来,老闆站在小山堆一样的白菜山上,跟阿姨奶奶们讨价还价。 墙根下已经码上了一排一排的大白菜,就像一大片白绿相间的海,杭攸宁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突然有一天秋天街道上,就摆满了白菜。 白菜来了,冬天就要来了,有酸菜汤和大饺子也不远了。 一片欢快的氛围中,杭攸宁主动跟那些阿姨们婶婶们唠了会嗑。 她现在孤身在外,越多人知道这里有个她,越安全。 随后,趁人没注意,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单元楼。 这是这一片採光最不好的房子,很僻静,这里住着一个有名的酒蒙子,叫郝明贵。 郝明贵也是厂里的职工,不过成天吊儿郎当,本来是工人,现在就在厂里打更。 杭攸宁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小时候有一次从他家门口经过,见他蹲在单元楼门口,那姿势像是拉屎一样。 他裤子拉链里却露出一节古怪的、短粗的东西,他不停地揉着,见小姑娘经过,非但没有停止,还招招手让她过来。 她觉得吓人,就跑了,回家一说,张淑芬堵着门把他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一顿。 但是这个人有个点:他特别恨许野的爸爸。 恨到什么程度呢?每次喝酒,都要去许野家尿尿,被许爷爷拿着拐棍打了一顿,才算完。 过去太久了。 许野他爸对院子里大多数人来说,都只剩下一个模煳的形象,「他这人,有点傲,总感觉看不起人。」 「他当厂长的时候,可抠门了,不是扣工资就是罚款!」 「就是!」 最了解他的,除了亲人,还有敌人。 杭攸宁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郝叔?你在家吗?」 一连敲了十几次,门才被勐地打开,郝明贵顶着鸡窝头,吼:「谁啊!」 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杭攸宁面不改色,她举起手中的酒,和两斤橘子,道:「郝叔,我是辽西晚报的记者,想来採访你一下。」 郝明贵愣了。 眼前的女人,皮肤白皙,烫着头髮,穿着连衣裙,像他垂涎欲滴的那种女大学生。 但是,她脸颊上横搁着一道疤,这让她平添了几分兇相,让人又升不起色心。 杭攸宁坐在小板凳上,整个屋子里都是酒瓶、菸头、散发着又潮又臭的味道。 「你们晚报採访我干啥啊?」郝明贵翘着二郎腿,抽着说:「我又不是啥大人物!」 杭攸宁道:「我们呢,就是要採访最真实的老工人,看看他们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遭受过不公平的对待。」 郝明贵勐地坐直了:「我说了你真能报?」 杭攸宁说:「如果是真的,能。」 郝明贵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从现在的厂长,曹国静这个死老娘们,骂到组长不是好人凑的。 杭攸宁安静的听着,她没有审讯的经验,所以也没有引导他任何。 终于,他说到了许野他爸。 「许建邦搞腐化!以为我不知道呢,把厂里的钱都给外面小娘们儿花了!」 杭攸宁说:「郝叔,不能胡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我胡说啥啊!」郝明贵急了,一拍桌子道:「你问问,他当副厂长那几年,我们过得啥日子!」 「那说明厂里效益不好啊。」 郝明贵急道:「你就查吧!我们厂里,他搞研发之后那废品率,一年产多少废钢,这些都到哪去了!」 杭攸宁道:「那跟小娘……那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她希望郝明贵曾经目睹过赵明明跟许建邦幽会的场景之类的…… 却没想到,郝明贵烦躁的揉揉头髮,最终说出来的是:「他跟曹国静搞破鞋!」 曹国静,是现任的厂长,原来就住杭攸宁家那栋楼,现在应该一早就搬走了。 杭攸宁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她非常高,且漂亮,她老公是很矮,且敦实的男人。 所以有人说他们是武大郎和潘金莲,她那时候太小,也不懂什么意思,只记得爸爸似乎呵斥过那些人。 杭攸宁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打更!我什么不知道啊!」他说:「我亲眼瞅见他俩夜里去办公室,第二天我就被打了!」 「被打了?被谁打了!」 许建邦看着斯斯文文,绝对不像是能挥拳头的人。 「应该是,许建邦他儿子?或者他僱人打的。」郝明贵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那杂种养的从后面偷袭,我到后脑勺留疤了……」 许野? 杭攸宁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她重复道:「所以,你看见许建邦跟曹国静在一起走,你就被打了?」 她说完一遍,看着郝明贵躲闪的眼睛,心中有了猜测:「然后许建邦回家了,你是对曹国静,又说了什么吧?」 比如,我有了你的把柄,让我占点便宜。 郝明贵涨红了脸,嚷嚷道:「那咋了,只许他们当官的吃肉,我喝点汤不行啊!」 第55章 你不要离开 杭攸宁还要再说,突然间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准确来说,是拍门声。 「谁呀!」郝明贵伸手刚打开门,就被大力地扯开。 是许野,他面容冷漠的扫视了一下屋里,随即伸手拉起杭攸宁就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你,这都採访呢!」 郝明贵醉眼朦胧,也没认出来他,追上去想骂人,被许野亮出的警官证给逼退了。 杭攸宁被他扯了一个踉跄,那边晾晒秋菜的邻居们,也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着。 许野深吸一口气,把手从她胳膊上拿下来,转而牵住她的手。 「哟,小两口还整挺浪漫!」 「可不咋地!宁宁——有时间上家里来吃饭啊!」 杭攸宁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好。」 就被许野强行拉到了屋里。 门重重地关上了,许野压制住的脾气,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他刚才回来不见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比恐慌的状态,到处去问人,才知道她去了郝名贵那里。 杭攸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说:「我问郝叔一些事情!」 许野道:「你找他问什么!你不知道他是个色狼,又是酒鬼吗?」 杭攸宁道:「我知道,但是我可以对付他。」 她身体已经恢復多了,而郝明贵多年烂醉,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许野深吸一口气,道:「你找他想查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査!」 杭攸宁没有说话,她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他的怒火。 「我们昨天已经说好了,不要再查案,不要处在危险中,还有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对吧!」 杭攸宁仰头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在许野身上看到了张淑芬影子。 他们同样强势、站在制高点告诉她应该干什么,声音大得像是能包裹下整个宇宙。 许野看着杭攸宁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心中升起一阵暴躁,声音不由得提高:「你说话!」 「没有说好!」杭攸宁道。 「什么?」 「你说了,但我没答应。」杭攸宁道:「我就是要查明白!」 这是她第一次跟许野顶嘴,这一刻,她不再是妹妹,而是一个平等的人,跟他对峙。 许野并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区别,他只是又急又气。 「你现在纯粹是在浪费时间,你明白吗?你那么好的天赋,你应该做的是上学!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刑侦,你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他把上午去排队复印的卷子,拍在桌上,到底说出口:「吴教授不同意带你工作,你必须得走高考,你需要大量的时间做卷子!」 他句句肺腑,苦口婆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宁宁,现在这个时代,就是你往上走就能鲤跃龙门的时代,机会稍纵即逝,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杭攸宁看着那沓试卷,他出去这么久,应该也是好不容易搞来的,他巴心巴肺地为她好。 她却突然走神,想起了那次喝醉酒,她问他:「以后结婚,我就是跟着你,而不是跟着我妈妈了吗?」 跟着张淑芬,是守着小店,蹉跎时日,跟着许野,是卧薪尝胆,鱼跃龙门。 他们都如此强悍,如此正确,他们可以主导她的人生,她连反抗的理由都没有。 杭攸宁想说什么,可是她不太会组织语言,千言万语就只有一句:「那我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许野拉住她,道:「你什么意思?」 杭攸宁抬头,看着他道:「我不想跟着你了。」 许野呆在原地,仿佛一把冰凉彻骨的剑从后嵴背直接刺入。 杭攸宁道:「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住在这里,就要听你的话,我不想听你的话。」 一句话让她说得颠三倒四,许野却听明白了。 他刚才的满腔怒火,一瞬间消失殆尽。 两人僵持了许久,他终于干涩的说出口:「别走。」 杭攸宁没有说话。 「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灰败,他道:「但好歹把身体养好吧?」 他又说:「我走。」 说罢,他就出了门。 杭攸宁听见他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迟疑了一下,随即转身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 许野站在单元楼门口,烈日滚烫,白云悠悠地从他头顶游弋而过。 他本来想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让她哪里都去不了。 但是他觉得不应该这样。 她是聪明、强大、自由的女孩,他不应该困住她,试图困住她也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去买了点水果和烟,去了他刚工作时呆的派出所。 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大傢伙忙忙叨叨,见他来了,都很惊喜。 「你小子行啊!还知道回来!」 又道:「听说黑蜘蛛案子终于破了,多少年了,你可算圆了念想了。」 许野没有什么心情寒暄,只是勉强对付了几句,就找到了管卷宗的同事。 问道:「郭哥,我能看看咱们所卷宗么?」 「黑蜘蛛的?不是都已经破案了么?还看?」 「不是。」许野声音低沉,道:「我要看一下,杭叔办过所有案子的卷宗。」 「杭寻?」 「对。」 当初杭攸宁失踪的时候,许野也知道,她肯定是去查那个同伙了。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更多的线索,才能找到她。 他按照之前的思路,再次提审了顾其行。 电厂少女被杀案影响极其恶劣。况且顾其行招认了年轻时犯过多起兇杀案。 他多半是要判死刑的。 因此,没有下半身的老头靠在椅子上,一脸木然。 其实这个念头一起,就会发现很多东西都太过巧合。 就在黑蜘蛛重新出现之际,顾其行杀了纪小南,被害人的选择、作案的手段,都极其相似。让全国的警力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案子上。 但真正的黑蜘蛛,就蛰伏在不到一百公里外城市里,默默筹划着名一场谋杀。 他们之间,很可能有着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联繫。 许野问道:「你已经在地下生活多年,为什么突然犯案?」 「就,一时煳涂了。」 顾其行杀人兇残,对他老婆活像个暴君,但面对警察反倒显得木讷不善言辞。 「有没有人教过你毁掉痕迹?」 「没有。」 「你和高飞,也就是黑蜘蛛,是否相识?」 「不认识。」 他们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生活轨迹的确没有任何交集。 问什么,顾其行就答什么,就如同一块榨不出任何水分的木头。 许野几乎觉得要放弃的时候,宋之江拿了个保温杯进来,道:「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别那么凶!」 许野是物证专家,而宋之江是审问的高手。 宋之江把一叠资料放在桌上,然后笑道:「顾伯伯,我来之前去精神病院看过小玉,日子过得不错。」 顾其行仍旧木着一张脸,嗯了一声。 「她今年四十岁,以后的日子没个亲人照看,实在可怜。」宋之江道:「但还好,阿福出来就能看顾她了。」 说出顾阿福名字的那一刻,几乎行将就木的顾其行微微抬起眼。 那双三角眼狠厉阴鸷,让人不寒而慄。 宋之江却继续道:「我虽年轻,也知道,何个东西有儿女重要?顾阿伯你,也是为了儿子,做下错事。」 顾其行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顾阿福最多判个五年,如果有立功情节,还会减刑。他才是你们顾家的希望,对伐?」 宋之江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拿出一个文件,道:「顾阿福同我讲过,他曾见一个陌生男人,找过你。」 「顾阿伯,若真能抓到人,顾阿福就属于立功。」宋之江道:「我不知你同那个人,是何个关系,难道能比儿子亲么?」 顾其行垂头,不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什么黑蜘蛛,那一日。确实有个人找我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他叫我杀人。」 宋之江跟许野对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震惊。 「他知道纪小南的事情?」 顾其行抬起头:「他知道我不痛快。」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魔相毕现 没等两人问,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刀刃入皮肉,噗呲一声,有血溅出来,心里就安静了。我从小就喜欢——」 他笑了一下,道:「他跟我说完之后,我心里那个痒,就被唤起来了,原来我还活着,我以为我早就死了……」 一阵寒意攀上嵴背,许野想起杭攸宁的那句话:「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宋之江冷静地打断他:「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他啊!」 「那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顾其行道:「我小时候的最好的朋友,让他来找我的。」 「你朋友叫什么?」 「叫来潮,我俩通过信,不过这十年,少了。」 来潮…… 许野只觉得耳熟,终于,他想一件事,一件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 杭攸宁同他讲过。 她的父亲,原是将家里人,本名不叫杭寻。 他是在钱塘江潮汛来的时候被养父捡到的,所以,他叫来潮。 还有一个姐姐,叫来凤鸣。 第56章 他唤起了犯罪 顾其行跟杭寻,都是在蒋家里长大的。 那时候顾其行就跟别人不大一样。 比方说那时候,小孩们中间流行下陆行棋,顶多输了闹闹脾气。 顾其行算着算着,发现自己要输了,会一言不发地把棋盘掀翻了。 对方的孩子嚷着让他赔,他木着一张脸,扑上去死死地掐住那孩子的脖子,下的是死手。 如果不是附近有大人,那孩子就被活活地勒死了。 但偏生他爸妈还有钱,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当然事事宠着,哪怕家长打上门来,顾阿妈也是连骂带哭护着自己的儿子,捨不得说半句。 长此以往,当然没有小孩愿意跟他玩。 除了来潮。 那时候来潮的外号叫做「小先生」,是个十分端正的男孩。 每日凌晨四点,准时起来练武,随后打水、泡茶,伺候来家一家子吃穿用住 ——那时节,来家已经败落了,剩下点富人家的体统,全靠这个「小先生」。 有坏小子笑他,说他捡来的,来家养的狗。 他从不恼,只是温和地一笑,搞得说的人也没意思起来。 街面上的小孩,别管比他大,比他小,都愿意同他玩,他有种当哥哥的风范。 但他偏偏跟顾其行关系最好。 顾其行听不明白话,他就一遍一遍地给他讲明白,顾其行打人,他就躲开——习武之人,这点灵巧还是有的。 讲到同来潮的往事,顾其行眯起眼睛笑了,跟所有追忆往事老人一样。 「他同我讲,我顾其行,天生弗一样。」 「有何个弗一样?」 「跟畜生一样,有天生吃肉,有天生被吃,我吃肉,我当然弗一样。」 那时候,顾其行长期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之中。 这愤怒来源于,他想让人都听他的,可是除了他娘哄孩子一样哄他,没人理他。 而且大家都觉得他很好笑,他觉得自己就是正常吃饭、走路。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天下第一滑稽之事。 他经常站在哄堂大笑中,可能他只是动了动脖子,或者走神看了什么东西,突然大家就突然间大笑起来,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他可笑。 只有来潮安慰他。 那时候,蒋家里还有田地,许多人家养羊,咩咩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来潮说:「你看,狼关在羊圈里,肯定遭人笑话,但是狼始终比羊厉害。」 他木着一张脸,问:「为什么?」 「狼能杀羊,也能杀狼。」 来潮微微一笑,他是个温和又端庄的好少年。 他第一次把刀刺进羊羔肚皮的时候,看着手底下无法挣脱、由他掌控的小生灵。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他想原来是这样啊,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这么痛快。 包括后来,他把亲生妹妹压在身下,她无处可躲,像一只弱小的白羊一样,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让一直看不起他的妹妹,求饶、痛哭、还是没有办法反抗他,这种快感甚至大于性慾。 此时已经没人敢笑他了。 大家都觉得他骇人, 阿娘说他天魔附身,花大钱请了和尚做道场,哭哭啼啼地念经。 后来和尚差点被他杀了,就再也不敢来了。 阿爹打他,打折了好几根藤条,他们都觉得他是怪物。 只有来潮陪着他。 陪他发疯一样,一夜跑上几十公里,发泄旺盛的精力,陪他一拳一拳,把路过斜睨他的人,打出脑震盪。 也陪他把刀插入小动物的身体,感受划开一个柔软生命的「噗嗤」一声。 只是「陪」,来潮从不上手,他只是在他身边看着他。 「我爹讲我缺桑,是天生个坏胚。」 在少年顾其行抱怨时,来潮很温和地说:「羊吃草,就是善么?狼吃肉,就是恶么?你只是天生比别人厉害。」 顾其行是真的把他当朋友,唯一的朋友。 后来妹妹怀了孕,家里怕他出事,就紧急把他送到了外地,而来潮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来家赶了出去。 他们彼此留了地址,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是经歷战乱、颠沛、被通缉,他辗转各地,却突然收到了杭寻的来信。 「那时候,我满脑壳都是死,」顾其行道:「他同原来一样,开导我,还教给我一些方法。」 「何个方法?」 「要想捕猎,血迹怎么清理、逃要往哪里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许野心重重一沉。 杭寻,是最优秀的刑警,他教给顾其行这些反侦查的手段,应付五六十年代的刑侦,绰绰有余。 「这十年,又断了联繫。」 「那个男人来,同你讲什么?」 「讲是来潮让他来看望我,然后就是一些闲话。」 顾其行想了想,他又说:「他不知从哪搞来一只羊,在我家杀了吃肉。」 那是一只母羊,还有乳房,被男人摁住,蹬着细瘦的腿,发出悽厉的叫喊。 顾其行咽了口吐沫,苍老的脸上都是痴痴地渴望。 纪小南只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 他恼怒她居然敢拒绝自己的儿子。 但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他太怀念那种,掌控一个女人,兴奋到浑身颤慄,毛孔舒展的感觉了。 是来潮,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随时会破土而出,变成铺天盖地的,黑色藤蔓。 许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你和来潮的信在哪?」 「烧了。」 「从哪发过来的?」 「东北。」 ……顾其行一个久居地下的江南人,怎么可能知道,杭寻后来去了东北? 许野记忆中的来潮——也就是杭寻,是个大英雄。 他们那个年代,大多数男人是不带孩子的,包括许野他爸。 只知道孩子犯错了,就竹笋炒肉伺候。要是没犯什么毛病,就全交给孩子他妈管。 许野没有妈妈,他就跟野孩子一样,满大街疯跑。 真正管束他的,是杭寻。 杭寻那时候把杭攸宁带在身边,教她写字,画画,给她讲故事,故事多半是一些侦探小说。 不过杭攸宁那时候还是个只知道盯着肘子肉流口水的小屁孩,真正对杭寻故事上瘾的,还是许野。 许野特别崇拜杭寻,或者说,院里的小孩都对杭寻或多或少的有点崇拜的心理。 他性子温和,衬衫永远干净挺括,头髮清清爽爽,跟人关系不是很近,但任何人找他帮忙,都会立刻赶过去。 「南方人,娘唧唧的!」有人在背后说他。 可他是个屡次上报纸的大英雄,敢跟带着刀的歹徒搏斗,是局里破案最快的警察,那些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大老远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得远远地。 许野总是偷偷地模仿他,模仿他穿衣服,模仿他走路的姿势,模仿他说话那一点软乎乎的南方腔调。 包括这么多年,他念了警校,当了警察,杭寻也一直是他的偶像。 而现在,杭寻不仅跟黑蜘蛛案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在…… 「他在唤起犯罪欲望。」宋之江道:「顾其行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倾向,他让他更加自大,动起手来才会没有底线。」 许野没有说话,宋之江道:「你在想什么?」 许野说:「我在想,顾其行是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宋之江说到一半,脸色发白。 「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么多年,他一直寻找一些具有潜在犯罪倾向的人,一步一步诱导他去犯罪。」 顾其行,黑蜘蛛,庄泽书……都被他选中的人。 所以,黑蜘蛛性情鲁莽暴虐,但是每次犯罪现场搜寻不到任何证据,而且每次都能完美逃亡。 ——背后,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设计、指挥、操控。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同伙,宁可跟黑蜘蛛内讧,也要救下杭攸宁。 他们应该都是他「团队」里的人。 黑蜘蛛因为某事跟他闹翻,而杀了他。 而那个同伙,对曾经的「老大」还心存怜悯,所以他不想杀杭攸宁。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许野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心理变态」宋之江道:「听你描述,他太完美,太压抑了,需要释放,但是他是警察,他不能自己去犯罪,所以他要诱导别人。」 许野喉头干涩,他说:「这只是一种猜测。」 宋之江点点头,道:「我再去提审一下庄泽书。看看能不能有线索。」 许野不愿意把杭寻看成一个变态。 他知道这对杭攸宁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杭寻对他来说,不仅是个父亲,还是一个精神支柱,杭寻所说的话,就代表正确。 杭寻轰然倒塌了,可能她的半个人生就坍塌了。 他不能再让她查下去了。 —— 杭攸宁在本子上画着关系图。 按照郝明贵的说法,许建邦有贪污腐化的可能性。 但是这件事,太超出她的能力范畴了,最多她也只能报警,让警察去查。 但时隔多年,查起来估计不容易。 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反而是郝明贵让故事线更加清晰了。 她之前就察觉到,那个风声鹤唳的年代,许建邦那么仔细的人。 他是怎么认识赵明明的? 不可能在学校门口「选妃」吧? 就算是偶遇,那发展成情人关系,也需要几次接触。而他们根本就没有长期接触的途径。 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人在牵线搭桥。 她现在的猜测,就是某个人,很可能就是厂里的员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他想求许建邦办事,获得某种经济往来。 赵明明,跟那个礼盒一样,是他行贿的礼物。 许建邦真的跟赵明明开始了交往,赵明明怀孕了。 或许她希望许建邦娶她。 也或许,她背后的那个人,以此为筹码,跟许建邦提出了更多利益的要求。 赵明明频繁去找许野,或许就是逼迫的一种方式。 许野对赵明明虽然有点不耐烦,但他应该带她回过家,跟很多人一起那种。 那时候很流行唿朋引伴的带一群人回家。 而许建邦,这样一个「洁身自好」、兢兢业业的人,在自己的家里看到赵明明,他最隐秘也最可耻的秘密,是一种怎样的惊恐? 所以,许建邦跟那个人妥协了。 他给出了那个人需要的东西,可能代价就是,解决掉赵明明。 那个人就派出黑蜘蛛解决掉了赵明明。 这是黑蜘蛛第一次作案,也就此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许建邦知道了那人的可怕,对那人之后提出的要求,不敢拒绝。 但终有一天,他没法完成他的所有要求。 所以,许建邦选择了自杀。 这个人,是个关键。 杭攸宁隐隐觉得,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但机械厂那么大,谁跟许建邦有利益交换,查起来太复杂了。 要查,可能还真得从曹国静查起。 许建邦死后,她当了厂长,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但是曹国静不是郝明贵这种两瓶酒就能打发的人。 她并不知道怎么去见她。 正满腹踌躇的时候,她发现她又走到了赵明明家附近。 这其实是个犯罪现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里,总有一种家一样的依恋。 第57章 辛苦老神仙 那条河上,影影绰绰地有什么东西飘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艘小船。 纸扎的,颜色辉煌绚烂,在将暗下来的天色下,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有定海针,镇尔邪祟身,我有崑崙锤,杀尔豺狼骨……」 一个女人似哭似唱的声音传过来,纸船突然莫名地燃烧起来,烈烈火光照亮了幽暗的河流…… 「这多少年没见这东西了!真不怕抓!」 「这本家可真有钱!」 杭攸宁才发现,进去的小道上,前面挤满了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杭攸宁走过去,就见赵明明家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一个男的正在勐烈地敲着鼓,一个披头散髮的女人,正在随着鼓点跳着舞,一边低声唱着:「莲花宝镜焚骷髅,魂亡胆落莫见愁……」 杭攸宁问旁边的婶婶,道:「这是干啥呢?」 婶婶小声道:「跳大神,小孩家家的不能看!」 「啊?不怕被抓么!」 早几年,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怕是要蹲大牢的。 「就说是呢!偷偷摸摸就得了,胆子可真大。」 又有一个男人在旁边插话:「没办法,太邪门了,听说这家早年死了女儿,是怀着孕被人杀了……」 「我也听说过,不过,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那女孩回来了……」 众人无不骇然,那男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说是房子要拆了,过来看看,结果看到那女的了」 杭攸宁呆了一会,才看到,一个老迈的身影就坐在屋外,像是赵明明的奶奶。 她十分抱歉,有点想过去跟赵奶奶坦白,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候,那个跳大神的女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哭喊声:「我苦也——」 而那个男人站起身来,一边拼命敲鼓,一边追着女人跑,两人在屋里转了无数圈。 男人把鼓一扔,抽出一根鞭子来,一边喊着:「神鼓一打鞭子翻,诸邪妖魔退散——」 跳大神的女人被这鞭子抽倒在地上,不住发出哀鸣:「我错了——我不该留恋人间——」 男人反手又是一鞭子,是真的用了狠劲,女人脸上被抽出了一道血痕,不住翻滚着,发出真实的惨叫。 杭攸宁看傻了,问旁边的人:「他,他怎么打人啊?」 「这不是打人,是打鬼,就说那个女孩的鬼附在大神身上了,二神把她打怕了,她就不敢来了。」旁边的女人解释道。 杭攸宁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 赵明明,死在她最好的年纪,被人诱姦、威胁、虐杀…… 变作鬼了,还要被人打。 她死死地握紧拳头,看向被人拥簇下,那个白髮苍苍的身影。 赵奶奶有八十左右了,但是身体还相当硬朗,拄着拐棍,目光炯炯。 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挤过来,对她道:「妈,馆子订好了。」 杭攸宁一怔。 赵明明父母双亡,也没听说有叔叔伯伯在世,而且这个男的年龄也对不上。 而且这个男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勐然想起,他是理髮店那个浑身戾气的青年,方临河,她还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巧遇到一个潜在犯罪者。 他居然是赵明明奶奶的……儿子么? 赵奶奶微微点头 方临河说完话之后,看着跳大神的皱起眉,吼道:「你没吃饭啊!不使劲儿就别领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二神闻言赶紧加了把力气,抡圆了鞭子抽上了地上的女人,女人发出一声不似假装的惨叫。 那场凌虐持续了半个小时才结束,大神起身又唱又跳,最终收了神通,又变做了一个面色黝黑、戴着金耳环的中年女子。 赵奶奶道:「了。」 女人讪笑道:「放心吧,这鬼骨都被我碾碎了,保准她不敢来了。」 杭攸宁一呆。 赵明明跟她奶奶相依为命,在她出事的时候,奶奶正好出门去了。 黑蜘蛛说过,赵明明死前,还求着他不要伤害奶奶。 可是这个奶奶,她不是在超度赵明明。 而是在……这镇压她 镇压她,碾碎她的骨头,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 —— 许野看完所有卷宗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杭寻的从警生涯,都称得上漂亮。 他那时候,民警和刑警也没有什么分别,大到入室抢劫,小到邻里纠纷,只要他经手,都办得很漂亮。 就算是赵明明的案件,他并没有侦破成功。 也是在那个刑侦技术几乎为零的时代,通过脚印、血迹、大量的走访……确定了赵明明是他杀而非自杀。 因此,许野才能回家。 他那时候还是初中生,他吓坏了,不仅仅是因为被铐起来关进警局,而是所有人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容辩驳的意思,就是他。 当年这个案子称得上轰动,让一个女孩怀孕自杀,可以判死罪。 层层督办,也给了办案警察极大的压力。 可是杭寻,真正顶住了压力,坚持把案子查清楚,也坚持放了许野。 许野知道杭寻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很多,但是看到卷宗的时候,才真切的知道,他顶着巨大的眼里,完成了多么巨量的工作。 这样一个善良接近圣人的人,真的可能是变态吗? 如果他真的跟黑蜘蛛有关系,他会做这么多无用功吗? 所里的同事已经有了一些要下班的,随口问:「兄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啊?」 「今天不行,我有事。」许野道。 「哟,找对象了?」 「没,朋友。」 许野出了所里,远远地就瞧见孙胖子,一身老闆派头,靠在一辆现代轿车旁边抽着烟,大老远地朝他招手:「野哥!」 「不错啊!这是发财了?」 「装相!」孙胖子嘿嘿一笑:「现在都得讲究派头!」 他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道:「东西给你带来了!看看吧,气派不气派!」 许野接过去,检查了一番,道:「原来长这样啊……我这一半存款都交代了!」 孙胖子抽了口烟,道:「咱们这边还属于俏货,但南边都不罕见了!」 当年,许野跟孙胖子一起扒火车,卖香菸瓜子。 后来许野考上了警校,孙胖子南下去深圳做生意。两个人当年饿得啃一块窝窝头的少年。 如今也都是光鲜体面的青年了。 许野把包裹掏出来,给孙胖子看:「就是这个,你帮我查查,这书是怎么进来的,经谁的手?」 这是「黑蜘蛛」那家书报亭里找到的。 他不仅卖大量的港台武侠小说,还卖黄色书刊,应该都是走非法渠道在香港进的。 黑蜘蛛,逃亡将近十年,又整了容,卖这些违禁品。 他背后,一定是有相当大的社会能量。 能查到进口书的渠道,说不定能查到他同伙一些蛛丝马迹。 「行!」胖子说:「我有几个兄弟,也干这个的,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许野说:「你做生意要注意,别踩线。」 「那是!我心里知道,那条线在,才能走得远,放心吧啊!」 胖子又拍拍他,道:「说真的,野哥,警察能赚几个钱啊!你真应该跟我一起去南方闯荡闯荡,凭你的脑瓜,早发达了。」 许野沉默不语,他突然说:「我找到宁宁了。」 胖子瞪大了眼睛:「在哪找到的?」 「办案的时候。」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胖子说:「孩子怎么样啊?还记得你吗?」 「算是记得吧!」 许野道,她当然没有忘记他。 但是跟他所期待的,似乎又相差了不少。 他一直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但杭攸宁只是把他当成了哥哥,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大概跟杭雅菲不相上下。 她以后如果结婚生子……会有更多人排在她前面…… 胖子瞧着许野的表情,他当然知道杭攸宁对许野来说意味着什么。 许野其实人缘不错,他讲义气,脑子又灵,无论什么时候身边都有一群伙伴。 但是他知道,他们这些人从没走进许野心里过。 许野一根筋地喜欢他妹妹。 「嗐,这么多年不见了,感情得慢慢处。」胖子说:「谁对她好,那孩子心里有数。」 许野打断他,道:「我想跟她结婚。」 「啊?」胖子一惊非同小可,道:「她才多大啊?」 许野看起来就像一个目光清澈的疯子,他说:「我想跟她定下来,趁她还不懂事。」 他掩饰般地低下头,道:「我该怎么做……比较到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 跟孙胖子分别之后,许野慢慢地往回走。 其实他原本计划是,带杭攸宁去所里看看,然后跟孙胖子一起吃饭。 他想让她看看自己战斗过的地方,他在这里,办的第一个案子,第一次有人送感谢信……他不及杭寻,但他想跟她分享自己那些小小的荣耀。 也隐隐地,有跟老同事炫耀的意思,他想把她介绍给所有人。 只是,他现在都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今天的天气很好,火烧云把一切蒙上了一层琥珀色。 街边的副食店里,最后一锅槽子糕刚刚出炉,散发着蜂蜜和牛奶的味道 许野排队买了两斤,他知道杭攸宁一定爱吃。 如果她在家的话,会欢唿雀跃地接过去,快乐围着他转,他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天,讲今天都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以及一同计划着结婚,该採买什么东西。 他想那个画面,越想就越沉迷。 张淑芬让他娶杭攸宁之前,他没有想过跟杭攸宁结婚。 他一直在找她,找到她之后,立刻提交了工作调动的申请。 但他没想过他们之后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一旦接受了「结婚」。 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千好万好。 这世界上,他最喜欢她,最不想跟她分开。 结婚,他们就永远在一起,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他每天下班回来,就能见到她,他看到好吃的东西,就可以买给她。 他们可以拉着手,一同在街边漫步,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便再次有了血脉至亲——他原本没有什么所谓,但想到会有一些拥有他血脉的孩子,长得像她。 他心里便充满了一些毛茸茸的喜悦。 如果从未有过,便也没有什么。 可是这些日子,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要结婚。 那些美好画面,仿佛浸透了蜂蜜的色泽,如此真切又甜美。 可现在,这一切都消失掉了。 越往家走,许野就越不安。 他不知道杭攸宁是不是还在家,事实上他整个下午都在心神不宁地后悔,他应该不管不顾地守在门口才对。 如果她走了,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她没走,他又该怎么留住他。 许野提着槽子糕,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家里的门。 一片漆黑,打开灯后,发现房间被整理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许野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就像是明知道自己没有考好的学生,成绩终于发下来的那一刻。 他在黑暗中,枯坐了许久,正如这许多年,没找到她的日子。 也许人生本就是孤独的,而她也只是一个虚幻的念想。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爷爷揍他的地方,也是……爸爸上吊的地方。 他一遍一遍地用恨来让自己记住,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抓住那个黑蜘蛛。 可是现在黑蜘蛛伏法了。 他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天地空空。 不知道坐了多久,火烧云褪却,夜幕暗蓝,他想起身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许野打开门。 杭攸宁站在那里,卷卷的、栗子一样的头髮,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她提着两包东西,笑眯眯道:「哥,我买了熟食回来!」 许野怔了。 糟了,他想,槽子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58章 他是为了你好 杭攸宁没有去问赵明明的奶奶,她反而尾随了那个跳大神的女人。 方临河请他们下馆子,酒足饭饱之后,那个「二神」剔着牙,跟女人说了几句话,醉醺醺地走了。 而女人则坐上公交,去了……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灯火通明,挂着《妈妈再爱我一次》的海报,有人在外面卖炒瓜子、煮花生和煮毛豆,不停地有大批的人出来,又有一批人排队进去。 台阶上,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借着影院门口的光,趴在台阶上写作业,无数双皮鞋、布鞋、高跟鞋从她身边走来走去,她写得很专注,很认真。 「青青——」 跳大神的女人叫了一声,小女孩立刻跳起来:「妈妈!」 此刻,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大神」,她笑着,就像任何一个朴素的农村女人。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口袋,里面是压瘪了的剩菜,大概是刚才在席间偷拿的。 她撕了一块鸡肉,餵到小女孩嘴里,小女孩却一歪头避开了。 她鼓起腮帮,捧着妈妈血痕遍布的脸,开始「唿唿」。 这一刻只是纷繁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瞬息。 杭攸宁的眼泪却差点掉下来。 杭攸宁上前去跟女人做了个交易。 她瞎编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说她是个作家,要写赵明明的故事,让她帮忙打听一下情况。 那年头,有文学梦的青年不少,很多作家都是明星一样的待遇,况且,她还给了女人二十五块钱。 女人眼睛都直了,她也没摆什么大神的谱,直接把赵明明奶奶家的情况,说了个底儿掉。 「主家有的是钱!有一大排铺子,还认了一个干儿子给她养老。」 据杭攸宁所知,赵明明的奶奶是十年前就是煳纸壳、捡垃圾生活的,日子过得很窘迫,就算平房被徵用,给了一笔安置费,也不至于「有的是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她哪来那么多钱啊?」 「俺不知道。但老多了,要不人年轻小伙不能跟着他,连班都不上……」 她又说:「那小伙特别古怪,一个不顺心,就往死里打人,别人是纸钱往上抛,他是堆到一起踩几脚然后烧……」 杭攸宁道:「他会不会跟赵奶奶的孙女有什么关系?」 女人顿了一下,说:「那咱不知道,就知道老太太是真的恨她孙女,觉得孙女一直折磨她,让她睡不好!」 「为什么折磨她?」 「做了亏心事呗,女孩死得蹊跷,她知道些啥,没跟警察说。」 杭攸宁说:「也就是说,有人给她一笔钱,封她口了?」 女人一惊,连忙摆手,说:「俺可不知道!」 杭攸宁意识到,这就是重要的突破口。 她道:「姐,你帮我问问,越细节越好。」 赵奶奶这个岁数了,哪怕是警察逼供,她也不会说的。 但是跟神婆,她一定会说实话。 那就是五十块! 女人被打成这样,出去一趟也不过十块钱。 「中!中!」女人激动地一个劲儿道谢。 杭攸宁给她留了许野家的电话。 跟女人分别之后,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她赶紧往回跑。 她住在人家家里,本来是准备给许野做点饭什么的,可是跑回去之后,还是没来得及。 许野已经回家了,冷锅冷灶的。 还好跟踪赵奶奶他们的时候,买了点熟食回来。 许野的表情很奇怪,他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很开心。 他说:「你没走啊!」 杭攸宁一愣,道:「不是你不让我走的么?」 她其实想过一走了之。 但她知道,她现在走了,许野一定会很伤心。 她不愿意别人伤心。 许野咳了一声,他不知道说什么,就道:「我去炒个菜吃!你得多吃青菜。」 杭攸宁连忙跟上去,说:「我来!」 许野说:「别,我们家厨房还想要呢!」 冷了一下午的脸带了点笑,又很快板起脸,道:「真想帮忙啊?」 「对!」 「去,把桌子上的槽子糕帮忙吃了!」 杭攸宁小小地欢唿一声,跑了,许野在厨房一边哼歌一边颠勺。 因为太晚了,许野只做了菠菜豆腐汤、胡萝蔔炒肝,配上杭攸宁买的凉拌猪尾巴。 杭攸宁吃得很香,她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了,热腾腾的米饭和汤,让她恍惚中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许野看着她吃,只觉得心里安静极了,此刻这个房子真像一个家,他们两个的家。 吃过饭,两人一同洗了碗,一边洗,许野一边对杭攸宁说:「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杭攸宁道:「啊?」 许野说:「我把组织关系调到南方了,这次出来是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我得上班。」 「噢。」 「你还得查案,对吧?」 杭攸宁嗯了一声,偷看许野,发现他仔细地刷碗,并没有看她。 「那就住在这,水电煤气,我都交了。」 「我真的不用!我还想去别的地方査呢!」 她之前懵懂地意识到,她跟许野是要结婚的,结婚了之后就是一家人了,所以她住在这里并没有觉得怎么样。 可是,她现在不想结婚,不想跟着任何人,她有什么资格赖在这里呢? 「对了,这个给你。」 许野兀自刷完碗,拉着她到了客厅,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杭攸宁打开来,看到里面是一个黑粗的砖头,她反映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大哥大。 她看人用过,可以拿着到处打电话的。 「你在外面,遇到危险了,就打110,然后这是我的电话,我们局里的电话,保险起见,还有宋之江、何闻涛家的电话,背好,随时能联繫上我。」 杭攸宁一直保持着呆滞的状态,有一刻她甚至魂游天外地想起了《西游记》。 这对她来说就是传说中的东西,跟看见妖怪没有什么两样。 「其实我高考挺难的,但是念大学后,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天赋比我强,底子比我弱,所以我会着急。」 许野算是比较擅长学习的类型。 但是初一就被退学,荒废了太久,准备高考的时候是真的拼了命的,他知道他就这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杭攸宁尚在茫然的状态,只是点点头。 她一直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但是呢,你想做别的事,我也会支持你的,来!」 许野用座机打了个电话,大哥大顿时发出滴滴滴滴的声音。 许野教杭攸宁接起来。 杭攸宁觉得新奇:「喂喂餵?」 许野在电话里说:「对,就是这样。」 「喂喂喂!」 它居然没有线,杭攸宁觉得很新奇,跑到别的屋子里,小声说:「哥,你听得到么!」 「听得到。」 新奇劲儿过了之后,愧疚感也涌上心头,杭攸宁道:「其实我用不上,这个太贵了吧?」 许野道:「不贵。」 「能不能退啊?其实我记住了你的电话号码,用公共电话给你报平安的!」 许野不耐烦道:「别废话了!拿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刚想回到客厅面对面说,就听见许野在电话里低声说:「你可能不明白,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在我心里,比我的生命还重。」 他的声音看,带着电流的磁化感,格外低沉温柔。 杭攸宁咬着嘴唇,她有些不明白,但她突然很紧张,那扇门就近在咫尺,可是她不敢打开。 「你必须平安,懂吗?」 爱一个人,就像信了一个神。 你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供奉给她。 生怕那些「不是最好的东西」亵渎了她 也亵渎了,你至高无上的爱情。 许野等了很久,杭攸宁都没有说话,他要起身叫她的时候,听到听筒里传来小声地啜泣。 许野顿时紧张起来:「宁宁你怎么了?」 杭攸宁打开门,她哭得满脸通红,像一颗炮弹一样扑进他怀里。 「哥哥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她今天,把关于许野爸爸的事情写成一封举报信,放入了警局的邮箱。 第59章 她做了十年的噩梦 杭攸宁没有证据。 但许野说得对,她没有执法权,真正的证据,还需要警察去查。 但这个案子时隔太久,兇手又已经伏法。 她没有说许建邦可能贪污的事情,只是把自己关于许建邦和赵明明的关系猜测写下来。 但是许野还是託了之前的同事,去厂里进行调查。 同事回来之后,神色凝重,对许野道:「可能还可能还真有点事,你得迴避。」 许野喉头干涩,问道:「我爸……贪污?」 同事说:「厂里废钢的数目对不上,很多人,都对你爸意见不小,光是厂里自查自纠,就整了三回,省里也下了调查组。」 「我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虚开发票盗走废钢的公司,套了好几层,已经捲款跑路了,这事经了你爸的手,但你爸又去世了,没法确定就是他。」 同事嘆了口气,道:「这些事就发生在赵明明死的那年前后,太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嗯。」 「也真怪了事了。」 同事道:「说真的,你家搜出过被害人贴身衣物,你爸涉嫌搞腐化,当初办案的警察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调查,有点怪……」 「当初特殊时期,他可能主要是想确定是他杀还是自杀。」 「可能是吧。」同事又一拍大腿:「不对啊,那可是杭寻!神探啊!」 在许野记忆中,杭寻和许建邦完全不熟。 杭寻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很和善,又因为是警察,街里街坊经常找他帮忙,他也经常能帮就帮,基本上院里所有的人都跟他很亲近。 而许建邦本来就不爱说话,当上厂长之后为了避嫌,更加生人勿进,反正他爷爷每天在外面大着嗓门唠唠叨叨,包揽了老许家的所有人情往来。 如果他们俩都跟黑蜘蛛案子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呢,社交、利益、工作、家庭……没有任何的交汇点,他们为什么合作呢? 许野想不明白。 他其实并不了解他爸,他出生的时候,他妈就难产去世了,他是爷爷带大的,那时候他爸在北京学习,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 跟所有父子一样,他跟他爸没有什么话聊,他爸还特别忙,忙到一年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他爷爷对他爸的「忙」十分骄傲,认为自己儿子有本事,才会被国家重用。所以走路都是昂首挺胸。 许野也跟着觉得忙是好事,他不回家也是好事。 直到他十岁那年,在外面乘凉睡着了,朦朦胧胧的听到了邻居们说闲话。 「你说许野淘成这样,建邦也不管。」 「管什么呀,许野妈在的时候,建邦就不待见她,许野那做派,跟她那农村的妈一个样!」 许野他妈跟他爸是娃娃亲,妈妈是农村的,据说他爸不喜欢他妈,捎带着,也不喜欢他。 瞎扯老婆舌,许野心想,我爸分明是忙! 于是,他偷偷地把这俩人气门芯给拔了。 后来,因为他的事情,爷爷死了。 葬礼办完,他们父子相对而坐,如同,他爸突然说:「我每个月固定五号回家,这天你别回来。」 许野看着父亲,他想,他已经是男子汉了。 男子汉,是不能随便掉眼泪的。 他干脆一天都不回来了。 既然大家都觉得他是坏孩子,那么他就坏的彻头彻尾好了! 他跟扒火车的孙胖子商量好,他一个月给孙胖子交多少钱,他就住在孙胖子家。 孙胖子家里鱼龙混杂,是扒手、黑户、投机倒把的聚集地…… 许野这样一个在大院里淘气惯了的孩子,竟然也不习惯他们满嘴脏话,邋遢和野蛮。 但他知道,自己早晚会习惯的,早晚会跟他们一样的。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恨许建邦。 一个父亲,竟然能做到完全不爱,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他不配做父亲。 后来,许建邦就死了。 他死了之后,许野回到这个房子住,偶尔会想起他,也只能想起他特别爱干净,在家的时候总是一遍一遍的消毒。 许建邦对他来说像一个塑像,冰冷的、遥远的,他从来没了解过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所以。 他没法说,他相信许建邦绝对不会贪污,也没法说,许建邦一定贪污了。 他和任何一个初接案子的警察一样茫然,他根本不了解许建邦。 但说实话,他不太相信许建邦会跟一个未成年小女孩有染,那太噁心了。 如果是真的,那个领口洁白、冷漠又视他为耻辱的父亲。 才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 —— 因为张淑芬总是在用感情绑架她的原因。 杭攸宁其实对感情,并没有多大的渴望,她现在最喜欢、最嚮往的东西是【自由】。 但是伤害了一个很爱很爱自己的人,她还是很难过。 跟许野摊牌那天晚上,杭攸宁语无伦次的讲了很多。 「赵明明其实一直很努力,每天无论多晚都要练芭蕾,她住的地方破破烂烂,可是她一直想活的更好。」 「可是她死了,死前还在求兇手别伤害她奶奶,可是她奶奶希望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应该就这么死在黑夜里,其他女孩子也是,她们的人生,她们家人的人生,全部全部被毁了。」 她很少这样大段大段的剖白,就像是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给人看,脆弱的、幼稚的、发烫的。 「我没法不査,想到她们死前那么痛苦,兇手还好好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野看着她,除了最开始问了几个问题之外,他一直没有说话。 她不敢看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珍视她,对她好。 可是她却怀疑他,瞒着他举报了他的父亲。 她觉得自己噁心透顶。 但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因为她无数次的踟蹰,要不要跟许野的说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赵明明。 许建邦……应该对赵明明也很好吧。 所以她才会飞蛾扑火的去追寻他。 可最后,他间接杀了她。 ——这世间到底什么可信呢? 泪眼朦胧中,许野起身,去拿了什么回来,随即向她伸出手。 她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的躲开了。 许野的手呆在原地。 随即,他用了点力气,抬起她的下巴,用热毛巾给她擦拭满脸的泪痕。 细緻的、温柔的、就像手下是一颗莹润的珍珠,稍微用力,就会留下瑕疵。 「你没听说么?晚上哭该倒霉了。」他说,很随意的感觉:「不哭了,去睡觉吧。」 他没有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评价,只是没有再提走的事情了。 他还是起早去买早饭,给她买药、做饭、泡红糖水。 很多年后,杭攸宁还是会记得那种感觉。 他心里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他带着鲜血淋漓,仍然在对她好。 她很害怕。 那种带着恐怖的强烈情感太有冲击力了,她只觉得每根神经都在颤慄。 所以很多年后,杭攸宁觉得自己,对情爱之事不再懵懂,并不是因为性经歷,完全不是。 而是那个夜晚,灯光如水,她坐在地上,许野站在她身前,一点一点擦拭着她的脸,眼睛、鼻樑、嘴唇,他的目光专注、温柔、却暗藏着将人吞噬的暴虐。 她觉得害怕,但是她突然间产生一种奇异的渴望,具体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 那段时间,两人共处一室的生活变得十分别扭。 许野早出晚归,照常跟她共享信息,比如,许建邦的事情,已经移交给经济部门进行审查,从上到下都要查,机械厂不景气,这一次正好彻底的肃清。 有种说法是,盗取国有资产背后的那个公司,是香港人。 那跟黑蜘蛛整容、以及进口香港书籍的渠道,对上了。 「我觉得这有可能是一桩交易。」许野说:「那个人,暂且代号香港人,想要盗取国有资产,向许建邦行贿,而许建邦的要求,是他们帮忙解决掉「赵明明」怀孕的麻烦。」 「于是香港人派出了『黑蜘蛛』,然后……」 两人同时沉默了。 杭攸宁在想,如果这个香港人的目的,是钱,他为什么一直指导黑蜘蛛杀人呢?他应该更隐蔽才对。 许野在想,那杭寻呢,杭寻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晚饭做了白蘑炒肉,鲜美异常,可是没有人吃,渐渐冷掉了。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许野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短髮飒爽的女人,个子很高,上了年纪仍显得十分挺拔。 许野道:「你是……」 「我是你曹姨,曹国静,还记得我么?」她说:「现在是机械厂的厂长。」 许野还真是没认出来。 曹国静原来就住在大院里,她先生是个文学杂志的编辑,那个年代,两人也算是高收入人群。 但是没要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离婚了,俩人都搬了出去。 小孩们记人,都是某某的妈妈,某某的爸爸,所以许野对她印象不深。 他只知道,许建邦死了之后,曹国静当了厂长。 这一次审查,曹国静作为厂长,当然首当其冲。 许野蹙眉:「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大事。」她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跟生死有关,你方便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许野跟她对视了一会,还是侧身让她进来了。 听说是曹国静,杭攸宁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递来枕头么! 她强行忍住,手忙脚乱的帮忙收拾了餐桌,给她倒了一杯茶。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曹国静总觉得眼熟,就好像在哪见过,但完全想不起来。 她对人外貌一向非常敏感,很少会记不住。 曹国静很漂亮,但是眉宇之间,有股沉郁之气,那是被生活打击惯了的人有点样子。 可她是一厂之主,掌握多少家庭的生杀大权,在古代,称得上一方诸侯了。 曹国静在沙发上,沉默许久,才道:「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唯独对不起你。」 她抬起头,看向许野,轻声道:「是我害你没了父亲。」 十年前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她跟丈夫感情不好,总是吵架,有一年冬天,下了极大地一场雪,她因为跟丈夫吵架,一赌气跑到办公室睡。 那年月,有人在生产车间值班,但是办公室里除了打更的,是没有人的。 而那天,打更的郝明贵喝醉了。 大概也因为这样,所以,许建邦才更加大胆。 曹国静进了办公室,隐隐约约听见音乐的声音,如泣如诉,诡异至极。 她是无神论者,越是这样,越要去看个明白。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走近了许建邦的办公室,那里黑漆漆的,却能听见管弦乐的声音。 曹国静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个女孩子。 不,那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是一个鬼魅或者精怪。 她穿着芭蕾舞裙,年轻洁白的肌肤,如同玉石雕琢的,每一寸都无比完美。 她在跳舞,借着月光脚尖绷紧地旋转、应该是芭蕾,极尽缠绵和力量,而旁边正放着一台留声机,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种资本主义的东西,不应该早取缔么? 曹国静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撼了,她刚想推门进去,就看见了许建邦,他坐在沙发上,含笑着看着女孩。 也不知道这么黑,他能看清楚什么。 那年头,乱搞男女关系是死罪,曹国静第一反应是想去报警。 可是,她又有一种别扭的心理。 如果是别人,她一定毫不留情地报警,国家搞生产的地方,岂容你们做这些下流的事情。 但是,此人是许建邦,他们俩属于【政敌】关系,她一直想堂堂正正地战胜他。 于是,曹国静没有推门,只是咳嗽了一声,就离开了。 这个雪夜,就成了曹国静心中永远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芭蕾女孩被杀的案件,轰动了全市。 那个女孩子身穿舞衣,肚子里已有一个小小的婴孩。 都说,她是跟许厂长的儿子偷情,有了孽种,才会羞愤自杀。 只有曹国静知道,不是那回事。 她想过站出来,但又怕许建邦报復——一个敢杀人,让儿子的顶包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她只能把这件事咽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跟许建邦的矛盾,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偏偏又被许建邦抓到了一个错处。 她不甘心被排挤出局,于是,某一天夜里,她找到了许建邦。 四下无人,许建邦面色冷漠:「曹国静同志,有什么话,在会上说也是一样的。」 曹国静说:「她叫明明,会跳芭蕾,某一天,我看见过你跟她在办公室。」 许建邦仍然保持着看文件的姿势,可是谁都能感觉到,空气一瞬间凝结了。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个秘密的分量。 曹国静没有求饶,也没有威胁他,只是谨慎地补充了一句:「我先生就在楼下。」 许建邦没有抬头,道:「好,我知道了。」 —— 「我当时,只是想让他保我一次。」曹国静喃喃道:「我走到今天,不容易。」 但是她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许建邦都没有来上班。 他死了了。 在厂里,许建邦一派的势力,迅速土崩瓦解,大家也需要一个来主持大局的人。 于是,曹国静由一个「罪臣」当上了厂长。 这一当,就是十年。 她也做了十年的噩梦。 室内一片死寂,良久,许野才开口:「这些你应该跟警察去说。」 「是,我今天听到调查重启,就知道我肯定要说了。」 曹国静道:「比起你从警察嘴里知道,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跟你道歉。」 「没必要。」许野冰冷的说:「以后请不要来找我了,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安慰你,让你良心好过。」 说罢,他起身要送客,杭攸宁也跟着站起来。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曹国静,可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曹国静的眼睛湿润了,她强压下去,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啊!」 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许野说:「案子刚出来的时候,我怕你爸爸真的是杀人犯,所以不敢指认他,我写了封匿名信,给当时办案的刑警……」 许野愣了,在一旁的杭攸宁也愣了。 她问:「是哪个警察?」 曹国静理所应当地把杭攸宁当成了许野的妻子,回答道:「就在咱们院里那个,叫杭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第60章 坍塌(一) 过了几天,许野就知道为什么曹国静要来找他坦白了。 经过中央调查组的调查,有一个团伙,一直在盗取国有资产,倒卖废钢,甚至优质钢材,许建邦、曹国静都有渎职的嫌疑。 这一群人如今都偷渡到了香港,不知所踪。 许建邦,最起码帐目是清白的,当初三次审查,家里也没有搜到现金。 而曹国静则被重点调查,因为她跟她丈夫离婚后,她丈夫去了香港。 曹国静大喊冤枉,因为谁都知道,她跟她丈夫周隐,关系非常差。 周隐去香港,纯粹是因为喜欢武侠小说,想去香港的杂志社任职。 但是这个当口查出来,也没办法,她被革职查办,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行动不会自由。 而倒卖钢材的那个公司,倒还真不是港资,它的法人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还有一件事,是随着黑蜘蛛连环杀人案被报导,各大杂志都连篇累牍地报导花季少女遇害的惨案,赵明明案件,被重新关注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案件的细节。 但这些跟杭攸宁无关,她心彻底乱了。 那天晚上,许野把他关于杭寻的一切猜测,都告诉了她。 「根据现在的事实,可以分析出,应该有一个人,把赵明明介绍给许建邦,以此来威胁他,获取利益后,又帮他解决『麻烦』。」 他说话不带一点感情,读许建邦的名字,就如同读新闻稿。 「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杭寻。」 「不可能!」 杭攸宁大声地说:「我爸爸是警察!」 许野道:「并且,我发现了他在内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 他的声音非常冰冷,就如同一把剔骨的尖刀,生生剜开最柔嫩的肉。 到底是十八岁,巨大的痛苦压下来的时候,杭攸宁溃不成军,她第一反应就是逃。 她想回蒋家里了。 她想念那个安静的江南小镇,那里很安静,不会这么痛。 对,还有妈妈,她要问问张淑芬,还有来凤鸣,她们会告诉许野,她爸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杭攸宁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准备启程去火车站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那个跳大神的女人。 「同志……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到了,你说的那个钱,还算数吗?」 杭攸宁握紧了冰冷的电话,她道:「算。」 女人叫孟芬,生活在金家屯里,主要收入是种地,平日里靠跳大神补贴家用。 杭攸宁坐着晃晃悠悠的长途汽车,倒了好多站,终于来到了那里,又挨家打听,才找到了正在跳大神的孟芬。 孟芬摇头晃脑,如同鬼魅疯魔:「天惶惶风雨不停,地茫茫山君出行,杀也,杀也!」 杭攸宁在一边等,等她跳完了,领完了赏钱,才走过去。 「杭小姐,你来了!」 孟芬一边卸妆一边道:「走,上俺家去!」 杭攸宁说:「你女儿没来?」 「小孩家,见这些个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我指望她考大学呢!」 她们沿着田埂走着,大概是因为在自家地盘,孟芬话多起来:「杭小姐,你最近咋啦?脸色怪吓人的!」 「我没事。」 连日来的休养和服药,已经让她的身体完全恢復了,但是她再也没有那种,又兴奋、又紧张的精气神了。 杭攸宁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孟芬看看左右,四下无人,一片荒芜。 她才压低了声音说:「那个赵老太太的干儿子,你记得么?很年轻那个。」 「嗯。」 「他叫方临河,是赵明明的男朋友!」 「啊?」 杭攸宁一惊非同小可,警察也好,她也好,都没有调查出来,赵明明有除了许建邦之外的情感关系。 男朋友? 「赵老太太说,当初她们娘俩都吃不上饭了,多亏了她一个同学,给送米,送票,才撑下去,有救命的恩呢!」 杭攸宁迟疑了一下,她想起曾经有几年,他们家双职工家庭,尚吃不饱饭,一个男孩,居然有余粮去帮助女朋友,这家底也太厚实了! 孟芬看她没有说话,又重复一遍:「是不是?救命的大恩?」 「是。」 「所以啊,赵明明跟这个男孩出去,她也就没管,因为赵明明每次回来,都能拿着钱,有时候还有外国钱呢!」 她说得十分隐晦,可是杭攸宁还是听出来了。 这个男朋友,大概是带着赵明明出席一些酒肉饭局,她毕竟跳芭蕾舞的。 而赵明明为了养家,也只能委身于此。 「后来有两年,她孙女说,他给她介绍了一个特别有钱的。」 那多半就是许建邦。 杭攸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想,幸好,她就知道,一定不是杭寻。 「然后呢?」 「然后她孙女就死了!」 孟芬嘆息一声,道:「作孽啊!」 「俺听那个意思,赵老太太觉察出来了,这个小方跟她孙女的死有关系。」 不知不觉地,她们已经走到了一片无人的荒野,齐腰高的荒草,沙沙地响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这世界真安静啊,杭攸宁想。 「她为什么没跟警察说?」 「因为小方说,要认她做干妈,给她养老。」孟芬嘆了口气:「她都七十多了,要把小赵供出来,她怎么办呢?」 她看起来,是从心往外的理解赵奶奶,甚至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这人啊,不就是活孩子的么!」 所以赵明明就白死了。 还要被钉上钉子,砸碎骨头,永世不得超生。 杭攸宁深深地嘆了口气,她掏出准备好的钱,递给孟芬:「谢谢姐,给你女儿买点东西吧……」 孟芬却没有接。 那双粗糙黝黑的手颤抖着,她后退了一步,已经满眼是泪水:「杭同志,对不起,不关我事,他,他是会杀人的……」 说着她连滚带爬地跑了。 杭攸宁这才发现,一道阴影遮住了夕阳,也完全将她罩住了。 正是方临河。 杭攸宁那天没有看清他,就像她好像也没有看清孟芬一样。 方临河长了一张挺讨喜的面孔,圆脸,翘鼻子,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 「真是缘分。」他说,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孟芬已经跑远了,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荒野,走出了四五个嬉笑着的男人,他们很壮,如同铁塔,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脸。 「在三宝寺,我已经放过你了,你又跑到这里来了。」 杭攸宁皱起眉,她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难道,黑蜘蛛死的时候,那个同伙是他么? 可是她明明记得,那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而他才二十来岁…… 是她记错了么,她的眼睛错了么? 就在这时候,她后背突然被踹了一脚,勐地跌倒在了地上。 鼻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还有土地的腥苦。 后面的男人笑了:「哥,这女的也不行啊!不说什么会功夫么?」 方临河蹲在她身前,拍拍她的脸,道:「对啊,怎么倒下了,让咱们见识见识,传说中小燕青!」 杭攸宁艰难地抬起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抢白。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是吧?」 他恶意地笑着,逼近她,轻声道:「当然是杭叔告诉我的!武能定神。」 他做着怪态,模仿着杭寻说话:「学武能定神,如果你总觉得谁都能伤害你,就永远活在恐惧中。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闹笑来。」 杭攸宁怔怔地盯着他,脑袋一片混乱。 方临河道:「我从十几岁就跟着杭叔,赵明明是杭叔让我介绍给姓许的,贱人不听话,也是杭叔派人料理的,懂了么?」 杭攸宁仰起头,终于说出口,她大声道:「你栽赃我爸爸是为了保护谁??」 「栽赃?」 方临河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爸。」 「你爸管姓许的借钱,十万,他不肯借,所以最后,他吐出来多少?几百万!」 「你没看见啊,姓许的跪在地上磕头,求我们别告诉别人,那样子有多窝囊。」 她仍然是坚定地,她道:「我爸爸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 「他得养小动物啊!」方临河噗嗤一笑,道:「他没跟你说么!他特别喜欢养小动物!让它们杀人!」 第61章 坍塌(二) 杭攸宁不懂他在说什么,一片混乱中,她只觉得恐惧,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庞然的恐惧。 她又想逃了,可是附近这么多人,她能逃到哪里去啊! 「蜘蛛啊,老鼠啊,豺狼啊……」方临河道:「对了,我是乌鸦。」 杭寻的脸出现在脑海里,这是第一次,他的面容怪诞而扭曲: 「会杀人的人,跟不会杀人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主动定了。」 「无法克制动物本能而杀人。」他的那么温和,那么冰冷:「比起人了,更接近野兽。」 还有那天晚上,许野道:「我找到了杭寻曾经发表过的一篇文章,大概意思是说,犯罪者是天生的,就隐藏在正常的人群当中。一但满足触发条件,就会犯罪。」 「他寻找那些潜在的罪犯,然后唤起他们的犯罪欲望,协助他们犯罪……」 「可是庄泽书呢!」 庄泽书被「选中」的时候,杭寻早就死了。 「是我选的,可惜他就是个窝囊废。」 方临河干脆利落地说:「杭叔死了之后,他那一套我都会了,黑蜘蛛那个蠢货非要去报復许野,我说,最高级的杀人是不脏手,可是他不听。」 杭攸宁发着颤,她想跑,想离开这一切,可是她站不起来。 方临河抓着她的头髮,将她提起来:「好了,妹妹,告诉我,你爸爸死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拽头髮,应该很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方临河,问道:「既然你们是一伙的……黑蜘蛛为什么要杀他……」 方临河有问必答,极其痛快:「他变卦了,想抓他,亲手毁掉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怪物,被反噬,也是情有可原。」 他欣赏着杭攸宁脸上的表情——痛到极致的呆滞。 「顺便说一句,那个杀死他的精神病人,也是他养的怪物。」他道。 「他四处搜寻我们这样的怪物,给钱给粮票养起来,不就是希望我们杀人给他看么,如今,他心愿达成,该开心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他一把将杭攸宁摔在地上,如同一块破布,道:「他死前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杭攸宁的口鼻流出鲜血,她一言不发。 「不记得了?哦对。」他说:「没关系,我慢慢让你想起来。」 他直接一刀戳向她的眼珠,却在只剩几毫米的时候停住了。 「我先剜掉的你的眼睛,然后再砍掉你的手,这里方圆十里没有人烟,野狗会把你啃干净。」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男人,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而方临河兀自沉醉在那个场景之中:「你现在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杭攸宁慢慢抬起头,那道疤痕横搁在脸上,分外骇人。 她轻声道:「最起码我爸,没教过你用刀。」 方临河一愣,下一刻手腕一麻,那把刀顷刻间易手。 杭攸宁翻身而起,用两只腿扭住方临河的脖颈,众人一惊,立刻上来帮忙。 这时候,一声枪响响起。 「全都不许动!手抱头蹲下!」 许野带着一队人,一边厉呵一边从隐蔽处冲出来。 其他人立刻认怂了,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被方临河雇来充场面的,早就被他疯劲儿吓到了。 而杭攸宁和方临河都没有停。 真正的小燕青,是以弱胜强,轻盈巧劲的功夫,遇到强敌要立刻脱身。 可这一次,杭攸宁选择硬碰硬。 「这就是小燕青啊!有点意思啊!」方临河笑道,他已经压在了杭攸宁身上,用手去掐她的脖颈。 而下一秒,杭攸宁倒翻刀刃,割伤了他的手,在血流如注之际,她高高举起刀,直逼他的喉管。 「宁宁!」 许野厉声道。 杭攸宁的手停在半空中,几个警察上来,拉开了他们两个人。 「没事了宁宁。」许野把她抱在怀里:「把他们引出来,你做得很好!」 经过调查,发现机械厂被盗取的那些钱,兜兜转转,进了一个帐户——赵明明的奶奶。 而真实的掌握者,自然是方临河。 警方对方临河一伙人下了通缉令。 所以当孟芬找杭攸宁的时候,许野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就让她假意应约,跟在后面。 杭攸宁任他抱着,神色木然,没有多余的表情。 「嘿!宁宁!」 被拷住的方临河发出尖锐的笑声,他原本就有精神分裂症。 等杭攸宁看向他的时候,他看着她,歪着头笑了。 然后缓缓张开嘴,浓黑的血块从他嘴里掉落下来,他整个下巴随即被鲜血染红。 那是他的舌头。 杭攸宁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恐怖的场景。 田野上挂着的夕阳已经彻底沉落下去,一切归于黑暗。 —— 杭攸宁回家的时候,小卖部,已经关门了。 来凤鸣准备像城里一样,开一家商店,三层,名字就叫来凤鸣商店,从日用百货,到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个卯的潮流货色,供销社已经老土了晓得伐」来凤鸣道。 张淑芬把她的两万块也投进去了,她以后就是这个商店一把手经理。 张淑芬就喜欢柜檯,她想念那个新崭崭、明亮亮的百货大楼,想念了一辈子。 杭攸宁回来的时候,她跟着来凤鸣开完会回来,准备做饭,看到杭攸宁愣了一下。 江南的冬天,也不似东北般严寒,只是有些凉风,从这头吹到那头。 「妈。」 杭攸宁叫了一声。 她穿着一身白色滚边领子的风衣,一双棕色的小皮靴,头髮烫过,卷卷的。 这一切让张淑芬感觉到陌生,她吃不准应该怎么对待她了。 她只能问:「吃饭了么?」 「还没。」 许野握住杭攸宁的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可以完好地包裹住她。 他替她回答:「我们在家里吃吧,我来做饭。」 「哎!好好好!」 张淑芬不知道怎么对待她,却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女婿。 杭攸宁慢慢地上了二楼,来凤鸣背对着她,正在听曲。 「姑姑。」她叫了一声。 「过来给我看看。」 来凤鸣凝视着她。 杭攸宁瘦了很多,曾经有三分稚气的圆脸,瘦得稜角分明,倒是比原来更有味道些。 只是眼神忧郁,再也不似原先单纯清亮。 来凤鸣让她躺在美人榻上,拿了个小药盒,轻轻为她的疤上药:「小姑娘哪能面孔上有疤,早帮你备好,就是弗回来。」 「没事的。」 「女为悦己者容,你以后还要当新娘子的。」 「所以,我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来凤鸣却并不意外,她说:「你觉得伊是哪个样的人……」 「他们说,他培养了一群怪物,让他们去杀人,黑蜘蛛就是其中一个……」 杭攸宁仰面躺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来,她平静道:「可他为什么,就因为好玩么……」 来凤鸣说:「他太委屈了。」 她伸出玉葱一样的手指,为杭攸宁抹去眼泪,道:「伊从小就聪明,读书练武,何个事体,都比旁人做得好。」 杭攸宁静静地听着,来凤鸣很喜欢讲她和杭寻之间的琐事,却是第一次提起:「因为是捡来的,伊明明可以打回去,但从来不还手,被一群人围着打,也只蹲下身躲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为什么?」 「因为我阿爹讲,习武之人,必要动心忍性。所以伊若不够忍,就不好做小燕青的传人。」 ……有什么了不起的,杭攸宁在心里说,可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哭出声音来: 「后来,我发现,来潮不欢喜的,都倒了霉,西街的二妈妈断了一只脚,鸡鸣渡的三阿哥一跤掼在了粪坑里……」 来凤鸣把膏体细细地推开,声音低柔: 「是顾其行做的,伊做不了的,离经叛道的事情,伊便鼓动顾其行去做,可笑的是,顾其行还以为,是自家想做。」 「因着这个,我爸爸觉得伊心不正,将他逐出门去……」 杭攸宁道:「所以,我爸爸是坏人吗?」 来凤鸣并没有回答,只是捧着她的脸端详,见药膏都涂匀了,才满意地一笑。 她说:「对你来讲,伊只是你爸爸。」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张淑芬的喊声:「阿姐,宁宁——吃饭了!」 来凤鸣轻拍她的肩膀,道:「阿宁,事体到此为止,你也要往前头走了。」 —— 张淑芬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最中间是一个肥嘟嘟大鱼头。 她心情逐渐缓过来了,孩子回来了,再怎么离经叛道,那也是她的闺女。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来凤鸣有钱算什么呢,孤家寡人一个! 她有女儿!而且还有吃公家饭的女婿,以后腰杆硬着呢! 张淑芬想到这,眉飞色舞地给杭攸宁夹了一块鱼肉,道:「闺女,吃啊!你看你都瘦了!」 「谢谢妈。」 杭攸宁和许野并肩坐着,一个文静一个挺拔,那么般配,张淑芬越看越欢喜,道:「小野,等过完年,你俩把婚事办一下吧!」 杭攸宁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许野在一旁道:「张姨,宁宁打算明年再考一次,我们等她读完大学,再办。」 「那可不行啊!考什么大学啊!你最起码把证领了啊——」 张淑芬急起来,她没说出口的事,杭攸宁跟许野出去了这么久,大概早就不是「小女孩」了。不办婚礼,那不是夜长梦多么! 杭攸宁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张淑芬的絮叨,如同被一只手拧紧了一样,戛然而止。 半晌,张淑芬又道:「家里要拆了,床你都得跟我挤一张,咋复习啊!」 杭攸宁擦擦嘴,曾经魂牵梦绕的大鱼头,如今吃起来,也不过是寡淡无味的一锅汤。 她说:「我不住家里,我租了个房子,住在学校附近。」 饭桌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张淑芬终于意识到了,她跟杭攸宁,以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她不再能掌控她,她也不再听她的话。 她长大了。 她须得像对待杭雅菲,一样对待她了。 许野咳了一声,说:「过完年,我分的房子应该就能下来了。」 他又说:「张姨,我和宁宁,会常回来看你的。」 张淑芬道:「好!好!挺好的。」 来凤鸣长长地嘆了口气,终于开口道:「阿宁还是要考警校吗?」 杭攸宁说:「不了。」 冬天灰而薄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特别陌生 张淑芬望着窗外,道:「冬天来了,就快过年了,雅菲和建设也要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人高高兴兴的过年…… 许野在桌下握住杭攸宁的手,只有他笑得最真心,最灿烂,他道:「是啊,过完年,一切都好了。」 第62章 她从未有一天快乐过 七年之后,【永丰肉联厂】。 杭攸宁穿着工作服,麻木地一刀剁在肉上,血沫子飞溅。 而旁边的过道上,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正把一个男人架出去。 老闆挺着啤酒肚,跟在后面骂:「告诉你多少遍,我们的香肠干干净净啊!再敢来我他妈把你腿剁了做香肠你信不!」 男人狼狈不堪,被一把摔在厂门口,眼镜飞了老远。 老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生产线上,无数腐臭的淋巴肉,被搅在一起,灌入香肠之中。 而地上都是血污和泥水,而肉就大剌剌的放在一旁,苍蝇绕着飞来飞去。 杭攸宁就在这种骯脏的环境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直到老闆突然吼出声:「那边那个女的!你是谁!干什么呢!」 杭攸宁连头都没回,抱紧了怀里相机就往外跑。 她身形如燕,灵活地跃过几个案板,几个保安刚想关门,就被她从门缝里窜出去了。 「抓住她!把她相机砸了!」 后墙极高,上面还布满了铁丝网,杭攸宁深吸一口气,把相机挂在胸口,三步并作五步,直接垂直上墙,从铁丝缺口中一跃而出。 后面一众保安指着她,骂骂咧咧:「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啊!你有种下来!下来!」 杭攸宁理都没理,门后有一辆桑塔纳等在那里,几乎是她刚刚打开车门,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 刚才眼镜被打碎半边的男人,一脚油门沖了出去。 汽车疾驰,冲上了高坡,无数麻雀被惊起,哇哇叫着飞远。 「杭老师,怎么样啊?」陆淮一边嘶嘶触碰着伤口,一边问。 「该拍到的都拍到了,他们用淋巴肉灌香肠!而且卫生也不达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牛!」 陆淮竖起大拇指,又道:「对工人的採访视频也能用,我们等会录个开头就行了。」 街边的绿荫下,陆淮架好了摄影机,对准了杭攸宁。 三、二、一—— 那一瞬间,她展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从容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观察眼栏目的记者杭攸宁,《食品卫生法》的颁布后,关于肉工厂卫生情况,观察眼进行了走访——」 电视里,她穿着简单的衬衫短裙,化着浓妆,短髮飒爽。 「观察眼真办实事,我就说那香肠肉不是好东西!」 「这记者总报导这样事儿,上回那黑加工厂也是她,年轻就是勇!」 大院里,电视摆在外面,一群人摇晃着蒲扇看节目。 「那是,我们家人都勇!」杭建设拿着保温杯出来插话。 看着有人一脸迷茫,他得意极了,转着圈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亲生妹妹!」 他很喜欢跟人介绍这个,全然忘了几年前,斩钉截铁让杭攸宁拿了钱跟他断绝关系。 有人损他:「别往脸上贴金了,人家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你妹妹!」 杭建设这几年,发福得厉害,曾经那个漂亮的青年,已经是个酒糟鼻啤酒肚的普通男人。 但那种没心没肺依然在,他并不恼,只是刻意地吸了吸肚皮,说:「我年轻的时候——」 —— 张淑芬这边也在看节目,旁边坐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杭翡。 她是杭建设的女儿,五岁了,徐慧工作忙,没时间带,是张淑芬一手带大的,现在上了幼儿园,每到暑假都要来奶奶家过。 来凤鸣开的商店,现在叫【福运来超市】,生意很好,张淑芬本来在那里当经理,后来为了给杭建设带孩子,退了下来。 杭翡天天跟外婆待着,最喜欢的却是小姑姑,每天五点半,动画片不看也要看【观察眼】,杭攸宁出现了,她就拍着肉肉的小手:「小姑姑!小姑姑!」 张淑芬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跟你小姑姑好!」 又嘆,一边择菜,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么忙,什么时候办事儿啊?」 ——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 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 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 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 ktv暧昧迷幻的光影下,陆淮一边唱,一边朝杭攸宁飞了个眼色,引起众人的一阵闹笑。 他是那种典型的北京男孩,爽朗又自信,连跑调都很有魅力。 杭攸宁笑眯眯地坐在卡座上,跟小姐妹喝着酒。 虽然工作风格是兇勐且不怕死,但是她在生活中,特别温和文静,时时刻刻脸上都带着笑容,办公室的人的人都很喜欢她。 吴主任尤甚,一直说:「宁宁,你也去唱一首。」 杭攸宁摆摆手,道:「师父,我唱歌跑调。」 「回去练,你杭攸宁只要用心,什么东西练不好!」 杭攸宁一毕业,就跟着吴主任做实习记者,是正儿八经的关门大弟子。 如今,她接连报导的几个案子,都创造了超高的收视率,吴主任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高兴,年纪一大把了,还主动请这群小年轻来ktv唱歌。 都来看看,这孩子多牛!是我的徒弟! 「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台里的时候,稿子都写不好,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杭攸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是师父教得好。」 「别谢我,谢你自己。」 吴主任道:「调查记者这个工作,既得胆子大,身体好,笔桿子还得硬,不是一般人能做,你真是特别有天赋。」 吴主任想到了什么,道:「哎?你们家是不是有人做过这一行?」 ktv的幻光下,杭攸宁笑容似乎黯淡了一瞬,不过她很快道:「没有,不过……我的爸爸是警察。」 「怪不得呢!」吴主任道:「我们这工作,又得是警察,又得是蟊贼!」 众人都笑起来了,这时候吴主任点的《杜十娘》到了,她赶紧起来去唱,还不忘拍拍杭攸宁的手:「前途无量。」 唱完ktv,大家都准备回家,陆淮自告奋勇地要送杭攸宁回家,小姐妹袁媛挽着杭攸宁的胳膊,笑道:「陆大少爷,你是不是贼心不死啊!我们宁宁男朋友可是警察!」 陆淮道:「那怎么办呢?谁让咱们许警官总没工夫呢!」 那是个琼瑶小说盛行的年代,大家都高喊着爱情无罪,陆淮也没什么负担。 杭攸宁住得不远,就在江边上的一座公寓。 两人沿着江水漫步,月下暗香浮动,就算心里没有什么心思的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缱绻。 陆淮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每天都在笑,但从来没有真正地开心过。」 杭攸宁笑了,道:「陆淮,你少看点电视剧。」 「是真的!我感觉你心里总像有点事似的!」陆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两人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在北京的熘冰场,他被一个黄毛丫头的轻松地超越,输得灰头土脸。 但他记住了她那单纯的发亮的笑容。 没想到几年后,他分配到电视台,居然又遇到了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那时候的她,已经完全是个都市白领,衬衫挺括,妆容精緻,踩着细高跟汇报,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女记者。 当时某纺织厂不发工资,用厂里的毛巾等货品来补,许多工人家里已经吃不上饭了,杭攸宁不顾厂领导的施压,报导了这个案件。 那些女工们抱着她,嚎啕大哭,她拍着她们的背,轻轻地哄。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太有魅力了。 但是就是感觉,她总是心事重重。 杭攸宁说:「哪有人不长大呢?」 「但是离开让你不快乐的人,你才能找到快乐。」陆淮意有所指。 在他看来,杭攸宁什么都有了。 大学毕业,长得漂亮,又进了电视台,大概从小到大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听说家里条件也不错,还是最小的妹妹,应该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这样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唯一让她痛苦不堪的事情,大概就只有爱情了。 陆淮正是那种,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年纪,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看过她男朋友来接她,那男人很帅,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脸冷冰冰的,虽然听说是警局的小领导。 但是听说已经年过三十了。 三十岁,半截入土了,陆淮真心真意这么觉得,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是意气风发的二十岁。 杭攸宁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我哥?我离开我哥?」 陆淮嘆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俩是娃娃亲,他还帮助你上大学……但杭攸宁,人生不应该是还债,你懂吗?」 杭攸宁受不了了:「陆淮!你真的,真的要少看点电视剧!」 就在这时候,前面走来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手里却拎着一个粉红色的饭桶。 「哥。」杭攸宁迎上去,介绍道:「这我同事,你见过的。」 「嗯。」 许野并没有看陆淮,只是道:「我今天去看妈了,给你带了点饺子。」 「好。」 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经张淑芬的强烈要求,许野早就改了口。 「我今晚出差,一个礼拜之后回来。」 「好。」 随着许野的升职,他的工作涉密的部分越来越多,所以杭攸宁轻易不问。 两人之间没有旁的话,许野坐上车走了,杭攸宁也没有丝毫的依依不捨。 陆淮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情侣? —— 杭攸宁回到家里,在关门的一瞬间,她的笑容立刻就消失掉了。 取而代之的深深地疲惫。 她的房间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挂着各种各样的冷兵器,剑、刀、长鞭、铁指环…… 以及各种各样的书、法律、法医学、痕迹学、犯罪心理学…… 墙上还挂了许多张照片,密密麻麻的人脸,标记着不明所以的信息: 江苏,徐朝云,酒店工作,b类 山东,刘小麦,纺织厂工人,c类 …… 杭攸宁看着那些烂熟于心的面孔,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去卸妆。 因为工作需要,她必须每天浓妆上班,这样才能保持上镜的美观。 遮瑕膏是杭雅菲给她带的,很好用,杭雅菲如今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女总裁,随手一瓶化妆品就是进口货。 卸了妆,她跟七年前其实没有区别,仍然眼睛小,仍然不好看,眼睛下面,是一块狰狞的伤疤。 来凤鸣的中药很有用,它渐渐地淡了,不再凸起,但无法消失,留了一道红痕。 白天可以化妆,晚上对着镜子,她就可以看到它。 它代表着的那段血腥黑暗的往事,便唿啸而来,痛苦和迷茫,充斥着她每一次唿吸间。 陆淮有句话说得没错。 这些年,。 —— 许野坐在车上,仍然看着文件。 宋之江扫了一眼,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子?」 许野道:「有些疑问一直没能解决。」 「什么事情?」 「根据方临河的话,杭寻所控制的潜在犯罪者,一共五个人,黑蜘蛛、林子、方临河、顾其行,庄泽书……可能还有更多,除了林子是本市人之外,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的。」 林子是杀了那个杭寻那个精神病人,他是杭寻办案时遇到的,有迹可查。 可是其他人之间,相隔万里,杭寻是怎么找到他们,跟他们联繫上的呢? 「这……」 「还有,方临河为什么会自杀?」 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他们为了抓捕方临河,故意让杭攸宁犯险进入偏僻的荒野。 感觉,是方临河被他们设局给骗了。 可是实际上,方临河在见到杭攸宁之后,莫名其妙进行了大段的剖白,交代自己和杭寻的犯罪事实。 然后被抓之后,他又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现在想想,他更像是故意当着警方面说出这些话,然后赴死。 后来调查发现,这个方临河不是本市人,他是个孤儿。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本市生活。 他也并不是赵明明的同学,只是老在学校附近晃悠。 总跟着一些捞偏门的人做一点生意,比如偷医院的药品,把农村的孩子带到城市来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他本就是一个心术不正,残忍冷酷的人。 他说认识杭寻,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所以杭寻让他找了赵明明,利用赵明明怀孕威胁许建邦。 许建邦妥协了 而这些钱,通通流向了一个帐户——年老昏聩的赵奶奶,他把这些钱,取出来给杭寻用。 因为杭寻想杀掉黑蜘蛛,他和杭寻决裂,独吞了这笔钱。 问题就在这里。 赵奶奶的帐户由他保管,被发现的时候卡里剩下五十来万。 还有一百多万的现金,被陆续取走,不知道在哪。 普遍说法,是他进行了个人消费,或是转到了香港的帐户,无从追查。 可他把钱转到了香港的帐户,而自己却留在这里? 而杭寻的所有消费,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工资的正常水平。 那这笔钱去了哪里呢? 许野认为,他们反反覆覆地问杭攸宁,她爸爸死前说了什么。 就是这笔钱去向。 宋之江拍拍许野,道:「天下疑难案件何其多,你何必跟这个案子死磕呢?八十年代的故事,就留给八十年代吧。」 许野没有说话,车滑入夜色之中。 宋之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许野突然开口,道:「我后悔了。」 宋之江道:「啊?」 许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后悔告诉杭攸宁,杭寻的事情了。 后来,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又年代久远,针对杭寻的调查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如果他坚定一点,杭寻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瞒她一辈子。 那样的话,她仍然是那个崇拜爸爸的小女儿,遇到再多欺凌和坎坷,她心里始终有一座灯塔,她拥有单纯明亮的快乐。 可是…… 许野忘记不了那年的春节,杭雅菲从深圳回来了,已经是一个外贸公司的女老闆了。 杭建设也带着媳妇儿回来了,张淑芬的家,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 杭攸宁也在笑,包饺子,看春节晚会,放鞭炮。 许野自从爷爷死后,就再也没有跟家里过年了,他也很快乐,很兴奋。 过了十二点,众人疲惫了,要睡了。 杭攸宁却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在家睡。 但还是拿了东西,陪她走了。 因为过年,公车停了,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在萧瑟的冬夜里穿行。 钱塘江在冬日的严寒中,仍在奔流,许野过桥的时候,还道:「如果在东北就好了,我给你做个冰车。」 杭攸宁突然一声不响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她直接扑向了桥边! 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只差一秒,她就葬身在冰冷的江水里。 他勐地抱住她,两人跌倒在地上,他心脏狂跳,大声地吼道:「杭攸宁!你疯了吗……」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杭攸宁把脸埋在膝盖上,她在哭,无声无息,撕心裂肺。 一片雪花从暗蓝的天空落下来,然后一片接一片,落入滚滚的江水中,也落在她的头顶。 「哥哥,我受不了了。」她低声说:「太痛苦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怕,哥在这,哥陪着你。」 许野用力抱住她,他当了多年警察,也算铁骨铮铮。 但这一刻,他肝肠寸断,怎么办呢?他没法替她疼。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苍茫的宇宙陷入了寒冬,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热源。 —— 第63章 江风 许野在火车站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杭雅菲。 他跟杭雅菲本来就不对付,很少单独打电话。 接起来,杭雅菲道:「餵许野,我在金丽酒家,我喝了酒,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她最近来回江南这边谈生意,白天在市里,晚上回蒋家里住。 许野皱起眉,本来就心烦,他说:「你咋寻思说这话呢?还我接你,我把酒灌你嗓子眼里的?」 杭雅菲说:「你不接就不接,费那么多话!」 说完,啪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宋之江在一旁听到了,直乐,道:「你对人家大美女温柔一点啊?」 「我又不欠她的!」 宋之江道:「我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皮夹里的照片,可是她啊!」 许野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宋之江赶紧举起手投降。 —— 时钟指向了十二点, 那边杭攸宁整理好了今日内的稿件,吃了一粒安眠药,准备上床睡觉。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杭雅菲。 杭攸宁接起来,那边杭雅菲像是喝了酒,声音带点沙哑:「你在哪?」 「在家。」杭攸宁补充道:「在城里的家。」 杭雅菲沉默了一会,道:「许野不在你身边?」 「他出差了。」 「你们俩快办事了吧!」 杭攸宁有点不耐烦,道:「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里一阵沉默,许久后,杭雅菲幽幽地嘆了口气,她道:「我从小就讨厌你!」 什么?杭攸宁愣了。 「妈妈偏心杭建设,爸爸偏心你,教你练武、写字……你还一脸可怜巴巴,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杭雅菲的声音带着微醺:「谁想过我呀!我他妈恨死你了!」 杭攸宁坐直了身体,她道:「还有呢?」 「还有许野。」她说:「当初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你扮可怜!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你是不是专门喜欢抢我的东西啊!」 杭雅菲有过很多男朋友,但是一直都没有结婚。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道:「许野喜欢你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书桌边开始写字,那边杭雅菲借着醉酒,絮絮叨叨地哭诉着:「我们俩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他那时候一直送我回家——」 杭攸宁冷笑一声,刻薄地说:「杭雅菲你以为你是谁啊?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是吧?」 她写完,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出门去,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邻居也是电视台的,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杭攸宁,一边打电话,一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手里,是一沓白纸。 第一张写着:请帮我打这个电话131xxxxx 第二张写着:告诉他,杭雅菲出事了,快报警。 邻居的瞌睡,激灵一声醒了。 —— 杭雅菲本来在这边,包了一个计程车司机。 可是应酬完,她才发现那个司机没有在酒店门口等,已经晚上十点了,除了酒店的灯光还亮着,街面上已经黑漆漆的了。 她只能裹紧了披肩,朝公交站走去。 大概是因为夜太黑了,街上没有什么人,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小姐!」 她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穿着破烂的,脸上脏兮兮的流浪汉。 他觍着脸,道:「小姐,你长得好漂亮,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杭雅菲一声不吭,踩着高跟鞋就往前走。 流浪汉在后面一直叫着:「小姐,小姐……呸!不过是只鸡!傲气什么!」 她终于走到了公交站,可是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末班车。 杭雅菲一向孤傲独立,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发毛,想找个人来接。 可这个时候,让女生出来不安全,她周围的男的……又都对她有点意思。 杭雅菲最烦跟「这点意思」扯上关系。 她选择打电话给许野,她真的烦许野,也知道许野是真的烦她。 几年前,杭攸宁跟许野在一起之后,看许野那个肉麻的眼神,就好像天地之间没有别人可在乎了。 那姐姐估计也排在后面了。 想到这,杭雅菲心里就酸熘熘的。 她一直认为杭攸宁是自己的所有物,她得好好打拼,给妹妹挣前程。 可惜开完公司,扭过头,妹妹已经被坏小子拐走了。 她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的状况的,可是一听许野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腔调,她就没好气儿地挂了。 那辆车,就是这时候行驶过来的。 「小姐,走么?」 并不是计程车,那年月经常有没有计程车牌照的人,拉私活赚钱,俗称黑车。 杭雅菲犹豫了一下。公交遥遥无期,不远处,那个流浪汉好像还在转悠。 司机是个中年女子,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纹绣的眉毛,和极粗的眼线。 杭雅菲打开车门上了车。 「去蒋家里多少钱?」她说。 「五十。」司机笑了,随手扭响了车内的收音机,邓丽君醉人的歌声放出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这么好的女孩。」司机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是吧?」 —— 时钟一针一秒地走着。 杭攸宁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跟杭雅菲聊着闲话:「你大晚上在外面干什么,我听见风声了。」 杭雅菲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在阳台看风景呢!」 杭攸宁竖起耳朵,努力地辨认着背景音,她听到了轻轻地「叮」一声,尖锐的金属物品碰触到了什么。 杭雅菲突然道:「我不和你多说了……我……如果你认我这个姐姐,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杭攸宁说:「什么问题?」 「爸爸死前最后一句话,究竟说了什么?」 杭攸宁只觉得浑身巨震,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与此同时,她心头生起的,是一阵巨大的兴奋感。 只有黑蜘蛛那一行人。会反反覆覆地问这个问题。 那个人……出现了。 仿佛身处于巨大悬崖边缘,脚边就是万丈深渊,她已经有点拿不住电话了,她一边朝卧室走去,一边轻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必须拖延时间,给警察找到杭雅菲的时间。 —— 许野接到电话之后,人已经在火车上了,所幸的是车还没开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车上跳下来,一边迅速报警,一边朝金丽酒家赶去。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金丽酒家。 所幸的是,金丽酒家也安装了监控器,在监控里,隐约能看见杭雅菲朝公交站走过去。 他们挨家敲响了附近的住宅,最后,在一个流浪汉口中得知:「你说那个特别漂亮的小姐啊,她啊,上了一辆黑色的夏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但是他实在是记不住车牌号了。 许野道:立刻和交警陈支联繫,协助在主干道设卡,封了国道和高速的出入口。」 「你们四个把队里剩下两辆车都开出来,别挂警灯,沿着夏利离开方向全城寻车。」 「你们俩去检查监控,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像,尽快锁定嫌疑人。 「是!」 那个年代,车还不多,他们通过排查,一定能锁定这辆车。 —— 杭雅菲浑身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了。 她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扬起的脖颈上面,抵着一把尖刀。 高大的女司机仍然戴着口罩,蹲在她面前,为她举着手机。 她要求她,装作跟杭攸宁闲聊,套出那个问题。 「你就告诉我吧。」她颤抖着说:「我,我就想知道。」 对面的杭攸宁没有说话。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她不知道,你就得死!」 杭雅菲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不断深唿吸着,放松着自己。 半晌,杭攸宁开口了。 她说:「你要跟我争那个东西吗?」 杭雅菲微微一颤,惶恐地看向女司机。 而却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兴奋。 女司机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问出来!」 —— 当年,杭寻跟杭攸宁相隔了一扇门。 他用血肉之躯,堵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宁宁……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也要记住……」 杭攸宁把耳朵紧紧的贴在门上,他说了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她确实听见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她无数次拼了命地想,用手去锤自己的头,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了。 也许,那是一个名字。 也许,那是一个地点。 也许,那是一个物件。 杭攸宁的眼神游移着,快速的扫视着墙面,可是对方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她心一横,说了出来:「你要跟我争那个东西吗?」 那边许久静寂无声,她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就在这时候,杭雅菲颤抖着说:「爸爸的东西,当然也有我一份。」 「可是,那是留给我的。」杭攸宁继续说。 「你就告诉我,它是不是在你手里。」 杭攸宁道:「是。」 许野之前的判断错了,这听上去不像是钱。 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杭攸宁迅速捂住话筒,无声无息地去开门。 门外是警察,他们背后背着个包抻着大天线,想要用基站信息追踪杭雅菲的信号。 另外一个警察,用笔在纸上写着当前的情况。 被挟持人:杭雅菲。 车辆:无牌93年黑色夏利,银色轮毂。 嫌疑人:女,相貌身高衣着未知。 车辆最后出现地点:钱塘大桥的路口南往北方向,车速约60公里每小时。伴行车辆较少。 杭攸宁现在要做的,就是跟歹徒斡旋,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杭攸宁对着话筒,道:「在我住的地方,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你来取吧。」 杭雅菲颤抖着,半天没有说话。 杭攸宁又道:「你那么想要,就过来拿呗,我自己在家。」 —— 不知道为什么,女司机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她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上面是「让她给你送过来,一个人来。」 杭雅菲脑内混乱不堪,她不知道刚才那段关于许野的胡说八道,杭攸宁是不是听明白了,她万一真的一个人来怎么办呢? 她迟疑了一下,女司机又写了一个地址。 杭雅菲读着:「我在常乐路三段40……杭攸宁!别过来!杭攸宁你快跑!快跑!」 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两件事。 首先,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是根据距离来看,自己绝对常乐路,他们是要骗杭攸宁过去。 其次,折腾这么久,她突然明白一件事,女司机带口罩只是为了麻痹她。 对方是个团伙,跟黑蜘蛛有关的团伙。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留活口。 她必死无疑…… 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杭攸宁!没事的!你要好好——」 女司机一把将她拽到地上,一刀兇勐地插入腹部。 电话里传来杭攸宁的喊声:「餵?餵?你有本事沖我来!别碰我姐!」 —— 杭攸宁又好像回到了那个傍晚。 爸爸死的那一天,她同样拼了命地去推门,可是怎么都推不开。 她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这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一点一点地消逝。 杭雅菲……她的姐姐,那么美丽骄傲,会给她梳头髮,有一口吃的,一定兇巴巴地塞在她嘴里。 杭攸宁几乎要求饶了,可是最后一刻,她抱着电话嘶吼:「徐朝云,是不是你!」 两名警员都愣了,而电话那头,有一个陌生的女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杭攸宁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起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她紧紧握着电话,踉跄着起身,看向卧室的墙壁。 警员这才发现,整整一面墙,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照片,仿佛无数张人脸在凝视着对面,甚至有些恐怖。 每一张照片旁,都写了姓名、籍贯、出生年月,现在的职业。 还分别标了奇怪的字母a、b、c…… 其中一个,正写着徐朝云的名字,写了c,只不过,那是一个男人。 「我不光知道你,我去过你家,你妈妈七十多岁了,她生了病,硬撑着一口气一直在等你回来……」 对方简直在嘶吼:「你说什么!你闭嘴!」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那个人又找到你了,对么……」 痛苦和兴奋同时充斥在脑海中,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他一定告诉你,你不是阴阳人,你是人类中的高等生物……可是他一直在利用你,他根本不在乎你!」 「在乎你的,只有你妈妈,你今天杀了人,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 「许队!找到车了!」 许野的判断没错。 通过树枝断裂的方向,还有车辙的痕迹,他们在江边的一处树林当中,找到了那辆车。 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些血迹,杭雅菲被带走的时候,应该也是反抗过的。 「应该就是这附近,他挟持她,是走不远的。」 可是这四下荒芜,他们会去哪呢? 杭雅菲说的那个地址,已经派人去了,听说是一个出租屋,里面没有人,应该是那个劫匪的住址。 而他们现在人在哪呢? 许野深吸一口气,他们应该主要在树林当中行走,因为没有人,但是根据时间判断,并没有走多久…… —— 杭攸宁紧张地握着话筒。 对方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唿吸声非常急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杭攸宁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她紧紧地握着话筒,手指青筋暴露。 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她知道,徐朝云在跟谁说话。 这是她离那个人—— 那个寻找潜在犯罪者,威胁许建邦,杀了她父亲的,又用方临河一条人命栽赃他…… 这是她离那个人,最近的一次。 —— 失血过多,让杭雅菲整个人虚弱无力,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她知道,晕过去她就完蛋了。 徐朝云神经质地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对方在说:「杀了她,你就证明自己,你是高等生物!不杀她,你就永远是个可怜虫!阴阳人!」 而那一边,被扔在地上的手机传来杭攸宁的嘶吼:「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因为相信他的全部都死了!」 徐朝云终于崩溃了。 而且是大崩溃。 他扔掉了电话,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膏和眼线,绵延出乌黑的两团。 「我不……我不……」 他抽噎着,突然把手机扔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杭攸宁还在电话里说:「你告诉他,他要的东西就在我这,别伤害我姐!我就给他!」 「餵?」 「喂!」 杭雅菲无声的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曲动双腿,一点一点地挪着,身下蜿蜒出一片血痕。 宁宁…… 可就在这时候,电话因为耗电太多,无声无息地关机了。 杭雅菲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头一歪,彻底倒在了地上。 —— 电话挂断了。 杭攸宁把指节咬得血肉模煳,不停地问警员:「你们定位到具体地址了么?」 「不行,电话挂断了,没法追踪位置。」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杭攸宁扑倒自己的照片墙前,这是她用整整七年,整理出的成果。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她一直能听到,背景是熟悉的风声,那是! 并且警员进门的时候,杭雅菲的声音急了起来,带了哭腔。 是不是说明,那个劫匪也着急起来。 他们的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他怎么会知道,警员来了? 杭攸宁转头就朝门外跑去。 她迎面看见许野,正带着一群人,朝她的公寓楼走来。 第64章 乔木参天 如果正常的劫匪,一定会把受害人,带得越远越偏僻越好。 可是黑蜘蛛这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狂妄,他们觉得正常人都是羔羊,只有他们的捕猎者。 而且,他们反反覆覆提到当年的杭寻的死。 杭攸宁脑子里升起一个离奇的念头。 她怀疑,徐朝云背后的那个人,想重现当年的场景。 她和爸爸背靠背,只隔了一层门板,她看着最亲的人死去,无论怎么哀嚎求饶,都没有用。 所以,会不会,杭雅菲就被关在这栋公寓楼里? 许野根据逃跑的痕迹,跟杭攸宁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他们根据公寓楼的结构,排除那些不可能的,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翻找,杭雅菲居然就关在杭攸宁楼上三层的空屋里。 那里没有住人,也没有装修,杭雅菲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在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所幸送往医院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杭攸宁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来凤鸣跟张淑芬都来了,两个老太太互相瞧不上了一辈子,到老了,反而是个伴儿。 张淑芬哭得肝肠寸断,来凤鸣镇定些,一直拉着医生细细询问,这种情况怎么护理。 杭攸宁等到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了,才慢慢地走向来凤鸣。 「姑姑。」她低声叫了一声。 来凤鸣回头看向她,女孩正当盛年,已然不是当年那个虚弱无力的小丫头了,倒是她自己,已垂垂老矣。 她说出了在心里埋藏了七年的话。 「你为什么骗我?」 —— 七年前,是江南最冷的一个冬天。 杭攸宁住在许野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声不响,只是看书。 许野不劝她,只是每天赶回来给她做饭。 变着花样做,今天红烧带鱼,明天孜然排骨,后天又不知道哪买来一只老母鸡,加上香菇和枸杞给她补身体。 但是杭攸宁吃得很少,曾经那么贪吃的孩子,食物再也无法带给她欢欣和愉悦,只是保持生命体徵的必要手段而已。 许野没有说她半句,他捨不得。 他只是远赴上海……去买了一个冰箱。 仍然每天做每天做,吃剩下了,就放在冰箱里,他热了带到局里吃。 他没有办法替她痛,但他可以给她丰足的食物、陪伴和爱。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杭攸宁已经瘦了十五斤,婴儿肥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瘦削的感觉,就如同一柄淬鍊过的长剑。 她终于大彻大悟。 「我很痛苦,不是因为我爸爸是坏人。」她低声说:「而是因为,我爸爸明明不是坏人,但是所有人,都希望我相信,他是个坏人。」 许野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我必须说服自己,他是个坏人,这一切坏事都是他做的,才能忘掉一切,往前走。」 杭攸宁道:「但是我明明知道,他不是。」 就算证据确凿。 就算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他。 可是她是爸爸胸口上长大的孩子,她知道他的善良、忠厚和满腔正义。 那些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他教给她每一个道理,比方临河可信,比任何人都可信。 「这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人了解他,如果连我也放弃了,还指望谁把他身上的脏水洗干净呢?」 她眸光里那种清冽的寒光,又一次回来了。 「所以哥,我不想放弃,我要把真相查出来……哪怕用上我的一辈子!」 「好!」 许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他大声说:「你想做的事情,你就尽情地去做,我给你兜底!」 杭攸宁点点头,她饿了。 那天许野做了玉米排骨汤,他们豪气干云地用排骨汤干杯,随后开始埋头苦吃。 吃啊,吃啊,食物是最最丰美、最最忠诚的伴侣。 只要吃得下去,就有面对明天的勇气。 杭攸宁半年时间,足不出户,从小学五年级的知识开始补起。 许野的数理化都很好,每天回来就在家辅导她,他嘴毒,看着她脑子笨就骂。 她被骂得抹眼泪,他又回来哄:「我给你整点好吃的?」 「大骨头。」 「贪婪!」 他煮完大骨头,两个人又和好,然后继续因为一道数学题吵得鸡飞狗跳。 剩下的半年,她去学校附近上了冲刺班,许野每周带着饭盒去看她一次,顺便给她讲题。 她这方面很笨,但因此从不偷懒,老师让做十套卷子就做十套卷子。 闲来的时候,许野就带她去外文书店,那里有一些老外,她天天跟着人练口语。 终于,她从班里倒数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二十,正数前十—— 高考的时候,她压线一分,上了新闻系的本科。 她想做记者,因为之前查案的时候她就发现,调查一件事,去见一个人,最好的身份就是记者。 而与此同时,许野那边也来了消息。 他之前让孙胖子去打听过,黑蜘蛛从哪进那么多香港书籍,甚至还有黄色杂志。 孙胖子查到了源头,是香港一家盗版书厂,老闆每年都要卖大量的书和杂志,给那些人。 老闆说,这批书应该是给了一个偷渡客了,他偷渡到香港后,一直在卖书,那一次突然进了大量的书,说要回内地卖。 这个人显然不可能是方临河,方临河从来没离开过辽西城。 杭攸宁一阵激动。 杭攸宁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走私书呢?」 那时候香港的所有物品,大陆都非常紧俏吃香。他既然有这种门路,应该走私更多东西才对。 许野道:「人总是会趋向于从事熟悉的工作,或许,他以前就是卖书的。」 书…… 杭攸宁突然发现,跟着案子有关的人,看似毫无共同点:底层劳动者、学生、职工、无业游民…… 但其实都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共同点:他们都是看书的人。 自1952年扫盲之后,很多人都能识字,但看书的还属于少数,因为很多人没有看书解闷的习惯。 而顾其行念过私塾,常年幽居地下看书解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黑蜘蛛高飞,是村里的「文疯子」,因为没考上大学而痛苦。 许建邦是高级知识分子。 杭寻,是读《诗经》《楚辞》,写一手好字的人。 庄泽书更不用说,他是老师…… 那个杀掉杭寻的精神病人,也是一个曾经的留学生。 年轻的,方临河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父母都是文学家,就连赵明明,也是会看《简爱》的人。 杭攸宁比较笨拙,所以她一直用的是笨方法。 跟这个案子有关系的人,她都把资料写了下来,她一个接一个地找。 曹国静——她的先生,是一名编辑,十年前已经是《文艺众生》主编。 《文艺众生》这本杂志的发行量很大,文学性很强,很多在《文艺众生》上发表文章的人,都一跃成为全民偶像。 而曹国静的先生,叫周隐,因为跟老婆一高一矮,经常在院里被人笑作武大郎。 他总是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埋头走过去,被欺负得狠了,就去找杭寻。 哭丧着脸坐在他们家板凳上,一句话一波三折:「杭警官,你管不管那群小流氓——」 那时候找杭寻的人很多,他常常一口饭没咽下去,就去给人评理。 小小的杭攸宁被他抱在怀里,听着邻里的官司,也听着那些嚣张跋扈的人,对着爸爸温和地劝说,哼哼唧唧却心甘情愿地说一句,对不起。 然而就是这个周隐。 在爸爸去世后,妈妈跟别的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他自己写了一篇半文半白的文章,发在《文艺众生》上,叫《寡妇和她的女儿们》,极尽讽刺之能事。 而且,他也为了所谓的文学梦,去了香港。 许野火速坐车回到东北。 曹国静已经被放出来了,提起周隐仍然咬牙切齿: 「他当时能进杂志社,多半是因为成分好。文章也写得不好,但跟领导熘须拍马,却是一等一的。」 那年月的杂志社,还属于一个让人羡慕的地方,想发文章,厂子想打gg,都要求上编辑。 曹国静说,周隐就是靠饭局上的功夫,当上主编的。 许野只觉得掌心冒汗,他问:「周隐跟许建邦……跟我爸爸,认识么?」 「都一个院子里住,肯定认识啊。」 许野想了一会,又道:「郝明贵调戏你之后,是不是挨打了?」 曹国静愣了一下,轻哼了一声:「他一个窝囊废,不可能的。」 杭攸宁说:「周隐的身材,跟我那天看到的那个同伙,很像!」 她明明记得,不让黑蜘蛛杀他的那个同伙,是矮胖的身材。 不是方临河那种瘦高的身材。 可是当时一连串打击,已经让她全然没了自信,她的眼睛错了,她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灵光。 顺着周隐一直査。 才发现之前困惑的疑点,已经全部得到解答。 周隐在杂志社,属于文笔极差的类型,所以开始,他主管的业务,是答读者来信。 那个年代,有许多迷茫的年轻人,会给杂志写信答疑解惑。 比如知名的「潘晓」的信件,他写「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狭窄。」代表了一代人的苦闷和悲愁。 《文艺众生》也有类似的栏目。 大多数是「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我工作苦闷」 「我和工友关系不好」。 一类的信件。 可是这用麻袋装的信件当中,总有一些特别的人。 「我总觉得有黑暗在耳边低语。」 「我看到那些漂亮的女同志,心中总升起一阵昂然的冲动。」 这些信件当然不会刊登。 但是周隐,作为一个编辑,他当然可以给他们的人生,一些强有力的指引。 —— 顾其行在执行死刑之前,分别看了周隐和杭寻的字迹,他斩钉截铁地说,跟自己通信的人,就是周隐。 而庄泽书,正是在少年时代,因为自己长得难看,给《文艺众生》写信。 因为收到了编辑的回信,后来黑蜘蛛自我介绍是周隐的朋友,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接近他。 ……现在,问题就是,还是否其他人,跟周隐长期通信,并被他洗脑。 周隐的洗脑,一定是伴随着见面的,比如他们去黑蜘蛛的老家调查,他们都想起,高飞确实有两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见他。 根据曹国静所说的,周隐经常出差,她把她记得住的地方,都写下来。 杭攸宁开始用笨方法去排除。 首先一定是订阅《文艺众生》的忠实读者 其次,长期有来自东北的信件往来,这点邮递员应该有印象。 第三,杭攸宁要去看他们的照片。 那些被选中的人,是那些潜在的犯罪者,他能选中他们,她也能他们找出来。 整整七年,杭攸宁在全国各地找寻,每一个省、每一个市、每一个乡县每一条街道。 大多数都是无功而返,但也找到了一些人。 比如,徐朝云。 他是某岛屿农场的一名割橡胶的工人,父母支援海南留在这里,他从小长得非常美丽,却经常被一些男孩按在地上戏耍,他的性情开始变得阴郁暴虐,十八岁之后离家出走,自此再无音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他们岛屿,订阅杂志和来信都不容易,因此邮递员对此印象深刻。 在他父母家,找到了一沓厚厚的信件,那是周隐跟他的通信。 周隐一直在鼓励他,诱惑他,而他虔诚地相信周隐,认为自己是人上人,只是这偏僻的地方不懂,他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 杭攸宁把徐朝云的照片,和其他人一起贴在墙上 周隐此刻,大概率又逃往了香港,她找不到他。 但他一旦回来,这些被他洗脑过的「潜在犯罪者」都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她要先一步找到他们,等他一回来,第一时间把他抓住。 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 但没有关系,她已经做好了交付一生的准备。 许野来到医院,告诉杭攸宁,徐朝云被抓到了,但是没有找到周隐。 他们俩用电话联繫,已经在周隐用过的公共电话附近排查了。 这是她意料之中,周隐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其实杭攸宁早在很多年前,就找到了徐朝云。 徐朝云虽然是天生犯罪人,但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在那里工作了的二十年,最近回国后,在隔壁省的开黑车。 杭攸宁短暂的跟他的说过几句话,感觉到他是一个脾气极其暴躁的人,就把他的照片贴在墙上。 危险等级a级是最高,他是b级。 杭雅菲虽然没有练过武,但长期健身,一般女人想劫持她,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杭攸宁第一时间想到了徐朝云。 「他说,周隐跟他已经多年没联繫了,这一次让他劫持杭雅菲之后,主要是问一个东西在哪里,然后把杭雅菲杀了,放你的门口。」 杭攸宁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他的还审讯中。」 张淑芬听到脸色发白,喃喃道:「好险,那个人,他还是没有放过我们……」 杭攸宁说:「更险的是,如果当初我放弃了,杭雅菲必死无疑。」 她回头看着张淑芬,道:「然后下一个就是你。」 张淑芬捂住嘴,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所以,逃是没有用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来凤鸣,随即道:「我得上班去了,晚上回去接阿翡。」 杭翡如今一个人在蒋家里,邻居在照看。 如果是七年前的杭攸宁,张淑芬一定让她不许上班,直接去接杭翡。 可是现在,张淑芬很感激女儿的懂事,道:「太好了,先在你们那放几天。」 许野道:「我送你。」 「你来得及么?」 「嗯。」 杭攸宁上了许野的车,两人一路无话。 杭攸宁却发现,许野并没有送她上班,而是直接开回了他家里。 「你得休整一下,我也是。」他没什么感情地说。 杭攸宁也没有问什么,毕竟她其实请了上午的假。 门被打开的那一剎那,杭攸宁兇勐地扑向了许野,近乎暴虐地吻住他的嘴唇。 许野用力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激烈地回应着这个吻。 原始、热烈,仿佛受尽这世间所有委屈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巨大的喜悦。 「哥,我做到了。」 她在流泪,在接吻喘息的间隙,喃喃道。 许野一贯冷冰冰的眼睛,炽热地燃烧着,他亲吻掉她的眼泪,低声道:「我知道,我的宁宁,你太棒了,太棒了……」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她跌落在柔软的大床上,也跌落在七月明澈的日光之中。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也落泪了。 不是那种泪流满面,但眼睛里的确含了一点泪水,俯身温柔地亲吻她。 杭攸宁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就像他经常抱她那样,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人间太苍茫,他们俩太孤独了,只有这个怀抱是彼此的家。 「你说,这一次能抓到他么?」她说。 「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 他亲吻她的手背,虔诚的就像是吻一个神。 杭攸宁翻过身,带着一点笑容看着他,道:「我们结婚怎么样?」 许野整个人僵在那里,勉强笑了一下,道:「别逗我。」 「我说真的。」 许野沉默了一会,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恶狠狠道:「你拿这种事开玩笑,我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她高考那一年,其实没有在外面租房子,而是跟许野住在一起。 许野担心她的精神状况,而她那时候什么都不在乎。 但张淑芬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考上大学之后,许野升了大队长兼教导员,张淑芬立刻要求他们领证。 她也觉得,领了吧,她虽然不懂爱情,但她知道,不会有人像许野这样对她好,用自己的一切托举她往上走。 但是许野没同意。 他说:「你以后在大学,会看到特别大特别广阔的世界,我不想现在把你绑在身边,你懂么」 「我不会后悔的。」 他低着头,道:「但我会后悔。」 他人生最后悔的一桩事,就是告诉了她杭寻的事情。 无论有多少理由,他都知道自己龌龊卑鄙的内心,有一个隐隐的想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他知道告诉了她之后,她会崩溃,他就会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他永远不会离开她,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她比他想的更加痛苦。 也比她想的更加坚强。 所以他用尽所有力量,把她送到大学,让她见到天高地远,山河辽阔。 爱一个人到骨子里,并非培育一株藤萝,而是让她,可挡风霜。 第65章 婚礼 杭攸宁这个,是为了周隐办的。 全城通缉,仍然找不到周隐的痕迹。 这也很正常,他的画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脸,准确度很低。 根据徐朝云的供词,周隐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带他出去的大佬很快把他抛弃了,那笔巨款,也早被抢光骗光了。 所以他七年前,回到内地,应该是很落魄的状态。 那时候虽然没有被通缉,但是他老婆恨他入骨,因为赵明明的事件被全民讨论,他的工作单位以及周围的朋友,已经开始怀疑他。 所以他哪也去不了,只能到处半乞讨,半流浪的生活。 而最近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杭攸宁身边观察。 得到杭寻的遗物,已经成了他一种执念。 他年老昏聩,怕年纪再上来,完全没有力量,才会联繫徐朝云,他很谨慎,全程只用公共电话联繫。 而徐朝云也厌倦了底层的生活,他一直很渴望像黑蜘蛛一样,扬名立万,哪怕死也可以。 如今计划失败,周隐已经是通缉的状态,应该没能出城。 杭攸宁觉得,他应该也不会放弃,他已经没有几个十年可以荒废了。 她婚礼准备得马马虎虎,只是在办婚礼的酒店附近,都安排了警察。 她不确定他能来,但是,万一呢? 杭雅菲对此非常非常愤怒:「女孩子一辈子就一次!你这么煳弄了!人家会说你什么……倒贴!」 「什么倒贴,你别跟妈似的,说话那么难听!」杭攸宁抱怨道,把一勺子鸡汤怼进她嘴里。 「我不喝!」 杭雅菲偏过脸,继续激烈地输出道:「我说话难听你别干这事啊!等我病好,嫁妆必须按照……」 现在,这两个女儿张淑芬是哪个也不敢惹,只能等着杭雅菲发泄完,偷偷地去找杭攸宁,小声道: 「闺女,别听你姐的,办事就得趁早,你都二十五了!拖不得了!」 杭攸宁脑袋嗡嗡的,只有杭翡在一边拍着小手:「小姑姑当新娘子咯!」 蒋家里距离市里的酒店太远了,因而杭攸宁从来凤鸣的小别墅出嫁。 许野特地租了辆大巴车,提前把邻居们都接过去。 许野铁树开花,整个警局都跟着高兴,婚假也批得很顺利,退休的余局长送了一幅亲手写的字:「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 吴主任觉得那个字写的太难看,送了一幅风景画,说你们不好意思不挂那丑字,好歹跟这画换着挂。 「反正都是领导送的。」她说:「也不得罪人。」 杭攸宁觉得,还是女领导最贴心。 —— 虽是一场假的婚礼,杭攸宁还是跟许野照了婚纱照。 许野把其中一张单人的照片,放在了皮夹里,上面杭攸宁穿着粉色的婚纱,笑靥如花。 他跟杭攸宁分别那些年,他很害怕会忘记她的长相,但又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就把毕业照上,杭雅菲的照片剪了下来,放在了皮夹里。 反正姐妹俩,她长到杭雅菲这么大的时候,应该就很像了。 可是,重逢时才知道。 一丁点也不像。 杭雅菲长得像张淑芬,大眼睛,鹅蛋脸。 而杭攸宁则更像杭寻,小眼睛,小鼻子,啊,嘴不小,涂上红唇特别有味道。 世界上大概所有的男的,都觉得杭雅菲更好看。 但是许野觉得,他的宁宁是世间其他人比不上的美,就像一颗独一无二的宝石,每个角度都有绮丽的色彩。 办婚礼,最高兴的是张淑芬。 她希望女儿们都能有好归宿,也希望家大一点,再大一点。 她和杭寻,都亲缘浅,也没有兄弟姊妹,小家就三口人。 如今,也是一大家子人了,等杭攸宁生了孩子,她就有两个孙孙了。 婚礼前一天,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念念叨叨:「翡啊,你是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明天给小姑姑拉婚纱,可不许掉链子啊!」 可是半天都没有人答话。 她一抬头,才发现刚刚还在院子里玩的杭翡,消失不见了。 「小翡?你在哪呢?别吓奶奶啊!」 她先是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又急匆匆地去外面找,还是没有。 正午的日光毒辣,她后背却急出一层薄汗。 「小翡!」 她彻底慌了,杭建设两口子马上就来了,她把孩子弄丢算怎么回事啊! 整个家蒋家里迴荡着张淑芬的哭喊声:「小翡——杭翡——你在哪呢!快帮我找孩子啊!」 —— 杭翡还不明白结婚是什么意思。她用奶奶的纱巾缠在头上,扮新娘子。 一边对着镜子扭来扭去,念:「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观察眼的记者,我叫翡——翡……」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外面有小猫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她扭头看去,好像对面的小屋里传来的。 据说原来,奶奶和小姑姑在那里开杂货店,姑婆婆的商店开起来之后,就不开了。 奶奶买了现在的家,院子更大,阳光充足。 而对面的杂货店,他们小孩子经常跑到那里玩卖东西的游戏。 「奶奶,我去看小猫!」她对张淑芬说。 张淑芬正在打电话,眉飞色舞地说:「对,四大件都买了,就那一冒烟没买,那不是女婿有小汽车嘛!」 杭翡就自己跑过去,一边学着小猫叫,一边走到那个小屋里。 东西大多搬空了,只是放一些杂物,小窗口照进来一道阳光里,灰尘蹁跹,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喵呜——喵呜——咪咪你在哪里呀?」 杭翡慢慢走着。 就在这时候,柜檯后面慢慢地,慢慢地冒出一只猫头来。 圆圆的、白白的。只是眼睛有点呆滞。 杭翡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她不想要小猫了…… 然后,柜檯后面探出一个男的头来,他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黝黑,却笑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 「小姑娘,给!」 他笑着说,轻轻地,把那只已经掐死的小猫递到杭翡眼前。 —— 盛夏层云,酝酿着暴雨,怕被雨淋,办公室大多人都已经下班了。 跟杭攸宁相熟的,都去了新房那边帮忙布置了。 杭攸宁反而还在赶稿,今天过后,她就正式开始婚假了,她不想漏太多的工作。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的,接起来,是张淑芬的哭喊声:「天啊!怎么办吶!小翡不见了!」 一道雷鸣从天际打响,暴雨倾盆而至。 杭攸宁勐然站起来,道:「马上报警!我现在过去!」 她急匆匆的收拾东西,一边给许野打电话,一边往外走去。 许野的电话没有打通,她只能急匆匆地去街边打车,可是大概因为大雨将至,根本没有计程车愿意停下。 她只能上了公交车。 下班时间的公车,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杭攸宁仍然在不断地给许野打电话,公车一个转弯,她狠狠地撞在了旁边得人身上。 「对不起啊!对不起!」她忙不迭地道歉。 是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老人,头被兜帽盖住,看不清脸,依稀记得他好像跟自己一起上的公车。 老人很憨厚地笑着,道:「小姐,你这么着急,是不是丢了东西啊?」 「不是不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男人把一个尼龙袋子递过去,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滴地往下渗血。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啊?」他说。 一道雷鸣闪过,照亮了他绛紫色的嘴唇,以及不断咧开的笑容。 车窗外,暴雨倾盆而至。 —— 许野刚开完会,就得知了消息,他赶紧给杭攸宁回电话。 可是无人接听,他有点担心。 但是杭攸宁在电视台,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饶是再胆大包天的匪徒,也绝对不敢在这里动手。 她应该只是信号不好。 他直接开车赶往了蒋家里。 此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张淑芬在众人的拥簇下,哭哭啼啼,不断诉说着自己如何只走了一秒钟神,孩子就不见了。 杭建设抱着头,蹲在地上,徐慧很冷静,一直在到处找人,可是她哆嗦的嘴唇泄露了,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警察、联防安全队都已经在各大主干道排查。 许野说:「怎么样,有没有不明车辆进出?」 「暂时没发现。」 「那有没有可疑人员。」 「有四个,我们已经挨个去排查了,一个是个带孩子的中年妇女,上公交去了南潮村方向,孩子不停哭闹也不管,一个是一个老人,带了很大的行李箱,往市里的方向去,一个有个中年男人,抱着个熟睡的孩子,打计程车去绍兴,还有……」 许野道:「「主力收束到路面巡查上,特别是计程车和公交车这类车辆。」 「请交警支队在支援时候注意,查完一辆,放行一辆,做好周边路段的疏导。」 「请治安支队控好查询车辆外围,拉出警戒线,不要让路人靠近五十米内。」 他心乱如麻,他再次拨打了杭攸宁的电话。 — 第66章 结局(一) 江浙一带草木繁盛,尤其是夏天,公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色。 而公车内热闹非凡: 「要死啦,小孩子个不高,肯定要半票的!」 「阿姐,你往里站一站,别碰到我的包包!」 公车里热闹非凡,是赶通勤的上班族,是接小孩放学的家长,是叽叽喳喳说闲话的阿婆。 而后车门边,坐了两个人。 是一个穿着雨衣,矮胖的老年男性,帽檐宽大,看不清面孔。而他旁边,这是一个年轻的白领丽人。 应该是父女两个。 杭攸宁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 「你接吧!」周隐很温和地说。 除了唇色很深,他长得其实并不恐怖,矮胖圆润的身材,灰白的平头,镜片上全是水渍。看上去竟然很憨厚,很慈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如果不是刚才杭攸宁接过了他手里的尼龙包的话,她也许也会被迷惑。 那个包,带着一股浓重血腥味,她颤抖着打开,昏头涨脑之间,里全是杭翡奶声奶气的声音: 「小姑姑,我第一喜欢妈妈,第二喜欢你!」 「小姑姑,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天天等你。」 她是真的很害怕,里面是杭翡的……头。 可是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并不是让她肝胆俱裂的画面,而是——一个饭盒。 她短暂了松了口气,条件反射地把那个饭盒打开。 里面是一只手。 那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还仔细看了一下。 是一只小小的手掌,苍白的,血迹斑斑的。 在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胸腔里带着唿哨的唿吸声。 她好想杀人…… 杀了这个人…… 周隐在一旁,帮她合拢了袋子,仿佛一个和蔼的长辈:「孩子还没死,但小手一直在流血,几个小时后之后,估计就没她了。」 他笑了,尽情地欣赏着她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就像欣赏着一个艺术品。 杭攸宁强行压制住了情绪,跟他坐在了最后一排。 她脑内正在疯狂的运转,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此刻身上有没有武器。 她不能贸然地制造恐慌。 公交蜿蜒而上,驶入一片浓绿的之中。 杭攸宁接了许野的电话,道:「我没事,我在公车上,待会打给你。」 随即,她就挂了电话,回头看向周隐,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隐说:「其实很简单,你爸爸留下的东西,给我,我把孩子还给你。」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周隐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在撒谎。 随即,他意味深长地笑了,道:「你还是没想起来你爸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真的挺可惜的,当时你爸爸把黑蜘蛛制服了,又被林子捅了那么多刀,还是一点一点地爬回去了……」 他温和地笑着:「他就是为了告诉你,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你居然不记得了……」 杭攸宁厉声道:「孩子究竟在哪!」 周隐的身体状态并不好,他是打不过她的。 所以他一定会努力扰乱她的情绪,她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周隐却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前方,悠然道:「快到蒋家里了。」 「算算时间,你的未婚夫,应该已经到了,大家应该都在屋里商量对策。」他说:「所以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杭攸宁勐然站起来,他的每个神态,每一句话,都让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 她必须现在动手了。 前面人们纷纷回头,不知道这对父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售票员在前面说:「蒋家里站到了啊!下车的乘客赶紧下车啊!」 「好!那你跟我一起下!」 她伸手去扯周隐的领子,周隐直接被她扯了一个踉跄,但是毕竟是男人,而且很胖。 乘客们已经开始不满了:「你这个小死尸,怎么对自己老爹动手!畜生呀!」 「快放开!他多可怜啊!」 就连售货员也匆匆赶过来,道:「你干什么啊!不放开我报警了!」 杭攸宁看着众人围过来,脑子激灵一下,她吼道:「别过来!他是罪——」 一声巨大的枪声响起! 众人混乱的尖叫声中,那个老实、可怜的老头,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手里是一把是条纹清晰,套筒黑亮的手枪,在他手指缝隙之间隐约露出黑色五星的稜角。 它刚才就隐藏在他的雨衣里。 「我不大会开枪。」他笑出一脸皱纹,说:「所以啊,大家都别动!」 他就在车门口,没人能够逃跑。 他浑浊的老眼注视着杭攸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把东西给我,你现在就可以走!」 杭攸宁想到了他会带武器。 却没想到是枪。 她大脑飞快的运转,他为什么让她下车? 他究竟想干什么? 她现在下车,或许能见到许野,或许还有警察,他们可以立刻控制这辆车。 可是把满车的人留给他…… 还有杭翡,该怎么办…… 电话响起,张淑芬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去接。 对方是一个伪装过的,低哑的声音:「我要十万块。你们商量一下,十分钟后给我结果。」 「孩子还好么!喂!喂!」 电话被挂断了,六神无主的张淑芬跑出去大叫:「回来!都回来!」 杭建设和徐慧都跑回来,包括一众的邻居,都挤在屋里,七嘴八舌地议论。 「他要钱,就说明孩子没事!」 徐慧仍然冷静,道:「给他!」 杭建设说:「咱们现在哪弄那么多钱去啊!」 徐慧几乎是跳起来,一个耳光就甩在他脸上,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给他!」 杭建设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许野也闻声赶过来,问两个刑警:「能追查到位置么?」 「通话时间太短了。」 许野转头教张淑芬:「妈,待会再打电话,你必须稳住,拖延时间,一定要确保孩子安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隐隐觉得不安。 因为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确定,这件事究竟是一个偶发的绑架案。 还是跟周隐有关…… 如果跟周隐有关,他的目的应该不是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要钱? 还有,他一直都没能联繫上杭攸宁。 —— 汽车最终开动了。 杭攸宁没有走,她一直注视着周隐。 她单位在安排明年的治安宣传,估计要全国大收枪了。 周隐手里的54式,可能来自联防队被处理的枪枝,也可能来自于香港走私的东南亚黑枪。 工作后,她对枪械知识也算是略有了解 ——这样密闭的空间,贸然去夺枪,一旦开枪,跳弹、横弹、过穿,都很容易伤到车里甚至车外的人。 周隐持着枪放在腰前,隔着小半米指在司机的后脑勺上,让司机调转了方向。 车上虽然满载着人,但是却一片死寂,一个小孩张口要哭,被奶奶死死地捂住了嘴。 车慢慢驶离了蒋家里,周隐才回头,笑呵呵地看向杭攸宁,道:「其实我知道,你不会下车的,你跟你爸爸一样,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从他说出来,带了几分讥讽的意思。 他的表情却十分怀念:「你爸爸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我痛苦的时候,他陪我聊天……他肯定以为,他是我的大恩人。」 他的笑容扭曲起来:「可是那个曹国静臭表子,跟别的男人不清不白的时候,连一个打更的都能摸她!你爸爸干了什么?」 「他给我讲一堆大道理!让我想开点!」 周隐状似癫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好不好笑?嗯?」 杭攸宁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高飞,替我痛揍了那个臭打更的!是高飞替我把那些牛哄哄的女的,全他妈给办了!」 他恨曹国静。 但是他捨不得杀她,他也没法动手杀人。 他只能让高飞杀那些与她相似的女人。 每杀一个,他心里就痛快一分。 杭攸宁终于知道,看到曹国静那种若有若无的眼熟感是从何而来了,如果年轻几岁,她也是那样高挑、骄傲、美丽的女子。 杭攸宁道:「你真是个孬种。」 他不恨「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曹国静,也不恨那些勾搭曹国静的男人,他恨帮他的杭寻,没有帮到位。 周隐不以为然地笑了,随即,他低头看了一眼表,道:「你想起来了么?」 杭攸宁道:「我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把我的爸爸的遗物给你。」 周隐没有理他,而是盯着时钟,一分一秒,最终,它指向了六点钟。 他痛快地长舒一口气,对杭攸宁道:「是吗?你还是先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吧!」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你家安了炸弹,范围不大,但是你家周围的人。」他温文尔雅地笑道:「现在应该都没有全尸了。」 第67章 结局(二) 杭攸宁脑内轰的一声嗡鸣。 思绪纷乱不堪,她甚至无法思考,只本能开始打电话。 她赶紧打电话,许野不接,张淑芬不接,胡奶奶,三爷爷……没有一个人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公车一个起伏,她跌坐在地上,神经质地不停地拨号:「接电话啊!接电话啊!」 周围人都不忍心看,年龄大的低声啜泣起来。 而周隐慢慢地,向她走近,矮小的身体,影子却变得无限大。 「有人说,剧烈的刺激,会让人恢復记忆。」他恶意地笑着,道:「现在想起来了么?」 杭攸宁抬起头,她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在电话的忙音声中,她一跃而起,将周隐摁在地上。 周隐手忙脚乱地想开枪,可是他的速度太慢了,那支枪几乎是立刻脱手,掉在了地上。 杭攸宁骑在他身上,她什么都不顾了,她一拳接着一拳地打在他脸上。 就像要把她这十几年的委屈、不甘、仇恨,通通打净一样。 周隐到底是男人,一把挣开她,气喘吁吁地后退着,等杭攸宁还要上前时,他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雨衣。 他身上,密密麻麻地绑着雷管炸药。 「来呀!有本事你就过来!」他鼻青脸肿地咆哮着,另一只手是打火机。 那个不是普通的打火机,是工业用的,火舌可以长达半米,一旦稍微碰到了导索,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他为了这一次,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刚才还想上前的众人,顿时尖叫着后退。 「一起死啊!一起死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杭攸宁没有退,她气喘吁吁,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 「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他磨着牙齿,笑道:「我可是做了一共三块炸弹。」 杭攸宁愣住了。 「你可以猜猜,第三块我放在哪里?」 —— 「哎,陆淮!你会不会心有不甘啊!」 来凤鸣的小别墅里,袁媛一边贴着喜字,一边调戏着陆淮。 陆淮梗着脖子:「我有啥心里不甘的,你可真逗!」 女孩子们笑作一团,道:「死鸭子嘴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又有人说:「宁宁怎么还不过来啊?加班呢?」 「估计是躲雨吧。」吴主任说:「毕竟,咱们半个台的人,都在这儿给她布置新房呢!」 蒋家里距离市里太远,杭攸宁来来凤鸣的这个房子里出嫁。 大家又笑着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杭攸宁跟许野多么般配。 来凤鸣自己在小屋子里,给父亲、来潮上香。 「保佑宁宁吧,她虽不是我肚皮里出来的,在我心里却是我的囡,她日子过得够苦了,保佑她一辈子安安耽耽……」 嬉笑声从隔壁传来,这个房子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她皱了皱眉,却又吩咐保姆:「张妈,去给他们弄些点心吃一吃。」 「是。「 —— 盛夏的天气,杭攸宁浑身开始发抖,后背冒出一层一层的汗水。 「把枪给我。」周隐扶了一下眼镜,拿着打火机吼道。 有人把枪踢给他。 他并没有看那支枪,而是一直注视着杭攸宁。 「你!给我跪在地上。」他说。 杭攸宁知道,自己跪了,就完蛋了。 可是…… 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有同龄的朋友,第一次有赏识她的上司,也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事业。 她们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啊! 她终于跪在地上,颤声道:「不要伤害她们……」 「现在哭了,我他妈也只有一个同伴!你杀高飞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 他一脚踹在杭攸宁肩膀上,杭攸宁竟没有反抗。 他太得意了,他欣赏着那张恰似杭寻的脸,如此卑微,如此绝望地跪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兴奋,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稳,和蔼道:「你现在想起来了么?」 他拿起枪,抵在前面一个小孩的头上,道:「车上一共十二个人,我给你十二分钟,一分钟想不起来,我就杀一个人!十二分钟过了,你姑姑家就会爆炸!」 小孩是个红领巾,刚上车的时候,还在给「老爷爷」让座,此时哇哇大哭,不住地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周隐利索地将子弹上膛,一边看着手錶,道:「你最好想得快一点。」 杭攸宁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一把抓住周隐的腿,道:「我不用想,我不用想——那东西,就在我姑姑家!」 周隐已经彻底沉浸在施虐的快感之中,他已经半辈子谨小慎微了,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人上人的飘飘然。 「撒谎吧你,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以为意道。 「是一本书!一本书!」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隐的表情,却骤然变了。 「杭雅菲被绑架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她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没有一刻这样憎恨自己的无能:「我爸爸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江汇合,来潮之墓。」 「什么意思!」周隐吼道。 「我爸爸原来的名字,叫来潮,他在能看见三江汇合的荒山上,为自己建了一座衣冠冢,那本书就藏在墓里。」 而来凤鸣,先他们一步查到了真相。 她把墓碑上的字换掉了,杭攸宁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墓,跟父亲的秘密有关系。 「那现在它在哪!」 杭攸宁直视着他,道:「说好了的,你必须告诉我杭翡在哪!」 「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他又用枪更重抵在那孩子的太阳穴上,孩子哭得更加惨烈,周围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杭攸宁的目光在他那张扭曲的老脸,和孩子花朵似的面孔之间游移。 她突然间意识到,他根本就不想给她留活路。 他只是欣赏她匍匐在地上的痛苦。 她退让之后。 来凤鸣别墅的炸弹会爆炸,这车上的人,也不会留活口。 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双目充血,脸上那块疤也跳动起来。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冲着那个孩子喊。 「别哭!大不了一起死!」 她也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他就是利用我们怕死,他才这么嚣张,我们听他就没有活路了!」 她直视着周隐,道:「要么告诉我杭翡的在哪,然后立刻下车!」 她道:「要么,快一点引爆炸弹,黄泉路上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一刻,她面目狰狞,就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勐虎。 气氛发生微妙的变化,孩子也停止住哭泣,颤抖着站在那里。 周隐犹豫了。 其实他今天,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念头。 可是,偏偏,那本书他马上就要到手了。 他就算死,也想看一眼那本书。 而已经陷入绝望的杭攸宁,才是真真正正的不怕死。 两人之间的位置,微妙地交换了。 周隐死死盯住杭攸宁,然后打了个电话,道:「一切顺利么?」 对方的回答应该是肯定的。 他道:「杀了来凤鸣,让她把杭寻的遗物交出来!」 随即,他放下手机,道:「顾家的地道,你知道吧?那孩子就关在那里。」 是顾其行生活了二十年那个地道。 他这个人,杀个猫容易,但是杀人,哪怕是小孩子,他也不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我会在前面下车。」他道:「不过你可以再选一次,如果现在下车,那孩子应该还有救,哦,你还可以去找你姑姑。」 「要不然,就一起死吧!」他眼睛里又透出那种穷凶极恶的凶光。 杭攸宁看向远方,已经能看到青黛色的群山。 那是她杀死黑蜘蛛的地方,植被茂密,山峦起伏,暴雨又会破坏脚印,一旦周隐在那里下车,他就很难被找到了。 可如果跟着他,杭翡很有可能死于失血过多。 而此时此刻,公车上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他们认出了她,那就是《观察眼》那个特别正义的记者。 杭攸宁深唿吸了一下,她干哑地说:「停车。」 周隐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他特别喜欢看一个人的傲骨被摧折的模样。 他知道杭攸宁即使活着回去。 也不会是现在的她了。 她的一切都已经被摧毁了。 车缓缓停下来了,这是进山最后一节公路,前面就是群山。 「别啊!别啊!」 已经吓哭的人,小声地祈求着。 杭攸宁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她下车之后,这整个车厢都会被坏人控制。 杭攸宁走到门口,车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 一声枪响! 击中了的是周隐的手臂,枪立刻脱手,那孩子哇哇大哭着跑走。 而树影之中,无数埋伏已久的警察冲上来,为首的,正是许野。 许野带着警察们从前门跳上车,迅速疏散群众。 可是正要擒拿的时候,周隐却突然又用左手点亮了打火机,怒吼道:「别过来!别过来!」 火焰迅勐,随时会有剧烈的爆炸发声。 而杭攸宁就跌在他附近。 「走!」他怒吼着:「否则都得死!」 许野持枪对准着周隐,头也不回地命令旁边的警员,道:「你们下车!将群众带往安全的地方。」 周隐吼道:「你也走!让司机上来开车!」 「不可能。」许野道:「无论是警察,还是杭攸宁的丈夫,我都必须呆在这。」 他把声音放缓:「周叔,你应该认识我。我是院里很出名的小混混,可是我现在当警察了。」 周隐眯起眼睛,他观察杭攸宁的日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许野,许建邦的儿子。 「你手上没沾过人命,犯罪的都是别人,自首了之后,你就过正常的日子了……」 就在这时,周隐怒吼:「你别靠近我!你别过来!」 在许野跟周隐周旋的时刻,他极快的速度,将一把刀踢给了躺在地上、仿佛被枪声震晕的杭攸宁。 就在此时,距离周隐最近的杭攸宁,如一只勐虎般高高跃起,一刀便扎入了周隐举喷枪的手腕,固定在座位上,而后使劲拧了个圈,往下一剐,断了他半根腕子。 快得周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发出一声嚎叫。 许野迅速上前,双拳勐击周隐后腰,而后抬脚对他膝盖各自勐踹,将周隐双臂反折至身后,又用膝盖重抵在他背上。 周隐的肺部无法全力唿吸,惨叫声也变为了带着泡沫和痰的嘶嘶声,活像是只喉咙被扎了刀,正放血等死的猪。 许野对准杭攸宁喊道:」宁宁,把火枪带走!」 火枪掉在地上,仍然在喷射着火焰,杭攸宁刚想去捡的时候。 而这时候,已经被死死的钳制住的周隐,目眦欲裂,突然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身撞向了火焰。 只要他身上沾上一点火星,就会引发天崩地裂的爆炸,她会死,许野也会死。 杭攸宁只来得及飞扑向了火枪,火舌直接点燃了杭攸宁的肩膀。 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她死死挡住了周隐最后一次反扑。 —— 杭攸宁只是不知道,周隐什么时候会行动。 但她在之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包括跟许野联络时的暗号——打电话三次,响一声就挂掉。 并且在手机上,按了追踪器。 早在七年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黑蜘蛛会造炸弹,虽然那一次没有炸响,但一定有人会做。 不是高飞,就是周隐。 所以在得知周隐出手了之后,许野一方面开始追查杭攸宁的下落,一方面开始全方位排查炸弹。 蒋家里,帮助周隐放炸弹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放,就已经被抓到了。 来凤鸣那边,警方赶到的时候,罪犯已经伏法了——来凤鸣老太太,也是小燕青的传人。 这一次,周隐的帮凶。 所有潜藏在人群当中的罪犯。 统统落网。 杭翡最后被找到,小手也被及时的接上了。 只是受到了惊吓,被爸爸妈妈抱回了北京,没能参加小姑姑的婚礼。 婚礼虽然是为了引出周隐办的。 但是鑑于两个当事人,特别想结婚。 处理完一系列的事情,还是办了。 杭攸宁觉得挺好,这个婚礼最完美的地方,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她喜欢的,并且喜欢着她的人。 最好的一份礼物,是来凤鸣送的,是一个盒子。 那从杭寻墓里寻出来的。 在医院时,来凤鸣承认了,是她改了杭寻墓碑上的字。 原本三江汇合的荒山上,是一座【来潮之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她看到时,已知道来潮改名杭寻,死在了东北,这座墓又是谁立的呢? 她开了墓,拿到了他的遗物。 也先所有人一步,查明了他的死因,因此收到了黑蜘蛛的死亡威胁。 她知道,一旦杭攸宁找到杭寻的遗物,那些亡命徒,是绝对不会放掉她们一家的。 所以,她改了墓碑上的字。彻底让杭寻的秘密不见天日。 杭攸宁道:「那你为什么要改成那个样子?」 她真的有点生气。 来凤鸣道:「一来,他到荒山立坟,总会被人知道,总得有个说法,替我立的,最合适。」 「二来,好像只有我念着他几十年,我要他也念着我。」 来凤鸣就是这样任性。 幸好张淑芬不知道,杭攸宁想,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当时便想,一朝杀人犯伏法,我便把它交给你。若是那杀人犯一直抓不住,它就陪我到地底下了。」 她把盒子,递给了杭攸宁:「现在,物归原主。」 洞房花烛夜之后,第二天凌晨四点,杭攸宁依然准时练武。 那一天,她坐在钱塘江边,打开了那个盒子。 那里面是一份笔记,足有一本《辞海》那么厚,全是手写的。 来潮小时候,认识了顾其行,第一次意识到,有人就是天生坏种。 他就在想,这种人有多少呢?能单靠外貌,被人辨认出来么? 后来当警察之后,他逐渐发现,天生的坏人,往往有一些非常特别的长相。 比如偏平的额头,三瓣的鼻子,以及纵火犯似乎都长得非常斯文。 于是他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写一本刑侦笔记,来为后来的年轻警察,记录这些经验。 如果坏人,能被一眼辨认出来,他们的工作效率,会大大地提升。 这些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和周隐,因此相识。 那时候周隐是大院里最有文化的人,据说帮很多作家出过书。 杭寻就向他请教,周隐对他的想法很感兴趣,尤其是顾其行的部分。 「他既然是天生坏种,为什么会听你的话啊?」 「研究他的行为模式,避开让他狂躁的点,安抚他。」杭寻说。 「还有就是,很多犯罪者都会被某个点触发,顾其行就是会对刀刃破肉的声音,特别有反应。」 杭寻又道:「不过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可以把明显的犯罪外貌记录下来,这需要大量的数据。」 本市哪来那么多天生犯罪人呢? 于是,周隐自告奋勇,说要在他读者里找,他知道几个来信语言风格非常反革命的。 但其实,大多数都只是心情不好,或者多日苦闷。 只有少数的人,是真正的潜在犯罪者,这一类人,因为跟身边的人格格不入,反而特别容易信任他。 杭寻只是记录这些人的样貌,真正上心的,只有一个叫高飞的农民。 扁平的额头,眉骨隆起,眼窝深陷……典型返祖样貌。 他太典型了,杭寻经常跟他通信,记录他的言行和变化。 并且嘱咐周隐也要安抚他,监视他。 那时候大院里的人,都很单纯,他以为周隐只是个善良的普通人。 他不知道的是,当时周隐认识了几个香港人,他们撺掇他去盗机械厂里的废钢。 他通过老婆曹国静,得知了每年有大量的废钢无人处理,这不就是地上掉钱么? 但是曹国静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就找了许建邦。 可是许建邦也不同意。 没关系,英雄难过美人关,许建邦跟赵明明好了之后,就像一只套上绳套的狗一样,任他摆弄。 就在这时候,赵明明怀孕了,她威胁许建邦,也威胁周隐要多给她分钱。 周隐不同意。 于是,他想到了高飞。 诱导高飞很简单,他本身就一个愚钝易怒的人。 于是高飞,变成了黑蜘蛛。 杭寻负责调查这个案子,他查到了黑蜘蛛和周隐,但他没有声张。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这么多年,周隐不仅仅是「找「潜在犯罪者。 他还一直跟他们通信,让他们信任自己,并且诱导他们去犯罪。 把黑蜘蛛和周隐抓进去很简单,可是有多少「黑蜘蛛」被制造出来了,他完全不知道。 他必须想个办法,把他们一网打尽。 因为这个潘多拉魔盒,是由他亲手打开的。 他这个笔记,不能再发表了,甚至它不应该存在。 里面记录了很多「刺激」天生犯罪人的方法,他本意是想要帮助警方不要受伤,可是现在,这些居然成了有心之人的武器。 他远赴江南,找到了自己的老家,立了一块墓【来潮之墓】 他被赶出去之后,就再也不是来潮,而是杭寻。 他更愿意做杭寻,一个光明磊落的警察,而不是旧社会的养子。 就让这个笔记,跟『来潮』一同埋葬吧。 可是到底不忍心,如果有一个人能找到它。 他希望是他最爱的小女儿。 杭攸宁。 —— 周隐有钱,在香港做了小买卖,却也过得不好,他发现当年在内地跟他称兄道弟的大哥,拿到了他的钱,就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任何一个人,都能欺辱他,抢夺他的钱。 他不忿,他想像当初一样,去控制一些兇悍的、敢杀人的人,保护自己。 可是香港的年轻人,都像看智障者一样看他。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没有杭寻那么厉害,他知道杭寻有一本笔记。 如果找到那本笔记,他一定会无所不能。 于是他又潜回了内地,寻找藏起来的黑蜘蛛,想让他跟自己一同去找那本笔记。 可是黑蜘蛛这个蠢货,多年的躲藏生涯,已经让他变得无比暴躁易怒。 本来想杀死来凤鸣和杭家所有人,可是谁都没能杀死,黑蜘蛛就死了。 他仓皇想要回去,可是那根线断了,他再也无法偷渡回去。 他只能回家。 可是这个时候,许建邦的案件被调查了,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赵明明的讨论。 如果不是方临河给他当了替死鬼,早就查到他了。 他当然不敢回去,只能四处一边打零工, 一边流浪。 他明明赚了那么多钱,可是十七年来,无妻无子无事业,却一天的好日子都没有过成,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尤其是在电视上看到杭攸宁的身影,就好像杭寻在嘲笑他自作聪明一样。 他终于忍不了了。 要么,拿回笔记。 要么,让杭攸宁生不如死。 —— 杭攸宁翻开笔记,爸爸俊逸的字迹:犯罪者,颊骨同耸;齿列不齐…… 这跟她的感觉一样,她在想,她所谓的能识别犯罪,究竟是真的有特异功能,还是因为爸爸从小把这些东西,教给她呢?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下来。 她赶紧合上,怕弄脏爸爸这最后的遗物。 不,爸爸最珍贵的遗物并不是这个笔记。 而是教给她那些东西,坚韧,善良,正义和爱。 晨曦微露,江边升起一抹晕红的太阳。 杭攸宁跳下来,映着朝阳开始起势—— 今后,她不会再恐惧命运。 她足够强大。 命运由她掌控。 第68章 谁能豢养凤凰(来凤鸣番外) 来凤鸣到老了的时候,已经回忆不起来潮的脸。 只记得少女时代的那些清晨,江南的水汽瀰漫,有人练武归来,踏着青石板路轻快的响声。 她顶讨厌那欢快,支开窗户瞥他一眼。 他无论有多雀跃,也在一瞬间收拢所有的情绪,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叫一声:「大小姐。」 随后便一熘烟的跑了。 她洗漱完毕之后,桌上已经已经摆好了早饭,江南富人家吃食极细,用笋丝、韭芽、肉丝包的春卷、生煎包子,火腿蒸的笋干…… 而他伺候在来老爷子身边,后颈上头髮湿漉漉的,带着一股薄荷的冷香,他是惯常早晨沖凉的。 来凤鸣顶讨厌他爹,来潮排第二。 来家是江南大族,传承百年,支系繁多,来父这一支,只能算是小富之家。 那也非得拿出大户人家的款儿来,住着大宅院,丫鬟僕妇养了十几个,老头抽菸的菸斗,都是金的。 来父是个纨绔,不过他在纨绔这行当里算还不错,他不喜欢斗鸡赌狗,他喜欢练武。 这练武包括请师父、置办傢伙、资助各大「武林大会」,一年到头还动不动有江湖人士来投奔,白吃白喝个把月,临走还得带包银子。, 家里的产业就这样被慢慢的败没了。 这不是她最恨他爸的地方。 他爸没儿子,权且把她当儿子养,教她打拳、用剑、轻功,他说这是有年头的门派,叫做小燕青,讲究身法轻盈,必须是童子功。 自然,她也没裹脚。 那时候裹脚早就被废除了,但是有些大户人家还讲究这个。一个女孩子,不学琴棋书画,学一身武艺,谁能要她? 来凤鸣原把这事当成他爸对她的一种看重。 可那其实就一个误会,他爸只是任性,他想教孩子学武,压根就没想过她日后死活。 一边教,一边逼着她妈生孩子。 生了一个,没保住,又生一个,夭折了。再生,大人和孩子,都没了。 来凤鸣记得妈妈那像纸一样薄的肚皮,也记得小妹妹那软乎乎的小手,攥在手里还没热乎,就已经成了一座小小的坟头。 她恨他爸,但是中国人讲究君臣父子,她不能恨。 她就只能加倍的恨来潮。 来潮是他爸从钱塘江畔捡回来的,他爸每天寅时三刻起床练武,就看见一个孩子躺在岸边,是个男孩。 来凤鸣这一辈行「凤」,夭折的弟弟妹妹,叫来凤春,来凤晓……而他爸给这孩子取名,叫来潮。 意思养子就是养子,跟亲生的孩子到底不一样。 可就在来凤鸣十岁的时候,他妈去世了,来老爷也彻底绝了生儿子的念头,于是就把来潮当做亲生儿子培养。 亲自教练武,请先生开蒙……那个不起眼的,瘦小的男孩,一跃成了整个来家宝贝疙瘩。 ——这一切,是以来凤鸣失去母亲为代价。 她当然不喜欢他,甚至是恨毒了他。 但是当时,对她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那就是「管家」。 他们家这一支早就分出去了,她爹不善经营,又讲究排场,家里一整个坐吃山空的状态,当然得有人精打细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来凤鸣从十岁开始就管家,家里人情往来、僕人的任免,都清清爽爽,人还没有柜檯高,就开始査家里铺面的帐目。 唯有一点,就是她太小了,人家有时候不听她的,她爹又时常和稀泥,不跟她一条心。 这时候就得用上来潮了。 来潮是个很温和的性格,谁也不得罪,但因为她一句话,他就直接上前把整个铺面,砸了个稀巴烂,有壮年男人出来瞪眼睛。 可他不怕,他功夫好啊,他往她前面一挡,还挡不住呢,就像一座小小的山。 后来实在入不敷出,她为了节约家里的成本,削减了大半僕人,跑前跑后的活计,都交给来潮。 来潮从不告状,他永远是恭敬谦卑的,伺候她爹抽菸、喝茶、倒夜壶,又要去学堂,次次第一名,回来被她使唤,从不抱怨。 她讨厌他。 可是有一次去办事,正巧路过他放学,她以为像他这样读书好,人又温和的孩子,定是很招先生和同学的喜欢。 却没想到,一群顽童们围着他,一个劲儿叫「阿捡!」「捡来个儿郎做佣人!」 他低头的走着,被推搡的狠了,就抬起头,笑一下。 那笑容的意思是求饶,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就别欺负我了呗,嘿嘿。 来凤鸣叫停了车。 直接下来:「几个死尸小瘪三,讲何个东西!来家门里是你们好话三话四的?覅命的是伐?一个个死过来,我要上门问问你们屋里大人,哪个教出来个种覅好胚!」 一连串把孩子们都给骂傻了,一熘烟的跑了。 来凤鸣低头看来潮,孩子眼睛亮亮的,就那么瞧着她笑,这笑看起来舒坦多了。 「你哪个不还手啊!」她虎着脸问。 「我不想给老爷,还有小姐寻事体。」 「老头子哪回弄出个事体不比你大!」她瞪着他:「后卯哪个欺负你,打回去!晓得没?」 他抿嘴一笑,小声说:「晓得了,阿姐。」 「你叫我何个!」她又瞪眼睛。 「小姐!」 这还差不多。 那天下了雨,他第一次跟来凤鸣一同坐了人力车回家,半道有卖桥头糕的,来凤鸣还买了一份给他,警告他不许告诉老头。 雨丝飞溅在脸上,凉凉的,可是心里却是很暖,很踏实。 2 来潮很快就不受欺负了。 因为他结交了一个古怪的朋友,是顾家的小少爷,顾其行。 顾其行眼白多眼黑少,听不明白人说话,又凶又横。别人都不爱跟他玩。 只有来潮跟他关系很好。 慢慢地,来凤鸣就琢磨出味来,欺负来潮的人,多半要倒大霉。 其中一部分人,必会「不小心」的得罪顾其行,顾其行打起人来吓死手,家里人又宠得厉害。 那些爱欺负的人的坏胚,不是转学了,就变了个人似的,唯唯诺诺的到班级最后排坐着。 另一部分,也必倒了其他霉。 而来潮,仍旧是个温和有礼的「小先生」,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只有来凤鸣看在眼里。 她加倍的讨厌他。 她知道他一个养子,为了自保,不能不使点心机。 但她就是讨厌他这一付表面上可怜巴巴,实际上什么都有样子。 而她,表面上是来家的大小姐,见谁不顺眼就能踢一脚。 实际上,才十六岁,已经有了两条下耷的法令纹,愁的。她从十岁开始就活在来家有一天吃不起饭的噩梦里。 如今,铺面赔钱,要养佣人,来潮要上学,还要提防着来老爷子的突发奇想,又收几个不成器的徒弟。 对掌柜的,她破口大骂,对佣人,她斤斤计较,对来老爷子,她倒反天罡,吐沫星子喷在他脸上。 她如此费心费力,却不招人待见。 而来潮,什么都不用做,就什么都有了。 这种讨厌,在来潮被送到了城里去念书时,达到了巅峰。 他走那天,全家都出来送行,都指望来潮以后有出息,担起这个家。 只有来凤鸣说不舒服,没出来。 一方面,她知道,以后整个院里,整个镇上,她都没有一个可用的帮手了。 也没了一个巴心巴肺对她好的人,唯一一个。 另一方面,她恨,恨来老爷,也恨来潮。 凭什么他就能去外面念书,做学问,将来还要出国。 她就只能固守在这长满青苔的深宅大院里,算这永远都算不明白的帐目。 他是养子,成天可怜巴巴的,可是他什么好的都得到了。 而她是大小姐,她什么都没有。 泪水洇湿了缎面的枕头,她想,她是女的怎么了? 她一定要出人头地! 3 没等她出人头地,她就被许了婆家。 来凤鸣声名在外,人又长得不好看,富人家瞧不上,穷人家也高攀不上,自然很难找婆家。 但不要紧,天聋总能配上地哑。 蒋家正好有一个儿子,不务正业,爱嫖妓,有大菸瘾,但家底还算厚实,夫人就说,想找个厉害媳妇,给他管住了。 来凤鸣当然不乐意,听说那个男的,身上全是杨梅大疮,都烂到大腿根了。 他爹说:「大姑娘么早晚要嫁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来凤鸣说:「我寻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那是人家勿有儿子,我有儿子!」 早年间,跟人比武伤了根骨,来老爷说话有气无力的。 来凤鸣说:「对!伊是你儿子,我同你何个关系都勿有!」 她摔了东西,转身就走。 其实她是知道的,来家支撑不到来潮出人头地这一天了,她的嫁妆,就好比一笔及时雨。 可是她真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些年操心这里里外外,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蒋家没分家,是个大家族,再怎么管家权也是轮不上她的。 她不甘心日后就在深宅大院里领一份钱,就那么活着。 4 逃婚是不可能逃的。 但是她可以去城里看来潮,看弟弟不违法吧? 跨过建在钱塘江头的长桥,坐着公交汽车就进了城。 她讨厌来潮,但是她喜欢进城。 城里没有小镇上那腐朽湿烂的味道,有明亮的大楼,教堂上的玻璃,还是五颜六色的。 她也喜欢来潮的学校,干净、明亮,他们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从里面走出来,其中最挺拔,最清秀的那个男孩,就是来潮。 一地碎金似的阳光,他朝她跑过来,眉里眼里都是溢出来的笑容,却在差三五步远时,停下来,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小姐。」 她们去他宿舍里,张妈忙忙叨叨的,给他带的东西拿出来,厚的衣服、家里晒得脯鲞、新的被面…… 她问:「个里有人欺负你?」 他说:「哪个可能,同学们都对我很好。」 她哼一声,低头把玩着他的文具,她知道,他这人有手段。 张妈出去晾东西了。 他们就相对而坐,她抬起头,就看见他的眼睛,下午三点阳光下,少年的那么明亮,那么热烈。 她无端的想起老家的荷塘,她想去摘荷花的时候,发现池水被晒得发烫,从指尖一直热到她心里。 「你看我做何个东西!」她嚷起来。 他赶紧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张妈回来了,宿舍里的人声、蝉声、物品挪动的声音又都响起来了,仿佛刚才空气都粘滞的那一刻,只是一个幻觉。 他又说:「小姐,我带你出去荡荡吧。」 张妈在宿舍里帮着收拾东西。 他带她去逛了城里最热闹的延龄路,去看教堂五色缤纷的琉璃,去联华影戏院看电影,她觉得没有越剧好看,都是鬼佬,还没有动静。 还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吃牛排。 她到老了,还记得那家餐厅,有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洁白的桌布上,放了一点红色的帕子,为什么放帕子呢?她想问,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人家觉得她没见过世面。 就在这时,服务员把滋滋作响的牛排端了上来,示意她挡一下。 挡一下?挡什么? 「小姐——」 就在她发懵的空挡,来潮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直接起身,拿起那个红的帕子挡在她面前,牛排飞溅的油点,就这样被挡住了。 她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长成了一个俊美清冷的青年,再也不是那个装作大人模样的孩子了。 可他仍然挡在她面前。 来潮以为她生气,就说:「其实都是乱来的规矩,外国人,也不这么吃。」 她没好气儿的说:「管伊哪个吃。」 其实她心情很舒畅,她喜欢这里的大提琴音乐,喜欢锃亮的银色餐具,连来潮,也作为一个陪她吃饭的英俊学生,被她喜欢起来。 吃完饭,来潮还给她多要了一份红丝绒蛋糕。 她喜欢吃甜的东西。 可这么多年,大概只有他这样一个逢迎讨好的人记的。 她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掉下来,为了掩饰,她低头吃蛋糕。 来潮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他每月都会回家,来老爷早就告诉了他,大小姐要家人的事体。 他只是非常识趣的没有提,他想让她轻松一点,至少在这个夜晚,只有大提琴、红色绒蛋糕、咖啡的香味。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停电了。 过于明亮的西餐厅,在瞬间陷入黑暗,音乐声戛然而止,女人的尖叫声,高跟鞋的响声。 ——以及肌肤与肌肤之间的厮磨,温热的香气,电流般的的触感。 很快,店里点了蜡烛,经理出来抱歉,要送一客一位的冰激凌。 而来凤鸣站起身来,她说:「我们走吧。」 来潮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对面的杯子,印着她的红唇印,在烛火中越发显得暧昧模煳。 来凤鸣头也不回的先走出咖啡厅。 第69章 谁能豢养凤凰 5 来凤鸣上了年纪之后,人都说,她年轻一定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其实不是,她眼睛太细,往上吊,脸盘又大,这样的脸,很适合媚笑。 可她少女时期,每天愁眉苦脸,显得越发奇怪。 而且,其他姑娘用的什么雪花膏、鹅蛋粉、花露水……她一概都没用过,连时兴的衣服,都没有几件。 因而最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人青睐她,就连蒋家那个杨梅疮烂到大腿根的少爷,也拿白眼看她。 那天晚上,她对着镜子看了自己许久,看到脸颊发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她想起少女时期,桃花开的时候,总有些坏小子喜欢折了花枝,送给自己心仪的姑娘,而这些跟她这样深宅大院的闺秀,当然不相干。 可是每年春天,她案头都会供着一枝鲜翠欲滴的桃花,那是来潮早晨练武,回来折好的。 那一定是他随手摺的,她没在意,他应该更加满不在意。 可是,来潮想做什么,总是鼓动顾其行去做。 顾家曾有个大丑闻,说是顾其行……那样了他妹妹。 而来潮想要做什么呢? 她心中慌乱,又可耻于自己的慌乱。 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黑暗中靠近她,轻声叫了一声「阿姐。」 他的气息,仍然带着薄荷的味道,是男性的、危险的、充满侵略性的。 她却手脚都麻掉了,仿佛中了什么法术一样,一动不能动。 他说:「如果你不想嫁,我带你走。」 说什么胡话,他是个什么东西?能带她去哪? 她想起他的手指,洁白修长,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指。 他那样英俊的眉眼,曾经跟她靠得那样近。 春水池塘涨满了水,涟漪阵阵,她打开窗户,让凉风吹进来,可是凉风不解意,头脸还是那样的热。 6 又一个月,来凤鸣收了蒋家的聘礼。 来家蒋家都是体面人家,再落魄将就,聘礼也是不少的。 来老爷不惯管钱,让来凤鸣自己添一些,做嫁妆。 来凤鸣又去了城里。 这一次,她打扮过,穿了一身鹅黄色旗袍,扑了点脂粉。 二十五岁的女人,有着学校里那些个小女孩无法比拟的柔媚。 来潮在校门口等她,他大概刚洗完澡,身上还有薄荷水的味道,穿了一身西装,见了她仍是微微低头,道:「小姐。」 「走吧。」她说。 他们就这样坐上了去上海的汽车。 上一次,在来潮的宿舍,她发现他用的文具,钢笔、墨水、三角尺、量角器……都不贵,但是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不少的钱。 她就去商场买了一些文具,回到镇上卖,就在自家的铺面里面。 新学堂里,几何一类的学科,刚成为重点,大家很乐意买三角尺和量角器。一些做木匠活儿的人,也很喜欢这新巧的东西。 她就想,古人多少靠文房四包发家,她来凤鸣,怎么就不能靠着这些小东西,闯出一片天地呢? 那年月,女子谈生意,特别是深闺女子,还是个极其艰难的事情,她必须带人去。 整个来家人人听她的,但她就是模模煳煳的知道,这样的事情,跟她一条心的,只有来潮。 于是两人就去了上海的一家工厂。 它专做塑料制品,不仅是三角尺、量角器,还有玩具,日用品等等。 他们甚至见到了老闆,是一名归国华侨,本身就是技术员,他说要把塑料带给祖国,但是呢,他的设备和技术都十分简陋,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东西。 但简单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市场已经足够了。 回去的路上,来凤鸣坐在座位上,抱着样品,就像抱一个小小的孩子。 来潮站在她身前,为她遮挡挤过来的人群,她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他的眼神,是极为温柔的。 来凤鸣用自己所有的彩礼,定了一大批塑料尺子、量角器、三角尺。 她又在蒋家里,弄了个小型加工厂,把这些东西加上包装,变成了「雪莉文具袋」。 日后,她去上海、苏州、杭州……各大城市学校去谈,直接把这些文具袋卖给学校,让他们卖给学生。 一般闺阁女子,出嫁前要为自己攒三年的嫁妆。 而来凤鸣用这三年,把来家的身家,翻了一倍。 7 那一年,日本人要打过来的消息,甚嚣尘上。 大家不是要去上海租界躲,就是要举家迁往乡下。 蒋家怕世道一乱,婚事黄掉,就派人来催。 据说,那位蒋少爷,越发的不像话,已经躺在床上,不叫人喂,吃不下东西。 来凤鸣对来老爷子道:「阿爹,我们把嫁妆还给伊,自家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是孩子仰望父母,才有的,满是明亮亮的希冀和爱。 来老爷子摔了茶盏,他十分生气。 他年轻时,离经叛道,到老了却也成了宗族最忠实的拥护者。 「你这是丢我们来家的脸!三年吶!一点点嫁妆都没筹备?还讲这种狂话,你真是要气煞我!」 「我们自家能赚铜钿,何必要带去伊屋里去!蒋三儿是何个垃圾瘪三,你不是不晓得!」 「你廿五岁了!有个男人要你就不错了!」 老头一口气没上来,倒在椅子上喘息了半天。 「把小姐——小姐给我扣起来!不许伊再跑出去!」 来家许多人,身上都是带功夫的。 她被推搡进绣楼的时候,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爹教她小燕青,说有了这样的轻功啊,你想到哪里去都行。 他骗人,再好的轻功,也跳不出这深宅大院。 8 黄梅天,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田埂,一柄油纸伞,由远及近地移动过来。 来凤鸣攀在二楼窗户上望着,心里升起了一些淡淡的、虚妄的欢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少爷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下人通报来潮回来,声音都比平时尖脆,就像破开一根黄瓜,扑面而来的清爽爽脆。 来潮回家,先给来老爷行了礼,然后坐下说话。 来凤鸣倚在楼梯上,一边串珠子,一边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谈话。 「我被选中了公派留学……但也可以去考政府科员……」 「我还是想先赚铜钿……」 「我的儿,你安安耽耽去读书,钱的事。」来老爷煞有其事地摇着手:「不愁!不愁!」 来潮小时候,他极力的要显示出,这孩子不是他生的,只是个姓来的徒弟。 而现在,他一口一口个我的儿,就像水泥匠平缝一样,极力要把中间的缝隙抹平了。 「来家明朝就指望你了,好生努力。」 来凤鸣站起身来,回到房间。 来潮上来,同她打招唿,叫了一声:「小姐。」 昏黄的镜子映出她的脸,她的嘴唇被她咬破了,就像一朵被雨浇湿了的花朵。 「我有个同窗,屋里是开裁缝铺的,听说小姐……要办大事体,就买了件礼物。」 他仍然是原来那样恭顺、谦卑。 他又道:「我不大会买东西,小姐若是不欢喜,丢在一旁就好了。」 「你的东西,自然样样都好的。」 她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老裁缝店的东西,而是一件洋装,裙摆繁复绮丽,缀着的珍珠,让人目眩。 「我穿来你看!」 她去了屏风后面,他赶紧想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等着。」 老旧的屏风,用银线绣着凤凰栖梧桐,能看见女子柔婉身姿,一些晕黄的影子。 楼下传来声音,那是僕妇和丫鬟们走来走去,她们随时会上来,一旦被撞见,他、他们都会万劫不復。 来潮却不知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凤鸣穿了好衣服,她从未这样美丽过,腰肢极细,脖颈细长,嘴唇上是一抹艷极了的红。 她日后极其擅长用一个眼神,一个媚笑,让人心驰神往。 可那时候,她还是那个倔头倔脑的大小姐,她甚至是第一次抬起自己胸脯,洁白如同一捧新雪。 而站在她面前,年轻英俊的学生,一贯老成,此时此刻却呆傻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盛满了惊艷,连耳朵都红透了。 「那日,你讲要带我走。」她轻声道:「是真的么?」 我手里有一些钱。 我想跟那个塑料厂的老闆合作,直接入股,开一家更大的工厂。 做杯子、碗、盆……更多更多的塑料制品。 它们成本低,以后走向千家万户,一定会卖得很好。 到时候我们有钱,可以在上海安家。 过想过的日子。 来家已经腐朽,你根本不想接管它…… 我们一起过想过的日子,好伐? 风雨吹打着花枝,摇晃了残红满地,顺水漂走。 7 黄梅天过去后,来家出了一桩大事体。 来老爷子,因为家里大小姐嫁人,嫁妆不丰厚,特地去来家祖宅,借了一些头面首饰。 来老爷子这一支败落了,来家嫡系还昌盛。 金银首饰,都是老物件,价值连城。 其中有一件,据说是前清王府里老福晋的凤冠,之前有人花五百两银子买,来家不卖,就是传家宝。 结果,全部都丢了。 来凤鸣结婚的前三天,夜里黑布隆冬的,有僕妇起床,在小姐闺房下,勐地看见一个人影。 她吓了一大跳,叫嚷起来,所有人都惊起,急慌慌地赶过来往这边赶。 无数盏灯照耀下,才发现,竟然是少爷。 来潮那张脸,本身就白,此时在灯光下,竟恍然有一种白纸的脆弱感,仿佛风一吹,就破了。 首饰,就是在那一晚丢的。 宗族的老人们都来了,围着一群审问,来家家风清白,虽是养子,断不可出这样鸡鸣狗盗的东西。 来老爷一贯疼他,也上了家法,那孩子躺在地上,仿佛是血葫芦一般。 开始所有人都不信。 少爷一贯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没人说半个不好,在外面读了那么多书,更何况整个来家都是他的,他何必要做贼。 然而他就是不肯说,他为什么,大半夜地在小姐闺房底下站着。那些东西,又究竟卖到哪里去了? 于是接着打,打得他皮开肉绽,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来凤鸣一概不知。 她道:「我老早就跟阿爹讲,猪皮贴不到狗肉身上,伊不听,个卯怎么样?」 连打了三天,就要去见官的前一夜,他逃了。 小燕青,轻功冠绝,只要给一砖之缝,就能逃遁。 来家人,气得报了官,可是世道多乱,日本人都已经打进来了,巡捕房哪有时间去给你找人去。 自此之后,没人再见过那温和有礼的小少爷。 青石板路上,也再也没有他欢快的脚步声。 来凤鸣从外面回来,见到父亲坐在宅院中间,望着院里的桂花树,簌簌地掉叶子。 他英雄一世,如今,也老了。 来凤鸣没有说话,只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前庭,才听见他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我去蒋家,把婚退了。」 「以后,你便寻个上门女婿吧。」 他一直如此,当初来潮到家里后,他便再也没有教过她习武。 如今来潮走了,不管因为什么事情走的, 她又是他唯一的主心骨了。 来凤鸣压下眼底的热意,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里。 8 后来,来凤鸣带着父亲,举家搬到了上海,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大笔钱办厂。 赚翻了,又被合伙人骗,赔得血本无归。 嫁过人,又因为她是资本家而离了婚,为了自保,又嫁了个五十多岁的师长,她把他送走了。 等世道平稳了,她又回到蒋家里。 因为懂塑料技术,她当了厂长。 五十年,就这样在动盪不安中度过去。 她如愿从腐朽的深宅中走出去,见识了广阔的世界。 她的后半生再也不用因为没钱而惶恐。 她在全厂大会上,精神抖擞地讲话时,谁说这不是一种出人头地? 可是,她也一路,被父亲背叛,被合伙人背叛,被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背叛。 她一直在找来潮。 与其说找这个人。 还不如说,找一种执念。 她想证明,她自私自利,阴险恶毒。 但这辈子,不是没谁真心诚意的爱过她,她也不是从未真心诚意的爱过谁。 有那么一个人的。 9 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谁都想不到。 是他被关在柴房里,浑身鲜血淋漓,看向她的眼睛,仍然很温柔,那种悲伤的温柔。 她慢慢走过去,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阿弟。」她第一次这么叫他,道:「姊姊给你拿了药来。」 她自幼学了中医,家里人的病,都是她来看的。 他缓慢地点一点头,被她扶起来吃药。 可是吃下那药之前,他突然说:「阿姐覅哭,是我欠你。」 他又说:「以后的路,阿姐要自己走,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药碗落在地上,白瓷碎响,被月光照亮。 她心中有多少激烈的恨。 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一个缺口,她给他一个耳光,说:「你不欠我的,你这辈子,又不是为了欠债活着的!」 「你走!走得远远的,你去出人头地!去过自己的日子!」 他踉跄着走了,她对他的背影,又说:「我等着你回来……娶我。」 她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可是五十年的岁月,他只回来过一次。 却没有找过她。 10 来凤鸣后来,是一个富裕悠闲的老太太。 她经常穿着旗袍,去西餐厅,吃一客冰激凌,或者一份红丝绒蛋糕,看着日头一点点地沉落,就起身回去。 偶尔,也给小年轻讲自己的爱情故事。 「我们每周去一次西餐厅,看一场电影。」 「就在老宅里,他给我买了洋装,我们放着音乐,在屋里跳舞。」 「还有每天早晨呢,他去练武,回来都会带一株花扔给我。」 实际上,一切都未曾。 他未曾说过爱她,也未曾紧紧地拥住她,他们之间没有一支舞,一个吻,一句情话。 他只是惯常挡在她前面,为她抵挡危险。 陪伴她一个闺阁女子,做成了自己的生意。 也用自己半条命,换了她一生的前程。 可这是爱么?他曾爱过她么?她甚至没有一丁点,确凿的证据抓在手里。 这问题,她想了五十几年。 虽然无论重来几次,她都会选择钱和自由。 可还是在想起他的时候。 好遗憾。 第70章 秋日胜春朝——宁宁和许野番外 90年代小夫妻日常 1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燥热的午后,有人家把饭桌和凉蓆搬出来,乘风凉,甚至电视也拖出来,楼底下放着《西游记》,小孩们盘腿坐在凉蓆上,吃绿豆冰沙跟很硬的棒冰。 许野穿着警服,拎着一条鱼跟一袋菜,仔细地穿过乘风凉的人群。 「哟,许警官今朝烧鱼啊?」 「这鱼水灵的,要清蒸啊。」 「许叔叔,你今朝去扣坏人了吗?」 许野最烦跟人寒暄,他本来就话少,在警局一句话翻过来掉过去地说,早就说疲倦了,回家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到家后,先把鱼放在水池里,打开一点水龙头,让活水滋润它。 然后就立刻去洗澡,把一身的暑气和燥热洗干净,才觉得舒服一点。 洗完澡,也把衣服洗干净了,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捲起袖口,开始做晚饭。 鱼当然是要红烧的,宁宁口味重,另外用砂锅炖了一只老母鸡,加上莲子、红枣、玉米、胡萝蔔…… 南方的茭白鲜嫩,用五花肉炒了,苦瓜炒鸡蛋最后做,败火清热…… 天微微暗下来,晚风清凉,拂过花枝。 楼道里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许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开始了热油炒菜。 杭攸宁一边走,一边轻快的跟大家打招唿:「吴阿伯啊!晚上吃了伐」 「你不写作业跑这里玩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她甚至站在那里,不疾不徐地跟一个婶婶聊了半个钟头,因为她是《观察眼》的忠实观众。 打开门时,家里已经充溢着黄昏柔和的光,风扇吱扭扭地转着,桌上摆好了饭菜,电视上放着《大风车》———杭攸宁唯一爱看的节目就是少儿频道。 许野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道:「冰箱里有汽水。」 就又缩回头回去炒菜。 他们工作都很忙,一个月到头,也没法一起吃顿饭,难得有一个周末都有空闲,就一定要吃一桌好饭。 杭攸宁去洗澡,许野先头洗过,整个浴室瀰漫着花露水味,小窗户外面,是一片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烧云。 杭攸宁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读大学的时候,曾经跟寝室里姐妹聊天,她们问她:「你确定要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吗?」 2 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她们洗过澡,在各自的位置一边梳着头髮,一边聊天,整个宿舍香气氤氲。 广播站的声音在里迴荡: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秋声师范又迎来新一届迎新舞会……」 袁媛顿时兴奋起来,道:「我还以为没了呢!姐几个,去不去?」 方芳道:「当然得去了,这次跟医学院一起,他们有个帅哥,长得像费翔的!」 「覅要面孔!」 女孩们尖叫着,笑作一团。 只有杭攸宁仍然安安静静地梳着濡湿的头髮。 袁媛凑上去,勾着她的脖子,问:「阿宁,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还要看书呢。」 袁媛沉默了片刻,小声问:「你家警察叔叔,不让你去啊?」 「没有啊。」 「那就去吧。」 袁媛突然斩钉截铁地说,杭攸宁被她弄得一愣,傻傻地看着她。 「童养媳为何要不得?因为不懂事的时候,就订了终身。」 袁媛是从一个小山村考出来,见多了盲婚哑嫁,她发誓定要自由恋爱,找一个像许文强那样的男的。 袁媛说:「你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跟警察叔叔在一起了。你确定你们之间真的是爱情吗?」 又有个姐妹过来,道:「你确定以后,会幸福吗?」 「如果遇到了比他更好的人,你怎么办呢?」 杭攸宁被团团围住,她愣了一下,只能强调,道:「我不会跟我哥分开的。」 「可是感激又不是爱情啊!」 袁媛言之凿凿地说:「你还这么年轻,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就这么定下来啊!」 这句话,她曾无数次地听人说起: 所有人都觉得,她跟许野之间不像是爱情,像习惯,像感激,像是兄妹。 可是爱情究竟是什么呢?是琼瑶小说里那些山盟海誓,是学校小树林里那些你侬我侬,还是像姐姐那样,觉着不新鲜了,就换一个男朋友。 她不知道,她好像天生缺乏了一根感知爱情的弦。 她的爸爸和妈妈,没有告诉她什么是爱情。 3 许野在警局,为了破一个金店盗窃案,已经三天没有回过家了。 他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对宋之江道:「我晚上得回一趟家。」 宋之江道:「为什么?」 许野是工作狂,主动要求回家,说不定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必须得主动关心一下。 没想到许野说:「宁宁今天回家。」 宋之江的白眼差点翻上天。 「帮帮忙好伐,你有点出息好伐!」宋之江道:「伊回屋里跟你有何个关系,难道还要你餵奶?又不是三岁。」 许野皱起眉,没好气儿地道:「你月球啊,脑袋净跟别人家的事转,管好自己得了!」 两人正要比嘴毒,许野的电话响了。 是杭攸宁,她在公共电话亭打给他:「哥,我们学校有活动,完事我直接住宿舍了,这周就不回家了。」 「好」 许野又问:「有钱么?」 「有。」 「好。」 挂了电话,宋之江在一旁幸灾乐祸起来,他悠哉道:「不是我说,你们俩就应该先把证领了,不然结果真的不好说。」 许野揉着眉心,并没有理他。 「大学生活多丰富啊,年轻男孩往上扑,哪里还记得你呢?」 许野说:「那不是很好么?」 宋之江一愣,道:「什么?」 许野道:「我说,干活!」 他拿起厚厚的一叠材料,继续工作起来。 比起警匪片里的惊心动魄,他们的工作堪称无聊。 破案需要口供,更需要直接的物证,他们的工作就是收集现场遗留的血迹、体液、毛髮、菸嘴、指纹等生物检材,锁定嫌疑人的身份。 这个年代,仪器还不先进,他必须肉眼比对几千上万个指纹,才能给案子提供一个方向。 无比枯燥,并且,他们必须快,必须赶。 因为他们工作的效率,直接决定了案子侦破的速度。 4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慢慢地绽放她留给我的情怀 春天的手呀翻阅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思量该不该将她轻轻地摘。」 杭攸宁穿了一身白色海马毛的毛衣,配上棕色的百褶裙,化了淡妆,遮住了眼下的那道疤,是袁媛帮她打扮的,她特别会化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主持人先来了几个热场的活动。 随着钢琴声响起,有舞伴的女孩子们,很快旋转进了舞池。 大多数姑娘,都尴尬或者羞涩地站在一边,等着同样羞涩的男生走过来,轻轻牵住她的手。 迷离的灯光和优雅的音乐,给了年轻男孩女孩们,非常的勇气。 杭攸宁坐了一小会,一个男生就朝她走过来,问:「能请你跳支舞吗?」 男生板寸、戴着一副眼镜,干干净净的,属于那种不讨厌的类型。 杭攸宁点点头,道:「我跳得不好。」 她在宿舍跟几个女孩子,紧急培训了一下「慢四。」 「没关系,我,我也不大会挑。」男生结巴了一下。 男生的手,紧张地搭上了她的腰,他们挨得很近,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唿吸。 他很紧张,不停地抖,想聊天声音都发着颤:「你是新闻系的么?」 「对,你呢?」 「中文系。」 男生又没话找话,道:「你跳得很好。」 「谢谢。」 大概因为练武的缘故,她真的跳得很好,竟然在舞池中很引人注目。 一曲终了,另一个男生很快来邀请她。 这个男生跳得更好,带着她进行了好几个高难度动作。 音乐变得澎湃起来,震得太阳穴突突地响。 交际舞大概是最接近爱情的互动,亲密,若即若离,可以相伴一程,又可以随时熘走。 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沉醉在音乐之中,身影交叠,香波的味道和汗味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在热情地说话。 不知不觉地,杭攸宁已经来到了舞池中央。 她在起舞,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她仰着头,看着绚丽的灯球,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一个词 ——「无聊」。 5 许野这一边,一直工作到了十二点,终于找到了一点眉目: 金店的服务员,被蒙着眼睛绑住,正常来讲,绳索应该有挣扎的痕迹,可是完全没有。 柜子里侧,有那个属于那个服务员手印,痕迹说明,他曾经非常用力地搬过柜子,跟绑匪一起。 这跟口供不符。 再继续调查,就是其他组的事情了。 许野请了大家吃夜宵。 是炒粉和小笼包,没营养不卫生,但是油大管饱。 大家欢唿着吃完,就回到宿舍眯一觉。 许野本来也应该如此。 可是他看着半弯的月亮,突然心里空落落的。 像他这样粗糙的人,没法准确地形容好那种的感觉。 他总是在非常热闹,非常值得高兴的情景下。 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很孤独。 他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准备回家一趟——他跟杭攸宁的家。 这个房子自从分下来,就是他们俩一起装修的。 他们一起刷油漆,一起贴瓷砖,一起去各地去买便宜又好看的家具。 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安心的时光。 也是他成年后,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他一开始是走,后来慢慢地跑起来,在如水月色下,越跑越快—— 然后在楼下,遇到了杭攸宁。 6 杭攸宁在舞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离开了。 她们都说,她应该走出舒适区,去寻找爱情。 她也真的试过了,可是她发现,她不喜欢那个氛围,也不喜欢那些男孩,就算是拉着手,揽着腰,她也很难对他们脸红心跳。 她只是需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克制,那种本能的厌恶感。 她本来想回宿舍的,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回家。 那个跟许野一起,一点一滴打造的家,天蓝色的大门,套了鹅黄色沙发套的旧沙发,以及顶天立地的大书架。 不算多精緻多时髦,可她待在那里,心里是安静的,她喜欢那种安静。 她跳上了最后一班车。 下车后,是一条夜桂盛开的路,走到尽头,她看见了许野。 7 「吃饭了么?」 「没有。」 「想吃什么?」 「我想吃面。」 舞会有提供餐食,可是她不喜欢吃那些劣质的糖果,她喜欢吃热的面,就像眼前这一碗,用猪油炒热,放了小葱,卧了鸡蛋。 许野做了两碗,他们就在晕黄的灯光下,面对面地吃完,谁都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安静的,温暖的。 他们说这样不像是爱情,不浪漫。 可只有这样的时刻,只有跟他在一起,她心里最温柔,最妥帖。 杭攸宁道:「哥,我今天去跳舞了。」 许野有些意外,扬扬眉,道:「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而是起身,笑道:「你会么?」 她知道,许野一向会纵容她所有的要求。 为了怕影响邻居睡觉,他们脱了鞋子,踩在地毯上,极慢地旋转,一哒哒,二哒哒—— 他的手揽着她的腰,唿吸落在她的唇间,那么近—— 杭攸宁突然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气息紊乱,身体是软的,无限的软,只剩下舌尖的纠缠。 她带着喘息离开他,清澈的眼睛观察他的表情,小声说了句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许野脑子混沌成一片,没听清,低头去听。 他听见她清冽的声音,说:「你喜欢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笑了,小声道:「我很喜欢。」 喜欢跟他跳舞,也喜欢这个缠绵悱恻的吻。 这就是喜欢,比任何事都真切地喜欢。 许野再也无法容忍,他一把抱起她,将她抵在墙上,激烈地吻上她的嘴唇。 夜很深,桂花的香气,被风送得很远。 一寸昏黄的光影下,不知是谁急切到发颤的声音:「喜欢,妈的,我真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来,你摔着玩,我也喜欢你。」 8 「吃饭了——」 许野在外间喊,杭攸宁关上水笼头抹了一把脸,也从往事之中醒转。 许野做了一桌子菜,两人偶尔讲讲工作的内容,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可这沉默是舒适的、妥帖的、就如同洗过澡后,从阳台吹进来的凉风。 吃过饭,两人一起洗碗,在飞溅泡沫中,分享了一个吻。 许野用唱片机放了一曲爵士乐,朝杭攸宁伸出手。 她在那个夜晚发现,她原来喜欢跳舞。 只是不在舞池里,不在任何喧闹的地方。 天色将暗未暗,屋子里笼罩在一片蓝色之中,就如同一片海。 她把手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慢慢地,慢慢地,滑向海洋最深处。 人生路漫漫。 每个人都只能跳自己的舞。 可若是能邀喜欢的人做舞伴。 也是一件极美、极好的事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